第1章 战神王爷 - 喜荣华 - 痕线 颜舜华以为自己死了,然而她还活着。 陌生而混乱的记忆决堤而来,她神智恍惚,头痛欲裂。但这一切都比不上身体的痛,就像亲生妹妹递给她的那盏毒酒,从内而外的撕裂剧痛让她咬牙喘息,无力地伸手挣扎,结果碰到一个男人的身体。 紧绷而健硕的肌理,散发着滚烫的热度,随着车子的抖动,有一股粘稠的液体从他后背崩裂而出,腥咸的铁锈味弥漫了整个空间。 是血。 身体的撕痛让她脑海瞬间清明,男人把她紧紧地禁锢着,密不透风地让人喘不过气来,她像是砧板上的鱼,忍受着千刀万剐的苦楚。 她奋力挣扎和扭打,却轻而易举地被钳制住,直到最后她浑身无力,绝望地扭头,看到男人的脸时,立马怔住了。 刚毅而立体的五官尖锐冷冽,昏暗的内室在他的脸色打上模糊而阴沉的暗色,唯独那双冰寒刺骨的双眸冷冽如昔,带着一抹压抑的痛苦和猩红,明明是刽子手,却像在受刑。 这个男人,竟然是刚刚班师回朝的秦王! “放开我……” 她的挣扎捶打,换来的是更加猛烈的惩罚,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 哒哒的马车碾过青石大道,紫檀木打造的车壁成为唯一的浮萍,颜舜华长长的指甲嵌进去,才没被狂风骤雨溺毙。 男人低沉的喘息渐渐成了遥远的音符,她回想侯府,回想颜瞬英,回想那一杯毒酒,怨恨和不甘才压住她几欲破碎的喘息。 她死了,可她又活了。 武安侯嫡长女,当今太子妃,本该死去的她却重生在表妹顾清漪的身体里,混乱而模糊的记忆让她头痛欲裂,她分不清现实与虚化,仿佛身在梦中。 秦王身上带着一抹让人疲软的甜腻,双眸猩红,明显是中了秘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为什么表妹会在他的车上? 漫长的刑罚终于停了下来,秦王的眼眸已经恢复了正常,脸上带着未散去的潮红,凝结的滴水划过脸颊,随着他的低头,落在颜舜华的唇上。 咸的。 一股浓郁的味道在狭窄的车厢里蔓延,空气被熏染得靡丽暧昧,男人身上带着薄汗与热气,修长健硕的躯体把她笼罩在身下,那双狭长的双眸染着一抹让人看不懂的暗色,像黑夜里伺伏的豹子,等待最佳的时机把敌人一击毙命。 带着薄茧的手指在她脸上逡巡,轻轻地划过她的眉眼、薄唇和脖颈,明明是暧昧至极的抚摸,颜舜华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感到了一丝杀意。 秦王是大周赫赫有名的战神王爷,安邦定国,俊美如神,是杀神白起再世,不知是多少香闺少女的梦中情人,然而他不近女色,府中连通房都没有,不少人暗传他有隐疾。 但是从刚刚来看,这位王爷隐疾没有,但杀神再世是真的。 武安侯也是武学世家,她在父亲身上都未曾感受到如此冷冽的杀气,那目光,像一柄逡巡的利刃,让人心惊胆战。 第2章 太傅之女 - 喜荣华 - 痕线 “是谁派你来接近本王的!” 秦王的声音低沉喑哑,线条清晰如寒星的眸子带着冷意,大手毫无预兆地掐住她的脖子,森然无情,“不管你背后是什么人,算计了本王,都得死。” 空气猛然从腹腔抽离,熟悉的窒息感让她骤然大惊,不停地踢打着他,“秦王饶命,我是、太傅之女,我什么都不知道……” 脖子上的力道骤然一松,清冽的空气倒灌而来,颜舜华逃过一劫,嗓子火辣辣地疼,捂着不停咳嗽,呛得眼泪直流。 这时又听秦王问她,“你是太傅的大女儿,武安侯大小姐的表妹?” 她未死之前,曾与这个冷面战神王爷见过几次面。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秦王竟然记得她,连她表妹都知道。 虽然意外,但好歹松了口气,既然认得,应该不会再杀她了,“回王爷,臣女确实是顾太傅大女儿顾清漪。” 秦王不说话了,冷峻的脸色面无表情,只是双眼一直盯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他已经没有了杀意,颜舜华的胆子大了起来,忍不住问道,“敢问秦王,我为何在此。” 秦王宛若黑曜石般深邃的眸子露出点浓郁的暗光,他只是简简单单地坐着,就宛若巍峨的高山般不可撼动。颜舜华想起她刚刚摸到的血,应该是在战场上留下的伤口,可是他被沙场洗礼得坚毅冷冽的脸庞毫无异色,只有这时才露出被百姓誉为战神的冷冽杀气和阴寒。 “本王中了药,侍卫从万花楼把你带出来的。” 万花楼!京城出了名的烟花之地! 颜舜华脸色苍白,“敢问王爷,今日何时?” “三月三日。” 三月三日,是她的回门之日,也是她的死期。她一死,就重生在表妹身上了。 她向来与表妹交好,两人曾约好了,等她三日回门,再次重聚。本应在侯府的表妹出现在万花楼,难道与她的死有关? 她激动地站起来,撕裂的剧痛却让她双腿发颤,察觉到身体的异样,脸色顿时涨红,又羞又恼,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埋下去。 这时车子一抖,颜舜华站立不稳,猝不及防地扑进秦王的怀里,掌下的胸膛硬邦邦的像一块石头,她又想到刚刚挣扎时摸到的身体,健硕而修长,带着常年练武之人才有的肌肉和纹理,充满了力量的美感。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她的脸已经热得几乎能够煎鸡蛋了。 “对不起,秦王,臣女无意冒犯。” 她手忙脚乱地要挣脱开他的怀抱,偏偏这时候马车抖得厉害,浑身无力的她挣扎了大半天还在他怀中扑腾,不知道是不是无意间碰到他的伤口,就听到头顶的人低低地闷哼了一声,尾音绵长,低沉喑哑,比他之前的喘息更加让人脸红心跳。 “别动!” 冷冷的男声喝道,颜舜华立马不敢动了,接下来一只带着茧子的手毫不费力地钳住她的腰,把她像破布一样丢出他的怀抱,颜舜华的脑袋砸到车厢,顿时肿起了一个大包。 秦王黑着一张脸,她不敢有怨言,把自己缩在车厢的角落里,深怕再不小心碰到他,好不容易重生的小命再次不保。 不知是不是她可怜的模样让秦王有了恻隐之心,许久之后,他终于开口,“今日之事就此揭过,本王送你回府。” 第3章 备用衣物 - 喜荣华 - 痕线 如今侯府情况不明,回顾府是最好的选择。颜舜华没有反对,开始默默整理仪容。 经历过刚刚之事,她的鬓发散落,衣服凌乱,女儿家有随身携带的梳子,她倒是很快就重新梳理好头发,只是衣服,她有些犯难。 今日表妹穿的是一身齐胸襦裙,束胸长裙露出浅浅一抹少女的弧度,只是此时身体裸露部分都留下了痕迹,若是如此出去,任何人都知道她遭遇了什么。 还有,外头的衣裙虽然皱了些,但是亵裤……她看了看散落在一旁的破碎绸布,脸色青红交加,虽然有裙子遮掩没有人发现不妥,但是她无法忍受自己的失仪。 她看了看对面正闭着眼不知道在休息还是思考的秦王,终于忍着羞意开口,“王爷,你的车里有没有……备用衣物?” 白穆云一愣,待看到他眸光含水、满脸通红的模样,立马就明白了,说是衣物,其实她要的只是亵裤而已。 面无表情地把小柜里的备用亵裤递给她,少女的手不经意触碰到他的指尖,皙白如削葱根,指腹温软柔嫩,带着女儿家的香软与甜腻。 他不动神色地松开手,余光瞥到她满脸的犹豫和挣扎,鬼使神差地多说了一句,“放心,本王没有穿过。” 轰。 颜舜华的脸更红了,眼中浸染了朦胧的水意,又羞又窘,咬牙看着对面的男人,“王爷,劳烦转下身。” 白穆云凝眸看她,直到对面的女子快被热气蒸红,才终于转过身去,不久耳边便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还有少女低低的痛呼声,被强行压下的火气立马有了死灰复燃的势头,他连忙默念清心诀,才压住心中纷乱的念头。 而另一端的颜舜华,忍着羞意用帕子清理了身下的狼藉,才把亵裤穿进去,飞快地瞥了秦王一眼,发现他没有在偷看,连忙解了束带脱下衣裙,把裙子束在里面,把上衣穿在外头束成交领样式,才终于遮掩住了一身的痕迹。 等到一切都整理妥当了,她才说道,“好了。” 表妹的声音本来就软糯,此时在羞窘之下,竟然让她带出了些许甜腻,宛若情人在呢喃软语一般。 她的心里一抖,连忙看向对面的秦王,发现他眸色暗沉,并没有看她,不由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顿时双耳轰鸣,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秦王看的,是她刚刚清理下身的帕子,沾染着红红白白的痕迹,虽然被她塞在角落里,此时却比天边的启明星还要显眼。 连忙扑过去把帕子藏在手里,却立马发现了不妥,这一刻,她觉得秦王的视线几乎要在她身上烧出一个洞来。 颜舜华觉得,自己作为大家闺秀的矜持和涵养,今日在这个小小的车厢内,都碎成了粉末。 许久之后,秦王才拿出烧茶水的小火炉,用火折子点了火,沉声道,“烧了吧。” 颜舜华如蒙大赦,连忙用地上破碎的绸布裹了帕子,一起丢在炭盆里,随着烧灼的味道在车厢里蔓延,一切的痕迹都化成了灰烬。 今日的羞窘,她这辈子都不愿再回想。 第4章 煽风点火 - 喜荣华 - 痕线 舅舅顾康文乃太子太傅,先后有两任妻子,原配乃顾清漪生母,十年前去世,又娶继室张氏,生下二小姐顾文茵,人口简单,后宅的肮脏却不少。 颜舜华知道表妹备受继母妹妹欺压,在顾府处境并不好,却不知连舅舅对她也是横眉竖目。 她刚回府,就见穿着丧服的顾家三口,还未等她发问,舅舅劈头盖脸就对她一声暴呵,“混账东西,跪下!” 舅舅一贯是文雅书生的模样,此时双目赤红,睚眦欲裂,分明是怒极,颜舜华被他吓了一跳,不由退了一步,“敢问舅……父亲,女儿犯了何事?” 他们穿着丧服,应该已经去过侯府,究竟得知了什么消息,以至于舅舅如此震怒?很快,她就知道了原因—— “顾清漪,你心狠手辣,毒杀侯府二小姐,事到如今,还不认罪!” 想起刚刚被拒入侯府的难堪,顾康文怒火更甚,不顾形象地摔了案桌上的茶盏,哐啷的脆响宛若暮鼓晨钟,重重地锤在人心上。 “二小姐,死的是侯府的二小姐?” 颜舜华一脸惶然和震惊,一个大逆不道的猜想突然出现在脑海,却被她强制压下去,她抱着微薄的希冀看着顾康文,犹如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父亲,您是不是听错了,死得怎么可能是二小姐,明明是太子妃……” 啪! 一个巴掌毫不犹豫地扇过来,颜舜华双耳轰鸣,脸上火辣辣地疼,不可置信地看着昔日温和慈祥的舅舅,他竟然打她! “逆女!果然是你!”顾康文气得胸口起伏,“杀了二小姐还不够,难道你还想杀太子妃?混账东西!来人啊,家法伺候!” 伺候的奴婢很快就取了家法出来,颜舜华一看,居然是一条鞭子。 她心中一寒,捂着脸看向已经拿起鞭子的顾康文,突然被表妹的情绪控制,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下来,“女儿是何种品格父亲难道不知吗?我与表姐无冤无仇,何必去杀她?” 顾康文一顿,脸上出现了犹豫之色。 大女儿的性子,他做父亲的自然是了解的。她从小善良胆小,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死,更别说是害人了。 他这厢犹豫不决,一直隔岸观火的张氏坐不住了,连忙添油加醋,“得知侯府有丧,我们顾家上门悼唁,却莫名其妙地被赶出来,直到路上遇到太子,才得知你顾清漪竟然毒杀颜二小姐。太子乃国之储君,难不成还会陷害你一介臣女。顾清漪,你还敢狡辩!” 太子…… 颜舜华脸色苍白,眼神迷离。 一个月前,秦王的捷报传入京城,圣上便让太子着手准备封赏之宜。此事恰好撞上大婚,太子忙得不可开交,等到成亲之日,他已经精疲力尽,虽然有三日,却未曾洞房。 等到她回门之日,正是秦王回京之时,太子要出席庆功宴,不能陪她回娘家,却亲自替她描妆画眉,带上太子妃发冠,对她温柔体贴,言语愧疚。 她虽然遗憾,却没有因此生怨,独自一人回了侯府,结果就被双胞胎妹妹喂了毒酒。 但是,太子应该在庆功宴,怎么会知道侯府的事,还说表妹杀人?在她死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太子难道难道没发现死的是她? 第5章 遍体鳞伤 - 喜荣华 - 痕线 一股巨大的谜团像择人而噬的怪兽扑食而来,混乱的记忆中似乎有什么人倒下了,有什么人尖利地斥责,纷纷扰扰,颜舜华顿时头痛欲裂,一时喘不过气来。 顾府二小姐顾文茵看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十分解气,开始煽风点火,“姐姐,你出手害人时可曾想过父亲?父亲是太子太傅,如今你闯下大祸,同时得罪了侯府和太子,以后让父亲在朝中如何自处。” 顾康文顿时清醒过来,今日他势必要惩戒逆女,给太子与侯府一个交代的。于是他冷下脸,“清漪,你素来怜你从小失怙,失了管教,以至于铸下大错,今日罚你家法三十,并搬去庵堂吃斋念佛,赎清你身上的罪孽。” 颜舜华回神,还来不及说话,啪的一下,鞭子就落在身上,抽出一道血痕,火辣燎人的剧痛顿时侵蚀而来,她刚忍不住惨叫出声,第二鞭已经再次袭来,一鞭又一鞭,毫不留情地落下来,衣裳碎裂,遍体鳞伤。 张氏和顾文茵幸灾乐祸地笑着,脸上带着扭曲的笑意。而挥鞭的顾康文,铁面无情,毫不停顿抽打着手上的鞭子,似乎面对的是生死仇人,而不是亲生骨肉似的。 颜舜华失望地看着他,在唇齿间萦绕的真相又被她和着鲜血咽下去,她有预感,若是在此说出真相,恐怕连活命的机会也没有了。 她的脊背顿时挺得笔直,咬牙受着剧痛,即使神智恍惚也不再发出一声惨叫,受刑苦难而漫长,她以为自己会再次痛死过去,但是鞭子停了,顾康文的面容变得模糊,她再也记不清那个对她和蔼微笑的舅舅了。 她大笑地吐出一口血,“说什么管教,什么罪孽深重。顾康文,你不过是怕仕途不振罢了。可叹可笑,血肉亲情,竟比不上功名利禄。” 顾康文脸色一变,像是被人剥光了一样难堪,青着脸吩咐奴婢,“还愣着做什么,堵住她的嘴,送到桃花庵去。就说府上大小姐身体不好,长住庵中吃斋念佛。” 颜舜华的嘴很快就被堵住了,只是她含恨含怨的目光却死死地盯着顾府三人,再加上她满身鲜血,竟像是地狱爬上的厉鬼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在场众人俱是不敢再看,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依旧心有余悸,脸色煞白。 “今日之事,不许透露出半个字,不然,本官一个不饶。” 顾康文不知是考虑家族名声还是顾念仅剩的父女情谊,放下狠话就甩袖离去,张氏看着地上沾染的鲜血,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那个女人的孽种,终于被打发掉了。 张氏压抑不住喜悦,高喊,“来人呐,洗地!” 很快就有下人抬来清水洗出地上的鲜血,那一地逶迤蔓延的赤红,终于还原成洁净无暇的青石地板,似乎那一场血淋淋的惩罚,如同顾府的大小姐一样,从未存在过似的。 顾文茵看着地上湿漉漉的痕迹,心中已经明白,顾清漪,这辈子算是完了。 第6章 无苦无悲 - 喜荣华 - 痕线 桃花庵是京城最大的一座尼姑庵,以满山桃花而闻名,每到桃花盛开之际,游人如织,热闹非凡。 然而如今庵中的桃花不过是开了花苞,远不是赏玩的时候,除了上香的信女,再无其他外客。 这日,一辆华贵的马车突然停在桃花庵前,一个粗壮的婆子从中抱出一个包裹得严严的女子下来,匆匆与庵中主持言语了几句,三人一同进入了拐角的仪门。 因为角度的关系,上香的信众终于看到被抱着的女子,她闭着眼,只露出半张苍白如纸的脸,即便如此,依旧不掩她清艳绝伦的姿色,精致得宛若上等的瓷娃娃,有将碎未碎的脆弱。 再然后,婆子抱着她消失在角门内,只剩下早开的桃花落了一地的残红,莫名地凄艳哀婉。 “造孽哦。” 有年长的妇人摇头,对大殿中慈眉善目的菩萨叩头一拜,“大慈大悲菩萨,请渡信女到达彼岸,无生无死,无苦无悲……” 桃花庵内院厢房。 主持妙一师太皱眉看着血肉模糊的女子,“不知檀越府上意思?” “妙一师太,我们家老爷说了,大小姐身子不好,让她在庵中休养。”婆子是张氏的心腹,把顾康文给的银票偷偷扣了大半,只递出了二百两,“这是我们府上给庵中添的香油钱,还请师太收下。” 妙一虽然是方外之人,但高宅大院的肮脏事知道不少,她的桃花庵,每年都收容那么几个宅斗的牺牲品,因此毫无意外。 不过,她看了看手中的香油钱,忍着鄙夷,“檀越放心吧,贫尼自会好好照顾府上小姐的。” 婆子笑眯眯地离去了,妙一嫌弃地看着脏污了竹席的女子,喊来一个小尼姑,“明心,把这位檀越带到品心院。” 品心院,对外说是高门女眷客居之所,实际上却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收容所。 明心如今不过十二三岁,却从小在庵堂长大,见惯了被高宅大院打发过来的女人,早就见怪不怪,今日却被血肉模糊的颜舜华触动了怜悯之心,“师傅,是否要给这位檀越请大夫?” “她府上给的香油钱刚够食宿费,哪来的银子请大夫。”妙一冷哼,脸上带着不屑,“带下去,前世不修,今生受难,让她在佛前赎罪吧。” 明心知道师傅心意已决,不敢再劝,只好把人背到品心院。品心院还有其他居客在,看她背着人进来,只是冷冷扫了一眼,就关上门户不再理会了。 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在床上,明心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她的口鼻,浑身滚烫,呼吸微弱,若是继续烧下去,恐怕这位檀越活不过今晚。 到底是年纪小,明心不像她师傅一样冷硬心肠,偷偷求了庵中的草药师叔抓了一包药,亲自熬了给颜舜华灌下去。 “檀越,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么多,能不能挨下来就看你的造化了。” 明心替她盖好被子,才匆匆回去前头听候吩咐,因为磨蹭了不少时间,少不得被训了一顿。她不敢说出原委,低着听训,心中却想着品心院那位檀越,不知她能否熬得过今晚。 第7章 活命之恩 - 喜荣华 - 痕线 “水,水……” 半夜时分,颜舜华悠悠转醒,觉得头痛欲裂,干渴难耐,体内仿佛有一团大火在燃烧,蒸干了所有的水分。她挣扎着下床,却不慎跌了下去,地下粗粝的沙粒嵌入破绽的血肉中,疼得她满头大汗,风一吹,又冷得发颤。 如此过了一刻钟,颜舜华才缓过劲来,慢吞吞地爬起来,终于在桌子上看到一个陶碗,碗中盛着半碗水,她迫不及待地把水灌进嘴里,苦涩的味道顿时在口腔中蔓延,原来是药。 她才注意到自己所在的房间,简简单单的只有一床一桌一蒲团而已,想必这就是桃花庵了。 在她还是侯府嫡女的时候,曾不止一次来过桃花庵,休息的厢房虽比不上女儿家的闺房,却也不差的,今日才知道,原来庵中也有如此简陋的地方。 不过是换了个身份,就看遍了世情百态,真是讽刺极了。 那碗不知是谁熬的药,发挥了些许效果,虽然鞭伤依旧,体内的烧灼却渐渐缓解了。她重新躺回床上,才发现竹席发潮,连被子都是散发着霉味,不得不忍者身上的痛,用被子把自己裹成厚厚的一团,像是一个蝉蛹。 白天昏睡够了,她此时再无睡意,愣愣地看着屋顶的瓦片。此时窗外已经万籁俱寂,只听到她微弱的心脏在扑通扑通地跳动着,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睁着眼,眼泪却落了下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再次醒来已经是青天白日。她摸了摸额头,依旧灼热,却没有昨夜那么烫了。 “太好了,檀越你醒了,我还怕你熬不过昨夜呢。” 一个光脑袋的小尼姑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进来,看到她醒来,高兴地笑眯了眼,“我让师叔抓了一副中药,今日你再喝两次,肯定能退烧的。” 颜舜华终于知道昨夜那半碗药汁是哪儿来的了,“多谢小师傅活命之恩。” 明心连忙摇头,脸上出现了薄红,“应该的,应该的,檀越是庵中居客,自然要照顾好你。” 她受了鞭刑就被丢来桃花庵,想必顾府是抱着让她自生自灭的态度,怎么可能让庵堂的人给她看病,应该是这位小师傅心善,才救了她一命。 这个世间还不至于彻头彻尾地肮脏不堪。 颜舜华与了聊了几句,得知她法号为明心,是桃花庵主持的徒弟,因为是背着师傅照顾她的,明心不敢久待,很快就走了。 发霉的被子味道不好闻,今日暖日融融,她想到院子晒晒太阳,但一看自己衣衫不整,形容狼狈,只好在门口坐下,看着远处发呆。 这处院子的居客不止她一个人,就在她发呆的功夫,已经看到两个女子在院子的小道上经过。她们正值妙龄,却暮气沉沉,脑袋上还留着头发,身上穿的也不是僧服,看来也是被发配至此的失败者。 她们来此的时日应该不短了,对她这个新来者毫不好奇,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慢吞吞地提着半桶水去院子的一亩菜圃里,似乎在种菜。 颜舜华突然想到,若是她能活下来,她们的现在就是她的未来。 第8章 良药苦口 - 喜荣华 - 痕线 白日里喝的药似乎没有什么效果,当天夜里,颜舜华再次发起高热。 不知是不是烧得迷糊了,她竟然看到了秦王,他的气质沉稳如山岳,容貌俊美如天神,不言不语地站在那里,让简简单单地禅房蓬荜生辉起来。 他站在床边看她,面容英俊如故,黑黢黢的眸子像一片沉静的大海,待她触及到那一片汪洋之后,才发现里面酝酿着风暴,势单力薄的她像触礁的大船般孤立无援,瞬间被堙没在这片眸光里。 她突然觉得身上的被子又硬又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直到男人强健的臂膀把她扶起来,颜舜华才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 “王爷,您怎么来了。” 秦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黑眸恢复成黑邃无波的深潭,不知道从哪儿端来一碗药,递到她嘴边,声音冰冷地命令道,“喝下去。” 每每与他相处一室,颜舜华都能感到对方充满侵略性的压迫感和存在感,她所引以为傲的从容镇定,在这个男人面前都溃不成军。 一个是沙场点兵、挥斥方遒的战神王爷,一个是风花雪月、不知疾苦的闺阁少女,见识和气势根本就不在同一层面,她受到压制也变得理所当然。 于是她非常温顺地接过药碗,浅尝一口,入口温热,却苦不堪言,她立马停了下来,却见秦王蹙起了眉头,心里一抖,立马一口气喝光,脸上皱成了团子。 良药苦口利于病,一碗药下去,她觉得浑身都松快了,脸上不由挂上笑,朝秦王展示了空荡荡的碗底,“您看,我喝完了。” 这幅样子,像极了讨主人欢心的小奶狗。 白穆云收回目光,语气不再像之前那般冷硬,“衣服脱掉。” 颜舜华愣住了,脸上青白交加,“您又中药了?” 隐含着失望和难堪的语气让白穆云眉头微皱,然而,所有的不悦在看到她毫无血色的小脸时都烟消云散。不过是一场露水姻缘罢了,听到暗卫说她重病垂危后,他竟然会觉得恐慌。 难道仅仅是因为那若有若无的熟悉感? 他轻叹了口气,“别乱想,你身上有鞭伤,本王给你上药。” 原来是给她上药。 颜舜华的脸涨得通红,漆黑的眸子里弥漫了一层淡淡的水雾,又羞又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血肉模糊的模样,秦王即便需要泻火,也不会重口味找上她。 秦王又催促了一声,颜舜华再也顾不上心中那点纠结,白嫩的小手在束带上打颤,终于背过身子,解开了衣裳。 她的衣服还是昨日那套,被鞭子抽开的伤口流血又结痂,已经有不少长在一起,一边脱一边扯裂伤口,痛得满头大汗。 白穆云直接把衣服都撕碎了,露出她纵横交错着鞭痕的后背,触目惊心。 他的眸光一暗,喉咙像是堵了一块软木似的,又涩又哑,“疼吗?” 颜舜华是千娇万贵的大小姐,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皮肉之苦,只不过是强忍着罢了,这时听他询问,竟然觉得委屈起来,半掩着双眸,低低地回道,“疼的。” 第9章 孤男寡女 - 喜荣华 - 痕线 背后的人再无言语,带着薄茧的手指在她的背后擦拭,清凉的药膏压住了火辣的疼痛,颜舜华咬唇忍着,实在忍不住闷哼出声时,那只手的力道立马轻了许多,生怕把她碰碎了似的。 她眨了眨眼,眼眶似乎有些潮湿。 就在这时,平稳无波的男声突然响起,她立马惊得魂飞魄散,几乎以为是听错了,抖着唇问,“您说什么?” 白穆云的声音带上了不悦,“本王让你转过来。” 唰的一下,颜舜华的脸上蒸上了热气,连白嫩的耳朵都晕染了淡淡一层的红晕。她的衣服已经被撕碎,除了还穿着亵裤,上身已经是毫无遮挡,全靠她用破碎的衣衫捂着胸口,才没有全部漏光。 鞭伤主要集中在后背,但是小腹上也横亘着几条鞭痕,肯定是要上药的。只是……虽然她和秦王依旧有过鱼水之欢,但露出后背已经是她的极限,若是再让他看到前面,她实在过不了心里这一关。 “王爷,剩下的,让我自己来吧。” 少女细若蚊蚋的声音让白穆云微愣,这才意识到对方并非军营中三大五粗的男子,而是未出嫁的少女,他刚刚亲自给对方上药,是极为不妥当的。 他把药递过去,少女滑腻柔软的肌肤一触即离,宛若蜻蜓点水般留下一痕浅浅的水迹。白穆云刚想走远点,却见少女已经放下胸前的遮挡,雪山红梅尽入眼帘,漆黑清透的眸色顿时落下一点浓郁的墨色,黑黢黢地透不出丝毫的亮色。 颜舜华以为背着身子万无一失,把破碎的衣服放下,开始挖着莹白色的药膏开始上药,好在前腹鞭伤不多,很快就涂完了。 只是,她的衣服都碎了……每次在秦王面前,她都面临着无衣可穿的窘境。 似乎知道她的想法似的,一件浅绿色的外衫被丢过来,颜舜华认出是秦王外罩轻衫,轻衫上还带着男人的体温和冷冽的淡香,她不由脸色一红,手忙脚乱地套在身上,在腰间打了一个结。 只是外衫太过轻薄,曲线毕露,连忙把发霉的被子挡在身上,才终于免了尴尬地境地。 此时秦王已经坐在屋子仅有的一张圆凳上,目光落在她红肿了的脸色,平静地说了一个字,“脸。” 身上伤口太多,颜舜华差点忘记她还被扇了一巴掌,轻轻碰了碰脸颊,疼得不停抽气,想起两日来的遭遇,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垂着脑袋,眼泪吧嗒地落了下来。 下巴突然被人抬起来,秦王冷峻的面容近在眼前,他的眸子很黑,映着她狼狈的模样,“哭什么。” 颜舜华连忙擦掉眼泪,眨了眨眼睛,强笑道,“太痛了,眼泪自己流出来。” 秦王沉默地看着她,锐利的视线宛若实质,颜舜华坐立不安,抱紧了被子,企图寻找一些安全感,胡乱找着话题,“秦王,您,怎么来了这里。” 白穆云收回在她脸上的手,轻敲着木桌,“武安侯府上,发生了什么事。” 第10章 笼中困兽 - 喜荣华 - 痕线 颜舜华睫毛轻颤,抬眼看他,“不知秦王打听到什么消息?” 白穆云有些意外,没料到她会反问,但也不计较她的小心思,把侍卫查到的情况说了出来,“侯府的二小姐被人毒死在太子妃未出嫁前的闺房,据太子妃指认,杀人凶手是你。” 太子妃…… 颜舜华嘴唇一抖,脑海中那个大逆不道的猜想终于证实,颜瞬英杀了她,取代她的身份地位,从颜府二小姐变成了太子妃。 她们两人是双胞胎,身材长相一模一样,除了…… “武安侯、太夫人和太子……都相信?”颜舜华紧紧地咬住下唇,艰难地问了一句话。 “是。” 不知是不是错觉,白穆云觉得他这一个字似乎有千斤重,躲在被子后的少女瞬间被压垮了脊梁,露出他看不懂的神色,似悲似泣,似是嘲讽又像是荒唐,眉宇间露出一抹压抑的绝望来。 “这是我一生中,听过最可笑的笑话了。”她突然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漆黑的眸子中蒙上了浅浅的雾色,不知是因为笑出的眼泪还是其他,“若是我说,死得其实是太子妃颜舜华,秦王可信?” 下一瞬,她的脖子被一只大手掐住,秦王带着压抑的怒火和寒气看着她,冷峻的脸色已经布满杀气,“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窒息的恐惧颜舜华已经尽力过了两次,此时居然一点也不怕,不屈地迎上男人的目光,“就算你杀了我,也不能改变事实。” 掐在脖子上的手僵住了,颜舜华双手把他的手扒开,向后缩了缩,退到安全距离,才看向秦王。 皓月的清辉从窗棂间撒入,给床边的男人镀上一层亮光,他背着光,脸庞带着朦胧的暗色,双眸却比暗夜中的孤狼还要锋利,染上不正常的血红。 她突然想起了去岁外邦进供的一头猛兽,昔日呼啸山林的王者禁锢在狭窄的牢笼里,被一群衣着华丽的王公贵子和闺阁少女品头论足,彼时在笼中的猛兽一如此时的秦王。 双眸血红,带着压抑的疯狂和愤慨,恨不得把周围弱小的人类厮杀殆尽,却被狭窄的牢笼禁锢住,只能发狂地咆哮和嘶吼,却没有人能听懂它的悲鸣。 而此时的秦王,就像那一头困兽,压抑着到爆发的边缘。 颜舜华顿时骇然,觉得他下一刻会扑过来把她撕碎,尸骨无存。 然而,秦王忍住了,他闭上眼,双眸再次睁开时已经恢复正常,只是身上的气息依旧冷冽。 “颜舜华,真的死了?” 名字突然从他的口中吐出,颜舜华有一瞬间的恍惚,“是的,她死了。” 颜舜华死了,活下的,只是别人眼中的顾清漪。 她现在,连自己都不是了。 从今天开始,她只能是顾清漪。她要连带着表妹那一份,坚强地活着。 哐! 秦王突然站起来,圆凳倒在地上,轱辘地滚到墙角,等到颜舜华,不,顾清漪把视线挪回来时,房间已经没有了秦王的身影,若非她身上还穿着不属于自己的外衫,她几乎以为是做了一场梦。 男人冷冽孤寒的味道似乎还在,如影随形地在狭窄的空间里蔓延,想到秦王刚才的异常,似乎抓到了些什么,却一闪而逝。 还在发烫的脑袋突然沉重起来,她终于忍不住疲惫,趴在床上沉沉地睡去。 第11章 纤秾合度 - 喜荣华 - 痕线 等她再次醒来,出了一身汗,可喜可贺得是,她的高烧已经褪去,手放在额头上,只是稍微发烫而已。 这时房间的门被敲了几下,顾清漪估摸着是明心小尼姑,让人进来,没想到除了明心,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中年尼姑。 这个尼姑顾清漪认得,是桃花庵的主持妙一师太,每次她来庵中赏花,妙一师太脸上的表情都如出一辙。 敬畏,奉承和讨好。 一点也没有出家人的出尘脱俗和淡泊名利,若论逢高踩低,妙一师太比后院中的女人还要擅长。 她如今不过是被家族抛弃的孤女,妙一师太来这儿做什么。 还没等她开口询问,妙一师太就一脸真诚地道了歉,“檀越醒了,贫尼招待不周,一时没注意您身子不好,多有疏忽,还请见谅。我们已经给你安排了新的屋子,等下您起床了,就让明心带您过去。” 说完,她又板着脸吩咐明心,“明心,好好照看檀越,她的身体一有不适,就让妙无师叔过来诊脉抓药,明白了吗?” 明心连连点头,脸上压抑不住喜色,“师傅放心,徒儿明白了。” 顾清漪疑惑地皱起眉头,却没有多问,客气地与妙一师太寒暄了几句,等到她离开了,才与明心套话,“你师傅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 明心白嫩的小脸染上一抹羞窘的红晕,“今早有位檀越找了师傅,嘱咐师傅好好照顾您。” 顾清漪挑眉,“给了多少银子?” “……两千两。” 明心垂头丧气,第一次察觉到师傅的不对劲,出家之人怎么可以趋炎附势呢,一直在她心目中光辉高大的师傅,突然变得黯淡无光起来。 顾清漪没注意小尼姑崩塌的信仰,若有所思地盯着被妙一师太带进来的衣裳上,视线一移,落在桌子上的一瓶伤药上,疑惑迎刃而解。 顾府又怎会理会她的死活,送银子过来的,只怕是秦王府的人吧。 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连身上裹着的长衫都滚烫起来,连忙从被子里钻出来换衣裳。 明心虽然在纠结,却一看就注意到她披在身上的外衫,虽然疑惑,却没有多问,只是不停地偷瞄她身长玉立身体,称赞道,“檀越长得真好看。” 轻薄的春衫松松垮垮地裹着少女玲珑有致的躯体,曲线凹凸有致,半遮半掩,带着欲露未露的风情,即便明心同样是女子,也看看红了脸,眼中带着懵懂的歆羡。 顾清漪穿衣的动作一顿,暗暗审视这具身体,表妹的容貌与她不相上下,但是略显消瘦,摸上去虽然满手滑腻,却略微咯手,远远比不上她纤秾合度的体貌。 同样钟灵毓秀的长相,她端庄秀慧,颜瞬英娇俏可爱,表妹则是淡然素雅,现在灵魂换了人,却不知看起来是何种情态。只是屋子中没有镜子,她便歇了对比的心思。 梳洗之后,明心带她去新的屋子,依旧在品心院,没有上一间那样阴冷潮湿,向南而建,宽敞舒适,算是院子中上好的居所了。 “呸,不安分的狐狸精。” 第12章 病入膏肓 - 喜荣华 - 痕线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女人,她提着一桶水从顾清漪身边经过,突然冷冷地开口,眼中带着鄙夷、嫉妒和不屑,还故意把水溅到她裙子上,阴阳怪气,“才来一天就按捺不住偷人,难怪被打发到这里来。” 顾清漪蹙眉看她,目光冷淡漠然,却无端让人产生了距离感,仿佛对方是高不可攀的天之骄女,而自己只是地里肮脏不堪的泥土似的。 这个女人,已经是个失败者,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她。 张欣雅脸上青白交错,拔高声音尖锐刺耳,“不过是下三滥的婊子,装什么清白高贵,昨晚我可看见了,有个男人从你房里出来。” 院子中本来不予理会的其他人也忍不住把视线落在顾清漪身上,脸上带上了异色。 她昨日来品心院,被分配到最差的屋子,第二天庵中的主持突然登门不说,还给她换了最好的屋子,若说没有猫腻,谁都不会相信。 明心立马不高兴了,“张檀越,顾檀越受了伤,一直昏迷不醒,如今还病着,我师傅只是换个地方给她养病,你不许血口喷人。” 张欣雅对庵堂这帮尼姑都没好感,更别说主持的徒弟明心,“哟,这不是明心师傅么,才来一天呢,就巴结上了,真是有什么样的师傅就有什么样的徒弟,势利眼。” 一直在庵中长大的明心如何辩得过从后宅出来的女人,顿时气得脸色通红,半晌憋不出一句话来。 张欣雅更加鄙夷,还欲再说,突然啪的一下,脸上火辣辣地疼,才知道她竟然被人打了。 她红着眼抬头,就看到顾清漪正慢悠悠地收回手,唇角挑着一抹嗤笑,“嘴真臭。” “贱人,你敢打我!我跟你拼了。”张欣雅气得浑身发抖,丢下水桶要冲上来找回场子,却被明心挡住了。 “张檀越,颜檀越还是病人,你不能欺负她。” 明心虽然年纪小,却从小练武,她只是伸出一只手,就牢牢桎梏住了张欣雅。张欣雅挣扎了许久,手腕依旧被紧紧地抓住,甚至出现了一圈红痕,立马不管不顾地大骂起来,“尼姑打人了,快来人啊。” 然而这院子里的人都是明哲保身,根本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与她同仇敌忾,她更觉得郁闷,目光在顾清漪和明心身上转了一圈,呸了一口,“蛇鼠一窝,狼狈为奸。” 被骂的明心有些伤心,顾清漪轻叹了口气,揉了揉她光溜溜的脑袋,“世人常有缺德者,缺口德的更是数不胜数,明心是出家人,正好可以度化这种人。像张姑娘这种,已经病入膏肓了,佛法说不通,能动手就不要动口。” 院子中似乎有几道压抑的轻笑响起,张欣雅顿时脸色铁青,恨不得用眼神杀了颜舜华。 然而明心此时却是一副醍醐灌顶之势,感觉触摸到了佛法精妙的大门,跃跃欲试地看着张欣雅,“张檀越,让贫尼度化你吧。” 笑声似乎更大了,张欣雅的脸涨成猪肝色,连忙后退了好几步,提起水桶走了,临走前还不忘放狠话,“你等着,我饶不了你们。” 张欣雅走远了,隐隐约约还听到那女人不急不缓地说道,“小尼姑,你看,效果是不是很好。” “是呀,是呀,檀越你好厉害。” 她提着水桶的手抓着紧紧地,眼眸阴沉,贱人,你给我等着。 第13章 各有苦难 - 喜荣华 - 痕线 秦王的药果然有奇效,顾清漪脸上的青肿已经消散下去,鞭痕开始结痂,身子开始爽利起来。有明心这个耳报神在,她很快就知道了品心院居客的身份,包括她在内一共有五人。 最先进来的是已经打过交道的张欣雅,据闻出身烟花之地,被某位大人讨为小妾,后来得罪了当家主母,被打发到庵中了此残生。 住在她对面的李娘子,是金科状元的糟糠之妻,丈夫另攀高门之后把她休弃,无家可归的她只能借助桃花庵,听闻她一心想剃度,只是妙一师太说她尘缘未了,便一直耽搁下来。知道了妙一师太的德行之后,顾清漪对此采取保留意见。 李娘子的隔壁居客也来头不小,乃永宁伯庶女赵琇莹,三月前入住,在外说是替府中太夫人吃斋祈福,但究竟如何,只有他们自家人知道了。 剩下一个是顾清漪的邻居周夫人,这位的来头更大,乃定远侯原配,她曾有一子,及冠之后不慎身亡,只留下一岁小儿,然而岁前因病夭折,周夫人心灰意冷,避居桃花庵,每日与庵中师傅做功课,鲜少露面。 世上的幸福都是相似的,而不幸却是各有不同。 院中居客皆没有携带婢女,衣食住行,除了三餐是庵中大厨房统一分配,其他的都要居客自行解决。 前些日子她病着,都是明心替她忙前忙后,张欣雅说了好几句酸化,如今她病好了,自然没有再使唤明心的道理。 桃花庵后山有一条小溪,顾清漪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人在洗衣服了,一个是一直看她不顺眼的张欣雅,另一个是赵琇莹。 赵琇莹只是看了她一眼就低头默默洗衣服,张欣雅看着她笨拙地敲打着衣服,讽刺着,“哟,大小姐也来洗衣服了,怎么不让明心那小丫鬟继续帮你洗。” 顾清漪没理她,作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小姐,她连端茶倒水都没做过,更别说洗衣服了。她只好偷瞄旁边的赵琇莹,看她怎么洗,再学着做一遍,果然顺手多了。 张欣雅不甘心被忽视,又不依不饶地说着,“听说过几天武安侯府上来庵中做法事,侯府的人恐怕还不知道顾小姐你这个表亲住在这里吧,你去求一求,说不定就能回家了呢。” 嘭。 顾清漪手中的捣衣杵落进溪里,淡青色的外衫从指尖冲散,顺着水流,铺开一层此起彼伏的轻纱。 下游的赵琇莹一把捉住,即便浸湿了水,手心的纱衣依旧毫无重量,这种纱衣她认得,是十分难得轻容纱,伯府去年得到宫中娘娘赏了一匹,府中的姐妹们明争暗斗了许久,最后还是落入了最受宠的大姐手上。 现在,她手中正拿着一件她曾经求而不得的纱衣,却依旧不属于她。 她忍不住再次看向上游那个失魂落魄的女子,这间纱衣,她是从哪儿得来的。就连她此时穿着的,虽然颜色素淡不起眼,也是上等的蜀锦织造,根本不是一个被发配尼姑庵的人能穿得起的。 张欣雅曾经说过,有男人从她房里出来,难道是那个男人给她的? 第14章 有女同行 - 喜荣华 - 痕线 张欣雅没有赵琇莹的眼力,看不出顾清漪衣服的不凡,省了一层嫉妒,只顾幸灾乐祸地讽刺着,“怎么了,顾小姐身体不舒服吗?那可得让明心小丫鬟抓药,不让你情郎该心疼了。” 顾清漪此时什么都听不见了,唯独记得“武安侯府”“法事”几个字,她费尽全身的力气压抑着情绪,尽管如此,她还是失态了。 “法事定在何时?” 张欣雅察觉出她神情的异常,眼睛一转,“三日后。” 顾清漪没注意她的异常,颔首低眉,有水滴溅落小溪中,消失无踪。 三日后,桃花庵的香客被武安侯府提前清空,顾清漪借口去做早课,向明心要了一身僧服,再带上一顶尼姑帽,混迹在尼姑群中一点也不显眼。 法事定在庵堂的大雄宝殿,大殿内烧香燃灯,香案上供奉着琳琅满目的祭品,堆叠如山的钱宝搁置在香炉旁,有专门的小尼姑负责焚烧。 香烟袅袅之中,桃花庵的主持妙一师太身着袈裟,闭目念经,宝相庄严,颇有得道高僧的架势。武安侯府的女眷坐在香案脚下的蒲团上,为首的是侯府的太夫人朱氏,头发花白,神色憔悴。而她旁边坐着的,却是当今太子妃——赝品颜舜英。 有女同行,颜如舜华……有女同行,颜如舜英。 武安侯府有两朵一模一样的木槿花,是京城人津津乐道的闺门双姝,姐姐颜舜华眉点朱砂,有国后之相,妹妹颜舜英活泼可爱,有轻灵之美。 双胞胎两人身量容貌一模一样,唯有以朱砂痣为区分。如今的颜舜英顶替了颜舜华的身份,之所以没有被拆穿,是因为她也在额间点了一粒朱砂。 看到她的那一瞬间,顾清漪所有的疑惑都迎刃而解,为什么她有胆量敢毒杀太子妃,原来是打着偷梁换柱的主意。 死了太子妃是国事,若是死的是武安侯二小姐,不过是徒添一个红颜薄命的谈资罢了。 看着锦衣华服的颜舜英,顾清漪心中涌起千般滋味,失望、怨恨、愤怒、讽刺……接踵而来,她相依为命的妹妹,为了太子妃之位,居然亲手杀了她! 她跪在自己的牌位之前,难道就不会心虚吗! 顾清漪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站出来揭发颜舜英的真面目,但是她不能,大庭广众之下,对方只需给她编造一个居心叵测,扰乱法事的罪名,就能把她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事到如今,她只能指望祖母。 法事持续了两个时辰,结束后,妙一师太郑重其事地请了写有“颜舜英”的牌位到殿中供奉香火,转头对朱氏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法事已了,府上的二小姐芳魂已经超度,下辈子定能投个好人家,福寿绵长,还请檀越宽心。” 朱氏强颜欢笑,全靠扶着婢女的手才勉力撑住身子,“多谢师太,府上每月定期给庵中添香油钱,还请庵中师傅经常给我家孙女念经祈福,让她九泉之下能够安心。” “这是自然,庵中已经备下斋饭,有请檀越到厢房休息。” 第15章 罔顾人伦 - 喜荣华 - 痕线 作为京城数一数二的权贵之家,武安侯府在桃花庵有固定的厢房,庵中小尼姑定期清扫,昨日又特地收拾了一番,完全没有空置多时的清冷。 顾清漪混在队末一起进了院子,看到祖母把人打发出去,颜舜英也离开了,心觉是好机会,悄悄进了屋子,看到祖母一脸疲惫地靠在软塌上,睡不安枕,眼圈一红,突然不忍心把她叫醒。 只是颜舜英不知何时会回来,她的时间不多,只能狠下心来,轻轻地摇了摇她的手臂,“祖母,祖母,您醒醒。” “华儿,你回来了。祖母想死你了。” 朱氏睡得迷迷糊糊的,梦到大孙女含泪看着她,心中一痛,替她擦掉眼泪,“别哭,有什么委屈与祖母说,祖母替你做主。” “祖母,妹妹害死了我……” 朱氏猛然惊醒,睁大眼睛一看,哪里是她的大孙女,分明是表侄女顾清漪。她心中惊怒,方知道刚刚不是做梦,而是睡迷糊认错人了。 “顾小姐!你假装华儿来吓我一个老婆子是何居心!”她脸色铁青,“什么死不死的,你现在难道不是大活人?华儿,华儿,你在哪儿?” 她开口喊人,顾清漪心中大惊,连忙跪下来,“祖母,我都听到了,您说华儿回来了,您发现了是不是,您发现死的人是颜舜华了是不是!” “住嘴!” 朱氏怒喝,大力拍着软塌扶手,“我家华儿活得好好的,顾小姐你再胡言乱语,莫要怪我不念亲戚之情。” “祖母……” “顾清漪,你还有胆跑过来纠缠我家祖母!” 顾清漪还欲再说,就被赶回来的颜舜英打断了话头。颜舜英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惊疑,却没有显露在脸上,十分正常地露出作为姐姐替妹妹打抱不平的愤怒和恨意,“我家妹妹性子可爱,素来与世无争,你为何害死她!” 明明是颜舜英亲手杀了她,怎么可能是表妹? 顾清漪头痛欲裂,混乱的记忆慢慢浮现出一帧帧鲜明瑰丽的影像,她终于知道,好端端的太傅之女,怎么会出现在烟花之地—— 因为三日之约,太子妃刚回门不久,顾清漪就到了武安侯府,只是那时侯府二小姐颜瞬英正与太子妃在闺房里说话,她只好在外间等着。 结果房间里突然传来杯盏碎裂之声,她连忙进去查看究竟,正好撞见太子妃吐血倒在软塌上的一幕,惊慌之下弄出动静,被颜瞬英发现了。 顾清漪向来胆小怯弱,但太子妃是唯一真心待她的表姐,当即就怒斥颜瞬英,“你竟敢罔顾人伦,谋害亲姐,我去告诉太夫人。” 然而她刚转身就被人从后面捂住嘴,最后憋气昏死过去,再次醒来已经是京城有名的烟花之地万花楼。 彼时楼中老鸨正要送她去接客,她仓皇逃出去,却被龟公制服了,正要吃苦头时遇到前来找姑娘给王爷泻火的侍卫,就这么被买出来,黄花闺女遇上中了药的秦王,承受不住破瓜之痛丢了魂,才让刚死的颜舜华上了身。 原来如此。 第16章 自导自演 - 喜荣华 - 痕线 把前因后果理清后,顾清漪心中的愤怒和悲痛难以抑制,偷梁换柱,杀人灭口,栽赃陷害……这些下贱卑劣的手段,她那纯洁可爱的妹妹,何时运用得如此炉火纯青。 想到她十几年如一日的面目只是假象,顿时不寒而栗。 “我与二小姐无冤无仇,如何去害她!”顾清漪转头看向朱氏,委屈的泪水顿时在眼眶里打转,终于把刚刚被打断的话说完,“祖母,被害死的是大表姐,她是被颜舜英亲手杀死的,您一定要给大表姐主持公道啊。” 朱氏的脸色苍白,有一瞬间的疲惫和脆弱,她的视线落在身穿太子妃诰命服的女人身上,恍惚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颜舜英素来惧怕太夫人,在她眼神下忍不住抖了抖,对破坏她计划的顾清漪愈发记恨,“祖母,莫听表妹胡言乱语。听闻表妹喜欢勇毅候世子,但京城人皆知世子非妹妹不娶。分明是她因爱生恨杀了妹妹,还歪曲事实,自导自演了这出戏。” 顾清漪知道勇毅候世子,少年英俊,才华横溢,是京中热门的女婿人选。只是他早就扬言非武安侯府二小姐不娶,时不时登门拜访,讨好侯府众人,以期能够抱得佳人归。 从那以后表妹也喜欢往侯府跑,她性子害羞,虽然不言不语,但每每看到世子就面红耳赤,慢慢地大家都知道她的心思,只是没有说破罢了。 因此说她因爱生恨谋害情敌,确实站得住脚。 颜舜英看祖母神色开始动摇,心中得意,连忙用帕子抹着眼泪,加了把火,“顾清漪,你乘机毒死我妹妹不说,如今又是她超度之日,她还跑过来抹黑她的名声,顾家怎么会有你这样心肠恶毒的女儿。” “顾姑娘!颜府自问对你不薄,华儿说你下毒害人,我还不信,如今你还有什么可以狡辩的。” 朱氏声音苍老,字字控诉,她扶着拐杖站起来,愤愤地敲着地,好似瞬间老了十几岁,顾清漪觉得那梆梆的声音一下下地敲进了心里,剧痛难忍。 母亲早亡,她是被祖母朱氏拉扯大的,即便是活泼可爱的妹妹,在祖母面前也不及她受宠,因为只有她,是最像祖母的孙女。 现在,变换了身份,却被最敬重的祖母痛斥,她不由泪流满面,“祖母……” “别叫我祖母,老身承受不起!”朱氏严词厉色,恨不得把她剥皮拆骨,“你谋害我家孙女,即便千刀万剐也不为过。来人呐,把顾姑娘送到官府!” “且慢!” 颜舜华深吸一口气,昏涨的脑袋瞬间清明下来,表妹为了救她而死,她不能再让她死后背负杀人的罪名。 “姑且认定死的人是二小姐颜舜英,那么敢问太子妃,二小姐的尸身是在何处发现的?” 她的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但是眼睛炯炯有神,闪烁着睿智和坚毅的光芒,颜舜英有种在面对亲姐的错觉,她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吭吭哧哧地说不出话了。 顾清漪冷笑,指着守在门口的丫鬟,“如清,你来回答。” 第17章 气急败坏 - 喜荣华 - 痕线 “是在太子妃出嫁前的闺房。”如清下意识地回话,却发现主子们脸色不对,顿时脸色煞白,背上淌了一层冷汗。 她和颜舜英虽然是双胞胎姐妹,但是两人并不住在一处,颜舜英毒死她之后,根本不可能移动尸身,因为她受宠,院子更是在热闹之处,尸身一搬出来肯定会露馅。 现在听如清所言,果然不出所料。 她的视线落在颜舜英身上,冷笑道,“如此说来,我竟然傻到跑去太子妃的闺房谋害二小姐的性命。对了,那时太子妃正在二小姐在说话,难不成太子妃也是我的同谋不成。” 颜舜英已经呆住了,顾清漪上前一步逼近她,眸若寒冰,吐字清晰地说出真相,一字一句地宛若千钧之石落在所有人心上,“分明是二小姐毒杀太子妃,被我撞见杀人灭口。没想到吧,我非但没有死,还活着回来了,亲自揭露你的伪装。颜舜英,刚才我所说,你可承认!” “住口!你胡说!” 颜舜英仪态万千的面目终于绷不住了,双目赤红地看着她,“分明是你按捺不住闯进本妃闺房,趁机毒死妹妹陷害于本妃,如今还有脸在此信口雌黄。” 顾清漪鄙夷地看着她,“若真是我杀了人,躲避武安侯府还来不及,何必再费尽心思凑到太夫人面前。” “因为你是故意为之!”颜舜英大声道,“你故意反其道而行,让人相信你不是凶手,从此逍遥法外!” 顾清漪视线落在一直沉默不语的祖母身上,忍下心中酸涩,清声道,“太夫人若不信侄女说辞,还有一法可辨真假,让事情水落石出。”她顿了顿,重新看向颜舜英,“太子妃,你不承认自己是颜舜英,可敢让人擦拭额头的朱砂?” 颜舜华与颜舜英长得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眉间的朱砂。颜舜华的朱砂是天生胎记,擦拭不掉,但是颜舜英的就不一样了。 假的,终究是假的。 颜舜英心中一慌,下意识要捂住,却看到了祖母哀痛的眼神,顿时僵住了,一巴掌朝顾清漪扇去,“放肆,本妃的身份,岂容你质疑。” 顾清漪早有防备,灵活地避开,颜舜英脸色顿时青白交错,眼神恨不得杀人。 此情此景,朱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亲自教养颜舜华,对她性情更是了解得一清二楚,稳重从容,泰山崩顶而面不改色,何时有过这等气急败坏的模样,这神情,倒是像极了颜舜英。 想到表侄女刚刚那番话,再对比这几日来的怀疑,她眼前发黑,一双手却及时把她搀扶住,女子漆黑的眸子里丝毫不掩饰担忧和焦急,“祖母,你没事吧。素心,快把祖母的救心丸拿来。” 素心一愣,觉得此刻的表小姐像极了大小姐,但她顾不得多想,连忙拿出随身携带的药丸给太夫人喂下。 朱氏吃了药丸,渐渐缓过气来,她的手紧紧地抓着少女纤细的手腕,竟是掐出一把淤青。因为年老而浑浊的眼中翻涌着波浪,最后凝结成一片坚定的宁静,然后她说,“孩子,是我们侯府对不起你。” 第18章 你不是她 - 喜荣华 - 痕线 “祖母……” 顾清漪心中莫名一慌,下一刻,她的手被松开了,那个被她放在心底敬爱的祖母此时站得笔直,宛若一颗永不倒下的青松,她厉声叫喊着,“来人,顾清漪谋害我侯府二小姐,立刻拖出去打死,偿我孙儿性命!” 轰的一声,顾清漪觉得有什么在她心里崩塌了,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祖母,为什么……” 就像祖母了解她一样,她同样了解祖母。明明相信了她的说辞,为什么又要打死了她。 “因为侯府需要一个太子妃。” 朱氏背着身子不看她,脊背挺得笔直,似乎根本没听到她的质问,反倒是颜舜英贴近她的耳边,肆无忌惮地嘲讽着,“已经没了一个颜舜华,侯府再也不能失去颜舜英了。表妹,你和姐姐一样,真是傻得很呢。” 竟是如此。 原来如此。 顾清漪看向无动于衷的祖母,突然大彻大悟,大悲大痛。原来她所珍重的亲情,到头来也比不上利益二字。 她悲痛欲绝,仿佛又喝了一杯毒酒似的,觉得一切都没有了意义,她即便活过来了又如何呢,自从身为颜舜华的她死后,一切都成了定局。 “还愣着作甚,把人拖下去,乱棍打死。” 颜舜英趾高气扬地吩咐着院子外的婆子,以胜利者的姿态看着像是瞬间失去了生机的顾清漪,嗤笑道,“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身强力壮的婆子毫不费力地把人拖到院子里,高高举起粗重的板子,然而还未落下,就听到一身冰冷低沉的男声斥道,“住手。” 绣着腾云祥纹长靴出现在眼帘,顾清漪恍惚地抬起头,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玄衣男子走了进来,修眉俊目,五官冷冽。 他一步一步走进院子,像是披着腥风血雨走入战场一般,浑身沉凝冷冽的气息让众人如坠寒窖,宛如杀神降临一般。 来人居然是秦王白穆云。 朱氏的眉头蹙起来,却不得不上前见礼,“老身见过秦王殿下,原来王爷也在庵中,老身未曾上前拜访,还请王爷恕罪。” 白穆云面沉如水,声音清冷,“本王今日来赏花,听闻太夫人也在,便过来打声招呼。不知顾小姐犯了什么错,让太夫人在佛门净地,就要取人性命?” 朱氏脸色骤然难看,“秦王难道与顾小姐有旧?她害死我家孙女,如今证据确凿,取了她性命,才能告慰我孙女在天之灵。” “舜华见过秦王。” 颜舜英怕秦王坏事,连忙上前帮腔,硬着头皮与白穆云行了一个平礼,觉得头顶的视线宛若利刃,割得她声音不稳,“此乃我颜府私事,与秦王无关,况且府中白事未过,恐怕对王爷不详,还请王爷避让。” 就在她的脸快要笑僵时,那骇人的视线终于移开,低沉而含着杀气的声音突然响起,“你不是她!” 她的下巴骤然被人掐住,就见秦王朝额间的朱砂伸手,她立马惊恐地尖叫,抬袖掩住面容。 她点的朱砂,被抹掉了。 第19章 再无相干 - 喜荣华 - 痕线 颜舜英六神无主之际,就听到吵杂的叫嚷声响起来,“太夫人,太夫人,你怎么了!” 众人看去,只见侯府的太夫人脸色灰白,捂着心口剧烈地喘气,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院子中顿时大乱,颜舜英趁乱避开,重新在额间点了朱砂,才再次出来。 顾清漪心中一震,连忙从木板上爬起来,刚要过去,朱氏带着悲痛和疲惫的双眸就看了过来,“你滚!我们家的二孙女无福,暴病而亡,与顾府大小姐无关!和任何人都无关!你们若不想把老身气死,就全都滚出去!” 前定远侯是与先皇一起打天下的兄弟,即便他去世了,作为遗孀的太夫人朱氏在圣上面前依旧分量十足,在场的任何一个都不敢担上气死她的罪名。 白穆云捻着指腹的朱砂,陷入了沉默,他已经得知了真相,继续逼问下去,已经没有必要了。 看着打算掩过此事的祖母,顾清漪顿时泪如雨下。 她想起了握着她的手教她习字的祖母,夏日贪凉时半夜替她盖被子的祖母,调皮时打她手心却偷偷红了眼的祖母……记忆里那一张张慈祥而威严的面孔,都随一声声怒斥化成了灰烬,剩下的,只剩下视她如仇人的祖母。 颜舜华已经死了,前世的一切都成了偷来的记忆。现在,她是太傅之女顾清漪,一个与侯府再无相干的外人。 前世今生的记忆在脑海中纵横交错,顾清漪神情恍惚,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等到她缓过神来,才发现已经身在后山的桃花林中。 此时的桃花尚未开放,只是在枝头含着苞儿,怯怯地立在枝头,毫无观赏价值。 她忍不住看向独自坐在一旁的秦王,眉目森冷,脸上带着戾气,他今日到桃花庵,真的会是为了观赏桃花? 似乎注意到她的视线,秦王突然转头看她,声音听不出情绪,“颜府大小姐之事到此为止,你不要再插手,即便把人送去了大理寺,也惩戒不了凶手。” 顾清漪并非无知的闺阁少女,很快就明白了他话中隐含的意思。 即便把颜舜英告到大理寺,审理出了原委,为了皇家的颜面,圣上不仅会压下来,她这个知情者,有可能会命丧黄泉。 因为皇家的颜面,是不容侵犯的。 前所未有的茫然和无助让她无所适从,她突然找不到重生的意义和方向,连报仇的希望都变得渺茫起来。她以后该怎么办? 少女的茫然无措让白穆云眼神稍暗,“你与侯府的大小姐关系很好?” 顾清漪的黯然地点头,想起了已经芳魂归去的表妹,眼圈微红,“是,她是我唯一的好友。” “她倒是交了个好表妹。” 顾清漪眼神复杂,若非他的侍卫把表妹带出来,恐怕此时她还在万花楼遭受千人骑万人枕的侮辱。但若不是因为他,表妹也不会死。 只是她对他却恨不起来,若不是他三番两次地救她,她早就死了。 第20章 肝脑涂地 - 喜荣华 - 痕线 “秦王,与我……表姐,很熟吗?” 由不得顾清漪不怀疑,她与秦王仅有的几次接触,似乎都听到他提到还是颜舜华的自己,特别是在听闻她的死讯之后,神情如困兽,阴狠得可怕。她与秦王的交情,有深到能让他只是听闻了死讯,就当场失态的地步吗? 然而,秦王并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孤峭冷峻的脸面无表情,冷淡地丢下一句,“这些不是你该问的。” 顾清漪抿了抿唇角,看着已经转身离开的秦王,心中微微一叹,她就不该因为秦王的几次照顾就得意忘形起来,秦王冷情的名声,又不是白传的。 “原来你的情郎是秦王,真是好手段啊。” 正坐着,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顾清漪大惊,连忙回头看去,居然是张欣雅,“你怎么在这里?” “就许你在这里和情郎幽会,不许我欣赏桃花啊。”张欣雅脸上挂着诡异的笑,看向顾清漪的眼神带着恶意,“顾清漪,我倒是小觑了你,不仅下手杀了武安侯府的小姐,连冷面的战胜王爷都能勾搭得上,你这么能耐,还来尼姑庵做什么呢。” 顾清漪脸色一变,这才意识到张欣雅一直在跟踪她,“张小姐难道不明白,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吗?” “你威胁我?” 尽管知道是威胁,张欣雅还是被吓到了,她如今不过是无根无萍的弃子,不管是武安侯府还是秦王,随便伸出根手指都能捏死她。 她怒瞪着顾清漪,“你就不怕我把你的丑事都宣扬出去?” 顾清漪睫毛轻颤,脸色已经恢复了以往的从容镇定,“你若是嫌弃活得命长,就尽管说出去。” 她轻蔑地看了张欣雅一眼,似乎丝毫不把她的威胁放在心上,拍了拍衣袖就走了。留下惊疑不定的张欣雅,看着她的背影陷入两难之中。 “刚刚那个女人,是住在桃花庵中吗?” 寂静的桃花林中突然响起清脆的女声,张欣雅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居然是一身诰命服的太子妃,想到刚刚顾清漪的话,立马吓得发抖,噗通地跪了下来,“民女,民女见过太子妃,回太子妃的话,顾清漪不久前被顾府送进桃花庵中休养,如今与民女住在同一个院子里。” 颜舜英看着卑微地跪在她脚下的女人,满意地勾起了唇角,“很好,本妃要你替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后,本妃可以让你后半生荣华富贵,一世无忧。” 张欣雅顿时大喜,她本是青楼女子,被恩客买回府之后,卖身契就被掌家娘子牢牢抓住,后来被打发到尼姑庵来受罪,她以为此生无望了,没想到峰回路转,又让她有了盼头。 “太子妃但凭差遣,民女一定肝脑涂地,完成您的嘱咐。” “很好,想必你也听到了,本妃与顾清漪有仇,她害死我妹妹,决不能让她好过。”颜舜英嘴角挑起了阴毒的笑,看向脚下的张欣雅,“你只需这样……” 第21章 田园耕种 - 喜荣华 - 痕线 离开桃林后,顾清漪的眼中流露出了忧色,刚刚虽然吓唬住了张欣雅,但无法保证她以后不会乱传是非。与秦王私通,毒杀武安侯府二小姐,无论哪一条,都不是好名声。 她刚回品心院不久,张欣雅也回来了,此时的她全无桃林的仓皇和惊疑,反而踌躇满志,眼睛冒着绿光,像是猎户盯着猎物的眼神。 如此过了几天,张欣雅毫无行动,甚至连日常的找茬也没有了,顾清漪心中越发疑惑,总觉得她在酝酿着什么阴谋。 很快,她就没有精力注意张欣雅的异常了,得罪颜舜英的后果开始清晰地直白地体现出来,明心不见了踪影,她莫名被派遣了任务,管理桃花庵后山的菜园子。 传令的尼姑是这样说的,“顾小姐,你近日生病抓药,贵府送来的银子已经花光了,我们主持仁慈,让你替庵中打理菜园子,顶替你的食宿费用。” 肯定是妙一师太知道她得罪了武安侯府和太子妃,故意刁难她了。 传令尼姑丢给她一个木桶就走了,颜舜英盯着地上打着滚儿停下的木桶,久久地叹了口气,终于认命地提起桶,朝着菜园子走去。桃花庵的菜园子在后山,就在桃花林后面,前面是繁花盛景,后面是田园耕种,不亚于两个世界。 菜园子有专门负责的种植尼姑,法号妙心,如今成了顾清漪的监工。她是妙一的师妹,身量不高,长得珠圆玉润,人却一点也不和善,一看到就恶声恶气地说道,“怎么现在才来,菜园子的菜都要浇水,晚膳之前浇不完,可没有人给你留饭。” 菜园子有一亩大小,里面种满了一畦畦的白菜,水源是两百步远的小溪,来来回回地提水浇菜,怎么也不可能在晚膳之前把菜园子浇完。 如今太阳快要落山了。 顾清漪看向已经翘着腿躺在竹椅上的妙心,皱了皱眉头,好声好气地商量着,“妙心师傅,我才得到消息,根本就浇不完这么多的,可否搭把手?” “主持交给你的任务,浇不完与我何干?”妙心冷哼,拿起手中的竹棍敲了敲,“快点,快点,别磨蹭。” 看来妙心与妙一是一伙的。 顾清漪认命地提着水桶往溪边走起,满满提了一桶,重量把她的腰都压垮了,勉强提了上来,才刚走两步,就绊到地上的石头,连人带桶地跌在地上,被淋个满身,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真没用,不过是提桶水,笨手笨脚的,还不快点回去继续打水。”妙心在远处大吼,竹棍敲得啪啪响,“怎么,不愿意?你还以为自己是大家小姐啊,来了桃花庵,你连庙里普通的尼姑都不如。” 顾清漪看着被擦破的手心和湿淋淋的衣裳,眼中升起了雾气,却很快就被她掩去,默默地提起水桶重新回到小溪旁,这一次不敢贪多,只提了半桶,小心翼翼地向菜园走去。 妙心一直在旁边嚷嚷地叫骂着,“走快点,地又不会咬人……你是不是蠢啊,往菜垄上踩做什么!谁教你这样倒水啊,菜都被淹死了!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人!” 第22章 傲雪凌霜 - 喜荣华 - 痕线 妙心骂骂咧咧,顾清漪低头听训,自动过滤她的谩骂词汇,暗自学习,知道了要在垄沟中缓行,浇水要掬水轻洒而不是举桶倾倒……她的动作越来越来标准,妙心再也找不到斥责她的地方,只好骂她速度慢,“都一个时辰了,才浇两垄,你今晚想在这儿睡了是不?” 傍晚的余晖笼罩了后山的林地,拉长的树影丛丛叠生,在晚风中疏影横斜,张牙舞爪。慢慢的,夕阳浅淡的红色彻底被吞没,夜幕笼罩开始大地,而顾清漪,依旧在挑水。 春日轻薄的衣裳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湿冷的寒气渗入身体,晚风萧瑟,顾清漪唇色发白,散乱的头发湿漉漉地黏在脸上,垂落在眼前,她却没有空去撩开,双手提着宛若千斤重的水桶,步履蹒跚地走向菜畦。 妙心吃了晚膳,又有了骂人的力气,看她走得比蜗牛还慢,竹棍啪的打在她手上,“快点!” 刺目的红痕立马浮现在手背,顾清漪手一抖,水桶哐啷地掉在地上,水花飞溅,妙心的衣裳立马就被溅湿,寒气入体,透彻冰凉,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你是死人啊,连桶水都提不好,还能有什么用。” 她扬起竹棍又要打,顾清漪狭长的凤眼突然瞪过来,带着冷冽的寒气和锐利,妙心忍不住心尖一颤,手中的动作僵住了,难以接受她从逆来顺受的小绵羊到吃人野兽的转变。 “你瞪什么瞪,眼神能吃人吗?吃了我啊!” 逆来顺受者,人恒欺之。 顾清漪夺过她手中的竹棍,狠狠地抽在妙心身上,“我是桃花庵居客,又不是卖身的奴婢,安敢欺我凌我?自食其力也罢,食不果腹也罢,我都是自由身,妙一若是看不惯我,尽管把我赶出去,我就不信了,天下之大,还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前世之死一直郁结于心,前几日又受到祖母与妹妹的刺激,她早就满心悲愤,今朝又受庵中尼姑欺辱,如何能忍受得下去?所有的愤怒和委屈,都在这一刻爆发了。 她顾清漪,可以在低谷时蛰伏存生,但绝对不会忍辱负重,丢了铮铮傲骨。过刚易折也好,锋芒毕露也罢,她从小到大的教养,都是寒松劲节,傲雪凌霜。 任何人,都不能折了她的骄傲! 竹棍抽在身上,妙心痛得哇哇叫,心中又恨又惧,四处躲避,“疯女人,居然敢打我,等我去告诉师姐,有你好果子吃!” 她踉踉跄跄地跑了,顾清漪强撑着的一股气顿时泄气,颓然无力地坐在地上。 本来就大病初愈的身子虚不受寒,此时冷得发抖,肌肉又酸又涨,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刚刚拿着竹棍打人,被竹节的毛刺蹭破掌心的水泡,火辣辣地灼痛。 妙心跑了,又是入了夜,此地密林重重,说不定有野兽出没,尽管没有力气,顾清漪还是强撑着站起来,以竹棍为拐,慢慢地走回品心院。 她刚回去,就遇到了带着救兵来势汹汹的妙心,她站在妙一身边,捂着身上的棍伤,愤愤大叫,“师姐,你看,她果然回来了。” 第23章 戴罪之身 - 喜荣华 - 痕线 “顾檀越,你无故旷工,还打我师妹,是何道理?” 妙一已经不是前几日奉承巴结的嘴脸,此时她满脸严肃,眉宇含威,言辞振振地对她问责,似乎真的是公正严明、铁面无私的主持。 “欺人者,人恒欺之。妙一师太怎么不问妙心师傅做了什么。”顾清漪撑着竹棍站立,脊梁挺直,宛若战士执剑,铮然地看着敌人,傲骨凌霜。 她的气势凛然,妙一莫名觉得心虚气短,被她压得抬不起头来,连忙避过她的视线,“我师妹能做什么,你消极怠工,我师妹作为监工,指点你几句又怎么了?” 顾清漪冷笑,抬起已经红肿的手背,“妙心师傅所谓的指点就是打人吗?妙一师太,我可不是你们买来的下人。” “你不过是戴罪之身,有什么资格猖狂!”妙心见她步步紧逼,心中不甘愈盛,反讽了一句。她刚刚被打了好几棍,身上青肿疼痛不说,更觉得脸面过不去,她与妙一同辈份,在庵中好歹算是一个长老,居然被一个小丫头欺辱了去。 “妙心师傅说笑了,什么叫做戴罪之身,难道桃花庵是官府大牢,专门收押罪犯不成?”顾清漪冷笑,淡淡地看过去,“我记得,父亲送我桃花庵,是为了休养吧,何时成了戴罪之身了。” 品心院本来就是京中高门的遮羞布,顾清漪当时遍体鳞伤地送到庵中,可见是被顾府发配,说是戴罪之身也没差别。但是,这种心知肚明的事,就不该被庵中尼姑说出来,不然以后还有哪家府上愿意把人送过来,又哪来的香油钱。 妙心被她反驳得无话可说,好在妙一道行高深,脸色不变,双目沉沉地看着她,“顾檀越,这件事你与师妹各有不对,就此揭过,但是你打理菜园之职,必须要继续。” 品心院也有一个菜园子,每日由院中居客打理,但是从未见过她们打理桃花庵后山的菜园的。 今日她已经得罪了妙心,若是继续去菜园子干活,日后少不了苦头吃,顾清漪自然不依,“我倒是疑惑了,你们庵中的菜园,怎么就让我去打理了。传话尼姑说我前阵子大病抓药,银子已经花光了。但是我怎么记得,我府上不久才送了三千两银子,究竟是用了什么天材地宝,以至于花了三千两银子。” 一两银子已经足够普通百姓一个月的嚼用,三千两银子,在青灯古佛的庵堂之中,已经是天文数字。 听此,妙一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那日自称是顾府下人的男人给她送了三千两,这件事只有她和明心知道,现在从顾清漪口中说出,想必是明心告诉她了。 她心中不悦,扯了扯唇角,“顾檀越误会了,是小尼姑传错话了,庵中诸人,无论是尼姑还是居客,都需要苦修,种菜便是苦修的一部分,往日你病着就免了,如今你身体大好,贫尼决定让你今日开始修行,绝无他意。” 第24章 人在屋檐 - 喜荣华 - 痕线 “既然是庵中规矩,我自然不会拒绝。” 顾清漪一点都不相信她所谓的苦修,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终究不想闹得太僵,转了转手中的竹杖,眉眼轻抬,“只是后山一亩多的菜园,请恕我无能为力,师太给我安排另一种修行吧。” “佛家修行,岂有半途而废之理。” 妙一的不悦已经爬到脸上,她在庵中积威已久,向来是说一不二,从未有人敢违逆她的命令,顾清漪三番两次的顶撞,已经让她动了怒,“顾檀越若是担心独木难支,另添一个助力便是。” “师太,我愿意与顾小姐一同修行。”张欣雅突然从黑暗中走出来,笑看着妙一师太,“顾小姐初来乍到,我作为品心院旧人,愿意与她相互扶持,帮助她步入修行正轨。” “好,张檀越果然是慈悲心肠,就这么定了。” 妙一没想到品心院最难相处的张欣雅会主动站出来,顿时对她好感倍增,眼角勾勒出深深的笑纹,看起来愈发慈眉善目,“顾檀越,这下你没有异议了吧。” 顾清漪皱起了眉头,直直地看向张欣雅,张欣雅似乎没有发现她眼中的怀疑,和善地冲她一笑,“顾小姐,今后你我共事,以往恩怨一笔勾销如何?” 张欣雅是在示好? “不敢当,没想到张姨娘高义,愿意以怨报德,救我于水火,如何再敢谈怨恨之言。”顾清漪一时摸不清她的心思,决定以静制动,“张姨娘苦修经验丰富,日后修行中还请多多指点,莫要嫌弃我笨手笨脚才好。” 这一句句话像刀子一样往心口戳,张欣雅气得浑身颤抖,但是想到太子妃的吩咐,她还是忍了下来,艰难地挤出一抹笑,“顾小姐蕙质兰心,悟性非凡,何必妄自菲薄,想必很快就会窥得门径,将我等甩到身后。” 两人浸淫后宅多年,说话皆是滴水不漏,乍一看气氛和谐,像是多年未见的好姐妹似的。而一旁的妙心听着她们文绉绉的对话,鄙夷地撇了撇嘴,不就是种个菜嘛,说得好像在参悟高等佛法一般,真虚伪。 当然,最虚伪的还属她的师姐妙一,私下里使尽了腌臜手段,把上上下下都骗得团团转,真真是道貌岸然,佛口蛇心。 但凡妙一还是一日的主持,她都要敬她一日。 因此,尽管心中不屑,她还是一脸恭敬地对妙一低声道,“主持,这位顾小姐还要继续刁难吗?” “她得罪了太子妃和武安侯府,你说呢?”妙一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太子妃临走前吩咐过了要给她教训,若是不依她所言,日后降罪下来谁担待得起。” 妙心在心里暗骂,脸上却在陪着笑,“师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小蹄子泼辣得很,我是怕……” “怎么,你居然怕了一个黄毛丫头?”妙一的视线在顾清漪与妙心之间流转,神色鄙夷,“师妹越来越没志气了,区区一个黄毛丫头就把你吓破了胆。” 妙心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恼羞成怒,“笑话,我岂会怕了她。” “既然如此,一切照旧便是。”妙一满意地勾起了唇角,她这个师妹,果然是一如既往地蠢啊,三言两语就被挑拨了怒气,难怪当初输给了她。 第25章 来历不明 - 喜荣华 - 痕线 妙一与妙心等人气势汹汹地来,又笑吟吟地回去了,张欣雅也不见了踪影,院子一下子空了下来,像是散场后的戏台子,没有了浓妆艳抹的生旦净末丑,突然变得孤冷寂寥起来。 顾清漪独自站在院子里,披了一身残月的清辉,劳累了一天的疲倦如山洪暴发席卷而来,身上一阵热一阵冷,满头昏涨,双手刺痛,整个人宛若带了枷锁一般沉重。 嘎吱一声,不知是谁开了门,一个容长脸,面色沉静的中年妇人走出来,她端着水在院角倒下,再次经过顾清漪身边时,脚步顿了顿,突然开口说了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一位,是定远侯周夫人。 两人虽然是邻居,但是周夫人早出晚归,顾清漪又在养病,只是与她远远地打过几次照面,未曾有过交谈,却是不知她此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是警告她不许再品心院闹事,还是提醒她小心小人? 顾清漪不确定地看向她,“周夫人?” 然而周夫人已经走了,嘎吱的关门声掩住了流泻的烛光,院子里只剩下清冷的月色,清冷如斯。她不再胡思乱想,拄着竹棍回了房间,就着昨日的凉水草草擦了身子,倒头就睡。 第二日,顾清漪是在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中醒来,砰砰砰,凶神恶煞地像是讨债,她头痛欲裂,打开门看到的是张欣雅横眉竖目的脸。 “顾小姐,日上三竿,你怎么还没醒呢。”一看到她,张欣雅像是变脸似的瞬间换上了温柔和善,挤出一抹温婉关切的笑,“你脸色不好,可是身体不适?” 顾清漪摸了摸额头,果然发热了,“估摸着感染风寒了,张姨娘,你……” 听到她的称呼,张欣雅的脸扭曲了一下,却没有发作,十分体贴地接下她的话,“既然如此,顾小姐你先休息一天,明日再去吧。” 顾清漪诧异张欣雅的好心,却顾不上多想,待她离开后重新躺回床上,不知睡了多久,肚子唱起了空城计,她才悠悠转醒。 昨晚到现在,她粒米未进。 虽然觉得厨房未必给她留饭,顾清漪还是勉力爬起来,刚出门,就看到门口放着三个馒头和一碗水,顿时愣住了。 难道是明心送的? 即使心中存疑,饥饿还是迫使顾清漪把来历不明的馒头吃了下去,等了许久也没见有什么不良反应,她才彻底放心。想到上次伤寒还有剩下的药,便熬了一碗喝下去蒙头大睡,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日,烧已经退了。 这一日张欣雅并没有找上门,她独自去了菜圃,菜圃只有妙心在,躺在专属的竹椅上,看到她就横起了眼,讽刺道,“顾大小姐,你总算来了,今日的菜圃你一个包了,快去干活,别说贫尼不给你时间。” “张姨娘呢?” 妙心嗤笑,“她昨日好心替你,今日当然要休息了,怎么,你不服气?” 听她如此说,顾清漪倒是松了口气,有替有还,能不欠张欣雅的人情是最好不过了。 不再理会阴阳怪气的妙心,顾清漪再次开始了一日的田园耕种。 第26章 佛门之耻 - 喜荣华 - 痕线 顾清漪不管前世今生都是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根本不懂农作,妙心让她去浇水也没觉得有问题,直到浇了两畦才发现不对劲,昨日的太阳并不烈,菜畦的泥土却很干燥,根本不像是昨天才浇过水的样子。 妙心正眯着眼睛假寐,顾清漪再次提着水从她身边经过,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蔬菜需要每日都浇水吗?” “又不是水缸,每日浇水还不把菜淹死。” 妙心翻了个白眼,下意识地呵斥,待发现她嘴角的嘲讽时才意识到中套了,顿时恼羞成怒,“你这是什么鬼样子,让你浇个水那么多问题做什么。” “妙心师父难道觉得我好欺负,联合起张姨娘刁难我?”此时顾清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冷笑道,“田还是干的,昨日张姨娘根本就没有浇水吧。” “菜圃的任务又不只是浇水,昨日张檀越杀了一日的虫,田里自然是干的。”妙心急中生智想出了说辞,不悦地看着顾清漪,“顾檀越好逸恶劳便直说,何必三番四次找托词,也不怕丢份儿。” 顾清漪把她的慌张与心虚看在了眼里,更是肯定了心中的猜测,越发瞧她不起,“有你这样的出家人,简直是佛门之耻。” 不顾她气得跳脚的丑态,顾清漪提着桶进了田里,妙心憋了一肚子火,再也没有之前假寐的悠闲,又隔空骂骂咧咧起来,污言秽语,不堪入耳,也不知她一个出家人是从哪里学来的。 京城贵女圈中都是文雅之人,不管心中如何,面子上的功夫都做得滴水不漏,即便是交恶,最多只是暗含机锋地斗几句嘴,引经据典,含沙射影,若是不通透还不一定知道被骂了。 顾清漪生于侯府,地位尊贵又与人为善,声名在外,还未曾有交恶之人,因此从小到大,她未曾与人起过口角。 如今听着妙心的骂言,她即稀奇又恶心,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一桶水直接泼了过去,在妙心的狼狈兼目瞪口呆之中温文一笑,“妙心师傅代佛祖传法,满嘴污言实在不敬,今日信女替你除污祛秽,还请妙心师傅不要怪罪。” 妙心岂会被糊弄住,气急败坏地抓了身边的木杖要打她,顾清漪心知不敌,自然不会硬抗,丢了木桶就往旁边的密林跑。妙心不过是脑满肠肥的胖尼姑,自然比不上身轻如燕的顾清漪,很快就被林子中的枯木树枝绊到,摔个四脚朝天,哎哟哎哟地叫起来。 “小蹄子,除非你就待在里边不出来,否则你今天难逃贫尼木杖。”三番两次被欺上头来,妙心愤恨难平,恨不得一杖打瘸了顾清漪的腿,只是林子里跑不过她,便退守在出口,一副守不到人誓不甘休的架势。 顾清漪不急着出去,饿了就采松子野果吃,几次去偷看都发现妙心还在,看着她就冷笑,铁了心要等她出来,眼看着着天色擦黑,她的心渐渐沉了下来。 今晚该不会是要在林子里过夜吧? 第27章 吾命休矣 - 喜荣华 - 痕线 桃花庵依山而建,三面环山,菜圃在山林脚下,与后山相通,顾清漪想回到庵堂,只有一条路可走,然而妙心守在外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她若走出去,迎接她的只是伺服多时的棍杖。 此时已经入夜,飞禽走兽已经归巢入穴,但是林子里多的是昼伏夜出的猛兽,顾清漪不敢冒险,正想着要不要出去赌一把时,妙心进来了。 她杖不离身,敲敲打打地走进来,直接把顾清漪往林子里面赶,“贫尼今日打不死你,也要让你命丧兽口。” 顾清漪无法,明知是计也不得不上套,硬着头皮往里面跑,慢慢地甩掉了妙心,但是,糟糕的是,她在昏暗的密林中失去了方向。 黑暗中的森林寂静又热闹,兽叫鸟鸣已经停歇,草丛中的虫子却才活跃起来,吱吱吱地谱奏着夜曲,聒噪烦人,顾清漪警惕地四处张望,生怕黑暗中突然扑出一个倾盆大口的猛兽,一时没有注意到脚下,突然脚腕一痛,立马跌坐在地上。 她的脚被捕兽夹夹住了,此时正汩汩地留着鲜血。 顾清漪大惊失色,忍着惊慌开始解夹,然而忙中出错,她非但没有解开,反而越弄越紧,血流涌注,血腥味伴随着山风飘荡,她的脸色开始发白。一股难以言喻的危险突然涌上心田,刚抬起头,就对上了一双双幽绿的目光。 那是……一群狼! 心跳骤然停了半拍,她知道血腥味会引来猛兽,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开,还是一群野狼! 头狼估计觉得她已经是囊中之物,慢慢悠悠地走过来,强健有力的四肢像踏在鼓面的舞蹈,咚咚咚地响彻在耳膜,顾清漪连呼吸都忘了,不停地向后挪着位置,直到抵在一棵树上,逃无可逃。而此时,头狼已经露出了它尖利的獠牙,咆哮着向她咬来。 嗷呜。 痛苦而愤怒的悲鸣,预料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等到再次响起野狼的悲鸣时,顾清漪才睁开眼,看到了一个浴血杀伐的背影。 男人身材高大,手持三尺青锋,在狼群中穿梭,所到之处鲜血喷溅,一具又一具的狼尸倒下了,一匹又一匹的野狼踏着同伴的尸体扑上来,密密麻麻的狼群像是杀不尽似的,男人开始力有不逮,被野狼抓破咬伤,斩杀的速度开始迟缓。 一开始出现的头狼并没有死,它站在狼群后方,静静而立,幽绿的眼眸中闪烁着噬血的光芒,它突然嗷呜地叫了一声,之前还在围攻男人的狼群开始转变了目标,向顾清漪扑过来! 难道它以为顾清漪是男人破绽? 看着一匹匹青面獠牙的狼群,顾清漪忍不住尖叫,手足无措地往后面跑,然而她叫上还带着捕兽夹,一着力就跌了下去,正好扑在野狼爪下,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只野狼凑近它带有腐臭的大口,滴着涎水咬向她的脑袋! 顾清漪脑海一片空白,绝望地闭上眼,连喊救命的力气都没了。 吾命休矣。 嗤,热血飞溅! 第28章 从天而降 - 喜荣华 - 痕线 腥臭滚烫的血液浇灌了满头,顾清漪呼吸骤停,看到野狼被人从腰间战成两半,一个浑身浴血的男人从黑夜中走来,他的剑上沾染了粘稠的血,已经辨不出青峰凛冽的颜色。 不止剑上有血,男人脸上也淌着血,暗红的颜色从他眉宇滑落,在刚毅凌厉的脸庞蜿蜒了血痕,他抿着唇,勾起孤寒薄峭的弧度,深邃的眼眸带着嗜血狠厉的残红,凶戾、悍勇、强大、坚韧……他像是永不知疲倦的杀戮者,一剑又一剑地清扫扑向顾清漪的野狼,即便被咬着腿,抓伤了手,也未曾停止。 在野狼的血口之下,顾清漪没哭,此时却忍不住哭了,泪雨滂沱,“秦王,你走吧,别管我。” 是的,这个从天而降的男人,是战神王爷,秦王。 他终于抬眼向她看来,狭长的凤眸中带着冷冽的锐利,“跑。”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有千钧般重,顾清漪忘记了脚上的伤,拼命地往前跑,跑得越远越好,没有了她的拖累,秦王想脱身不过是轻而易举。 不知道跑了多远,脚下已经痛得毫无知觉,顾清漪一步一步地往前挪着,最后跌倒在地上,全身的力气散尽,再也爬不起来。 狼群的怒吼依稀可闻,慢慢地消弭无声,在即将痛晕过去时,她听到了草丛的沙沙声,顿时惊恐地抬头,结果发现了走来的不是野兽,而是秦王。 “秦王,您没事吧!” 顾清漪连忙站起来,结果脚下无力,向一旁倒下去,一只强健的臂膀伸过来揽住她,顿时跌进一个充满血腥味的怀抱里。 看到秦王手臂上的抓伤,她的眼睛开始发潮,“您受伤了,我替您包扎伤口吧。” 白穆云皱着眉头看着怀中的女人,“不过是小伤,本王没事,你怎么在山林里?” 顾清漪哑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心中隐隐后悔白日的冲动,但是若有机会,她还是会选择泼得妙心一桶水,这么多年的教育,根本让她学不会隐忍负重。 “怎么不说话?回答本王。” 秦王的声音轻轻淡淡的,根本毫无威胁力,顾清漪却心尖一抖,像是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低着头呐呐地回答,“我与庵中的尼姑打架了。” 白穆云有些怀疑自己的听力,“你和尼姑打架?”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大家闺秀,也会和人打架? “我泼了尼姑一桶水,然后被赶进林子来了。”顾清漪的脸有些红,不知道是因为秦王脸上的惊讶还是意识到自己行为失当,又辩解了一句,“她骂我,我生气了,就……” “尼姑为何骂你?”白穆云打断她的话,浓密的剑眉紧紧地皱起,“你在庵中受欺负了?”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顾清漪不想与他多说,动了动身子,脸色唰的惨白,白穆云这才注意到她脚上的捕兽夹,流了一脚的血,连鞋子都被染红。 他的脸立马就黑了下来,“你的脚不要了吗?” 第29章 笨手笨脚 - 喜荣华 - 痕线 顾清漪被放在树墩上坐下,秦王半蹲在她跟前,三两下就替她解开禁锢的捕兽夹,凝固的鲜血开始喷涌,她痛得抽回脚,脚腕却被一双大手牢牢地握住,动弹不得。 下一刻,鞋袜就被脱去,顾清漪心中又羞又窘,不由瑟缩了一下,“秦王……” 秦王抬头看了她一眼,深邃的眸子里带着让人害怕的情绪,冷冽得宛若一块寒冰,顾清漪立马不敢说话了,蜷缩着脚趾,难为情地看着百姓心目中的盖世英雄捧着她血淋淋的小脚,仔细地擦拭着脚背上的血液。 血液很快就清除干净,白嫩嫩的脚背和脚心露出一圈咬痕般的血洞,深可见骨,顾清漪只是看了一眼,就心惊胆跳地移开,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秦王什么也没说,放下她的脚就离开了,很快就拿着一把草回来,放进嘴里嚼碎,吐出来全部敷在她的伤口上,撕了一块布绑上,“这几天脚不要下地,也不要碰水。” “谢谢。”顾清漪看着被处理得妥妥当当的脚,心中百味杂陈,“还有多余的草药,我给你包扎伤口吧。” 生怕他再次拒绝,连忙捡起地上的草叶放进嘴里嚼,结果味道又苦又涩又麻,她的脸立马皱起来,不明白刚刚秦王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的。 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他淡淡地说了一句,“野外行军不一定有金疮药,受伤了都是随地采药草治疗的,本王习惯了。” 顾清漪微愣,一将功成万骨枯,战神王爷这一名号的背后是腥风血雨和白骨累累,受伤不过是家常便饭,他才会做到像如今坦然自若吧。 掩去眼中的复杂,她学着秦王的方式清理了伤口,再把药草敷上去绑好,然而刚处理好手臂的伤,再看剩下两个地方——腰腹和腿上,顿时犯难了。 “怎么了?” 她白皙的脸上浮现了一抹红晕,再看她的视线,白穆云立马就明白过来,心尖一颤,声音紧绷得宛若一根拉紧的琴弦,“剩下的本王可以处理。” “不、不用了,我来吧。”顾清漪结结巴巴地应着,男女大防虽然重要,但是救命恩人更重要,她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抓痕在后腰,秦王根本就不可能自己包扎。 白穆云不知心中是如何想的,居然真的解开了衣服,象牙般白皙的皮肤下坚韧且健硕,积蓄着蓬发的力量,肌肉流畅分明,却不显虬结,充满了线条的美感。 顾清漪只是瞥了一眼就挪开,不敢再看,重新嚼了药草敷在他后腰上,感觉到他身体轻轻地颤了一下,立马问道,“怎么了?我弄疼你了吗?” “没事,继续。” 他的声音低哑而暗沉,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顾清漪听得愈发没底,动作愈发轻柔,最后从裙子上撕了一条长布,忍着羞意绕着他的腰绑了两圈,可能是因为打结时力道太重,秦王又颤动了一下。 她不由羞愧,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连包扎伤口都做不了,“抱歉,都怪我笨手笨脚的。” 第30章 三长两短 - 喜荣华 - 痕线 她看到秦王背后留下的伤痕,交错纵横,每一条都代表着一场腥风血雨的厮杀,抵御外敌,保家卫国,这个男人强大如山岳般高不可攀,已经活成了百姓心目中的传奇。 如今这个传奇因她受伤,若是有了什么三长两短,她就是千古罪人。 “本王没事。” 他抬眸向她看来,眼神晦暗不明,冷峻立体的五官在昏暗中勾勒出模糊的线条,顾清漪不知所措,就见他已经把剩下的草药放进嘴里咀嚼,干脆利落地包扎好,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他果然是嫌弃她了。 顾清漪说不出的失落,扶着树站起来,“秦王,臣女回去了。” 白穆云看了看她的脚,皱起了眉头,“别动,本王送你回去。” 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此时僵硬的疏离,秦王右手穿过腿弯把她抱起来,顾清漪猝不及防压在他受伤的左手上,感觉到他的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尽力不去碰触他的左臂。 清冽的男性气息迎面而来,顾清漪才意识到此时两人的姿势十分暧昧,她可以清晰地看到秦王线条冷冽的下颌和微微抿起的薄唇,冷硬而薄情,他面无表情,视线直视前方,清冷而淡漠,连余光都未曾给她一丝。 前路漫漫,森林似乎没有尽头,她尴尬而无措,身体慢慢地僵硬起来,她胡乱找着话题,试图打破这种尴尬难言的处境,“秦王,您怎么会在此?” “处理叛徒。” 他的声音带着森寒的煞气,顾清漪知道这个才是真正的战神王爷本性,心狠手辣,不留情面,对她多番照顾才不符合常理。 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顾清漪想问,但是终究没敢问出来,害怕最终只是自作多情,事到如今,她被全世界抛弃,只有这个男人给了她仅有不多的温暖。 她变得贪婪、卑微且自欺欺人。 白穆云突然感觉到脖颈处的潮润,微微一愣,看着正埋头在他颈窝的女人,低声问道:“怎么了?” 顾清漪慌乱地在他衣服上蹭了蹭,“脚疼。”看,连谎言都随口即来。 秦王不再询问,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落,在察觉自己所想时,心中一惊,这般矫情造作的真的是她?她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不知过了多久,茂盛浓密的林子终于走到了尽头,妙心已经不在原处,秦王还要前行,顾清漪挣扎了起来,“王爷,放我下来吧,接下的路我自己走回去。” 秦王没有听她的,抱着她进入庵堂,直到品心院门口才把她放下来,“回去吧。”顿了顿,他又开口说道,“明日本王让人给你送金疮药。” 刚才她的随口之言,秦王竟是记在了心里。 清冷的光辉下,他漆黑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的身影,顾清漪的心口像是被烫了一下,滚烫沸腾,她连忙低下头,轻声道,“谢谢。” 秦王很快就离开了,顾清漪靠在月门前怔怔出神,直到听见了一道清脆的呼唤,她才转过头,看到了站在月门里面的赵琇莹。 她是何时出现的? 第31章 辗转反侧 - 喜荣华 - 痕线 “顾小姐?”赵琇莹又叫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看着前面空荡荡的小道,“你在看什么?” 顾清漪敛去心中的惊疑,“没什么,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我见你今日不回来,便出来找你。”赵琇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突然看到她被包扎起来的脚,轻呼道,“你受伤了?怎么回事?” 顾清漪没想到平日里少言寡语的赵琇莹会如此热心,感激地冲她笑了笑,“不小心被夹住了,已经上了药,多谢关心。” 白嫩的小脚上包扎着一条玄色长布,更衬着女子的三寸金莲粉润白皙,连一只只蜷缩起来的脚趾都小巧可爱,玲珑动人。 赵琇莹再看顾清漪身上藕粉色的长裙,眸光一闪,“我扶你回去吧,是在后山的林子里伤的脚吗?你自己回来,恐怕伤口又加重了。” 顾清漪不想多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赵琇莹也不介意,搀扶着她回了房间,笑着建议道,“你好好休息吧,最近你多灾多难,该拜拜佛去去晦气了。” “有空我便去。” 顾清漪再次道谢,待房门阖上,她才软绵绵地躺在床上,盯着脚出神,脑海中纷纷扰扰,最后才落在那一块玄色的布料上,这是秦王的衣服,赵琇莹没有发现异常吧? 记起秦王还留下一件浅绿色的外衫,顾不上脚疼,她连忙去翻找箱笼,结果翻遍了也没有找到。 那件外衫她一直小心地收起,连明心也不给动,直到她大病初愈才亲自拿去河边浣洗,结果听闻了武安侯府要来庵中作法,心神大乱,连怎么回来都不记得了,估计是那时遗漏了衣衫,却是不知道被谁捡了去。 张欣雅?还是赵琇莹? 心中不安兼脚痛,顾清漪辗转了大半宿才睡去,第二天才蒙蒙亮,张欣雅又来敲门,她顾不上生气,爬起来开门,对着张欣雅劈头盖脸就问,“那日在河边浣洗,你可捡到我衣裳?” “你的破衣裳,我要来做什么?”张欣雅眉眼含怒,质问道,“刚刚我去用早膳,听说你泼了妙心师傅一桶水,可有其事?” 张欣雅的反应不像作假,顾清漪的心中一沉,当时赵琇莹就在她下游,难道捡到衣服是她?为什么不还回来呢? “喂,我和你说话呢。” 张欣雅还在嚷嚷,顾清漪听得心烦,嘭得关上门,把所有的声音都阻绝在外,心里在想着该怎么去问赵琇莹,还没等她想出点子,消失多日的明心出现了,手里还拿着一瓶金疮药。 “顾檀越,贫尼可算见到你了,你怎么又受伤了呢?” 几日不见,明心似乎瘦了许多,脸色的婴儿肥都没有了,顾清漪看着已经开始解她脚上绑带的小尼姑,疑惑地问道,“你这几日都去哪儿了?” “师傅把我关起来了。”明心不高兴地嘟着嘴,“我明明没有犯错,师傅为什么关我呢?” 顾清漪轻叹了口气,揉了揉她光溜溜的小脑袋,“是我连累了你。” 估计是因为上次明心泄密,妙一师太迁怒她了,“对了,你师傅怎么把你放出来了?金疮药是哪来的?” 第32章 劫后余生 - 喜荣华 - 痕线 师傅给的。”明心也疑惑起来,“对哦,真奇怪,今天师傅突然把我放出来,难道知道我是清白的了?” “你没错,是你师傅错了,以后凡是多动脑,别被你师傅骗了。”顾清漪大约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对妙一师太愈发不齿,接过明心手中的金疮药,“让我自己来吧。” 伤口绑带已经解开,露出一圈铁齿刺痕,明心立马抛掉心中的疑惑,震惊又害怕地看着这副惨状,最后实在不忍心再看,别过了脑袋,“顾檀越,你是踩了捕兽夹?山下村民经常上山打猎,留下不少捕兽夹,庵中的明真师姐就是被捕兽夹弄断了脚筋,如今只能坐在轮椅度日。” 顾清漪心中一悸,突然产生劫后余生的庆幸来,她实在无法想象余生以轮椅度日是何种情景,不过,若不是秦王及时出现,她怕是连坐轮椅的机会也没有。 心情复杂地给脚上了药,包扎好伤口,看到明心还在偷瞄,心下一暖,便笑道,“可以了。” “顾檀越,一定很疼吧。”明心这才转过头,皱着小脸,一副恨不得替她受伤的小模样,“都怪我没有照顾好你。” “你还是小孩子呢,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顾清漪看她还是一脸愧疚,便找事给她做,“这样吧,你沿溪边走一圈,替我寻找一件浅绿色的外衫。” 明心的沮丧一扫而光,二话不说就跑去找衣裳,一上午过后,她垂头丧气地回来,“顾檀越,没有找到。” “找不到就算了,喝杯水。” 最后一丝希望断绝,顾清漪只能怀疑到张欣雅和赵琇莹身上,她看了看端着杯子的明心,终于有了主意。 “明心,扶我去赵小姐那儿。” 明心虽然疑惑,却没有多问,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出门。赵琇莹此时正在做刺绣,看到顾清漪来访,不由一惊,“顾小姐,你如今还伤着,怎么过来了,快请坐。” “多谢赵小姐。” 顾清漪在椅子上坐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赵琇莹的闺房,格局比她那一间还差些,一张黑色的拔步床,床边放着小小的梳妆台,上面除了一盒面油,再无其他的胭脂水粉和首饰,另一边放置着一个箱笼,再往下就是她和明心坐着的八仙椅,对面的窗边是一张软塌,榻上还放着一幅未完成的刺绣,上面绣着似锦繁花,鲜艳灼热得过分,与着清清冷冷的庵堂格格不入。 注意到她的视线,赵琇莹的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不动声色地把刺绣放进针线篮子里盖上,才给顾清漪和明心倒茶,“只有些粗茶,怠慢了,还请不要见怪。” “赵小姐过谦了,我那儿连茶都没有,只能白开水待客呢。”顾清漪轻呷了一口茶,脸上浮现了些许羞涩,“赵小姐,其实我今日过来,其实有一事相求。” 赵琇莹眼神微动,坐直了身子,“哦,顾小姐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做得到,一定相帮。” 第33章 轻容纱衣 - 喜荣华 - 痕线 “是这样的,我脚伤需要经常换药,但是绷带不够替换,便冒昧过来询问你有没有边角布料。”顾清漪有些不好意思,“我刚来庵里,只是匆匆置办了几身衣裳,连一块碎布都没有,只好向你讨要了,请不要见怪。” “原来如此,并不值当什么,你我住在同一个院子,更应该守望相助才是。” 赵琇莹浅浅一笑,视线忍不住落在顾清漪身上,今日她穿着一身水蓝色窄袖百褶长裙,布料依旧是上等的蜀锦,清澈纯粹的色泽衬得她愈发清丽水灵,宛若水中绽放的玉玲珑,沾了水露般鲜嫩欲滴,不染尘埃,不带阴霾。 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许久没有保养的面容紧绷粗糙,丝毫没有年轻姑娘的鲜嫩水灵,像是出家多年的姑子,黯淡沧桑。 她眼神微暗,语气不自觉带上了艳羡和酸涩,“顾小姐这身衣衫真好看,看起来像是秀云阁的手艺,难道是新出的款式?” 顾清漪这才注意到自己衣裳的不同,出自京城最好的裁缝店秀云阁,布料采用的是上等的蜀锦,衣袖和裙摆的图案精致秀丽,针法巧妙流畅,看起来精致华贵却不张扬,正是她非常熟悉的宫绣针法。 宫绣出自宫中秀苑,秀苑中的绣娘专门替皇宫贵人制作衣裳,久而久之便创作出一门独特的针法,在京中掀起了一股时尚潮流,京中王公贵族莫不以穿上宫绣衣裳为荣。 只是会宫绣的绣娘不多,被放出宫的更是少之又少,秀云阁的绣娘便是鲜少之一,听闻她一出宫就被秀云阁幕后东家高薪聘请,专门替王公贵族定制衣裳,大受追捧,从而奠定了在京城首家绣阁的地位。 顾清漪作为侯府嫡长女,教养严格,当初祖母费了大力气请了秀苑外放绣娘请回府中供奉,就为了让她学会最正宗的宫绣针法。在敝帚自珍、技不外传的规矩下,只有像武安侯府这样有权势地位的人家才能请得了绣娘教导,普通闺阁少女和平民百姓根本无从接触宫绣。 空有银子而没有权势,亦是不能买得到秀云阁的衣裳。从另一种层面来说,秀云阁的衣裳是地位和阶级的象征。就顾清漪这一身,就足以抵得上小康之家一年的嚼用,根本不是一个发配之人能穿得上的。 她刚刚还觉得赵琇莹刺绣鲜艳得过分,却不知自己亦是局中人。 “估计是吧,家里人送来的,我不是很清楚。”顾清漪脸不红心不跳地撒着谎,表妹根本就没有秀云阁的衣裳,这些想必都是秦王让人置办的。 赵琇莹眼中闪过一抹轻嘲,没有再问,笑道,“看我,废话这么多,都忘了给你拿东西了。” 她起身去开箱笼,顾清漪给明心打了一眼色,明心立马就搀扶着她朝赵琇莹走去,箱笼已经被打开,里面的东西不并不多,只有寥寥几件发旧的衣裳和碎布,此时因为翻找而有些凌乱,露出被压在底部的一抹浅绿色纱衣。 那是秦王的外衫——轻容纱衣! 第34章 宽宏大量 - 喜荣华 - 痕线 “你怎么过来了!” 赵琇莹回头看到顾清漪,立马吓了一跳,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又尖又锐,再注意到她的视线时,顿时脸色一变,嘭的关上了箱笼。 气氛顿时尴尬,明心的视线在赵琇莹和顾清漪之间移动,疑惑地眨了眨眼,凑到顾清漪耳边问道,“赵檀越这是怎么了?” 她自以为的小声,在寂静空荡的屋子里清亮无比,赵琇莹脸上愈发精彩,艰难地挤出一抹笑,“顾小姐,这是你要的绷带,你看够不够?” 她举出的手僵在半空,顾清漪没接,而是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带着审视和探究,“赵小姐,前阵我在溪边浣洗,丢了一件浅绿色外衫,你可捡到?” 赵琇莹心中巨震,再也绷不住脸色的笑容,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回响,她看到了! 怎么办,承认还是抵赖?那一瞬间,她的脑海中转过无数种想法,最终还是输在顾清漪似笑非笑的神色之下,事到如今,她再也输不起了。 “我确实在溪边石缝中捡到一件浅绿色外衫,但是肩宽和衣长都像是男式,难道是顾小姐你的?”她僵硬的笑容重新变得自然温和,从箱笼中取出最底端的浅绿色外衫,客气地说道,“顾小姐,你看,这确实是一件男式外衫。” 轻薄的轻容纱衣在赵琇莹手中飘荡,像是一抹流动的绿色,明心一见惊讶地叫起来,“顾檀越,这不是你的衣衫么。” 那日顾清漪身上裹着这一件外衫,玉体朦胧,让明心饱受了一番视觉冲击,因此印象十分深刻。 “赵小姐,这件外衫确实是我的,当初制作的时候不小心量错了尺寸,让你见笑了。”顾清漪笑容和善,似乎刚才的锋芒未曾出现过,“多亏赵小姐帮我捡回来,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女儿家的东西,不管是衣裳丝帕还是首饰,都不能乱丢,若是被外人特别是男子捡到,一辈子的名声就毁了。 赵琇莹缩回手,手心似乎还残留着纱布轻柔的触觉,像是一阵抓不住的风,空荡荡地飘走了。 “顾小姐不怪罪我乱捡你衣裳已经是宽宏大量,实在不敢承谢。”掩去心中怪异的失落和不甘,她把绷带递给明心,“我这儿什么都不多,就是边角布料多得是,顾小姐但凡有需要,尽管找我。” 顾清漪想起刚刚被她遮掩起来的刺绣,心中有了某些猜测,脸上却不动声色,“赵小姐客气了,以后有机会再找你聊天,今日就不再打扰你了。” 赵琇莹客客气气地把她们送出门外,直到回到了屋子里,顾清漪才终于松了口气,把秦王的外衫放进箱笼中收好,才问明心,“品心院的居客,可否与外头联系?” “檀越们在品心院修心礼佛,又不是蹲坐大牢,自然是可以与外界联系的。”明心点头,“顾檀越若是想买什么东西,托庵中采办的师叔帮忙就可以了。” “若是卖东西呢?” 明心好奇地看着她,“也是可以的。不过,檀越你要卖什么东西?” 顾清漪揉着她光滑锃亮的小脑袋,没有说话,眯起的眼眸中却闪过了一抹了然的暗光。 第35章 三面两刀 - 喜荣华 - 痕线 此番不知秦王是如何出面的,顾清漪担心的秋后算账一概没有发生,妙一和妙心没有计较她的泼水冒犯,也没有催她回去照料菜圃,从之前的阴魂不散到如今的销声匿迹,像是从前的针对未曾有过一般。 顾清漪重新开启了休养模式,她估计是真的犯了太岁,重生后三天两头地生病受伤,看来得真得要听赵琇莹的建议,改日去前殿拜佛除秽,改一改运气。 “顾小姐,这两天你怎么没去菜圃!” 这日顾清漪正在院子的槐树下纳凉,张欣雅粉面含愠地从外边进来,看到她一副清闲的模样,心中更气,“我这两日替你担水捉虫,你居然在院子里悠闲度日,这是什么道理?” 张欣雅面色潮红,鬓发汗湿,双手软绵无力地垂在两旁,还在微微颤抖,看起来果真是经历了一场体力活。一番观察之后,顾清漪才彻底消去怀疑,心想妙心估计是把火气撒在张欣雅身上,让她受了一场池鱼之灾。 两人毕竟没有深仇大恨,张欣雅除了嘴巴不干净,并且串通妙心骗了她一场之外,再无冒犯,顾清漪也犯不着对她记恨,反正今日一遭也算是她的报应了。 于是她颇为心平气和,闻言只是抬了抬包扎成粽子般的右脚,“张姨娘,我的脚受伤,恐怕这阵子都不能去菜圃了。” 这才是张欣雅最不可思议的地方,顾清漪得罪了妙心,不但躲过了惩罚,还能悠闲养伤,桃花庵的那群尼姑什么时候这么宽宏大量了。 “你该不会是又勾搭了……” “张姨娘!”顾清漪厉声打断她未尽之言,神色微冷,“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想必不需要我提醒你吧。” “顾小姐,怎么了?可是脚疼了,需不需要我帮忙?”赵琇莹的脑袋从窗口探出,一脸关心。 顾清漪敛去脸上的怒色,浅浅一笑,“无事,我正与张姨娘说话,不自觉大声了,打扰到你了,抱歉。” “原来如此。顾小姐有需要帮忙,叫我一声便是。” 赵琇莹点头与张欣雅打了一个招呼,便退回房内,似乎对两人显而易见的争执丝毫不关心,一副独善其身的清冷模样。 “呸,假惺惺。” 张欣雅鄙夷地收回视线,心思百转,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冲动,刻意压低了声音,煞有其事地对顾清漪说道,“顾小姐,方才是我冲动了,险些暴露了你的秘密,请勿见怪。不过你可别相信赵琇莹这个女人,三面两刀,不是什么好东西。” 对于她的变脸,顾清漪叹为观止,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不相信赵小姐,难道要相信你?” 张欣雅神色一僵,太子妃不是说顾清漪软善可欺么,这副咄咄逼人的威势比她那老妖婆主母还要厉害,分明是一个人情练达的小妖精。 “顾小姐,我素来心直口快,口无遮拦,之前对你心怀偏见,冲动之下多有冒犯,还请你不计前嫌,原谅我则个。” 第36章 虚度年华 - 喜荣华 - 痕线 顾清漪浅浅一笑,“张姨娘怎么旧事重提?咱们的恩怨不是已经一笔勾销了么,你若是一再说道,倒显得我无容人之量了。” 端的是一副油盐不进,滴水不漏的精明样。 “我本是好人家的女儿,却从小被拐卖,沦落风尘,当那曲意逢迎的风尘贱客,好不容易觅得良人脱离苦海,当家主母却善妒不容人,寻了借口把我打发到这凄苦之地,多年来不闻不问……” 张欣雅本来是拿腔作势,说着说着却被触动了伤心事,真真地哭了起来,“我自知出身卑贱,被你们这些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看不起,只能在言语上讨些便宜,自欺欺人罢了。” 她唱作念俱佳,哭得也是真情实意,顾清漪双眸微动,忽而感怀自身,若是当初秦王府侍卫没有把表妹带出万花楼,恐怕张欣雅就是表妹或者她的未来写照吧。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你也是苦命人。”顾清漪轻叹了一口气,“都是身不由自,何必互相为难呢。张小姐,你莫要哭了,佛庙清修,无拘无束,对你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 “拘束在庵堂小院,青灯古佛,哪里是什么好事。” “那你在深宅大院,绫罗绸缎,可曾开心过?”顾清漪反问,“同样是四四方方的院子罢了。” 张欣雅哑然,突然不知如何反驳,继续垂泪,“顾小姐是刚来,不知着庵堂里寂寞得可怕,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整日枯坐着,渐渐形容枯槁,行尸走肉。日子久了,你怕是做梦都想逃出去。” 除了掐尖好强的张欣雅性格稍微鲜活,品心院当中,无论是正值妙龄的赵琇莹、李娘子,还是不惑之年的周夫人,都是暮气沉沉的模样,当真就如行尸走肉了。 看到她沉默,张欣雅就知道说道她心坎里去了,连忙乘胜追击,“顾小姐正是青春年少,难道就这么甘心在庵堂中虚度年华?” 顾清漪自然是不甘心的,只是她如今被家族所弃,无根无萍,无所归依,又能到哪里去呢。 从来不敢深想的问题就这样被张欣雅赤裸裸地揭露出来,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若是舅舅顾康文不接她回去,她将来如何自处?难道真的要在庵堂中了此残生? “顾小姐,女人这辈子就两个依靠,一个父家,二是夫家。如今父家不可靠,只有相得如意郎君,才能救你脱离苦海啊。” 张欣雅的声音如梵音袅袅,悠悠然地传入耳膜,顾清漪微惊,恍然惊醒,觉得她不是无的放矢,故而问道,“张小姐此话何意?” “自然是给顾小姐你指点出路的。”张欣雅抿唇一笑,故作神秘地指了指赵琇莹的屋子,“你可知赵琇莹那女人日夜刺绣,让庵堂采办带进城中卖了换银子?” 顾清漪点头,她前日已经猜到,却不知有什么玄妙,值得让赵琇莹如此郑重其事的,“虽然大家闺秀的针线不宜流落在外,但是今非昔比,若是不流露痕迹,用针线活换些银子也算不了什么大事。” 第37章 私相授受 - 喜荣华 - 痕线 “顾小姐也知道是今非昔比了。庵堂生活清苦,无需银子打点下人,也无需银子与姐妹交际,若只是打发日子,又何必日夜劳苦?”张欣雅没再卖关子,平地一惊雷,“只有一个解释,她攒银子是为了置办衣裳头面,只等桃花庵的赏花季,好钓一个金龟婿呢。” 顾清漪吃了一惊,“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与人私相授受又有何用?” 张欣雅捂着嘴笑起来,终于相信了太子妃的话,这位顾小姐果然是天真教条的大家闺秀,想必以前被保护得很好,腌臜污秽的事居然一窍不通,事到如今,居然还想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顾小姐,事到如今,你们只剩下私相授受这一条路了。只有哄着人去府上提亲,才能脱离苦海。”转念一想,对方已经勾搭上了秦王,不该如此惊讶才是,于是又有些迟疑,试探地问道,“你和秦王……” “我与他没有关系。”顾清漪下意识地反驳,“秦王大义,于我有救命之恩而已。” 张欣雅松了口气,彻底放下心来,“那你得好好准备了,约莫十来日庵中的桃花便盛开了,你仔细留意是否有喜欢的公子哥儿前来赏花,让他帮忙去府中求亲,救你脱离苦海。” 顾清漪前世安分守己,从未与外男有过逾越之交,唯一亲密的只有太子了。想到太子,她的心就乱了起来,太子是否发现太子妃已经被顶替了身份?如果她揭秘,他是否会相信她…… “顾小姐?顾小姐?” 张欣雅艳丽勾人的小脸近在咫尺,顾清漪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躲避,结果肚子抽痛了一下,顿时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了?”张欣雅察言观色,看她脸上有痛色,“磕碰到脚了?” 顾清漪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手却捂上了肚子,方才的闷痛已经消失无踪,恍若错觉。张欣雅没注意这一细节,继续刚才的话,“顾小姐好生考虑我方才的话,若有喜欢的公子哥儿,我可以当你的红娘,帮忙牵桥搭线。我在庵中住了几年了,熟得很。” 张欣雅似乎热心得过分,然而顾清漪正在疑惑,没有注意到异常,闻言笑着道谢,等她回过神时,院子已经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从这一日开始,她的肚子时不时会抽痛,或长或短,但都集中在她上药后,眼看着脚伤开始愈合,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不知为何她总是心慌意乱,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她忽略了。 房门突然被敲响,顾清漪一时岔神,被针刺中了指腹,连忙放进嘴里吸了吸,才急急忙忙去开门,“来了,稍等,张……”看到门外俏生生站着的人,她不由微愣,“赵小姐,怎么是你?” 赵琇莹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顾小姐在等张小姐?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没有,没有,赵小姐请进。”认错人的顾清漪有些尴尬,解释了一句,“最近张小姐经常找我闲谈,故而误会了,赵小姐不要见怪。” 第38章 刮目相看 - 喜荣华 - 痕线 “是我冒昧拜访了。”赵琇莹提着一个小食盒,放在方桌上打开,“我拖人买了一些蜜饯,不知顾小姐是否喜欢?” 食盒一共有九格,每个小格里都放着鲜亮透明的鲜果干,芳香馥郁,顾清漪顿时口舌生津,欣喜道,“这是素芳斋的蜜饯?” 赵琇莹颔首微笑,清秀的面容温婉和善,又带着点小姑娘家的欢喜与狡黠,态度一下子就亲热起来,像是找到了志同道合的闺中密友一般,连称呼都改变了,“顾姐姐果然是同道中人,京中就数素芳斋的蜜饯好吃,我以前的月钱,可不都花在这个上面了。” 顾清漪眼神一晃,记起了旧事,“我自小喜欢甜食,只是祖母……”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神色哀痛惘然,赵琇莹心中一奇,顾太傅年幼丧母,顾清漪哪来的祖母? “顾姐姐?” 顾清漪回神,勉强一笑,“抱歉,想起了一位已经不能见面的长辈,让你见笑了。” 赵琇莹猜测估计是家族密事,识相地没再多问,连忙转移话题,“顾姐姐,这里有甜枣、蜜桃、提子……你尝尝看,还是不是原来的味道。” 顾清漪拈了一颗甜枣放进嘴里,味道依旧,却再也尝不出往日的甜蜜了。只是赵琇莹正期待地看着她,她不得不夸道,“很好吃,谢谢赵小姐。” “顾姐姐不必客气,若不嫌弃,就叫我一声妹妹吧。”赵琇莹脸上飞上一抹红晕,把蜜饯往她这边推了推,“这是我前几日绣帕子赚的银子买的,权当给顾姐姐赔礼道歉了。” 顾清漪一滞,突然想起前几日张欣雅的话,心中突然愧疚起来,虽然道人长短的是张欣雅,但她也是相信了的,如今被这一盒子蜜饯照出原形,显得她是个度君子之腹的卑鄙小人了。 作为一家传承百年的老店,素芳斋的蜜饯一点也不便宜,伯府庶女的月钱才能买一盒,更别说被打发到庵堂中的赵琇莹了,这一盒子蜜饯,不知花费了她多少针线银子。 “莹妹妹太见外了,你又给我绷带,又送我蜜饯,到头来都是我占便宜,外衫那点小事你就不必记在心上了。” “前年我家大姐得了一匹轻容纱,我艳羡了许久,前些日子在溪边见着了那外衫,才猪油蒙了心,悄悄拿回去藏了起来,不料竟是姐姐你的。”赵琇莹神色低落,却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坦荡又诚恳,“顾姐姐宽宏大量,我不能是非不分,错了就是错了,一定要道歉的。” 顾清漪不由对她刮目相看,继续与她交谈,才发现赵琇莹才学亦是不俗,诗词歌赋、经史子集信手拈来,更别说大家闺秀都擅长的琴棋书画女工了。 一番畅聊,顾清漪忍不住感叹,“莹妹妹之才,错投了女儿身。” 赵琇莹掩嘴偷笑,“顾姐姐岂不是在夸自己?” 顾清漪一怔,反应过来时又是一笑,可不是么,能与赵琇莹相谈甚欢,不就证明她自己也涉猎甚广么。 “我才知道,莹妹妹原也是个促狭鬼呢。” 第39章 惶恐不安 - 喜荣华 - 痕线 赵琇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忽而瞧见蜜饯盒子空荡荡的一格,有些惊讶地说着,“呀,顾姐姐,你如今改口味,喜欢吃酸的了?” “怎么可能,我一直喜欢甜食。”顾清漪言辞凿凿,但在看到自己手上仅剩的一颗乌梅时,不由一呆,“这一盒子乌梅真的都是我吃的?” 赵琇莹肯定地点头,“我不喜欢乌梅,太酸了。” 察觉到酸得发软的腮帮子,顾清漪才不得不承认自己不知不觉吃掉一盒子酸梅的事实,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了,“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赵琇莹有些诧异,顾清漪的反应太奇怪了,“偶尔变一变口味也是常有的,顾姐姐不必太计较。” “莹妹妹说得对,是我太紧张了。” 顾清漪心下一定,把瞬间产生的惶恐和不安压在心底,只是脸色依旧有些不好看,赵琇莹关心地问道,“顾姐姐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先回去,你好好休息吧。” “也好,是我怠慢莹妹妹了,下次再聊。” 她确实有些难受,肚子好像又痛起来,刚要起身送客,结果眼前一黑,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好在赵琇莹手疾眼快地扶住她,看她脸色苍白如纸,吓了一跳,“顾姐姐,你怎么了?别吓我。” “肚子好痛。” 顾清漪捂着肚子,感觉到一股热流从腿间滑下,顿时心慌意乱,立马指向旁边的针线篓子,“怕是小日子来了,莹妹妹,你帮我拿一下月事带。” 针线篓子里整整齐齐地放着几条月事带,最上面一条还连着绣针,估计她来之前顾清漪正在做针线活。赵琇莹连忙从中间抽了一条,“怎么痛得如此厉害,顾姐姐可曾看过大夫?” 这是表妹的身子,顾清漪并不清楚,但从未听她说过小日子有什么难症,不过表妹羞涩内敛的性子,这种私密事瞒着人也属正常。 顾清漪被搀扶进了屏风,赵琇莹退出去后就撑着浴桶勉强站着,小心翼翼地褪去衣服,看到白色的亵裤上沾着些许鲜红色的血块,手有些发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血鲜艳得过分,一点也不像经血。 赵琇莹不放心地守在屏风前,一番动静后,就见顾清漪脸色苍白地出来,走路都不稳,一步一晃,紧接着像是被飓风吹倒的垂杨柳似的,向一旁倒去,她连忙跑过去把人扶住,却见她双眼紧闭,已经是昏迷过去了。 昏迷的人格外沉重,赵琇莹费力把人搬到床上,急得直转圈,最后想到什么似的开门出去,结果碰到了刚从外头回来的周夫人。 “出什么事了?” 破天荒地,一向对她爱答不理的周夫人突然搭话,赵琇莹顾不得诧异,焦急道,“顾姐姐小日子痛,刚刚晕倒了,我去请大夫。” “先不急,你去煮一碗红糖水,我去看看。” 这一下赵琇莹是真的诧异了,一向清清冷冷的周夫人,何时变得这般热心了,然而对方已经走进了屋子,她只好压下心中的疑惑,按照吩咐去煮红糖水了。 第40章 晴天霹雳 - 喜荣华 - 痕线 顾清漪清醒来已经是黄昏,床边逆光坐着一个人,她的视线有些模糊,辨认了大半天,才知道居然是定远侯周夫人。小腹还在隐隐作痛,她费力坐起身子,“周夫人,您怎么在这儿。” “你出了事,赵小姐六神无主,老身过来搭把手。”周夫人的视线在顾清漪的肚子上一顿,神色显得有些高深莫测,“顾小姐可许配了人家?” 顾清漪正要道谢,就被她问住了,心中怪异又别扭,迟疑道,“未曾。” 周夫人沉默了下来,捻转着手心的佛珠,一颗又一颗,顾清漪看着,无端觉得心烦意乱,抬头对上周夫人的视线,复杂而深邃,像是审视、又像是可怜,她的心突然就咯噔了一下。 下一刻,就听周夫人仿佛带着香火沉静的声音缓缓响起,“顾小姐,你怀孕了。” 短短一句话,却如晴天霹雳,顾清漪脸色瞬间空白,她的手不自觉地抓住小腹上的被子,青筋直冒,像是掩饰又像是在抗拒,许久之后她才露出一抹苍白的笑,僵硬而虚假,“周夫人,你误会了,我只是小日子来了。” 周夫人扯了扯唇角,笑意不达眼底,“那是老身看错了。” 她站起来,面色沉静淡泊,气质沉稳从容,丝毫没有不慎败坏女儿家名节的尴尬和愧疚,像是饱经世事的红尘过客,她双眼中藏了太多的明悟和睿智,只需一眼,就让人无所遁形。 顾清漪觉得自己是妆容滑稽的丑角,所有的龌龊不堪都被暴露在阳光下,被千夫所指,她狼狈又无措,鬼使神差地叫住了她,“周夫人!” 周夫人站住了,回头看她,然而顾清漪只是一脸慌容,根本没有再说什么,她淡淡一笑,“顾小姐好自为之。” 这一次她没有留步,几步走出了房门,迎面碰上了赵琇莹,她手中正端着一碗红枣小米粥,热腾腾地冒着热气,神色有些不自在,“周夫人,我给顾姐姐煮了一碗粥,刚端过来,您不再多坐一会儿?” 周夫人的视线在她微微颤抖的手上一顿,“你刚来?” 赵琇莹脸皮一绷,颤抖的手稳住了,“是啊,周夫人,没事的话我把粥端给顾姐姐吃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点了点头,步履从容地越过周夫人,走进了顾清漪的房间,依稀还能听到她温和关切的身影声音缓缓响起,“顾姐姐,肚子还疼不疼?脸色怎么这般难看?我住了粥,你吃一些吧。” 周夫人没再听,慢步走开了,房间在的顾清漪,在吃了一口热粥之后,才觉得整个人活了过来,感动地看着替她忙前忙后的赵琇莹,“莹妹妹,谢谢你,若没有你在,我今日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不过是做一些杂活罢了,倒是周夫人,她亲自替你上山采药,照看了你一下午呢。”赵琇莹打量着她的神色,“顾姐姐认识周夫人?” 顾清漪愣住了,下意识地抚上小腹,“我不知道……” 第41章 珠胎暗结 - 喜荣华 - 痕线 不知道是几个意思?赵琇莹有些奇怪,却没有刨根问底,转而说起其他,“周夫人性子冷,整日吃斋念佛,对品心院中众人不甚理会,后来李娘子住进来,与她志同道合,才有了交往。”她的声音一顿,脸上带上了自嘲,“说出来也不怕姐姐笑话,我是有些怕周夫人的。” 顾清漪勉强提起了精神,“为何?” “周夫人太精明,看得太透了,在她面前我总觉得不自在。这世上,谁能没一点秘密呢。” 赵琇莹说得没错,顾清漪也有同样的感觉,但她还是忍不住替周夫人说话,“周夫人是冷面佛心,只需与她相处,就会发现她心地善良,只是不会表达罢了。” 赵琇莹有些意外地看着她,“顾姐姐才来没几天,居然对周夫人如此了解?” “她已经帮过我好几次了。” 那日门口的两个馒头和一碗水,她一直在猜测是谁,如今听说了周夫人对她的照顾,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连那晚上模棱两可的警告,恐怕周夫人也是在关心她吧。 想到她刚刚的戒备和忌惮,顾清漪心中有些不安,待赵琇莹走后,她思考良久,终于还是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看到是她,周夫人显然有些意外,却丝毫没有请她进去坐的意思,声音清清冷冷,“顾小姐有何事?” 顾清漪有些尴尬,费力地用木杖支撑着身子,厚着脸皮道,“周夫人,冒昧打扰您了,能否进门一叙?” 周夫人一顿,视线在她身上转了一圈,终究还是让开了身子,“进来吧。” 周夫人的屋子算是品心院头等一份,但是里面布局简单,与普通禅房并没有什么区别,与她人一样,冷冷清清,根本没看到什么鲜亮的痕迹。 虽然不是很欢迎不速之客,她还是十分周到地给顾清漪倒了一杯温水,才开口问道,“说吧,找老身有什么事?” 顾清漪喝了一口水,掩去心中的紧张和不安,尽管如此,她的声音依旧干涩嘶哑,像垂死挣扎的病人,“周夫人,我……我真的怀孕了吗?” 周夫人明显一愣,显然没料到刚刚还无比抗拒的人会这么快就卸下防备,重新问起这个问题,眼神变得幽深起来,“老身略懂歧黄之术,女子的滑脉还是能够诊断地出来的。” 再次确认,顾清漪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中隐秘的期望顿时灰飞烟灭,她终于承认了自己依旧怀孕的事实,而且怀的还是秦王的孩子。 这一瞬间她手足无措,想到无数个可怕的后果,未婚先孕的后果根本不是她能够承担的起的,若是被人发现,特别是顾府,她只有被浸猪笼一个结局。 “怎么办,周夫人,帮帮我,我该怎么办?” 周夫人看着眼前惊慌失措的女子,心中还是忍不住升起了怜悯,轻叹了口气,“顾小姐你想怎么办?孩子的父亲是谁?如果对方能娶了你,一切就好办了。” 第42章 徒染罪孽 - 喜荣华 - 痕线 顾清漪顿时沉默下来。她和秦王甚至连偷情都不是,不过是见过两三面的陌生人罢了,如何能以腹中胎儿为要挟让对方娶她? 更何况,这个孩子的来由,是彼此都不愿意提及的耻辱回忆。 她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排浓重的阴影,苍白的脸庞毫无血色,纸片一般脆弱,那细腻秀丽的五官像是被画上一般,毫无生机与活力,薄薄的两片嘴唇动了动,声音低哑难听,“周夫人,这个孩子……我被贼人卖去了万花楼。” 她不想说出秦王,但只是万花楼,已经足够解释原因了。 泰山崩顶都面不改色的周夫人,脸上终于露出了震惊之色。万花楼是最下等的烟花之地,顾清漪居然被卖去了那种地方。 她见惯了后宅的阴私手段,心灰意冷避居桃花庵,对诸事不甚在意,就连顾清漪也是不久前才注意到的。彼时小姑娘正与妙一对峙,凌霜傲雪,傲骨铮铮,像一颗永不折腰的松柏,一下子就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时候她在想,这个小姑娘,难得一身气节,从此便多关照几分。然而就在刚刚,发现顾清漪怀孕时她心中难免失望的,世道本来就对女子严苛,若是再不自爱,活得就更艰难了。 谁知道是另有内情。 “那些下三滥的小人,就会用这些腌臜的手段,将来是要下阿鼻地狱,上刀山下油锅的。”她猜出来顾清漪是着了道,眼圈一红,想起了自己亡故的儿子和孙子,心痛如绞,对跟前的小姑娘愈发怜惜,“好孩子,你受苦了。” 顾清漪本就惶然,此时被周夫人关怀,心中愈发难受,她想起了早逝的母亲,曾经也是这般包容与温暖,温暖的手掌揉着她的脑袋,她便觉得所有的委屈都不值一提了。 现如今,孤苦伶仃的她只能自己扛下所有的苦难,连陌生人的安慰都变得弥足珍贵。 她顿时泪如雨下,脆弱得不像自己,恍惚中她听见自己抽噎地说着,“周夫人,你且帮我把腹中的孩子拿掉吧。” “你下定决心了?” 腹中胎儿才一个月,尚未来得及成形,但终究是一条生命,不知是因为孙儿早殇还是吃斋念佛的缘故,周夫人如今特别见不得杀生,即便知道是孽种,也于心不忍。 顾清漪摸着平坦的小腹,眼泪渐渐停了下来,清亮的眸子深邃而复杂,许久之后才重重地点头,“不受欢迎的孩子,生下来也是害了他。” “罢了,老身帮你就是。”周夫人轻叹了口气,“你最近身子虚弱,若是堕胎会损伤根基,再将养一个月吧。” 顾清漪心中感动,伏地朝周夫人一拜,“清漪杀子,却让夫人徒染罪孽,心中难安。夫人之恩,清漪永生难忘,以后但凡差遣,莫敢不从。” 周夫人吓了一跳,连忙把她扶起来,“你这是作甚,快别说胡话了,老身何尝图你的报答了。好好把身子养好,便不辜负老身的一番苦心了。” 第43章 李家娘子 - 喜荣华 - 痕线 有了周夫人的帮助,顾清漪再次过上了吃药安胎的日子。 她不敢再用金疮药。她腹中胎儿不稳,多少与金疮药中的麝香有所关系,周夫人另外给她采了草药疗伤,再加上安胎药,她的屋子里每日都弥漫着药味,熏得张欣雅都不愿意多待,她得以清净不少。 一个人容易多想,能够下地后她开始串门子,多数会去周夫人那儿,正式认识了同样串门子的李娘子。李娘子原本是富商之女,许配给贫寒秀才后渐渐家道中落,举家搬迁回老家居住,她无依无靠又无颜面相见爹娘,被丈夫休弃之后才会暂住桃花庵,一心想要剃度。 李娘子容貌秀丽,只是性子有些木讷敦实,不善言谈,她不识字,出嫁后将将学了一些,只是读佛经还有些困难,因此每次都要找周夫人讨教,后来有了顾清漪,便多了一个识字先生,两人才渐渐熟了起来。 一日李娘子找上了顾清漪,“顾小姐,今日我要进城一趟,你可要一起去?” 品心院的居客还能出去? 顾清漪惊讶之后立马就反应过来,李娘子和周夫人与她几个不同,她们是自愿住进来,自己交了住宿伙食银子,自然是能够自由出入的。不比赵琇莹,卖针线活都要托人。 被关在庵中一个多月了,她确实有些心动,只是有些迟疑,“我怕是出不去。” “顾小姐尽管放心,我有法子。” 李娘子眼中闪过狡黠的笑意,平日里呆滞凄苦的面容总算鲜活起来,多少有了年轻人的生机,她如今,也不过是双十年华而已。 “好,那就多谢李娘子了。” 休养这段日子她绣了一张帕子,本意是想拖采办卖了好买些药材,省的周夫人辛辛苦苦地替她上山采药,着实不安全。她昨日才说要寄卖东西,被李娘子听到,估计是记在了心里。 “顾小姐别见外,平日里你帮我良多,称为先生也不为过的,不过是帮点小忙罢了。”李娘子脸上熏红,似乎不习惯旁人的亲近,“我每月下山一次,顾小姐以后有什么需要采卖的,尽管告诉我便是。莫要找庵中的采办,替居客买卖东西是要中人费的。” 顾清漪忍不住想笑,淳朴如李娘子,这世上怕是少有了。 李娘子说的法子,是走后山的小道。不同于桃花庵前门石砌的整齐山路,这条小道是上山的猎户开辟出来的,窄小崎岖,周围还有许多枝桠荆棘,一不小心都会摔伤一跤,十分难走。 相比与顾清漪的小心翼翼,李娘子简直是如履平地,一点也不像是小家碧玉的闺秀,倒像是山野出身的农女。 “顾小姐,倒是我大意了。”李娘子连忙搀扶住她,解释道,“我幼时家中未曾发迹,便是住在山中,山路是走惯了的,却是忘了这条路对顾小姐有些艰难了。” 顾清漪原也不是娇生惯养的人,只是她如今出不得意外,不敢托大,紧紧地攥着李娘子的手,“是我没用,拖累李娘子了。” 第44章 寸布寸金 - 喜荣华 - 痕线 顾清漪下山时耽搁了些功夫,待她们进了城已经时辰不早了,繁华的街市人潮如织,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一如既往地热闹与繁华。 在冷清的庵堂中待久了,顾清漪只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有恍如隔世之感,她的手被李娘子紧紧地抓着,在人间烟火中穿行,直到进入了一处布庄,才回过神来。 此番李娘子下山也是卖针线活的,因为每月都来,她与布庄的掌柜早已经熟识,根本无需讨价还价就出手了一个月的绣活,还裁了一匹麻布,打算回去做一身衣裳。 顾清漪把袖子中的帕子拿出来,“掌柜的,不知我这方帕子价值几何?” 掌柜的正在拨算盘,闻言不甚在意地瞄了一眼,绣的是喜鹊登枝的红梅闹春的帕子,颇有几分意境,随口道,“一贯钱。” “掌柜的你再仔细看看。”顾清漪有些疑惑,宫绣寸布寸金,虽然她绣的只是一张帕子,也不至于只值一贯钱才是。 “小娘子,不过是一张帕子罢了,若是去了别处,恐怕连一贯钱都没有。”掌柜的皱眉,神色有些不耐,摆了摆手,“小娘子若是不卖便走了吧,帕子我们店里多得是,不缺你这一张。” “周掌柜的别生气,谁不知你们锦绣阁的生意最公道不过,自然不会压价。只是我家妹子这张帕子针法实在精妙,要不你再看看,能不能加点儿价。” 顾清漪从来没有亲自买卖过东西,更别说砍价了,刚刚一句话已经是极限,在周掌柜开始赶人时已经是涨红了脸,捏着帕子就要走,还是李娘子抓住了她的手,打了个眼色,亲自帮她周旋。 终归是老顾客,周掌柜给面子地放下手中算盘,看着被李娘子重新放到案桌上的帕子,脸上的漫不经心立马收起,露出一抹讶然来,“居然是宫绣?小娘子,你如何会宫绣?” 因为是偷跑出庵堂,顾清漪打扮格外低调,一身不起眼的素青色衣裳,黑压压的墨发被褐色沙罗软巾扎起,粉黛未施,素面朝天,若是不细看五官,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姑。 周掌柜这才注意到这位小娘子相貌妍丽,仪态端方,活脱脱的大家闺秀,只是大家闺秀又何必要出来卖针线活?更别说宫绣不是一般人能学的。 顾清漪神色淡淡,“周掌柜买帕子也要调查绣娘身份?罢了,我不卖了。” “别,小娘子,是我冒犯了,你别生气。”周掌柜尴尬地笑了笑,按住了帕子,伸出一根手指,“我给你这个数,你看怎么样?” “一两银子?”李娘子惊讶地说道。 顾清漪没有说话,周掌柜知道没有糊弄住她,这位小娘子是知道些行情的,连忙笑道,“不,是十两。” 李娘子倒抽一口凉气,“十两?一张帕子就十两?” 她一个月的绣活,才卖五两银子而已,而这张小小的帕子居然值十两,这是真金还是白银啊。 第45章 新婚燕尔 - 喜荣华 - 痕线 “那可不是,宫绣寸布寸金,偌大的京城也就秀云阁能售卖,物以稀为贵,自然是价值连城的。”周掌柜说完便看向顾清漪,“小娘子,这个价格你意下如何?” 顾清漪知道十两银子已经是极限,便应了下来,“如此多谢周掌柜了。” 周掌柜笑逐颜开,连忙掏出银子递给她,笑道,“日后小娘子如若有绣活要卖,请务必考虑我们锦绣阁。” “这是自然。” 顾清漪与周掌柜周旋,发现李娘子神色不对,正直愣愣地盯着门口,循着她视线看过去,发现来人是一男一女。 男子五官俊秀,带着读书人特有的儒雅和书卷气,只是眼神闪烁不定,一看便知心性不佳。他身边的女子相貌普通,只是通身气派,头簪金步摇,身着织锦缕,莲步轻移,鞋面上的鸳鸯活灵活现,一看便知出自大家手笔。 女子眼角眉梢都染着骄矜之色,一进门就不客气地使唤起来,“掌柜的,最近有什么上好的料子……”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视线落在李娘子身上,脸上便扯出嘲讽的笑来,“哟,夫君你看,这不是李姐姐么。” 男子早就变了脸色,严词厉色道,“李秀兰,不在桃花庵好好呆着,在大街上乱跑什么。” 原来李娘子闺名李秀兰。看她瞬间煞白的脸色,顾清漪大约猜到男子的身份,想必就是那抛弃糟糠之妻的金科状元了。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顾清漪抓住李娘子的手,才察觉她手心冰冷,心中愈发怜惜,鄙夷地看着对面的男子,“敢问郎君姓甚名谁,是我家姐姐什么人?我家姐姐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与你何干?” 张靖文这才注意到李秀兰身边的女子,待瞧清她的相貌后,眼中闪过一抹惊艳之色,身无钗环累赘,容貌清丽脱俗,俏生生地站在那儿,宛若一株盛开的菡萏芙蕖,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也不过如此了。 正在意乱情迷之际,忽而腰间一痛,却是他的新婚妻子掐住了他腰间的软肉,一脸阴霾,冷冷地看着那素衣女子,“顾清漪,听闻你被驱逐去了桃花庵,没想到你还有脸回京城。” 京中闺女圈子不大,顾清漪自然是认识此女的,她乃工部尚书之女兆宁琦,原本是庶女,自小被当作嫡女养大,喜好奢华,骨子里透着小家子气,为闺女圈子所不齿,特别是在她嫁了今科状元之后,大家愈发瞧她不起了。 这个圈子,哪里有什么秘密呢。 所以顾清漪丝毫不意外她知道自己去了桃花庵,但是面子依旧是要稳住的,“兆小姐慎言,我身子不好,不过是在桃花庵暂居养伤而已,你若胡乱败坏我顾家女儿名节,看我顾家饶不了你。” 顾家还有女儿待嫁,自然不会把顾清漪的丑事宣扬的,不过是桃花庵居客的名声不太好,大家都心知肚明而已。“那可不是,宫绣寸布寸金,偌大的京城也就秀云阁能售卖,物以稀为贵,自然是价值连城的。”周掌柜说完便看向顾清漪,“小娘子,这个价格你意下如何?” 顾清漪知道十两银子已经是极限,便应了下来,“如此多谢周掌柜了。” 周掌柜笑逐颜开,连忙掏出银子递给她,笑道,“日后小娘子如若有绣活要卖,请务必考虑我们锦绣阁。” “这是自然。” 顾清漪与周掌柜周旋,发现李娘子神色不对,正直愣愣地盯着门口,循着她视线看过去,发现来人是一男一女。 男子五官俊秀,带着读书人特有的儒雅和书卷气,只是眼神闪烁不定,一看便知心性不佳。他身边的女子相貌普通,只是通身气派,头簪金步摇,身着织锦缕,莲步轻移,鞋面上的鸳鸯活灵活现,一看便知出自大家手笔。 女子眼角眉梢都染着骄矜之色,一进门就不客气地使唤起来,“掌柜的,最近有什么上好的料子……”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视线落在李娘子身上,脸上便扯出嘲讽的笑来,“哟,夫君你看,这不是李姐姐么。” 男子早就变了脸色,严词厉色道,“李秀兰,不在桃花庵好好呆着,在大街上乱跑什么。” 原来李娘子闺名李秀兰。看她瞬间煞白的脸色,顾清漪大约猜到男子的身份,想必就是那抛弃糟糠之妻的金科状元了。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顾清漪抓住李娘子的手,才察觉她手心冰冷,心中愈发怜惜,鄙夷地看着对面的男子,“敢问郎君姓甚名谁,是我家姐姐什么人?我家姐姐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与你何干?” 张靖文这才注意到李秀兰身边的女子,待瞧清她的相貌后,眼中闪过一抹惊艳之色,身无钗环累赘,容貌清丽脱俗,俏生生地站在那儿,宛若一株盛开的菡萏芙蕖,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也不过如此了。 正在意乱情迷之际,忽而腰间一痛,却是他的新婚妻子掐住了他腰间的软肉,一脸阴霾,冷冷地看着那素衣女子,“顾清漪,听闻你被驱逐去了桃花庵,没想到你还有脸回京城。” 京中闺女圈子不大,顾清漪自然是认识此女的,她乃工部尚书之女兆宁琦,原本是庶女,自小被当作嫡女养大,喜好奢华,骨子里透着小家子气,为闺女圈子所不齿,特别是在她嫁了今科状元之后,大家愈发瞧她不起了。 这个圈子,哪里有什么秘密呢。 所以顾清漪丝毫不意外她知道自己去了桃花庵,但是面子依旧是要稳住的,“兆小姐慎言,我身子不好,不过是在桃花庵暂居养伤而已,你若胡乱败坏我顾家女儿名节,看我顾家饶不了你。” 顾家还有女儿待嫁,自然不会把顾清漪的丑事宣扬的,不过是桃花庵居客的名声不太好,大家都心知肚明而已。兆宁琦作为出嫁女,自然是不敢得罪太子太傅的。 第46章 抛头露脸 - 喜荣华 - 痕线 兆宁琦身份尴尬,虽然占着嫡女的名头,归根结底还是庶女,在亲事上高不成低不就,最后相中了金科状元张靖文。张靖文如今乃翰林院编修,属于文官,而顾太傅博学多才,桃李遍天下,在士林中享有非常高的威望,再加上他是太子太傅,隐隐成为文官之首。为了丈夫的仕途,她也不会堂而皇之地在大庭广众之下揭露顾家家丑。 她憋了一肚子气,暂避顾清漪的锋芒,把矛头指向李娘子,“李姐姐,听闻你要落发出家,怎么如今毫无动静?你曾经做出了丑事,夫君慈悲心肠,顾念往日情分放你一马,你若有羞耻心,就该在佛前忏悔,洗清罪孽,而不是整日抛头露脸,丢尽了夫君的脸。” 李娘子身子一震,忍耐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下,薄薄的一片粉唇被她咬得苍白,她抬眼看向张靖文,字字血泪,“张靖文,我且问你,昔日那闯进我闺房的小厮,是不是你安排的。” 张靖文脸色一变,“你胡说八道,明明是你不安于室,与府中小厮勾搭成奸,居然倒打一耙,诬陷本官。大胆民妇,你可知罪!” 他声音一厉,摆起了官威,端的一副铁面无私的薄情样,李娘子大笑,“张靖文,枉费你读了一肚子的圣贤书,到头来猪狗不如。当初算我瞎了眼,用嫁妆补贴你考取功名,最后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呸,狼心狗肺的东西!” 张靖文的脸色顿时像调色盘一般丰富多彩,,鄙夷、唾弃、耻笑、不屑……形形色色的目光如芒在背,他赤红了眼,像一头暴怒的狮子愤起冲李娘子扬起了手,就要扇她巴掌。 李娘子已经和张靖文犟上了,扬起脖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顾清漪没想到她居然还有这副气性,实在是与往日安安静静的模样判若两人。恐怕是被张靖文逼得狠了,想要与他鱼死网破罢。 张靖文暴怒之下的气力恐怕不小,这一巴掌若是落到实处,不毁容也得耳聋,顾清漪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她受欺负,正好旁边安置着衣架子,她手疾眼快地抄起来打在张靖文呼啸而来的手腕上,伴随着一声钝响,凄厉的男声立马响了起来。 张靖文只是文弱书生,手腕也只是比女子粗一圈,又白又细的皮肤此时红肿起来,又青又紫,垂在身侧发抖,软趴趴地使不上力。 “顾小姐!你居然敢打我!” 手腕一阵钻心的痛,张靖文不敢置信地看着依旧抓着衣架子像个泼妇的顾清漪,实在无法想象一个柔柔弱弱的大家闺秀,居然比乡村野妇还要彪悍。 兆宁琦已经吓呆了,眼珠子呆滞地转动了几下,落在顾清漪身上,立马就愤怒了起来,“顾清漪,你这个泼妇,我家夫君的手是要写文章经纶的,你伤了他的手,与谋财害命有何差别!今日你若不给个说法,给我们赔礼道歉,咱们官府见!” 第47章 正当防卫 - 喜荣华 - 痕线 顾清漪出身高门,祖母又教养严苛,她自小就熟读四书五经,通晓伦理道德,深明家国大义,素来敬贤礼士,不矜不伐,进退有度,是京中大家闺秀的典范。及笄以后,更是一家有女百家求,武安侯的门槛几乎被媒婆冰人踏平,直到圣上亲旨赐婚,她才终于有了清净的日子。 只是太子妃之位非同一般,若无意外,她将来就是一国之母,母仪天下,掌管后宫和一国女眷,言行举止俱是典范表率,于是教养愈发严格。待到大婚之日,她已经被培养成了行走的女四书,谨言慎行,尊礼守道,让人挑不出丝毫的错处。 她以为自己会这般规规矩矩地过完一生,不料她被亲妹妹毒死,重生在表妹身上,从此天翻地覆,绝境求生。 武安侯忠勇世家,战死沙场的先辈叔伯不知凡几,骨子里流淌的是孤注一掷的血性和勇气,在她还是颜舜华的时候,被身份束缚和压抑了本性,直到重生成了顾清漪,便成了穷途末路的孤女,平生了前所未有的悍勇之气来。 不顾大家闺秀的矜持,与妙心斗智斗勇,不顾敬贤礼士的教养,对文士持械相向。 她非但不觉堕落,反而生出几分骄傲的满足来,这才是真正的颜家人罢。 于是对于兆宁琦的怒斥,她未曾生出丝毫的羞愧,而是继续执杖而立,冷笑着看眼前的男女,“辱人者,人恒辱之。若非张大人要欺我李姐姐,又何曾有此报应,我不过是正当防卫,何错之有。” “正当防卫?”兆宁琦的声音又尖又锐,举起张靖文已经肿成猪蹄的手,质问道,“这就是你说的正当防卫?我夫君的手都已经伤成这样了。” 张靖文痛苦地皱起了眉头,额角淌汗,似乎手腕伤得不轻,李娘子不安地扯了扯顾清漪的袖子,“顾妹子,是我连累了你。” 顾清漪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继续与夫妻俩对峙,“情急之下下了重手,谁知张大人居然如此不堪一击。张大人,你大人有大量,想必不会与我一介弱女子计较罢。此事若是闹大,满京城的人都知晓你因为掴掌前妻伤了手,你文人君子的名声,怕是岌岌可危了。” “好一个巧言令色,悍勇行凶的弱女子。” 张靖文因为痛苦而扭曲的面容额外狰狞,恨不得把顾清漪剥皮扒骨,哪有方才旖旎的心思。这位顾家小姐,原也是蛇蝎心肠的毒妇,枉费了一张清丽脱俗的面容。 他连连冷笑,暗含机锋地威胁着,“顾小姐巾帼不让须眉,此番本官已经记下了,来日再会。夫人,我们走。” 兆宁琦没听出潜台词,以为他是被顾清漪的容貌迷惑了,心中既是嫉妒又是不甘,扯住他的袖子,依依不饶,“夫君,岂能如此轻易放过她,谋害朝廷命官,非得让她吃一罪不可。” 张靖文皱眉,他的新夫人好歹也是尚书之女,却比山野村妇还要不识大体,方才顾清漪已经言出威胁,她居然一句都没听进去。 第48章 趋利避害 - 喜荣华 - 痕线 门口已经有不少百姓开始张望,担心兆宁琦把此事闹大,他只能好言相劝,“夫人,我手腕钻痛,恐怕伤了骨头,咱们先去看大夫,此事日后再论。” 张靖文的手又肿大了一圈,兆宁琦生怕他的手出什么问题,只好听了劝,临走前不忘向顾清漪放狠话,“顾清漪,此仇我已经记下,日后别犯在我手上。” 两人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李娘子六神无主,惊慌地捉住顾清漪的手,“顾妹子,这如何是好,兆家势大,若会找你麻烦。都怪我,我不该激怒张靖文的。” “不过是鼠辈小人,李姐姐不必担心。” 顾清漪如今是虱子多了不怕咬,她连武安侯府和颜舜英都得罪了,何惧于兆家。兆宁琦不过是一介庶女,总不会任由着她乱来的。 李娘子出身不高,对官宦本能地畏惧,依旧忐忑不安,她只得再次安慰道,“日后谨言慎行,她师出无名,总不会平白惩治你的。大户人家,总是要脸面的。” 她的声音平和有力,带着奇异而安定人心的力量,李娘子渐渐地安心下来,这才回想起她的英勇,“顾妹子,我原也当你是弱不禁风的大家闺秀,没想到居然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倒是我小瞧你了。” 顾清漪赧然,连忙把手中的衣架子放回原处,“家学渊源罢了。” 她们不畏权贵,但目睹了一场争执的周掌柜,心知此事兆家不会善罢甘休,生怕被殃及池鱼,连忙把她们的绣活全都退了回去,“两位姑奶奶,小店乃小本生意,不敢得罪兆家,你们请走吧,日后也别再来了。” 周掌柜是生意人,趋利避害是本能,顾清漪见惯了趋炎附势、落井下石之辈,自然不会生气,只是李娘子有些难过,她以为的交情,在权势之下全都成了幻影。 “李姐姐无需难过,京城的绣庄不止他一家,咱们别处再卖便是。你且跟我来。” 顾清漪信心满满,带着她越过京中的繁华街道,最后停在一处秀丽华美的绣庄前,看着高高挂起的牌匾,李娘子睁大了双眼,惊疑不定地问道,“秀云阁?顾妹子,我莫不是认错字了吧?” “没错,正是秀云阁。” 顾清漪肯定地点头,还要拉她进去,李娘子立马胆怯起来,秀云阁是京城第一绣庄,自家的绣娘已经是京中一绝,何须收买普通针线? “顾妹子,你卖你的帕子便是,我的绣活另择一家绣庄吧。” 甫一踏入秀云阁,便有馨香馥郁的浓香侵袭而来,店内看不见罗列的锦绣华锦,只有一一幅幅被装裱而起的绣样,有笔走龙蛇的书法,有奇山秀水的风景,亦有争奇斗艳春宴……每一幅刺绣皆精致秀丽,华贵清雅,不像是绣庄,反倒像是文人雅士吟诗作对的风雅场所。 李娘子从未享受过膏粱锦绣的富贵,更未曾领略过风花雪月的清雅,如今踏入了声名卓著的销金窝,像是擅闯了金銮殿的灰老鼠,被照妖镜显出了原形,在富丽堂皇的仙境中惶然无措,下意识地拢紧了绣活,深怕自己粗劣不堪的针法拿出来,贻笑大方。 第49章 投石问路 - 喜荣华 - 痕线 “李姐姐无需妄自菲薄,若非你绣活精细,我也不敢带你来此。” 顾清漪如何看不出李娘子的拘谨,她本性坚忍,又不失烈性,只因遇人不淑被磋磨气性,心灰意冷地避居庵堂。以锦绣阁的地位,若是能认可她的绣活,怕是再波澜不生的内心也禁不住欢喜鼓舞吧。 她还年轻,本不该青灯古佛蹉跎了一生。 未免她逃避,顾清漪直接夺过她手中的篮子放在柜台上,还把自己的帕子放了上去,笑问道,“许掌柜,这是我们姐妹俩的绣活,你看价值几何?” 秀云阁盛名在外,不少富贵人家喜欢来此采买绣品,哪怕不是宫绣,也是挂着秀云阁的名号,说出去也是涨面子的事,因此客似云来,络绎不绝。 顾清漪还是颜舜华时,因出嫁需置办衣裳,与秀云阁总管打过交道,知道在阁中出售的普通绣品乃收购精细绣品,一来挣取差价,二来是笼络顾客,一举两得。 不过秀云阁有固定的合作绣娘,轻易不会接受陌生绣品,生怕坏了自家名声,因此顾清漪才特地把自己的帕子放上去,好歹添加些筹码。 果然,在看到帕子那一瞬间,许掌柜的眼神一亮,暗暗揣摩顾清漪的身份,连带着对李娘子也高看了一层。再加上她的绣活也不错,秉着结交的心思,便没有拒之门外,客客气气地说道,“小娘子,这张宫绣帕子十二两,剩下的七两,你看这价格可否满意?” 比锦绣阁多了二两。 宫绣非权贵之家不能习得,顾清漪心知对方是误会了她的身份,却也没有拆穿,欣喜地道了谢,又顺势问道,“许掌柜,日后我们有了绣活,能否售卖与你?或者你们需要什么绣样,只管与我们说,我们一定竭尽全力,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这是要寻求合作的意思了。毕竟秀云阁的合作绣娘,也经常与承接一些繁琐细碎的任务的。 许掌柜迟疑了一下,“此事我做不了主,需问了总管娘子才好,只是她此时正与东家汇报俗务,不能得空,小娘子还请等上一等。” “好的,劳烦许掌柜递话了。” 许掌柜请她们在里间的绣榻坐下,倒了茶,道了一声告罪,便上去了二楼,李娘子呷了一口热茶,只觉得心里也和茶水一般滚烫起来,“顾妹子,谢谢你。” 她并非不知好歹的人,京城的绣娘何其多,每日投石问路的只多不少,许掌柜偏偏能够搭理她,全看顾清漪的面子。 “李姐姐何必见外,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你我同住一院,理应守望相助才是。”顾清漪不想她有心理负担,开解道,“也是因为你的绣活出众,不然我再怎么帮忙,也是使不出力的。” 自从被张靖文休弃之后,李娘子饱尝了人情冷暖,就连家人也嫌她丢人,她无处可去只能托身庵堂,没想到在冷冷清清的庵堂中,居然遇到了一生的贵人。无论是周夫人还是顾清漪,都至情至性、热血心肠,比那些道貌岸的人不知好了多少倍。她不过是地位轻贱的下堂妇,何德何能,能得到她们的关照。 如此想着,她红了眼眶,心中却欢喜了起来,暗暗把这番情谊记在心里,日后有了机会,在学戏文里唱的一般,结草衔环相报,不负恩义罢。 第50章 落落大方 - 喜荣华 - 痕线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外间终于有了动静,秀云阁的总管莫娘子柔和清冽的声音缓缓传来,“主子请慢走。” 隔着珠帘垂幕,顾清漪只见一双白云祥纹的褐色朝靴踏在光可鉴人的木质地板上,带着清脆的声响,步履沉稳从容,像是鼓点一般踏在人心上,砰然跳动。 她忍不住站起来,隔着凝滞不动的帘幕偷偷看过去,恰好能看到一道挺拔如松的背影。男子穿着一身玄色窄袖蟒袍,量身裁制的蜀锦垂坠感极佳,完美地勾勒出他挺拔健硕的身材,长肩宽阔,窄腰精瘦,往下便是笔直修长的双腿,长腿一迈,便是她两步距离。 他通体沉郁之色,连束冠也是墨玉,只有腰间缀着一块白玉玲珑玉佩,成为身上唯一的亮色。 他渐渐走远,隐没在外头璀璨的阳光里,顾清漪这才寻回了呼吸,胸口微微起伏,生怕粗重的喘息勾起男子的注意,暴露了在帘幕后偷窥的自己。 尽管相见不多,顾清漪依旧能认出,那背影是属于秦王的。 那挺直的脊梁,如利剑出鞘,如壁立千仞,带着冷冽孤寒的气势和威严,光是背影就让人胆战心惊,除了秦王,再无旁人。 手臂被人搀扶住,对上李娘子关切的目光,顾清漪才终于定了定神,收起那一瞬间的惊慌和胆怯,拨开珠帘垂暮走出去,大堂中只剩下莫娘子和许掌柜喁喁私语,听到动静便看了过来。 莫娘子看了许掌柜一眼,得到她点头,才笑道,“这位便是会宫绣的小娘子吧,不知如何称呼?” “我姓顾,名清漪,莫娘子随意称呼便是,这位是李姐姐,名秀兰。” 顾清漪已经不见方才的失态,把所有的心思都压在了心底,态度落落大方,清丽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清扬婉兮,尽态极妍。 莫娘子眼前一亮,不用许掌柜提示,她便知道宫绣出自顾清漪之手,笑容热切了起来,“原来是顾姑娘,掌柜已经与我道明,以顾姑娘和李娘子之才,愿意替我秀云阁做绣活,是我们荣幸。择日不如撞日,我们现在就去签了契书,外聘你们当我们秀云阁绣娘如何?” 李娘子没想到总管娘子如此好说话,喜形于色,连忙看向顾清漪,只见她也是眉眼含笑,客客气气地道了谢,“承蒙莫娘子看得起,我与李姐姐必不辜负你的信任。” 莫娘子满意地点头,不动声色地打听她的身份,顾清漪心有顾忌,脸上难免出现了迟疑之色。莫娘子见此,立马就转移了话题,开始与她讨论宫绣针法,同时也不忘了一旁的李娘子,左右逢源,长袖善舞,让人生不出丝毫的厌恶之感。 这时许掌柜把契书拿出来,每人一式两份,顾清漪瞧着并无不妥,便蘸着墨签下了名字,她的字并非闺阁少女惯用的簪花小楷,而是写得一手漂亮的行楷,精健洒脱,骨力遒劲,颇具风骨,惹得莫娘子频频注目,赞赏不已。 待两人签了契书,莫娘子便邀请道,“顾姑娘,李娘子,你们且随我去绣房,挑一些绣活回去做吧。” 顾清漪刚要应好,一道冷冽低沉的男声骤然响起,“什么绣活?” 第51章 钩心斗角 - 喜荣华 - 痕线 沉沉的音色宛若平地一惊雷,正在起身的顾清漪吓了一跳,绊住了桌角,眼看着就要摔倒,鬼使神差的,她居然下意识地护住了小腹。 然而意料之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她落入了一个宽阔而坚硬的胸膛,熟悉的冷香泠泠入鼻,她抬起头,便撞进秦王黑曜石般深邃幽暗的眸子里,那双狭长清冽的凤眸,像是会摄魂夺魄的妖物,吸走了她神魂,只剩下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 白穆云发现了她的异常,飞扬的剑眉微微皱起,在眉宇之间勾勒出浅浅的皱纹,待细细打量着她的脸,不由一怔,她似是消减了许多。 骨肉均匀的身躯变得形销骨立,满手咯人的骨头,仿佛轻轻一碰便能折断。丰润的鹅蛋脸瘦成了巴掌大小的瓜子脸,下颌又尖又细,苍白的肤色薄弱清透,甚至能看到底下淡青色的脉络,脆弱而可怜。 甫一接触到他的目光,她便低头垂眸,小扇子般浓密的睫毛不安地眨着,遮掩了眸底的惶然,但是她微微颤抖的身体告诉他,她在害怕。 为何害怕? 畏惧于他的凶名,还是因为那晚的林中浴血? 白穆云没来由地失望和不悦,脸部深邃的线条变得冷硬薄情起来,他松开手,视线淡淡地扫过惊疑不定的三人,落在许掌柜的手上。 她手上拿着尚未收起的契书,契书抬头是大写的聘字,字迹娟秀婉丽,是莫娘子的手笔,他早已经见过,吸引他目光的,是聘书的落款—— 顾清漪。 遒劲洒脱的行楷笔走蛇龙,带着寻常女子难以企及的坚韧和凛然,孤霜傲雪,锋芒毕露,这样熟悉的笔迹和气势,他只在另一个女子笔下见过。 再看顾字起势,笔墨郁饱满,不像起峰的一字,反倒像是颜字一点,被发现失误的笔者生生地拉长成一画,成为顾字钩心斗角的屋檐,突兀而怪异。 白穆云心中剧震,看向正低眉垂目的顾清漪,清艳秀丽的面庞,长眉杏目,樱唇琼鼻,不言不语地站在一角,却自成风华,像山涧清风,像小溪流水,清雅宁静,缓缓地平和了起来。 含在唇齿间的名字呼之欲出,他几乎失了态,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她抬起了头,他看到她琥珀色的杏眼,氤氲着一层淡淡的雾气,眸底深藏着一缕惶然无助的迷茫和畏惧,像是无枝可依的青雀,可怜又脆弱。 不是她。 印象中那人,一向是坚定从容的,从不会露出如此脆弱的眼神。 白穆云被泼了一盆冷水,被残忍的现实从荒唐的猜想和奢望中浇醒,前所未有的无力侵蚀而立,脸上罕见地出现了迷惘,怅怅然问着,“顾小姐的字是与谁学的?” 顾清漪自小临摹名家字帖,写得一手漂亮的行楷,在京城圈子中久负盛名,每每宴会赋诗,她总是少不得誊写一番的,说不定秦王曾经见过她的字。 她心中一紧,手脚开始发麻,生怕暴露了身份被当作妖物烧死,额角渗出了汗珠,竭力压抑着颤抖,缓缓说道,“回秦王,我是照着表姐的字临摹的。” 第52章 诚惶诚恐 - 喜荣华 - 痕线 茶居室的空气似是凝固了一般,只听到几道压抑的呼吸声,顾清漪垂着眼,看不清秦王的神色,只见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折起她的契书塞进袖子里,往旁边黄花梨木的太师椅一坐,敲了敲小茶几,指着旁边的椅子,“坐。”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所有人都知道是顾清漪。 顾清漪不知被谁在背后戳了一下,身体一僵,同手同脚地走过去,呆呆地做下去,视线一转,就落在他玄色的云纹袖口,想到刚刚被他塞进去的契书,却没有胆子发问,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一副要坐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莫娘子执了一壶茶,倒了两杯温热的茶水,小心地放在茶几上,对着白穆云行了半礼,“主子与顾姑娘座谈,奴婢们先行告退了。” 李娘子开口欲眼,却被莫娘子止住了,轻声道,“李娘子莫急,顾姑娘与我家主子有旧,不过是叙话罢了,你且与我一道去绣房挑选花样吧。” 顾清漪抬起头,冲她点了点头,李娘子才放心地与莫娘子出去。许掌柜是伶俐人,出去后不忘把弯钩上的罗纱帐放下来,细烟垂暮,余光绰绰,里外的景色彻底地隔绝了。 茶居室的空间似乎狭窄起来,顾清漪坐立难安,只能饮茶,仓皇之下呛了气道,极为失礼地咳嗽起来,她连忙用帕子捂住嘴,偷瞄一旁的秦王,却见他沉沉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脸上,憋得愈发厉害,一点声响都不敢发出了。 忽而从旁边伸出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敲在背上,顾清漪顿时岔了气,再也忍不住咳意,闷闷地低咳起来。 少女苍白脆弱的脸庞染上了浅浅的薄红,眸光氤氲着雾色,与水润的樱唇相映成彰,她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像是一只抱着尾巴缩成一团的小松鼠,颤抖着声音,却强压着镇定,才低着头,“臣女失礼,请秦王见谅。” 秦王并没有说话。 忽而一根带着薄茧的手探过来,抬起了她的下巴。明明是轻浮浪荡的动作,由秦王做出来,却丝毫不见旖旎轻佻的情态。 因为久历沙场的缘故,他的皮肤不同京中男子一般白皙,带着浅浅的蜜色,剑眉高鼻,五官深邃而深刻,狭长的凤眼更显凌厉,像是刀锋般凛然锐利,黑眸沉沉,目光犀利,似乎能看到人的心底,所有的秘密都无所遁形。 对上少女飘忽的视线的,他才淡淡地问道,“银子不够用吗?” 顾清漪心脏骤停,手中的帕子几乎被她绞成麻花,“够用。” “又被欺负了?” “没人敢欺负我。” 一问一答,半句话也不多说,白穆云的眉峰皱得愈高,摸了摸袖子,他才终于开门见山地问道,“为何要卖绣活挣银子?” “我没有。” 顾清漪下意识地反驳,在对上秦王冷冽的眸光时,立马就心虚起来,磕磕巴巴地解释道,“我只是、只是闲着无聊,便卖几张帕子赚些脂粉钱。” 第53章 避重就轻 - 喜荣华 - 痕线 细细索索地一阵碎响,一张银票被推了过来,沉沉地男声响起,“拿去。” 顾清漪没有动作,盯着他压在银票上的手指发呆。 手指修长而薄韧,指甲修理得整整齐齐,圆滑的指甲盖上是殷红的血肉,再往上,是修竹般的手指,因为练武的缘故,指节微微粗大,指腹带着薄茧,不是顶顶的漂亮,却带着力量的美感,似乎区区一节手指,便能指点乾坤,挥斥方遒一般。 她盯着手指的时间太久,对方似是不耐起来,曲起手指在桌子上轻敲了一下,顾清漪恍然惊醒,涨红了脸看他,见他眸光似是闪动了一下,又把银票推了一寸,重复着刚才的话,“拿去。” 慕容泠这才看清银票的面额,是一千两。她绣一百张帕子才能挣回来的银子。 若她还是当初的颜舜华,不食人间烟火,不谈铜板白银,这一张递过来的银票,肯定引以为耻,并以为对方侮辱了自己的人格——她堂堂的武安侯嫡女,岂会为五斗米折腰? 然而她现在是被家族抛弃的孤女,还连累周夫人上山替她采药,她每日食不下咽,睡不安寝,生怕周夫人哪一日不慎成了野兽的口中食,再也见不着那个面冷心热的妇人。 如今只需收了这一千两,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她轻嘲地笑了笑,丢下无谓的清高与傲气,默默地卷起了银票,塞进随身的荷包里,小声说道,“多谢秦王。” 尽管她低着脑袋,白穆云还是发现了她稍红的眼圈,心中一怔,总觉得她前后反复有些怪异,“你缘何需要银子?” 她沉默不语,便威胁道,“你若不说,本王自会让人查探。” 顾清漪吓了一跳,生怕被他查出些什么,只好避重就轻地说着,“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用来买一些敷脚的草药。” “你的伤还没好?” 顾清漪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脚伤若没好,如何下得了山?只是她不能闪烁其词,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已经好了,只是脚伤留了疤,便想着买一些祛疤膏。嗯,有些费银子。” 白穆云将信将疑,忽而说道,“本王看看。” 顾清漪立马涨红了脸,连忙往后缩,然而她坐在椅子上,再怎么躲避,还是被秦王抓住了脚腕,她顿时又羞又窘,挣扎起来,“不要看。” 他似乎真的不知所谓的男女大防,又或许没把她当外人,闻言不解地皱起了眉头,“为何?” “男女授受不亲。” 她的声音低若蚊呐,不知秦王有没有听见,只见他顿了顿,却没有松开手,继续脱掉她的绣鞋,解开罗袜,露出不足一握的三寸金莲来。 她白皙的脚掌被放在秦王掌心,不见阳光的莲足白皙细腻,因为羞窘的缘故,还泛着一层淡淡的薄红。触碰到他的目光,小巧玲珑的脚趾像是含羞草一般,紧紧地蜷缩起来,像是低垂的小脑袋,缩起来不敢看人。 顾清漪的脸上宛若红霞在燃烧,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脚上,觉得脚心下的肌肤格外滚烫,甚至带着浅浅的潮热,想到她今日走了漫长的山路,立马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连忙缩回脚,声音甚至带上了低泣,“别碰,脏。” 第54章 欲盖弥彰 - 喜荣华 - 痕线 白穆云在外行军打仗,睡过草地,滚过泥土,弹绝粮尽时连树根都啃过,见过世上最肮脏的颜色和污迹,早就练就了面不改色的本事,即便是被泼了一身的赃物,他都能连眉头都不动一下。 更何况,顾清漪一点也不脏。 少女的莲足干燥而滑腻,像上等的羊脂白玉般触手温凉,三寸圆肤粉光致致,纤纤玉笋轻颤,光滑的指甲轻轻地在掌心划过,像是羽毛在心尖撩过,又痒又热,他的掌心便沁出汗珠来。 玉足端丽轻盈,美中不足的是留下了一圈刺荆般的结痂,生生破坏了一段奶白,指腹下意识地在伤痕便磋磨了一下,结果莲足突然缩了回去,他便听到了一道低泣,女子咬着唇,泪眼盈盈,一脸的难为情。 晶莹的泪珠粘在长长的睫毛上,像一颗饱满圆润的琉璃滚珠,继而不堪重负地坠了下来,落在手背,他像是被灼烧了一般,下意识地松开手,就见顾清漪匆匆捡起罗袜绣鞋穿好,戒备地看着他,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他的脸立马就沉了下来,“你在怕本王?” 隐含着怒气的秦王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刃,带着森寒冷冽的气息,把整个空间都冻结起来,顾清漪心中加速,心道他终究还是察觉了。 自从知晓自己怀孕后,她常常有泰山压顶般的沉重和压迫感,如悬崖走丝,生怕一着不慎便跌入万丈深渊,从此再无翻身之日。 她时常安慰自己,别急,只需等一个月便可。如此冷情冷性,平淡无波,直到遇到了秦王,才知道心底藏着自己也没有发觉的焦虑和不安。 这是两人的孩子,但是她选择了隐瞒。若是秦王知道了,又会露出何种神色?厌恶、还是暴怒?不管是哪种,都不是她能够接受的。 她看着沉着脸的男人,突然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力量,奇异地镇定了下来,“没有。只是多日不见,王爷威势愈盛,臣女胆子小,被吓住了。” 这个解释丝毫没有破绽。 白穆云是从白骨累累的战场中回来的战神王爷,浑身血煞之气,不言不语也是威势十足。更别说他如今兵权在握,锋芒毕露如日中天,上朝时胆气不足的文官见着了他也是两股战战,顾清漪不过一介弱质女流,会害怕他实属正常。 更何况,他们的初遇并非什么美好的回忆。 白穆云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了下来,看了一眼她苍白的脸色,心中一点火气也没有了,只是语气依旧冷硬,俊脸微凝,“以后不许再犯。” 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去了。 顾清漪松了口气,觉得重新活过来似的,全身的肌肉都在酸痛,突然小腹抽搐了一下,她大惊失色,以为是动了胎气,结果响起一道咕咕声,居然是唱起了空城计。 轰的一下,她薄嫩的脸皮顿时烧得通红,捧着肚子呆呆地看着对面的男人,吭吭哧哧了大半天才挤出一句欲盖弥彰的话,“王爷,您饿了吗?” 第55章 冷面专横 - 喜荣华 - 痕线 捧着肚子的小姑娘,红着来脸,呆呆愣愣的,像一只抱着尾巴的小浣熊,憨态可掬。白穆云眉梢一动,凌厉狭长的凤眸柔和了线条,眸光闪烁,露出了点儿笑影来。 “今晨没吃早膳?” 顾清漪捏着帕子,觑了他一眼,“吃了一碗素面。” 庵堂中的伙食不见荤腥,吃得少饿得快,若是不活动还好,她今日走了大半天的山路,不知不觉已经饥肠辘辘,不慎在秦王面前露出了丑态。 白穆云眉头一凝,终于知道她为何愈发消瘦,薄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能说出让她离开庵堂的话来,顾家的家务事,他实在无权插手。 只好与她说道,“随本王来。” “去哪儿?” 秦王并不答话,直接抓着她的手往外走,他的步子极大,顾清漪只得小步并走才能追得上,出门时被门槛绊住,惊叫着向前扑去。 肉眼可见的,秦王的身体瞬间紧绷,眼疾手快地转身揽住她的腰,视线落在女子已经发白的脸上,轻斥道,“怎么如此不小心。” 顾清漪惊魂甫定,连忙推开他的怀抱站起来,挣脱开他的手,发现白嫩的手腕已经多了一圈紫痕,心里有些委屈,“你走得太快了,我跟不上。” 白穆云也看到了她手上的淤青,微微一滞,刀锋般薄削的薄唇抿了起来,板着脸没说话。 顾清漪也没期望一向冷面专横的秦王道歉,微微抬手借着宽大的袖子遮掩住淤青,再次问了一句,“你带我去哪儿?” 这一次他终于答了话,“五味楼。” 五味楼乃享誉京城的酒楼,取名于酸、苦、甘、辛、咸五味,无论是酒菜还是装潢都是一绝,价格不菲也没能阻止客似云来,但凡京中权贵都喜好在此宴饮会谈,成为京中一景。 据闻一些上京求访的冤客苦主,都知晓在五味楼附近打转儿,以其能逮着几个做主的朝廷命官,比去衙门挨板子划算多了。 这些只是闺中笑谈,顾清漪听了一耳朵,并不知真假,只是羡慕五味楼据说包罗了八大菜系的厨子,期望能够一尝,只是以她的身份显然是不能去酒楼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的,一直引以为憾,不料如今有了机会。 她已经心动,但犹自矜持,“李姐姐还在这儿。” “莫娘子自有安排。” 白穆云已经不耐她的磨磨蹭蹭,说着又要拉她的手,却被她躲过去了,在他皱眉之前,顾清漪讨好地笑了笑,颊边少见地露出了浅浅的梨涡儿,“王爷,你等等。” 她似是极为雀跃,噔噔噔地往回跑,接着是一僵,不知想到什么,步伐稳重了起来,双手附在小腹上,稳重而从容地跨过了高高的门槛,与许掌柜耳语了几句,便得到了一顶白色的帷帽。 跨出了门槛,她才把帷帽扣在脑袋上,轻薄朦胧的纱布便遮掩住她清丽可人的面容,只听着轻轻浅浅、压抑着喜悦的女声响起,“王爷,咱们走吧。” 第56章 醉卧沙场 - 喜荣华 - 痕线 看清楚她此时的神色,白穆云居然觉得有些遗憾,却也没让她揭下,重新牵着她的手往前走。他一如既往地大步向前,直到听了少女凌乱的步伐,才微微一顿,放缓了脚步。 顾清漪小碎步地跟在后面,没察觉到秦王的变化,隔着一层轻纱打量着路上吆喝往来的贩夫走卒,世情百态,不知不觉忘了时间,直到秦王脚步停住了,才意识到五味楼到了。 五味楼处于闹市,占地极广,有三层高,富丽堂皇的门梁上挂着一张鎏金牌匾——五味楼。行笔大开大合,极为潇洒,有大家风骨。 恰逢午食,知味楼门前停满了宝盖华车,客似云来,热闹非凡,神奇的是,所有人经过秦王时都下意识地避开,似乎只需慢一步,便会被他身上凌厉的锋芒刺伤一般。 不少人暗自好奇,大周的冷面王爷,居然会带女子一同用膳,也不知帷帽下的女子是何方神圣,能拿得下这位凶名赫赫的战神。 只是他们注定没有解惑的机会,早在白穆云进门那一刻,掌柜的立马就迎了上来,亲自送他们上了二楼的雅阁。 没有了若有若无的窥视,白穆云板着的俊脸才终于缓和下来,问着正在张望的顾清漪,“想吃什么?” 这间是秦王的专属雅阁,在二楼尽头第二间,门扉上挂着“松鹤居”三个字,瞧着像是致仕老头的静养之所,然而开门进去后却别有洞天。 雅间的格局被孤松傲雪的屏风分为里外两间,瞧不见里面的风景,外边的布置却如秦王这个人一般,冷硬清冷,只是栽种着几盆青松,稀松地摆在四处,墙壁上挂着几幅字画,铁戟银钩,厉兵秣马,大漠孤烟,断壁残垣,一股杀伐的喧嚣和寂寥便扑面而来,光是看着,便教人心神震动,久久不能言语。 她转回头,再看秦王时眼中已经添了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敬仰和钦佩,父亲未曾与她说过沙场的残酷,但是每年祭拜宗祠时,那一排排灵位已经道尽了一切——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每一个沐沙浴血的将军战士,都是英雄。 她指着画壁,上边挂着一副笔力遒劲的两行大字——“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问道,“这是王爷您写的?” 秦王并没有回答她,只是望着那幅字出神,许久才怔怔回神,摇头道,“不是。你吃什么?” 见他不欲多谈,顾清漪识趣地没再问,解开帷帽,露出一张清艳绝伦的面容了,她冲着侍立一旁的掌柜笑道,“掌柜的,听闻你们楼里有八大菜系的厨子,可是真的?” 掌柜的精神一震,立马骄傲的挺直了腰板儿,“正是如此,不是小人说大话,无论姑娘您想吃什么菜,我们楼里就没有做不出来的。” 顾清漪顿时口舌生津,愈发饿了,觑了一眼秦王,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一声,“我想吃辣。你且报一报名儿,有什么出彩的菜?” 第57章 口齿留香 - 喜荣华 - 痕线 “姑娘您是来对了,我们楼里的王师傅最擅长川菜,保证让你吃得口齿留香。” 掌柜曾当过跑堂的店小二,唱名的本事没丢,麻溜地报出一大串菜名儿,韵律和谐又声色俱全,听着顾清漪偷偷吸溜了一下口水,十分豪迈地拍板,“招牌菜都上一份。”末了才想起秦王,见他没有计较,才松了口气,“王爷,您吃点什么?” “照旧。” 掌柜的殷勤地应了声,缓缓退出去,白穆云才看向一脸期待的顾清漪,“你在顾府经常吃辣?” 顾清漪微微一僵,她向来嗜甜,颜府的厨子最擅长的是淮扬菜,即便是表妹,饮食也十分清淡,从未吃过辣,她这番突然点了一桌子川菜,确实有些露于痕迹了。 就像她突然爱吃酸一样,原本就不受她控制的。她谨慎地斟酌着措词,“未尝吃过,故而想试一试。” 白穆云不置可否,心道等一会儿她怕是后悔。 没过多久,菜便上齐了。圆桌上红彤彤火辣辣的川菜占据了半壁江山,滋滋地冒着热气,雅间里弥漫着呛人的味道,白穆云眉头一皱,单闻着味儿就腹中难受,这样如何下口? 顾清漪不知他的纠结,打了声招呼便按捺不住地夹了一块麻婆豆腐,香嫩麻辣的味道在口腔中炸开,虽然被辣得眼睛通红,但是辣味过后却是一股连绵不绝的香醇,让人意犹未尽,回味无穷。 她的眼睛一亮,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再吃其他,麻辣香爽,酣畅淋漓,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让她眯起了眼,幸福得几乎要冒泡儿。 白穆云未曾动作,看着对面被辣的双唇红肿,泪眼盈盈的女子,突然觉得后槽牙有些疼,总觉得他跟前的菜也染上了呛人的味道,下不了筷。 顾清漪不小心吃了一颗红椒,立马辣的眼冒秋水,吐出又细又嫩的舌尖,不停用手掌扇着风,“好辣,好辣,水。” 白穆云视线一凝,黑曜石般的眸子变得深沉,手上已经自发动作,倒了一杯茶递过去,顾清漪接过茶一饮而尽,眼中的水雾愈发浓郁了,半张着檀口,含含糊糊地说着,“烫。” 像一只撒娇的幼猫,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人,娇憨又可怜,白穆云心尖一颤,已然开口,“过来,让本王看看。” 许是他脸上的神情太过柔和,又或许是眼前的男人如山岳般沉稳可靠,顾清漪不自觉生出了依赖的心思,怀着一腔的女儿家心思,又委屈又娇气,听话地走了过去,坐在他身边。 下颌被粗粝的手指捏开,她下意识地伸出舌头,便察觉到身边人的呼吸骤然粗重起来,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轻薄的肌肤上,便有一股酥麻从脚心窜起,她顿时红了脸颊,娇艳得宛若三月盛开的迎春花,粉光致致,鲜嫩欲滴。 白穆云呼吸一紧,手指轻搓着她柔嫩的唇角,声音喑哑,带着一丝压抑的磁性和低沉,“肿了。”看她羞窘地低下了头,宛若含羞带怯的水莲花,心中又是一跳,连忙松开手,别过眼不再看她,缓声道,“别再吃辣了,与本王共食。” 说着便伸手,夹了一筷子新鲜的鱼肉放在她碗里。 第58章 负隅顽抗 - 喜荣华 - 痕线 顾清漪突然有种被宠溺的错觉,喝醉了酒一般,微微眩晕,她迷迷糊糊地夹了鱼肉送进嘴里,没有经过深加工的鲜鱼保留着天然的口感,带着不易察觉的腥味,她本该是辣的麻木的味觉突然灵敏起来,顿时腹中翻滚,脸色一变,跑到盂盆天昏地暗地吐了起来。 白穆云连忙走过去,看她无力地靠在博古架上,脸色苍白地捂着肚子,眼神茫然又无助,像是被全世界遗弃了一般。 “怎么回事?别急,本王去请大夫。” “别!” 顾清漪抓住他的手,挤出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无需劳师动众,我只是许久不沾油腥,又吃了辣,才会肚子难受。只需,只需缓一缓便可以了。” 与刚才娇羞可人的少女相比,此时顾清漪判若两人,眼底有淡淡的冷和凄惶,像是骤然从美梦中抽离一般痛苦,带着点儿苦涩的悲,呛到人心底。 白穆云莫名地不高兴起来,不由分说地牵着她的手往外走,“本王带你看大夫。” “我不想看,你烦不烦啊!” 顾清漪甩开他的手,突然发起了火,杏眼瞪着溜圆,恨恨地看着不依不饶的男人,宛若生死仇人。白穆云的脸倏然黑了下来,深邃的眼眸中酝酿着风暴,沉郁冷冽,连深邃的五官都带着冷厉的棱角,整个人都变得尖锐而森寒起来。 雅间内的气氛骤然压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顾清漪追悔莫及,触及到他几欲杀人的目光,她浑身颤抖,下意识地往后退,撞到博古架上,顿时有美人踏春的细颈长瓶摇摇晃晃地坠了下来,碎了一地白色的瓷片。 顾清漪随着脆响抖了抖,便看到秦王像是解了封一般走过来,她顿时惶然,觉得他眼底带着杀气,连忙捡起一块脆片挡在跟前,负隅顽抗,“你,你别过来。” 秦王的脸色似乎愈发难看了,俊脸黑的几乎能挤出水了,顾清漪愈发绝望,以为在劫难逃之际,雅间的门突然被敲响了,她如闻大赦,觉得一辈子都没听到这么动听的声音。 然而秦王没有回头,依旧往前走,轻而易举地钳制住她的手,夺下瓷片丢开,把她堵在博古架的角落里。 他撑着手,半笼着她,低眉沉目,冷冷地扯起了薄唇,“你以为本王要杀你?” 在他霸道威严的领域内,顾清漪几乎丧失思考能力,下意识地点头,结果周围气息一冷,顿时清醒过来,连忙求饶,“我错了,秦王殿下,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误会了您,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遭吧。” 秦王无动于衷,幽冷的目光比那晚的野狼还要恐怖,顾清漪又俱又怕,想起他那些凶神恶煞、铁血无情的传言,不知为何眼睛便又潮湿了起来。 她不曾如此懦弱,动辄便哭哭啼啼,泪儿做的人物,原本是她曾经最为唾弃的,如今却不料沦落到这番境地,软弱无能,丢尽了武安侯府的颜面。 第59章 偷香窃玉 - 喜荣华 - 痕线 不知是表妹泪腺浅,受不得委屈,还是因她怀了身孕,情绪变得不受控制,即便费力忍耐着,眼泪依旧像断线的珠子从睫毛中滚落,滴滴答答地落在实木地板上,溅起细碎的水痕。 头顶似乎传来一道浅浅的叹息,男人的低沉的声音带着点儿无奈和愤慨,“怎么这么爱哭呢,明明是你的错,反倒像是本王欺负了你。” 顾清漪不可置信地抬头,不相信他这般容易就原谅她了,神色怔怔,睫毛上还站着一滴晶莹的泪珠欲坠未坠,宛若晨间含露的花骨朵儿,可怜又可爱。 白穆云喉结滑动了一下,再也忍不住,低头噙住了浅粉的红唇,堪堪触碰,尚未尝着什么滋味儿,嘎吱的一声,房门终于被人打开,“四弟……” 沉而威严的男声戛然而止,来人看着房内的景象,脸上微怔,露出一抹微妙的神色来,“本宫听着里面声响,还以为四弟出了意外,原是四弟在偷香窃玉。不知是何方佳人,居然让四弟动心,急不可耐来。” 白穆云刚刚缓和的神色瞬间冷硬,连带着顾清漪也身体发僵,以为她是被吓住了,连忙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才转过头,挡着来人的目光,不咸不淡地说道,“臣弟见过太子殿下。” 来人正是当今太子白轩宇。他浓眉大目,眸含锐气,一身明黄的太子常服,前襟绣着咆哮的四爪金龙,更添了上位者的霸气和威严。 看到白穆云保护者的姿态,他眼中的玩味愈深,非但没有离开,反而举步走了进来,“四弟还是如此拘束,早说了咱们兄弟俩不必多礼,尽管叫本宫大哥便是。” 白穆云微微眯起了狭长的凤眸,“礼不可废。”见他已经走近了,连声说道,“太子请止步,地上有碎片,莫伤了身体。” 白轩宇当真停了下来,往旁边的太师椅一坐,笑道,“自从四弟回京后未曾有机会与你一叙,今日正巧遇上了,不如咱们兄弟俩喝几杯。” 身后人不安地动了动,白穆云拧起了眉头,看了一眼被放在不远处的帷帽,闪身拿了过来,扣在顾清漪脑袋上。 白轩宇猝不及防,只见着角落里那女子莹白的小脸,尚未留下印象,虚影一晃,便帷帽遮住了视线,心中不免遗憾,又勾起了些许好奇,他这个四弟小心翼翼地藏着掖着,怕是又被他惦记吧。 想到这儿,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暗光,轻敲着茶几,若无其事地问着,“不知这位姑娘是哪一府的闺秀?” 顾清漪紧紧地扣着手指,才没让自己当场失态,如此熟悉的音色与语调,她曾经辗转反侧地琢磨着,小心翼翼地揣测着,只为了能够摸清他的性子,避免在相处中犯了他忌讳。 哪怕只有短短三天,她已经做好了一辈子的准备。谁料生死轮转,昔日的至尊至贵的夫妻,变成了见面不识的陌生人。 她心中藏着了千言万语和疑惑不解,却不敢吐露出来,只是强忍着心酸和怅然,平平稳稳地说道,“小女不过是乡野民女,身份低微,当不起太子询问。” 第60章 高门贵女 - 喜荣华 - 痕线 若真是乡野民女,岂会见着了太子还能如此稳态从容? 以为帷帽能够遮挡一切,女子若无若无的视线打量着过来,白轩宇玩味一笑,眼中兴味愈浓,这位女子似乎认识他。 女子的声音非常有辨识度,软软糯糯,像猫儿一般撩人,他若是听过绝对不会忘记,只是如今听着却是陌生得很,却是不知此女何种身份。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是高门贵女无疑了。普通民女,如何有机会认识堂堂太子呢。 隐隐察觉到白轩宇与顾清漪之间古怪的气氛,白穆云脸色一沉,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心,“时辰不早了,本王与太子有事商谈,你先回去。” 顾清漪没有异议,深怕继续待下去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便乖顺地点头,白穆云的脸色稍缓,敲了敲桌子,便有一个青衣侍卫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静候吩咐。 “封鸣,把人送回去。她身子不适,记得带她去看大夫。” 顾清漪一僵,没想到秦王还惦记着这一茬,但是有外人在此,她不好多做纠缠,想着等出了门再脱身便是。 于是她隔着轻纱看过去,发现这位侍卫十分眼熟,直到他抬起头,露出端正的眉眼,她才想起此人正是那日把表妹从万花楼带出来的侍卫,顿时百感交集,“麻烦封侍卫了。” 封鸣似乎没认出她的身份,未曾露出丝毫异色,只是冷着一张脸,“不敢,姑娘请。” 顾清漪告了礼才与封鸣离开,并没有听到太子似乎漫不经心的调侃,“这位民女,礼仪倒是一丝不苟,比宫里人还要标准。” 花开并蒂,各表一枝。 顾清漪下了楼,便开始赶人,“封侍卫,你回去吧。我已经没事了,无需看大夫。” 然而封鸣根本没听她的,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主子的吩咐,属下不敢不从。” 因为男女之别,他不敢动手动脚,但是他一副跟着她天荒地老的架势,顾清漪也吃不消,想到她也需要去药铺买药,便妥协了下来。 “罢了,我去便是。” 闹市中药铺随处可见,走了几步便是,顾清漪停在药铺门前,对着身后人说道,“我自己进去,你别进来。” 封鸣眉头一皱,有些不情愿。顾清漪没想到他这么难缠,只好威胁道,“你若不听,我就不看了。反正交不了差的又不是我。” 最后一句戳中了他的软肋,封鸣终于妥协,看着她走去,与坐堂大夫不知说了些什么,后者便皱起了眉头,脸色似乎有责备之色,但还是起身在后面的药柜中开始抓药,满满当当地一共有十几贴。 他忍不住一惊,这是什么毛病,居然要吃这么多药? 然而闹事嘈杂,他根本听不清,便走近了几步,只听到大夫几句尾音:“……谨慎考虑,养好身体为要。”顾清漪便转过了脑袋,虽然隔着纱布,依旧能察觉到那冷冷的目光,他脸上一僵,立马后退几步,本本分分地守着,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第61章 惊闻赏花 - 喜荣华 - 痕线 顾清漪一共抓了十六帖药,十五贴固本培元,一贴堕胎。 一个月以来,她多灾多难,腹中胎儿却坚韧又顽强地驻扎着,即便见了红,吃了几贴安胎药后又康健下来,安静得毫无存在感,她常常会忘记,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孩子。 她尚且逆境求生,如何有权利了结一个尚未降世的生命? 一路沉默,不知觉已经到了秀云阁,李娘子正在大堂的绣榻上坐着,看到她便迎了上来,欲言又止,最终却没有多问,把往后一个月需要绣的花样一一与她道来,末了才说道,“顾妹子,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顾清漪没有异议,把帷帽还给许掌柜,并郑重道了谢。莫娘子和许掌柜看了一眼封鸣,连道不敢,并道,“顾姑娘可缓缓绣之。” 想必是因为秦王的缘故了。 顾清漪并非失信之人,心道下月依时交工便是,因此嘴上不曾争辩,与她们道别后便踏上了回程。封鸣严格遵守着秦王的命令,直到她们进入了桃花庵,才原路返回。 刚回到品心院,就见着了赵琇莹。 她正在槐树下穿针引线,听到脚步声便抬起头,“顾姐姐,李娘子,你们回来了。” 顾清漪小时贪嘴,甜食屡禁不止,直到某日坏掉了一颗牙,祖母开始彻查,终于找到了她藏在床头小柜里的蜜饯。时至今日,她尚且记得那日面红耳赤的自己,羞窘又尴尬,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从那以后,她不再阳奉阴违,也不再犯过错了。 此时此刻,面对这赵琇莹,她居然再次有了做坏事被抓包的错觉,尴尬不已,“赵妹妹,今早我们出门,没见着你,所以……” 赵琇莹扑哧一笑,把针线收回篓子快步走来,“顾姐姐说的什么话,我岂是那拈酸吃醋之人。只是听闻姐姐你和李娘子进了城,便在外头等着,看你们买了什么好东西,好一睹为快罢了。”说着她目光一转,落在李娘子怀中的绸缎上,惊讶道,“李娘子这是打算裁衣服?” 李娘子摇头,“我哪有身价穿得上绸缎,不过是接了秀云阁的绣活,拿了缎子回来罢。” “秀云阁?”赵琇莹倒吸了一口凉气,“可是京城第一绣阁的秀云阁?” “应该再无别家了。”李娘子赧然一笑,“多亏了顾妹子相助,我才得了这等轻省的活儿。” 赵琇莹才终于露出羡慕的神色来,“我早该在你们门口守着,说什么也要跟着进城不可。” 她如此坦率爽朗,顾清漪倒是放下心来,轻笑道,“却也不急,下个月我们带你一起去便是。” 赵琇莹笑着道了谢,又说起了新闻,“姐姐们出门了不知道,今日东宫来人,说是太子妃三日后莅临庵中赏花,届时广邀王公贵子、名媛闺秀,让妙一师太早做准备,清避香客,布置场地呢。张姨娘便被叫去帮忙了。” 啪。 手上的药包坠在地上,顾清漪脑海一片空白,恍恍然只有一个念头——颜舜英,她的亲妹妹,抢了她身份的人,又要来了。 第62章 深入骨髓 - 喜荣华 - 痕线 整整一天,顾清漪都神情不属,连周夫人都发现了异常,被她含糊应付了过去,心里却一直不得轻松。 上次大闹法事,揭穿了颜舜英的身份,但是祖母有心袒护,亲口承认侯府二小姐暴病而亡,颜舜英变成了名正言顺的太子妃——颜舜华。 表妹毒杀侯府二小姐的罪名也被掩去,但是这并不是终结,至少武安侯府和顾府,甚至东宫,都惦记着她似真似假的罪名,不然她不至于一直待在桃花庵,未尝被顾府接回去。 而颜舜英……她既然能做出鸩毒亲姐的恶事,想必不会饶了撞见她丑事的顾清漪,那么她此番来桃花庵赏花,是否另有目的? 正在沉思着,房门便被人敲响,张欣雅隐约带着兴奋的面容从门后露出来,开口就问,“顾小姐,你可曾听说了大后天的赏花宴?” 顾清漪心中一动,点了点头,“赵妹妹已经与我说过了。” 听到赵琇莹的名字,张欣雅面露不屑,不过这会儿她也顾不上说坏话,换上了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说道,“顾小姐可还曾记得我与你说过的出路?” 顾清漪自然记得,无非是让她趁着赏花宴之机,与男子私相授受,让对方去顾府提亲,把她带出桃花庵。也是这个,她才听信了对方的话,误会了赵琇莹。 现在回想起来,张欣雅的态度殷勤得过分了。 她心有怀疑,却不动声色地试探道,“自然记得,难道张姨娘有什么主意了?” “正是如此。”张欣雅双眼发亮,“我今日帮忙布置会场,与宫里的公公打探到消息,得知有不少英杰才俊都赴宴。其中就有勇毅候世子,据闻他乃京城第一风流俊美的公子,至今未曾婚配,以顾小姐你的人品才貌,何愁不能让勇毅候世子一见倾心,成就秦晋之好呢。” 顾清漪的心立马沉了下来,表妹歆慕勇毅候世子,只有武安侯府的人知道,张欣雅究竟是机缘巧合提了这个名字,还是另有高人指点? “勇毅候世子是何等人物,岂会看得上我这等无名之辈呢。” 虽然只是做戏,但顾清漪当真生出了苦涩哀愁之感,不由一惊,这是她第二次感受到表妹的情绪,第一次是因为舅舅的鞭打,这一次是因她求而不得的少年郎。难不成表妹还留在身体里?还是说,这般情绪深入骨髓,身体已然有了记忆? 她这般情态不似作假,张欣雅心中一定,“顾小姐尽管放心,这事我有经验,你要你听我吩咐,保准让勇毅候世子对你死心塌地,痴心不悔。” 若听到此话的是表妹,说不定要欢喜异常,但此刻占着身子的是顾清漪,疑窦丛生,总觉得张欣雅是颜舜英的人,故意引她上当。 却是不知有什么阴谋等着她。 但是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若是躲过此遭,下一次不知是什么情景,倒不如一探究竟,辨一辨忠奸罢。 于是她佯装欢喜,“如此便谢过张姨娘了。” 第63章 朱钗翠环 - 喜荣华 - 痕线 张欣雅欢欢喜喜地离开了,不知施展了什么神通,第二日居然送来一套衣裳头面,嘱咐她在当日穿戴便离开了,顾清漪尚且来不及细看,赵琇莹便上门了。 “姐姐置办了新衣裳,是打算后天赏花吗?”赵琇莹刚进门,就看到了桌子上正闪闪发光的朱钗翠环,她几步走了过去,目光在奁中流连,突然眼神一亮,惊叹道,“好漂亮的金步摇。” 她从奁中拿起一支金步摇,只见那金步摇的钗身是金镶玉的细枝,枝头停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钿金打造的蝴蝶薄如蝉翼,轻盈翩跹,轻轻一摇动,那华丽的翅膀也随之轻颤,像是活过来一般。 女子纤细的手指在长长的流苏中划过,细腻莹白的肌肤在黄金的衬托下居然显得苍白黯淡,反倒是那一支蝴蝶扑枝的金步摇愈发明艳起来,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璀璨夺目。从赵琇莹痴迷的神情便可看出,怕是没有哪个女子能够抵抗得住这支金步摇的诱惑。 然而顾清漪却是脸色一变,一眼就认出这支金步摇的底细。此乃宫中敕造处献给太子妃的头面之一,她得到后便爱不释手,日日佩戴,三日回门时亦是不落,没想到居然出现在这里。 她深怕看错了,连忙从赵琇莹手中夺过来仔细查看,果然在钗头处看到敕造处的痕迹,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张欣雅是颜舜英的人。 “顾姐姐,都怪我眼皮子浅,擅自动了你的东西,你别生气。”赵琇莹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一脸尴尬和无措,眼圈有些红,“我只是看一眼而已,并没有其他意思。” 顾清漪一愣,才意识到方才的举动让人误会了,连忙道歉,“是我莽撞了,莹妹妹别介意,你若喜欢钗环,我另外给你便是。这些是别人送的,不合规矩,等下我要送回去的。”她把手中的金步摇放回奁中,牵着赵琇莹的手来到梳妆台前,打开自己的妆奁,问道,“莹妹妹喜欢哪一个,尽管挑。” 赵琇莹似乎尚未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勉强地笑了笑,“我整日在庵堂中青灯古佛,素面朝天,要这些钗环作甚。” “后日赏花宴,说不定有莹妹妹的知交旧友,难不成妹妹不去散散心?” 这样的赏花宴顾清漪最有经验,主办者不过是图个热闹,只有给少数身份尊贵的人亲自下帖,剩下的自有闻风而动的各家闺秀公子慕名而来,以赵琇莹的伯府小姐身份,即便不请自来,也不会有人挑出错处。 “难得如此热闹,我如何不想出去赏玩。只是,与其一身落魄地让人嘲笑,倒不如在品心院安居,省了一堆糟心事。” 赵琇莹拘束地捻着已经洗得发白的衣角,瘦削的肩头微微颤动,在眼眶中颤动的泪珠终于落了下来,“我已经打听到了,家中大姐也来赏花。我素来与她不和,不想出去丢人现眼,让她看了笑话。” 第64章 知恩图报 - 喜荣华 - 痕线 顾清漪把赵琇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一时恍然,突然想起那日在她房中所见,箱笼里没有一件鲜艳的衣裳,想来在府中处境也颇为凄惶。 她向来是知恩图报之人,这一月赵琇莹对她多番照料,今日有了难处,自然不会视而不见,便从箱笼中拿出一身衣裳,笑道,“我记得莹妹妹曾赞这身衣裳好看,你我身量相当,莹妹妹若不嫌弃,来日尽管穿我这身去赴宴便是。” 赵琇莹愣住了,怔怔地看着面前这身云纹绣彩蝶百花裙,布料是上等的蜀锦,衣袖和裙摆的彩蝶和百花,皆是用宫绣针法,精致秀丽,栩栩如生。甫一看着,像是摘了花朵儿粘在衣裙上,引得彩蝶翩跹,华美异常。 怕是她的大家赵琇颍,也没有这般出彩的衣衫吧。 她的呼吸不自觉粗重起来,却依依不舍地推开,“不行,我怎可要姐姐你的衣裳,你还留着自己穿吧。” “无妨,莹妹妹尽管拿着,我另有衣裳。”顾清漪不由分说把衣衫放在她手里,还从妆奁里挑了一支桃花簪递给她,“我的首饰妆奁不多,莹妹妹莫要嫌弃。” 这些衣裳首饰都是秦王让人给她置办的,一共三套衣裳,一看便知出自男子手笔,头面尚且不齐,只是些许簪钗,因此她的妆奁看起来也寒碜得紧。 “顾姐姐这是什么话,我感激你还来不及,怎会嫌弃呢。”赵琇莹破涕为笑,紧紧地把衣裳搂在怀里,“有了顾姐姐的衣裳,我看谁还敢小瞧我。” 这副娇俏且好胜的模样,顾清漪眼神一晃,突然想起了颜舜英。 虽然是双胞胎,但是性子各不相同。她性子沉稳,衣服首饰都是素净清雅的样式。而颜舜英则不同,她性子活泼,最爱鲜艳华丽的颜色,每每得了新衣裳首饰,都要与闺中密友显摆一番。直到年岁渐长,颜舜英的性子才渐渐稳重下来,打扮渐渐与她靠拢,若非额间那点朱砂,恐怕外人都无法分清。 再去翻看张欣雅送来的衣裳,翠纹烟罗绣竹齐胸襦裙,正是她前世喜爱的样式,不过这一身衣裳与其他头面一样是全新了,唯独那一支金步摇有问题。 敕造处的首饰,她万万不敢拿在手上,于是她找了张欣雅,把金步摇退了回去,她是如此说的,“张姨娘大德,送我衣裳头面,实在受之有愧。我仔细瞧着,这一支金步摇最是好看,张姨娘若是戴上才是相映成趣,你且收下吧。” 张欣雅有心设局,自然是不收的,只是顾清漪在放下步摇之后,就手脚灵活地离开了,为了不被她纠缠,还躲进了李娘子的房里,与她一起做绣活,等到天黑才回去,又是一日,张欣雅一直没找她,才终于松了口气。 然而等到赏花宴当日,顾清漪穿戴整齐后出门,张欣雅的视线落在她的鬓发上,眉头便皱了起来,“顾小姐怎么不带那一支蝴蝶扑枝的金步摇?” 第65章 步步相逼 - 喜荣华 - 痕线 晨间的阳光温和而清透,品心院尚未褪去昨日的水露,氤氲着淡淡的清润,顾清漪俏生生地站在朱门碧瓦的院子里,一身青翠水嫩的颜色,像是沾着山间的水露的繁枝绿叶,清雅葱翠,鲜嫩欲滴。 她的肤色是白瓷般细腻莹润,少女娇俏可人的弧度之上,是微微突出的锁骨,形状分明且美丽,脖颈优美笔直,目光清正从容,气质清雅高华,让人生不出丝毫亵渎之心。 少女的头发又浓又密,梳着一头垂鬟分肖髻,乌发分股,结鬟于顶,不用托住便自然垂于胸前,宛若绸缎瀑布一般倾洒而下,在晨光中流动着健康华亮的光泽。 她本来就生得出色,只是病体缠身亏了气色,两靥轻染愁翳,被巧手扫上一层淡淡的霞红,柳眉不画而黛,朱唇不染而赤,点漆般的杏眼氤氲着朦胧的雾气,钟灵毓秀,霞姿月韵。 相比于轻描淡写的妆容,她的髻发更是简单,只不过是简简单单地簪着几朵红粉相间的珠花,让一身清冷秀雅的颜色鲜艳起来,添了些许少女的娇俏和纯粹,不多不少,恰好好处。 饶是张欣雅再怎么嫉妒,也不得不承认她这一身装扮极为恰当,清雅低调,混入盛装出席的贵女间并不起眼,但若是注意到这一抹翠色,怕是再也难以移开眼。 她甚至觉得,那支富贵奢华的蝴蝶扑枝的金步摇,根本就配不上这轻灵出尘的人物。即便如此想着,心里还是有了被阳奉阴违的不悦,顾清漪不戴金步摇,她如何向太子妃交差? 顾清漪脸上却是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来,“前日我已经将金步摇还你,如何簪发?” “我又给你送回去了,就放在你的梳妆台上,如此显眼,你岂会看不见?” “你何时送回来的?” 那日顾清漪把金步摇送回来,张欣雅自然不依,紧跟着她出去了,只是顾清漪窜进了李娘子的屋子,又不好跟着上去,恰巧发现她的房门没关,便擅自推门进去,把金步摇放在梳妆台上。 听完讲述,顾清漪脸色沉了下来,“我未曾见过,怕是被人偷拿去了。” 张欣雅顿时又气又急,还怀疑顾清漪在骗她,当即失了礼数,“我不信,品心院并无外人来往,如何会有窃贼,肯定是你偷偷藏起来了。” 顾清漪神情俱震,脸上也失去了血色,张欣雅以为说中了真相,愈发不依不饶,直言要进去房间搜查,顾清漪房内还藏着堕胎药,自然不敢让她进去,于是便冷下了脸,“张姨娘好生奇怪,那金步摇既是送给了我,戴或不戴全凭我做主,为何如此步步相逼。” 张欣雅方觉失态,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瞧着顾清漪脸上的嘲讽,心中一急,福至心灵地想到了措词,“顾小姐有所不知,那步摇做工精细,世之罕有,乃是我典借之物,今日过后要还回去的,若是弄丢了,我如何赔得起啊。” “原来如此,是我误会了,张姨娘勿怪。”顾清漪似是相信了,脸色稍缓,“不过步摇当真不在我这儿,至于是谁拿了,张姨娘与我去桃林便知。” 张欣雅有些奇怪,好好放在品心院的东西,那些高门贵女如何偷了去?直到瞧着了顾清漪冷沉的脸色,才恍然大悟,想到了一个可能。 那还步摇那一日,似乎见着了赵琇莹。 若真是她拿了,那便有好戏看了。 张欣雅幸灾乐祸,一路跟着顾清漪穿过庵堂一个又一个月洞门,终于到了桃花庵后院的桃花林。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桃花庵的桃花盛开得格外晚,但是一树树的花树上开一朵朵白的、粉的的桃花,挤挤攘攘地堆叠在一起,宛若织女绣在天边的花海,遮蔽了清天白云,目之所及皆是娇艳粉嫩的朵儿,满目生辉。 绿草茵茵的地上被开垦出一条条鹅卵石小道,清风一吹,便有簌簌的花瓣儿坠下来,落在少女贵妇们的乌发上、肩头、裙角,纷纷扬扬,却是不知人比花娇还是花比人艳。 粉白的朵儿已经铺满了草地和小道,红粉铺路,香碾作尘,连空气中都弥漫着馥郁的花香,沁人心脾,仙姿玉容般的贵女俊杰在桃花林中嬉笑玩耍,一片生机盎然,天上人间般的仙境,单是看着,就让人觉得满世界都是欢畅而富贵的,毫无愁苦,并无阴霾。 如今时辰尚早,太子妃的仪架尚未达到,只有精心准备、只为了粉墨登场的千金小姐、王公贵子早早地登场,在风情旖旎的桃花林行走攀谈,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十分容易辨认。 顾清漪一路走过去,见着了许许多多熟悉的面孔,昔日她一出场,这些人都会逢迎上来攀谈,真心或者假意,终归是欢畅而和谐的。如今换了表妹鲜少交际的壳子,得到不过是客气而冷漠的一瞥。 这个圈子是高贵、矜持和傲气十足,每个人都用华服装包裹着躯壳,再装扮上祖辈的权势和地位,真个人才真正地富丽堂皇起来,成为高人一等的贵人。一个生面孔,是不会有人特地关注的。 顾清漪曾经也是她们中的一员,如今成了局外人,才察觉到可悲又可笑来。终日华服美食,攀权富贵,有甚意义呢,所谓的姐妹情深,知交旧好,隔着身份、华服和美丑不一的皮囊,谁又知里面藏着什么。 她花费了两辈子,一直都猜不透。 越过一重又一重的花影,她终于看到了花林深处的人儿,女子站在衣香鬓影的贵女公子之间,言笑晏晏,眉飞色舞,只是堪堪清秀的容貌在群花环绕之间,丝毫没有被掩盖了光芒,反而比树上的桃花还要艳丽、灼烈,烧得人眼睛刺痛。 她穿着云纹绣彩蝶百花裙,精致的彩蝶和百花仿佛在跳跃,乌云堆叠的鬓发上簪着一支金蝶蹁跹的步摇,随着女子掩唇轻笑,薄翼翩飞,金粉轻颤,添上一笔红颜富贵的旖旎风情。 这一个人,不是赵琇莹又是谁。 她身边有一位年轻姑娘看得眼红,酸溜溜地说道,“四小姐,你这身衣服和首饰真好看,不知是在哪儿做的,回头我也去打造一身。” 赵琇莹矜持地笑着,特地扶了扶鬓角的步摇,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地说道,“也不值当些什么。衣裳是秀云阁的,至于首饰么,乃我私交好友所赠。” 周围人倒抽一口凉气,那女子轻呼了一声,眼神都红了,“秀云阁哪是什么简单的地方,也只有四小姐伯府小姐的身份,才能得了一身,我家中即便有些闲钱,也买不动的。” 赵琇莹浅浅地笑着,似是默认对方的说辞,眼中闪过一抹傲色,那女子大概是觉得她本事非凡,便开始吹捧起来,“这步摇造诣非凡,怕是宫中敕造处也有所不及。四小姐好友的身份,应该是不凡罢。” 这个圈子便是如此,评价一个人的地位,看出身、打扮和交友,仿佛有一个大本事的好友,连带着自身的身价也突飞猛进一般。 赵琇莹不知是心虚还是旁的,脸上微微闪过一丝不自在,“自然是的,不过她素来低调,我确实不方便说出她的名姓了。” 她堵住了女子要接下去的提问,又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与一旁已经无聊的俊俏公子们谈起诗词歌赋来,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当真是生了七窍玲珑的心肠。 顾清漪冷眼看着,神色愈来愈淡,最终冷面无情起来,正在左顾右盼的张欣雅注意察觉到她顿了脚步,也循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立马就惊呼出来,“蝴蝶扑枝金步摇,就在赵琇莹鬓发上。” 张欣雅的声音本就尖细,轻易地被赵琇莹听到耳里,她连忙回过头,待看到花树下的顾清漪,脸上堆叠的笑容顿时僵住了,眼中有慌乱和无措之色一闪而过。 然而那只是瞬间,她很快就恢复了端雅的笑容,与旁边人到了罪,才轻步走了过来,对着顾清漪露出欢快的笑容,声音清脆,“顾姐姐,你也来了。你今天真好看。” 说着就要牵她的手,顾清漪不动神色地避开了,拂了拂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淡淡地说道,“不及莹妹妹半分艳色。” 赵琇莹眼睛一眨,瞳仁中便泛了一层水雾,她咬着唇,迟疑地说道,“姐姐生我的气了?这是为何?” 顾清漪只觉得有一股粘稠的郁气在心口徘徊不去,袖子中的手微微发抖,“你当真不知?” 她依旧一脸无辜,且带着被冤枉和错责的委屈,“我该知晓什么?姐姐你明说吧。” 这副样子,当真是无辜极了,顾清漪差点几乎自己错怪了她。不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问道,“我且问你,你发上这一支蝴蝶扑枝的金步摇从何而来?” 回答她的,却是赵琇莹震惊又迷茫的目光。 第66章 挑拨离间 - 喜荣华 - 痕线 她长长的睫毛垂下,立马就有晶莹的泪珠划了下来,“顾姐姐,这支步摇分明是你送我的,为何又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顾清漪挑了挑每,被气笑了,“我倒是不知自己换了迷症,懵懵懂懂地送出了东西,到头来还不记得了。” “不是的,顾姐姐,这支步摇并非你交给我的,而是张姨娘……对了,张姨娘!”赵琇莹眸中染上了怒色,指向作壁上观的张欣雅,“肯定是她故意挑拨离间我们姐妹关系,拿了你的步摇转送给我,诬陷是我偷的。” 张欣雅本来就是炮仗性子,闻言便怒了,“举头三尺有神明,赵小姐,你可别信口雌黄地诬赖我,这原本便是我送给顾小姐的步摇,如何转送给你。” “你胡说,这等工艺的步摇,你如何得来的。” 张欣雅心中有鬼,顿时目光闪烁,“自然是我典借的。” 赵琇莹自然不信,张欣雅才不会如此乐于助人呢。 顾清漪冷眼旁观,若是赵琇莹编造说是照这样子打的步摇,她尚且能相信,但若说是张欣雅相送,就彻底没有了疑虑。张欣雅想借这支步摇生事,陷害她还来不及,又何必多此一举搭上一个赵琇莹呢。 眼中闪过一抹失望,没有与她继续争执下去的心思,“真相如何你自己清楚,我不想多谈。你若是还顾念着姐妹之情,就听我一句劝,步摇拔下来,交给我。” 赵琇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用帕子沾了沾眼角,擦掉残余的泪珠,似是下了决心,“不管姐姐信没信,但是我真是无辜。只盼姐姐能明察秋毫,莫要中了小人奸计。既然姐姐想要步摇,我还给你便是。” 她抬手到鬓发上,做势要拔步摇,赶巧的是,有人走了上来,声音清脆,“四小姐,你们在说什么呢,这么久不回来。” 来人长着一张宜嗔宜喜的面容,眼神灵活,视线在三人身上一转,最后落在了气质出众的顾清漪身上,“我乃工部员外郎之女孙慧茹,不知这位姐姐如何称呼?” 便是方才一直恭维着赵琇莹的少女了。 顾清漪心中不喜,还未说话,赵琇莹已经抢了话头,金步摇依旧插在她的鬓发上,她抬起的手也只是做势地在鬓角按了按,压下翘起的发丝,脸上带着浅笑,与有荣焉地与孙慧茹介绍着,“孙小姐,这位是顾太傅之女顾清漪顾姐姐,亦是我的至交好友。” 孙慧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一脸热切,顺着杆儿往上爬,也称起姐姐来,“原来顾姐姐,久仰大名。顾姐姐不愧是太子妃的表妹,系出名门,仪态高雅,让人折服。”她不知想到什么,视线落在赵琇莹的金步摇上,艳羡地说道,“四小姐,你的金步摇想必就是顾姐姐送的吧。” 赵琇莹眼神闪了闪,觑了顾清漪一眼,红着脸应了下来,“确实如此。” 她此番在孙慧茹面前承认,是想让顾清漪不再好意思讨要,乘机把步摇占为己有罢。这样的小心思实在是太明显了,顾清漪一猜就透,面上露出了讥讽来。 赵琇莹只当这步摇是金镶玉,却不知此乃催命符,但凡颜舜英出手,便能把她炸的尸骨无存。她原先是想把步摇还回去,如此躲过灾难,但是此时被赵琇莹戴出来,又宣扬一番,恐怕到时候追究起来,她也逃不了处罚。 事已至此,顾清漪不打算再装糊涂,直言道,“这支金步摇此乃宫中敕造之物,恐怕是哪位宫女偷了主子的东西拿出来典当,被张姨娘不小心借了回来,你若不信,尽管看枝头印记便是。” 张欣雅和赵琇莹俱是脸色大变,前者慌道,“顾小姐,你莫不是看错了吧。” 无需她回答,赵琇莹已经拔下步摇检查,果然有敕造处的印记,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敕造处织造的东西皆有记录,这一支步摇工艺不凡,怕是来头不小。想到她刚刚还带着招摇过市,她立马吓哭,“顾姐姐,这如何是好?你为何不早些与我说了。” 居然是埋怨起来。 顾清漪心里仅存的那缕情谊烟消云散,冷笑道,“我何曾不与你说过,这支步摇不合规矩,你自己贪心做出了腌臜事,如今倒是怪到我都上了。”顿时觉得这张楚楚可怜的脸蛋面目可憎起来,别过头不看她,淡淡地说道,“张姨娘,既是你典借,肯定有借条,直接把这祸根还回去吧。” 赵琇莹大喜,连忙把步摇塞进张欣雅手中,张欣雅的脸色顿时青白交错,眼中露出了愤愤之色。只是事已至此,她不能再起幺蛾子,只好小心翼翼地把步摇收回去,“罢了,待赏花宴一过,我还回去便是。只是顾小姐,咱们还有要紧事,你与我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顾清轻笑,“走吧。” 不管她有什么幺蛾子,见招拆超便是。 “顾姐姐,你要去哪儿?带上我吧。” 孙慧茹在听步摇是敕造处之物,已经吓得跑回去了,赵琇莹估计没脸再回去,居然厚颜无耻地粘了上来。顾清漪叹为观止,正想着如何脱身时,张欣雅及时地站了出来,“你偷了步摇,顾小姐心胸宽广不计较,但你还能若无其事便是厚颜无耻了,赵小姐好歹也是大家闺秀,要点脸吧。” 说着,也不管赵琇莹调色盘般的脸色,拉着顾清漪走了,结果没走几步,就迎头碰上一群人。 巧了,还都是顾清漪的熟人。 红粉铺路的小道上逶迤走来一群青葱鲜嫩的豆蔻少女,为首的是永宁伯府的大小姐赵秀颖,与她并肩的却是她前世的二表妹、如今的继妹顾文茵,其余的面孔有些熟悉,只是叫不上名字,想来是身份不高,前世不常见的缘故。 一看到她,顾文茵的吊梢眼便竖了起来,“顾清漪,你怎么在这里!” 顾清漪眉头一皱,还未说话,赵秀颖审视的目光便落了下来,带着点儿不屑与厌恶,“文茵,这边是你那软弱无能的继姐?倒是有几分姿色。” 品头论足,高高在上。 永宁伯府的大小姐赵秀颖,长相端丽明艳,性格泼辣直爽,在贵女圈子中颇受欢迎。只是顾清漪并不怎么喜欢与她交往,总觉得她直爽得近乎刻薄了,如今一看,果然不是她心存偏见。 可笑的是,颜舜英与这般尖酸刻薄的赵秀颖乃手帕之交,她前世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现在才渐渐明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颜舜英本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顾文茵与顾清漪同父异母,但是她长相肖似生母张氏,并未有顾家人的好相貌,不过是中等姿色而已,闻言一脸扭曲,冷笑道,“长得好看有什么,鲜廉寡耻,私德不修,红粉骷髅罢了。说起来,我这个好姐姐与你的妹妹一样,都住在桃花庵里呢。” 众人的眼神顿时鄙夷起来,面露不屑之色,仿佛顾清漪是什么脏东西似的。 顾清漪神色不变,清幽的视线冷冷地落在顾文茵身上,“妹妹倒是说一说,我如何鲜廉寡耻,私德不修了。” “你还有脸问,要不是你……” 顾文茵义愤填膺,满腹斥责的话在对方浅浅的轻笑中消弭殆尽。顾清漪毒杀武安侯二小姐的丑事,遮掩还来不及,她如何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揭发。对方若是落上了杀人凶手的罪名,身为亲妹的她也会受到牵连,来日姻缘怕是要低上一等。 原是那小贱人是料到她不敢说,才故意有此一问的。她心中越气,憋屈得不行,愤愤地丢下一句话,“你都住进桃花庵了,还有什么值得狡辩的。” “我被父亲送到桃花庵养病,如何有错?”她浅浅地笑着,“再说了,听着妹妹的说法,桃花庵像是什么肮脏的去处似的。既然如此,你今日又为何来此赏花?” 顾文茵被堵得哑口无言,恼羞成怒地瞪她,忽而发现她身上的不凡来,“你这衣裳是全新的吧,是从哪儿来的。” 顾康文身为男子,顾不上琐屑小事,根本就不知张氏未曾给顾清漪收拾衣服行礼,但是顾文茵门儿清,她根本不可能有这等光鲜亮丽的衣裳来。 顾清漪露出了嘲讽的笑,“自然是府中送来的春衫,总归不是偷的。妹妹与母亲学着掌家,怎的不清楚?” 顾文茵自然不能反驳的,不然若是被她闹出来,张氏便落得一个苛责继女的恶名来。同时她也觉得奇怪,一贯畏畏缩缩的姐姐什么时候嘴皮子这么利索了,若是以往她早就红着眼木讷不知所言,哪敢反驳她。 忍不住细细打量着眼前人,却见她脊背挺直,气势凛然,即便似笑非笑面露嘲讽,也是眸光清正,粉面含威而不露,仪态从容而端方,居然让她联想到已经当了太子妃的大表姐。 难道她的姐姐与太子妃相处久了,也学得了她的气势? 第67章 俊美无俦 - 喜荣华 - 痕线 “没料顾小姐巧言令色得很,倒是我小瞧了。” 赵秀颖看出顾文茵的不敌,立马站出来替她出头,捏着帕子掩了掩唇,视线轻蔑地扫了一圈,落在顾清漪身后,扯出讥讽的笑来,“也不怪乎文茵妹妹误会,礼佛居士本该勤俭朴素方显心诚,你们一个个穿得光鲜亮丽,争奇斗艳,难怪惹人怀疑了。 “大姐……” 清脆的女声怯怯地响起,却是赵琇莹走了上来,她朝赵秀颖见了礼,似乎没有听见刚刚的嘲讽,一脸关心地问道,“近日祖母身子如何?可曾大好了?这三个月在庵中替祖母吃斋念佛,虔心祈福,未曾与府中有过联系,倒是不知道她老人家近况如何了。我与庵中师傅打听了你今日要来赏花,便斗胆出来了,只想与你问一问家事,还请大姐不要怪罪。” 旁人只当她孝心可嘉,但这位四妹妹芯子是什么颜色,赵琇莹清楚得很,如今眼巴巴地问祖母的身体,不就是想回去么,她偏就不让这贱人如意了。 于是她神色一转,当即就露出忧色,“劳妹妹担心了,祖母的病断断续续不得好,前儿个又不慎得了风寒,如今只能仔细将养着,恐怕得劳烦妹妹在佛前多祈福些日子了。” 赵琇莹紧紧地攥住了拳头,手心被掐得生痛,才没露出异样的神色来,“为人晚辈,尽孝道是应该的,哪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只是祖母春秋已高,妹妹不能侍奉左右,还请姐姐仔细照看着些,我在这庵里住着才能安心啊。” “妹妹所言极是。我原是每日侍奉汤药,不曾离开左右的。此番若不是祖母极力要求,我还不想出来呢。” 连番吃瘪,赵琇莹神色终于露出了些许僵硬来,赵秀颖顿觉畅快,有了赵琇莹这个烦人精对比,倒觉得顾清漪顺眼了不少——粗粗一看,居然和颜二小姐像了七八成。想到已经暴病逝世的手帕之交,她神色不免黯然起来。 就在此时,远远响起一阵喧哗,那些本来在赏花、谈笑、嬉戏的姑娘小姐们快步地往前边走去,双颊晕红,目含秋水,娇羞得宛若风中摇曳的水莲花。 有人还在口中喊着,“锦郎来了。” 顾清漪还疑惑锦郎是谁,手心便被张欣雅紧紧地攥住,她一脸激动,“顾小姐,勇毅候世子,是勇毅候世子来了。” 此刻没人理会她的失态,因为连带着赵秀颖和顾文茵等人都是一副激动难抑的模样,纷纷整理云鬓,拾掇衣裳,小步并走地加入了追逐的大军。 蜿蜒的青石小道上铺着红粉的桃花瓣,夹道是千娇百媚、娇羞可人的闺阁女郎,桃花雨簌簌而下,顾清漪就这般隔着衣香鬓影看着缓缓而来的少年郎,只需一眼,便如遭重击,整个人便恍惚了起来。 男子已经是及冠的年纪,如鸦般的乌发被玉冠牢牢束起,鬓若刀裁,斜飞的剑眉宛若高山远黛的墨色——加之一笔则浓,染上凌人的厉色,减之一笔则淡,免不了寡情,如此浓淡相宜,便显得清隽秀雅起来,就像他那双含情带笑的桃花眼一般,波光流转宛若浸润了山水的灵气,便生出玉山将崩、流风回雪的风姿来。 他的身量极长,在一群女眷中鹤立鸡群,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清润昳丽的五官,剑眉星瞳,鼻若悬胆,薄唇微粉,线条清晰干脆,微微勾起风流不羁的弧度,宛若未经磋磨的璞玉,不带岁月棱角,不带时光冷冽,丰神美仪,含英咀华。 有大胆的女郎喊着锦郎,他便含笑着看过来,多情潋滟的桃花眼仿佛盛满了碧潭的春水,温柔又和煦,宛若情人般深情又宠溺,让人恨不得溺毙在这一双多情目之中。 被他注视的少女当即低呼了一声,呼吸急促地倒了下去,引起了一阵骚乱,那惹祸的世子却是习以为常,笑容愈发妖孽风流,甩了甩宽大的袖子,大步流星地走了。 “如何,顾小姐,勇毅候世子当真俊美无俦,无人能及吧。” 张欣雅是第一次见着勇毅候世子的风姿,激动得不能自抑,眉眼中依旧残留着惊艳和幻想,宛若春情微露的二八少女,双颊晕红,声音也在发飘,“世子不知是京中多少香闺少女的梦中檀郎,若是能嫁给他,怕是死也甘愿的。” 张欣雅紧紧地攥着她,长长的指甲刺进了手心,尖锐的刺痛终于让顾清漪从翻涌的记忆中醒过来。 她并非第一次见勇毅候世子,他因为爱慕颜舜英,经常往武安侯跑,这副风流不羁的容貌也是见惯了的,只是她喜欢的是顶天立地、威武神勇的男子,对他玩世不恭的浪荡模样颇为看不惯,因此心中未曾起过波澜。 熟料在表妹的身子里,她居然入了迷障,一见着他,浓烈的爱意便如决堤的洪水冲刷而来,脑海中闪过一帧帧画面,自斟自饮的、摇扇浅笑的、墨眉轻挑的……每一幕都是同一个男人——勇毅候世子邵言锦。 以卑微的偷窥者角度,收集着属于心爱之人的点点滴滴,甜蜜而涩然、渴望又胆怯,因对方一个眼神而欢喜,因他的无视而痛苦,日日夜夜,辗转反侧,心心念念,深入骨髓。 浓烈的情感在心中徘徊不去,顾清漪觉得,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她似乎歆慕上那个风流不羁的男人。她甚至分不清,此时此刻的她,究竟是重生的颜舜华,还是原本的顾清漪了。 她心中的惶恐和不安,在看到姗姗来迟的颜舜英时消失殆尽,什么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在生死大仇的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占了她身份的妹妹一身华丽宫装,眉宇间点着瑰丽的朱砂痣,仪态端方而从容,凤眼睥睨之间却有骄奢和得意一闪而过,外人只当她是高高在上、名满京城的太子妃,但是顾清漪明白,外貌和身份可以顶替,但是一些行为习惯是无法隐瞒的,只要是熟悉的人,都会察觉到细微的差别。 就是不知道颜舜英,究竟能够隐藏多久了。 众人齐齐朝拜高高在上的太子妃,连张欣雅也不例外,顾清漪不想跪拜她,便躲在桃花树后,意外地看到了同样藏在叠叠花影后的邵言锦。 依然是俊美风流的模样,一身宽松的锦衣红袍富贵逼人,看似膏粱轻薄,实则磊拓不羁。他双手环胸斜斜地靠在褐色粗粝的桃树上,面容沉静而冷凝,潋滟的桃花目此时一片幽静,正直勾勾地看着被众星捧月的太子妃,那双眼中炽热的情愫,即便隔着一丈的距离,顾清漪依旧能感觉到其中的温度。 她不由一惊,邵言锦也若有所感地望过来,瞬间站直了身子,双眸中露出不可置信的震惊来,他似乎想要过来,结果因为花树的颤动被颜舜英发现了,直接开口喊人,“言锦,你如何在这里?太子厢房小坐,正到处找你呢。” “多谢太子妃相告,言锦这便过去。” 他的声音像他人一样,华丽而低沉,上前给他带路的宫女乍一听,便羞红了脸,“世子请。” 邵言锦没有动弹,回头望向刚刚的方向,却发现那少女已然不见,顿时皱起了眉头,颜舜英发现了他的异常,眼中闪过一抹疑窦之色,“言锦,怎么了,有何不妥?” “并无,是言锦看错了。” 邵言锦深深了看了她一眼,眉头又不自觉地蹙起,眼眸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暗色,便随着宫女离开了。 待她离开后,颜舜英才眯起了眼,侧首问着身边的大宫女,“可曾都安排好了?” 那宫女连忙点头,“太子妃放心,线人传来消息,对方已经上钩了。等会儿一定给您演一场好戏。” 颜舜英扶了扶高叠的云鬓,露出一抹凉薄至极的笑容。 花开并蒂,各表一枝。 那厢颜舜英已经和各家闺秀赏花赋诗,顾清漪却在被邵言锦发现那一瞬,就被张欣雅拉出了桃花林,越走越远,心知她估计要开始耍计谋了,却故作不知地问道,“我们去哪儿?” 张欣雅四处张望并没有看她,闻言随口回道,“自然是去找勇毅候世子,我已经打探到世子休息的厢房,咱们现在就过去找他,接下来是就全靠你的表现了。” 这一带厢房俱是留给京中贵胄休息的,顾清漪十分熟悉,脑海中已经规划出院落的布置和路线,心中渐渐有了底。 估计是怕被撞见的缘故,张欣雅一路上偷偷摸摸,终于带着她在一处小院前停下,院门是虚掩的,门前还簪着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顾清漪看到张欣雅的视线在那朵桃花顿了顿,才终于确定了似的,推了推她的后背,“我在外头替你把风,你快些进去吧。” 顾清漪十分听话地点头,闪身进入了院子,悄悄从门缝中望去,便看到张欣雅转身离开了,心中一定,刚要开门离开,就听到身后响起一道低低的男声,“你在看什么?” 转过头,便看到一个艳丽得过分男子倚门而立,手中提着一壶酒,缓缓一笑,眉眼愈发生动起来,“原来是你啊。” 第68章 寻人游戏 - 喜荣华 - 痕线 顾清漪应当第一时间跑出去的,结果脚下像是生了根似的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着邵言锦一步步走近,最后把她抵在门上。 滚烫的呼吸落在耳郭,带着梨花白浓郁的芬芳和甜腻,熏得她站立不稳,腿一软就被邵言锦提了起来,他一凑近,那甜腻的味道愈发浓郁,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了秦王。 这股甜腻的味道,实在是太熟悉了。 她大惊失色,一挣扎就被邵言锦制服了,他看起来是弱不胜衣的贵公子,实际上礼乐射御书数无所不通,单是他的手劲就不是一般弱女子能抗衡的。 他眸底的暗色愈发加深,低头碰上她的鼻尖,微微带着茧子的指腹在她脸上游移,最后落在她的眉心,使劲地搓着,不多时便红了一块,像是点上了一抹红艳艳的朱砂似的。 邵言锦终于满意了,眼神带着痴迷之色在她脸上逡巡,语气压抑的愤怒和委屈,“你为何要躲?满京城的女子都歆慕本世子,为何独独少了你?” 他的双颊染着酡红,身上带着浓浓的酒气,可见喝了不少,顾清漪知晓他定是把自己错认成颜舜英,属于表妹的情绪又侵袭而来,她只听见自己在说,“我爱慕你尚且来不及,如何会躲你?只是你眼中只有表姐,又何曾留意过我?” “你当真喜欢我?” 邵言锦潋滟的桃花瞳瞬间绽放出璀璨的光芒,宛若揉碎了诸天星辰般亮丽,他突然侧了侧脑袋,做势要轻吻她的红唇,保证着,“从始至终,我心心念念地只有你一个人。” 一股巨大的欢喜从心间迸发而出,顾清漪脑袋发昏,忍不住伸手触碰他的眉眼,看着他缓缓低头,心中一突,连忙侧过头,对方的吻最后只落在了脸颊上。 邵言锦愣住了,“你骗我,你只爱太子!你骗我!” 不知是酒劲上头还是媚药发作,他的情绪变得失控,开始要撕顾清漪的衣裳,顾清漪惊出一层冷汗,相信颜舜英很快就会带人前来捉奸,邵言锦是男子,又生性风流,众人自会引以为常,然而她不同,定会落得一个不安于室、不知廉耻的罪名,她这辈子再无翻身之地。 求生的本能让她思绪清明,连表妹的情绪都压了下去,她反手伸到身后,刚抽出门栓,就见厢房里走出一个人,赫然是那带路的宫女,她居然还没走! 顾清漪愣住了! 此时此刻,另一头桃花林。 颜舜英正在与诸女说话,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说道,“听说漪儿也来了,怎么不见她?” 听着这亲昵的称呼,顾文茵嫉妒地扭了扭帕子,大表姐向来不喜欢她,每次见着她都是冷着脸,明明都是父亲的女儿,她偏偏要区别对待。 只是在贵女环绕之下,能与太子妃搭上话也是涨面子的事,于是连忙开口道,“表姐有所不知,姐姐方才见着了勇毅候世子就魂不守舍,后来不见了踪影,莫不是去见世子了?” 这些话是她胡编乱造的,她未曾知晓顾清漪歆慕邵言锦,但是京中女子没有一个不对世子动心的,这般说保准没错。 这番话恰好说到了颜舜英心坎儿上,不由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惹得顾文茵惊疑不定且欣喜异常,难不成太子妃与顾清漪的关系并非想象中那么好?不然也不会任由她上眼药了。 这时颜舜英的贴身宫女站出来,行了一礼,道,“顾二小姐说得没错,奴婢确实也见着大小姐往厢房方向走了。” “本妃许久未见漪儿,便去寻她了,你们暂且随意。” 这群女子以太子妃为首,如何会留下,纷纷表示与太子妃走一趟,于是宫女在前头引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往厢房方向走去,不多时便看到一处被簪了花的院门,那宫女信誓旦旦地说着,“便是这里了。” 一行人进了小院,结果还未待她们推开门,厢房的门便被打开了,走出一个众人都意想不到的男人,顿时一片死寂。 这个厢房住着的,居然是秦王! 颜舜英瞬间脸色苍白,顾不上疑惑怎么进错了院子,整个人便被恐惧支配了情绪,生怕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抹掉额间的朱砂,连忙后退了几步,声音发僵,“原来秦王,我等走错厢房了,还请秦王恕罪。” 白穆云一看到她,脸色就冷了下来,薄唇轻启,只说了一个字,“滚。” 居然是毫不客气。 颜舜英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脸色青白交错,却不敢反驳,僵硬地行了半礼与噤若寒蝉的闺秀们缓缓后退,结果人群中有一道身影不进反退,最后不知被谁绊到脚,低呼着就要摔倒,然后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到,本来冷着脸仿若活阎王的秦王居然脸色一变,瞬间就跨了大段距离把人扶住,轻斥道,“怎么如此不小心?” 这亲昵的语气,一看便知两人关系匪浅。 那女子抬起头对上秦王,含羞带怯地说道,“多谢秦王相救。” 白穆云的脸色又变了,这身是他亲自挑选给顾清漪的衣裳,前不久才见她穿过,如何到了这女人身上? 刚想要质问,院子门口就传来一声大笑,居然是太子白轩宇率着一群王孙贵子走了进来,他手中打着折扇,眉眼微挑地落在赵琇莹身上,“那日在五味楼你就藏着掖着不让本宫看,如今本王可算见着了,原来还是一位绝色佳人。” 赵琇莹容貌只是清秀,只不过是衣裳出色,倒是让她有几分风华罢了。此时她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蒙了,连忙解释,“太子误会了,我与秦王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粉面含羞,还是不是觑着秦王,一副欲盖弥彰的模样,白轩宇眉头微皱,心里有些疑惑,这时白穆云突然开口,不咸不淡,“退下吧。” 这副模样让白轩宇又想起五味楼时白穆云对那女子的维护,似乎不欲让他接触,顿时眼中闪过一抹暗芒,疑惑稍解,看向赵琇莹,“你是哪家闺秀?” 赵琇莹羞极了,脸色涨得通红,低低地说道,“臣女乃永宁伯四女。” 白轩宇意味深长地笑了,看向太子妃,亲昵地说着,“华儿,好好招待这个四姑娘,说不定是咱们弟媳呢。” 颜舜英拉住了赵琇莹的手,笑道,“可不是么,我一看四小姐就觉得不凡,难怪能被秦王看上。四姑娘,你莫要拘束,就当做自家人便是了。” 赵琇莹脑袋昏昏沉沉的,觉得自己被上天掉下的馅饼砸中了,脑海中不期然闪过顾清漪的脸,但是又看着笑容可掬的太子妃,眼神渐渐坚毅起来,羞涩地笑着,“太子妃说得什么话,秦王不过是见义勇为扶我一把罢了,臣女如何敢高攀王爷呢。” “四小姐莫谦虚了,秦王素来不近女色,为何偏偏就扶了你呢,肯定是因你有过人之处的。” 颜舜英笑着打趣,其他贵女纷纷附和,眼中纷纷露出羡慕嫉妒的神色,她们虽然见着了秦王像是见着了大灰狼的小绵羊似的,但是并不代表她们不觊觎秦王妃的位置,如今居然被区区伯府庶女抢了,自然是百分不甘的,只是情势比人强,不得不恭维罢了。 当中最为扭曲的当属赵秀颖了,盯着赵琇莹的眼神几乎要冒火,恨不得当场掐死这个小贱人。偏偏赵琇莹还看了她一眼,露出一抹得意之色来,她立马暴跳如雷,若不是被顾文茵拉着,她铁定是要失态了。 白轩宇不知女眷们的暗潮汹涌,对着颜舜英问道,“华儿不在前头赏花,来此做什么?” 颜舜英似乎才想起了正事,“我过来找漪儿妹妹呢,结果认错了房间,误闯了秦王的厢房。” “原是顾小姐。”白轩宇的神色有些冷淡,眼中闪过一抹厌和杀意,状似随意地问道,“说来本宫也未曾见言锦,他人呢?” 白穆云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脸色微沉。 颜舜英脸色也不好看,刚才引路的宫女一直没有回来,若有她带路,她们如何会进错了院子,只怕是其中出了什么变故。 “我也不曾知道,方才我让宫女带他来寻你,至今不见回来,怕是迷了路,不知进了哪一间厢房。” “无妨,一一寻去便是。”白轩宇皱起了眉头,刚走几步便发现白穆云也跟了上来,心中微奇,“四弟何时喜欢这等寻人游戏了。” 白穆云淡淡地说道,“本王素闻勇毅候世子盛名,一直不得见,择日不如撞日,便去看一看罢。” 白轩宇将信将疑,却没有拒绝,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去,一个个院子寻找,终于在一处院子外头听到了暧昧的声响,神色便诡异起来。 白穆云却是神色一变,一脚踹开门,院子里头堆叠在一起的男女便暴露在众人面前—— 男子大红色长袍把身下的女子掩得严严实实,但看着他的动作和暧昧的声响,他在做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第69章 风言风语 - 喜荣华 - 痕线 四下一片寂静。 颜舜英低声轻呼,却被太子捂住了眼睛,他似笑非笑地说着,“言锦果然是风流中人。难怪找不到人,原来是沉醉温柔乡了。” 王公贵子们都笑着调侃起来,其他女眷则是面红耳赤地低下头,手中的帕子几乎要被她们绞烂,秦王却是黑沉着一张脸,二话不说就上前把人踹开,刚要解下外衫把人遮住,顿时愣住了——并不是她。 躺在地下的女子穿着宫女服饰,衣服妥妥当当地穿在身上,却是一身狼狈,白穆云连忙别开眼,却闻到了一缕熟悉的媚香,顿时明白了过来—— 这样的秘药,除了太子还有谁能拿出来? 朝白轩宇看去,见他脸上浮现了错愕之色,似乎没料到被压在身下的居然是宫女,想到刚刚太子妃满世界地寻人,白穆云瞬间沉下脸,这对奸夫淫妇,果然是在设计陷害顾清漪。 他心有余悸,还好那丫头躲开了,不然…… 残戾的杀气一闪而逝,所有人都打了一个寒颤,胆寒地看着骤然如阎罗附身的秦王,不明白勇毅候世子与宫女的风流艳事,如何招惹他了。 刚刚气势汹汹地把毅候世子踹开,几欲杀人,难不成传说中的秦王居然是这等嫉恶如仇的性子吗?倒是与他凶戾残忍的传闻不符。 忽闻几声压抑的咳嗽,发现是被踹开的邵言锦,正捂着左胸口,脸有痛色。 他的衣裳尚且有些凌乱,却不损他的俊美,反而增添了磊拓不羁的味道,双颊带着尚未散去的晕红,双眸含雾,整个人散发着脆弱又性感的致命魅力。 闺秀们悄悄拿眼觑他,各个春心荡漾,意乱情迷。 颜舜英察觉到气氛不对,连忙剥下太子的手看过去,只见衣衫不整的宫女和邵言锦,顿时大惊,指着那宫女说道,“怎么是你!”继而察觉这句话不对,连忙改口,“大胆贱婢,居敢勾引勇毅候世子,来人,把她拖出去杖毙。” 宫女连忙跪地讨饶,“太子妃饶命啊,奴婢知道错了,太子妃饶命,唔……” 她被上前的嬷嬷捂住嘴拖下去,邵言锦的目光沉了沉,“慢着!” 他已经整理好了衣裳,俊脸阴沉,几步走到门口捡起地上的酒壶,里面还残余着香醇的梨花白,隐隐带着些甜腻的香,遭了一出罪,他如何想不明白那是什么? 难怪他变得如此失控。 嘲讽地笑了笑,眼中似是失望又是痛苦,“太子妃不妨解释一下,为何让宫女在酒中下媚药,构陷与我?本世子可曾冒犯了您,让您巴不得我出丑?” 颜舜英愣住了,眼中闪过千头万绪,白轩宇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她的衣袖,“言锦莫要误会,华儿行事坦荡,京中素有贤名,岂会做出此等腌臜事。想必是某些人心怀不轨,想要与言锦成其好事,设下了这个局。” 他的手指点了点被押住的宫女,眼中闪过一道暗芒,“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给本宫一一道来。如若不是你的错,本宫可以饶你一死。” 宫女眼中瞬间燃起了生的希望,挣脱开嬷嬷的束缚跪在了太子跟前,“太子明鉴,这秘药并非奴婢所为,而是顾太傅家的大小姐下的!她蓄意勾引世子,被奴婢撞破,慌忙逃离了,奴婢,奴婢不忍心世子受折磨,才做出了僭越之事,请太子替奴婢做主啊。” 众人哗然,邵言锦却不是傻子,冷笑道,“贱婢安敢胡言乱语,你给本世子倒酒,未曾见过第三人,分明是你下得秘药,居然栽赃到无辜人身上。” 宫女立马抹着泪喊冤,“奴婢去取酒,途中遇到了顾小姐,她还好奇地拿过去看了一眼,定是那时下的。”她振振有词地狡辩着,“不然她为何闯进世子您的院子,正是想趁机对您下手,只不过是没料到奴婢还在,才仓皇逃走的。” 邵言锦已经酒醒,方才发生的一切悉数映入脑袋,自然也记起那女子的面容与身份,正是往日见着了他便畏畏缩缩的顾家大小姐。只是没成想,此番再见她居然气度大变,与那人像了十层,他酒意上头便荒唐了起来,不了被她抽了门栓砸了后颈,昏倒过去。再醒来,便是宫女解了他的衣裳…… 他眼中闪过一抹屈愤之色,忍不住又抬头看向被太子护在身后的女人,心如死灰,再也没有言语的兴致。 众人只当他是默认,纷纷讨伐起顾清漪,以顾文茵为甚,“没想到她居然做出如此丑事,丢尽顾家的脸。” 赵琇莹迟疑地说着,“不会吧,顾姐姐不是这样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若不是她,我二妹妹也不会……” 颜舜英一脸悲痛,却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突然止住了话音,太子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华儿不必伤心,逝者已矣,恶人终会有惩罚的。” 两人欲言又止,暗藏机锋,众人不由揣测,赵秀颖一直对颜二小姐的死耿耿于怀,听闻脸色一变,厉声道,“莫不是她杀了二小姐,才被顾府罚到庵堂来吧。” “并不是,无凭无据的事,赵姐姐莫要乱说。” 顾文茵矢口否认,气急败坏的模样更是让人想入非非,众人神色顿时诡异起来,颜二小姐年轻健康,一朝暴毙本就引人揣测,如今这番情景,似乎与顾家大小姐有关? 就在所有人都要认定顾清漪杀人的时候,秦王突然开口,“究竟是谁杀人,死得又是谁,本王一清二楚,太子妃不修口德,胡言编造,难不成要开棺验尸吗?” 颜舜英顿时脸色大变,后退了几步,靠在太子怀中,颤抖着双唇说道,“秦王这是什么意思,本妃妹妹暴病,我们颜家人最清楚不过,连太子也看过的,你随便造谣,是何居心?” 白穆云冷笑,“原来是暴病。” 颜舜英气急,恨恨地咬住了唇,心知她要是落实顾清漪的罪名,恐怕秦王也会当场揭发她的身份,不得不住嘴了。只是心有不甘,顾清漪那小贱人,为何偏偏得了秦王的青眼,让他帮忙说话? 两人你来我往的交锋落在外人眼中,各有揣测,邵言锦一脸的惊疑不定,迷茫地看向秦王,“不知王爷所言何意?难不成,不是二小姐亡故吗?” 他问得极其小心翼翼,忐忑而空间,双手甚至在颤抖,白穆云直直地看着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挑起了一抹冷笑,没有说话。邵言锦得不到解答,复又看向太子妃,目光灼灼,像是要在她身上盯出一个洞似的。 颜舜英浑身不自在,觉得那眼神像是要把他看穿了似的,微微别过头,“本来是误会一场,世子莫要乱想。妹妹骤亡,难免引来风言风语,世子若是还念着往日情分,就莫要听风就是雨,让她黄泉之下不得安心。” 邵言锦顿时沉默了下来,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一时小院中气氛尴尬极了。 白轩宇一直沉着脸,心情并不算好,他冷冷地打破了凝滞的气氛,“本宫与太子妃举办赏花宴,自然没有让客人受了委屈的道理。勇毅候世子遭了谋算,与顾府小姐脱不了干系,来人,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本宫找出来,绝对不能让世子平白受了委屈。” “你们无需找,我在这里!” 下一刻,人群中突然走出一个翠绿色的身影,女子身长玉立,雍容不迫,清澈清幽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太子,眼中似乎藏着万年寒潭,冰冷彻骨。她的脊背挺得笔直,一身铮然傲骨,仿佛她不是戴罪在身的嫌疑人,而是咄咄逼人的讨伐者一般。 众人一时恍然,觉得这副气度格外眼熟,下意识地看向太子妃,却见她面有恶色,居然失去了往日的风度,顿觉怪异。 白轩宇微微一怔,在此女的目光下,居然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心虚和退却,待反应过来时,顿时恼羞成怒,厌恶地看着她,“顾清漪,你居然敢下药构陷勇毅候世子,谁给你的胆子!这番浪荡作风,简直丢尽了太傅的脸!” 若是寻常女子,此时怕是羞愤欲绝,然而顾清漪此时愤怒萦心,看着眼前这个被她尊着敬着的男人,满脸嘲讽。若不是她打晕邵言锦逃了出去,躲在暗处观察,还真想不到堂堂太子居然做出构陷之事,这种小人行径,也不怕辱没了他的身份。 她既是愤怒又是失望,冷笑道,“方才在桃林,大家听得真真切切,太子妃让宫女带世子去找您,结果她把人带到空院中,是何居心?” 那宫女狡辩道,“厢房院子太多,我认错了。” “既然认错了院子,你不另外再寻,反而让世子留在原处等候,另去取酒,是何道理?”看那宫女急得满头大汗,顾清漪嘲讽道,“难不成是我收买了你,让你做出此事不成?” 宫女已经被逼到绝境,六神无主,此时像是抓到救命稻绳一般急忙点头,“正是,是你收买我,让我把世子带进空院下媚药的!” 第70章 情不自禁 - 喜荣华 - 痕线 宫女话音方落,四下便响起低低的嗤笑之声,她不由脸色一白,回想起刚才的说辞是顾清漪拿了酒下药的,前后矛盾,不是扯谎又是什么。 她连忙求救地看向太子妃,却见她面色森寒,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吩咐嬷嬷,“不安分的奴婢,拖下去。” 宫女很快就被捂住嘴拖走了,她心知难逃一死,不由留恋地看向与她有露水姻缘的勇毅候世子,期待他能够开口救她一命,结果那人垂着眼,一脸漠不关心,顿时心痛如割,懊悔不已。 她早该下了媚药就离开的,结果心存妄想,虽然与心上人亲密接触,但也失去了性命…… 不过是处置一个不安分的宫女,众人都没有放在心上,慕容英陷害不成还失了颜面,心有不甘,但是大庭广众之下不得不向顾清漪道歉,“漪儿妹妹,是本妃治下不严,出了这等刁奴,连累你的名声,还请你莫要怪罪。” 顾清漪唇角勾了一抹冷笑,“太子妃确实该整治下人了,深处内宫禁地,小小宫女居然能神通广大地得到这等下三滥的药,若是哪个人得了害人的毒药,入口不防,喝下去的东西成了穿肠毒药,这该如何是好。” 颜舜英瞳孔一缩,差点没能维持脸上的风度,僵硬地笑着,“漪儿妹妹说笑了,本妃向来治下宽厚,自然不会有犯上作乱的奴婢。” “就怕歹人狼心狗肺,丧尽天良呢。”顾清漪直勾勾地看着她,目光如电,似乎要望进她的心里似的,“这世上尚有手足相残,更别说恶奴卖主了。人心隔肚皮,太子妃千万要谨慎了。” 明明是冷冷淡淡、轻轻浅浅的一句话,却宛若重鼓一般敲在颜舜英心上,她惊恐地看着顾清漪,觉得眼前的人与印象中某人重合了,这气度、说话的语调像极了她,简直像是鬼上身似的。 她忍不住后退了一步,颤抖着唇问道,“你是谁……” 这一道声音低不可闻,但是顾清漪还是看到了,上前一步凑在她耳边,宛若手帕之交在喁喁私语,“是我啊,妹妹。” 颜舜英惊骇欲绝,短促地尖叫起来,仓皇后退,最后撞到在太子白轩宇身上,眼中瞬间渗出了泪水,委屈地看着身后的男人,“阿宇。” 白轩宇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脑袋,才冷冷地看向顾清漪,“太子妃素来胆子小,方才已经道过歉,顾小姐何必步步相逼,故意吓她。” 大庭广众之下,太子毫不避讳地揽着太子妃的腰温柔安抚,不知情的人只当两人伉俪情深,暗自羡慕,顾清漪却暗了暗眼眸,思绪万千。 她嫁给太子三天,两人从来都是相敬如宾,连亲密的动作都不曾有过,自然不会有今日这番不顾礼节的动作了。太子性格如何暂且不知,但是颜舜英她是知晓的,为人极为傲气,若不是相熟之人绝对不会流露出这番委屈的情态的。 短短一个多月,她居然对太子亲昵至此吗? 顾清漪心潮起伏,却没有显露了形迹,故意道,“太子妃早年就喜欢与我谈一些鬼怪志谈,没成想出阁后胆子笑了许多,是我不对了。” 白轩宇脸色微微一变,看向顾清漪的眼神甚至带上了杀意,顾清漪脑海突然轰鸣了一声,似乎醍醐灌顶,又似乎迷障重重,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她抓不住,她顿时失望有焦虑,却莫名地悲哀起来。 她不知缘故,却愈发恨起眼前的男女,特备是颜舜英,从未感觉得她如此面目可憎了,“您未出阁未曾来得及看完那一本书,我答应过您三日回门时要告诉你结果的,没成想一直没有机会,今日与你说起,却是吓到了您,还请太子妃见谅。” 颜舜英已经缓过神来了,知道自己失态,连忙从太子怀中出来,用帕子沾着眼角,伤心道,“与你无关,只不过是想起了妹妹,一时难以释怀罢了。” “太子妃与二小姐姐妹情深,若是二小姐黄泉下有知,一定会感动的,太子妃不要太过伤怀。” 赵秀颖察觉到两人之前颇有剑拔弩张的味道,连忙暖场,然而颜舜英一点也没有被安慰到,手一僵,脸色似乎愈发难看了。 顾清漪这才察觉到荒唐和可笑来,颜舜英虽然活着,却成了自己和别人口中的死人,每每提及时也不知是何种感受,想必是与太子妃之位一样,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罢。 如此想着,她居然有了几分快意。 颜舜英最好面子,自然不想被人看笑话,立马收拾好了情绪,半是尴尬半是赧然地对众人说道,“情不自禁,让诸位见笑了。” 众人自然是不敢质疑堂堂太子妃的,连说不敢,白轩宇与颜舜英一唱一和,顺势道,“既然是误会一场,便让此事过去罢。今日赏花,我等莫要辜负了大好春光才是。” 众人连连附和,跟随着太子齐齐离开。顾清漪站在原地不动,清楚地看到颜舜英的贴身宫女落后几步,意外撞上了张欣雅,两人互相道歉,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还向后头看了一眼,注意到她的目光,立马吓得缩了回去,然后匆匆地离开了。 顾清漪想到那支还在张欣雅手中的金步摇,顿时蹙起了眉头。 她刚要追上去,结果袖子就被人拉住,踉跄了几步,才发现是冷着一张脸的秦王,劈头盖脸地就对她一顿训斥,“你方才故意激怒人,是嫌命不够长?” 顾清漪一滞,如何不知自己方才冲动了,但是含恨而死的怨气环绕在心头,每每看到仇人她总是容易失控,不吐不快,若是一直憋着,恐怕是要被自己逼疯的。 只是秦王好意关心她,她总不能发火,只是低着头认错,“我知道,以后再也不敢了。” 白穆云丝毫没被她这副温顺的样子骗到,这么些日子他算是明白了,顾清漪看起来柔柔弱弱,性子倒是刚烈,受不得委屈,现如今答应得好好的,说不定转头又与人掐上了。 “赏花宴乃是非之地,你现在就回去。” 顾清漪自然是不肯的,刚刚张欣雅与颜舜英的宫女嘀嘀咕咕不知道要做什么,但是肯定与她脱不了干系,若是就这么回去,被人脏脏陷害,想要辩白也就迟了。 于是她神色带上了些迫切,“再等等,等等我就回去。” “等什么?等着看勇毅候世子吗?” 白穆云冷不丁地丢下一句话,顾清漪顿时愣住了,怔怔地看着他,“你是什么意思?” 他伸出手落在她的脖颈之上,被衣裳遮掩的地方露出点点玫红,正是方才被邵言锦失态之下啃的,顾清漪逃出去之后便用衣衫掩住了,没想到居然被他看到了。 想到刚刚差点被胁迫,不愉快的记忆再次翻涌在脑海,她神色有些冷,“秦王请自重。” 白穆云神色愈冷,轻而易举地牵制住她,不依不饶地问道,“那是什么!” 顾清漪不相信秦王看不出是什么痕迹,觉得他一再追问是故意在羞辱她,心中顿时又气又羞,立马怒了起来,“被蚊子咬的,秦王你未免管得太宽了吧,难道说一场露水姻缘,秦王喜欢上我不曾?” 秦王脸色骤变,连忙甩开她,避之不及地后退了几步,像是碰到什么脏东西似的,语气又冷又硬,“你想得太多了。” 顾清漪被他一推,一时不备摔了下去,肚子立马顿时抽痛了一下,顿时脸色苍白。 第71章 娶我可好 - 喜荣华 - 痕线 顾清漪坐在地上,半晌没有动静,白穆云察觉到不对劲看来过,瞳孔一缩,“你怎么了?” “别过来!” 顾清漪伸手阻止了他欲走过来的步伐,再撑着青石板站起来,脸上的苍白尚未褪去,清澈漆黑的眸子却宛若夜幕般沉郁幽深,似乎透不进光影,亦没有把眼前的男人映眼帘,淡漠而虚无,像是下一刻就羽化而登仙似的。 但那始终只是错觉,因为她还在说着话,清清冷冷的声音比山泉还要透凉,不带一丝温度,“秦王,还请保持距离吧,莫再作出让人误会的举动了。” 她说完话,就挺直了脊梁,双手虚扣在小腹上,像一个修养良好的名门闺秀一般矜持而骄傲,踏着宛若丈量好的小碎步,转身走出了院门。 一路上,她的拆环未曾晃动,裙裾未曾掀起,也……未曾回头。 白穆云便眼睁睁地看着那薄削而挺直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当中,直至不见了踪影,一如往昔。 直到迫人的视线终于消失,顾清漪才终于像一张紧绷的弓弦松弛了下来,她无力地靠在墙角,双手捂住抽痛的肚子,痛得她面目狰狞,嘴唇微微颤抖,终于忍不住低低地呻吟出来,似乎这样就能缓解痛苦似的。 “你怎么了?” 低沉悦耳的男声突然从头顶响起,顾清漪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张开眼望过去,才发现她额头不知何时已经淌满了汗水,一滴滴地垂落在睫毛上,模糊了视线。依稀间只看到一张艳丽得过分的容颜近在咫尺,那双含情潋滟的桃花瞳正望着她,温暖又柔和。 不知为何,她居然觉得委屈起来,眼中迅速充盈了雾气,伸手揽住男人的脖子,带着哭腔喊出他的名字,“锦言,我肚子疼。” 因为心神不宁而折回来的邵言锦愣住了,看着眼前双眼垂泪的女子,不知是她哭得太过可怜还是其他,心里居然像是被针扎了似的密密麻麻地痛了起来。 他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抬起她的下巴仔细地瞧着这张清艳脱俗的面容,桃林的惊鸿一瞥和院子中的意乱情迷,他都不曾仔细看过她,现在才发现,她与那人也是极为相似的。 心底那些纷纷扰扰的疑惑与戾气被压在了心底,他轻轻一叹,手臂穿过她的腿弯把人抱起,低声安慰着她,“别哭,我带你去看大夫。” 谁知方才还在安安静静地哭泣的女子突然挣扎起来,“我不看大夫,我不要看大夫,你放我下来!” 她的脸色愈发苍白,失去了所有血色,连嘴唇头发紫了,邵锦言被她吓了一跳,连忙哄她,“好好好,我答应你,不看大夫,你别动了。” 女子果然安静了下来,乖巧地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带着水雾的双瞳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突然又落了泪,又哭又笑,像是疯子似的,“锦言,你娶吧,你娶我可好?” 饶是一向浪荡不羁的邵言锦,此时听了她的话也开始瞠目结舌,他被无数女子表明过心迹,却从未有人敢像她这样明白又直接地要求他娶她。 这样胆大妄为的女子,当真是当初那个见着了他就害羞得抬不起头的顾清漪吗? 他侧首看她,发现她的神色十分奇怪——爱慕与欢喜,悲伤又压抑,两种截然相反的表情出现在同一张脸上,像是分裂出两个人在争夺着身体主动权似的,他心中怪异极了,又觉得有些悚然,嘴上却情不自禁地问道,“为何要我娶你,你爱慕我吗?” “从看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便爱上了你。”顾清漪脸上刚现出了痴狂,就被一股坚毅和决绝取代,那双漆黑的眸子中像是黑夜中燃起的火苗,是瞬间绽放的焰火,压抑而绚烂,她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娶我,带我离开这个地方吧。” 邵言锦居然被这一双漂亮的眸子诱惑了,鬼使神差地在上面落下了一个轻轻的吻,然后他听见他说,“好。” 那一瞬间,怀中的美人绽放出比焰火还要漂亮的笑容,他刚刚升起的那抹后悔顿时消失无踪,心里想着,事到如今,娶谁不都是一个样么,至少怀中这个女人比旁人还要顺眼的。 于是他再无顾虑,抱着她往前走,“你既然不愿去看大夫,先去我厢房休息吧。” 顾清漪点头,身体的疲惫与抽痛骤然袭来,无论是颜舜英还是张欣雅,她都再也没有心神关注了,脑袋歪在男人的肩膀上,沉沉地昏睡过去。 已经离开的两人未曾知道,墙角另一头站着一个眉目冷峻的玄衣男子,此时的他俊脸森寒,黑眸冷漠,唇角勾起了冷冽薄情的弧度,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忽而双眸一颤,一拳打在了墙上,玫红的砖块一寸寸地皲裂,紧接着便渗出了殷红的血来。 短促的尖叫骤然响起,白穆云冷冷地看过去,发现却是穿了顾清漪裙子的女子正掩着唇看他,接触到他的目光,她先是瑟缩了一下,最后还是担忧地走了上来,“王爷,您的手流血了。” “滚!” 赵琇莹没走,咬着唇看他,“王爷可是在生顾姐姐的气?” 白穆云冷冷地看着她,锐利的眼神几乎要杀人,赵琇莹强忍着惊惧和颤抖,视线落在他挺拔的鼻梁上,缓缓说道,“品心院中,顾姐姐与我最好,愿意与我说体己话,她说今日赏花宴一定要让如意郎君娶她,我原以为是秦王殿下您,没成想是勇毅候世子……” 女人絮絮叨叨的话白穆云已经听不见了,突然回想起不久前在颜家厢房外偷听到的言语,那个装扮成太子妃的女人一字一句地控诉着,“……听闻表妹喜欢勇毅候世子……分明是她因爱生恨杀了妹妹……” 顾清漪,果然是喜欢勇毅候世子的。 女子方才冷漠寡情的面容再次清晰起来,紧接着便是她靠在另外一个男人身上,哭喊着别人娶她的画面,她说,她爱着那个男人。 深邃的眸子瞬间燃起了怒火,白穆云突然有种被背叛的不甘和戾气,只想着发泄一番,却不得不压抑,偏偏身边那女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顾姐姐也是身不由己,您一定要原谅她啊。” “滚,别让本王说第二遍!” 男人俊脸阴沉,双目赤红,像一头压抑着戾气的雄狮,狠厉又残忍,似乎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嗜血的欲望,下一刻就要撕裂所有碍眼的东西似的。 赵琇莹吓得一抖,终于还是急急忙忙地离开了,然而谁也没有看到,她唇角挑起的那抹得意的笑容。 落日的黄昏渐渐侵染了天际,赏玩了一天的王孙公子与高门贵女兴尽而归,喧嚣吵闹的桃花庵又重新恢复了宁静,顾清漪在沉沉的黑暗中睁开眼,看到了满室的昏黄,借着夕阳的余辉打量着周围的一切,陌生的家具,陌生的摆设,并不是她的房间。 沉重的脑袋渐渐清明,她才记起白天发生的事来,脸色一变,连忙翻身起床,小腹却是一痛,她顿时失去了力气,再次跌倒在床上。 她捂着肚子,怔怔地出神,直到外头听到声响跑进来一个陌生的小尼姑,欣喜地看着她,“顾檀越,你终于醒了,勇毅候世子给您留了一封信,让您醒了再看。” 顾清漪接过信,并没有打开,而是问她,“前头的赏花宴散去了?” “是的,太子与太子妃都回去了。” “可曾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小尼姑有些疑惑地看她,“贵人们赏花赋诗,弹琴奏乐,一派欢畅,檀越所说的特别事指的是什么?” “没事了,你退下吧。” 待小尼姑离开,顾清漪才收敛了脸上的笑,苍白的脸上一片暗沉。 第72章 之子于归 - 喜荣华 - 痕线 踏着傍晚的红霞,顾清漪往品心院走去,一路上可以看到匆忙而过的尼姑们,她们背着一箩一箩的败花残红,脚步轻盈,与踟蹰独行的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明心也在其中,她一看到顾清漪就跑了过来,“顾檀越,你身体又不舒服了吗?” 顾清漪刚想摸她光溜溜的小脑袋,发现手上还拿着未拆封的信,便换了一只手,“我没事儿,你去忙吧。” 明心不放心,但是师姐们已经在呼唤她,再加上顾清漪的不断催促,她终于还是迟疑地离开了,临走前还嘱咐了一句,“顾檀越你好好休息,等我有空了再去找你。” 顾清漪点头,看着她们的身形消失无踪,青石小道上渐渐就空旷起来,走走停停,不知花费了多少时辰,她才终于回到了品心院。 院子里的厢房只是亮起了来个点烛光,听到动静,其中一扇门打开,露出周夫人冷淡沉静的面容来,一看到她,周夫人就皱起了眉头,“怎么才回来。” 顾清漪眼圈一红,却被她强行忍住了,若无其事地扫了一遍那两间昏暗的屋子,“在厢房贪觉,一时睡迟了。夫人,赵琇莹和张欣雅呢,她们也没回来吗?” “张欣雅一直不见人影,赵琇莹倒是回来了一趟,很快就被永宁伯府的人接回去了。”周夫人皱起了眉头,难得问起了赵琇莹,“白天发生了什么,伯府怎么如此轻易接她回去?” 在大庭广众之下勾搭上了战神王爷,如今赵琇莹奇货可居,永宁伯府自然是不愿意放过一个好筹码的。 顾清漪嘲讽地笑了笑,暗骂自己识人不清,反替人做了嫁衣,“夫人,我是不是蠢透了。” 要不然,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蒙骗呢,亏她自鸣得意,自以为善良宽厚万事在握呢,结果只是一个被人耍的团团转的蠢货罢了。 周夫人见着赵琇莹回来的情景的,身上穿着的是顾清漪衣服,脸上压抑不住得意,再联系顾清漪此时的异常,心知两人怕是有了什么龌龊——顾清漪连莹妹妹都不叫了。 从见着第一眼,她就对赵琇莹不喜,总觉得此女心思钻营不是良善之辈,直到顾清漪动了胎气赵琇莹忙前忙后地照顾,心思不似作假,她才对此女改观。没想到,居然是也是人面兽心之辈。 连她都被蒙骗了过去,跟别说没见过多少龌龊事的顾清漪了。这个孩子眼神清正,孤傲又偏执,与她年轻时像了十层十,常常让她想起自己年轻的光景来。 她这副性子,以后是要吃苦头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旁人若是一心伪装,你又不是诸天神佛,又如何知晓呢。”周夫人叹了口气,好言劝她,“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多留几个心眼便是。” 顾清漪勉强一笑,周夫人才发现她脸色苍白得厉害,嘴唇甚至咬出了血,心中一惊,立马问道,“难不成是动了胎气?” 顾清漪低头不说话,手心触碰了信封粗粝边缘,割得生痛,可脑袋却渐渐地清明起来,她抬头望向周夫人,“夫人,如果我现在……” “绝对不行!”知道她要说什么,周夫人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你身体自己不知道吗,尚未养好,根本就受不住药力,除非你不要命了。” “清漪让夫人失望了。” 顾清漪垂下了眼,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周夫人的劝告,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进了房间,并未看到周夫人蹙起的眉头。 回到房间,顾清漪便失去了支撑的力气,软软地躺在了床上,半天才恢复了精神,有空看邵言锦留给她的信。信封里面是一张桃花笺,上面写着一行清逸流畅的文墨——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落笔上书,邵言锦。 《桃夭》,乃嫁娶之歌。 顾清漪盯着短短的四行字,瞬息万变的黑眸最终归于沉寂,捂着依旧抽痛的肚子,眼皮渐渐阖了下去。 睡梦中压抑又窒息,不知有什么压在身上,沉重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渐渐地,一股酸痛酥麻的感觉从脚心窜起,似乎又回到了那日狭窄的车厢,陌生的情潮宛若海水般扑打过来,她惊骇欲绝,喘息着醒来,结果见着了一张近在咫尺的脸庞——刀刻斧凿,线条硬朗,坚毅又冷漠,特别是那双赤红的眼,宛若夜里伺伏的猛兽,闪烁着凌冽的寒光。 居然是秦王! 这一幕讽刺又熟悉,他身上依旧带着呛人的酒气,不同的是她已经不着寸缕,男人粗粝的手指在她身上挑拨着,发现她醒来,手指愈发肆无忌惮,甚至探进了她的身子里。 顾清漪立马咬住了唇,眼中渗出了屈辱的泪水,她一字一顿地说着,“放开我!” 对方根本不理,反而抵在她身上蓄势待发,顾清漪身体立马颤抖起来,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推开他,抱着被子蜷缩在床角,看着男人寒着脸再次逼近,她立马拔下鬓发上的簪子抵在脖子上,“别过来,不然我死给你看。” 秦王的脸色更加阴寒,“你是本王的女人。” 因为一场孽缘,她不仅失去了清白,还要失去自由身吗?顾清漪讽刺地看着他,“王爷莫不是忘了白天说过什么?既然相看两厌,何必又纠缠不清。王爷你大人大量,放过我吧。” “放了你,然后嫁给别的男人?” 他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张眼熟的桃花笺,应是顾清漪睡前忘记收起,落在床上,被他捡到了,此时被他捏着,冷冷地念着上面的四行诗,“……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被本王破了身子,你还想嫁给别人?” 这一瞬间,他身上涌出了毫不掩饰的杀意,顾清漪心中一寒,强忍着惧怕与他对视,“不嫁给别人,王爷打算八抬大轿地娶我吗?” “本王可以许你侧妃之位。” 他漆黑的眸子沉沉地看着她,无情又冷冽,顾清漪的心被刺痛了一下,心底生出了无限的勇气来,什么生与死,爱恨情愁都不惧了,“此生此世,誓不为妾!” 少女裹着被子坐在床角,只露出薄削消瘦的肩膀,白皙颀长的脖颈上甚至还留着青紫的痕迹,那是邵言锦白天留下来的,碍眼又刺目。被她紧紧抵在脖子上的簪子已经刺破了皮肤,渗出一滴殷红的鲜血来,她却浑然不觉一般,耿直了脖子,倔强又固执地看着他,双瞳又黑又亮,像是燃着一簇火。 白穆云心里的火也点燃了起来,少女的威胁对他来说根本不足挂齿,身形一闪便夺过了她的簪子,一手折断丢下了床,身下人开始剧烈地挣扎,甚至还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他眉头一皱,伸手点了她的静穴,所有的挣扎都消失了,女子倒在床上,含泪恨恨地看着他。 这样的眼神,他一点也不喜欢。 “你当真如此厌恶本王碰你?” 顾清漪尚且能说话,闻言便冷冷地回道,“是。”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便让他双眼暗红,掐住她的下巴抬起来,“那你想让谁碰你,勇毅候世子吗?” “待我们成亲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夫妻敦伦,乃人伦纲常。” 只是想着她从此属于别的男子,白穆云便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戾气,低头啃住了那双殷红的薄唇,一如想象中的温热香甜,属于少女的体香和温暖包裹住全部感官,呼吸不由一促,顿时想起马车上的那晌欢愉。 女子的哭泣和谩骂都已经渐渐远去,被酒精和愤怒双重刺激的大脑失去了以往的理智,此时的他只知道索取和惩罚,在她身上留下一串串的痕迹。 还未等他有所动作,顾清漪脸色一白,痛苦地惨叫了起来,一股粘稠的湿润流淌而下,白穆云愣住了,伸手一抹,便看到殷红刺目的颜色,是血。 他连忙翻起身查看,发现她身下正汩汩的流着血红的液体,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他心中突然涌起了前所未有的慌乱,手足无措地看着她,“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流血?” 顾清漪一脸木然,眼睛一转便对了一脸慌张的男人,声音无悲无喜,“没事,月事罢了。你走吧。” 白穆云没有见过女子月事,不知真假,总觉得血液的颜色太过鲜艳了,让人看得心慌,“你等着,本王给你找大夫。” “站住!”顾清漪叫住他,“先把我穴道解开。” 白穆云连忙折回来解了她的穴,得以动弹的顾清漪一巴掌扇在了他脸上,冷冷地说道,“滚!别让我再见到你。” 白穆云愣住了,怔怔地看着她裹了衣服从床下爬下来,踉跄着走到架子上取了一包药开始煎煮,浓郁的药味瞬间就弥漫开来。 她枯坐在地上,盯着药罐闪烁的焰火,再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宛若一尊不会动弹的雕像,鲜红刺目的血又逶迤了一地,白穆云脸色一变,瞬间就消失了身影。 第73章 都怪本王 - 喜荣华 - 痕线 药罐咕咕地沸腾着,鼓点一般落在心上,顾清漪沉寂的心脏似乎才跳动起来,痛觉渐渐侵袭而上,凝滞的思维渐渐清明。 一朝重生,众叛亲离,腹中的孩子可谓是她在世上最亲密无间的人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未尝不妄想过把孩子生下来,但是很快就被理智否则了——无媒苟合生下的孩子是为孽种,她如何愿意孩子一辈子都背负不堪的罪名,长痛不如短痛罢。 只是她没想到,会遇到了秦王。他的照顾、暧昧不明让她重拾了希望,白天院子那一幕,又何尝不是一场试探,只不过她输得一塌糊涂。 肚子的不对劲她视而不理,又何尝不是希望他能自己流掉,省了她亲自手动的折磨,现如今,一切都如她所望,却心痛如绞。 她的孩子,要离开她了。 深褐色的药汤倒入茶碗,顾清漪直勾勾地盯着药汤中还打着旋儿的药梗,手心附在小腹上,低喃着,“对不起。” 茶碗刚端起,就被一只大手握住,顾清漪惊诧至极,连忙回头望过去,就看到秦王锅底般漆黑的俊脸,双眸含怒,声音宛若如寒潭浸染,“为什么不告诉本王?” 他是何时来的? 顾清漪惊骇非常,这才发现屋子里不仅多了一位秦王,还有一个气喘不均的大夫,一手提着医箱,一手拍着胸口,似是快跑而来的。此时他抬起头来,断断续续地说道,“王爷,别,别让她喝了,那是堕胎药。” 顾清漪脸色一变,连忙低头喝药,秦王比她更快,直接夺了碗摔在地下,哐啷地碎成两半,深褐色的水迹蜿蜒了一地,触及到地上那殷红的血,白穆云瞳孔一缩,立马把她横抱起来朝床榻走去。 他的胸膛宽敞又坚硬,浑身的气息冷若寒霜,连看向她的视线都夹杂着深邃复杂的冷意。 顾清漪毫不畏惧地看着他,冷冷地说道,“放开我。” 回答她的是秦王沉默的凝视和越来越紧的禁锢,随后她便被放在床上,动作算不上粗暴,却也不温柔。心知无法反抗的顾清漪闭上眼不去看他,放在小腹上的手却紧紧地攥起,苍白透明的肌肤上甚至可以看到下面细细的血管,坚韧又脆弱。 白穆云狭长的凤眼中闪过一抹暗色,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依旧在喘气的大夫身上,“还愣着做什么,快诊脉!” 那大夫已经是头发花白的老头,被急急忙忙地拽上山差点没断了气,此时被迁怒却也不敢抱怨,连忙小跑到床前开始诊脉,越诊脸越白,最后噗通地跪下来,“王爷,姑娘已经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一直胎像不稳,今日又大出血,腹中的胎儿怕是保不住了。” 房间内死一般寂静,白穆云刀削斧凿的脸上一片冷漠,深邃的黑眸却宛若酝酿了暴风雨,躺在床上的顾清漪睫毛轻轻的颤动着,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唇,已经渗出了殷红的血,无端地刺目。 白穆云脸上的表情愈发冷冽,刀锋般锐利锋寒的视线落在大夫身上,言语冷漠清冷,带着森寒的杀气,“保不住孩子,你也不用活了。” 大夫身体一抖,连忙打开医箱取出一封针包,诚惶诚恐地说道,“王爷,姑娘身体太过虚弱,小人用针灸保胎也只有四层希望,而且过程极为痛苦,不知姑娘能否忍耐。” 大凡大夫诊病,总要往夸张里说,届时患者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也能少一些罪责,若是好转,也可以归结于自己的医术,这些已经是行医者心照不宣的规则。 但是在这个冷面王爷面前,大夫丝毫不敢夸大,深怕哪里不对引他动怒,最后死于非命来。最重要的是,这个姑娘明显是想打掉腹中的孩子,担心她待会儿不配合,到时候就成了他的问题了。 白穆云看了大夫一眼,上床揽住顾清漪的身子,“下针。” 大夫这才放心地展开针线包,取出一根银针比划着位置在顾清漪小腹某个穴位扎下,果如他所说的,针灸极为痛苦,原本已经痛得麻木的顾清漪感觉到一股深入骨髓的痛楚绵延而来,她瞬间就扭曲了脸庞,咬着唇闷哼了一声。 剥皮拆骨的痛楚,也不过如此吧。 腥甜的血液深入口腔,反胃又恶心,但是她不敢松开,深怕没志气地痛呼出来,汗珠已经模糊了视线,恍惚间看到一张冷峻的脸出现在眼前,看不清神色,却强硬地掰开她的下巴,把他的手臂伸了过来。 “咬着。”男人如此冷冷地说道。 顾清漪当真狠狠地咬了下去,察觉到后背那人微微颤动的胸膛,她腹腔的恨意才稍稍平息——她好不容易打起勇气打去胎儿,你为什么要出现! 所有的控斥和怨恨都被她倾泻而出,她再次尝到了血腥味,身后男人却一声不发,紧紧地搂住她因为疼痛而颤抖的身体,低低地在她耳边说着,“别怕,很快就结束了。” 顾清漪眼底一烫,密麻的痛楚和激烈的情绪如火山般喷发而来,再也禁受不住刺激,脑袋一歪便晕厥了过去。 察觉到手臂的力道一松,白穆云神色一变,连忙喊道,“顾清漪!” “王爷,姑娘这是痛晕过去了。” 白穆云把怀中人放平在床上,漆黑的眸子直直地看着一脸痛苦的女人,面无血色,眉峰紧蹙,连昏睡过去都不得安稳,被咬破的两片薄唇不停地动着,似乎在呢喃着什么,他倾身去听,便是断断续续的呻吟,“祖母……祖母……孙儿好疼……祖母,您别不要孙儿……” 白穆云不期然想起她被武安侯叱骂时万念俱灰的模样,顿时怔住了。 顾清漪像是被噩梦魇住了一般,不停地挣扎着,豆大的泪珠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与脸上流淌的汗水混淆在一起,根本就分不出那些是泪,哪里是汗。 她又说起了胡话,低泣地呢喃着,“宝宝,对不起,对不起,别怪我,你别怪我……” 她的情绪太过激动,手脚乱动,大夫束手无策,白穆云连忙握住她手,低声在她耳边说道,“不怪你,都怪本王,一点也不怪你。” 低沉而缓和的声音似乎带着安抚的力量,顾清漪慢慢地安静了下来,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像瓷片人一般脆弱。 白穆云拿出帕子替她擦拭脸上的汗渍,因为手劲过大刮下一层薄红,许是身体已经是痛极,顾清漪并没有什么反应,白穆云眼中却是闪过一抹暗色,再次下手时已经轻柔了许多,绢帕缓缓地划过她的额头、眉眼、鼻尖和下巴,还小心翼翼地擦拭掉她唇上的血迹,直到她露出清爽干净的面容,他才满意地停手,望着她清丽而憔悴的容貌,怔怔地出神。 时间缓慢而冗长,不知过了多久,大夫才终于收针,重新替顾清漪把了脉,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恭喜王爷,胎儿的脉象已经稳定了,只是浮弱无力,若不加强调理,随时都有可能再次流产。” “日后你负责调理,若胎儿有什么意外,本王拿你是问。” 大夫欲言又止,他一个大男人,如何在庵堂中随身调理?这是秦王的神色太过恐怖,他不敢反驳,只得低低地应了一声,“小人遵命。”便提着药箱去煎药了。 就在此时,房门突然被人轻轻敲响,大夫愣住了,连忙看向秦王,只见他眼中闪过凛然的杀气,身体一抖,就看到房门被人从外推开,露出一个中年妇人的身影来。 她的脸色极其难看,带着尚未掩饰下去的焦急和担心,在看到屋里的两个大男人时顿时愣住了,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最后把视线落在秦王身上。 “清漪腹中的孩子是你的?” 白穆云不置可否,冷冷地看着她,“你如何在这里?” “清漪今日回来神色不对,我放心不下便出来看看,结果在门外闻到了血腥味……”她的视线落在顾清漪染红的衣裙上,神色一变,“她的孩子打掉了?” 想到此人有可能是同谋,白穆云脸上神色愈冷,“与你无关。” 周夫人脸色愈发难看,最后还是大夫看不下去了,小声说道,“这位夫人,姑娘的胎儿保住了,只是极为虚弱……” “煎药!” 他的话被秦王冷冷地打断,大夫打了一个寒颤,立马老老实实地去煎药了。周夫人得到了确信,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视线落在白穆云冷冽孤峭的侧脸,想了想,终于开始说道,“秦王若是为了她好,便把她带出桃花庵吧。庵中饮食不见寡淡,她的身子根本无法调养。” “本王自有主张,不必周夫人置喙。” 察觉到秦王的敌意,周夫人眸色沉了沉,心知他恐怕已经迁怒到她身上,便不再多言,只是再看一脸苍白的顾清漪时,生怕他心有芥蒂,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公道话,“清漪乃未婚少女,又被家族所弃,若是怀孕之事被人知晓,怕是性命难保。她堕胎乃无奈之举,还望秦王不要怪罪于她。” 第74章 得偿所愿 - 喜荣华 - 痕线 留下一番话后,周夫人忧心忡忡地离开了,大夫不知躲去哪个地方煎药,屋子里只剩下昏睡的顾清漪和床前的白穆云。 方才施针大痛,顾清漪流了一身的汗,衣裳濡湿,下裙摆更是血红的一片,白穆云在房间里翻了一圈,终于找到干净的巾子和衣裳,打了一盆温水回来替她擦拭身子。 白穆云并未四体不勤的公子哥儿,在外行军打仗时没有丫鬟小厮,衣食住行很多时候都需要自己动手,因此一些简单的活计还是一清二楚的。只是照料自己与照料别人不同,特别对方还是皮肤娇嫩的女人时,他有些束手无策。 女子依旧皱着眉头昏睡着,即便被擦拭着身子依旧未醒,白穆云掌控着手中粗重的力道,小心翼翼地擦去她身上的汗渍与血渍,视线在她身上乌七八糟的痕迹上扫过,想起之前的所作所为,他的脸像是被人掴了一巴掌似的,火辣辣地疼。 白天他推了她一把,晚上又借酒疯强迫了她……如此行径,与卑鄙无耻的小人又有何区别?他向来克己,没成想一朝乱了分寸,几乎害去了她半条命。 把干净的衣裳替她穿上,白穆云的手不自觉地落在缓缓起伏的小腹上,眼神深邃幽暗,宛若纳入了漆黑沉郁的夜空,神秘得让人看不清想法。 大夫敲门,端着一碗药进来,“王爷,药已经煎好了。吃了这碗药,姑娘就没有什么大碍了,只需日后细心调理便是了。” 白穆云接过药碗,敛去眼中的暗色,才对大夫说道,“门外值守,其他回了王府再说。” 大夫心中一动,突然明白方才秦王让他日后负责随身调理的用意,即便没有那妇人劝说,病床上那位姑娘也是要被带去王府的。只是王府并无女主人,这位又是未嫁之身,无名无分地怀着孩子待在秦王府算是什么道理? 即便心中嘀咕,大夫也不敢多说,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提着药箱出了门,与其想有的没的,还不如想想准备什么药方替那位姑娘调理身体呢。 白穆云坐在床上,搀扶起顾清漪背靠在他怀里,才捏开她的下巴喂药,只是昏睡的人并无知觉,根本无法喝药,他索性喝了一口渡了过去,如此五次之后一碗药才见了底,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眉头的皱纹似乎舒缓了下来,应该是药汤起效了。 替她清理了下巴残余的药汁,重新把她放下去掖好被子,奔波了一天的白穆云再也忍不住身体的疲惫,杵着脑袋在床前睡去。 顾清漪再次醒来,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恍惚和疏离感,直到肚子一抽一抽的隐痛,她才脸色一变,连忙摸向小腹,结果碰到了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怔愣之下才发现依旧在沉睡的秦王。 此时已经是晨光熹微,浅橘色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投射进屋里,打在他的脸上,镀上一层浅浅的金光。他的五官立体冷峻,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和冷硬,即便是闭着眼也是威势十足。估计是因为没有睡好的缘故,眼底有一层不易察觉的青色,让刚硬铁血的战神王爷多了凡夫俗子才有的憔悴和脆弱。 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男人紧闭的双眼忽然睁开,漆黑的眸子尚且带着初醒的朦胧和恍然,但是下一刻就深邃锐利起来,宛若一头乍醒的雄狮,威严而富有侵略性。 他的手不易察觉地动弹了一下,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嗓音带着未曾散去的喑哑与低沉,“醒了?肚子还疼吗?” 附在小腹上的手轻柔地按捏了几下,肚子立马变得暖洋洋起来,顾清漪舒服地低哼了一声,却意识到什么似的立马闭了嘴,扭过头不去看他。 大手微微一顿,却很快又继续按捏起来,屋子里寂静无声,气氛陡然沉重起来,白穆云垂着长长的睫毛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不经意地抬眼,发现顾清漪白皙粉嫩的脖子变得通红,渐渐地蔓延到扇贝般的耳垂和苍白的脸上,像是涂了一层淡淡的胭脂一般,清艳娇嫩,美丽至极。 白穆云顿时愣住,薄唇动了动,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顾清漪依旧别着头没看他,声音有压抑的平静,“手拿开。” “弄疼你了?”白穆云一脸疑惑,看她因为不适地咬唇,结果触碰到伤口时的痛苦模样,立马收回手,“我去叫大夫。” “无需劳烦。” 顾清漪翻身坐起,发现自己已经换了一身衣裳,眸光一闪,瞧了一眼正皱着眉头的秦王,便收回视线穿鞋,才刚站起来就被扶住,不悦的男声说道,“你身体尚未恢复,好好躺着。” 小腹依旧抽痛,只是站着就双腿发软,差点就靠在身边人身上,顾清漪咬牙忍住了,只是脸越来越红,推开他的手往外走,一句话也不说。 白穆云的脸立马就沉了下来,一个大步就追上了顾清漪,冷峻的脸上黑如锅底,“你去哪里?” 顾清漪捂着肚子,看着眼前不依不饶的男人,忍无可忍地说道,“臣女要如厕,秦王也要跟着吗?” 唰的一下,男人冷峻的脸上瞬间染上了红霞,连脖子都一片通红。 令人闻风丧胆的战神王爷难得露出如此羞窘尴尬的模样,即便顾清漪满腹怨气也忍不住多瞧了几眼,直到他脸色有由红转黑的架势,才飞快地收回视线,继续往外走。 这一次,秦王没有再跟来。 等她回房时秦王已经恢复正常,四方桌上还多了一碗白粥和汤药,听到声响秦王便抬起头看她,敲了敲桌子,“吃了。” 又恢复了往日言简意赅的命令语气。 顾清漪心情复杂地走过去,吃了几口白粥就没有了胃口,望着另一碗深褐色的汤药怔怔地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桌又被敲了一下,顾清漪闻音抬起头,对上了秦王黑曜石般漆黑莫测的双眼,他的脸上看不出异样的神色,连声音都是四平八稳的冷硬,宛若不带感情色彩的判官,“你不想要腹中的孩子?” 顾清漪的手下意识地附上小腹,怔怔地说道,“无媒苟合的孽种,留下来做什么。” 她居然说他的孩子是孽种! 白穆云的眼中闪过一抹愠怒,质问道,“为何不告诉本王,本王的孩子,为何不问本王的意见。” 顾清漪瞧见了他眼底的怒火,心中又酸又涩,胸口横亘着一股挥之不散的郁气,语气不自觉地冷漠了下来,“这个孩子是如何来的,王爷心知肚明。若是要王爷负责,日后对着耻辱的罪证,心中会毫无芥蒂吗。” 白穆云沉默了下来,一时无法作答,待看到了顾清漪嘲讽的笑,他才双眸微沉,缓缓说道,“本王无法保证心无芥蒂,但是血浓于水,本王会学着接纳他,关爱他,抚养他长大成人,而不是一开始就剥夺了他的生命。” 他每说一句,顾清漪脸色就白一层,最后心中绞痛,已经是一脸悲痛,“秦王心胸宽广德厚流光,是我残忍自私手刃亲子,一切都是我的错!” 话音方落,她已经是泪流满面,然后伏在方桌上嚎啕大哭,似乎要把心中郁结的情绪都倾泻出去一般,她哭得声嘶力竭,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矜持与隐忍,白穆云是第一次见着女子如此哭泣,不知为何心中一痛,也跟着难受起来。 白穆云扶她起来,见着她哭得通红的小脸,涕泪四流,一点美感都没有,他丝毫不觉的嫌弃,反而拿出绢帕替她擦拭,只是她越哭越厉害,甚至上气不接下气,他不由无措地皱起了眉头,不知该如何安慰是好。 最后他只得硬邦邦地说道,“莫哭了,一切都是本王的错,若是本王早些察觉,你也不必受此苦楚。” 难怪前段日子秀云阁再见,顾清漪如此怕他,想必那时候已经有了堕胎的心思,因而惶恐不安吧。想到她终日背负着杀子的压力和愧疚,心里那抹怒火都随着她的哭声消散得一干二净,他忍不住轻轻一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一切尚且来得及,你随本王回府,把孩子生下来。” 顾清漪的哭声忽而一顿,模糊的泪眼看着他,“我乃顾家之女,与你回府生子,名声还要不要了。” 白穆云浓黑的剑眉紧紧地蹙起,“本王自然会给你名分。” “侧妃之位?” 白穆云想点头,又想起她昨日激烈的反应,便添了一句,“本王永不娶妻,后院只你一位侧妃。” 顾清漪似喜似悲,最后却是笑了起来,“承蒙秦王看得起,但是我说过了,永不为妾。” “为什么?”白穆云眼中生出了怒火,“你随是侧妃,但后院以你为大,为何不愿。” 顾清漪身心俱疲,掐灭了心中最后一抹火苗,神色倦倦,“我歆慕勇毅候世子,这便是理由。” 表妹一直歆慕勇毅候世子,若是能让她得偿所愿,他日魂归身体,怕是无比欢喜吧,权当是使用她身体的报酬了。 反正,她只是孤魂野鬼罢了。 ★★★★ 如果觉得好看,请把本站网址推荐给您的朋友吧! 第75章 强人所难 - 喜荣华 - 痕线 “怀着本王的孩子嫁人,还是偷偷把他打掉?” 顾清漪低头不语,很快她的下巴就被抬起来,白穆云俊美的五官彻底冻结成霜,漆黑深邃的眸子隐怒地看着她,“说话。” 这个提问,顾清漪无法解答。 白穆云冷笑了一声,松开她的身子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背着光,五官晦涩阴沉,连双眸都是深邃而沉郁,从他双唇中吐出的声音寒峭而冷漠,让她全身的血液都瞬间冻结,他说,“本王带你回府。” 回府,自然不可能是顾府的。 “我不去!” 顾清漪斩钉截铁地拒绝,下一刻就被点了静穴无法动弹,然后她被秦王横抱而起,男人不带丝毫感情色彩的双眸沉沉地看着她,“此事由不得你。” 再次受制于人的愤怒和委屈让她双颊怒红,瞳孔中像是烧着一簇火焰,恨恨地看着枉顾她意愿独断专横的男人,“放开我,你凭什么主宰我的自由!” 秦王并没有说话,抱着她往外走,顾清漪气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继续控斥着,“我不过是倒霉地怀上了你的孩子,凭什么毁我一辈子。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许了我侧妃之位就得感恩戴德地贴上去?不过是妄自尊大,强人所难罢了。” 正说着,秦王突然低头看她,带着寒意的视线让她微微一滞,连说话的胆气都消失了,待走出了屋子,她才恼怒起来,明明不是她的错,何必惧他! 她重拾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有本事你差人时时刻刻地盯着我,不然肚子里的孩子我……” 话还没说话,就被点了哑穴,这时候周夫人刚好从屋子里出来,顾清漪连忙朝她求救,周夫人被她满脸的泪痕惊到了,“秦王,您这是?” “本王带她出去。” 这原本就是周夫人期望的,顿时没有了异议,叮嘱着顾清漪说道,“你身子不好,一定要好好将养着,千万别想不开了。” 她原本就不同顾清漪打胎,如今秦王都出现了,自然不会再让她做出伤害身体和胎儿性命之事了。 顾清漪被点着穴不能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越来越远的周夫人,以周夫人的人情练达如何不知道她若是被秦王带出去,名声怕是也跟着毁了,日后只能依附于他,那为何不阻止呢? 还是说,她觉得秦王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顾清漪的心渐渐地冷了下来。 虽然才晨曦,但是桃花庵也该热闹了起来,但是一路上都没见着人影儿,想必是已经暗中清了道,不然秦王也不会来往这么多次都没被人察觉。即便如此,他也没有走大门,而是带着顾清漪从后山的小道离开,正是李娘子带她走的那条路。 上次她独自行走时只觉得崎岖不平,如今被秦王牢牢地抱在怀里,连颠簸也未曾察觉,即便有横生的枝桠横亘出来,也被他提前折断,未曾让她受到丝毫的波及。 山间的小道陡峭而狭长,弯弯曲曲地蔓延到遥远的尽头,顾清漪靠在他坚硬而冷冽的胸膛,耳边是鸟雀清脆的鸣叫,眼中是沾着晨露绽放的野花,红的、粉的、紫的……各式各样,在阳光的折射下绽放出晶莹璀璨的光芒。 她忍不住抬头望天,橘黄色的太阳刚从山逢中吐露出来,温和得宛若一团色泽饱满的蛋黄,带着磅礴的生机普照着天地万物,就这样沐浴着大自然最无私的馈赠,似乎连骨子都温暖起来。 “你在看什么?” 秦王忽而侧头与她说话,莫说她现在被点了哑穴,就算是能说话也不想理会这个蛮横无理之徒的,立马就闭上了眼,没有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懊恼。 她心底恨着他,又何必热脸贴冷屁股呢。 顾清漪虽然虽然并不重,但好歹也是成年女子,白穆云抱着她走了这么长时间,再好的体力也禁不住消耗,呼吸缓缓地沉重起来。 顾清漪察觉到他胸口的起伏,估算着他什么时候把她放下来,结果就此走了一路,秦王都未曾松手,一直抱着她上了山脚的马车,才松开手让她坐下。 马车里寂静无声,她悄悄睁开眼,正好对上他深邃目光,突然有种做贼未遂的尴尬和无措,倏地闭上了眼。等到冷静下来才想起来,明明是秦王看他,她又何必心虚? 即便在太子面前,她都未曾如此惶然无措,一而再再而三地落于下风,难道是从心底畏惧秦王凶悍无情的性子? 顾清漪深以为耻,为了表彰自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节,勇敢的睁开眼看过去,结果秦王已经移开了眼,只留下线条简单又孤峭的侧脸,整个人变得疏离又淡漠起来。她视线在他湿润的额角和潮红的双颊划过,便敛下了长长的睫毛,遮掩了双眸的情绪。 山路平不平整,马车哐啷地晃动着,顾清漪全身僵硬地任由马车甩动,车轱辘迈过了一个坎儿,她再也控制不住身子往车壁摔去,结果旁边伸过来长长的手臂,把她搂在了怀里,立马免去了一场灾难。 顾清漪丝毫没有感激,她的小腹已经翻江倒海,一股恶心难耐的感觉从腹腔中窜起,她顿时脸色发绿,恨恨地看着身边的男人。 “哪里不舒服?” 约莫是她眼中的情绪太过强烈,秦王终于有所察觉,伸手解开了她的哑穴,一朝得到解放,顾清漪根本顾不上讨伐他,而是焦急地朝外边喊着,“停车!”马车依旧向前跑动,她顿时急了,怒瞪着旁边的男人,“快让他停车!” 说完,她就紧紧地闭上嘴,生怕自己一时不慎吐出来。秦王估计以为她是在使小性子,神色怀疑,并没有动作。 顾清漪心中气急,心想直接吐到他身上算了,只是那种不雅的行为,她着实做不出来,只好无奈地说道,“我肚子不舒服,想吐。” 也不知道哪个字触动他的神经,秦王神色微变,对外喊了一声,“封鸣。”话音方落,马车就停了下来,紧接着穴道便被打开,还未等到顾清漪有所动作,秦王再次抱着她下了马车,一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她再也忍不住推开人,天昏地暗地吐了起来。 只是她这两天并未吃下什么东西,吐了一地苦水之后,就只剩下干呕了。 白穆云看着她抱着肚子蹲在路边,巴掌大的小脸上苍白如纸,眼神空旷怔然,不知在想些什么,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瞬间宛若带雨的梨花般楚楚可怜起来。 他下意识地掏出锦帕要替她擦拭,结果空无一物,这才想起已经被他在桃花庵用掉了,而顾清漪身上的衣裳是他替换的,自然没想到带上帕子,只好用袖子替她擦了嘴,沉声道,“你若是难受,本王抱你回去。” 顾清漪望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路,扯了扯唇角,默默地站起身重新回了马车上,别说让秦王抱回去了,怕是她逃跑都没有路的。 秦王不知与封鸣吩咐了什么,马车再次跑动时已经轻缓起来,虽然还有颠簸,但顾清漪已经能够承受了,结果秦王不知发什么疯,居然把她抱在怀里搂着,看她要挣扎,便冷冷地威胁道,“不想被点穴就别动。” 失去身体掌控能力的滋味实在难捱,顾清漪听话地安静了下来,双眼无神地盯着车厢,渐渐地觉得眼熟,顿时忆起当初荒唐而混乱的一幕,脸色又青又白,难看至极。 白穆云在注意她的神色,以为她又不舒服了,连忙按揉着她左肋下的小腹,问道,“又要吐了?” “没有。” 顾清漪硬邦邦地丢下两个字,侧头避过他灼热的呼吸,不经意间看到他手上一圈结了痂的咬痕,眸光一凝,脸上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侵袭而来,这一场孽缘,何时才是个头?双手忍不住附上了小腹,她忍不住想,若是没有这个孩子,一切是不是截然不同? 可惜,这世上并没有如果。 无论她怎么抗拒,马车依旧使向秦王府,秦王当着所有下人的面把她抱下马车,带着她走进一处名为霁月的院子,“从今以后,你与本王同住,直到把孩子安全地生下来。” 顾清漪沉默不语,白穆云低头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抹暗色,把她放在软塌上坐下,找来院子中伺候的下人吩咐道,“看好姑娘,她身边一刻不得离人,若是擅离职守,斩。” 铁血般的话语落下,院子中的下人瞬间冷汗直冒,战战兢兢地跪下回话,“奴婢遵命。” 敲打完院子中的下人,秦王便离开了,顾清漪看着满院子如履薄冰的下人,脑袋一阵刺痛,无力地靠在软塌上闭目养神。 即便身体疲惫又沉重,脑袋却无比地清明与活跃,无数的法子被想出来,却又被她一一否决,最后想破了脑袋也无法破此僵局,最后精神渐短,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第76章 食欲不振 - 喜荣华 - 痕线 一觉睡到傍晚,顾清漪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两张厚厚的暗金云纹锦衾,难怪她睡梦中觉得胸闷气短,四月天虽然还有些凉,但是盖这么厚的被子,就算是没捂出痱子也是一身热汗。 掀开被子坐起来,床榻下没发现她的绣鞋,便赤着脚走了出去,掀开薄纱帷幕,穿过镂空雕花的月亮门,看清了外间的景色。 屋子格局很大,但是摆设并不多,檀木月亮门两边放置着两个细颈汝窑白瓷瓶,十步远的中间放着一张黄花梨木圆桌,上边放着一盏圆筒白纱灯,正散发着昏黄的光芒。圆桌西边是松竹屏风割断的浴间,南边是红木镂空花纹槅门,此时紧紧闭着,暗色幕帘遮掩了上部的窗棂,阻挡住了堂屋的情景。 至于东边,是她白天睡的靠窗软塌,此时在正中间支上一张炕桌,桌上放置着一沓章表和一盏琉璃宫灯,一头端端正正地跪坐着一个男人,手执章表,也不知里面写得什么消息,让他紧紧地蹙起了眉头,深邃的侧脸轮廓冷厉又严肃,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威严。 顾清漪瞧着有些发愣,不自觉靠在门上看他,眼神空泛而虚无,正如她此时空荡荡的脑海,恍恍然无所皈依,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沉寂在傍晚枯寂而沉郁的昏黄里。 正在看章表的白穆云恍然有感,抬头看去,便见海棠春睡醒醒的顾清漪倚门而立,脸上带着薄汗,双颊晕红,黑瞳含雾,如柳条般纤细婀娜的身姿轻盈窈窕,她的神色安安静静的,没有愤恨、没有不甘,亦没有清寒,夕阳的余晖轻染了她的眸色,带着暧暧融融的暖色,她就这样看着他,就像妻子看着夫郎一般。 他的心中一跳,连忙移开视线,忽然触及到她莹白细腻的双脚正踏在红木地板上,眉头一皱,“地上凉,怎么不穿鞋?” 顾清漪被低沉喑哑的男声陡然惊醒,下意识地蜷缩起脚趾,低声道,“绣鞋不见了。”视线一移,便在软塌下方看到了绣着红莲的绣鞋和罗袜,她刚要走过去,就听一声呵止,“别动。” 她一愣,下意识地停住了步伐。紧接着便看到秦王从软塌上下来,几步走到身边把她一把抱起,轻轻地放在软塌另一头,捡去地下的袜子替她穿上,待看到右脚上那一圈铁齿疤痕时微微一顿,“怎么没除疤?” 顾清漪低眼看着半跪在她跟前的秦王,手指不自觉搅在了一起,“左右没人看得到,不必了。” 他手中一紧,却不再言语,替她穿上鞋子后没有继续看奏表,说道,“用晚膳吧。” 顾清漪两天没怎么吃东西,原本已经饿过头没甚知觉,此时听闻便觉得饥肠辘辘起来,为了不像上次那般丢脸,她使劲儿憋着气,生怕肚子里再次唱起了空城计。 直到秦王做势要抱她,她才岔了气,连忙说道,“我自己会走。” 自从知道她怀孕之后,秦王就当她是瓷片人,动不动就要抱她,之前也就罢了,堂屋都是伺候的下人奴婢,她可不想落得一个娇惯的名头。 秦王蹙着眉头,似乎并不愿意,顾清漪不想与他争执,连忙下了软塌走出去,刚打开槅门,走进了堂屋。 堂屋坐北朝南,最正中挂着“骁勇善战”的四字御赐牌匾,下边整一面墙挂着沙场点兵图,两边挂着一对楹联: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图案之前是长条黄花梨木条案,放置着御赐的宝剑,鞘敛寒光,剑柄刻着蝇头小子:赤霄宝剑。案几两旁是花几,放置着两盆黑松盆景。紧贴着条案放置的是四仙方桌,左右支着两个太师椅,这边是主位了。 堂屋两侧各自安置着八仙桌和太师椅,乃待客之用。此时已经是黄昏,悬挂在四个方位的六角宫灯悉数被点亮,透过水墨晕染的纱纸绽放出莹润的光芒。堂屋正中间铺着一张羊毛地毯,上面是是一方比东暖阁外间更大的圆桌,只有两个坐墩支棱在旁边,倒显得空阔了。 屋子里的奴婢们屏息凝神地站着,一瞧见有人出来纷纷屈膝行礼,“见过王爷,姑娘。” 顾清漪终于有了迟来的尴尬,脚步顿在了原地,她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姑娘家,出现在这里又算得了什么呢?还未等她深想,尾随而来的秦王就牵着她的手坐在坐墩上,敲了敲桌子,“进膳。” 有四个婢女福身退下,剩下四个婢女有两人金盆盛水,两人手执长巾,伺候两人净手之后,之前那四个丫鬟已经捧着晚膳上来,轻手轻脚摆放在圆桌上,大约半刻钟的功夫,便堆满了整张桌子。 添了两碗饭后,婢女要伺候用饭,被秦王不耐烦地挥退了,侧首看向旁边的顾清漪,“这些乃周大夫亲自定下的菜样,你可喜欢?”见她只顾沉默不语,眉头微抬,道,“你如今不能吃辣。” 想起五味楼的遭遇,顾清漪脸色有些发红,那日只是突发奇想罢了,今日倒是不想吃辣,瞧着桌子上那糖醋鲤鱼,倒是开始口舌生津起来。 “我知道了。” 说完,便拿眼看他,她腹中已经饿极,但是主人未曾动筷,她着实不好意思伸手,谁料对方误会了她的意思,犹豫了一下,居然拿起筷子问她,“喜欢哪一样,本王替你夹。” 顾清漪脸色一僵,看了一眼对面低眉垂目的婢女们,连忙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这下也顾不上礼节,卷了卷袖子便伸筷夹了一块鱼肉,酸甜可口的味道在口腔滑过,鱼肉外焦里嫩,香鲜味美,她没忍住多吃了几块,结果本来还美味的鱼肉突然变得腥冲至极,熟悉恶心感从胸口蔓延,她脸上立马就变了色。 白穆云一直在看她,当即放下筷子冲婢女喊道,“快拿盂盆。” 盂盆很快便拿了上来,顾清漪再次吐得天昏地黑,眼前发黑,浑身都没有了力气,待婢女伺候着漱了口之后,看着满桌子的美食,顿时失去了胃口。 饥饿伤身,她强忍着吃了几粒饭就再也吃不下了,便放下了筷子,“我饱了,秦王慢食。” 白穆云闻言便拧起了眉头,“不行,再吃一点。”却见她抿上了唇,一脸不愿,顿时目光微沉,亲自夹了一片肉递在她嘴边,“张口。 顾清漪皱着眉,胃中着实难受,但是看秦王颇有不依不饶的架势,她只好张嘴吃下,然而这一片头同样遭遇了鱼肉的下场,又吐了这一次,她连坐立都不稳了。 “我不吃了。” 现在她连闻着油腥味儿都难受了,坐在饭桌前简直就是折磨,连忙扶着桌子站起来,逃一般走回了东暖阁,爬上床扯了一张衾被便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只好望着上面的素帐发呆。 直到帷幕轻响,脚步轻叩的声音传来,她才抬眼望过去,却是之前在桃花庵见着的那位周大夫跟着秦王走进来,他一进来就对着顾清漪说道,“还请姑娘把手伸出来。” 顾清漪伸出手,周大夫在上头铺了一张帕子才开始诊脉,一刻钟之后才道,“王爷,顾姑娘往日多吃素食,又怀胎不稳,才会食欲不振,呕吐不止。此番是小人考虑不周,以后先给顾姑娘用着素斋,再徐徐荤腥便是。” 白穆云阴沉的脸色稍稍一缓,把先头那份菜全都撤下去,让厨房重新备了一桌素菜,顾清漪吃下去,果然没再有不良反应。 只是,她看着同样吃着素菜的秦王,终于还是没忍住说道,“王爷,我另支一桌用膳便是。” 秦王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回了两个字,“不用。” 顾清漪叹了口气,闭口不言,用完膳就有婢女端了一碗药上来,“姑娘,这是周大夫熬的药,让您用完膳后务必得喝了。” 这药汤的味道熟悉得很,顾清漪已经喝了多日,不是安胎药又是什么? 她端着汤药犹豫不决,抬眼却见秦王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神色似乎有些难看,顿时一愣,立马就把药汤灌进肚子里,苦涩的味道在口腔蔓延,熟悉的恶心感再次生起,又再次抱着盂盆吐了起来。 “怎么又吐了?” 秦王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顾清漪瞧着愈发不顺眼,推开他往里间走,重新躺在床上,背对着外边生闷气。 她知道,秦王在怀疑她。 脚步声再次响起,果然见到秦王重新端了一碗安胎药进来,冷冷地说道,“起来喝药。” 顾清漪没有动弹,男人低沉的声音继续说着,“本王不想再强迫你。” 听出他的潜台词,她脸色一青,终于还是坐起来把药接过,嘴唇才堪堪碰到碗沿,就听他又道,听起来像是威胁,“这一碗吐了,外间还有。” 顾清漪脸上顿时青白交加,盯着手上的安胎药像是盯着生死仇人,以壮士扼腕的架势把它一饮而尽,小腹再次翻滚,但是看着秦王唇角的冷笑,她立马就忍了下下来,咬着唇背对着他躺下去。 就算是被憋死,她也绝对不会再吐出来。 第77章 严防死守 - 喜荣华 - 痕线 顾清漪开始回忆前世的种种,她的亲人和仇人,还有重生以来的一切,慢慢的钝痛和仇恨便取代了一切的感官,苦涩的药味和腹腔中的恶心都变得微不足道了,她还活着,终有一日必将报仇雪恨。 如此想着,连此时身不由己的屈辱和悲愤都变得可以忍耐,既然住进秦王府已经成为事实,目前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有随机应变,找着机会再联系勇毅候世子了,只是不知他如今是什么情景,可曾发现她失踪?可曾让冰人去顾府求亲? 只是想起这个人,心口就有些闷闷的难受,这股欣喜而酸涩情绪是属于表妹的,她抗拒却又放任,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但是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她不想违背表妹的意愿随便嫁给别的男人。 表妹因她而死,又被她占了身子,她欠着她,下辈子都还不清的。 床上的人久久没有动弹,白穆云眉宇间皱起了浅痕,脚下踱了几步,便走出了外间,顾清漪听到动静,探出脑袋看了一眼,不期然对上了折返回来的秦王。 他手上拿着几本章表,脸上的神色有些古怪,漆黑幽深的眸子里有她看不懂的情绪,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她,似乎要在她身上盯出一个洞,把她里里外外都洞察得明明白白一般。 顾清漪默默地把脑袋缩了回去,继续背身躺好,为自己一时的大意而懊恼不已。而白穆云终于忍不住,轻轻地挑起了唇角。 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的女人,再也没有方才的莫名的凄怆和孤苦,反而像一只炸毛的小猫,浑身戒备,只待有风吹草动便亮出锋利的爪子,意外地可爱。 心情莫名好了起来,白穆云坐在书案上翻阅奏表,才刚看完一本就听到了床上辗转反侧的声音,一看才发现顾清漪睁大着双眼看着烛火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放下奏表走上去,遮挡住了橘黄的光线,黑影侵袭而来,顾清漪才从怔愣中回神,发现秦王开始解腰封,立马汗毛倒立,用被子紧紧裹住身子,警惕地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秦王冷着一张脸,身下很快就只剩下中衣,他把褪下的衣裳丢在衣架上,长腿一迈上了床,黑眸深深地看着她,“你以为本王要做什么?” 他虽然上了床,但也只是安安分分地躺着,未曾做出前天那般野蛮的举动,顾清漪微微松了口气,同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东暖阁是秦王休息起居的屋子,如今上床休息不过是天经地义,反倒是她一个外人占据了对方的床榻。 想到日后要与秦王同床共枕,她的脸色像是打翻了调色盘一般丰富多彩,“臣女住在这里不合规矩,还是让下人收拾一间厢房出来吧。” “不用。” 秦王果然不是那么容易说服的,顾清漪深呼吸了一口气,直接从被窝里钻出来要走出去,却被身边的男人眼疾手快地按住了,还把她带进怀里,声音又闷又沉,还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待本王请旨后便能娶你进门,不必拘泥这些小节。” 顾清漪的心跳猛然地停滞了一下,愤怒和悲哀齐齐涌上来,这些天种种迹象联系起来,她如何不明白秦王对她的特别以待,并非是情根深种,只不过是占有欲作祟罢了。 但凡对她有所顾念,就不会不顾她的意愿和名节强行带她进府,无名无分与她同床共枕。他对她,没有一点尊重。 秦王有心纳她为侧妃,是以把她当作所有物而肆无忌惮,却丝毫没有考虑过顾清漪的处境。若她以后当真要秦王府生存下去,单凭她未婚却与秦王共同起居的放浪行为,就足够让下人们心存鄙夷了,她日后还如何有脸面御下?或许,秦王已经自大到顾清漪凭借他的垂青就能活下去了。 不自重者,人恒贱之。 顾清漪的教养和自尊铸出的铮铮傲骨,并非是摆出来让人鄙夷折辱的,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又不是随随便便的丫鬟女姬,岂能任由这等荒唐事继续发生。 没理由她当初敢反抗妙心,对上秦王就退缩了。 秦王禁锢的力道并不大,不知是怕伤害到她腹中胎儿还是什么,顾清漪轻易地把他推开了,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与讽刺,“臣女知王爷权势滔天,臣女乃无依无靠的弱势孤女,被掠进王府也无力反抗也就罢了,但是臣女好歹有些羞耻心的,王爷若是不想逼死臣女,便给我留一些脸面罢。”说完,她微微一顿,脸上嘲讽愈甚,“若臣女不够分量,再加上腹中的胎儿如何?” 白穆云的脸色彻底地阴沉了下来,黑黢黢的眸子似乎在酝酿着暴风雨,冷冷地看着她,顾清漪毫不畏惧地对上他的视线,清透的眸子倔强而孤傲,他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想到了什么,染上了倦怠的疲色。 许久之后,他终于说道,“你走吧。” 顾清漪脸上瞬间迸发了喜悦的神采,待发现秦王眼中的郁色时才反应过来,秦王是答应她换房间,而不是放她离开秦王府。 虽然空欢喜了一场,但是能争取到与秦王分居已经是巨大的胜利,看了一眼依旧躺在床上不动弹的秦王,大着胆子从他身上跨了过去,穿了绣鞋便出了东暖阁。 秦王似乎不喜欢有婢女守夜,故而她们都守在大堂,一高一矮两个婢女,看到顾清漪走出来顿时惊讶不已,瞧了一眼背后没人,其中一个容长脸,看起来极其稳重的高个婢女才问道,“不知姑娘有什么吩咐?” 顾清漪淡淡地说道,“劳烦你们收拾一间厢房出来,我要借住一段日子。” “敢问姑娘,这可是王爷的吩咐?”见她点头,那婢女脸上出现了迟疑之色,福了福身子,“姑娘见谅,奴婢去请示一下王爷。” 望着那婢女消失的背影,顾清漪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开始与剩下的婢女套话,这才知晓之前伺候的八名婢女的名字,前往传膳的四名婢女领二等丫鬟份例,留下伺候的四名是大丫鬟,其中刚刚进去的那名乃大丫鬟之首思晴,是霁月院的老人了。 今日与思晴值守的乃一个圆脸的二等丫鬟,名为芷兰,性子天真娇憨,见顾清漪一脸沉思,生怕她有什么误会,连忙说道,“姑娘不必担心,王爷不耐烦丫鬟伺候,以前的贴身事物都是小厮经手的,也就姑娘您来了,王爷才把我们调来院子伺候的。就算是思晴姐姐,也不过是暂管后院杂务罢了,等到主子进门,肯定要上交管家权的。” 顾清漪有些惊讶,“王府没有侍妾吗?”再怎么不至于,也不会让婢女管家吧。 “王爷不近女色,这些年来连通房都没有,更别说侍妾了。”说着,芷兰好奇地看了顾清漪一眼,半是羡慕半是好奇地说道,“奴婢还是头一回见到王爷如此紧张人呢,姑娘真幸运。” 顾清漪僵硬地扯了扯唇角,心中复杂难言。 很快,思晴便从东暖阁出来,脸色看不出什么异样,对着顾清漪福身到,“姑娘,王爷吩咐了,府中的厢房空置许久,贸然住进去怕是对姑娘身子不利,让您以后就在西暖阁住着。” 顾清漪有些不悦,她原本就想离得秦王远远的,现在住进了西暖阁,抬头不见低头见,又有什么区别。 她不死心地问道,“虽然是空置的厢房,但府中下人想必经常打扫,我并非娇气之人,自然是能住得下的,思晴姑娘还是给我收拾厢房吧。” 听到她如此说道,思晴丝毫不觉的意外,沉稳地说道,“王爷说了,如果姑娘不愿的话,便留在东暖阁住着了。” 顾清漪脸色微变,终于还是妥协了下来,一言不发地往西暖阁走去,里面的布置与东边并无不同,只是多了不少东西,还未等她仔细观察,思晴已经带着丫鬟们手脚利落地收拾了一遍,西暖阁里面变得与东边一般简约又空荡了。 她们收走的,大都是锐器,就差没把花瓶都给搬走了。 顾清漪沉着脸,一言不发,看着思晴和丫鬟们铺好了床,走过来与她说道,“时日已晚,只能暂且委屈姑娘了,明日给再您添置一些用具,姑娘请休息吧。” 顾清漪垂下眼,掩去眸子中的情绪,“你们都退下吧。” 思晴似是没有听明白她的意思,挥退了其他奴婢,独独自己留了下来,迎着顾清漪冷冽的视线,她脸色不变,恭恭敬敬地说道,“奴婢今晚守夜,姑娘若有什么吩咐,知会奴婢一声便是。” 说完,她福了福身,在屋子里的小床和衣躺下了,规规矩矩,一点差错都没有。 顾清漪憋了一肚子气,却不能发出来,只是脸色愈发难看,不自觉地附上依旧平坦的肚子,嘲讽地笑了起来。 秦王对她严防死守,不就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么,果真是慈父心肠啊。 第78章 有何指教 - 喜荣华 - 痕线 顾清漪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间似乎看到秦王站在床沿看她,但是她困顿得睁不开眼,等到她彻底清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秦王早就不见踪影,只剩下一群婢女围着她打转,果真是一刻都不离视线。 与此同时,西暖阁被进行了一番大改造,地板上铺上了厚厚的羊绒地毯,桌椅尖锐的边角也被用布料包裹了起来,与此同时也添了一架梳妆台,但是尖锐的朱钗和步摇未曾出现在妆奁之中,只是一些编织的绒花头饰,美丽,且毫无危险。 顾清漪全程挂着冷笑,即便是芝兰摆出一套又一套秀云阁的衣裳也没让她神色有所缓和。 如今的她,当真成了一只被圈养起来的金丝雀了。 午膳之前,秦王终于回来了,冷峻的脸上一片清寒,漆黑的眼底带着森寒的杀意,三尺之内都不敢有奴婢惊声,俱是胆战心惊地看着他,深怕成为被迁怒的炮灰。 不过,她们很快就可以放心了,因为被迁怒的人是顾清漪。 因为不想待在房间里,顾清漪便让下人搬了软塌在院子里,在树荫下小憩,察觉到周围的气氛不对劲,睁开眼便看到了隐怒的秦王。 她并不想说话,秦王也盯着她看了许久,就在她以为对方要用眼神把她凌迟的时候,才听他冷冷地说道,“本王倒是不知,你的魅力大得很。” 顾清漪心中一动,神色依旧淡淡,“王爷过奖了,臣女无才无德,何来魅力。” 她有心打探秦王怒气从何而来,是不是与勇毅候世子有关,谁料对方只是冷冷一笑,直接甩袖离开了,留下她一头雾水,心中暗恨不已。 侧首看了看旁边的思晴,“今日王爷去了哪里?” 思晴神色淡淡,“姑娘别为难奴婢了,主子的行踪,哪里是奴婢能够知晓的。” 顾清漪淡淡地哦了一声,并没有执著这个问题,状似漫不经心地说道,“下午我想出府散心,你让人安排一下。” “姑娘,奴婢不敢擅作主张,您要出府必须经过王爷的同意才行。” 再次被她不咸不淡地堵了回来,顾清漪立马沉下脸,冷笑道,“我倒是不知自己被软禁起来了,连出个门都不行。” “你想去哪里?” 突兀的男声骤然响起,顾清漪眼皮子一抬,便看到不知何时出现的秦王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浑然不惧,未曾露出丁点儿的心虚,“我落了东西在桃花庵,想去取回来。” 白穆云脸上顿时沉了下来,当初她孑然一身去了桃花庵,所有的东西都是他让人置办的,连衣裳都送给别人了,何时见过她在意了。 他从袖子中取出一张桃花笺,冷笑道,“可是想找这个?” 顾清漪一看,顿时愣住了,居然是勇毅候世子留给她的信笺,没想到秦王居然还带在身上。她想回去桃花庵不过是托词,只是想顺道打探消息罢了,不过她早就在秦王面前表现出非勇毅候世子不嫁的态度,此时若是否认只会让他生疑,于是稍稍变了脸色,“还给我。” 熟料秦王当着她的面,把那张桃花笺撕得粉碎,扬起了一片白色的雪花,那一瞬间,她的心脏骤然剧痛了一下,约莫是属于表妹的情绪了——毕竟那是勇毅候世子写给‘她’的情诗。 瞧见顾清漪眼中流露出的悲痛,白穆云握紧了拳头,“你如今已经是秦王府的人,最好与外男断得一干二净,这种东西,本王不想见到第二张。” 顾清漪只顾低头看着地上的碎纸片,侧脸一片漠然,一股暴戾的火气在胸口跳窜,他生怕再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便寒着脸离开了,这一次并没有回去房间,而是直接去了外书房。 待他离开之后,顾清漪才从软塌上下来,一片片捡起地上的碎纸屑,思晴立马就制止了她,“姑娘,王爷的脾气您也是知道的,若是被他知晓了,怕是又要发怒的。” 顾清漪没理她,自顾捡着,思晴顿时有些沉不住气了,指挥着院子的粗使丫鬟道,“都愣着做什么,姑娘乃千金尊贵之体,如何做得这等粗活,你们偷奸耍滑不干活,还指望着姑娘帮你们清扫不成。” 思晴的地位极高,丫鬟们不敢反抗,连忙拿了扫帚和簸箕清扫着地上的碎屑,顾清漪看了也没有阻止,继续捡着,直到扫帚移到她身边,那丫鬟战战兢兢地说道,“姑娘,剩下的便让奴婢来吧。” 顾清漪抬头一看,那小姑娘几乎要哭出来了,轻叹了口气,也不为难她,重新回到软塌上坐下,拼凑起掌心的纸张,得到的却是邵言锦支离破碎的名字。 抬眼瞧了一眼思晴,见她神色不虞,不由嗤笑了一声,把纸屑放在随身的荷包里,道,“思青姑娘,我的荷包不会莫名其妙地失踪吧。” 思晴连忙低头,“姑娘的东西,奴婢不敢妄动。” 她不敢妄动,自然是有人敢动的,顾清漪一点也不会怀疑,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如实地上报给秦王的,只是那又如何呢,她总是需要反抗的。 果然不出所料,午间小睡之后,她腰间的荷包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空荡无物的新荷包。 顾清漪见此只是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多余的话也不说,继续躺在院子里发呆。 她这副模样倒是让人摸不着头脑起来,思晴隐晦的目光不停地落在她身上,但是碍于主仆之别不敢擅自询问,就连秦王也缄口不言,只是看向她的眼神愈发深邃起来。 顾清漪似乎浑然不觉,日复一日地发呆度日,天上的流云变成了她最熟悉的东西,一整天下来都没见说上一句话,整个人变得沉默起来。 每天负责给她诊脉的周大夫眉头皱得一天比一天紧,看着她直叹气,不知他与秦王说了什么,一直与她冷战的秦王终于再次站在她面前,盯着她苍白消瘦的面颊,脸色十分难看,“你到底想怎样?” 顾清漪没理他,心中有着无人发现的惶然和不安,因为她发现,最近自己的记忆开始退化了。 听闻人的记忆是依靠大脑储存的,她借身还魂在了表妹身上,意味属于颜舜华的记忆都随着那一口棺材深埋在了深渊里,而身为灵魂的她不过是带着尚未褪去的余韵,等到日子久了,曾经的种种也会变得模糊,等到她彻彻底底地忘记过去的时候,恐怕她再也不是自己了。 至少她现在觉得,如今的她越来也不像颜舜华了。 没有过去的人是什么样子的呢?她不敢相信,只觉得应该是一具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罢,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因此她拼了命回忆着自己还是颜舜华的种种,像是重演了一遍自己的人生似的,只是许多往事她都记不真切了,也不知是真实存在,还是被她捏造的记忆。 如此想着,她只觉得悲哀,因为所有的记忆之中,她铭记得最真切的只有临死之前的悲恨,祖母曾经带给她的那些温暖的记忆,都渐渐化成了淡淡的雾色了。 她虽然想要报仇,却不愿被仇恨支配了神智,否则她不过是一只厉鬼,而不是一个人了。 白穆云见她爱答不理,依旧在发呆,脸色沉了沉,一字一顿地叫着她的名字,“顾清漪!” 顾清漪正在费力挖掘着关于祖母的点点滴滴,此时被秦王打断,神色顿时不耐起来,“不知秦王有何指教?” 第79章 兴师问罪 - 喜荣华 - 痕线 她的声音不复之前的清甜软糯,带着许久未曾说话的低沉与喑哑,莫名地有些刺耳,白穆云顿时皱起了眉头,“周大夫说你郁结于心,胎像不稳,究竟怎么回事?” 原来是兴师问罪来了。 她不知道其他人被软禁起来会是如何表现,但是顾清漪自问已经做得极好了,不吵不闹,温顺乖巧,周大夫熬的汤药一滴不剩地喝下去,不知有多配合。 至于所谓的郁结于心,胎像不稳……但凡是有感情的人,任谁被软禁都不会心里舒坦的,更别说她因为记忆而恐慌,心情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至少,她已经竭尽全力在调节情绪,然而毫无效果。 对于罪魁祸首她是不准备认错的,闻言只是淡淡地说道,“整日待在院子里,如何开怀?” “王府自有花园。” 顾清漪瞥了他一眼,“不过是大一点的院子罢了。” 白穆云顿时沉下了脸,深邃的目光宛若刀锋般犀利地向她看过来,“你还在惦记那位勇毅候世子?” “没有的事。”顾清漪一脸讽刺,“王爷金口玉言,我一个寄人篱下的小小孤女,哪里敢违背你的意愿去惦记别人,又不是不想活了。” 冷嘲热讽,阴阳怪气。 白穆云想起那个被他烧掉的荷包,心里更气,“本王看你大胆得很,今日便让你看看,你心里惦记的男人是什么德行。” 顾清漪惊疑不定,还未想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秦王已经吩咐了下去,“备车。”说完,她便被对方拉起来,“既然你想出去,本王今日便带你去散心。” 再怎么无知,也听出了秦王话中的不怀好意,她心底不安,但还是控制不住脚步跟着他往外走去,不管怎么样,总比困在偏隅一角来得好。 明明说是要带她出去散心,最后倒显得秦王迫不及待起来,他嫌弃顾清漪走路慢,不由分说地把她抱起来,一直到府门外的马车上,他才吩咐着封鸣说道,“去承平公主府。” 顾清漪疑惑地看着他,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承平公主与锦言又有什么关系?” 锦言,称呼得倒是亲密得很。 白穆云看着她不说话,顾清漪的心渐渐地沉了下去,脑袋中闪过千万般设想,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抿着唇坐着发呆,一下又一下地数着车轱辘的声音,像是赶赴着一场未知的判决一般。 车厢内的布置被特地改动过,坐榻上铺着蓬松绵软的毛毯,支起的小桌子上放着一碟果脯,颜色鲜艳诱人,让人望之生津,然而顾清漪一点食欲也没有,终于忍不住掀起帘子看着一座座闪逝而过的府邸宅院,最终到达承平街,正是承平公主府所在街坊。 马车停了下来。 顾清漪随着秦王走下马车,发现承平公主府门口停了几架富丽堂皇马车,俱是挂着勇毅侯府的牌号,除此之外,还有一辆扎着红绸的货车,即便上面空荡荡的也不损其热闹喜庆,无端地碍眼。 一看到秦王,门房立马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地行礼,“参见秦王,不知王爷拜访,有失远迎,还请王爷恕罪。” 白穆云先是扫了顾清漪一眼,才淡淡地问道,“这门外的马车怎么回事?” 一提起这个,门房脸上便难掩喜色,笑盈盈地说道,“王爷有所不知,勇毅侯府有意与公主府结亲,前阵子商定了日子,今日正是大好日子,勇毅候世子亲自猎了一双白雁上门行纳彩之礼呢。” 喜气洋洋的一句话宛若平地一惊雷猛然炸响,顾清漪双耳轰鸣,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邵言锦居然要与承平公主府结亲了! 门房还在喜气洋洋地夸奖着勇毅候世子和郡主的天作之合,絮絮叨叨,不厌其烦,像是千百只麻雀在耳边叽叽喳喳地闹腾,顾清漪浑身颤抖地靠着马车,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没有当场失态。 意外来得猝不及防,她原想徐徐图之,让邵言锦娶了她,没成想短短一段时间他便改变了注意,另娶了郡主。 她终究还是托大了,桃花庵短暂一会,如何能够让名满京城的勇毅候世子死心塌地非卿不娶呢,再加上她不明不白地失踪,对她耗尽情意也是寻常。 愤怒、悲凉、凄怆,还有无措……复杂的情绪齐齐涌上来,作为颜舜华的她尚且能理智地分析着其中利害关系,属于表妹的情绪却开始失控,心生了万念俱灰的绝望,怔怔无声地掉着眼泪,像是丢了魂似的。 她觉得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人,左支右绌地掌控着身体,却终究不得其法,最终脑袋一阵剧痛,她的灵魂像是得到了升华一般,以旁观者的角度冷漠地观看着苍白而憔悴的肉体,正在哭泣的人儿似乎若有所感,抬头看了她一眼,露出一抹凄然的笑,嘴型分明是在呢喃着,“表姐。” 默然无声的两个字让她悚然一惊,紧接着就看到叫着她表姐的人儿颓然地瘫软下去,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却抓到了男人健硕结实的手臂,秦王刀削斧凿般的面容便映入了眼帘。 她顿时愣住了。 她重新主宰了身体,心口的悲痛尚且还有残余,然而她再也感觉不到表妹的情绪了。 “顾清漪,你可死心了?” 秦王漆黑的双眸中似乎酝酿着风暴,深深地注视着她,顾清漪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温度,只觉得全身发冷,纷乱的思绪都被埋葬起来,只顾着扯出一丝凉薄的笑,“死心了。” 她和表妹,都死心了。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无论秦王在邵言锦的婚事中扮演着什么角色,现实已经明明白白地给了她迎头痛击,她的命运,从来都不由她掌控。 这一刻,她前所未有地意识到,自己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好痛苦啊,祖母,华儿快坚持不下去了。 白穆云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眼神逐渐空洞,眉头刚刚皱起,就见她闭上了双眼人事不知了,脸色立马沉了下来,抱着她上了马车,催促道,“回府。” 顾清漪再次睁开眼时已经在秦王府西暖阁,此时已经是黄昏,屋内只点了一处烛光,芷兰正坐在床边打瞌睡,脑袋一点便惊醒过来,一看到她醒过来,立马大喜过望,“太好了,姑娘您终于醒了,您已经昏睡了两天了,府中上下都急坏了。” “我这是怎么了?”脑袋昏昏沉沉的,连记忆都模糊了。 芷兰犹豫地看着她,最终还是支支吾吾地说了出来,“周大夫说您受了打击,情绪波动过大,且心存死志,才会一直昏迷不醒的。” 顾清漪默然,脑海里的画面一帧帧地清晰了起来,她垂下了眼睑,“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这是奴婢该做的,王爷才是最辛苦的。”芷兰打量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道,“王爷不眠不休地照顾了你两天,周大夫说您今晚在不醒来,恐怕有性命之忧,王爷便进宫替您求药了回来,如今正在外边煎着呢。” 屋里的其他奴婢已经出去禀报,不过是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外间便响起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有人掀开纱帘走了进来,身材挺拔高大,手中还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屋子里瞬间就布满了苦涩的药味。 顾清漪眉头一皱,在看到秦王的脸时顿时怔住了,这个胡子拉碴容色憔悴的男人,当真是秦王? 第80章 离开王府 - 喜荣华 - 痕线 昏暗的烛光中并不明显,待秦王走近时才能看到他眼中蔓延的血丝,素来干净整洁的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渣,看起来憔悴又疲惫。他端着药坐在床前,声音一如往常般简洁明了,低沉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起来喝药。” 他刀削斧凿般的俊脸上冷峻冲淡,深邃的双瞳中蕴含着碎光,更衬得瞳色如墨,深沉得波澜不惊。没有因她的寻死觅活而愠怒暴躁,亦没有因她的死里逃生而喜形于色,他回归了初见时的冷峻与淡漠,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想法。 轻抚着依旧平坦的小腹,顾清漪低垂了眼睑,掩住眸中复杂的情绪,唇角却勾起一抹苦涩难堪的弧度。 她如今举步维艰,一无所有,只剩下腹中血脉相连的孩儿了。 屋子内的气氛像是凝固住了一般,几欲让人窒息,芷兰强忍着惊惧,把躺在床上半晌没有动弹的顾清漪扶起来半靠在床上,担心王爷生气,还解释了一句,“姑娘睡了两天,想必没有力气了,王爷,让奴婢替姑娘喂药吧。” 她伸出手,见秦王没有反应,立马就明白了过来,重新退下站在一旁,恭恭敬敬地侍立在一旁,只是余光依旧关注着两位主子,深怕他们再生矛盾。 白穆云尝了一口,才舀了半勺递到顾清漪唇边,深褐色的汤药气味冲鼻,顾清漪的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却还是张开嘴喝了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就在她喝药那一瞬间,屋子里的气候陡然从冷冬化作了暖春,气氛变得暖然和煦起来,只是她顾不上多想,入口的汤药苦涩至极,还夹杂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味,恶心的感觉直冲喉咙,忽而有一颗清甜的东西抵在唇边,她下意识地吃了下去,嚼了几口才发现,这是蜜饯。 抬头便看到秦王面无表情的脸,若不是他的指腹还染着蜜饯的残红和甜味,几乎让人怀疑方才递蜜饯的人不是他似的,他只是从容不迫地再次舀了一勺汤药递过来,顾清漪只好吞下口中的蜜饯,压下喉间的恶心感,再次喝了下去。 如此花了一刻钟的时间,终于把小半碗的药喝完了,秦王一句不发,端着碗离开,再也没有回来。 慢慢地,顾清漪便发现了不对劲,秦王似乎在有意躲着她。 在她生病之前,一日总会见到秦王几面,连午膳都是一起食用,然而等到她痊愈之后,就再也见不到秦王的身影了。他一大早离开上朝,中午更是在前院书房用膳,晚上她又早早地睡去,一日之中自然没有机会见面了。 顾清漪自然不觉得如何,依旧我行我素,听风看云一如既往,而院子里的下人们态度渐渐有了变化,眼神带上了嘲讽。 一日她在院子里漫步,便见两个洒扫婆子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仔细听了一下,原来是在讨论她失宠的事。 “可不是么,清白人家的姑娘哪会这样无名无分地住进来,瞧瞧都叫着什么,姑娘长姑娘短的,连个姨娘都不是,她也真不害臊。” “就是,要是我,早就咬舌自保名节了,偏她还住得心安理得。” “我告诉你,那位顾姑娘肯定是怀孕了,整日熬的药汤,不是安胎药又是什么?” “嘶,无媒苟合,当真是不知羞耻。” …… 思晴觑了一眼顾清漪面无表情的神色,连忙站出来呵斥道,“都不要命了,居然敢乱嚼舌根,来人啊,带下去打十大板。” 那两个婆子连呼饶命,很快就被负责刑法的婆子拖了下去,听着外边传来啪啪的板子声,芷兰不甘心地撇了撇嘴,“太便宜她们了,思晴姐姐,这种人就该割了舌头发卖了才是。” “姑娘如今在安心养胎,府内不宜有血腥,免得冲撞了。”思晴解释了一句,复而看向顾清漪,揣摩着她的神色,“姑娘,您觉得这处置如何?” 顾清漪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脸上带了几分讥讽,似笑非笑道,“这两个婆子倒是大胆,明知我每日都在这个时辰逛院子,还敢乱嚼舌根,也不知是无心之失还是有恃无恐。” 思晴脸色变了变,镇定地说道,“这两个婆子粗鄙不堪,驽钝不开化,这才无心之失冒犯了姑娘,还请姑娘放宽心,不要放在心上。” 顾清漪嗤笑了一声,“思晴姑娘请放心,我不会绝对不会想不开去寻短见的。” 思晴脸色已经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与镇定,低眉垂目道,“如此便再好不过了,奴婢们也算不负王爷嘱托了。” 前段日子,不管是谁与她替秦王势必要翻脸,如今她神色淡淡,眼神都未曾波动一下,扶着芷兰的手便回房了。 芷兰怕她无聊,偷偷让人在街上买了话本回来让她打发时间,顾清漪大概翻了一下,内容大同小异,不是痴情女子负心汉就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女子的悲欢离合大都是由男子主宰的,不管是多么惊才绝艳或是门第高贵,若是所托非人,终是凄苦一生罢了。 这个世道,对女子总是苛责。 手上的话本许久没有被翻页,顾清漪对着女主人公奋起反抗的一段怔怔地发呆,直到灯光倏然一暗才移开视线,看到了许久未见的秦王。 她丝毫没有偷看话本被抓的慌张,也只有芷兰那个傻姑娘才觉得她偷买话本神不知鬼不觉,有关于她的一举一动都在监控之下,秦王怎么可能毫无察觉。 果然,秦王神色不变,深邃黑瞳倒映着她的身影,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开口通知她,“本王已经请旨娶你为侧妃,父皇已经应了。” 顾清漪拿着话本的书骤然捏紧,指尖开始泛白,事到如今,她连一条退路都没有了。脑袋里乱糟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直到狠狠地咬了下唇,才从刺痛中醒过神来,勉强有了主意。 “臣女德行有缺不敢摄居侧妃之位,此后愿意替王爷您全须全尾地诞下孩儿,还请王爷宽宏大量,放我一条生路。” 白穆云平静的面容染上了锋利,浑身冰寒冻人,“放你生路?让本王的孩儿成了来历不明的外室子吗?” 顾清漪一怔,双手下意识地抚上了小腹,神色一片空白。 白穆云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再看了她一眼便离开了,顾清漪却被这出消息打破了刻意维持的理智和平静,一夜辗转反侧,直到三更天才恍然睡去。 第二日,才刚刚转醒,芷兰便进来与她禀报,喜气洋洋道,“姑娘,王爷吩咐过了,让你今日去城郊的庄子静养,等到挑选了良辰吉日再娶您进门。” 她做梦都像离开秦王府,然而这个消息根本就不能让她有丝毫的兴奋,不过是换到另一个笼子里,等待秋后问斩罢了。 即便她不同意,那又如何呢。 芷兰见她兴致缺缺,顿时急了,连忙说着好话,“姑娘,王爷可关心您了,前几日乱嚼舌根的两个婆子如今已经被乱棍打死了,王爷见不得您委屈,还特地进宫向圣上求旨,寻常人哪有这等待遇。” 顾清漪不置可否,如提线木偶般让丫鬟们替她洗漱梳妆,估计是知晓她即将成为侧妃的消息,她们今日各位尽心,比之前更多了几分谨慎和恭维。 大大小小的包裹行李已经收拾了妥当,一共有十名丫鬟婆子跟随照料她的起居,而一直照料她的周大夫也是要去的,已经率先启程,听说已经到了庄子上了。 顾清漪被芷兰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出去,便见到霁月院门口停着一架青顶轿子,四名小厮低眉垂目地站在四角,眼神都不敢乱瞄一下,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熟人,便是秦王的贴身侍卫封鸣了。 一看到她,封鸣便屈膝行了礼,声音又冷又硬,似乎带着一股怨气,“姑娘,王爷让属下随身保护您的安危,时辰已经不早了,请姑娘上轿。” 原来还有盯梢侍卫。 顾清漪可以确认,她此番是插翅难逃了。 小厮们一架把轿子压了下来,她只能木着脸上了轿子,思晴和芷兰随步跟在两侧,只听一道低低的起字,轿子便四平八稳地抬起来往外走,约莫一刻钟之后,才终于在王府门口停了下来。 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其他的丫鬟婆子带着行礼和惯用的器具另做几辆车,而顾清漪则是带着贴身伺候的思晴和芷兰上了为首的一辆宝盖华车,却不是秦王惯用的车架,未曾有秦王府标识,连车夫都不是封鸣了。 不过也是,堂堂的王爷贴身侍卫被派遣来监视她一介女流,若是再屈尊降贵地当她车夫,想必会更添怨气。 封鸣即便是侍卫,也是有品级的武官的。 顾清漪并不知道,在车队离开王府所在的大街之后,一辆挂着秦王府牌子的马车与她擦肩而过,有人掀开帘子张望,露出里面正坐的两个男人,赫然是当今太子白轩宇和秦王白穆云。 第81章 阔别重逢 - 喜荣华 - 痕线 白轩宇放下帘子,随口说道,“也不知是哪家女眷出城,动静不小。” 京城多的是达官贵人,时常有高门望族的女眷去庄子游玩休养,众人对于贵人出行,浩浩荡荡的架势早已经习惯,更别说是贵人一员的白轩宇了,他若出行,排场只大不小,现在随口一提不过是想引起话题,与白穆云说上几句罢了。 偏偏对方一如既往地寡言,眼神只是淡淡地扫了外边一眼,轻嗯了一声就不再言语,白轩宇眉头一皱,终于意识到他若是不开口,恐怕他的好弟弟会沉默到天荒地老,只好再次试探道,“二弟,听说你府上有女眷病了,前阵子向父皇讨了一颗千年雪莲,如今可曾大好?” 白穆云神色不变,声音不急不缓,“太子说笑了,臣弟一未娶妻,二未纳妾,何来女眷。捕风捉影之事,太子不必相信。” “哦,是吗,本宫还以为二弟金屋藏娇了。”白轩宇似笑非笑,“那日在五味楼遇到帷帽女眷,可不就是二弟心爱之人么。你如今尚未成家,何不娶了进门。二弟若是不好意思,本宫这个当大哥的,可以替你去向父皇请旨。” “多谢太子关心,臣弟已经请旨了。” 白轩宇眼神一闪,飞快地转动着手上的扳指,“永宁伯府上的四姑娘?” 白穆云冷着的脸柔和了一瞬,却又飞快地恢复了冷冽锋寒的模样,漆黑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淡淡地说道,“事关女儿家的名节,太子请慎言。” 白轩宇的视线未曾离开过他的脸,自然捕捉到那一瞬间的柔情,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当即便笑道,“好,二弟终于要成家立业了,到时候本宫必定来讨杯喜酒喝,到时候二弟莫要吝啬。” “臣弟自当扫榻相迎。”白穆云轻叩着桌几,唇角勾起了一抹浅至近无的笑。 花开并蒂,各表一枝。 马车出了城,地上的路便从整齐的石砌大道变成了泥土地,偶尔有坑洼颠簸,顾清漪便有些受不住了,芷兰连忙从车内小柜里拿出一盒蜜饯,夹了一颗给她,“姑娘,这是王爷特地为您准备的,让您在晕车的时候吃上几颗。” 芷兰还真是时时刻刻不忘给他的主子表功。 顾清漪顾不上计较,酸酸甜甜的味道蔓延到胃中,果然压下了呕吐的欲望,马车似乎是停顿了一下,再次启程时变得四平八稳,她再也没察觉到颠簸,便躺在车厢的软塌上沉沉地睡过去了。 后来是芷兰把她叫醒的,原来是庄子到了。 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便看到了封鸣独自一人站在那儿,并不见车夫的踪影,他脸上依旧是不苟言笑,朝她拱了拱手,“姑娘,这便是您要修养的庄子,请姑娘安心静养,莫让王爷挂心。” 这是在警告她不要生幺蛾子呢。 顾清漪身上一淡,扶着芷兰的走进了内室,周大夫立马过来替她诊脉,又给她灌了一碗安胎药,才让她睡去。 等到她醒过来,却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物。 “周夫人,您怎么在这里!” 顾清漪惊喜地坐起来,却被周夫人责怪地看了一眼,“都是要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大惊小怪的,小心抻着肚子。” 听到熟悉的关心之言,顾清漪只觉得亲切,脸上久违地露出了开心的笑容,握着她的手说道,“大半月未见,周夫人您可好?李娘子又如何?” “我们都好,今日李娘子进城交绣活了,不然你这会儿也可以见到她。” 顾清漪察觉到不对劲,疑惑地看着一脸和煦的周夫人,“您和李娘子都住在这里?” 周夫人神色比她还惊讶,“你竟不知晓?难道秦王未曾与你说过?” 两人交换了信息,才弄清了事情来龙去脉。 原来在顾清漪离开的第二天,秦王亲自找了周夫人,让她和李娘子住进了这处庄子,原因自然是要为顾清漪的消失找好借口的,不然这么一个大活人不见了踪影,总会被有心人发现痕迹,倒不如住进了庄子,到时候只说是周夫人喜欢,带着两个后辈一起陪伴,以她的身份地位,想必也不会有人敢说什么。 当然,为了不留下破绽,这处庄子也是记在周夫人名下的。 看到顾清漪脸上的复杂,周夫人敏锐地察觉到了她与秦王关系的不对劲,拍了拍的手,劝道,“你少不更事,不知堕胎有多伤身子,若是一着不慎以后怕是连做母亲的权利的都没有了,我怕你再冲动,只好让秦王把你带走的。左右你和他有了夫妻之实,能够依靠他是再好不过了。”说完,她微微一顿,脸上出现了欣慰之色,“等到第二天秦王再次出现让我们到庄子住,老身才彻底放下心来,他到底是顾忌到你的名声的,以后也不会糟践你。” 顾清漪僵硬地扯出了一抹笑,脑袋里乱糟糟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下意识地不愿想秦王如何,只是看着周夫人,“您与李娘子一心向佛,如今因为我的缘故住进了庄子,是我对不住你们。” “你这是什么话,念佛不一定非得在庵中,这处庄子没什么闲人,我待着清净,也是可以学佛的。至于李娘子,如今与秀云阁有了来往,生活似乎出现了奔头,能不待在庵堂中是最好了。”周夫人微微一笑,安慰着她,“你莫要多想,我们又不是久居,待你和秦王成亲了,我们想住哪儿就住哪儿,重新回到庵堂也是使得的,这段日子权当是透透气吧。” 顾清漪一惊,愣愣地问她,“您都知晓了?” 周夫人点头,脸上出现了怜惜之色,“只是侧妃之位,委屈你了。” 这是她唯一对秦王不满意的地方,以顾清漪的出身,即便是正妃之位也是使得的,只是她如今被破了身子,也只能是嫁给秦王了。 顾清漪露出了一抹苦笑,如今她已经是无计可施了,勇毅候世子这一条线已经断了,除了嫁给秦王再无选择。至于表妹……她心口一揪,突然就心痛起来,即便她想到勇毅候世子,再也感受不到那种复杂又酸涩的感情了,想必表妹是彻底地魂飞魄散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有时候她甚至在想,是不是因为她的夺舍才导致表妹魂飞魄散,每每念头一起,追悔和愧疚便如狂潮般把她湮灭,又如泰山压顶般让她喘不过气来,这一辈子,她恐怕都无法摆脱这具沉重的枷锁。 她的身上背负着两条人命,若是不能报仇,死不瞑目。 顾清漪仔细地在脑海中规划着,既然无法嫁给勇毅候世子,那么成为秦王侧妃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同为皇室中人,想要接近颜舜英显然更加容易的。至于侧妃之位,她摸了摸小腹,里面孕育着表妹的骨血,若能够把他平平安安地生下来,位份如何,似乎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所谓的尊严和坚持,如何比得上表妹性命的付出?可笑她一入迷障,如今才能想明白。 周夫人惊奇地看着她,少女染着轻愁的面容突然明亮起来,漆黑的双眸中清亮又璀璨,像是燃烧着斗志和活力,被扫去了污秽沉珂之气,整个人有了精神气,重新活了过来一般。 熟悉的顾清漪又重新回来了。 她忍不住想起那晚的黄昏,顾清漪拄着竹棍毅然而立,不卑不亢、不疾不徐地与妙一师姐们对峙,这样地斗志昂扬,不屈不挠,她身上,合该有着寒松劲节,傲雪凌霜的气势。 “你能想明白是最好不过了。”方才见她眉宇之间的郁郁之色,就担心她钻了牛角尖,现在看来还是颇有灵性的,“为今之计是养胎为上,我先前替你把了脉,情况不容乐观,你可不要再任性了。” 顾清漪轻抚着肚子,对这孩子终于有了真真切切的情感,重重地点着头,“我明白了,让您担心了。” 一直到下午,才终于见到了从城里回来的李娘子,周夫人说的没错,如今的李娘子不见了往日的枯槁和麻木,整个人神采飞扬,像是年轻了十岁似的。当然,她原本也不老的。 三人阔别重逢,又是一番欢喜,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顾清漪才了解到品心院如今的情况,赵琇莹自是回了永宁伯府,而张欣雅却一直未曾回来,周夫人和李娘子不知缘故,揣测了许久,顾清漪却知晓,想必是与颜舜英脱不了干系。 都大半个月过去了,她居然还耐得住气,可真是稀奇。 然而顾清漪并不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风起云涌,波云诡谲,京城府尹突然犯错被抄家流放,而新任的府尹乃太子门人,才刚上任就接到太子妃贴身宫婢的报案——太子妃敕造的蝴蝶扑枝金步摇失窃了,嫌疑人乃永宁伯府四女赵琇莹。 第82章 另眼相待 - 喜荣华 - 痕线 远在京郊的顾清漪尚且不知京中的风云变化,此时她心境开阔,云雾尽散,打定主意要好好养胎,在周夫人的鼓励下每日在庄子里散步。 郊外总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开阔无垠的风景亦是让人心情舒畅,她每日绕着田埂漫步,望着地里绿油油作物,沐浴着勃勃的生机,带着希望的喜意,连老农脸上的褶子都变得祥和慈善起来。 对于顾清漪的转变,最开心的当属芷兰了。 顾清漪在王府里住了大半个月,不沾荤腥,连饭都是数着粒来吃。自从来了庄子,能够吃进荤腥不呕吐不说,还一碗大米饭都能吃得干干净净。不过是几日的功夫,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连尖尖的下巴都有变圆润的趋势,精神风貌与别日不同。 芷兰大喜过望,费尽了心思让厨娘钻研丰富的菜品,务必把顾清漪养得白白胖胖的,对于好意顾清漪通通笑纳了,心中亦是感激,当然,如果她不是句句不离秦王就再好不过了。 晨光熹微,薄雾朦胧,近山远黛成为浅淡的墨色,风景如画,清脆悦耳的鸟鸣声此起彼伏,田野渐渐地热闹了起来,庄户们纷纷下地劳作,顾清漪便是在这个时辰开始了一天的漫步。 她衣着简单,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青绿色长裙,乌黑的墨发简简单单地挽了起来,剩下小半部分的头发编成了小辫子垂下一侧,鬓发上并没有钗环,只是簪着一朵在路上摘下的不知名的野花,红粉相间的颜色点缀了一片墨色,一幅摇曳的人物像瞬间就生动了起来。 顾清漪走在田埂上,脚下穿着庄户农妇纳的布鞋,绵软又舒适,被她在泥土里走了一遭,染上了湿润的土垢,她浑然不在意,信步由缰地旷敞的原野走着,从背后看过去,她与普通的农家女并没有什么差别。 但是她终究是不同的,毕竟农家女不会有空闲在田中漫步,更不会有两名丫鬟和一名侍卫不远不近地跟着,这一切无不昭示着她的身份不凡,因此田埂里的农户对她格外友善,所到之处纷纷打着招呼,“姑娘今日又来散步了。” 无论真心或是假意,都对她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顾清漪不去探究,每日都保持着好心情与他们寒暄笑谈,更多的时候,她总是把注意力落在那些打闹嬉笑的孩子们身上。 因为农户出身,整日在外间晒着太阳的缘故,这些孩子们晒得很黑,但是一点也不损他们的可爱,活力十足地在田野中蹦蹦跳跳,奶声奶气的声音清脆而悦耳,每每听着都让人忍不住生起一腔柔情,恨不得把他们抱在怀里狠狠地亲上一口才善罢甘休。 顾清漪自然是不会做出这等失礼之事的,每当这时候都会抚摸着尚未隆起的小腹,满腔的母爱和温柔都倾注到胎儿身上,幻想着孩子若是生下来将士什么模样,这样无聊又好笑的行为,她可以持续一整天都不觉得腻烦。 胎儿此前多番损伤,就怕生出来由不足之症,但凡想到他不能像那些孩子一般纵情跳跃欢畅就心痛如绞,便老老实实地遵照着大夫和周夫人的吩咐养胎,只要能够让孩儿健健康康,就是让她下火海也是愿意的。 第一次,她感觉到了母爱的伟大。 不知不觉日光渐烈,顾清漪察觉到了灼痛感才回过神,刚要原路折返就见到了站在田埂尽头的秦王。 他是何时来的? 顾清漪慢吞吞地走过去,心中暗暗忖度,一时拿不准用什么态度来对待这个男人,恩人、仇人、未来的丈夫……复杂的身份纠结在了一起,即便她如今已经心境明澄,对于这个男人一时也难以释怀。 心思重重地往前走去,差点撞进他的怀里,隔着他一尺距离才堪堪忍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投怀送抱呢。 心中又气又羞,埋怨他挡着路也不知挪动,却不愿被他看到了窘态,低着头看着地上的绿草,不期然看到他白底的长靴上结着一块块干涸的泥土,显然是在田里待了许久。 堂堂的战神王爷,竟是有闲情逸致看这田埂之间的风景吗? 白穆云的视线落在顾清漪的身上,从她鬓发上已经有些萎靡的野花,落在她圆润又晕红的脸颊上,眸光一闪,不期然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一幕,少女浑身的气质温雅又和煦,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中微笑,轻抚着小腹的动作温柔又慈爱,浑身散发着母爱的光芒,带着惊心动魄的美丽,几乎要灼痛了旁人的双眼。 抿了抿唇角,压抑去瞬间的躁动,转身往回走,顾清漪缓步跟上去,与他相距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路上气氛凝固又尴尬,眼看着别院的大门触目可见,一直沉默的秦王终于开了口,声音又冷又硬,一如既往地带着命令的口吻,道,“日后散步,只可在别院中行走,不许再出去田里。” 顾清漪心中不悦,“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他淡淡地回了一句,结果小腿微微一痛,不知是被什么飞来的东西击打了一下,不由一愣,下意识地转身看去,却见顾清漪正咬着唇踹着地上散落土块,不知有意无意,瞄准的方向正是走在前方的他。 此时顾清漪又踹了一脚,一块拳头大小的黄土块精准无误地落在他的小腿上,啪的一下破碎开来,在玄色的衣裳上留下一块浅黄色的痕迹。 跟在身后的三人顿时傻眼了,顾清漪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僵硬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了秦王深邃莫测的双眸,正直勾勾地盯着她,脸上的表情喜怒难辨。 她顿时呆住了,下意识地缩回了脚,睁大了双眼看他,努力不让自己露出心虚的神色——她只是随便踹一下,谁知道准头这么好。 正想着狠厉凶残的秦王会不会大发雷霆,对她横眉竖目,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飞快地笑了一下,冷冽轻薄的红唇勾起了浅浅的弧度,却又在瞬间恢复为冷冽的线条,一如往日的冰冷肃杀。 顾清漪几乎以为自己太过紧张,出现了幻觉。 她渗出了细汗的手突然被带着薄茧的大手牵住,秦王与她并肩而立,声音似乎也柔和了几度,似是与她解释,“田野中人多嘴杂,免得冲撞了你,小心为上。” 顾清漪的注意里都在手上,闻言便愣住了,她在田里走了这么些天,怎么今日才有此提醒? 她的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沉默地跟着他回了别院。他今日怪异得很,除了不知与封鸣说了什么,剩下的时间便是与她一起,不看奏报,也不看兵书,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她的身上, 惹得她浑身不自在,像是身上长了虱子一般难受。 一起吃了晚膳之后,就在她以为秦王会在庄子的别院留宿之际,他却连夜骑着马回去了,留下她一头雾水,都不知道他今日来庄子是做什么的。 总不会是特地来看她的吧? “姑娘,您看王爷多关心你,听说您近日心情大好,身体日渐一日地好了起来,特地来看您呢。” 芷兰欢喜地在她耳边吱吱喳喳着,顾清漪眉头一挑,忍不住问道,“我在庄子的情况,每日都有人向秦王禀报?” “嗯嗯,出发前王爷就吩咐过了,姑娘您每日的脉象、饮食和活动和心情都要送回王府呢,奴婢就说了,王爷可关心您了,姑娘您一直都不信。” 顾清漪不置可否,反而是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芷兰觑了她一眼,再也不敢说话了,别看姑娘平日温和不争十分好欺负的模样,但是俏脸沉静的样子无端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气势,就像王爷一样,即便不言不语也让人心中畏惧,甘心折服。 这样的威仪不凡,芷兰暗暗想着,难怪王爷对她另眼相待。 第83章 市坊流言 - 喜荣华 - 痕线 秦王风一般地离开了,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顾清漪的日子依旧如故,只不过散步的地点从野外移到了别院,剩余的时间便与周夫人和李娘子待在一起,读书论策,谈论女工,丝毫不觉得无聊。 一日,顾清漪在别院中闲逛,正好看到一个管事婆子坐着青顶马车回来,婆子看到顾清漪时明显一愣,带着几分尴尬地向她行礼,“奴婢李家婆子见过姑娘。” 顾清漪心思一转便知道了此人的身份,想必就是每日汇报她行踪的线人了。她神色算不上友善,却也不恶劣,淡淡地点了点头以作应和,而芷兰似乎与她关系不错,主动攀谈道,“李嬷嬷,最近京城有没有什么新鲜事?说出来给姑娘解解闷呗。” 李婆子沉吟了半晌,才挑拣着说了一些,见顾清漪也在认真听着,便来了兴致,说起了京中最大的八卦,“姑娘怕是不知道,如今京中可是热闹得很,前儿个京兆府尹接了一个案子,您猜是谁报的案,竟是太子妃身边的大宫女,说是太子妃敕造金步摇失窃,月前在桃花庵的赏花宴有人见永宁伯府四小姐戴过,如今府尹大人已经差人去问话了呢。” 顾清漪神色一凛,惹得思晴偷偷看了她一眼,芷兰却丝毫未觉,一脸惊讶,“不过是一支金步摇,太子妃居然闹上了官府,这种腌臜事,不都私下解决么。” “谁知道贵人是怎么想的,我们这些外人,只顾着看热闹便是了。” 李婆子能被挑选出来当线人,也是有几分能耐的,事出反常必有妖,京中肯定是要有什么大动作了,她们这些无感人等不要被扫到台风尾便是了。 她把这事说出来未尝没有提醒的意思,只是根本不知道此事与顾清漪也有所关联,不然她是打死也不敢泄露一个字的。毕竟秦王吩咐了,让她安静养胎。 “姑娘,您可是身体不适?奴婢帮你把周大夫请来吧。” 自从听了李婆子带回来的消息之后,顾清漪便异常沉默,思晴看在了眼里,想起了当初打听到的消息,心中有了揣测。 别看顾清漪在秦王府住了大半个月,实际上知道她身份的人并不多,秦王府治家严谨,不许乱谈是非,再加上王爷亲自吩咐过,因此霁月院以外的奴才只知道王爷带回了一个年轻姑娘,但是相貌身份如何并不知晓,也只有贴身伺候的奴婢才知晓她是顾太傅之女,是王府即将过门的侧妃。 而思晴借着掌家之利知晓得更多一些,顾姑娘在进入王府之前,与永宁伯府的四小姐同住在桃花庵,这一桩案子怕是与她有所关系,不然也不会如此反常了。 顾清漪抬头便看见思晴眼底一闪而过的揣测之色,眉头一皱,压下心中的不喜,挥手让她退下,暗暗思考对策,然而无论哪一条都被她否决了,替她现今的处境,根本就无法有所动作,如今之计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只是她没想到,第二天秦王又来了。 这一日秦王神色尤为冷肃,见着了她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与永宁伯四女关系如何?” 顾清漪莫名其妙,却还是回答了,“此女品行不堪,我已经与她断交了。” 如此说来,是曾经相交过的。 白穆云眉头微皱,“太子妃金步摇一案已经开审,永宁伯四女说金步摇是你是你送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来李婆子连昨日的八卦之说也回禀秦王了,不然也不会这般没头没尾地询问。 顾清漪却顾不上注意这一细节,闻言脸便沉了下来,讥讽道,“这支金步摇原本是大表姐的,我曾见过她戴过,如今的太子妃特地拿了金步摇来栽赃陷害,被我看穿还回去了,结果赵琇莹心生贪念偷了去在赏花宴上大出风头,如今倒是反咬一口说是我送的。” 此时此刻,她可谓是对赵琇莹失望透顶,当时她逼着张欣雅承认是在当铺中租借的金步摇,赵琇莹不选择揭露张欣雅,反而把罪责往她脑袋上叩,看来是恨不得她死无葬生之地。 白穆云脸上瞬间阴云密布,眼中染着骇人的厉色,顾清漪被吓了一跳,只觉得他的怒气太过莫名其妙了,难不成是为了她? 压下心中乱七八糟的想法,顾清漪冷静下来,开始思索秦王今日来此的目的,问道,“京兆府尹是否要提我候审?” “你无需担忧,本王自会解决。” 秦王留下一句话便召见了周夫人,两人在书房约莫待了一刻钟,也不知谈了什么,过后秦王便匆匆地离开了,顾清漪满腹疑惑,只好找周夫人相询。 “此事你不用操心,静心养胎便是。”周夫人明显不想多言,与她讨伐起了赵琇莹,“我起先便觉得她心思深沉,品行有损,没想到居然如此肮脏不堪,对着自己人捅刀子。” “我与她哪里算是自己人。” 周夫人点头称是,她也是今日才知晓事情原委,难怪当初顾清漪从赏花宴回来时时那副模样,赵琇莹果真不是东西。 顾清漪被她安慰了几句,李娘子便被叫了过来陪她说话,周夫人则是不知做什么去了。 她如今被困在郊外别庄,下人们又被封了口,根本不知道京中如今已经是风起云涌,关于太子妃金步摇一案已经成为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新闻谈资,各种小道消息乱传,其中便是有关于顾太傅之女的。 时人甚少有报官的观念。老百姓是不敢,毕竟报官要先挨板子,官还未报成就去了半条命;达官贵人是不愿,家丑不可外扬,每个人都把家事捂得严严实实的深怕传出治家不严的风声,被御史挑了错处狠狠地参上一笔。 除非生死大案不得不被裁决之外,官府可谓是门庭冷落鞍马稀,所有人都恨不得绕着走,因此太子妃贴身大宫女突然报官捉拿窃贼,才会成为新鲜的谈资,更别说其中还关乎到高门贵女了。 原本以为牵扯上一个永宁伯四女就够了,没成想又来了个顾太傅之女。顾太傅之女是何人?那可是太子妃表妹,这是要亲家反目结仇的节奏? 普通百姓最是喜欢大宅门的恩怨情仇,也不知从哪里传起的消息,渐渐就有了流言:一个月前顾太傅长女趁着太子妃三日回门之际,偷窃其金步摇,被其父笞刑,继而送往桃花庵思过,后因嫉妒同住的永宁伯四女,故意把金步摇送给她在赏花宴上出彩,行栽赃陷害之能事,是为心思险恶之辈也。 这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前因后果务必通顺,若是没有人在背后推手是绝对不可能的,然而普通百姓根本就不辨是非,只顾哄抬取笑,不过一日的功夫便传遍了京城,街头巷尾皆是笑谈。 顾太傅听闻了市坊流言之后,立马前往桃花庵要把顾清漪接回去,熟料庵中并无踪迹,问了小尼姑才得知已她经离开多时了,顿时勃然大怒,不知怎的又走露了风声,又生出了新的流言——有说她畏罪潜逃,亦有说她与人私奔的……等等猜测不堪入耳,可见幕后之人心思之狠毒,不把她逼上绝路绝不善罢甘休的。 就在顾清漪的名声要臭不可闻之际,事情突然有了反转,定远侯的原配周夫人突然回来了,还要大张旗鼓地收义女,而义女的对象正是最近被炒得沸沸扬扬的女主人公——顾太傅长女顾清漪! 第84章 重回顾府 - 喜荣华 - 痕线 作为故事的主角,顾清漪最后一个才得到消息。 农庄别院消息闭塞,只有往返京郊两地的李婆子才听了一耳朵的流言蜚语,那些腌臜不堪的话无需秦王嘱咐也不敢随意透露,因此顾清漪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秦王和周夫人在忙些什么。 直到周夫人消失了几天,带回一则让她半天回不了神的消息—— “周夫人,您要收我为义女?为什么?” “漪丫头,你这性子与我年轻的时候像极了,初见时便觉得欢喜,对你便亲近上几分,原也想着如此相处着,直到前几日被秦王提醒,老身才想起还可以收你为义女的。”周夫人笑着看她,“老身半世孤零,儿孙皆没,此番突然要收你义女,未曾与你说过,就怕你觉得冒犯,若是不喜欢了,推了便是。” “周夫人说的什么话,若是没有夫人照顾,根本就没有今日的我。清漪自幼丧母,从您这儿得到母亲般关怀,能够被您认可是我的荣幸,心里感激还来不及,哪里会觉得被冒犯呢。” 顾清漪从震惊中回神,心知此事肯定与秦王脱不了干系,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居然还要周夫人救场。 “后日便举办认亲仪式,你今日便与我回京吧,好做些准备。”周夫人欣慰地点头,拍着她的手说道。 顾清漪脸上出现了迟疑之色,“可是要回顾府?” 拜干亲并不是随随便便口头上的称呼,自有一套礼仪,过年时还要开族谱登记在册,成为名正言顺的干亲。因此认亲乃两家之事,她自从被送到庵堂之后顾家就不闻不问,恨不得没有她这个女儿,如何会愿意让她如意? “你父母健在,按理是要与他们一同上门认亲,势必要回顾府住的。”周夫人约莫猜到她的顾忌,安慰道,“你且放心,顾太傅不会为难你的,一切有秦王呢。” 坊市中的流言蜚语对顾家的名声亦是有碍,顾太傅比谁都想洗清顾清漪身上的流言,更别说秦王已经向圣上请过旨意,只要秦王透露消息,顾太傅自然不会不给秦王面子。 顾清漪也想清楚了个中缘由,顿时沉默了下来。 “近日京中有些流言蜚语,我先与你知会一声,免得你听了有心人嚼舌根失了态,让恶人得逞。” 周夫人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决定给她透个底,删删减减,尽量含蓄委婉地说了几日的流言,栽赃陷害、辱没名声等等种种恶劣不堪的形迹,若是放在普通闺阁少女身上,恐怕是要羞愤自杀了,然而顾清漪不同他人,听了这话只有“果然如此”一个念头。 她的心性在一次次的磨难中渐渐坚韧,连死都不怕了,又何惧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蜚语? 周夫人扣着她的手不动神色地把着脉,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眼底不掩关切,顾清漪心中一暖,向她露出了毫无阴霾的笑容,道,“夫人不必担心,我行得正坐得端,那些魑魅魍魉的伎俩上不了台面,邪不胜正,终究会被打回原形的。” “你能如此想,那就再好不过了。”周夫人终于露出了放心的笑容。 当天下午,启程回京。 封鸣侍卫作为秦王身边的红人,自然是不能随顾清漪一同回顾府的,倒是芷兰和思晴倒是可以随行。在岔道与周夫人告别之后,马车驶向长宁街,约莫两刻钟的功夫,顾府终于到了。 门房一看到她立马作揖行礼,“大小姐回来了,老爷等候多时了。” 顾清漪的视线从顾府的鎏金牌匾中收回,清透的眼底闪过一抹复杂,再一次踏入这座熟悉而陌生的宅院,清雅别致的房屋院落,清幽高远的兰花异草,鄙夷不屑的奴婢下人……记忆和现实相互撞击,恍然行走在梦中。 正房的下人一见到她,连忙替她打开帘子禀告,“大小姐回来了。” 熏然馥郁的暖香骤然袭来,给五月天增添了烦闷和燥热,顾清漪独自一人进去,便见到上首坐着的三个人,中间是板着脸的顾康文,张氏和顾文茵左右坐在两边,做足了三堂会审的架势。 敛去心中复杂的思绪,她依礼上前请安,“女儿见过父亲,母亲。” 哐。 杯盏相撞的脆响,顾康文把茶盏重重地放在桌几上,冷冷地看着她,“顾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还有脸回来!” 顾清漪早就炼就了百折不挠的心肠,听着他的呵斥丝毫不觉哀痛,平静又冷然,“父亲若是不欢迎女儿,女儿离开便是。” “放肆!” 顾康文拍了拍桌子,“谁教你这般桀骜不驯,不敬父母?往日见你听话乖巧,没成想是包藏祸心之辈,只会给府上招引祸端,我怎会有你这样的不孝女。” 想起前几日登门的定远侯夫人,张氏心中又妒又恨,挑起唇讥讽地笑,“老爷,人家攀附了定远侯夫人做靠山,自然不屑顾家门楣了,左右有人护着她,又怎会体会府中艰难。”她顿了顿,视线在顾清漪平静的脸上扫了一圈,眼中闪过一抹恶毒,“她怕是记恨上了老爷,巴不得与您解脱关系呢。” 顾康文神色愈发难看了,指着顾清漪怒道,“不孝女,跪下!” 熟悉的情态和场景,顾清漪嘲讽地笑了,“怎么,父亲又要请家法,笞刑三十吗?” “父亲训女,有何不可。”顾文茵剜了她一眼,“你去庵堂住了一趟,难道还镶金戴玉打不得了不成。” “二妹妹说得对极了,两月前我乃无依无靠的弱势孤女,任谁都能踩上一脚,即便是在庵堂重伤垂死也是活该造孽的,只是上天垂怜,忍不得我受尽冤苦,最终有贵人相助,否极泰来,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欺负的。”顾清漪仗着秦王的势,看着顾康文脸色青白交加,淡淡一笑,“父亲乃聪明人,何必挥霍最后这点父女情分,留着日后相见岂不是更好?父亲,你觉得如何?” 张氏和顾文茵半知半解,以为她口中的贵人乃周夫人,只有顾康文才听明白她话语中的威胁——她分明是抬出秦王来压他! 想起之前秦王明里暗里的威胁,他脸色愈发难看,原本还好奇秦王好端端地怎么要娶她为侧妃,原来两人早就暗通曲款,私定了终身。 “不知羞耻!不知羞耻!我顾康文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 往日种种涌上心头,顾清漪郁结了怨气,愈发替表妹不值,当即就冷笑道,“我还道怎么会有您这样的父亲呢。不问青红皂白就笞打我三十,你可知我遍体鳞伤,被丢弃在庵堂中高热不退差点死去?对了,你原本就不在意的,恨不得我死了一了百了,如你所见,旧日的我死了,现在活下来的是不知羞耻的我,幸亏我脸皮厚,不然还不知如何在庵堂尼姑的刁难陷害中活下来呢。” 顾康文脸色煞白,怔怔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原本就相看两厌,又何必相见呢,父不慈女不孝,各自相安无事罢。” 顾清漪拂了拂宽大的袖子,盈盈一拜,动作优雅美丽又一丝不苟,让人挑不出丝毫错处,就像她的声音一般恭敬到恰到好处,似乎方才的怨怼和控斥未曾发生过一般,“女儿告退,后日再见罢。” 她转身离去,脊背笔挺又孤傲,宛若独行者一般无所畏惧,所向披靡。 “老爷?老爷。” 张氏看顾康文神色不对,连忙叫唤了几声,待他视线有了聚焦,才开口说道,“清漪的性子愈发左了,虽说后日还要与定远侯府认亲,但还是要管教一二的,不然清漪规矩不严,到时候丢的也是顾府的颜面。再说了,外边的流言蜚语……” “好了,外边的事自有人处理,无需你操心。”顾康文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又道,“这几日你把她嫁妆准备好,很快就要用上了。” 张氏一惊,压抑住心中的滔天巨浪,“清漪要出门了?是哪家的公子,我怎么不清楚?前阵子不是与您说了我娘家的侄子么,长得一表人才又好学上进,门当户对又是亲上加亲,怎么都比外人好。” 顾康文面沉如水,“秦王亲自向圣上求的旨,纳她为侧妃,日子定在六月初九。” 张氏和顾文茵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脸上精彩纷呈,像是打翻了染色盘一般,眼中的嫉恨几乎都收不住了。 秦王素来不近女色乃京中公开的秘密,各府打他主意的多不胜数,都被他一一挡下了,如今他居然亲自求娶顾清漪,虽然只是侧妃,但也是一桩荣耀! 秦王军功显赫且兵权在握,自从大胜回京后就被任为正一品车骑大将军,金印紫绶,典京师兵卫,掌宫卫,相当于掌控了整个京城和皇宫的命脉,如此重要的职务非帝皇心腹不能任职,可见圣上对秦王的隆宠。 不知有多少人眼热秦王,巴不得与他攀附上关系,即便是公侯之家,也愿意把自家庶女送进去当妾室的。而顾康文正一品的太子太傅只是虚职,实职乃从一品礼部尚书,官职虽然高,但是在达官贵人遍地走的京城只算是中上,如何比得上烜赫一时的秦王! 居然让顾清漪那小贱人勾搭上来秦王,张氏母女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第85章 母女密谋 - 喜荣华 - 痕线 张氏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连忙喝了一口茶水才勉强压下心中的火气,“妾身知道了,这阵子清漪吃了不少苦,能够否极泰来是再好不过了。她既是高嫁,我们顾府也不好亏待,只是她毕竟是侧室,这嫁妆该如何拟定?” “这等俗务你自行做主便是。” 顾康文脸上不耐,张氏心中暗喜,殷勤妥帖地送他离开之后,才回到暖房软塌躺下,招来小丫鬟替她捶脚松乏,越想越不对劲,吩咐道,“把钱家的给我叫过来。” 当即便有随侍的丫鬟福身离开叫人,顾文茵挤开捶脚的小丫鬟,坐在张氏旁边有一下没一下地锤着脚,好奇地问道,“钱家的?可是父亲车把式的婆子?叫她来做什么?” 张氏漫不经心地点头,心里在梳理着整件事的脉络。 顾清漪身上背负武安侯府命案,又被太子和太子妃厌弃,顾康文早就当作没了这个女儿,若非市坊中流言四起,他甚至都没想过要把人接回来。特别是在庵堂找不到顾清漪之后,他更是暴怒异常,已经有了断绝父女关系的想法。 三天前,隐居已久的定远侯夫人突然登门拜访,明言顾清漪与她暂居在郊外别院,因与顾清漪投缘要收她为义女,怒气未消的顾康文根本就不听,一口回绝了,当时定远侯夫人亦是黑着脸走了,原以为这件事已经不成了,结果顾康文今日又改了主意,同意拜亲了,这才是张氏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还有,秦王要纳顾清漪为侧妃,怎么一点风声也没透出来? 没多久,钱家的便进来了,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被张氏赐了坐墩,便拘禁地挨着边坐下,忐忑地说道,“不知夫人唤奴婢有何要事?” “钱家的不必紧张,最近老爷脾气有些不好,可是外间有什么惹他生气了?我居于内宅也不好招你家男人问话,只好问你了。”张氏浅浅笑着,一副温良贤惠的模样,“问清楚了我好心里有数,以后交际便远着些,免得惹老爷生气。” 钱家的立马松了口气,她还以为是差事办得不妥当,原来是询问老爷的行踪,她也没有多想,便一一报了出来,“……昨日在五味楼与秦王一起用膳……” “等等,与秦王用膳?”张氏打断她的话,心中有了猜想,脸色微沉,“老爷与秦王素来没有交际,怎么一起去用膳了?” “奴婢家男人也觉得稀奇,回来与奴婢学了一嘴,说是秦王在路上恰好撞见了老爷,说是有事请教,便请老爷一同去五味楼用膳了,足足花了一个时辰呢。”钱家的察言观色,仔细地说道,“听说老爷与秦王出来,神色不虞,倒像是谈话并不愉快的样子。” 话已至此,张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想必是秦王昨日才与顾康文通知了婚讯的,恐怕连认干亲都是秦王促成的。毕竟定远侯一脉向来与太子不和,更别说如今权势滔天的秦王了,若是与秦王联姻,怕是要与太子起了罅隙,难怪他神色不虞了。 难怪今日顾清漪回来,顾康文这副态度了,分明是心有不满,借机申斥了。她心中暗恨,若非秦王横插一脚,顾清漪那小贱人此时恐怕已经被驱逐出顾家了,如何再在她眼前蹦跶。 忍着心里的怒气,她挥手让钱家的退下,才问着顾文茵,“茵儿,上次桃花庵赏花宴,你可曾见过秦王和顾清漪有何异常?” 顾文茵心中的妒火又烧了起来,那日在桃花庵惊鸿一瞥,她才知道秦王是如此地一表人才,相貌与勇毅候世子不相上下且不说,单凭他的权势和地位,足够让满京城的女子前赴后继了。 这样的优质男人,偏偏便宜了顾清漪那贱人! 本来只算是清秀的小脸立马就扭曲起来,愈发地丑陋不堪,“不过是下三滥的小贱人,秦王岂会注意她,连话都没说上一句,不过她倒是与勇毅候世子有些不清不楚的,当时差点就捉了他们俩的奸呢。秦王是看上了永宁伯府的四小姐,见她摔倒还急火急燎地扶了一把,在场的公子贵女都看得一清二楚的。也不知秦王怎么就请旨纳她为侧妃,莫不是她从中作梗,偷偷勾引了秦王吧。” 张氏的奶娘赵氏突然插了一嘴,道,“二小姐不说我倒是忘记了,我家那小子守大门,曾与我说过笑话,勇毅候世子前阵子曾经向他问过大小姐行踪呢,难不成还真是有什么关系?” 张氏还在惊疑,顾文茵就坐不住了,立马就跳了起来,“什么?勇毅候世子当真找过顾清漪?” 赵氏被她吓了一跳,觉得二小姐这副样子简直是要吃人了,“奴婢自然不敢欺瞒主子,勇毅候世子是何等人物,又岂会询问大小姐踪迹呢。我与我家小子只当是有人存心戏弄,方才听了二小姐的话才想起,大小姐莫不是在庵堂就与勇毅候世子勾搭起了?” 这下顾文茵快要嫉妒疯了,她不过是随意造谣,没成想两人确实是有关系,如今一数,顾清漪居然与勇毅候世子和秦王都有了干系,这两个男子都是人中俊杰,那小贱人何德何能得到他们的垂青? “这般不贞不洁的小贱人,与外男不清不楚,也配嫁入秦王府?”顾文茵把心里的龌龊说得冠冕堂皇,“娘,您快与父亲说清楚,让他推了这桩婚事吧,不然到时候秦王发现顾清漪和勇毅候世子的奸情,迁怒府上就晚了。” 张氏沉着脸,“婚事都上达圣听了,如何再拒绝?难不成要抗旨不遵?” 顾文茵咬着唇不说话,不愿意让顾清漪这般容易地占了大便宜,和勇毅候世子暧昧,被定远侯夫人认作义女,最后还能嫁给秦王,好事都让她占尽了。 她眼睛一转,立马就有了主意,“最近流言轰轰烈烈,不是说顾清漪偷了太子妃金步摇栽赃陷害给永宁伯四小姐么,若是情况属实,她背负上偷窃的罪名是要坐牢的,这桩婚事自然就毁了。” 张氏觉得此话在理,但是又觉得不对劲,说道,“流言早几天就有了,秦王和定远侯夫人不可能没听闻,这种情况下还愿意接纳她,说不定还有后招呢。” “夫人,定远侯夫人隐居不理世事,这时候突然手大小姐为义女,说不定是受秦王所托,帮她正名呢,若是后日她出不了门……”赵氏脸上露出一抹阴险的笑,“到时候得罪了定远侯府不说,大小姐也要彻底声名扫地了。” 张氏眼前一亮,只是她看了顾文茵一眼,有些投鼠忌器,“奶娘说得及时,只是这事到底也与顾府名声有碍,耽误了茵儿就不好了。” “娘,我不怕,顾清漪失了名节,父亲断然不会再容她。肯定会把她逐出顾家的,既然不是顾家女儿,自然与我没有干系的。” 顾文茵彻底没有了顾忌,只要想着顾清漪过得比她风光就浑身不舒服,眼神几乎要冒火,“到时候丑闻缠身,肯定是要人人喊打的。她又不是什么天仙美人,秦王自然不会非她不可的,咱们不久有了机会了么。到时候她没有了倚仗,单凭她胡乱勾搭男人的罪名,都足够让她沉塘的。” 李氏不停地点头附和,张氏终于动了心,最终还是被除去顾清漪的愿望占据了上风,眼中闪过厉色,“既然如此,奶娘,你且如此……” 第86章 半夜相会 - 喜荣华 - 痕线 顾清漪尚且不知危险将近,带着思晴与芷兰一路走回了玉笙院,院子里伺候的奴婢听到动静纷纷出来行礼,俱是一副激动感慨的模样,为首一个老嬷嬷和丫鬟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嘴里不停地说着,“老天爷保佑,姑娘您终于平安归来。” “嬷嬷,含冬,这阵子辛苦你们了。” 徐嬷嬷是顾清漪的奶娘,含冬是她女儿,与顾清漪一同长大,母女俩与她情分非同一般,整个玉笙院估计也只有她们是真心实意地担心她的,其他人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上辈子她就知道,表妹身边也就这两位贴心人了。 徐嬷嬷用帕子擦着眼泪,视线几乎要黏在顾清漪身上,不停地说着她瘦了,哽咽道,“奴婢有负夫人嘱托,没有好好照顾姑娘,让姑娘受小人戕害,平白受了这么多苦。” “嬷嬷噤声,我不过是去庵中小住,休养身体罢了,何来受苦。”顾清漪见徐嬷嬷控制不住情绪,视线在周围伸长了耳朵的下人们身上一扫,眉眼一淡,“你们下去吧。” 下人们拖拖拉拉地不愿离去,顾清漪眉眼犀利起来,漆黑的双眸宛若含着刀剑霜雪,带着令人胆寒的威压和锋寒,视线所到之处,众人齐齐胆颤心惊,再也不敢逗留,连忙告退,瞬间不见了踪影。 徐嬷嬷这才发现顾清漪情态气度的不同,非但没有多想,反而愈发心疼了,若非遭遇了重大挫折,她原本软绵的性子又如何变成这等锋锐的模样,也不知道在外边吃了多少苦,才有此蜕变。 掩去心酸和担心,她连忙扶着起顾清漪的手,说道,“姑娘,别在外边站着,回房歇息去吧。” 即便离家两月,闺房依旧干净整洁,未见丝毫灰尘,可见是经常打扫的。顾清漪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发现屋内摆放一如从前,与她上次拜访时并无不同,正在感怀之际,她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窗边的小书桌上,再也移不开眼了。 书桌上放着一本《淮南杂记》,是山居道人的一本游记,记载了淮南地区的山川水流和人物风情,原本就是她作为颜舜华时的藏书,后来被表妹借去,前不久她们还坐在此处探讨书中志怪奇闻呢。 光阴荏苒,恍如隔世。 徐嬷嬷见她红了眼眶,心中有些不解,“姑娘是思念太子妃了?” 见她神色不对,徐嬷嬷立马就噤声了,外边的流言闹得沸沸扬扬,即便是顾府的下人也有所听闻的,她不懂昔日交情匪浅的好姐妹如何变成今日的生死仇人,但是小姐显然是心中郁结的,不然也不会睹物伤怀了。 她连忙转移话题,“姑娘舟车劳顿,想必已经累了,不如先去歇息吧。” 顾清漪摇了摇头,脱了鞋坐上了软塌,重新拿起杂记翻看,上边有她和表妹的小注,表妹写的是簪花小楷,字迹娟秀婉约,像极了她羞怯胆小的性格,只是在这一行行的蝇头小字之间,偶见娇俏打趣之言,总教她想起抱着她胳膊撒娇的表妹,眼泪便忍不住坠落了下来。 “姑娘,您如今身子不好,万万不可伤神的。” 芷兰被她吓了一跳,连忙取出帕子替她擦拭眼泪,见她依旧神思不属的模样,连忙求救地看向徐嬷嬷。 徐嬷嬷虽不认识新来的两个丫鬟,但见芷兰眼中忧虑不似作假,便仔细地对着顾清漪劝了几句,顾清漪勉强止住了眼泪,心中的郁气多多少少也散去了些许。 她原先不爱流眼泪,结果进了表妹的身子,动不动就哭起来,也不知是受表妹性子影响还是因为怀孕的缘故。想到这里,她摸了摸尚未隆起的小腹,眉眼中闪过自己也未察觉的柔和之色。 含冬打了一盆热水进来,伺候她擦了脸,顾清漪恢复了精神,如实地把思晴和芷兰的身份介绍出来,到时候她出嫁势必要带奴婢陪房,徐嬷嬷和含冬一定在内,这两人的身份瞒不住,还不如早日坦诚。再说了,她如今汤药不断,还需要徐嬷嬷打掩护的。 徐嬷嬷满脸惊疑,顾清漪给她打了个眼色,把几人都挥退了,才把最近两个月的遭遇简单地与她说了一番,还未说完,徐嬷嬷已经泣不成声,抱着她哭道,“我可怜的姑娘,那些人挨千刀贼人,如何忍心如此对您。老天爷怎的不开眼呢,让我家姑娘平白受了这么多苦。” “好了,嬷嬷,一切都过去了。”顾清漪拍着她后背不停安慰着,同时还不忘嘱咐着,“嬷嬷,此乃辛秘之事,你莫要对外传。” 徐嬷嬷擦去眼泪,眼眶红彤彤的,“姑娘请放心,奴婢知道深浅的。”说完视线便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脸上即是欢喜又是难受,忧心忡忡地问道,“秦王可曾说过何时接你进门?若是再耽搁下去,月份大了就瞒不住了。” “应该不远了。” 以秦王的周密想必不会忽略这一点的,现在她倒是庆幸只是以侧妃之身嫁进去了,若是正妃,礼节和程序会更加繁琐冗杂,想要成亲也得要等到明年,那时候她还有没有命在就不知道了。 婚前失节、未婚先育,任何一条都足够让她沉潭了。 徐嬷嬷这才稍稍宽慰,嘱咐她好好休息便,便出去与思晴煎药了,院子中人多眼杂,不少婆子经验丰富,光是闻着药味儿都能猜出一二,若是没有她掩护,暴露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张氏为母不慈,是顾清漪为眼中钉肉中刺,院子中不知安插了多少探子,不小心谨慎根本就难以生存下去。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捋清院子下人的关系,顾清漪这才明白表妹生活得有多么艰难,难怪养成了这般柔弱的性子。 入夜,顾清漪只留下含冬值夜,也许是换了环境的缘故,她总是想起了表妹种种,难以入眠,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半夜醒来知觉口渴难耐,便喊道,“含冬,水。” 水壶倾注的声音汩汩响起,片刻便有一杯水递了过来,水温有点凉,她在口中含了一会儿才咽下去,慢吞吞地喝下一杯水,刚要把杯盏递过去,就被眼前人吓了一跳。 坠落的杯盏被对方眼疾手快地接住,连惊呼声都消弭在宽厚的大掌里,顾清漪惊魂未定,胸膛剧烈地起伏,瞪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趁着灰蒙蒙的月色,隐约看到男人棱角分明的脸。 “别怕,是本王。” 男人的声音低沉喑哑,带着与生俱来的清冷和淡漠,在深夜里更显得冰冷,却奇迹地让顾清漪躁动的心脏舒缓了下来——大半夜看到男人高大模糊的身影,实在是吓坏她了。 覆在嘴上的手已经拿开,顾清漪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问道,“王爷如何来了?” 秦王并没有直接回她的话,反而问道,“顾康文可曾为难你?” 听他直呼舅舅姓名,顾清漪有些不自在,却也知道他是在关心她,心中愈发复杂,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 “孩子可曾折腾你?” “没有。” 干巴巴地一问一答,两人再也无话可说了,气氛顿时怪异起来,秦王气势太强,即便不言不语也带着压迫威压之势,顾清漪浑身的汗毛都戒备起来,指尖无意识地抠弄着锦衾上的花纹,脑袋里乱糟糟地想着,他怎么还不走? 虽然对自己的前程已经认命,她依旧对秦王亲近不起来。 正想着,秦王突然又提起了婚期,“日子定在六月初九。” 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顾清漪不知道该说什么,左右不是三媒六聘,亦不需拜天地父母,并非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不过她还是给面子地挤出一抹笑容,“多谢王爷提醒,臣女知晓了。” 虽然是侧妃,嫁衣还是要绣的,只不过不能大红,只是粉红罢了,又不是很隆重,一个月的功夫绰绰有余,她有空也缝几个荷包做打赏也就罢了。 黑夜中看不清秦王的神色,隐约察觉到他有些不悦,浑身都冒着寒气,顾清漪不动神色地把被子拉紧了,才听到秦王不辨喜怒的声音说道,“后日拜干亲之后,你便留在家中待嫁,无论外边如何,都不要理会。” 顾清漪眉头一皱,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如今太子妃步摇失窃一案尚未破解,府尹难保不会差我问话。” “无凭无据之事,与你何干。”秦王淡淡地说道,“你安心养胎便是,不必多虑。” 顾清漪想了想,终于还是点了点,“知道了。” 秦王终于再无话说,逗留了片刻之后便离开了,暗夜里来无踪迹,去无声息,顾清漪一觉醒来,还以为昨夜不过是梦一场。 直到她试探地问了守夜的含冬,听她惊慌失措地请罪,才知道她昨夜睡死了过去,想必是被下了迷药,不然也不会听不到说话的声响了。 第87章 早膳风波 - 喜荣华 - 痕线 秦王虽然寡言,性子又独断专横,但是无可否认他的强大能够给人带来安全感,在确认昨夜并非梦境之后,顾清漪彻底放下心来,在屋子里找了针线开始制作荷包,结果才刚缝了两针就被徐嬷嬷给拦住了,“姑娘您有了身子,可不许再动针线了,不吉利。” 顾清漪前世只是姑娘家,家中姨娘怀孕也轮不上她去探望照看,因此对一些约定俗成的忌讳根本无从知晓的,不久她就发现针线剪刀等利器她是一点都碰不得了,连饮食都被仔细筛选过的,兔肉等等不吉利的吃食更是被禁止上桌,防得比秦王还要严。 不过秦王是担心她自戕流掉胎儿,徐嬷嬷则是担心影响胎儿健康了,两人殊途同归,后者比较让人容易接受的。 顾清漪如今对胎儿宝贝得紧,知道徐嬷嬷是为了她和胎儿着想,自是听她指挥的,她头一遭怀孕什么也不懂,听老人的总归没错。 归家的一天两夜就这般平静地渡过,等到拜干亲当日,顾清漪早早起床穿衣打扮,思晴还想给她上妆,被徐嬷嬷拦了下来,还好顾清漪最近休养得气色不错,即便不上妆也清丽可人,素面朝天地出去也不至于会失礼。 刚装扮完毕,正房就来人了,“大小姐,夫人吩咐了,今日一起去定远侯府,让您一起在正院用早膳,大厨房就不给您送膳过来了。” 顾清漪眉头微皱,立马没有了胃口,但传话的丫鬟正束手在一旁等着,她终究还是点了点头,“走吧。” 那丫鬟紧绷的面容舒缓了下来,似是松了口气,殷勤地在前边带路。顾清漪今日带了思晴和含冬出门,徐嬷嬷和芷兰留下来看守院子,一行四人很快就到了正院。顾康文并不在,只有张氏和顾文茵等着,一看到她,张氏连客套的寒暄话都不说,只是掀了掀眼皮子,淡淡地吩咐道,“摆膳。” 婢女们鱼贯而入,八仙桌上很快就摆上了热腾腾的膳食,水晶虾饺、灌汤包、桂花糕和每人一碗的银耳莲子羹,色香味俱全,在膳桌上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顾清漪怀孕之后胃口并不好,在秦王府只吃得下素食,虽然在郊外庄子里养得好了,但是对着张氏母女,她一点胃口也没有。 不知道是早晨睡醒的缘故还是厨房火候把握得不好,银耳莲子羹味道有点奇怪,她只是吃了一口就把勺子放下了。 张氏和顾文茵齐齐看过来,顾文茵居然打破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貌似关心地问了一句,“姐姐怎么不吃,难道是不合胃口?” 顾清漪觉得怪异,按下心中的疑惑,神色不动地说道,“多谢妹妹关心,我已经饱了。” 顾文茵脸上居然出现了焦急之色,顾清漪更是惊奇不已,一直默不作声的张氏警告地看了顾文茵一眼,才淡淡地看了过来,道,“今日认亲仪式繁琐,指不定多辛苦,你若是体力不支撑不下去,丢了你的脸不说,可别把顾府的脸面也丢了。” 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顾清漪找不到反驳的地方,她如今是双身子体力更弱,若是不吃早膳恐怕更难支撑,只是今日的张氏母女太过反常,她敏感地觉得不对,自然不会再傻乎乎地往上面撞了。 她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温和有礼,“多谢母亲关心,我一定不会让顾府丢脸的。” 如此说着,却再也不动碗筷了,张氏的脸明显地沉了下来,顾文茵沉不住气,冷嘲热讽道,“别给自己戴高帽,说得你现在的名声有多好似的,顾府的脸面早就被你丢光了。” 见她终于忍不住露出了獠牙,顾清漪确确实实松了口气,顾文茵本该是这般面目才对,不然也不会衬得方才的关心违和了。 “妹妹怎去相信三人成虎的流言,岂不是更加助长了流言蜚语的气焰么。姐妹本事同根一体,我若是声名尽毁,对妹妹你也没什么好处的。妹妹,你说是也不是?” 顾文茵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眼中带着不知名的恶意,阴阳怪气地说道,“你自己的事,与我何干。” 顾清漪意外地抬了抬眉头,张氏眉头一拧,生怕顾文茵再说出什么惹人怀疑的话,立马呵斥道,“好了,别说话,用膳。” “娘……” 顾文茵急了,隐晦地看了顾清漪面前的银耳莲子羹一眼,不停地朝张氏示意,张氏气得不行,暗骂女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饭桌就这么大,她还以为自己的眼神足够隐蔽不成? 顾清漪确实看清了顾文茵的小动作,立马就猜到了这碗银耳莲子羹有问题了,脸色微变,二话不说就往外走。 “站住,你去哪!” 顾文茵厉声叫道,横眉竖目地看着顾清漪,仿佛她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了一般,那眼神恨不得把她五花大绑地压在膳桌前,再把银耳莲子羹给她灌下去。 顾清漪火冒三丈,恨不得泼她一碗的羹汤,但还是理智地压下了火气,只是冷笑道,“我去更衣,妹妹也要跟着来吗?” 既然知道银耳莲子羹有问题,顾清漪第一选择自然是去催吐的,虽然已经吃下许久,但总比留在腹中的好。冷冷地瞥了一眼神色难看的张氏母女,顾清漪冷着脸走出去了,侍候在一旁的思晴和含冬连忙跟了出去,屋子内只剩下张氏母女等人。 没有了外人,顾文茵便没有了忌讳,跺着脚叫嚷道,“娘,怎么办,她不会是发现银耳莲子羹有问题了吧。” 张氏青着脸,“如今这贱人精明得很,肯定是发现了不妥,若非不是你沉不住气,何至于此。” 顾文茵不服气地鼓了股嘴,却不敢反驳,“那该怎么办。” “你不用理会,总是让那贱人讨不了好处。” 张氏冷着脸,没有把其他安排说出来,不然以顾文茵的性子说不定又给泄露了出来,到时候功亏一篑就什么都晚了。 顾清漪快步走了出去,还未到茅房就抠着嗓子吐了起来,大半天才吐个干干净净,甫一站起来就全身酸软头晕目眩,还好含冬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看着吐得脸色苍白的顾清漪,眼圈立马就红了起来,“夫人太过分了,您是堂堂的顾家嫡长女,居然敢明目张胆地害您,姑娘,咱们快去告诉老爷,让他给您做主吧。” 顾清漪掏出帕子擦了擦嘴,露出了抹冷笑,张氏胆敢明目张胆地戕害于她,就是吃定了顾康文不会理会的,连她性命都不管不顾,何曾会在意无凭无证的告状呢。 若是没有猜错的话,那碗银耳莲子羹已经被消灭证据了吧。 目前最重要的是,她根本不知道张氏在银耳莲子羹立下的什么药,目的为何,会不会对腹中胎儿有害,若是不弄清楚,想必对方还会有后手的。 事到如今,她能求救的也只有秦王了。 忍住心中的担忧和惶然,顾清漪看向一旁的思晴,吩咐道,“思晴,你现在就去找王爷,张氏害我,让他派人助我,记得把周大夫也带上。” 思晴垂下眼,低低应了声,“是,奴婢这就去。” 说完便急匆匆地离开了,顾清漪看着她消失的背影,目光沉了沉,对着含冬道,“回玉笙院。” 含冬不知顾清漪的心思,连忙点头,“如此也好,回头把奴婢娘亲带上,她经验丰富,一定能够看破夫人的诡计的。” 顾清漪不置可否,扶着她的手离开了,张氏望着她离开的背影,露出了一抹冷笑。 第88章 半路惊魂 - 喜荣华 - 痕线 顾清漪折返回去玉笙院,徐嬷嬷和芷兰都十分惊讶,含冬添油加醋地告了一状,芷兰一听就炸了,“我去告诉王爷,让王爷惩治这个恶妇,给姑娘报仇。” 含冬拉住她的手,“姑娘已经吩咐思晴姐姐去通知了秦王了。” “芷兰,你去定远侯府找周夫人。” 芷兰没有多想,连忙听命离开了,这时徐嬷嬷才有机会插嘴,拉着顾清漪的手询问道,“姑娘,您可觉得哪里不舒服?” “脑袋有些昏沉,手脚无力,其他的倒是没有什么大碍。”顾清漪紧绷着一张脸,眼中露出了忧色,“嬷嬷,您可知那是什么药,可会对我腹中胎儿有影响?” 徐嬷嬷虽然对后宅阴私经验丰富,但是对药理病状不甚明白,闻言摇了摇头,见顾清漪脸上流露了失望和焦急之色,便安慰道,“姑娘莫急,您只是吃进了一口,又吐了出来,想必没有什么大碍。张氏不知你有孕,总不会是打胎药的,您去吃几口点心垫垫肚子,喝一碗安胎药也可安心。” 顾清漪正有此意,刚喝完药正院的婢女又来了,“大小姐,该启程了。” 看到正院来人,徐嬷嬷和芷兰眼中都露出怒色,顾清漪给她们使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尽量拖延时间,慢吞吞地走去了大门。 门口停着三架马车,顾康文、张氏和顾文茵已经等在车马前,看到顾清漪慢悠悠地走出来,神色都不太好,顾文茵嘲讽道,“顾清漪,居然让爹娘等你,孝义都学到狗肚子里了吗?” 顾清漪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清漪来迟自会向爹娘赔罪,倒是妹妹堂堂的大家闺秀,何时学会了这些污言秽语,让人听了去还以为你品行不端呢。” “你……” 顾文茵瞪圆了眼,像一只气鼓鼓的青蛙,顾康文冷喝得打断了她的声音,“行了,既然人齐了就走吧了。” 说完也不看顾清漪一眼,直接登上了为首的天青色马车,张氏扫了一眼顾清漪身后跟着的徐嬷嬷和含冬,唇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牵着顾文茵的手上了第二辆车架,随着哒哒的马蹄声渐渐远去,门口只剩下一辆红木青幄马车,车把式是个贼眉鼠眼的中年男子,眼神闪烁游移,漫不经心地冲顾清漪行了礼,道,“大小姐,请上车吧。” 徐嬷嬷气得浑身发抖,“这辆乃下人出行的马车,居然让大小姐乘坐,李三,你好大的胆子。” 李三嗤笑了一声,眼神透着鄙夷,“府里就剩这一辆马车了,你们爱坐不坐,我还不伺候了呢,有本事你们走过去。” 李三乃张氏奶嬷嬷赵氏的外甥,平日里品行不端,横行霸道,如今对着失宠的顾家大小姐冷嘲热讽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明明是个奴才,架子比主子还要大。 徐嬷嬷这些年没少受他的气,此时更是怒气难消,对着他呸了一声,“狗仗人势的东西。” “哟呵,老虔婆,给脸不要脸了是吧,把你能耐的,今日不教训你一顿你都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了。” 李三阴着脸就要动手,一直冷眼旁观顾清漪终于开了口,冷喝道,“放肆!谁给你的胆子敢以下犯上的!” 清清冷冷的女声宛若高山冰雪般森寒冻人,深邃清透的眼眸带着威仪和锋寒的锐色,宛若雷霆之威般骇人,李三被吓得打了一个激灵,立马清醒过来——险些因为冲动误了大事。 他心有余悸地别过眼睛,不敢直视顾清漪的眼睛,但是想起夫人的吩咐,眼底闪过一抹恶毒和淫邪之色,暂时压下心中嫉恨,低声下气地说道,“是小人过错,请大小姐原谅。如今时辰已经不早了,还请大小姐上车吧。” 顾清漪与徐嬷嬷面面相觑,眼中俱是闪过一抹惊疑,恶贯满盈的李三何时变得这般好说话了。然而不管她们再怎么猜测,继续拖延时间只会让人怀疑,只好踩着凳子登上了马车。 还未坐稳,马车便蹬蹬蹬地驶了出去,若不是含冬遮挡及时,顾清漪差点一头撞到了车壁,徐嬷嬷眉头一竖便对外边叫嚷道,“李三,你慢些。” 李三不知是没听到她的话还是故意作对,马车行驶的速度居然愈发地快速了,顾清漪坐在里面左摇右晃,立马就觉得眩晕恶心,不停地干呕。 含冬连忙捧起盂盆对准她,见她半天也没吐出东西来,才搁到一旁轻拍着她后背,她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姑娘,娘,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怪味。” 顾清漪的脸立马变了。 她向来嗅觉灵敏,一上马车就觉得不对劲,原本还以为是下人使用马车不注意干净整洁留下的味道,现在看来显然是有猫腻的——她想起了今早喝的那碗莲子银耳羹。 徐嬷嬷脸色变得煞白,显然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方才她们讨论了张氏可能会在拜干亲的时候使幺蛾子,没成想居然在马车里动了手脚。 她吓得心脏都快要停止了,大力地拍打着车厢叫道,“李三,停车!” 然而,李三根本没理她,马蹄声哒哒地响着,急促如鼓点,像是一支催命符一般落在三人心头,顾清漪渐渐觉得四肢乏力,脑袋沉重,软软地瘫了下去,外边渐渐有了嘲杂之声,她觉得不对劲,连忙拉开窗帘子一看——这哪里是去定远侯府,分明是出城的路。 心思一转便明白了过来,“车内应该是迷药,张氏不想我去定远侯府。” 徐嬷嬷和含冬也渐渐觉得无力,脸色更加难看了,含冬毕竟年轻,立马红了眼,“姑娘,我们该怎么办?” 李三是张氏的人,想必早已经计划好了的,若是她们当真被迷药迷晕被带去了城外,后果将不堪设想,唯一的办法是在出城前离开马车。莫说赵三不会停车,就是她们跳下去也会非死即残,显然是进入了死局。 赵氏显然是设计好了。 徐嬷嬷脸上浮现了狠色,“姑娘别担心,奴婢贱命一条,大不了出去和李三拼了,说什么也让他停了车。” “不行,嬷嬷,太危险了。” 如今她们都中了迷药四肢乏力,根本就争执不过身强力壮的李三,最终只可能是两个结果,一是争执中惊了马伤了街道两旁的百姓,二是徐嬷嬷不慎跌下去,无论哪一种,她都难辞其咎。 车门已经被外边挡住,根本就打不开,而车窗更是横亘着方方小小的格子,连脑袋都伸不出去,顾清漪终于明白赵氏给她安排下人的车架,不是为了折辱,而是为了断绝她一切的生路。 事到如今也只好用最笨的方法了,至于以后名声如何,总归她已经没什么名声了,怎么也比出了城任人糟蹋强。 她心中冷笑,牢牢地记下这一笔账,拔下鬓发上的金钗朝外边丢去,不停地喊着救命。含冬和徐嬷嬷立马就明白了她的打算,连忙把她拉开窗边各自占据了一边窗户对外求救,只是让她们绝望的是,路边的百姓虽然看了过来,但是都束手旁观,根本没有一个上前相救的意思。 毕竟是急速行驶的马车,这些普通的百姓根本就没胆气拦住马车,而她们身上愈来愈无力,连叫声都微弱起来。 含冬和徐嬷嬷发了疯似的撞着车门,顾清漪想要起来,然而连手指头都动弹不得了,眼皮渐渐地沉重,忍不住露出嘲讽的笑来。 就在她即将昏迷之际,马车剧烈地颠簸起来,伴随着凄惨的嘶鸣声,响起的是李三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什么人,胆敢拦我顾府的马车!” 第89章 终于得救 - 喜荣华 - 痕线 天子脚下向来热闹。 宽敞的街道用平整的青石铺就,豪华富贵的车辆来往穿梭,路旁种着一排排茂盛碧绿的柳树,行人热闹非常,他们或是穿着朴实或是衣着富贵,三三两两地在摊贩上逗留,悠闲而轻松,带着盛世雍容的笑影。 街上叫卖的货郎,酒楼中唱着小曲儿的伶人,大堂中叫喊的宾客……嘲杂而清晰的声音缓缓入耳,男子靠窗而坐,嘴角挂着玩世不恭的笑,似乎街市上正演绎着人生百态,比戏台子还要吸引人。 男子锦衣华服,风流俊逸,他剑眉星眸,雪肤乌发,拿着一把江南烟雨晕染的折扇,手中轻摇,诱人的桃花瞳仿佛盛满了春光,一股风流的不羁和人间的富贵扑面而来,教人沉溺在盛世荣光里,难以忘记。 友人笑着调侃道,“蔚光兄,你可别再露脸了,放过街上的小娘子吧。” 其他人大笑,“方才还有小娘子过于痴迷摔了一跤,还好没有出问题,不然蔚光兄要负责了。” “可别乱说,蔚光兄是有家室的人了。” 调侃打趣的声音不绝于耳,邵言锦唇角的笑容一淡,刚要执盏大醉梦三千,忽而看到一架青幄马车急速驶来,里面丢出一支金钗,露出一张朝思暮想的容颜,她被窗格割裂的面容苍白而虚弱,对着外边叫喊,声音如猫叫一般消弭在喧嚣的街市之中,然而他奇异地听清了那短短两个字,她在喊,“救命。” 他蹭地站起来,友人被他吓了一跳,追着他大喊,“蔚光兄,你去哪里?” 邵言锦顾不上与友人道别,更顾不上贵公子的仪态,急匆匆地跑出酒楼跃上爱马,鞭子一抽朝着疾行离去的马车追赶而去,他虽然是膏粱纨袴子弟,马术却不凡,一路上闪避行人和车马,终于在路中间拦住了那辆青幄马车。 车把式是个中年男子,贼眉鼠眼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自报家门乃顾府,原本还担心是看错眼的邵言锦心中安定了下来。 车厢被拍得砰砰作响,邵言锦眸子中闪过冷光,“顾府的下人?你做了什么鸡鸣狗盗之事?为何里面有女子高声呼救?” 李三眼中闪过慌乱之色,“与你何干,此乃我顾府家事,小公子最好别插手。” “公子救命啊,此乃府中恶奴,绑架我们家小姐,请公子救救我等。” 唯一还有力气的含冬听到外边的争执,立马高呼起来,李三脸色一变,立马举起鞭子抽在马背上,竟是不理会拦在路中的邵言锦就这样冲了过去。 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邵言锦投鼠忌器不得不避开,居然让李三逃出生天,眉梢染上了怒色,对着前方的百姓喊道,“都避开。”便驱马追上去,在靠近李三之际直接从马背跃下,跳上马车争抢起缰绳来。 马车变得颠簸不稳,顾清漪被撞了脑袋,顿时从昏沉中清醒过来,此时徐嬷嬷已经昏迷过去,含冬的情况也不容乐观,手中扒着窗格不放,摇着脑袋与药性抗争,看到顾清漪额角的清淤时顿时一急,刚要过去护主就在颠簸的车马中倒了下来,一屁股坐了下来,强行扯出一抹安慰的笑,“姑娘别怕,有人救我们了。” 顾清漪模模糊糊之间听到声响,不知外边是谁,想必不是习武之人,不然也不会这么久都不能制服李三那恶奴,正在担心之际,忽听马匹嘶鸣和百姓惊呼起来,嚷嚷道,“马惊了。” 她的心中一沉,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马匹毫无章法地乱跑,顾清漪像是被巨浪拍打的小舟一般左右颠簸,身体撞在车厢内一阵阵钝痛,她担心伤到腹中胎儿,一手抱着膝盖保护住小腹,一手紧紧地抓住突出的横木固定身形以防跌落,只是后背和手臂等地方就受了罪,恐怕已经青紫一片了。 吵嚷之间,马车上有人重重地坠落下去,尖叫惨呼声不绝于耳,似乎是李三的声音,紧接着外边又有熟悉的男声安慰道,“顾小姐,别怕,我在这儿。” 居然是勇毅候世子。 顾清漪恍惚了一瞬,脑袋再也控制不住沉重起来,似乎有急促的马蹄声追赶而来,似乎有人在说话,声音冷硬低沉,只是她再也辨不出是何人了,眼睛一闭就昏睡过去。 马车之外,邵言锦手心已经磨出血,却还是紧紧地拉着缰绳,直到一道马蹄声疾驰而来,他看到了最不愿意见到的男人,秦王。 然而对方根本没有看他一眼,直接对着车厢喊着顾清漪的名字,素来冰冷无情的面容上居然出现了焦急惊慌之色,若非亲眼所见,恐怕没人相信铁血冷面的战神王爷居然如此紧张一名女子。 邵言锦沉下来,漆黑的双眸凝结了一片化不开的郁色,他想起了大半月前…… 呼叫并未得到应答,白穆云神色冷凝,纵身跃上发狂的马匹,从腰封中拔出一柄薄如蝉翼的匕首狠狠地插在了马臀上,剧痛中之下的马匹高高抬起马蹄,却被白穆云牢牢地牵引住缰绳,估计是被他身上的狠厉和嗜血所震慑,发狂的马匹终于安静了下来,再也没有动作了。 邵言锦已经打开了车厢,露出里面的景象,老嬷嬷和婢女昏迷在软塌之下,在最里面的软塌上蜷缩着一个瘦小薄弱的身影,她牢牢护着小腹,仿佛成了凝固的雕像,而她另一只手的手指深深地陷入了红木之中,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看到这一幕,邵言锦瞬间忘记了言语,嗓子眼像是堵住了一块半软半夜的异物不上不下,难受得不行,他费劲力气才喊出她的名字,“顾小姐……” 下一刻,他被一阵大力推开,却是已经制服了疯马的秦王弯着身子进去,小心翼翼地掰开顾清漪的手,看着她血淋淋的五指,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 他想要抱她出去,然而她蜷缩的身体宛若大理石板僵硬,根本就掰不开,白穆云的视线落在她的小腹上,脸上闪过一抹震动,轻声叫她,“清漪,松手,本王来救你了。” 这居然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神奇的是,本来昏迷过去的顾清漪似乎听到他的声音,缓缓放松了身子瘫倒在他的臂弯之中,温热而绵软的身子宛若有千钧重,白穆云发现自己的手居然在颤动,若是他没有及时赶来,后果将不可预料。 马车旁已经围观了诸多看热闹的百姓,看到秦王怀里满手是血甚至浑身狼狈的女人时,俱是倒抽一口凉气,这副模样也太惨了。 就在他们议论纷纷之际,封鸣已经压着李三上来,一见到秦王,摔得青鼻脸肿的李三就抖着腿跪下来,“秦王饶命,秦王饶命啊,小人再也不敢了,都是我们夫人让小人干的,小人是无辜的。” 白穆云薄削的唇角露出一抹冷笑,抱着顾清漪上了马车,淡淡地看了邵言锦一眼,如疾风般离开了。 剩下百姓久久没有离去,封鸣留下善后,让人把徐嬷嬷和含冬送去了最近的医馆,驱散开百姓,才对邵言锦拱手道,“方才多谢邵世子相救。” 邵言锦冷着脸,漆黑的眸子一片暗沉,“不必客气,举手之劳罢了,这个恶奴不知封侍卫如何处置?” 封鸣并没有多说,公事公办地说道,“一切由王爷做主。邵世子,在下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百姓们得了谈资心满意足地散开,街道上重新恢复了热闹和喧哗,邵言锦重新跃上马背往回走,脑袋晕晕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遇上了追赶而来的好友,其中一人手上还拿着一支金簪,正是顾清漪从马车里丢出来那一支。 “蔚光兄,发生什么事了?” 邵言锦微微一笑,掩饰去方才的恍惚,道,“已经无事了,对了,方兄,那金簪交给我吧,毕竟是闺阁之物,来日我再给人还回去。” “诺,给你,原来还真是熟人,难怪你方才如此惊慌。”男子把金簪递过来,笑着打趣,忽而看到他血肉模糊的掌心,惊呼道,“你的手怎么了?” “无事,只是皮外伤罢了,回去上点药即可。” 邵言锦挤出一抹客套的笑,视线落在精致华美的金簪时便恍惚起来,眼前似乎出现了顾清漪清丽脱俗的面容,漆黑的眸子带着熟悉而陌生的情绪,倔强和孤傲,一如往日。 不知为何,心口毫无预兆地痛了起来,不知为谁。 第90章 终于醒来 - 喜荣华 - 痕线 秦王府,外院书房。 白穆云顾不上把顾清漪带回后院,直接让周大夫到到书房问诊,周大夫一看顾清漪的伤势就惊呆了,顶着秦王浑身的寒气战战兢兢地诊脉,许久之后才擦着汗陈述诊断结果,“回禀王爷,顾姑娘中了迷药昏迷过去了,身上虽然有淤伤,好在腹部保护得很好,腹中胎儿并没有大碍。” 这位顾姑娘也算是多灾多难了,这么折腾还能保住孩子,不得不说是奇迹了,兴许凤子龙孙的血脉就是比普通人还要厉害。 是的,即便秦王没有名言,周大夫还是猜到顾清漪腹中的胎儿是秦王的,任何男人都不会对别人的血脉这般关心备至的,身份尊贵的秦王更是不可能了。 “她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察觉到秦王脸色变得缓和,周大夫也放松了些,说道,“王爷放心,小人这就去煎药,喝了解药就可以醒来了。姑娘如今怀有身孕,不能用普通的化淤膏和伤药,小人重新配一瓶过来。” “好,你去吧。” 周大夫消失在门外,白穆云才在床沿坐下,看着床上闭目沉睡的女人,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不知是在做噩梦还是怎的,她时不时抽搐几下,牵扯到手指的伤口,眉头紧紧地皱起,唇齿之间溢出痛苦的呻吟。 白穆云连忙让小厮打回来一盆温水,用手帕沾湿替她清理指尖的伤口,因为用力过猛的缘故,好几个指甲已经翻起,细碎的木屑深深地插入肉里,看起来极其恐怖。 在战场上杀过人,即便是面对血肉模糊的尸体也面不改色的白穆云,看到这一幕却高高地提起了一颗心,小心翼翼地替她拔掉手指中的杂物,额头和后背不知觉已经汗湿一片,竟是比军营练兵还要劳累。 这时候周大夫已经把配好的药膏和解药呈上来,白穆云挥手让他下去,试了试解药的温度,才把顾清漪半扶起来,一口口地喂她喝了药,药性还未立刻见效,见她依旧在昏睡,白穆云便替她开始包扎伤口。 药材被周大夫捣成一团绿色的糊状,白穆云凑近闻了闻,辨析出其中混杂了好几种止血疗伤的药草之后,才放心地挖了绿糊抹在伤口上,再用白纱小心翼翼地缠绕绑住,如此顾清漪纤细的五指上多了素白的小包。 约莫是药糊清凉的缘故,顾清漪紧皱的眉头舒缓开来,神色之间也褪去了痛苦之色。 白穆云原本该乘胜追击,继续给她身上擦药的,只是他想起往日替她上药的尴尬情景,耳垂染上一抹血红,轻咳了一声对外叫道,“来人,召一个稳重的管事嬷嬷过来。” 没过多久,管事嬷嬷匆匆地赶来了,进了书房也不敢乱瞄,得了吩咐便恭恭敬敬地进去替顾清漪擦药。 白穆云并没有完全避开,负手站在床榻之前,听着身后细细索索的动静,脸上神色明明灭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管事嬷嬷才终于上完药离去,这时候,顾清漪也刚好醒了过来。 顾清漪全身剧痛,脑袋昏昏沉沉地不知何夕,直到看见了床边站着的男人,才迟钝地想通了前因后果,她在昏迷前就听闻一道马蹄声和男人说话的声响,原本不知是谁,看现在的情况,应该是秦王赶来了。 “多谢秦王相救。”若非他和勇毅候世子,现在的她恐怕早就生死难料了,想到这里,她心中一提,焦急地问道,“对了,王爷,我身边的嬷嬷和婢女呢?她们可无虞?” “封鸣带她们去医馆了,不必担心。” 秦王淡淡地回道,走在床沿坐下,抬起一只胳膊似乎是想摸她的脑袋,顾清漪下意识地一躲,气氛顿时凝滞起来。 顾清漪尴尬地咬了咬唇,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躲,身上一片清凉的药味,应该是上过药了,她只觉得别扭,一时不想与他身体接触,倒是弄得气氛尴尬起来。 她不敢看秦王的神色,低着头问道,“秦王怎么赶来了,是思晴通知你的吗?” 白穆云已经收回了手臂,冷峻的面容晦暗不明,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皱着眉头看着她白皙如瓷的侧脸,声音辨不出情绪,问道,“你让人找本王了?” 顾清漪眸光微动,“嗯,今日张氏举止怪异,在早膳中下药,我察觉不对劲便让思晴去寻你,估计是没有遇到罢。对了,不知王爷是如何知晓我遇难的。” “门人传话。” 白穆云没想到顾府的人竟然如此嚣张,在得知顾清漪身份之后还敢设计陷害,当真没有把秦王府放在眼里。 想到顾清漪因他一时疏忽遭受了大罪,他的脸色有些难看,“本王没照顾好你,是本王之错。” 顾清漪一脸惊讶,秦王的性子她多多少少有些了解,即便是上次害得她差点流产都没承认错误,这一次居然直接向她认错?难不成是改了性子? 兴许是审视和惊讶的视线太过直白,秦王皱起了浓墨的剑眉,神色似乎颇为不自在,顾清漪连忙收回视线,尴尬地说道,“王爷严重了,我的安危并未您之责,这一次承蒙相救,心里已经感激不尽,不敢有任何怪罪之意。再说了,受此灾难都怪我警惕性太低,在发现不对劲时就不该上马车的。” 白穆云的脸沉了下来,为她的疏离,也为她的自我检讨。 初见时虽然有陌生和恐惧,但更多的是不自觉的依赖和感激,然而事到如今,她的眼中只剩下伪装的疏离了。 没来由地,他只觉这样的神色碍眼极了,然而他没有立场斥责,绷着一张冷脸说道,“敌暗我明,防不胜防,你警惕也没用。” 好好的一句话让他说出了嫌弃的意味,好在顾清漪明白他的性子,知道这是安慰之言,心里多多少少舒服了一些。 张氏有心害她,已经断绝了她所有的退路,当时的情景她不可能不上马车,堂堂顾府千金总不能走路去定远侯府,恐怕在半路上就成了整个京城社交圈子的笑话。 情势比人强,有时候即便知道是坑,也总要被逼着往里面跳的。 想到心思险恶的张氏,顾清漪总算打起了精神,强撑着起来,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我还得去定远侯府,晚了就来不及了。” 张氏设计这一出不正是让她拜不成干亲么,她偏就不让她如意了。 她刚起了半个身子就被秦王按下去了,“不行,你浑身是伤,拜干亲的事并不着急,改日再安排个日子就是。” “不行,我今日就去。” 顾清漪性子向来执拗,决定了的事任谁也改不了,更何况她根本就不想让周夫人为难。为了今日的拜干亲仪式,不知道有多少宾客上门观礼,定远侯族亲或是京中社交贵妇,若她爽约了无疑是给周夫人难堪,日后说不定得承受那些长舌妇的流言蜚语。 “王爷,麻烦你给我安排一辆马车吧。” 白穆云定定地看着她,明白她不会再改变主意之后,眸色一暗,终于还是妥协了,对外叫道,“来人,准备马车。” 顾清漪感激地向他道了谢,看了他一眼,忍着身上的钝痛离开了。 等到顾清漪不见了踪影,封鸣才出现在书房,对着秦王说道,“王爷,那刁奴该如何处置?” 白穆云眼中寒光乍现,“好好看着,被让他死了,本王进宫一趟。” “是。” 第91章 定远侯府 - 喜荣华 - 痕线 定远侯府,福源堂。 周夫人看着在座的顾家三口,脸色十分难看,“敢问顾大人,顾夫人,漪儿呢。” 在顾家三口抵达之前,周夫人就接见到了匆匆赶过来的芷兰,知道张氏打算对顾清漪下手,她连忙派人去接,可是现在没有见到顾清漪的身影,想必是与派去的人错过了。 双方对接不畅,时间又来不及,很容易就出了篓子。 顾康文眉头一皱,看向张氏,张氏一脸从容镇定,“周夫人不必着急,清漪另乘一架马车,估计是在路上耽搁了,很快就能赶过来。” 周夫人脸色一沉,大约明白了张氏的手段。高门大户的车架哪个不是宽敞华贵的,岂会容不下一个顾清漪,如今让她另乘一辆马车,分明是在车上动了手脚。 她忍不住看向面无异色的顾康文,作为精明世故的礼部尚书,他当真就没有察觉到其中有问题吗?还是说,他本就想要顺水推舟…… 想到这里,周夫人不寒而栗,虎毒不食子,顾康文居然厌恶顾清漪到如斯地步。 “慧君若是担心,本候让家奴去接人。” 看出周夫人脸上的焦躁和不安,一直没有说话的定远侯周衍终于开了口,他乃一枚中年美男子,气质温和儒雅,可以窥见年轻时的风流和气度,即便不言不语也能吸引着屋内丫鬟仰慕的目光。 只是他的视线并未在外人身上停留,一直注意着身侧的周夫人,语气神态中隐隐可以窥见其中的讨好和小心,见周夫人没有反对,他立马就吩咐家奴去找人,又亲自给周夫人捧了一盏茶,“别着急,大白天的还能把人丢了不成,咱们再等等就是。” 周夫人瞥了他一眼,给面子地结果茶盏,只是沾了口唇就放下了,即便如此,定远侯还是露出了明显的喜色,转而与顾康文攀谈起来。 两人同朝为官多年,关系不过尔尔,甚至因为政治立场的缘故还隐隐交恶,顾康文原本就不喜欢定远侯,这也是他不愿顾清漪拜干亲的主要原因之一,如今对方主动攀谈,他还是客套地应和下来,如此倒也不显得尴尬。 张氏和顾文茵却是直接坐了冷板凳,周夫人向来嫉恶如仇,对这对母女心存厌恶,连场面话都不愿意多说,冷冷淡淡的模样把顾文茵气得不行,低声与张氏嘀咕,“娘,周夫人太嚣张了,明明是她上赶着要和顾府结干亲,居然如此怠慢我等。” 张氏本来就铁青的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层。 周夫人在社交圈相当于传说的存在,当然并不是什么好的名声,毕竟堂堂的定远侯夫人在庵堂避世隐居,怎么看都是庸碌无能之辈,甚至有人猜测她是被定远侯嫌弃发配去庵堂的,一个失宠的女人,无论有多高的身份都是无用的。 她以为周夫人即便从庵堂回来也是没什么地位的,能做到认义女已经是极致了,没想到她与定远侯的关系似乎并不简单。 堂堂定远侯,何须要讨好一个失宠的女人? 张氏紧蹙眉头,忽然有了事情脱离掌控的惊慌和无措…… 定远侯和顾康文尴尬地聊了许久,忽而有婢女禀告,“侯爷,夫人,族中长辈和观礼的宾客已经到了,正在询问要什么时候开始认亲仪式呢。” 福源堂内安静得落针可闻,众人纷纷向周夫人看去,见她面目沉静,露出一抹极为冷静的笑,“吉时未到,还需再等上一些时间。顾夫人,咱们出去与大家坐一会儿,漪儿还要装扮,等候吉时呢。” 这话明显是拖延之计,但是在场所有人,包括张氏在内都没理由拆穿,即便心中百般不愿,还是跟着周夫人出去了。 因为街头巷尾的谣言之顾,原本在京中社交圈子籍籍无名的顾清漪一夜之间变得众人皆知,再加上定远侯周夫人突然出现在社交圈,但凡有点关系的人家都递交了拜帖前来观礼,周夫人来者不拒,都让下人们妥协安排了。 定远侯府花园占地宽大,里面种植着奇花异草,绚丽非常,又有假山楼阁,绿湖翠荷,风景秀丽,正是宴会的大好场所,此次观礼的周氏族人和观礼宾客都被安排在花园里游赏,看到周夫人等人出来纷纷聚过来询问,有人听了解释的说辞倒是理解地点了点头,“认亲一事非比寻常,慎重些是应该的,此番恭喜周夫人了,得添爱女,以后也有贴心人说话了。” 周夫人脸上露出了笑影,“承蒙秦夫人吉言了,漪儿性情温和大方,为人善良体贴,品性和德容俱是上佳,我一见就欢喜,相处起来更是和我的意,便厚脸皮地与顾夫人抢女儿了。希望顾夫人莫要怪罪我才是。” 张氏露出标准的社交笑容,“周夫人说得什么话,能得你看中是清漪的福分,我哪敢怪罪您。” 话虽然没说错,但是总觉得有些火药味儿,想起张氏续弦的身份,秦夫人脸上闪过一抹异色,连忙打圆场,“顾夫人说得是,顾小姐可不是天生有福气么,日后得了周夫人和顾夫人双倍的照看,这等好事旁人可都羡慕不过来呢。” 周围的夫人们纷纷笑着打趣,周夫人也给面子地与她们交谈,有意无意地把张氏孤立了起来。今日登门观礼的并不止与定远侯交好的人家,还有不少闻风而来看热闹的,其中一位夫人不怀好意地提了一句,“听闻周夫人与顾小姐是在桃花庵认识的?” 四下骤然一静,众人面面相觑,偷偷打量周夫人和顾府人脸色,外边的流言都传遍了,这事怎么着也算是个忌讳,在人家认亲宴上提出这个疑问,怎么都有打脸的嫌疑。 说话的是吏部侍郎的夫人,吏部侍郎曾经是东宫詹事府的官员,如今东宫还有疑案悬而未决,事关顾清漪,难怪她要找麻烦了。 这一场认亲原本就是为了给顾清漪洗刷名声的,周夫人正愁没人提出刁难呢,听闻非但没有动怒,反而面露微笑,沉静的面容带着修禅而沾染的慈和和悲悯,连说出的话都带着佛音真理,让人情不自禁地受其感染并心生折服,“李夫人所言不差,漪儿自小体弱,春日里又大病了一场,顾太傅便把她送到我修佛的庵堂里休养,才全了我们俩母女缘分。我难得有看上眼的年轻后生,不忍心她在庵堂中清苦,便带她去了庄子小住,忘了通知顾太傅,平白添了不少麻烦,还望顾太傅海涵。” 顾康文虽然是男宾,但是大周男女大防并不严苛,此时正在与定远侯等人说话,听了周夫人的传话,连声表示不介意,如此算是给顾清漪定下了官方的说辞。 李夫人并不愿意看到顾清漪洗脱罪名,不依不饶地说道,“坊间传闻顾小姐偷了太子妃的金步摇栽赃陷害给永宁伯府四小姐,空穴不来风,恐怕这位顾小姐德行有亏吧,不然也不会传出这等不堪的言论。” 周夫人脸色彻底黑了下来,“李夫人慎言,你也都说了,坊间传闻罢了,是非曲直自有论断,漪儿清清白白,旁人胡乱泼的脏水岂能算数。” “太子妃的金步摇是在回门当日丢失了,当日顾小姐也去了勇毅候府,可不是有嫌疑么。”李夫人嗤笑道,“除了她还能有谁把金步摇偷走,送到永宁伯府四小姐手里呢。” “依照李夫人论断,岂不是勇毅侯府的人嫌疑最大?” 第92章 唇枪舌剑 - 喜荣华 - 痕线 温和如冷玉的声音骤然响起,在喧闹的花园里清透明澈,宛若清泉般沁人心脾,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循着声音来源处看去,便看到踏着落花走来的豆蔻少女。 少女身材浓纤合度,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体态风流,行走合宜,只见烟柳色的裙裾如莲花般绽开,却未曾见到鞋尖外露,可见是教养严格、举止端庄的大家闺秀。 她外露的皮肤无一处不白,秀颈皓质,丹唇外朗,云髻峨峨,修眉联娟,明目皓齿,瑰姿艳逸,即便是姿色妍丽也未曾露出丝毫媚态,反而更显得荣曜秋菊,华茂春松,有轻云蔽月,流风回雪之姿,如明日朝霞,以温和又华丽的姿态闯入所有人的眼帘,惊艳了时光。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不外如是。 花园中有一瞬间的寂静,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步走近,宛若仙子踏入凡尘,直到就近闻到她身上的暗香,才恍然回神,这世上原来也有这般柔情绰态的女子。 从她的体貌仪态,姿容风仪便可窥见,此乃修养高华的才德之女。不少人更是从她的面容中暗暗推测,这位想必就是顾家大小姐,顾清漪了。 顾清漪以前性子怯弱不出彩,张氏亦未带她社交,因此她今日才算是真真正正地在京中社交圈露面。又因为第一眼太过惊艳的缘故,在场的诸位夫人小姐对她印象更是不错,隐隐地对她高看了许多,即便接下来知道她是臭名昭著的顾清漪也难以改变第一印象。 因为前世的经验,顾清漪深谙社交圈子的门道,微微扫视一眼便知自己方才的出场效果不差,心中郁气稍解,连身上的痛感都缓解了。 借着宽大袖子的遮掩,顾清漪藏住包扎起来的右手五指,温和大方地对着顾氏夫妇和周夫人见礼,顾康文乃官场老油条,脸上未曾露出什么,倒是张氏和顾文茵脸色大变,再也控制不知之前的从容镇定,惊呼道,“顾清漪,你怎么在这里。” 众人纷纷拿奇异的眼神看她们,张氏惊觉失态,连忙掩去了脸上的惊色,尴尬地笑了笑,“认亲仪式还未开始呢,漪儿不在里头等着,怎么就出来了。” 顾清漪点漆般的眸子如凉月般冰冷,瓷白的脸颊却是带着温和亲昵的笑意,“清漪贪图热闹,想早些见过各位夫人小姐,按捺不住跑出来,是清漪调皮,还望母亲勿怪。” 众目睽睽之下,张氏僵住脸扯了扯唇角,袖子中的手却在抖个不停,勉力压制才没在声音中露出异样,“今日乃你的认亲的大喜日子,规矩也比不上你的喜庆大,不必拘礼。” “多谢母亲宽宏。” 顾清漪浅浅笑着,这副知礼贤孝的模样,任谁见了都不得不称赞,诸位夫人更是打趣张氏和周夫人好福气,有了这般钟灵毓秀的女儿。 张氏皮笑肉不笑,周夫人脸上的笑意则是无比地真诚,本来高高悬起的心脏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彻底落到了实处,千言万语只是汇聚成了一句话,“漪儿,快来见见各位夫人,她们才刚提起你呢。” 周夫人一一替她介绍在场的夫人小姐,顾清漪前世已经对她们熟知于心,只需周夫人介绍一遍就能记住,并且准确无误地叫出各人的称呼,在场的夫人小姐莫不惊喜,觉得受到了尊重,更别说她性格落落大方,为人和善体贴,每一句话都说到她们心坎里去了,对她的好感愈胜,心道果然不愧是被周夫人看中认为义女的人,这份能力和气度,怕是整个京城的闺秀也无可比拟的。 顾清漪在贵妇圈子里如鱼得水,看的张氏母女心中暗暗嫉恨,方才被她呛声的李夫人终于坐不住了,再次尖声尖气地说道,“顾小姐,你方才说勇毅侯府嫌疑最大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勇毅侯府的人还会偷太子妃的金步摇不成?那可是太子妃的娘家!” 看她旧事重提,众人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并暗自下定决心以后疏远此人,若是有交际和宴会也定然不再邀请,不然如此看不懂眼色,兴风作浪搅风搅雨,实在是膈应人。 李夫人此时尚且不知自己已经被踢出了贵妇的社交圈子,摆着一张尖酸刻薄的嘴脸看着顾清漪,只要她回答得不好便是编排勇毅侯府,日后讨不了好处。 顾清漪淡淡一笑,不急不缓地说道,“我何时说勇毅候府的人偷太子妃金步摇了,明明是李夫人你说的。” “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说了。”李夫人怒目而视,“在场这么多耳朵听着,你还想栽赃陷害不成!” 顾清漪双手拢在袖子里,一副谦和有礼的模样,一点也看不出咄咄逼人的态势,“如何不是李夫人说的?依照您方才的推断,太子妃在勇毅侯府丢失了金步摇,在场的人都有嫌疑,那么岂不是包括我在内的勇毅侯府的人都有可能偷了金步摇么。” “你,你,你……”李夫人被她堵得哑口无言,后来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那你如何解释金步摇突然出现在永宁伯府小姐身上,当日她戴着出席了赏花宴,还亲口承认是好友相赠。前几日府尹传她问话,她已经坦白那名好友便是你,你作何解释!” 顾清漪眉眼一淡,“空口无凭的话你也相信?自然是栽赃陷害了。我不知赵四小姐是何居心,但是她毁我名誉这等小人行径,我是绝不原谅的。”说完,她微微一顿,笑着说道,“说起来我在品心院居住时就丢了一身云纹绣彩蝶百花裙,此裙乃秀云阁所作,纹饰皆为宫绣针法,价值千金。听说当日赵四小姐穿在身上惊艳众人,我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未曾揭穿,没想到她恩将仇报诬陷我相赠金步摇,究竟是谁的品行不堪,一查便知。” 众人齐齐闪过意外之色,在场的夫人小姐俱是身份不凡,那日赏花宴也是去了的,自然见识到了赵琇莹身上的裙子,还暗自艳羡了许久,没成想是顾清漪的。 李夫人脸色一变,依旧不依不饶,“你凭什么说那身裙子是你的。” “哟,李夫人的标准可真是因人而异啊,赵四小姐说那金步摇是我送的,您相信了,如今我说裙子是她偷的,你怎么就不信呢。”顾清漪唇角的笑容冷淡极了,“难不成李夫人看我脾气好,觉得我好欺负?” 在场的夫人小姐齐齐点头,可不是这个理么,都是空口白牙的事,凭什么就认定顾清漪有罪呢,这明显是故意刁难和陷害么。 再说了,顾清漪说的还不一定是谎言呢。 秦夫人看了看淡定从容的周夫人,再看气质高华的顾清漪,心中暗暗点头,顿时觉得气急败坏的李夫人上不得台面了,“李夫人的疑问倒是好解决,毕竟是秀云阁的衣裳,想必赵小姐也舍不得丢弃了,只需让人去丈量一番衣裙的尺寸,可不就迎刃而解了么。” “秦夫人所言极是,虽然身量相似,细节处终究是有不同的。”其中一名妇人附和道,“再说了,我听闻赵四小姐去庵堂是为伯府太夫人祈福,理应不会带华服的。” 大家七嘴八舌说地讨论起来,心里已经认定赵四小姐私德有损了,周夫人乘热打铁,谨防消息泄露出去让赵琇莹知晓毁掉衣裳,当即就让身边的得力嬷嬷容嬷嬷往永宁伯府走一趟,把那身衣裙取回来以验清白。 “等等,夫人,让容嬷嬷去一趟秀云阁,让秀云阁的掌柜裁缝与她同去吧。”顾清漪看了一眼周夫人,眼中异光闪烁,“贸然登门毕竟失礼,倒不如乘机让秀云阁的师傅替伯府的太夫人和小姐们裁上一身衣裳,如此才不至于失礼于人。” 此话一落,众人俱是一脸惊讶。 秀云阁的地位非同寻常,绣品更是千金难得,京中不知有多少贵妇小姐对秀云阁的衣裙梦寐以求,却不得不依照她们的规矩老老实实地排队,因为京中王公贵族多如牛毛,品级稍微低一点的夫人小姐根本就预约不了,可见秀云阁地位之非凡,受人之尊崇了。 然而深受追捧的秀云阁,在顾清漪口中却像是不值一提一般,她何德何能居然能够差使到秀云阁的掌柜和裁缝? 顶着诸位夫人小姐怀疑的视线,顾清漪丝毫没有露怯,道,“诸位夫人小姐有所不知,我曾与太子妃姐姐学习过宫绣,因缘际会之下与秀云阁掌柜相识,倒是有几分情面,此番只好厚着脸皮托她帮忙了,少不得要还回去人情的。” 众人恍然大悟,看向顾清漪的眼神更加亲切了,若是与她交好了,有她的情分在,日后在秀云阁定做衣裳岂不便宜? 顾清漪在各种奉承中游刃有余,抽空与周夫人说了一句,让芷兰一同前往,心中的忐忑才稍稍缓了缓,只希望许掌柜看在秦王的份上卖她一个面子,不然她这一张虎皮就扯不下去了。 第93章 圣旨忽至 - 喜荣华 - 痕线 但凡高门望族总是在意名声,最近京中盛传顾清漪和赵琇莹的流言蜚语,顾清漪无牵无挂尚可不惧,赵琇莹在吃人的伯府里也不知道是何种光景,若是容嬷嬷突然登门索要衣裙,十有八九是要被毁灭证据的,倒不如以量体裁衣的理由登门,也好有理由接近赵琇莹,把云纹绣彩蝶百花裙索要回来。 但愿容嬷嬷能够领悟她的意思,与秀云阁的许掌柜商量好法子,莫让她白白筹划了一场。 “放心吧,容嬷嬷向来精明,不会误事的。”注意到她的心不在焉,周夫人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即便取不回裙子也无大碍,反倒落实她做贼心虚的名声,你总是占着理的。” 周夫人是何等人许?早在顾清漪属意秀云阁一起前往之后就明白了她的打算,已经暗暗吩咐了容嬷嬷一番,再加上容嬷嬷的能力,已经万无一失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她们已经尽力了。 顾清漪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她向来追求尽善尽美,忍不住瞎操心罢了,“多谢夫人助我。” 包裹着棉布的五指手指显露了出来,周夫人脸上一惊,来不及询问就被外人瞧得一清二楚,“呀,顾姑娘的手怎么受伤了?” 顾清漪大街上惊马肯定是瞒不过的,在场的夫人小姐回去必定会收到消息,自然不能胡乱捏造原因,让她们坏了印象。 只是毕竟涉及到顾府丑闻,她肯定不能再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的,只能含糊地说道,“多谢夫人关心,在路上不小心磕碰着了。” 好端端地坐着马车来赴宴,如何会磕碰到手指?再联想到她方才迟迟没有路面,在场的都是人精,立马意会恐怕又是什么龌龊之事,于是非常有眼色地没再提及,秦夫人主动岔过话由不提,至于李夫人,先前连番被打脸,已经不敢再说什么挑刺的话了。 顾清漪手上的伤就这般轻飘飘地揭过了,唯有张氏看的触目惊心,心中预发不安了。 今日的认亲宴会,前来观礼的不仅仅是社交圈的各家夫人,定远侯周衍的族人也来了。 周家乃传承上百年的世家大族,子息繁衍,枝繁叶茂,早已经分出了许多旁支,如今登府观礼的都是定远侯一脉嫡支的族人,而族长自然是定远侯周衍了。 周夫人嫁入定远侯府以来只生下一子,然而嫡子英年早逝,留下的血脉也早夭,导致嫡支一脉对周夫人很是不喜,在她任性地撇下一大家子去吃斋念佛之后更是达到顶峰,恨屋及乌之下,自然也是不待见顾清漪的。 坊市之间的流言蜚语太过难听,周氏族老坚决不同意周夫人收她为义女,若非定远侯以族长的身份独断专行地下了命令,恐怕也没有了今日声势浩大的认亲宴了。 顾清漪不知其中内情,只觉得周家的几位老夫人看她的眼神格外挑剔,好在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什么不喜的言论,便放下心来。 她不求人见人爱,左右日后也不会有联系,当成普通亲友联系便罢了。 容嬷嬷去永宁伯府取衣裳,肯定不能让满园子的宾客干等,定远侯及时站了出来,笑着与周夫人说道,“夫人,时刻正好,早些结了仪式,咱们也好欢欢喜喜地喝一杯女儿茶吧。” 宾客们俱是和善地笑起来,纷纷打趣,周夫人也眉开眼笑,温声说道,“侯爷所言在理,妾身也迫不及待了呢。” 顾康文和张氏自然也是没有异议的,只是脸上的笑容比起定远侯夫妇就淡了几分,外人不知深浅,顾清漪却心知肚明,心里忽而生出报复的畅快来——顾家不喜表妹,枉顾血脉人伦,以为能只手通天,她偏要翻出这五指山,替表妹,也替她自己活出新天地来。 仪式在福源堂举行,定远侯、周夫人、顾康文和张氏坐在上首,赞礼乃定远侯的叔母,乃五福俱全俱全之人,在一群挑剔族人的衬托之下,她对顾清漪的态度几乎算得上是亲切。 顾清漪被执事簇拥着走入正堂跪下,根据赞礼的口号跪拜叩首,口称贺词,繁复到冗长的仪式让她有些吃不消,本就被磕碰得青青紫紫的身体隐隐作痛起来,连脑袋头磕得发晕,周夫人看她脸色有些不好,开始坐不住了,“后边的仪式都免了吧,一切从简。” 在场的又不是瞎子,自然看到顾清漪脸色不好,纷纷称赞周夫人体贴,顾清漪没有逞强,十分感激地对周夫人说道,“多谢义母体贴女儿。” 听她改了口,周夫人笑得一脸和蔼,眼神亲切而温柔,“好,好,好,义母的乖闺女。” 赞礼连忙让执事撤去后续环节,紧接着让执事端着四盏茶走到顾清漪跟前,喊道,“奉茶。” 虽然定远侯夫妇身份地位更加尊贵,但是奉茶是要从亲生父母开始的。 顾清漪首先端了一盏递给顾康文,顾康文并没有多说什么,一脸复杂地喝了一口,张氏只是意思意思地沾了沾嘴,定远侯和周夫人比他们热情多了,把顾清漪奉上的茶水喝得一干二净,还准备了认亲礼,重视和喜爱之意一览无余,众宾客对顾清漪也不由高看了一层。 礼部尚书嫡女,定远侯义女,双重贵重的身份,即便是定远侯庶女也不能匹及的。 观礼的夫人们心思顿时火热起来,若是能讨为儿媳……然而,她们的念头刚刚升起,就被突然而来的圣旨打断了。 “圣旨到,礼部尚书之女、定远侯义女顾清漪接旨。“ 来者是一名六品太监,手拿明黄圣旨从天而降,把在场所有人惊得呆愣原地,直到太监特有的尖利嗓音响起,众人才像是解了穴一般动了起来,落饺子似的纷纷跪下,顾清漪也敛去心中的惊诧,走到最前端跪下,就听到他念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顾氏有淑女,钟祥世族。毓秀名门。性秉温庄。度娴礼法。柔嘉表范,雍肃持身……特赐婚于秦王,领正妃宝册,望汝恭谨持家,开枝散叶,钦此!” 四下一片俱静,顾清明耳道却轰鸣作响,只听“领正妃宝册”五字宛若天外之音般来回飘荡,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或者是在做梦,然而身上的疼痛如此清晰,回首看向义母,亦是一脸惊愕,显然是被圣旨的内容惊住了。 事实上,满堂的宾客,没有一个不被震住的。 秦王至今二十有二,后院无一女眷,连圣上的赐婚都推拒了不下五次,满京城的人都认为他身有隐疾终生不娶了,没成想忽然在顾清漪认亲礼上平地一惊雷,如何不让人震惊——他们毫不怀疑,这道圣旨是秦王亲自求来的。 顾氏女,何其有幸入了威名赫赫的战神王爷的眼。 传旨太监对众人的惊讶深表理解,连他的心情也才平复下来呢,只是他还要回宫复旨,不得不催促了一句,“顾姑娘,请接旨吧。” 顾清漪从恍惚中回过神,神色已经恢复了从容和镇定,双手接过明黄色的圣旨高高捧起,有如千钧重,“臣女接旨,叩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传旨太监来去如风,拒绝了定远的盛情邀请,马不停蹄地回宫了,原本落针可闻的大堂像是滚油里泼进了一瓢冷水般,瞬间炸了起来,叽叽喳喳的议论不绝于耳,灼热的视线如影随形,焦点的中心一一落在顾清漪身上。 新出炉的秦王妃,这身份比定远侯府义女贵重且稀奇多了! 第94章 釜底抽薪 - 喜荣华 - 痕线 顾清漪并非第一次被赐婚。 她是手握兵权的武安侯嫡长女,婚配注定不得自由,在得知她被钦定为太子妃时,说实话,她一点也不意外,因为祖母早就与她透露过,她这辈子只能嫁入皇家,只是没想到会嫁给明日之君,前途可期。 彼时她还保留着少年郎的天真和踌躇满志,连握在手中的圣旨都成了她信心十足的砝码,圣上亲赐,娘家强盛,她正室的地位已经牢不可破。 往后的日子里,她只需遵循祖母的教诲,贤惠大度,恭简谦让,相夫教子,管理后宅……她将是最完美的太子妃,如果没有亲妹妹的那杯毒酒的话。 然而转变了一个身份,她还是接到一份相差无二的赐婚圣旨,对象却是战功赫赫的秦王。只是她不明白,为何从侧妃变成了正妃。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秦王说过永不娶妻,是什么让他改变了注意? 顾清漪只觉手上的圣旨有千钧重,她不敢多想,也不愿意多想,与义父把圣旨贡上香案,才继续回到花园与诸位夫人小姐应酬,嫉妒、羡慕、恭维、巴结……等等复杂而隐晦的情绪不一而足,前世她已经领略过一遍,这一次更加游刃有余,完美的礼节和谈吐,任谁也不能挑出错处来。 更何况,她现在身份已经不同,即便是有所疏漏,也无人敢指责她,这便是身份地位带来的魔力,难怪颜舜英为了它能够毒杀亲姐。 最终要的是,圣上亲赞她“性秉温庄。度娴礼法。柔嘉表范,雍肃持身”,所有流言都成了不堪一击的纸老虎,若在纠缠不清,便是质疑圣上的大罪了。 幕后人根本就没料到会有釜底抽薪般的大反转吧。 就连赵琇莹,也成了跳梁小丑,特别是在容嬷嬷取回那件云纹绣彩蝶百花裙,证明与她身量契合之后,名声彻底跌倒了谷底。 再过不久,一直悬而未决的步摇案终于有了结果。 最终判决为,太子妃的金步摇乃宫女所偷,典当后被桃花庵张氏租赁,永宁伯府赵氏女贪财起意,偷窃嫁祸,陷害她人,顾氏女无罪。 宫女赐死,张氏杖二十,赵氏女拶刑,闹得满城风雨的官司就这般落下了帷幕。 然而,有些官司远远没有结束。 顾府花厅。 嘴上塞着破布的李三被丢在地上,他的手脚已经被绑了起来,此时剧烈地挣扎着,像只没有骨头的毛毛虫一般在地上蠕动,看起来可怜又可憎。 赵嬷嬷看着失踪多日的外甥,急得眼睛都红了,噗通的一下就跪了下来,“老爷,夫人,奴婢外甥只是鬼迷心窍,糊涂之下做了错事,并不是有心了,求老爷夫人开恩,饶他一条贱命吧。” 顾康文铁青着脸不说话,拿着茶盏的手隐隐发抖,也不知用了多大的涵养才没有爆发出脾气来。 当日街上发生的事已经在京城权贵圈子传遍了,顾家恶奴意图绑架未来秦王妃,幸而被勇毅候世子和秦王所救,才能免遭毒手,而这一次的幕后推手自然是落在张氏头上,恶奴是她奶嬷嬷的外甥呢,若说与她没有关系,连三岁小孩都不相信。 一夕之间,原本因与秦王结亲而风光的顾府,成为了京城权贵圈子的笑话,顾康文作为礼部尚书都有人指指点点,更别说最大黑手张氏,短短几天的功夫,绝交信如雪花般纷至沓来,那些贵妇人纷纷与她撇清关系,生怕自己沾染上了心胸狭隘不能容人的名声。 顾文茵与张氏有同样遭遇,如今已经抱病在床不肯出来见人了,今日秦王府来人,张氏原本也想称病不见的,谁料对方还带来了大夫,让她想装病都不成,最后只能拖着“病躯”与顾康文待客了。 来人是王府一等侍卫封鸣,武职从三品,顾康文的品级比他还高,不用理会他也是可以的,但是封鸣乃秦王贴身侍卫,说白了就是心腹,若是怠慢了他难免会落下藐视秦王的罪名,对于如今的顾府可谓是雪上加霜了。 赵嬷嬷依旧在哭哭啼啼,炒得人心烦意乱,顾康文看着下首正慢悠悠地喝着茶的封鸣,额头青筋直冒,终于忍不住把茶盏砸在桌子上,怒道,“来人,奴婢赵氏心怀歹毒,与外甥李三勾结陷害主子,品行不端,不堪再用。赵家和李家都贱卖发配,以儆效尤。” 赵嬷嬷被吓得瘫软在地,连哭都忘记了,直到下人上前钳住她的手,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哭喊着对着张氏喊道,“夫人,夫人,奴婢错了,夫人,看在奴婢把您奶大的情分上,救救奴婢吧。” 奴婢原本就是贱籍,在大户人家伺候着,吃穿用度即便是平明百姓也有所不及的,但若是被主家发卖这辈子就完了,没有人会要犯事的奴才,尤其是顾康文还强调了贱卖,这就意味着将被卖到最肮脏、最下贱的地方,对于横行霸道的赵、李两家来说,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受。 然而赵嬷嬷哀切的恳求并未让张氏有丝毫的动容,她低垂着眼无动于衷,似乎什么都听不见一般,用态度表明她是不会再管赵、李两家死活了,在场的下人们都感到齿寒。 夫人她,是弃车保帅。 下人都能明白的道理,封鸣自然一清二楚,不过,顾氏夫妇以为就两家奴才就能抵销王爷的愤怒,就大错特错了。 他放下茶盏,唇角噙着嘲讽的笑,“顾大人,我们王爷的脾性您也知道,只惩治下人而放过幕后黑手,他若是知晓,到时不仅责怪我办事不利,恐怕顾大人也落个埋怨。顾大人,这事儿得秉公办理,您说是不是?” 顾康文冷笑,“秦王他待如何?” “很简单,六月初四乃大吉之日,秦王欲娶王妃进门,只是顾夫人抱病不堪操劳,便由定远侯夫人帮忙操持嫁妆和出嫁,顾大人以为如何?” “今年六月初四?” 顾康文震惊得连愤怒都维持不住了,见封鸣点头,立马拍着桌子呵斥,“荒唐!婚姻大事岂是儿戏,一个月的功夫如何备嫁,岂不知贻笑大方!” 封鸣板着脸,提醒道,“顾大人,您没的选择了,总归顾府的情况已经不能再坏了。” 分明是平铺直叙的声音,顾康文却从中听到了嘲讽。 是的,顾府如今已经是最大的笑话了,还不如乘着婚事把这桩丑事遮掩住呢。 顾康文感到前所未有的屈辱和无力,脸上青白交错,终于还是闭眼应了下来,神色却有说不出的冷漠,“秦王果真是个好女婿。” 这算是变相地妥协了。 封鸣眼睛眨都不眨地替自己主子接下这句话,“王爷若知晓了必定很高兴,王爷还说了,来日有空一定会亲自拜访顾大人。” “呵呵,免了,老夫无福消受。” 顾康文不愿再留下来受气,甩袖离开了,只剩下白着一张脸的张氏留在花厅对着秦王府来人,看她一副快要昏过去的模样,还真像是病了呢。 封鸣目的已经达到,便不再多留,也没管大失颜面的张氏如何,礼数周到地道了声告辞,便与秦王府的下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封侍卫,周大夫还未回来呢。” 封鸣这才注意到少了周大夫,心知是在未来王妃那儿耽搁,也不敢叫人去催,只好道,“等等也无妨。” 总要一起回去等王爷问话的,想到王爷对未来王妃的重视,封鸣忍不住叹了口气,觉得王爷可真是越来越陌生了。 第95章 以死明志 - 喜荣华 - 痕线 盛大的结拜干亲结束后,顾清漪便回去顾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连金钗案的消息都是结束了好几天才从下人口中得知了,果真如秦王所承诺的一般,战火根本烧不到她的身上。 原本是有备而来的阴谋,却在秦王的帮助下迎刃而解,即便没有人与她明言,她也知道做到这一步有多艰难,毕竟京兆府尹乃太子门人,张欣雅也被太子妃收买,最后能够让她改口,找出当日在赏花宴的证人——工部员外郎之女孙慧茹作证,一切的一切,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 徐嬷嬷等人想的不多,接二连三的喜讯已经把她们给砸晕了,不仅被圣上赐婚于秦王,还能洗脱偷窃的罪名,简直是否极泰来的好运气。这些天以来徐嬷嬷脸上的笑容就没歇过,一扫被张氏陷害的阴郁和痛恨,高兴得像是要过年一般。 顾清漪也被她感染了情绪,主动用私房钱给玉笙院伺候的下人都加赐一个月的月俸,然后她可以明显地察觉到,院子中伺候的下人更加尽心了,更是有不少心眼灵活的下人主动往她跟前凑,话里话外表着忠心,想要攀上她这颗未来秦王妃的高枝。 顾清漪深谙御下之道,若即若离地吊着她们的胃口不给明确的答复,她们自会各显神通在她跟前展现价值,最明显的效果就是,她的消息变得灵通了。 之前她在院子中,除了徐嬷嬷和含冬、芷兰和思晴四人,再无班底,才会导致金钗案发生了好几天才得知消息,现在就不同了,京中大小事件,顾府动静都有人给她当耳报神,即便她足不出户,也能大致掌握了京中动向。 也正是因此,秦王府卫带着李三上门讨说法的消息,第一时间就有人报到她这里,还未等她细问,就见老熟人周大夫提着药箱过来,恭恭敬敬地给她请安,“小人见过顾小姐,王爷不放心小姐身上的伤,特命小人上门诊治,不知小姐身上的伤势如何?” “多谢秦王殿下挂念,我身上的伤好多了。” 手指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了,只是身上的淤青并没那么容易散开,每日都需要周嬷嬷替她推拿化瘀的,只是这些话她不好意思说,只是委婉地问道,“不知周大夫有没有特殊配置的药膏?上一瓶已经用完了。” 药膏是思晴带回来的,与她当日在秦王府上的药膏一模一样,估计是少了麝香等重要配药的缘故,效果并不怎么好,不过也聊胜于无了。 周大夫立马把配好的药膏递给芷兰,“小人想着顾小姐的药膏也该用光了,特地带过来的。”他的话音顿了顿,又道,“不知顾小姐可否方便让小人诊一下脉?” 顾清漪知道他要回去向秦王交差,十分配合地伸出了手,许久之后才见他放心地松了口气,“顾小姐身体无恙,只需按着之前的药方继续喝着药就可以了。” “多谢周大夫了。” 顾清漪也是松了口气,这孩子跟着她多灾多难,到现在还能待在她肚子里还真是奇迹。不过想了想,连她都能死而复生,再有什么也不值得奇怪的了。 周大夫诊了脉之后就离开了,顾清漪让徐嬷嬷亲自送了他出去,回来后还带了一个消息,“姑娘,王府的侍卫说了,您的婚期就定在下个月初六。” 顾清漪愣住了,才一个月的功夫,连嫁衣都来不及绣,更别说嫁妆了。 “他可说秦王殿下有什么章程?” 徐嬷嬷摇了摇头,“并没有多说,不过嫁妆一事会是周夫人替您操持,如此也不怕夫人在背后给您是幺蛾子了。” “那就先等等义母来了再说吧。” 顾清漪也没有办法了,她虽然嫁过一次,知道具体流程,但是手中无权根本无从下手,再说了,也没有哪家姑娘亲自操办自己婚事的道理,最终还是要义母主持的。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先等来的不是义母,而是她未来丈夫,秦王殿下。 同样是半夜三更,只是与上次不同的是,值夜的不是含冬而是芷兰,在秦王关明正大地走进来时她就知道,芷兰早就知情了,只是瞒着她而已。 她心里虽然有些不舒服,但也知道芷兰和思晴先是秦王的人,再是伺候她的奴婢,对着她隐瞒秦王的消息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芷兰并未察觉到顾清漪的情绪波动,非常识趣地退出去守门了,屋子里只剩下顾清漪和秦王两人,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也不知秦王哪来的恶习,经常三更半夜拜访少女闺房,只是以她目前的身份,显然是没有立场斥责他的行为的,不仅如此,她还要非常知礼守节地向他道谢,“多谢王爷襄助,小女没齿难忘。” 秦王许久没有应答,顾清漪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深邃立体的面容在皓月的清辉下显得阴晴不定,严肃而冷峻,漆黑的眸子似乎带着隐隐的火气,在暗夜中跳动着光芒,让人胆战心惊,生怕触怒了他的眉头。 她被这么一吓,立马收回视线不敢再看,心中暗暗忖度,难道她又做错什么惹他生气了不成?想到下半辈子都要面对高深莫测又气势逼人的秦王,心里顿时没了把握,总觉得他比太子还要难对付。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打算沉默到地老天荒的秦王终于开了口,声音中辨不出喜怒,一如往日般冷硬和和言简意赅,“你没有话要问本王?” 自然是有满腹疑惑的,只是那些疑问到了嘴边,却怎么也问不下去了。 难道她要问他,为何突然改了主意娶她为正妃? 既然已经成了既定的事实,她不想再听一些能够扰乱她心绪的答案,保持现状再好不过来,她终究是要嫁入秦王府为妃的,知不知道答案已经没有关系了。 秦王从她脸上的不愿得知了答案,薄唇微抿,周身的气质愈发冷冽起来,忽然问道,“你是不是还在惦记着勇毅候世子?” 顾清漪霍然一惊,抬头看他,“王爷这是什么意思?是在怀疑我忠贞吗?” 清辉的月光下,少女端丽的五官越发显得清冷,原本寡淡的神色在听到勇毅候世子时突然有了别样的神采,狭长的凤眸带着冷冽孤寒的味道,像是一柄出鞘的宝剑,锐气逼人。 她似乎在收敛着利爪,只有受到威胁时才露出锋利的獠牙,戒备和质问,都是因为另一个男人。 秦王莫名地觉得烦躁,他一直没有忘记顾清漪当初为勇毅候世子半死不活的模样,才会为她如今的冷漠和疏离而耿耿于怀。 “本王连王妃之位都给你了,你为何不开心?” 又冷又硬的男声带着质问和探究,忽远忽近地闯入耳内,顾清漪脑海里紧绷的一根弦忽而断开,震得她久久无法回神。 因为她的态度太过从容淡定,丝毫没有成为秦王妃的欣喜和荣耀,所以秦王就误会她对勇毅候世子余情未了? 这就是秦王的逻辑?他赐予了她独一无二的身份和地位,她就必须要五体投地感激他的大恩大德? 她突然想笑,却被她苦苦忍住了,毕竟她不想再背上一个不敬的罪名,到时候嫁入王府更加遭罪。 所以她只是低垂了眉眼,脸上却露出羞涩腼腆的笑,“小女子无才无德,从未想过能够被赐婚于王爷,至今如在梦中,尚未回过神来,若是冒犯了王爷,还请王爷降罪。”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顿了顿,“至于勇毅候世子,小女子与他再无关系,还请王爷相信小女子清白,如若不然……只能以死明志了。” 第96章 造化弄人 - 喜荣华 - 痕线 世人看她鲜花着锦,实则烈火烹油。 顾府离心离德,定远侯态度尚且不知,意味着她未必能得到娘家依靠,未来的路只能她自己走,若是未嫁入秦王府就被秦王厌弃,日后根本没有她的生存之地。 勇毅候世子的存在无法回避,若是不能解决好,将成为她和秦王之间的巨大鸿沟,没有哪个男人喜欢一心二意的女人。毕竟秦王亲眼目睹了两人的缘起缘灭,也见到了她的失魂落魄,顾清漪想要狡辩是不可能的,为今之计只有表明心迹了。 只是让她失望的是,秦王的表情深不可测,根本无从窥见他的态度,想到这里,她的心猛地沉了下来。 外面虫鸣阵阵,吵吵嚷嚷聒噪不停,屋子里却安静又沉默,洞悉般的眼神在她身上扫过,像月光一般清凉冷冽,许久之后,才听到秦王低低的嗓音说道,“本王明白了。” 他究竟明白了什么,秦王不说,顾清漪也猜不透,只见他很快就推门出去,消失在沉沉的黑夜里,屋子寂冷而荒凉,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唯有顾清漪知道,她的内衫已经湿透,脊背也在不知不觉见挺得笔直,也不知她究竟花了多大的力气维持着傲气,陡然放松下来一阵又一阵地酸痛,她毫无睡意,开始考虑着今夜发生的点点滴滴,迷迷糊糊中睡去,第二天醒来已经是天光大亮。 明明睡了一晚,却像是没睡一般疲惫不堪,脑袋也隐隐作痛,兴许是她气色不好,惹得徐嬷嬷担心地询问,“姑娘是累着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昨日没睡好,我再歪一会儿。” 徐嬷嬷连忙挥退上前伺候的奴婢让她清净补眠,然而一刻钟后又不得不把她叫了起来,“姑娘,周夫人来了。” 顾清漪精神一阵,连忙吩咐道,“快替我梳洗。” 还未等她梳洗完毕,周夫人已经带着容嬷嬷到了玉笙院,“不用行礼,先忙你的。今日你气色不好,可是身体不舒服?” 含冬在侍弄着头发,顾清漪动弹不得,只是小幅度的摇了摇脑袋,把方才搪塞徐嬷嬷的理由说了一遍,好在她演技不错,周夫人倒也不怎么怀疑,“你身体不好,平日里多睡一些也是使得的,不必着急。” “知道了,义母。” 周夫人笑容更胜,意有所指道,“你的婚事已经定在六月初四,只是顾夫人不巧身体不适,便托我上门操办你的婚事嫁妆,你也不需要操心,安心待嫁就是。” 屋子里的奴婢俱是欢天喜地地道喜,顾清漪适时地羞红着脸低下头去,有心问一些细节,只是她乃待嫁女的身份,终究不合适,好在她身边还有徐嬷嬷问,只听她问道,“敢问周夫人,我们家姑娘的嫁妆怎么算?还有,只有一个月的功夫,嫁衣如何准备得来?” “嬷嬷不必担心,顾周两家嫁女,嫁妆势必不会让人小瞧了去,至于嫁衣,早就让秀云阁的绣娘准备了,夜以继日,一个月的功夫也是足够的,剩下一些打赏的荷包,嬷嬷只需吩咐院子的奴婢们缝制些就是。” 徐嬷嬷又惊又喜,连连谢恩,周夫人摇头淡笑,让顾清漪妥妥当当地吃了早膳,才说要与她说些体己话,伺候的奴婢们便知趣地退下了,等到房间里只剩下母女两人,周夫人才拉着顾清漪在软塌坐下,“先前我也没有机会问你,你惊马落下的伤可好了?来,手伸出来让我看看,如今可还疼?” 顾清漪伸出已经结痂的五指,笑道,“义母你看,不是让芷兰告诉您了么,我的伤都好了。” “不亲自看着我总有些不放心,有些痂还长得不结实,你可不能乱抓。”见她乖巧地点头,温顺又可爱,周夫人心里既是欣慰又是熨帖,心中更添了三分慈爱,脸上的线条愈发柔和。只是忽而想起一事,神色便郑重起来,“秦王突然要娶你为正妃,可把我吓了一跳,先前说好的是侧妃,怎么就变了?秦王可曾与你露过口风?” 顾清漪想起了昨夜的不愉快,脸色难免露出了些痕迹,周夫人火眼金睛,立马就看出来了,“怎么了?你又和秦王闹脾气了?” 她多多少少知道一些,顾清漪是不愿嫁给秦王的。 顾清漪心思百转,终究还是没把勇毅候世子说出来,“没有的事,义母你想多了,能够嫁给秦王当正室,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高兴?至于为何立改立为正妃,这些我也是不知晓的。” 看她神色不似作假,周夫人才彻底没有了怀疑,拍着她的手感叹道,“不管原因是什么,能当正室总是好的,日后进了秦王府,好好过日子,若是被人欺负了,你还有义母呢。” 这是要给她当靠山的意思了。 顾清漪眼圈一红,连忙低下头,“谢谢义母,漪儿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傻姑娘。”周夫人揉了揉她脑袋,慈祥又宽和。 周夫人没坐多久就去见张氏了,她登门的名头是操办嫁妆的,顾清漪不好跟过去,只是听周嬷嬷说,周夫人要了她娘的嫁妆单子。 顾清漪恍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周嬷嬷说的是表妹亲母,她的前舅母。 顾家乃诗礼之家,素有清名且生活清苦,更兼之子嗣不丰,根枝不盛,比不上其他鼎盛大族,门第也不甚高贵。当年顾康文五亲断绝,只有一幼妹,难免让人看不起,年至二十未曾娶亲,直到他的恩师做媒,娶了同样清贵的诗书之家李氏女,是为顾清漪亲母。 李氏温柔贤惠,端庄知礼,把顾府上下打理得有条不紊,对小姑子更是百般照顾,姑嫂情意甚浓,只可惜两人都红颜薄命,生下女儿不久相继去世,徒留嗟叹。 想到这里,顾清漪忍不住伤感,因为母辈的情谊,她和表妹的关系比亲姐妹还要亲密,如今故人寥落,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徐嬷嬷见她神色黯然,必是想起了伤心事,暗暗打了自己一个嘴巴,不过心中更多的是欣慰,往日提起亡母和舅家,姑娘势必要哭上一场,现在只是神色哀婉,看来是坚强了不少,日后也不怕她性子软,在王府受了委屈。 她连忙哄人,笑道,“姑娘不必伤心,大老爷和二老爷想必都知道了您大婚的消息,到时候都会回京送您出嫁呢。” 徐嬷嬷是李氏的陪嫁丫鬟,称呼起娘家人总是亲切上几分。 顾清漪这才想到一个大问题,她对表妹的外家并不了解,除了知道外祖父致仕安养晚年,如今是大舅舅当家外,其他具体情况就再也不知道了。 不过她倒是不怎么紧张,能够瞒住徐嬷嬷这些伺候人,总不会在几年不见一次面的外家亲戚面前露了馅。 “对了,嬷嬷,这些年舅舅给我寄的信放在哪儿了,拿出来我看看。” 徐嬷嬷并没有怀疑,还以为是她想念外祖家了,连忙开了东暖阁的箱子,从里面捧出一个精美的红木匣子出来,“姑娘,大老爷他们的信都在这里了,一件都没少。” 红木匣子已经有不少年头了,看得出来被其主人精心爱护,木头的边缘已经磨平了棱角,平滑有光泽,可见是经常被人抚摩的。 看她神色感慨,周嬷嬷也感叹道,“姑娘小时候总爱把匣子藏在床上,看不到匣子就睡不着,可见是与外祖家的感情好呢。” 顾清漪叹了口气,心中又怜又疼,这匣子信件大概是表妹为数不多的寄托罢。她暗道了一声罪,才打开了匣子,“嬷嬷你去忙吧,我自己待会儿。” 徐嬷嬷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见她神色平静,确实没有要哭泣的意思,才应声离开,吩咐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开始缝制荷包了。 屋子里的顾清漪打开信匣,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厚厚一沓的信封,十几年的通信已经把匣子的空间占满,再过不久恐怕得另添匣子了。 顾清漪先把信件全部取出来,发现舅母未去世时的家信也在里边,隔一两月就有一份,一直到上个月,十几年来未曾断绝。信中言辞殷切亲昵,关怀备至,常常问及起居饮食,身体康健,毫不掩饰的慈爱和宠溺从字里行间流泻而出,难怪表妹对外家感情深厚,依赖有加,即便是如今的顾清漪看到了,也觉得心中滚烫,对着素未蒙面的李家人心生亲近。 在看家信中流露出的信息,李家人父慈子孝,妯娌亲和,一大家子生活在一起,和乐融融,家庭美满,这样宽和祥乐的人家,很难不让人向往吧。 当初李家有意接表妹去居住的,只是张氏从中作梗,到底没能成行。顾清漪忍不住叹了口气,若是表妹生长在李家,想必会比现在幸福和顺,也不会受她牵连,最终丢了性命。 想到表妹的死,她终是意难平,心难安。 造化弄人,不外如是。 第97章 得不偿失 - 喜荣华 - 痕线 顾清漪在屋子里坐了一个多时辰,徐嬷嬷不放心,偷偷进来瞅了一眼,见她眼圈微红,泪痕浅浅,竟是又哭了一场。她心疼不已,不由分说把信匣子放回去,又让小丫鬟打了热水进来,亲自伺候她洗了脸,劝道,“姑娘您如今是双身子,可不能再伤神了,对小世子不好呢。” “我没事,哭一哭心里倒是顺畅多了。” 顾清漪倒是没有撒谎,这几日压在心里的事不少,昨夜和秦王又有了不愉快,心中郁结,如今触景生情哭了一场,倒是前所未有地畅快了。 不过,她以前不怎么爱哭,也不知是受了谁的影响。 想到这里,她情不自禁地抚摸着尚未见起伏的小腹,笑道,“这么爱哭,说不定是个娇气包呢。” 徐嬷嬷噗嗤一笑,“姑娘可别说,小世子都听得见呢,让他顺着长,当真长成娇气包可就不得了了。” “我看着是个小郡主呢。”顾清漪眼神柔和,“到时候有我宠着,娇气包也不怕,女儿家娇气点才是福气。” 只有人宠着,才能有权利娇气。 徐嬷嬷更想自家姑娘生个男嗣稳固地位,但看她一脸期盼的模样,终究还是附和道,“姑娘说的是,女儿是娘亲的贴心小棉袄,将来会疼人呢。” 顾清漪忍不住笑眯了眼。 顾府正房,张氏居所。 顾府自诩诗礼之家,不屑穷人乍富的张扬作态,即便顾康文身居高位多年,宅第布局及室内陈设极具文人气息,疏朗开阔,简约有致,就如正房大堂,也多是清雅为主,不见富丽堂皇的摆设,多是文人字画和简约器皿,倒显得主人品性端雅起来。 只是,到底是徒有虚名罢了。 周夫人又喝了一口茶,才见东暖阁走出一个容长脸的嬷嬷,姓明,据说是张氏新提起的掌事嬷嬷,脸上挂着平易近人的笑,性子倒像是不错的样子,即便是见着了周夫人也不卑不亢地行礼,声音和缓,“让周夫人久等了,我们家夫人身子不适,不巧喝了药睡去,一时半会怕是不能与您交接了。” 周夫人受托替顾清漪准备嫁妆,势必要一部分的掌家权采买添补东西的,还有库房账册和钥匙,都要按册添补等等,这些都需要掌家的张氏交接,然而张氏顺水推舟,抱病不见,是故意刁难了。 下个月就是大婚,准备嫁妆的时间本就捉襟见肘,张氏再有意拖延,焦急的只会是周夫人和顾清漪等人。 到时候嫁妆寒碜,丢人的可不是张氏,而是协理的周夫人。 周夫人并不意外,在了解张氏的为人之后就有心理准备,闻言只是淡淡一笑,“无妨,我等上一等便是。” 说完竟是端起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闭目养神,竟是不打算走了。 明嬷嬷眼神一闪,快步走入东暖阁,张氏正靠在床上喝药,她是真病了,不过病因是郁结于心,也不知是为赵嬷嬷等人,还是因为被打脸了。 见明嬷嬷进来,她便看过来,“怎么,人走了没?” 明嬷嬷摇头,有些迟疑道,“夫人,周夫人在外边等着了。” “哟,我倒是不知周夫人这般好气性了,那贱女人不过是一朝得志飞上枝头,她竟是不顾脸面地来捧她臭脚了。”张氏脸上露出了尖酸刻薄的笑,“让她等着!我倒要看看她能等到什么时候!今日我非要煞一煞她的威风不可。” 周夫人毕竟是超一品的定远侯夫人,比张氏高一品级,尊不就卑,按理来说,尊者来访,卑者即便是下一刻要断气,也该爬起床见礼的,现在张氏故意托病不见不说,还让人在外边等,若是传出去又要被口诛笔伐的。 明嬷嬷觉得不妥,只是张氏心意已决,她不过是新来的掌事嬷嬷,与张氏不熟,不敢劝说,只好符合地奉承着,道,“夫人英明,周夫人毕竟是外人,鸠占鹊巢也是站不住理的。” 把张氏哄开心了,明嬷嬷才在心中暗暗思量,等会儿势必得警告一番伺候的奴婢下人,今日之事不得泄露出半个字,毕竟终究还是顾府站不住脚的。 这一等就等到大中午,顾清漪派了含冬过来询问,周夫人才从闭目中醒过来,对着传话的丫鬟说道,“我尚且不得空,让她回去侍候自家姑娘用膳吧。” 传话丫鬟暗暗咂舌,情不自禁看了明嬷嬷一眼,见她脸色难看,连忙低下头,一溜烟地跑了。 平白让人家堂堂的定远侯夫人等了一上午,屋子里伺候的奴婢都心慌得厉害,偏偏夫人在暖阁里避而不见,丝毫没有问候的意思,传膳丫鬟也拿不准注意了,战战兢兢地走向明嬷嬷,问道,“嬷嬷,夫人还未醒吗?这午膳……” 明嬷嬷瞪了她一眼,却也不得不进去屋子询问,不久里面就传来了剧烈的咳嗽声,明嬷嬷的声音就从里头传来,“传膳吧。” 周夫人眉头一挑,起身走到暖阁前,“顾夫人可是醒了?” 里面一阵喁喁私语,许久才见明嬷嬷走了出来,一脸为难,“周夫人,我家夫人重病,精神不济,实在无法见您。” 周夫人居然也不见怒火,反倒是笑了起来,“哦?既然如此,我倒是不便打扰顾夫人了……”明嬷嬷眼睛亮了亮,平易近人的面容露出几分奸猾来,倒是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周夫人心中不屑,脸上倒是不漏分毫,继续说道,“秦王托我协理漪儿嫁妆,接下来一个月少不得要惊扰顾夫人,既然顾夫人病重,精神不济,无暇托管大权,那就罢了,省得让她病上加病。顾府不愿意出嫁妆,左右漪儿也是我女儿,这一份嫁妆我也是出得起的,不打扰了。” 说完,她竟是甩了甩袖子走了,留下一室的奴婢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明嬷嬷许久才找到声音,哑着声音问,“周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有小丫鬟接口,“嬷嬷,周夫人的意思,听着像是要亲自给大小姐准备嫁妆,不需要我们顾府了。” 明嬷嬷傻眼了,终于明白周夫人好脾气地在大堂等上一上午的原因。 若是她一开始就甩袖离开,这就彻底被张氏拿捏住了,日后少不得被使绊子,有苦说不出。现在她屈尊降贵地等上一上午,而张氏明明醒了,连人都不愿意见上一面,这已经是显而易见的刁难和险恶了,日后她再做出什么事都挑不出错来。 可以想象得到,张氏原本就不怎么光彩的名声,经此一事后,是彻彻底底地名誉扫地了。 张氏以为周夫人为了顾清漪的嫁妆会对她委曲求全,趁着第一天给个下马威,结果人家不仅接了,还反手甩了一巴掌过来,这下整个顾府的脸都肿了。 嫁女儿送嫁妆是上古之礼,而顾家作为诗礼之家,家主又是堂堂的礼部尚书,偏偏周夫人一个顾府不愿意出嫁妆的名头压下来,简直是贻笑大方的丑事! 这一招釜底抽薪,真真是让顾府置于险境了。 谁能料到周夫人会如此大方,居然愿意承担刚认下的义女嫁妆呢。 张氏在暖阁里也听得真切,气得快步跑出来,跺着脚恨声道,“快,把人拦住,把她请回来!” 明嬷嬷连声应是,也顾不上使唤丫鬟,亲自跑去拦人,她心里明白,若是让周夫人走出顾府大门,顾府的名声是彻底完了。 然而让她失望的是,周夫人虽然上了年纪,脚程却是不慢,等她急匆匆地跑去了大门,只看到定远侯府马车远去的背影,顿时浑身一软,瘫坐在地上,一脸苍白。 完了。 等了两刻钟,张氏才见到明嬷嬷一脸忐忑地从外边走进来,而她的身后空荡荡的,再也人影。 张氏只觉天旋地转,得亏明嬷嬷扶住才没倒下去,即便如此也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只要想到顾康文下朝后的怒火就心惊胆战,后悔不已,她怎么就非得逞这一口气呢。 “夫人别慌,咱们该想想法子补救才是正理。”明嬷嬷见张氏一脸惶然不安,心里有些不得劲,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这阵子的苦头还没吃够么,非得出事了才后悔。 张氏六神无主,根本没注意到明嬷嬷的埋怨,反问道,“什么法子?” “这事说白了是因大小姐而起,让大小姐去劝一劝就可以了。”明嬷嬷笃定道,“顾府上下一体,这事儿传出去对她名声不好。皇家是最讲规矩和名声的,娘家出丑,她立身不稳,也该着急了。” 张氏觉得十分在理,虽然不愿意求那贱丫头,但事到如今,还是得把这事儿兜回来再说,等周夫人重新回顾府准备嫁妆,她有的是法子重新出一口恶气。 想到这里,她心里的气才顺畅了一些,拍着明嬷嬷的手道,“还是你忠心。” 明嬷嬷连道不敢,心中却是得意不已,主动道,“夫人,可要现在就把大小姐叫过来?” “叫吧,我先用膳,人来了让她在外头等着。” “是。” 第98章 坚定立场 - 喜荣华 - 痕线 正院来人时顾清漪正在用膳。 她的膳食从大厨房提取,按理说俸例与顾文茵相当,然而张氏掌权,又明显不待见嫡长女,厨房的厨子看人下菜,食材、制作和配送等等总是不经心,最后送到玉笙院的饭菜也只是比下人好上一些罢了。 虽然在赐婚圣旨下来之后,大厨房见风使舵,巴结奉承,顾清漪坏掉的胃口却养不回来了,虽不至于像之前那般吃什么吐什么,但也进得不多,扒几口饭就饱了,把周嬷嬷记得团团转,想方设法地让她多吃点。 就像今日,顾清漪突发奇想要吃酸辣粉,她就特地跑了一趟大厨房让厨师做出一碗酸辣粉出来,顾忌到她的身体,没敢放太辣,酸豆角倒是不少,顾清漪胃口大开,一下子就吃了一大海碗,还要再添一碗饭的时候,正院来人了。 “要我过去?母亲和义母忙完了?可曾用膳?” 顾清漪是在含冬回来后叫膳的,听传话的意思义母还在忙,难不成是现在忙完了叫她一起去用膳? 传话的丫鬟脸色一红,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顾清漪察觉到不对劲,之前专门替她打探消息的二等压簧秋雁上前一步,在她耳边低声道,“姑娘,周夫人刚回去了,夫人身边的明嬷嬷追了她一路呢。” “怎么不早禀告?” 顾清漪神色一凛,陡然生出一股威严的气势,秋雁心里一颤,连忙说道,“奴婢看姑娘好不容易有了胃口,不想惊扰了您,想着等您用完膳再说的。” “罢了,日后不许再犯。” 秋雁一片忠心,顾清漪不想再为难,高拿轻放了,周嬷嬷心中也是十分赞许秋雁的做法的,不过还是得敲打敲打,若是日后擅作主张,误了主子的事就坏了。 顾清漪则在思考,义母不打一声招呼便走,想必是怒极了,当然,也有可能是特地做出让外人看的姿态,不管是哪一种,张氏的刁难是逃不掉的。 此时叫她,难道是去当说客? 顾清漪不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一边想着对策,一边让奴婢们伺候着漱口换衣,去掉一身的酸辣味后,才与等得不耐烦的传话丫鬟去了正院。 结果,张氏还未用完午膳,让她去耳房候着了,这做派……难怪闹到名誉扫地的地步。大约等了半个时辰,她才终于见到用完膳正在喝茶的张氏。 她半躺在暖阁外间的小炕上,懒洋洋的提不起劲,眼皮一掀就向她看过来,“今日叫你过来,是有件事想与你商量,希望你能坚定你的立场,莫要辱没了顾府的门楣。” 张氏也好意思提及顾府的门楣? 顾清漪眼中闪过讽刺之色,“母亲请说。” 张氏又喝了一口茶,才缓缓开口,“今日上午我身体不适,无暇招待周夫人,熟料周夫人气性大,不打招呼就离开了,还扬言要包办你的嫁妆。”说道这里,她似是心里憋着气,顿了顿才咬牙切齿地说道,“虽然周夫人一片爱女之心,但是传出去终究不好,你是顾府嫡长女,顾府被人戳脊梁骨,对你也有影响。这事毕竟因你而起,你去劝周夫人改主意是最适合了。” 从张氏故意美化的陈述中,顾清漪大约拼凑出义母愤而离府的真相,与她猜得八九不离十,张氏果然刁难义母了。 她现在看起来哪有病的模样,上午故意不见义母,分明是存心刁难。 本来麻烦义母帮忙已经让她十分愧疚,若是再继续倒戈相向,与张氏同流合污,把义母劝回来受张氏的窝囊气,这个亲不结也罢。 张氏一直在等顾清漪表态,见她垂眸思忖,以为是在权衡利弊,顿时有些不耐烦,“这有什么需要思考的,你若不答应,不仅顾府上下名誉扫地,连你都有趋炎附势的恶名,该怎么选择难道还不明白?” “母亲所言甚是。”顾清漪缓缓开口,还未等张氏脸上露出喜色,紧接着说道,“只是义母性子向来耿直,说一不二,我只是区区小辈,无法左右她的决定,母亲恐怕得失望了。” 张氏的脸瞬间变得铁青,一巴掌拍在炕桌上,冷冷地说道,“顾清漪!你竟然忤逆长辈!” “母亲言重了,即便给清漪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忤逆长辈的。”顾清漪口中说着惶恐,脸上却丝毫没有惊惶的意思,反而一脸平静从容,“只是女儿有一事不明,义母疼爱我,愿意替我出嫁妆,又没拒绝顾府出嫁妆,到时候母亲再把我应有之份添上去不就行了吗?我倒是不知,这怎么和顾府的名誉扯上关系了。” 张氏气结,上午她把周夫人气走,自然是想着她会报复的,若是按照顾清漪的说法主动添妆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是这样的方式只会给周夫人博得爱护义女的美名,顾府也安全无虞,但是她的名声却是怎么也挽救不回来,她自然是不乐意的。 想到这里,她立马就拉下了脸,“来日你嫁入秦王府,顾府就是你依靠的娘家,现今不帮娘家渡过难关,日后怎么在皇家、在秦王府生存?你要知道,没有娘家的女人不过是无根浮萍,我这是为你好。” 张氏苦口婆心,语重心长,顾清漪听着只想笑,“母亲的训诫清漪记下了,只是嫁妆一事,清漪不过是未出嫁的闺阁少女,实在不宜置喙,若是母亲实在拿不准主意,等父亲下衙之后可以与父亲商量。” 张氏的脸立马就绿了,抚着胸口倒下去,“不孝女!气煞我也!” “夫人,夫人你怎么了?”暖阁的下人齐齐簇拥了上来,拿药的拿药,拍打胸口的拍打胸口,一副忙乱焦急的模样,明嬷嬷倒打一耙,没好气地说道,“大小姐,我们夫人原本就重病,你现在又把夫人气晕了,到底是何居心。” 明明是张氏担心被顾康文责罚才故意装晕,现在倒是要给她戴上不孝的罪名了。 顾清漪冷笑,“我倒是糊涂了,难不成因为我不愿插手嫁妆就生气?若能全了孝道,我便舍了这张脸皮又何妨?只是母亲病体沉疴,我也不好打扰,只好找父亲说明原委,让父亲给我掌家大权了。” 衣裙细细索索的一阵轻响,她起身欲走,张氏巧合地醒了过来,中气十足地喊道,“站住!” “原来是母亲醒了,您病得这么严重,怎么不在府上备一个大夫?” 她就知道,张氏是绝对不会任由她在顾康文面前煽风点火的,即便掌家大权不可能被她得到,也不愿冒万分之一的险。 看清她脸上的嘲讽,张氏几乎把嘴唇咬出血来,“嫁妆的事不用你操心,回去你玉笙院待嫁。” 顾清漪轻轻一笑,意有所指地说道,“多谢母亲体谅,您如今重病在床,杂事莫要再操劳了,好生休养才是正理,不然病上加病,女儿于心难安。” 张氏气得发抖,把脱口而出的“滚”字咽下,挤出一抹僵硬的笑容,“你有心了。” 说完就闭上眼不再看她,顾清漪也不愿再待下去,福了礼就离开正院,一路上都在思量着义母的打算,与徐嬷嬷说了,她也拿不准周夫人是如何打算的,直到秋燕禀报,“姑娘,周夫人身边的容嬷嬷来了。” 顾清漪连忙起身迎接,容嬷嬷笑着向她行了礼,顾清漪避过半礼,问清她来意之后,有瞬间的惊讶。 “义母让我去侯府小住?” 容嬷嬷点头称是,笑道,“姑娘再过一个月就要出嫁了,夫人实在舍不得,我们侯爷便让夫人把您接过去小住一段时间,左右侯府也是您娘家,顾府上下有两个病人,行事不方便,再加上婚期将近,再染上病就不美了,特地派奴婢来接您过去。” 顾清漪心中一动,义母是不打算再来顾府了? 她心底是赞同的,不过尚有顾虑,“方才母亲才让我在玉笙院待嫁,怕是不允我外出小住。” 出门必须要请示父母,他们势必不会同意她相当于“叛逃”的行为的。 容嬷嬷一副成胸在竹的模样,“姑娘尽管放心,夫人都考虑到了。奴婢带了了侯爷的手书,等下要亲自交给顾大人的,有顾大人的准许,想必顾夫人也不会阻拦。” 顾清漪立马心领神会,想必是用上午的事当条件了,如今顾府名声败坏,已经危如累卵,若是再传出丑闻,恐怕就再无翻身之地了。 以顾康文的精明,想必不会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想到昔日疼爱的舅舅变成这副模样,顾清漪叹了口气,既然如此,眼不见为净,也是最好不过了。 没过多久,顾康文准时下衙回来,他一回来就被张氏叫走,容嬷嬷担心张氏从中作梗扭曲事实,得知消息后立马带着手书前往拜见,顾清漪则是指挥着婢女们开始收拾东西,只等容嬷嬷回来就可以启程前往定远侯府了。 第99章 母女情深 - 喜荣华 - 痕线 约莫等了一个多时辰,容嬷嬷才终于回来,待看到她脸上轻松的笑容,顾清漪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开始高兴地差使道,“含冬,秋雁,让院子的婆子媳妇搬东西,该启程了。” 原本安静的院子顿时热闹了起来。 这次顾清漪并没有带徐嬷嬷,玉笙院没有主子,必须留下徐嬷嬷看守,免得院子的下人偷奸耍滑或者被塞进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她带上了含冬、秋雁,还有芷兰和思晴四个丫鬟,至于行李也只是收拾了常用的衣裳首饰,洗漱用具,和养胎药等等,即便是一再精简,还是装了满满两架马车。 离府之前,顾清漪拜别父母,张氏托病不见,顾康文倒是见了她,他脸上看不出喜怒,像是警告地吩咐了句,“如今你身份不同,为父管束不得你,只望你行事之前再三思量,莫要忘了你出身顾府。” 顾清漪自然是乖顺应是的,很快就被一脸索然的顾康文赶出去了,临到门口,她鬼使神差地回首望过去,只见他神色怅惘,似悲似喜,矛盾而复杂,无端地让人心悸,她连忙回头,望着天上的悠悠白云,长长地叹了口气。 四名丫鬟坐了容嬷嬷来时的马车,顾清漪与容嬷嬷上了顾府的车架,随着马车骨碌骨碌地前行,心中那点莫名其妙的情绪也渐渐消失无踪了。 容嬷嬷并不像义母那般严肃,相反十分善谈,一路上替她介绍定远侯府各路主子,又说了不少趣事,时间很快就挨过去了。 马车堪堪在定远侯府门口停下,门房立马殷勤地跑过来,对着下了马车的顾清漪行礼,“三小姐回来了,夫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门房实在机灵,顾清漪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一个回字道尽了姿态,仿佛她当真是定远侯府上外出归家的小姐一般,光是听着,心里就亲近起来。 容嬷嬷也笑骂了他一句,丢给他一个青色的荷包,“偏你这小子会说话,罢了,后头两架马车上是三小姐的行礼,劳烦你跑一趟,叫几个婆子在二门候着,待车架进去了就搬到夫人给三小姐准备的闺房去。” 门房笑嘻嘻地把荷包揣进兜里,道了声谢,一溜烟地跑去后头指挥着车把式从角门进去,而容嬷嬷才带着顾清漪和四个丫鬟从开了半扇门的正门进去,门后停着一架青幄轿子,四个年轻的小厮垂手低头站着,不敢轻易张望,听到脚步声就压低轿子让顾清漪上去,稍等片刻,确认她已经坐好了才抬起轿子往里面走。 轿子糊的是纱窗,顾清漪从里面看去,上次太过匆忙,来不及细细品看,如今一瞧,发现定远侯府与武安侯府有所不同,比起武安侯府的粗犷大气,定远侯显得更加柔和细腻,精巧别致,约莫是与两家背景有所关系的。 定远侯和武安侯都是武将封侯,但周家的底蕴比颜家丰厚,周家原本就是世家大族,如今的定远侯一脉以军功发家,一朝封侯,成为周家最有出息的一脉,连族长都成了如今的定远侯周衍。 颜家则不同,颜家向来支脉单薄,祖父叔父等人皆战死沙场,只余下父亲继承爵位,即便如此,父亲也不像定远侯一般安居京城,而是主动请旨戍守边关,连他大婚都没来得及回来…… “三小姐,该下轿了。” 顾清漪恍然,这才注意到轿子不知何时已经停下来了,连忙弯腰出了轿子,身后跟着四位奴婢,与容嬷嬷走入垂花门,顺着抄手游廊一路穿过内大厅,花园,最后才到义父义母居住的正院五福堂。 丫鬟们层层传报,周夫人听闻顾清漪来了,连忙从正堂走出来亲自迎接,一把握住她的手,严肃的脸上露出了喜色,“总算把你盼来了,我左等右等都不见你来,还以为顾大人不肯放人,可把我急死了。”又吩咐身边的大丫鬟,“去书房叫侯爷,就说三小姐回来了。” 大丫鬟应声退下了,周夫人才牵着顾清漪往里走,解释道,“你义父特地与我一起等你过来,只是门人有事求见,前不久去书房了。” 义母往常是不会这般多话的,可见是真的高兴了,顾清漪心里暖融融的,杏眼中泛出笑意来,“是女儿不是,让您和义父久等了。” 容嬷嬷连忙抢道,“哪里是三小姐的错,都怪老奴办事不利,才耽搁了功夫呢。” 张氏的难缠周夫人是领教过的,丝毫不意外会拖这么久,便对着容嬷嬷说道,“嬷嬷辛苦了,你下去歇歇吧,这里让丫鬟们伺候就是。”她看了看顾清漪带来的四个丫鬟,又道,“嬷嬷顺道带几个丫鬟跑一趟明慧院,认一认路,好歹把漪儿带过来的行礼理一理。” 明慧院就在五福堂隔壁,是周夫人特地给顾清漪准备的院子。 “是,老奴这就去。”便带着见过里的丫鬟们下去了。 周夫人与顾清漪进了暖阁炕上坐下,挥退伺候的丫鬟们,才与她说着私房话,解释起她今日的行为,“我今日走得急,没来顾上解释,又怕你会多想,索性你在顾府住着我也不放心,就让容嬷嬷把你接过来了,希望你不要怪我自作主张才好。” “义母这是什么话,您一心为我着想,女儿岂能善恶不辨,误会您的苦心呢?”顾清漪神色感激,愧疚道,“倒是女儿不孝,连累您受气了。” 看样子她是知道早上的事了,周夫人也不再隐瞒,笑道,“往日我坐佛一日也坐得,区区一上午根本算不得什么。能够将张氏一军,我心里才高兴呢。”接着又说了她的打算,“我瞅着张氏不肯安生,留在顾府替你准备嫁妆势必困难重重,说不定还会耽误工夫,倒不如快刀斩乱麻,直接回侯府给你筹备了。” 顾清漪既是感动又是不安,迟疑道,“让女儿的婚事叨扰侯府的清净,会不会……” “有什么叨扰的,你是我女儿,我给你准备嫁妆难道还有人说嘴不成?”周夫人听出她未尽之意,拍着她的手安慰道,“漪儿不必担心,你义母我活了大半辈子,私房钱还是有的,再不济还有我的嫁妆呢,总能让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顾清漪生母早逝,父亲未曾继娶,她是在祖母的教养下长大的,虽然享尽了祖母的爱护,却未曾感受过母爱的温暖,如今受周夫人无私的袒护和关爱,心底的堤防终于轰然倒塌,莫名的情绪席卷而来,瞬间就让她溃不成军。 她鼻子一酸,忍不住热泪盈眶,叫了从未出口的称呼,“娘。您对女儿真好。” 听着亲近而柔软的称呼,周夫人的眼泪也落了下来,伸手把她揽入怀来,抚着她的后背哽咽地说道,“娘亲的乖宝贝儿,娘亲遇到了你,后半辈子就不算寂寞了,不过是出点嫁妆,又算得了什么。你快别哭了,你一哭我心里就难受。” 母女俩抱在一起痛哭,最后还是周夫人率先反应过来,连忙用手帕擦着顾清漪脸上的泪水,不停地安慰道,“乖,可别再哭了,你如今的身子可禁不住大哭的。” 顾清漪收不住情绪,抽抽噎噎地点头,眼泪止不住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直到周夫人替她擤鼻涕,她才又羞又窘地止住了眼泪,掏出帕子捂住鼻子避开,低着脑袋把自己收拾干净了。 看她一脸窘态,周夫人大笑,“自家母女,有什么好害羞的。” 顾清漪脸上红晕未散,不乐意地拖长了声音,“娘,你欺负人。” “别人我还不乐意欺负呢。” 周夫人心情大好,露出活泼促狭的一面,点了点顾清漪红彤彤的脸蛋瓜子,刚要叫奴婢打水进来伺候,才发现槅门口站着一道青色的身影,却是定远侯周衍。 他脸上带着怀念和欣喜,缠绵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一如当年。 第100章 初来乍到 - 喜荣华 - 痕线 顾清漪见义母许久没有动静,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义父居然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槅门口,正盯着义母看,那样的目光…… 她不敢再看,连忙低下头去,心里却暗自揣测,义父和义母之间,兴许有过一段复杂的爱恨纠缠。 好在周夫人没有让自己失态太久,立马从往事中回神,吩咐婢女打热水进来,若无其事地对着定远侯说道,“侯爷怎么不让下人通报一声,我们母女形迹狼狈,仪态不周,未免失礼了。” “自家人何必客气。” 定远侯瞳孔中飞快地闪过一抹暗色,神态恢复了自然,等到周夫人和顾清漪都收拾整齐了,他才笑着与周夫人说道,“漪儿乃你我的义女,是定远侯府名正言顺的千金小姐,她的嫁妆何须让你补贴?尽管走公中账,谁敢说句不是?” 周家乃世家大族,累年珍藏的好东西一点也不少,自然是比周夫人的嫁妆贵重,若是瓷器名画还好,若是布匹、头面等等东西就老旧过时了,凭借的定远侯府的财力和权势,一个月之内还是能把东西给备齐的。 周夫人这才真正地高兴起来,郑重地与定远侯道了谢,定远侯笑了笑,这次并没有多说什么,转而与她商量起要准备什么嫁妆来。周夫人掌家多年,对定远侯府公账上的好东西了然于心,定远侯一开口,立马能说出一二三来。 顾清漪作为当事人,嫁妆这个话题是插不上嘴的,眼见义父义母讨论得兴奋,眉眼间也流露出几分情意来,她索性不去打扰,悄悄地从暖阁溜了出去,留给他们独处空间,她则是回去了明慧院。 明慧院靠近正院,是定远侯府第二好的院子。院子一共有正房和东西厢房,东西厢房被锁上,倒是把正屋收拾出来给她居住。再看屋子里的摆设,无一不精美华贵,连梳妆台上都准备了整齐的头面,更别说箱笼里的衣服了,都是按照她的身形准备的。 顾清漪走了一圈,心里愈发柔软,能够如此贴心布置的,除了义母再也没有旁人了。 容嬷嬷虽然早被义母准许下去休息,可她还是在明慧院守着含冬等人收拾东西,顾清漪回来时看到她,不得不感谢一番,“劳烦嬷嬷操心了。” 容嬷嬷笑道,“有什么劳烦的,奴婢不过是坐着动动嘴皮子罢了,偏就夫人担心奴婢,总怕奴婢累着了。” “义母和嬷嬷情分非比寻常,她待您自是与旁人不同的,您可要好好养着身体,日后义母用得着您的地方还多着呢。”她已经听说了,开春时容嬷嬷病了一场,身子才将将养好的。 容嬷嬷就爱听这话,顿时笑逐颜开,“承蒙夫人看重,奴婢但凡还有点蛮力,也要替夫人端盘子的。” 顾清漪被她逗得发笑,又说了几句话,才问道,“嬷嬷,我毕竟是刚进府,是否该和府上的二姐姐和嫂嫂们打个招呼?” 定远侯一共有三子二女,除了长子是嫡子外,其他的都是庶出。庶子们都已经成家,目前都在府上偏院住着,庶长女已经出嫁,二女比顾清漪大两个月,也是定了亲的, “姑娘您在定远侯府位比嫡女,不必屈尊降贵地拜见那些人。”谈起那些庶子女,容嬷嬷神色冷淡,甚至有些恨意,“夫人素来不喜欢他们,姑娘也远着就是。总归今晚会有家宴,一起吃个饭也算是见过了。” 顾清漪暗暗记下,“多谢嬷嬷提点。” 等容嬷嬷离开后,顾清漪才召见明慧院的下人,除开她带来的四个大丫鬟外,还有四个二等丫鬟和四个仆妇,一共十二个伺候人。 能够在此伺候的想必都是义母心腹,顾清漪待她们十分客气,让含冬把早就准备好的荷包装上银角子打了赏,象征性地说了几句便让她们下去了,只留下她带来的四个丫鬟训话。 “本是对你们能力认可,这番才带你们一起来侯府。只是你们也不可恃宠而骄,不顾侯府的规矩肆意妄为,到时出了事别怪我不讲情面。” 含冬、秋雁、思晴和芷兰四人神色一凛,俱是恭恭敬敬地应下。 含冬是徐嬷嬷的女儿,自幼受她调教自有一番稳重,顾清漪是并不担心的,只是秋雁突然得势有些发飘,不得不给她紧一紧皮。至于思晴和芷兰两人……她们原本是秦王府的奴婢,心气比其他下人高上一层,与其说是对她忠诚,倒不如是效忠秦王罢了。最近发生的一二三事,顾清漪渐渐远了她们,想必两人也有所察觉,该怎么选择就在于她们了。 顾清漪精神不济,小睡了一会儿,刚醒来就听含冬说正院前不久来了人。 “怎么不叫醒我?” 含冬连忙说道,“是侯爷夫人差人来通知姑娘您去参加家宴的,听说您在睡,让奴婢不要打扰您,说是告诉奴婢也是使得的。” 顾清漪点头,没再怪罪,只是嘱咐了句,“若是有下次,记得叫醒我。” 含冬应了声是,心里暗暗记下,她们姑娘虽是定远侯府义女,但毕竟是差了一层,说是客居也不为过了,总要守足了礼数才不被人说嘴。毕竟这府上除了侯爷和夫人,还有一大堆下人奴婢呢。 顾清漪洗漱完毕,换了身衣服,才带着含冬和思晴去了正院。此时晚宴还未开始,大堂里已经坐了不少人。粗粗看过去,除了前不久在认亲仪式见过的二小姐周慧茹、二太太李氏和三太太陈氏,还有几个中年少妇,看装扮应该是义父的妾室。 “原来姐姐和嫂嫂们已经来了,倒是我来迟了。” 顾清漪走入大堂,客气地道罪,又冲着那几位妇人点头,她毕竟不知她们身份,只需打个招呼就得了,容嬷嬷才提点过,不必与后院这些女人太过亲近。 她的身份在这儿,不管几人心里是怎么想着,嘴里也不敢说出来,连忙说道,“哪里哪里,三妹妹来得正好,是我们早了。” 兴许是听到声音,容嬷嬷从穿堂插屏后头走出来,向着顾清漪行礼,笑道,“原是姑娘来了,夫人正念叨着您呢。” 原本在堂间坐等的众人神色各异,倒是露出几分秉性来,顾清漪不动神色地看了一眼,才跟着容嬷嬷越过穿堂插屏,进入了东暖阁。 周夫人正在梳妆,余光看到顾清漪进来,让她先在榻上坐着,“你义父前头还有些事要处理,还得等一等。” 顾清漪多少松了口气,就怕是自己来迟了,她也没有听话坐着,而是几步走到梳妆台前,挑了一支碧色簪子插在周夫人鬓发上,“阿娘,您看这样好不好看?” 周夫人瞅了瞅铜镜,立马就点头,“还是漪儿眼光好,看着人都年轻起来。” “阿娘说什么话,您原本就和二八少女似的,咱两走出去,不知道的还当您是女儿的姐姐呢。” 屋子里的奴婢们纷纷掩嘴偷笑,周夫人也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这孩子,就会胡说逗我开心。” 顾清漪抿唇一笑,“哪里是胡说,阿娘尽管问容嬷嬷,看我说得是不是在理。” “是哩,是哩,夫人如今的颜色与未出阁时相比,也是相差无几的。” 容嬷嬷连忙附和,一本正经的模样又把周夫人逗笑了,“你们呀,就合伙起来编排我吧。” 她嘴里虽然如此说,脸上却是笑容满面,见顾清漪鬓发上一片素净,便从自己妆奁里挑了一直金步摇插在她鬓发上,“年轻人就该穿戴鲜亮些,否则外人该把你当成为娘的姐姐了。” 顾清漪没想到义母会反过来打趣她,一时乐不可支,屋子里的奴婢也跟着笑起来,气氛和乐融融。 笑声传到外边的大堂,二太太李氏也跟着笑起来,与妯娌小姑子说道,“三妹妹真是妙人儿,我进门这么久,还未见母亲这般笑过呢。” 三太太陈氏淡淡说道,“三妹妹乃未来秦王妃,自然是与旁人不同的。”说着,她眼神飞向周慧茹,似是不经意地说道,“听说三妹妹的嫁妆走公中,正巧二妹妹的嫁妆也在准备,可别冲撞了。” 周慧茹拧紧了手帕,勉强笑着,“多谢三嫂嫂关心,嫁妆一事全由母亲做主,茹儿不敢置喙。” 李氏唇角勾起了讽刺的笑,听这话,果然是有意见的。平白来个外人分了她们财产,在场的人哪个不介意呢,即便是周慧茹这个外嫁女,也在惦记着公中的好东西呢,这下有了顾清漪,恐怕好东西更轮不上她了。 只是她们满腹牢骚也是不敢放肆说出来的,这儿毕竟还是正房地界儿呢。就刚刚那句话,恐怕也会有丫鬟学嘴禀告给自家主子的。 李氏看了看旁边老实木讷的小丫鬟,又看看毫无察觉的陈氏,笑意更深,一群故作聪明的蠢笨人罢了,侯府的爵位最终还是他们二房的。 毕竟没有了嫡子,她们老爷居长呢。 第101章 来者不善 - 喜荣华 - 痕线 定远侯姗姗来迟,晚宴终于正式开始。 晚宴分为两席,定远侯和庶子们一桌,周夫人与后院女眷们一桌,顾清漪、周慧茹、李氏和陈氏入席,至于那些个中年女子乃定远侯妾室,是没有资格入席的,必须随席伺候,只是周夫人不耐烦她们在身边晃荡,直接开了小席让她们一边呆去了。 顾清漪作为接风宴主角,自然是话题的中心,好在她早就见惯了大场面,对付后院女人的手段和招数一样不缺,席间应对得体,进退得宜,比周慧茹正经的侯府千金还要大方得体,气度雍容,简直不像是不得宠嫡女该具备的气度。 周夫人早有见识尚且不觉得如何,席中众人却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难怪能被侯爷夫人认作义女,果然是有不凡之处的。 顾清漪是双身子,晚宴才到一半就累了,周夫人知道她的情况,见她面露疲惫就把筷子放下,用帕子沾了沾嘴,道,“漪儿用得如何?饭菜合胃口?” 接到她递过来的眼色,顾清漪立马说道,“府上厨子手艺一绝,女儿不小心吃多了,这会子还有些撑呢。” 周夫人轻笑了一声,视线在席面几人脸上扫过,“你们慢用,我与漪儿散一散。”又让人通知了另一头的定远侯,就牵着顾清漪的手离开了。 两人一路走回了暖阁,周夫人挥退不相干的奴婢,替顾清漪把了脉,“还好,只是累着了,等下喝了药就去休息吧,明早不用过来请安了。” 顾清漪道了谢,见周夫人也有了疲倦之色,便起身告辞了,回了明慧院,她才问含冬和思晴两人,“晚宴之前发生了何事?为何二姐姐看我的眼神如此奇怪?” “姑娘,方才在大堂伺候的悄悄给奴婢递话了。”含冬把递过来的话学了一遍,说道,“依奴婢看,周二小姐是在嫉妒姑娘呢。” 顾清漪并不觉得意外,在她知道这个消息时就料想过会触犯侯府人的利益,好在她也不需要和她们深交,日后只需远着就是了。 第二日,顾清漪还是起了一大早去正院请安,周夫人无奈地留下她一起用早膳,早膳过后就开始准备嫁妆清单,她也没让顾清漪避开,直接把她带在身边。偶尔府中管事请示周夫人无暇处理时,顾清漪主动帮忙出点子,周夫人才发现在她掌家上也有一手,顿时大喜,直接当了甩手掌柜让她做主了。 不过她还是提点了一句,“容嬷嬷给我看着点,别让漪儿太劳神。实在解决不了的再报上来,其余的嬷嬷直接处理便是。” 两人应是,顾清漪知道自己身体情况,直接把思晴带在身边当助手,不管她有什么心思,但曾经管理过秦王府后院的经验是做不了假的,有她在倒也轻松了不少。 这些天跟在义母身边,顾清漪才知道顾府并非是没有出嫁妆的,当日义母虽然撂下狠话独自给她准备嫁妆,最后还是顾及到她的名声妥协了,想必这些早在容嬷嬷把她带来侯府的时候就已经商量妥当的,不然顾府也不会放她出来。 义母的性子有多刚烈她是知道的,没想到她居然愿意为了她的名声妥协,得知这个消息后,她心里待义母更亲近了一层。 这个世上除了祖母,也只有义母对她如此细致入微的爱护了。 周夫人这头在忙着准备嫁妆,秦王也没闲着,短短半旬的功夫就把完成了六礼中的五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一一走了流程,纳征当日一共送了三十二抬聘礼,一时成为京中美谈。 现在满京城的人都知道,秦王极为看中未过门的秦王妃,即便有人对婚期有挑刺的也站不住脚,说不得是秦王急着把秦王妃娶回去呢,谁知道边关什么时候又有战事呢。 这些消息都是芷兰向她转述的,顾清漪像是在听着外人的故事般毫无真实感,她至今还记得秦王那晚冰冷而探究的眼神,毫无爱意。她迫不及待地搬到定远侯府小住,避开秦王占据了不可忽视的因素——定远侯的守卫总比顾府森严多了。 只是她想到,成亲前她还是见着了秦王。 距成亲之日只剩下半旬,中宫突然来人传召顾清漪入宫,此前从未透露出半点风声,顾清漪和周夫人俱是措手不及,不知皇后来意如何。 周夫人示意容嬷嬷给传话太监塞了一张银票,问道,“敢问公公,皇后娘娘日理万机,怎的突然想起传召我们漪儿进宫?” 传话太监瞥了一眼银票的份额,立马就笑眯了脸,态度也愈加和善,“今儿个太子妃给皇后娘娘请安,恰好玉安郡主也在,不知怎的突然聊起了未过门的秦王妃,皇后娘娘和玉安郡主从未见过顾小姐,才一时起兴要召顾小姐进宫呢。” 顾清漪的心猛然地沉了下来,预感这必定是一场鸿门宴。 太子妃和皇后且不说,但凡太子一脉的都不会喜欢手握重兵的秦王,更别说她这个未过门的秦王妃了。至于玉安郡主,她乃承平公主之女,前不久才和勇毅候世子定下亲事。勇毅候府下聘当日,秦王还亲自带她去见了现场,也是那个时候,表妹的情绪彻彻底底地从她身上消失了……玉安郡主此时掺和了一脚,难不成知道了什么? 周夫人也觉得来者不善,到底不放心,“漪儿,阿娘与你一起进宫吧。” 顾清漪回过神,瞧见义母脸上的担忧,连忙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阿娘不必担心,皇宫又不是龙潭虎穴,皇后娘娘又素来宽厚慈和,不过是召我一见罢了,阿娘不必担心。” 皇后召见目的不明,若是周夫人不放心地一起进宫,说不定就成为苛责的借口了。皇宫重地,并非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劝解了义母几句后,顾清漪不敢再耽搁,换了身衣服就进宫了,只是没想到在承和门口遇到了秦王。 他坐在高大健硕的白色战马上,一身紫色亲王蟒袍,玉带束腰,墨玉笼冠,毫无遮挡的五官更显得冷峻威严,剑眉斜飞入鬓,凤眼狭长锐利,悬鼻薄唇,刀刻斧凿的面容棱角分明,宛若刀戟般锋寒锐利,犹如宝剑般气贯如虹,强大而疏离,叫人不敢亲近。 宫门侍卫看到他,整齐划一地弯腰俯首,“参见秦王。” 秦王冷淡地应了声便纵身下马,把缰绳交给侍卫后,似乎察觉到窥视,锐利的目光忽而朝马车看来。顾清漪吓得几乎要缩回马车,好在她没有失去仪态,只是愣了瞬就踩上马凳,下了马车。 甫一站定,就听到朝靴叩动青石板路的清脆声响,沉稳而从容,逐渐逼近,而后就见白云祥纹的褐色朝靴在她三步开外停了下来。 秦王特有的低沉冷冽声音忽而响起,“你缘何在此?” 顾清漪低垂着眉眼不去看他,谨慎地斟酌着口吻,“回秦王殿下的话,皇后娘娘召见,臣女奉召而来。” 秦王似是沉默了一瞬,才继续开口,“走吧。” “嗯?” 顾清漪不解,终于抬头看他。此时距离近了,她才发现秦王似乎消瘦了许多,五官更显得峻峭立体,眸色愈发深邃了,似乎能一眼就直透人心底似的。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道,“本王与你同去。” 顾清漪即使意外又是无措,秦王不是义母,她显然是没有权利置喙他的决定的,只好低着头跟在他后头往承乾宫走。 他的步伐一如既往地大,一步抵她两步,两人渐渐地拉开了距离。顾清漪不再像之前那般小步追赶,且不说宫中不许疾行,她如今的身体也是不允许的。 秦王回头,才发现她远远地坠在后头,脚步一顿,就站着不动了。直到她走近了,听着她微微的喘息声,眉头便皱了起来,“出宫后让周钰给你请脉。” 周钰,就是周大夫。 秦王素来言简意赅,从来都不愿多解释一句,顾清漪一直摸不透他的想法,自然不知他为何提起周大夫,只能顺从地应了下来——她没再解释义母会医术,想来解释了秦王也不会改变主意。 秦王又看了她一眼,才继续往前走,不过这次速度却缓了下来,顾清漪不用费力倒也能跟得上。 走过漫长的宫道,承乾宫终于出现在眼前。 守着宫门的太监一看到她和秦王,立马福身见礼,下一刻就有宫女姑姑走了出来,顾清漪认得她,她是皇后心腹的大宫女,人称锦屏姑姑。 锦屏逢人三分笑,先是行了个标准的宫礼,先是对着秦王说道,“秦王殿下许久未来,皇后娘娘甚是惦念,方才听小太监来报,不知有多高兴呢。”接着又转头看向顾清漪,继续说道,“顾小姐可算是来了,娘娘她们等急了,连连问了好几次呢。” 锦屏的话看似热情,却夹着风刀霜剑,细品全是奚落和苛责,顾清漪心中便知,皇后这次当真是来者不善了。 第102章 各有刁难 - 喜荣华 - 痕线 顾清漪自然不愿背上藐视中宫的罪名,只是她身份摆着这儿,再怎么焦急也没有向宫婢解释的道理,只是一脸愧疚地说道,“是我来迟,还请姑姑引路,带我进去与皇后娘娘告罪。” 锦屏还欲再说,秦王却冷冷地一眼看过来,她顿时如坠寒窖,浑身上下透着冷气,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秦王的气势比以往更可怕了。 锦屏被下破了胆,再也不敢多说了,顾清漪侧首看了秦王一眼,见他眸光幽深神色凝重,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他回神看来,轻声道,“不必担心,有本王在。” 顾清漪心头一颤,像是有急湍冲刷而过,几乎让她心神不稳,好在这时已经到了大殿门口,宫婢们整齐的请安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才中失神中抽离,把视线落在天底下第二尊贵的地方。 阳光落在槅门的玲珑小格上,经过素娟白纱的过滤筛选,再落入大殿时已经柔和了光亮,宛若调皮的精灵在汉白玉铺就的地板上跳跃,旋转这儿耀眼明艳的光辉。殿宇内的珠帘绣幕,雕梁画栋,更是被阳光镀上一层绚丽的光辉,铺设奢靡,精致华美,无一不显示着皇家的尊贵。 承乾宫的摆设,一如往前。 隔着重重的珠帘,已经能听到里头娇软甜腻的嬉笑声,其中一道女声清脆圆润,吐字如珠石罗玉盘,活泼昂扬,正是她昔日的妹妹颜舜英。另一道声音语速略快,带着不容置喙的娇气和蛮横,一听便知其人性子独断专横,平日里是不会吃亏的主,一定是玉安郡主了。最后一道声音偶尔插上一句,平稳温和,娓娓道来,每每能让两人退避锋芒,除了皇后再无她人。 果然,待宫女掀开重重珠帘,顾清漪便见到了内殿在座的三名女子,上首坐着的是当即皇后杨氏,她穿着一身皇后常服,凤凰羽线织造的衣裳在阳光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宛若凤凰于飞,彩绣辉煌。她高高的鬓发上插着凤凰衔珠的金步摇,圆润硕大的东珠流光溢彩,衬映了一室的繁华。 顾清漪见过皇后许多次,脑海里留下的印象只剩下庄严与华丽了,至于五官如何,早已经被一片辉煌模糊了线条,成了黯淡无光的模样。 坐在皇后左手边的是颜舜英,皇后喜奢华,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颜舜英原本就喜爱颜色,碍于身份虽然不能比皇后更华丽,但一身的行头无一不精致华美,更衬得她容色娇艳倾城,宛若神仙妃子。 与她相比,玉安郡主的容色稍逊一筹,但她穿着一身大红色宫装,娇艳又浓烈,仿若一团燃烧的大火,似乎连空气都焦灼起来。 也是她第一个朝珠帘方向看来,直接越过秦王把视线落在顾清漪身上,视线在她翠绿色宫装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她的脸上,柳眉一挑便开了口,“哟,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顾家大小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呢。只不过也太难请了些,倒是让我们好等。” 扑面而来的敌意和不屑,藏都藏不住。 顾清还是颜舜华时,与玉安郡主井水不犯河水,平日里没什么交往,但也听说过这位是睚眦必报的性子,但凡冒犯到她的,无不被报复得名誉扫地,再无翻身的可能。至于其他无干系人等,她一贯是端着郡主架子,爱答不理的。 现在玉安郡主对她的敌意毫不掩饰,显然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不然也不至于恶言相向。 再看皇后唇角含着淡淡的笑,并无反驳的意思,她的心沉了沉,刚要跪下请罪,就被秦王挡在了跟前,并没有理会玉安郡主,而是直接向皇后请罪,“是儿臣不对,儿臣在宫外遇到顾小姐,耽搁了一些功夫,还请母后恕罪。” “娘娘您看,都还没娶进门呢,表哥就护上了。” 只是玉安郡主不依不饶,还未等皇后说话,就笑嘻嘻地接了话,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意有所指地说道,“看来顾小姐果然是手段非凡,但凡男人见着了就念念不忘呢。“ 这句话说出来就十分严重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顾清漪是放浪形骸之人,传出去她恐怕又要说不清了。 顾清漪沉下了脸,抬头直视着玉安郡主的眼睛,冷然道,“臣女与外男相交,素来守礼本分,未曾有过僭越之举,郡主何处此言,污蔑臣女清白?” 玉安冷哼了一声,“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明白。” “她做了什么?” 秦王冷冷地开口,神色不像是提问,反而是苛责,“玉安若是对本王未来王妃品行有何质疑,直接上折子请父皇收回成命,何必在此酸言酸语。” 玉安被他冷肃的目光看着,方才鼓起的勇气褪得一干二净,脸上终于带上了惧意——她是承平公主独女,当今圣上亲外甥女,从小到大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就怕秦王。她以为听到未来秦王妃与外男不清不白时秦王会起间隙,没想到他忽然还会出言维护。 顾清漪那女人,当真是狐狸精转世不成? 她色厉内荏地说道,“哼,上折子就上折子,舅舅疼我,说不定就收回成命了!” 再有半个月就要成亲了,皇帝怎么可能会收回成命呢,圣旨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酒,能够随便儿戏的。在场的人都知道,玉安郡主只是给自己台阶下罢了。 殿中气氛变得十分尴尬。 皇后看了一眼左手边的太子妃,不知什么缘故,自从秦王和顾清漪进来后,她就特别安静,艳丽的面容甚至带着惶然不安之色。皇后不由眯了眯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眸中闪过了一抹厉色。 然而再看向下方的秦王和顾清漪时,她已经恢复了皇后特有的宽和慈厚的面孔,温声道,“玉安不过是说一句笑话,偏你们就较真了,没得伤了彼此的情分。” 声音虽然温和,含沙射影却是半分不减,这是在责怪他们小题大做了。顾清漪想起前世所见到的皇后,再与今日对比,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似的,果真是站在了不同的角度和立场,才能看清真正的真相。 她心中暗暗讽刺,却不得不地下了头颅,与秦王一同告罪,皇后摆了摆手,“罢了,总归是一家子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不必这么见外。倒是秦王,自你凯旋归来,本宫只是在宴会上见过你一面,这几个月来心里一直惦念着你,也不知你在边关过得怎么样,回京有没有什么不习惯的,许多事想问,只是不方面出宫看你,便一直耽搁了下来。好在你今日来请安,也算是平了本宫这几个月的思念之情了。” 秦王垂下了长长的睫毛,清声道,“儿臣最近几个月无暇抽身,不能进宫请安,还请母后恕罪。” “罢了罢了,你这孩子真是的,从小到大都一直这么见外,动不动就请罪,本宫可不爱听。”皇后一脸无奈地挥了挥手,开始赶人,“秦王你请安也请过了,快去忙你的,我们和顾小姐说几句私房话。”她的目光落在顾清漪身上,似乎才发现她一直站着似的,转而对着锦屏呵斥道,“锦屏,怎么还不给顾小姐看座?” 锦屏连忙告罪,引着顾清漪去太子妃右手边坐下,秦王站在原处不动,冷凝这一张俊脸看着顾清漪,皇后眼中闪过一抹异色,轻笑道,“怎么,秦王还怕我把人吃了不成?” 话已至此,秦王再留下就是不知礼数了,只见他抿了抿唇,道,“儿臣不敢,若顾小姐有什么不周到之处,还请母后见谅。” 他朝顾清漪看了一眼,终于还是行礼退下了。 第103章 茶水风波 - 喜荣华 - 痕线 秦王离开后,顾清漪成为下一个注目的焦点。 方才一直缄默不言的颜舜英第一个说话,她艳丽的面容上带着和善亲切的笑,对着顾清漪问道,“没想到表妹会被赐婚秦王,这下咱们不仅是姐妹,也是妯娌了,之前没有机会见表妹,现在借此机会与你道一声喜。”她娓娓说来,仿若赏花宴上的争执未曾发生过,她也未曾用金步摇陷害过顾清漪一般,脸上做出亲昵的模样,又道,“对了,你们亲事定得紧,才一个月的功夫可够准备嫁妆?” 顾清漪抬眼看她。 这一张脸她看了十几年,连哪里长着小痣都一清二楚,然而现在却觉得无比地陌生,明明是艳丽明媚的脸,却无端地丑陋狰狞,像是带上了一张面具似的。 她的目光太过通透,澄净又深邃,颜舜英心中一跳,在她身上仿佛见到了已经死去的姐姐,笑容微微一僵,干巴巴地问道,“表妹为何如此看我?” 皇后和玉安郡主看了过来,顾清漪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太子妃见谅,许久未见您,臣女一时失态了。” “顾小姐和我们表嫂真是姐妹情深呢。”那厢玉安郡主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声,眼睛一转说起了前几日的丑事,“我就纳闷了,你们感情这么好,前儿个皇嫂金步摇被偷,顾小姐怎么会成为最大的嫌疑人呢。” 顾清漪面容沉静,看不出半点难堪,“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总有腌臜龌龊的小人见不得臣女与表姐感情好,故意传出不好的流言。幸好圣上圣明独照,不被流言所惑,臣女感激不尽。” 玉安郡主不高兴地冷哼了一声,“顾小姐倒是伶牙俐齿得很。” “臣女不敢。”说着就闭起了嘴,不再“伶牙俐齿”了。 玉安郡主被她噎了一记,脸色着实难看,皇后这才开口,“好了玉安,顾小姐的品性乃圣上钦定,自然无须怀疑,偏你为了秦王着想,一再试探,真真是小孩脾气。”她转而看向顾清漪,“玉安性子直率,若是冒犯之处还请顾小姐见谅。” 顾清漪微微一笑,“娘娘言重了,郡主与秦王感情深厚,乃天家之福,对臣女并无冒犯之处。” 皇后眉头一挑,愈发觉得此女不简单,也对,能够被秦王看上的女子自然是有不同寻常之处,此时能够在她面前应对自如也没什么值得惊讶的。想到这里,她脸色微微一沉,秦王娶了贤内助可不是她乐意看到的。 颜舜英看了皇后一眼,前头金步摇一事闹开后皇后就非常不高兴,直接把她训了一场,若非有太子求情,恐怕她现在还禁足在东宫不能出门。因此对于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玉安郡主,她心底有些埋怨,但更多的是痛恨上了不上套的顾清漪。 本来以为十拿九稳的算计,谁料到她背后居然有秦王当靠山呢,也不是两人是什么勾搭上的……想起今日的目的,她便看了身边的年嬷嬷一眼,目露疑惑。 年嬷嬷先是对她颔首,又是摇头,颜舜英立马就明白了过来,眼中精光闪烁,再看顾清漪时表情已然不同,“表妹,听闻你身子不好,前阵子还外住休养了一段日子,如今可养好了?正好今日是请平安脉的日子,正好让太医替你把脉,开方子调养身子,日后也好替秦王开枝散叶。” 顾清漪一听,身上的汗毛都要竖了起来,连忙朝颜舜英看去,她虽是满脸关切和担忧,眼底却流露出几分迫不及待的兴奋,若非她对颜舜英足够熟悉,此时不一定能够看得出来。 和以前一样,颜舜英只有在想鬼点子捉弄人时才会露出这副模样,不过顾清漪现在已经明白,她所谓的捉弄人,也不仅仅是捉弄人了。 此时颜舜英突然让太医给她把脉,目的绝对不简单。她的心里突然生起一个可怕的想法,难道颜瞬英知道她怀孕了? 顾清漪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慌乱,未婚先育,无媒苟合……若是她怀孕的消息现在就爆出来,等待她的只有沉塘一个结局。 颜瞬英根本就没有与她商量的意思,也不问她的意见,直接与皇后请示,“母后,不如请太医院最擅长妇科的赵御医来吧,表妹也大婚在即,让赵御医看看也好。” 皇后看不出什么心思,笑着点头,对着颜瞬英说道,“你是太子妃,又是长媳,关心妹妹们也是应该的。锦屏,让人把赵御医请过来。” 这是要把她闭上绝路。 顾清漪突然就冷静了下来,既然事情已经不可改变,怎么解决目前的困境才是她需要考虑的——只是她要怎么才能避开太医的把脉? 顾清漪脑袋飞速转动,迅速略过一个又一个想法,恰在此时,宫女给她倒了一杯茶递过来,“顾小姐,请喝茶。” 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茶盏,顾清漪心中一动,立马有了对策。 一般来说,给客人上茶不宜太烫,最好控制在能入口的温度,堂堂的承乾宫茶水房理应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唯一的可能是有人故意刁难了。 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正在和颜舜英说话的皇后看过来,她的目光先在滚烫的茶水上顿了顿,又迅速移开,对着她说道,“顾小姐,这是信阳上供的春茶——极品毛尖,本宫才得了半斤,今日特地取来待客了,你尝尝味道如何。” 颜舜英和玉安郡主面上都露出看好戏的神情来,单看茶水的热气便知是刚泡上的茶,若是趁热喝下去,怕是有一番苦头吃的。顾清漪当然可以选择不喝,只是皇后亲自垂问,她若是不喝,难免落下个大不敬的名头。 顾清漪低头看着茶盏,茶汤清澈澄净,散开的毛尖舒展着清晰的脉络,青翠欲滴,在白瓷官窑里格外好看,偏偏是一口千金的好茶,却成了借刀杀人的道具。 不过这又怎么样呢,她原本是不打算喝下去的。 顾清漪露出一抹浅笑,在三道目光的注视下端起了茶盏凑近嘴边,嘴边刚接触了热气,托着茶盏的手忽而一抖,滚烫的茶水倾洒而下,全部倒在了她的衣裙上。 内殿中人还未反应过来,顾清漪就已经离开座位跪了下去,“茶水太烫,臣女执盏不稳导致凤驾前失仪,请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脸色沉了沉,她向来以宽慈待人,总不能因为未来秦王妃打翻了茶盏就罚她长跪不起,只能捏了捏手,道,“起来吧,不过是小事,顾小姐不必惊慌。”末了她却冷着脸对锦屏说道,“茶水房伺候不当,全都拖出去杖责十大板子。” 锦屏应了声是却没有动作,而是朝着正在起身的顾清漪看来,顾清漪自然之道她们是什么意思,不外乎是做做样子,想让她开口求情免了罪责罢了。 但她可不是什么隐忍懦弱的性子,敌人扇了她一巴掌却善良地说没关系?这根本是不可能的,退让并不会让对方罢休,反而会愈演愈烈,这次是扇一巴掌,下次就是捅刀子了。 她顾清漪也是有脾气的! “皇后娘娘赏罚分明,臣女叹服。” 此话一落,锦屏的脸色就绷不住了,连忙看向皇后,皇后心里正生着气,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还愣着做什么,难不成让本宫亲自去监刑?” 锦屏脸色一白,知道皇后是迁怒了,连道不敢,快步退下了,不多时外边就传来啪啪的板子身,格外响亮刺耳。顾清漪眼皮都不带动一下,茶水房宫人或许无辜,但她又何尝有辜呢,立场不同,免不得针锋相对,你死我活的。 等到外头的板子歇了,顾清漪才再次开口,“启禀皇后娘娘,此番臣女形迹狼狈,再待下去实在不妥,还请娘娘允许臣女告退。” 皇后的视线落在她已经湿了大半的裙摆上,轻薄的衣裳湿哒哒地黏着大腿,线条若隐若现,确实是不妥,她不免觉得丧气,本来还想把人留下来磋磨一顿,结果发生了这个意外,再强行把人留下来已经是不合适了。她此时也没有了兴致,刚要点头,结果旁边的太子妃就疾声说了句,“不行!” 她脸上带着恼怒和不满,引来皇后和玉安郡主两人惊讶的目光,颜舜英才惊觉失态,连忙收敛了怒色挤出一抹担忧的笑来,“左右御医也快来了,让御医帮表妹看看,莫要烫伤了。” 顾清漪眸光一冷,却一脸感动,“多谢太子妃关心,臣女并无大碍,就不劳烦御医了,再说了,御医毕竟是外男,让他诊看也不方便。” 颜舜英脸色一变,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既然如此,你先去我那儿换一身衣裳再出宫吧,宫外人来人往,你这样出去终究不妥当。” 顾清漪自然不会刚出狼口又入虎窝,“臣女不敢叨扰太子妃。” 然而颜舜英铁了心要把她带去东宫,根本不理会她的意思,直接对着皇后说道,“母后,表妹衣裙已湿,再下去恐怕要着凉,请允许儿媳带她去东宫换身衣裳。” 皇后眯了眼看她,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还是点头,“难得你们姐妹情深,快带顾小姐下去吧。” “是,多谢母后宽谅。” 颜舜英谢了恩,又与玉安郡主道别,才对着顾清漪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 这一次,看你还能怎么躲。 第104章 宫道争执 - 喜荣华 - 痕线 顾清漪被颜舜英紧紧地攥住手,一步步地走出了承乾宫。 宫女嬷嬷们远远地坠在后面,前头两人并肩而行,走过石砖纵横的漫长宫道,蓝天白云,被红墙绿瓦切割成水带一般的长条,仿佛天空也被禁锢了自由,只剩下狭窄又呆滞的一抹蓝白痕迹。 手腕被捏得痛了,顾清漪微微挣扎了一下,“松手。” 颜舜英假模假样地咦了声,才松开了手,“表妹,都怪我太着急了,你没事吧?” 素白的手腕已经有一圈红痕,顾清漪却没在意,目光落在颜舜英过分虚假的脸上,平静地问道,“颜舜英,你想做什么。” 被叫破身份的颜舜英身体一僵,下意识地四处张望,发现没有人能听到时才松了口气,回头却见到了顾清漪脸上的嘲讽,顿时怒火冲上心头,不再假装什么姐妹情深的戏码,反唇相讥道,“顾清漪,你以为就你有把柄吗?呵,你可还记得桃花庵的赵琇莹?” 顾清漪眉心一跳,“自然记得。” 颜舜英冷笑了几声,“听说是你在桃花庵的密友呢,记得也是应该的。对了,你可知她现在如何?她被施了拶刑,十指已废,名声尽毁,如今被关在家庙里自生自灭。你可知道,她丢尽了永宁伯府的脸面,为何还能活着?” “你做了什么?” 以上的消息顾清漪早就从秋雁口中听闻,此时听着颜舜英提起,便觉得不简单了,“当初赵琇莹栽赃我偷了你的金步摇,是不是你指使的。” “当然不是我,是你的好姐妹自己的主意。”颜舜英似乎特别期待看到顾清漪失态,讥讽道,“她能活命,是她用了秘密与我交换,好表妹,你不妨猜一猜,到底是什么秘密?” 联想到今日发生的一切,便有了解释,赵琇莹怕是知晓她怀孕的秘密,并把它当做筹码,换取了一条命。 早在颜舜英请太医时就有了猜测,顾清漪原以为是顾府的人发现了端倪,万万没想到会是赵琇莹。不过现在一回想,那时她胎像不稳,口味骤变,以赵琇莹的心机,得知她怀孕的消息也是情理之中的。 这世上,从未有不透风的墙。 “如何?表妹猜到了是不是?”颜舜英的面容盛满了恶意,一字一句地说着,“无媒苟合,未婚先孕……啧啧,若是大白于天下,也不知表妹你会是何种下场?这种不贞不洁的女人,怎么配进皇家门楣呢,大概只能沉潭了吧。表妹,你说是也不是?” 在这一刻,所有的慌乱不安都在颜舜英的威胁中奇异地平静了下来。顾清漪曾无数个日夜惊慌过被人发现无媒苟合的后果,畏惧蜚短流长,畏惧死亡痛苦,唯独不畏惧的,就是颜舜英。 在这个杀人凶手面前,她总是有着赌徒般孤注一掷的勇气,若是能报仇雪恨,舍了这条命又如何? 在颜舜英不解又愤怒的目光下,顾清漪笑了,“不入皇家又如何?我怀的是秦王的骨肉,为了孩子他总会保我一条命的。倒是你,李代桃僵的太子妃……” “放肆!” 顾清漪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颜舜英厉声打断,她的视线像是淬了毒一般剜了过来,“顾清漪,倒是我小瞧了你,不过是我姐姐跟前的一条狗罢了,你以为攀上了秦王,我就奈何不了你了吗?” 啪! 响亮的巴掌声骤然落下,颜舜英捂着脸一时蒙住了,后头的宫女也惊吓得不行,目瞪口呆地看着前头的两人,没有吩咐她们不敢轻举妄动,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救驾。 颜舜英已经忘记了宫女的存在,双眼赤红,一脸扭曲,“你敢打我!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打我!” 从小到大,从未有人敢动她一根手指头,而昔日懦弱无能,被她鄙夷的女人居然在她成了太子妃后,还敢打她,简直是放肆! 颜舜英想要回扇一巴掌,却被顾清漪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瘦弱的身体仿佛有着无穷的力道,紧紧地禁锢住了她不断挣扎的手,清艳的面容沉静又肃穆,带着深入骨髓的哀痛和痛恨,字如泣血,“颜舜英,你这辈子永远都不配提颜舜华和顾清漪这两个名字!在你毒害亲姐,构陷表妹时已经泯灭了良知,不堪为人!刚才那巴掌,是替颜舜华打的……”说着,她忽而松开了手,啪的一下又向颜舜英扇了一巴掌,冷笑道,“这一巴掌,是表妹!” 被接二连三地扇了巴掌。颜舜英快气疯了,根本没听出她最后一句话的不同,直接上去与顾清漪扭打起来,“贱人!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打我,你算什么东西!” 顾清漪被她扯住头发,在脖子上挠了长长的血痕,立马痛得皱起了眉头,她顾不上反抗,而是下意识地护住了小腹,眼睁睁地看着已经发狂到扭曲的女人,觉得陌生而滑稽,像个天大的笑话。 “好不容易谋取来的太子妃,颜舜英,你就做出这等泼妇形状吗?” 颜舜英的指甲正掐在顾清漪的下颚上,闻言忽而一顿,下意识地朝后头看过去,发现宫女们已经跑了上来,忌惮又迷惑地看着她,似乎不敢相信昔日娴静贤淑的太子妃,会像一个市井泼妇一样与人动手动脚,那红肿的脸颊,扭曲的面容,丑陋又可怕。 她们都看到了。 颜舜英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到脚地冰冷起来,自从她夺了太子妃之位后,一言一行无不模仿着颜舜华,端庄贤淑,稳重从容,费尽心思在宫人面前扮演着完美无暇的太子妃,然而几个月来的努力,却在今日尽然毁去。 罪魁祸首,是顾清漪。 眼前的女人头发散乱,脸上、脖子上都留下掐痕和血痕,但她像是不知疼痛似的,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脸上的表情是从容到极致的冷淡,仿佛任何的人和事都不能牵动她的心神似的,这副模样……这副模样,像极了她已经死去的姐姐。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阴魂不散,为什么你不去死!” 颜舜英被刺激到了,顾清漪的面容和颜舜华渐渐融合,她仿佛看到了记忆中那个众星捧月的姐姐,光芒万丈的姐姐,受惊宠爱的姐姐……她伸手推了顾清漪一把,尖声叫道,“你滚开,滚开!不许出现在我面前!” 顾清漪踉跄了几步,扶着宫墙站稳了,她看了一眼已经陷入疯狂的的颜舜英,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来——颜舜英,原来你也在饱受着良心的拷问和折磨。 但是,这些是远远不够的。 宫婢簇拥了上去,搀扶着情绪激动的太子妃,纷纷对着顾清漪怒目相向,深受颜舜英重任的年嬷嬷冷着脸,冷冷地说道,“顾小姐,以下犯上,你可知罪?” 她们可都看到了,是顾清漪先出手扇了太子妃两巴掌,太子妃才发狂的,若是追究起来绝对是顾清漪落不到好处的。 顾清漪轻轻一笑,看着已经冷静下来的颜舜英,说了句在别人听来是意味深长,对于颜舜英来说却是威胁的话,“太子妃尽管追究,不管什么罪责我一一担下。只是不知太子妃,担不担得起鱼死网破的后果。” 颜舜英的脸骤然变色,在场的人都是人精,立马就明白了太子妃估计是有什么把柄在顾清漪手里,不然她也不会如此地有恃无恐。 连年嬷嬷也沉默了,事关阴司,已经不是她们这群宫婢能插得上手了。 颜舜英紧紧地攥紧拳头,才勉力抑制住杀人的欲望来,只是目光的阴冷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想法,她死死地盯着顾清漪,视线在她小腹上一顿,冷冷地笑了,“顾清漪,孰胜孰败,咱们走着瞧。” 她恨恨地摔了袖子,踩着叩叩作响的宫道离开了,远处有小宫女匆匆地向颜舜英跑来,手里拿着一顶遮掩的帷帽,却被她愤愤丢开,年嬷嬷不知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终究还是接过帷帽,扣在脑袋上离开了。 直到颜舜英一群人的背影消失在宫墙的拐角处,一直支撑着顾清漪的全部力气尽数泄去,前所未有的疲惫和余悸纷纷涌来,她慢慢地滑坐下来,靠着深红的宫墙看着头顶的天空,面无表情。 恍惚中似乎听到急促的脚步声远远走来,顾清漪瞬间回神,连忙扶着宫墙站起来,低头整理着凌乱的鬓发,不期然地,看到一双熟悉的白云祥纹的褐色朝靴停在了她跟前。 四爪蟒龙盘踞在紫色朝服上,只有半截映入她眼帘,却依旧不减蟒龙的威武、凶悍和霸气,就像朝服的主人一般,一步步向她走来,强悍的气势逼走了她赖以生存的空气,让她觉得呼吸都困难起来。 此时此刻,她一点也不想见到他。 然而她却无法反抗地被抬起了下巴,对上男人漆黑深邃的双眸,仿佛盛满了黑夜的静穆,又像是波澜不惊的湖水,却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骤起波澜。 第105章 秦王关心 - 喜荣华 - 痕线 今日进宫,顾清漪穿着一身碧青色水莲宫装,乌黑浓密的秀发梳成时下最流行的垂鬟分肖髻,粉黛未施,露出一张白净清艳的面容,黛眉樱唇,杏眼琼鼻,肌肤雪染桃腮,宛若一朵濯清涟而不妖的水莲,丽质天成。 然而现在,飘逸轻灵的宫装沾染了点点斑驳的痕迹,右边的裙裾湿了大半,半干地粘在身上,形迹狼狈。原本整齐的清丽的面容已经不复存在,鬓发凌乱地散落在脸上,乌云颓然,欲坠未坠,而她的下巴、脖颈,都被指甲划出长长的血痕,在雪白肌肤的映衬下,格外地触目惊心。 然而顾清漪似乎毫不在乎,被迫与他对视的杏眼在刺目的阳光下半眯着,可以看到她深褐色的瞳孔流动着光芒,琉璃般的瞳孔透着冰冷清透的距离感,看起来格外冷漠无情。 一股无名火在胸腔里流窜,秦王眼中燃起了怒火,“怎么回事?” 顾清漪十分抗拒这种被迫的姿势,推开他钳制在下巴的手,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仔细想想,秦王怕是见过她所有糟糕和狼狈的模样,每次的鲜血淋漓和负伤累累,都能被他撞见,简直是逃脱不开的魔咒。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即便她盛世美颜,妆容俨然,也不能博得对方更多的好感了。 “怎么不说话?” 秦王似乎压抑着怒火,又问了一句,顾清漪看他俊脸冰寒的模样格外迫人,终究还是选择了坦诚,“我与太子妃打了一架。” 回复她的,是久久的沉默。 顾清漪忍不住想着,秦王估计没见过这么泼辣的女人吧。上次她打了妙心逃进林子里遇上了他,这一次,同样被他撞见了打架受伤的模样,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孽缘,让他们一再相遇。 她想着漫无边际的事,忽而察觉到有人轻轻地撩起她的长发,笨拙又僵硬地别在耳后,不由怔然地看去,却见秦王正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带着她看不懂的暗芒,“下次不许冲动,危险,一切有本王。” 顾清漪忽而想起方才急促的脚步声,和久久未至的赵太医,忽而福至心灵,开口问道,“赵太医呢。” 秦王一愣,却没有隐瞒,“赵太医在路上摔了一跤,伤了腿。” 果然是他。 能够如此及时地得知消息,想必他埋在承乾宫的暗线地位并不低,经过这一遭,也不知能不能保得住…… 越想着,顾清漪心情愈发复杂,甚至生出了逃避的冲动,她别过眼不去看他,轻声道,“时辰不早,该出宫了。” 看出她的逃避,秦王顿时皱起了眉头,然而他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而是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冷冷地说道,“回府后伤口不可随便用药,本王让周钰去请脉。” 顾清漪想起了义母,正头疼地想着要怎么与义母交代,闻言只是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惹得秦王又一眼皱眉凝视,只不过她都看不到就是了。 两人一路沉默地走出了皇宫,好在宫婢行走不许直视主子,此时又是上衙的时间,倒是没有多少人看到顾清漪狼狈的模样,如此便到了宫门口,秦王把顾清漪送到定远侯府的马车前。 “回去吧。” 他接过顾清漪退还的外衫,视线在她未干的裙摆顿了顿,像是才想起来似的,问道,“可曾烫伤?” 顾清漪摇头,“并无大碍。” 她倾倒茶水时拿捏了分寸,特地避开了大腿的位置,只有零星的茶水溅到身上,不过相比颜舜英留下的火辣辣抓痕,那星点的烫伤根本不值当什么。 秦王不知信没信,倒是不再说话了,顾清漪朝她福了福礼,便上了马车启程回府了。 虽然在车上整理好凌乱的鬓发,然而脖子和下巴的抓痕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了的,她刚走到义母的院子,义母就匆匆地迎了上来,一见她就红了眼,“漪儿,好端端的进宫,怎么就受伤了?” “阿娘别担心,我没事。” 顾清漪连忙安慰,只是周围都是下人,实在不是合适说话的地方,便几步上前牵着她的手进了暖阁,等到没有了外人才细细与她说起宫里的事,“……是赵琇莹向太子妃告密,原本是设计我在承乾宫露出怀孕真相,被我躲过了。只不过离开时与她起了争执,动了手……” 周夫人听得心惊胆战,看向顾清漪的目光不知该责备还是该心疼,“你都是双身子的人了,怎么还如此冲动?若是不小心伤到我外孙怎么办?” 顾清漪低头领训,她也知自己冲动。但颜舜英对表妹口出恶言,对死者不敬,她是怎么也忍不下心里那口气的。 看她这副模样,周夫人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有再问她和太子妃的纠葛。她这些年虽然避居桃花庵吃斋念佛,但顾府大小姐和太子妃的姐妹情谊也是听容嬷嬷说过一嘴的,容嬷嬷只当漪儿有了强力的靠山高兴,但在金步摇一事后,她就察觉到不对劲了——那分明是特地对漪儿设下的局。今日又起了这场争执,漪儿与太子妃不和已经是板钉钉的事实,只是不知是何种缘故了。 周夫人忍不住想起前不久没了的武安侯府二小姐。原本也是金尊玉贵的人儿,却在太子妃回门当日不明不白地死了,但凡有眼色的人都知道怕是涉及到什么阴司,武安侯府也没有大办丧事,就这般心照不宣地把此事遮掩了下去。偌大的京城,再也没人提过武安侯府二小姐,仿佛从未出现过这个人似的,就连太子妃也未见什么哀色,前不久就公然赏花游乐,不知有多少人心里嘀咕着呢。 难不成漪儿和太子妃决裂,是因为侯府二小姐的缘故? 即便心里如此想着,她也没问出来,就怕触及了漪儿的伤心事,只是说道,“罢了罢了,年轻小姑娘不知轻重,日后注意着便是。”她的声音顿了顿,目光落在她的伤痕上,心疼道,“我给你拿药,免得落下疤毁了容貌。” 只是没想到才刚站起来,就听下人来报,“夫人,秦王府的周大夫求见。”她有些意外,连忙道,“快请进来。” 下人把周大夫请进了外大堂,周夫人和顾清漪简单收拾了一番才去见客,周大夫意见她们就连忙见礼,“见过周夫人、顾小姐,小人奉王爷之名替顾小姐请脉。” “有劳周大夫了。” 顾清漪熟门熟路地伸出手,周大夫仔仔细细地把了脉,道,“夫人小姐,胎儿一切安好,只是小姐的身子略有虚弱,须得多走动走动,不然日后怕是力气不足。” 周夫人是生过孩子的,很快就听出此话的严重性,女子生产就像是过鬼门关,若是母体力气不足,生产时很容易力气不继,到时候难产就追悔莫及了。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跳,连忙肃然应下,“周大夫请放心,我一定好好督促漪儿锻炼身子骨,” 周大夫满意地点了点头,又从药箱中取出两瓶药来,“顾小姐,小人来之前已经配好了药,这一瓶专治外伤,而这一瓶是烫伤,您莫要记混了。” 周夫人愣了一下,再看顾清漪并无意外的模样,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秦王也知道了,难怪周大夫来得这么及时。她不由觉得欣慰,不管秦王的名声如何,能够如此重视漪儿就已经足够了。 顾清漪接过两瓶药,心中也十分复杂,她都说了没被烫伤,结果他还是让周大夫配了烫伤药,也不知是关心备至,还是不再信她…… 周夫人亲自替顾清漪清理伤口才敷上药膏,至于腿上的烫伤,只是皮肤上有些烫红,倒是没有什么大碍。听了周夫人的转述,周大夫才终于放下心,不过他这次并未回去秦王府,而是遵照秦王吩咐留在了下来,周夫人便让下人在前院给他收拾客房入住,并吩咐下人小心伺候,毕竟是秦王门人,又是顾清漪的专属大夫,怎么都不能得罪了去。 周大夫的医术毋庸置疑,涂抹了药膏才没几天伤口就开始结痂,周夫人怕她脸上留疤,这些日子都给她准备了清淡的饭菜,除此之外,还每日带着她在府中散步,小心翼翼地遵守着医嘱,就怕一时疏忽让她落个不好。 顾清漪看在眼里,感动在心里,两人感情愈发亲厚,说是亲母子也不为过了。 颜舜英被打了两巴掌,倒是没有传出什么消息,倒是承乾宫突然赐下两名嬷嬷,说是替未来秦王妃教导规矩。这话颇为意味深长,也不知皇后口中的规矩,是指她在宫中打翻茶盏,还是对太子妃掴掌了。 她与颜舜英的争执根本就瞒不过消息灵通的宫中人,况且就发生在承乾宫外,若是皇后还能不知情,怕是也不能坐稳中宫之位这么多年。不过,这种装聋作哑并且另找由头教训人的举动,果真是宫中人惯有的作风,祖母活了大半辈子,早就看透了。 第106章 教导规矩 - 喜荣华 - 痕线 皇后赐下的两名嬷嬷,一个姓张,一个姓李,看起来端庄严肃,冷面无情,一见面行了礼之后就不留情面地开口,“顾小姐不日将嫁入皇家,一言一行代表的是皇家的颜面,礼仪行举必须合宜规范,稳重大方。皇后娘娘特地赐下奴婢两人教导规矩,无论是谁都不能轻忽。还请顾小姐每日卯时三刻与奴婢们学规矩。” 若问宫中有什么最能磋磨人却挑不出错的法子,学规矩是为首选,宫中的嬷嬷有的是阴司手段让人落下一身病痛而不不落话柄,好端端的一个人学完规矩非得脱下一层皮不可。 顾清漪的规矩是从小学到大的,自然知道学规矩的苦处,若让皇后的人教导规矩恐怕是苦上加苦。她是知道表妹的身子的,怕是简单的规矩都撑不下来,更别说现在是双身子,到时候怕是胎儿难保。 周夫人对此也是门儿清,顿时急得不行,当即就开口维护,“两位嬷嬷,我们家漪儿规矩向来妥当,满城的夫人小姐没有一个不夸的,前儿个大夫请脉,才说她身子骨不好,怕是禁不住嬷嬷们的调教,不知可否免了?” 两名嬷嬷当中的张嬷嬷板着一张脸,“侯爷夫人请见谅,皇后娘娘的懿旨不容儿戏。” 周夫人脸色一变,连忙朝容嬷嬷使了一个眼色,容嬷嬷立马领会,把早就准备好的银票不动声色地递了过去,结果两位嬷嬷银子照收,态度却一点也没变,“规矩终究是要学的,不然来日顾小姐进宫漏了馅,大家都落不到好。” 顾清漪冷眼旁观着,大约摸清了她们的底细,这两人身上怕是被皇后特地嘱咐过什么,不然也不至于在收了银子还如此强硬了。 她握住了义母的手,安慰道,“阿娘别急,嬷嬷们既是宫里来教导我规矩的,想必是最讲理不过,我与她们说道说道,想来嬷嬷们也不会不理我。” 听了她的话,两位嬷嬷脸上神色不变,眼中却飞快地闪过一抹嘲讽来,想来是不觉她能说出什么改变她们的注意的,即便如此,她们嘴上还是非常恭敬地说道,“顾小姐请说。” 顾清漪擅长捕捉情绪,自然看到两人眼底的嘲讽,不过她并不在意,神色平静从容,态度不卑不亢,丝毫没有求人的意思,听着倒像是命令了,“嬷嬷们要给我教导规矩,不外乎是在宫中行走的礼仪,是也不是?” 虽然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张嬷嬷还是回了话,“正是如此。顾小姐日后成了秦王妃,免不得要在宫中行走,宫中规矩大,命妇们的穿戴、行走、行礼、饮食和言语等等,处处都有规矩,单单小半个月顾小姐怕是学不完,不过皇后娘娘嘱咐了,等到您大婚后,奴婢们跟随着去秦王府继续教导便是。” 这两人,居然还想跟着她去秦王府!皇后这是明目张胆地安插眼线! 周夫人和容嬷嬷眉宇之间带上了怒色,顾清漪心中更气,想到日后掌管秦王府还有皇后赐下的两位嬷嬷从中作梗,不禁怒从中来,冷笑道,“那我冒昧问一句,规矩怎么样才算学好了,若没有标准,我岂不是要和嬷嬷们学一辈子?学规矩我倒是不怕,但若是耽搁嬷嬷们的前程就不好了,毕竟你们都是皇后娘娘跟前的得意人呢。” 约莫是最后一句话触动了两位嬷嬷的心思,她们眼中闪过异样,看来也是不愿意和她耗一辈子的,也是,一个前途未明的秦王妃,和地位稳固的中宫之主,傻子都知道该选择哪一个。 最明显的转变的是,她们的态度稍显软和,“顾小姐尽管放心,奴婢只想尽心办差,绝非存心难为人。在教导规矩之前,奴婢们会先示范一遍,只要顾小姐达到标准就算完成了。” 她们在宫中待了大半辈子,学得最好的就是规矩,想要达到她们的标准可不容易。张嬷嬷和李嬷嬷两人都露出矜持而得意笑,到时候根据她们的标准好生严格教导一番,既不耽搁她们回宫,又能达到皇后的目的,再也没有比这还要两全其美的事了。 顾清漪自然看出了她们的打算,心中不由嗤笑,她从会走路开始就学规矩,言行举止和礼仪规范无一不是依照宫中训导,自问一点也不比这些宫婢差,若是她们存心刁难就大错特错了。 想必她们已经打探清楚了表妹在府中的处境,不然也不会如此自信满满了。不过她们疏忽大意更好,正好落入她的算计。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了,“我顾府乃礼仪之家,虽然没有经过宫中嬷嬷们的教导,平日里规矩也是不容疏忽的。择日不如撞日,正好我阿娘也在,嬷嬷们不如把宫中的规矩行一遍,我照着学,嬷嬷们尽管品评,若是有什么不足的地方尽管指点出来,日后再针对不足再做教导,嬷嬷们以为如何?” 张嬷嬷和李嬷嬷唇角忍不住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她们万万没想到顾清漪居然会当场挑衅她们,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不过这样也好,原本她们是要寻个借口来个下马威,现在她把脸凑上来让她们打,又何乐而不为呢。 今日就让她看看,马王爷究竟有几只眼! 张嬷嬷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既然顾小姐有心,我们也不拦着。这样吧,就让奴婢来示范,顾小姐跟着学,让侯爷夫人和李嬷嬷评判,夫人和小姐以为如何?” 周夫人虽然担心,但也知道顾清漪的性子,素来不会无的放矢,能提出这个要求想必是有把握的,因此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并且让丫鬟们把道具准备好,与满院子看热闹的下人围观起张嬷嬷和顾清漪的表演。 首先是宫中行走。宫中不许疾行,不许四处张望,行走时更要不露莲足,钗环不动——宫婢不许佩戴钗环,鬓发上只能簪着朴素的珠花,张嬷嬷鬓发上的钗环还是从周夫人妆奁上取来当场带上的。张嬷嬷的表演算得上尽善尽美,双目微垂,谦卑又本分,不过约莫是不习惯的缘故,鬓发的朱钗晃了两下。 原本张嬷嬷和李嬷嬷觉得是瑕不掩瑜,顾清漪说不定连不漏莲足都做不到,然而待她走一圈后,两人齐齐变了脸色。 宫中行走的四个标准,顾清漪每一样都精准完美地完成了,比起张嬷嬷的谦卑本分,她的神态从容自若,眉目微垂的模样带着天生尊贵的雍容和大方,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哪个是奴婢,哪个是主子。就连鬓发上的钗环,顾清漪戴上的都要比张嬷嬷多上一倍,却依旧乖顺无比,服服帖帖地垂坠了,根本就没有摇晃的痕迹。 下人们当即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甚至还有叫好声,周夫人和容嬷嬷也不制止,因为她们也正得意着呢,看看她们家姑娘的规矩,生生地把宫里的嬷嬷比到尘埃里去了。 顾清漪的目光落在张、李嬷嬷脸上,微笑道,“两位嬷嬷,你们看我宫中行走的礼仪可还标准?需不需再学?” 张嬷嬷的脸被打得啪啪响,此时脸面无光,李嬷嬷也觉得颜面扫地,已经没有了方才的自得和嘲讽,僵着一张脸言不由衷地说道,“顾小姐行走之礼非常标准,奴婢自叹弗如。” 她们暗暗做着心理建设,不必慌,接下来还有行礼、饮食、言语和穿戴四项,总能跳出错处来。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幕让她们目瞪口呆,被打击得心力交瘁,几乎失态当场。 行礼一项,无论是祭祀大礼,还是叩拜帝后、后妃之礼,都分毫不差;更别提饮食了,不露口齿、食不出声,顾清漪都能做得优雅又从容;而言语所求的不急不缓、清脆又不尖锐,不妄言,时避讳,她都一一详尽;至于最后的穿戴,她把不同命妇相对应的品级诰命服、钗环样式和件数都能如数家珍,还有宫中喜丧不同,穿戴亦有变化,等等忌讳,无一不清楚…… 这哪里像是个不受宠的嫡出小姐,分明是被人精心教养起来的高门贵女! 不仅张嬷嬷和李嬷嬷震惊不已,连周夫人都惊讶不已,她想到顾清漪有把握,但没想到她是精通了,这一套礼仪下来,就算是她自己也不能说做得丝毫不差,偏偏她能够完美无缺地做下来,震惊所有人。 下人们不知其中门道,只会跟着起哄,一个劲儿地叫好,看下个顾清漪的目光不再是之前疏离和客气,而是慢慢的自豪和崇拜了,能够把皇后身边的嬷嬷打击得哑口无言的,估计除了她们家的姑娘就再也没有别人了。 顾清漪早就料到结果,对此并不觉得意外,轻笑着看向张、李两位嬷嬷,“两位嬷嬷,你们看我规矩如何?可还要继续教导?” 她前头一再铺垫,等的就是现在。她们既然想借着学规矩磋磨人,她就让她们没了磋磨的由头。 名正言顺这一招,并不是皇后才会用的。 第107章 舅舅回京 - 喜荣华 - 痕线 张嬷嬷和李嬷嬷被实力打脸,此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们有心否认,但方才撂下的话犹言在耳,这么多双耳朵听着,若是她敢反悔丢了面子,回宫后说不得要被处置,但若是这么灰溜溜地回去,皇后也饶不了她们。 她们左右为难,最后急中生智,想出了拖延的法子,“顾小姐的规矩自然是好的,奴婢等人此时也挑不出错处。只是规矩并不是做做样子,日常言行举止也得贯彻才行,奴婢们得耗费些时日观察,才能断定顾小姐是真的学会了。” 若不是对规矩熟练于心,岂会轻轻松松赢了她们?这分明是有心刁难。此时下人们与顾清漪同仇敌忾,纷纷拿气愤的眼神看她们,她们这些下人都不能保证时时刻刻遵守规矩不出差错,更别提主子小姐了。 周夫人立马开始反驳,“这可不行,学规矩是明理知仪,却不是成为只知规矩的木头桩子。我们家漪儿是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又不是伺候人的奴才,哪里需要时时刻刻端着规矩过日子。嬷嬷们未免太过分了些。” 说到底,时下的礼法并不苛刻,男女相伴同游之事屡见不鲜,男女大防、等级尊卑亦是不甚森严,只不过皇家乃天底下最尊贵、最讲究礼法的地方,学了规矩在宫中行走以显尊敬罢了,哪有正经的主子摆着规矩过日子的。 张嬷嬷和李嬷嬷被这么一讽刺,脸色立马就挂不住了,僵硬地说道,“夫人见谅,皇家自来讲究规矩,一言一行不得有丝毫差错,奴婢们这么要求,也是为了小姐好。” 周夫人冷笑,一点也不领情。顾清漪看着感动不已,担心义母护女心切落了错处,连忙握住她的手示意她消消火,才转而对两位嬷嬷问道,“敢问两位嬷嬷,你们口中所说的些许时日,到底是多久。” 张嬷嬷看了李嬷嬷一眼,知道也不好做得太过分,估量着定下了时日,“从今日起到小姐大婚止,只要小姐在这小半月的时间内不出差错,奴婢两人便回宫向皇后娘娘复命。” “好,我答应你。” 顾清漪一口应下,对着周夫人说道,“阿娘,今日便安排两位嬷嬷休息吧,明日再让她们随身观察。” 周夫人虽然不赞同,却还是依了顾清漪的提议,冷着脸让容嬷嬷安排人了,张嬷嬷和李嬷嬷也听闻过周夫人不好惹的性子,担心又出什么缺漏,即便想着今日就能上岗,也不敢多说什么,顺从地随着容嬷嬷下去了。 等到两人离开,周夫人才长叹了口气,“漪儿,你这又是何必呢,直接让阿娘把人请走不就得了吗?” 方才若不是有顾清漪揽着,以她的性子说不得要把人赶出府的,至于皇后会不会下令申敕她也不在乎。她知礼守节了大半辈子,从来都对自己人严格要求,到头来什么也没留下,这些年吃斋念佛渐渐醒悟,人这一辈子活着,身份和名声都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还不如活得痛快,顺从本意,才不至于遭那些窝囊罪。 顾清漪苦笑,义母可以不在乎,但她为人子女的却不能不孝,让她临老了还晚节不保,落下骄纵不敬的名头,左右小半月的时间她也能坚持,毕竟她前世没少被祖母如此训练。 她也不明说,只是笑着安慰道,“阿娘尽管放心,小半月的功夫眨眼就过去,暂且忍她们一忍就是。再说了,若是她们敢放肆,不是还有阿娘您在么,到时候您可要给女儿做主。” 周夫人这才脸色稍霁,点了点她的额头嗔道,“就你主意正,阿娘也奈何不了你。你都这么说了,阿娘还能不管你?” 顾清漪笑眯眯地撒着娇,这是算是揭过去了。 从第二天开始,张嬷嬷和李嬷嬷寸步不离地跟在顾清漪身边,恨不得把她里里外外看个透彻。然而顾清漪大风大浪都走过来了,对于她们如影随形的目光丝毫不觉得如何,日子一如往日。不过身边多了两个外人,还有有些不方便的,每日的安胎药不能再明目张胆地喝了,毕竟宫中嬷嬷都是人精,闻着味都能辨出来是什么药,因此每到喝药的时辰,顾清漪总是避到义母院子里,左右在义母那儿,她们是不敢有任何放肆的。 日子渐渐过去,不仅明慧院,连五福堂的下人都习惯了这两位嬷嬷的存在,明面上对她们虽然尊敬,但心里还是非常不满的,她们非但没能凭借皇后娘娘的势过得如鱼得水,不水深火热就谢天谢地了。 最让她们焦虑的是,这阵子日子下来,顾清漪居然一丝差错都没犯,若非遵守规矩到骨子里,就是此女的性情坚韧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依照她们近日观察来看,分明是后者的。然而这一点,恰恰是皇后最不愿意看到的。 只是两位嬷嬷除了焦急就再无办法,毕竟侯府由不得她们做主,几十双眼睛盯着,她们根本无法出手,更别提向外传消息了。 顾清漪把张、李两位嬷嬷的焦急和迫切看在眼里,笑在心里,心底那些郁闷瞬间消散无踪,看到她们过得不开心,她就心满意足了。 不过很快她就把两位嬷嬷抛之脑后,因为表妹的舅家不日就要回京。 前几天她就接到李家来信,外公因为年纪大了不宜长途跋涉,大舅舅李世华在任不能离开,只有挂了闲职的二舅舅李世荣和舅母苏氏回来。即便如此,顾清漪也是紧张不已,连忙让下人去收拾李家在京中的宅子,如此过了十多天,终于在六月初一那天,二舅舅和二舅母终于抵达京城。 顾清漪原本要去城外迎接,只是被二舅舅回拒了,毕竟她只剩五天就要大婚,不宜再抛头露面,再加上他们长途跋涉,风尘仆仆,总需要梳洗一番的。 如此到了六月初二,顾清漪直到六月初二才见着了素未谋面的二舅舅。 李世荣和苏氏早早就来了定远侯府,先是拜见定远侯周衍和周夫人,因为顾清漪的缘故,李家和侯府也算是沾亲带故,两家人叙了一番关系,算得上是相谈甚欢。 不过相谈的时间并不久,定远侯和周夫人体谅他们甥舅多年未见,很快就结束谈话,让他们去明慧院见顾清漪了。顾清漪今儿起了一大早,从二舅舅和二舅母登府开始就坐立不安,不停地在脑海里演练着等会儿见面了该如何如何,结果在含冬通报二舅老爷和二舅奶奶来了时,瞬间化作了空白。 当初她进入表妹的身子,见了亲舅舅都没今日这般紧张。 她腾的一下子站起来,惹得张、李两位嬷嬷的侧目,看到她们亮得几乎要发绿的目光时,顾清漪完完全全地冷静了下来,步履从容地走出去迎接,远远地福了福身子,“漪儿见过二舅舅,二舅母。” 李世荣和苏氏连忙避开,顾清漪如今的身份已然不同,乃板钉钉上的秦王妃,即便他们是长辈,也受不了她的礼的。 “漪儿,快起来,快起来,不必多礼。” 李世荣已经是不惑之年,然而容貌清隽,气度温雅,自有一番令人亲近的平和气质。苏氏亦是如此,她出身清贵,浑身带着一股清雅的书卷气,和二舅舅站在一起气质相合,十分有夫妻相。 苏氏脸上带着笑,上前一步牵住顾清漪的手,感慨道,“不知不觉,咱们已经三年未见。漪儿瞧着清减了不少,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二舅舅也关切地看过来,顾清漪既是心酸又是悲痛,他们关心的表妹已经不再了,反而被她强占了身子……每每想到这里,她就愧疚得不行,甚至无脸面对表妹的至亲之人。 在他们不含丝毫杂质的关切之下,她总觉得自己是无所遁形的小偷,卑劣又狼狈。 “劳舅舅和舅母挂心了,漪儿一切都好。”她差点绷不住脸上的情绪,生怕他们继续问下去,连忙转移话题,“只是不知大舅舅他们可好?信上说外公病了,可是身子有什么不好?” 李世荣和苏氏并未发现顾清漪的不对劲,很快就被她转移了话题,顺着说了下去,“漪儿不必担心,你外公的身子骨还算硬朗。最近家中访客实在太多,父亲不愿张扬,便托病谢客了。” 李家世代书香传家,来往的都是同样的清贵人家。即便姑爷是当今的礼部尚书,但因为李氏早逝、顾康文再娶的缘故,李家并未沾光多少,反倒是顾清漪被定远侯认作义女、又被赐婚秦王后,李家才水涨船高起来,昔日门庭冷落,今朝鞍马不绝,每日都有数不清的拜帖和络绎不绝的访客,都是一些汲汲经营之辈前来攀关系的。老爷子烦不胜烦,又不愿给外孙女招惹非议,便托病谢客了。 听了二舅舅的解释,顾清漪顿时愧疚不已,“是我给你们麻烦了。” “你这孩子,这泼天的富贵亲事,别人求都求不来,怎么算是惹麻烦?” 看了丈夫一眼,见他既是心疼又是欣慰,苏氏也忍不住感慨,自家的表姑娘这些年怕是过得不如意,不然也不会养成这番小心翼翼的性子。 想到这儿,她连忙安慰道,“漪儿尽管放心,托你的福,你大舅舅任期结束后也能动一动了,只需要使一使劲,回京并非难事。到时候咱们都在京城,也可以有个照应。你这孩子,我们就怕你在信里报喜不报忧,一直挂心着呢。” 顾清漪这才心下一松,原本是偷来的亲情,她难免心中忐忑,生怕自己给李家惹了麻烦,不过能够帮到他们一二也算是略感安慰了 当即她就笑道,“如此更好,日后我也可以多一门走动的亲戚了。”。 第108章 闺房密语 - 喜荣华 - 痕线 既然外公一家决定回京城,顾清漪便不愁找不到聊天的话题,上至京中人脉关系,下至各家隐秘忌讳,甚少有她不知道的。当即就如数家珍,细细地他们说来,二舅母神色郑重地记下,这些在以后交际时都能用上,此时得到顾清漪的提点也可以少犯些忌讳。 李世荣脸上多了些欣慰,“漪儿,看到你如此懂事,我们也终于可以放心了。” 顾清漪的性子他们是知道的,羞涩柔软又逆来顺受,这样的性子嫁入皇家无异于羊入虎口,现在发现她整个人已经大变样,不仅落落大方,连人情世故都练达了不少,这才是李世荣值得欣慰的地方。 顾清漪眼中闪过一抹尴尬之色,不敢深谈,只是说道,“舅舅只管放心,漪儿会好好照顾自己。” 李世荣连连点头,苏氏脸上也带着笑,三人又聚在一起说了一会儿话。晌午时与定远侯、周夫人一起用了午膳,两人就告辞了。 随着婚事的逼近,顾清漪也日渐忙碌起来,这种情况下,张嬷嬷和李嬷嬷的存在就纯属添乱了,她便与义母商量着,是时候把两位嬷嬷送进宫了。周夫人早就看就看她们不过眼,闻言便应了下来,当场让人传唤张、李两位嬷嬷。 两位嬷嬷很快就被请了进来,周夫人直接开门见山道,“两位嬷嬷在侯府也住了一段时间,如今漪儿大婚在即,两位嬷嬷也该回宫了。” 张、李两位嬷嬷即便早就有所预料,脸上还是免不了浮现了难堪之色,毕竟她们住了大半月,连顾清漪丝毫差错都抓不到,现在无功而返,回宫后肯定要受一番责难的。 但是前言犹在,她们再也找不到借口继续待下去,只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夫人所言极是,奴婢们确实该回宫复命了,这阵子多有叨扰,还请夫人见谅。” “岂敢,两位嬷嬷不要怪罪我招待不周才是。”周夫人的笑容不达眼底,看了旁边的容嬷嬷一眼,容嬷嬷立马就捧着两封银子上来,她才又道,“这些日子承蒙两位嬷嬷训导,此乃谢仪,还请两位嬷嬷收下。” 不管地位如何,宫中女眷总是贪财的,就连宫中娘娘都需要日常的打点银子,更别说这些宫女嬷嬷了,等到日后年迈出宫,她们的家人大多都不愿赡养的,唯一的办法是多攒些体己银子,如此才老有所依。 因此对于这笔厚礼,她们怎么也无法抵挡得住诱惑,只是收了银子,回宫后势必得替顾清漪说好话,至少也不能说坏话。她们两相权衡了一番,最终还是选择了银子——左右她们的任务已经无法完成了,好歹能赚上一笔养老费。 周夫人对于她们的选择并无意外,待她们收下银子后便让人派遣车架送回宫了。 处理了这件烦人事,还有一件摆在眼前需要解决。 周夫人对着顾清漪说道,“虽然阿娘舍不得,但不得不让你回顾府待嫁。侯府只是你干亲,在侯府出嫁总是名不正言不顺。” 顾清漪一阵恍然,若是义母不提,她都忘了要回顾府待嫁的。想到没有人情味儿的顾府,她心中抗拒得不行,依偎在周夫人怀中撒娇道,“阿娘,我舍不得你。” 周夫人的眼圈红了红,这些日子以来两人感情日益加深,她早就把顾清漪当作亲生女儿看待,自然希望在侯府送她出嫁的,只是为了她的名声,她不得不妥协下来,不然顾清漪该被人戳脊梁骨了。 她擦了擦眼角,安慰地拍了拍她的后背,道,“没事儿,你出嫁当天阿娘也会去送嫁的。还有,顾府九代单传,独独你父亲一个,背你出门的兄长、拦门的弟兄们,还不得让我们周家子侄吗?不过是换了个地儿罢了。” 说着说着,周夫人已经把自己说服了,脸上露出了笑影,开始给顾清漪传授夫妻之道,“秦王性子刚硬板直,为人又强势,你嫁入王府后万万不可与他作对,尽量顺着他意,以阿娘过来人的眼光看,他对你还是有几分情谊的。想来也不会糟践你。只是你也不能受委屈,若是他欺负了你,尽管回来告诉阿娘,阿娘替你讨公道去。” 顾清漪噗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依恋地在她怀里蹭了蹭,心里一片温暖,软软地说道,“知道了,娘。有你在,我就什么也不怕了。” 周夫人摸着她的乌黑光滑的长发,脸上忽而浮现出尴尬为难的神色来,轻咳了一声,说道,“漪儿,你把手伸过来,我替你把一把脉。” 顾清漪没多想,只要得空义母都会替她把脉,闻言便乖巧地把手腕递过去,约莫过了一刻钟,周夫人才松开手,笑道,“不错,你这一胎受过不少波折,阿娘一直担心不能保下来,现在从脉象来看算是安稳了,安胎药可以不必喝得那么频繁,毕竟是药三分毒,喝多了总归对胎儿不好。” 顾清漪受教地点头,能够不用喝药总归是好的,她摸了摸尚未显怀的肚子,脸上浮现了柔和之色,这个孩子能够顽强地在她肚子活下来,还真是奇迹呢。 这或许就是天生的母子缘分吧。 “你这一胎,算日子已经有三个月了吧。”周夫人忽然说道。 顾清漪点头,“刚好三月余一天。”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一胎是在她前世回门那一日怀上的,刚好是三月初三,如今已经是六月初四了。 周夫人点头,酝酿了许久的话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既然已经满了三个月,来日你与秦王行房也是无碍的,只是得小心些,莫要伤了孩子就是。” 顾清漪白瓷的脸蛋迅速爆红,连脖子都染上粉色,低着眼睑不敢看她,声若蚊蝇,羞涩又尴尬,“阿娘,这个还是算了吧。” 原本也是一脸羞窘的周夫人立马就严肃了起来,郑重道,“你既然和秦王成亲,夫妻伦敦总是免不了的,难道你要给秦王安排通房丫鬟不成?”想到这里,她的眼睛一暗,继续说道,“你自小失怙,张氏又视你为眼中钉,这等私房话想来都未曾与你说过。至于书上那些女德女戒你也不要全信,什么贤惠大方都比不上抓住夫郎的心重要。若非万不得已,莫要给秦王塞人。当初我便是听了你外祖母的话,养大了那些贱人的心,才还害得我德哥儿和明宝丧命。” 德哥儿是周夫人的嫡长子,明宝则是他留下的唯一血脉,只不过都一一去世了。周夫人也正是因为受此打击,才心灰意冷去吃斋念佛的。 顾清漪是第一次听到义母提起着腌臜事,既是心疼又是感动,若不是为了劝她,义母又何必自揭伤疤呢。只是她从小就被祖母教养张大,正室夫人的手段和贤惠大方的准则一个没落下,给夫郎安排房里人是必备的,如今听义母一番教导,冲击不可谓不大,既是茫然又是明悟,表情不是一般的纠结。 周夫人心知肚明,又加了一把火,道,“别的不提,单是你们洞房花烛夜,是一定要行房。如今你怀了孩子,又被太子妃知晓,不知有什么手段等着。新婚第二日的落红肯定是要检查的,你如今并非处子,验元帕时又该如何?” 顾清漪脸色一变,她是成过亲的,自然知道新婚第二日会有宫里的嬷嬷来收元帕,只是那时太子在忙秦王回京的庆功宴,当夜并未与她圆房,元帕自然是没有落红的。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新婚第二日,东宫的奴婢看她的眼神都不对劲了。是啊,新婚之夜都不能与太子圆房,这是不受宠又是什么?里里外外这么多伺候的奴婢,即便是行房这等私密事也是不无法瞒过伺候的下人,毕竟主子的衣食住行都是她们伺候,单从痕迹就能窥见一二,东宫如此,秦王府想来也是不会差的。 前阵子她在秦王府小住过一段,伺候的奴婢都认得她,如今嫁过去难免身不正,若是再无宠,日后恐怕无法在秦王府立足了。 想到这里,她脸色有些难堪,颇为迷茫地看着周夫人,问道,“阿娘,我该怎么办?” 行房倒是可以,只是落红她无法解决啊。 看她神色松动,周夫人便知她已经想明白了,笑道,“别急,既然我提出来,自然是有解决的法子的。” 说着,便凑到顾清漪耳边低语几句,顾清漪涨红着脸,强忍着羞意听下去,不停地点头,末了周夫人又从箱底取出一本书册,给她教导房中术。等到终于结束,顾清漪整个人已经红得冒烟了。 周夫人原本也是不好意思,看她这副羞答答的模样,所有的不自在都一扫而空,拍着她的手感叹道,“夫妻敦伦乃天常,你也不必害羞。阿娘说这么,只是希望你日后能好好过日子,莫被那些奸佞小人钻了空子。” 这下顾清漪也顾不上害羞了,连忙握着义母的手,连连点头,“阿娘,您的苦心我都明白,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周夫人脸色露出欣慰的笑容,道,“明日我送你回顾府吧,正好和顾大人合计着送嫁妆去秦王府了。” 第109章 回府待嫁 - 喜荣华 - 痕线 顾清漪自然应下,带着脸上未消散的红晕回明慧院收拾东西了。 虽然才住了半个月,但这些日子以来义父义母给她添置的东西并不少,只是她不打算都带回去,义母也说了,日后有空可以回来小住上几天,留下东西倒也便宜。主要是把婚后需要打赏的荷包、还有给秦王制作的中衣等等必备的东西收拾一番就是。 她犹豫了几番,临行前终于还是与两位嫂嫂和周慧茹打了声招呼。 李氏和陈氏对她的态度几乎算得上是热切。她得了侯府的好东西当嫁妆,李氏和陈氏心中肯定不喜,但事已成定局再计较无用,两人开始重视她作为作为未来秦王妃的身份,若是能与她交好,日后承爵也能多几分筹码。 顾清漪对此心知肚明,对于她们的奉承讨好一概等闲视之,对待两人的态度也是不偏不倚,也未曾给出什么承诺。定远侯府将来不管是谁承爵,对她来说都影响不大,毕竟立场不同,她是注定不会和这两个庶子有过深交集的,只不过是维持着面子情罢了。 侯府两位庶子的生母都暴病而亡,再联想义母怨恨的态度,很多事已经不言而喻。 与两位嫂嫂的态度相比,周慧茹的态度则是十分冷淡。顾清漪大约能猜得到原因,说到底还是嫁妆一事闹的。 义母准备好的嫁妆清单她已经看过,除了舅母,也就是表妹娘亲留下的嫁妆外,顾府为了挽回名声,给她添妆丝毫不吝啬,不仅秦王送来的三十二抬聘礼悉数充作嫁妆,还添置了好些田庄铺子,都是有银子也买不到的好地段。顾府如此,侯府更是不差。公中许多名器名画、金银首饰、田庄铺子、名贵木头布匹,还有大量现银等等,每日搬进搬出的好东西,已经足够让人脸红了。 就这样,她的嫁妆虽然准备得仓促,却一点也不寒碜,删删减减留下一百二十八抬,原本是要超过这个数的,只是为了不抢太子妃的风头,许多东西都由明转暗,好东西一点也没少给就是了。而周慧茹作为正经的侯府姑娘,嫁妆也才六十四抬而已。 原则上说,周慧茹作为庶女,六十四抬的嫁妆在京中已经算是不错,侯府给她准备的也不乏好东西,比起她大姐来也没有亏待。只是人总是贪心不足,也怕比较,有顾清漪的例子在,周慧茹日日看着,也渐渐开始眼红起来,总觉得他贪了侯府的好东西。 她也不想想,顾清漪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可不仅仅是侯府准备的。再加上秦王身份不同寻常,比起她嫁入的寻常人家,嫁妆总是要气派些才不至于丢面子。 只是周慧茹已经钻了牛角尖,对上顾清漪总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顾清漪也没必要铁她冷屁股,到了她院子只是略微坐了坐,连茶都没喝就起身走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如是而已。 义母知道她去道别,倒也没说什么,第二天一大早就与她一起回顾府了。 顾康文提前接到消息,这日并没有上衙,连“病重”的张氏和顾文茵都因为沾到喜事,身子开始好转起来,毕竟顾清漪要出嫁,家里有病人总是不吉利的。 因此这日顾清漪回府,十分有幸地得到顾府上下的隆重接待。顾府如今丑闻缠身,名誉扫地,顾康文等人再怎么不喜也得摆出合适的姿态来,因为顾府再也遭受不起丁点儿的风雨飘摇了。 顾清漪心中既是感慨又是复杂,做梦也没想到会与舅舅的关系恶劣到如此地步。她幼年丧母,对于长相相似的舅舅有着移情和孺幕,心中满是敬重。只是重生后的第一天,这份情感就被他毫不留情的鞭子抽得支零破碎,再加上他一系列的不作为,仅剩的感情也慢慢地消散无踪了。 不仅是她,连表妹残存的孺幕,也再无踪迹。 对于顾康文来说,亲情总是比不过他苦苦经营了几十年的立场和仕途的。顾清漪想,她大概花上一辈子也无法体会舅舅的心境了。 叩拜父母后,周夫人留下来与顾康文、张氏商量送嫁妆事宜,顾清漪则是带着奴婢们回去玉笙院。 徐嬷嬷一见她就欣喜若狂,红着眼道,“姑娘总算回来,这些日子奴婢总想着您,就担心您在侯府住得不习惯,身子不爽利,如今看您气色不错,奴婢总算是放心了。” 顾清漪这段日子不仅每日散步健体,还珍贵补品吃着,除了缠人的两位嬷嬷就没有旁的糟心事,自然过得舒心,气色自然比前段日子要好上许多。此时对于徐嬷嬷的关心,她一概笑纳,说道,“嬷嬷就爱瞎操心,有义母在,我哪里会受委屈。这些日子都要您看守院子,才是辛苦呢。” 徐嬷嬷连道不辛苦,招呼小丫鬟打热水给她洗脸,又伺候她换了一套家常服,顾清漪略微疲乏的身子便彻底地舒畅了下来。她正躺在贵妃椅上昏昏欲睡,秋雁便进来禀告,“姑娘,二小姐来了。” 有了上次的教训,又被徐嬷嬷敲打了一顿,秋雁再也不敢自作主张,即便顾清漪一脸困倦,她也不敢隐瞒不报,就怕像上次那样惹自家姑娘不高兴。 好在她的选择没错,顾清漪未曾不悦,睁开睡眼朦胧的双眼,也不起身,只是慵懒着声音道,“请她进来。” 顾文茵很快就走进来,像是要增强气势一般,她今日穿着格外鲜艳华丽,连妆容也格外浓重,生生把五分的容貌提了两层,倒也有几分动人的模样,只是脸上一闪而逝的扭曲破坏了整体的美感,虽然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却早就留下了坏印象,怎么看都觉得是蛇蝎美人。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顾清漪都对这位二表妹喜欢不起来,如今她双身子格外容易疲倦,此时也懒得起身,看到她只是懒洋洋地招呼着,“原是二妹妹来了,快请坐。不知二妹妹突然登门,所为何事?” 对于她轻慢的态度,顾文茵显然气得不轻,反常的是她居然忍了下来,笑盈盈地在矮墩上坐下,道,“是我打扰姐姐休息了。前阵子我缝制了些打赏荷包,姐姐明日又要出门,再不给姐姐送来就没机会了,便冒昧来打扰,还请姐姐不要怪罪。” 顾清漪诧异地挑了挑眉头,这才注意到她带来的奴婢手上捧着一个小匣子,顾文茵取过来打开,露出里头缝制精致华丽的荷包来,她微笑着说道,“我制的并不多,也只有二十个,还请姐姐不要嫌弃我手艺粗陋,拿去打赏人吧,” 顾清漪取出一个荷包打量,发现荷包不管是布料还是针脚都是上乘,可见缝制之人下了一番苦心思,但凡见过的人都免不了称一声好的。这等上乘的荷包,断断是不能用来打赏奴婢下人,唯一的用途是用来装些小玩意给一些贵人当见面礼,这么一来,顾文茵的司马昭之心已经昭然若揭了。 她出嫁之后就是秦王妃,见到的贵人身份自然不简单,用来打赏的荷包势必要提上一嘴的,这般顾文茵的擅女红的名声也就传了出去,如此也可以稍稍减轻她这阵子的负面名声。 顾文茵的算盘打得啪啪响,这是料定了她一定会收下荷包,并且不会昧掉她的东西了。毕竟这荷包是姐妹关系和谐的象征,对于她来说只有增益的份。当然,若她真的强占了顾文茵的功劳,想必更中她下怀,日后揭发出来免不了又是一桩官司的。 顾清漪露出了然的笑容,既然顾文茵有心,她又何必推拒呢,若是张氏母女俩的名声这么容易洗清,前阵子就不会收到那么多绝交书了。就连她前阵子被诬陷,都要千方百计地验明清白的,这种迂回手段是行不通的。 挥手让徐嬷嬷把荷包收起来,她才微笑着对顾文茵道谢,“难为妹妹病重也想着我,你的心意我都记下了,日后待妹妹出嫁,我说什么也要给你添妆才能回报这一份情谊的。” 顾文茵一时绷不住脸上的笑容,露出了羞愤和恨意来。因为顾清漪的缘故,她们母女俩名声扫地,不得不装病躲避风头,就连张氏之前替她相看的人家也退回了信物,可以预料的是,她未来的亲事想必是困难重重。嫁入高门大户的可能性几户断绝,唯一能选择的只有比顾家门楣低等的人家了。 无论张氏还是顾文茵,对于这个结果都十分不甘心,所以才有了今日的算计。只是万万没想到,不仅被顾清漪看穿了想法,还被讽刺一通,修炼不到家的顾文茵一时控制不住表情,便流露出怨怼来。 直到瞧见了顾清漪脸上的似笑非笑,顾文茵才恍然惊悟,连忙收起脸上的异色,强颜欢笑道,“我的婚事还早着呢,并不着急。只要姐姐能够过得顺心,我就心满意足了。” 顾清漪跟着点头,“也是,想必母亲一定会精挑细选能配得上妹妹的夫郎,妹妹正值花期,等上几年也无妨。” 顾文茵脸上的僵笑再也支撑不住了,随便找了个借口就仓皇离开,看的顾清漪心情大好,想要占她的便宜,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就这等道行也敢在她面前装腔作势。 就这等手段,还嫩着呢。 第110章 抬送嫁妆 - 喜荣华 - 痕线 顾文茵离开后,慕容泠便让徐嬷嬷把这些日子准备的荷包等物件装上箱笼带去正院规整,正巧周夫人与顾氏夫妇商量好送嫁妆细节,她急着回府主持大局来不及告别,便让徐嬷嬷代为传话。 约莫半个时辰后,顾府朱红大门洞开,燃起爆竹,敲起锣鼓,嫁妆正式出府。门前早就聚集了一群看热闹的街坊邻居,看着身穿大红色喜庆衣裳的挑夫抬着一抬抬的嫁妆离开,都在默默计算着,直到最后一对挑夫走出府门,合计了一番,发现嫁妆才有六十八抬。 六十八抬是什么概念?京中权贵人家嫁女,嫁妆约莫也是这个数目,甚至有受宠的超过这个数也不在少数。顾府出这些嫁妆算不得错,敞露在外头的香木、器皿也算是名品,但这些远远不够的——毕竟他家女儿嫁的是秦王! 嫁入王府,才送六十八抬的嫁妆,未免太过寒碜了。 看热闹众人议论纷纷,其中有人神秘兮兮地说道,“难道你们不曾听过前阵子的流言?” “哦,什么流言?这个兄台请讲。” “听说这位顾小姐并不受宠,常年被继母虐待,前阵子不仅被打发去桃花庵自生自灭,就是她与定远侯认干亲那会儿,都差点就被继母的恶仆带出城戕害了呢。” “竟有这等事?”听者满脸惊骇,“顾家乃高门大户,又诗礼传家,怎么会有这等腌臜事发生?” 传播者消息灵通,对此见怪不怪,淡定地说道,“这有什么,越是高门大户才越腌臜呢,你以为其他家就清白干净?也只是这位顾夫人手段不高明,显露了形迹罢了。” 听者一脸感慨,摇头叹道,“即便如此,顾小姐能嫁入秦王府,怎么说也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再怎么不喜也得把面子情撑起来吧?” “谁又知道顾尚书是怎么想的呢。” …… 诸如此类的谈话在各处发生,慢慢地,大家的眼神都变了,既是不耻又是遗憾,摇头感叹了声人心不古后,许多人便没兴趣再跟下去,就这点排场,一点也不热闹。 且不说那些离开的人去茶坊如何说道,剩下那部分人一路跟着,发现挑夫们没去秦王府,而是在半路上拐了个弯,直接停在定远侯府所在的昌平街口! 众人正在惊讶,忽而又听到锣鼓唢呐声从街内传来,很快便看到一群穿红戴绿的挑夫抬着一抬抬的嫁妆走了出来。他们与顾府的挑夫汇合,便整齐划一地朝着秦王府去了。 原来顾府嫁女,是和定远侯府一起出嫁妆的! 顾府六十八抬,侯府六十抬,合算起来已经是一百二十八抬,比起当初太子妃的一百三十二抬,已经是相差无几! 浩浩汤汤的嫁妆队伍穿过闹市,锣鼓唢呐喧嚣震天,调皮的孩童追逐着嫁妆大闹,笑嘻嘻地唱着歌谣,“……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茶坊中的看客,则是对着箱笼的黄花梨木、家居摆设等等品头论足,眼中不掩艳羡与歆慕;而街上无论是已婚妇人还是闺阁少女,神情更是歆羡与向往,人生能如此风光大嫁,已经不枉来世上走一遭。 十里红妆,一世繁华。 这般风光的盛景顾清漪无缘得见,只是后来听了秋雁几个丫鬟的转述,闻言只是微微一笑,丝毫不觉得得意或是遗憾,毕竟这样的情景,她上辈子已然经历过。 在外头送嫁妆的光景,她在玉笙院招待客人。来客是秀云阁的管事莫娘子、许掌柜和李娘子,她们的来意很简单,是来送嫁衣的。 比起上次见面的热络和亲切,此番的莫娘子更显得谨慎和谦敬,“顾小姐,我们阁中绣娘日夜兼工,终于赶在大婚前把嫁衣绣好了,多有耽搁,还请顾小姐恕罪。” 嫁衣彩绣辉煌,光彩照人,她们方才送过来那会儿,屋子里伺候的奴婢们都看呆了,可见她们是用了心的。再看她们双眼通红,眼底青黑,即便浓妆也无法掩饰的憔悴,也不知为了这套嫁衣耗费了多少心血,顾清漪又怎么不通人情,再作怪罪? “莫娘子这是哪儿的话,有你们操办我的嫁衣,我不知省了多少工夫,道谢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罪?” 顾清漪笑道,看她们脸色一松,便继续道,“我们也算是旧识,即便身边改变也无需拘束。上次莫娘子替我去伯府取来衣裳,证明了我的清白,我还未亲自向你道歉呢。” 当初她原本是想让许掌柜出马,替她从赵琇莹那儿取回衣裳,没想到莫娘子亲自出马了,顾清漪虽然让人带去谢礼,但终究不如当面感谢来得有诚意,这才提起来。 听她一番话,莫娘子脸上多了一丝笑容,连忙说道,“替主子办事,是奴婢的荣幸,不敢言谢。” 顾清漪并不知莫娘子底细,但看她行事规矩都带有宫中痕迹,想来应该是秀苑的宫女,不然也不会一手出神入化的宫绣。 只是不知她和秦王是什么关系了。 顾清漪目前还未有权过问这些密事,便把疑惑压在心底,又笑着道谢后,才把视线落在一直安静的李娘子身上。 注意到她的目光,李娘子立马紧张地红了脸,磕磕巴巴地叫了一声,“顾小姐。” 甫一听到她的称呼,顾清漪就拉下脸,不悦道,“不过分别一月,李姐姐就与我生分了不曾?” 李娘子既是无措又是窘迫,她原本是地位卑贱的商家女,不幸嫁给狼心狗肺的张靖文,贴补了嫁妆供给他考中状元,最终却落得被人栽赃与小厮通奸的下场。夫家休弃,娘家不认,她沦落桃花庵,原本想要了此残生,却遇到了此生贵人。 不管是周夫人还是顾清漪,对于她区区一个商女来说,向来只有仰望的份,如今却得到她们的帮助,走出心中魔障不说,还得到了新生。 如今她成为秀云阁绣娘,还被莫娘子传授宫绣针法,这一切切,都是顾清漪的功劳!只因为她将成为秦王府的女主人,她这个患难时认识的姐妹,便被推至高位,她心中一直忐忑不安,总觉得这一切来得措手不及,恍然在梦中,美梦一醒,她再次变得一无所有。 毕竟顾清漪未来将是高高在上的秦王妃,岂会记得她这个微末之时的姐妹?正是因为这番忐忑,她才拘谨不安,客套又生疏地唤了声“顾小姐”,不料却惹得顾清漪不高兴起来。 不过顾清漪的态度却让她心中庆幸,脸上的紧张之色一松,却还是说道,“尊卑有别,日后您就是秦王妃,若是我不识礼数,总会让人笑话。” 顾清漪见她依旧如此,不高兴地嗔了她一眼,“你我姐妹相交,要什么礼数?你尽管叫我一声妹妹就是,看哪个敢说嘴。” 李娘子的脸立马就红了,莫娘子和许掌柜见此,连忙插科打诨地从中说合,总算把李娘子给劝过来,如此才算皆大欢喜。 再坐了大半个时辰,莫娘子等人便起身告辞了,顾清漪也不强留,日后多的是见面机会,便让徐嬷嬷送了谢礼,送她们出府。莫娘子等人前脚赶走,秦王府后脚就来人了,她们送来的是秦王让人特制的凤冠,这下她成亲需要的行头都一一备齐了。 顾清漪这才彻底松了口气,虽然知道秦王靠谱,但嫁衣和凤冠一天没有着落,她总是时时担心,如今赶在成亲前一天备齐,也算是差强人意。 万事具备,只等明日出嫁了。 第111章 新妇上妆 - 喜荣华 - 痕线 六月初六,宜嫁娶。 寅时一刻,日夜交替之际,昨夜辗转难眠好不容易才睡着的顾清漪才睡下不久,就被徐嬷嬷唤醒。她迷迷糊糊地被秋雁和含冬左右搀扶着,小丫鬟打了温水替她漱口洗面,又抬来热汤泡了澡,她才彻彻底底地清醒过来。 今日是她大婚的日子。 刚穿上中衣,思晴和芷兰便捧着她的嫁衣上前替她穿戴。嫁衣乃大礼服,厚重又繁琐,前前后后一共四名婢女伺候着,花了两刻钟才穿戴完毕。在穿嫁衣的空隙,徐嬷嬷给她喂了几口糕点,又伺候她漱了口,才道,“虽然新妇嫁娶当日不得进食,但姑娘您身子骨弱,得仔细些,便顾不上那么多忌讳了。” 徐嬷嬷意有所指,顾清漪也听明白了,便郑重地点了点头,“嬷嬷,我知道了。” 吃了糕点后口干得厉害,只是徐嬷嬷不敢给她喂水,只能取了水在她唇上沾了沾,也算是聊胜于无。 等到嫁妆穿好后,屋外便传来细细的说话声,顾清漪连忙让秋雁去开门,迎门便走来一位富态福气的老太太。老太太头发花白,满头的银丝梳得整整齐齐,慈眉善目,连脸上苍老的皱纹都有说不出的祥和,让人看得极为舒服。 老太太穿着一身喜庆的银红色衣裳,脸上挂着慈祥喜悦的笑容,一见到顾清漪就开口道,“姑娘大喜。” 顾清漪连忙福身行礼,“清漪见过叔祖母。劳累您一大早过来替孙女梳头了。” 老太太并非顾家人,而是定远侯周衍叔母柯氏,乃五福俱全的老人,特此请她今日过来替她梳头开脸。值得一提的是,她还是顾清漪认干亲礼上的正宾,算是周家人当中对她颇有好感的代表。 老太太连忙扶起她,笑道,“今日是漪儿你的大喜之日,可别累着你自己。再说了,老身经常给新妇梳头开脸,但给王妃娘娘梳头还是头一遭呢。这可是旁人都求不来的福祉,哪里劳累哦。” 顾清漪顿时红了脸,老太太见此又是一笑,牵着她的手在梳妆台前坐下,上头已经整整齐齐地摆好象牙制作的梳篦,老太太先是用梳子通发,嘴上还流利地念着吉祥话,“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如此三次,又换了篦子,“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梳完头发后,老太太便让丫鬟给顾清漪挽了朝云近香鬓,她则是拿起托盘上的五色棉纱开始绞面。好在顾清漪面庞光洁滑嫩,并无细小汗毛,如此也免遭了一番绞面之苦。 绞面之后开始上妆。傅粉胭脂、眉笔粉刷摆满了妆台,顾清漪原本就皮肤白皙细嫩,眉毛不描而黛,朱唇不染而红。老太太只需轻铺傅粉,玉面天成;眉笔清扫,远山青黛;口红微抿,点点樱唇。再往白皙的脸颊晕开淡淡的桃红,点漆般的双眸光华蕴藉,顾盼之间,神采飞扬。 老太太满意地点头,夸赞道,“老身给不少新嫁娘梳头上妆,仔细一比较,就数漪儿最俊了。” 顾清漪脸上飞去一抹红晕,低头作害羞内敛状,“叔祖母就会打趣我。” 老太太闻言笑得愈发欢乐了,“哪里是打趣哦,这是事实。” 好在这时丫鬟已经挽好发,她也不再耽搁,连忙让人把凤冠取来。待打开凤冠匣子那一瞬间,火烛摇晃的屋子内忽而绽放出辉煌璀璨的光芒,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惊艳地看着那顶金凤衔珠的凤冠,一时忘记了言语。 凤冠被送来时正好是下午,当时验看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赤金凤凰就足够惊艳,没成想在光线昏黄的房间内,夜明珠清辉映映,更是美丽上几十倍。 屋内一个小丫鬟心性不稳,忍不住惊叹出声,“好漂亮!” 这一声惊叹打破屋内的凝滞,老太太也回过神来,神色依旧带着未曾散去的惊艳,叹道,“这般好看的凤冠老身平身仅见,即便是宫中敕造处的工艺,也不过如此吧。” 顾清漪上辈子出嫁,凤冠乃敕造处打造,工艺和形制都远不及于此,也不知秦王是从哪儿找来的工匠,打造出这般精细绝美的凤冠来。正好老太太问起工匠,顾清漪有些尴尬地回了句,“凤冠乃秦王送来的,孙儿并不知晓。” 老太太闻言既是诧异又是欣喜,没想到顾清漪竟是如此得秦王欢心,连凤冠都特地打造,看来今日嫁过去也不愁不得宠了。她这是不知顾清漪身上的嫁衣亦是秦王手笔,不然非得在心中更添一笔筹码不可。 得知凤冠贵重,老太太格外慎重,小心翼翼地把凤冠从匣子取出戴在顾清漪头上,看着眼前愈发显得光芒四射的美人,心中不禁暗暗赞叹,难怪能得到秦王青眼,就凭这般姿色,世上怕是难有女子能匹敌。 老太太又与顾清漪说了几句吉祥话,领了一封喜钱便功德圆满地离开了。 再过不久,张氏、义母周夫人都纷纷到达新妇闺房,作为嫡母,张氏在女儿出嫁前是需要训话的,只是有周夫人在侧,她不敢说什么过分的话,只是敷衍着说了几句便起身离去,房内只剩下周夫人和顾清漪两人。 看到义母微红的眼圈,顾清漪也忍不住湿润了眼眶,哽咽道,“阿娘,我舍不得你。” 周夫人看她要哭,连忙用帕子挡住将要坠下的泪珠,道,“今日是你大喜日子,可别哭花了妆,成了丑新娘。” 顾清漪不得不逼回眼泪,双眼水雾蒙蒙地看着周夫人,周夫人这才收回帕子,拍着她的手道,“该说的话阿娘已经说过,此后只愿你一生顺遂,欢喜无忧。阿娘就心满意足了。” 顾清漪不停地点头,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母女俩并没有闲暇时间说话,因为这会儿功夫二舅母苏氏、姐妹们顾文茵、周慧茹等人都来了,顾清漪不得不收敛异色,欢欢喜喜地招待着来客。 二舅母原本就待她亲近,此时见了她只有欣喜的份儿,至于顾文茵和周慧茹这等心怀鬼胎的人就别提了,嘴上虽然说这喜庆的话,但眼中的嫉妒和怨憎显露无疑。自打进了屋子,她们的视线就黏在凤冠和嫁衣上离不开,恨不得把它们通通拔下披挂在自个儿身上才甘心。 周慧茹在备嫁,嫁衣需要自己一针一线地绣制,此时看着顾清漪身上彩绣辉煌的嫁衣,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妹妹嫁衣身上的彩绣看着是宫绣,怕不是妹妹亲自绣的吧?” 依照礼制,新妇的嫁衣需要亲自动手,此番她提出来,是摆明了要挑刺。 周夫人没想到周慧茹会如此放肆,眼皮子浅不说,还心胸狭窄,好好地大喜日子还要闹事,简直没把她这个嫡母放在眼里。真当她离府几年,就没了威信不成? 顾清漪连忙拉住要发火的义母,看向周慧茹的目光有些冰冷,“姐姐难道不知亲王婚仪皆由礼部承办?莫说是聘礼,即便是亲王、王妃的婚服都是由宫中敕造处承办的。我这身嫁衣不是自己亲手缝制,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 也是秦王不想麻烦,定亲以来这些仪程都是亲自操办,礼部根本插不上手,敕造处也没了用处,才显得她一身的行头格外“不合规矩”。 周慧茹脸上顿时青白交错,她虽是侯府千金,但不过是地位卑贱的庶女,无宠在身又甚少交际,自然无人与她普及过当朝礼制,此时才闹了大笑话。 面对一屋子诡异的目光,她只能强忍着羞愤和无措,僵笑着,“这辈子就嫁这么一遭,不能亲自绣制嫁衣,还真是遗憾呢。” 都丢人到这地步了,她居然还死鸭子嘴硬。 周夫人的脸彻底拉了下来,冷冷地说道,“好了,慧茹你是待嫁女,既然见过漪儿就不宜久待,这便回府吧。来人,送二小姐回去!” 周慧茹脸上宛若打翻了调色盘般精彩,作为庶女她不敢违逆嫡母的权威,只能一脸屈辱地被扫地出门。看到周慧茹如此下场,原本还蠢蠢欲动的顾文茵立马消停下来,心口不一地说了几句吉祥话,就找借口匆匆离开了。 没有了心怀鬼胎的搅事精,屋子的气氛重新恢复了祥和喜乐。大家一致不再提起那两人,只顾着说着吉祥话,或是传授着治家之道,莺声燕语一片,和乐融融。 顾清漪全程陪坐,脑袋上顶着沉重的凤冠,纹丝不动地坐着,生怕把礼服弄起褶皱,累得腰酸背痛。只是礼仪如此,她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暗暗期盼迎亲队伍快些到来,把她救出苦海。 正想着,耳边就传来隐约的锣鼓唢呐声,她不由精神一阵,就听外头一阵欢呼,“新郎官来了!” 顾清漪忍不住露出一抹如负释重的笑,终于来了。 第112章 秦王迎亲 - 喜荣华 - 痕线 爆竹彻响,礼乐齐鸣。 秦王府所在的乐昌街至顾府的隆福街上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以至于御林军不得不清道戍卫,才不至于发生亲迎队伍无法通过的场面。 亲迎的队伍浩浩荡荡地逶迤而来,满目喜庆的红色。亲王亲迎礼制盛大,配有礼官、傧相、乐师,更别说旗罗伞扇的热闹景象,就连那八抬大轿的轿身都是用上等的紫檀木制作,大红蜀锦织造的轿面,上头绣着龙凤呈祥与百子多福,飞檐的四角挂着翡翠玉色,华丽异常。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为首的秦王。 他坐在高头大马上,身穿大红色蟒袍,玉带束腰,墨玉束冠,疏朗开阔的俊脸上线条干脆利落,带着铁血峥嵘的锋锐,别具冷峻威严的美感。他身板挺直地坐在马背上,宽肩窄腰,脊背挺直,郑重又严肃,无端地生出一股庄严肃穆之感。 街上未婚少女纷纷被秦王英俊的风姿迷得双颊驼红,目光迷离。昔日只听秦王冷血薄情,原本以为他长得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没成想俊美威严如斯,即便是与京中的第一美男子勇毅候世子相比,也是不差分毫,这种刚硬铁血的冷峻,才更让人心折呢。 未来秦王妃,上辈子也不知修了什么福,竟然能嫁此良人。 秦王并不知他搅乱了多少芳心,他坐在马上,手中缰绳虚握,极通人性的闪电便能从容坦然地往前踏步行走,丝毫不被一路上不曾停歇的爆竹和礼乐惊乱,表现出战马出色的素养。 隆福街近在眼前,从街口进入,越过第一座宅子,挂着“顾府”两字的鎏金牌匾顿时显现于眼前,秦王扯住缰绳,闪电立马停下,他干脆利落地纵跃下马,站在紧闭的朱红大门前。 礼官连忙让人燃放爆竹,开始宣读礼书。顾府不敢让秦王久等,待外头念了礼书和催妆诗后,连忙把大门打开迎接他进门,至于内外仪门等等各处小门,更是不敢阻拦,周家子弟只收了启门钱就放行了。 秦王一路畅通无阻,不需一刻的功夫就抵达玉笙院。玉笙院他来过两次,今日才算是光明正大地走进来。院子里的丫鬟婆妇纷纷跪迎,礼官再次念起催妆诗,里头终于有了声响,却是喜婆念道,“新妇出门了。” 红盖头盖住头面,顾清漪被喜婆搀扶着迈过门槛,落脚踏在门前的红绸地毯上。 顾清漪身材匀称,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纤秾合度,娉娉婷婷,一步步俱是风情。她的嫁衣乃绣娘精心赶制的宫绣阵法,纹绣在阳光的照射下绽放着璀璨辉煌的光芒,仿佛有雏凤清啼,展翅翱翔与九天,尊贵而又气势非凡,让人一眼就惊呆在当场。 这位顾小姐,果然不同寻常。 即便盖头遮掩,依旧显露出不凡的气势和尊贵,这般气度,竟是与遥遥相对的秦王相互应和,果真是天作之合。 顾清漪不曾看到外人是何种情形,攥紧手心的喜果,耳边热闹而喜庆,童子笑嘻嘻地吵闹着,傧相们喜气洋洋地说着吉祥话……心底终于有了紧张感。 她要嫁给秦王了。 日后的荣辱休戚都将系于这个男人身上,或是平安喜乐,或是殚精竭虑,一切的未知与可能,都从今日开始。 似乎有一道犀利的目光如影随形,顾清漪觉得是秦王,但她无从验证,很快就被周家堂兄背着一路前行,最后坐上了八抬大轿,视野中一片火红。 她才刚坐稳,礼官便高喊一声,“起轿!”轿子便稳稳当当地抬起来,爆竹和礼乐相继响起,热热闹闹,吹吹打打地出了顾府。 八抬的花轿极其平稳,顾清漪坐在上头丝毫不觉得颠簸,只是脖子被凤冠压得酸痛,她缓缓地摇动着脖子松散,才总算觉得轻快些许。她昨夜并未熟睡,又早早起来,此时已经精疲力尽,不知不觉就闭眼睡了过去。 直到轿子停下,顾清漪才被陡然的失重感惊醒。她尚在迷糊间,就听外头传来嗖嗖嗖的箭声,锐利的箭头梆梆梆地刺入轿门,紧接着轿门被打开,响起了喜婆一道清喝,“新妇下轿。” 紧随而来的,是一只带着薄茧的大手递到了跟前。 顾清漪低着头,透过盖头的缝隙看着眼前骨节分明的大手,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把手搭上去。男人的手温热而干燥,轻而易举地把她的玉手收拢在掌心,牵着她跨过轿前的马鞍子,踏上铺张的红毡走入秦王府大门。 她又跨过火盆,踩着瓦片,才终于抵达行礼的大厅。大厅上设有供桌一张,上头供奉着天地君亲师的牌位,供桌后方悬挂着祖宗神幔,在场所有人都不敢端坐,齐齐朝着供桌跪下。 唯独主持婚仪的礼生站立,在秦王和新妇走进那一刻,便朗声诵唱,“香烟缥缈,灯烛辉煌,新郎新妇齐等花堂。” “新郎新妇进香。” 傧相充当的通赞、引赞拈香递到新人手上,礼生又喊,“跪,献香。” 秦王率先把香插在香炉上,侧头看向顾清漪,却见她带着盖头依然行动灵活,仿佛演练过无数遍似的,从容又优雅地献香,连宽大的衣袖都未曾沾染供桌分毫。再看她膝下的蒲团,看似轻薄,里头却填充了厚实绵软的棉絮,即便在上头跪上一个时辰都不会损伤膝盖。 见此,秦王才放心地收回视线。。听着礼生继续喊道,“一拜天地。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二拜高堂。跪,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夫妻对拜,揖礼。” 顾清漪双手交握,短短一瞬间似乎想过许多,又像是什么也没想,对着跟前的男人深深地作揖,随着礼生一声“礼成”,一切都尘埃落定。 安静的礼堂才终于喧闹起来,傧相们催着秦王新妇送入洞房,秦王竟然也不恼,由着他们打趣,再次牵住顾清漪的手,带着她走向正房。 顾清漪曾在正院住了大半月,对于此处颇为熟悉,她在心底默默回放着经过的位置,最后终于走入东暖房,进了碧纱橱。 她早有经验,在喜婆的指引下轻轻地坐下穿上,下头果然撒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等等物件,寓意着早生贵子。待两人都坐下之后,喜婆把秦王的袍角往顾清漪身上压了压,才把他们的头发各挑起一缕,打了吉祥结剪下,分开装到两个香囊里,放在红枕之下。 “新郎新娘夫妻结发,从此白头偕老,恩爱不相疑。” 喜婆刚说了吉祥话,便像秦王递来如意秤杆,秦王接过,如意秤杆才刚触碰了鸳鸯戏水的红盖头,就听闻外头一声宣报,“太子,太子妃驾到!” 秦王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簇,把如意秤杆递回去,按下要起身行礼的顾清漪,带着一屋子的傧相、观礼亲眷外出迎接,“臣弟不知太子驾临,有失远迎,还请太子恕罪。” 太子一身太子蟒袍,威仪天成,脸上带着亲切和煦的笑容,伸手把秦王扶起来,笑道,“恰好朝政繁忙,本宫来得迟了,未曾见证二弟拜堂成亲,二弟可不许怪罪。” 秦王唇角微抿,道,“臣弟不敢。” 太子摇头一笑,径直带着太子妃走入新房,看到新妇头盖未揭,当即就笑道,“看来本宫来得刚刚好,正巧能见到弟妹第一面呢。二弟,还不快快揭了盖头?” 秦王漆黑的双眸闪过一抹寒光,很快就内敛成深邃暗沉的幽光。他再次接过喜婆手上的如意秤杆,轻轻地挑起了大红色盖头。 大红绸缎盖头倏然滑落,盛装的新妇没有了遮掩,一张清丽绝伦的面容便展露在所有人面前。 新妇穿着一身彩绣辉煌、明艳灼烈的婚服,朝云近香鬓上戴着金凤衔珠的凤冠,凤冠上嵌满了光华璀璨的夜明珠和宝石,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泽,但这也不及她容貌的千分之一。熠熠生辉的华裳和凤冠并未遮掩她的容貌分毫,反而衬托得她愈发地绝色,杏眼流转之间便是绝代的风华。 所有人都被惊艳得失去言语,淡眉如秋水,不描而黛,樱唇如娇花,不点而丹。冰肌玉骨,神采湛然,如良质,如温玉、如华服,闪灼文章,神女洛神,不外如是。 细细打量,百鸟朝凤的火红嫁衣包裹着的女子身材纤秾合度,裸露出的肌肤如上等的羊脂玉一般白皙细腻,蕴含着诱人的光泽。特别是那张脸,杏眼灵光蕴藉,鼻子挺巧笔直,樱桃小嘴不朱而赤,粉面桃腮,含威不露,就连现在含羞带笑的模样,也有说不出的风情和高贵,竟是生生地把满屋子的女眷比了下去。 最后还是端王妃打破了一室宁静,她的目光在顾清漪和太子妃之间来回打量,忽而拍手笑道,“我看怎么这般眼熟呢,咱们的秦王妃和太子妃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虽说是表姐们,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姐妹呢。” 第113章 饮合卺酒 - 喜荣华 - 痕线 新房内气氛陡然凝滞,不少人都面露尴尬,偷偷打量着太子妃和顾清漪的神色,见两人面容沉静,未曾有被冒犯的羞怒,不由在心底暗暗称赞,不愧是皇家媳妇,这副涵养功夫旁人是比不上的。 端王妃刚回京不久,并不知武安侯发生的大事,察觉到气氛不对劲顿时疑惑不已,直到有人悄悄在耳旁说了几句,她才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太子妃的双胞胎妹妹才逝世不久,她突然冒出一句亲姐妹,总归不妥当。 免不了让太子妃不快,秦王妃觉得不吉利,一下子得罪了两个人。 端王妃是长辈,即便是太子和秦王也得尊称她一声叔王妃,此时就算是犯了忌讳,也拉不下脸去道歉。 好在太子妃及时反应过来,笑盈盈地说道,“叔王妃说得极是,都说外甥像舅,闺女似父,我与表妹长得一样,也不足为奇。” 屋内的女眷立马附和地点头,连忙扯开话题说起京中类似的例子,屋内气氛陡然一松,倒显得和乐融融起来。顾清漪只顾安分地坐在婚床上,她是新妇,寡言少语才是最好的选择,若是伶牙俐齿,难免要落下一个多舌善钻营的评价。 女眷自顾着活络气氛没注意,太子与秦王已经短暂地交锋了一场。 在见到顾清漪面容的那一瞬间,太子也难免恍惚了一瞬间,不是惊艳,而是觉得莫名地熟悉。时间仿佛重回了大婚当日,他揭开红盖头,见着了笑容含蓄矜持的太子妃。 眼前这个女人,无论是仪态、神色,还是上了妆的面容,都像足了新婚当日的太子妃,若是眉心一点朱砂痣,那就再无差别。 容貌可以相似,但神态气度却做不了假,这位秦王妃他曾经见过一面,羞涩内敛,性子也柔弱,与现在落落大方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不过是几个月的功夫,怎地忽然变换了一身气度? 他忍不住心中一惊,下意识看向秦王,见他再也控制不止素日的冷峻寡淡,黑眸翻滚着惊涛骇浪,压抑又渴望,沉痛又迷茫,这样的眼神,太子再熟悉不过了。 蛛丝马迹一一串联起来,他心中有了猜想,眼中顿时闪过一抹暗色,轻笑着与秦王说道,“二弟,当日在五味楼雅阁,你护着的是二弟妹吧。” 秦王眉头一凝,所有外露的情绪瞬间消失无踪,黑眸深邃如潭,声音带着莫名的冷意,“之前多有隐瞒,请太子见谅。” 太子的目光在顾清漪身上转了一圈,神色变得意味深长,“不是什么大事,我早该想到的,二弟喜欢的是弟妹这一类型的女子,诸如永宁伯府千金之流,又怎么入得你的眼?” 秦王双眸中飞快地闪过一抹杀意,冷峻孤峭的面容更显得冰冷无情,看向太子的目光不带一丝暖意。太子心中一悸,下意识后退一步,待反应过来时脸色一恼,冷笑地说道,“怎么,二弟醋坛子这么大,嫁娶之夕,男女无别,本宫连二弟妹也说不得?” “太子误会了,臣弟并无此意。”秦王不咸不淡地回敬了一句,目光依旧冰冷。 一群叽叽喳喳的女眷终于注意到太子与秦王的异常,端王妃好歹是长辈,无论是站在情理还是立场的份上,都不该任由局势继续发展下去,便佯装不知情地打断两人的对峙,道,“秦王,你别只顾着和太子说话,快些把婚仪圆满了。再耽搁下去,新妇该急了。” 屋内一阵哄笑,顾清漪红着脸陪笑,觍着脸认下这个罪名。秦王看了顾清漪一眼,神色稍微缓和。 喜婆立马知机地站出来,开始进行下一道程序。她从喜盘上夹了一个饺子递到顾清漪嘴边,待她咬了一口才问道,“生不生?” 顾清漪脸色晕红,顶着满屋子调笑的视线,羞答答地答了,“生。” 屋子里又是一阵哄笑,喜婆也是满脸笑意,斟道了两樽酒,分别递给秦王和顾清漪,说道,“夫妻共饮合卺酒,鸳鸯交颈不相疑。” 顾清漪端着酒樽站起来,秦王长腿一迈就站在她跟前,主动伸手与她手臂相交,把酒樽中的酒一饮而尽。顾清漪迟疑了一瞬,义母和周大夫都嘱咐过她,怀孕后不可沾酒,现在…… 满屋子的人都在看着,顾清漪举着酒樽犹豫不定,这时秦王依旧喝完樽中酒,深邃的目光朝她看来,似乎看穿她的想法,他轻道,“喝吧,无碍。” 他的声音低沉稳重,奇异地带着能够安定人心的力量,顾清漪不再犹豫,凑过去尝了一口,发现这分明不是酒水,而是一杯果汁。 原来秦王早就安排好了。 想起拜堂时异常厚实绵软的蒲团,还有这一樽合卺酒,顾清漪心思百转,复杂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一时忘记了言语。 直到端王妃打趣了一声,“哟,看来是我们秦王太俊,新妇都看呆了呢。” 顾清漪顿时面红耳赤,连忙收回了视线不敢看人,自然就错过秦王脸上一瞬间的笑意,他对着端王妃说道,“叔王妃,本王出去招待客人,王妃劳烦您照看了。” “得得得,快些出去吧,别担心,有我在,保准没人敢欺负你家王妃。”端王妃笑眯眯地保证着,还佯装威胁地看了一屋子的女眷,一副山大王的架势。大家都被她逗得一笑,连道不敢冒犯。 秦王这才看向太子,还未等他说话,太子就笑道,“二弟,本宫替你挡酒去。今日是你大喜日子,还等着洞房花烛呢,可别喝醉了。” 大家连赞太子与秦王兄弟情深,秦王听了却没有一丝喜色,只是客气地道了谢,“多谢太子。” 他是太子,哪个敢灌他酒?不过是做戏罢了。 太子和秦王离开后,屋子便成了女眷的天下,明显可以感觉到她们神态轻松了许多。说来也是,无论是太子还是秦王都威势十足,只需站在屋子里就能带给人沉沉的压迫感,大家自然放松不下来。 虽然屋内还有个太子妃,但她才嫁入皇家三个月,恩威不重,在场的大多是宗室女眷,还有不少长辈,倒也不忌惮太子妃的身份。 如此大家尽情地说着话,作为新妇的顾清漪理所当然地成为话题中心,各式各样的问题和调侃层出不穷,好在顾清漪早就经历过一次,此时应对自如,若是问题实在难以启齿,只需低头装羞便是。 众人冷眼旁观,心中暗暗评估,对这位秦王妃不由高看了一层。这副从容不迫的气度,还有言谈之中显露出的见识,绝非寻常女子能比拟。即便是和太子妃相比,也不差分毫。 颜舜英不是瞎子,自然能察觉到不少打量和比较的视线,脸色有些挂不住,紧紧地攥紧袖子中的手,一阵阵的刺痛才没让她当场失态,露出愤怒的神色来——顾清漪有什么好?假模假样又珠胎暗结,不贞不洁,根本就不配当皇家媳妇! 她的目光不由落在顾清漪依旧平坦的小腹,眼中有阴狠之色一闪而过。皇宫中的掴掌之仇,她定要百倍尝之! 顾清漪一直留意颜舜英,见她目光落在她小腹上,目光沉了沉,也不知颜舜英又会想出什么歹毒主意害人……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时刻防备着就是。 众目睽睽之下,颜舜英并未表现出什么奇怪举动,也没说出什么尖酸刻薄的话,反而是表现出一副姐妹情深架势,让不知情的人看得连连点头,连道妯娌和谐,乃皇家之福。 顾清漪顶着沉重的凤冠嫁衣坐在床上一动不动,还得打起精神和诸位女眷周旋,身心俱疲不说,还腹中饥饿,全身疲软无力,恨不得倒在床上睡过去。只是新妇大都要经历这一遭,只不过她如今双身子,才更加难捱罢了。 好在端王妃还记得秦王的嘱咐,见她面露疲色,连忙让伺候的丫鬟取下她的凤冠,又叫了一桌席面上来,笑道,“新妇陪我吃点东西吧,我晌午才吃了几块糕点,这会子早就饿了。” 褪去沉重的束缚,顾清漪动了动已经僵硬得不行的脖子,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若是继续戴着凤冠,她都怀疑自己不能再撑下去。 她对于端王妃感激不已,连忙道,“多谢叔王妃体恤。” 无论是凤冠,还是席面,都是端王妃有心照顾,不然这个点她怎么会饿呢。要知道,她们都是用过午膳才来的。 在场的都是过来人,自然体会到端王妃这番举动的用意,此时也挂上善意的笑,纷纷说道,“端王妃这么一提,我也饿了呢。正好和新妇共食一席,也好沾沾喜气呢。” 席面很快就摆上来,太子妃上座,顾清漪和端王妃分左右坐下,其余女眷也一一落座,不管饿不饿都吃了几筷饭菜。温热的饭菜下肚,顾清漪这才觉得身体有了力气,暗暗舒了口气。 成亲果然是力气活,她再也不想经历第三次了。 第114章 戏闹洞房 - 喜荣华 - 痕线 天色擦昏,一身酒气的秦王才与太子一同回来。比起秦王的一身酒气,太子身上几乎闻不到酒味儿,想来是没人敢灌他。 屋内女眷们看到秦王就暧昧地笑了起来,端王妃道,“看来我们这些闲杂人等该散场了,免得耽搁秦王的洞房花烛,惹人厌哩。” 顾清漪羞红了脸,低着头不敢看人,秦王不知醉没醉,漆黑的双眸格外明亮,直勾勾地盯着顾清漪瞧,旁若无人,这副模样又惹得众人一阵打趣,连称快走。 太子却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拦住为首的端王妃,笑道,“叔王妃何必急着走?咱们非得闹一闹二弟的洞房不可。他性子冷,等会儿还不把二弟妹给吓住?” 闹洞房确实有促进新婚夫妇感情一说,但秦王看着像是醉了,再闹洞房未免不妥当。只是太子之言大家不敢反驳,也没见秦王有什么反应,事情就这么定下来。 端王妃不愿太过折腾,直接抢先道,“那我就托大起个头,来个柔情蜜意罢。秦王剥颗喜糖与新妇共食,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甜甜蜜蜜。” 太子笑了笑,并未反对,反而主动挑了颗喜糖递给秦王,道,“二弟可不许推辞。” 秦王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移开在顾清漪身上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喜糖上。直到太子再催促了一声,他才拿起喜糖剥掉糖衣,直接塞进嘴里嘎嘣地吃了。 大家齐齐傻眼,太子才半眯起双眸,“二弟还真醉了。” 顾清漪抬眼看去,发现秦王的目光再次看过来,既是窘迫又是担心,军旅之人擅饮,她父亲武安侯千杯不醉,想来秦王也是不差的。如今醉成这副模样,也不知被灌了多少。 她下意识地看向太子,寻常宾客应该不敢灌醉秦王,难道是得了太子的命令?若真如此,他意欲何为?毕竟是上辈子的夫郎,顾清漪不愿把他往坏处想,只是…… 太子正好朝她看来,眼中闪过一抹暗色,“既然二弟醉酒,那便让二弟妹来吧。” 顾清漪一愣,让她主动在大庭广众之下和秦王亲密? 见她呆坐着不动,太子似笑非笑地挑起眉头,端王妃连忙给她递了一颗喜糖,耳语道,“侄媳妇莫要触怒太子,吃完喜糖也该散了。” 顾清漪无从反驳,只好僵着脸剥去糖衣,咬住一半的喜糖,无措地看向秦王。秦王并无动作,旁人便催她,“山不就我,我去就山。新妇莫要害羞。” 在一声声起哄中,顾清漪不得不朝秦王走去,踮起脚尖把另一端喜糖递到秦王唇边。秦王终于有了动静,强韧有力的手臂忽而抱住她纤细的腰肢,俯首咬住喜糖,两人瞬间唇齿相依,呼吸可闻。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皮肤上,冰凉湿润的双唇相互触碰,顾清漪脑袋乱成一锅浆糊,身体的感觉却无比清晰,不知是有意无意,秦王的牙齿触碰到她的下唇,还轻轻地咬了咬,一触及离,却留下暧昧的痕迹。 顾清漪整个人懵住了,剪水双瞳中泛起薄雾,脸上的红晕朝脖颈蔓延,仿佛一只被煮熟的虾子。她心跳得飞快,在喜糖绷断的一瞬间迅速撤离秦王的怀抱,根本不敢去看周围人的反应。 这么近,大家肯定都看到了。 果然,大笑随之而起,调侃戏谑的声此起彼伏,顾清漪强忍着羞意听着,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省得面对这番羞人的场面。上辈子她还是太子妃,根本就没人敢闹她洞房。今日之事还真是两辈子头一遭。 然而这还没完,太子清朗的声音在喧闹中格外明显,只听他道,“本宫祝愿二弟和二弟妹圆圆满满,福气延绵。这寓意过圆木再恰当不过,二弟妹请了。” 不等顾清漪反驳,他便吩咐下人取圆木。太子下令,下人不得不从。不稍片刻,名贵的黄花梨木便被抬放在新房毯子上。这条黄花梨木色泽黄润,材质细密,纹理柔美又香气馥郁,极具高贵和典雅之体感,颇受时下王公贵族追捧。 顾清漪陪嫁中亦有黄花梨木,不过这一条显然是秦王府库藏,木身笔直圆滚,约莫有海碗粗细,也只堪堪落下一只脚而已。若是固定住也就罢了,此番踩上圆木势必要滚动,再加上柱身光滑,平衡感不好的人极有可能会跌跤。 寻常人摔一跤并无大碍,但顾清漪不行,她是双身子,若是跌得狠了,怕是腹中胎儿不保!原来这才是东宫的阴谋!想来秦王被灌醉也是太子有意为之吧。 短短一瞬间,她的脸上便褪去红晕,一片煞白。 “怎么,二弟妹不敢?” 顾清漪看着眼前咄咄逼人的太子,心中百感交集,上辈子那个宽和仁慈、善解人意的太子渐渐变得模糊,最终被这个眉宇狠厉的模样取代,陌生又可怕。 她忽视生出可怕的猜测,太子是否发现枕边人的不同?在她的死亡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种种猜测宛若毒草般在心底蔓延,又像是暗处蛰伏的怪兽突然苏醒,把她拉进无穷无尽的深渊,阴暗又恐怖。 旁人看出情况不对劲,却不敢出声,屋子内的气氛莫名地凝滞起来。 顾清漪不想继续僵持,便掐了掐手心强行回神,不料才迈出一步就被秦王挡住。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宽阔挺直的后背,仿佛顶天立地的脊梁,他的声音带着沉醉的喑哑,一字字地传来,他道,“本王来。” 顾清漪瞪大双眼,看着秦王稳稳当当地踩上圆木走了一通,动作干脆利落,脚步稳健从容,丝毫不见醉态,反而像是踏雪无痕的武功高手瞬间来往,惊艳众人。 太子已经不复方才的胜券在握,而是沉着脸打量了秦王半晌,忽而露出一抹不带温度的笑,拊掌称赞,“好,二弟果然身手矫捷,武艺高强,本宫自叹不如。” 此关秦王已解,任是他还有万般刁难的法子也不宜再提出,不然明日又该传出太子不体恤兄弟的流言了。 敛去眼中的阴霾,太子把视线落在人群的太子妃上,“华儿,时辰不早,咱们也该回宫了。” 太子妃立马就笑道,“说来也是,再晚些宫门该落锁了。”她转而看向顾清漪,笑容寡淡,“表妹,咱们来日再见。” 顾清漪暗自松了口气,垂下眼睑福礼,道,“恭送太子、太子妃。” 太子和太子妃离开后,其余人也纷纷告辞,新房内只剩下秦王和顾清漪两人,陡然变得空旷起来。方才还站得笔直的秦王走至软塌坐下,以手撑额,浓密的剑眉微微皱起,俊脸露出不适的痕迹,顾清漪连忙走上去,轻声问道,“王爷,您可还好?” 秦王抬头看她,漆黑的眼眸深邃幽暗,却又清澈无比,瞳孔中倒映着她火红的身影,仿佛要把她席卷入那一寸天地似的。他定定地看了她半晌,才开口道,“本王无碍。” 这幅样子,倒是让人捉摸不清他底细了。 不管他醉没醉,喝了不少酒是事实,顾清漪叫了解酒汤和热水,秦王不愿让奴婢伺候,她只好亲自执汤喂他。秦王非常配合地喝完解酒汤,又被顾清漪伺候着擦了脸,看起来精神了一些,转而使唤起下人。 “来人,传膳。” 顾清漪以为秦王席上没吃东西腹中饥饿,没想到膳食传上来他都没动几口,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桌席面是替她叫的。 见她放下筷子,秦王便皱起眉头,“饱了?” 冷峻的脸上似乎有责备的痕迹,顾清漪连忙说道,“晌午陪着叔王妃用过一次,倒也不怎么饿。” 秦王这才神色稍缓,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身体如何,可要传周大夫?” 顾清漪下意识地轻抚摸小腹,露出一抹浅笑,“妾身无事,孩子很乖,并没有闹人,不必叫大夫。” 秦王朝她走来,宽大的手掌覆盖在她平坦的小腹上,疑惑地问道,“怎么还不显怀?” 顾清漪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一僵,强忍着躲开的冲动,轻声回道,“不急,才三个月呢。” 若是显怀又不知该怎么遮掩了。想到这里,她的眉宇染上一抹轻愁,总觉得这一胎怀得凶险,将来平平安安生下来怕是不易。 “别担心,有本王。” 秦王骨节分明的手拂过她的眉宇,冷峻的面容郑重又严肃,丝毫不见醉态。顾清漪心中起起伏伏,种种过往从眼前闪过,才缓缓地露出一抹笑容来——至少目前来说,秦王非常重视这一胎,为了孩子甚至能够娶她,想来比她更加不愿孩子出事吧。 想起义母的嘱咐,她心下一横,强忍着镇定说道,“王爷可要沐浴?” 六月天正是炎热时候,折腾了一天浑身细汗,肯定是要净身的,不然身上的味儿连她自己也闻不下去。只是她不好私自叫水,难免要问一问秦王的。 只是这番话未免太过私密,她忍不住羞红了脸,一时难忍尴尬。秦王定定地看了她半晌,才哑声道,“可。” 转而他吩咐下人抬了两桶温水进来,想来是看穿了她的想法,顾清漪的脸更红了。 第115章 洞房花烛 - 喜荣华 - 痕线 浴桶摆放在松竹屏风隔断的浴间,下人把一切都准备妥当后便请主子移驾,顾清漪本意是想秦王沐浴后再去,谁知直接被他牵着手走出镂空雕花的月亮门,径直去了浴间。 浴间摆放着两个冒着热气的浴桶,周围站满伺候的丫鬟,顾清漪有些无措,又有些尴尬,抿着唇站在原处不再动弹。 秦王没注意她的异常,直接吩咐丫鬟,“伺候王妃沐浴。” 思晴等人恭恭敬敬地应是,上前替顾清漪宽衣,而秦王看了顾清漪一眼便大步迈出屏风,并没有留下与她共浴的意思。顾清漪的脸轰的一下涨红起来,隔着屏风绰绰约约的影子看到,秦王并未回去梢间,而是在窗边的软塌上执起棋子,自顾摆起棋局。 顾清漪心里又羞又窘,恨不得挖个地缝钻下去,总觉得被这群丫鬟看穿了心思似的,连忙说道,“不用这么多人伺候,秋雁和含冬留下便是。” 徐嬷嬷等人乃陪房,都随她一齐入了秦王府。 思晴等人垂目,连忙福了福身子鱼贯而出,正在摆棋的秦王抬头,看到她们就皱起眉头,“怎么出来了?” 思晴忙道,“王妃不习惯奴婢们伺候,只留下陪嫁丫鬟。” 芷兰眉心一跳,却见王爷没有动怒的意思,只是淡淡地说道,“退下吧。” 王爷素来不喜身边有人伺候,凡事亲力亲为,贴身事物也是信得过的太监小厮伺候,根本就没有丫鬟奴婢插手的份儿,也就顾清漪入住霁月院,才配齐八个大小丫鬟。 除了思晴是霁月院的老人,其他七人都知晓王妃才是她们存在的意义,唯有得到王妃的欢心她们才能继续在正院待下去,如今察觉到王妃明显的抗拒,心底不失落是不可能的。特别是芷兰,她曾经被王妃亲近信任过,只是不知何时开始,王妃慢慢地疏远了她,待她与普通奴婢也没什么差别了。 被挥退的丫鬟们各怀心思,安安静静地离开东暖阁,秦王重新看向纵横交错的棋盘,这才发现随手摆出来的棋局乱糟糟的一团,根本看不出棋路脉络,比初学稚童还不如。 他心中一乱,索性开始捡棋静心。 玉质的白棋入手细腻温润,如肌肤一般莹莹秀质,他不期然地想起顾清漪,脑海中浮现出一句不知何时看过的一句诗,“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那一段段倾泻的雪白比棋子还要细腻莹润,仿佛晕染了桃花的上等白瓷,云蒸霞蔚,玉色天成。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秦王手一抖,棋子就滚落在地毯上,他弯腰去捡,视线不经意间飞向浴间,顿时愣住了。 房中烛影绰绰,清辉融融,倒影出屏风后面高挑纤长的身影。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身姿窈窕,纤秾合度,像是画家最灵动的一笔,鲜活地描绘在松竹丛丛之间,仿佛是下凡嬉戏的仙女,又像是山精野怪,在一片浩渺悠远的山景间舒展着身姿,妖而不艳,媚而不俗,轻灵又勾人。 秦王指尖一颤,连忙移开眼,但那抹倩影萦绕在脑海,久久挥之不去。很快里头便传来潺潺水声,他眉心一动,忽而明白“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是何种意境,大约不过如此吧。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顾清漪才带着一身水汽从浴间出来。她乌发微湿,双颊蒸红,连双眸带着薄薄的水光,水艳艳得仿佛一枝清水芙蓉,冰清玉映,质傲清霜,含秋露华。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 秦王目光沉了沉,转而对含冬道,“取巾子来。” 含冬被他冷冽的目光吓得一抖,连忙取了一条干燥的巾子呈上。秦王接过巾子便开始替顾清漪擦拭潮湿的鬓发,感受着头上并不轻柔的力道,顾清漪彻底僵住了。 秦王竟然抢了下人的活计,亲自替她擦发。 她忍不住侧眼看向近在咫尺的男人,五官的线条冷峭锋锐,带着宝剑出鞘的寒芒,显得冰冷又无情。然而此时憧憧光影柔和了他的眉眼,似乎露出某种柔软的情意来,深沉如潭的黑眸中波光漾漾,似是盛满四月暖春的渭水,暖暖融融,熏熏然然。 察觉到她窥探的目光,秦王朝她看来,漆黑眸子宛若星空般广淼深邃,让人忍不住在这一片神秘的视野中沉迷,带她回过神时,秦王带着薄茧的大手已经抚上她的眉眼,仿佛在逡巡着独属的封地,柔软又亲和。 俊眉修眼,丹唇外朗,腮凝新荔,鼻腻鹅脂。 他的指腹细细地描摹着她修长的柳眉,上挑的眼尾,挺立的琼鼻……最终落在殷红的薄唇之上。他的指腹在唇珠上轻捻,仿佛捻香一般细细揉搓着,带来一阵阵细细密密的酥麻,顾清漪瞬间酥软了半边身子,无力地瘫靠在他的胸膛上。 秦王直接把她抱起来,低头含住她水润嫣红的薄唇,吸吮、轻咬,很快又顶开她紧闭的牙关攻城略地,顾清漪在他的侵略中溃不成军,无力地挽住他的脖子稳固身形,不自觉地浅吟低唱,惹来秦王更加粗重的侵略和占有。 顾清漪昏昏沉沉不知何夕,直到呼吸困难才恍然惊醒过来,她慌乱地推却着秦王,却被他抓住双手,牙齿轻咬着下唇,声音喑哑又低沉,“吸气。” 她下意识地听从命令,新鲜的空气伴随着呼吸灌入胸腔,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方才因为太过紧张,她竟是屏住了呼吸,难怪感到一阵窒息。 秦王忽而低声轻笑,顾清漪立马涨红脸,忍着羞意看她,说来她是第一次见秦王发笑,仿佛冬雪初融般惊艳,让她一时忘记言语。不过这笑容只是昙花乍现,很快就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片冷峻孤寒。 只是他的怀抱依旧滚烫,顾清漪甚至能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然而他除了紧紧抱着她就再无动作,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轻抚着她的缎子般光滑的乌发,缓缓松开她,道,“本王去沐浴。” 顾清漪看着他走入浴间,里头很快就响起水声,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秋雁和含冬不知何时已经退下,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只好慢吞吞地走回梢间,清理掉床上桂圆等杂物,钻进锦被中默默发呆。 秦王沐浴的时间格外久,约莫半个时辰才带着一身水汽进来,他身上只着一件轻薄寝衣,径直上了床,伸手把她揽入怀中便闭起了眼。顾清漪悄悄看他,心里既是羞窘又是为难,秦王似乎并无洞房的意思,她该怎么办? “怎么不睡?” 秦王对视线格外敏感,立马睁眼看她。顾清漪咬了咬牙,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吻住近在咫尺的薄唇,睁大双眼观察着他的表情,只见秦王呼吸一滞,黑眸瞬间深沉,定定着看着她动作。 顾清漪脸颊烧红,硬着头皮学着他方才的动作顶开他的唇,生涩又紧张地胡乱啃咬,秦王的呼吸明显沉重起来,不再沉默,而是双手轻轻掐住她的腰肢,把她拉开一段距离。 他额头上的青筋一阵阵鼓动,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却还在安慰着她,“乖,别闹,快睡吧。” 顾清漪既是难堪又是窘迫,细若蚊蚋地问了出来,“为何不洞房?” 秦王脸色一变,有一瞬间的煞白,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小腹上,“小心伤了孩子。” 看他这副模样,顾清漪立马想起桃花庵那一夜,醉酒的秦王忽而发了狂,差点害得她流产……想来是那时给他留下了阴影,这时才忍着不动她。 顾清漪心中百感交集,一时沉默下来。 这时秦王轻抚上她的脸,轻声道,“等你生了孩子……” 顾清漪尴尬不已,她又不是想着这档子事,只是迫不得已罢了。她忽然觉得委屈,不自觉红了眼圈,“明日验元帕该如何是好?” 秦王看着她通红的双眼,一时愣住了。待到晶莹的泪珠从她眼眶中滚落,他才匆忙擦拭,连声安慰道,“别急,明日本王沾了血上去便是。” “不行。” 顾清漪就知道秦王也不懂其中门道,义母与她说过,元帕上的处子血并不仅仅是沾上血迹那么简单,洞房过程中留下的痕迹会洇开血迹,颜色、气味等等痕迹缺一不可,宫中经验丰富的嬷嬷根本不会被简单糊弄过去。 她忍着羞意与秦王说了,他明显一僵,难得地露出无措来,“可是孩子……” “阿娘说过,三月后胎像已稳,只需小心便可无碍。” 顾清漪说完便把脸埋在锦被上,不敢猜想秦王会如何想她,轻浮、孟浪……种种恶意的揣测接踵而来,她的胸口团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淤塞之气,心底愈发委屈难堪,若不是造化弄人,她又何必觍着脸求欢?这种放浪形骸的形迹,即便是她也看不过眼的。 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低低地抽泣起来。 第116章 水到渠成 - 喜荣华 - 痕线 夏日锦被轻薄,盖在身上换若无物,顾清漪藏在里头低声抽泣,呜呜咽咽仿佛一首低不可闻的夜曲,断断续续,不成曲调,听得人心碎。 秦王看着背对着他的身影,单薄纤细得仿佛稍微使劲便能折断,他不得不放轻力道把人扳过来,此时顾清漪已经惊觉收住眼泪,只是杏眼依旧含泪,娇俏的鼻尖一染通红,素白清丽的面容泪痕点点,如梨花带雨,雨打芭蕉,娇弱清美。 低叹一声,秦王俯首吻去她脸上的泪痕,手上却缓缓借去她身上的束缚,像是解释又像是安慰地说了一句,“别哭,本王并无他意,只是怕伤了你。” 她身上只着一层中衣,柔滑细软的绸缎衣物在束带抽去后便倏然滑落,露出里头莹莹玉质的肌肤,在红烛晕光中散发着白皙莹润的光泽。秦王呼吸一滞,目光不可抑制地落在她胸前小衣上,大红色小衣绣着戏水鸳鸯,如娇花半遮面,绰绰约约,更具风情。 秦王的目光渐渐灼热,顾清漪羞红了脸不敢看他,却依旧能够察觉到落在身上滚烫的目光,忽而有一双宽厚干燥的大手轻拂过,带着薄茧的手掌划过一丝丝酥麻,仿佛蜻蜓点水般在湖水中泛起一阵阵涟漪,乱了一湖春水。 顾清漪瞬间心跳如鼓点,咚咚咚地在耳旁作响,她觉得秦王应该能听到,便抬眼看他表情,却见他此时的神情已经没有往日的冷硬尖锐,然而是带着隐忍、迷乱和渴望。他的黑眸宛若猎豹般闪烁着让人心悸的光芒,那是属于狩猎者独属的目光。 他的手移到脖颈出,轻轻一挑便解开最后一层束缚,顾清漪下意识地咬住下唇,压抑住即将出口的惊呼,羞红了脸不敢看他。直达最后再无隔阂,秦王却是起身离开床榻。 顾清漪从迷乱中暂时回神,看着他从喜盘中取了元帕再走回来,褪下身上的束缚后长腿一迈跨上床榻。他的身体修长精瘦,矫健强劲,浑身肌肉纹理流畅健美,充满力量的薄韧感,优雅得仿佛是暗夜中逡巡的帝王,危险又惑人。 顾清漪的脸刷的一下红透脖颈,仓皇移开眼睛不敢看他,脑海中却不可抑制地回想着方才的惊鸿一瞥,心绪起伏,久久不能回复。 秦王看了她一眼,黑眸中飞快地闪过一抹暗光,把元帕垫在她身下才哑着嗓音问道,“可以吗?” 强烈的男性气息倾覆而来,顾清漪早已经紧张得脑袋混沌,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是胡乱而茫然地点头,在陌生而熟悉的触觉中陷入沉沦,不知岁月朝夕。 紫檀木打造的架子床早就落下红艳如火的床帐,只见上头绣着鸳鸯交颈,在波光漾漾的春水中嬉戏纠缠。红烛对泪,晕黄的灯光越过薄红窗纱,透过窗棂,流泻至外边昏暗的夜空,月色暗淡无光,夜色如厚重的帷幕遮掩了天幕,沉重压抑。 忽而有一颗璀璨明亮的星子历经岁月光年的磋磨,带着光和热宛若长枪般刺入夜空,划破漆黑昏暗的惘然,晕染一片莹润如春水的光泽。它轻缓地、颤抖着流泻着光热,谨慎地探索着陌生而遥远的时空,等待着、渴望着收容与接纳。慢慢地,夜空越来越亮,沉郁顿去,明亮而愉悦的星芒骤然大盛,开始横冲直撞地侵占起广袤无垠的领土,这一刻,它是星空之主。 不知过了多久,厚云遮盖而来,星芒渐渐黯淡隐没,骤雨倾然而下,噼里啪啦地打在瓦片、屋檐上,啪嗒啪嗒,滴滴答答,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急促的节奏,忽骤忽缓,忽重忽轻,得荡起伏的节奏仿佛是湖心的小舟跌宕,摇摇晃晃地在一片水波荡漾中维持着脆弱不堪的船体,颠簸着,应和着着,随波逐流着…… 直到骤雨初歇,小舟轻轻颤抖着的船体停止逐波,湖心被点点雨水激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雨打的芭蕉羞答答地抬起被雨水洗刷过的叶子,丰沛滋润,鲜嫩而莹绿,似乎能够摘之即食,鲜嫩可口。 躲避其下的鸳鸯游泛湖上,温存又缱绻地依偎在一起,互相舔舐着身上湿润的羽毛,引吭出一阵阵低吟,清脆婉转,辗转缠绵,脉脉而深情。 夜影一空,被遮掩的星芒再次露出清辉的痕迹,此时的星子已经失去掠夺的强势,慵懒地散发着浅浅的清辉,温和又透亮,缓缓铺洒而下,给万物笼罩了一层浅浅的薄纱。 星光明亮,秦王府值夜的下人清扫着屋檐下的积水,正院灯火通明,火红的双喜灯笼高挂不熄,值夜的下人轻手轻脚,不敢露出丁点动静惊扰里头的主子。 直到里头动静缓缓平息,宫里赐下的司寝嬷嬷眉头一动,便听里头传来秦王低沉沙哑的嗓音,“抬水来。” 脸皮鲜嫩的婢女们早已经面红耳赤,唯有王妃的奶嬷嬷徐氏一脸镇定,吩咐自家女儿去叫水。正院自有小厨房,热水一直在灶台热着,得到吩咐的粗使婆子不敢耽搁,连忙抬了两桶冒着热气的浴桶进了东暖阁,才敢放入浴间,就听闻秦王的嗓音再次响起,“出去。” 秦王一贯不喜人近身伺候,如此吩咐也算正常,只是徐嬷嬷有些担心的,担心王妃身体吃不消,迟疑地问了一句,“王爷,让奴婢伺候王妃沐浴吧。” 兴许她的声音太过陌生,秦王有一瞬间的停顿,却还是很快地再次响起,只不过这次不似之前那般冷硬,而是添加了些许柔和,只听他道,“不用,有本王。” 徐嬷嬷一听,脸上便不受控制地流露出欣喜的笑容,司寝嬷嬷和其他奴婢一听,脸上免不得流露出几分异色来,王妃何德何能,竟然得王爷亲自伺候…… 不管众人心中如何思量,王妃受宠已经是昭然若揭,不少人立马收起了小心思,重新审视起这位新王妃来。 槅门虚掩关上,只留下一条隐隐约约的缝隙,外间有眼尖的奴婢能够看到王爷双手抱着王妃从梢间月亮门走出次间,只是身影一闪而过,便再也看不真切了。 原来王妃已经力有不逮昏睡过去,难怪王爷要亲自伺候呢。 次间浴房。 顾清漪原本禁受不住昏睡过去,但在身体入水那一刻便清醒过来,温热的水流冲刷着疲惫的身体,带来和缓绵长的舒适,她忍不住低低轻吟,觉得全身的酸痛终于有了缓解。 随着脑际清明,她察觉到不对连忙看过去,却见秦王漆黑清幽的眸子正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有燃烧的火苗在攒动。这样的眼神实在熟悉,她方才就真真切切地承受了一番疾风骤雨,顿时惊吓得不轻,下意识地环抱住胸口,红着脸道,“王爷,妾身自己来吧。” 秦王看了她一会儿,喉咙一阵滚动,最后还是移开视线轻道,“好。” 他随手解开披在身上的中衣,长腿跨入另一个浴桶,紧接着便有哗啦的水声响起,伴随着压抑隐忍的低喘,顾清漪听着动静,全身涨红得宛若一只煮熟的虾子。 她像是被人点了穴一般不敢动弹,生怕发出丁点儿声响惹得身旁人注意,直到那端声音停歇下来,她才像是活过来一般,重新找回清明的思绪。 这时候,水已经凉了。 秦王依旧跨出浴桶,身上散散地披着一件新的中衣,脸上终于有了餍足的疏懒和松开,看到顾清漪坐在浴桶中一动不动,眉头一抬,立马就明白了过来。 “水凉了,再叫一桶。” 顾清漪急忙摇头,顶着秦王的目光胡乱地擦了一通,说道,“不用麻烦了。”若是再叫水,谁知外头的奴婢们会怎么想?日后她怕是没脸见人了。 秦王虽然不明白她心中如何想法,但看她急得眼睛都红了,只好放弃心中的想法,带她要出浴桶时一把抱她抱了出来,亲自替她穿上衣裳,道,“浴间湿滑,日后本王不在,一定要让丫鬟伺候着。” 顾清漪已经丧失话说的能力,软软地窝在他的怀里任他抱着回房,脑海里却在乱糟糟地想着,她沐浴自然是要丫鬟伺候的,今日与他共浴已经是例外,难道还有下次? 眨眼的功夫就进了梢间,架子床的床单乱糟糟的一团,秦王不让下人进来伺候,此时也没人替换,就这么明晃晃地摆着。 顾清漪脸色一红,挣扎着要下来收拾,却被秦王抱着放在一旁的软塌坐下,他道,“方才是本王孟浪了,你歇着,本王来。” 说着他便走至床榻,先是卷起褶皱凌乱的床单、锦被丢在一旁,从箱柜里重新取出一套崭新的被褥铺上,从他熟练的动作可以看出,这等琐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待一切都收拾妥当后,忽而见他从枕头底下取出一把匕首割破手臂,散散地涂开在沾染了痕迹的元帕上,雪白的帕子立马染上一片洇染的血红,鲜艳刺目。 顾清漪顾不得身体的酸痛难忍,连忙从软塌上走下来,无措地看着他,道,“王爷,落红交给妾身便是,您是千金贵体……” 她剩下的话被秦王不悦的皱眉吓得吞了下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把元帕重新放入喜盘,沉着脸吩咐她,“时辰不早了,睡吧。” 顾清漪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臂上,上头有一道浅浅的血痕,未凝结的伤口正不停地渗出血,染红了素白寝衣。 注意到她的目光,秦王也低头看了手臂一眼,“小伤而已,不必担心。” 顾清漪想起初逢时的马车上,秦王伤口崩裂出滚烫湿润的鲜血,应该是战场上留下的伤势,受伤对于征战沙场的人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此时不过是浅浅一道血痕,想来秦王并不放在心上。方才太过慌乱她并不敢多看一眼,根本不知他后背伤势如何,但如今他为了她受伤,说什么也要管一管的。 只是她没有遵从义母教导顺着秦王的心意,而是不合时宜地使起小性子,直视他的眼睛,强硬地说道,“我替你包扎伤口。” 第117章 司寝嬷嬷 - 喜荣华 - 痕线 她的目光澄澈倔强,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秦王凝眉看了她半晌,忽而柔和了冷硬的线条,说道,“好。” 他主动取来药箱递给顾清漪,顾清漪熟练地打开,替他清洗了伤口再敷上金疮药,最后用绷带扎上一个干脆利落的结带,所用的时间不过是一盏茶而已。 秦王看着手臂上的绷带,似是不经意地问道,“王妃经常替人包扎伤口?” 正在收拾东西的顾清漪手指一僵,低垂着眼眸不敢看他,生怕眼中的波动泄露了心思,只是低低地说道,“大表姐曾教过我。姑丈常年带兵打仗,身上经常带伤,只是他总是满不在乎,大表姐担心他身体留下暗疾,便学会了处理伤口。” 方才替秦王处理伤口,又何尝不是想到了父亲呢。 她眼中不禁带上一抹怀念,语气怅惘,“姑丈脾气虽硬,但总是奈何不了表姐,每次都乖乖受训,过后再狠狠教训一番出卖他的亲兵一顿……” 说到这里她便停住话头,生怕自己声音中的哽咽露出马脚。这些日子她极力不去关注武安侯府动静,但零零散散的消息总能听到一耳朵。 因为有胡人骚扰,当初她与太子成亲时父亲并未能如期赶回来,等到他终于回府时她已经命丧黄泉,至死都不能见他一面。听说她头七才过,父亲便马不停蹄地刚回边关,丧女之痛再加上连日操劳,也不知父亲的身体能不能撑得住。 想起再也无缘的亲人,顾清漪再也忍不住眼眶中的眼泪,晶莹的泪珠如断线的珠子般坠落在手背上,滚烫灼热,像是要烫入心底一般。 忽而有一双手落在脸上,替她拭去脸颊上的泪水,顾清漪才忽然一惊,看着眼前不辨喜怒的秦王,急急忙忙地解释道,“我只是,只是……” 也不知是太过疲倦的缘故,向来机敏的思维突然卡壳,她既是心虚又是焦急,一时想不出什么合理的解释来。 秦王黑黢黢的眸子审视地看着她,里头翻滚着她看不懂的情绪,见她急得连哭都忘了,才替她找了借口,问道,“可是为你表姐感怀?” 顾清漪如蒙大赦,连忙点头,“正是。” “别伤心,终有一日,本王会替你表姐报仇雪恨。” 秦王的声音很淡,却莫名地带着一股狠厉和锐芒,顾清漪突然觉得有些奇怪,秦王为何对颜舜华之死如此上心?回想起相识以来的种种,似乎…… 还未等她理清脑海里混乱的思绪,就被秦王打断,“你脚上的疤怎么还在?本王不是让你用药?” 顾清漪下意识地朝脚下看去。 因为她来回都被秦王抱着行动,此时脚上并没有穿鞋,就这般光着一双白嫩嫩的小脚踩在暗纹羊毛毯上,一暗一白的颜色鲜明对比,格外显眼。原本如暖玉般白皙光洁的三寸金莲,却被右脚背一圈铁齿痕破坏了美感,宛若美玉染瑕,终究不美。 这一圈齿痕是在桃花庵后山林子被捕兽夹夹住留下的疤痕,前阵子被秦王带回王府时就听他提过,周大夫连药都配好了,只是她当时正为秦王破坏她的计划气恼不已,下人要给她上药都被她拒绝,因此疤痕一直留到现在。 往事不可提,她一时沉默下来。 秦王也不知怎的气息也冷下来,直接走出梢间。顾清漪有些心惊,不知他是不是生气了,只是她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有追出去,直接爬上床钻进被子里。 且不管明日的下人如何想法,她如今已经累极,还是先睡吧。 她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隐约中察觉到脚心一阵酥麻的痒意,勉力睁开沉重的眼皮看过去,却见到秦王一手捧着她的脚,一手挖着药膏朝她脚上的疤痕抹去,动作轻柔无比,与他脸上的冷硬一点也不符。 女儿家的脚不轻易示于人前,现在却被秦王牢牢地握住,顾清漪本能地觉得羞涩,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却惹得秦王看过来,他并未松手,只是低声道,“本王给你上药,睡吧。”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顾清漪立马放弃挣扎,再也抵抗不住身体的疲倦沉沉地睡去。第二天醒来,她神智尚在昏沉之间,看到身边正躺着秦王还疑惑了一瞬,后来才想起昨夜秦王只是出去取药替她除疤,而不是负气出走留下她一个人…… 想起昨夜那一幕她神色不免复杂。 除开那阵子把她禁闭在王府外,秦王对她的态度再也挑不出错处。单是救命之恩就有三次:一次是在祖母的棍杖之下;第二次是她在桃花庵高热,庵中人因他的缘故给她用了药;第三次是在后山的林子救她于狼口……得知她怀孕后也是时时刻刻小心,不止让周大夫随身伺候,连他都事无巨细地关心,就连东暖阁的毛毯都是她居住的那段时间铺上的,后来即便她搬去西暖阁,毛毯也没见撤去。 当初把她囚禁在王府,也不过是得知她要打掉腹中孩子,把她关押在身边就近监视罢了。 她何德何能,被秦王这等天之骄子放在心上?事无巨细,关怀备至,即便是普通人家的夫郎也不能做到吧。 往事种种一一浮现脑海,顾清漪迷茫又无措。祖母和父亲都曾教导过她做人要知恩图报,秦王对她的恩情已经不能估量,她对他报以终身都不能偿还。只是她心中始终有一道难以跨越的坎,说不清道不明,最终庸人自扰。 “在想什么?” 直到秦王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顾清漪才意识到她正盯着秦王发呆,也不知秦王是何时醒来,看了她多久,顿时浑身不自在,尴尬道,“没什么。” 好在秦王并没有追问的意思,反而问她,“身上还可难受?” 顾清漪再也不顾上其他杂七杂八的想法,脸颊瞬间烧成红霞,声如蚊呐,“已经好了。” 说来奇怪,她入睡前还浑身酸痛,连身下不可言喻的地方都有撕裂的烧灼感,一觉起来竟然浑身轻快,一点感觉也没有,也太神奇了吧? 她忍不住看了秦王一眼,难道是他……在触及他黑黢黢的眸子时,她立马止住脑海里不可抑制地念头,才没让自己羞窘得窒息过去。 帐子里的气氛莫名有些灼热,顾清漪只觉得慌乱,下意识地打破这一刻的寂静,“王爷,是不是该进宫请安了?” 当时她嫁入东宫,第二天要叩拜圣上和皇后,往后两天每日都要早早起来前往承乾宫伺候皇后,如今她在宫外倒是不用伺候嫡母,但新妇叩拜公婆是免不了的。 秦王眉头微蹙,低低嗯了一声便起身掀开帐子,对外召唤一声,早就准备好洗漱用具的丫鬟们立马鱼贯而入,为首的思晴看了只着中衣的秦王一眼,问道,“王爷,可要奴婢们伺候?” 无需奴婢们动手帮忙,秦王自顾洗漱,又开始取下架子上撑着的紫色亲王蟒袍开始穿戴,一边说道,“不用,伺候王妃即可。” 思晴垂下眼,应了声是,开始去帮忙伺候顾清漪。 秦王势大,他成亲大事敕造处不敢轻忽,即便才一个月的功夫,还是把顾清漪的亲王妃诰命服准备妥当,如若没有意外,她日后进宫都要穿这身衣物了。宫规不严苛,命妇不一定非得穿诰命服进宫,除非大礼之日随便一些也是使得的,只是皇后和东宫待她不友善,规矩总是要谨慎些才不至于被挑了错处。 亲王妃行头实在累赘,一身的重量比起成亲当日丝毫不差,一番折腾下来顾清漪脸上难免显出疲色,一直在旁边看着她梳妆的秦王见此,眉头又皱了起来,“只是进宫一趟,不必如此郑重,配饰都去掉。” 当着满屋子下人的面,顾清漪不好反驳秦王,就这么一犹豫的功夫,思晴等人就执行了秦王的命令,替她把朝珠、礼冠等等饰物都卸了下来,只剩下一身诰命服和简单的发饰,果然轻快了许多。 见此,顾清漪也没再为难自己,左右承乾宫和东宫已经够讨厌她了,也不差这点细节。 才敢穿戴完毕,宫里伺候下来的司寝嬷嬷便求见,慕容泠心中一跳,心知她是为何而来,便朝着秦王看了一眼。 秦王一脸平静,让思晴把装了元帕的盒子递给司寝嬷嬷,后者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看了一眼,脸上并没有看出有什么不对劲之处,只是喜庆地笑着,“王爷、王妃新婚大喜,奴婢不敢耽搁,得先回宫中复命了。” 屋子里丫鬟们的脸色都有些奇怪,这些都是原来的班底,都知道王妃是有孕在身的,自然已经不是处子,那元帕…… 瞧见她们脸上的异色,顾清漪脸上的红晕瞬间褪去,心中既是膈应又是不舒服,丫鬟们也是人,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虽然平日里待她恭恭敬敬的,但在某些时候还是会露出某些属于自己的小心思。 她未婚先孕一事,想必她们早就在心中嘀咕了不止一次了。 想到这里,顾清漪的神色便冷了下来。 第118章 拜见翁姑 - 喜荣华 - 痕线 含冬和秋雁是顾清漪陪嫁丫鬟,事事以她为主,脸上倒是毫无异样,但是秦王府的丫鬟,特别是以思晴为首的一众奴婢心里怎么想的就无从知晓了。 秦王不知是不是察觉到她的神色不对,抬眼看来,顾清漪连忙收敛异色,待一切都准备整齐后与他一同去大堂用膳。 亲王和王妃的早膳各有份例,大大小小的碟碗把圆桌挤得满满当当。顾清漪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早膳,口味偏甜,都是她喜欢的膳食,想来是徐嬷嬷特地嘱咐厨房替她准备的,不然和秦王一样的份例她是肯定吃不下的。 看她吃得香甜,秦王也伸过筷子夹了一块糕点,才刚咬一口就皱起了眉头,“太甜了。” 仅剩的一块水晶红豆糕,就这么没了。 顾清漪不自觉的瞪圆了眼,哀怨地看着秦王,“水晶红豆糕偏甜,王爷吃不惯也是应该的。” 秦王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对着侍立在旁边的丫鬟们吩咐道,“再给王妃上一份水晶红豆糕。”顾清漪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他像是没有看到似的,神色如常地问她,“本王记得你喜辣,怎么又变了口味?” 这是想起五味楼的川菜了。 顾清漪强忍着羞意,道,“妾身一贯嗜甜,前阵子改了口味,如今恢复正常了。” 秦王的眸色顿时奇异起来,带着探究、思索和疑惑,似乎对她的回答有什么异议似的。她莫名其妙,忽而才反应过来她已经不是颜舜华,而是顾清漪!顾府可没有颜府擅长淮扬菜的厨子,故而表妹的口味和秦王一样,都是以清淡为主的。 她连忙打量着秦王神色,见他已经一脸正常,多多少少松了口气,想来秦王不至于去彻查表妹的底细,只不过有些奇怪她的口味罢了。 她和表妹原本就是两个人,习惯爱好通通不一样,日常生活习惯中难免会露出马脚,好在表妹亲近人不多,对她最了解的也只有徐嬷嬷与含冬。只是她们是奴婢,虽然发现了不对劲也只当她突逢巨变变了性子,连口味都受怀孕影响,根本就没发现不对劲之处。 或许她改变成颜舜华也不会有人发现异常。 明明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她心底却觉得悲哀,原来表妹一直过的是这样的日子,难怪会在斩断勇毅候世子最后一丝期望后,再无踪迹。 想必是对这人世绝望了罢。 受心绪影响,顾清漪顿时失了胃口,即便是最喜欢的水晶红豆糕都变得索然无味,她草草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秦王眉头微皱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吩咐下人准备车架便带着她进宫。 这次秦王并未骑马,而是与顾清漪同坐马车。本来宽敞的马车因为多了一个秦王而变得狭窄逼兀,秦王的气息如影随形,顾清漪浑身不自在,只能想着宫里事转移注意力。 偏巧秦王也与她提起此事,只听他道,“不必担心,今日只需在宫中各处请安见面,有本王在身边,皇后不会刁难你。” 顾清漪没想到秦王会安慰她,心中底气更足,连忙点头道谢,不料秦王又说了一句,“你我之间,不必拘束。” 秦王气势太甚,即便是朝中大员与他同处一个空间都惊若寒噤,顾清漪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虽然见识不凡也终究是闺阁女子,怎么也比不上那些朝中大员的,如今能够神色如常地与秦王相处已经是极限,现在秦王让她不必拘束,这又如何做得到? 对于这个声名赫赫的男人,顾清漪打心底敬畏,言行中总是恭敬有礼,没成想竟是惹他不高兴了。 秦王正盯着她,顾清漪不敢摇头,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是,妾身知道了。” 结果秦王的眉头又皱了起来,顾清漪愈发无奈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岂能瞬间就改变态度?无异于痴人说梦。 接下来一路秦王全程板着脸,车厢内气氛僵硬又尴尬,顾清漪坐得笔直,连眼神都不敢偏移分毫,就怕任何异动惹来秦王冰冷的视线注视。奈何她如今是双身子,昨夜又是一番折腾,此时心有余而力不足,才坚持了一刻钟就腰酸背痛,身子忍不住动了动,想要靠着车壁,不料惹来秦王的注视。 顾清漪立马僵住,像是一只被天敌盯住的猎物一般,她偷偷瞄着身旁人,却见他冷冽的薄唇微微抿起,直接伸出手把她揽入怀里,声音冷硬地问道,“累了?” 顾清漪下意识地摇头,最后还在在秦王冷冷的眸光选择坦诚,“确实有些不适。” 秦王这才收回目光,伸手在她腰间揉捏起来,顾清漪痒痒得想躲开,却被强劲的力道按住身体无法动弹,只能被迫承受他在腰间揉捏的力道,一开始确实酸痛麻痒,但慢慢地便有一股热流从脚心流窜而上,缓缓地把酸痛洗刷一空,只剩下一片温和与舒适。 顾清漪惊奇不已,忍不住问了出来,“王爷如何会这般揉按手法?”这明显是伺候人的功夫,秦王乃皇天贵胄,应该没人敢教给他才是。 熟料秦王一点也不在意,只道,“幼时学武,身上难免有磕磕碰碰,本王便与教导的师傅学了一套手法。” 想起他的赫赫战功,顾清漪顿时肃然起敬。秦王虽然身份不凡,但这些战功也是长年累月积攒起来的,他下得苦功夫一点也不少,旁人只看到他鲜花着锦的一面,又何了解他为此付出的汗血? 秦王垂眸看她,神色有一瞬间的柔和,伸手把她揽在怀里,怀中人娇小又柔软,暖洋洋地仿佛能烫到人心底似的。他忍不住抿了抿唇,低声说道,“你先小憩一会儿,到了本王再叫你。” 顾清漪通体舒泰,舒服得昏昏欲睡,此时又被秦王纳入宽厚结实的胸膛,全身像是没骨头似的软了下来,此时听他一说,便再也忍不住睡意,闭着眼睡了过去。 许久之后,睡得迷迷糊糊的顾清漪被秦王轻轻摇醒,耳边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到了。”她才懒洋洋地睁开眼,睡眼惺忪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表情有些呆滞。 秦王似是轻笑了声,替她整理了凌乱的鬓发,冰凉的指尖从温热的脸颊划过,顾清漪才终于恢复清明,连忙掏出随身小镜检查仪容仪表,除了脸上带着初醒的潮红之外再无不妥之处,她这才松了口气。 秦王搀扶着她下了马车,宫门口的侍卫见着他又是一番见礼,不过这一次还带上顾清漪,听着他们口中陌生的称呼,她才真正有了自己已经是秦王妃的真实感。 亲王妃是朝一品命妇,在宫中行走自有仪仗,顾清漪才入宫门就有仪仗等候,只是新妇头一天拜见翁姑低调为要,她当即就拒绝了。宫里人兴许是知晓秦王的规矩,并未给他准备秦王仪仗,若是她一个人使用了也未免太过嚣张了。 两人率先前往御书房叩拜圣上。 昭明帝已是知天命之龄,面容呈现衰老之色,然而龙威日盛,威仪天成,朝野上下未曾有人敢生出小觑之心,伴君比之以往更加谨慎小心,因而常常传出君臣相得的佳话。 顾清漪是第二次直面圣上,这才发现秦王的面容与圣上有五分相似,同样是剑眉凌厉,五官锐利,连浑身逼人的气势都像了十层,给人以极大的压迫感和侵略感,若是没有一番胆识怕是要失态。 昭明帝锐利的视线落在身上,顾清漪虽然紧张但也不至于失态,恭敬柔顺地站在秦王身边,大方从容。见她性柔贞和,昭明帝才满意地收回目光,继而看向秦王,说道,“见了皇后出来,不妨带你王妃去奉先殿拜一拜。” 秦王看着帝王宝座上的男人,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多谢父皇,儿臣告退。” “儿媳告退。” 顾清漪跟着秦王走出御书房,瞧着他情绪有些不对劲,心中约莫有了猜测,只是不便过问,便沉默了下来。 一路沉默,皇后的承乾宫终于到了。 这次会面新妇,承乾宫中不止有皇后一人,宗族中的命妇都递了牌子进宫认人,连待她亲和的端王妃也在。有端王妃在其中插科打诨,顾清漪并未受到什么刁难,连她最担心的元帕也没见皇后提起,看来是成功地把她们蒙骗过去。 估计是碍于秦王的冷脸,皇后只说了一会儿话就把他们打发走了,顾清漪得了不少见面礼,都交由宫人送回秦王府,而她则是跟随着秦王去了奉先殿。 奉先殿,顾名思义是侍奉先人之所,里头供奉着皇家亡故先人,只是能够被供奉的先人品级俱是不低,后宫普通小妃嫔是没有资格入内的。而秦王生母,生前享贵妃之位,亡故后被追封为惠贤皇贵妃,她的灵位正是安置在奉先殿中享受香火。 说来皇贵妃才是她正经的婆婆,圣上让秦王带她来奉先殿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第119章 府中管事 - 喜荣华 - 痕线 奉先殿内焚香袅袅,气氛庄严肃穆,连脚步声都轻不可闻。 秦王在皇贵妃灵位前停下,面容一如既往地冷硬淡泊,顾清漪却从中窥见追忆和哀伤,那抹情绪极淡,很快就消失无踪,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很快秦王便上前拈香祭拜,顾清漪也得了三根,连忙恭恭敬敬地朝着灵位深深作揖,才插入灵位前的香炉上。秦王跪在蒲团上与皇贵妃说话,“母妃,儿臣带王妃来看您了。” 顾清漪跪在秦王身旁的蒲团上,也跟着说道,“母妃请放心,儿媳一定会好好照顾王爷的。” 秦王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不过很快又重新落在皇贵妃灵位上,怔怔出神,也不知是不是在和皇贵妃说着悄悄话。顾清漪心想,难得有机会看望皇贵妃一趟,还是叨扰她老人家一番吧,于是在心里许愿,“母妃,儿媳求您保佑腹中孩儿平安康健,一生无病无灾。” 说完她便深深一拜,心里惴惴不安,虽然她叨扰了皇贵妃安宁,但看在她腹中孩儿是她老人家亲孙儿的份上,皇贵妃娘娘应该不会怪罪吧。 秦王被她吸引了注意力,问道,“你向母妃求了什么?” 顾清漪被吓了一跳,心虚地看着他,“妾身向母妃求了腹中孩儿平安。” 不料秦王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一直冷硬的面容倏然柔和了下来,甚至还伸手轻抚着她还尚且平坦的小腹,轻声道,“放心吧,母妃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咱们孩儿的。” 不知是因为小腹间那只温热的大手,还是因为秦王的神色过于柔和,顾清漪心中突然柔软如春水,泛起一阵阵波光颤动的涟漪。她低头看向小腹,那里正孕育着她和秦王的骨肉,是他们在世上最亲密的亲人。 “该回府了。“ 秦王扶她起身,顾清漪总觉得秦王待她更亲近了一层,但这也许是她的错觉,因为秦王从始至终都待她小心翼翼,除了偶尔几次出现的柔和,大多时候都是情绪内敛,冰冷无情的模样。 兴许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顾清漪暗暗警惕,方才略微昏涨的思维终于冷静了下来。 他们原本要打道回府,然而才刚从奉先殿出来就遇上太子。太子一副惊讶的模样,继而又恍然大悟,“二弟与二弟妹给皇贵妃上香?” 秦王淡淡地点头,“太子如何在这里?” 奉先殿地处偏僻,除了看守的侍卫和宫人之外,寻常人不得接近,一般都是大礼之日需要祭拜才有人迹,太子突然出现在这里十分值得怀疑。 太子一脸坦然,“父皇打算修缮宫宇,本宫闲来无事四处逛逛,看看哪些宫殿需要修缮的,便走到奉先殿来。” 这些琐事一般都由各殿太监总管上报,岂会让堂堂一国太子过问?这明显就是托词。不过秦王也不揭穿,道,“既然如此,本王不便打扰太子公务,告辞。” “等等,二弟何必如此焦急,既然进了宫,不妨带你家王妃去东宫坐一坐。你皇嫂未出阁时就与你王妃交好,如今成了妯娌,莫要生分了才是。” 太子轻笑着朝顾清漪看来,明明是温和平易的模样,却生生地让顾清漪如坠寒窖,遍体生寒。她从那太子的视线中,看到了杀意。 颜舜英想杀她正常,因为“顾清漪”这个身份撞见她毒杀亲姐,顶替太子妃身份,杀了她这个知情人可绝后患。但是太子的杀意又是为何?是替太子妃报前阵子的掴掌之仇?还是,还是说颜舜华之死,他也是知情者…… 顾清漪又惊又怒,黑眸中倏然燃烧起熊熊烈焰,直直地朝太子看去,似乎这样便能窥见他不为人知的秘密似的,双眸明亮得惊人。 太子心中一惊,不知为何每次面对这个女人总是有一股陌生的熟悉感,她的眸光复杂而锐利,竟是让他有节节败退的心虚和愧疚感,诡异极了。 不过他好歹是一国太子,自然不会在一个闺阁女子面前失了分寸,很快就收敛起一瞬间的失神,似笑非笑地看着顾清漪,“怎么,二弟妹不愿意吗?” 顾清漪神色格外地冷漠,“太子言重了,太子妃乃妾身表姐,姐妹情谊自然不敢忘怀,只是如今时辰不早,不敢去叨扰太子妃。” 太子刻意来奉先殿拦人,明显不怀好意,东宫说是龙潭虎穴也不为过,她如今怀着孩子,自然不会冒犯地闯一闯那龙潭虎穴。如果可能,她这辈子都不愿意再踏入东宫一步。 秦王上前一步挡在顾清漪跟前,对着太子说道,“太子公务繁忙,本王与王妃不敢惊扰,择日再拜访太子与太子妃。” 这次他没等太子有何反应,直接牵着顾清漪的手离开了,太子乃储君,自然不能做出在后头追赶人这等有失风度的举止,只好脸色阴沉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冷笑着,“秦王,果然愈发嚣张了……” 一直出宫坐上回府的马车,顾清漪一直紧绷的心才松了下来,只是秦王依旧神色冷峻,嘱咐她道,“日后离东宫远点。” 顾清漪连忙点头,“妾身知道了。 即便她心中强烈地想要报仇雪恨,但如今的时机显然尚未成熟,她盲目地往前冲只会伤了自己,还不如暂且蛰伏,以待时机。 目前最重要的是闭门养胎,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 一回到王府,秦王便径直去了前书房,顾清漪回到霁月院,在丫鬟们的伺候下换上常服,吃了几块点心填肚子,才歇了半晌就见徐嬷嬷进来禀报,“王妃,王府各处的管事求见。” 顾清漪扶着含冬的手从软塌上起身,“嬷嬷,宣他们进来吧。” 各处管事早已经等候在大堂,瞧见一道水红色声影从东暖阁走出来,齐齐跪下恭迎,“小人见过王妃,王妃大安。” 顾清漪在大堂主位坐下,清声道,“诸位起身吧。本妃初来乍到,对大家也不熟,不知各位都执掌何处?” 大堂中约莫站了十来个管事,说来也不全是陌生面孔,只有有一位顾清漪是认识的,正是秀云阁的管事莫娘子,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她不由冲莫娘子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堂中众人都瞧个真切,纷纷朝莫娘子看去,不少人眼中疑窦丛生,此女从未见过,究竟是哪一处的管事? 不过这等场合容不得窃窃私语,他们也不敢让王妃久等,其中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率先站出来,对着顾清漪作揖行了礼,才道,“奴才彭德喜参见王妃娘娘。奴才原本是福汐宫总管太监,承蒙王爷恩典,出宫开府后让奴才出宫,忝为秦王府大总管,总管王府大小杂事,日后王妃若有吩咐,尽管吩咐奴才便是。” 顾清漪一脸肃然,福汐宫乃皇贵妃生前所居宫殿,彭德喜想必是皇贵妃心腹,又深得秦王信任,才会在开府后让他担任大总管,看来是个不能小觑的人物。 当即她就笑道,“总管是王爷身边老人了,本妃日后有什么不妥当之处,还劳烦总管不吝赐教,更好地伺候王爷。” 彭德喜连道不敢,“王妃但凡有需要,尽管差使奴才就是,奴才乃下人,不敢言谈赐教。” 顾清漪见他没有自诩身份,反而谦卑恭敬,知理谨慎,不由暗暗点头,神色愈发和善,指着徐嬷嬷说道,“这是本妃的奶娘徐嬷嬷,日后少不得要向你请教府中事宜,在此先道声叨扰了。” 彭德喜连道应该,又抬眼看了徐嬷嬷一眼,暗暗记下她的长相,心中却在揣摩着王妃的心思,百转千回,终究不得其解,他在宫中见过的主子多了去,最忌惮的就是王妃这等不动声色的主子,揣摩不到她的态度和喜好,日后行事难免诸多掣肘。 其他管事显然也意识到了,神色愈发郑重,上前介绍的言语更是再三斟酌,生怕被挑出丁点错处,成了王妃立威的倒霉蛋。 好在王妃似乎没有立威的意思,认真地听完他们的介绍,又认了人,才和气地说道,“王府的规矩自然是好的,既然你们这些年下来也没什么不妥当之处,本妃也不随意改动,萧规曹随便是。只是有一点……”她特意顿了顿,发现众人都特地竖起了耳朵,脸上便露出一抹笑来,“本妃眼里向来容不得沙子,若是发现你们当中有那偷奸耍滑、欺上瞒下之辈,就莫怪本妃不留情面。” 众人神色俱是一凛然,不管心思如何俱是恭恭敬敬地应下,顾清漪如今只想安心养胎,不想再耗费心机与他们斗法,便让他们下去,只留下莫娘子说话。 “莫娘子,你今日怎么也来了?” 秀云阁向来神秘,甚少有人知晓其东家是秦王府,方才她自我介绍时惹得满堂大惊,想来其存在也是瞒着府中管事的,也不知这番为何要现于人前。 应该是看出顾清漪的疑惑,莫娘子连忙解释道,“王妃有所不知,奴婢原本是宫中秀苑奴婢,后来被派去伺候皇贵妃,皇贵妃故去后圣上大放宫女替皇贵妃祈福,奴婢便乘机上报申请出宫。只是奴婢无亲无故,无依无靠,王爷得知后便让奴婢开了秀云阁,不料有了今日规模,惹得京中议论纷纷,各种传言久盛不衰。其实哪有什么神秘的,奴婢也是需要向府中总管汇报账目的,只不过是王爷常年驻守边关,府中有没有女主子管事,奴婢甚少现于人前,所知人不多罢了。” 顾清漪恍然大悟,难怪方才彭德喜在听闻莫娘子身份时一副从容不惊的模样,她还当是他沉稳,没想到是知情人。 第120章 王府姑娘 - 喜荣华 - 痕线 莫娘子说了一会话就告退了,顾清漪刚得空就见徐嬷嬷沉着脸进来,看起来正在生闷气的模样,她不由惊讶地问道,“嬷嬷,这是怎么了?” 徐嬷嬷是她奶嬷嬷,难不成有人敢刁难她不成?然而事实并非她所想,也让顾清漪惊讶不已,只听徐嬷嬷说道,“王妃,府上的姑娘们求见。” “姑娘?王府哪来的姑娘?” 一时糊涂的顾清漪心直口快地问了出来,看到徐嬷嬷的脸色愈发难看才恍然醒悟,立马就猜着了那群姑娘的身份,心里也跟着不舒服起来。 不过她脸上不显,还笑着安慰着徐嬷嬷,“嬷嬷无需担心,尽管让她们进来就是。” 徐嬷嬷百般不愿意,“王妃您劳累了大半天也该休息了。不过是一群不甚重要的人物,莫要劳累了你自己。” “无妨,把人宣进来吧。” 顾清漪确实疲惫,但不想在成亲第一天给人留下气量狭小的名声,既然府上人拜访,总是要接见一番的。 她最近性子大变,决定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徐嬷嬷无法忤逆她,只好让小丫鬟去传话了。不多时,一群穿着锦绣华服、浓妆艳抹的女子走了进来,粗粗一看足有十几个人,燕肥环瘦,各不相同。 “奴婢们见过王妃,请王妃大安。” 青春年少的女声清脆又娇媚,吴侬软语,柔媚酥骨,盈盈一拜,写尽风流。这群女人不管是相貌、声音还是姿态,俱是百里挑一的极品,想来被送进秦王府之前是经过精心调教的。 是的,这群女人之所以被称为姑娘,是因为她们不同于府中卖身的奴婢下人,是其他人送给秦王当作通房小妾用的女眷。能被送入王府的女子并非寻常奴婢歌姬,都是家世清白的小官小吏之女,即便是大家族旁支庶女也是有的,根本算不上是府中奴婢,但又不是府中主子,便通通以姑娘相称。 从她们的穿戴梳妆来看,应该还未被秦王收用,但份例应该俱是不俗。想来王府的下人都是人精,这群人虽然前途未明,但难保不会飞出一个金凤凰来,与其在微末时苛待,还不如一视同仁,日后落得一个好处。 顾清漪心中暗暗思量,却在她们齐齐福身行礼时就皱起了眉头,并非因为嫉妒或是厌恶,而是她们浓妆艳抹,一起动作时混杂的香粉味儿便飘了出来,在闷热的午后愈发刺鼻沉闷,她只是浅浅一闻就一阵不适,难受得不行。 徐嬷嬷看她皱眉,连忙走来过问道,“王妃,您怎么了?” 顾清漪摆手示意无妨。徐嬷嬷见她用手帕捂着口鼻,立马就猜到了原因,连忙喊来两个小丫鬟掌扇,清凉柔和的微风阵阵袭来,不仅带去夏日的燥热,也吹散袭来的混浊香粉,顾清漪神色一松,脸色才渐渐好起来。 她这才有心思看向众女,见她们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低垂的俏脸上一片沉静,看不出丝毫的埋怨和不岔,不由挑了挑眉头,也没多解释,便道,“不必多礼,来人,给诸位姑娘赐座。” 方才并非故意晾着这群人,但她们会不会觉得这是下马威就由不得顾清漪控制了。这群人情绪掌控得不错,脸上看不出丝毫异色,俱是欢欢喜喜地道了谢,才一一在位置上落座,动作有说不出的轻盈优雅,赏心悦目。 顾清漪的目光从她们身上划过,最后落在为首一名子女身上,瞳孔情不自禁地缩了缩。京中名媛闺女她见过不知凡几,相貌出众之辈亦是不在少数,却从未见过像眼前这位女子这般出色的。 面若芙蓉出水,腰若弱柳扶风,人面桃花,情致两饶。她瑰姿艳逸,艳若桃李,仿佛春日里怒放的月季花一般鲜艳夺目,摄人心魄。不仅相貌出色,此女更是眉眼风流,眼波流转之间带着若有若无的娇媚与风情,像是有无形的小手抓挠着心田,让人情不自禁地朝她看去,沉沦在她明艳的容光之中。 这般盛世容颜,怕是宫中后妃也有所不及,居然有人舍得送给秦王当姬妾? 堂中寂静无声,主子没有发话其他人不敢妄言,不少人偷偷打量着座上的王妃。见她面上不施粉黛,五官端丽清艳,肌肤白皙细腻,姿态悠然从容,面容沉静如水,黑眸清幽深邃,即便不言不语,浑身高贵端雅的气质也让人不敢小觑。 面对着满堂花容月貌的年轻女子,她的脸上不见嫉妒,也不见愠怒,似乎丝毫不曾感觉到威胁一般,从容沉稳得让人捉摸不定。 这位新王妃不简单。 顾清漪把众人的打量收入眼底,唇角露出一抹浅笑,对着为首容貌最为艳丽的女子问道,“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那女子连忙起来回话,先是盈盈一拜,才用夜莺般婉转悦耳的声音说道,“回王妃的话,奴婢贱名江元瑶,乃苏州人氏。” “原来江姑娘是苏州人,如何进了王府?” 顾清漪继续问道,惹得江元瑶看了她一眼,复而才底下眉头,一脸娇羞地说道,“王爷曾伴驾南巡,路过苏州。奴婢乃苏州知府之女,蒙幸得以伺候王爷起居,待南巡结束后随王爷回府,迄今已有岁余。” 顾清漪虽然才嫁入王府,但秦王的习惯已经了解一二,知道他向来是不喜有人贴身伺候的,即便是府中婢女都不让近身,更别说外面的女人了,可见江元瑶所谓的“伺候起居”是有不少水分的。 她此番说辞难不成是故意的?若是寻常新妇初来乍到不了解情况,乍一听闻这般娇滴滴的美人儿与夫君亲近,少不得要恼怒一番吧。到时候说不定就传出秦王妃善妒不容人的说法了。 看着眼前娇艳可人的江元瑶,顾清漪眼中闪过一抹异色,道,“原来江姑娘曾经伺候过王爷,说是劳苦功高也不为过的……” 她的声音顿了顿,似乎要说些什么,惹得诸女齐齐看来,江元瑶的双眸更是亮得惊人,压抑着某种期待和渴望,轻易地被顾清漪看个透彻——这些人难不成会以为她为了章表贤惠,在新婚第一天就提了人当姬妾?未免太过痴心妄想了吧。 仿佛没察觉到她们的异常一般,顾清漪心中讽刺,脸上的笑容却未曾变过,继续说道,“……之前后院并无女主人,想来江姑娘的功劳未曾得报,如今我忝为王妃,少不得要赏赐一番的。”说着她吩咐了徐嬷嬷,“嬷嬷,我记得嫁妆里有一对芙蓉镶金翡翠玉镯,正好合适江姑娘,你去取来吧。” 徐嬷嬷轻飘飘地看了江元瑶一眼,闪过一抹不喜之色,但还是遵从顾清漪的命令退下,前往库房取镯子了。而被赏赐的江元瑶眼中光芒骤然黯淡,连娇艳明媚的容颜都带上几分强撑的扭曲,强颜欢笑道,“奴婢伺候王爷乃分内之事,不敢得王妃赏赐。” 顾清漪收回在她身上的视线,轻敲着椅子把手,说道,“不过是一对镯子罢了,江姑娘手下吧,也算是个见面礼。” 她的声音虽然清淡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江元瑶眸光一闪,终于还是跪拜谢恩,“奴婢恭敬不如从命,谢过王妃恩典。” 顾清漪挥手让她起身,看着江元瑶回头位置上落座,眸光不再春水含媚,不由心中嗤笑,继续与其他姑娘说话寒暄,一一问明了她们名字身份,也都赏下见面礼,不过都不如江元瑶那对芙蓉镶金翡翠玉镯就是了。 这样的厚此薄彼又惹来众人不停揣测,也不知王妃对江元瑶是什么想法,是抬举,还是敲打?终究百思不得其解。 即便各有心思,这群人在顾清漪面前也不敢露出丝毫异色,小心奉承,巧声讨好,俱是温顺体贴的好模样,任谁都挑不出丁点错处来。 而被奉承着的顾清漪渐渐不耐烦,孕妇虚火旺盛,又是炎热夏日,她在香味浑浊的空间里待得心浮气躁,即便有小丫鬟在身后扇着风,她也免不了汗流浃背,浑身不舒坦。 在此番情景之下,耳边不停的讨巧卖乖之声即便再清脆悦耳,也变得聒噪烦人起来,若是她礼仪涵养俱是经过精心训导,此时怕是早就在面上露出形迹。不过她如今是秦王妃,这群女人连姬妾也不是,她不必委屈自己作陪。 她刚要把人打发走,就见小丫鬟掀开帘子进来禀报,“王妃,王爷回来了。” 顾清漪坐在上首清晰地看到,随着丫鬟的声音落下,座下女子眼中不约而同地亮起激动狂热的光芒,纷纷佯装不经意地整理鬓发首饰,按压衣裳的褶皱,脸含春情,娇艳可人。 看她们这般搔首弄姿,顾清漪莫名地心中一堵,根本就不想动弹,却不得不在满屋子女人的注视下慢吞吞地起身,对着走进来的紫色身影盈盈一拜,“妾身恭迎王爷。” 第121章 秦王动怒 - 喜荣华 - 痕线 秦王尚未走入屋子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脂粉味,继而又是一群女眷齐齐的迎拜之声,穿着一身水红色常服的顾清漪在最前头,面目清冷,黑眸清幽,一张宜嗔宜喜的面容显得冷淡又漠然。 他下意识地皱起眉头,身上虚扶了她一下,道,“不必多礼。” 听出秦王语气中的不悦,顾清漪微微一僵,不动声色地站直身子与他一同入内,身后那群女子自动避让至两边,只是不安分地偷偷看过来,眼里眉梢俱是情意。 秦王的视线忽而在江元瑶身上顿了顿,顾清漪能够清晰地看到江元瑶脸上迅速蔓延起娇羞的红晕,黑眸中潋滟着波光,含情脉脉地与秦王对视,整个人艳若桃李,灿若春华。 大堂的气氛静谧得可怕,仿佛沉闷的空气都停止了流动,顾清漪觉得呼吸困难,突入袭来的恶心涌上喉间,她连忙用帕子捂住口鼻,牙齿狠狠地咬住舌尖,直到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蔓延,才用尖锐的疼痛遏制住呕吐的欲望。 注意到她的动静,秦王的视线从江元瑶身上收回,拧着眉看她,“不舒服?” 无数双隐晦的视线落在身上,或是担忧或是瞧好戏,顾清漪悄悄舔去舌尖的血丝才松开帕子,脸上毫无遮掩地露出疲惫之色来。她抱歉地笑了笑,道,“妾身太过疲倦,没忍住打了哈欠。是妾身失态,还请王爷见谅。” 她的肤色本就显白,如今更显得毫无血色,唇角浅淡的笑容显得寡淡又克制,虽然露出疲倦之色,却丝毫不显出窘迫和愧疚的模样,反而是那清幽冷淡的眸子带给人不可捉摸的距离感,让人下意识地仰望。 即便是失态,也端庄从容地让人挑不出丝毫错处。 秦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忽而生出烦躁来,原本就冷硬吓人的面容生出几分煞气,他不想对着顾清漪发火,便冷冷地看着满屋子的浓妆艳抹的女人,厌恶地说道,“谁让你们来打扰王妃的。” 他的声音低沉冷冽,带着难以忽视的威严和煞气,立马让屋子里除了顾清漪以外的所有人吓得肝胆俱裂,想都不想立马跪了下来,“奴婢知错,请王爷恕罪。” 此时的秦王气势很可怕,仿佛一头暴躁的雄狮随时都可能失控杀人,连顾清漪都觉得心惊,只是此事因她而起,她不得不提着胆子说了一句,“王爷息怒,她们不过是循礼拜见罢了。” 秦王扭头看她,眸子中的黑沉压抑把她吓得后退一步,然后就见秦王抿着唇转过头,冷冷地下了命令,“日后若无传召,不许打扰王妃清净。退下。” 那群女眷如蒙大赦,细声细气地应了声是,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萎靡规规矩矩地离开,连眼神都不敢再抬起一瞬,与之前的春情潋滟的模样截然不同。 她们虽然退下,浓重沉闷的脂粉却迟迟未散,顾清漪受不住这味道,秦王又一副阴晴不定的模样,她不敢撂下他独自回屋,只能问道,“王爷,天气闷热难当,您要不要进屋换一件常服?” 这大热天的,秦王还是一身整整齐齐的亲王蟒袍,也不知他热不热。 秦王这才察觉到大堂的闷热似的,目光在顾清漪濡湿的鬓角顿了顿,又发起了脾气,“思晴,为何不用冰?” 思晴连忙跪下请罪,“奴婢一早就去冰库取了冰山来,只是,只是徐嬷嬷不让摆,这才搁置下来。” 顾清漪骤然眸光一冷,徐嬷嬷却是噗通的一下就跪了下来,颤声说道,“王爷恕罪,冰块寒凉,如今王妃体虚发汗,受不住丁点儿寒气,奴婢为了王妃身体着想才没有摆冰,请王爷恕罪。” 秦王冷峻的神色才稍稍缓和,非但没有怪罪徐嬷嬷,还带着肯定说道,“王妃如今不比往常,慎重些也是应该的。日后事关王妃的琐事,你直接做主便可。” 这是表示出徐嬷嬷的认可和信任,日后她在秦王府的身份和威信就不同常人,下人们想必轻易不敢冒犯她了。 思晴脸色一白,徐嬷嬷却是彻彻底底地松了口气,谢了恩才缓缓起身,这时又听秦王吩咐道,“来人,取一座冰山置于西暖阁。“ 西暖阁是顾清漪先前小住的地方,如今空置不用,若是把冰山放入其中,寒气徐徐传出,既不至于果然寒凉,也能减去屋宇燥热,实乃上佳之选。 徐嬷嬷一喜,连忙遣了含冬去冰库取冰山,见秦王转身进了东暖阁,她连忙走到顾清漪耳边低声说道,“王妃,您不便用冰,王爷该如何是好?他一个大男人受不住热,晚间怕是难以入眠。” 顾清漪抿了抿唇,揣测秦王方才的愠怒是不是也是受了天气的影响,一时有些为难,只是迎着徐嬷嬷担忧的眼神她不能表露出什么来,只能说道,“嬷嬷放心,此事我再与王爷商量。只是……”她看了一眼站在角落的思晴,声音转冷,“嬷嬷,你仔细盯着思晴。” 方才秦王明显处于盛怒状态,思晴还居心叵测地给徐嬷嬷上眼药,但凡秦王对她少一点关心,又想发泄怒火,徐嬷嬷想必难逃挂落。 当初她被秦王软禁在秦王府时就察觉到思晴若有若无的敌意,暗地里也使了不少小手段,只是一直没有证据证明是她,只能心存疑虑一直提防。上次和定远侯府认亲,她察觉张氏不对劲还让思晴去找秦王,原本就是心存试探,借此辨一辨忠奸罢了。 她若是相信思晴,就不会把她派遣出去后,还让芷兰跑一趟定远侯府求助了。 只是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太过惊心动魄,她一直顾不上打探思晴当日如何,有没有去找秦王……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方才她按捺不住跳出来上眼药,足以看出她居心不良。 秦王一个大男人看不出思晴的小心思,可不代表她看不出来。 徐嬷嬷想起方才的经历,面容一肃,隐晦地看了思晴一眼,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奴婢知道,王妃您就放心吧。” 顾清漪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想着秦王进暖阁也有一段时间,她也不好继续在外头待下去,便独自走进去,发现他已经换了一身轻薄常服,正坐在次间的软榻上看邸报,听到脚步声便抬眼看过来。 顾清漪脚步一顿,看到他额头密密麻麻的汗渍,终于还是把心中的思量说了出来,“王爷,您若是闷热,便让下人在屋子里摆冰吧。” 秦王放下手中的邸报,冷峻的五官不辨喜怒,“徐嬷嬷说了,你不能受凉。” “妾身知道,所以妾身还是搬去西暖阁居住,冰山便挪过来……”顾清漪的声音在秦王冷冷的注视下越来越小,最后慢慢消声,尴尬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虽说新婚第二天分房睡有些不妥,但这事儿在高门望族之中并不算稀奇,没想到又把秦王给惹怒了。 秦王没有说话,一个人闷不做声地坐在榻上散发着冷气,顾清漪站久了就觉得不舒服,身上又闷又热,方才咽下去的恶心哽在喉间萦绕不去,舌尖还火辣辣地痛,再加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琐事,整个人有说不出的烦躁。 她累得不行,既然秦王不愿意分房也就罢了,她实在没精力再应付心情不好的秦王,只得福了福身子,“是妾身多事,就不打扰王爷了。” 也没看秦王是什么反应,她直接进去梢间重新换了身干净清爽的衣衫,褪去一身闷热潮湿,她才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换了衣裳她也没出去,而是靠在榻上小憩,没一会儿又出了一身汗,秦王不愿意身边有人,她不敢把丫鬟叫进来惹他心烦,只好亲自找了一把绣有美人赏月图的团扇扇着风,慢慢地睡了过去。 顾清漪一直没出来,直到丫鬟在外间询问要不要传膳,秦王才走进梢间探看,发现她只着一身轻薄绸衣躺在榻上,绣鞋旁坠落着一柄团扇,而团扇的主人因为不耐炎热的缘故撩起衣衫,露出一大段洁白无瑕的肌肤,在晌午的阳光中散发着莹润透亮的光泽。 即便如此,榻上的女子还是热得浑身冒汗,脸颊晕红,鼻尖冒出一滴晶莹的汗珠,随着她的翻身顺着鼻翼滚落,最后没入她细长白嫩的脖颈之中,不见踪迹。 秦王脸色一沉,快步走到窗边把窗户阖上,又从床上取了蚕丝被刚要给她盖上,就见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睡眼朦胧的双眼,声音带着未消散的睡意,慵懒又低沉地喊了他一声,“王爷?” 把蚕丝被盖在她身上,秦王低低地嗯了一声,“睡吧。” 顾清漪却清醒了过来,抱着被子坐起身,脸上又露出那抹眼熟的浅笑,带着歉疚和疏离,连声音都恢复了往日的清脆,说道,“妾身一时不备睡过去了,这时辰也该用午膳了。” 第122章 午膳搁置 - 喜荣华 - 痕线 大堂方桌已经摆上满满当当的美味佳肴,然而餐桌上的气氛却十分诡异,伺候的下人敏感地察觉到王爷怒气未消,立马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丝毫动静,生怕发出声响惹来主子动怒,平白吃了挂落。 徐嬷嬷担忧地看向顾清漪,怎么王妃进了一趟暖阁,王爷看似消减的火气再次生起,难道是王妃又惹王爷生气了?顾清漪也觉得莫名其妙,她不过是拒绝秦王的提议出来用膳而已,谁知道他又为何沉下脸?难不成是因之前的分房迁怒? 因为口舌受创的缘故,她原本就吃不下东西,此时更是倒尽胃口,之前被她强行压下去的恶心顷刻间翻涌而来,她脸色一白,连忙叫道,“嬷嬷,盆盂。” 徐嬷嬷脸色一变,以她年龄不相符的矫健身手迅速捧来盆盂放在她跟前,顾清漪便再也忍不住吐了起来。方才勉强吃下去的东西悉数吐出,最后腹中再无他物,只是恶心感尚未褪去,只能连连吐着苦水,眼泪禁不住渗了出来。 秦王沉着脸拍下筷子,对着一屋子怔愣慌乱的奴婢厉声道,“还愣着作甚,请周大夫。” 顾清漪连忙用帕子擦着嘴抬起头来,“王爷,无需麻烦周大夫,妾身不过是一时食欲不振……” 她的声音渐渐秦王冷冽的目光下消散开去,喉间又是恶心,连忙捧着盆盂吐了起来。徐嬷嬷看她干呕的模样担心得不得了,连忙吩咐小丫鬟道,“快端茶水上来,给王妃漱漱口。” 傻愣住的小丫鬟这才活了过来,连忙斟了一杯温茶水伺候顾清漪漱口,茶味清冽解腻,冲淡了嘴里苦涩和酸味,顾清漪神色一缓,漱口后又喝了几口茶水,喉间哽着的呕吐欲才消散下去,脸色才渐渐恢复了血色。 这下午膳是不能吃了,顾清漪被含冬和秋雁两人搀扶到暖阁次间休息,才刚在软塌靠下,满头大汗的周大夫便匆匆赶到,估计是察觉到气氛不对劲,他眼神都不敢乱瞄一下,声音谨慎又克制,低声道,“小人向王妃请脉。” 顾清漪熟练地把手递过去,周大夫细细诊了脉,又向徐嬷嬷等人问了她今日的起居饮食,心里已经有了论断,王妃分明是劳累兼苦夏,再加上思虑重重,才会导致呕吐不止的。 只是他不好说王妃心思郁结,只能拐着弯对着浑身冒着寒气的秦王说道,“王爷请放心,王妃并无大碍,只需静养便是,不可再劳神了。小人再开一张清热解暑的方子,王妃每日喝一碗便是。” 秦王这才点头让他下去熬药,看了顾清漪一眼,吩咐道,“让厨房煮一碗血燕来。” 王爷向来不吃这些东西,不用说是给王妃食用的,思晴得了命令连忙退下,顾清漪这才缓过神来,歉疚地看向秦王,说道,“是妾身不是,惊扰了王爷用午膳的兴致。” 她方才吐得天昏地暗,再加上天气闷热,呕吐物的味道实在难闻,连她闻了都嫌弃不已,想来秦王这番也没胃口用膳了。 结果秦王只是沉沉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怪罪的意思,而是说道,“既然周大夫让你静养,日后府中大小事务就不必操劳,让思晴代劳便是。” 满屋子伺候的奴婢齐齐看来,这是让思晴掌权的意思了,虽然顾清漪如今身体不适不能管理府务,但这样把思晴抬上去难免不会让人多想。霁月院的其他下人可不知王妃是因为怀孕不能操劳,他们只会觉得王妃触怒王爷,被剥夺了掌家大权。 顾清漪心中一紧,说什么也不愿意让不利于她的流言出现的,不管心中有多紧张,她脸上不露出分毫,轻笑道,“妾身也是这个意思,还想着晚间与王爷商量呢,不巧就被王爷先提出来了。只是妾身刚入王府,陪嫁一些事宜尚且来不及处理,若是思晴一人怕是难以周祥,不如让徐嬷嬷从旁协助如何?” 秦王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你安排就是。” 顾清漪松了口气,看来秦王并没有架空她在后宅权利的意思,若是他连徐嬷嬷都不让主事,日后她在王府的日子就艰难了。想到在王府后院掌权许久的思晴,她不禁眯了眯眼,掩去其中一闪而逝的锐芒。她虽然不打算管事,但可没有让思晴继续一家独大的意思,掌家大权她迟早会收回来,只不过不是现在罢了。 她如今还怀着孕,可不能在秦王面前落下贪权的印象。 没过多久,思晴便端着血燕回来了,她面色沉静从容,应该还没机会得到方才屋子里的谈话,顾清漪看了她一眼,才接过血燕吃得干干净净,身体总算有了些许力气。 一直守在一旁的秦王这才站起身,对着顾清漪说道,“本王去书房,你好好休息。” 顾清漪想到他还没用午膳,一时也顾不上他先前莫名其妙的怒火,连忙说道,“王爷还未用午膳,先吃点东西再走吧。” 秦王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些,“不用,本王另有急事与幕僚商议。” 所以他方才是特地回来与她用午膳的?顾清漪心中愈发内疚,连忙从软塌上起来随着秦王走入梢间,看着他打算重新换上密不透风的亲王朝服,立马劝道,“王爷,天气炎热,又无需上朝,您这身常服就无需换了吧。” 正打算宽衣的秦王手中一顿,看了顾清漪一眼,“也好。” 顾清漪没料到秦王这么容易就听了她的劝,先是愣了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跟着秦王的脚步送了他出了院子,才对着徐嬷嬷说道,“嬷嬷,王爷没用午膳怕是要饿,你吩咐厨房做些点心送过去。再多做写冰镇酸梅汤,议事的幕僚们都分上一碗也好解解暑。” 徐嬷嬷连声应下,转身去了厨房不提。顾清漪喝了周大夫熬的清热解暑汤药,便觉睡意昏沉,又歪在软榻上睡过去,等到再次醒来已经是傍晚。 她想起秦王,连忙招来徐嬷嬷问道,“嬷嬷,王爷可曾用了点心?” 徐嬷嬷连忙说道,“中午的点心是奴婢亲自送过去的。起先奴婢被拦在门外,那小厮听说奴婢是您奶嬷嬷,立马就进去回禀王爷,王爷很快就让奴婢进去了,里头有好几个武将呢。奴婢是亲眼看了王爷把点心吃了,还与诸位大人分食,诸位大人纷纷说王妃您贤惠,王爷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顾清漪先是心下一松,继而又对徐嬷嬷明显的奉承感到好笑,“王爷高不高兴,嬷嬷也看得出来?” 很多时候秦王都是板着一张生人勿进的冷酷脸,顾清漪几乎没见过他露出过高兴的表情,怎么这么轻易地被徐嬷嬷看到了,不过是哄她开心罢了。 然而徐嬷嬷对她的判定深信不疑,说道,“王妃您是不知,奴婢也是回来才听府中下人说起,王爷的书房除了他的贴身小厮,府中其他下人都不许靠近,今日王爷能够让奴婢送点心进去,看得可不是王妃您的面子?依奴婢看,王爷对王妃格外不同呢。” 顾清漪又想起秦王中午的行为来,明明急着与属官议事,却还是耐着性子等她吃完燕窝才离开,虽然他当时并未说,但已经用实际行动表明了他的关心。 想到这里,她顿时沉默下来。 徐嬷嬷看她神色不对,急忙转移话题,说道,“王妃,您既然给奴婢和思晴安排了协管府务的差事,其他奴婢的差事是不是也该定下来?” 第123章 宽衣解带 - 喜荣华 - 痕线 顾清漪身边的丫鬟分为两派,一是含冬与秋雁为首的陪嫁丫鬟,二是思晴、芷兰为首的王府丫鬟,平日里她喜欢使唤陪嫁丫鬟,目前到没发觉王府丫鬟有什么不满,但长此以往势必不妥,任人唯亲并非明主之道。 徐嬷嬷提议不错,若能给各个丫鬟安排差事,权责明确,倒也能减少争抢邀宠之事,不然也会显得她这个主子没规矩。 “正是如此,嬷嬷,你把大丫鬟和二等丫鬟都叫来吧。” 眨眼间的功夫,大小十名丫鬟整整齐齐地站在暖阁内等着训话,在霁月院也就她们十人能够贴身伺候顾清漪饮食起居,在府中行走也是牌面上的人物,只是目前最得宠的也不过是陪嫁丫鬟含冬与秋雁罢了。 她们已经听到徐嬷嬷露出的口风,此时未免心中惴惴不安,也不知王妃会如何安排她们的前程。 顾清漪的视线在她们脸上扫过,才微笑着说道,“你们伺候已经有一段时间,各人本事如何本妃心中有数,今日正好给你们一个安排,免得日后乱了规矩。” 众丫鬟齐齐恭声应是,听着她继续说道,第一个点了思晴的名字,“思晴原本是后院掌事,经验与能力俱是不凡,如今本妃不宜操劳,你与徐嬷嬷协管后院大小俗物,繁琐劳累,平常不必贴身伺候了。” 思晴领的是大丫鬟的份例,如今却领了掌事的差事,不在主子跟前伺候的丫鬟算什么丫鬟?然而协管后院又是个大肥差,非主子信任之人不能担任,这下大家都想不明白王妃这是打压还是抬高了。 众人面面面相觑,纷纷朝思晴看去,只见她第一时间跪了下来,说道,“奴婢先谢过王妃体恤,只是替主子分忧是应该的,根本算不上什么劳累,还请王妃留奴婢贴身伺候,以报王妃的恩情。” 协理后院大小事务,不过是每日去花厅掌事,裁决每日吃穿用度而已,这些已经有惯例,顶多也是花费半晌的功夫罢了。如今王妃看似体贴,不让她继续贴身伺候,根本是减少她在主子面前出场次数,长此以往王爷哪里还记得她这个人?没有主子恩宠的奴婢威信扫地,她自然难以担当协管掌事之职。 思晴看着软塌上笑容清浅的女人,眼眸一片暗沉。 慕容泠拨弄着茶盏漂浮的茶叶,微微呷了一口才放下,道,“你有这份心就足够了。王爷对你委以重任,总不能再用旁事让你劳神,伺候的活计便交给其他人吧。” 她的声音虽然绵软温和,语气却斩钉截铁不容拒绝,思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给其余丫鬟一一定下职责,上到膳食、茶水、梳妆,下至打帘子、传话,事无巨细,具有专门的丫鬟负责,思晴若是想来献殷情必定抢了其他丫鬟的活计,免得要落下埋怨的。最后与同伴离心离德,她就再无立足之地了。 釜底抽薪,杀人于无形,不外如是。 待丫鬟们都谢恩离开,徐嬷嬷才担忧地说道,“王妃,就怕思晴狗急跳墙,对您不利呢。” “无妨,就等她耐不住跳出来,我才有机会抓住她把柄。” 估计是有了明确职责的缘故,屋内伺候丫鬟们明显与以往不同,精神十足,尽然有序,比起之前惶然不安的模样更多了几分从容。顾清漪暗暗点头,心中更是满意。 顾清漪独自用了晚膳,洗浴时看到脚背上的疤痕,忽而忆起昨夜的情景,为了避免秦王惦记着再生尴尬,便让秋雁取来药膏擦拭,就在这时,秦王回来了。 他身躯高大挺拔,挡住一室光辉,顾清漪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对上他漆黑深邃的目光。 没来由地心中一跳,顾清漪不自在地打破一室的宁静,问道,“王爷,诸位大人都回去了?” 秦王轻轻地嗯了声,视线忽而落在她裸露在外的玉足,顾清漪脸上一红,下意识地缩脚藏到裙摆里,又觉得此举太过小家子气,只好若无其事地让秋雁替她穿上绣鞋,才刚站起来就闻到秦王身上淡淡的酒味,她不禁问道,“王爷喝酒了?” “方才在席上喝了几杯,熏到你了?”秦王后退了几步,顾清漪连道不妨,对着秋雁吩咐道,“去厨房要一碗解酒汤来。” 秦王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拒绝,待秋雁端来解酒汤时一饮而尽,一边递过碗一边看向身边的顾清漪,“用过晚膳了?” “用过了。”顾清漪想起白日的情形,心底有些不自在,连忙转移话题,“王爷,妾身让人备着水,您要不要沐浴?” 秦王没有反对,顾清漪让人下去抬水,再看穿着整整齐齐一身的秦王,终于鼓足勇气说道,“王爷,妾身替您宽衣吧。” 宽衣解带不仅是丫鬟奴婢的职责,也是内眷对夫郎的义务。秦王不习惯丫鬟伺候也就罢了,如今她成为秦王妃,若是不伺候秦王起居就说不过去了。 “不必操劳,本王自己可以。” 被拒绝的顾清漪没有退缩,而是红着脸去解秦王腰间的束带,声音低若蚊蝇,“伺候王爷乃妾身分内之事,并无操劳。” 她心里紧张极了,纤细白皙的十指抖抖索索地解着束带,然而她是第一次做这等伺候人的活儿,鼓捣了大半天都没能解开,她又羞又急,脖颈都红了。 头顶似是传来一道轻笑声,紧接着便有一双修长有力的大手伸过来,轻而易举地解开被她打了结的束带,秦王随手把它挂在衣架子上,黑眸中似乎带着点点碎光,“王妃不必为难自己。” 顾清漪烧红了脸,总觉得秦王在取笑自个儿,觉得丢脸极了,强撑着说道,“妾身第一次不熟练,多伺候几次就可以了。” 像是较劲一般,她继续替他褪去外衫,只是秦王太过高大挺拔,她不得不踮起脚尖才能顺手。看她扑过来,秦王下意识揽住她的腰揽入怀里,顾清漪就这般不上不下地攀着他的肩膀无法动弹,气氛一时微妙。 秦王反应过来是自己误会了,连忙松开揽在她腰间的手,得了自由的顾清漪根本不敢看他,抖着手替他褪去外衫,正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时,婆子终于把水抬进来,她如闻大赦,连忙说道,“王爷快去洗浴吧。” 秦王看了一眼被她团在怀中的外衫,眼中闪过一抹笑意,不急不缓地转身离去。 没有了压迫人的视线,顾清漪才长长地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秦王的衣裳还在她怀里,被她在无知觉间蹂躏成一团褶皱,已经是不能穿了。 顾清漪一呆,觉得自己快没脸见人了。 她不敢去想秦王是何种表情,鸵鸟一般把衣服交给芷兰拿去清洗,拿起从家里带来的《淮南杂记》开始翻看,结果脑袋里乱糟糟的一个字没看下去,直到不急不缓的脚步声走进来,才发现秦王已经沐浴妥当。 秦王只穿一身轻薄寝衣,勾勒出流畅遒劲的肌理线条,充满力量和阳刚的美感。他身上带着一层薄薄的水汽,脸上线条似乎也被水汽柔和,在看到她手上的书后便抬了抬眉头,“《淮南杂记》?” 《淮南杂记》只是一本杂书,实在登不了大雅之堂,顾清漪颇有种小时偷看杂书被祖母抓包时的窘迫感,连忙把手上的书放下,故作正经地轻咳了声,“这本书颇有野趣,妾身不过是闲暇时用来打发时间的,让王爷见笑了。” 秦王随手拿起来翻看,神色骤然凝滞。 第124章 淮南杂记 - 喜荣华 - 痕线 顾清漪对《淮南杂记》倒背如流,里头不外乎是一些游记杂文,虽有荒诞诡异之闻,但不失新奇有趣,足以用来打发时间。 不过是难登大雅之堂的杂书,秦王何故面色冷凝? 顾清漪心中奇怪,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从零星几字中猜出秦王所阅内容——郑人偷米。 郑人家贫如洗,至邻室偷米,以衣蒙面,遂成。然邻人骤至,人赃并获。旁人问之,“窃贼蒙面,何知之?”邻人曰:“衣破酸腐,再无其他矣。” 故事很简单,说的是一个又穷又懒的郑人不事生产,家里没米下锅时去领居家偷米,为防发现还特地用衣服蒙面,最后成功逃脱。然而他才刚回到家就被邻居抓住,人赃并获。旁人问邻居是怎么知道的,邻居说,衣服又破又烂,还发酸发臭的,除了他就再也没有别人了。 顾清漪初看时乐不可支,在文末提笔调侃,“闻臭而至。”后来表妹把书借去,还调皮地附议一句,“臭男人,臭男人,臭男人……” 难得表妹如此活泼,顾清漪每每翻看总是忍不住莞尔,除却《郑人偷米》这一则,其他篇章中也多有两人批注,因为是闺房闲书,下笔时颇为随意,某些不为人知的小性子展露无疑,倒是不适合被外人借阅。 难不成秦王的异常是因为文末的批注? 顾清漪浑身不自在,刚打算把书索回,就听秦王说道,“此书颇有意趣,不知王妃可否割爱,暂借本王一阅?” 顾清漪微愣,秦王竟会对这等杂书感兴趣?她为难地看着他,迟疑地说道,“倒不是妾身不愿,只是书中批有妾身与表、表姐的闺中戏言,言语粗鄙,不敢让王爷伤眼。” “臭男人?” 秦王忽而念出表妹批注,顾清漪尴尬不已,硬着头皮承认了下来,“妾身一时戏言,让王爷见笑了。” 虽然不是她的批注,但如今她顶着表妹的身份,也不怪秦王会错认。 “本就是事实,何来见笑?” 出乎意料的是,秦王并没有调侃或是嫌弃的意思,神色一如既往地冷凝严肃,黑眸中甚至带着某种她不懂的情绪,仿佛他手中的书是什么绝世珍宝似的,他继续接了方才的话题,“既然王妃并无不愿,此书本王先借去了。” 顾清漪无法,只能不情不愿地点头应下。秦王脸色一缓,在原地走了几步之后,忽而看了她一眼,说道,“本王尚有急事,先去书房处理,你先就寝,不用等本王。” 顾清漪愣住了,看着沐浴妥当的秦王忽而穿上外衫,拿上《淮南杂记》便匆匆离去,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徐嬷嬷估计是觉得奇怪,进来问道,“王妃,王爷怎么急匆匆地走了?”看样子也不像是生气,难不成是有急事? “王爷有急事去书房了。” 顾清漪同样不能理解,今日议事的属官早已离开,秦王回来时也不见是有急事的样子,怎么忽然间就离开了?或许是她没看出来罢了,今天中午不就也没看出来吗? 找到理由的顾清漪也没多纠结,很快就困意袭来,对着徐嬷嬷说道,“罢了,嬷嬷,王爷让我不用等他,我先睡了。” 徐嬷嬷见她面无异色,提着的心也落到实处,拿起团扇扇着风,伺候着她缓缓睡去。 顾清漪一觉睡至天明,睁眼便看到另一边空荡荡的床榻,属于秦王的蚕丝被原封不动,榻上亦无温度,他一夜没有回来。 外间的奴婢听到动静纷纷进来伺候她穿衣洗漱,顾清漪皱着眉头问道,“王爷昨夜没回来?” 秋雁早就防备她发问,此时连忙回答道,“启禀王妃,方才奴婢跑了一趟书房,守门小厮说昨儿个书房的灯亮了一夜,天际将亮的时候才熄呢。” 顾清漪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吩咐厨房准备好膳食,等王爷起身便送过去。” 司掌膳食的含冬连忙应声,匆匆离开去厨房下命令了。不多会儿,等到顾清漪穿戴完毕后,属于她的早膳也呈了上来,她才敢用完早膳,就听传话丫鬟道,“王妃,侍卫封鸣求见。” 顾清漪忽而想起秦王昨夜的承诺,但又觉得不可能,带着疑惑让人把封鸣请进来,结果转眼间就看到他单手提着一个木箱子走进来,对她行了一礼,才道,“属下奉命给王妃送书。” 果真是书! 顾清漪看封鸣眼底带着浅浅的红丝,便猜想他应该是奉命连夜找的书,不然也不会一大早就给她送来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劳烦封侍卫了。” “为主子效力,是属下本分。” 封鸣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山脸,并未因她转变身份而多一分奉承,顾清漪却觉得自在,再次道谢后才让人送他出去。这时顾清漪才有空打开箱子翻看,发现里头大多是一些杂记和乡野志怪,全都是她没有看过的新奇数目,她随便翻看几本,发现都十分生动有趣,心中不由一喜,便兴冲冲地取出一本翻看起来。 前世她乃武安侯千金,学的是圣人教诲,祖母自然不会让她胡乱看一些闲书左了性情,《淮南杂记》是她让丫鬟偷买来的,此后她还陆陆续续偷读了不少杂书,发现有趣书目便与表妹分享,那些背着大人偷偷使坏的时光,成为她们记忆中最欢乐的时光。 缓缓翻看着书页,顾清漪慢慢地意兴阑珊起来,不管这本杂书有多么好看,如今已经没有人能够与她分享观点与喜悦了。 看到她神色怏怏地把书搁下,刚才外间进来的徐嬷嬷眼中闪过一抹担心,生怕她又想起什么不开心的事,连忙分散她的注意力,说道,“王妃看书也累了,不如到外边走走?” “太热了,不去。”如今有丫鬟打着扇都满身大汗,顾清漪着实不愿意去领略夏日的大太阳,此时她没心思看书,看到徐嬷嬷便想了起来,她这是才从花厅回来呢。 于是便问道,“嬷嬷掌家可还顺利?” “托王妃的福,一切顺利。”徐嬷嬷清声道,“府中一切具有惯例,今晨各位管事照旧汇报了各项事务,除了思晴批了笔采办银子,再无旁事了。” 顾清漪眉头一抬,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头表示知道了。徐嬷嬷也知道有丫鬟在旁伺候不宜多说,便另提起一事,“王妃,明日便是三日回门的日子,您是不是要拟一下回门礼单?” 三日回门。 这几个字一度成为顾清漪心魔,闻言心中剧烈地跳动一下,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如今已经变换身份,前世被鸩酒毒杀的颜舜华已经成为过去,想来不会倒霉到再次于三日回门遭遇死劫。 即便如此想着,她还是兴致不高,懒洋洋地说道,“嬷嬷你看着办吧,稍后单子给我过目便是。” 徐嬷嬷想到的却是顾府对待王妃的种种,想必她已经心灰意冷不再眷念,不然也不会连回门单子也不愿意亲自拟了——这世上哪位新妇不想风风光光地回门子呢。 她不愿意提及王妃的伤心事,连连应下,转而下去找大总管彭德喜。她虽是王妃奶娘,但地位怎么也比不上彭德喜的,总得亲自上门请彭德喜开王府库房,她才好根据库房物件拟定单子。 让她最为纠结的,回门礼究竟要如何拿捏轻重呢?轻了王妃面上无光,重了王妃不喜,有没有其他王妃回门单子可以参考,还真是一件难题。 第125章 三日回门 - 喜荣华 - 痕线 “王妃,您看这单子可否妥当?” 顾清漪午觉醒来,徐嬷嬷便把回门礼单呈上,上头的物件中规中矩挑不出丝毫错处,她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嬷嬷做事,我向来是放心的。” 徐嬷嬷松了口气,这单子还是她向彭德喜讨了主意,如今得王妃一声赞,过后说什么也要道声谢的。 “既然如此,那奴婢这就去把礼单上物件收拢起来,明日也好便宜行事。” 顾清漪点头允许,徐嬷嬷留下备份的单子便离开了。顾清漪无事可做,只好重新拿起秦王送来的书开始翻看,直到晚间秦王回来,看到她随手搁置在炕桌上的单子,随口一问,“这是什么?” 顾清漪连忙从贵妃榻上起来见礼,“回王爷,这是妾身明日的回门礼单。”她的声音顿了顿,看向秦王说道,“不知王爷明日是否有空随妾身回去。” 秦王的视线从礼单移到她脸上,“本王明日有空。回门礼下人多备一份,明日去一趟定远侯府。” 顾清漪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没想到秦王会如此安排,想到明日能见义母就欢喜不已,连声说道,“多谢王爷。” 相比于冷漠疏离的顾家,她心底自然是更喜欢定远侯府一些,她是把义母当作亲娘看待的,那个回门的新妇不想见亲娘呢。 顾清漪连忙把徐嬷嬷叫进来吩咐下去,徐嬷嬷听闻立马喜上眉梢,觉得自个儿的腰板挺得更足了,自家王妃受宠,还有什么比这个恩典更值得骄傲欣喜的呢。 “嬷嬷,记得差人去定远侯府通知一声,免得岔了时间。“ “奴婢省得,王妃放心吧。” 交代好一切事宜的顾清漪才渐渐平静下来,回房是发现秦王已经沐浴更衣,正靠在床头看书,见她进来便把书放下,低声道,“早点休息。” 顾清漪紧张地爬上床,见秦王依旧盖了蚕丝被闭上眼睛,并没有敦伦的意思,不由暗暗松了口气,也跟着睡了过去。 第二日,她是被热醒的。 梦里被火炉炙烤的炎热尚未散去,一睁开眼便看到秦王近在咫尺的面容,立体的五官棱角分明,剑眉斜飞入鬓,高鼻悬卧,轻薄冷冽的红唇微微抿起,只露出半张轮廓的线条干净利落,有说不出的冷峻和威严。 他浓墨的剑眉微微蹙起,在眉宇之间留下浅浅的痕迹,被长长睫毛遮掩的眼底有淡青之色,看起来昨晚睡得并不好。 大热天的还抱着人睡,怕是谁都睡不好吧。 顾清漪无奈地看着揽在腰间的手臂,难怪昨晚做了一夜噩梦,被厨子当做铁板烧,原来是因为被秦王揽在又硬又烫的胸膛里。 她轻轻地动了下,秦王立马警觉地睁开眼,带着几分迷惘的黑眸看着她,约莫有几息的功夫才恢复清明,低沉着声音问她,“什么时辰了?” “已经卯时一刻了。”顾清漪回答他,“王爷,该起身了,待会儿还得回门呢。” 秦王轻嗯一声,长腿一迈便下了床榻,顾清漪随身而起,外边的丫鬟听到动静连忙进来伺候,顾清漪抽空问了一句,“定远侯回门礼可曾准备妥当?” 徐嬷嬷在前头花厅掌管中馈,是含冬接的话,“王妃请放心,我娘昨个儿已经准备妥当,今儿一早便让下人装了车,检查妥当才去花厅管事的。” 顾清漪点头,说道,“等会儿让人直接把定远侯府的回门礼送过去,我与王爷要先回顾府。” 含冬点头应是,差使一个小丫鬟去传话了。 顾清漪今日特地选了一套正红色宫装,梳了一头堕马髻,浓密的乌发仿佛堆叠的山黛一般轻巧秀丽,鬓发上再插上一只凤凰展翅的金步摇,流光溢彩,贵气十足。 她原本是清艳温婉的长相,垂眸不语是常常让人觉得娇柔怜弱,原以为不胜华衣,没成想她一改往日素净清婉的装扮竟然如此惊艳。她浑身的气质非但没有被正红和大金压制,反而愈显得从容大气,有一股说不出的威严和沉静。 秦王朝她看了好几眼,忽而说道,“红色正好衬你。” 顾清漪脸上立马飞来一抹红晕,比上等的胭脂晕染还要艳丽。她偷瞧了秦王一眼,见他并没有穿紫色亲王朝服,而是一身与她颜色相称的暗红色常服,身长玉立,面容俊朗,仿佛天神般俊美无俦,高不可攀。 再瞧屋内伺候的奴婢们,总是不经意拿视线偷瞄着秦王,眉眼间带着羞意,她不由抿了抿唇,“王爷,该用早膳了。” 秦王并未注意丫鬟们的视线,神色如常地与她去了大堂用膳,等到他们收拾妥当后便坐上王府马车正式启程回门。 顾府距离秦王府不过是两条街的距离,一刻钟的功夫便抵达目的地。顾府朱红大门早就敞开,顾康文和张氏站在门口等候,一看到秦王府马车便缓步上前,对着下车的秦王和顾清漪行礼,“微臣、臣妇见过秦王,秦王妃。” “不必多礼。” 顾康文的视线落在顾清漪身上,平静无波的面容忽而波动一下,很快就再无踪迹。至于张氏,她脸上虽然笑着,但是笑意不达眼底,虚伪又客套地与顾清漪寒暄着,顾清漪也不咸不淡地答话,气氛尴尬又凝滞。而秦王和顾康文全程未曾交谈,两人不像是翁婿,反倒是比陌生人还不如。 待进了招待贵客的大厅,顾文茵也露面见礼,顾清漪见她眼珠子恨不得黏在秦王身上,心中不喜愈胜,略微坐了坐后便起身告辞。 张氏虚情假意地挽留着,“哪有新妇回门这么快走的,王妃不如和王爷留下来用完午膳再走?” 秦王脸上已经露出不耐烦之色,顾清漪心中亦是不愿,连声说道,“不必麻烦了。” 顾康文倒是没说什么,只是顾文茵露出不情不愿的神色,还隐晦地瞪了顾清漪一眼,顾清漪似笑非笑地看她,她立马吓得收回视线,装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姐姐,我以后可不可以去王府看你?”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罢了。 顾清漪淡淡一笑,“妹妹若是无趣尽管与闺中密友戏耍便是,我如今已为人妇,和你这般年纪的小姑娘没甚话题,你怕是会觉得无趣。” 她的拒绝已经足够明显,然而顾文茵像是没听出来似的,笑得一脸纯真,“没关系,我心里想念着姐姐,只要能看你就心满意足了。” 顾清漪顿时笑意全无,“既然你不嫌……”然而还未等她说话,就被秦王接了过去,“不必,王妃最近肠胃不济,需要静养。” 秦王冷冷的一句话顿时具备镇场效果,顾文茵吓得不敢说话,只好不甘心地闭了嘴,看着两人告退后相携而去,藏在袖子中的手紧紧地握住,眼中露出一抹愤恨之色了。 张氏不知,责怪地看了她一眼,“她如今是高高在上的秦王妃,你又何必去看人眼色行事?” 顾文茵眼圈一红,掩去心里不可告人的心思,张口就抱怨,“你当我为何要去巴结她?还不是如今没人与我交际,除了顾清漪我还能见谁?” 张氏亦是如此窘境,她如今已经被京城贵妇圈子抛弃,如今被顾文茵一说也暗自愤恨起来,若不是顾清漪那小贱蹄子,她们母女俩何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 顾康文看着张氏母女俩满脸怨恨的模样,眉头一皱,心中生气无限厌烦,冷着脸便离开了。 而花厅上伺候的奴婢看着主子们青白交错的脸,连忙小心翼翼地低下头,连呼吸都放轻许多,心中却在腹诽,府上的气氛倒是愈发怪异了,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第126章 定远侯府 - 喜荣华 - 痕线 顾府上下阴云密布,秦王府的马车上气氛也不算美妙,顾清漪打量着一直沉默不语的秦王,即便他向来面无表情,她也能从中看出厌烦来。 她既是不安又是内疚,终于打破宁静开始道歉,“是妾身让王爷为难了。” 方才在顾府实在算不上是什么愉快经历,想必秦王从未遇过臣子的冷脸吧,更别说对方是他名义上的岳父,竟是连场面话都没有。 秦王并没有对自己的委屈表示什么看法,反而问道,“顾康文一贯如此待你?” 顾清漪一时反应不过来,微微一愣,反问道,“什么?” 想来是意识到在顾清漪面前直呼她亲父的名字不太妥当,秦王改了口,继续问道,“顾尚书可是对你不喜?” 顾清漪这才明白秦王的意思,一时沉默起来。 当她还是颜舜华时,舅舅对她还算不错,亲长的关切和慰问未曾缺漏,她更是因为母亲早逝、父亲常年镇守边关的缘故对他心生孺幕,在她心目中,舅舅是个严厉又不失温和的长辈。 然而这一切都在她重生在表妹身体的那天戛然而止。 她永远都忘不了当日他不问青红皂白地对她鞭打场景,过后又丢到桃花庵中不闻不问,所有的血脉温情都比不上他的权势重要,想来当初对“颜舜华”的情谊也不纯粹,而是夹杂着门第权势的考量吧。 每当想起,她心中总是酸痛难忍,实在无法忍受被珍重的亲情在某些人眼里,根本比不上权势和名利更重要。 只是秦王问的是顾清漪,又不是颜舜华,她只能勉强地笑道,“父亲对我尚可,只是在表姐出事后对我心生误解,才从此冷落下来。” 子不言父过,她如今是舅舅的女儿,即便他再怎么过分,也不宜与人说长道短。况且她所言皆是事实,舅舅对表妹还算关爱,只不过他向来信奉男主外、女主内,内宅都被张氏拿捏着,表妹才被张氏常年磋磨,养成柔弱娇怯的性子。 秦王忽而沉默下来,眼底骤起波澜,也不知为谁。 车厢顿时陷入沉默,顾清漪敏感地察觉到秦王此时情绪不对劲,便垂目沉思,一直到了定远侯府。 与冷冷清清的顾府相比,定远侯府气象远远不同。顾清漪才下了马车就被周夫人欢欢喜喜地握住手,她激动地说着,“我的儿,阿娘可算把你盼回来了。” 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莫名地戳中顾清漪的泪点,她顿时红了眼圈,依恋地靠在周夫人身上,软软地说道,“阿娘,我想您了。” 不过是分别三天,却像是分别了三年那么久。估计是孕妇心思敏感的缘故,顾清漪越来越多愁善感起来。 周夫人却被她吓了一跳,连忙凑在她耳旁问道,“怎么回事,难道是秦王欺负你了?” 顾清漪下意识朝秦王看去,见他正在与定远侯说话,感觉到窥视便回头望来,视线在她脸上顿了顿,微微皱起了眉头。 她连忙心虚地沾了沾眼角,连忙摇头,声音也不自觉地大了些许,“没有,没有,只是想念阿娘了。” 周夫人笑逐颜开,眼中却满是慈爱和心疼,“多大的人了,还爱哭鼻子,可别让王爷笑话了。” 秦王抿着唇没有说话,定远侯周衍则是一笑,打着圆场说道,“知道你们娘俩感情好,我与秦王避到书房去,让出空间让你们说一说私房话。” 周夫人意外地看了定远侯一眼,他们有什么私密事需要到书房谈论的地步?不过她也没有多问,只是微笑道,“那敢情好,漪儿,咱们走吧。” 顾清漪见秦王冲她点头,才与义母做了软轿回了正院。 一回到暖阁,周夫人便挥退伺候的奴婢与她说悄悄话,“漪儿,这三日你过得如何?可曾与王爷同房?王爷待你好不好?府中中馈如何处理?庄子和铺子的管事可曾请过安?” 一连串的问题噼里啪啦地砸下来,顾清漪非但不觉得厌烦,反而窝心不已,当初她回门时祖母也有过类似的提问,这才是亲人真正的关心态度,哪像张氏那些流于表面的问候呢。 她一一答了,只是在最后一个问题时顿了顿,“外边的管事倒是不曾来请安,想来是头三天不敢打扰。” 周夫人理解地点了点头,指点道,“到时你可仔细甄别忠奸,我给你的庄子和铺子倒是不用担心,都是挑了老实本分的人,若是有变节的下人,有卖身契在任由你拿捏。顾府的却不一定,这些日子我让人打探清楚了,你陪嫁庄子店铺的管事都是张氏使唤多年的心腹,如今虽然归到你名下,暗地里怕是有不少手段。” 顾清漪不禁神色凝重,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除了她特地点名要带去当陪房的下人有卖身契外,包括外间管事的其他下人的卖身契,张氏是没有给的。 生死都掌握在张氏手上,他们奉谁为主已经不言而喻。 周夫人不想她劳神伤身,连忙说道,“你也不必太过在意,不过是一群奴才罢了。等过上几个月把人直接打发走便是,左右你也不差那点收成过日子。” 这还真是义母能说出来的话。 顾清漪忍不住一笑,“阿娘说得是。” 两人讨论完这些杂事,周夫人开始关心起顾清漪的身体,细细地替她把了脉,才略带忧心地说道,“脉象沉稳有力,可见我的小外孙慢慢将养好了。只是过了头三月胎象就要显怀,到时候如何瞒得住?” 顾清漪也在担心这个问题,“王爷让我闭门静养,不出去交际便是。” “话虽如此,但总有挡不掉的人情和交际的。”周夫人不放心地说道,“总之你注意些,日后穿一些宽松的衣裳便是。” 顾清漪点头应是。 母女俩絮絮叨叨地说这话,未曾察觉时间飞逝,直到奴婢在外间提示,才反应过来已经是晌午时分。此时定远侯也与秦王从书房回来,明眼人都能看出两人气氛融洽,也不知在书房里谈了些什么。 两个男人并没有向女眷解释的意思,定远侯笑道,“也到午膳的时候了,夫人,把我珍藏的花雕取来,等会儿我要与秦王喝上一杯。” 周夫人见他兴致颇高,与秦王关系也融洽,心中难免欢喜。若是周衍能够与秦王交好,日后漪儿在王府也能多一份依仗。她连忙亲自去酒窖挑了一坛上等的花雕好酒,待酒菜开席,定远侯就迫不及待地与秦王开喝起来。 定远侯虽然武将封侯,但定远侯未曾上过战场,酒量远远不及从真刀真枪的沙场中回来的秦王,一坛酒下去,秦王的脸色都未曾改变,定远侯却是满脸驼红地醉倒在席上。 “就这点酒量也敢与人拼酒,真是越老越不着调了……” 周夫人无奈地抱怨着,过去与丫鬟搀扶他起来,结果被定远侯抓住手,他通红的眼睛看着她,低声道,“夫人,我对不起你。” 周夫人一僵,眼底迅速冒出热气,但很快就被她掩饰下去,若无其事地对着丫鬟吩咐道,“伺候侯爷下去。” 丫鬟连忙应是,然而怎么都掰不开定远侯的手,连忙求救地看向周夫人。周夫人抿了抿唇,亲自动手才让定远侯松开手,他很快就被丫鬟带下去了。 饭桌上只剩下秦王、顾清漪和周夫人,因为定远侯方才的酒后吐真言,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周夫人看着也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顾清漪顿时担心地看着她,周夫人回她一个温和的微笑,“我没事,快用膳吧,别饿着了。” 一顿饭就这般食之无味地过去,虽然顾清漪不想离开,但是显然没有久留的道理,只好红着眼与周夫人话别,“阿娘,您有空记得常来王府看我。” 周夫人这会儿也顾不上想定远侯,也跟着红了眼,“说什么傻话,你都是嫁出去的女儿了,哪有让阿娘经常登门的道理。” 顾清漪抿着嘴不说话,这时秦王忽而开口道,“不必忌讳,王府没有长辈,岳母常来也可照看王妃。” 秦王的一声岳母让周夫人笑逐颜开,连忙点头应是,“那日后就叨扰了,王爷莫嫌弃我烦人才是。” 秦王道了声不会,语气一如既往地严肃认真,惹得顾清漪看了他好几眼。对着舅舅和张氏,秦王未曾称呼岳父岳母,偏偏对着周夫人叫了,这么说来他也是更加认同定远侯府吗? 秦王对上她的视线,忽而握住她的手,说道,“别哭,该回府了。” 他的话总是显得冷硬无情,但他的所作所为无一不体现着包容和体谅,顾清漪慢慢明白,秦王不是无情冷漠,只是性格如此,学不会表达而已。 她的心忽而温暖起来,离愁别绪一扫而空,轻笑道,“好,咱们回家吧。” 秦王忽而柔和了神色,目光深邃又澄净,像午后慵懒的阳光,宁静又温和。 第127章 陪嫁管事 - 喜荣华 - 痕线 三日回门后,外边的管事陆陆续续来秦王府拜见新主子。 定远侯府陪嫁的庄子店铺一共有四处,一是京郊的温泉庄子,乃京城热门的庄子聚集地,非达官贵人不能买卖。另外三处乃靠近五味楼的店铺,分别是米庄、布庄和药坊,衣食住行差不多都包圆了。 如今这四处管事的卖身契都在顾清漪手里,他们前来拜见新主子时恭敬谨慎,上交的账册更是干净整齐,未曾发现有欺瞒之处。义母说过这四人乃忠仆,顾清漪自然是相信义母的眼光,因而对他们颇为亲近,还封了赏银才让人离开。 想必与定远侯陪嫁管事的殷勤,顾府的陪嫁管事迟迟没有动静,本来不想计较的顾清漪也忍不住发火,吩咐秋雁道,“秋雁,你去把顾府陪嫁的管事请来,我倒是要看看他们是哪路神仙,架子比主子还要大。” 秋雁连声应是,一溜烟地离开了。一个时辰后,三家管事才终于踏上秦王府大门。 “小人张力、孙明耀、赵铁军,拜见王妃。” 顾清漪一脸冷淡地坐在大堂上,嗤笑道,“你们好大的架子,本妃想要见你们一面都不容易。” 那三人立马做出惊恐之状,齐齐跪下,“小人不敢,只是最近店中太过繁忙,小人一时抽不开时间拜见王妃,还请王妃见谅。” 他们的表情只是浮于表面,眼底根本就没有惊慌担忧的意思,想来是觉得顾清漪不能把他们如何。顾清漪心中冷笑,对着秋雁说道,“可曾带来账册?” 秋雁连忙点头应道,“奴婢备着王妃要查账,早就让他们准备好了。”说着与小丫鬟提了三箱账册进来,道,“王妃,这三家铺子今年的账册都在这儿了。” “很好,徐嬷嬷,请三位管事到茶水间休息,把账房先生找来,好好算一算这些账目可否清楚。” 顾清漪话音方落,那三位管事脸上才终于露出惊慌之色,张力开口说道,“王妃,这些账册小人每月都与夫人核对,并无缺漏之处。” 他口中的夫人,便是张氏了。 顾清漪眉头一抬,不咸不淡地说着,“账目清楚就更好,左右也费不了多少功夫。如今这三家铺子已是本妃的嫁妆,本妃自然要心里有底,免得账目牵扯不清,与娘家伤了情分。” 张力和另外两人面面相觑,眼中俱是露出焦急之色,但在顾清漪的威压之下,不得不硬着头皮下去。 秋雁把账册抬下去让账房查验,一直到下午都未曾出结果,顾清漪便知其中有猫腻,不然也不会花费如此长的时间。 傍晚时秦王回来,开口就问,“听说你把账房先生叫去了?” “妾身嫁妆店铺有些账目要核算,便让府上账房先生帮忙了。” 顾清漪知道府上的事瞒不过秦王,但这等小事还知道得一清二楚,心里难免有些惊讶。这十多天来秦王整天早出晚归,偶尔晚上还在书房议事,忙得不可开交,两人甚少有相处的机会,她也不清楚有没有犯了忌讳。 因此她说道,“若是王爷要用账房先生,妾身让他们改日再查便是。” 秦王抿了抿唇,“你是秦王妃,府中人事任由你调遣,不必顾忌本王。” 顾清漪松了口气,上前替他宽衣。这阵子她闲着无事偷偷练习,手脚果然利索许多,至少没有发生第一次的尴尬了。 替秦王换了身常服,她才问道,“王爷可曾用膳了?” “不用。”秦王声音一顿,伸手抚了抚她乌黑柔顺的长发,说道,“本王近日繁忙,你若是无聊,让岳母来看你便是。” 难道秦王是觉得冷落了她,在变相地道歉? 顾清漪不着边际地揣测着,嘴上却在接着话,说道,“妾身有闲书打发时间,到不觉无聊。阿娘年纪也大了,还是不要劳烦她跑来跑去,过段时间我再去看她。” 她故意说起闲书,是暗示秦王该把《淮南杂记》归还,结果秦王似是没记住这回事,绝口不提还书之事,而是说道,“若本王不在,尽管让封鸣护送。” “是。”顾清漪眼中闪过一抹失望,看来秦王是真的不记得了,她正想着要不要开口索要时,就被秋雁的禀报声打断思路,“王妃,账目已经核算出来了,您可要现在就听一听结果?” 顾清漪神色一凛,也顾不上索书了,吩咐道,“把人都宣进来。” 待她离开后,秦王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听到外边渐渐响起动静,他便也走出去。堂中正跪着三个人,旁边站着的几个男子乃府上的账房先生,他们一看到他,连忙行礼,“小人拜见王爷。” 秦王在顾清漪身边坐下,淡淡地说道,“继续。” 估计是有秦王旁听的缘故,账房先生神色愈发激动,激昂地说道,“启禀王爷,王妃,小人今日与同僚们一起查账,一开始并未发现什么问题,但渐渐觉得不对,因为账目太完美了,连数据波动规律都是一样的。小人便重新查了一遍,才发现他们特地做了假账,账面上看似有盈余,实际上银子都被转移出去,若是继续下去,这三间店铺不仅成为一具空壳,甚至还会负债累累!这三人狼子野心,中饱私囊,还请王爷王妃明察!” 话音方落,张力等人就急不可耐地辩解道,“王爷,王妃,小人冤枉啊。小人为顾府效命多年,向来矜矜业业,不敢有丝毫二心。账目上的收支数目根本没有问题,这几个账房先生分明是诬陷小人,请王爷王妃明鉴。” 账房先生冷冷地瞥了三人一眼,并没有与他们争辩,而是从箱子中取出几本账册捧在手上,对着顾清漪和秦王说道,“王爷,王妃,小人在账册有问题的地方进行了标注,到底有没有问题一目了然,请王爷和王妃检验。” “不必了。” 秦王冷峻的面容上一片淡漠,“来人,把这三个刁奴拖下去各打三十大板,再送回顾府去。” 门外的粗使婆子听命进来押人,张力等人奋力挣扎,不停地哭喊着,“王爷饶命,小人是冤枉的,这都是夫人的主意,请王爷饶了我们一命吧。” 在生命威胁之下,张力等人终于说了实话。然而秦王向来是言出必行的人,自然不会因为他几句的投诚而宽恕罪过,刁奴就是刁奴,但凡欺瞒了主子就没有宽恕的余地。 哀嚎的张力等人被堵住嘴拖下去了,杖责的声音啪啪啪地传来,这般铁血的作风震慑了满院子的奴婢,看向秦王的目光愈发敬畏。 秦王根本没理会下人如何看法,而是看向顾清漪,说道,“这等胆大妄为的下人,直接让人打发了就是,王妃不必为此伤神。” 原本要亲自处置陪嫁奴才,没成想被秦王半路插手了,倒显得她没什么本事似的。顾清漪哭笑不得,但也不拒绝秦王的好意,“是,妾身知道了。多谢王爷替妾身做主。” 打完三十大板后,婆子们直接把昏迷不醒的三人丢上买办的牛车,把人给顾府送回去。至于张氏如何反应就不是顾清漪所关心的,直接把空出的三个缺安排了陪房的男仆,其中就包括徐嬷嬷的丈夫刘大伟,为此徐嬷嬷特地向顾清漪道谢,管事的职务可比寻常活计来得体面光鲜多了。 三位管事送回顾府后,也不见张氏有什么反应,不过料她也不敢追究,毕竟账目摆在那儿,顾清漪不与她追讨挪用的银两就好了,哪里敢跳出来呢。 于是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第128章借刀杀人 - 喜荣华 - 痕线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 嫁入秦王府已经有一个月,顾清漪的日子过得与未出嫁时没什么不同,秦王整日不见人影,她饮食作息几乎是一个人,若不是有秋雁这个耳报神在,她几乎以为秦王歇在别人的屋子里。 这夜,顾清漪又是一人独眠,她睡得并不安稳,察觉到身边多了一人立马惊醒过来,烛火摇曳中,映出秦王轮廓模糊的面容。 “王爷?” “吵醒你了?”秦王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酒气,回来前应该是喝酒了,声音也不似以往清明,“本王去西暖阁。” 秦王刚坐起来就被顾清漪拉住,“不用,王爷就在这儿歇着吧。”她的声音顿了顿,终于还是问出这些日子以来的疑惑,“王爷这阵日子在忙些什么呢?” “不过是朝中杂务,不必挂心。” 秦王并没有解说的意思,顾清漪能够明白他的意思,连王府的中馈都不让她操心了,更别提他在外边的政事。即便知道他是好意,她心中难免觉得烦闷,总有一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 估计是酒气上头,秦王很快就睡去,顾清漪借着昏黄的灯光瞧着他的侧脸,苦涩地笑了笑,也闭上眼睛,迟迟入眠。 大半夜,她再次醒来。 滚烫灼热的大手在她身上摸索着,粗粝的茧子在皮肤上划出一串串电流,她连忙咬住嘴唇咽下几欲脱口而出的呻吟,就见秦王压了上来,伸手解开她身上的束缚,漆黑的双眸仿佛黑夜里的猎豹一样看着她,他低头亲吻住她的唇,温柔辗转,最后再无距离。 突如而来的刺激让顾清漪喘息出声,脑海里乱成一团浆糊,除了洞房花烛夜外,这一个月来秦王都没有碰她,这会儿怎么就不怕伤到她腹中的胎儿? 然而她根本顾不上多想,很快就在秦王温柔的动作下陷入沉沦,从他的动作中,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缱绻与爱意,仿佛她是他捧在手心的挚爱,独一无二。 一股前所未有的快乐冲击上心田,顾清漪仿佛看到百花齐放的绚烂,又似乎听到仙乐齐鸣的悦耳,情不自禁地揽住秦王的脖子,咬在他的肩膀上。 秦王身体一僵,与她共赴巫山云海,忽而低头吻了吻她濡湿的眼角,低声轻喃,“华儿。” 顾清漪下意识地应了声,继而便浑身僵硬,僵硬地扭过头看着身边人,心里翻滚起惊涛骇浪,所有的欢愉和旖旎在短短的一瞬间像潮水般褪去,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华儿? 华儿是谁? 他与她同房,只因为把她当作某个不知名的华儿? 看着发泄过后已经陷入沉睡的秦王,一股前所未有的委屈与屈辱涌上心田,顾清漪的心口像是钝刀子凌迟般疼痛,瞬间泪流满面。 她时时警惕,终究还是陷了进去。 原来她只是个替代品。现今醒悟,为时不晚。 第二日,秦王醒来时便觉得不对劲,他身无寸缕,只盖着一层薄薄的蚕丝被,地下的被单亦是凌乱无比,显然是没有收拾过。身旁的顾清漪依旧在睡,眼皮红肿,眉头紧促,脸色憔悴又苍白。 昨夜种种瞬间涌上脑海,他的脸色变了变,双眸中难掩愧疚和狼狈,这时顾清漪翻了身,似乎要醒来。他莫名地觉得心虚,一直不敢面对她的目光,连忙起身穿上衣裳,匆匆离开了。 顾清漪一觉睡得昏昏沉沉,脑袋像是被人用锤子敲打一般一阵阵地钝痛,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在搬动她,温热的毛巾在身上仔细地擦过,温和又体贴,这样的手法,应该是徐嬷嬷了。 后来又有男子的说话声,她猛然睁开眼,看到的却是周大夫熟悉的面容。 “王妃,太好了,您终于醒了。” 徐嬷嬷喜极而泣,连忙拧了一块巾子放在顾清漪额头上,看出她眼中的疑惑,连忙说道,“您昨夜感染了风寒,一大早就高烧不止,奴婢连忙请了周大夫给您诊脉,汤药这才煎好呢。” 这时含冬端着汤药上来,低声说道,“王妃,先喝药吧。” 这阵子顾清漪一直在喝药,早已经习惯其中苦涩滋味,也无需蜜饯甜嘴便一饮而尽,待含冬替她擦了嘴,她才对着周大夫说道,“我生病一事,不要告诉王爷。” 周大夫脸上现出难色,然而待看到她眼中的冷意时,一时不寒而栗,立马就点头,“小人明白了,只是王妃也需要静养,心绪平和,才能尽快痊愈。” 想来她因何生病一事,是瞒不住大夫的。 顾清漪既是羞窘又是难堪,脸色青白一片,“我知道了,周大夫退下吧。” 周大夫知道自己不招待见,可还是嘱咐徐嬷嬷等人如何用药用餐之后,才行礼退下。徐嬷嬷也挥退周围伺候的奴婢,目光含着隐忧,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顾清漪主动开口,沙哑着嗓子问道,“嬷嬷,怎么了?” 徐嬷嬷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忧心忡忡地开口,“王妃,奴婢说句不中听的话,您还是和王爷分房睡吧。您如今是双身子,实在不宜伺候王爷,像昨儿个一般,王爷没个轻重,最后伤到的是您和腹中的孩子。” 顾清漪沉默下来。徐嬷嬷以为她生气,连忙低头道歉,“是奴婢多嘴了。” “不,嬷嬷说得没错,我如今确实不方便伺候王爷。” 顾清漪想起义母的嘱咐,心中不知是何种感觉,即便是她如今能够和秦王同房,经过昨晚一事,也过不了心里的坎了。 徐嬷嬷并不知其中缘故,只当是她想明白了,连忙安慰道,“王妃也无需忧虑,这么些天下来奴婢冷眼旁观,王爷并非贪色之人,等到您生下小世子,又何愁不能固宠呢。” “嬷嬷所言极是。” 顾清漪微微一笑,她当初嫁入秦王府,何尝不是抱着这等下心思呢,只不过是被秦王日渐一日的体贴迷乱了心罢了。若她能一如初心,就不会有今日的狼狈了。 “嬷嬷,我是不是该给王爷安排个通房丫鬟?” 关于通房丫鬟一事,徐嬷嬷早就想劝,只是怕她不高兴才忍着没说,如今见她提起,立马就点头附和,“与其等着王爷去找后院那些来历乱七八糟的姑娘,王妃还不如安排自己人,有了卖身契在手,日后也翻不出您的手掌心。” 顾清漪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手上却不自觉地紧紧攥住身上的蚕丝被,声音毫无异样,“那就劳烦嬷嬷先透露出些许风声,且看看这群丫鬟的反应,不安分的便处置了,再选几个老实本分的便是。” 徐嬷嬷连声应声,“王妃这法子好,借此可以辨一辨忠奸,好好地清一清身边人。” 果然不出所料,王妃要给王爷选通房的消息一出,原先还安分守己的丫鬟们再也坐不住了,霁月院一时变得群魔乱舞,她们自以为王妃病着无暇理会,有相当不少的一部分丫鬟开始争风吃醋,栽赃构陷,上演着钩心斗角的后宅手段,让听着徐嬷嬷转述的顾清漪叹为观止。 即便她从未小瞧过这群丫鬟,但也没料到她们居然有此手段。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含冬和秋雁在得知消息后的第一时间就向她表明心迹,愿意日后配个管事,当个正经儿娘子。 含冬和秋雁能够守得住,并不代表其他人能够不受诱惑,特别是寻常伺候她的六个贴身丫鬟,平日里她们见秦王的机会最多,这阵子闹得最欢的也是她们,经常到顾清漪面前献殷情、表忠心,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就连免去伺候的思晴也闻风而来,“都是奴婢的不是,王妃您病了几日都不见起色,就让奴婢伺候左右,尽一尽奴婢的本分吧。” 顾清漪病了几天,一直没见起色,此时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看着思晴唱念做打俱佳的表演,觉得讽刺极了,“不必了,免得让你过了病气,到时候无法处理中馈,徐嬷嬷一个人怕是处理不来。” 思晴脸上有一瞬间的犹豫,想来是在担心顾清漪乘机夺权,但是心底某些渴望战胜了权力欲,她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开口道,“奴婢伺候王妃是本分,岂会害怕过了病气?王妃,您就给奴婢一个伺候您的机会吧。” 顾清漪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笑容,“既然你如此哀求,我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便应了你就是。你手中的中馈都交给徐嬷嬷处理,你就回来帮管一管院子里那群不安分的小丫鬟,这阵子我没力气理事,她们愈发无法无天了。” 虽然有些遗憾不能近身伺候,但是管理院中丫鬟也是一件美差,本着心底某些不可告人的心思,思晴终究是欢欢喜喜地应了下来。 待她离开后,徐嬷嬷才疑惑地问道,“王妃为何又让她回来?” 顾清漪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她既然想回来,就让她回来呗,嬷嬷只管稳稳地抓住中馈大权,日后她想要重新回去,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她心底还有一个考量并未说出来,思晴之所以想回来,无非也是盯上通房之位,院子里那些蠢蠢欲动的丫鬟便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由她出手收拾那群人,可比她收拾来得划算。 借刀杀人,到时候丫鬟的仇恨可不就落在思晴身上么。思晴想要和她玩心眼,到头来也不知是谁算计了谁。 第129章通房风波 - 喜荣华 - 痕线 思晴果然没让人失望,她的回归就激化了丫鬟之间的矛盾。她常年执掌中馈,不管是手段还是威信都不是其他丫鬟能够比拟的,甫一出手就解决了最有威胁的两名丫鬟——理由是感染风寒,必须搬离霁月院养病。这也就意味着通房之位与她们无缘了。 思晴的雷霆手段非但没有震慑住各有心思的丫鬟们,反而刺激得她们结成同盟,共同对抗思晴的打压。若是以前众人还会对她心存忌惮,但如今她久不出现在主子跟前,又被撤去中馈大权,与普通丫鬟无异,她们根本就不惧于一头失去尖牙利齿的纸老虎。 双方你来我往,斗得不可开交,丫鬟们联盟损兵折将,思晴最后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意外摔了一跤,不得不躺床休息。 至此,两派之争以思晴落败告终,幸存的几个虾兵蟹将愈发气焰嚣张,仿佛已经成了霁月院的新主人。 “王妃,这几个丫鬟愈发不成样子了,是不是得出手收拾一二?” 顾清漪在徐嬷嬷的伺候下喝完汤药,用帕子擦了擦嘴,点头说道,“是时候收网了。对了,嬷嬷,你可物色好通房人选?” 徐嬷嬷把碗递给含冬才说道,“王妃,您看芷兰如何?这些日子,就数她最安分。” 芷兰? 顾清漪眉头一皱,约莫是察觉到她的疏远,芷兰便甚少出现在她跟前,也没再开口闭口就提秦王,倒是让她忘了这号人物。 “芷兰不行,她是王爷的人。” 徐嬷嬷一惊,若芷兰是秦王的人,若是当了通房说不定会后患无穷,不受掌控的通房,对正室来说是一个威胁。“还好有王妃提醒,不然奴婢就犯了错。既然如此,那您看云香如何?” 云香是司掌茶水的大丫鬟,虽然有些小心思,但有贼心没贼胆,即便当了通房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也好……” 顾清漪语音未落,就见多日不见的秦王大步走进来,他神色冷峻,目光触及她苍白的面容便皱起了眉头,声音中带着隐怒,“王妃有恙,为何不通知本王?” “王爷繁忙,妾身不过是小恙罢了,不敢叨扰您。”顾清漪怔了怔,脸上缓缓挂上了笑容,神色清婉,一如往常,她抿了抿唇,似是不经意地问道,“王爷这几日未曾回来,可是朝中有急事?” 秦王因为顾清漪刻意隐瞒病情而生出的满腔怒火,瞬间倾泻得一干二净,他想起这几天避而不见的源头,顿时无法直视她清澈的目光。 顾清漪睫毛低垂,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讽刺和悲凉。 梢间的气氛骤然凝滞,闷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就在这个时候,月亮门垂挂的珠帘轻轻地摇动,有人挑了帘子走了进来,抬眼一看,却是特地打扮过的云香,她穿着大丫鬟份例的夏装,鬓发上簪着一支珠花,杏脸桃腮,略施薄黛,眸含春水,娇俏可人。 她手上端着一盏茶,娇滴滴地对着秦王矮身福礼,捧着的茶盏高高举起,垂下的脑袋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明晃得耀眼。她的声音是特地掐着嗓子的娇滴和温柔,像是搔进人的心底似的,“王爷,请喝茶。” 徐嬷嬷的脸刷的一下黑了下来,虽然打算提起云香当通房,但不代表着愿意看到她当着王妃的面勾引王爷,这两者的性质完全不一样。 不安分的小蹄子! 顾清漪视而不见,自顾用着帕子擦拭着刚喝过药的唇角,余光看到秦王接过茶盏,紧接着是咔嚓的一声碎响,却是秦王把茶盏砸在云香身上,冷硬的声音带着怒火,“放肆!” 秦王的突如其来的怒火不仅把顾清漪吓了一跳,更是让云香欣喜的笑容凝结在脸上,她的小脸瞬间变得煞白,顾不得地毯上的碎片,噗通地跪了下去,“王爷饶命,奴婢知错了,求王爷饶命。” 秦王看了顾清漪一眼,见她正轻抚着胸口,似是被吓到,顿时神色一滞,他薄唇微抿,但怒火未消,对着云香冷笑道,“王妃不过是小病,你们这群贱婢就罔顾规矩,上蹿下跳。来人,拖出去,杖毙。” 云香的身体瞬间瘫软了下来,涕泪横流,她不敢哀求秦王,却是冲着顾清漪不停地磕头,“王妃,奴婢知道错了,求求您救救奴婢吧。” 砰砰砰,云香磕得毫不含糊,眨眼间就额头渗血,一片凄惨。 顾清漪皱了皱眉头,终是开了口,“王爷息怒,这云香妾身原本是打算安排给您当通房的,今日虽是坏了规矩,小惩大诫一番便罢了,就饶她一命吧。” 云香死寂的双眼骤然亮起璀璨的光芒,原来王妃是打算让她当通房的,心中既是欣喜又是懊悔,若是早知如此,她又何必不经通传就备茶过来,惹得王爷盛怒呢。然而后悔已经来不及,她只能寄托于王爷能够给王妃面子,饶她一命吧。 然而秦王对于云香渴望又期待的眼神视而不见,冷冽的视线落在顾清漪的脸上,试图从中看透她心中所想似的,然而顾清漪神色清淡,唇角含笑,未曾有丝毫的虚假和勉强。 一股无名大火烧燎而起,秦王眉眼间染上了煞气,冷冷一笑,“本王倒是不知,王妃竟是如此贤良大度。” 含沙射影的话语仿佛刀子般刺人,顾清漪心口一痛,呼吸有些困难,转眼便看到秦王移开了目光,冷声吩咐道,“拖下去,杖毙。” 他的决定,无人能动摇。 云香惨叫一声,两眼一翻,彻底地昏死过去,闻讯而来的粗使婆子们二话不说便把人拖下去,噼啪的杖大声便从院子外传来,声声清晰,声声入耳。 顾清漪紧紧地攥着被子,脸色越来越苍白,直到那板子声骤然停歇,粗使婆子走了进来,低眉垂目地禀报着,“王爷,云香杖责三十,已经断气了。” “下去。” 粗使婆子连忙告退,秦王才看向顾清漪,冷冽的声音不带半分情感起伏,“本王的事,不用你插手。” 他留下一句话便甩袖而去,顾清漪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眼前一黑,还是徐嬷嬷急急忙忙地掐住她的人中,才没让她昏厥过去。 徐嬷嬷握着她的手,发现她全身都在颤抖,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连忙拍打着她的后背轻哄着,“王妃,姑娘,咱不怕,没事的,没事的。” 顾清漪紧紧地搂住徐嬷嬷,许久才把情绪平复下来,她双眼一闭,缓缓地躺回床上,声若蚊蚋,“从我账上支一百两银子,好生安葬云香,剩下的便赐给她家人吧。今日之事,府内下人难免心思浮动,劳烦嬷嬷管辖了。” 徐嬷嬷用帕子擦干眼泪,担心地看着顾清漪苍白如纸的面容,忏悔道,“都怪奴婢不好,若不是奴婢劝您给王爷安排通房,也不会……” “与此无关。” 顾清漪打断她的话,艰难地挤出一抹微笑,“嬷嬷不必愧疚,你尽管下去忙吧,我想静静。” 徐嬷嬷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应声退下去,不过她不放心,招手叫来含冬和秋雁,低声吩咐道,“你们仔细看着王妃。” 秋雁和含冬点头,徐嬷嬷见她们安安静静地站在梢间月亮门口,探头便能看清架子床上的动静,才终于放下心,急匆匆地离开了。 顾清漪躺在床上,听着外头的喁喁私语,眼眶中的水雾再也含不住,微微一侧头,便坠入云鬓,湿透玉枕头。 第130章 平沙落雁 - 喜荣华 - 痕线 一场秋雨一场寒。 霁月院安静得出奇,滴滴答答的秋雨敲打在瓦片上,谱写了一支寂寞清曲。顾清漪和着雨滴敲打着杯盏,有一下没一下,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并不在乎,只是唯心耳。 含冬怕她着凉,取了斗篷披在她身上,轻声说道,“王妃可是想弹琴了?您的九霄环佩琴就在库房,要不奴婢给您取来?” 顾清漪放下玉著,摇了摇头,“不用了,旧书已经看完,你重新给我拿一本来消磨时间吧。” 案几上放着一本簇新的杂书,因为主人爱惜的缘故,几乎看不出翻动的痕迹,含冬捡起来去了次间书架,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书籍,经史子集,志怪传奇,无一不有,这是王妃在养病期间让人准备的, 不过一个多月的功夫,上头的书籍已经被翻看得七七八八了。经史子集还好,翻看多少遍都无碍,只是志怪传奇等杂书需要经常替换,秋雁等人不识字,每次都是含冬亲自去外头的书铺淘换的。上次买回的杂书已经被看得七七八八,是时候又要出门采买了。 把旧书放回,含冬取了一本新书放在顾清漪跟前,无不忧虑地说道,“王妃,读书看字耗神又费眼,正好雨已经停了,您不如去花园逛逛也好。” 她的病情断断续续,周大夫不敢随便用药,直到入秋才彻底好起来,只是终究伤了身体,好不容易才养起来的肉又减得一干二净,单薄得一阵风都能刮跑。 徐嬷嬷和含冬几个急得不行,变着花样折腾小厨房,只为了能让她多吃几口,最终发现她独爱淮扬菜,竟是与太子妃相差无二,便让厨子变更了菜谱,才终于消停下来。 即便如此,顾清漪还是没能圆润起来,靠在引枕上,便勾勒小腹微微凸起的弧度,她已经怀胎五月,小腹却只有常人怀胎三月般大小,无端地让人焦虑。 看着含冬的满面愁容,顾清漪搁置下手头的书,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我出去走走就是。含冬你且笑一笑,再这么下去,怕是要早生华发了。” “是王妃体谅奴婢。”含冬听着她的打趣,反而喜上眉梢,连忙服侍着她下了塌,问道,“王妃,可要梳妆打扮一番?” “不必,走吧。”不过是去园子逛一逛罢了。 她这么一动,霁月院瞬间热闹起来。 上个月的通房风波后,那些蹦跶得厉害的丫鬟都被徐嬷嬷撸得一干二净,大丫鬟们也就芷兰、含冬和秋雁三人得以保全,二等丫鬟也打发了大半,如今顾清漪身边大部分都是新人。 这番雷霆手段震慑了所有人,再加上云香的死给下人们敲响了警钟,大大小小的丫鬟婆子都收起满腹的小心思,前所未有地本分和规矩,即便王爷一个多月没踏入正院,也不敢对王妃有丝毫的懈怠,依旧兢兢业业地伺候着,生怕王爷回来撞见错处,沦落成云香同样的下场。 难得顾清漪要出院子闲逛,婆子们在前头探路,大丫鬟们前后左右地簇拥着她,生怕她不小心给摔着了。 顾清漪被这样的阵势弄得兴致全无,“不必如此夸张,含冬和秋雁左右随侍便是。” 前头的芷兰脚步一顿,立马退回身后,含冬和秋雁上前一步,也不敢搀着王妃的手,只是虚扶着,以防出现万一能够及时出手。 王府花园并不远,就在霁月院前一进,穿过秀丽小巧的月亮门,花园的一角便展露在眼前。小道蜿蜒,怪石嶙峋,枯败的树木徒添了秋日的寂寥,枯黄的树叶飘落而下,带着秋雨过后的湿润,零零散散地碾在泥土里。 穿过重岩叠嶂的石山,顿时豁然开朗。枯荷败叶已经被下人打捞而起,深蓝色的湖水干净清澈,在秋风的吹拂下皱起一层层的波澜,太阳从深深的云雾中穿透而出,照耀在水痕上,浮光跃金,清朗开阔。 梅树横斜着枝桠,并无亮丽的景色,花圃中的春花却被一丛丛的秋菊所取代,鲜艳的颜色挤挤挨挨,簇拥着,热烈着,给清寂的院子增添怒放的活力,一扫秋日的寂寥和清冷,似乎一切都鲜活起来。 远处的亭台楼在泛黄的垂柳中阁隐隐若现,顾清漪无心涉足,便想着去湖心亭坐一坐,才刚走上白玉桥,就听铮然的琴声缓缓响起,一下又一下,连成曲调,低缓沉郁,带着秋日寂寥沉郁,缓缓地在开阔的天地中流淌而来。 平沙落雁,秋日绝唱。 有人在湖心亭弹琴。 “王妃?”含冬低声问道,“奴婢去瞧瞧是何人弹琴。” 顾清漪摆了摆手,依靠在白玉桥的栅栏上,白皙纤长的手指随之跳动。琴棋书画中,她素爱琴与书,偶尔在宴会中弹上一曲,京中尽知武安侯嫡长女琴书一绝,声名遐迩。 平沙落雁是她拿手曲目之一,只是太过沉郁低沉,祖母甚少让她弹奏,她只能偶尔在宴会中弹奏上一曲,在热热闹闹的场景中,倒能减去几分愁丝。今日一听,没有了喧闹嬉笑,清清冷冷,恍若隔世。 许是心有郁结的缘故,一曲停歇,顾清漪久久未能回神,竟觉得心底落着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奴婢献丑,让王爷见笑了。” 夜莺般婉转悦耳的声音从湖心亭中缓缓传来,含冬和秋雁顿时脸色大变,连忙抬头看向王妃,却见她面无表情,漆黑的双眸清幽一片,竟是比湖水还要清寒。 含冬难过急了,连忙说道,“王妃,秋日寒凉,咱们回去吧。” 顾清漪抿嘴一笑,手心搁在含冬手上,“好。” 还未等她转身,湖心亭遮掩的帘幕被人掀开,一身常服的秦王从中走出,锐利的目光便毫无阻隔地落在顾清漪身上,冷冽又刺人。 顾清漪脚步一顿,低身行礼,“妾身见过王爷。妾身惊扰了王爷雅趣,这便离开。” 秦王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顾清漪恍然未觉,不待他叫起便扶着含冬的手直起身子,这时湖心亭中走出一位袅袅娜娜的声影,竟是王府那群没有名分的姑娘之一,江元瑶。 江元瑶相貌尤为艳丽,盛装打扮之下更是艳若桃李,此时两颊绯红,眸含春水,娇娇悄悄地站在高大挺拔的秦王身侧,男才女貌,珠联璧合。 江元瑶看到她,急急忙忙地行礼,“王妃驾到,奴婢有失远迎,还请王妃见谅。” 她盈盈地福身,含情带雾的桃花眼瞥了顾清漪一眼,虽然足够恭敬,却依旧流露出几分得意之色,想来她已经得知王妃失宠的传闻,不然也不会失去初见时的恭谨。 江元瑶会得意张狂,实属情理之中。 大病初愈的顾清漪不施粉黛,三千墨发只用一支簪子散散地挽起,柳眉杏眼,两靥闲愁,体貌消瘦,终究没有丰腴健康来得有活力。即便是她自己,也会喜欢艳若朝阳的殊艳,而不是弱柳扶风的病美人。 她并未把江元瑶的挑衅放在眼里,而是轻轻颔首,“原来江姑娘谈得一手好琴,那日本妃闲闷了,少不得让姑娘替我弹上一曲。” 江元瑶脸上闪过一抹不甘,却还是笑着,“承蒙王妃看得起奴婢,能够逗王妃一乐,是奴婢的福分。” 顾清漪点了点头,朝着秦王点了点头,便扶着含冬的手转身离开了。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假山怪石之中,江元瑶才抬头看着秦王,小心翼翼地说道,“王爷,奴婢再替你弹上一曲如何?” 秦王没有看她,只留给她棱角分明的侧脸,孤峭锋寒,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和锐利,连声音都冰寒入骨,“你如何知道本王在此?” 毫无起伏的一句话把江元瑶吓破了胆,噗通地一下就跪了下来,惊惶地说道,“王爷容禀,奴婢清闲无事,便想来园子走一走,偶然遇上王爷,并非有意之举,还请王爷明鉴。” 秦王冷冷一笑,“平沙落雁……好得很。” 他留下意味不明的一句话便迈着大步离开,徒留江元瑶颓软在地,再抬头时已是大汗淋漓,俏脸苍白,像是受了巨大惊吓一般。 顾清漪一路走回霁月院,随行的奴婢皆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神色,皆是提心吊胆的模样。 “怎么都是这副模样?”顾清漪懒洋洋地靠在引枕上,“我还吃了你们不成?” 她的一句玩笑打破了一室的凝滞,丫鬟们才有了笑脸,秋雁开始与她逗乐,捡着不知从何处听来的笑料奇谈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起来,逗得屋子内的丫鬟们乐不可支,连顾清漪也跟着微笑起来。 见她一切如常,并未因花园的一幕心生郁结,伺候的丫鬟们才齐齐松了口气,真真正正地露出了笑颜。 别管那些妖娆贱货如何,只需王妃平平安安地生下小世子,才是苦尽甘来呢。 第131章 王府有宴 - 喜荣华 - 痕线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顾清漪不经意间翻到易安居士的《一剪梅》,一时怔愣,恍惚听到有人在叫她,抬头一看,却是徐嬷嬷。 “嬷嬷,怎么了?” 徐嬷嬷递给她一张请柬,“王妃,这是端王府的请柬,约您明日去府中赏花。” “这赏花宴可有什么名堂?” 顾清漪翻看着帖子,有些疑惑地挑了挑眉头。这阵子她抱病养胎,不太重要的帖子都是彭德喜和徐嬷嬷处理,若是重要的便送往秦王的外书房,这还是她第一次收到请柬。 “王妃有所不知,端亲王世子至今尚未婚配,这次的赏花宴请了不少名门贵女和青年才俊,怕是借赏花宴之名,给世子相看世子妃呢。”徐嬷嬷说道,“端王府毕竟不同寻常,奴婢便自作主张给您送来了。” “嬷嬷知我。”顾清漪赞许地点了点头,“大婚当日,端王妃对我多有照顾,如今端王府宴请,说什么也要给面子的。嬷嬷你吩咐下去,让人准备明日出门吧。” 她如今已经坐稳胎,出去赴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徐嬷嬷迟疑未去,顾清漪挑了挑眉头,“嬷嬷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徐嬷嬷小心翼翼地瞧了她一眼,“王妃,您明日赴宴一事,需不需要和王爷禀告一声?” 顾清漪淡淡地摇了摇头,“王爷事务繁忙,不必去打扰他了。” “是,奴婢知道了,奴婢先行告退。” 屋子陡然寂静下来,顾清漪却怎么也看不下书了,索性歪在榻上睡过去,半睡半醒之间似乎看到了秦王,她霍然惊醒,周围空荡荡的,哪有什么人影。 不过是梦罢了。 如此到了第二日。 虽然是端王府赏花宴,但也是顾清漪第一次以秦王妃的身份露面,她说什么也要盛装打扮一番。 丫鬟们替她换上一袭天青色齐胸襦裙,芙蕖半开,荷叶连连,在前襟堆叠起玲珑的弧度,外罩是天青色的纱衣,玉带封腰,碧青色的绦带垂坠着一块羊脂玉压住裙裾,轻裘博带,端的一番翩翩欲仙的姿态。秋日寒凉,又为了遮掩小腹的弧度,徐嬷嬷又给她添了一张白色斗篷,更衬得她眉目如画,清艳脱俗。 顾清漪打量了一番铜镜中的自己,两靥的苍白被胭脂晕染了薄红,眉如远黛,红唇两点,再也没有失礼之处,才把手搁在含冬手心,轻声道,“启程吧。” 端王府与秦王府相隔两条街。 远远便能感受到喧嚣热闹的气息,这是久病在床的顾清漪许久未曾领略到的鲜活,她不由精神一振,眉宇间也多了几分精神气。 秦王府的车架在端王府大门停下,车厢里跳下两名容貌清秀的丫鬟,紧接着就有一只纤细白皙的玉手伸出,玉手的主人被两名丫鬟小心翼翼地搀扶而下,待她抬头时,众人才看清她的模样——清雅端方,艳而不俗,体态纤细如杨柳,气度雍容如牡丹,不是闻名京城的秦王妃,又是哪个? “原是秦王妃,难怪劳动端王妃的贴身嬷嬷亲自迎接呢。” “谁说不是呢,秦王妃一贯低调,不喜交际,没想到这次能够出席端王妃的赏花宴。” “哪里是低调,秦王妃身体不好,一直在养病,才推掉应酬罢了,现在看来是身体大好了。” ……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顾清漪恍然未闻,自顾坐上翠幄轻绸车,一刻钟后,隐隐约约听到一片莺歌燕语,便知已经到了地点。 果然,她才掀开车帘子出来,双手就被握紧温热的掌心内,端王妃脸上挂着热情亲切的笑,“侄媳妇,我可算等着你了。昨儿个收到你的回信,可把我激动坏了,都说秦王妃低调不爱交际,这不,还是被我给请来了。” 顾清漪抿唇一笑,“叔王妃折煞我了,尽管叫我名字便是。我喜欢热闹还来不及,哪能低调不爱交际呢。只是身体不争气,不慎染了风寒,断断续续的,近日才堪堪痊愈。还要感谢叔王妃惦念着我,叫我出来玩耍呢。” “确实是清减了不少,好孩子,你受苦了。”端王妃打量了一番,见她确实是大病初愈的模样,心中更是熨帖,连忙拉着她的手入席,笑道,“能把你邀请出来,我可算是挣了大面子。今儿个说什么也要好好照顾你,免得你怕了我,下次不愿理我了。” 端王妃性格亲和幽默,顾清漪被她逗得连连发笑,眉眼间熠熠生辉,姿容与气度丝毫不逊于在座的夫人小姐,惹得众人或明或暗地注目打量,在心底对传闻中的秦王妃暗暗评估,不一而足。 顾清漪来得不算早,该来的人差不多已经来齐,端王妃一一给她介绍在座众人,顾清漪的尤其注意那几个出身不凡的姑娘,若不出意外的,端王府的世子妃就是出自她们之中了。 玉安郡主也在,她今日穿着一身大红色一群,如蔷薇花般娇艳刺人,顾清漪才刚坐下,她就阴阳怪气地嗤笑道,“我还当秦王妃要在京中社交圈子销声匿迹了,原来还会出来,真是稀奇的很呢。” 浓浓的火药味让席间的欢声笑语骤然凝固,各家的妇人小姐连忙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听到玉安郡主的挑衅之言一般——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这两位都不是她们能够招惹得起的人物。 什么样的人物会在社交圈子销声匿迹?尽管参考张氏母女便知。玉安郡主一句话就讽刺了顾清漪娘家,还把她给带上,不得不说很是尖酸了。 顾清漪脸上的笑容未变,温声说道,“事实上,我也惊讶得很。听闻郡主与勇毅候世子的婚期将近,没想到还能在宴会上看到你,果然是清闲得很呢。” 大婚之前,未出阁的少女一般都在家中备嫁,像玉安郡主这般大张旗鼓地出来参加宴会的,还真是少见。 玉安郡主被反将一军,顿时气得面红耳赤,若不是听闻秦王妃会来,她又何至于违逆母亲的命令跑出来? 她恨恨地盯着顾清漪的面容,刚要反唇相讥,就被端王妃按住肩膀,对方警告地看了她一眼,“玉安,你需尊称秦王妃一声表嫂,这就是你对待尊长的礼仪?” 被长辈指责的玉安郡主顿时面红耳赤,以她的性子,受此折辱肯定是要离席而去的,但她只是神色几变,依旧坐在席中未曾动弹,倒是奇怪了。 端王妃她几番考虑筛选,万万没有料到玉安郡主和秦王妃有过节,若是事先知道,她万万不会放玉安郡主进来。不过现在说什么也迟了,见顾清漪没有生气,才稍稍松了口气。 端王妃脸上重新挂上笑脸,席间重新恢复一片欢声笑语,仿佛方才的争执从未发生过一般,粉饰太平的本事,是所有人的社交本能。 顾清漪未曾把玉安郡主放在心上,一边留心夫人小姐们谈论的新鲜话题,一边打量周围的环境,因是赏花宴,酒席摆设在端王府的花园,花园的布局摆设颇有南方风韵,精致幽深,别有洞天。 整座花园被环抱在长长的抄手游廊里,四方天地之内,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假山亭台随处可见,距离宴席最近的,是一座两层高的飞檐亭台,勾心斗角,绿瓦红墙,亭亭玉立。亭台里头有人影绰绰,偶尔有高声喧哗而来,想来应该是端王世子等男客,从他们的角度,应该能够看到席间的女客,这样的安排不可谓不尽心。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视线落在身上,但顾清漪抬头望去,却没能看清人影,只好作罢,权当是自己多心。有那怀疑的功夫,还不如多欣赏几眼花园中姿态各异的秋菊。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在百花开败的时节,秋菊尽占天下,能被摆入王府花园的菊花自是名品,目之所及,有花色碧绿如玉、花径直达一尺的绿牡丹;有茂开似瀑布、飘然若柳絮的十丈珠帘;有花瓣尖绿、尾端粉紫的绿衣红裳…… 这些名菊花姿各异,风情不一,细细品赏,各得滋味。顾清漪最喜欢的当属其中的西湖柳月,浅黄色的花瓣色彩纯正,花瓣正抱,微露花心,中部往外的花瓣则是旋转开放,仿佛丝丝柳岸和皓月当空的西湖之水,清澈澄明,令人神驰。 端王妃即便在考察各家小姐的品貌性情,也在时时注意顾清漪的动静,见她的视线黏在西湖柳月上,笑问道,“清漪喜欢这一株菊花?回头宴会结束,我让人给你送去王府。” 顾清漪一时赧然,“无功不受禄,怎好贪图叔王妃的好东西。” “不过是一株花罢了,能被你看上是它的福气。”端王妃见她依旧不好意思,便道,“那这样吧,诸位小姐打算咏菊赋诗,就请你给她们誊写诗章如何?当然,那株西湖柳月就当你的润笔费了。你可别嫌少,多了我可支付不起。” 顾清漪知道她是好意,便不再拒绝,“诸位小姐若是不嫌弃我字迹丑陋,那我就献丑了。” 有秦王妃代为执笔抄诗,简直是意外之喜,在座的闺阁少女们俱是受宠若惊,连道不敢和劳烦,这副阿谀奉承的模样惹得玉安郡主连翻白眼,不轻不重地冷笑了几声,惹得她们面红耳赤,倒是消停了下来。 不说玉安郡主,就是顾清漪也有些吃不消她们的巴结追捧。若说那些夫人小姐们的奉承可以解释为阶级地位的压制,那端王妃过于热络的态度就显得有问题了,毕竟是长辈,实在没必要这般讨好她。 是的,讨好,端王妃对她的态度几近讨好了。她并不觉得自己魅力无敌,唯一能够解释的,她们讨好的不是她,而是她所代表的身份。 秦王所代表的权势和地位,比她想象中还要煊赫非凡。 第132章 各显神通 - 喜荣华 - 痕线 端王府下人迅速搬来一张黄梨花木书案,又有锦衣婢女鱼贯而入,把上好的松烟贡墨、澄心堂纸和羊毫毛笔一一放置在书案上,顾清漪挥退正欲伺候笔墨的婢女,亲自研磨笔墨,笔墨一成,第一首咏菊诗作也正式出炉。 最先赋诗的是勇毅侯府千金邵慧欣,她乃邵言锦胞妹,容貌虽然不如其兄长般瑰丽惊艳,却也清丽可人,别有一番风姿。只听她道,“小女咏菊一首,劳请秦王妃代为誊写。” 《菊》 王孙莫把比蓬蒿, 九日枝枝近鬓毛。 露湿秋香满池岸, 由来不羡瓦松高。 顾清漪用的是簪花小楷,笔迹娟秀清丽,看似中规中矩,但在行笔之间隐隐带着行楷的劲健洒脱,隐约能够窥见她昔日的几分风骨——她习字多年,风骨已成,想要摆脱旧日痕迹,简直比登天还要难。 唯一的安慰是,在她印象中,颜舜华的笔墨并未流露在外,外人对她的笔迹也不会熟悉到一眼认出的地步,因此不用担心会露馅,毕竟常人的反应都会像邵慧欣这般—— “往年小女有幸看过太子妃笔墨,与秦王妃您的风格颇为类似,难不成您和太子妃都师承一人?” 端王妃眉头微微一皱,她隐约知道秦王妃和太子妃的情分并不是外人所认为那般亲密无间,担心邵慧欣这番话会冒犯到顾清漪。 只是让她意外的是,顾清漪非但没有不悦,反而微笑着摇头,“并非如此,我的字帖都是临摹大表姐的,风骨相似也是正常。” 她的话半真半假,表妹的簪花小楷写得比她还要好,临摹的只有她的行楷字迹,但这些都不为外人所知,随便她怎么说都无碍了。 邵慧欣等人自然不会怀疑她在说谎,只有诸如端王妃、玉安郡主等知道些内情的人才会心生疑惑,不停地揣摩着她和太子妃究竟是什么关系,至亲至疏,似敌似友,倒教人想不明白了。 毕竟不是顾清漪的主场,这一茬很快就过去,话题重新回归赋诗上。 有了邵慧欣打头阵,其他名门淑女们也不甘落后,纷纷吟诗作对,展露才艺。端王妃只说随意赋诗,她们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咏菊之作,顾清漪倒是有几分猜测,这些诗句怕是早就准备好的了。 这也是闺秀圈子中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之一,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即兴赋诗的才华,大多的宴会名篇都是提前准备好的精品,当然,顾清漪博览群书,颇有诗才,从未用过这一招就是了。 千篇一律的咏菊诗容易造成审美疲劳,便有心思机敏的闺秀另辟蹊径,向端王妃借来古琴伴奏,竟是自弹自唱起来,这样别出心裁的方法自然是赢得满堂喝彩,就连亭台那边都传来击掌声,可把其他人贵女们羡慕坏了,暗暗恼怒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一招。 有她开了先河,后来者也学聪明了,不仅学着弹唱,还在画中赋诗,比起平淡无奇的其他闺秀,自然是让人印象深刻。就连端王妃都多注意她们几分,更别说亭台里的端王世子了。 等到诸女赋诗完毕,端王妃才抚掌而笑,问着顾清漪,“清漪,我胸无点墨,不善诗文,依你之见,这些诗文当中,哪一篇最好?” 所有人都朝她看来,顾清漪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毛,她虽然有特别欣赏之作,但在今日的场合,她意见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端王世子喜不喜欢。 于是她微微一笑,“说来惭愧,我也不善诗文。不过听闻端王世子文治武功,样样出色,不如让他来品评如何?” 此话一落,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贵女们眼中骤然迸发出璀璨的光芒,显然在她们心目中,更是愿意让端亲王世子品评她们的诗文的。 虽然被拒绝了,端王妃依旧为顾清漪递来的梯子感到满意,不由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才笑道,“犬子不才,但诗文也是被夫子谬赞过的,既然清漪有此提议,那便让人把书画送往亭台,让犬子择一最优便是。” 王府下人很快就把书案上的宣纸放入托盘,一一送往亭台之中。在场的贵女再也无心谈笑,俱是一脸紧张地等待结果,所有人都知道,世子选择的不仅仅是最优书画,还将是未来的世子妃! 亭台二楼。 端亲王世子白皓远与好友一起品评贵女们书画,察觉到邵言锦异常的沉默,顿时抬头看去,就见一个风流俊逸的年轻公子半靠着窗边的墙壁,视线凝固在一副敞开的宣纸上,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沉重和冷凝。 他这副样子成功地让白皓远吓了一跳,要知道邵言锦有史以来只露出一次,当日他大发酒疯,悲伤欲绝,今日又是为哪般? 探头一看,却是邵言锦胞妹所作之诗。 白皓远:“……” 他不知该气还是松口气,没好气地问道,“这不是你妹妹的诗吗?怎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邵言锦没有理他,重新找来几幅字进行比较,可以明显地看出,比起邵慧欣那一副,其他几幅字明显收敛许多,中规中矩得仿佛普通字帖,若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出其中的不同。 旁人兴许看不出,但并不包括他。 邵言锦遥望着花丛深处的女人,桃花般的双眸染上了痛苦挣扎之色,他想问她,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白皓远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担心地问道,“你最近太奇怪了,该不会是因为要成亲,压力太大了吧?” 邵言锦闭上眼睛没理他,白皓远无趣地闭上嘴,视线在诗画上转了一圈,几番犹豫,还是做出了决定,“就这个吧……” 时间短暂而漫长,顾清漪不过是洗手的功夫,端亲王世子就做出了抉择,只见那下人急急忙忙地跑过来,用着喘气未匀的声音说道,“世子爷说了,他最喜欢勇毅侯府邵姑娘的咏菊诗。” 端王妃当即笑逐颜开,邵慧欣羞红了脸,低头应承着竞争对手或是真心或是虚假的祝福,场面热闹非凡。对于这个结果,顾清漪并不觉得意外,门当户对并不是说说而已,书画才艺不过是参考之一罢了,并不能成为最终的决定因素。邵慧欣中选,不过是情理之中罢了。 结局尘埃落定,落选的贵女们显得意兴阑珊,但为了不失态于人前,各个都维持着最完美的仪态和风度,继续谈论着闺阁流行的话题,少了之前的争锋相对和你来我往,倒也气氛和谐。 不知是怎么提起的话头,兵部侍郎家的李君如忽而对着顾清漪说道,“秦王妃娘娘,听说匈奴人打算与咱们大周议和,还会派来公主和亲,这是真的吗?” 顾清漪一怔,“我最近卧床养病,倒是不知此事,李姑娘是如何知晓的?” 显而易见,不知此事的大有人在,纷纷朝着李君如看去,李君如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一声,“我是隐约听到父亲提了两句,据闻匈奴的使者已经在路上,不日就到京城了。” 在座的贵女们被这个话题吸引了主意,开始细数秦王与匈奴交锋的战役,八卦着匈奴公主有可能和亲的对象…… 顾清漪的心思骤然飞远,想起前阵子秦王常常与部下在书房待到深夜,应该是在谈论匈奴进京和谈的一切事宜。她当时问过秦王,秦王未曾告诉她,没想到今日却在外人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 她突然没有了胃口,一直紧盯着她的玉安郡主又按捺不住找茬,“秦王妃可是对酒席不满意?大闸蟹和雄黄酒都未见你沾口呢。” 秋日赏菊怎能少了澄阳湖的大闸蟹和雄黄酒呢,在赋诗作画之后,新鲜的大闸蟹和馥郁芳香的雄黄酒就呈上来,在场的女眷们都忍不住吃了小半只,唯独顾清漪没有动弹,只是吃了几口桂花糕而已。 还未等顾清漪说话,端王妃就替她找好了借口,“都怪我思虑不周,清漪你大病初愈,确实不宜吃寒凉食物。来人,把秦王妃的螃蟹撤下去,让厨房准备一碗燕窝来。” 螃蟹和雄黄酒迅速被撤下,再次被打脸的玉安郡主脸色铁青,顾清漪不耐烦看她脸色,又不想继续在宴席上待下去,便与端王妃说道,“叔王妃,王府花园的风景十分别致,可否指派个婢女给我,带我四处转转?” “这有何难,景秀,好生伺候着秦王妃。” 端王妃身后一名年轻婢女连声应是,对着顾清漪福了福身子,脆声道,“秦王妃,请随奴婢来。” 顾清漪冲端王妃点了点头,才带着含冬和秋雁在景秀的带领下,开始闲逛起王府花园。周围的环境清幽别致,隔绝了人声的嘈杂和喧闹,顾清漪烦躁的情绪渐渐平稳,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直到突兀的男声忽而响起,“秦王妃,可否借一步说话?” 顾清漪闻声回头,就看到站在柳树下的锦衣少年,顿时愣住了。 邵言锦。 他怎么在这里? 第133章 真相大白 - 喜荣华 - 痕线 碧波在微风下缓缓碎开,杨柳依依,深黄色的垂柳如麦穗般垂坠而下,在暖阳的渲染下不见末路的寂寥,反而温暖明艳,掠夺了所有的注目。 一身锦绣华衣的邵言锦倚在树上,面容清润昳丽,玉山将崩、流风回雪的风姿依旧不减,但已经不见昔日风流洒脱的模样,原本盛满潋滟风情的桃花瞳一片幽深和冷凝,他自成世界,阻隔了背后的暖阳,整个人看起来阴郁而低沉。 顾清漪也有话要问他,便对景秀三人说道,“你们三人且在此等候。” 她走上抄手游廊,在临湖的栅栏边坐下,看向尾随而来的男人,轻声道,“你有什么需要问的?” 邵言锦没有说话,视线凝固在她的小腹上。 白色的斗篷因为坐下的缘故朝着两侧分开,此处没有桌椅方案的遮掩,顾清漪微微凸起的小腹毫无预兆地显露于人前,但凡有常识的人都不会觉得她是身体肥胖,而是另一个可能。 顾清漪注意到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扯了扯斗篷,勉强遮掩住痕迹,抬起头,看好对上邵言锦的眼神,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啊,恍然、嘲讽、痛苦……和悲凉。 他似乎在笑,用着他最擅长的风流洒脱的姿势,开口问着,“为什么?” 顾清漪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邵言锦又换了一个问法,“当时你让我娶你,其实已经怀了秦王的孩子,是也不是?” 顾清漪看见他眼中的笃定,似乎对此知之甚详,不由皱了皱眉头,“确实如此。” “为什么?”他又问为什么,“为什么要我娶你。你找孩子父亲,岂不更好?” 顾清漪沉默许久,想起情殇魂逝的表妹,想起她不为人知的暗恋,终于还是决定替表妹表明心迹,“因为我歆慕于你,想要嫁你为妻。” 邵言锦眼底的幽深和冷凝骤然崩解,意外、惊喜和不解在黑眸中糅杂成复杂的情绪,他紧紧地盯着她,似乎要判断她话中真假,因为她的神态平静而从容,不见忐忑,不见娇羞,一点也不像怀春的少女。 他强迫自己相信这个说辞,他至今都记得桃花庵那日,顾清漪在他怀里,哭着叫他娶她的模样,那样的脆弱和无助,那样的情深与坚定,一下子就撞击了他整个心房。 她应该知道自己珠胎暗结,才会如此地惊慌失措。 他闭着眼不去看她,用着缓慢的语调说着,“那日回府后,我便禀告爹娘要娶你,得知我愿意成婚,他们自是欢喜,立马就同意了婚事。我重返桃花庵告知你好消息,结果你不知所踪……再到后来,秦王突然登门,与我爹娘说,你怀了他的骨肉……” 顾清漪脸色一变,邵言锦也睁开眼看她,继续说着未完的话,“我仍然执意娶你,爹娘大怒,把我关入祠堂,又迅速与承平公主府定下婚事。等我再得自由,一切都成定局。” 他有了未婚妻,连顾清漪都被圣上赐婚,成了未来的秦王妃。 顾清漪瞬间哽咽,邵言锦并未失约,这就意味着,若没有秦王从中作梗,表妹的魂魄也不会消失了。 她日日夜夜都在愧疚,时时刻刻都在想念,她生而孤独,若能有表妹的魂魄作伴,纵然荆棘满路也全然无惧。只是这样的美梦在某一天突然消失,表妹再无痕迹,只剩下她,像个卑劣的小偷苟活于世,罪恶满身,负重前行。 “顾清漪,你个不知廉耻的贱人!” 一道火红的身影从角落中冲出来,面目狰狞而扭曲,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恶意,邵言锦正深陷在情绪中不可自拔,一时没有没能拦住玉安郡主,一眨眼的功夫,就见她已经跑到顾清漪跟前,双手掐在她纤细雪白的脖颈上,手上青筋直冒,可见狰狞。 “清漪!” 邵言锦脸色大变,急忙跑去救人,然而有一道身影比他还快,仿佛一阵风般迅速刮过,下一刻,玉安郡主就被来人拎起丢入湖里,惊起一片涛浪。 玉安郡主的尖叫和呼喊震耳欲聋,邵言锦却恍然未觉,只是死死地盯住突然出现的男人——他浑身气息冷如凝铁,英俊的五官一片阴沉,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抱起木椅上蜷缩成一团的女人,察觉到窥探的视线,他转过头来,眼神如刀,是毫不掩饰杀意。 “秦王。”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听了多少? 秦王抱着顾清漪与他擦肩而过,就在那一刻,即便在玉安郡主手下也没有挣扎的顾清漪忽而情绪激动,不停地挣扎着,“放开我!刽子手!你放开我!” 秦王轻而易举地禁锢住她所有的挣扎,眼底再无半点温情。被束缚住手脚的顾清漪泪流满面,一字一句地喊着,“白穆云,我恨你!” 他的脚步一顿,低头看她,忽而勾起一抹含着铁血凌厉的笑,声音冷若寒冰,“顾清漪,本王对你太仁慈。你放心,以后再也不会了。” 顾清漪浑身的血液一点一点地冰冷凝固,脸色一片煞白。 “秦王!” 邵言锦挡在跟前,他的视线从顾清漪身上掠过,最后落在秦王脸上,“是我擅自找上秦王妃交谈,一切都与她无关。” 秦王漆黑的眸底不带一丝情感,仿佛在看一个死人,“邵言锦,本王的容忍有限,再有下次,你会知道后果。” 听到动静的端王妃等人匆匆赶来,看到这一幕顿时大吃一惊,“秦王,这是怎么了?” 秦王把顾清漪扣进怀里,阻隔了若有若无的打量,冷声道,“王妃身体不适,本王送她回去。” 气氛实在不对劲,端王妃不敢多问,连忙与那些贵女们让出道路,直到气势凌厉的秦王消失在假山之后,端王妃才抚着心口喘着粗气,“老天爷,这是怎么了?” 噗通! 忽而有人破水而出,竟是景秀抱着脸色发白的玉安郡主游上来,“王妃,郡主落水了。” “快!快传御医!” 端王府一片兵荒马乱,顾清漪被秦王抱出端王府,原先的车夫已经不见踪影,只有与秦王形影不离的封鸣站在马车边,一见他们出来也不多问,待两人进去之后,便抽响马鞭,驱车离开端王府。 顾清漪依旧被秦王禁锢在怀里,筋骨和肌肉仿佛要被捏碎一般,她渐渐觉得痛苦,皱着眉头说道,“放开我。” 秦王无动于衷,顾清漪狠狠地咬住他的脖颈,直到嘴里有铁腥味蔓延,才听到男人一身低低的闷哼声,手中的禁锢终于放松,顾清漪立马离开他的怀抱,捧着痰盂吐得天昏地暗。 口腔中蔓延着苦涩恶心的味道,顾清漪用茶水冲洗,才稍稍压下呕吐的欲望,秦王全程都安安稳稳地坐着,深沉如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寒光凌冽。 顾清漪面无表情地爬上软塌,蜷缩在距离秦王最远的一角,恍惚地听着车轱辘转动的声响,眼神渐渐迷离,最后疲倦地睡了过去。 她的身体那么瘦弱,蜷缩起来只是小小的一团,仿佛一只独自舔舐伤口的幼兽,拒绝着所有人的靠近,满身戒备,浑身尖刺。 秦王收回视线,面色冷然。 马车一停,顾清漪就惊醒过来,刚好捕捉到秦王离开的背影,她缓缓地爬下软塌,走出车厢,外边只剩下封鸣一人,正面无表情地朝她伸出手。 顾清漪没有动,质问着他,“端王府的赏花帖,是秦王特意让徐嬷嬷递给我的,是也不是?” “是。” 早有猜测的顾清漪并不觉得意外,只是讽刺地笑了笑,伸手搭在封鸣手上,就在她安全地下了马车时,一直孤言寡语的封鸣忽而开口,“周大夫说您郁结于心,不利养胎,建议王爷让你出府散心。” 顾清漪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邵言锦呢,邵言锦是不是他安排的。” 就像当初把她带去承平公主府,撞见两家定亲的那一幕一样,这一次,他又是以什么目的设下的局? 封鸣依旧是一张面瘫脸,“王爷并不知勇毅候世子也在,他只是去接您回府用午膳。” “你是他亲卫,自然替他狡辩。” “属下从不说谎。” 封鸣冲她欠了欠身,转身走入秦王府。顾清漪站在空荡荡的街上,仰头望着秦王府楠木黑底的鎏金牌匾,忽而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倦意,她依靠在朱门口的石狮上,眼神空洞地盯着蹁跹的光圈,不知何去何从。 门房几番张望,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地走过来,触及她脖子上已经发紫的掐痕,顿时吓了一跳,慌张地喊道,“王妃娘娘,您怎么了?要不要传御医?” 含冬和秋雁被丢在端王府,顾清漪没有使唤的奴婢,只好吩咐着门房,“我无事,无需惊动御医。劳烦你,把徐嬷嬷叫出来。” 门房忙不迭地跑去喊人,一刻钟后,徐嬷嬷急匆匆地跑来,看到瘫靠在石狮上的顾清漪,顿时就红了眼,“王妃娘娘。” 顾清漪伸出手,朝她一笑,“嬷嬷,我没有力气了,扶我回去吧。” 徐嬷嬷急忙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水,小心翼翼地在她跟前蹲下,“姑娘,您上来吧,嬷嬷背您回去。” 顾清漪趴在徐嬷嬷背上,忽而忆起儿时被父亲背着的情景,顿时泪如雨下。 第134章 诊断胎脉 - 喜荣华 - 痕线 顾清漪脖子上的淤痕在霁月院引起轩然大波,周大夫很快就被召唤来替她诊脉开药,第二日,还未等淤痕消散,承乾宫便来了使者,传召顾清漪进宫。 兴师问罪,终于还是来了。 顾清漪刚换好进宫觐见的衣裳,就见周大夫急急忙忙赶来,他手中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汁,气喘吁吁地说道,“王妃娘娘,喝了这碗药再进宫吧。” 这是什么药? 周大夫不停地使眼色,背对着使者无声地说着什么,可惜顾清漪不懂唇语,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还是徐嬷嬷机灵,凑过去一听,眼睛立马就亮了起来。 满腹疑惑的顾清漪端起药一饮而尽,徐嬷嬷借着端茶漱口的机会,低声在她耳边说道,“王妃娘娘,是隐胎药。” 隐胎药? 肚子摆在那里,怎么隐? 使者已经在催促,顾清漪没有时间多问,满腹疑窦地坐上宫中马车,再次踏入那座红墙绿瓦的宫禁深处。 承乾宫一如初见的奢华尊贵,恢弘大气。正殿隐约传来谈话声,顾清漪抬头看去,便见到正座的皇后,左右两边的太子妃、承平公主和玉安郡主。 原是三司会审。 顾清漪跪拜行礼,“儿臣见过母后,母后万安。” 直到跪的膝盖有些发痛,才听到皇后不急不缓地叫起,顾清漪道谢起身,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最先是承平公主按捺不住,开口就兴师问罪,“秦王妃,你可知罪!” 顾清漪神色从容地望过去,“敢问宫主,清漪何罪之有?” “好啊,好啊,事到如今,你还敢不承认。”承平公主气得直拍桌子,指了指身边一脸苍白的玉安郡主,质问道,“你把玉安推入湖中,还不承认?” “我推的?” 顾清漪歪了歪脑袋,看向眼观鼻鼻观心的玉安郡主,“玉安郡主,你和大家说,是我推你入湖的?” 玉安郡主终于抬起头,脸上有一闪而逝的心虚和不自然,但不知想到什么,立马就理直气壮起来,“不是你推的,难不成是我自己跳下去的?” 明明是秦王动手,到头来却把罪名按在她的身上。传说这嚣张跋扈、睚眦必报的玉安郡主,也是个欺善怕恶之辈。 顾清漪只觉得好笑,解下脖子上的纱巾,讥讽道,“端王府的湖边设有半人高的围栏,且不说我一个弱女子如何把玉安郡主推下去,我就想问,玉安郡主莫名其妙冲上来掐我脖子,又是什么缘故?” 脖子上的青淤红肿触目惊心,承平公主不由眉头一皱,回头看向玉安郡主,她只说秦王妃推她入湖,却没有把前因后果说出来。 玉安郡主非但不觉得愧疚,反而幸灾乐祸地笑起来,眼中尽是得逞的快意和遗憾,“你活该!谁让你勾引锦郎,我只恨没能杀死你!水性杨花的贱人!我告诉你,锦郎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看来她都听到了。 顾清漪心里有了底,神色愈发从容,“我自问行得正坐得端,与勇毅候世子并无越礼之举,郡主莫名其妙伤我不说,还恶意抹黑我名节,是何居心?你说我勾引勇毅候世子,不过是一家之言,何不叫来勇毅候世子,当着母后的面问个一清二楚?” “你休想!”玉安郡主面色顿时狰狞,赤红着双眼看她,“他寻死觅活地要娶你,即便来了也会维护你,又怎么会举证?顾清漪,你这个贱人!我要杀了你,杀了你,锦郎就是我的了!” 她解下腰间的鞭子,竟是向顾清漪抽来。呼啸而来的鞭影带来一阵寒风,顾清漪瞳孔一缩,连连后退,但已经迟了,眼看着鞭子要抽在身上,她只有本能地弯腰抱住小腹,等着剧痛的来临。 啪! 鞭子入肉的声音在大殿彻响,顾清漪却察觉不到丝毫疼痛,她连忙抬头一看,却见一道高大挺拔的背影挡在她跟前,他的左手牢牢地抓住玉安郡主抽来的鞭子,慢慢地,便有殷红的血液流淌而下,滴溅在光可鉴人的瓷砖上,鲜艳刺目。 男人回头看她,漆黑的双眸深邃幽暗,瞬间掠夺了顾清漪所有的呼吸。 直到刺耳的尖叫响起,顾清漪才骤然回神,看着眼前兵荒马乱的一幕,本能地松了口气。 大殿内的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皇后在太子妃的搀扶下坐下来,怒不可遏地拍着桌子,“玉安,你放肆!” 虽然她不喜秦王妃,但玉安郡主的鞭子当真落在秦王妃身上,她苦苦经营的好名声就完了! 玉安郡主也吓坏了,呆滞地看着突然冒出的秦王,浑身颤抖得握不住手上的鞭子,她急得哭出来,“二、二表哥。”听到皇后的怒斥,她连忙跪下来磕头认错,“皇后娘娘,玉安知道错了,您,您让二表哥饶了我吧。” 承平公主知道秦王的脾气,知道向他求情没用,只好向皇后求情,“皇后娘娘,玉安是急脾气,一时性急犯了错,您就饶了她这一次吧。” 皇后神色稍缓,有心卖承平公主母女的人情,便看向秦王,“秦王……” 话未说出口,就被秦王打断,“本王挨你一鞭,可抵丢你入湖的罪过,玉安,你掐伤本王的王妃,是不是该给个交代。” 玉安郡主是被秦王丢下湖的? 除了当事人,在场所有人都惊讶不已,纷纷看向玉安郡主,玉安郡主既是后悔又是委屈,脾气再次上来,也顾不上害怕秦王,当即就顶撞道,“我凭什么要交代!秦王你能够忍受绿帽子,我可忍不了!下次见到她,我还……” 嘭! 玉安郡主的威胁之言还未说完,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飞出去,狠狠地撞在大殿的柱子上,继而又瘫软在地,噗的吐出一口血来。 秦王的右脚轻碾着地砖,像是要擦拭掉什么污秽物一般,深邃镌刻的面容一片寒冰,他一字一顿地问道,“你还要如何?” 玉安郡主张了张口,又吐出一口血,根本吐不出一丝半点的音节。皇后和太子妃都吓傻了,只有承平公主疯了一般跑过去,小心翼翼地抱起浑身是血的玉安郡主,竭嘶底里地喊着,“御医!御医呢,快请御医!” 御医来得比想象中还要快,直接从偏殿跑出来,看到正在不停的吐血的玉安郡主也是吓了一跳,连忙从药箱中取出救心丸喂她服下,无需诊脉就忙不迭地报出一连串的药名,“皇后娘娘,微臣并没有携带药材,再去御医院取怕是来不及了。” 承平公主哀求地看向皇后,皇后连忙道,“去开本宫的库房取药。” “谢谢皇后娘娘,谢谢皇后娘娘。” 皇后挥手让承平公主起来,“不必多礼,先带玉安到偏殿安置,其他事日后再谈。” 承平公主早已经六神无主,连忙应是,但是玉安郡主不依,吃下救心丸后恢复了几分力气,她一把挥退要搀扶的宫婢,如毒蛇的目光落在秦王和顾清漪身上,用着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断断续续地说道,“皇后娘娘,秦王妃、秦王妃婚前失贞,早已,早已怀上秦王的孩子!您让御医一验便知!” 终于来了! 顾清漪颇有尘埃落定的轻松感,坦然无惧地迎上皇后锐利的视线,“皇后娘娘,这纯属是无稽之谈。且不说大婚前您曾指下嬷嬷教导儿臣规矩,未曾发现不妥之处,就说大婚之日的元帕,难道也做得了假不成?” 皇后微微一顿,确实如此,若真的证明秦王妃婚前失贞,打的岂不是她的脸? 看清皇后眼底的迟疑,太子妃颜舜英再也坐不住了,连忙跪了下来,“母后,儿臣可以作证,秦王妃和秦王确实在大婚前就珠胎暗结,只是碍于皇室名声,一直没有声张,请母后恕罪。” 皇后微微眯起了眼,忽而想起秦王大婚之前,太子妃突然撺掇她召见顾清漪,还自作主张让赵御医给顾清漪请平安脉,难不成她那时就已经有所察觉? 想到这个可能,皇后再看向太子妃的目光已经不复往日温和,这么重要的消息,她居然隐瞒了这么久。 心中有怒气,她也没叫太子妃起来,直接吩咐御医,“给秦王妃诊脉!” 撞见这么多桩辛秘,御医的脸色有些灰败,生无可恋地朝着顾清漪走来,“秦王妃,冒犯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小腹上,顾清漪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然而她被秦王抓住手腕,搁置在御医的软垫上,“赵御医,请。” 冰凉的指尖搭在手上,顾清漪看了看秦王平静的侧脸,忐忑不安的内心一点点地安定下来,或许,周大夫的隐胎药真的有用。 殿宇中是漫长的沉默,顾清漪有足够的时间观察所有人的表情,玉安郡主的快意扭曲、承平公主的怨恨不屑、皇后的阴沉冷漠,还有颜舜英的得意期待……一切的一切,就像一场滑稽可笑的默剧,众生百态,粉墨登场。 不知过了多久,赵御医终于松开手,一脸沉重地跪了下来,“皇后娘娘,微臣医术不精,几番确认,秦王妃只有,只有两个多月的身孕。” 两个多月。 秦王大婚也就两个多月而已,说明秦王妃腹中胎儿,极有可能是在大婚后怀的。 第135章 处理伤口 - 喜荣华 - 痕线 一室安静。 “这不可能!” “绝对是诊错了!” 两道高亢的女声齐齐响起,颜舜英和玉安郡主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她们狠狠地看着李御医,似是要把他大卸八块一般,“不可能,你看她肚子都这么大了,怎么可能才两个月的身孕,你再诊一遍!” “太子妃恕罪!” 李御医再次叩拜,“妇人胎象不同,两月就显怀的大有人在。微臣医术不精,再诊断也是这个结果,太子妃和玉安郡主若是不信微臣,尽管召集今日当值御医再做诊断。” 死道友不死贫道,李御医毫无节操地卖队友了。 “对对对!应该多请几名御医过来。” 玉安郡主浑然忘记了,李御医是最精通妇人怀孕脉象的御医,为了抓住顾清漪的把柄,她在审问顾清漪之前就不顾皇后等人的疑惑把李御医安排在偏殿,为得就是一击必杀。只是没想到,李御医没抓到顾清漪的错处,反倒方便了她。 心口的绞痛密密麻麻地传来,玉安郡主不停地喘着粗气,于心不甘地看向皇后,“皇后娘娘,您再传召几名御医吧,他肯定是诊错了!” “够了!你们还嫌不够丢人现眼是不?看看你们都做了什么事!” 皇后怒不可遏,看到太子妃眼中的不甘,火气再次起来,“还有你,与其自作主张地耍一些小聪明,还不如想想怎么给太子开枝散叶!都说武安侯嫡长女端庄贤淑,聪慧知礼,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夸大其词罢了。” 颜舜英瞬间面无血色,她下意识地朝着顾清漪看去,发现对方也在看她,那漆黑清幽的眼底,有挥之不去的阴郁和悲哀,仿佛是怒其不争,又仿佛是讥讽……她顾清漪就神色清清冷冷地站在那里,看着她的笑话。 屈辱和悲愤瞬间从心底涌起,颜舜英掩去眼底的暗芒,深深地低下头,“儿臣知错,请母后责罚。” 皇后冷哼一声,任由她跪着,视线落在承平公主和玉安郡主身上,“承平,你带玉安回去,今日之事,本宫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玉安郡主大闹这么一场,除了丢人和一身的伤,什么也没落下,承平公主追悔莫及,也不敢向秦王讨伐,得到皇后的承诺才稍稍开怀,连忙应道,“多谢皇后娘娘体恤,玉安不懂事,本宫一定带回去好生教导,大婚之前,再也不教她出府了。” “我没错!我一点错也没有!” 玉安郡主撅着脖子叫嚷,然而终究抵不过心口的伤痛,立马就气弱下去,承平公主惊骇非常,再也不敢耽搁,连忙让嬷嬷抱着挣扎不休的玉安郡主,一行人匆匆离开了承乾宫。 母女两人离开后,皇后才发落秦王,“玉安虽然不敬在前,但她毕竟是皇家血脉,秦王,你伤她心肺,本宫罚你交出手上所有差事,禁足半月!这一罚,你可曾服气?” 手上的差事? 秦王如今身兼车骑大将军一职,掌管京师和宫卫,兵权在握,权势滔天也不为过。除此之外,匈奴使者即将抵京,他受任与使者谈判事宜。这一项项的实权,看来让某些人坐不住了。 秦王冷冷一笑,“儿臣认罚。” 皇后似是松了口气,迫不及待地开始赶人,“本宫会与陛下说明情况,你们回去吧。” 生怕他去皇帝面前抱屈喊冤似的。 秦王眼底的嘲讽愈盛,视线从顾清漪身上略过,转身而去,“王妃,走吧。” 顾清漪如释重负,快步跟上去。秦王走得并不快,顾清漪有意放慢脚步走在他身后,视线有意无意地在他受伤的左手略过,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纠结和迟疑。 不知不觉出了皇宫,秦王府的马车早就等候在侧,封鸣一眼就看到秦王手上的伤痕,顿时一惊,“王爷,您受伤了!属下给您包扎伤口。” “不用,回府。” 秦王冷冷地拒绝封鸣,径直上了马车,封鸣只好看向顾清漪,也没问秦王是如何受伤的,只是用前所未有的语气恳求她,“王妃娘娘,劳烦您替王爷处理伤口吧。” 说完,也不等顾清漪拒绝,一股脑地把金疮药和绷带塞过来,顾清漪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捧着东西上了马车。才刚进去车厢,正在闭目养神的秦王就睁开眼朝她看来,紧接着他的视线一顿,凝固在她的手上。 顾清漪不自在地挪了挪脚,“封鸣让我替你包扎伤口。” 秦王发出一道不悦的轻哼,收回视线不再看她。顾清漪骑虎难下,几番犹豫,最终还是走到他身边坐下。他受伤的左手搁在茶几上,顾清漪刚触碰到手背,就见他指尖动了动,却没有躲开。 小心翼翼地翻开手,皮开肉绽的鞭痕就毫无预兆地展露在眼前,他的掌心被鞭痕切成两半,血肉翻卷,凝固的黑褐色血液纠结成一团,看起来血腥又可怕。 顾清漪皱了皱眉头,压下胸腔中浮起的恶心感,沾湿了纱布要清理伤口,结果秦王突然收回手,冷淡的目光在她眉宇间一触及离,“不用你包扎。” 顾清漪愣在原地,刚刚都没拒绝,现在为什么要反悔? 想到这一鞭是替她挨的,所有的犹豫都消失无踪,她道,“手给我。” 秦王定定地看着她,似乎要把她看穿一般,顾清漪任由他打量,目光清朗坚定。兴许是知道她不肯罢休,秦王终于再次把手递过来,但是这一次,他的目光未曾离开。 顾清漪也不管,低下头替他擦拭去凝固脏污的血液,其间不小心碰到伤口,她的指尖不由一颤,秦王却未曾有任何动静——她心中顿时复杂,这样严重的伤口,他是怎么做到从始至终都一声不吭的?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替秦王包扎伤口。上一次她在桃花庵密林被狼群包围,秦王也像今日这般从天而降,救她于危险之间,他浑身浴血,最后还是她帮忙处理了伤口。 当初……当初她对他又敬又爱,又畏又怕,还有说不出的感激和羞怯,所以,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般地步呢? 她已经说不清了。 “你在想什么?” 低沉的男声忽而在耳边炸响,顾清漪从回忆中抽身而出,才发现秦王离她极近,立体深邃的轮廓清晰可见,不见一丝瑕疵。他正在看着她,双眸的颜色漆黑浩渺,宛若广袤无垠的夜空般神秘,仿佛酝酿着一阵的风暴,让人无可抵挡地卷入其中,无法挣脱,难以触离。 温热而急促的呼吸落在白嫩的耳垂,烫起一片红晕,顾清漪从燥热中惊醒过来,面红耳赤,又惊惶懊恼,连忙摇着头,“没有,对不起,妾身走神了。” 她只是清理了一半的伤口,另一半迟迟未动,难怪被秦王看出不专心。 不知是哪个字触怒了他,秦王又冷下脸,拉开过于亲昵的距离,再次坐得端正笔直,他道,“继续。” 顾清漪再也不敢胡思乱想,认真地清理完伤口,敷上金疮药,最后包扎上干净的纱布,才终于松了口气。 把脏污的纱布放进碳盆烧掉,车厢内的气味有些难闻,顾清漪打开车窗通风,看着外边空荡严整的街道,忽然怀念人声嘈杂的鲜活。 太安静了。 车厢里落针可闻,仿佛空气也停止了流动,紧绷得让人呼吸困难。 秦王的视线一直落在身上,她不敢探究那是带着什么样的意味,毕竟前天两人才爆发一场争执,她并不觉得秦王会这么快就原谅她。 任凭哪个男人,都不会喜欢心中另有所属的妻子——秦王听到的内容绝对不比玉安郡主少,不然也不会让周大夫准备隐胎药。 对了,隐胎药。 “隐胎药是怎么回事,可会对胎儿有所损伤?” 脸上的视线转移到小腹上,温热的大手毫无预兆地覆了上来,顾清漪僵了僵,就听秦王低沉的音色缓缓地说道,“隐胎药只是紊乱脉象,对胎儿并无妨碍。” 顾清漪终于松了口气,又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秦王对亲身骨血有多重视她又不是不知道,怎么会担心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呢。 或许,这就是身为母亲的本能吧。 顾清漪低头看着小腹,眉宇之间多了一缕未曾察觉的温柔。 秦王刚好抬头看到这一幕,女子微微颔首低眉,脸部的轮廓骤然柔和,不见戒备和疏离,杏眼翘起细微的弧度,连粉红的双唇都抿起甜蜜轻柔的笑意……在万物凋败的初秋,她像是一阵徐徐吹来的春风,带着柔软和温暖,驱散了所有的阴寒和冷肃。 他从来都知道,她低头含笑的样子,明媚若初阳。 覆在小腹上的手掌忘记动弹,直到一阵微不可查的动静触碰了掌心,秦王才猛然地睁大双眼,看向同样震惊的顾清漪,生平第一次,紧张得说不出话来,“这是,这是……” 顾清漪双手捧着肚子,前所未有的感动和幸福席卷而来,她喜极而泣,哽咽道,“是宝宝,是宝宝在动!” 第136章 接二连三 - 喜荣华 - 痕线 自从宝宝出现在她肚子里,就经受了数不清的磨难,能够活下来都算是奇迹。尽管周大夫再三保证胎儿健康,顾清漪总是心里没底,经常半夜做噩梦惊醒,生怕宝宝就像梦中一样,无声无息地离她而去。 如今宝宝终于有了胎动,真真切切地证明着他的存在和健康,如何不让顾清漪激动且欢喜。 兴许是知道她的心中所想,宝宝又在肚子里踢了一脚,他是那么小,只是踢出那丁点儿的弧度,落在掌心已经微不可查,但依旧重若千钧地敲在初为父母的顾清漪和秦王心上,那一刻,他们紧张得忘记了呼吸。 生命多么地神奇,血缘又是多么伟大,他们满心欢喜且期待,用尽一切方式感受着方寸空间内的孩子,他弱小又鲜活,与他们血脉相连,亲密无间,是世间最珍贵的礼物。 让人遗憾的是,宝宝踢了两脚后再无动弹,顾清漪激动的情绪渐渐平息下去,长时间维持固定姿势让肌肉开始发酸,她不自在地动了动,才发现秦王不知何时已经半跪在她跟前,双手轻轻扶着她的腰身,上身微微前倾,最后把耳朵贴在她的小腹上,开始倾听宝宝的动静。 他的身躯挺拔而高大,即便半跪在她跟前也比坐在软塌上的顾清漪高,因此他素来挺直的脊背在低腰的那一刻拱起弯曲的弧度,一点也不具备美感,顾清漪却移不开眼,心中有莫名而复杂的情绪翻涌,久久无法停歇。 或许是为他男儿膝下有黄金的一跪,又或许是为他脸上郑重其事的严肃,她僵硬在原地无法动弹,静静地看着他,一时忘记了言语。 许久之后,得不到宝宝回应的秦王终于放弃倾听,他后知后觉地发现顾清漪的注视,脸上的遗憾瞬间收敛得一干二净,他板着脸,面无表情地坐回软塌上,连双手都规规矩矩地搁在膝盖上,双目直视前方,幽深又冷漠。 顾清漪却清晰地看到,他被晒成古铜色的耳后,染上一抹微不可查的红晕。 诡异而尴尬的气氛持续到马车停下,秦王第一时间下了马车,眨眼间不见踪影。顾清漪以为今日之事就此结束,结果晚膳后,就看到大步流星走进来的秦王。 徐嬷嬷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您这是?” 秦王冷冷的看她,“怎么,本王回房就寝也需向下人汇报?” “奴婢该死,请王爷责罚。” “出去。” 顾清漪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叫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要伺候她沐浴的下人退得干干净净,眨眼间只剩下她和秦王两人。 她不敢再叫人进来,生怕会触怒眼前这位煞神,再沦落云香那般下场,左右她身子还不算重,便独自进了浴间,打算自己动手。 结果衣裳才褪了一半,秦王的声音就突然响起,“你在做什么?” 顾清漪的手一抖,腰封便坠落在地上,上襟的衣裳毫无遮挡地展露开来,露出雪白如云锦的身子,圆润的小腹,丰满的雪峰,修长的天鹅颈之上,是一张清艳出尘的素脸,她正瞪大一双漆黑溜圆的双眼,惊惶无措地看过来—— 秦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迅速别开眼。 顾清漪连忙捡起腰封重新系上,心有余悸之下不免恼怒,语气也不怎好,“妾身要沐浴,王爷进来做什么?” 秦王重新移回视线,皱起了眉头,“本王说过,你沐浴时必须有下人陪同。” “你把人赶走了!” 顾清漪理直气壮,声音响亮又清脆。秦王看着她,不知为何突然勾了勾唇角,连声音都和缓起来,“本王帮你。” 顾清漪双手攥紧衣襟,下意识地后退几步,脸上的戒备和抗拒清晰可见,秦王的脸瞬间阴云密布,立马转身离开,只听他一声冷喝,“来人!” 被驱赶出去的下人再次鱼贯而入,顾清漪松了口气,在下人的伺候下沐浴完毕,慢吞吞地走回梢间,结果看到正半靠在床上看书的秦王。 他不是该怒而离开吗?为何还在这里? 秦王从书中抬起头,冷冷地看着她,“还站着做什么?” “王爷如何在这里?” “王妃不愿本王回来?” “妾身不敢。”顾清漪低下头,双手搭在小腹上,缓缓地说道,“妾身睡相不稳,怕是会惊扰王爷睡眠,既然王爷今晚想要在此休息,那妾身搬去西暖风好了。” 左右她以前住过一段日子,东西都是现成的。 “顾清漪,站住!” 冷厉的怒喝自背后响起,顾清漪的脚步一顿,眨眼间的功夫,秦王就出现在她跟前。他低头俯视着她,神色一片冷凝,连视线都是化不开的寒意,“你心里还在想着邵言锦,是也不是?” 又来了。 顾清漪眼底一片清幽沉静,“王爷,您是想旧事重提吗?” 大婚前他们曾经谈过这个问题,过程与结果都不能尽人意。 “你说与邵言锦再无瓜葛,但本王在端王府听到,你亲口说歆慕于他。” 秦王一如当日所见那般冷肃阴沉,顾清漪浑身的血液渐渐冷凝,直到深呼吸了一口气,身体才恢复知觉,她放弃了挣扎,没有理由解释,也无需解释,因而她平静道,“所以,王爷打算怎么处置妾身。” 她承认了! 承认她歆慕邵言锦,所以抵触他的亲近,甚至因此大病一场。为了推开他,给他安排通房不说,现在还要分房睡! “顾清漪,你好大的胆子!” 秦王俊美的五官狰狞得可怕,猩红的双眸染着极致的狠厉和杀意,浑身的暴躁和怒火几乎要冲破而出,他像是一头笼中困兽,在原地焦躁地打转,最后把视线凝滞在顾清漪身上,他一手抓住她的下巴,声音冰寒刺骨,“你以为,本王不敢杀你?” 濒死的恐惧再次袭来,顾清漪手脚都在颤抖,思维却是前所未有地清明,她抬眸对上秦王的视线,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那么颤抖无助,“至少,你会等我生下孩子。” 孩子。 这两个字像是一盆冷水浇灌而下,秦王眼底的猩红迅速褪去,他倒退两步,视线落在顾清漪凸起的小腹上,许久才冷笑起来,“好得很,顾清漪,你是唯一一个,惹怒本王还能活下来的人,你赢了!” 这一次,秦王终于怒而离开,顾清漪像是被人抽干全身的力气,瘫软在地上。 ——不要怕,顾清漪,端王府的事就此揭过,至少,至少你短时间是安全的。 顾清漪不停地做着心理建设,终于把自己的情绪安抚下来,紧接着是蔓延而来的疲倦和虚弱,她不想动弹,但想到腹中的孩子,还是缓缓地爬回床上,倒头睡去。 她睡得并不安稳,再一次做起噩梦。但这一次并非关于宝宝,而是她还是颜舜华时,三日回门的那一天。 当日她独自回门,祖母的笑容有些勉强,至于颜舜英,如今看来,竟是带着几分得意和嘲讽,她一副不谙世事的天真模样,不停地问,太子殿下为何没有一起回来?颜舜华心不在焉地回答着,然后接过她端来的一杯茶。 顾清漪在梦中挣扎,试图清醒过来,然而眼皮重若千钧,根本就睁不开,眼前的一幕依旧遵循着往日轨迹上演着,她看到自己饮下那杯茶,然后…… 哐啷。 上等的汝窑白瓷盏摔在地上,清透琉璃的液体从碎裂的瓷片中倾泻,蔓延出诡异而凝滞的痕迹。颜舜华觉得有一把火在喉间燃烧,迅速燎到肺腑,五脏俱焚,她吐出一口污血,倒在闺房的软塌上,痛苦的视线落在她的双胞胎妹妹身上,难以置信。 “为什么?” “自然是姐姐你挡了我的路!” 上一刻还言笑晏晏的颜舜英脱下了虚假的面具,那张与她一模一样的面容带着嫉妒与恶毒,“不过是早我出生一刻钟,凭什么你要比我受宠,比我更受欢迎,凭什么,凭什么你能嫁给太子!” 颜舜华前所未有地寒心,被她捧在手心里疼的妹妹,居然为了个男人杀她。 “你若想嫁给太子,何不早说,我让给你便是。” “你以为我不想吗,都怪你,偏偏长了颗该死的朱砂痣!”颜舜英嫉恨地看着她眉间那一抹瑰丽的嫣红,“圣上要娶的儿媳,只能是有国母之相的侯府嫡女,凭什么,长着朱砂痣的不是我,而是你这个贱人!” 眉点朱砂,火凰涅槃,至尊贵命,独占风华。 顾清漪猛地惊醒,捂着心口坐起来,疯癫道士的批命犹言在耳,她至今不敢相信,这会是导致她一生祸乱的源头。 从始至终,她只当是胡言乱语而已,却被有心人记在了心上。 死亡的疑云始终在顾清漪心中挥之不去,她无法释怀颜舜英的背叛,也无法理解太子、祖母的装聋作哑,最重要的是,颜舜英一个闺阁少女,如何得到害人性命的毒药? 顾清漪心烦意乱,刚要下床喝杯水冷清情绪,却不期然地看到一双在黑夜中清幽透亮的眸子,心脏骤然停滞,整个人僵立在原地,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待她反应过来要尖叫时,就被一只大掌捂住嘴,“别叫,是本王。” 是秦王。 顾清漪大汗淋漓,再也受不住接二连三的刺激,两眼一黑,晕倒过去。 第137章 所谓惩罚 - 喜荣华 - 痕线 再次醒来已经是大白天,房间里弥漫着安胎药的浓烈味道,顾清漪转了转头,就看到坐在圆凳上的秦王。 “你醒了。” 秦王眼神闪烁,他端着安胎药走过来,“把药喝了。” 顾清漪撑起身子半靠在床上,接过安胎药一饮而尽,秦王非常主动地取回空碗,重新在圆凳上坐下,注视着抱着肚子发呆的顾清漪。 “肚子不舒服?”他问。 顾清漪摇头。 她在想,秦王昨夜为何会出现在房间里。 “这是本王的房间。”秦王突然开口,像是在为昨夜的折返解释,“而且,你惹怒本王,必须得到惩罚。” 顾清漪终于扭过头看他,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似的,他所谓的惩罚,是大半夜呆在房间里吓她? 她眼神所表达的意思太过明显,秦王抿了抿唇,声音也不若往日自然,“本王并非故意的。” 昨晚他怒气冲冲地离开霁月院,在书房待了大半夜后就觉得不对劲,每次惹怒他的是顾清漪,凭什么她能够在他房间里舒舒服服地休息,而他就得睡书房? 这根本不正常! 于是他折返回去,不料撞上噩梦惊醒的顾清漪,才有昨晚的一幕。 顾清漪大约能猜到七七八八,秦王无法杀她,但又不甘心轻易地绕了她,所以才重新出现在这里。此时她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毫无波动地问道,“王爷打算如何惩罚妾身?” 秦王看着她,眉头慢慢地皱了起来。 顾清漪掩住嘴打了个哈欠,眼眸浸出水雾,疲乏困顿缓缓袭来,她歪着脑袋睡了过去。等到她再次醒来,发现秦王依旧坐在原地皱眉沉思,应是还没想出惩戒她的法子。 上次触怒他的结果,是云香丧失了性命,他也直接消失一个多月,惹得霁月院人心惶惶,一直流传着王妃失宠的言论。顾清漪不想重蹈覆辙,惹得人心不稳,被某些奸逆小人有可乘之机,那么,让秦王息怒成了唯一的办法。 与其让他想出某些难以接受的惩罚,还不如她主动出谋献策。“王爷您受伤了,就罚妾身照顾您的起居,直到手上的伤势痊愈如何?” 左右他的伤是替她受的,照顾他也不亏。 秦王有些怔愣,手上的伤他没当一回事,根本不影响他的正常生活,他原本要拒绝,但是在触及顾清漪的视线时,话锋不知为何一转,直接应下来,“可。” 顾清漪有些意外,还隐约松了口气,等到秦王伤势痊愈后,他再也没有理由因为端王府的事情朝她发火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等她生下孩子,也可以继续活下来? 她不敢多问,生怕再次勾起他的怒火,目光在他略带倦色的脸色一转,“王爷是想休息,还是让妾身伺候您梳洗?” 秦王一整夜没睡,这会儿却没有困意,便道,“梳洗吧。” 顾清漪一声吩咐,早已经在外边等候多时的奴婢们鱼贯而入,梳洗工具整齐有序地摆放在架子上,按照以往的习惯,丫鬟们自是要伺候顾清漪一人,秦王自便,但今日情况不同,顾清漪没敢让秦王久等,匆匆解决了个人问题后,亲自伺候着他梳洗。 破天荒的一幕让奴婢们有些惊讶,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妻子服侍丈夫乃天经地义,秦王妃伺候秦王,并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秦王端端正正地坐在圆凳上,看向正替他擦脸的顾清漪,开口道,“你可以休息几天再伺候。” 顾清漪脸上的微笑完美无瑕,“多谢王爷关心,妾身并无大碍。” 秦王薄唇微抿,不再说话了。 洗漱之后是早膳,顾清漪非常尽职地问道,“王爷,需要妾身喂您吗?” 正伸手拿包子的秦王顿了顿,“本王只是伤了左手。” 顾清漪依旧是微笑,“是,妾身明白了。” 秦王:“……” 为什么有种受罪的感觉? 顾清漪没有理会秦王脸上复杂的表情,在确定不用伺候后,便安心坐下用膳,今日她胃口非常好,连续吃了两碗粥,三个包子和两块桂花糕,惹得秦王频频注目,徐嬷嬷也担心她吃撑了,连声道,“王妃娘娘,您今日用的早膳会不会太多了?” 顾清漪又吃了一块桂花糕,“嬷嬷,是宝宝想吃。”反正她一个人肯定是吃不了这么多的。 这样的话徐嬷嬷爱听,顿时笑逐颜开,“这是小主子饿了呢,娘娘,您要不要再来一碗燕窝羹?” “好。” “等等。”秦王夺过顾清漪手中的燕窝,不顾她隐晦不满的眼神,吩咐道,“把周衍叫来。” 因为顾清漪昨晚昏厥,周大夫一直在霁月院待命,此时随叫随到,眨眼间就出现在秦王面前,“不知王爷召唤小人有何吩咐?” 秦王把顾清漪今早吃的东西都报出来,“王妃如此可否正常?” “王妃想要吃东西是好事,说明小主子正在生长,需要更多的母体供养。不过……”周大夫的声音顿了顿,“骤然暴饮暴食对脾胃不利,王妃不宜一下子吃太多,少食多餐为妙。” 秦王看了徐嬷嬷一眼,徐嬷嬷浑身一抖,连忙说道,“奴婢明白了,一定仔细照顾好王妃娘娘和小主子。” 顾清漪一直谨遵医嘱,立马乖巧地放下筷子,眼巴巴地看着秦王把她的燕窝羹一饮而尽,心中忍不住嘀咕,一个大男人,喝什么燕窝羹? 一时头脑发热的秦王:“……” 顾清漪不停地偷瞄他手上的燕窝羹,小眼神渴望又垂涎,他鬼使神差地喝了下去……天知道,他是最讨厌喝燕窝了! “让厨房准备一碗燕窝,一个时辰后再呈上来。” 秋雁连忙应是,顾清漪听了,心情才略微好转,她并不是馋一口燕窝,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吃东西。 作为被限制进食的人,看着别人吃东西实在遭罪,顾清漪咽了咽口水,连忙道,“王爷慢用,妾身回房了。” 站起来才发现,胃里实在撑得慌,她果然是不知不觉吃多了。她不敢坐下,只好在次间走动消食。才刚走了两圈,秦王也进来了。刚想问他怎么不去上衙,又立马想起来,皇后罚他禁足半个月。 所以说,她有可能要和秦王朝夕相对半个月。 顾清漪的心有些乱,就听秦王开口问道,“你平日在府中,都在做什么?” “看书,写字。”顾清漪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就见秦王已经占了她常坐的位置,随手拿起一本她尚未看完的杂书翻看,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倒是清闲。” 她缠绵病榻,又要静心养胎,除了看书写字还能做什么?哪里比得上他,有解语花作伴…… 想到这里,顾清漪一愣,长长地吐了口气,走到书案前开始磨墨,心绪一点点地平静下来,卷了卷过于宽大的衣袖,开始提笔练字。 她模仿表妹的字迹,练的是簪花小楷,这阵子下来已经卓有成效,无需字帖也能像个八九层,再过一些时日,完全能够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而一暗,抬头一看,却是秦王。 他逆光站在书案前,神色莫名地看着她的字帖,忽而开口道,“怎么不写行书?” 当初在秀云阁签下的契书,写的就是行书。正好被秦王看到了。原本是再寻常不过的疑问,顾清漪却心中一跳,笔尖一颤,一团浓墨在洁白的宣纸晕染开来,原本整洁工整的一幅字顿时毁了。 顿时没有了练字的心情,顾清漪把毛笔搁下,淡淡地说道,“妾身并不擅长行书。” “无妨,多练便是。”秦王的眼底漆黑如墨,“来人,伺候王妃笔墨。” 含冬连忙换上一张新的宣纸,顾清漪指尖一颤,“我累了,明日再练。” 秦王并没有强迫她,“也罢,明日再写也不迟。王妃的行书能得颜家大小姐真传,想来不会差才是。” 顾清漪有些慌,不明白秦王的试探是什么意思,就算是看到她曾经签下的契书,也不该怀疑她才是。是啊,不过是字迹相似而已,又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呢?总不能猜出她就是颜舜华吧。 想到这里,那点心虚和慌乱顿时一扫而空,顾清漪镇定下来,“不过略学皮毛罢了,不敢当得真传二字,王爷若是想看,妾身这便写一幅就是。” 顾清漪重新沾墨落笔,秦王一直盯着,她不敢作假,不然欲盖弥彰,更加说不清了。她老老实实地行笔落字,墨迹晕染,行云流水,久违的酣畅淋漓和洒脱从心底迸发而出,她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果然,行书才是她最喜欢的字体。 而站在一案之隔的秦王,看着宣纸上熟悉至极的字体和风骨,僵硬的表情一寸寸皲裂,眼底瞬间席卷了暴风雨,震惊又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一时间心潮起伏,一个被珍藏在心底许久的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然而这时,顾清漪抬头看他,杏眼微眯,软糯微甜的声音别具一格,“王爷,妾身献丑了。” 不是她。 秦王的双眸瞬间黯淡,他闭了闭眼,勉强压下心中剧烈的波动,声音渐渐平缓,“王妃这幅字,送与本王如何?” “难登大雅之堂,怕惹人笑话。” “无妨。” “诺。” 一室安静,再无波澜。 第138章 如影随形 - 喜荣华 - 痕线 秦王变得奇怪。 顾清漪能够察觉到他如影随形的目光,但她捕捉不到他眼底的情绪,每当她看过去时,他已经是波澜不兴、冷峻肃然的模样。 她便不做追究,因为根本没有意义。 秦王并不爱折腾人,顾清漪倒也没受到什么差遣使唤,原以为这一天就这么平静无波地过去,结果到了晚上,秦王的一句话差点让她把手上的书丢下去。 “什么?” 秦王重复了一遍,“伺候本王沐浴。” 顾清漪把手上的书放下,素白的小脸涨得通红,“王爷,这是否有些不妥当,妾身、妾身……”后续的话在看到秦王的左手时截然而至,她深呼吸了口气,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磨磨蹭蹭地走进浴间,发现秦王衣着依旧整齐,她不得不替他宽衣解带。之前也曾替他更衣过,动作也不算生疏,但在最后却犯了难。 “怎么?” 顾清漪觉得秦王是明知故问,却又无可奈何,只能闭上眼,胡乱地把他最后一层遮拦褪下,脸颊滚烫得厉害,直到哗啦的水声传来,她才睁开眼,发现秦王正在看她。 他深邃幽静的眸底清晰地倒映着她的影子,视线却带着某种热度临摹着她的五官,似是对比,又像是探究,追忆和怅惘的情绪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仿佛是透过她,在看某个记忆深处的人。 顾清漪脸上的热度一寸寸地冷却,心中再无波澜,避开他的视线走到背后,用巾子替他擦着后背,软糯的音色带着秋日的凉意,“王爷,力道可否合适?” “嗯。” 秦王不轻不重地回应了一声,除了哗啦啦的水声外,再无人说话。浴桶有半人高,顾清漪弯腰不方便,擦洗了上半身后就直接道,“王爷,剩下的您自己擦洗可好?“ 秦王看了她一眼,倒是没有反驳,接过她手上的巾子自顾擦洗,他忽而开口道,“来日让工匠建一座汤池,引温泉汤水入内,等到冬日你洗浴也可方便。” “多谢王爷好意,只是建造汤池未免兴师动众,还是免了吧。” 哗啦。 秦王猝不及防站了起来,顾清漪压住喉间几乎要溢出的惊呼,连忙闭上眼,结果就听他冷冷地声音道,“伺候本王穿衣。” 定是她方才的话又惹他不高兴了。 顾清漪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不得不强忍着羞意替他擦身穿衣,还未等到穿上外衫,秦王就大步走出去,她心中一急,不料脚下一滑,竟是往后倒去! 尖叫尚且来不及呼出,腰间就被坚韧有力的臂膀拦住,最后落入一个坚硬宽厚的胸膛里,随之响起的是秦王愠怒的声音,“怎么如此不小心!” 顾清漪惊魂未定,心脏噗通噗通地直跳,听到秦王的斥责既是后悔又是委屈,声音不自觉地低下来,“外衫还未穿。” 秦王的视线落在被她抓成一团的外衫,眉头一皱,“本王在此就寝。” 顾清漪一愣,赶人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倒是秦王冷笑一声,直接抱着她回去梢间,冷冷地看着她,“不愿意与本王同寝?” 昨晚才因此起了争执,顾清漪非常明智地摇了摇头,“并没有。” 梢间烧着竹炭,一室融融,再加上秦王逼人的视线落在身上,让顾清漪百般不自在,她踹掉脚上的绣花鞋要缩回被子里,结果脚腕突然被捉住,秦王不悦的声音再度响起,“脚上的疤为何还在?” 顾清漪低头看向右脚背的铁齿痕,秦王似乎对她脚背上的疤痕十分介意,三番两次地提醒她除疤,还亲自替她上过药,她只好坚持每日除疤,只是上个月缠绵病榻,又没有闲心,倒是忘记上药了。 即便如此,昔日痕迹明显的疤痕已经变得极淡,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顾清漪总觉得秦王是在故意找茬。 缩了缩脚,禁锢着脚腕的力道未曾松弛,眼看着秦王神色越来越差,她不得不替自己辩解,“妾身每日都在用药,只是恢复得比较慢。” 秦王松开她的脚去拿备用药箱,除疤的药膏被他打开,赫然还剩下半盒的用量。 他冷笑着看她,“每日都在用药?” 谎言被揭穿,顾清漪顿时涨得满脸通红,别过头没有看他,心里也有些不得劲,她就知道,秦王在找着由头刁难她。正在想着,脚背上忽然一凉,回头一看,竟是秦王正在替她上药。 右脚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却被重新抓住脚腕,顾清漪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沉默了下来。 秋意渐凉,床榻上铺着一张红狐软垫,洁白细嫩的脚掌在红色的皮毛上有着强烈的视觉冲击效果,仿佛是一块上等的羊脂白玉莹莹生光,玲珑小巧,一掌可握。唯一可惜的是,宛若上天精雕细琢的美玉染上瑕疵,简直比夜空的启明星还要明显,对于秦王来说,根本是无法容忍的事。 手指挖了一抹药膏涂上去,指腹下的细嫩顺滑让他不由流连忘返,待在回过神来时,手心不知何时已经把三寸金莲纳与掌心,五根脚趾小巧白嫩,紧紧地蜷缩起来,更衬得五点圆润的指甲盖如红梅般嫣红,鲜艳夺目。 怎么会有这般秀丽可爱的脚? 掌心的粗糙磨砺着细嫩的皮肤,顾清漪觉得又麻又痒,又气又羞,眼中氤氲了一团雾气,“放开我。” 又软又糯的声音,天生就不具备威严,让人听来反倒像是撒娇。 秦王抬头看她,眸色忽而一深,在掌心再次传来挣扎时,他才缓缓地松开,药膏的余香依旧,但那抹温热和细软已经不复存在。 秦王看着他的王妃,平复了内心的躁动,但声音依旧带着一抹喑哑,“替本王换药。” 顾清漪看向他左手掌心,发现渗出一抹血红,似是伤口裂开了。 活该! 虽然暗暗腹诽,但顾清漪不得不动手帮忙,花了一刻钟,才终于换好药,包扎了新的绷带。 秦王不置可否,放好药箱,吹灭蜡烛就在她身边躺下,“睡吧。” 一共两床被子,顾清漪抱着被子睡在里头,看着秦王已经闭上眼,呼吸绵长,便也抵挡不住困意侵袭,缓缓地睡了过去。 睡梦中光怪陆离,形形色色人物粉墨登场,忽而狰狞了面孔朝她袭来,顾清漪骤然一惊,睁眼醒来。 又做噩梦了。 夜色静谧暗沉,秋风飒飒作响,顾清漪却汗流浃背,惊魂未定,但她不敢发出声响,只是紧紧地攥着锦被,盯着纱帐出神。 身边忽然有了声响,顾清漪连忙转头看去,却见秦王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在皱着眉头看她,“你经常梦魇?” 顾清漪摇头,“没有。” 想到她昨晚从梦中惊醒的情景,秦王脸色有些难看,但是月色朦胧,顾清漪并未看清,只是听到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低沉在黑夜里响起,“明日让周衍给你开安神药。” “不要喝药。” 顾清漪一口否决,是药三分毒,喝安胎药已经是迫不得已,她实在不想再喝其他乱七八糟的药来伤害腹中的胎儿。她淡淡道,“应该是昨夜受了惊的缘故,过几天就无碍了。” 她梦魇的频率并不会如此频繁。 秦王顿时沉默下来,顾清漪以为他不再执着的时候,他忽然伸出手把她揽在怀里,他的手臂遒劲有力,她那微弱的挣扎力道对于他来说,不过是蜉蝣撼树罢了。 “别动。”秦王警告地说了一句。 “松开我,这样抱着我,我不舒服。” 秦王力道一松,但并没有让顾清漪离开,而是把他身上的被子丢开,稍微调整了姿势,扯过顾清漪被子与她同衾,两人身体相贴,再无阻隔。 “睡吧。” 顾清漪气得不行,但又无可奈何,只好靠在他硬邦邦的胸膛上闭上眼,她原以为会像以往一般难以入睡,结果闻着秦王身上冷冽的淡香,竟是缓缓地睡了过去。 秦王盯着顾清漪沉静的侧脸,久久无法入眠。 第139章 以退为进 - 喜荣华 - 痕线 第二天,顾清漪醒来时身边已经没有旁人,问了奴婢才知道,秦王在演武场。他一贯有晨练的习惯,昨日因为她昏迷不醒,才一直守在床边。 想起昨晚的一切,顾清漪愣了一会儿,才在秋雁和含冬的服侍下起床,等到她洗漱完毕,膳房把早膳准备好了,依旧不见秦王回来,她不得不打发小丫鬟去询问,“你且问问,王爷是否回来用膳。” 小丫鬟很快就回来了,“王妃娘娘,宫中来人了,王爷让您自行用膳,不必等他。” 看来是圣人派人来询问情况了。 想到秦王被罚是受她连累,顾清漪顿时没有了胃口,但为了腹中的孩子,她还是勉强自己吃下不少东西。碗筷才搁下,周大夫又来了,他手上还端着一碗药,并不是熟悉的安胎药。 “周大夫,这是什么?” 周大夫把药递给含冬,回道,“王妃娘娘,这是王爷今早吩咐小人熬的安神药。” 顾清漪一愣,没想到秦王并没有放弃想法,依旧吩咐周大夫给她熬了药,说来也是,他决定了的事无人能改变,即便她表示拒绝,也无济于事。 “是药三分毒,我并无大碍,不必喝了。” “这……”周大夫有些为难,“王爷吩咐了,王妃您务必要喝下。” 顾清漪的倔脾气上来,直接把倒进花盆里,意味不明地看向周大夫,“你尽管去回复王爷,就说药我已经喝了。” 周大夫顿时满头大汗,他不敢触怒王妃,更畏惧于向秦王说谎,顿时急得不行,连忙向徐嬷嬷投去求救的目光。 徐嬷嬷对周大夫抱有好感,也知道王妃前日才受惊昏迷过,以为她在和秦王赌气,连忙劝道,“王妃,王爷也是为了您好,何不把安神药喝了呢。” 顾清漪叹了口气,“不必劝我,我自有决断。” 在此之前,她所有的梦魇都在于腹中的孩子,这一切的担忧在宝宝胎动后尽数消散。而这两日之所以会梦魇,无非是因为受到秦王惊吓罢了。若是他能收敛脾气,她又何必喝药? 徐嬷嬷对她如今的性子已经有所了解,知道这事劝诫不得,只好无奈地对周大夫摇了摇头,周大夫顿时苦了一张脸,不知道该怎么和秦王说才好。 顾清漪不在意周大夫会如何回话,直接挥手让他退下,原本以为秦王不在,可以清闲,结果外边传来吵闹声,她顿时就皱起了眉头。 “外边怎么回事?”徐嬷嬷连忙问道。 门口打帘子的丫鬟连忙禀报,“徐嬷嬷,是后院的姑娘们来了,说是要找王妃娘娘。” “她们来做什么?王爷说过,若无传召,不得打扰王妃娘娘清静,她们倒是吃了豹子胆,居然敢在霁月院喧闹。”徐嬷嬷就差没把厌恶写在脸上,她看了顾清漪一眼,见她神色怏怏,并没有召见的意思,当即就道,“王妃身体不适,没空见她们,让她们回去。” 小丫鬟连忙应是,然而她才出去传完话,那些人非但没有离开,反而有人在院子里大喊,“王妃娘娘,您要替奴婢们做主啊。” 徐嬷嬷气得不行,“不过时无名无份的姑娘罢了,居然还在霁月院撒野起来,王妃娘娘,您非得给她们立一立规矩不可。” 顾清漪面沉入水,“把人叫进来。” 她倒要看看,这伙人要使什么幺蛾子。 一群浓妆艳抹的姑娘们鱼贯而入,她们倒是怪觉,一进大堂就对着坐在上首的顾清漪下跪请罪,“奴婢们惊扰王妃娘娘清静,请娘娘责罚。” 顾清漪被她们欲进还退的假惺惺模样恶心得不行,没有如她们所愿地把人叫起来,眼神淡漠,声音清冷,“说吧,你们打闹霁月院,所谓何事。” 这群人没有被叫起,身体一晃,跪姿愈发楚楚可怜。回话的是众人之首,江元瑶,她双眸微红,雾气盈盈,声音却宛若滚珠落玉盘般清脆,“王妃娘娘请恕罪,我等冒犯您也是情非得已,实在是我们受到苛待,若是不向您禀明,不需多久,我们就要被冻死了。” 顾清漪眸光一冷,“怎么回事?” 江元瑶抬头看了徐嬷嬷一看,似是十分忌惮,欲言又止,表现得十分为难,顾清漪神色更冷,果然是冲着她来的。 既然对方有意装腔作势,顾清漪反倒是不急了,施施然地靠在椅背的引枕上,平静得过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时候最急的又不是她。 跪在地上并不是什么舒服的事,这群娇滴滴的姑娘家很开就露出痛苦之色,江元瑶也没料到对方这么坐得住,不再故弄玄虚,连忙说道,“王妃娘娘明鉴,上个月府中发放秋冬两季衣物,看着并无不妥,直到这两天天气寒凉,我们找出襦袄御寒,熟料今年的袄子虽然比往年厚重,却无法抵御风寒,奴婢斗胆拆开一看,发现夹袄里面并不是棉絮,而是没有御寒作用的柳絮。王妃娘娘,这分明是有人中饱私囊,以次充好,还请您查明真相,为我们做主啊。” 顾清漪敲着椅子把手,“襦袄何在?” “奴婢已经让人带来,就在院子外等候,还请王妃娘娘传召。” 顾清漪轻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传。” 不过眨眼的功夫,一名婢女抱着一件襦袄走进来,战战兢兢地对着顾清漪磕头请安,“奴婢墨梅,见过王妃娘娘。” 顾清漪让她起来,“你是谁的奴婢?” 墨梅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主子,脸色更加苍白了,“回王妃娘娘的话,奴婢伺候的是江姑娘。” 顾清漪点头,让她把襦袄呈上来。襦袄衣摆的缝接线被拆开,露出里面白色的絮状物,顾清漪掏了一把出来,发现里面的填充物果然是柳絮。 把襦袄搁置在一旁,顾清漪看向地下跪着的一群女人,问道,“你们的襦袄也如江元瑶一般,都是柳絮填充物?” 众人齐齐应是,“王妃若是不信,尽管让人去抽查,只盼王妃能够替我们做主,不让我们白白受了这一遭委屈。” “不必。”顾清漪冷冷地拒绝了,既是有备而来,又怎么会留下漏洞,她直接问道,“今年的秋冬衣服,是谁负责发放的。” 徐嬷嬷噗通一下跪了下来,脸色尽是苍白,“回王妃娘娘,是奴婢发放的。” 果然是冲着她来的。 顾清漪了解徐嬷嬷,就算是厌恶这群身分不明的姑娘们,也不会克扣她们的份例,毕竟她们初来乍到,经营名声还来不及,又何必降低身价找她们的麻烦? 说不定是找了别人的道了。 “嬷嬷,襦袄里的棉絮变成柳絮,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徐嬷嬷磕了一个头,“王妃娘娘明鉴,府中各位姑娘的冬衣在采买回来后,奴婢已经亲自检查过,里面填充的是棉絮无疑,现在又变成柳絮,绝对是有人要栽赃陷害奴婢,请王妃娘娘替奴婢做主。” 江元瑶抬头看了徐嬷嬷一眼,一脸悲凄,“听嬷嬷的意思,是我们要栽赃陷害你?” 徐嬷嬷没有说话,但看向她们的眼神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江元瑶眼底一红,在眼眶里酝酿的泪水终于坠落下来,她对着顾清漪盈盈一拜,哽咽道,“王妃娘娘,奴婢自知卑贱,比不上您的乳娘徐嬷嬷尊贵,既然她说发放的是棉袄,就当作是棉袄吧。若你因为奴婢们的失误,让王妃您为难,奴婢们即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江姐姐!” 其他人像是没有想到江元瑶会有此一说,当即不可置信地叫了一声,然而江元瑶倔强地看着她们,强颜欢笑道,“妹妹们,左右我们冬日也无需出去,在屋内躲躲寒便罢了,何必让王妃娘娘为难呢。” 听了她的话,那些姑娘们既是气愤又是悲哀,再看顾清漪时已经带上怨怒和不甘,她们虽然想讨回公道,但又觉得江元瑶有道理,她们连徐嬷嬷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如何让王妃替她们主持公道呢。 当即学着江云瑶磕头认错,“是奴婢们不对,请王妃娘娘见谅。” 顾清漪看着她们上演的一幕,顿时被气笑了,冷冷的视线落在江云瑶身上,声如寒涧,“江元瑶,以你的意思,本妃是要包庇乳母,克扣你们用度?” 说什么不愿让她为难,不过是以退为进的手段罢了,不然她们也不会闹到这里来了!若她真的把此时压下去,说不定她包庇乳母、薄待王府侍女、恶毒善妒的名声就传出去了。 好一出恶毒的心思。 江元瑶连忙低头,“奴婢不敢,王妃娘娘深明大义,慈悲心肠,怎么会克扣我们的份例呢,只不过是下人趁着您养病的功夫欺上瞒下,损坏您的名声罢了。” 这是要开始威逼了,非得让顾清漪承认徐嬷嬷的罪名,斩断她的左膀右臂不可。她给了顾清漪两个选择,名声或是乳母,百般算计,果真是心思狡诈,用心险恶。 顾清漪顿时冷笑,江云瑶是哪来的信心,觉得她会被逼的无路可退,只能二选一? 第140章 深藏不漏 - 喜荣华 - 痕线 “秋冬衣物是谁负责发放的?” 徐嬷嬷如梦初醒,脸色难看地说道,“王妃娘娘,是思晴。” 上一个月通房风波,思晴被设计摔了一跤,伤到骨头,一直都在养伤。这阵子毫无存在感,倒是让人忘记了她的存在。但是在此之前,她和徐嬷嬷共同掌管后院中馈,秋冬衣物也是经过她之手的。 顾清漪面无表情,“宣。” 江元瑶神色微动,但很快又恢复了受害者的楚楚可怜,顾清漪眼皮一抬,眸底闪过一抹讽刺。 思晴很快就被宣召上来,她的腿脚看起来还有些不利索,但脸色红润,精神十足,看起来养伤的日子过得不错。看到这么多人在场,她似是惊讶地怔怔,又很快反应过来,连忙跪下见礼,“奴婢见过王妃娘娘。” “起来说话。”虽不知思晴的脚有没有痊愈,但顾清漪不会让她继续跪着落人口实。 “谢王妃娘娘。” 思晴站起来,不经意地抬了抬脚,低眉敛目,一副本分安静的模样。 顾清漪开门见山地问道,“今年的冬衣经你之手发放,但诸位姑娘反映冬衣的棉絮变成柳絮,你作何解释?” 思晴一脸震惊,噗通一下跪了下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和羞辱,开口辩解,“王妃明鉴,奴婢与后院的姑娘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岂会克扣她们的份例?奴婢往年也负责姑娘们的冬衣份例,未曾出现问题,可见奴婢之心,此番出了问题,绝非奴婢所为,请王妃娘娘明察。” 往年的冬衣没有问题,偏偏王妃嫁入就出了事,还有其他什么缘由吗?思晴这番话,就差没有直接挑明,是王妃嫉妒后院姑娘,故意下手段磋磨人了。 “看在你伺候过本妃的情谊,原本要给你一份体面,既然你不要,那就休怪本妃不客气了。” 所有人都有可能陷害她,唯独徐嬷嬷不可能,唯一的解释就是冬衣在徐嬷嬷检查后被人调换,而有能力瞒天过海的,只有是同样执掌中馈的思晴。 顾清漪怒极反笑,声音不带半点温度,“徐嬷嬷,给我彻查,一个月前思晴与何人联系,一一给我报上来。” 她早就嘱咐徐嬷嬷盯着思晴,只需要询问盯梢的人便可一清二楚,想要知道她与何人联系根本不是难题。 徐嬷嬷精神一振,暗暗佩服王妃的先见之明,应声退下,思晴看着徐嬷嬷离开的背影,脸上闪过一抹不安,她不自觉地看向江元瑶,见她一脸从容,忐忑不安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低沉冷肃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齐齐望去,才发现站在门口的是秦王。他穿着一身玄色常服,墨发束冠,脸色冷凝,剑眉微微皱起,不悦地看着跪了一屋子的女人。 江元瑶为首的女人看到了秦王,就像看到救世主一般,摆出楚楚可怜的姿态,梨花带雨地开始告状,“王爷,奴婢们的冬衣被换,您可要替奴婢们做主啊。” 顾清漪稳坐在太师椅上看着这群人唱念做打,神色一片淡漠。 秦王抬眼看她,眼神一闪,“封鸣……” “不必了。我已经让徐嬷嬷去查,不必劳烦封侍卫。”顾清漪微微一笑,“今年的冬衣被替换成棉絮填充物,思晴和诸位姑娘们都不知情,倒是妾身成了最大的嫌疑人。王爷回来得正好,替大家做个见证,免得都说我这个秦王妃心思歹毒,一手遮天。” 秦王的脸瞬间沉了下来,思晴和江元瑶等人顿时吓得瑟瑟发抖,急急忙忙地辩解,“王爷明鉴,奴婢们不敢冤枉王妃娘娘,只是过来向娘娘讨个明白而已。” “以本王看,你们的胆子大得很。”秦王脸上闪过一抹厉色,他在顾清漪旁边的太师椅坐下,看向已经被召唤到门口的封鸣,道,“查。” 封鸣拱手下去,大堂顿时陷入死一般沉静,秦王像是没看到跪着的一地人似的,侧首看向顾清漪,“可曾喝了药?” 顾清漪一顿,不自觉地往旁边的盆栽瞟了一眼,“喝了。” 她的小动作如何欺瞒得了习武之人,秦王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脸上像是凝聚了暴风雨一般,黑沉得吓人。顾清漪被他盯得心惊肉跳,又不愿露怯,依旧镇定地坐着,但脊背上已经渗出一层薄汗。 看到她眼底的戒备和畏惧,秦王微怔,怒火愈发高涨,顿时冷喝道,“周衍。” 带着煞气的声音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被传召而来的周衍更是大汗淋漓,战战兢兢地跪了下来,“小人见过王爷,王妃。” 秦王冷冷地看着他,“熬药。” 周大夫浑身冰凉,磕了一头,“是,小人领罚。”他原本是秦王养的大夫,自然知道王爷此时已经怒极,依照王爷的规矩,办事不力是要受惩罚的。 顾清漪看周大夫面如死灰,可见他口中的惩罚并不简单,当即也顾不上秦王的盛怒,开口道,“是我不愿意喝,与周大夫无关。”她迎着秦王的视线看过去,“即便是再熬来汤药,我还是不喝的。” 秦王的脸色愈发恐怖,他转过头,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个字,“滚。” 周大夫知道是在说自己,忙不迭地磕头退下。其余人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特别是江元瑶和思晴,她们万万没有想到,秦王妃敢与盛怒的秦王作对,没有被惩罚不说,还让秦王改变了决定!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秦王满腔怒火,但是面对着秦王妃,都忍了下下来! 她们心中俱是一惊,秦王妃什么时候在秦王心目中变得如此重要? 各人各生揣测,作为正主的顾清漪却暗暗松了口气,明明说服自己要顺服,但属于骨子里的不驯却依旧作祟,有意无意地激怒秦王,试探他的底线,争取自由。 她知道这很危险,但这是属于颜舜华的本能,融于灵魂深处的本能,也许这一辈子,都无法改变。 等待无比漫长,气氛紧绷又沉闷,那些跪了小半个时辰的姑娘们终于支撑不住,脸色苍白,身体也摇摇晃晃起来。 顾清漪眯了眯眼,“我倒是忘记你们还跪着,快起来吧。让你们受苦了。” 江元瑶等人脸色变了又变,她们小心翼翼地觑着秦王的脸色,发现他并没有因为秦王妃的虚情假意有任何的波动,更是没有看她们一眼,心中更是气闷,无不忍下委屈强笑着,“王妃是为奴婢们追查真相,奴婢们不敢以德报怨。” “江姑娘不愧是知府千金,果真是知书达礼。”顾清漪轻笑道,“上回听你弹琴,本妃一直回味至今,左右也是等着,不若江姑娘替我们弹奏一曲如何?” 竟是把她当作取悦的伶人! 江元瑶脸色青白,眼底闪过一抹屈辱之色。 顾清漪的笑意不达眼底,“怎么,江姑娘不愿?” 秦王也随之看来,漆黑的双眸深邃幽深,带着看透一切的敏锐和犀利,江元瑶心中一悸,忽而想起那日湖心亭的一幕,顿时伏跪在地,“奴婢愿为王爷、王妃弹奏一曲。” 顾清漪说要听曲,含冬便让人去库房取琴,此时正好摆上,江元瑶跪坐在琴前,低低地问道,“不知王妃想听什么曲儿?” “随意。” 江元瑶弹了平沙落雁。 上回只是听了半截,今日仔细一听,发现江元瑶弹奏平沙落雁的指法和仔细处理竟是与她无二,顾清漪挑了挑眉头,看向江元瑶的眼神便多了几分深意。 这难道是巧合? 鬼使神差的,她转头看向秦王,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坐直身体,直直地盯着江元瑶,眼神专注认真,向来冷硬的面容甚至浮现出一抹柔和。 顾清漪一怔,视线转移到江元瑶千娇百媚的姿容上,笑容渐渐敛去。 一曲终了,江元瑶敛目而笑,“奴婢技拙,让王爷、王妃见笑了。” 秦王依旧恢复往日的面无表情,顾清漪却是一脸温和,“江姑娘何必谦虚,这曲平沙落雁技法纯熟,堪称一绝。我生平只听两人弹奏过,没想到江姑娘深藏不漏,让人惊艳。” 江元瑶脸色微微一变,“敢问王妃娘娘,那两位是何人?” 顾清漪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闻名天下的琴师苏大家,和昔日的太子妃。” 除了微微变色的秦王,昔日二字无人领会。 江元瑶似是没有听出顾清漪言语中的刺探,微微一笑,“奴婢不才,师从于苏大家,一手琴艺正是被她所教。” “原来如此。”顾清漪笑得意味深长,“当初武安侯府为了请苏大家教导太子妃琴艺,所费甚巨,没想到江姑娘倒也是家资不俗,拜得苏大家门下。” 江元瑶连忙伏跪在地,“家父不过小小知府,不敢与武安侯相比。苏大家愿意收奴婢为徒,不过是怜惜奴婢天赋罢了。” “本妃未曾说江知府贪污,江姑娘何必惊惶。”顾清漪笑道,“江姑娘请起吧。你的琴艺出众,天资不俗,本妃是信的。” 江元瑶这才起来,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秦王和顾清漪的脸色,一个讳莫如深,一个冲淡平和,心中不由沉了沉。 就在这时,小丫鬟禀告道,“王爷,王妃,封侍卫和徐嬷嬷回来了。” “宣。” 第141章 幕后主使 - 喜荣华 - 痕线 除了封鸣和徐嬷嬷,还有一男一女男女被绑住双手押进来,尾随而至的,是两名健仆抬着一个箱笼放下,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 徐嬷嬷揭开了谜底,“王妃娘娘,后院姑娘们的冬衣被替换,箱笼里面装的才是理应发放的衣物。”她把箱笼打开,从里头拿出一件衣料上层的襦袄,用剪刀从针脚剪开,掏出里面填充的白棉来,“王妃,您请看。” 柳絮和棉花并不相同,顾清漪一眼就看出其中的差别,“徐嬷嬷如何知道这是从王府替换出去的冬衣?” “王妃有所不知,六柱家的是府上采买,历年换季的衣物都由她向锦绣阁定做,今年也不例外。这箱子的冬衣原本是按照各位姑娘的尺寸做好的衣服,发放前让奴婢检查后,他们便偷梁换柱,替换成填充柳絮的襦袄,而替换出去的衣物则是被他们当作成衣出售。”徐嬷嬷看了封鸣一眼,才继续说道,“封侍卫帮奴婢把六柱家的和锦绣阁掌柜抓起来,并搜查出账簿,王妃只需查看账簿,便可知晓交易往来。” 封鸣从袖口拿出一本账簿呈上来,顾清漪翻开标记着折痕的一页,上头记载了制作棉衣和柳絮衣各十五套,棉衣先是高价卖入秦王府,几日后又低价买入,与此同时,柳絮衣以棉衣买入的价格卖给秦王府,如此一来,秦王府用着采买棉衣的价格,来回之间平价交换了一批冬衣。 顾清漪阖上账本,视线落在被押住的中年妇女身上,猜测她应该就是负责采买的六柱家的,只见她满面惊惶,眼神闪烁,时不时朝着思晴看去,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 顾清漪冷笑,直接把账本丢到她身上,“六柱家的,你可知罪?” 六柱家的连忙跪下来,视线游移,“王爷,王妃,奴婢冤枉啊,是……是徐嬷嬷逼奴婢的!徐嬷嬷想要吃回扣,逼奴婢以次充好,再与锦绣阁掌柜瓜分利润,奴婢人微言轻,无法反抗,这才犯下大错,请王爷、王妃饶恕。” 徐嬷嬷显然没料到六柱家的事到如今还会反咬她一口,连忙跪了下来,“王妃明鉴,奴婢和思晴经手发放冬衣,奴婢与六柱家的根本不熟,反倒是六柱家的经常与思晴有来往,依奴婢看,她们才更加有嫌疑。” 思晴连忙跪下来,“奴婢冤枉啊,奴婢受伤养病,六柱家的只是探望奴婢伤势而已,并没有利益来往啊。” 顾清漪懒得与她争辩,直接吩咐道,“封侍卫,搜。” 封鸣看了秦王一眼,才应声退下,思晴有一瞬间的不安,但是不知道想到什么,很快就镇定下来。 顾清漪没再理会思晴,看向锦绣阁周掌柜,说来他们曾有过一面之缘,当初李娘子待她下山卖绣品,选的就是锦绣阁。只是被李娘子前夫张靖文和兆宁琦找麻烦,最后才离开锦绣阁,选择了秦王的秀云阁。 周掌柜自从进来后连脑袋都不敢抬,自然不知道传说中的贵人曾是被他赶出店门的绣娘,他满脸灰白,连狡辩都未曾说过一句,想来已经明白,不管是哪位使出偷梁换柱的手段,他作为同谋都吃不了兜子走。 “周掌柜。” 周掌柜浑身一颤,猛地抬头,待看清那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容时,顿时震惊地睁大双眼,追悔、懊恼和畏惧一一从他脸上闪过,显然是已经认出了秦王妃是何人。 顾清漪看着他,“说来本妃与周掌柜有缘,若是你愿意说出幕后指使,本妃可以宽恕你的罪过。” 周掌柜有一瞬间的松动,但是他抬头朝着女眷那边看了一眼,也不知是看谁,脸色又变得灰败起来,他低下头,艰难地开口道,“幕后指使人,就是王妃您身边的徐嬷嬷。” 顾清漪笑容一淡,眼中闪过一抹冷意。 再过不久,搜查的封鸣返回,他并非是一个人,而是再次押来一男一女,除此之外,还带来两个包裹,包裹往地上一丢,尽是金银珠宝散落而下,几乎要晃花人眼。 “王爷,王妃,这些金银是从思晴房间暗门中找出来的。”封鸣神色冷酷,“这两个是六柱家的家眷,他们已经招认,平日里是他们通过思晴牵桥搭线,和锦绣阁一起倒卖冬衣等物件。” 说来也是,能积攒下两包裹的金银,并非一日之功。 封鸣话音方落,思晴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从容,颓然地跌坐在地,她一个卖身为婢的下人能够攒下这般丰厚的家资,谁会相信没有什么猫腻呢? 她连连磕头,一脸惊惶,“王爷饶命,奴婢知错了,奴婢不该贪心金银陷害徐嬷嬷,但是这件事并非奴婢主谋,是江姑娘,是江姑娘怂恿奴婢做的。” 江元瑶瞬间成为注目的焦点。 她似是没想到会被思晴指认,一脸惊讶,“思晴姑娘,虽然不知你为何陷害我,但是,你说是我怂恿你陷害徐嬷嬷,可有证据?” 思晴脸色骤然苍白,终于明白江元瑶为何镇定从容,原来是早已做好万全之策。她又哭又笑,伏跪在地,“奴婢认罚。” “六柱一家全部发卖,至于周掌柜和思晴……”顾清漪声音一顿,一时拿捏不住该如何处置两人,这是秦王开了口,“封鸣,把他们带下去。” “是。” 思晴和周掌柜被封鸣带下,顾清漪不敢细问他们下场如何,只是意兴阑珊地看着场中的女人,冷淡地说道,“你们退下吧,新的冬衣本妃会让徐嬷嬷给你们补上。” 江元瑶等人齐齐福礼,“多谢王爷、王妃恩典,奴婢们告退。” 她们恋恋不舍地看了秦王一眼,见他没有反应,才终于慢吞吞地退下。大堂骤然一空,连气息都变成清新不少,顾清漪精力不济,直接回去次间软塌躺下,秦王也走进来,坐在她的旁边。 顾清漪不得不打起精神招呼他,“王爷可曾用过早膳?” 秦王嗯了一声,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后院那群女人,本王留着有用处。” 顾清漪一怔,“妾身明白了。” 秦王皱起了眉头,总觉得她的回答甚是敷衍,但他又不知自己期待什么样的回答,一时心烦意乱,眉宇间的痕迹皱得愈发深了。 察觉到他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顾清漪对于秦王的喜怒无常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为了避免他的怒火发酵,她不得不转移话题,“听说宫中来人,可是父皇遣人来向您问罪?” 顾清漪已经做好秦王敷衍过去的准备,熟料他这次竟是回答了她,“嗯,本王的车骑大将军一职被撤,负责与匈奴谈判事宜,也都移交给太子。” 顾清漪一惊,顾不上正在与他较劲,急切地问道,“怎么会这样?您战功赫赫,威名远扬,不过是打伤了玉安郡主罢了,何至于罢免您的官职?” 这一切的源头来自于她,顾清漪既是内疚又是不安,连怨恨都无法理直气壮了。 秦王忽然心情大好,冷峻的面容微不可查地柔和了下来,“无妨,本王原本也要辞官,只不过是提前而已。” “辞官?”顾清漪突然想起秦王一个月前频繁地召见部下,心中有了猜想,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秦王讳莫如深,不再回答她这个问题。顾清漪却在电光火石之间明白了过来,脑海中不期然地浮现出四个大字——功高震主。 秦王从军出战至今,未尝有败绩,大周上下只知战神王爷,不知太子陛下,战功、民心和兵权尽悉在握,哪个帝王能够安稳?即便是亲生父子,在皇权的面前也不值一提。 掌典京师兵卫和宫卫的车骑大将军,秦王若有反心,造反逼宫根本不在话下,龙椅上的那位九五至尊,已经容不下这位战功赫赫的儿子了。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想起同样驻守在边关的父亲,顾清漪一时百感交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田,怔怔地看着秦王冷峻薄寒的侧脸,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唇舌之间都化作虚无,这时候,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对于一名驰骋沙场的将军来说,再也没有比解甲归田更加残忍的事了。即便秦王依旧年轻力壮,以皇帝和太子对他的忌惮,他再上战场的机会恐怕不多了。 “王妃在替本王忧心?” 脸颊被粗粝的指腹轻轻划过,顾清漪从沉思中惊醒,这才发现秦王不知何时俯在她跟前,彼此之间呼吸可闻,他漆黑深邃的双眸带着审度和探究,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仿佛要透过她的皮相,看入她的心底似的。 在他锐利的视线下,顾清漪生出无所遁形之感,连忙别过头,不自在地说道,“王爷因妾身丢官,妾身自是愧疚的。” 不管是不是计划之内,秦王帮了她是事实。 秦王浓密的剑眉微微一挑,冷肃的面容竟是生出几分肆意不羁的俊美,“既然如此,王妃且记着,你欠本王一个人情。” 莫名其妙欠债的顾清漪一懵,“王爷要妾身如何偿还?” “暂无思绪。”秦王看了她一眼,“等到日后想到了,本王再告知王妃就是。” 这和秋后问斩有什么区别? 顾清漪不停地想着秦王会提出什么要求,心情愈发沉重,但是她又不能耍赖,只好故作大方地应下,心中的懊恼兴许只有她自己才能体会。 看着身边人脸上一闪而过的沮丧,秦王近日来的郁气悉数消散,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黑眸粲然。 第142章 天干物燥 - 喜荣华 - 痕线 半个月的时间眨眼而过,顾清漪翻看秦王手上的鞭痕,发现结痂已经完全脱落,只留下一道红色痕迹,心中顿时一喜,“王爷,您的伤口恢复了。” 岂不是代表着她的惩罚已经结束了? 这半个月来她替秦王端茶倒水,宽衣解带,殷勤周到得像个毫无人权的贴身奴婢,虽然祖母曾经教导她要当一名贤妻良母,但并不意味着要像下人一样伺候周到,此番迫不得已才领罚,坚持了大半个月后她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此时看到解放的曙光,如何不欢喜呢? 秦王听出她的未尽之言,却不动神色,只顾看着手上的兵书,顾清漪心中一急,大胆地抽去他手上的兵书,对上他看来的视线,再次强调道,“王爷,您的手痊愈了。” 她脂粉未施的俏脸上写满了严肃与认真,漂亮的杏眼睁得滚圆,漆黑清透的眸子在阳光下闪烁着琉璃般的色泽,仿佛一只娇娇悄悄的猫儿直勾勾地看着人,让人心底也像是被猫爪挠过一般,酥酥麻麻地瘙痒起来。 秦王眯了眯眼,原本自然舒展的手指猛地蜷缩起来,仿佛在控制着什么似的,然而正是因为这一动作,指尖便从顾清漪未曾松开的手掌心划过,若有若无的瘙痒让顾清漪情不自禁地轻呼了一声,下意识地甩开他的手,待回过神来时,顿时尴尬得不行。 她做什么要一惊一乍的? 好在秦王并没有怪罪的意思,他重新捡起榻上的兵书,低沉冷冽的声音缓缓响起,“本王知道了。” 顾清漪松了口气,为奴为婢的日子终于到头了。 余光看到这一幕的秦王莫名地觉得碍眼,手中的书再也看不下去,索性便放了下去,开口说道,“你去换身外出的衣裳。” “为何?”顾清漪疑惑地问道。 “出府。” 顾清漪:“……” 真是言简意赅的回答。 她不得不再问一句,“皇后不是罚了您禁足吗?可以随意出府?” 秦王狭长的凤眸微微一眯,尽管他没有说话,但眸光里流露出的不屑和冷然,让顾清漪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秦王对于皇后所谓的禁足令,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 所以说,这半个月他一直寸步不离地待在霁月院,到底是为了什么? 顾清漪知道问了也没有答案,只好把秋雁和含冬叫进来伺候她换衣裳。虽然被秦王差使了半个月,但她却意外地丰腴起来,胸口鼓胀不说,连小腹都圆了一圈。大腹便便难免不雅观,因而顾清漪选了一身齐胸襦裙,腰封也不扎,倒也有几分飘逸的风姿。 才刚走出梢间,秦王便抬头看来,顾清漪注意到,短短一瞬间,他的双眸顿时如深渊般幽深暗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视线似乎落在她胸口的肌肤上,似乎有灼热的视线黏着其上,带来一片滚烫和焦灼。 许久之后,秦王才再次开口,声音喑哑,“重新换一身。” 顾清漪皱了皱眉头,“为什么?” 秦王出奇地有耐心,“衣物太薄,容易着凉。” 顾清漪下意识地低头,看到裸露在外的锁骨和窥见沟壑的半抹浑圆,这身衣物确实有些清凉,毕竟外边不像烧着银炭的室内这般温暖如春,秋风萧瑟还是很容易着凉的。 秦王已经重新拿起兵书翻看,顾清漪这才重返梢间,却不知被人执在手中的兵书是完全颠倒的。 秋季干燥,点着银炭的内室更是燥热不已,秦王忍不住清了清嗓子,灌下一盏茶才稍稍压下燥火。这时他也发现兵书完全颠倒,连忙翻转过来,但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顾清漪再次出来,看到的便是秦王不知是专注还是发呆的一幕,她试探地叫了一声,“王爷?” 秦王第一时间转过头,视线在她胸口一顿,也不知是满意还是失望的情绪一闪而过,他面无异色地从榻上下来,道,“走吧。” 顾清漪换成了交领襦裙,腰封别出心裁地束在胸口之下,更显得因为怀孕而再次发育的胸口丰满浑圆,秦王与她并肩而行,手臂不经意地从一侧擦过,整个手臂像是被火舌燎烧过一般,一片酥麻。 察觉到他脚步一顿,顾清漪疑惑地看了一眼,“怎么了?” 秦王抿了抿唇,食指在鼻下轻擦而过,一脸严肃,“没什么。” 莫名其妙。 左右顾清漪也没看明白过秦王的情绪,便不再理会他的反常,在含冬和秋雁的搀扶下上了马车,然后……眼睁睁地看着秦王喝了一路的凉茶。 她终于忍不住问道,“您今日吃了什么重口的食物不成?” 不对啊,早膳不是一起用的吗?秦王饮食一贯清淡,应该不会私底下吃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才对啊。 秦王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僵,若无其事地说道,“在暖房待久了,有些干燥。” 顾清漪恍然大悟,说来也是,此时才刚刚入秋,天气虽然阴凉,但是对于年轻力壮、火气十足的秦王来说根本不值当什么,然而顾清漪不同,她身怀六甲,身边人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深怕她再次受了风寒,房间里的银炭每日都烧得足足的,秦王会觉得燥热也是应该的。 她心中一动,见缝插针地提了要求,“要不妾身搬去……” 话还未说完,顿时消弭在秦王冷冽的视线里,顾清漪只好死心,认下继续与秦王同床共枕的命运。 被这么一打岔,秦王倒是不再喝茶了,顾清漪坐着难受,稍稍挪了挪姿势,“要去哪里?怎么还未到?” 自从月份大了之后,她能坐着就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这才半会儿的功夫,她就觉得腰酸了。 秦王看了她一眼,道,“快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滚动的车轱辘和踢踏的马蹄声缓缓停下,喧闹嘈杂的人声如热浪般扑腾而来,封鸣的声音在外头响起,“王爷,王妃,西市到了。” 竟是去了西市? 秦王已经下了马车,左手向她伸过来,“下来吧。” 顾清漪看着他掌心的鞭痕,终于还是搭了上去,被他搀扶着下了马车,夹杂着寒风的喧嚣顿时扑面而来,她不由眯了眯眼,打量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和各式各样的路边摊,感受到久违的鲜活气。 滚滚红尘,人间烟火,这才是真实的世界。 秦王任由她发呆,等到她回神时才牵住她的手,嘱咐道,“跟在本王身边,莫被冲撞了。” 封鸣、含冬和秋雁已经在左右替他们抵挡人群,根本不由有人突破重围冲撞到她。但是看在秦王一片好心的份上,顾清漪也没有挣扎,任由他牵着手,她则是好奇地左右张望,瞧着街上的稀奇玩意儿。 目之所至,商贾云集,邸店林立,物品琳琅满目,街上有骑马闲逛的贵公子,也有牵着骆驼的胡人,还有挑货穿梭的货郎,形形色色,摩肩接踵,络绎不绝,好一片繁华盛景。 秦王看她一脸稀奇,忍不住问道,“王妃莫不是从未逛过街?” “是也不是,以前也上过街,只是未曾如此仔细地看过。” 她以前还是颜舜华的时候,甚少有机会出门,即便是上街也是坐在车架中,透过车窗观看街道风景,像今日这般在街上行走的,除了上次下山卖绣品外,这才是第二次。 顾清漪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收敛了脸上过盛的好奇,重拾了大家闺秀的矜持和稳重。只是没过多久,就听到热闹的喝彩声,她远远看去,原来是不远的广场上聚集了一堆江湖卖艺人士,有耍猴的、耍杂技的、射箭的、说书的、唱曲儿的……枚不胜举,他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一手绝活耍得出神入化,惹到观众频频喝彩,铜板碎银叮咚叮咚地响个不停,尽是兴之所至的打赏。 顾清漪不自觉地伸长了脖子,被秦王看在眼里,“王妃想看?” 顾清漪连忙摇头,双手轻抚着肚子,“不了,人太多。” 秦王也看向她隆起的小腹,皱了皱眉头。就在这时,封鸣开口道,“王爷,五味楼正好在广场对面,二楼厢房可以看到杂耍。” 回首一看,果真如此。 秦王当即下了决定,“那便去五味楼稍坐半晌。” 顾清漪终于感觉到不对劲之处,奇怪地看着他,“王爷是特地带妾身出来游玩的?” “不然王妃以为本王带你出来做什么?” 秦王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但已经足够让顾清漪惊诧,秦王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当然,她没有傻乎乎地表现出来,非常捧场地在脸上浮现出感激的笑意,“妾身只是太意外了,多谢王爷顾念着妾身。” 这一番吹捧显然很合秦王的意,脸上的线条稍稍柔和,连声音都低沉醉人,“你若喜欢,本王下次再带你出来。” 顾清漪心口砰砰直跳,连忙移开眼,不去看他过分温和俊美的面容,僵硬地应了声,“好。” 多一些机会外出放风,总比拘在王府里好多了。 顾清漪如此想着,心情才渐渐地放松下来。 第143章 名人效应 - 喜荣华 - 痕线 五味楼厢房果然视野极佳,窗边的位置可以清晰地看到对面广场的表演,这些面对普通百姓的表演惊奇刺激,又诙谐幽默,都是顾清漪从未见过的,因而看得目不转睛,津津有味。 围观的百姓都会给表演艺人打赏,顾清漪心中一动,朝着秦王看去,“王爷,妾身也想打赏。” 秦王看了封鸣一眼,封鸣立马任劳任怨地下楼,穿越重重人群挨个打赏,黄澄澄的金元宝丢进木盆是哐哐作响,顿时惊起一阵哗然。 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打赏这么大方的观众。 因为这么一出,艺人们也顾不上表演,纷纷上前道谢,封鸣面无表情地看了对面二楼一眼,“不必谢我,是我家王妃给你们的赏赐。” 众人纷纷朝着对面看去,果然看到一个面容姣好、气质华贵的妇人在窗边张望,应该就是他口中的王妃了。 耍猴的艺人非常机灵地问道,“敢问这个大人,您是哪位府上?” “秦王府。” 封鸣回了三个字就洒脱离开,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徒留在场的艺人和百姓议论纷纷,原来是秦王妃给的打赏! 民间杂耍卖艺向来被认为难登大雅之堂,如今竟然能得到贵人的赏识,不仅喜欢看表演的百姓觉得与有荣焉,就连艺人们也备受鼓舞,当即重返场地,更加卖力地表演起来。 顾清漪不知广场上的交谈,只是觉得面无表情的封鸣在一群表情丰富的百姓中相当违和,她忍不住觑了秦王一眼,奴肖其主,这副冷硬无情的模样果然是一脉相承。 秦王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小眼神,“王妃在看什么?” 顾清漪并没有被抓包的尴尬,相当地镇定从容,并且恰当地露出几分好奇,“我见封鸣时常跟在王爷身边,难道就不用休沐回家吗?” 她虽然没有掌管中馈,但是府中大大小小的事物还是心中有底的,比如说秦王的贴身侍卫封鸣,他和秦王府的长史、幕僚同等待遇,在前院有独属的屋子,份例丰厚,全年无休,堪比秦王的影子。 哪天在秦王身边看不到他,才觉得是奇怪的事。 “他没有家人。” 此时封鸣已经回来,秦王并没有避讳地回答了顾清漪的疑问,“他是本王在边关捡回来的,彼时他身受重伤,脑部受损,清醒后已经前事尽忘。” 失忆了? 封鸣回来后就像根柱子似的杵在秦王背后,即便成为话题中心也不见他变色,仿佛旁人说的不是他一般。顾清漪惊奇不已,这份无动于衷是因为本性就清冷,还是因为记忆虚无造成的冷漠? 自从重生到表妹身上,属于颜舜华的记忆也在慢慢消退,她要常常回忆才不至于忘却过去,因为她知道,没有过去的人生是空洞可怕的,可是就封鸣所表现出来的,丝毫不见迷茫和无措,可见他心性之坚毅稳重,难怪会被秦王时刻带在身边。 她忍不住问道,“你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吗?” 封鸣摇头,一点也不觉得没有回忆是什么值得遗憾的事。 顾清漪却异常同情,“说不定是脑部残留血块才想不起往事,你最好让周大夫帮你看看,莫要留下后患。” 她涉猎广泛,连医术也看过一些,约莫知道些医理。 封鸣脸上的冷淡才终于有了变化,他认真地看了顾清漪一眼,语气也添了几分人情味,“多谢王妃提醒,属下回头一定会请周大夫问诊。” 顾清漪因帮助了人而心情愉悦,正想多关心几句,就听杯碟碰撞的清脆声响,却是秦王把茶盏磕在盏托上,青碧色的茶水溅出几滴,沾湿了白色桌布。封鸣一看,立马恢复面瘫样,眼观鼻鼻观心地当起柱子,连眼神都不敢游移半分。 顾清漪莫名其妙,好端端的怎么又生气了? 她顿时失去玩乐的心思,“王爷,时辰不早,也该回府了。” 没等秦王拒绝,顾清漪早一步起身离开厢房,含冬和秋雁对面散发着冷气的秦王,吓得直发抖,但是王妃已经离开,她们作为贴身奴婢肯定是要跟上的,当即就福了福礼,快步离开气氛可怕的厢房。 眨眼间的功夫,厢房内只剩秦王和封鸣两人,封鸣忍不住提醒了一声,结果破天荒地被自家主子瞪了一眼,他顿时浑身激灵,一脸茫然——他做错什么了吗? 秦王丝毫不在意给自家侍卫造成的心灵伤害,大步流星地离开厢房,转眼间就追上正在下楼的顾清漪。顾清漪身怀六甲,并不敢走快步,才刚下了楼梯就被追上来的秦王牵住手。 她心中有气,挣扎了一下。 然而她所有的挣扎在秦王的大掌下都消弭无形,大堂的食客又不停地张望,顾清漪只好放弃蚍蜉撼树的想法,自暴自弃地任由他牵着手,反正有损颜面的又不止她一个。 “这是去哪里?”秦王牵着她出门左转,并不是来时的方向,顾清漪几番犹豫,终于还是询问。 好在秦王虽然生气,还是给面子地回答了,“素芳斋。” 素芳斋? 素芳斋是京城闻名的果脯店,店中出品的果脯闻名京城贵女圈子,顾清漪前世便是素芳斋的忠实客户,月俸大半都花在这里头。只是秦王一个大男人,去素芳斋做什么? “果脯店?素芳斋?”顾清漪以为自己听错,或者还是有同名,再次问了一句。 这下换秦王疑惑地看她,“难道王妃从未吃过素芳斋的果脯?” 顾清漪:“……” 所以说秦王是特地带她去买果脯的?他今日的贴心周到,让她有些害怕。 素芳斋处于闹市,写着店名的幡旗迎风招展,出入店铺的大多是年轻姑娘,秦王和封鸣两个大男人出现在果香充盈的店铺内,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秦王出身尊贵,又常年身居高位,身上自带威仪和气势,举止投足间便见不凡,更别说他的面容硬朗俊美,剑眉深目,目若寒星,龙章凤姿,端的是卓尔不群,不同凡俗。 店中娇滴滴的小娘子们一见他,立马就羞红了脸,含羞带怯地偷瞄着他俊美如俦的面庞,流连忘返,不愿离开。 店中掌柜一眼就看出来人不凡,连忙殷勤地向前,“不知两位贵人想要什么果脯?小民店中供应四季果脯,种类应有尽有,口味也各不相同,不知贵人有什么偏好?” “甜的。” 秦王下意识地开口,继而又是一怔,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不自在,他看向顾清漪,“王妃喜欢什么口味?” 顾清漪并未多想,毕竟同桌共食了这么久,秦王知道她偏好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当即就点头表示赞同,熟练地吩咐着掌柜,“蜜饯四样、冰糖葫芦,糖渍蜜花……给我各来两份。” 毕竟是盛名在外的果脯店,掌柜的比起普通百姓更有见识,圣人诸子当中,成亲的只有太子和秦王,能够被称作王妃的,也只有秦王妃了。另一位不用说,肯定是威名赫赫的秦王。 传说中的冷血战神,居然带着王妃买果脯! 掌柜的满肚子八卦,神色却愈发殷勤,笑呵呵地应下,便下去包装果脯了。 大手笔买了一堆果脯的顾清漪心满意足,以前她可没那么多银子买上一堆豪华套装,而且祖母也不允许,如今有人替她花钱,简直不能太开心了。 方才那点不愉快一扫而空,顾清漪像是偷腥的猫儿一样满足,圆圆的杏眼幸福地眯起,目光专注地看着掌柜的夹着红彤彤的冰糖葫芦放进食盒里,囤食的满足感油然而生,她已经开始纠结,要最先开吃哪一种果脯了…… 秦王从未见过这样的顾清漪,盯着她看了许久,问出的话却十足地煞风景,“本王记得你以前不喜甜辣。” 这还是上次顾清漪在五味楼点了一桌川菜后,秦王命人调查她的饮食习惯才知道的。当初他也没多想,只是想让厨子照顾她的口味,但是结果却出乎他的意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的王妃口味大变,竟是朝着昔日太子妃看齐…… 顾清漪刚好看到秦王眼中一闪而逝的探究,微微一怔,很快就想到说辞,“妾身也不知原因,兴许是因为怀孕后口味大变,又或许,是因为怀念吧。” 至于怀念什么,他们心知肚明。 这是她重新想出的说法,怀孕的说法不能抵用一世,因为怀念亡故的表姐而不自觉地看齐,倒是更加有说服力。这一理由不仅可以用在饮食上,其他诸如笔迹、言行举止等等,都可以用来当做借口。 秦王不知想到什么,顿时沉默下来,这是掌柜的已经挑拣好果脯,适时地打破沉默,“秦王爷,王妃娘娘,这是您的果脯。” 含冬和秋雁连忙拎上,秦王也回过神来,对着掌柜的吩咐道,“以后这些果脯,每月向秦王府送上。” 掌柜的顿时大喜,忙不迭地点头,“承蒙王爷、王妃抬爱,小民必定每月一日准时送达。” 顾清漪眼前一亮,心情重新雀跃起来,颇为和善地冲着掌柜点头,才与秦王一同离开。 他们并不知道,在他们离开之后,素芳斋像是炸了锅一般热闹起来,之前大气不敢喘的年轻姑娘们像几百只麻雀般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传闻秦王凶神恶煞,貌似钟馗,尽是荒唐。依我看,秦王的俊美风姿,比起勇毅候世子也不遑多让。” 当即就有人反驳,“勇毅候世子不过是风流贵公子,怎能与战功赫赫、保家卫国的秦王相比?” 也有花痴的姑娘应和,“正是,正是,要我说还是秦王妃当为我辈楷模,不仅姿容华贵,还深受秦王宠爱,真真是羡煞旁人呢。” 在场的姑娘们纷纷露出歆羡之色,百般滋味萦绕在心头。素芳斋的掌柜看着她们讨论,笑眯眯地问道,“各位小娘子,秦王妃的同款果脯,你们要不要来一份?” “好极,快给我来一份!” “我也尝尝秦王妃喜欢的果脯是什么味儿,掌柜的,也给我一份。” “我也要!” …… 于是,在名人效应下,素芳斋的掌柜大赚特赚,顿时乐开了花。 第144章 使臣入京 - 喜荣华 - 痕线 秀云阁与素芳斋相距不远,顾清漪想到许久未见的李娘子,决定顺道去探望一番。 她才刚踏入秀云阁的门槛,柜台后的许掌柜就发现了,连忙与正在招呼的客人道罪,快步过去请安,“奴婢见过王爷、王妃娘娘。” “许掌柜不必多礼。”顾清漪虚扶了一下,“我是来见李娘子,不知她今日是否当值?” “在的。”许掌柜连忙回道,让堂中的伺候奴婢去叫人,开始夸起李娘子来,“李娘子天分出众,又勤敏好学,每日都待在绣楼与莫娘子学宫绣,如今已经学得几分精髓了呢。” 虽然不知许掌柜的话有几分水分,但听到昔日好友日有长进,顾清漪心中总是欢喜,便笑着说道,“李娘子生性内敛,劳烦你们照顾她了。” 许掌柜连道不敢,就在这时,许掌柜方才在招呼的客人走上来见礼,待她抬头时,顾清漪忍不住挑了挑眉头,“好巧啊,原来是张夫人。” 是的,此人正是李娘子前夫张靖文之妻,工部尚书庶女兆宁琦。 兆宁琦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勉力笑着,“都怪臣妇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王妃娘娘,请王妃娘娘宽宏大量,饶了臣妇的无心之过。” 秦王突然开口,“你如何得罪本王王妃?” 兆宁琦被秦王的冷面吓到,连话都说不清楚了,顾清漪也不想秦王多问,掩饰道,“事情已经过去,妾身已经不计较了。” 她自然不计较,因为当场就出气了。 因为她的遮遮掩掩,秦王愈发好奇,万能侍卫封鸣立马现身而出,及时给自家主子解惑,“王妃娘娘当初与李娘子下山卖绣品,在锦绣阁遇上状元郎张靖文和张夫人,双方起了争执。然后……”封鸣看了王妃一眼,见她正瞪着他,声音微微一顿,连忙移开眼,继续面无表情地说道,“然后王妃娘娘抄起衣架子,把张翰林的手打肿了。” 许掌柜惊讶地张大嘴巴,不可置信地看向柔柔弱弱的秦王妃,显然没料到看起来雍容端庄的王妃,也有这般悍勇之气。 唯一不觉得惊讶的当属秦王,毕竟他是知道,自家王妃有着和桃花庵尼姑对打的前科,再打一位翰林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只不过她最近收敛了性子,温顺柔和,几乎让他忘记了她骨子里深藏的血性。 不,或许并没有,他的王妃,一直以来不都是在挑战他的耐性吗?当今世上除了她,怕是没有其他人胆敢忤逆他了。 秦王心里生出一抹奇怪的滋味,连看向顾清漪的目光都与以往不同,“前朝曾有传闻,张翰林因受伤而错过父皇的招侍,一直追悔莫及,原来是有王妃的缘故。” 这是在调侃她吗? 顾清漪惊疑不定地看着秦王,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取笑的痕迹,然而他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冷肃,实在不像是会调侃人的样子。 她只好当作什么都没听见,转而与兆宁琦说道,“我今日才知道这事,原是我鲁莽了,还请张夫人替我向张翰林道歉,饶了我的无心之过。” 兆宁琦自然不敢怪罪她,忍下满腹的憋屈,虚情假意地笑着,“原本是臣妇与郎君有错在先,不敢对王妃娘娘心存不岔。” “那我就放心了。”顾清漪微微一笑,“张夫人既是在秀云阁定做衣物,便让许掌柜消去费用,权当是我的一点心意了。” 秀云阁出品的衣物和绣品珍贵异常,兆宁琦虽然是尚书之女,但下嫁给张靖文之后过得十分清贫,这次还是从嫁妆银子中拿出一笔来定做衣裳,巨大的花费让她心疼不已,此时得到免单,自是又惊又喜,连忙开口道谢,“臣妇谢过王妃娘娘慷慨。” 传闻秀云阁乃秦王产业,如今一看,果然名副其实。 这会儿李娘子也被奴婢带了上来,她一看到顾清漪就露出笑容,“王妃娘娘,原本该我登府拜见的,怎好劳烦您亲自来看我。” 顾清漪扶住她的双手制止她下拜,嗔了她一眼,“你我之间又何必客气。王爷带我上街,只是顺道来看看你罢了。” 李娘子这才注意到一旁的秦王和兆宁琦,脸色有些微妙,她给秦王见礼之后,视线就落在兆宁琦身上,再也挪不开了。 兆宁琦既是尴尬又是不安,她料到顾清漪当了高高在上的秦王妃,还会与出身低贱的李秀兰结交。她生怕李秀兰会仗势欺人,连忙告辞,“王妃娘娘,臣妇家中还有急事,只好先行告退了。” 顾清漪犯不着刁难她,点了点头,兆宁琦忙不迭地离开了。李娘子这才苦涩一笑,“让王妃您看笑话了。” 情之一事自古难解,只有当事人想开,旁人说什么也是没用的。顾清漪知道李娘子依旧有心结,拍了拍她的手,权当是安慰了。 两人才说了一会儿话,就听外边一阵喧哗,秋雁敲了热闹进来禀告,“王妃娘娘,是匈奴使臣进京了。” 顾清漪惊讶地挑了挑眉头,不自觉地朝秦王看去,秦王似是看穿她的疑惑,点了点头,“使臣因故耽搁,至今才抵达京城。” 他这半个月一直待在府里,竟是连匈奴使臣的消息都知道。 这个想法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之前听兵部侍郎之女李君如说,匈奴公主将会与大周和亲,她心中好奇,便与李娘子到门口看热闹。 匈奴使臣进京的排场并不小,街上尽是看热闹的百姓,秀云阁自有小厮护卫,见她出来连忙清散堵在门口的人,顾清漪得以看清匈奴使臣进京的仪仗。 约莫有十几名身强力壮的匈奴人骑马在前头,坠在后头的是六七驾装满奇珍异宝的车辆,两边各自有匈奴士兵守护。他们的穿着与长相和中原人大相径庭,身上穿的是窄袖紧身的服饰,马靴上、腰上都别着匕首,胸前配饰着各式各样的动物骨头,浑身充满彪悍粗犷之气。他们毛发旺盛,脸上大都留着浓密的胡须,眉骨很高,显得眼窝深邃,五官粗犷而立体,特别是他们瞳孔的颜色,在阳光下竟是淡褐色的。 都说匈奴人彪悍好战,从这些侍卫来看,可见一斑。 “王妃娘娘,中间那辆马车上坐着的是不是匈奴公主?”李娘子好奇地问着。 顾清漪的视线也随之落在中间那辆马车,不同于其他马车的构造,这一辆马车四面敞开,只留下粉色的纱幕遮蔽,里头端坐着一位身姿婀娜的女子,根据传闻,应该就是被送来和亲的匈奴公主了。 兴许是听到街上的叫喊,匈奴公主忽而掀开纱幕,朝着外边看来,一时间引起一阵惊呼,李娘子也忍不住惊叫,“她,她的眼睛是碧绿色的!” 李娘子还算是镇定,其他普通百姓已经在喊妖怪了。 顾清漪不由摇头,“无需害怕,匈奴人长相与中原人不同,这位匈奴公主乃皇室血脉,金发碧眼,实乃正常。” “真的吗?”李娘子依旧惊怕,但看见顾清漪一派从容,也渐渐平静下来,“原来匈奴皇室是这般长相,怪可怕的。” 事实上,匈奴公主是颇具异域风情的美人。 她并没有完全具备皇室血脉,秀发是深褐色,高高地堆叠在一起,上头点缀着宝石玛瑙,贵气逼人。她的肤色是牛奶般嫩白,眉眼立体深邃,碧绿色的瞳孔在阳光下闪烁着琉璃般的色泽,仿佛一只慵懒的猫儿一般神秘贵气。她的衣服不像中原的襦裙,反而是上衣下裙,上半身露出大半酥胸,小腹也露出半截,垂坠的流苏半遮半掩,随着车马的晃荡而露出镶着珠贴的肚脐,恁的火辣诱惑。她是跪坐着,红绿撞色绸带系在她不堪盈盈一握的腰身,华贵璀璨的裙摆逶迤开来,风情万种。 不少百姓已经克制了心中的畏惧,直勾勾地盯着香车美人,特别是男子,已经目露垂涎之色,丑态毕露。 顾清漪下意识看向不知何时走来她身边的秦王,只见他同样看向匈奴公主,目光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人群中爆发一阵惊呼,顾清漪抬眼看去,却见匈奴公主不知何时朝她这边看来,媚眼流转着媚色,原本就娇艳的容颜愈发逼人,像是勾人心魄的海妖一般迷人。 她看向勾引的对象,如果没有意外的,应该是秦王。 顾清漪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试探地问道,“王爷认识匈奴公主?” 秦王轻嗯了一声,“曾在战场上见过一面。” 战场啊。 难道匈奴公主也可以上战场吗? 顾清漪突然想起小时的志向,她曾想与父亲习武,日后可以像父亲、像已经战死沙场的祖父叔伯们一样,上阵杀敌,结果祖母和父亲知道后并没有感到欣慰,而是把她关进祠堂饿了一天,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敢说要习武上战场的话了。 直到某一日父亲大醉,哭着跪在要他继娶的祖母面前,“娘,儿子不孝,颜家到了儿子这一辈,要断了传承。” 武安侯府上下,只有嫡出的颜舜华和颜舜英两人。 还是颜舜华的她躲在角落里,看着祖母用布满皱纹的手擦拭着父亲眼角的泪水,声音前所未有地苍老,“不生也罢,颜家世代忠义,岂能养着怯弱无能之辈?与其让我孙子走上你们战死沙场的宿命,倒不如不来这一遭,平白地受罪。” 父亲大哭不止,跪伏于地,“儿有罪。” 直到此时她才终于明白祖母和父亲的良苦用心,颜家已经死了太多的人,不需要她一介女流之辈再披坚执锐,浴血沙场。 “王妃在想什么?” 顾清漪猛然回神,这才发现匈奴仪仗已然走远,徒留聚集不散的百姓议论纷纷,而秦王若有所思,不知看了她多久。 顾清漪勉强地笑了笑,“没什么。我有些累,回府吧。” “你不必多想。” 秦王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话,顾清漪不解其意,但也点头表示知道,上了马车就闭目休憩,对于父亲和祖母的思念却绵绵不绝。 此生再无相认之期。 痛彻心扉。 第145章 中秋宫宴 - 喜荣华 - 痕线 青雀西来,嫦娥报我,道佳期近矣。 中秋佳节转眼便至,普天同庆,依例解除宵禁三天,每年此时的京城都会成为不夜城,灯火辉煌,游人如织。 为了庆祝中秋,也为了替远道而来的匈奴使臣接风洗尘,太子和皇后联手举办宫宴,秦王被撤去禁足令,顾清漪必须陪他出席晚上的宫宴。 但凡宫宴都是漫长无聊的,顾清漪猜到今晚可能不好过,提前吃了不少糕点垫着肚子,又吃了几颗蜜饯,才在含冬等人的服侍下梳妆打扮。 因为是宫宴的缘故,含冬选了一身秀云阁新送来的流彩暗花云锦宫装,三千墨发被梳成朝云近香髻,凤凰展翅的金步摇插入堆叠的发髻,垂坠的流苏在眉心摇曳,晃动间露出一抹精巧的桂花瓣,精致秀丽,别出心裁。 待她画眉涂朱,略施粉黛时,秦王掀开珠帘走进来,他今日穿着一身暗红色蟒袍,玉冠束发,剑眉星目,龙章凤姿,端的威仪不凡。 秦王的视线在顾清漪身上一顿,声音比起以往更显得低沉,“你身体不便,可以不去参加宫宴。” 顾清漪摇了摇头,“多谢王爷关心,妾身不无大碍。” 高门贵妇中挺着大肚子进宫朝觐的大有人在,她对外透露的怀孕月份尚浅,若是不去参加宫宴,怕是要传出她恃宠而骄的流言了。 见她坚持,秦王没再勉强,从含冬手中接过披风替她系上,十分自然地牵住她的手往外走。 此时不过黄昏时刻,即便在府中也能听到隐隐传来的喧闹声响,连空中也飘了不少祈福的孔明灯,这些孔明灯五彩缤纷,灯火朦胧,在傍晚的霞光中十分好看。 注意到顾清漪的目光,秦王说道,“你若是喜欢,明晚可以去逛夜市。” 顾清漪禁受不住诱惑应了下来,以前她是未出阁少女,诸如中秋、上元节之类的夜市从未去过,只是从书籍和丫鬟们口中听闻,早已好奇许久,如今有机会,自然不愿意错过的。 中秋节宫宴,命四品以上的官员参加,街道上尽是富贵锦绣的车马,秦王府的车架甫一出现,各府纷纷避行,因而即便街道拥堵,秦王府的车架还是一路畅行,眨眼间便抵达朱雀门。 宫门口的御林军是秦王部下,他们看到秦王纷纷露出激动之色,齐齐俯首行礼,秦王却一点平淡地点头,一点也没有寒暄的意思,牵着顾清漪的手便进了宫门。 设宴地点在御花园,顾清漪刚走入月亮门,一座灯火辉煌的灯塔便映入眼帘,灯塔足足有十八层高,每一层的塔檐都挂着精致华美的宫灯,不同于百姓纸扎的灯笼,上面悬挂的是八角琉璃宫灯,锦色流苏飘飘荡荡,灯火照亮了灯面的花色,有龙凤呈祥、霓裳羽衣、嫦娥奔月、吴刚伐桂、玉兔捣药……锦瑟豪华,艳丽非常。除此之外,御花园的树枝上、亭宇屋檐间,都挂上形状各异的花灯,一时间灯火辉煌,亮如白昼。 此时宴会还未开始,提前到达的百官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各处欣赏花灯,甚至有才华横溢的文官诗兴大发,吟诗一首,惹得满堂喝彩。顾清漪走到最近的树下一看,发现这些花灯上还挂着灯谜,不少闲着无事的官员满园游走,一个又一个地猜着灯谜,倒是消磨了时间。 秦王和顾清漪的到来引起不少人注意,除了德高望重的大臣和皇室长辈,其余人纷纷见礼,秦王向来冷淡,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便携着顾清漪入席。坐席是对列而设,秦王和顾清漪的坐席被安排在东边第二位,余下便是各位皇子公主和文武百官。 首座空荡荡的,就连太子和匈奴使臣也不见踪影,也不知他们是什么情景。即便正主没来,案几上已经备好瓜果点心,有饱满圆润的葡萄、有印着月宫图案的月饼、有色泽金黄的柑橘…… 顾清漪方才吃了几块点心,这会让觉得有些渴,视线在盛放着水果的碟盘上看了好几眼,惹得秦王看了过来,他问道,“王妃想吃?” 顾清漪脸色一红,连忙摇头,“没有。” 然而秦王根本不顾她的反驳,径直拿起一颗柑橘开始剥皮,顾清漪连忙道,“王爷何必亲自动手,让宫女来便是。” 她有些小洁癖,不愿意剥皮沾手,才没有吃葡萄和橘子的。 “无妨。” 旁边伺候的宫女吓得几乎要哭了,听见秦王的回答才稍稍安定下来,即便如此,她还是跪坐在案几边,挑了一颗橘子剥皮起来。 秦王没有理会宫女,把柑橘的白丝都挑干净后,才掰下一瓣送到顾清漪嘴边,“尝尝。” 顾清漪脸上的红晕没有消散,反而有加深的趋势,她偷偷地打量了周围一眼,发现他们似乎没有注意这里,才终于张口咬了一口,下一刻,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酸的。” 她连忙用帕子掩住嘴,把吃进嘴里的半瓣橘子吐了出来,连忙喝了一口茶才压下口腔里的酸味儿。看到秦王手上还拿着她吃剩的橘子瓣,连忙把瓷碟递过去,“王爷,丢了吧。” 熟料秦王看了顾清漪一眼,在她的目瞪口呆中把剩下的橘子瓣放进嘴里,面无表情咀嚼了几口,“是酸的。” 顾清漪:“……” 她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秦王的好奇心什么时候旺盛到要吃她剩下的东西? 就在这时,有人羡慕地说道,“皇兄和皇嫂的感情真好。” 顾清漪一僵,回头看去,发现说话的是隔壁桌的岐王。岐王尚未及冠,俊朗的面容尚且带着几分青涩和腼腆,他并没有像旁人一样畏惧秦王,眼神中反而带上亲昵和崇敬之色,十足一个小弟弟模样。 崇拜的人不管做什么都是对的。也正是因此,他才没觉得秦王与顾清漪共食橘子有什么不妥,反而觉得他们感情好了。 顾清漪却觉得尴尬,正在不知如何接话,响起的鸣鞭拯救了她,只听内侍宣报,“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所有人都下跪迎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昭明帝带着皇后妃嫔在上首落座,“众卿平身。” “谢陛下。” 顾清漪被宫女搀扶着坐回位置,发现对面首席坐着匈奴使臣,但未见匈奴公主身影。而她所在一列的首席是太子和太子妃,他们已然落座,注意到她打量的视线便齐齐看来,脸上的表情说不上友好,甚至还带着几分恶意。 秦王侧身挡住他们的视线,也朝着他们夫妇看去,太子微微一笑,率先收回视线,笑容却有说不出的得意和猖狂。 他自以为算计了秦王,扳下一句,这半月来一直都保持着好心情。秦王见此倒是不以为杵,微微眯起的双眸闪过无人窥见的锋芒。 席间各有心思,而上座的昭明帝已经开始说话,“……正值中秋佳节,朕与众卿同庆。恰逢匈奴使臣远道而来,好事成双,实乃盛事。诸位,与朕共饮此杯。” 众人连忙起身,恭敬地敬酒喝下,顾清漪不敢多喝,只是微微抿了一口,醇香的桂花酒滑入喉咙,整个人都熏熏然起来。 表妹的身体居然如此浅量。 “王妃醉了?” 顾清漪摇头,一边听着各位大臣的吹捧之辞,一边说道,“没有,缓缓便好。” 秦王没再多问,只不过时不时看她一眼,惹得顾清漪坐得更加笔直了,若是沾了点酒就醉倒,那可真是贻笑大方了。 第146章 匈奴公主 - 喜荣华 - 痕线 席间百官庆贺,溢美之词不可胜数,又有乐坊伶人歌舞助兴,宴会酣然。 昭明帝十分关照远道而来的匈奴使臣,他带着炫耀和得意地问道,“诸位使臣,你们觉得我大周歌舞如何?” 一个浓眉大眼的匈奴使臣从席间站出来,行了一个使节礼,“感谢大周陛下的招待,我等倍感荣幸。中原繁华,丝竹之乐温软绮丽,与我匈奴大为不同。” “哦,那阁下认为哪个更好?” 使臣微微一笑,“中原胜在端雅秾丽,匈奴在于奔放热情,各有千秋。不过在下身为匈奴人,自然是更加喜欢匈奴人的歌舞。” 昭明帝看不出喜怒,只是道,“听闻草原居民人人擅长歌舞,不知各位使臣有没有兴致给我们表演一番。” “自然是乐意之至。”使臣道,“不过我等舞蹈粗劣,实在不堪表演,但是我匈奴公主舞蹈一绝,愿意给大周陛下献上。” 昭明帝终于来了兴趣,“可。” 乐坊的伶人如水般褪去,有宫人推来五排鼓,紧接着便有一位衣着清凉的女子从灯火辉煌处缓缓走来,她的装扮与入京当日并无不同,只是衣饰更加璀璨华贵,白皙的皮肤在灯火的映衬下仿佛会放光一般,瞬间就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盈盈一拜,席间众人都可以清晰地看到,女子纤细修长的双臂缓缓摇摆上升,宽大的袖子慢慢滑落,露出洁白莹润的手脖子。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那宛如月光凝结的手臂,真真像是没有骨头似的,在空中旋转游离,一波一波,慢慢的起伏伸展,像一个刚刚惊醒的灵蛇,在伸展着妙曼灵动的身姿。忽而,女子双手一荡,艳红的长袖铺洒而下,随着她纤细的腰肢扭动,配合着一步一迈的步伐,双袖在空中划过一朵朵艳丽的弧度。 她的舞步轻轻浅浅,伴随着乐音,或是急促或是从容,琴声忽而急促起来,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清脆悦耳。她却是凌空一跨,飞跃而起,双手之中凭空出现两条艳红的锦帛,蜿蜿蜒蜒,在空中游走身姿,幻作一朵又一朵艳丽的花朵。 柔弱无骨的身姿在席间扭动,带着香风的锦带四处撩拨着,疏忽而至,又迅速撤离,徒惹那些意欲捉住锦带的官员抓住一把空气,一脸怅然若失。匈奴公主旋转到秦王案前,锦带飞到秦王身上,媚眼流转见带着勾人的媚意,然而秦王无动于衷,目不斜视地自斟自饮,未曾把美人的挑逗放在心上。 匈奴公主一脸不悦,但不得不失望离开,她不再游离席间,而是跳跃到排鼓跟前取下鼓槌,嘭的一声鼓响舞起,疾风骤雨般的鼓点砰砰砰地作响,亮红色的身影在排鼓之间旋转、跳跃,轻灵而性感,宛若一只诱人心魄的精灵妖女,轻艳妖娆。 不知旋转了多少圈,鼓点渐渐平缓,匈奴公主的身形也随之渐渐下来,就在众人以为她要停下来时,她却突然间双袖一展,双腿以一字架排开,火艳的长裙随着她坐下,铺满了一地的绯色。 她脊背挺直,却是微微往后一仰,洁白丰满的酥胸若隐若现,带着半遮半掩的诱惑。艳红的薄唇此刻娇喘微微,因为剧烈运动而浮上绯色的面容,绝色的面容更是添加了丰润的艳色。 此时已经是一舞终了,满场寂静。在场不少年轻男子把持不住,眼中流露出惊艳仰慕的神色。 凝滞了许久,场间突然间响起了一阵清亮的拍掌声,伴随而来还有畅快的笑声,“匈奴公主果然名不虚传,一舞倾城,绝色无双!” 正是这一声让席间众人回过神来,随即他们惊讶地看见,昭明帝居然离开龙椅走向席间,亲自把匈奴公主搀扶起来,匈奴公主一脸得意和自豪,“多谢大周陛下夸奖,我苦练舞蹈,已有十五年矣。” 昭明帝缓缓松开匈奴公主的手,重新回到座位上,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吩咐左右,“匈奴公主献舞有功,朕心大悦,赏。” 匈奴使臣适时站出来,“多谢大周陛下感慨,我等奉单于之命而来,意图与大周休战和谈,永修和平。三公主慈悲心肠,怜悯两国百姓饱受战火之苦,愿意为两国友谊奉献婚姻,主动与大周联姻,还请大周皇帝陛下应允。” 昭明帝身体微微前倾,问道,“可。不知三公主属意何人?” 文武百官中不乏有青年才俊,因为公主和亲的传闻,昭明帝特地让勋贵子弟参加入宫参宴,就是为了应对目前情况。除却勋贵子弟,就是皇帝诸子也只有两位成亲,完全可以用来联姻,诸如岐王,他少年心性,此时已经满脸期待,双眼晶亮地盯着匈奴公主,心中想法已经不言而喻。 在场的只有宗室女眷,除却顾清漪和颜舜英都已经上了年纪,根本不愁匈奴公主看上她们夫郎。当然也有例外,比如说顾清漪,还有自从昭明帝下去搀扶匈奴公主后就脸色难看的皇后和后妃们。 明眼人都能看出昭明帝对匈奴公主的兴致,皇后和后妃担心多一个年轻漂亮的竞争对手实属正常。顾清漪之所以担心,是因为匈奴公主对秦王流露出的情意,让她不得不防。 果不其然,匈奴公主含情脉脉地看了秦王一眼,对着昭明帝一拜,“大周陛下,我愿意嫁给秦王,请陛下成全。” 席间一时骚动。 形形色色视线投向秦王和顾清漪一席,坐在顾清漪身边的颜舜英压低了声音,开始冷嘲热讽起来,“表妹,恭喜你,看来你要多一位好妹妹了。” 顾清漪虽然心情复杂,却也不妨碍她反唇相讥,“听闻东宫新添一位史良娣,我一直担心太子妃难过,原是我狭隘了,没想到您是欢喜得很。既然如此,我也向您道一声恭喜了。” 颜舜英的脸色骤然难看,想起那位被皇后赐下的史良娣,眼底闪过一丝阴霾,连顾清漪也没心思理会了。顾清漪这才有心思看向秦王,只见他神色平静,仿佛被公主求嫁的不是他一般,不见欢喜也不见反对,正朝着昭明帝看过去,似乎正在等待昭明帝的决定。 昭明帝已经坐直身子,方才的愉悦也收敛得一干二净,此时此刻,顾清漪才发现他与秦王极其相似,只凭深邃冷然的眼神就足够让人胆寒,他的声音不辨喜怒,只是淡淡地说道,“秦王已有王妃,三公主怕是要失望了。” “我愿意为侧妃。”匈奴公主丝毫没有发现昭明帝情绪的转变,依旧不死心地说道,“我们匈奴人就敬佩勇士,秦王殿下英武勇猛,战无不胜,是最厉害的巴图鲁。我要嫁最厉害的勇士,当属秦王不可!” 秦王是最厉害的勇士,至太子和皇帝于何地? 原本看着好戏的太子都沉下脸,更别说昭明帝了。昭明帝一脸沉静,讳莫如深地看向秦王,“秦王,你的意思呢?” 秦王这才站起来表明态度,“父皇,儿臣不愿纳侧妃。” 匈奴公主顿时急了,“我们草原人从来不在乎名分,只要和心爱之人在一起就足够了。若是秦王愿意娶我,我可以不在乎名分。” 席间终于哗然。 不在乎名分?岂不是姨娘通房之流也愿意?不少男人用羡慕嫉妒的眼神看着秦王,得到如此尤物死心塌地地相随,真真是男人最大的骄傲了。 秦王眉头微微一皱,“公主慎言,你的婚姻代表两国交好,若是屈就本王后院,实在有损两国颜面,还请公主不要妄言。” 匈奴使臣也焦急不已,估计他们也没想到自家公主会这般行事,连忙劝道,“公主殿下,大周有不少好儿郎,您何不另做选择呢?” 对于一个另有所爱的女人,昭明帝估计是失去兴趣,波澜不兴地说道,“使臣所言极是,朕的三子尚未婚配,足够匹配三公主。” 然而匈奴公主一点也不领情,反而把矛头对准顾清漪,愤愤道,“是不是你从中作梗,不愿秦王娶我的!听闻秦王并无姨娘通房,你作为大妇,实在不宽和慈善,竟是容不下秦王身边有旁人。若是以你们中原人的规矩,应该是犯了七出之罪了吧。” 连秦王的后院都一清二楚,匈奴公主看来是有备而来。 被加上善妒罪名的顾清漪微微变色,“公主既然对秦王府后院知之甚详,理应该知晓秦王府有姑娘二十,她们享有姨娘通房待遇,本妃也未曾阻止过王爷与她们亲近,因而公主说本妃不容人,实乃无稽之谈,还请公主收回对本妃的污蔑。” 匈奴公主一脸骄纵,嫉妒地看着她,“既然秦王这么久都未曾宠幸她们,说明对她们不喜,你作为大妇,应该替他再择伺候人,而不是故作不知,任由发展。说到底,你还是善妒!” 顾清漪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冷淡地说道,“王爷自有心意,岂是我能左右的?再而,世人皆知我们王爷不近女色,至于我是否善妒,有心人自有论断。三公主既然入我大周,就该入乡随俗,我们大周贵女从未没有自甘堕落身份,为人妾室通房的。” 匈奴公主脸色一怒,“你骂我下贱!” “公主说笑了,本妃何时骂你了?”顾清漪一脸平静,“本妃只是赞美我大周贵女品质高洁,未曾言及公主分毫,你现在还是匈奴公主,不是吗?” 她若是执意成为秦王妾室通房,才是真正的下贱呢。匈奴公主听出顾清漪未竟之意,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顾清漪这一番唇枪舌剑,昭明帝居然也不呵斥,只是笑道,“秦王妃乃朕亲自赐婚,她的品行朕最清楚不过了。她如今孕有皇嗣,乃皇室功臣,三公主不可误会。” 匈奴公主沉着脸不说话,匈奴使臣连忙打着圆场,“听闻秦王妃与太子妃乃陛下亲选,才貌出众,品行高洁,在下即便在匈奴也有所耳闻,可见您有识人之明,野无遗才,无论是前朝百官还是皇室宗亲,都是一片昌和惠达,可见国运大盛,福祉绵延。” 这一番奉承让昭明帝龙心大悦,不再与匈奴公主的不识趣计较,举起酒樽大笑,“阁下此言甚妙,此亦朕毕生所求也。来,诸位,咱们共饮此杯!” “陛下贤明,乃臣等之福。” 文武百官纷纷应和,举杯同庆,宴席见的气氛再次融洽和谐,至于匈奴公主那一段插曲,已经众人一致忘却。 第147章 再遇算计 - 喜荣华 - 痕线 宴会酣然,君臣之间都没有了拘束,酣畅一片,偶尔有人在席间走动交谈,丝毫不显突兀。匈奴公主和亲一事被人有意无意地忽视了,顾清漪却不得不在意,她试探着问着秦王,“匈奴公主若是不能和亲,对两国邦交可有影响?” “并无影响。” 顾清漪松了口气,鬼使神差地问了句,“王爷为何拒绝匈奴公主?” 秦王终于抬头看她,目光幽深,“王妃希望本王娶她?” 顾清漪哑然,她自然是不希望的,不然方才也不会据理力争了。 还未等她回答,匈奴公主便手执酒樽走过来,她方才被撂在场中大失颜面,顾清漪原以为她是来找茬的,熟料开口的却是道歉,“秦王妃,方才多有得罪,还请您原谅我这一次。” 顾清漪淡淡一笑,“公主是客人,自然没有主人和客人生气的道理。只是本妃心胸并不宽广,若有下次,可没今天这么简单了。” 匈奴公主再也维持不住脸上温和的面具,露出骄纵和蛮横来,“从来没有我呼延华得不到的东西,顾清漪,你别得意,秦王早晚是我男人!” 她不避讳地看向秦王,眼中满是志在必得。 顾清漪却敏感地捕捉到她的名字,呼延华,是秦王口中那个华儿吗?秦王没有理会呼延华的豪言壮语,而是朝着顾清漪看来,说了一句,“不必理会。” 呼延华再次被无视,顿时气得面红耳赤,狠狠地剜了顾清漪一眼就离开了。顾清漪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喝了一口茶才觉得口感不对,回神一看,她哪里端的是茶,而是方才敬酒的酒樽。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酒樽里的桂花酒味道有些怪异,倒是不如之前喝的那般香醇可口了。 兴许是喝了酒的缘故,顾清漪的脑袋渐渐昏涨,为了不被外人发现异常,不得不掐着大腿醒神,就在这时,就听哐啷一声轻响,却是旁边的太子妃不小心碰倒了酒樽,倾洒出的液体正好淋在顾清漪衣裙上,浓郁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 颜舜英一脸歉意,“抱歉,表妹,是我不注意,来人,快搀扶秦王妃下去更衣。” 昭明帝正在与秦王说话,让他明日开始入鸿胪寺,负责招待匈奴使臣事宜,看到这一出风波,微微皱了皱眉头。顾清漪觉得颜舜英不怀好意,但也不想惹昭明帝反感,只好任由宫女把她搀扶下去。 临走前还能听到昭明帝的声音,“秦王……” 至于说了什么,她渐渐听不清。她只觉得脑袋昏沉得更加厉害,又热又冷,更有一股酥麻瘙痒从脚心窜起,像是上百只蚂蚁啃噬一般难受,这样的异常让她浑身一激灵,勉强打起精神看向搀扶着她的宫女,“你带我去哪里?” 那宫女脸色苍白,身体甚至在微微颤抖,根本不敢与她对视,只是扶着她快步走着,顾清漪心知不妙,连忙要挣扎,然而她浑身绵软无力,又顾忌着腹中孩子,就这般被对方钳制,带到御花园一处假山角落。 宫女放下她就仓皇离开,身体的异常已经让顾清漪明白过来,她怕是中了媚药——她刚才喝下的那杯酒有问题。想起秦王曾经的遭遇,还有颜舜英故意弄倒的酒樽,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知道对方居心叵测,顾清漪本该立刻离开,然而体内的麻痒愈发强烈,仿佛有一股火在体内热烈地燃烧,仿佛把她体内的血液都蒸腾干净一般,她寸步难行,更别说离开了。 但这样下去并不是办法,假山旁边是波光粼粼的湖水,她刚要入湖泡冷水醒神,就听到一道熟悉的男声惊讶地响起,“秦王妃,你怎么在这里?” 顾清漪抬起头,就看到勇毅候世子从假山后头走出来,惊讶地看着她,很快,他发现她的异常,惊讶变成震惊,“你这是怎么回事?” 属于成年男子的气息伴随着晚风吹拂而来,顾清漪体内的悸动愈发强烈,她不知从哪儿迸发出力气,竟敏捷地向他扑出,眨眼间就缠绕在他的身上,她白嫩的胳膊搂着他的脖颈,软糯的声音愈发甜腻勾人,呢喃着,“热,我好热。” 此时此刻,她像是沙漠苦旅的行人,在垂死挣扎间渴望一股清泓,而邵言锦正是清泓的源头,趴上他之后,体内的燥热稍稍缓解,却有更深的渴望侵袭而来,那样的欲望让让人害怕,她忍不住哭了出来,“推开我,快,离我远点。” “你中了媚药!” 顾清漪脸色驼红,媚眼如丝,又有如此反常的举止,若是还看不出异常,那真是傻子了。邵言锦脸色沉了沉,“秦王呢?” “与陛下说话……”顾清漪含糊地说着,挣扎地看着邵言锦近在咫尺的俊颜,体内的渴望愈发热烈,她禁不住哀求道,“求求你,把我放下来吧。” 她的身体已经不受大脑操控,像是八爪鱼一般缠绕在邵言锦身上,根本不想松开。而邵言锦也是一脸为难,因为顾清漪大着肚子,他生怕自己的动作剧烈些会伤到她,两人就这么纠缠起来,看在外人眼里,便像是私下寻欢的野鸳鸯了。 “你们在做什么?” 带着杀气的冷冽声音骤然响起,顾清漪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瞬间清醒过来,她回头看去,发现不知何时出现的秦王正站在那里,脸上的怒气几乎要满溢而出,眼神冰冷狠厉,似乎下一刻就要把他眼中的奸夫淫妇斩杀当场。 “王爷……” 顾清漪又惊又吓,怔怔地看着秦王,一时忘记了言语。她这副情状看在秦王眼里却是心虚的表现,他的怒火愈发旺盛,冷冷地盯着她因为动情而愈发艳丽的面容,脸上满是冷厉,“顾清漪,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与邵言锦私通,可曾把本王看在眼里?” 他一直都不信任她。 顾清漪苦苦维持的理智瞬间崩溃,竟是缠绕着邵言锦又哭又笑,“锦郎,你带我走吧。” 邵言锦心脏猛地一跳,忽然记起当初在桃花庵那一幕,顾清漪也是这般绝望地扑在他怀里,哭着叫他娶他,让他内心深处坚固的堤坝瞬间溃败,只想答应她的请求,不愿她再露出半分难过的情绪。 情感上在叫嚣着把她带走,但是最终还是让理智占据了上风,他艰难地移开视线不去看她,隐忍着对秦王道,“秦王妃被下了媚药,特地被人送到我身边,她是被人算计了。” 秦王这才脸色一变,二话不说把顾清漪抱回来,顾清漪根本分不清抱着她的是什么人,只是本能地缠绕住男人的身体,表情难耐又隐忍,确实像是中了媚药。 想起曾经的经历,他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 属于女子的温软身体骤然离去,邵言锦只觉地怀抱空荡得难受,他勉强地挤出一句话,“秦王妃看起来情况不妙,秦王还是早日待她回府吧,至于陛下那里,我再替你们解释。” 秦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抱着顾清漪从小道离开了假山,他并不知道他前脚刚离开,后脚太子就与一群人恰好逛到假山,看到只有邵言锦一人在场,脸色骤然阴沉。 顾清漪理智全无根本撑不到离宫,秦王不得不把她带去他母妃生前的景泰宫,宫中常年无人居住,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但是目前已经顾不了许多,他把顾清漪的披风解下铺在床上,再把她放了上去。 红烛烧尽泪阑干,寂寂黑夜短暂又漫长,鸳鸯交颈,共赴沉沦。 第148章 宴会之后 - 喜荣华 - 痕线 顾清漪一直睡到下午,最终被腹中饥饿叫醒,她浑身软绵无力,寝殿已经不见秦王踪影,倒是有宫女听到内殿的动静走进来,还未等她询问就自报家门,“王妃娘娘,御尚房已经送来膳食,您要不要吃点东西?” “王爷呢?” “王爷今早起床便去鸿胪寺了,让奴婢前来景泰宫伺候王妃娘娘。”宫女似乎看出顾清漪的惊疑,继续说道,“王妃娘娘不必担心,王爷已经禀告过陛下,您可以继续在景泰宫休息,等到下午再与王爷回府。” 按理说成年皇子建府不能继续留宿宫中,秦王昨晚带着顾清漪留宿景泰宫已经是犯了规矩,也不知会不会落人口实。但顾清漪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既然已经过了明路,便大大方方地让宫女伺候她起床。 她身上只是穿着简单的中衣,裸露出的肌肤可以清晰地看见点点红莓,宫女视若无睹地替她穿戴好衣服,还把乱糟糟的床榻收拾了一番,惹得顾清漪脸色通红,连眼神都不敢抬一下。 实在是太孟浪了。 昨晚的记忆渐渐回炉,顾清漪脸色又青又白,恨不得时光倒流,再也不必遭遇让人羞愤欲绝的一幕幕。 “王妃娘娘,可是膳食不合胃口?” 见她坐在餐桌旁不见动作,宫女关切地问着。顾清漪回过神来,发现都是自己爱吃的餐点,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饥饿再次袭来,她顾不上多想昨晚的糟糕经历,连忙开始用餐。 宫女见她用得香,便在一旁提示道,“这些菜色还是秦王今早特地嘱咐奴婢让尚食坊给您准备的呢。” 顾清漪微微一顿,难怪御尚房知道她的口味,原来是秦王的功劳。想起昨晚假山的一幕,她心情一时复杂,渐渐没有了胃口,放下碗筷漱了口,问道,“昨晚宴会何时才散?” 宫女看出她兴致不高,敏锐地察觉到是自己说错话了,神色凛然,再也不敢多说废话,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宴会一直持续到半夜,散宴前王爷曾回去一趟,向陛下请旨留宿宫中。” 原来秦王昨晚还回去宴会了,她当时已经昏睡过去,根本就不知道身边人的动静。只是她觉得秦王不仅仅去请旨那么简单,便又多问了一句,“宴会上可曾发生什么事?” 宫女迟疑地看着她。 顾清漪眉头一挑,“但说无妨。” “原本是个腌臜事,奴婢不敢说出来惊吓王妃娘娘。”宫女见顾清漪一脸坚持,便不再隐瞒,开口道,“有个侍宴宫女坠湖死了。但是据路过的宫人说,是太子醉酒后试图对其不轨,宫女不从,才跳湖已保清白的。” 她一脸凄然,显然是哀及己身的。 顾清漪心口一跳,问道,“那宫女长什么样子?” 宫女看了顾清漪一眼,迟疑道,“王妃娘娘,那宫女是您昨晚的侍宴宫女。” 果然如此。 若不是有宫人看到太子殿下对侍宴宫女图谋不轨,她几乎以为是太子杀人灭口了,但是目前这种情况,有可能是秦王的手笔。如若不然,为什么偏偏会有宫人看到这一幕,并传得人尽皆知呢。 再过不久,前朝消息传来,太子因政事疏忽被陛下怒斥,并责令他闭门思过,顾清漪便确定是秦王开始报复了。经历了这么多事,太子温雅宽和的面容渐渐模糊,她开始怀疑自己最初的认知,作为她曾经的夫郎,太子殿下兴许并不是她所认为的那般风光霁月。 想起前世之死,顾清漪心中再次染上阴霾。 发呆的时间转瞬即过,外头响起请安的声音,是秦王下衙了。顾清漪走出寝殿,不仅看到一身朝服的秦王,还看到紧随其后的呼延华。 呼延华一看到她就露出一抹虚假的笑,“秦王妃,打扰了,听闻大周的中秋夜市十分热闹繁华,本公主想去逛一逛,便央求秦王带我去见识一番,秦王妃不会介意吧?” 秦王都把她带过来了,她还能说介意吗? “我们王爷承蒙陛下看重,主事鸿胪寺,招待外宾来使乃是本分,我只是后宅女子,自然不会干涉王爷政事。” 呼延华闻言就得意地扬起头,看向秦王说道,“秦王,你看吧,我就说秦王妃不会介意的,这下你可不能拒绝我了。” 顾清漪诧异地看向秦王,见他目光沉沉,也没理呼延华的话,转身就走了。呼延华视线来回游移,似笑非笑地看了顾清漪一眼,“看来你和秦王的感情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好嘛。顾清漪,你可要小心咯。” 她一脸挑衅,眼中满是势在必得的自信和矜傲,然后小跑着追上秦王。顾清漪没把呼延华的挑衅放在心上,慢吞吞地跟在后面走着,然后就发现秦王的脚步越来越慢,直到最后,与她并行。 呼延华的眼中几乎要迸出焰火,语气怪异地说着,“待会儿我和秦王逛夜市,秦王妃可要同行?” “不了,你们去吧。”顾清漪的双手覆盖在小腹上,说道,“夜市人太多,我身体不方便,还是不去凑热闹了。” 秦王皱眉看着她,终于说了话,“本王答应过,今日带你逛夜市。” “呀,原来秦王和秦王妃今晚有约啊?原来是我打扰了。”还未等顾清漪有反应,呼延华就故作惊讶地接了话,“秦王妃何必担心呢,到时候自有侍卫开道,总不会冲撞了你。人多才热闹,秦王妃就当是进一进地主之谊,与我们同去吧。” 话已至此,若是顾清漪再拒绝就显得不识礼数,只好应了下来,“公主不嫌弃我累赘才好。” “怎么会嫌弃呢,秦王妃多虑了。”呼延华露出一抹璀璨的笑容,眼中闪过一抹无人窥见的异芒。 宫门口早有秦王府的车架等候,顾清漪上了马车,呼延华也不见外地跟了上来,“秦王妃,不介意我坐上来吧?” 这位匈奴公主的无耻程度刷新顾清漪对女子的认识,听闻匈奴人不遵礼教,如今一见,果然是名副其实。 秦王在马车前头骑马,呼延华毫不避讳地掀开车帘看着他脊背挺直的背影,眼中满是迷恋,她回头看向顾清漪,见她正在闭目养神,带着点探究问道,“秦王是最英勇的巴图鲁,你为什么不喜欢呢?” “公主说笑了,王爷是本妃夫郎,怎会不喜欢?”顾清漪睁开眼,漆黑的双眸闪烁着微光,似乎能够看到人心底似的,“我们中原人情感内敛,公主看不穿也实属正常。在此我要奉劝公主一句,不管你怎么努力,王爷都不会接纳你的。” 呼延华的脸色顿时变了,“你说谎!你又不是秦王,怎么知道他不会接纳我?我看你是嫉妒了,看我年轻貌美,又身份尊贵,害怕我抢走秦王才打击我的!” 相比呼延华的暴跳如雷,顾清漪是截然相反的平静从容,她缓缓道,“就凭你是匈奴公主,王爷就不会娶你。” 这是她昨晚在宴会上问过秦王后,稍加思考得出的猜测。秦王并不甘心当一名碌碌无为的王爷宗室,仅凭他以贵妃之子的尊贵身份,不辞劳苦地参军打战便可窥见一二。他作为北伐匈奴的主力战将,若是纳了匈奴公主,日后两国再起战事的话他又该如何呢?不仅不能再上战场,怕是还会背上通敌卖国的罪名。 不管呼延华是不是秦王心心念念的华儿,他们两个都绝无可能。 得到这个猜测后,顾清漪既是欣喜又觉得悲哀,但她不得不承认,她从中得到极大的安全感,毕竟她作为秦王妃的地位和权利,依旧牢固。 呼延华在听到顾清漪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后就怔愣住了,脸上闪过诸多情绪,最后化成了失魂落魄和不可置信,不停地念叨着,“不能的,怎么可能呢……” 顾清漪自然不会安慰一个窥视自己夫郎的女人,恍若未闻地继续闭目养神,等到终于听到吵闹的喧嚣声才再次睁开眼,而旁边的呼延华已经从打击中回神,娇艳的面容沉静如水,如琥珀般晶莹剔透的双眸明亮的过分,像是压抑的疯狂,让人看得心悸。 这人莫不是受不住刺激疯了? 然而呼延华正常的很,甚至还对她笑了笑,仿佛方才那场不愉快的谈话未曾发生过一般,热情得过分,“秦王妃还未用晚膳吧,听闻京城的五味楼最为知名,今日我请客,就当是你和秦王招待我的报酬,秦王妃以为如何?” 顾清漪皱着眉头看她,然而根本就看不出她打得什么主意,只好暗暗警惕,嘴上说着客套的话,“公主是客人,哪里有让公主破费的道理,晚膳该是我们请才是。” 呼延华也不拒绝,反而从善如流地应下,“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幅样子,更显得怪异了。 只是这番秦王已经朝她伸出手,顾清漪顾不上多想,搭着他的手下了马车,呼延华也紧随着跳下来,一行三人,外加秦王府的护卫,终于踏上京城最热闹繁华的西市。 第149章 放灯祈福 - 喜荣华 - 痕线 五味楼门口已经被达官贵人的车辆停满,楼中也是客似云来,座无虚席,好在秦王有独属的松鹤居包厢,倒是不愁没有位置。掌柜的殷勤地上前伺候,稀奇地看了呼延华好几眼,但是呼延华对于掌柜没有好脸色,源头是厢房墙壁上挂的那幅字——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她作为匈奴公主,看到这样的诗句又如何能够高兴得起来?因此就找起掌柜的麻烦,“你们墙上挂的什么东西,快撕下来烧了!” 掌柜的被发火的呼延华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看了秦王一眼,“请贵人恕罪,此乃秦王厢房,小人不敢擅专。” 潜台词就是,这幅字画是秦王挂上的。 呼延华听明白了,脸色更是难看,“秦王,你我两国已经休战谈和,再挂这幅字是不是不合适了?” “此乃本王挚友所书,没得他同意本王不能取下来。” 呼延华连忙道,“那你快与他说啊。” 秦王目光幽深地看着她,“他已经死于你兄长刀下。” 呼延华瞠目结舌,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掌柜的觉得厢房内气氛怪异,连忙打破一室凝滞,若无其事地对着顾清漪点头哈腰道,“王妃娘娘,您可有喜欢的菜色?还是说像上次一样给您上川菜?” 顾清漪瞬间从沉思中惊醒,想起上一次的彪悍战绩,顿时打了一个寒颤,“不用,我现在不喜欢川菜,上几道招牌淮扬菜便是。” 掌柜的连忙应是,又问秦王意思,得到一切照旧的回答,至于呼延华,她这会儿神色郁郁,根本没胃口吃东西,只是让他上几道招牌菜便是。 上菜速度非常快,一刻钟后就有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呈上来,顾清漪被勾出馋虫,也顾不上矜持下筷吃起来,秦王见她吃得香,不自觉地替她夹菜,连他自己也多吃了几口。呼延华看着他们两人之间气氛和谐,仿佛竖起一道无形的高墙,外人无法插足,神色越发阴沉。 最近顾清漪都是少食多餐,很少一次性吃得这么饱了,顿时撑得难受,坐在椅子上不想动弹。 秦王看过来,眼底带着看穿一切的了然,“撑着了?” 顾清漪下意识摇头反驳,“没有!” 秦王直接把手放在她撑起的胃部,挑了挑眉头。被拆穿的顾清漪顿时脸红,给自己辩解道,“王爷给妾身夹菜,妾身不敢不吃。” 所以说都是你的错。 秦王眼底闪过一抹笑意,也没计较她的小心思,直接让留在厢房伺候的店小二呈上一碗消食的山楂汤,顾清漪喝了才终于缓过劲来。 呼延华在一旁看着他们的互动,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她不愿两人继续若无旁人地相处下去,连忙开口打破一片和谐,“秦王,秦王妃,咱们是不是该去逛夜市了。” 顾清漪仿佛才想起她似的,一脸歉疚,“是我们招待不周,不知公主用膳是否妥当?菜肴合不合口味?” 事实上,呼延华的筷子就没动过几次,面前的菜都是好好的,但是她又不愿暴露她气得吃不下饭的事实,便道,“五味楼的美食果然名不虚传,只是我比较习惯匈奴人饮食,这些菜倒是吃不惯了。” 顾清漪了然一笑,“这倒是不妨,等会儿夜市中有不少摊贩摆摊,匈奴美食夜市有的,公主若是吃不饱,等会儿再吃就是。” “那我更加迫不及待了。”呼延华眼神闪烁,“还等什么,咱们下去吧。” 火树银花灯如昼,宝马雕车香满路。 虽然描写的是上元节的夜市,但挪用到中秋节夜市一点也不违和。出了五味楼后已经是暮色四合,傍晚的最后一丝霞光被黑沉的乌云开始吞没,夜幕降临,如银盘的月亮高悬夜空,光芒大盛,清辉满地。天上的星子黯淡,但人间的烟火却一盏盏地亮起,色彩斑斓的孔明灯高飞于空,仿若天上的街市。 大街小巷挤满了雕车宝马,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庶民百姓,莫不上街赏灯,万人空巷。一行三人需要护卫开道,才不至于被拥挤的人群挤散,秦王自从出了五味楼就紧紧跟在顾清漪身边,左手虚搂着她的腰侧,以防有人突破护卫的包围冲撞到她。 顾清漪没有发现这一细节,她已经被街市上的热闹吸引了全部注意力,街道不仅有花灯小吃,还有民间自发的舞龙舞狮队,队伍连成长龙,里面有举着仪仗的仙童,甩着红绸扭着秧歌的舞女,踩着高跷的杂耍,抬着旱船的渔民……各色各样,异彩纷呈。 除此之外,还有民间富商出资建造的灯塔,与宫中端丽高贵的灯塔不同,这一座灯塔颇有野趣,不仅花灯稀奇漂亮,而且灯塔下还有歌舞百戏,舞姬伶人头戴花冠,身穿霞帔,在华灯下翩然起舞,一曲霓裳羽衣舞雍容华贵,翩然若仙。除了有歌舞,还有民间艺人杂技、吞刀、吐火、训猴等等,枚不胜数,看得人眼花缭乱。 “夫人,放一盏孔明灯祈福吧。” 小贩的招呼声吸引了顾清漪的注意,她回头看去,只见旁边是挂满孔明灯的摊子,孔明灯扎得精致异常,各具特色。灯下悬挂的白娟是空白的,摊主自备墨水笔砚,付上一两银子便可以在上头写字放灯。 一两银子对于顾清漪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只是她根本没有带银子的习惯,便看了看秦王,秦王领会了她的意思,喊了一声,“封鸣。” 封鸣比万能型管家还要厉害,当即就掏出三两银子放在摊贩面前,摊贩顿时笑逐颜开,乐滋滋地把银子收起来,说道,“三位客官,摊上的孔明灯你们可以随意选上三盏,写好祈福的话语就可以放灯了。” 若是以往,秦王肯定不会凑这份热闹,但事实证明,封鸣还是十分了解自家主子的,在看到顾清漪上前挑选孔明灯后,他也跟上去,在旁边随便挑了一盏。 孔明灯上的图案各式各样,多数以中秋节为主题,嫦娥奔月、玉兔捣药、吴刚伐桂、夫妻农耕……等等繁不胜数,但是其中也有例外,也有边塞征人望月思乡的图案,而顾清漪选的,正是后者。 秦王忍不住问道,“为何要选这个?” 顾清漪恍然回神,压下对父亲和祖母的思念,脸上未曾露出丝毫异色,只是说道,“妾身只是想着,王爷常年戍守边疆,想必也与画上的征人一般望月思乡,心中敬佩得很,便爱屋及乌地喜欢上这一盏孔明灯了。” 秦王眼神一暖,脸上的轮廓都柔和下来,“王妃有心了。本王尚且幸运,每年都能回京一趟,但那些征召的士兵,十年未曾归家也是有的。他们若是知晓王妃慈心,即便艰苦也心满意足。” 顾清漪不知想到什么,轻叹了口气,“妾身不过是略发感慨罢了,比起他们保家卫国的忠心,实在算不得什么。” “秦王,秦王妃,你们打算在孔明灯上写什么?” 两人在谈论戍边和保家卫国,作为曾经的侵略者,呼延华浑身不得劲,故意打断他们的谈话,说道,“我打算祈愿匈奴和大周百年和平,你们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羞涩地看着秦王,想来不仅仅是祈求两国和平一条而已。 顾清漪神色淡淡,卷起袖子开始研磨,“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只需写在白娟上献给神明所知,不值得向外人道尔。” 呼延华显然是不知道这个习俗的,脸上既是懊恼又是庆幸,也不再多说话,接过摊主递过来的毛笔开始书写,眨眼间就笔落书成,她把孔明灯递给摊主,“好了,你替我放了吧。” 摊主连忙收回打量的视线,殷勤地笑了笑,连忙替她放了孔明灯。此时秦王也写完了,亲自放了灯,发现顾清漪还在写,心中有些好奇,有意无意地挪了一步,想要看她写了什么。 谁知顾清漪警惕得很,察觉到他的靠近就戒备地抬头看来,秦王顿时尴尬,脸上的表情愈发僵硬,“怎么这么久还没写完?” “快了。” 顾清漪敷衍了一声,她担心秦王再次偷看,特地转移了方位,面对着秦王把剩下的话写完,然后亲自放飞了孔明灯。看着越来越远的孔明的,她脸上一片祥和,心中恳切地祈求着神明显灵,实现她的愿望。 一愿表妹转世投胎,一生喜乐。 二愿父亲祖母康健,长命百岁。 三愿腹中孩儿顺遂,平安长大。 她的祈福有些久,最后眼圈有些红,秦王皱了皱眉头,看了看天空中宛若星子密布的孔明灯,心中突然有了想法,他看向封鸣,“知道怎么做了吗?” 封鸣瞬间皲裂,但在秦王逼人的视线下,还是缓缓恢复原来的棺材脸,声音平静无波地回道,“是,属下明白了。” 然后带着哀怨的眼神看了毫无察觉的顾清漪一眼,钻出侍卫的防御墙,眨眼间不见踪影。 第150章 夜市着火 - 喜荣华 - 痕线 顾清漪回神时已经不见封鸣踪影,免不得问了一句,“封侍卫呢?” 秦王面不改色地说道,“本王有事让他去办。” 顾清漪不再多问,继续沿着街道往下逛,看尽不同的风景。呼延华突然在一个烤羊肉串的摊子前停下,对着秦王说道,“秦王,我饿了,想吃羊肉串。” 钱袋子封鸣不在,但也不是难事,在场侍卫也是带了银子的,上前付了银子,呼延华拿起一串烤羊肉递给秦王,“虽然没有我草原上烤得好吃,但是调料别有风味。秦王,你尝尝。” 秦王是不可能在大街上吃羊肉串的,敬谢不敏地摇了摇头,呼延华摇了摇唇,又把羊肉串递给顾清漪,“秦王妃,你要吃吗?” “不了,公主你自个儿吧。”摆在大街边的烧烤实在不卫生,路上烟尘滚滚,不知道有多少落在烤肉上,顾清漪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去食用。 接二连三被拒绝的呼延华顿时沉下脸,直接把手上的羊肉串丢给旁边的侍卫,“赏给你的。” 侍卫拿着羊肉串不知所措,他见秦王和秦王妃并没有劝解的意思,顿时也明白自家主子的态度,对着呼延华道了谢,大方地吃起了烤肉来。 不得不说,路边的烤肉虽然不卫生,但是真香啊。 走了这么久的路,顾清漪腹中食物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此时被香味勾引起馋虫,喉咙微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其他侍卫却不如顾清漪这般矜持,几乎是用着羡慕嫉妒恨的眼神看着吃独食的某人,可以想得到,等到逛完夜市后,吃独食的某人估计要被同僚群起而攻之了。 秦王看了顾清漪一眼,直接拉着她进了旁边一家小店,店里卖的是元宵,掌柜的一看便知他们非富即贵,连忙殷勤地走上来招呼道,“贵人,请问您想要来点什么?” “两碗元宵。”秦王拉着顾清漪坐下,顾清漪看了看呼延华,还是招呼了一句,“公主也来吃一碗吧?” 呼延华脸色依旧阴沉,却还是顺从地坐在秦王一侧,问道,“你们中原人不是过年才吃元宵的吗?怎么现在也要吃?” “元宵寓意着团圆,无论是在元宵节还是中秋节,都是可以吃的。”顾清漪解释了一句,看向笔直地站在店铺里的侍卫们,忙说道,“你们也坐下来吃点吧。” 侍卫们齐齐看向秦王,见他没有反对,才齐声道,“多谢王妃娘娘。” 整齐洪亮的声音把店铺中其他食客震了震,更加好奇地望过来。自从成了秦王妃后,这般好奇的目光就从未停止过,顾清漪渐渐习惯并能够坦然面对。此时掌柜的正好把圆润可爱的元宵端上来,舀了一颗送进嘴里,绵软的元宵皮被咬破,花生酱便流了出来,清甜的滋味在口腔中蔓延,顾清漪忍不住眯了眯眼,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这家店的元宵甜而不腻,顾清漪一不小心就把碗里的全部给吃光了,她余光看了一眼,发现呼延华剩下一半就不吃了,而秦王也只动了两颗而已。 所有的赧然在看到侍卫们堆叠的空碗时消失得一干二净,她自我安慰,不是她太贪吃,而是秦王和呼延华不喜欢美食! 侍卫付完账后,一行人再次走上街头,路上尽是各式各样的花灯,精美非常,经常能够看到男女成双成对地聚在花灯前,男子给心爱人买上一盏花灯,博得女子低头娇羞一笑,端的甜蜜粘人。 嗯,比方才吃的那碗元宵还要甜。 顾清漪正想着,手里突然被塞了一盏玉兔捣药花灯,清清冷冷的广寒宫被烛心的橘黄晕染了温度,冰刃消融。 她微微一愣,举灯看向秦王。 脸部轮廓瘦削而冷峻,带着坚毅锋锐的棱角,即便是暖光也无法融合。他正朝她看来,剑眉星目,漆黑的眸子镀上了幽深的暗色,深不见底。 他的声音低沉喑哑,问着,“王妃不喜欢?” 顾清漪的视线落回花灯上,声音清浅,“不,妾身很喜欢,谢谢王爷。” “我也要!” 呼延华实在是合格的第三者,再次打断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她渴望地看着秦王,“我喜欢这一盏嫦娥奔月的花灯,秦王能替我买了吗?” 秦王皱了皱眉头,脸上已经露出不悦之色,偏偏呼延华还不自知,依旧娇滴滴地缠着他,秦王看了一眼正在垂眸不语的顾清漪,薄唇微抿,对着侍卫冷喝道,“替公主把花灯买下来。” 侍卫连忙给摊主递了银子,拿下花灯递给呼延华,呼延华有些不高兴,因为她觉得不是秦王亲自递给她的,比顾清漪落了一乘,但是转念一想,这是秦王吩咐侍卫给她买的,化繁为简就是秦王给她买的,顿时满意地笑了起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街上的百姓不减反增,挤得侍卫们也不得不往里头压缩空间才勉强通行,顾清漪已经过足瘾,见人群增多就没有了兴致,她担心继续挤下去会出意外,便说道,“王爷,时辰也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不行!” 断然决绝的呼延华,她估计是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对,脸上飞快地闪过一抹不自然,缓和了语气说道,“我还没逛够呢。” 顾清漪道,“本妃体力不支,实在无法逛下去了。公主若是兴致未减,带着侍卫继续逛下去也未尝不可。” 呼延华看起来有些焦急,似乎不愿顾清漪离开,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响起一道惊呼,“着火了!着火了!快跑啊!” 花灯是用竹篾做骨架,浆纸作面,里面罩着小小的烛火,存在着一定的安全隐患。但是沉浸在欢乐氛围的百姓全然不顾,只需一次不经意的疏忽都有可能造成火灾蔓延,这一次也不例外。 火势的来源是一处花灯摊子。支起的架子中挂着璀璨的花灯,不少年轻小情侣聚拢在摊子前猜灯谜,不知是哪个的花灯突然落在地上,烛火窜上了浆纸燃烧起来,很快又蔓延到架子上的花灯,火势渐大起来。 惊呼与尖叫声骤起,摊主拿起预备的清水泼洒,然而只是杯水车薪,很快就蔓延到隔壁摊贩,烽火燎原。 本来就拥挤的街道顿时乱成一团,六神无主的人群开始四处逃窜,叫骂声、求救声、哭喊声嘈杂一片,人群中忽而有一个褐衣老人被推搡倒下,立马就被人群淹没,不见了踪影。 有人在尖叫,“踩死人了,踩死人了!” 顾清漪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她被秦王护着连连后退,最后把她安置在路边的店铺中,“好好待着,本王去救人。” 秦王嘱咐侍卫看好人后就逆着人潮挤了上去,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他清晰的声音在大喊,“大家不要慌,散开走,不要踩到人。” 然而忙着逃生的百姓根本没理他,依旧推搡着,哭喊着,眨眼间就把秦王冲撞得见不到踪迹。 顾清漪终于慌了,连忙对着侍卫说道,“快,你们都去帮王爷。” 侍卫们一脸为难,“可是王爷让属下们保护王妃。” “我在店里好端端地坐着,不需要保护。”顾清漪急切地说道,“王爷一个人在人群里反而更加危险,你们快去帮忙疏散人群,还有,来个人去叫金吾卫来救火!” 侍卫们顿时被说服了,留下两名侍卫看守,其他人纷纷冲进人群寻找秦王,顾清漪坐立不安,不停地祈祷着秦王平安——秦王性子素来冷漠,顾清漪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他居然会以身涉险去救人。 或许她从未了解他。 说来也是,一个甘愿放弃荣华富贵,去边关驻守的皇子,本来就是一个心怀天下的人。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都被秦王冷漠无情的外表蒙蔽了而已。 远处的火光愈发明亮,浓浓的焦味从空中传来,热浪扑腾。越来越多的尖叫和哭喊传来,顾清漪坐立不安,心慌意乱地踱着步子,不停地朝着外边张望。 忽然,她看到店铺前挂着用来招揽客人的旗幡,顿时有了主意。 当生命安全受到威胁,大部分人的理智处于混乱状态,就比如此时的火灾现场,一群普通的老百姓像无头苍蝇乱撞,非但没有逃离危险,反而因为慌不择路而越发拥堵,甚至发生踩踏事件。 嘈杂之中,有一道软糯却坚定的女声在远处呼喊,渐渐有人注意到了声源,却是一个挺着大肚子的贵妇人在疏散人群。她踩在桌子上,不停摇着白幡子,在火光映衬的夜空分外显眼。 妇人的声音像玉石碰撞般清脆悦耳,带着从容与安定人心的力量,奇异地让人安定下来,慢慢地,开始有百姓听从她的指引,疏散到旁边的小巷中。 有了先行的榜样,后面的人也安分下来,不再胡乱推搡,井然有序地散开,约莫一刻钟,拥堵的场面顿时消散无踪,甚至还有百姓自发灭火。 顾清漪终于松了口气,用已经沙哑的嗓子又喊了一句,“先把易燃物隔离开来。” 因为刚刚的疏散,顾清漪此时威信十足,众人纷纷按照吩咐把易燃物搬离,在开始往火堆泼水,没过多久,火势果然渐渐歇了下来,冒出浓浓的黑烟。 顾清漪被呛地不停咳嗽,被两名侍卫从桌子上搀扶下来,他们神色敬佩而郑重,对她的看法已经与往日截然不同。 秦王妃果然不愧是王爷的女人,这番胆识是普通女子根本无法比拟的。 这时被她扯了白幡的店主端来了一碗茶水,学着侍卫的称呼道,“王妃娘娘,您喝口茶润润喉吧。” 顾清漪连忙道谢,喝下一口,嗓子果然舒服了许多。 火势终于灭去,依旧不见秦王踪影,顾清漪不放心地走到门口等待,就在这时,意外叠生! 第151章 遭遇刺客 - 喜荣华 - 痕线 一股危机感袭来,顾清漪忽而汗毛直竖,本能地往后右侧避退,余光中看见寒光一闪而过,一缕乌黑地头发便被割断,飘然而落。 梆。 箭矢破空而过,直接扎入后面的木桌上,足足有三寸深。顾清漪已经大汗淋漓,手脚酸软,若不是她闪避不及时,此时被箭矢射穿的就是她的脖子。 “王妃!” 惊呼和尖叫声骤然响起,两名侍卫连忙护在顾清漪身边,警惕地看着四周,然而黑夜昏暗,周围又是慌乱地人群,根本不知道刺客藏在何处。 正在四处搜寻着,两人眼睛忽而一亮,“王爷回来了!” 惊魂未定的顾清漪连忙看去,果然看到从远处返回的秦王,只见他衣襟凌乱,鬓发微散,脸上还沾着不少漆黑的痕迹,看起来格外狼狈,但是没人会嘲笑他,因为有不少人看到他救人救火的场景,心里有的只尊崇和敬佩。 他所到之处百姓纷纷避让,眼看着就要回到顾清漪身边,变故再次发生,藏在人群中地刺客纷纷跳出来,一拨去围截秦王,一拨朝着顾清漪刺来! “王妃,小心!” 秦王看到这一幕,瞳孔骤然一缩,拔出佩剑便挡下刺客地攻击,同时吩咐着身边的侍卫,“保护王妃!” 原先被顾清漪派去寻找秦王的侍卫都跟随在他身边,领命之后便分出一半人保护秦王,一半人逆流而上,匆忙赶去救援。秦王被涌上的刺客包围,他勇武非凡,手中利剑反手一刺,便有腥热地血液喷洒而出,面前的刺客当场死亡,其他刺客非但不惧,反而像是发了疯一般缠斗上来,似乎不杀他不善罢甘休。 秦王眼中泛着彻骨的寒意,手中剑被他挥舞成密密麻麻的光影,血液四处飞溅,他的脸上、衣裳上都占满了血,脸色阴沉恐怖,像是从地狱走出地煞神。 因为急着赶去救顾清漪,秦王并不恋战,但是总有黑衣人前赴后继地攻击过来,他不得不出手应对,如此便耽搁了时间。看着不远处地顾清漪,他眼中闪过一抹急切之色,下手愈发狠厉起来。 黑衣人来势汹汹,侍卫根本无法抵挡,连忙护着顾清漪迅速后撤,然而顾清漪根本跑不快,黑衣人很快就追上来,侍卫不得不提剑抵挡,双方迅速地缠斗在一起。 眼看着两名侍卫受伤惨重,渐渐不支,好在被秦王吩咐前来救援地一半侍卫及时赶到,缓解了两人的压力,顾清漪也暂时安全下来。 惊魂未定地顾清漪并没有注意到,有一名黑衣刺客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开侍卫的防御,举起大刀朝她砍来!顾清漪只见白芒一闪,抬头便看到寒光闪烁地白刃,瞳孔骤然一缩,下意识地抱住小腹蹲下来,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而是传来刀剑碰撞地铿锵声,她连忙抬头一看,原来是秦王赶到了。 那名刺客瞬间变为秦王的剑下亡魂,秦王焦急地把顾清漪抱起来,上下打量着她,“王妃,你没事吧?” 顾清漪浑身无力地趴在秦王身上,心脏砰砰砰地剧烈跳动,脑海一片空白,许久才意识到秦王在问话,勉强回道,“我没事。” 惊惧慌张之下,她连谦称都忘了,但是这个时候也没人注意这个问题就是了。 怀抱中的身体隐隐颤抖,她的脸上也毫无血色,秦王眼中闪过一抹怜惜之色,“别怕,有本王在。” 这时候金吾卫姗姗来迟,原本势均力敌的局势终于有了变化,刺客终于落于下风,开始且战且退,秦王看出他们的意图,眉眼中冰寒,“拿下他们!” 秦王府侍卫和金吾卫连忙围堵,然而对方早有准备,掏出一个烟雾弹往地上一丢,彩色的硝烟瞬间弥漫,秦王连忙抱着顾清漪背对烟雾弹,等到彩雾散去时,哪里还有什么刺客的身影。 侍卫们噗通地跪了下来,“属下有罪,让刺客逃脱了。” 秦王一脸肃杀,“把尸体都带回去。” 他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敢对秦王府动手。 侍卫们领命下去收拾尸体,金吾卫疏散百姓,秦王低头看着惊魂未定的顾清漪,轻轻地在她后背拍着,“没事了,别怕。” 大街上都是鲜血和尸体,百姓们的哭喊和尖叫嘈杂不堪,顾清漪脑袋一阵又一阵地刺痛,浓郁的血腥味更是让她有呕吐地欲望,但她还是忍住了,把脑袋埋在秦王胸口,紧紧地抱住他,似乎能够从他身上吸取力量似的。 这么一抱就让她察觉到不对劲,触手温热湿粘,熟悉的触觉让她瞬间回过神来,连忙问道,“王爷,你受伤了?” 秦王身上满是血腥味,脸上、衣裳上都是血,顾清漪一直以为是刺客的,只是他从那么多刺客中突破重围,又怎么可能安然无恙呢?她连忙松开秦王的怀抱转身过去,发现他后背有一道深深的刀伤,血肉翻卷,鲜血直冒,看起来触目惊心。 顾清漪鼻子一酸,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秦王原本要替她擦去眼泪,只是他手上都是血,很快就缩了回来,道,“本王没事,现在安全了,咱们先回府。” 他的眉头都不见皱一下,声音也平缓至极,仿佛受伤的不是他一般。 顾清漪连忙擦干眼泪,卯足力气从裙摆一撕,对着秦王说道,“等等,你的伤口一直在流血,我先简单地包扎一下,不然会失血过多的。” 现在街上这么乱,距离秦王府还有一段距离,若是留着背后的伤口不处理是行不通的。秦王见她眉眼坚毅,一脸坚持,反对地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一回生二回熟,顾清漪已经踮起脚尖替他包扎伤口,缠绕了一圈又一圈后才紧紧地包扎住,看着渐渐把锦帛浸湿地血液,顾清漪拧了拧眉头,“咱们回府。” 还是得让周大夫处理的。 秦王并没有反对,然而就在这时,不知躲在何处的呼延华突然跑了出来,一下子就冲入秦王怀中,紧紧地抱着他哭道,“王爷,您终于来了,好多刺客,我好怕。” 秦王因为受伤的缘故,身体反应不灵敏,就这么被呼延华抱住了,他才缓和的脸色骤然冷凝,伸手把呼延华推开,“公主请自重。” 顾清漪看着秦王的伤口因为用力而流得更欢的血液,脸色也不高兴,拉着秦王转身就走。消失许久的封鸣驾驭着马车出现在他们面前,看到浑身是血的秦王,他脸色一变,“属下救驾来迟,请王爷责罚。” 秦王摆手让他起来,把顾清漪抱上了马车,顾清漪担心得不行,又不敢挣扎,上了马车才责备道,“妾身自会上来,王爷都受伤了,怎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锦帛已经被鲜血染红,顾清漪连忙从车厢中找出备用的金疮药和干净的绷带,重新替他包扎了一遍,不放心地嘱咐道,“王爷不可再使力了。” 秦王看着她忙上忙下,眸色幽深,他拿来干净的帕子替顾清漪擦拭脸上沾染的污渍,声音低沉,“王妃是在担心本王吗?” 顾清漪微微一顿,“是。” “为什么?” 秦王的黑眸深不见底,顾清漪一阵心悸,这时候小腹传来地动静转移了她的注意力,不知道是不是受惊的缘故,今晚的孩子格外闹腾,在肚子里拳打脚踢叫嚣着存在感,她连忙轻抚着小腹安抚孩子,一时顾不上回答秦王的问题了。 也许,她根本不知道从何回答。 秦王也顾不上追问,学着她的样子轻抚着小腹,脸上不自觉地染上一抹忧色,“回府记得喝一碗安胎药。” 这一次顾清漪并没有拒绝,今晚受得刺激太大,她也怕孩子会受到影响。 兴许是有爹娘的安慰,孩子渐渐消停下来,秦王见顾清漪额头渗出冷汗,眉头一皱,“是不是孩子踹疼你了?” 顾清漪摇头,“我没事,宝宝地力气并不大,我缓缓就好。” 腹中的孩子并不活泼,很少会有胎动,偶尔才会动几下,顾清漪倒是没有什么负担,也只有方才踢踹得有些急,才第一次有了痛意。 只要孩子无碍,这都算不了什么。 秦王忽而把她揽入怀中,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柔和,“王妃,辛苦你了。” 古往今来的男子都觉得妻子生儿孕女是本分,甚少会体谅妻子的艰辛,但是秦王不同,且不说他对顾清漪如何,但他对腹中孩子是真的疼爱,从她怀孕至今都关怀备至,细致周到,得知孩子能够胎动后,时不时都要摸一下肚子与孩子打招呼,他可能不会是好夫君,但绝对是合格的父亲。 顾清漪没想到会从他口中得到一句辛苦,顿时愣了愣,心中百感交集,“这也是妾身地孩子,受点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从开始的排斥到接受,最后母爱泛滥,这个世上,没有人比她更爱这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了。 她不停地在心底检讨着,从今以后已经要吸取教训,再也不让自己置于危险之地了。她受伤是小,若是伤害了孩子,这辈子怕是追悔莫及。 第152章 死而复生 - 喜荣华 - 痕线 因为秦王夜市遇刺,所有的节目都被取消,金吾卫全面禁街搜查刺客,原本还热闹喧腾夜市迅速安静下来,仿若繁华落幕,无声无息。 一处富贵豪华地宅子里,八仙桌被拍得震响,一个褐发碧眼的女子脸上满是怒气,“你们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只杀秦王妃,为什么要杀秦王!如果不是你们分兵,顾清漪那女人早就死了!” 这个褐发碧眼的女人,正是呼延华。 大堂上站着一群身强力壮的匈奴男子,为首的一位正是在中秋宴上露脸的使臣,他原本是匈奴大臣,对于呼延华地怒火根本不忌惮,只是做着表面上的恭谨,“公主有所不知,今夜我们的人都去杀秦王妃了,刺杀秦王的是另有其人。” 呼延华脸上才露出惊讶来,“是谁要杀秦王?” 使臣讳莫如深,“这不是微臣能够知晓的了。” 没有得到解惑地呼延华脸上浮现不耐烦之色,想到侥幸逃过一截的顾清漪,心中更是恨得不行,不过她还担心另外一件事,“我们的人可有损伤?我记得秦王让人搬走刺客尸体,莫要暴露了我们的身份。” 她关心伤亡是假,担心暴露身份才是真的。 使臣的脸色才终于变了变,“公主放心,属下自会把嫌疑处理干净。” 呼延华意兴阑珊,不停地在心里琢磨着怎么对付顾清漪,也没心思问对方如何治理,只是挥了挥手,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使臣告礼退下,脸色无比地阴沉。 在某些人的策划之下,秦王和秦王妃遇刺不仅在秦王府造成慌乱,更是在朝野之中引起轩然大波。第二日,昭明帝派人询问,秦王把早就准备好的折子递上去,便闭门养伤不见外客了。 当然,有些人是拦不住的,比如说周夫人。 “今早起来就听说你和秦王遇刺,可怕我吓得半死,漪儿,你有没有哪里受伤,孩子还好吧?”周夫人一见到顾清漪,忙不迭的一通询问,又主动给她诊脉,开始责备起秦王来,“夜市那么多人,你都怀胎五月了,秦王怎么还带你上街游玩?你们这些年轻人,府上没个老人劝着就是不行。” 顾清漪不敢说是她想逛夜市,只能让秦王背黑锅了,“阿娘,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孩子也没事,都喝过安胎药了。” 半个月来她的身体调养得不错,虽然受到大惊吓,倒是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 周夫人也没诊出什么毛病,这才松了口气,“没事就好,下次可不能再这么莽撞了。” 顾清漪不敢随便保证没有下次,毕竟刺客有心刺杀,没了中秋节夜市,谁知道还会另选什么时机? 见到她沉默不语,周夫人也意识到问题所在,“可知晓是什么人动的手?” “不清楚。”恨不得置她于死地的人并不多,顾清漪大概有了猜测,但是不愿说出来吓义母,便含糊道,“王爷应该会派人彻查,阿娘就不必担心了。” 周夫人对秦王的能力还是有信心的,没有继续询问,陪她待了一上午后才回府,不久,留在京中的二舅舅和二舅母也上门探望,顾清漪同样一番说辞,同样把他们给安抚住了。 但凡亲近人都会上门探望或是捎来帖子询问,顾府倒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徐嬷嬷一整天都拉着脸,顾清漪却一点也不觉得难过,在看清顾府一家子的真实面目后,她对他们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期待了。 与其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还不如关心一下秦王,“王爷的伤势怎么样了?” 昨晚回府后,顾清漪就再也没见到他了。 周大夫正在给她请平安脉,闻言连忙道,“王妃娘娘尽管放心,王爷身强力壮,上了药就无碍了。只是流的血有点多,日后需要多吃一些滋养补血的珍品。” 顾清漪早就嘱咐厨房准备好补血的药膳,她比较担心的是秦王的身体会撑不住,因为秦王一直待在书房里没回来,她终于忍不住问道,“王爷在书房做什么?” 周大夫地表情有一瞬间地怪异,但很快就掩饰得一干二净,“王爷与封侍卫他们商讨细节,估计是在追查昨晚的刺客。” 顾清漪没发现周大夫的不对劲,只是说道,“注意提醒王爷休息,莫要劳心劳神了。” 周大夫连声应是,提着药箱退下了。 此时此刻,外院书房。 昔日整洁宽敞的书房被被密密麻麻的孔明灯所占领,放眼过去都是塞外征人尽望乡的图画,一个又一个孔明灯被丢开,在一旁堆叠成高山,封鸣看着坐在灯笼堆中的人,面瘫脸有些绷不住,“主子,让属下帮您找吧,您都找了大半天了,该注意休息。” “不用。” 秦王头也不抬,继续捡起一个纸灯翻看垂坠地锦帛,发现不是熟悉的字迹后就丢开,继续翻找下一刻,他周围的纸灯一个又一个地减少,依旧不见顾清漪昨日放飞的纸灯,他顿时皱了皱眉头,“你确定都已经收齐了?” 封鸣嘴角一抽,“属下与暗卫找了整整一夜,把城里城外坠落的塞外征人尽望乡图案地孔明灯都捡回来了,绝对没有错的。” 为了捡王妃的孔明灯,连刺客都来不及追查,都不知道王爷是怎么想的。 实际上,秦王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鬼迷心窍了似的一定要找出顾清漪的孔明灯,眼看着只剩下三盏,他随便捡起其中一盏,脸上终于露出喜色——是熟悉的行书! 仔细一看锦书上的内容,他顿时怔住了。 一愿表妹转世投胎,一生喜乐。 二愿父亲祖母康健,长命百岁。 三愿腹中孩儿顺遂,平安长大。 锦书已经不复昨晚新挂时的整洁干净,上面沾上脏污灰烬,甚至还有被灼烧的痕迹,但是字迹清晰明了,明明简单至极,却让人看不懂了。 表妹是谁? 父亲和祖母又是谁? 锦书像是有千钧重,秦王的手甚至有些发抖,神色更是前所未有的复杂,封鸣根本描述不出,只觉得王爷此时情绪有些不对劲,试探地问着,“王爷,您找到了吗?” 秦王没有回答他,视线一直盯着锦书,似乎要把每一个字都琢磨透一般,许久之后才如梦初醒,脚步虚浮着走到书案后面,打开墙壁上的暗格取出几样东西来,若是顾清漪在场便能够认出,这些都是她的东西—— 卖给秀云阁地宫绣手帕、契书、《淮南杂记》、被讨去地字帖……还有一副还是颜舜华时写的字,那是在宴会上替别人所书,也不知秦王是如何得到的,此时它们被秦王珍而重之地摆在书案上,神色一点一点地凝重起来。 书房的气氛莫名地诡异且凝重,封鸣从未见过自家主子如此失态,心里有些打鼓,正在猜测王妃在锦书上写了什么离经叛道的愿望时,秦王突然抬头看他,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听过死而复生吗?” 封鸣一怔,“不过是乡野杂谈,王爷为何问这个?” 秦王似是支撑不住一般在书案后的太师椅坐下,他背靠着椅背,伤口传来的刺痛终于让他混账疯狂的思绪渐渐清明,昔日被他忽视地诸多细节一一浮现——比如说昔日桃花庵中,顾清漪称呼武安侯府老太君为祖母;她从未学习过宫绣,却能绣出宫绣锦帕;还有她突然改变的口味和性子…… 排除所有的不可能,那个显得荒唐的猜测便成了真相。 秦王腾的一下突然站起来,太师椅哐啷地倒在地上,他全然不顾只是往书房外走,封鸣连忙跟上,发现自家主子后背已经被血液濡湿,连忙喊道,“主子,您的伤口裂开了!” 就在封鸣以为不会得到回应时,秦王猛地站定,重新走回去书房,“替本王换药。” 重新替换了干净的绷带和衣裳,秦王却没有第一时间离开,反而迟疑地看着封鸣,问道,“本王身上可曾有什么不妥当之处?” 封鸣惊呆了,这还是他自家主子吗?以前他不也汗津津地从演武场回霁月院吗?何时见过他在意过仪表? 见主子还在等待答案,他不得不压下心中的疑惑,吹捧道,“主子风仪一如既往。” 秦王不放心,甚至不顾仪态抬起袖子闻了闻,确保没有血腥味后才再次离开书房,起先他的脚步是匆忙急切的,可是越靠近霁月院,脚步越来越缓慢,最终竟是停在正院门口,像个柱子一般一动不动起来。 不管是封鸣还是经过的奴婢都不敢打扰秦王,最终还是徐嬷嬷听到丫鬟地禀报走出来,诧异地看过来,“王爷,王妃正在念叨您呢,您既然回来了,怎么不进去?” “王妃说本王什么了?” 秦王从沉思中惊醒,脸上的神色几乎算得上是忐忑和迫不及待,让徐嬷嬷惊吓得不轻,她在秦王府这么久了,何曾见过王爷这般情绪外漏的模样?再说了,不过是一句寒暄客套之词,王爷为何会如此在意? 她只好把王妃之前与周大夫的谈话总结了一下,说道,“听说王爷一直在书房处理公务,王妃娘娘担心您的身子吃不消呢。” 秦王的脸色竟是露出一抹笑容,迈着阔步迫不及待地走入霁月院,留下徐嬷嬷一个人久久无法回神,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老眼昏花了。 如果不是老眼昏花,怎么可能看到王爷笑了呢? 第153章 开始察觉 - 喜荣华 - 痕线 顾清漪正靠在软榻上看书,抬眼就见到秦王走进来,然而就是那一瞬间,秦王突然顿住脚步,自然下垂的双手变得不自然,连眼神都开始漂移不定,他看书架、看幕帘,就是不看她。 似乎有些不对劲? 还不知道秦王已经在霁月院门口站了大半天的顾清漪疑惑地放下书,“王爷这是怎么了?” 秦王游离的视线终于落在顾清漪身上,他的肤色并不如京中贵公子那般白皙如玉,而是健康的小麦色,此时竟是慢慢地浮现出一抹微不可查的红晕,若不是顾清漪一直在看他,根本发现不了。 她惊得不轻,不过是一天没见,秦王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奇怪? 她的疑惑太过明显,秦王脸上有懊恼之色一闪而过,他很快就恢复往日不辨息怒的面瘫脸,然而身体僵硬得不行,他没有像往常那样一同与顾清漪在软榻上坐下,而是站在她跟前,并没有与她对视,视线落在她秀挺的鼻子上,语气稍显郑重,“对不起。” 自从相识以来,顾清漪不止一次想要秦王向她道歉,然而终究是奢望,因为秦王独断专横的性子是绝对不可能向她一名后宅妇人服软的,结果的,她期待已久的歉意就在这个普通又平凡的日子里,猝不及防地到来了。 顾清漪顿时懵住了,脑海里乱成一片浆糊,“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本王没有保护好你。”秦王终于与她对视,眼中的诚挚与懊悔不似作假,“本王脾气不好,控制不住伤了你,请你能够原谅本王。” 顾清漪一时沉默,不知该如何回答,那些伤害已经成为一道道伤疤,不是一句道歉就能抹掉的。 秦王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王妃要怎样才能原谅本王?” 这个问题似乎无解。 不管她原谅与否,今生她的命运已经和这个男人绑在一起,他是她的丈夫,孩子的父亲,日子总需要过下去,若是不原谅,又能怎么样呢?至于之前那些伤疤,估计只等时间抹平吧。 顾清漪脸上不带一丝阴霾,微微一笑,“事情已经过去了,王爷不必介怀,我都已经忘记了。” 她脸上的神色不似作为,秦王却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依旧不得开怀,他控制着莫名的烦躁和失落,视线落在她凸起的小腹上,低落的心情再次愉悦起来。 这是他们的孩子。 他重新找着话题,“昨晚是本王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惊了。你可曾觉得身体不适?周衍有没有给你熬安胎药?” 往日低沉从容的声音有些紧绷,语速还很快,像是打了无数次腹稿一般。而且,话也变多了。 顾清漪不知秦王受了什么刺激,只好不动神色的回道,“我并无大碍,倒是妾身连累王爷受伤了,不知王爷的伤上药了没?” “无碍,无碍。”秦王顿了顿,轻咳了一声,才用着平稳地声音说道,“不过小伤罢了。” 怪异感挥之不去,顾清漪不着痕迹的打量着秦王,此时他已经在软塌的另一头坐下,拿起她放下地杂记一本正经地翻看着,脊背挺得笔直,侧脸一片冷峻,就是纤长浓密地睫毛不停地眨着,也不知有没有在认真看书。 顾清漪想看他的伤,但看秦王摆出一副不欲多说的架势,她只好放弃了,左右有周大夫和封鸣在,不会让他的伤口恶化的。 秦王虽然在看书,但是一个字都没看下去,余光一直留意着顾清漪,看她清艳瑰丽的眉眼,看她幽深沉静的黑眸,还有脸上清雅温和的神情……每一样都与记忆中那个人一模一样,他以前竟是从未联想到的。 顾清漪对旁人的视线非常敏感,秦王隐晦的打量很快就被她察觉到了,她把秦王今日的不对劲暗暗记下,打算有时间再让秋雁打探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按压下心中的不自在,她终于还是开口说话了,随便问了一句没期望得到回答的问题,“王爷,昨晚的刺客是什么人?“ 秦王府的暗卫昨夜都在寻找孔明灯,都还未来得及调差刺客,但是秦王已经有所猜测,便道,“东宫和匈奴人。” 这还是秦王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回答她关于外头的事,这带来的震撼比知道刺客来头大得多了。 秦王显然误会了她的表情,安慰着她说道,“王妃不必担心,本王再也不会让他们伤害到你。” 他目光沉沉,神色冷肃,声音带着一股杀气,顾清漪却不觉得害怕,反而奇异地安心下来。 秦王回来后就没再离开,视线像是糖丝一般一直黏在顾清漪身上,仿佛从未见过她一般,顾清漪浑身不自在,这样的情况持续到封鸣求见。 “什么事?” 封鸣附在秦王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就见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脸上尽是煞气和冷意,“吩咐下去,外松内紧,瓮中捉鳖。” 封鸣了然地点头,刚要下去就被秦王叫住了,“把书房收拾好。” 秦王说完还看了内室一眼,封鸣立马就想到那满屋子地孔明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属下明白。” 顾清漪听不见外边的谈话,只见秦王很快就进来与她说道,“王妃,今晚你与本王去书房休息。” 顾清漪心中一跳,本能地察觉到不对劲,但并没有多问,吩咐秋雁等人不用守夜之后,才跟着秦王去了他的外书房。 秦王外书房是二进中轴线的院子,院子宽敞简单,连简单的花草树木都没有,光秃秃的只有东西厢房和主屋,一目了然。院子戍守着不少侍卫,顾清漪看到几个熟面孔,便想到昨晚为了保护她而受伤地侍卫,便挑了一个人问道,“昨晚保护我的那几名侍卫怎么样了?” 那侍卫没想到顾清漪会关心他们的安慰,心中既是感动又是欣慰,连忙说道,“承蒙王妃挂念,王爷已经让周大夫替大家看过伤了,兄弟们只是受了皮肉伤,并没有生命之危。” 那就好。 顾清漪放下心来,又嘱咐了一句,“若是有缺少的药材,尽管让人去我那儿拿。” “是,多谢王妃恩典。” 秦王正站在门口看她,幽深的眸子里闪烁着亮光,这样的眼神从他回到霁月院后她就看过无数次,频繁得让她都开始麻木了。她目不斜视地跨过门槛,终于进入了秦王传说中从不让外人靠近的外书房。 外书房非常大,里面的布置非常具备秦王风格,冷硬简单,书架、书案和几张议事的坐席就再无他物,不过顾清漪眼尖地看到书案上最上面有一副眼熟的字画,底下似乎还压制不少东西,还未等她走上去细看,秦王就脸色一变,匆忙地把东西卷起来藏回暗格里,脸色有些不自然,视线又开始游移,似乎不敢看她。 顾清漪只看到秦王卷起两幅字,一本书和两件锦缎,似乎都有些眼熟,秦王的动作太快了,根本容得不细看,她也不敢肯定那些是不是她的东西。不过最上面的一幅字是看得清清楚楚的,正是上次被秦王讨去的练笔之作,秦王会如此紧张,是因为难为情? 在书房偷看字画而被正主发现,换成她也会觉得尴尬的。 气氛有些奇怪,顾清漪主动打破沉默,“外书房乃王爷议事之所,您怎么把妾身的字画放在这里?” 秦王轻咳了一声,“外书房比较安全。” 顾清漪:“……” 她的字画还有人偷不成? 第154章 王府密道 - 喜荣华 - 痕线 外书房右侧的暖阁是秦王平日休息之所,里面放置着他惯常穿戴的衣物和书简,比起霁月院的东暖阁,此处的生活气息显然更加充足一些,顾清漪甚至还在床头看到一本兵书,应该是秦王睡前翻阅来不及放回原处的。 秦王也注意到顾清漪的视线,连忙把兵书拿走放在一旁的案几上,解释道,“这阵子一直在正院休息,本王都忘记收拾屋子了。” 他身强力壮又火气十足,即便是入秋还盖着薄被,顾清漪显然是不行的,秦王从衣柜中取出一张棉被,又烧起银炭,窗户开了一道小口通风后,他才催促道,“时辰不早了,王妃早些休息吧。” 顾清漪看着秦王忙前忙后,暗暗压下心中的不可思议,顺从地上床躺下,她侧首看向站在床边的秦王,问道,“王爷不休息吗?” “本王与封侍卫有事商谈,王妃先睡吧。”秦王的视线在她脸上流连了一瞬,又飞快地移开,“若是有事,直接叫本王。” 顾清漪大概能够猜得到秦王要去做什么,心情有些沉重,“好,王爷身上还有伤,要注意身体。” 秦王冷冽薄唇的唇角勾起一抹愉悦的弧度,漆黑沉静的双眸闪烁着璀璨的亮光,他忽而俯身在顾清漪额头落下轻吻,声音低沉悦耳,“本王都听王妃的。” 直到秦王离开暖阁,顾清漪都未能从方才的悸动中回过神来,室内静谧无声,可以清晰地听到心口噗通噗通的跳动声,双颊也滚烫得厉害,她不停地回想着秦王惊鸿一瞥的微笑,还有那带着温度的轻吻,都在撩拨着她的心弦,不能自抑。 她时时警惕,却又在不易察觉间弥足深陷。 秦王已经成为她逃避不开的劫。 离开暖阁的秦王脸上犹自带着笑意,只需想到王妃满脸羞红看着他的娇俏模样,所有的顾虑和惶然都一扫而过,不管真相如何荒唐离奇,她是他将来共度一生的王妃,这已经足够了。 封鸣等人也察觉到自家主子的好心情,原本沉重的神色也不觉地一松,秦王看了封鸣一眼,决定还是不计较他没有收拾书案这一疏忽了。 封鸣还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自顾汇报着情况,“主子,暗卫已经打探到对方有动静,他们已经出现在王府隔壁的宅子里了。” 秦王重新恢复冷凝之色,“继续盯着。府上有什么动静?” “下人们一贯如常,而后院的江姑娘白天在花园转了一圈,回去后又使了银子让人打探霁月院消息,另外还有几个姑娘听说您受伤,亲自熬了滋身补血的汤水要先给您。” 秦王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其他人不用管,继续盯着江元瑶。” “是,主子尽管放心,她收买的下人是咱们的暗卫,不会透露其他消息的。” 秦王这才满意地点头,留下足够多的侍卫保护外书房后,他则是重返霁月院,开始引蛇出洞。 是夜,星子黯淡,夜色中正浓。 两拨黑衣人在一间室内僵持而坐,他们虽然都穿着黑衣,但细节处却截然不同,其中一拨身形粗壮的黑衣人带着褐色面巾,其中像是首领的人开口道,“你们当真有办法进去秦王府?” 他的官话带着浓重口音,不像是中原人士,再看他们露在外边的浓密毛发,竟是与近日才进京地匈奴人类似。 另一波黑衣人带着同色面巾,他们体型虽然不甚粗壮,但也都是高大健硕之辈,为首的黑衣人眼中满是自信和从容,“你们尽管放心,我们主子的本事说是第二,没人敢说第一。等收到内应的通知,我们就能进去秦王府。” 褐巾人当中有人问道,“你们的主子是谁?” 黑衣人瞳孔一缩,还未等他发怒,褐色首领就怒斥手下,“闭嘴!”然后朝着对方拱手,“属下不懂规矩,还请阁下见谅。” 黑衣人呵呵一笑,“不知者无罪,咱们为了共同的目的聚在此处,说来也是朋友。今夜之后就分道扬镳,各不相干,彼此的底细大家都不要试探才好。” “这是自然。” 双方短暂地交谈之后就陷入死一般寂静,空气中弥漫着紧绷的气息,硝烟似乎一触即发。忽然,室内传来三长两短的敲打声,褐巾人猛然挺直身子,眼中流露出杀意,齐齐把手放在腰刀上,进入备战转态。 黑衣人压了压手,轻松地笑道,“诸位别怕,这是我们的内应信号。” 说着他走到旁边地书架上转动了一下花瓶,传来声音的那面墙壁居然神奇地分裂开来,从中走出一名姿容艳丽的女子,若是秦王府的人在此,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这位女子不是旁人,正是江元瑶。 屋内血气方刚的青壮男子齐齐露出惊艳之色,江元瑶地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这一抹厌恶被她快速地遮掩过去,她朝着黑衣人首领福身,语气轻柔,“大人,秦王和秦王妃已经熄灯休息,可以行动了。” “好!”黑衣人的手在江元瑶嫩滑如鸡子的脸蛋抹了一把,色眯眯地说道,“江姑娘协助有功,我一定会在主子面前替你美言的。” 江元瑶垂下眼睑,不着痕迹地走回密道中,轻声道,“诸位大人随我来吧,这是通往秦王府的密道,密道出口就在小女子的房间,后院的人并不多,不会有人察觉的。” 黑衣人满意地点了点头,问道,“秦王府的侍卫巡逻班次和规律可曾查清楚了?” “侍卫们半个时辰换一次般,其中有一刻钟的间隙,可以方便大人们行动。” 黑衣人沉吟半晌,问道,“消息是否可靠?” 江元瑶脸上闪过一抹不悦,“大人尽管放心,消息确保属实。告知小女子消息的王府侍卫的亲戚,他们卖身为奴,身份卑贱,然而他们的亲戚却是有品级的侍卫,一直心存嫉妒,小女子略施手段便能从对方口中打探到消息。” 嫉妒心的可怕之处江元瑶是再了解不过了,只要给其滋长的空间和养分,再加以利用,足够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那你打听到那些刺客的尸体被关在王府地牢,也是从对方口中得知的?” “是的,那名侍卫晚上回家喝酒,不小心说出来的。”看到黑衣人开始皱眉,知道他是怀疑可信度,江元瑶连忙补充了一句,“那侍卫是在房内与自家妻子说私房话,是她妻子觉得自己丈夫搬运了死人太过晦气,托付人找艾叶,才露出端倪的。” 黑衣人的眉梢才舒缓起来,应该是彻底相信了。 一直沉默的褐巾人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问道,“这个姑娘,你是否知道地牢所在?我们怎么样才能进去?” 他不知黑衣人夜入秦王府的目的,但是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把昨日被带回秦王府的刺客尸体偷走,不然就凭那些人的身体特征,秦王府很容易会怀疑道他们头上。 江元瑶看了他们一眼,大约已经猜出他们的身份,声音淡淡,“秦王府的地牢就在花园,平日里并没有人守卫,但是入口很隐秘,我至今未能找到,实在是爱莫能助,只能靠阁下自行寻找了。” 褐巾人顿时安静下来,从密道的微光可以窥见他眼中的困扰,显然不觉得他们能够成功找到地牢入口,顿时期待地看向黑衣人,“阁下也是要找回你们的人吧,咱们一起联手寻找如何?” 他们既然打探地牢,应该也是要消灭证据的。 第155章 雷霆震慑 - 喜荣华 - 痕线 “我们倒是不需要找人。”黑衣人眼中闪过一抹暗色,说道,“既然是刺客,身上就不会带上显露身份的物件,我们根本就不担心会泄露出背后的主子。难道你们的人不知道这个规矩?” 褐巾人顿时沉默下来,他看了黑衣人一眼,忽而把遮掩的面巾揭下来,露出一张深目高鼻的面容,这不是匈奴使臣又是谁? 黑衣人故作惊讶地说道,“你们是匈奴人?” 使臣冷冷一笑,“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彼此的身份都心知肚明,就直接坦白说吧,你背后的主子找上我,究竟有什么目的?” 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被对方算计了。就连今夜一起夜探秦王府,也是在对方的算计之中,因为对方知道匈奴人特征明显,他们势必着急着销毁证据。也怪他不如中原人狡猾,莽撞地进入了他们的陷阱。 黑衣人顿时和气地笑起来,“使臣大人何必如此,我家主子对您仰慕许久,一直想要和您深交,如果大人能够给我家主子一个机会,我们帮你消灭证据又何妨?” 使臣脸色几番变化,不知想到什么,终于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黑衣人顿时愉悦地笑了起来,看了江元瑶一眼,“江姑娘,你仔细想一想,是不是有什么疏漏之处,当真没有发现地牢入口吗?” 江元瑶当即就露出一副思索的模样,“经大人这么一提醒,小女子倒是想起几处疑点,极有可能是地牢入口。“ “这就对了嘛。使臣大人不必担心,到时候我们会帮你一起寻找入口的。” 使臣一脸怒色,冷冷地瞪着江元瑶,“你耍我!” 他身上的杀气太甚,若不是地牢入口还未得知,江元瑶怀疑自己会命丧当场。她当即就吓得脸色苍白,躲在黑衣人身后,再也不复之前的镇定从容。 黑衣人乘机把她搂入怀中,笑眯眯地对着使臣说道,“使臣大人何必和女流之辈一般见识,她之前只是没想起来罢了,现在不是将功抵过了么。” 陷阱一环接着一环,分明是故意引他入套才故意不说出地牢入口,逼得他许下承诺才肯告知,不是居心叵测又如何?只希望对方主子能够付得起算计他的代价! 密道并不长,一行人很快就达到终点。终点就在江元瑶房间,并不大的屋子挤得满满当当,江元瑶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她挣脱开黑衣人的拥抱,从书架上取出一张地图递过去,“大人,这是秦王府地图,疑似地牢入口的地点都已经标注出来了,小女子还要继续在秦王府潜伏,就不与你们一同出去了。” 黑衣人问清楚侍卫巡逻排班时间后就不再废话,带着一群人离开了江元瑶房间。深夜正是困眠之时,值守的丫鬟婆子又被他们用迷药晕倒,根本没人发现他们出没的痕迹。 黑衣人与匈奴使臣说道,“使臣大人,为了更好地腾出时间寻找地牢入口,咱们必须要制造慌乱拖住王府侍卫,你带上一些人与我一起去刺杀秦王,其他人去寻找地牢,你以为如何?” 匈奴人对秦王恨之入骨,使臣自然也不例外,此时听说要刺杀秦王,立马就答应下来,黑衣人对这个结果丝毫不意外,开始安排人手,很快就兵分两路,他与使臣各带一群人趁着夜色潜入霁月院之中。 夜幕昏沉沉寂,唯有灯笼火烛摇曳,星星点点。值夜的下人昏昏欲睡,轻而易举地被黑衣人敲晕过去,他们潜入东暖阁,屋子里并无人守夜,黑衣人想起江元瑶说秦王不喜人近身伺候,并没有生出怀疑,而是缓缓抽出腰间佩剑,走向床榻,看到上面有两团隆起地被子,眼中顿时生出一抹狠厉之色,与使臣分别使刀刺了进去! 然而刀下触感软绵而顺畅,根本不像是骨络分明的人体! 黑衣人与使臣俱是一惊,连忙掀开被子,里面哪有什么王爷王妃,而是画着丑面龇牙咧嘴的稻草人。黑暗中,那裂开的嘴像是在嘲笑,讽刺极了。 “该死,上当了!这是假的!” 他们察觉到不对连忙要退,然而现实并不如他们所愿,黑夜里有一道冰冷的男声骤然响起,“既然来了,那就把命留下!” 刺客们齐刷刷拔出佩剑,黑夜中寒芒闪烁,一道颀长地身影从角落中走出来,他面容冷峻,眼神幽深冰冷,浑身的冷意和杀气浑厚惊人,宛若从地狱中走出的煞神。 这人不是秦王又是谁? “封鸣,动手!” 秦王一声令下,立马从各个遮掩处窜出一群人王府侍卫,杀气腾腾地冲进刺客群中,刀剑相向,厮杀声起。秦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寒光冷冽的长剑,朦胧的月光下,那冷冽的剑身似乎结着一层冰霜,泛着彻骨的寒意。 接下来,所有人都看到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持剑的秦王像是在林间漫步一般从容,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那些与秦王府侍卫旗鼓相当的黑衣人像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婴儿,被一一刺透了胸膛,连哀嚎都没来得及发出,就瘫软在地上,堆叠了一地的尸体。 黑衣人首领瞳孔骤然一缩,传闻秦王武功高强,他以为只是溢美之词,如今亲眼所见,果然是恐怖如斯。他畏惧地后退了一步,却吩咐着属下,“上,杀了秦王!主子重重有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原本还心生畏惧的黑衣人顿时士气大振,纷纷朝着秦王打去,然而,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挣扎都之势徒劳。 覆盖着寒霜的长剑被秦王耍出数不清的光影,刺客们尚未接近就被剑气所伤,惨叫连连,有两个刺客见此,心胆俱裂,连忙窜逃。就在他们转身的那一刻,一把长剑从后心刺向他们,串成了一条葫芦,钉在了墙上。 雷霆震慑! 杀人的剑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拔出来,再看那把剑沾染的血迹迅速滑落,不沾染剑身分毫,剑身变得干净透亮,如果不是遍地的尸体,没人相信它的主人用它进行了屠杀。 黑衣人和匈奴使臣俱是惶恐不已,再也顾不上刺杀目的,丢下烟雾弹就开始窜逃,秦王的眉眼杀气未褪,声音冷冽,“追!” 黑衣人和匈奴使臣换不择路,竟是原路返回江元瑶屋子,江元瑶看到他们浑身是血地回来,顿时大惊,压抑住几乎破口而出的尖叫,低声质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并没有回答她,而是仓皇地打开密道逃了进去,江元瑶此时也听到外边追赶的动静,心中大感不妙,连忙逃入密道之中,可惜很快就被尾随而来的封鸣抓住了。 封鸣让人继续追击逃走的两名刺客,他则是押着江元瑶回到秦王跟前,江元瑶一见到秦王,就双腿一软跪了下来,“王爷饶命,奴婢愿意坦白,请王爷饶了奴婢吧。” 秦王连多余的眼神都欠奉,直接吩咐封鸣,“打入地牢,严加审问。” “是!” 那些进了花园的刺客也没讨到好处,被早就埋伏好的侍卫团团抓住,还留着几个活口,这一战,秦王府大获全胜。 秦王让人收拾残局,他则是返回外书房。外书房静谧无声,唯有东暖阁亮着一盏昏黄温暖的灯光,想到屋子里的人,他眼中的冷意迅速退去,只留灯火般的暖色。 “王妃可曾起身?” 值守的侍卫连忙回道,“回王爷,屋子里未曾有过动静。” 秦王不放心,走入暖阁一看,发现顾清漪确实老老实实地睡在床上,然而她未曾睡去,一见到他进来就立马坐直身,“王爷,你回来了。” “怎么还不睡?” “妾身睡不着。”顾清漪心里存着事,怎么也睡不着,待秦王走近了,才发现他身上沾染着血迹,浓郁的血腥味让她脸色一变,“王爷,你受伤了?” 秦王这才注意到身上的不妥,他连忙安慰着一脸焦急的顾清漪,“没事,这是本王不小心沾上的,王妃别怕,我去换身衣衫。” 安抚好顾清漪后,秦王快步出去。身上的血腥味太浓,他特地沐浴净身,但背后的伤口又撕裂开来,不得不让侍卫给他重新包扎,因而耽搁了些时间,重返暖阁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彼时顾清漪已经撑不住睡了过去,秦王站在床边端详着她静谧的睡姿,温柔与爱意缓缓浸染了眼底,他上了床把人揽入怀中,听着身边人悠长平缓的呼吸声,往日那些追悔和痛苦一扫而空,失而复得的庆幸充盈心田,他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起来。 他低头轻吻着她殷红的薄唇,一触及离,脸上却早已浮上一层薄红,他的神情愉悦而满足,因为知道她已经睡着,所以肆无忌惮地在她耳畔叫着她的名字,“华儿。” 睡梦中的顾清漪翻了声,模糊不清地应了一声,秦王眼底瞬间璀璨,宛若星辰。 第156章 梳妆打扮 - 喜荣华 - 痕线 秦王府昨夜再现刺客,听闻消息的长史幕僚、将领部下纷纷聚集秦王外书房商讨,不少人都发现秦王今日格外奇怪,时不时朝着暖阁张望,看起来心不在焉。 李世达乃秦王副将,是个三大五粗的魁梧汉子,身上具备行伍之人的粗犷和豪爽,还是个大嗓门,此时义愤填膺地拍着案几,更是声如洪钟,“干他娘的,居然三番两次刺杀王爷,真当我们是死人不成!王爷,告诉我是哪个孙子,我舍了这身皮不要,也替你报仇去!” 秦王脸色有点黑,其他人纷纷张眼望向屋顶,装作什么都看不到的样子,偏偏李世达还不明白,把胸膛拍得啪啪响,豪气干云,“王爷不用担心卑职,你现在不任军职,属下待着也没意思,罢了职就在你府上当幕僚算了。” 幕僚?在场人纷纷在心中吐槽,大兄弟,你怕是对幕僚有什么误解,当幕僚是要脑子的,就凭你不会看眼色这一样,幕僚您是一辈子都当不上了呢。 果然,秦王黑着脸说道,“不需要!” 李世达还觉得秦王是为他前程考虑,露出一副感动得不要不要的模样,看得人更加牙疼了。 就在这时,一道甜糯绵软的女声非常不合时宜地响起,“王爷?” 众人纷纷抬眼看去,却见东暖阁走出一名披着秋香色斗篷的女子,包裹着严严实实的斗篷下隐约可见白色里衣,便知她昨晚就在暖阁休息的。女子三千墨发尽数披散而下,不施粉黛的面容清丽脱俗,带着海棠春睡醒的迷糊艳色,端的风情万种,楚楚可人。 秦王已经快步上前挡住众人视线,二话不说就把人抱入怀中,消失在暖阁幕帘之后。 李世达被这一幕惊呆了,脱口而出,“王爷居然在外书房金屋藏娇!” 众人实在不忍目睹他的智商,最后是封鸣看不过去提醒了一句,“那是王妃娘娘。” 李世达瞪圆了双眼,终于想起秦王方才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我把王妃吵醒了?” 众人呵呵一笑,“你说呢?” 李世达彻底成了霜打的茄子,蔫了。 暖阁里,秦王把顾清漪放在软榻上,见她依旧一副迷糊可爱的模样,忍不住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声音低沉,“是不是吵醒你了?” 顾清漪这下彻底精神了,回想起方才一幕,顿时羞红了脸,“是妾身失礼了。” 她昨晚实在是太困,坚持不到秦王回来就睡着了,只是心中依旧惦记着秦王是否受伤,早上迷迷糊糊地醒来,听到外边有说话声没有多想就走出去,现在一想,是秦王正在与部下议事呢。 这下好了,她失礼的模样都被看去了。 秦王如今看她只觉得可爱,轻哄道,“别担心,他们不敢妄议。” 时光又不能重来,顾清漪只好自欺欺人地揭过这一茬了,她没忘记心里的惦记,“王爷,您身体没事吧?” 秦王没想到她还记得这一茬,眼神一暖,“本王没事,王妃如若不信,尽管检查。” 顾清漪记得秦王昨夜好几处都染着血,她当真认真检查了一番,发现确实没有伤口,就连背后的伤口都好好地包扎着时,才终于松了口气。待看到秦王乱糟糟的衣裳,才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虽然在检查身体,但她的行为看起来确实孟浪了一下。 秦王有条不紊地整理起凌乱的衣裳,实际上是在压制着被自家王妃挑起的欲火,等到差不多时才终于开口,只是声音依旧有些喑哑,“本王已经让人传膳,先洗漱吧。” 他竟是亲自动手,端来火炉上暖着的温水帮她清口擦脸,顾清漪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王爷,妾身自己来吧。” 让秦王伺候她洗漱,她怕是要折寿哦。 秦王避开她的手,沉声道,“别动。” 顾清漪立马就僵住不动了,呆呆愣愣地任由秦王帮她洗漱,双颊的肤色艳若朝霞,根本不敢抬头看人。 秦王看出顾清漪的难为情,眼中闪过一抹笑意,与她说道,“你暂且在书房住上一段日子,霁月院不能再住了,本王让人收拾玉京苑,等一切妥当再搬进去。” 玉京苑是距离外书房最近的院子,一直荒废着无人居住,若是要搬进去确实要收拾不少时间,只是顾清漪疑惑的是,“霁月院怎么不能住了?” “不干净。”里头死过人,他担心对王妃会有什么不好影响。 顾清漪大约能够猜得到原因了,不住霁月院也好,作为借尸还魂的人,她现在对一些神神鬼鬼忌惮得很,若是继续住进去怕是不安心。她很快就没有心思多想,因为秦王把她抱到圆凳坐下,看着铜镜里映出的人影儿,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秦王把她的梳妆台也搬过来了。 不仅仅是梳妆台,还有她的衣裳、常看的杂书、甚至是最喜欢的抱枕都带过来了,原本清冷干净的暖阁瞬间填充了她的生活痕迹,让她有一种自己一直住在此处的错觉。 嘶。 头皮忽然一阵刺痛,就见秦王立马紧张地问道,“是不是本王弄疼你了?” 顾清漪看到他手上的木梳,眼神有些飘,感觉自己还没有睡醒——秦王亲自替她洗漱已经十分可怕了,怎么还会替她梳妆呢。 事实证明这并不是梦,因为秦王再次替她梳起头发,力道还有些把握不准,依旧有些刺痛,但很快就轻柔了下来,他细心且耐心,仿佛捧着的不是头发,而是举世无双的宝贝一般。 顾清漪怔怔地看着朦胧不清的铜镜,秦王凌冽冷肃的脸部线条镀上温柔的色调,他郑重其事的小心模样,像是魔咒一般烙印入她心底。 此时此刻,她倒情愿这是个美梦,如此便无恩怨纠缠,人心纠结,只需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温柔和宠溺,不再醒来。 “王妃,你看这样可以吗?”响起的是秦王略带迟疑的声音。 顾清漪恍然回神,看着自己突然多出的两条大辫子,顿时沉默了。她的头发又黑又密,光滑得像是上等的丝绸,在丫鬟们灵巧的双手下能够挽成各式各样好看的发髻,然而现在呢,两条大辫子像是扭曲的蜈蚣一般歪歪斜斜,一左一右地垂在胸前,若不是大家闺秀的气质还在,她现在这副模样,真真像足了地主家的二傻子闺女儿。 她实在无法违心地说出称赞的话来。 沉默是最好的回答,秦王脸上有懊恼之色一闪而过,“本王让人来伺候你吧。” 说着他就要拆掉鞭子,被顾清漪眼疾手快地拦住了,“书房重地,妾身待着已经是不合规矩,怎么能再让丫鬟过来呢。留着吧,这是王爷第一次替我扎的辫子呢。” 秦王薄唇微抿,压住唇角挑起的笑意,声音似乎有些低落,“可是并不好看。” “好看,好看,太好看了!”顾清漪疯狂捧场,“妾身第一次扎辫子,看起来新奇得很呢。” 秦王终于露出笑容,眸中尽是满意和自得,犹自谦虚地说着,“本王尚不熟练,过几天会扎得更加好看的。” 顾清漪有些懵,以后还要扎辫子吗? 然而秦王正期待地看着她,她不得不硬着头皮点头,“好,劳烦王爷了。” “你我夫妻的闺房之乐,何谈劳烦?” 秦王像是解封了什么神奇技能一般,卯足了劲要把闺房之乐执行到底,不仅替她扎辫子,最后还要替她画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柳叶眉变成又粗又黑的关公卧蚕眉后,顾清漪已经了无生志。 秦王到底是什么奇葩审美啊!他真的觉得这样的眉毛漂亮吗? 顾清漪觉得她还能再拯救一下,挣扎道,“王爷,您不觉得眉毛画得有些奇怪吗?” 秦王左瞧右看,认真地点了点头,“确实有些奇怪。” 于是,他重新拿起眉笔,在顾清漪期待的眼神中,在卧蚕眉末梢添上一笔斜飞的燕尾飞翼。 顾清漪:“……” 她怀疑秦王在拿她眉毛练字,这浓墨重彩的一字就是证据。 秦王对自己的杰作非常满意,欣赏了半天才终于把视线落在梳妆台的瓶瓶罐罐上,顾清漪生怕自己变成猴子屁股和倾盆血口,非常坚决地制止了秦王的魔爪,“王爷,孕妇不宜化妆,这些还是免了吧。” 秦王这才意犹未尽地放口脂,遗憾地看了顾清漪丰润殷红的双唇一眼,“罢了,等你生完孩子,本王再替你上妆。” 顾清漪吓得立马抱住小腹,心中暗道,宝宝你救救为娘吧,千万不要那么快出来!她只想当个美美的秦王妃,不想当妖怪啊! 秦王却误会她的动作,伸手探过来,“宝宝踢你了吗?”他也学着顾清漪叫起了宝宝。 顾清漪正在发愁该怎么解释,宝宝及时地救场了,当真踹了她一下,她顿时松了口气,“估计宝宝也睡醒了,正在活动手脚呢。” 秦王轻轻触碰着小腹上凸起的小脚丫,眼神瞬间柔和了下来。 第157章 死亡真相 - 喜荣华 - 痕线 宝宝很快就安静下来,秦王恋恋不舍地移开手,终于想起正事,“该出去用早膳了。” 顾清漪一脸踌躇,“是否不太方便?” 外边都是秦王的部下和幕僚,让他们看到她这副模样岂不是丢人现眼?然而秦王浑然不觉她的抗拒,还宽慰她,“都是自己人,王妃不必见外。” 顾清漪:“……”其实她一点也不见外的。 不管她怎么不愿意,秦王已经牵着她的手往外走,就在两人出现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过来,顾清漪毫不意外地在他们脸上看到愕然之色,顿时有种挖个坑把自己埋下去的冲动。 他们肯定不会相信她的妆容是秦王的手笔。 秦王带着顾清漪在首席坐下,注意到手下正隐晦地打量着自家王妃,他也不生气,甚至还带着点得意和炫耀的口吻说道,“书房没有丫鬟伺候,本王替王妃梳妆,耽搁了些时间。” 众人的眼珠子差点没脱眶而出,原以为是王妃娘娘不懂梳妆,原来是王爷的手笔,难怪这副寒碜模样……等等,王妃长什么样不重要,重要的不该是王爷替王妃梳妆这回事吗?王爷这副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他和王妃感情融洽的架势,看来对王妃的感情不一般吶。 接下来发生的事更是让他们确定了心中猜测,因为秦王居然亲自伺候王妃用膳!他们何曾见过自家王爷这般殷勤备至的模样,纷纷露出梦游般的神色。 顾清漪头一次感受到如芒在背、坐立不安的感觉,她的心再大,在一屋子人的注视下也束手束脚起来,她敢想要说些什么,偏偏秦王夹了一块水晶虾饺送进她嘴里,“尝尝虾饺合不合口味。” 秦王动作从容自如,丝毫不觉得伺候顾清漪用膳有什么不对的。 顾清漪囫囵地吃下虾饺,红着脸说道,“王爷,您和诸位先生一齐用些膳食吧。” 是的,偌大的书房内只有顾清漪一个人在用膳,她臊得脸皮都撑不住了。秦王根本不觉得让人看着用膳有什么不对,“不用,我们已经用过早膳了。” 其他人也纷纷对王妃的体恤表示感谢,惹得顾清漪脸更红了,要是知道外头有这么一群人等着,她就算是再困也要提醒自己早些醒来的,真真是羞死人了。 秦王后知后觉地察觉到顾清漪的羞赧,不动声色地说道,“王妃怀孕后精神渐短,若有杂事尽管吩咐下人去办,不可费心操劳。” 子嗣乃大事,秦王的嫡子更是意义非凡,察觉到众人脸上多了慎重之色,顾清漪总算松了口气,至少不会让秦王部下误会她是轻浮之人了。 漫长的早膳终于用完,顾清漪迫不及待地说道,“王爷既与先生们有事商讨,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秦王这下倒是没反对,把她送回暖阁,又给她寻了一本杂书打发时间后,才继续与幕僚将领们商讨未完的话题。 顾清漪听力敏锐,外边也没有遮掩的意思,她还是能听到他们大嗓门的讨论,再过不久她也了解到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昨夜王爷遭了刺客,除了两个头目逃走,其他人死的死,却还是留了不少活口,经过一夜的严加拷问,多少问出不少东西。 听完侍卫的审问汇报后,众幕僚纷纷献计,秦王采用其中一位幕僚建议,把刺客供词都上达天听,让皇帝处置——前儿个逛夜市被刺,留下的刺客都是死尸,如今有了活口,证据就更足了。 “王爷,刺客当中有匈奴人,若是上达天听,怕是会不了了之。”其中一名幕僚表示忧虑,不久前与匈奴一战,国库过度损耗,朝中大臣也多加反对战事,与匈奴议和是大势所趋,在这要紧关头,昭明帝说不定会把此事压下。 李世达双眼一瞪,当即就愤愤道,“难道王爷的委屈就这么白受了吗?” 秦王府长史章明祉捋了捋胡子,眼中闪过一抹锐芒,“李将军稍安勿躁,与匈奴人一同行刺的另一拨刺客虽然没有招供,但那位江姑娘却透露了不少消息,若是陛下知道太子与匈奴人勾结,必定会心生厌弃,最终获利的还是咱们王爷。” 李世达恍然大悟,这才解恨,只是有幕僚迟疑道,“江元瑶毕竟是王爷后宅女子,她的证词不甚可靠,怕是陛下会怀疑王爷行栽赃之事。” “无妨,章明祉,你再拟一折子出来,如实上报。” 昭明帝身为帝王,手中能量不可估计,只需把刺客上交便有办法查清他们的底细,根本不必担心皇帝会因此对秦王府心生忌惮,说不定还能因此示弱于帝王,方便图谋后事。 章明祉是人精,立马就想通其中诀窍,道了声“王爷英明”之后,便退下拟折子了。既然已经商量出对此,其他人也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纷纷行礼告退,书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直到幕僚们散去,顾清漪依旧不能回过神来,脑海里不停地回放着方才听到的对话,神色茫然。秦王一回来就看到她这副样子,眼神一暗,“是本王疏忽了,王妃是不是吓到了?” 顾清漪心中一团乱麻,她作为颜舜华的身份被颜舜英偷天换柱,还反咬她是杀害“颜舜英”的凶手,祖母猜到真相不再追究,她作为唯一的知情人却成了颜舜英的眼中钉肉中刺,多次对她进行谋害之事,试图把她灭口。中秋宫宴的媚药和夜市的刺客都是针对她布下的局,仅凭颜舜英一人都无法成事的,唯一的可能是太子出的手。 太子要杀她! 太子的目的是什么?是替太子妃死去的妹妹报仇?还是他也知道偷梁换柱的真相,和颜舜英同流合污,要把她灭口? 顾清漪心口发凉,看到秦王就像看到主心骨一般,她急切地问着,“王爷,太子为何要取我性命?” 她问的是这一次刺杀缘由,秦王想到的却是她前世之死,脸上顿生阴霾,好在他理智尚存,并没有暴露他知道她前世之事,怜惜地看着她,“太子妃之死,应是太子手笔。” 他口中的太子妃,自然是前世的颜舜华。 顾清漪睁大双眼,脑海一片空白。她一直都清楚颜舜英无法独自策划那场谋杀,但是怎么也没想到,杀她的主谋会是太子。 她大受打击,脸上再无血色,“为什么?太子为何要杀我……表姐。” 想到她曾经遭遇的一切,秦王心生悲痛和愧疚,伸手把顾清漪揽入怀中,艰难地说道,“你表姐之所以会命丧于太子之手,都是因为本王的缘故。” 顾清漪一怔,“怎么会与王爷有关?” 秦王不敢直视她清澈的双眸,眼中闪过纠结和痛苦,最终还是把压存于心底的话和盘托出,“本王,本王一直歆慕你表姐,原本想要让父皇赐婚,熟料走漏风声被太子所知,抢先一步讨得赐婚旨意,目的是想要报复本王。至于现今的太子妃颜舜英,她与太子早就情愫暗生,所以才会在本王班师回朝当日,毒杀你表姐,偷梁换柱。” “你是如何知晓的?” “从你口中得知真相后,本王一直都在调查。” 秦王透露出来的消息无异于狂风暴雨,在顾清漪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她无法接受太子与妹妹联手谋害她的事实,更对秦王的感情表示震惊,她甚至觉得自己在做梦,不然真相为何会如此地匪夷所思? 她会成为被毒死的太子妃,仅仅是因为卷入太子与秦王的交锋?若真如此,她的命运未免太过可笑了吧。 她竟是成了太子手中的棋子! 第158章 患得患失 - 喜荣华 - 痕线 真相颠覆固有认知,顾清漪难以平静,秦王脸上的忐忑和愧疚更是让她心乱如麻,原来他心底念念不忘的“华儿”,居然是前世的她。 她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的男人,艰难地别过头,“王爷,我想一个人静静。” 秦王的存在感太强,她心乱如麻,需要安静的空间平复情绪。 秦王眸光微暗,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哑着声音应了声好,转身出了暖阁,封鸣见他冷着一张脸,心中一跳,他已经许久没见过自家主子摆出这副模样了。 他暗探不是时候,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禀报,“主子,江元瑶被抓,后院那些姑娘们不知江元瑶下落,纷纷要求见王妃娘娘,您看……” 秦王眼神一冷,“全都打发出去,秦王府再也不需要乱七八糟的女人。” 封鸣愣住了,他还以为主子与王妃吵架了,没想到转眼间就处理了那群女人,丝毫不像是有矛盾的样子,他不由试探地问道,“她们一旦离府,背后的线索便断了,主子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这次秦王并没有说话,只是用冷飕飕的目光看着他,封鸣顿时一抖,立马低头道,“属下明白了。” 看来主子是打算彻底清除王府安全隐患,保护王妃和未出世的世子郡主了。封鸣心中有了猜测,对于能够让主子改变计划的王妃,更是高看了一层。 此时已经接近晌午,因为没有特地封锁消息的缘故,昨晚刺客夜袭王府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再加上王府侍卫在霁月院进进出出,不少丫鬟婆子都受到惊吓,深怕王府的顶梁柱出现什么意外。 最担心的当属是徐嬷嬷等人,她们并不知道顾清漪去了外书房休息,一大早得知遇刺的消息,吓得几乎要晕过去,好在王府侍卫告知她们王妃安然无恙,她们才彻底放下心来。 因为遭了大事,有没有主子控制局面,王府上下一片混乱,下人无心做事,而后院那群姑娘也结伴出现在霁月院,七嘴八舌地要求见王爷王妃。 封鸣到达霁月院时,看到的便是这副乱糟糟的场面,当即眉头一皱,也没有发现王妃的奶嬷嬷主事,当即就问道,“徐嬷嬷呢?” 封鸣的身份无人不知,无论是看热闹的丫鬟婆子,还是那些喋喋不休的姑娘们,一看到他就安静下来,一脸畏惧。此时见他神色不悦,含冬战战兢兢地走出来,一脸愧疚,“封侍卫,我娘昨夜着凉,早上又受了惊吓,撑不住病倒了。” 她虽然是王妃身边的大丫鬟,但终究不如她娘有手段,没能控制住乱糟糟的场面。 封鸣顾及她的身份,到底没怪罪,寒着脸吩咐道,“把人押起来。” 与他同来的侍卫们知道此行目的,干脆利落地把那群聚众闹事的姑娘们一网打尽,这副突如其来的阵势把所有人都吓住了,这群姑娘们不过是求见王爷,怎么一副抓犯人的架势? 封鸣有意杀鸡儆猴,冷冷地说道,“江元瑶与刺客里应外合,谋害主子,昨夜已经伏诛。这群人乃江元瑶同谋,聚众闹事,意图不轨,其心可诛,我奉王爷之命,前来缉拿叛徒,尔等若是与她们有所牵扯,罪同等罚。” 在场的下人齐齐打了个寒战,连忙表示忠心,再也不敢看热闹,纷纷作鸟兽散,回去各自岗位做活了。 被缉拿的姑娘们这才回过神来,纷纷喊冤。这些姑娘们来历各式各样,有不少是单纯的姨娘后备役,根本没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是她们当中也有不少与江元瑶同样的来历身份,昨夜王府侍卫抓人的动静她们也听到了,一大早便挑唆其他人打探消息,原以为法不责众,谁料到秦王会大动干戈,竟是要不管不顾地把所有人都处置了。 她们彻底慌了,即便打听到江元瑶“伏诛”的消息又如何,现在她们也要凶多吉少了。 封鸣把她们的慌张看在眼里,心中冷笑,让侍卫把她们的嘴全部堵上,大张旗鼓地把人带出王府,至于如何处置,就是不是那些下人知晓的了,但是这般雷霆震慑,已经足够让他们安分下来。 后院一番震动,外书房的秦王根本不知,自从封鸣离开后他就坐立难安,不停地侧耳倾听着暖阁动静,然而什么声音都没有,他实在压抑不住心中的担心,悄悄地瞄了一眼,发现顾清漪竟是躺在软塌上睡着了。 顾清漪并没有睡着,而是躺在软塌上闭目养神,脑海一片清明。 虽然作为曾经的太子妃,顾清漪与太子并无深厚感情,她曾以为太子宽厚仁和,心中尊他、敬他,并且把他视为良人,因此在得知她死亡真相时,心中更多地是愤怒和失望,没想到对方只是戴着和善面具的伪君子。 若是太子当真与颜舜英情愫暗生,他不娶颜舜英却娶了她,除了与秦王相争之外,只怕与她的国母之相脱不了干系。 眉点朱砂,火凰涅槃,至尊贵命,独占风华。 太子不愿意让她落入他人之手,那么秦王呢,秦王口中的歆慕于她,会不会也与她面相有关? 身上忽然一重,顾清漪敏锐地睁开眼,却是秦王用毯子盖在她身上,他动作微微一顿,低声道,“回床上睡吧,莫要着凉了。” 往日种种在脑海中掠过,秦王的形象愈发饱满而鲜明,铁骨铮铮、心怀天下的战神王爷,恐怕不屑于把前程大志寄托在一名闺阁少女身上吧。 秦王看她眼神几番变化,心中越来越没底,忍不住问道,“王妃可是在怪本王?” 如若不是他行事不周,她前世也不会踏入火坑了。 顾清漪没有回答,反而揣摩出一丝不对劲,试探地问道,“王爷是否知晓颜舜华的特殊命格?” 秦王眉头微皱,“什么命格?” 果然如此。 他的神色不似作伪,顾清漪心中卸下大石头,顿时百感交集,“曾有道士批命,颜舜华乃国母之相。” 秦王的脸色渐渐冷沉,往日的疑惑顿时解开,难怪太子不惜代价地与他争夺,原来另有缘故,想到王妃被糟践的前世,他眼中顿时闪过一抹杀意。 “本王不曾知晓颜小姐命格。”想到顾清漪方才的试探,秦王勉强压抑住心中的杀意,连忙解释道,“颜小姐德才兼备,乃世间奇女子,本王心生仰慕便生求娶之意,并非图谋她的国母之相。” 这是顾清漪生平第一次被人当面表明心迹,即便秦王不知道她就是颜舜华,她还是忍不住羞红了脸,竟是坐立难安起来。 秦王歆慕于她。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事实,欢喜、甜蜜、无措,甚至受宠若惊,她何德何能,居然能得到秦王垂爱?如今她能够嫁入秦王府,又被种种优待,是因为秦王的移情作用吗? 秦王喜欢的是颜舜华,而不是顾清漪。 她心中不知何种滋味,竟是患得患失地钻起牛角尖来,秦王向自家王妃坦诚喜欢别的女人,难道就不担心她吃醋吗? 秦王根本不知道顾清漪的纠结,在他眼里顾清漪就是颜舜华,隐藏多年的歆慕终于倾诉而出,像是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似的,整个人如释重负,彻底轻松下来。 至于借尸还魂这一个秘密,既然王妃不愿意坦白,他也愿意替她一起隐瞒,只要他知道,王妃是他心爱之人就足够了。 第159章 自作自受 - 喜荣华 - 痕线 直到第二天,顾清漪才知道霁月院发生的闹剧,也知道那群姑娘被发卖的消息,她没想到秦王会搞连坐,把那群人全部处置掉了。 但是这样的大新闻并没有引起太大的议论,因为所有人的视线都转移到秦王两次遇刺这件事上,禁卫军日夜戒严搜查,京城气氛一度紧绷,所有人都在观望最终的结果。 再过不久,太子因为办事不利被皇帝训斥,詹士府官员迎来大换血,不少投靠太子的官员或是抄斩或是贬职,几乎是把太子的羽翼斩了大半,手段堪称凌厉。朝野中一时风声鹤唳,所有人都明哲保身,竟是奇异地平静下来。 匈奴和谈一事原本是太子负责,一开始谈下的条约纷纷作废,皇帝要求增加岁供,边境开放互市,这两点要求对于匈奴来说是极大不利,使臣一直不肯松口,这会儿不知什么原因,竟是同意下来。 这一番风云变动让人一头雾水,但也有敏锐之辈琢磨到其中内情,更是夹起尾巴做人,不敢露出任何倾向。 堪称天翻地覆的变动终于结束,朝廷终于恢复表面的平静,使臣提出回国,皇帝应诺,并让秦王负责操办宴会践行。 顾清漪并未参加宴会,但也知晓其中的暗流涌动,正当她以为一切都结束之际,岐王找上门来了。 玉京苑尚未收拾妥当,顾清漪依旧住在外书房,外书房乃机要之地,顾清漪便在花厅见了岐王。 岐王坐了大半天,连茶水都续了两盏,却依旧神色忸怩,半句话也说不出来。顾清漪大约能够猜到他的来意,一直与他耗着,只不过孕妇的身体终究没有耐性,她不得不打破僵持,开门见山道,“三弟可是为了呼延公主而来?” 岐王脸皮一红,期期艾艾地说道,“是,二嫂,您可不可与公主见上一面?” 大周与匈奴已经和谈,但是匈奴和亲一事却没了下落,这些天呼延华一直要见顾清漪,对于差点害了她性命的女人,顾清漪敬而远之,一直以安胎为由拒绝相见,没想到她还不死心,居然利用起岐王来。 岐王未曾上朝,不知这阵子朝局的暗潮汹涌,更不知匈奴人在刺杀一案中扮演着什么角色,他在中秋晚宴对匈奴公主惊为天人,从此念念不忘,一直想要娶匈奴公主,谁知公主看不上他,反而对秦王念念不忘。直到今日收到公主传来的消息,只要帮她和秦王妃见一面,她就愿意嫁给他。岐王顿时欣喜若狂,当即就上门当说客,才有方才的一幕。 “我与公主并没有什么好谈的。”顾清漪神色淡淡,看向岐王再无之前的热情,“三弟乃大周亲王,若是看上匈奴公主,直接向父皇求旨赐婚便是,何必瞻前顾后。” 岐王顿时尴尬不已,“若要两情相悦才好,若是公主不愿,我也不想强人所难。” 没想到岐王还是个君子。 枉做小人的顾清漪直接站了起来,“既然三弟不愿强人所难,那也请体谅一下我吧,怪我心胸狭窄,不愿再见一个觊觎我夫君的女人。” 岐王脸色彻底爆红,手足无措地看着顾清漪,“二嫂,您别生气,我,我没有为难您的意思。” “没事,我身体不适,恕不能招待了。” 顾清漪端茶送客,岐王愧疚不安地看了她一眼,终于还是道了声歉,转身离开了。他才刚离开,秦王就回来了,“岐王找你有什么事?” 顾清漪不愿挑拨他们兄弟情分,对呼延华的事闭口不谈,“岐王听闻妾身身体不适,特地登门看望。” 秦王默默地看着她,眼中有温情流动,顾清漪想到她接见岐王时旁边有奴婢下人伺候,他们的谈话秦王估计都知道了,她的欺瞒不过是多此一举,顿时有些不自在。 “王妃不必顾虑本王,你处理得很好。”秦王伸手挑起她垂下的鬓发,“匈奴公主贼心不死,见不着你还会另寻他法,今日后你便抱病不出吧。” “好。” 顾清漪低头躲避着秦王灼热的目光,心中又酸又甜,心口像是有小鹿乱撞,连呼吸都不平顺起来。秦王看着又一次害羞的王妃,连日冷漠的俊脸终于露出一抹笑意,自从那日坦白过后,自家王妃就变得愈发有趣了呢。 果然不出所料,第二日,呼延华找上皇后,希望皇后能够召见秦王妃,给她一个机会与秦王妃冰释前嫌。皇后也不知怎么想的,竟是管了这闲事,下旨召见顾清漪。 早有准备的顾清漪躺在床上,小脸用脂粉涂得煞白,有气无力地对着进来探望的太监说道,“怪我身子没用,遇刺受惊后一直没好,昨夜又受了凉,便染上风寒了。母后乃千金贵体,不敢让她沾染病体。” 传旨太监脸色有些难看,“并非皇后召见王妃娘娘,要见您的是匈奴公主。” 竟是还不死心,想让她带病入宫。 这样的执着让顾清漪愈发警惕,呼延华没本事买通皇后的身边人,唯一的可能是皇后知道呼延华图谋不轨,打算推一手了。 她只是怀疑呼延华目的不纯,经今日这一遭,可谓是证据确凿了。 顾清漪眯了眯眼,藏住一闪而过的冷意,“听闻公主即将回国,恕我不能亲自向公主践行了。劳公公替我带一句话,来日有缘再见了。” 话已至此,太监再无他法,只好回宫复命,至于宫中如何震怒,都与顾清漪无关了。她并不知道,震怒的并非只有皇后和呼延华,还有秦王。 “主子,探子传来消息,匈奴公主得到堕胎秘药,孕妇沾上便有胎损人亡之危,她之所以执着于见王妃娘娘,为的是有机会下药。” 房间内死一般沉默,封鸣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去,却见主子面沉如水,眼中尽是凶戾的狠意,他掌心的杯盏寸寸皲裂,哐啷的一下,杯盏坠地,终于碎裂开来。 杯盏打破一室的寂静,秦王终于开口,“她的秘药从何而来?” 封鸣连忙低下头,“太子。” “好得很。”秦王脸上满是嘲讽,堂堂的一国太子,竟是成了暗中下药的卑鄙小人,这样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也只有他用得顺溜了。 他冷笑着,“东宫可有妻妾怀孕?” “皇后赐下的史良娣疑似有孕。” “去吧。” “是。”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再合适不过了。 东宫,景秀院。 史良娣对镜贴花黄,清丽如小白花的面容带着得意和骄纵,眉梢间尽是娇媚和风情,伺候宫女挑了一支金步摇插在她乌黑华亮的鬓发上,奉承道,“良娣的好颜色,就是正院那位也有所不及呢。如今东宫上下谁人不知,最受宠的是咱们景秀院呢。” 史良娣被奉承得通体舒畅,讥讽道,“传闻太子妃未出阁时就蕙质兰心,机敏过人,我看不过如此,惹怒了皇后娘娘,日后有她苦头吃。” 侍女连忙道,“日后东宫便是良娣您的天下了。” “真会说话,赏。” “谢良娣。” 侍女眉开眼笑地接了赏,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看向史良娣的肚子,“良娣,您的小日子已经迟了三天,会不会是……” 史良娣下意识地捂住肚子,惊喜异常,“快!快请御医!” “爱妃身体不舒服?”一道清朗的男声从外间传来,屋子里的宫女太监齐齐跪地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史良娣脸上立马盛满笑容,行如弱柳扶风,千姿百媚地在太子跟前盈盈一拜,剪水双瞳中满是痴迷和依赖,声音娇滴滴的,“妾身见过殿下。” 太子对她这番姿态很是受用,近日来的郁气稍稍一减,亲自把人扶了起来,再次问道,“方才听你传御医,可是身体不适” 史良娣脸上立马浮现出娇羞之色,“妾身身体并无不适,只是小子日好几日没来,便想召御医问问是何缘故。” “小子日没来?”太子惊喜地看着史良娣依旧平坦的小腹,心中已经有了猜测,连忙扶着她在软塌上坐下,“今日本宫都歇在你这儿,应该是有了,你倒是有福气。” 他的脑海中瞬间转过诸多念头,东宫至今无子,若是良娣能够生下麟儿,父皇势必欢喜,也能借此安稳人心,到时候东宫再次崛起并不成问题。 东宫一时蛰伏又何妨,秦王锋芒毕露,一枝独秀,父皇势必容不下他! 享受着太子呵护的史良娣既是骄傲又是得意,看向小腹的目光更添了几分灼热,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太激动,小腹忽然一阵绞痛,她脸色顿时一白,紧紧地攥住太子的手,“殿下,妾身肚子好痛……” 太子从沉思中惊醒,一眼就看到殷红的鲜血从史良娣下身流出,顿时脸色阴沉,厉声大喊,“御医呢!快传御医!” 御医早就让人传召,此时正好赶来,看到眼前这一幕,顿时吓了一跳,待他诊了脉更是面如死灰,他噗通一下就跪了下来,“微臣无能,良娣她,她小产了!” 原以为是喜事,谁知道竟变成了报丧鸟,御医悔得肠子都青了。 “废物!”太子怒不可遏,直接踹了御医一脚,“良娣好端端的怎么会小产!” 御医战战兢兢地跪着,艰难地说道,“殿下,良娣刚怀上胎,胎象原本就不稳,此时又接触了烈性堕胎药,才会导致血流不止的。” 他没说的是,幸好月份还小,若是已经成型的胎儿,恐怕是要胎损人亡的下场。不过,仅此一糟,史良娣怕是再也不能有孕了。 即便不知不能有孕,小产的史良娣也是悲痛欲绝,大哭道,“殿下,您一定要替妾身做主啊。” 太子额头青筋直冒,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脸色阴沉恐怖,“彻查!” 景秀院的宫女太监如履薄冰,纷纷检查史良娣今日所接触人物、物件和食物,俱是检查不出问题,太子脸色越来越阴沉,颇有山雨欲来的架势,所有人都惊若寒噤,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最后还是御医硬着头皮说道,“殿下,您的衣裳沾染了秽物,请殿下更衣。” 太子看着衣摆沾染的血水,脸色骤然一沉,御医请他更衣绝非是因为这个,而是……是了,史良娣是在他回来后才小产的! 他脸色一变,连忙拿起腰间的香囊,待闻到熟悉的味道时终于明白过来,周围的桌椅全都被他掀翻,一阵哐啷巨响,他青筋直冒,眼神嗜血狠厉,“混账!” 他给顾清漪弄来的堕胎药,竟是重新回到他身上! 亲手杀子的屈辱和仇恨,有朝一日,他定加倍偿之! 第160章 温泉汤池 - 喜荣华 - 痕线 顾清漪作为孕妇,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恶声,没人敢与她说东宫良娣流产的传闻,她安心养胎,看着肚子一天天地大起来,直到九月中旬,秦王告诉她,玉京苑收拾好了。 外书房毕竟是王府重地,再加上秦王时不时接见幕僚部下,顾清漪总觉得拘束,此时免不了松了口气。 终于可以搬走了。 玉京苑是外书房后一进院子,与霁月院同处王府中轴线,占地广阔,建造辉煌,丝毫不逊色于曾经的正院。跨入圆月门,迎面便见院子里种着几颗梅树,此时并未开放,只是横斜着褐色的枝桠,颇有几分意趣。走进院子,两边是抄手游廊,东西两座厢房门窗紧闭,坐北朝南的正房大门敞开,丫鬟婆子们恭恭敬敬地站在台阶下相迎,一见秦王和顾清漪,齐齐福身行礼,“奴婢们见过王爷,见过王妃娘娘。” “不必多礼。” 顾清漪扶起跟前的徐嬷嬷,见她气色依旧不好,不由关心地问道,“嬷嬷的病还未好吗?周大夫给你抓的药有没有在吃?” 徐嬷嬷受惊生病后顾清漪就得了消息,特地嘱咐周大夫给她抓药细心调理,看样子似乎还未恢复过来。 徐嬷嬷既是感动又是愧疚,“是奴婢没用,让王妃挂心了。王妃不必担心,奴婢的身子骨硬朗着,周大夫说已经痊愈,可以回来伺您了。” 上次她病倒后导致霁月院大乱,心中一直耿耿于怀,因为存着事儿,病情迟迟才好,所以气色没来得及调理回来。 顾清漪了解徐嬷嬷执拗的性子,也没多多劝,只是让含冬开她库房取一些滋养药材补身子,眼看着徐嬷嬷又要跪下,她连忙伸手扶住,笑道,“嬷嬷可别,我还指望你养好身子,到时候帮我带宝宝呢。” 想到自家主子未出世的小世子,徐嬷嬷这才红光满面,欣喜地应是。 秦王待顾清漪与奶嬷嬷寒暄完,才牵着她的手上了台阶,说道,“本王带你去看新的房间。” 玉京苑的正房与霁月院布局相似,但与冷硬单调的霁月院相比,此处多了清雅软丽,完全按照着顾清漪喜好布置,反倒像是女儿家的闺房了。 东套间的次间,是摆着书架的书房,穿过岁寒三友的大屏风,梢间安置着书案墨宝和小书架,东边的墙壁上挂着名家字画,角落里是古琴棋局,还有一张蓬松宽大的软塌,清雅闲适,分明是一间小书房。 “底下烧着地暖,王妃若是想看书,可以来这儿消磨时间。”秦王一边介绍着,一边牵着她走到小书架前,上头放的都是她喜爱的杂书,甚至还有被秦王借去的《淮南杂记》,没想到他还记得还回来。 果真如秦王所说,书房里烧着地暖,源源不断的暖气从地底传来,连毛毯都是温热的,若是大冬天躺在软塌上看书,是再舒适不过的享受了。 东套间是书房,西套间则是起居室,次间北面是一张软塌,对面便是梳妆台各式各样的胭脂水粉摆满台面,首饰钗环归拢在妆奁中,看起来整整齐齐。梢间被碧纱橱隔成两部分,一部分是烧了地暖的暖阁,另一部分则是架子床和黄梨花木柜,两样看起来体型巨大,但一点也不拥堵,还能留下不少余地摆设其他小物件,大气又不失精巧,可见是细心布置过的。 顾清漪看在眼里,指着衣柜旁的小门问道,“这是通往哪里的?” 秦王卖起关子,“你跟我来。” 小门外是长长的檐廊,最终通往的地方竟是温泉池!感受着温暖蒸腾的热气,顾清漪有些呆,早先秦王就说过要建一座温泉汤池,没想到居然真的建成了。 从郊外引来的汤泉,也不知废了多大的力气。 秦王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谨防她不注意滑到,声音有些遗憾,“温泉活血化瘀,对人体有好处。只可惜周大夫说孕妇不宜泡温泉,此处只等王妃生了孩子才能使用了。” 顾清漪敢肯定,在温泉建造之前,秦王肯定不知道孕妇不能泡温泉的,不然他之前也不会说建一座温泉池方便她冬日沐浴。 即便如此,顾清漪还是感动得不行,她从小得到的爱都是内敛克制的,从未有人像秦王这般兴师动众地讨好她,只为她称心如意。 温泉池又湿又热,顾清漪的脸颊被蒸得红扑扑的,鬓发湿漉漉地黏在额头,秦王伸手替她拨开,低头触碰她的额头,灼热的呼吸彼此相闻,顾清漪抬起头看他,眼神清澈透亮温软如水,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撞击了一下,视线里、脑海里,直至心底,全都是她娇软可人的模样,他忍不住低下头,与她相濡以沫。 潮热的汤泉丝丝渗入,蒸软了她一身的骨头,她浑身无力地瘫软在秦王身上,紧接着便被一双强健有力的臂膀抱住,她被抱起来,双脚离地的虚空让她本能地慌张,双腿下意识地盘在秦王腰上,就听他低沉沙哑的闷哼声,看向她的目光灼热滚烫,几乎要把她烧成灰烬。 顾清漪察觉到他的变化,脸上顿时艳若红霞,她不敢与他直视,把脑袋埋在他宽阔结实的胸膛,瓮声道,“王爷,我,我喘不过气来了。” 她浑身发热,呼吸困难,也不知是受了汤泉影响,还是其他。 “本王带你出去。” 秦王粗哑的声音迟了半晌才响起,他一手托着顾清漪臀部,另一手取了一件放在汤池的披风盖在她身上,即便出了汤池,也不会因为骤冷骤热而着凉。感受到他无微不至的关怀,顾清漪心口又涨又满,比喝了蜜还要甜。 秦王一路抱着顾清漪回到房间,丫鬟婆子都在大堂侍候,没得准许不能进来,他也没有叫唤人的意思,非常熟练地替顾清漪更衣,她的里衣都被汗蒸湿了。 即便两人是夫妻,顾清漪还是羞于在他面前袒露身体,特别是宝宝月份大了之后,她的小腹开始出现紫红色波浪花纹,在嫩白的肚皮上看起来触目惊心,从那时候开始,她就拒绝让秦王看到她身体了。 “怎么了?”秦王的声音有些低落,似是不理解她的拒绝。 顾清漪迟疑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肚子长了花纹,太丑了,怕是会吓到王爷。” 秦王拨开里衣一看,果然看到她小腹上紫红色的花纹,难怪王妃最近不让他接近,原来问题是出现在这里。 “别担心,妇人怀孕后都会出现这些花纹,回头本王让周衍配药,很快就能消除掉的。” 秦王看起来十分了解,脸上也没有嫌恶之色,顾清漪这才放下心来,不知不觉地任由他换了衣裳,脸色有些红,连忙转移着话题,“王爷是如何知晓这些的?” 秦王的目光在她薄红的双颊流连,忍不住露出一抹轻笑,“本王看了医书。” 没想到秦王为了她,连妇人怀孕的医书都看了。顾清漪抿着嘴,唇角却禁不住挑起愉悦的弧度来。 才换了衣裳出去,秋雁就来禀报,“王妃,二小姐求见。” 顾清漪恍惚了一瞬,才意识到秋雁口中的二小姐是顾府的顾文茵,她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她来做什么?” 她遇刺没来,抱病不出也没来,都一个多月过去了,顾文茵无缘无故地上门做什么? 秋雁连忙汇报着小道消息,“听说夫人最近在替二小姐相看人家,高不成低不就,说不定夫人和小姐把主意打在王妃您身上了。” 张氏传出暗害继女的名声,而且继女还成了地位不凡的秦王妃,高门大户对她们母女俩避之不及,又怎么会与之结亲呢。顾文茵突然拜访,极有可能像秋雁所说的,是要借她的势东山再起。 平日不烧香,临时抱佛脚,也不知她们哪来的面子和自信,认为顾清漪愿意帮忙,还当她是割肉喂鹰的佛祖不成? 还未待顾清漪开口,秦王已经沉着脸说道,“王妃不见外客,把人打发回去。” 秋雁看了王妃一眼,见她没有反对,便福身应是,亲自出去打发人了。 秦王担心顾清漪多想,还解释一句,“最近各方势力都在盯着秦王府,不宜为顾文茵开了头,惹得闲杂人等打扰你养胎。” 顾清漪好歹也在外书房待了一个多月,知道太子势力被斩除大半后,秦王府处境颇为微妙,她不能帮上忙,但也不会替他添麻烦,当即就点头,“妾身明白,我也不愿意见她。” 秦王揉了揉她的脑袋,目光柔和,“委屈你了。” “妾身好好地在王府养胎,哪里委屈了。”顾清漪一脸温和,“倒是王爷在外间忙碌,才是辛苦呢。” 秦王不由轻叹了口气,在顾清漪还是颜舜华时,时常与京中贵女交际,自从当了秦王妃后,交际没见几次,大半时间都困在府内养胎了。虽然怀孕妇人大都如此,他还是觉得委屈了她。 第161章 舅家回京 - 喜荣华 - 痕线 心中有人,便时时记挂。 顾清漪对小腹的花纹介怀,秦王第一时间命周衍配药,几天后终于得到成品,他迫不及待地揣着药膏回到玉京苑,在东套间的书房里找到正在看信的顾清漪。 “谁的信?”他问道。 顾清漪不避讳地把信件递给他,“是大舅舅的来信。他今年回京述职,会带着外祖父他们一同回来。” 秦王一目十行把信件看完,在顾清漪身旁坐下,与她话家常,“大舅舅谋好职缺了?” “还没有。”顾清漪摇头,“外祖父春秋已高,大舅舅不愿继续外放,只想在京中谋个闲职,侍奉外祖父安度晚年。” 这也是大舅舅没有谋到职缺,也举家搬回京城的缘故,外祖父再也禁不住四处奔波了。 秦王打量着顾清漪神色,见她对李家的喜爱和关心溢于言表,心中便有了计较,“本王名下有几个职缺,到时候让你大舅舅补上便是,等他回京也能好好过年,不必四处奔波。” 顾清漪一怔,连忙摇头,“这怎么行,大舅舅是我外家,你利用职权给他谋缺,恐被御史弹劾。” “无妨,不过是小事罢了。”秦王府最近锋芒太盛,露点形迹也无妨,不过看顾清漪一脸的不赞同,他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宽慰道,“放心吧,你大舅舅年年考核都是甲等,即便给他谋缺也出不了差错。” 见她终于放心,秦王才从荷包中取出周衍调配好的药膏递过去,说道,“这药膏是用来消除你小腹上红纹的,药性温和,对宝宝无碍,只需每日沐浴后擦拭一遍即可。” 顾清漪没想到这么快就调配好药膏了,当即欢欢喜喜地收下,她每日沐浴后都让含冬和秋雁帮她擦拭,两个月后,小腹上恐怖的紫红色花纹果然消失了,若不是小腹的隆起,光洁白嫩的皮肤根本不像是孕妇的肚子。 周大夫的医术,果然高明。 解决了花纹的困扰,顾清漪又被新的困扰折磨。她如今已经怀胎八月,肚子越来越大,站着都看不见脚尖,双腿也像吹了气一样浮肿起来,一碰就是个手指窝,夜里常常抽筋惊醒,只能在白日里补眠。 她能够补眠,秦王却不行。秦王与她同床共枕,夜里也受她影响醒来,连日的睡眠不足已经让他眼底青黑,看起来憔悴了许多,顾清漪心疼得不行,不由说道,“王爷,日后我自个儿睡暖阁,你就在外头的架子床睡吧。” 怀孕初期都不能成功分床,更别说现在了。 秦王果然拒绝了,熟练地替她按摩着穴位,“你如今身子重,起夜时容易摔倒,本王不放心。” 即便让奴婢值夜,他也不放心她们,都是一群丫鬟婆子,哪里有他可靠。 这也是顾清漪最难以启齿的,这一个月来她时常想着如厕,白日里还好,秦王不在有奴婢伺候,只要他回府必定会不假人手,每次都会抱着她去恭桶,顾清漪从一开始的难为情到最后的破罐子破摔,只觉得她在秦王跟前,再无形象可言了。 顾清漪还是闺阁少女时,也曾听闻妇人谈及怀孕生子的经历,怀胎十月都是妇人独自承当,寻常夫郎且不说贴身照顾了,就连慰问也是少的。不知有多少高门望族的郎君,在正室有孕时与妾室风流快活,嫡子嫡女尚未出生,就多出不少庶子庶女来。 有孕虽然风光,其中的辛酸却只有自个儿知晓,顾清漪也曾想过将来,心中难免惶然,然而秦王的做法打消了她所有的不安和恐惧,她才能做到坦然从容地面对身体的变化和辛苦。 因为她知道,怀孕的艰辛,有秦王与她承当。身居高位的秦王为了她,做到寻常郎君都不能做到的事情,她还有什么苛求的呢。 顾清漪心中溢满柔情,看着秦王眼底的青黑,没有再提分床的话题,而是说道,“我困了,王爷陪我睡会儿吧。” 秦王看穿她的心思,却没有戳破,而是笑着应好,不费吹灰之力把她抱起来,回到西套间暖阁,相拥而眠。 入冬后的第一场雪纷然而下,寒冬腊月悄悄来临,顾清漪摆弄着秋雁折回来的腊梅,就见含冬走了进来,“王妃,老太爷和大老爷回京了。” 顾清漪顿时急道,“怎么这会儿才回京?大雪天寒,外祖父的身子如何受得了?秋雁,你去库房取些药材,亲自送去李府,替我探望一下外祖父。” 秋雁应声退下,含冬见顾清漪还在焦急,生怕她出了状况,连忙安慰道,“王妃不必担心,老太爷九月份就开始回京了,车马徐徐,耽搁到现在才抵达而已,一路上的舟车劳顿是免不了的,但有家人仆役伺候,不会有什么大碍。” 顾清漪勉强冷静下来,扶着肚子坐下,“借你吉言了。” 想到这是表妹唯一记挂的外家,她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若不是因为身子重,她这会儿怕是要登门拜访了,表妹没有探望亲人的机会,她替表妹尽一尽孝心也是好的。 “这是怎么了?为何闷闷不乐?” 秦王从外头回来,听含冬说王妃今日没什么精神,顿时担心不已。他解下身上的披风,又在炭盆前驱散一身的寒气,才进了梢间暖阁。此时顾清漪半靠在炕上看书,手上拿的居然是那本《淮南杂记》,她怔怔地盯着某一页的批注发呆,根本没有听到他讲话。 秦王探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一行小巧漂亮的簪花小楷,并不是王妃字迹,联想到李家人回京的消息,他立马明白过来,王妃是在缅怀故人。 这事他无权置喙,也只能若无其事地抽走她手上的书,在她抬头看来时说道,“听闻外祖父他们回京了,过几天等他们安置好了,让他们来府上看你。” 顾清漪如今已经怀胎九月,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生了,可不敢让她冒险离府。 “外祖父就算了,他老人家年事已高,我不能去探望他已经是失礼,哪有让他来见我的道理。”顾清漪回过神,微微笑道,“倒是许久没见舅舅他们,我心中甚是想念,只能劳烦他们来看我了。” 秦王揉了揉她的脑袋,“王妃不必操心,本王来安排。” 再过几日,顾清漪如愿以偿地见到李家人。在看到那位头发花白,相貌清癯的花甲老人时,她立马就站起来,惊声道,“外祖父,您怎么也来了。” 前几天秋雁从李府探望回来,得知外祖父身体无碍,但顾清漪总觉得他一路操劳,需要卧床休息的,不料他老人家没听她的劝阻,竟也来了。 秦王及时搀扶住她,低声道,“小心。” 李嗣年打量着多年未见的外孙女,再看旁边的秦王,眼中闪过欣慰之色,“王妃你身子重,快坐下来。老臣未曾送王妃您出嫁,心中一直遗憾,此番回京,理该来拜会的。” 顾清漪被秦王搀扶着坐下,听他一口一个老臣和王妃,神情有些难过,“外祖父,咱们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见外的。” 李嗣年一脸迟疑,秦王开口道,“外祖父,您听王妃的便是。” 听秦王一声外祖父,李嗣年等人惊得不轻,他更是连忙作揖,“老臣不敢当王爷一声外祖,您称呼老臣名字便是。” 秦王知道王妃对表妹心怀愧疚,对于她外祖家更是有补偿心理,他自然也是爱屋及乌,真心接纳了李家人,并不觉得一声称呼如何。 因此他一脸坦然,“外祖父不可再推让,不然王妃该难受了。” 李嗣年看了自家顶着大肚子的外孙女,终于还是应了下来,他忧心忡忡地问道,“漪儿不是才怀胎七月吗?怎么看起来都快要临产了。” 顾清漪的怀孕时间,对外是减少两个月的。 顾清漪不愿意欺瞒长辈,但事实又不宜启齿,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好在大舅母赵氏替她解了围,“爹爹有所不知,妇人胎象各有不同,漪儿的肚子大些也是有可能的,说明咱们的小外甥在娘胎里长得好,来年肯定是个大胖小子。” 二舅母苏氏也连声应和,问了顾清漪孕期情况,你来我往之前,气氛渐渐轻松起来。 二舅舅李世荣早先见过,大舅舅李世华倒是第一次见,他看起来刚正板直,与外祖父如出一辙,让人一眼就觉得他是爱民如子的清官。 大舅舅膝下有三子一女,二舅舅则是一子一女,这会儿都带了过来,顾清漪根据来往信件,总算把人认全了。这些表兄妹们性情温和,虽然初见时有些距离感,但那点儿陌生很快就冰消雪融,亲昵地与她说起话来,言语间的轻松自在,与信件中并无差别。 这样和乐融融的家庭氛围是顾清漪从未领略过的,对李家人的喜爱更上一层,打心眼里接受了他们的存在。 她替表妹感到庆幸,即便她不存在了,但依旧有一群人毫无芥蒂地关心着她,爱护着她,这才是最纯粹的亲情吧。 第162章 张氏谋算 - 喜荣华 - 痕线 李家重回京城社交圈,即便低调也要一番忙碌应酬,因为有秦王妃的关系在,身份也随之水涨船高,家中两位未出阁的千家更是炙手可热,说亲的媒人络绎不绝,几乎要把家中门槛踩没了。 与李家的风光相比,顾府可谓是门可罗雀,别说有人上门拜访了,就是来往的帖子都没见几张,在高门大家中可谓是独树一帜。 张氏的脾气愈发暴躁,这几月更是气得砸坏不少东西,她对顾清漪恨之入骨,却又不得不借她谋求出路,这日在顾康文下衙时与他抱怨,“旁人都说顾家祖坟冒青烟,出了个王妃娘娘,依我看,倒还不如没这份荣耀呢。看看她闹出多少事儿来,对娘家不亲近,反而去巴结定远侯府,现在连个外家都骑到我们头上,不知有多少人在暗地里笑话呢。顾府好歹是她堂堂正正的娘家,她这样爱答不理,对她有什么好处?老爷,妾身并不是想沾她的风光,只是咱们文茵受她连累,现在连个好人家都说不上,再不抓紧,这辈子就要毁了啊。” 顾康文脸色阴沉,“当初若不是你造的孽,又岂会有今日的因果。” 张氏一窒,心中很是不平,若不是顾康文不在意这个长女的死活,她何至于越界谋害?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的名声已经败坏得干净,得想着怎么补救才是正理儿。 她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说道,“我知道老爷不愿意我们亲近秦王府,但如今也是没法子的事,哪有娘家和外嫁女不亲近的道理,旁人不敢说秦王妃寡恩,却能议论我们顾府薄情,这对老爷您的官声也不好啊。” 顾康文依旧冷着脸,固执道,“我奉太子为主,岂能在太子失势之际转投秦王,这样墙头草的行为,我不屑为之!” “老爷,妾身不懂朝政,只论家事。连太子都与秦王称兄道弟呢,没道理不让人与秦王府走亲戚啊。”张氏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继续道,“咱们也不需交心,只当寻常亲戚走动便是,这样谁也挑不出理儿,还能挽回府上的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顾康文皱着眉头没有说话,似是把这番话听进去了。 张氏心中一喜,继续说道,“前几日定远侯夫人住进秦王府了,说是要照顾秦王妃生产,咱们顾府作为正经的娘家若没有表示,难免过不去,等到秦王妃生下孩子,定远侯里子面子都有了,咱们顾府说不定成了对照组,名声更加不堪呢。” “你想怎么样?”顾康文终于松了口,开始问起张氏的目的。 张氏抿了抿嘴,道,“定远侯夫人去秦王府照顾,咱们的茵儿也能去得,只要在秦王府住上几月,照顾秦王妃生产坐月子,秦王府还不得念我们的恩情?茵儿有了好名声,日后也能顺利说亲了。” 其实她也想去秦王府住上几个月,但是没有定远侯夫人那么洒脱,放得下府上这么一摊子。老爷最近原本就对她不甚亲近,若是再让哪个狐媚子钻了空子,就得不偿失了。 顾康文思量了一番,勉强能够接受这个安排,便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便让秦王府打声招呼,过几日让茵儿过去吧。”语毕,却看到张氏脸上的为难之色,他皱了皱眉头,“有什么问题吗?” 张氏拧了拧帕子,语气怪异,“就怕秦王妃不乐意见到我们茵儿,她上回才把茵儿拒之门外呢。” “放肆!”顾康文顿时大怒,桌几上的茶盏被他拍得哐啷响,“真以为当了个王妃就能目中无人了,我明日亲自带茵儿过去,我倒要看看,秦王妃有没有这个架子,把亲生父亲拒之门外!” “老爷息怒,我朝以孝治国,秦王妃不敢不孝,您的话她还是要听的。”张氏安抚着暴怒的顾康文,眼中却闪过一抹胜利的得意,“妾身这就下去让茵儿收拾东西,明日与您一同去秦王府。” “去吧。” 张氏福了福身子,带着笑离开了。 第二天转瞬便至,顾清漪还不知道自己被人惦记上了,这会儿正坐在暖炕上与周夫人说话,“娘,我好着呢,身边也有徐嬷嬷看着,如今年关将近,府上正需要您的操持,没必要让您特地来照看。” 周夫人慈爱地看着她,“我在桃花庵住的那些年,定远侯府也不见出了乱子,如今来照顾我女儿生产又怎么了?就是宫中的娘娘临产还能开恩让母亲进宫呢,咱们都在宫外住着,哪有那么多规矩。” “好好好,左右我说不过您。”顾清漪眉眼含笑,对于周夫人的到来,她心底更多是欢喜的,那点儿关于生产的恐惧也消失无踪了,“娘,到时候您可要在产房陪着我。” 周夫人就爱看顾清漪与她撒娇的小模样,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她乐呵呵地笑着,“何止陪着你,娘还能替你接生呢。到时候娘就是第一个见我乖孙的人了。” 顾清漪抚摸着圆润结实的小腹,忍不住遐想着,“咱们的宝宝一定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小孩了。” 似是知道娘亲在夸他,小宝宝在肚子里动了一下,惹得母女两人惊呼连连,眼中的慈爱和喜悦溢于言表,恨不得现在就与小宝宝见面才好。 想到这里,周夫人脸上添了一抹忧虑,“你三月份怀孕,十月怀胎,正是瓜熟蒂落之时,这个月随时都有可能生产,早些还好,若是拖到新年大祭,有品级的女眷都要进宫拜祭,到时候可就危险了。” 新年祭祀不仅要拜祭先祖,还要朝见皇后,即便是身体健康的人都受不住,更别说是孕妇了。当初皇后怀着太子,八月份的大肚子都坚持下来了,更别说顾清漪这个对外说是八月份的孕妇了,皇后都能坚持,没道理她作为子媳的就特殊起来。 顾清漪同样忧心,却还是打起精神来,笑道,“还有大半个月才新年呢,说不定小宝宝等不及过年,明儿个就蹦出来了。” 周夫人也不是杞人忧天之辈,很快就收拾好情绪,附和地点头,“说的在理,我得再去看一看产房,检查一下有没有疏漏才是。” 周夫人自打住入秦王府的第一天,就开始张罗着布置产房,说是精心备至也不为过,这会儿又要去,显然是紧张而不自知了。 顾清漪看透也不拆穿,“我和您一起去。” 产房就在玉京苑西厢房,不远,周夫人并没有拒绝,与丫鬟搀扶着顾清漪下了软塌,自从身子重后她就不愿意走动,但这样对生产不利,这会儿多些机会走动也是好的。 院子里的梅花已经全然开放,淡黄色的朵儿点缀在褐色的枝桠上,傲霜斗雪,凌寒独放,别有几分意趣和滋味儿。院子里的雪被粗使婆子清扫得干干净净,还洒了盐末防止结冰,走在道上一点儿也不打滑,即便如此如此,含冬和秋雁也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顾清漪,生怕她失衡摔了下去。 产房被周夫人派了婆子专门看守,每日都要消毒清扫一遍,闲杂人等轻易不得靠近,里面的布置更是宽敞舒适,生活用品一应俱全,毕竟顾清漪生产后的一个月都要待在这儿,势必要收拾得能住人的。 周夫人检查了一遍,没发现有什么问题,转而问起顾清漪来,“漪儿,你看看还有什么要添置的?” 这还是顾清漪第一次来西厢房,也不知原本就这样,还是被阿娘改造过。她对住处倒是没什么需求,当即就称赞道,“娘亲布置得精心,我看没什么好添置的了。” 周夫人顿时满足地笑了起来,吩咐婆子们再清扫一遍后,才带着顾清漪离开了产房。 两人回到正房,顾清漪正被丫鬟搀扶着在大堂走动,就听丫鬟来报,“王妃娘娘,顾尚书与顾二小姐求见。” 顾清漪愣住了,转头看向徐嬷嬷,徐嬷嬷知道她的意思,连忙摇头,“奴婢未曾收到顾府要上门的拜帖和传话。” 看来是来者不善啊。 传话的丫鬟连忙添了一句,“娘娘,据门房说顾府车上有姑娘家的行礼箱笼,像是要久住王府的。” 这下轮到周夫人挑眉了,“看来我住进王府,让某些人按捺不住了。” 顾清漪也无语了,上次她拒不接见顾文茵,还以为就这样不了了之,感情还等在这儿呢。她能够不见顾文茵,却不能不见顾康文,她前世的舅舅,今生的父亲,不管关系如何,终究是长辈的。 她只好吩咐道,“快请他们进来。” 顾清漪转了一圈,出了一身汗,回房换了身见客的衣裳,周夫人要回避,被她拉住,“都是一家人,阿娘与我一起出去吧。” 周夫人转念一想,觉得在理,若是顾康文以长辈架子压人,她还能说上几句,因此歇了回避的心思,与顾清漪一同去了大堂,才刚坐下,丫鬟就带着顾康文和顾文茵进来了。 第163章 死缠烂打 - 喜荣华 - 痕线 大堂烧着银炭,屋内春暖融融,顾康文和顾文茵携裹着冷气走进来,顾清漪打了个寒颤,彻底精神起来。 还未等她招呼,顾康文就拱手见礼,“微臣见过秦王妃娘娘。” 顾文茵的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迟了一步见礼,声音又甜又亲近,“茵儿见过姐姐。” 顾清漪没有起身,只是淡淡一笑,“父亲、妹妹不必多礼,快请坐。” 顾康文看了周夫人一眼,在她对面坐下,顾文茵则是挑了顾清漪右手边的位置,刚坐下就热情地寒暄起来,“姐姐成亲后,我还是第一次见姐姐呢,上次原本想要拜访,结果秋雁说你身体不适,需要静心养胎,不知姐姐现在身体可好?” 多日不见,顾文茵大有长进,脸上的笑容和关切像是发自内心似的。 顾清漪挑了挑眉头,“多谢妹妹关心,我身子原本就不好,怀孕后更是几番波折,这会儿才堪堪养好,上次没空见你,让你白跑一趟了。” “姐姐客气了,自从姐姐出嫁后,我才知道姐妹和乐的可贵,心底更加思念姐姐,恨不得与你多待上些日子。”顾文茵目光殷切,“姐姐再过几月就要生产了,我想留在王府陪伴姐姐,姐姐可不能嫌弃我。” 根本没问顾清漪意见,还像小姑娘撒娇似的来句“不能嫌弃”,把顾清漪的拒绝的话都堵死了,不可谓不高明。 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呢。 顾清漪出嫁前顾文茵也想着讨好,但神色中还带着几分嫉妒和不服,现在不管是表情还是语言都练得炉火纯青,至少王府的丫鬟们都被她这副模样骗到了,还以为她与王妃的感情亲密无间呢。 “你是我妹妹,自然没有嫌弃的道理。只是我怀孕后精神渐短,没时间陪你说话,你又喜欢热闹,一个人待在王府怕是会寂寞。”顾清漪歇了口气,才继续说着,“如今年关正忙,你该帮夫人掌家才是,不用特地来陪我。” “既是来陪姐姐,就不怕冷清了。”顾文茵笑道,“过年自有旧例,倒不是很忙。再说了,娘亲也愿意让我与姐姐亲近。” 对于这种厚脸皮的人,还真是没有办法。 自从进来就板着一张脸的顾康文也开了口,“茵儿好心作陪,你却百般推辞,难不成是看不起我们顾家?” 词话一落,满堂寂静,在场的丫鬟婆子都静若寒蝉,万万没想到王妃的亲生父亲会说出这般诛心之言来。 周夫人脸色微冷,刚要说话就被顾清漪一个眼神制止了,她并没有因此生出什么情绪,目光淡漠凉薄,“都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女儿即便当了王妃,也不敢看不起娘家。我不过是与妹妹商谈而已,未曾有嫌弃之言,若是父亲觉得我不孝,哪怕打我一顿也好,何至于说出这般伤人的话。” 顾康文脸色一变,觉得顾清漪是翻旧账威胁他,当即就冷下脸,“我看你愈发伶牙俐齿了,何曾把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好好好,你既当了王妃,我们高攀不起,这便离开,免得糟了王妃娘娘的眼。” 顾清漪也是犟脾气,才不愿意低声下气地哄一个对自己横眉竖目的人,坐在位置上无动于衷。周夫人却不愿顾康文就这么离开,让顾清漪落上个不孝的名声,当即就把人拦了下来,“顾大人,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怒呢。你不就是想让二姑娘住进王府么,根本不算是什么大事。只是王府没有长辈,她一个姑娘家住进来,瓜田李下的难免惹人闲话,漪儿这是替二姑娘的名声着想,才没第一时间应下来的。” 顾文茵已经是羞红了脸,娇滴滴地说着,“都是自家亲戚,哪有那么多忌讳的,也只有那些心思不干净的小人才度君子之腹,周夫人多虑了。” 周夫人脸色微沉,看向顾文茵的目光不善起来,合着实在暗讽她心思不干净呢,就她这副娇羞的模样,若是没点儿其他心思,她敢把脑袋砍下来当板凳儿坐! 若说顾清漪之前还能做到无动于衷,现在就控制不住怒火中烧了,她尊着敬着阿娘都来不及,哪里轮得上顾文茵讥讽。 再看顾文茵娇羞的模样,她眼中一片冰寒,“既然妹妹执意留下来,那我也没有拦着的道理,徐嬷嬷,把含香院收拾出来,让二姑娘住进去。” 徐嬷嬷还未退下,顾文茵连忙道,“姐姐,不必收拾院子那么麻烦,我就在厢房住下就可以了。” “那可不行,玉京苑毕竟是正院,王爷每日都要回来休息的,你在厢房住着就说不清楚了。虽然你立身清正,但也要顾忌人言可畏的。”顾清漪冷笑着,朝顾康文看去,“父亲,你觉得呢。” 顾康文刚刚被周夫人拦下,气势一泄,站在大堂中倒是显得不上不下了,此时听顾文茵如此不识礼数的提议,再生怒火,“就听你姐姐,你好生在王府住着,谨守本分,莫要失了礼数。” 顾文茵脸上顿时像打翻了调色盘般精彩,她低下头,轻声说道,“是,我知道了。” 目的已经达成,顾康文也不愿意多待下去,当即就告辞,在院子里碰上回府的秦王,他脚步一顿,面无表情地见了礼,秦王眉头一挑,“顾大人怎么来了。” 之前见了顾清漪外家就亲近地称呼外祖父和舅舅,遇上顾康文,连一声岳父都没有。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顾康文也不知道秦王对他的敷衍,再加上他也不愿意与秦王亲近,对于这个称呼接受良好,客套地说着,“微臣送小女陪秦王妃小住几日,接下来多有打扰,还请王爷见谅。” 秦王皱了皱眉头,压下心中的不悦,勉强地点了点头,他不想与顾康文寒暄,吩咐下人相送后,径直走回了正房,果然在大堂见到一个年轻女子,正是顾府二小姐,顾文茵。 顾文茵一看到秦王就眼前一亮,连忙过去福身行礼,“茵儿见过姐夫,姐夫这厢有礼了。” 秦王连余光都未曾赏她一眼,视若无睹地从她身旁穿过,小心翼翼地搀扶住要见礼的顾清漪,语气带着责备,却是任何人都能听出的宠溺和温柔,“都说了不要见礼,你怎么总是不听话。” 余光看到顾文茵脸色发白,顾清漪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怀孕后记性就不太好,让王爷见笑了。” 她记性不好是真的,但不用行礼这项还是记得,方才是故意行礼让秦王搀扶她的,这也是她留下顾文茵的目的。顾文茵不是觊觎秦王吗,这种求而不得的滋味才是最好的打脸方式。 秦王不知道她的小心思,扶着她在软榻上坐下,“没关系,你记性不好,本王帮你记着。” 顾清漪顿时眉开眼笑,心里像是喝了蜜一样甜。 周夫人看着他们琴瑟和鸣,一脸的宽慰。 偏偏就有不识趣的人硬要往上凑,顾文茵已经收敛了方才的难堪,笑容满面的凑上来,亲昵地说道,“我也曾看过医书,说是记忆不好可以多吃核桃,我如今得空了,可以给姐姐剥核桃吃。” 顾清漪对她见缝插针的本事叹为观止,“这种粗活让下人做就是,哪里值得让你动手。徐嬷嬷也该把院子收拾好了,你过去看看有么有什么需要添置的,让她一齐给你规整好了。” “徐嬷嬷的能力我放心得很,一切都有她安排就是,多日不见姐姐了,我想陪姐姐多坐一会儿。”顾文茵似是没有听出顾清漪的驱赶,依旧厚着脸皮留下来,目光时不时落在秦王身上,脸上一片红晕。 顾清漪还是小瞧了顾文茵的脸皮,被成功地膈应到了。秦王对于突然冒出来打扰他和王妃相处的女人十分不喜,与周夫人打了声招呼,便带着顾清漪回房了。 顾文茵还想跟进去,秦王眸色一冷,“出去!” 秦王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也就在顾清漪面前才显得人畜无害,倒是让顾文茵忘记他的名声,此时秦王发起火来,气势更是恐怖,眼神冰冷得像刀子似的,她腿一软,非常没出息地瘫坐了下来。 大堂的丫鬟婆子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看到她的丑态,更别说上前搀扶一把了——这位二姑娘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她们傻了才凑上去呢,说不定到都来还落不得好,何必呢。 也只有周夫人不怕顾文茵记恨,不留情面地说道,“你初来乍到不知秦王府规矩,秦王只要回府就不喜身边有丫鬟伺候,更别说是多一个外人了。二姑娘多和徐嬷嬷学一下规矩,免得再犯了王爷的忌讳。” 顾文茵一脸难堪,扶着碧纱橱站起来,低眉敛目,轻声道,“是我莽撞了,多谢周夫人提醒,我先回院子安置一下行礼,等会儿再来拜见姐姐。” 她福了福身子,随意指了个丫鬟带路,身姿袅袅地走了,这副死缠烂打的劲儿,也是没谁了。 第164章 用膳风波 - 喜荣华 - 痕线 暖阁里,秦王也与顾清漪提起新年大祭,“本王已经与父皇说了,你身体向来不好,大祭时撑不下去反而不美,父皇已经准许你不用去参加了。” 顾清漪顿时大喜,她和阿娘才刚担心的事,秦王就无声无息地替她解决了,若不是把她放在心底,又岂会这般事事周到? 她心中甜滋滋的,与秦王说着今日府中细事,秦王认真听着,丝毫不觉得琐碎不耐烦,还时不时询问上几句,气氛十分和谐。 不知过了多久,芷兰在碧纱橱外轻声喊了句,“王爷,王妃娘娘,该用膳了。” 闲谈不知时间流逝,天色竟是暗了下来。 顾清漪整个人都胖了好几圈,原本巴掌大的三寸金莲更是涨成白面馒头,绣鞋也比以往大了一圈,秦王以前最爱她的小脚,这会儿也没有嫌弃的意思,捡起地上的绣鞋替她穿上,扶着她从榻上下来,“慢点,别急。” “阿娘还等着呢。”顾清漪扶着他的手当支撑,忽然想起府中还多了一个客人,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妹妹今日才住进府里,总不好怠慢她。” 秦王眉头一挑,道,“本王不喜与外人用膳,日后让她在院子里用膳。” 这又是新添的规矩,之前与阿娘用膳时就没这个说法,当然,阿娘算不得外人就是了。 顾清漪眉眼含笑,“好,都听王爷的。” 周夫人与顾文茵都在大堂,顾清漪一脸歉疚,“阿娘,是我忘记时间,让你久等了。” 周夫人摇头,“我也才刚来,并不碍事。” 她住在福善院,距离玉京苑并不远,至于顾文茵的含香院就更远了,步行过来玉京苑需要两盏茶的时间。即便如此,顾文茵已经早早地到大堂等候,此时见顾清漪出来,立马满脸笑容地上前搀扶住她另一只手,“姐姐,时间不早了,您该饿了吧。” 顾清漪拍了拍她的手,一脸宽和,“我膳食不定时,倒是累你苦等。方才王爷也说了,日后让人在含香院给你开个小厨房,你想吃什么吩咐小厨房做就是,不必费力过来与我们用膳。” 顾文茵一听,还以为是秦王关心她,当即就面色娇羞地看过去,然而秦王眼里只有顾清漪,未曾多看她一眼,她雀跃的心立马就低落下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若是不能在正院用膳,那她岂不是没有机会接触秦王了? 于是她连忙拒绝,“姐姐,我是来做客,哪能给您添麻烦呢,小厨房就不必开设了,我与姐姐一同用膳便是。” 这人脸皮怎么就这么厚呢,还给脸不要脸了。 她不要脸,秦王就直接打脸了,不留情面地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本王不喜与外人用膳。” 被当做外人的顾文茵看了一眼安之若素的周夫人,再看周围伺候的丫鬟婆子,脸颊上似乎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顾清漪丝毫不觉得愧疚,为了照顾顾文茵的面子她好言说道,谁让她不领情,上赶着要打脸呢。 秦王并没有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扶着顾清漪在膳桌旁坐下,“传膳。” 早已准备好的膳食如流水般呈上来,周夫人被奉为首座,秦王和顾清漪坐在她右手边,顾文茵无法,只好在周夫人左手边坐下,眼睁睁地看着秦王伺候顾清漪用膳,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 秦王暴戾的脾气天下尽知,顾文茵以为顾清漪嫁入王府也不过是空有虚名,注定得不到秦王宠爱,谁知道她不知哪来的福运,刚成亲就怀孕不说,甚至还得到秦王的千娇万宠。 顾清漪何德何能,居然得此良人! 想起记忆中那个怯弱无能的嫡姐,顾文茵心里不平衡了,秦王既然能够看上顾清漪,说不定也能看上她…… 顾文茵心中烧着一团火,夹了一筷子菜过去,“姐姐,王爷在外头奔波了一天,也该饿了,让王爷用膳,我来伺候您吧。” 瞧这话说的,多识大体啊。 顾清漪看了看碗里的芥菜,淡淡道,“我不喜欢吃芥菜。” 寻常人家在冬天是吃不到蔬菜的,但是秦王府有暖棚,能够培育出不少其他时节才能吃到的蔬菜,因而膳桌上从来不缺少蔬菜的影子。然而顾文茵并不知道蔬菜来得容易,还以为这样稀奇的菜色应该是顾清漪爱食的,没想到就出师不利了。 她连忙道,“那姐姐喜欢吃什么,我给你夹。” “王妃自有本王伺候,无需二姑娘自作主张。”秦王眉头紧紧蹙起,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怒火,伺候的丫鬟婆子纷纷指责地看向顾文茵,这位二姑娘怎么就这么讨人嫌呢,她以为王爷是那么容易招惹的吗?王爷自己乐意伺候王妃,她倒好,居然替王爷做主张起来了。 顾文茵再次被秦王吓住了,小脸一白,声音也有些颤抖,“是我给姐姐、姐夫添麻烦了。” 这副委屈卖可怜的模样,当真让人倒尽胃口。 秦王不屑于看她的小把戏,继续替顾清漪夹着鲫鱼,“这是本王让人在冰下捞起来的,鱼肉鲜嫩得很,王妃你尝尝。” 鲫鱼的刺被挑得干干净净,顾清漪吃了一口,鱼肉果然鲜嫩滑顺,还没有腥味,顿时就喜欢上了,秦王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喜欢,便道,“喜欢便多吃点。明日本王再让人准备。” 顾清漪看到还有两条,连忙用公筷替秦王和阿娘各夹了一条,“我明日再吃也不迟,王爷,阿娘,你们都尝尝鲜。” 周夫人常年吃素,很少吃肉食,但以前在庄子住的时候,要给顾清漪调养身子,陪着她吃了不少肉,近几月饮食才清淡下来,但是这会儿看到女儿亲手夹的鲫鱼,她还是忍不住眉开眼笑,非常捧场地下了筷子,“我以前也吃过鲫鱼,却从未吃过这般美味的,约莫是漪儿亲自夹来的缘故。” 顾清漪被调侃得脸红,“阿娘,您又打趣我。” 秦王看了顾清漪一眼,眉眼也柔和了下来。顾清漪见秦王也开始夹鱼肉,还以为是要自己吃,结果他挑了刺,继续夹到顾清漪碗里,“本王不爱吃鱼,王妃多吃点。” 骗人!他以前明明也吃鱼的。 顾清漪现在胆子也大了,圆溜溜的杏眼一横,不客气地瞪了秦王一眼,学着他的样子挑了鱼刺,然后放进他的碗里,“你尝尝。” 秦王还在遐想顾清漪那风情万种的嗔怒,就被她的声音拉回现实,在看到碗里的鱼肉时,心口漏了半拍,顺从地吃了鱼肉,终于体会到周夫人的心情,“善,果然是未曾用过的珍馐美味。” 顾清漪既是无语又觉得好笑,一个个的嘴巴都像抹了蜜一样甜,也不怕让人笑话。 这倒是顾清漪多虑了,丫鬟婆子才不敢笑话主子,至于被众人齐齐忽视的顾文茵,她心里的嫉妒已经像荒草般爬满整个心房,眼红还来不及,哪里顾得上笑话呢。 忽略掉顾文茵这个不和谐因素,今天的晚膳算得上和乐融融,不过顾文茵从明日起便独自用膳,也不用担心她的存在破坏人胃口了。 顾文茵就这么住了下来,每日都殷勤地往玉京苑跑,试图能够偶遇秦王,只可惜她的算盘落空了,顾清漪冬天就爱睡懒觉,早上根本醒不来,而秦王即便是大冬天也会早起练武,早膳也自顾食用了才上衙,等到顾文茵赶来正院时,遇上的永远都是才刚起床的顾清漪。好不容易等到傍晚秦王下衙回来,正院就开始用膳,秦王早就言明不想与她用膳,她又不能像丫鬟一样守在一般,只能满腹憋屈的回去含香院。 至于白天的功夫,顾清漪时不时睡上一小段时间,或者被丫鬟婆子搀扶着散步,然后再看一会儿书,日子就这么消磨过去了,她已经习以为常,但是顾文茵却接受不良,好歹是风风光光的秦王妃,却把日子过得这般平淡如水,简直让她不可思议。 不过十来天的功夫,顾文茵就受不了了,秦王府的人不喜欢搭理她,顾清漪也就散步的功夫与她说会儿话,其他时间她都是一个人闷在房里,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比起在顾府无拘无束的生活,这简直就是折磨。 顾清漪估摸着差不多了,问她,“我看你这阵子也无趣得很,若是受不住,还是回去顾府吧。” 好不容才入了秦王府的门,顾文茵不愿意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去,当即不死心地问道,“我说了要陪您,怎能因为无趣回去。”她声音顿了顿,问道,“姐姐,您是秦王妃,怎么不见交际呢,您不方便出去也就罢了,那些夫人们怎么也不来拜见您。” 是的,这才是张氏把顾文茵送进秦王府的根本目的,让她跟在顾清漪面前人情往来,在贵妇圈混个眼熟,到时候也能博个好名声,可惜顾清漪偏偏不按她们的剧本走,就像个与世隔绝的居士,宅得令人发指。 顾清漪在心中暗笑,脸上却不动声色,“交际往来倒是有,不过我现在身子不方便招待客人,难免失礼,大多是写帖子问候。妹妹若是不愿回顾府,尽管与赴宴交际便是,我并没有拘束你在府中的意思。” 问题是没人邀请她啊! 顾文茵有苦难言,忽而眼前一亮,期待地说道,“姐姐不方便招待客人,我愿意代劳。不若我在王府办一场宴会,请人过来玩吧,您看这样好不好?” 顾清漪岂能让她利用了去,脸色一淡,“我倒是没意见,只是王爷不喜外人打扰,怕是不愿意让人来府上叨扰。” 顾文茵想到秦王生人勿近的恐怖模样,顿时蔫了下来。 第165章 柳暗花明 - 喜荣华 - 痕线 秦王这些天的心情不太好,在体察上意的功夫上,秦王府下人的敏锐度堪比自然界的小动物,及时观察到自家主子的阴晴变化,一个个都噤若寒蝉,极尽所能地收敛自个儿的存在感,生怕哪里惹了主子的眼,成为无辜的出气筒。 然而秦王府还有一个不懂得看眼色的存在,那边是顾文茵。 顾文茵一直对举办宴会这件事耿耿于怀,自个儿琢磨了好几天后,终于在秦王下衙后鼓起勇气与他提起这件事,“姐姐一直遗憾不能与各家夫人小姐交际,觉得失礼,我便提议举办一场宴会招待,如此也能尽了礼数,这个提议姐姐是同意了的,不知姐夫您意下如何?” 她说这话还是有几分把握的,据她这阵子的观察,秦王说是对顾清漪百依百顺也不为过,此时搬出顾清漪,秦王肯定会同意。 顾文茵自以为胜券在握,却不知周围人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个傻子。 顾清漪忍不住扼腕叹息,虽然顾文茵已经有所长进,但是脑子不好,实在是硬伤。她也不想想,只要举办宴会,女主人就没有不招待的道理,如今她即将临盆,怎么会揽上这种苦差事?交际什么时候都不晚,何必上赶着在这个时候为难自己呢。 她前几日不过是故意那么一说,熟料顾文茵还真上当了,她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秦王对顾清漪了解至深,知道她现在断然不会拿孩子开玩笑,便觉得顾文茵自作主张,图谋不轨,顿时怒了,“送顾二小姐回去,以后本王不想在王府看到她。” 顾文茵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顿时呆住了,焦急地解释道,“姐夫,您别生气,我只是好心……” 她的话无疑是火上浇油,秦王脸色更冷,“带下去。” 徐嬷嬷和其他婆子领命,上前灵巧地钳制住她的双手,半扶半拖着带她离开,顾文茵心道不妙,连忙向顾清漪求救,“姐姐,是我错了,您别赶我走。” 顾清漪微微一笑,“最近王府忙乱,一时顾不上照顾妹妹,你先回府住上些日子也好,等下次有机会了,再接你过来小住。” 至于下次是什么时候,就说不准了。 顾文茵明白了顾清漪的意思,心中大恨,终于放弃了挣扎,就这么被徐嬷嬷她们拖下去了。 解决了顾文茵这个麻烦,顾清漪把注意力放在秦王身上,顿时忧心忡忡,她想询问上几句,但是阿娘和丫鬟们都在,倒是不适合,只好说道,“王爷,先用膳吧。” 人一饿脾气就更加不好,有什么事等吃饱了再说。 秦王没有反对,只是用膳时心不在焉,好几次给顾清漪夹菜都夹错了,这是以前都未曾发生过的。周夫人朝顾清漪使了个眼色,让她不要操心,顾清漪表面应下来,心里却是不同的想法。 等到晚膳散后,两人回了房,顾清漪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王爷,您这几天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秦王如今已经习惯与顾清漪聊天,即便是外头的事也没避讳她,一时没有多想,顺口道,“父皇这几日感染了风寒,怕是不能主持新年大祭了。” 新年大祭需要在太庙告祭先皇祖宗,这也是昭告正统地位的一个象征,一般都是皇帝亲自主持,若是皇帝有恙不能坚持,朝中大臣一般会提议让皇子替代,如今已立太子,再也没有比他更加名正言顺的人了。 她心中有了猜测,连忙问道,“王爷是担心太子主持新年大祭,乘机起复?” 前阵子太子势力被削,顾清漪是知道的,应该就是秦王动的手脚,算是为她报仇了,只是对方毕竟是太子,在没有犯下滔天大错的情况下,他地位十分难以撼动,能做的也只有让他伤筋动骨而已。 顾清漪以为秦王担心太子卷土重来,谁知秦王另有忧虑,“先前父皇是答应让你不去参加大祭的,本王担心换作太子主持大祭,会出现什么变故。” 原来是在担心她。 顾清漪心中一暖,主动伸手抱住他的腰,靠在他的怀里,轻声说道,“父皇都已经答应我不用去参加了,他即便是太子,也不能忤逆父皇的意思吧?” 话虽如此,但皇帝又没有发明旨免去顾清漪的祭拜,太子完全可以当做不知道再趁机发难,在祖宗家庙和文武百官的面前给顾清漪定了个不敬祖宗的罪名,到时候她的名声就毁了。即便说出皇帝的旨意也没什么用,她在旁人心目中早已落下下层,这样杀人不见血的手段,才是最膈应人的。 秦王轻抚着顾清漪的脑袋,不愿意让她因此忧心,道,“不用担心,本王会安排好的。” 东宫已经与秦王府水火不容,若是当真让太子主持祭祀,对方说什么也不会放过秦王府的。顾清漪叹了口气,不想让秦王为难,犹豫了许久,还是咬着牙说道,“听闻有一种催产的药……” “不行!”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秦王厉声打断,他扶着她肩膀盯着她,脸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催产药对孕妇和孩子都不利,你不许做傻事!” 可是若不及时催产,到时候新年大祭跪了一天下来,怕是更加危险。 顾清漪衡量着得失,继续说道,“周大夫的医术这么厉害,一定能解决好这个问题的,王爷,就用催产药吧。” “不行,本王不愿让你和孩子冒险。”秦王说什么也不肯,板着一张脸道,“距离新年还有几天,说不定你就生了呢,此事不用再提,本王是不会同意的。” 他担心顾清漪趁他不在偷偷用药,特地把周大夫叫过来耳提面命了一番,直言王妃和孩子出了什么意外,他也不用活着浪费粮食了,当场就把周大夫吓得冷汗直冒,连连保证誓死保卫王妃和小世子,这才被秦王放过去。 秦王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顾清漪即便有满腹的心思也不能施展,只能暗暗焦急,每日都数着日子,只可惜宝宝并没有体谅她的心思,依旧在肚子里好好地待着,丝毫没有出来的意思。 皇帝的风寒越来越严重,拖到年三十那天,终于下旨让太子主持新年祭祀,太子立马就下了令,凡朝廷文武百官和宗妇命妇所属,大祭当日都不许缺席,应诚心祭祀,告慰先祖庇佑天下,替陛下祈福。 此令一出,百官皆称赞太子纯孝,据闻昭明帝也龙心大悦,留他用了晚膳,如此一番,太子重获圣宠,已经有起复之势。 外头因为新年载歌载舞,秦王府的人却盯着顾清漪的肚子发愁。 早先皇帝开恩的消息已经被顾清漪告知周夫人,她也欢喜了一段时间,如今听到太子新令,顿时忧心忡忡,“太子是存了心要刁难人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顾清漪这会儿也难以露出笑脸来,只能往好处想,“阿娘您的品级高,彼时应该站在我附近,有您看着,应该没事的。” 有她看着又有什么用?又不能代替顾清漪跪着,这漫长的祭文听下来,身体肯定吃不消的。 周夫人急得团团转,有心让顾清漪不去了,但这话怎么也说不出口,若是背上不孝不敬的名声,活着还有什么奔头?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的。 就在母女俩忧心不已的时候,秦王终于回来了。 昭明帝已经封笔不再办公,朝廷不需要上衙,秦王这些天却依旧像往常那般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今日回来,他的脸上有了久违的轻松之色。 他扶着顾清漪在软塌上坐下,声音平稳有力,带着让人信服的力度,“别担心,本王已经解决好了,明日王妃尽管进宫便是,到时候自会有人安排。” 顾清漪和周夫人顿时惊讶不已,问道,“王爷有什么安排?” 秦王看了顾清漪一眼,眼神流动着异样的情绪,“本王托了武安侯府的老太君帮忙。” 武安侯府老太君! 周夫人立马就兴奋起来,“是极,再也没有比老太君更合适的人了。武安侯府世代忠良,陛下每年大祭时都会体恤老太君不易,开恩让她免跪侯礼,太子妃又是武安侯嫡女,太子只有愈发厚待的份儿,若是老太君能够伸以援手,漪儿就不必受苦了。” 阿娘的这番话,顾清漪却没有听进一个字,整个人怔愣在原地,脑海不停地重复着秦王的话,心里只剩下老太君三个字。 昔日祖母在桃花庵的绝情之言犹响在耳,她以为祖母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结果秦王说,祖母愿意帮她。 她觉得自己幻听了,急切地朝着秦王看去,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没有说错吗?祖……老太君当真愿意帮我?” 秦王被她忐忑不安的模样刺得眼睛一痛,心中既是酸涩又是怜惜,伸手把她揽入怀中,低声道,“没错,你也算是在老太君眼皮底下长大,她性子虽然执拗,但还是顾念着你的。本王提了请求,她就答应了。” 顾清漪把脸埋在秦王胸口,早已经泪流满面,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只觉得难过,所有的委屈和抑郁都从眼泪中倾泻而出,她渐渐控制不住情绪,抽噎出了声音。 周夫人察觉到不对劲,顿时担心地看过来,秦王摇头制止了她,“她心里不舒服,让她哭会儿吧。” 周夫人并不知顾清漪与武安侯府的恩怨,只当是孕妇的情绪失常,想想也是,受了这么多天的压力,这会儿困扰得到解决,难免要发泄一番的。 于是她不再多问,让人准备了梳洗的温水,便与丫鬟婆子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清漪渐渐止住了哭声,眼睛肿得像个核桃,秦王的衣襟更是湿得不成样子,她不好意思地别过头,瓮声瓮气地说道,“妾身失礼,让王爷见笑了。” 秦王摇了摇头,用帕子沾了温水拧干,一点也不嫌弃地替她清理着脸上的痕迹,“武安侯府世代忠良,老太君也不是贪图富贵之人,当初她选择装聋作哑,对颜舜英的偷梁换柱视而不见,只是不愿意让武安侯府上百年的牺牲白费罢了,她维护武安侯府,并非狠心不管你。” 满门上下用鲜血浇灌出来的侯府,和一个外侄女,孰轻孰重,自然一目了然。 顾清漪困囿多时的心结骤然解开,她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祖母当初的做法,也怪她被颜舜英诱导了,还以为祖母是舍不得武安侯府的荣华富贵和前程远大,但是仔细一想,哪里是这番道理,祖母为了不让武安侯府的子孙再上战场,她老人家连父亲不娶都容得下,又岂会在意所谓的荣华富贵? 也怪当初她义愤填膺,不顾后果地在法事上揭穿颜舜英的面目,祖母担心她到外边胡说也是有可能的。她若是私下里与祖母说明真相,说不定是另一番结果…… 顾清漪追悔莫及,但时光不可逆转,过去的已经过去,现在她还有机会与祖母修补关系。 看到她已经想通,秦王不由露出一抹笑,“亲人之间没有隔夜仇,更别说只是一桩误会罢了,本王知道你敬爱老太君,别担心,她老人家活了这么多岁月,是个明白人,很快就能放下心结的。” 顾清漪知道祖母的脾气,这会儿愿意帮她,证明已经松动了,只要她继续努力,修复关系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她心中既是期待又是欢喜,忍不住抱住了秦王,发自内心地感谢他,“王爷,谢谢你。” 虽然秦王未曾提及他如何说动祖母的,但顾清漪也明白他这些天必定是为此事奔波,祖母有多固执她是知道的,秦王不知付出多少努力才换来这番结果。 近日来的辛苦和疲惫骤然全消,秦王觉得,只要怀中人能够露出笑容,他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更别说她还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又是一番意外之喜了。 蹭着她毛茸茸的脑袋,秦王一脸满足,“你我夫妻之间,不必言谢。”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岂不是像现在这般么,不分你我,彼此扶持,才能过好这漫长的一生。 第166章 新春入宫 - 喜荣华 - 痕线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顾清漪并没能坚持守年,早早就睡去,第二天醒来已经是新的一年。秦王穿着大礼服进来,见面就给她递了两个大红封,眉眼含笑,“新春吉祥。一个给你,另一个是宝宝的。” 自从长大后,顾清漪就再也没收过红封了,没想到秦王还给她准备了惊喜,她欢喜地手下,忍不住说道,“可惜我没给王爷您准备。” 收红封这种事,自然是大家都有才觉得快乐。 不料秦王又递了一封红封过来,“本王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顾清漪一愣,很快就笑开了,接过红封便借花献佛,“王爷,新春快乐,愿您新的一年平安康顺,万事胜意。” 秦王接过红封,珍而重之地挂在腰间,让原本就庄重的大礼服多了几分新春的喜庆。他扶着顾清漪起来,道,“梳洗用膳,就该进宫了。” 冬天日短,虽然天色依旧昏暗,却已经时辰不早了,顾清漪不敢耽搁,连忙让丫鬟婆子们进来伺候她梳洗,等会儿要穿大礼服,秦王一个人是忙活不过来的。 大礼服太过沉重,顾清漪在暖阁内用了早膳才开始装扮,许多不必要的珠瑙配饰都被卸掉了,即便如此,一身的行头下来也有十多斤,几乎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秦王还想把她的礼冠解下来,被顾清漪阻止了,“已经去了不少配饰,若是礼冠再不戴,那就是失礼了。” “本王怕你累着。” 顾清漪微微摇了摇头,“没事儿,等到休息的时候就好了。” 她再看了一眼铜镜,昨晚眼睛哭得红肿,徐嬷嬷煮了鸡蛋替她热敷了好久,这会儿总算消下去了,脸上稍微上了妆,遮掩了因为怀孕而生出的斑痕,气色看起来再好不过了。 新的一年,就要精精神神地开始。 顾清漪露出一抹笑,学着秦王的样子把红封挂在腰间,对着徐嬷嬷说道,“嬷嬷,今儿个新春,府上的丫鬟婆子都赏一贯钱,让她们不必谢恩了。至于侍卫和长史们……”她歪了歪脑袋看向秦王,“王爷,这些大人是什么例儿?” 秦王道,“本王已经吩咐封鸣赏下了。” 顾清漪这才点头,对着徐嬷嬷道,“嬷嬷,你去安排吧。” 徐嬷嬷应声退下,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俱是喜气洋洋,齐齐福利谢恩,热闹快活的气息渲染了起来。等到出了房间,看到张贴在四处的窗花福字,还有高高挂起的红色灯笼,顾清漪才终于有了过年的实在感,这阵子她一直为大祭忧心,倒是没注意下人何时操办了这些。 这些日子倒是辛苦徐嬷嬷了。 顾清漪暗暗记在心里,才问着含冬道,“阿娘可曾准备好了?” 含冬道,“好了,老夫人差人禀告了,说是直接去马车,就不来正院了。” 穿着一身沉重的诰命服,确实难以活动,顾清漪理解的点了点头,也在丫鬟们的搀扶下进了暖轿,直接去了门房。 王府的车架缓缓驶出,隐约能听到街坊邻居燃放爆竹的声音,十分热闹。秦王见顾清漪想要瞧热闹,偏偏礼冠挡着不方便,便做主替她摘了下来,道,“距离皇宫还有段时间,等会儿再戴上。” 顾清漪动了动有些酸痛的脖子,没再拒绝,而是掀开马车的帘子往外边看去,看到家家户户都张贴着簇新的桃符,一派喜气,门口还有爆竹残留的红纸硝烟,有一群垂髫小儿在爆竹堆中翻找哑炮,脸上尽是纯真可爱,看得她的心也跟着柔软下来。 秦王也看到这一幕,眼神也不自觉地柔和,“等咱们的儿子出生了,本王带他玩炮竹。” 顾清漪摸了摸肚子,问道,“若是女儿该怎么办?” 秦王碰了碰她的肚子,笑道,“女儿又如何?秦王府的小郡主,同样能骑马玩爆竹,一点也不会输于男儿。” 肚子里的孩子似乎听到自家爹爹的承诺,兴奋地活动起来,小拳头小脚丫胡乱鼓捣一通,仿佛要告知爹娘,他也要当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一般。 顾清漪被踹得有些疼,却还是忍着,抚摸着肚子说道,“这孩子也不知像了谁,当真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性子没个定性的。” 秦王笑吟吟地看她,“可不就是像足了王妃么。” 顾清漪脸皮顿时一红,立马就想起自个儿的彪悍糗事来,“王爷又笑话我。” 若不是被逼急了,她还是愿意当一个温柔持重的大家闺秀的。 秦王知道她害羞,便不再逗她,而是对着还在活动手脚的宝宝说道,“宝宝不可以再调皮,都把你母妃踢疼了。” 说着还轻拍了记下,似乎在惩罚不听话的孩子,那幅认真慎重的模样,让顾清漪悄悄地红了眼,她想着,秦王当真是喜欢孩子,每日与宝宝的交流丝毫不比她少,她无法想象,当初她若是任性地拿掉孩子,对秦王的伤害会有多深。 还好,宝宝还在,成为他们之间永远也割舍不断的珍宝。 也不知道是不是秦王的告诫有了效果,宝宝终于安静下来,顾清漪也压下突如其来的情绪,未免秦王发现异常,她连忙问道,“王爷可曾定下宝宝的名字?” 秦王难得露出纠结为难的神色来,“本王翻遍了《说文》、《尔雅》,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字,王妃,不若你来取吧。” 顾清漪立马想起书房里的两本大部头,她就说秦王怎么突然研究起文字来,原来是在找名字。想到秦王纠结的样子,她立马敬谢不敏地摇了摇头,“不了,宝宝的名字还是留给当爹的取吧。” 即将当爹的秦王脸上尽是温柔和慈爱,继续承当起取名字这个甜蜜的烦恼,若不是因为在车上,怕是要立马翻书了。 时间就这么过去,秦王府的车辆畅通无阻,再过不久便抵达皇宫,顾清漪重新戴上礼冠,刚下车就看到等在下方的周夫人。周夫人一见顾清漪就山前搀扶住她,对着秦王说道,“漪儿有我照顾,王爷先去忙吧。” 命妇进宫要先去拜见皇后,过会儿再一齐前往太庙的。 秦王只好压下心中的忧虑,把顾清漪交给周夫人,嘱咐道,“若是不舒服也不要撑着,尽管差人告诉本王。” “知道了,有阿娘在呢,王爷尽管放心。” 宫门口人来人往,路过的百官命妇总要往这儿瞅上一眼,实在不宜儿女情长,秦王这才收敛了担忧之色,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顾清漪和周夫人的品级能够坐肩舆代步,宫门口的太监一见她们就请她们上轿,笑眯眯地说着,“奴才给秦王妃娘娘请安,给定远侯夫人请安,王爷早已吩咐下来了,让奴才好好伺候王妃和夫人,还请您移驾。” 原来是秦王的人。 顾清漪稍微松了口气,往肩舆上一坐,看到阿娘也稳妥了,才道,“走吧。” “得嘞,王妃娘娘您坐稳了。” 太监笑眯眯地应了,让扛着肩舆的太监们启程,嘴上不停地叮嘱着,“都走慢点儿,别颠着王妃娘娘。往干的地儿走,别打滑了。” 到底是秦王安排的人,一路上走得十分稳当,顾清漪丝毫察觉不到波折,等到肩舆成功地抵达承乾宫时,原本还担心太子会在这上面动手脚的顾清漪稍稍松了口气,好歹成功地挨过一关了。 朝觐的命妇差不多已经来齐了,顾清漪算是来得晚了,一进去正殿就看到不少或站或坐的命妇们,皇后还未出来,太子妃倒是已经坐在次席,一看到顾清漪就挤出一抹笑容,“原是秦王妃,我还以为你今日要告假不来了。” “太子妃说笑了,祭祀这等大事,我怎敢缺席。”顾清漪敷衍地笑了笑,没有心思与她寒暄,全部的注意力都被许久未见的祖母给吸引了,她老人家穿着超品诰命服,腰板挺得笔直,从头到脚都整整齐齐,衣服上更是看不出丝毫褶皱,她一贯是严于律己,总是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最让顾清漪感到心酸的是,祖母看起来苍老了许多,满头鬓发悉数雪白,脸上更是多了好几道皱纹,她静静地坐在那儿,目光清正平直,未曾向她瞧过一眼,若不是知道秦王不会骗人,她压根就不相信祖母会帮她。 颜舜英注意到顾清漪的目光,脸色微沉,突然没有了说话的兴致,只是淡淡地说道,“秦王妃入座吧,母后就要出来了。” 顾清漪收回目光,在宗妇席坐下,旁边正是许多不见的端王妃,想起上次在端王府闹的一出,她免不得又是一番道歉,她与玉安郡主在她府上出事,倒是把她好端端的选媳宴给搅和了。 端王妃未曾芥蒂,反而热情地与她交谈,一会儿工夫下来,顾清漪便知道端王世子已经定好了世子妃,正是在宴会上出彩的勇毅侯府邵姑娘,前儿个都已经文定了。 勇毅侯府与端王府结亲,果然是门当户对,顾清漪又是一番恭喜,才说了会儿话,皇后终于出来了。 第167章 众口铄金 - 喜荣华 - 痕线 “恭迎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在座女眷纷纷起身行礼,未几就皇后温和的声音响起,“请起。” 顾清漪挺着大肚子尤为艰难,端王妃搀扶了一把她才成功起身落座,抬头看去,皇后今日的装扮一如既往地富丽堂皇,他脸上带着舒心的笑容,看得出来,今日太子主持大祭,她是十分得意的。 与皇后一同出来的还有一个年轻娇媚的女子,看装扮不像是宫女,反倒像是后妃,但后妃们已经入席,看向她的目光也不带敌意,此女后妃的身份可以排除,极有可能是东宫的人。 顾清漪下意识朝颜舜英看去,果然见她死死地盯着那位女子,眼中有嫉妒、恨意和几分幸灾乐祸,嫉妒和恨意可以理解,幸灾乐祸又是为何? “那是史良娣。”注意到顾清漪的目光,端王妃主动替她介绍起来,此时皇后正在与命妇闲谈,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话倒是不显眼,但端王妃还是特意压低了声音,“听说颇受皇后和太子宠爱,前不久才小产了,没想到这么快就恢复过来,依我看,也是个狠人。” 原来这就是那位史良娣,看她伺候皇后的周到模样,便知此人心思缜密,能屈能伸,从小就骄傲倔强,不肯低头的颜舜英确实比不过对方。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百般算计又如何,最后还不是只闻新人笑,不知旧人哭,也不知颜舜英有没有后悔。 宫女奉了茶,茶汤澄黄清冽,清香浅淡,在焚着浓香的大殿中一点也不明显,但是顾清漪的鼻子向来敏锐,隐约在茶水中闻道一股不对劲的味道。 藏红花! 她前世月事不顺,经常喝藏红花调理,对这股味道再熟悉不过了,茶水中藏红花的剂量很少,但是一个喝了藏红花的孕妇再去参加大祭,会发生什么是再明显不过的事了。 皇后似是一直注意着她的动静,此时笑盈盈地朝顾清漪看来,“此乃御供的顶级毛尖,本宫不过得了四两,一直舍不得喝。今日让人取了初雪融水煮茶,我品评不出好坏,秦王妃你学富五车,不若来品评一二。”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顾清漪看来,有那敏锐的知道东宫与秦王府不和,便觉这是皇后的刁难,便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参合。但周夫人的目光毫不避讳,带着显而易见的忧虑,显然觉得皇后不仅仅是让顾清漪品茶那么简单。 顾清漪并没有碰那杯茶,脸上恰当地露出几分不好意思,“母后谬赞了,在太子妃面前,儿媳哪敢自称学富五车,而且儿媳不识品茶,更加不敢妄加断言,恐会贻笑大方。” 皇后笑脸一淡,她身旁的史良娣忽而开口,“我看秦王妃未沾茶水,可是茶水不合心意?” 她的目光十分奇怪,竟是带着强烈的恨意,看得顾清漪一愣,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招惹这位史良娣了。不动声色地压下心中的疑惑,她抿了抿唇,说道,“史良娣有所不知,孕妇的胎象大了就格外麻烦,时不时要更衣解手,为了不在大祭上失礼,我从昨日起就未曾喝过水了。” 这是实话,方才说的是原因之一,另外的原因是宫中如厕不方便,她不愿意多添变故。 史良娣狠狠地攥紧手,指甲刺进肉里的疼痛让她脑海更加清明,原本她也拥有孩子的,只是有人狠心,夺走了她孕育子嗣的福分! 秦王府!好一个秦王府! 史良娣双目阴沉,脸色是明眼人都能看出的难看,但大家都知道她不久前才小产,只当她触及伤心事,倒也不觉得如何。 周夫人可没有怜悯史良娣的心思,只要刁难顾清漪的,都是她的敌人,因而她故意接着话头往下说,“是的呢,生过孩子的都知道,怀孕可是一点也不轻松,频繁如厕便也罢了,四肢浮肿和抽筋才是磨人,坐着都嫌累,我那会儿,恨不得整日躺在床上了。” 在场的命妇差不多都是生过孩子的,皆是感同身受地点头,谈论起怀孕时的不易来,端王妃更是道,“侄媳妇,你这都有八个月了吧,你身子不好,前阵子遇刺还大病了一场,待会儿大祭可否撑得住?” 所有人都看过来,冬天的大礼服粗笨厚重,但也能看到秦王妃高高隆起的小腹,与她纤弱的身板相比,倒显得触目惊心了,不少人都暗暗心惊,总觉得孩子随时都能钻出来,也难为秦王妃,这么大的肚子,坐这么久都不见吭声的。 察觉到命妇们眼神的变化,皇后心中暗恨,用帕子沾了沾唇角,浅笑着说道,“当初我怀着太子,也是八月怀胎的时候,也照样去参加大祭了,没见有什么问题,端王妃多虑了。” 皇后是说了谎的,当初她与秦王生母慧娴皇贵妃斗得你死我活,即便皇帝赦免她不用参加大祭,她还是郑重其事地参加了,最后动了胎气,若不是太医院的御医高明,她当时怕是要早产了。 顾清漪不知皇后的陈年旧事,但也知道皇后当年肯定不轻松,说不定是打肿脸充胖子罢了。虽然秦王早有安排,但她也想做些努力,便道,“母后身体健康,倒是惹得儿媳羡慕了。我们家王爷知儿媳身体向来不好,又是头胎,生怕在大祭上出了什么意外,惊扰祖宗,便特地求了父皇恩准儿媳不用参加大祭,父皇体恤儿媳,也是允了的。儿媳敏感五内,没料到父皇感染了风寒,太子殿下令所有官员命妇参加大祭替父皇祈福,儿媳是一百个愿意,只要父皇能够康复起来,儿媳受点苦有算得了什么呢?就是腹中的孩儿,也是希望自个儿的皇祖父康健的。” 众人纷纷称赞秦王妃纯孝,同时也在心里嘀咕,陛下都能体恤秦王妃怀孕不易,太子却不准许任何人缺席,这倒是有点意思了,功臣勋贵中身体不好的大有人在,像秦王妃这种孕妇也有不少,往日宫中都会开恩,让身体不便的臣子命妇不必参加,太子倒好,竟是把人全部拉进来了。虽说是替陛下祈福,但也让人觉得太子苛刻不体恤了。 身体不便的不止顾清漪一人,只不过大家没表现出来罢了,太子这一命令,多多少少让人膈应了。 瞧见众人脸上的异色,皇后差点无法维持脸上的笑容,史良娣机灵,知道继续待下去对她们不利,连忙提醒道,“皇后娘娘,时辰不早了,该去太庙了。” “正是,多亏有良娣提醒本宫。”皇后像是才回过神来一般,扶着她的手站起来,对着众人笑吟吟地说道,“聊着天倒是忘记时辰了,诸位夫人随我去太庙参加大祭吧。” 看这样子,竟是打算对秦王妃置若罔闻了。 众人目光闪烁,心中有了计较,也没有傻乎乎地继续出头,连忙笑着附和,纷纷起身往外走。顾清漪也没继续纠缠,不然就显得得理不饶人了,有时候恰当的示弱才是最好的手段,人都会怜悯弱者,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会同情她几分的。 她温和纯孝识大体,不久更衬得皇后和太子不宽和么。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已经足够了。 周夫人越过人群上前搀扶住顾清漪,低身问道,“那盏茶是不是有问题?” 顾清漪并不意外阿娘能猜得出来,微微点了点头,“里头有藏红花。” 周夫人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大年初一就做这般缺德事,也不怕损了福报!” “阿娘,噤声。”周围都是人,顾清漪生怕阿娘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左右他们的手段也不过是这些,小心些便是。” 周夫人拧了拧手帕,知道不是生气的时候,生生地压下满腔怒火,扶着顾清漪走了。 正在说着悄悄话的不止顾清漪和周夫人两人,颜舜英搀扶着朱氏,脸上尽是讨好和小心翼翼,“祖母,您小心。” 朱氏并没有看她,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掠夺前头那道笨拙的身影,眼中浮现出些许哀色,她与顾清漪一样,问出了同样的问题,“你可后悔?” 颜舜英咬了咬唇,眼底却不自觉地红了起来,字字坚决,“不后悔!” 朱氏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已经是一片平静,“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我无话可说,只是有一点你必须知道,不管你以后如何,武安侯府都不会给你一丝一毫的支持。” 若是没有武安侯这个娘家,她这个太子妃哪来的底气?颜舜英终于慌了,哽咽道,“祖母,凭什么,我也是您孙女!凭什么你要对我置之不理!” 朱氏松开她的手,脸色冷淡至极,“因为什么,你自己知晓。” 颜舜英看着祖母绝情离开的背影,绝望渐渐被汹汹的斗志和决绝所取代,她紧紧地攥紧双手,心中暗暗下了决定,有朝一日,她一定要让祖母和父亲知道,她一点也不比颜舜华差! 第168章 太庙祭祀 - 喜荣华 - 痕线 太庙一共有三殿,前殿、中配殿和后配殿,祭祖乃大礼,在前殿举行。 主殿是重檐庑殿顶样式,三重汉白玉须弥座式台基,四周围石护栏,巍峨雄伟。一品以上官员及命妇能够登上三重高台,其余百官命妇分列于广场,整整齐齐,肃穆威严。 顾清漪站立于高台左侧,第一位是皇后,其次是太子妃、叔王妃,再到顾清漪,排在她后面的是朱氏为首的公侯夫人。右侧是各位亲王公侯,秦王的位置与顾清漪相对,时不时朝她看来,丝毫不掩忧虑。 太庙在承和门外,从皇后宫中出来,即便能够坐着肩舆,但也需步行进入,这会儿周夫人就不宜搀扶着她了,因此顾清漪是挺着大肚子走了一刻钟的,等到上了高台,已经是气喘吁吁,香汗连连,又被冷风那么一刮,脸色显得青白,十分难看。 然而这会儿礼钟已响,一身明黄蟒袍的太子意气风发地从主殿出来,与皇后并排而战,典仪宣布“迎神”,乐奏《贻平之章》。 太子代替皇帝祭祀,被典仪引导在各神位下跪,上香,行三跪九叩之力,王公百官、内外命妇随同行礼。乐止,奠帛、爵。行初献礼,乐奏《敕平之章》,舞干戚之舞,司帛跪着献篚,司爵站着献爵,司祝奉祝版跪在案的左边,太子宣念祝文,随祭百官命妇需跪听。 祝文冗长,一般需要读上半个多时辰,这才是大祭最辛苦的环节。顾清漪在之前的三跪九拜礼中只是勉强跪下来,此时已经力竭,若是再跪上半个时辰,后果根本不用多想。 往年在这个环节,皇帝都会恩赐老弱不支的功臣命妇前往配殿休息,武安侯的老太君朱氏便是其一。然而太子似乎要做到一视同仁,竟是有意忽视这个环节,并没有提出的意思。 察觉到太子有意无意投过来的阴冷目光,顾清漪心中便是一沉。 就在这时,队列中起了不小的骚乱,周夫人的声音随之响起,“老太君,您这是怎么了?还好吧?” 顾清漪连忙回头一看,原是祖母捂着心口倒在阿娘怀里,她脸色骤然大变,以前所未有的灵活速度走到祖母身边,“救心丸,祖母,您带了救心丸了吗?” 她心中焦急,连称呼都没注意,焦急地解下祖母腰侧的荷包,里面果然有备用地救心丸,她这才松了口气,倒出来喂祖母吃下,声音紧绷,“祖母,您好些了吗?” 朱氏抓住她的手,半眯半合的双眸却是缓缓闭上,似是已经力乏。 太子阴沉着脸走过来,“怎么回事?” 周夫人压下内心的厌恶和愤怒,忧心忡忡地说道,“今儿个天气太冷,又跪拜了几番,老太君受不住,心疾犯了。” 朱氏的心疾,是因为家中男丁一个个战死沙场而落下的毛病,连皇帝都对她体恤万分,如今太子却因为照顾不周让老太君犯病,已经惹来不少官员,特别是武官的异样目光了。 武安侯府满门忠烈,今年的武安侯更是戍守边疆,未曾回京过年,今日却因太子的不体恤惹得老太君犯病,着实有些过分了些。 太子的脸阴沉得几乎能够挤出水了,为了今日的计划,他特地让御医检查了朱氏的身体,都说能够撑下新年大祭,结果呢,祭礼才进行了一半人就受不了了,这让他的脸面往哪儿搁! 文武百官可不会觉得老太君惊扰祭祀,反而会觉得他不宽慈了。 情势比人强,太子不得不咬了咬牙,吩咐道,“送老太君前往配殿休息。” 朱氏紧紧地攥着顾清漪的手不松开,宫侍一时为难,他总不能掰开老太君的手吧?太子也看到了,眼中闪过一抹阴狠之色,“秦王妃,快松开老太君,莫要耽搁了祭祀。” 他百般算计就是为了今天,秦王害他没了孩子,今日他就要让他百倍尝之! 顾清漪被太子阴冷的目光看得寒毛耸立,脸色禁不住白了白,这会儿秦王跨列而出,道,“太子殿下,王妃八月怀胎,身体不支,还请太子准许她与老太君一同退下休息。” 秦王妃的脸色和老太君相比,也没好到哪里去,若是没有老太君昏倒这一出,没人注意,也就这么过去了,到时候发生什么事都来不及了,但是现在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太子又如何能够拒绝? 就在他下不了台的时候,皇后开口说话了,“太子记挂皇父,只想让百官命妇替陛下祈福,倒是忘了周全,此时应该亡羊补牢才是。本宫看不少大人体力不支,便一同退下休息吧。” 姜还是老的辣,见计策不成,皇后来救场了。 明眼可见皇后的救场是成功的,因为文武百官的脸色多少柔和了下来,太子也知道势不可挽回,只能挽回名声,让宫人搀扶老弱大臣下去,至于顾清漪,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配殿有专供休息地暖阁,顾清漪和老太君被一同送了进来,火红的银炭噼啪作响,融融的暖气充盈整个房间,顾清漪才觉得身上的寒气渐渐散去,连骨子里的寒意也渐渐抽离,终于有了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自从进了暖阁,老太君就松开顾清漪的手,此时正躺在炕上,身上盖着一张厚厚的毛毯,脸色也好了许多。 顾清漪担心祖母受凉,便把自己身上的毛毯盖上去,她才刚离手,祖母就睁开了眼,目光沉静幽宁,不像是才醒的样子。 或许,连她方才的不支,也是装的。是啊,秦王说过,老太君会帮她的。 被熟悉的目光盯着,顾清漪顿时手足无措,下意识地喊道,“祖母……” 朱氏撑着双手要起来,顾清漪连忙上前搀扶,然而她自个儿也是孕妇,连腰都弯不下来,那能够伺候人呢。 朱氏自个儿坐了起来,看着有些无措的顾清漪,指了指炕,“坐。” 顾清漪连忙坐下,下意识地要并拢双腿,腰背挺直,只是身体条件不支持,只能红着脸靠在引枕上,不敢看祖母的目光。 “你为何叫我祖母。” 事实上,自打在皇后的承乾宫起,朱氏就有意无意地观察着顾清漪,总觉得她的言行举止让她熟悉,竟是与大孙女相差无二。华儿从小在她跟前长大,说话的语气、下意识的小动作,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位外侄女,分明是像极了大孙女。 以前见她也不怎么与华儿相似,怎么如今竟是大变了样。 顾清漪的心口砰砰地跳了起来,突然有种坦白身份的冲动,但是看了看祖母疲惫的面容,她还是忍了下来,祖母年纪大了,实在受不了这种刺激。 她攥了攥手,忍下心中的酸涩,哑声道,“我想替表姐孝顺您。” 朱氏目光一滞,脸上闪过一抹哀色,她的华儿…… 顾清漪看到祖母脸上毫无掩饰的悲伤,顿时红了眼,泪珠控制不住地坠落了下来,秦王果然说得没错,祖母还是心疼她的。 她既是欣慰又是难过,又不愿意祖母哀思,胡乱擦着眼泪,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容来,“是我不对,不该惹您伤心。” 朱氏闭了闭眼,再次睁眼时已经恢复了情绪,她的目光从顾清漪泪痕斑驳的双颊,移到她高高凸起的小腹上,神色淡淡,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仿佛只是顺口一问,“可有不适之处?” 顾清漪一愣,缓缓露出了笑容,被泪水清洗过的双眸璀璨明亮,漂亮得惊人,“宝宝很乖,很坚强,一点也不闹人。” 今日一番折腾下来,顾清漪身体很疲惫,孩子倒是没有什么反应,真真是最乖巧不过了。 她觉得,这个孩子,是她生命中最大的奇迹。 第169章 蒲团风波 - 喜荣华 - 痕线 太子有意亡羊补牢,执行得格外周全,不仅安排老弱休息,还让太医请平安脉。在看到太医走进来的那一瞬间,正在与祖母说着话的顾清漪笑容一敛,连身子不自觉地紧绷起来。 她绝对不能让太医诊脉! 太医提着药箱进来,入内后目不斜视,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老太君,秦王妃,卑职奉太子殿下之命,特来给您二位请平安脉。” “我没事。”顾清漪浓密的睫毛眨了一下,“御医看一看老太君吧。” “王妃娘娘您是双身子,更应该诊脉,若是有什么不适,卑职就是一万颗脑袋也不够砍。”太医一脸不赞成,从他的神色中看不出任何异常,也不知是不是太子特地派来捉把柄的人。 朱氏若有所思地看向顾清漪,见她薄唇微抿,眼底带着忌惮和警惕,眸光微闪,道,“林太医,秦王妃对自己的身体有数,既然不愿问诊,那便算了吧。你放心,有老身作担保,怪罪不到你身上。” 林太医稍微松了口气,他到底是混迹宫中多年的人精,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直接对秦王妃不愿意问诊的原因装聋作哑,只给朱氏请了脉。 “老太君有些受寒,回府后煎煮一碗姜汤喝了便是。” 朱氏收回手,“有劳林太医了。” “不敢,卑职还要给其他大人请脉,先行告退了。” “林太医慢走。” 林太医行礼告退,伺候的太监也被朱氏挥下,她用着洞若光火的目光看向顾清漪,低声道,“你不愿问诊,是不是孩子的月份有问题?” 祖母果然从她的逃避中察觉到异常。 “十月怀胎。”顾清漪终于释然,没再隐瞒,“去年三月三日,我被人从武安侯府卖入烟花之地,是秦王救了我。” 即便早在法事上听过顾清漪的说辞,再次听闻依旧让人心中悲恸,她藏在袖子中的手有些颤抖,许久才压制下翻涌的情绪,注意到顾清漪怀孕的日期来,“三月三日,你是在三月三日怀上的?” 三月三日,是颜舜华的忌日。 顾清漪眼中闪过一抹痛色,“没错。” 朱氏看着她高高隆起的小腹,脸上露出一种奇异的神色来,不知想到什么,她突然问道,“孩子的父亲……” “是王爷的。”顾清漪不想让祖母误会秦王的人品,又连忙解释,“当日王爷被下了药,我是被他的侍卫买回来的。” 朱氏眼中翻涌起复杂的情绪,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最终只是化作长长的叹息,再也没有说话。 外头的祭礼还在继续,太子念着祭文的声音隐约可见,折腾了一早上的顾清漪身心俱疲,终于忍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礼钟齐鸣,顾清漪从睡梦中惊醒,朱氏看了看她睡得红扑扑的脸颊,道,“祭礼结束了。” 外头阳光大盛,已经是大中午了。 被留在外头伺候的小太监连忙进来,“老太君,秦王妃,该散场了。” 顾清漪稍微松了口气,心道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了今日大祭,结果外边突然出现喧哗之声,她微微一愣,“外边怎么回事?” 前殿高台。 祭礼结束后,所有官员命妇都有序退场,周夫人跪了大半天,膝盖已经痛到麻痹,从蒲团上起来时踉跄了一下,不期然间看到银光一闪,顿时愣住了。 银光闪过的地方,是在顾清漪所在的蒲团上。 她的脸色猛然一沉,顾不上迎面走来的端王妃等人,上前捡起蒲团,用手帕垫着手,拔出三根泛着青色的银针。 这色泽,看起来是有毒的。 “天呐!这是什么东西!”端王妃用帕子捂着嘴,惊呼出声,“秦王妃的蒲团上,怎么会有毒针!” 早有人注意到周夫人的异常举止,端王妃的惊呼更是吸引了高台上所有人的目光,原本还想去偏殿接顾清漪的秦王脚步一顿,看到周夫人帕子上的三枚银针,脸色骤然下沉。 他走到周夫人身边,问道,“岳母,银针上的绿色是什么东西?” 周夫人观其色,查其味,脸色凝重,“这是番邦秘药,沾之便使人体亢奋,两个时辰后,人体会虚弱脱力,是一种刺激性药品。” 两个时辰,足够让祭礼结束了。 在场众人悚然一惊,俱是出了一层冷汗。若是秦王妃被此针刺入,那么她会在祭礼上保持亢奋状态,出宫后必定被毒素反噬,到时候说不定会生产,没有力气的妇人,又如何能够安全地诞下孩子呢。 真真是杀人于无形! 周夫人想到皇后宫中的那盏茶,脸色更是难看,对方一环套一环,原来早就设计好了!冬日昏暗,祭礼开始时天色都没亮,根本没有人注意到里面会有银针藏着,此时若不是周夫人踉跄了一下,被阳光一晃,否则根本发现不了里面藏了银针! 她寒着脸看向太子,秦王亦然,他的双眼中燃烧着怒火,冷笑道,“太子殿下,臣弟需要一个解释。” 各式各样的目光落在身上,太子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所有的计划都让顾清漪完美避过,非但如此,还让他的暗算现于人前,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般滑稽。他心中更是暴戾横生,更是把撞破的周夫人和端王妃给记恨上了。 秦王咄咄逼人,百官又在看着,太子不得不压下心中的恨意,做出一副震惊的模样,关心道,“本宫虽然代父皇祭祀,但祭祀礼器是太常寺负责的,二弟莫急,召太常寺卿问清楚便是。”他吩咐身边的太监,“传太常寺卿。” 太常寺卿的位置在广场上,被传召上前时浑身发抖,颤声见了礼,太子直接黑着脸问罪,“裴正云,秦王妃的蒲团上出现毒针,你速速从实招来,为何要谋害秦王妃!” 太常寺卿直接吓得跪了下来,不停地磕着脑袋,很快就渗出血迹,“太子殿下,微臣冤枉了,就算是给卑职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冒着杀头的罪名去谋害秦王妃,谋害皇孙啊。” “蒲团上出现银针已经是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太子愤怒得一脸赤红,“裴正云,你好大地胆子!来人,把罪人裴正云押入大牢,按律处斩!” “殿下,卑职冤枉啊。”裴正云吓得几乎要晕过去,脸色尽是一片苍白“太常寺官员小吏不知凡几,不排除有其他人乘机作乱,栽赃陷害卑职,请殿下查明真相,替卑职做主啊。” “无需狡辩,你总领太常寺,若没有你的命令,小官小吏哪敢做手脚!”太子吩咐着走上高台却迟迟不动手的御林军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带走!” “且慢!” 秦王站出来,脸上的怒色已经被沉静所取代,只是双眸漆黑得可怕,“太子殿下,裴大人所言有理,未经查证就判大人死刑太过武断,还是移交大理寺吧。” 其他与太常寺卿交好的官员也纷纷求情,大理寺卿一向刚正不阿,此时也一脸严肃地出列请求查明真相,太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起来。 若是不答应,倒显得他心中有鬼了。 不过……他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缓,“本宫也不是不讲理之辈,既然二弟这个苦主提议严查,那便依了二弟的意思。新春开笔后,裴正云谋害一案便移交大理寺查办,不得有误。” 春节休沐七日,七日后开笔办案,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第170章 羊水骤破 - 喜荣华 - 痕线 秦王看穿太子的意图,说道,“虽说大理寺开笔才能断案,但是此案的嫌疑人等不能就此放过,理应现在就全部收押大牢,严加看管。” 大理寺卿景俞附和,“秦王殿下所言极是,迟则生变,还请太子准许微臣缉拿嫌疑人。” 太子瞳孔中闪过一抹狠意,“可。” 大理寺卿行礼告退,开始命人捉拿嫌疑犯,太子已经是面无表情的模样,“诸位大人夫人,退下吧。” 众人齐齐退场,队形齐整,不慌不乱,仿佛暗中谋害的事情未曾发生过一般,但是私下里掀起的暗潮汹涌,只有他们自个儿知晓。 顾清漪站在偏殿地檐栏下,目睹了高台上的发生的一幕,想到她险些被人用毒针暗害,余悸阵阵,觉得浑身都被抽干了力气,若不是有小太监搀扶着,她怕是要瘫软在地上。 太子对她,当真是恨之入骨。 秦王来找顾清漪,看到的便是她脸色苍白的模样,顿时大惊,快步过去搀扶住她,“王妃,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他生怕百密一疏,让太子钻了空子,神不知鬼不觉地下了手段。 顾清漪刚想说没事,突然察觉到身下一阵湿意,顿时又羞又难堪,还以为是自己失禁了,连忙道,“我,我要如厕……” 最后的声音,已经是细若蚊蚋。 然而秦王听力敏锐,捕捉到她细细的声音,刚要弯腰把人抱起来,就见顾清漪脸色一变,抱着肚子呻吟起来,“王爷,我肚子突然间好痛。” “怎么回事!” 秦王脸色大变,看到从偏殿中走出来的林太医,连忙叫住,“太医!快,王妃这是怎么了?” 林太医没想到撞到这一茬,心中暗苦,硬着头皮上前诊脉,稍微松了口气,“王爷莫急,王妃娘娘这是要生产了。” 怎么可能不急,且不说污秽之物不能沾染太庙,就是一些硬件措施也不到位的,没有热水,没有产婆,如何接生? 林太医立马就反应过来,连忙道,“不过妇人并不会那么快生产,王爷现在带王妃回府还来得及。” 从皇宫回秦王府需要两刻钟,再加上马车狭窄颠簸,只会增加不适,秦王直接否定了回府的提议,直接抱起顾清漪朝着景泰宫走去。 还好他预防万一,早有准备。 散场的大队人马缓缓步行,看到秦王抱着秦王妃匆匆离去,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皇后见他是朝着宫内走去,脸色一沉,一早上的怒火齐齐涌来,当即就喊道,“站住,秦王,你已经是成年男子,岂能擅闯后宫!” 景泰宫是皇贵妃的宫殿,秦王自小在景泰宫长大,成年后才出宫开府,在皇贵妃亡故后,昭明帝开恩景泰宫永不住妃嫔,秦王可以随时回去小住。但毕竟是后宫重地,秦王自从母妃逝世后就没再踏入过,直到上次顾清漪被下了药,他迫不得已之下才把人能带过去,同时也不忘和昭明帝打招呼,现在情况危急,只能像上次那样先斩后奏了。 当然,有昭明帝的恩旨在前,即便他不打招呼也是无碍的。 他对皇后并不忌惮,只是留下一句话,“母后,王妃生产在即,儿臣送她去景泰宫,请母后见谅。” 他脚步未停,直接走了,皇后脸色铁青地留在原地,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今日发生太多事了,命妇们隐约闻到硝烟的闻到,低眉敛目地不敢插话,只有周夫人站了出来,“皇后娘娘,臣妇担心秦王妃,请皇后娘娘准许臣妇随同照顾。” 皇后掐了掐手,隐去眼中的厉芒,有意无意地看了后头的张氏一眼,也不知是夸奖还是讽刺,“周夫人与秦王妃当真是母女情深,不知道的还是为你才是她亲娘呢。” 但是,张氏也不是顾清漪的亲娘。 周夫人脸色未变,神态自若,“臣妇中年才认下一女,视若生命,一时失态了,还请皇后娘娘宽恕。” 注意到周围打量的视线,有意洗白的张氏也不愿意放过这次机会,也上前一步求情道,“皇后娘娘,女子产子就像过鬼门关,再凶险不过了。我们虽然帮不上忙,但陪在漪儿身边也能给她安慰,还请皇后准了我们的请求。” 皇后敛目,轻笑道,“秦王妃有这么疼爱她的娘亲,也是她的幸运。本宫并非不通情达理之人,秦王妃怀的是本宫和陛下的第一个孙子,此时她生产,于情于理也要陪在她身边的,你们便随本宫来吧。” 皇后都去陪秦王妃生产,其他命妇自然也不敢就此离宫的,低品级的命妇也就罢了,她们没有与皇后交谈的资格,端王妃等人就不同了,也开口请求跟随,皇后看了她们一眼,倒是没有反对。 只是让她皱眉的是,“老太君,您怎么也来了?” 朱氏方才与顾清漪一同出门,亲眼看到她羊水破掉的一幕,心中一直挂念,便也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此时被皇后问起,便道,“秦王妃乃臣妇外侄女,臣妇不放心,也跟去看看。” 一直安安静静的颜舜英再也忍不住了,劝道,“祖母,您身子不好,刚刚才犯了心疾,理应回府休息才是,哪里值得您亲自守着秦王妃生产。” 朱氏神色不动,“多谢太子妃挂念,臣妇自有计较,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的。” 颜舜英眼神一暗,袖子中的手紧紧地攥起,昭示着她内心的不平静。皇后的心情比颜舜英还要复杂,想到朱氏破坏他们辛辛苦苦的谋划,不管她是有意还是无意,都让她记恨上了。若不是顾忌着对方的资格和她作为皇后的身份,此时早就摆上脸色了。 不管心中再怎么不愿,皇后还是让朱氏跟了上来,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景泰宫走去。 秦王的步伐又急又快,与那群慢悠悠的女眷们相比,简直是快得像一阵风,很快就与她们拉开长长的一段距离。也正是因此,在寒冬凌冽的时节,他衣襟全湿,额头淌满汗水,脸上更是浮现出潮红,可见体力消耗得厉害。 然而他抱着顾清漪的手已经稳当有力,若不是快速跳动的心跳声,被他用披风遮挡住寒风的顾清漪,根本察觉不到他的异常。 宫缩一阵又一阵,剧痛也是一波又一波的,顾清漪从未体验过这样的痛,神智已经模糊,在宫缩的间隙,她勉强抬起头看着秦王,顿时红了眼,“王爷,你歇一歇,让太监抬着肩舆送我过去吧。” “不用,本王不累。”秦王说道,“宫道湿滑,他们走不快,还不如本王抱你走轻便一些。” 顾清漪知道秦王常年习武,力气并非普通贵族子弟能比,但是她就是没来由地心疼,不愿他为此受累——抱着一个怀胎十月的妇人行走,并不是那么轻松的事。 秦王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低头对她一笑,“你替本王生儿育女,不知要吃多少苦头,与之相比,本王这点劳累算得了什么。” 顾清漪眼眶开始湿润,又是一波的剧痛开始袭来,她闷哼了一声,再也说不出话来了。秦王看她痛得脸色苍白,下唇都咬出血迹,心中联系不已,连忙道,“王妃,快松口,你若是痛极,尽管咬本王就是。” 顾清漪痛得迷糊,也没神智辨别是非,下意识地听了秦王的话,直接一口咬在他肩膀上。秦王闷哼了一声,脚步越发加快了。 一盏茶后,秦王终于抱着顾清漪抵达景泰宫,宫中的嬷嬷和宫女都是皇贵妃身边伺候的老人,看到秦王出现就立马明白过来,连忙道,“王爷,奴婢们在偏殿安排了产房,您快送王妃娘娘进去。” 其中一个容长脸的嬷嬷飞快地命令着宫女,“快把参汤端上来,剪子什么的都用热水烫一遍,热水一直煮着,不能停。还有,请李嬷嬷和钱嬷嬷过来,该给王妃娘娘接生了。另外让人请太医过来。” “是,孙嬷嬷放心,李嬷嬷和钱嬷嬷都在房里呢,得了您的吩咐,今儿个哪里都没去。” “那就好,快准备起来。” 吩咐了一通,她这是宫女把一直准备着的参汤端上来,孙嬷嬷检查了一下,确定没有问题后才端进偏殿产房,此时顾清漪已经被秦王放在床上,疼得大叫,秦王想要把手给她咬着,被匆匆赶来的孙嬷嬷制止了,“王爷,产房乃污秽之地您出去等候消息吧,这里有奴婢看着。” 秦王没有说话,而是接过参汤小心翼翼地喂给顾清漪喝下,一阵暖意涌入身体,顾清漪终于恢复了点力气,也跟着李嬷嬷劝道,“王爷,嬷嬷说得对,您还是出去吧。” 虽然秦王在身边让她安心,但是她不愿意让他看到她生孩子的样子。 秦王搁下碗,握住顾清漪放在床上的手,“本王行军打仗,什么血腥污秽没见过,一点也不怕,就留在这里陪你。” 顾清漪既是高兴又是焦急,最后只能道,“不行,你在这儿我会分心,你还是出去吧。” 她痛得脸色苍白,却还费力和他说话,一副强行忍耐的模样,秦王终于相信她说的是真话,不得不松了口,“好,本王就在门外等你,若是想让本王进来,直接喊一嗓子就是。” 顾清漪松了口气,露出缓缓露出笑容来,“好。” 秦王离开口,又是一波剧痛袭来,此时接生的李嬷嬷和钱嬷嬷已经赶到,连忙替她按摩着肚子,顺着宫缩的频率推拿,嘴上还说着,“王妃,您仔细感受下,奴婢什么时候往下推拿,你再使劲儿,这样可以省点力气。” 顾清漪点头,慢慢地找着规律,孙嬷嬷也拿了一个软木放在她嘴边,道,“王妃娘娘咬着软木吧,头一胎都比较难,不知要生多久,娘娘得省着点力气才是。” “好。” 顾清漪本能地顺从着嬷嬷们的吩咐,承受着一波又一波的剧痛,心里想着,蝴蝶破茧,也不过如此吧。 但是为了孩子,她甘之如饴。 第171章 神奇鸡汤 - 喜荣华 - 痕线 秦王站在檐栏的窗边,起先还能听到顾清漪的声音,很快就没了声响,只有宫女们进进出出的动静,还有一盆盆端出来的血水,猩红的颜色竟是让他眼晕心悸,心口爬满了惶恐与不安。 他第一次杀人时,都没此时这般害怕。 皇后便是在这个时候带着命妇们抵达景泰宫的,她环视了景泰宫一圈,目光落宫女们有条不紊的动作上时,不由眯了眯眼。 “秦王妃情况怎么样了?” 秦王勉强拉回思绪,向皇后行了礼,“多谢母后关心,王妃在偏殿生产,情况尚且不知晓。” 周夫人早已经迫不及待,请求进去帮忙接生,秦王连忙应道,“有岳母您陪伴着王妃,是再好不过了。” 张氏见周夫人进去了,也想表现一二,不过被秦王拦了下来,彼此情分不同,张氏心思歹毒,他自然不愿意放她进去生事的,不过让这群人继续在这儿站着也不是办法,寒风冷冽,朱氏的身体又不好,秦王让他们去另一个偏殿等候,命宫女伺候后,他才重新回到檐栏下,焦急地等待着消息。 请来的太医已经到了,不过他不方便进去偏殿,只能与秦王一同站在外边,看着秦王急得团团转,心中不停地嘀咕着,看来秦王比想象中还要重视这位王妃呢。 秦王说是度秒如年也不为过,若不是顾清漪方才有过吩咐,他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守着才放心,只是这会儿他只能拦住走出来的孙嬷嬷,问道,“孙嬷嬷,王妃的情况怎么样了?” 听不见顾清漪的声音,他心慌得可怕。 孙嬷嬷算是看着秦王长大的,从未见过自家小主子这般换乱无措的模样,心中感慨不已,“王爷您放心,王妃已经开了二指,胎位也正,顺产只是时间问题。” 秦王松了口气,也不管顾清漪听不听得见,自顾地在窗边与她说话,絮絮叨叨,像是把一年到头的话都说干净了似的。顾清漪痛得面目扭曲,连软木都咬不住了,迷迷糊糊中似乎听见了秦王的声音,顿时一惊,“王爷……王爷怎么进来了?” 周夫人用锦帕替她擦拭着额头的汗水,脸上满是心疼,“没有,王爷在窗外与你说话呢。” 顾清漪痛得神智模糊,这才发现周夫人的存在,眼眶一红,突然就觉得委屈起来,“娘,好疼。” “女人都得经历这一遭,忍一忍就过去了。”周夫人怜惜地看着她,这时孙嬷嬷端着吃食进来,她连忙接过,道,“乖,咱们先吃点东西。” 顾清漪又痛又虚弱,已经没有多少力气,被喂了一碗参粥后才稍微好了点儿,秦王依旧在外头说话,她不想让他担心,也有力气回话了,便道,“王爷,我没事,已经是晌午了,你吃点东西吧。” 终于得到回应的秦王脸上一喜,此时他哪顾得上吃东西,只顾着关心顾清漪,问着,“王妃,你痛不痛?受不受得住?本王还是进去陪你吧。” “不要!”顾清漪连忙摇头,她现在浑身是汗,身上都是血水,狼狈不堪,实在不愿意让秦王看到她这幅样子,只是她不愿秦王继续留在外边焦虑,便道,“我想喝鸡汤,王爷,你给我煮一碗鸡汤好不好?” 秦王心眼里只剩下顾清漪,听她想喝鸡汤,根本没顾上君子远庖厨的规矩,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好,你等着,我这就给你熬汤去。” 他脚步匆匆地去了景泰宫的小厨房,生怕晚一步耽搁了时间,且不说小厨房因为秦王的到来有多么忙乱,产房中的周夫人已经欣慰地笑了,揉着顾清漪的头发鼓励她,“王爷对你是费了心思的,漪儿可要加把劲儿,努力把小世子生出来,莫让王爷担心了。” 顾清漪点了点头,心中满是感动,产房的布置她抽空看了一眼,发现与王府产房的布置一模一样,宫女嬷嬷们的动作亦是整齐有序,可见秦王担心她在宫中发动,已经是早有准备了。 他事事周详,她也要努力才是。 宫道又是一阵蠕动,顾清漪咬住软木,忍着剧痛继续使劲,也不知是因为痛到麻木,还是因为心中憋着一股气,竟是不觉得难捱了。 顾清漪不觉得难耐,在对面偏殿等候的皇后等人却觉得时间漫长,偏殿的大门敞开着,正好能看到对面的动静,看到秦王急匆匆地离开了,皇后叫了宫女过来问道,“秦王做什么去了?” 宫女低眉垂目,温声道,“秦王妃想喝鸡汤,秦王亲自去小厨房替王妃熬汤去了。” 原本在闲谈的命妇们骤然一静,纷纷露出诧异、惊愕和艳羡的神色来,没想到秦王这般冷情冷性的人,为了秦王妃居然能做到这般地步。生育过的命妇更是心酸难言,不对比还好,一对比便觉得她们的夫郎不堪入目了,秦王的地位尊贵如斯,都能替自家王妃洗手作羹汤,而她们的夫郎呢,能在产房外陪着她们就算不错了。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承平公主呷了一口茶,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声,“秦王妃好福气。” 玉安郡主因为顾清漪被秦王丢下池塘,病了好一段时间,她已经是记恨上秦王府,这会儿的语气倒是有几分阴阳怪气的味道。 端王府与秦王府关系匪浅,端王妃几番帮助顾清漪,已经惹了不少人的眼,她心里明白得很,但也没有中途改弦易张的道理,故作不知承平公主的讽刺,和气地笑着,“可不是么,我看秦王妃肚子里的孩子福气也大着呢,挑了大年初一的生辰,可不正是大吉大利么。” 皇后脸色淡淡,“这倒未必,头一胎艰难,今日不一定能生得出来。” 气氛顿时尴尬,话虽如此,但皇后这么一说,倒显得有几分抬杠的意思了。端王妃也是微微愕然,不过很快就收敛了神色,继续说道,“只愿秦王妃生产顺利才好。” 事实上,顾清漪的情况不怎么理想,直到秦王熬了鸡汤回来,宫口也就开了三指而已,而顾清漪已经精疲力尽,力有不逮了。 “快,把参片拿来。” 秦王蹲着鸡汤回来,听到的便是嬷嬷们焦急的叫喊身,心中咯噔了一下,再也顾不上顾清漪之前的嘱咐,直接越过宫女嬷嬷闯了进去。 产房里又闷又潮,充满了难闻的血腥味,苏嬷嬷一看到秦王,急道,“王爷,您怎么进来了,产房不吉利,您快些出去吧。” 秦王没有听,只顾着看着躺在床上的顾清漪,她脸色苍白,身上都是汗渍,连头发都湿漉漉一片,是前所未有的狼狈。但他一点嫌弃的意思也没有,眼里只剩下心疼,三步并作两步走,把手中的鸡汤交出去,直接坐到床边握住顾清漪的手,声音低沉又沙哑,“漪儿,别怕,本王在这儿。” 顾清漪已经是轻度昏迷,感受到手上粗糙厚实的触感,立马就醒了过来,眼前模模糊糊地出现一个影像,她还当是自己出现幻觉,直到秦王又叫了她一声,她才确认是秦王进来了,他脸上有一道锅底灰,头发上也有烟尘的痕迹,想来是在厨房里沾上的。 他当真是亲自动手熬汤了。 顾清漪眼圈一红,低低地叫了一声,“王爷。” 仿佛叫了他,就能生出无穷的力气一般。 “本王在,漪儿,别怕,本王陪着你。”秦王重复地说着安慰的话,吻了吻她汗湿的手指,“本王已经把鸡汤熬出来了,漪儿要不要喝一点?” 这是秦王第一次称呼她的小名儿,声线缠缠绵绵,仿佛黏着糖丝般甜蜜动人,顾清漪的心口不争气的跳动了一下,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她现在这么难看,秦王就不嫌弃吗? 秦王见她愣愣地看着他,眼中满是依恋和信赖,心底便软成一团,挥手让宫女把鸡汤端过来,亲自喂她,还一边问着,“漪儿,味道怎么样?” 顾清漪被又咸又苦的汤惊回了神,对上秦王期待的目光,她说不出一句嫌弃的话,而是露出虚弱的笑容,称赞道,“好喝,这是我喝过最好喝的鸡汤了。” 毕竟是第一次下厨,只不过是盐放多了而已,能达成这种程度已经不错了。 就像给顾清漪梳妆一样,秦王对自己的手艺总是有迷之自信,对于自己初次下厨的手艺一点也不怀疑,反而一脸欣慰,“那你多喝点儿,等到你坐月子了,本王每日都给你熬一盅汤。” 顾清漪:“……好。” 坐月子不能吃盐,现在就一次性吃个够吧,反正到时候秦王也没机会往汤里下盐了。 兴许是来自鸡汤的神奇力量,顾清漪再次有了力气,松开了秦王的手,“王爷,你在外边等我吧。” 秦王心中不愿,但是顾清漪和周夫人等人都劝他离开,他只好妥协下来,再次再产房外团团转,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这么一等,就等到了月上中天。 第172章 喜得郡主 - 喜荣华 - 痕线 产房里,顾清漪陷入昏迷,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在叫她,“姐姐,姐姐,快醒醒。” 她睁开眼,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容,柔弱又温柔,漂亮的杏眼仿佛闪着光,瞬间就驱散周围的黑暗,让她的心也跟着悸动起来,她飞快地上前抓住对方的手,前所未有地雀跃与欢喜,“表妹,是你吗,你是不是回来看我了!” 真正的顾清漪眯眼笑开,颊边漩起小小的梨涡,“嗯,姐姐,我要走了,你不要想念我。” “妹妹……”颜舜华泪如雨注,“你不要走,我舍不得你,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 “姐姐,你没有错,如果时光能够重来,我还是会这么做的。”顾清漪柔弱的眉眼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执着,漆黑的眸子专注地看着她,“姐姐,你是我最亲的亲人了,把身子让给你,我无怨无悔。即便我不在了,咱们也是永远在一起的。” 说到这儿,她开心地笑了起来,像个纯真可爱的孩子。 颜舜华愧疚又不安,“可是,可是我没能嫁给勇毅候世子,你不是最喜欢他了吗?” 她还记得当初听闻勇毅候世子成亲时,思绪抽离的感觉,那时候她以为表妹伤心得厉害了,没想到居然还残留在身体里。 顾清漪怔愣了一下,露出一抹释然的笑,“世子爷并不属于我,当初不过是执念作祟罢了,倒是害得姐姐与秦王生了误会。如今我要转世投胎,前缘尽散,喜欢谁或是不喜欢谁,都没关系了。” 转世投胎? 颜舜华再也顾不上伤心难受,振奋地看着她,“表妹要投胎了吗?你投胎到我肚子里好不好,咱们这一辈子做母女,好不好?” 顾清漪笑着摇头,“缘分自有天定,投胎亦是不由我做主,姐姐不必因此挂怀,以后好好地与秦王过日子吧。看到你幸福,我就放心了。” “姐姐,永别了。” “妹妹!” 颜舜华伸手挽留,然而握不住破碎的流光,顾清漪彻底消失不见,她眼中注满泪水,迷失在神秘空间中醒不过来,直到有人在耳畔喊她,声音低沉沙哑,一声又一声,“华儿,华儿……你快醒过来。” 她心下一惊,连忙睁开眼,对上秦王通红焦急的双眼,产房中一片欢呼,“王妃醒了!王妃醒了!” 秦王握着她的手,漆黑深邃的眸光落在她脸上,眼中的焦急渐渐退散,他艰难地露出一抹笑,“漪儿,再加把劲儿,孩子快要出来了。” 漪儿。 原来是她听错了。 重回顾清漪的身份,她说不出是遗憾还是释然,想到方才梦中所见,立马使出全部的力气,不久,就听一声啼哭彻响产房,她眼圈一红,也跟着哭了出来。 秦王根本顾不上去看孩子,小心翼翼地替她擦着眼泪和汗水,蹭着她的额头,低声道,“漪儿,辛苦你了。” 顾清漪握着他的手,却期待地看向产婆们,“孩子。” 孙嬷嬷等人剪掉脐带,除去秽物,清洗一番才用细软地布帛把孩子包裹起来,抱到秦王和顾清漪跟前,“恭喜王爷,恭喜王妃,是个可爱的小郡主。” 孙嬷嬷一开始还有些忐忑,直到秦王激动地接过小郡主,笨拙又小心地抱着时,才终于松了口气,嘴上说道,“咱们小郡主真是有福气呢,和太子妃一样,生来就眉点朱砂,乖巧又可爱,不愧是咱们秦王府的小郡主呢。” 躺在床上的顾清漪一愣,再看秦王,他已经呆住了,姿势僵硬得宛若一尊雕像,连向来睿智深邃的双眸都露出呆滞的神色,与往日英明神武的形象判若两人。 他一定是想起颜舜华了,说不定还以为是颜舜华投胎呢。 顾清漪百感交集,戳了戳秦王的手臂,“王爷,我想看看孩子。” 秦王如梦初醒,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放在顾清漪面前,声音低到仿佛是气音,“漪儿,你看,咱们的孩子。” 看到孩子那一瞬间,什么心思都没有了,只剩下无限的欢喜和母爱。 孩子只有五斤重,皮肤又红又皱,像一只无毛的小猴子,然而落在顾清漪眼中,却觉得她是天底下最可爱乖巧的孩子了。她浑身上下都是小巧可爱的,小小的手指头,小小的五官,连紧闭的双眼都露出可爱的光芒来,至于孩子眉宇间的朱砂痣,顾清漪倒是不觉得如何了,前世她也曾拥有过,一点也不觉得稀奇。 顾清漪心口软成一团蜜糖,怎么看都不够,忍不住从秦王怀中夺过孩子,无师自通地抱着孩子,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王爷,咱们的孩子真可爱。” 秦王揉着她的脑袋,眼中尽是温柔和煦,“咱们的小郡主真会长,和漪儿你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与其说像顾清漪,还不如说像前世的颜舜华。 顾清漪的相貌原本就和颜舜华有七分相似,现在小郡主随了顾清漪相貌的八层,眼睛继承了秦王的丹凤眼,再加上眉宇间的朱砂痣,就更像颜舜华了。 但是顾清漪固执地觉得,这是表妹的转世,如若不然,表妹怎么会在这么巧的时间出现呢。 宫女的问询声打断秦王夫妇初为父母的喜悦,“王爷,王妃娘娘,皇后差奴婢来传话,让人把孩子抱出去,给大家看看。” 皇后有意提现宽慈,竟是在偏殿等了一天,她不走,其他命妇也留下来等着,一天下来竟是没有一个离开的。 顾清漪听了宫女的解说,心中不舍,但也想让祖母看看孩子,便把孩子递给周夫人,“阿娘,您抱出去吧。” 秦王还没看够呢,一脸不悦,沉着脸,“岳母,裹严实点,莫让小郡主着了凉。” 自从孩子生出来后,周夫人一直处于兴奋状态,若不是有理智尚存,恨不得就抱着孩子不松手了。这会儿孩子重新回到手上,她向来严肃的脸上绽放着笑容,熟练地用毯子卷了一圈,把孩子裸露出的脸朝里抱着,冲秦王和顾清漪点了点头,就抱着孩子走出去,快步穿过夜晚的寒风,到了对面的偏殿。 她抱着孩子对皇后福身行礼,“皇后娘娘,秦王妃生了个小郡主。” 像是松了口气似的,皇后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来,“好好好,把孩子给本宫看看。” 原来是个丫头片子,秦王妃没有福气,皇长孙最终还是属于东宫的! 周夫人依依不舍地把孩子递过去,皇后看到襁褓中的女婴,眉头一挑,露出了点异色。其他品级高的命妇也凑过来看孩子,很快也愣住了,端王妃笑道,“这可是巧了,都说外甥像舅,这外甥女也像足了表姨呢,小郡主可不就是和太子妃一个模子长出来的。” 看到那点朱砂痣,颜舜英的心口就咯噔了一下,浑身像是针扎一样难受起来,听到端王妃的话,她下意识地朝祖母看去,便见自家祖母紧紧地盯着襁褓中的小孩儿,幽静无波的双眸已经通红,身体甚至还颤抖,情绪激动得仿佛下一刻就能倒下去。 “祖母。” 颜舜英连忙上前搀扶,却被朱氏一手挥开,她眼中再无其他人,上前一步,颤抖着声音说道,“皇后娘娘,能否让老身抱一抱孩子。” 朱氏激动的模样让人觉得怪异,不过这会儿也没人多想,皇后原本也就装装样子,毫不留恋地把孩子递过去,朱氏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一直空荡的内心瞬间被填满,她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生命再次有了重量。 这个孩子,是她余生的救赎。 襁褓中的婴儿似是感觉到她的存在,忽而睁开眼,乌黑明亮的双眸像是盛满星辰的碎光,驱散了所有的阴霾,朱氏在周围人的惊呼中泪流满面,低喃着无人听见的名字,心底一点一点地踏实下来。 “老太君,您这是怎么了?”周夫人诧异地问道,想要接过孩子,接过朱氏稳稳地抱着,丝毫没有归还的意思。 朱氏的情绪来得快,恢复得更快,这会儿她已经恢复往日的沉稳从容,道,“见着了小郡主,老身便想起太子妃小时的模样,一时情难自禁,倒是让大家见笑了。” 不管信没信,众人俱是露出和善的笑容,纷纷打趣起来,颜舜英承受着并不属于她的称赞,脸上羞赧的笑容不变,眸底却一点点阴沉,积压成挥之不去的阴霾。 颜舜华就像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看完孩子后,皇后与众命妇终于功德圆满,逐一散去,周夫人也终于从朱氏手中得到孩子的归属权,心满意足地抱着外孙女回到产房。 此时顾清漪已经沉沉地睡去,秦王守在她床前,一手撑额,一手牵着顾清漪,也是闭着眼睛睡着了。来往的宫女嬷嬷们不敢弄出丁点动静,产房中一片安静。 周夫人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在小床里,唇边露出温柔安适的笑容,一切静好。 第173章 皇长孙女 - 喜荣华 - 痕线 也不知睡了多久,顾清漪悠悠转醒,她的身上已经被清理了一遍,产房的血腥味也被清新怡人的果味所取代,干净舒适,让人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 屋子里伺候的孙嬷嬷和宫女们见她醒来,纷纷露出喜色,“王妃娘娘,您终于醒了。” 顾清漪被搀扶着半靠在床上,任由她们替自己梳洗,同时问道,“我睡多久了?” “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难怪她身上酸痛无力,连肚子都饿得咕咕叫,孙嬷嬷已经吩咐宫女把饭食端上来,顾清漪问道,“我娘和王爷呢?” “周夫人不方便留在宫中,早晨便出宫了。”孙嬷嬷知道她关心什么,十分详尽地说着,“奴婢们担心小郡主影响您的休息,安排她在东暖阁休息,王爷早晨去见了一趟陛下,回来后就一直在暖阁陪着小郡主呢。” 难怪听不到动静,顾清漪昨夜只来得及看孩子一眼就睡着了,此时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他,只是轻轻一动就牵动伤口,痛得她脸都皱了起来。这会儿响起一片行礼声,却是秦王抱着孩子过来,看到她脸上疼痛难忍的表情,连忙说道,“别动,岳母出宫前说了,你的伤口还需十来天才能恢复,得要好好养着。” 想到伤口的位置,顾清漪脸一红,不愿意继续深谈这个话题,而是把视线转移到秦王手上,发现他的动作比昨日的僵硬自然了许多,像是练习过上百遍似的。 秦王注意到她的惊奇,古铜色的肌肤上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晕,轻咳了声,“本王用玉枕练习了几次。” 绝对不止几次那么简单。 想到秦王一本正经地抱着玉枕练习的场面,顾清漪不禁莞尔,视线落在他怀抱中的襁褓,眼神顿时一柔,“宝宝一直在睡吗?” “醒过几次。” 秦王见她转头十分艰难,贴心地把孩子放在她身旁,顾清漪目光柔和地看着孩子,突然想起一个问题,紧张地问道,“王爷可曾让太医看过宝宝?” 她怀孕时就多有劳累,好几次都差点流产,就怕孩子身上有什么不足之处。秦王与她有着同样的担心,早就让太医看过了,此时连忙安抚她,“别担心,宝宝虽然比一般婴儿瘦弱些,但是很健康,慢慢地就长起来了。” 顾清漪松了口气,但心中还是内疚,宝宝是足月生产的,身体还比普通婴儿瘦弱,肯定是她之前折腾的缘故,若是她当初能够好好保护宝宝,就没现在这种状况了。 秦王一见她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不愿意她继续怨艾下去连道,“本王给宝宝找了两名奶娘,你要不要见见?” 如果没有意外,奶娘是要陪伴小主子一生的,就像徐嬷嬷一般,也曾是表妹的奶娘,情分非同一般,对其人品和身家都要仔细考量,顾清漪作为母亲,自然对此十分关心的。 她再也顾不上自怨自艾,立马打起精神来,连连点头,不停地向秦王问着奶娘的情况。 两名奶娘是秦王早就甄选好的,身体健康,家世清白,一个姓郭,一个姓杨,顾清漪问了话,见她们神态大方,进退有度,心中十分满意,便道,“从今日起你们的饮食与我相同,每日都需要换洗净身,不要随便乱吃东西,只有小郡主好了,你们才能安享富乐,可曾听明白了?” 郭嬷嬷和杨嬷嬷俱是神色一凛,立马明白秦王妃不是好糊弄的主子,立马恭恭敬敬地应道,“奴婢们明白。” 这会儿襁褓动了动,宝宝扑扇着稀疏的睫毛醒了过来,她也没睁开眼,直接张开嘴干嚎,顾清漪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抱孩子抱起来,低低地哄着,“宝宝乖,宝宝不哭……”然而并没有用,她顿时急了,求救地看向孙嬷嬷,“嬷嬷,宝宝这是怎么了?” “王妃娘娘,小郡主应该是饿了。” 顾清漪醒来后就察觉到胸口胀痛,此时有些意动,只是郭嬷嬷已经伸手过来,她担心宝宝哭坏嗓子,只好依依不舍地递了过去,眼睁睁地看着郭嬷嬷抱着宝宝进入暖阁,脸上难掩失落。 秦王只当她舍不得女儿,“宝宝喝完奶就回来了。” “我也想喂宝宝。”顾清漪知道大户人家的主妇没有亲自喂养孩子的规矩,但她总觉得遗憾,仿佛缺少了些什么,她知道不合时宜,却还是忍不住看向秦王,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撒娇,“王爷,好不好?” 她杏眼含雾,依赖又渴望地看来过,又软又糯的声音拖长了调子,像是猫爪子轻轻挠过一般,秦王心尖一颤,向来引以为傲的自信溃不成军,想都没想就答应她的请求,“好。” 他如此应着。 孙嬷嬷明显不赞同,但也不好强求主子什么,秦王也从色令智昏中清醒过来,但是看着顾清漪脸上的欣喜,没有反悔之前的决定,而是添了一句条件,“偶尔喂几次也无妨,不过还是以郭嬷嬷和杨嬷嬷为主的,你身子不好,得好好将养着。” “我明白的。” 得到喂养许可的顾清漪已经心满意足,根本不在乎其他其他条件,更何况她也担心自己的奶水不足,饿到了宝宝。 这会儿杨嬷嬷过来禀告,“王爷,王妃娘娘,小郡主喝了奶,又睡过去了。” 顾清漪知道刚出生的婴儿贪睡,即便心中渴望也不愿意折腾孩子,便让她和郭嬷嬷在暖阁守着,等孩子醒了再抱过来。 这会儿宫女端着膳食进来,孙嬷嬷说道,“王妃娘娘,该用膳了。” 原本饿过头没感觉的顾清漪,闻到膳食的味道,腹中闹起了空城计,顿时羞红了脸,秦王轻笑地揉了揉她的头发,“饿坏了吧,快吃点东西。本王还给你炖了鸡汤,你尝尝手艺有没有改进。” 顾清漪:“……” 还真把昨日的承诺当真了。 顾清漪再次喝道秦王亲手熬制的鸡汤,谢天谢地,一点咸味儿都没有,但是其余采药也是如此,都是一些汤汤水水,淡得一点味都没有,吃得她脸都皱了起来。 秦王知道膳食没有味道,毕竟他熬汤的时候都被提醒不要放盐了,这会儿十分理解顾清漪的感受,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坐月子得好好将养,你还年轻,莫要落下病根,往后受尽折磨。” “我明白的。”她日后还要喂养宝宝,吃食肯定是要严格控制的,只是这会儿她胸口就胀痛得难受,显然不能让宝宝起来解决的,只能让孙嬷嬷帮忙了。 于是她红着脸看向秦王,“王爷,你能不能出去一下?” 秦王挑了挑眉头,不解其意。 孙嬷嬷伺候过皇贵妃,到底有过经验丰富,立马从顾清漪的别扭中察觉到几分端倪,也劝着秦王,“王妃娘娘需要换洗了,王爷您避让一下吧。” 秦王扫了顾清漪一眼,身上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不像是要换洗的样子,反倒是脸红得有些不正常,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她身下的伤口要清理,便没再多问,带着忧虑离开了。 顾清漪终于松了口气,难为情地看着孙嬷嬷,“嬷嬷,我胸口有些胀痛,这要怎么办才好?” “王妃娘娘是奶水未通的缘故,您若是不嫌弃,奴婢倒是学过一套手法,可以替您解决困扰。” 徐嬷嬷的脸色再正常不过了,顾清漪也自然多了,任由孙嬷嬷替她推拿,脸色依旧免不了涨红,徐嬷嬷知道年轻人脸皮薄,便与她说话转移注意力,“王妃娘娘,陛下知道您生下小郡主,龙心大悦,一大早就赐下赏赐,份例与皇子相同呢。随后皇后与各宫娘娘也随了礼,奴婢都登记在册,并亲自去谢恩了,王爷的意思是不让您费神,奴婢这会儿告知您,也是想让您心里有个数。” 顾清漪点头表示徐嬷嬷的信息非常有用,至少知道陛下对她诞下小郡主的态度,可以看得出他对皇家添丁非常高兴,一点也不嫌弃是女孩。说来也是,毕竟是皇长孙女呢,第一个总是备受关注的。 “洗三礼呢?王爷有何安排?” “陛下下令要大办,就在景泰宫给小郡主洗三,还让四品以上的命妇都参加呢。” 这样的隆宠,实在是太盛了,就是宫中出生的公主也没这个先例呢。 顾清漪心事重重,就连徐嬷嬷推拿的疼痛也顾不上了,等到终于通了奶,换了声衣裳后,她连忙让人请秦王进来,说了洗三这件事。 “王爷,这会不会不合规矩?” 秦王倒是坦然,在他心里自家孩子一切礼仪待遇越隆重越好,根本不会产生逾礼的不安和担忧,但面对顾清漪,他还是要安抚的,“太庙祭出发生丑闻,终究对皇家声誉不好。宝宝的出生正是时候,父皇的重视也是想借机转移大众视线,没人敢说句不是。” 好处是他们得了,至于利用不利用,就无需计较了。 顾清漪这才松了口气,不过还是不玩嘱咐道,“寒冬腊月的,可别冻着宝宝了。” “放心,只是响盆的时候抱出去,很快就抱回来的,你别担心。”秦王揉了揉她的脑袋,“你不必劳心费神了,好好养着身子。” 他眼底的担忧和关切如此明显,顾清漪心里像是喝了蜜一样甜,她弯了弯眼,“好,我都听你的。” 秦王抿唇一笑,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第174章 密不可分 - 喜荣华 - 痕线 正月初三,皇长孙女洗三日。 皇后、太子妃和众命妇整整齐齐地坐在席上,主持洗三仪式的收生姥姥是负责接生的李嬷嬷,她恭恭敬敬地给香案上香,请来碧霞元君、琼霞娘娘、云霄娘娘、送子娘娘等十三位神像,叩拜净手之后,从孙嬷嬷手中接过小郡主,迅速把小郡主从襁褓中抱出来,放进槐条、艾叶熬成汤的铜盆里沾了沾水,象征性地用艾叶轻轻打了三下,在小郡主扯了一嗓子嚎起来时,重新把她裹进襁褓里,笑眯眯地说着吉祥话,“三朝洗儿,一求小郡主污秽尽除,消灾免难,二求小郡主吉祥康顺,福禄双全。” 如此就算是洗了晦气了。 天气寒冷,小郡主不能在外边多待,洗礼之后就被抱回去了,只剩下一群命妇继续着之后的添盆仪式。 皇后作为在场品级最高的命妇,率先在铜盆里放了一柄玉如意,收生姥姥立马说着吉祥话,“吉祥如意,一生顺遂。” 太子妃放了一把长命锁,收生姥姥笑逐颜开,“安报平安,长命百岁。” 朱氏添了一把桂圆,收生姥姥又叫,“开花结果,早生贵子。” …… 吉祥话一个个地往外蹦,竟是没一个重复的,原本还冷清的场面因为收生姥姥的妙语连珠而热闹起来,皇后脸上也带出几分笑,周到地问着孙嬷嬷,“秦王妃这几日可好?小郡主的奶娘有没有备下?都是什么人?” 身为皇贵妃的心腹,孙嬷嬷深谙皇后的性子,在她提问的瞬间就警惕起来,中规中矩地回答着,“谢皇后娘娘关心,秦王妃身体一切都好,小郡主的奶娘是秦王亲自挑选的,都是身体健康,家世清白的好人家。” 不知奶娘身份含糊以对,就连这几日秦王妃私下里给小郡主喂奶一事,更是半句没有泄露。 皇后竟也没恼,而是故作伤感地叹了口气,“看到小郡主,本宫就想起皇贵妃,她生前最不放心秦王,若是得知秦王娶妻生女,也该含笑九泉了。” 孙嬷嬷垂下脑袋,掩去眼中的恨色,“王爷早已去奉先殿告知皇贵妃娘娘,应是早就知道了。”所以就不劳烦你假惺惺地做戏了。 惠贤皇贵妃乃皇后生平最恨的女人,没有之一,活着让她不痛快,死后让是让她如鲠在喉,原因无他,全因封号——惠贤。惠贤,理应是属于正室的称呼,皇帝偏偏赐给了皇贵妃,可把她给膈应坏了。 不过只要想到皇贵妃已死,机会和风光都是属于活人的,皇后的气才顺了点,也不与孙嬷嬷一般计较,转而与其他命妇笑谈起来。就在这时,昭明帝身边的首领太监柴公公出现,众人一惊,连连起身恭迎,就连皇后也不例外,毕竟谁都知道,柴公公这会儿出现在景泰宫,只能是传御旨的。 柴公公面容白胖,笑得十分温和,让大家不必行大礼,他只是奉命给小郡主添盆和赏赐的,长长的礼单念下来,把在场所有人都羡慕得不轻,任谁都看得出来,陛下对这个长孙女的喜爱。 皇后的脸色架不住了,看太子妃就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她都和太子成亲大半年了,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她故意给太子妃难堪,当着众命妇的面儿说着,“秦王都有一女了,也不知太子什么时候才添一儿半女,可把本宫给急坏了。太子妃,你可得多劝劝太子在后院行走,早些开枝散叶才是。” 颜舜英颜面大失,脸色白了白,强忍着心中的恨意和不甘,涩声道,“是,母后,儿媳知道了。” 她越想越委屈,她何曾独占着太子了?如若不然,史良娣的孩子又是哪来的?皇后分明就是不喜欢她,故意针对,让她在命妇面前落了面子。 气氛一时尴尬,还是承平公主救了场,“都说先开花后结果,有了小郡主在前,皇后娘娘的小孙子怕是不远了。娘娘尽管放心,说不定等到开春,东宫就传来好消息了呢。” 命妇们也纷纷逗趣,气氛立马缓和了起来,皇后这才露出笑意,与她们说了会儿话,等到差不多的时候,终于散去了。周夫人陪坐了一上午,这会儿才有空进去偏殿产房探望顾清漪。 洗三的日子没顾清漪什么事,秦王又被皇帝叫去了,她只能在产房里听外头的动静,再加上有宫女传话,即便不出门户,她也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 兴许是一家独大的缘故,皇后的行事愈发糊涂了,当着众命妇的面儿给太子妃下不了台,对东宫又有什么好处呢。 不过这些都轮不到她关心,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多陪陪她的小郡主呢。小郡主洗三回来后就睡着了,这会儿敢醒来,憋着嘴就要哭,顾清漪已经有了经验,连忙解开衣襟给她喂奶,果然止住了一通哭嚎。 就在她得意的时候,周夫人进来了。 “漪儿,你怎么亲自喂养孩子?”周夫人一见,就不赞同地皱起眉头,“你这一胎耗损得厉害,得好好养着,可不能这么任性。” “娘,只是偶尔喂几次,不碍事的。”顾清漪知道阿娘和秦王一样,最受不住她撒娇,连忙软语哀求了一番,果然就让阿娘松动了。她心中暗喜,不想再就此谈下去,连忙转移话题,“阿娘,我和王爷不在这几日,秦王府可好?” “放心,有我和徐嬷嬷在,出不了岔子。” 顾清漪自然相信阿娘和徐嬷嬷的能力,她只是想借此提起另一件事,“阿娘,我怕是要留在宫中坐月子了,留下您一个人在王爷也不好,要不您回去定远侯府过年吧。” 周夫人板起脸,“怎么,还嫌弃我了?” “哪能呢,娘,我这不是怕你寂寞嘛。”顾清漪知道阿娘并没有生气,便直接道,“您回去也好与义父作伴,到底是新年,一家人整整齐齐,今年才能过得顺顺利利。” 周夫人看了她一眼,“罢了,我听你的就是,不然以你的性子,怕是要一直挂念着,劳心费神,最终伤了自己的身子。” 顾清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得不说阿娘是真的了解她,这件事她可不就惦记了好几天了,今日得了机会才说了出来。 娘俩凑一起说话,大都是周夫人嘱咐坐月子的经验和忌讳的,顾清漪一脸受教地记下来,直到时间差不多了,周夫人才依依不舍地出了宫,下一次见面怕是得等到一个月后了。 然而事实却出乎意料,秦王下午回来后,直接通知顾清漪,“咱们明日回府。” 顾清漪微微一愣,她还以为要在宫中住上一个月呢,不过能够回到自己的地盘她更加开心,皇宫虽好,到底还是拘束的。 秦王见她并没有怨言,脸色稍缓,还是解释了一句,“景泰宫毕竟是后宫,咱们留下来终究不合规矩。本王不便留宿,单独留下你们本王又不放心,索性挪回府上,如此也安全些。” 宫中是皇后和太子的地盘,对方想动点手脚实在是太容易了,在景泰宫待上一个月,实在是太冒险了。 即便秦王没说,顾清漪也明白他的未竟之意,太庙祭礼上太子都能动手脚,更别说区区的景泰宫了,现在有了孩子,她是绝对不会拿孩子来冒险的。 “好,我都听王爷的。” 若说最关心她们母女俩的,非秦王莫属了,即便他没有解释,顾清漪也会配合秦王的决策,因为她知道,秦王是绝对不会害她的。 他们已经成为密不可分的一家人了,不是吗? 第175章 争夺口粮 - 喜荣华 - 痕线 并没有太多的东西需要收拾,第二天,顾清漪在景泰宫诸多宫人的不舍中,走进出宫的暖轿。她和小郡主都包裹的严严实实,一点冷风也没受着,就在轿夫平稳的步伐中回到秦王府。 隔着轿子听到王府下人熟悉的声音,顾清漪忍不住露出轻松的笑容,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果然还是自己的地方自在。 阿娘已经回府,徐嬷嬷重掌王府中馈,顾清漪见了徐嬷嬷,与她说了几句话,秦王就走了进来,看了徐嬷嬷一眼,“府中事物你自行拿主意,不必让王妃劳神。” “嬷嬷也没说什么,就关心了我几句。”顾清漪嗔了秦王一眼,对着有些拘束不安的徐嬷嬷说道,“嬷嬷,你还没看到小郡主吧,你去看看她醒了没。” 徐嬷嬷这才松了口气,福身告退。顾清漪左右端详着秦王冷峻的面容,看得他不自在地磕了一声,“漪儿看本王做什么?” 顾清漪眉眼含笑,“我在研究,大家为何都怕你。” “研究出什么了?”秦王居然也陪她,还特地坐下来,方便她观察。 “嗯,总是板着一张脸,太严肃了,看着有些吓人。” 秦王忽而凑过来,蹭了蹭她的鼻尖,“那漪儿怕本王吗?” 温热的气息在皮肤上烫起一片红晕,顾清漪双颊一热,情不自禁地对上秦王幽深的目光,许久才找回声音,“不怕,王爷……” 未尽的话语消失在唇舌的呢喃中,顾清漪无力地攀附着秦王,承受着他的急切和侵略,许久他才停下来,带着压抑的低喘,声音沙哑而温柔,“漪儿,好好休养,早日恢复身子。” 顾清漪脸色涨红如晚霞,声若蚊蚋地嗯了一声,根本不敢与他直视,就怕泄露了内心的羞窘与甜蜜。 秦王知道她的性子,也没再继续缠人,替她整理了凌乱的衣裳,重新坐回床边,刚要再说些什么,就听外间一阵啼哭,便知是孩子醒了。 “抱小郡主进来。” 抱着小郡主的是杨嬷嬷,她福身行礼,“小郡主刚醒来,想必是饿了,奴婢们正打算给小郡主喂奶。” 顾清漪胸口正有些胀痛,便道,“不用了,我来便是。” 杨嬷嬷不敢多说什么,把小郡主交给秦王就低眉退下了。顾清漪用引枕垫在腰上,靠坐在床上,才朝秦王伸出手,“王爷,把宝宝给我吧。” 她产后虚弱,平日里没多少机会抱孩子,只有喂奶的时候才能亲近几分,更显得机会珍贵了。像往常一样,抱过宝宝就打算解开衣襟,很快就意识到不对,转过头,发现秦王依旧坐在原地,一本正经地看着她,丝毫没有避开的意思。 顾清漪顿时脸色爆红,声音几乎软得挤出水来,“王爷,你不许看。” 秦王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依旧未动,却是催促了声,“宝宝饿了。” 小郡主可不管抱着她的是谁,没能得到及时喂养的小人家气势十足,扯着嗓子干嚎,小手小脚也不安分地挣扎着,竟是探出小手亲自找食,这可把顾清漪惊得不轻,再也顾不上秦王的存在,急急忙忙接了衣襟,轻拍着孩子的后背安抚着,“宝宝,乖,别哭啊,娘这就喂你,别哭别哭啊。” 小郡主的哭喊声化作满足的啜饮声,偶尔有几声喁喁低语,声音稚嫩清脆,顾清漪看着宝宝袖珍可爱,眼神如水般温柔。 “王爷,你想好宝宝的名字了没?”顾清漪忽而想起这件事,抬头朝着秦王看去,却立马被他漆黑深邃的目光吓了一跳,这样的秦王她并不陌生,就在刚刚才见过,现在…… 她的双颊瞬间爆红,下意识地扯过被子遮挡,然后下一刻就被秦王拦住了,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可思议,只说了一个字,“别。” 然后俯身凑了过来。 顾清漪脑袋瞬间乱成一团浆糊,正在美滋滋进食的小郡主发现有人抢她口粮,立马不满地嗷嗷叫了几声,不客气地用着小蹄子踹着自家父王的厚脸皮,咿咿呀呀说着什么,似乎是在斥责。 秦王对上自家闺女瞪圆的双眼,身体顿时一僵,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耳郭一片通红,他连忙直起身子,第一次不敢看王妃的表情。 顾清漪脸上的热度就没退过,余光看到秦王唇上沾着的白点,更是恨不得以帕掩面,但她最后还是把帕子递给秦王,声音又低又软,“王爷,你,你擦一擦嘴吧。” 若是让下人进来撞见,还不羞死人了。 秦王僵硬地接过帕子,胡乱地擦了一通,回头看了顾清漪一眼,见她面色驼红,目含春水,那点尴尬顿时消失无踪,他指尖轻抚着她秀丽的五官,低沉的声音含着笑,“难怪小郡主喜欢漪儿喂她。” 未竟之意,不言而喻。 顾清漪不可思议地看过去,如果她没有听错的话,秦王这是在调戏她? 她杏眼圆睁,樱唇半开的模样实在可爱,秦王目光一沉,忍不住又凑了过去,结果这一次的偷香窃玉并没有得逞,因为他被小郡主踹了一脚,护食的小宝宝以为自家坏爹爹又要抢她口粮,抗议地哼哼唧唧,主动发起了粮食保卫战,根本不给坏人靠近的机会。 秦王懵了一下,想来没料到会有这么一遭。 扑哧。 顾清漪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嗔了秦王一眼,“该,谁让某人的脸皮比城墙还要厚,和宝宝抢口粮呢。是不是啊,乖宝宝,咱都没吃饱呢。” 宝宝似是听懂了母妃的话,一边吧嗒吧嗒地进食,一边哼哼唧唧地进食,与阿娘统一阵线,对自家父王言词讨伐。 秦王回过神来,摇头一笑,点了点宝宝的小鼻子,“小心眼,这就记恨上父王了?父王白疼你了。” 郡主她小人家可不管父王有多厉害多可怕,目前的事实上,被抢了一半口粮的她根本吃不饱,于是小嘴一瘪,非常不客气地嚎起来。 这孩子也是人精,光打雷不下雨,只会哭着吓唬人,眼泪都不见流一滴。但这这已足够吓唬住刚当爹娘没几天的秦王夫妇,两人手忙脚乱地开始哄人,最后还是顾清漪意识到问题所在,含羞带嗔地瞪了秦王一眼,“还不都怪你,快把宝宝抱出去,让杨嬷嬷她们再喂一下。” 秦王一脸讪讪,清清嗓子,抱起小郡主边走边哄着,“宝宝乖,别哭了,父王带你出去找吃的。” 小郡主对方才的夺粮之恨记载心上,根本没给他面子,继续哭嚎着,可把秦王给急坏了,大步流星地走出,杨嬷嬷和郭嬷嬷等人都在外间候着,看到小郡主大哭都诧异不已,“王爷,小郡主这是怎么了?” “小郡主没吃饱,你们再喂一下。” 王妃奶水充足,足够应付小郡主的胃口了啊。 杨嬷嬷和郭嬷嬷满腹疑惑,但看着秦王板着脸的样子,也不敢多问,连忙抱着小郡主避退到隔间喂奶,好不容易哄好这位小祖宗,才把她抱出来,见秦王还在原地等着,便上道地把孩子递过去,“王爷,小郡主喝饱了,您小心些抱着,别让小郡主吐了奶。” 几天下来,秦王抱孩子的功夫已经炉火纯青,十分熟练地从杨嬷嬷手中接过小郡主,见她并没有不舒服的样子,才放心地把孩子重新抱回暖阁。 杨嬷嬷和郭嬷嬷这三天已经看惯秦王对小郡主的宠爱程度,倒是见怪不怪,只是徐嬷嬷等人依旧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秦王抱孩子的模样,半晌没回过神来。 这样温柔可亲的郎君,当真是她们冷面严肃的秦王吗? 秦王可不自知他在下人心目中的形象有千变万化,这会儿把孩子抱回暖阁,坐到顾清漪身边,开始夸起来,“王妃,你看,宝宝多乖啊。” 顾清漪看了一眼,吃饱喝足后的小郡主没有了方才暴躁的小模样,乖乖巧巧地吐着小奶泡,小小的一团,又甜又软,看得人心都化了。 “咱们宝宝天下第一可爱。”滤镜重重的顾清漪重重地点头,表示肯定秦王的说法,她又想起之前的话题,道,“既然王爷没想到宝宝的名字,咱们取个小名儿吧,就叫小团子,怎么样?” 秦王看着怀抱中的女儿,可不就是小小的一团么,“好,就叫小团子。” 小团子咿咿呀呀地叫起来,不知是在抗议还是附和,小嘴吧嗒的小模样可爱极了,顾清漪终于忍不住把她从秦王怀中抱出来,轻轻地蹭着她的鼻尖,“娘亲的小宝贝,要乖乖地喝奶奶,早点长成大团子哦。” 小团子攥着拳挥手,兴奋得不得了,咿咿呀呀地叫起来,秦王见她们母女俩若无旁人地聊起来,反倒把他撂在一旁,这样的经验是他从未体验过的,不由觉得好笑,直接过去把母女俩都抱在怀里,在这一瞬间,他的人生也像怀抱一般,瞬间充实圆满。 他愿意成为苍天大树,永远护着她们母女俩,一生平安喜乐。 第176章 案件结果 - 喜荣华 - 痕线 小孩子变化大,每天都有不同的惊喜,小团子乖巧可爱,一身白白嫩嫩的奶膘,又软又绵,像极了圆润白嫩的小汤圆。这孩子只有在饿时才会闹人,嘘嘘或是拉臭臭时,都会嗯嗯哼哼上几声提醒,夜里也睡得安稳,甚少哭闹,简直是乖巧到极致。 小团子凭借她的个人魅力博得玉京苑上下所有人的喜爱,顾清漪作为亲娘,更是沉迷在撸娃中不可自拔,颇有种走火入魔的架势,秦王都被她冷落在一边,连他开始上朝了都不知道。 直到秦王穿着来不及脱下的官袍回到暖阁,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王爷,都已经过了初七了吗?” 秦王正在换衣裳,闻言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今儿个已经是初十了。” 看样子这几天他不在,顾清漪没发现异常。 顾清漪自知理亏,连忙道歉,“好嘛,都是我的错,这些天是我疏忽了王爷,你想什么罚我都行。” 秦王眸色一深,“真的?” 循着他的视线看去,顾清漪低头,便看到这阵子愈发丰盈的浑圆,顿时面红耳赤,羞窘得不行,秦王低低地笑起来,声音淳厚悦耳,“看来漪儿已经领会本王的意思了。” 自从上一次后,秦王就再也没有提出过分的要求,顾清漪还以为秦王会不好意思,不会再行孟浪之举,没想到是她想多了,秦王的脸皮不知有多厚,现在逮着机会又要使坏了。 她的脸烧得厉害,慌乱地躲避着秦王过于灼热的视线,吭吭哧哧地挤出一句话,“不行,小团子该饿着了。” 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小团子更喜欢喝母乳,只有顾清漪奶水不够时才勉强喝一喝奶娘的,嘴挑着呢。 秦王这会儿可顾不上宝贝女儿了,直接跨步上了床榻,熟练地解开顾清漪的衣襟,含含糊糊地说着,“没事,还有奶娘呢。” 顾清漪捂住地搂住他的脑袋,神智混沌,仿佛连魂儿都要飞出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见秦王抬起头来,眼神深邃不可见底,他转移了阵地,顾清漪尝到淡淡的甜味,整个人红得像是煮熟的虾子。 “都是孩子他娘了,怎么还像小姑娘似的,这么爱害羞。”秦王恋恋不舍地离开桃花源地,看到顾清漪如落红缤纷的双颊,忍不住调笑了一句,“漪儿愈发娇艳动人了。” 顾清漪嗔怒地瞪着罪魁祸首,“还不是你爱捉弄人,哪有人像你这样,和登徒子愈发无二了。” 秦王依旧在笑,“漪儿不喜欢与本王亲近吗?” 这话让她怎么接?她算是发现了,秦王私底下愈发不正经,喜欢说着难为情的话逗她,简直是满肚子坏水,都要咕噜噜地冒泡了。 顾清漪乌黑的杏眼都瞪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秦王就爱看她这副无可奈何的娇俏模样,像只伸出利爪的小奶猫似的,又凶又萌,简直和生气的小团子一模一样。 真不愧是娘俩。 “好了,本王不逗你了,别生气。”秦王见好就收,开始转移话题,“你刚刚在做什么?怎么满身都是汗?” 顾清漪被带偏了,顺着他的话题说话,“小团子生出来了,可是肚子怎么也缩不回去,好在徐嬷嬷有办法,趁着小团子入睡的功夫,给我推拿呢。”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比着仿佛怀胎三月的肚子,满脸的苦恼。 秦王伸手摸了摸,软绵绵的十分舒服,便道,“哪里需要受这份罪,你胖一点也无妨,本王不嫌弃你。” “你不懂,肚子太大了,穿衣裳不好看。”要把肚子上的赘肉缩减回去,推拿起来一点也不轻松,顾清漪疼得不行,好几次都要放弃了,这会儿听到秦王的话,还有瞬间的动摇,但想到自己将变成一个大胖子,立马坚定起来,“不行,我一定要把赘肉减下来才行,王爷,你教我一套身法吧,我在房里练一练,双管齐下,说不定出了月子就能恢复体型了。” 秦王实在不理解顾清漪的执着,他还有另一层担心,“岳母说你生小团子时撕伤了身体,得好好养着,哪能动手动脚的,伤口又裂开了怎么办?” 顾清漪的脸又红了,低声道,“恶露都已经排净了,伤口也开始愈合,不碍事的。” 见她实在坚持,秦王只好妥协,“再等等,也不急这一天半会儿,彻底养好身子再说。” “好,我都听你的。” 达到目的的顾清漪又软软地说着好话,这会儿她才注意到自己被秦王抱在怀里,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问题,她已经有七天没有沐浴了,方才还流了一身汗…… 她实在控制不住,忍不住低头嗅了嗅,汗味倒是没有,满鼻子都是奶香味儿,当然,也有可能是她习惯了,并没有闻到其他的味道。 秦王见她皱着鼻子,像个小奶猫似的嗅来嗅去,顿时觉得好笑,揉了揉她的脑袋,问道,“漪儿在做什么?” 顾清漪抬头看他,一脸严肃,“王爷,你有没有闻到我身上的怪味儿?” “嗯?怪味儿?” 秦王故意拖长了声音,看着她急了,才笑道,“本王骗你的,没有怪味儿,漪儿就算一个月不沐浴,本王都不嫌弃你。” 顾清漪:“……”她一点也没被安慰到。 她一脸的生无可恋,秦王忍不住摇头,“本王何必骗你?昔日本王行军打仗,一个月不沐浴都是常事,长途跋涉,餐风露宿,身上的味道岂不是更难闻?漪儿你待在房内,又是冬天,即便过了一个月也无碍的。” 坐月子虽然不能见风沾水,简单的擦洗还是有的,也不至于邋遢到蓬头垢面的地步。 顾清漪听他谈起往昔,再也顾不上纠结个人卫生的问题,缠着他问道,“王爷,与我说说你领兵打仗的经历吧,从未听你提起过呢。” “也没什么值得说的。” 话虽如此,秦王还是给她说起了往事,“本王自小便喜欢舞刀弄剑,梦想当一个定国安邦、开疆扩土的大将军,母妃出身将门,也不拘着我的性子,反而替我选了师傅学习武艺。等到……母妃病逝后,本王便隐姓埋名参了军,从最低等的士卒开始,一步步升为大将军……” 顾清漪听得入迷,她了解得越多,心中就愈发敬佩,难怪秦王的部下对他敬爱有加,并不是因为他乃秦王,而是一位真正流汗流血的大将军吧。 她不由生出一股与有荣焉的自豪来。 她眼底的骄傲是如此明显,秦王想看不到都难,他情不自禁地弯了弯唇角,轻抚着她的上挑的眼角,“本王的功绩不足挂齿,武安侯府满门忠烈,才真正值得人敬佩。” 想起宗祠中林立的牌位,顾清漪忍不住叹了口气,“是啊,如果可以,我希望永远都不要有战争,没有战争,既不会有人牺牲了。” “别担心,如今四海升平,边境安稳,不会有战事的。” “但愿如此。” 顾清漪不愿意深谈,便随意转移了话题,“王爷今日回来得晚了,是积压的公务太多了吗?” 秦王顿了顿,还是没有瞒她,“太庙蒲团藏针一案,今日正式开审了。” 顾清漪恍然,她差点忘了这回事,连忙问道,“可曾审问出什么结果?” 秦王摇了摇头,脸上多了几分阴霾,“父皇出手了。” 顾清漪微微一愣,很快就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太子意图谋害弟媳,算是皇家丑闻,昭明帝肯定不愿意让人外臣看皇家笑话,出手干预也是情理之中。就像当初发现太子妃是颜舜英假冒的一样,有些真相终究会遮掩在皇权之下,以卵击石只会得到头破血流的下场。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除非扳倒太子,否则她这辈子就别想大仇得报了。 “对不起,本王没能给你讨回公道。” 秦王的声音带着以往没有的晦涩,眼中雾霭重重,看得顾清漪心疼起来,她伸手揽住他的腰,脸颊埋在他胸膛,闷闷地说道,“不必说对不起,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没有王爷,我连讨公道的机会都没有。” 秦王揉了揉她的脑袋,眸光沉沉,“本王做得还不够。”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顾清漪生怕秦王冲动,做出不理智的事来,“王爷,我不想让你为了我涉险,只愿你安安稳稳的,好好地陪着我和小团子。” 秦王眼神一柔,“放心,本王会一直陪着你们。” 这时小团子醒过来,两人一起去看孩子,谈话就此结束,过了好几天,顾清漪才从秋雁口中得到太庙一案的对外说法,原是太常寺少卿嫉妒上司,故意在蒲团中藏针,意图栽赃陷害太常寺卿,开审后知道事情败露,畏罪自缢了。 这样的说法不知有多少人相信,但是太常寺少卿一家因此获罪,被流放千里已经成为事实,开春的一场官司,让新的一年染上不祥的阴霾。就连上元佳节也没有往年热闹,冷冷清清,彻底过了这多事的新春。 第177章 塑形有成 - 喜荣华 - 痕线 兴许是阴谋屡屡败露的缘故,皇后和太子很是安分了一段时间,再也没起什么幺蛾子。秦王依旧是负责鸿胪寺事宜,在没有使臣来访的时段非常清闲,他甚至不怎么去上衙,而是待在府里陪着妻女,仿佛已经沉溺在温柔乡中,再无锐志。 顾清漪身体恢复后,旧事重提,让秦王教她锻炼的身法,秦王拗不过她,终究是答应了。 “上身倾泻,抬腿踢踹……不对,力道过于绵软,根本无法制敌。” 秦王化身黑脸教头,一招一式地教导着身法招式,顾清漪动作不规范就板着脸纠正,口吻严肃得像是在教训下属,让近日来习惯了秦王和风细雨的顾清漪十分不习惯。 她毕竟出生将门,耳濡目染之下多少有些底子,意志力也不差,不管秦王多么严格她都坚持下来了,只是她毕竟才生产不久,底子有些虚,坚持了半套就腿脚酸软,站都站不直了。 于是她单脚踢踹的造型就那么摇摇晃晃,如风雨中飘摇的小树苗,最终不堪摧残地往下倒去。 顾清漪没有害怕,而是抬眼朝秦王看去,果然见他眼疾手快地伸手,把她揽入怀来,脸上还带着教头模式残留的冷面无情,“动作不标准才会导致身形不稳,若是对敌时出手,敌人没受伤,反而自己先倒了,岂不是上赶着送命?” 都这时候了,还在教训人。 顾清漪揪着他的衣领开始控诉,“是王爷你不好,都学习半个时辰了,都不让我休息,我是累极才摔倒的。” 教头模式中的秦王简直是油盐不进的大魔头,以往顾清漪只要雾眼蒙蒙地看着他,任是铁汉也变成绕指柔,现在可好,像是成了睁眼瞎一般,她的眼睛瞪得都酸了,对方还像一块烙铁一般又臭又硬,愣是视而不见。 她怀疑秦王是故意的,好叫她打消学习身法的主意。 秦王还真不是故意的,他教给顾清漪的是军中的练体身法,不知不觉地进入了军营模式,把顾清漪当成士卒来要求了,可是她只是想要练体塑形而已,根本无需上阵杀敌,他的标准对她来说实在太严格了。 真正的勇士敢于坦诚错误,于是他诚恳地道歉,“是本王疏忽了,本王会放宽标准,你也不至于这么累。” “不要。”顾清漪想都不想就拒绝了,“继续按照这个标准来,不过你得给我时间休息。” 秦王不知她为何如此执着,这是上阵杀敌的身法,她一个后宅妇人根本用不上,实在没必要吃着一番苦头。 相处这么久,顾清漪对秦王了解渐深,多多少少猜到他在想什么,便说道,“我学了这套身法,日后遇到妙心之流的坏人,好歹能够有一敌之力。” 更让她忧心的是那些层出不穷的刺客,她不指望自己能够力敌,只求不成为秦王的拖累就是万幸了。 秦王一愣,叹息了一声,“本王竟是不知你心里是这样想的,本王是男人,自然会保护好你和小团子,漪儿你实在没必要自己吃苦。” “我知道王爷会保护我,但我也想保护王爷,咱们的心情是一样的。”这一瞬间,秦王眼底的温柔像是融化的冰山般柔软,目光又清又亮,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顾清漪笑了起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用着他最爱的声调又软又糯的撒着娇,“好不好嘛,王爷,你就答应我吧。” 这样甜软又贴心的娇人儿,有哪个忍心拒绝?秦王彻底沦陷在顾清漪的温柔中,再也生不出半句拒绝之词,“你既然想要习武防身,这一套身法倒是不适合你了,本王改动一下,改日再教你脱身制敌的小窍门。” 顾清漪笑眯起了眼,“好,在此之前我继续学这套功法吧,技多不压身,好歹能锻炼身体呢。” 秦王只能应了她。 再过几天,秦王把制敌招数整合完毕,正式开始教学,他先是演示一遍,待顾清漪记住后就开始角色扮演,他是歹徒,顾清漪必须用所学的招式制敌脱困,倒是比普通的教学有趣多了。 然而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却不按照秦王殿下预料中的剧本演示,比如说现在—— 化身歹徒的秦王在背后抱住顾清漪,这时候想要脱身有三种办法,一是脑袋后仰撞击歹徒鼻子;二是踩脚;三是按住歹徒大拇指上关节往后掰。这三种方式都能让歹徒剧痛之下放松钳制,从而快速逃脱,是非常实用的小窍门。 然而实际演练起来就发生了问题,首先是顾清漪,她舍不得伤害秦王,纠结来纠结去,最终还是用了踩脚这个伤害力比较小的方法,只是她那轻飘飘的力道,踩到秦王脚上软绵绵的和棉花有得一拼,别说是剧痛了,歹徒都快心猿意马了。 实在不怪秦王不专业,顾清漪这阵子的练体卓有成效,不仅小腹上的赘肉迅速缩减,连体态也变得愈发动人。她的身形不似少女时的纤细瘦削,反而骨肉丰盈,体态丰腴,肌肤又白又嫩,像是一颗熟透的水蜜桃,甜美多汁得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更别说她眉眼之间的妇人风情,顾盼流转间尽是妩媚娇俏,偏偏她美而不自知,总喜欢软着嗓子撒娇,秦王不是柳下惠,抱着自家娇媚可人的王妃,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故而两人的实战教学总是变味,慢慢地变成鸳鸯交颈的纠缠,若不是顾清漪还未出月子,形势有可能会更加夸张。 不过也快了。 小团子满月礼在即,秦王的意思是大办,徐嬷嬷指挥着王府上下为此做准备,顾清漪作为小团子亲娘也会在满月礼上出现。她成为秦王妃以来,甚少在公开场合露面,满月礼对她的意义自然非同寻常,满月礼之后,她就要重归京城社交圈,再怎么重视都不为过。 往日的衣裳都不合她如今的体型,免不得让秀云阁的绣娘替她量体裁衣,重新制作合适的衣裳,只是顾清漪依旧不死心,期盼能够在满月礼前再减去一些肉,最好是恢复成姑娘家时的清瘦体型。 秦王知道她的打算后,神色十分微妙,用手丈量着她的尺寸,一脸严肃,“漪儿你现在的体态刚刚好,不用再减了。” 顾清漪用手圈了圈自己的手腕,满手丰盈,根本无法掌握,连之前带着的玉镯子都不合适了,肥胖成这样,秦王还睁眼说瞎说! 她一脸不高兴,“不行,我要再瘦一些。” 秦王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还要喂养小团子,瘦下来奶水更不够,小团子要受委屈了。” 小团子是顾清漪软肋,亲娘滤镜的顾清漪根本没想到两个奶娘的存在,只是想到小团子吃不饱的委屈模样,立马就心疼得不行,这会儿什么减肥啊体态啊都被她抛之脑后,立马放弃了原本的想法,坚定道,“好,不减了。”说着,她还横了秦王一眼,“王爷日后不许抢小团子口粮。” 这一眼当真是波光流转,媚态风流,秦王身体当即就酥了一半,憋得脸色通红,掩住唇剧烈地咳嗽起来。对秦王小心思一无所知的顾清漪,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连忙过去轻拍着他的后背,关心地问道,“是不是感染风寒了?快让周大夫给你看看。” 说着就要去叫人,却在转身的那一瞬间被秦王拉入怀中,他伸手抱住她,声音中带着丝丝笑意,“本王没事,一不小心呛到了。” 又没在喝水,怎么会呛到? 顾清漪心中疑惑,但非常明智地没有问出来,乖巧地窝在秦王怀里任由他抱着,这阵子以来秦王格外热情黏人,她都已经习惯了。 自控力已经跌破历史值,秦王自知继续抱下去会控制不住自己,恋恋不舍地松开怀抱中的香软丰盈,坐回软塌上与顾清漪谈起正事,“小团子的名字本王已经想好了,就叫馨宁,漪儿你觉得如何?” 事及小团子的名字,顾清漪一脸慎重,“有椒其馨,胡考之宁。小团子的名字可是取自《周颂》?” 秦王点头,“取平安长寿之意,本王希望小团子能人如其名,平安长寿。” 顾清漪一脸感动,为了取小团子的名字,秦王怕是把书本都翻烂了,最后取了这个名字,全是出自一片慈父心肠了。 她忍不住握住秦王的手,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一定会明白王爷的意思,保佑咱们的小团子平安喜乐,长寿福泽的。” 秦王脸上也露出笑意,“小团子醒了没,她有了新名字,理应与她知晓。” 小孩子哪里懂什么?她怕是连小团子都不明白,更别说刚取的大名了。 虽然在心中取笑秦王幼稚,顾清漪也兴致勃勃地拉着秦王的手去了暖阁,小团子还在睡,夫妻两不能如愿报喜,但也傻愣地站在她的小床前,痴痴地看了许久,脸上的笑容是如出一辙的疼爱和宠溺。 哪怕是小团子的睡容,他们也能津津有味地看上一整天。 第178章 宾客齐来 - 喜荣华 - 痕线 二月初一,秦王府郡主满月礼。 一大早,秦王府所属乐昌街被车马堵得水泄不通,宝马雕车香满路,才子佳人逐笑来。李家小姐的马车被堵在半道不上不下,车夫在外边禀告道,“两位小姐,马车无法通行,请您二位下车移步。” 婢子掀开车帘,两位相貌秀丽、气质娴雅的妙龄女子踩着脚踏下了马车,街上有不少弃车步行的郎君贵女,有认识的女郎看到她们,立马就热情地迎了上来,“尔岚,尔雅,你们也来了,正好咱们可以结伴同行。” 尔岚、尔雅,正是顾清漪舅舅家的两位表妹。 因为表姐显赫的缘故,李尔岚和李尔雅自从回京后就大受追捧,她们并没有因此盛气凌人,而是愈发矜持温和,细声细气地与诸位女郎说着话,结伴进了秦王府。 秦王府建造恢弘大气,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行走的下人奴婢穿红戴绿,身上穿着的是普通人家也难得上身的好料子,再看他们神色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可见秦王妃治家有方,下人们的规矩都很严。 宾客被引到王府花园,如今的节气乍暖还寒,自然不能露天设宴,但是花园中多的是亭台楼阁,宴会地点便在临湖的绣春楼,楼阁有三层高,红墙绿瓦,屋檐飞翘,汉白玉石阶砌成的石阶围栏清透莹润,早春的花朵植成盆栽点缀各处,生机盎然,一路繁华。 楼阁中烧着上等的银炭,暖气融融,一楼是男宾客,不乏朝廷命官和名门公子,秦王的昔日部下差不多都来了,场中大嗓门说话的都是行伍之人,在一群和声细语的郎君中颇为引人注目。 三大五粗的军中汉子不怎么受女郎们欢迎,她们从一楼经过,视线大多是投放在年轻郎君那儿,比如说至今尚未婚配的岐王,或者说订了婚也不掩其夺目光彩的端王世子白皓远和勇毅候世子邵言锦,特别是后者,其烨然的风姿风靡整个京城,是十女郎当中有七个都是邵世子的仰慕者,即便他已经和玉安郡主定了亲,也不妨她们偷瞧心上人,聊以慰藉。 然而那群芳心暗许的女郎们并不知晓,她们心心念念的锦郎,也是个示意人。 自打进入阁楼,邵言锦杯盏中的酒水就没断过,这会儿已经是酒气微醺,美瞳迷离,身为好友兼未来妹夫,白皓远终于忍不住躲过邵言锦手中杯盏,“你是怎么回事?怎么整日买醉,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就算是被逼着成家,你也不至于这般自暴自弃吧?” 邵言锦被夺走了酒杯,也不说话,眼神发直着看着空荡荡的手,看起来像是喝醉了。白皓远知道邵言锦的酒量,这点儿梨花白远远不能让他醉倒,便坦白地问道,“玉安郡主身份和容貌都是一等一的好,虽然性格刁蛮,好好教导便是,对你来说是小意思,你何至于失意至此?难道说……”想到某个可能,他顿时睁大双眼,“难道说你另有心上人?” 邵言锦这才有了反应,迷离的视线渐渐聚焦,低低地嗯了一声。 白皓远又惊又奇,好友平日里看起来浪荡不羁,根本不像是有心上人的样子,再说了,以他的相貌和身份,若是中意哪家姑娘,上门求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 他百般不解地问道,“既然你另有心上人,早干嘛去了?为何另定了玉安郡主?” 邵言锦又是一阵沉默,眼中情绪晦涩难辨,看得邵言锦一愣一愣的,鬼使神差的,他忽然生出一个荒唐的猜测,“你的意中人莫不是有夫之妇?” 也只有这样,邵言锦才能求而不得了吧。 他原本是胡乱猜测,不料邵言锦的眼神骤然犀利起来,像是骤然苏醒的凶兽般可怕,白皓远胸膛剧烈起伏,不是被他眼神吓到,而是被他的反应给吓住了。 邵言锦当真是喜欢了有夫之妇! 白皓远福至心灵,把邵言锦所有的异常举止联系起来,“我记得你堂妹与太子妃是手帕之交,你总爱借此往武安侯府跑,即便你堂妹离京也不见你消停,难道说,你的意中人其实是……”最后那三个字,他不敢说出口,只是瞪圆的双目昭示着他的惊愕。 “不是。”邵言锦冷冷地否决,眼中有挥之不去的阴霾,“她已经亡故了。” 气氛骤然冷却,白皓远失去了言语,邵言锦垂下双眸,夺走酒杯再次自斟自饮,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一楼气氛各异,二楼的女眷们看起来一片融洽。 上了年纪的妇人聚在阁内闲谈,但是年轻女郎们年轻不知冷,三三两两地聚集在露台观赏风景,楼阁建造精巧,四处都建造了露台,花园各处的风景一览无余,别有一番意趣。 女郎们谈论的话题大多是与秦王府有关,有消息灵通的女郎说道,“玉京苑就在花园一侧,是秦王特地为秦王妃打造的新住所,听闻还引了郊外的温泉,建了汤池呢。” 羡慕的惊叹声四处响起,有人忍不住问着秦王妃的嫡亲表妹,“李姑娘,秦王当真为秦王妃建了汤池吗?” 李尔岚不怎么想与旁人说表姐的闲话,只是说道,“我虽与娘亲来过秦王府几次,但都是探望表姐,对秦王府一点也不熟哩,连花园也是第一次来呢。” 即便如此,已经足够让这群女郎羡慕了,“那也比我们好多了,昔日秦王府没有女主人,我们都未曾有幸踏入秦王府一步呢,今日一见,发现秦王府果如传闻中奢华大气,是其他王府所不及呢。” “我更想见秦王妃呢,听闻秦王妃未出阁时就不爱交际,成亲后也没见过她,我至今都不知道王妃长什么样呢。” “这有何难,尽管看李家两位姑娘就是了,秦王妃与她们有几分相似的。” “要说相似,秦王妃与太子妃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听闻小郡主更是与太子妃一模一样,武安侯府的老太君看了小郡主都说像呢。” “秦王妃真是好福气,生下的小郡主可谓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呢,陛下不知赏赐了多少珍玩异宝呢。” “这也就罢了,听闻秦王为了秦王妃,连后院的姑娘都散了,如今府上只有秦王妃一个人呢。” 这可是大新闻! 秦王妃怀胎八月生产,又坐了一个月的月子,秦王居然只守着她一个人?在场的女郎都觉得梦幻,甚至不敢相信,连忙向可靠人士求证,“李姑娘,秦王当真没有通房妾室吗?” 李尔岚和李尔雅自然知道内情,她们的娘亲还在家中感慨颇多,既是替表姐欣慰,又心生羡慕。是的,世上哪位女子不奢望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呢。位高权重的秦王能够做到一心一意,如何不让人感慨万千。 即便自家人知道,但李尔岚和李尔雅万万没有与人议论表姐房里事的道理,纷纷摇头表示不知,但是她们不说,并不代表其他人不谈,比如说秦王妃的妹妹。 顾文茵今日也赴宴了,自从她被赶出秦王府后,心中一直耿耿于怀,既懊恼痛失一步登天的机会,又痛恨顾清漪心胸狭窄故意排挤,心情复杂纠结得几乎要扭曲了。 特别是在看到众星捧月的李尔岚和李尔雅之后,心中的愤恨和嫉妒更是达到顶峰。明明她才是顾清漪关系最亲近的妹妹,那群不识好歹的女人居然去捧李家臭脚,对她不闻不问,简直没把她放在眼里。 她于心不甘,一直在留意她们的谈话,这会儿有了机会,连忙迫不及待地站出来彰显她不凡的身份,“她们才来秦王府几次,不知道也是理所当然。年前我在秦王府住上一段时间,亲眼见到姐夫和姐姐恩爱有加,别说是妾室通房了,寻常的奴婢都不能近姐夫的身呢。” 女郎们又是一阵惊呼,对顾文茵的态度立马变得不同,毕竟她话中透露的信息量一点也不简单,既然她能够在秦王府小住,又称呼着姐夫姐姐,岂不是说明她和秦王妃的关系并不是传闻中那样水火不容?若是如此,她比李家两位姑娘还要值得奉承了。 顾文茵虽然嫉恨顾清漪,却不妨碍她借助对方的地位抬高自己,享受着久违的追捧和巴结,她心中更得意了,甚至还不忘朝着李尔岚和李尔雅两人投去挑衅的目光,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被抢了风头的李尔岚和李尔雅毫不在意,她们与那些巴结奉承的女郎根本不是一路人,此时顾文茵把人招揽了去,她们正好乐得轻松,得了闲工夫去观赏王府花园的美景呢。 正好看到一位身姿窈窕的女郎独自一个人凭栏远眺,看着实在面生,但周身的气质却让人心生好感,她们忍不住走过去打了声招呼,“女郎独自欣赏美景,不知是否介意我们姐妹二人加入?” 女子回眸一看,清丽的面容微微一怔,很快就露出一抹笑容来,“当然不介意,我前个儿才回京,昔日的手帕之交都陌生了,难得两位姑娘不嫌弃我烦闷,肯来与我赏风景,是我的荣幸呢。” 李家姑娘也是刚进京,听闻更是亲切,各自介绍了一番,才问道,“不知女郎是哪家府上的?” “勇毅侯府,邵慧宛。” 第179章 情敌相见 - 喜荣华 - 痕线 小团子的满月礼,也是顾清漪出月子的日子。 秦王府库房不缺珍贵药材,再加上周大夫的细心调理,顾清漪的身体恢复得很好,除了丰腴的体态减不下去外,健康状况与旁人并无不同。 在房间里困了一个月之久,对于顾清漪来说是个折磨,今朝一得解放,便痛痛快快地去汤池泡了一个热澡,从头到脚都洗刷一遍,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 秀云阁准备的新衣裳早就送了过来,也不知是谁的主意,衣裙并没有准备她喜爱地碧青之色,反而是明丽鲜艳的色彩,再加上秀云阁绣娘们精湛的手艺,每一件都是美轮美奂,仿佛神仙穿的衣裳。 因为是喜庆的日子,徐嬷嬷选了一身喜庆的衣裙,上襦是绣着白梅的水红色云锦,藕粉色的下裙是外罩着飘若云烟的轻容纱,裙子素净飘逸,轻容纱上却绣着精致华丽的梅花,红的白的连成一片,走动间仿佛有暗香盈袖,端丽清雅,宛若月下仙子一般。 乌黑滑亮的秀发高高挽起,发上只是简单地插上一支金步摇,柳眉轻扫,红唇一点,略施粉黛的面容更显得清艳脱俗,烨然华彩,杏眼流转间可见娇艳动人的媚态,竟是把满屋子的下人看呆了去。 秦王掀开幕帘走进来,目光在顾清漪是身上微微一顿,有惊艳之色一闪而过,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来,从含冬手上接过斗篷,亲自给顾清漪系上,这下连她裸露在外的锁骨都遮住,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新衣裳的样式,漪儿可满意?” 顾清漪诧异地看过去,突然有了猜测,“这些衣衫都是王爷的主意?” “本王闲来无事,画了样式让秀云阁做的,漪儿穿上去,果然如本王想象中好看。” 顾清漪:“……” 难怪秀云阁敢擅作主张,原来是秦王的主意。不过,秦王好歹也是领兵打仗的大将军,替王妃设计衣裳什么的,会不会有损他的威名? 秦王丝毫没有这个顾虑,他对打扮顾清漪有一股莫名的执着,当初都敢把扎着鞭子的顾清漪带到下属面前炫耀,更别说这身裙子设计得一点也不丑了。 他恨不得在顾清漪身上,从头到脚都烙下属于他的痕迹。 好在秋雁她们手快给她上了妆,看着秦王略带不足的视线,顾清漪总觉得他肯定是在遗憾没机会替她涂脂抹粉——他惦记这个已经有好久了! 顾清漪突然有种逃过一劫的庆幸,也顾不上衣服的制式了,露出无比真心的笑容,“王爷奇思妙想,审美过人,新衣裳非常好看,我很喜欢。” 她宁愿秦王转移注意力去鼓捣衣裳,也不要他折腾她的脸,她日后还要见人呢。 秦王并不知顾清漪对他的腹诽,颇为得意地听着她的夸奖,末了才故作正经地轻咳了一声,“时辰差不多了,该出去了。” 真稀奇,秦王也会不好意思。 顾清漪忍着笑应下,再去检查了小团子衣着,确认她穿得够暖和,才亲自抱着她,与秦王一同前往花园绣春楼。 他们出场的时间不算晚,但是宾客们显然更加积极,这会儿的功夫已经来了不少人,顾清漪难得有几分不好意思,她作为主人让客人久等,算得上是失礼了。 秦王对此习以为常,甚至从顾清漪怀中接过小团子,走进人群中炫耀起宝贝女儿,恭维和赞美声此起彼伏,引经据典的文绉绉奉承是文官,那些只会说着“王爷您闺女真俊”的,就是秦王昔日部下。 听着李世达的大嗓门,顾清漪忍俊不禁,不由笑眯了眼。 白皓远觉得好友又开始不对劲了,颤抖着声音问道,“言锦,你在看什么?” 自从秦王和秦王妃相携着进来后,原本在借酒浇愁的邵言锦就僵住了,视线带着某种热度盯着巧笑倩兮的秦王妃,那幅专注凝神的模样,任谁都看出他的不对劲。 不是说心爱之人已经亡故了吗?现在盯着秦王妃看是几个意思?想到自家可怕的堂兄,白皓远觉得自己的腿有些软——邵言锦胆子够大的,居然敢打秦王妃的主意。 周围的喧嚣嘈杂已经进不了邵言锦的耳,他全部的感知都投放在人群中的女子身上,多日不见,她愈发地明丽动人,雪白细腻的肌肤如玉质般莹润发光,在她进来那一刻就满室华光。她脸上的笑容是如此明艳,带着少女尚未褪去的娇俏,又有少妇的妩媚,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糅合起来,成为引人深陷的毒药。 不仅是他,阁楼中许多年轻公子都在偷偷看她,只不过在秦王凌厉的目光下仓皇转头,再也不敢生出半分旖念。 站在她身边的是秦王,那个男人仿佛头狼般宣示着主权,警告着一个个胆敢痴心妄想的鼠辈,不着痕迹,苦心孤诣,以至于顾清漪还以为对方只是在炫耀女儿,懵懵懂懂,一无所知。 邵言锦强压下心中莫名的烦躁和不甘,不停地安慰着自己,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但是被他藏在袖子里的金钗在提示着她,他对秦王妃有着不能言说的念头,如若不然,他为何留下这支金钗,迟迟没有归还? 一道锐利的视线落在身上,邵言锦回过神来,对秦王漆黑的凤眸对上,他手中还抱着刚满月的女儿,柔软与刚硬的结合丝毫不显违和,没有人会觉得秦王会英雄气短,他眼神中的寒芒足以昭示天下,他依旧是尖爪锐利的雄狮。 现在这头雄狮在看着昔日的情敌,已经没有往日的戒备和警惕,仿佛邵言锦与旁的觊觎者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秦王心中多了一股独享秘密的得意和满足,让他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落在邵言锦眼里,却成了一种挑衅。 看到邵言锦脸色骤变,白皓远冒死规劝,“兄弟,你可别冲动,这是秦王啊。” 他已经确定及肯定,邵言锦是看上秦王妃了!虽然秦王妃姿色确实不错,但也不值得为此赔上前程啊,秦王气势那么好惹的,邵言锦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 顾清漪尚且不知她在白皓远心目中已经和祸水相当,她注意到秦王的不对劲,循着他的视线看去,便看到正在拉拉扯扯的勇毅候世子和端王府世子,神色顿时有些不自在。 虽然她与秦王现在的关系称得上是蜜里调油,但邵言锦毕竟是她无可避免的过去,难保秦王不会回忆起某些不愉快的过去,只是她总不能把邵言锦赶出去,只能自己主动避让,“王爷,小团子给我吧,你陪着诸位大人,我得上楼招待各家夫人小姐了。” 秦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直到顾清漪开始不自在时才终于把小团子递过来,然而在俯身的那一瞬间,薄唇在她脸颊上轻擦而过,看似是不经意的触碰,却让顾清漪红了脸。 她知道,秦王是故意的。 顾清漪既是好气又是好笑,含羞带嗔地瞪了秦王一眼,大庭广众之下,真是羞死人了。秦王并没有反省,反而凤眸含笑地看着她,伸手在她脑袋上轻揉了一下,神态亲昵,“上去吧。” 顾清漪又瞪了他一眼,抱着小团子就要上楼,结果在转身的那瞬间,发现邵言锦正在愣愣地看着她,眼中的光芒明明灭灭,让人看不懂其中的意思。 白皓远一直在拉扯他的袖子,忽而金光一晃,金玉相撞的清脆忽然响起,一支精致秀丽的女式金钗躺在光可鉴人的瓷砖上,顾清漪眸光一凝,呼吸有瞬间的停滞。 这是她的金钗。 当初和干娘认亲,张氏从中作梗,暗使下人带她出城,为了呼救她拔下金钗丢出马车外,当时太过慌乱便没怎么主意这一茬,原来是被邵言锦捡去了。 他为何不还回来? 邵言锦比顾清漪还要紧张,第一时间把金钗从地上捡起来,重新放回袖子里,眼神也有些飘忽,根本不敢与顾清漪对视。 秦王察觉到异常,微眯的凤眸中闪过一抹锐芒,他看向顾清漪,试探地问道,“漪儿认得那支金钗?” 顾清漪有瞬间的迟疑,看了看周围的人群,最终还是选择摇头,还解释了一句,“不认识,只是觉得邵世子随身带着金钗有些奇怪。” 人多口杂,她还是不要说那是她的钗子了,免得坏了名声,回头再与秦王解释就是了。 秦王不知是怎么想的,也脸色平静地点了点头,“邵世子与玉安郡主定亲,想来这支金钗是送给玉安的礼物。”说着,他抬头朝着邵言锦看去,问道,“邵世子,本王说得可对?” 邵言锦俊脸紧绷,控制住自己的目光不去看顾清漪,艰难地挤出一道音节,“是。” 秦王薄削的红唇微挑,目光带着某种深意,“听闻邵世子和玉安的婚期定在三月,倒是本王登门讨一杯喜酒,还望邵世子不要嫌弃。” 邵言锦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朝着顾清漪看了一眼,见她神色自若,再无昔日的痴迷和留恋,心口莫名地难受,整个人都浑浑噩噩起来,只剩下本能在应答着秦王的话,“王爷赏脸驾临,是邵某的荣幸。” 秦王这才结束谈话,看向顾清漪,再次催促了一声,“上去吧。” 顾清漪不敢再逗留,带着奶娘奴婢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第180章 满月礼宴 - 喜荣华 - 痕线 比起一楼的硝烟弥漫,二楼一片欢声笑语,顾清漪在楼梯上就听到阿娘在与其他夫人谈论着养生之道,引来一阵阵附和,脸上不由带上笑,比起吃斋念佛,她更喜欢阿娘这副热热闹闹的样子。 有人眼尖看到顾清漪走上来,当即喊道,“秦王妃来了。” 正在说话的夫人们停住话头,齐齐朝着楼梯口看来,顾清漪有些不好意思,先是道了歉,“怪我来迟,怠慢大家了。” “哪里哪里,秦王妃要照顾小郡主,来迟一些是应该的。” “正是如此,这就是小郡主吧,长得和秦王妃真像,一看就知道有福气。” …… 夫人们七嘴八舌地恭维着顾清漪和小郡主,周夫人还讨了小团子抱过去,小团子非常乖,换了一个陌生的怀抱也不哭闹,反而咿咿呀呀地挥着手与周夫人说着话,又甜又软,看得周夫人心中软成一团,柔声逗着她,“小团子,外祖母给你接生的,抱过你好几次呢,还认不认得外祖母呀。” 顾清漪噗嗤一声笑了,“阿娘,小团子还小,哪能认得出您。” “谁说认不得了,咱们的小团子多聪明啊,就爱和外祖母亲,小团子,你说是不是呀。”周夫人颇有无赖的架势,温声细语地逗着小团子,小团子脾气非常好,很是给面子地咿咿呀呀,仿佛是在附和,惹得周夫人脸上笑容愈发大了。 其他夫人也凑过来逗孩子,张氏和她女儿享受了同样的遭遇,作为秦王妃正经儿的家人却被排挤在外了,她有些不甘心地挤上去,笑眯眯地说道,“周夫人,好歹让我抱一抱小郡主,让我解解渴吧。” 顾清漪和张氏闹的不愉快已经人尽皆知,但是顾府毕竟是她娘家,张氏身为顾清漪继母,也算是小郡主的外祖母,没必要当着众人的面给她难看,徒惹笑话。 因而周夫人看了顾清漪一眼,见她没有反对后,压抑着不情愿把小团子递过去,不过手一直虚虚伸着,谨防张氏“不小心”摔着孩子。 张氏最近都在苦心孤诣地洗白名声,即便心中恨极,也不会做出当众摔孩子的傻事,她本就没多少慈爱之心,小孩子原本就感知敏锐,当即就觉得不舒服,立马扯着嗓子开始哭嚎起来。 “这,这怎么就哭了?” 张氏立马手忙脚乱,顾清漪眼疾手快地从她手上抱回小团子,见小团子破涕为笑,她才微笑着说道,“小团子有些怕生,夫人没有抱过她,一下子有些不习惯。” 一句话说下来,尽显疏离。 张氏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挤出一抹笑来,“理应如此,往后多亲近几次,小团子便能认出是一家人了。” 顾清漪挑了挑眉头,并没有接她的话,开始与其他夫人寒暄起来。其间小团子饿了,便让奶娘抱下去,顾清漪双手得到解放,略微轻松自在了些。 阁楼中除了上了年纪的夫人,还有年轻活泼的女郎们,妇人们的谈话她们插不上嘴,但是顾清漪不能冷落了她们,她让阿娘帮忙招呼着夫人们,便过去女郎圈子里与她们交谈。 也就是这时,她才看到与两位表妹站一起的年轻姑娘,顿时就愣住了——邵慧宛,她居然回京了。 再见昔日的手帕之交,反应过来的顾清漪喜不自禁,穿过人群牵住她的手,笑容热情真切,“慧宛,你不是与伯父在扬州么?何时回的京城,怎么不让人告知我一声,若不是见到你,我还不知你回来了呢。” 在场女郎大为惊讶,没想到这位邵姑娘还与秦王妃交好,暗暗后悔方才冷落了她。作为当事人的邵慧宛也十分惊讶,迟疑了一瞬才回道,“父亲他们还在任上,因为堂姐要成亲,我才回京的。也就这几天的功夫,尚且来不及通知您呢。” 实际上,她一回京城就进宫拜见了太子妃,倒是没给秦王妃递帖子,她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离开几年的功夫,昔日认识的人都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太子妃不仅性情有变,对她的情分也寡淡至无。 人走茶凉的道理她是懂的,但最让她吃惊的还属顾清漪,当年她与太子妃相交,顾清漪作为太子妃的跟屁虫,两人也算是熟悉,因为性格的缘故两人不怎么合得来,情分一直淡淡。只是万万没想到,昔日小白兔般的人儿居然成了秦王妃,还变得明媚大方,在贵妇人中也显得游刃有余,行事作风像极了昔日的太子妃,才教她一时不敢相信,迟迟没有上前打招呼。 旧日的情分连太子妃都忘却了,秦王妃却一直铭记在心,对她热情相向,到让她不自在了。 顾清漪能够理解邵慧宛的想法,但是关于她的身世不能明言,她又不愿抛弃旧日好友,只能做出旧友重逢的姿态了。她们本就是意趣相投,即便换了身份也能重拾友情,再次成为至交好友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我记得你喜欢前朝李世隐的画作,正好秦王府收藏了他的绝笔真迹,你什么时候有空了,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咱们一起品评书画。” 果不其然,邵慧宛眼前一亮,激动得俏脸通红,一下子就与她亲近起来,“我一直都在寻找李世隐绝笔,没想到被秦王府收藏了,拖你的福,这下可以得偿所愿了。” 其他女郎纷纷羡慕地看向邵慧宛,她们想方设法地讨好秦王妃,没想到邵慧宛倒好,与秦王妃旧时相交,看起来还情分不浅,倒是一步登天了。 重见旧友的喜悦让顾清漪顾不上周全,这会儿也忘了要招待各位女郎,笑容满面地牵着邵慧宛的手,细细问起她在扬州的生活。邵慧宛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口才更是不缺,扬州的风景名胜和生活细事经她娓娓道来,趣味横生,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不仅顾清漪听得入神,其他女郎也被吸引住了,纷纷问询,惹来一阵阵的惊叹声。 邵慧宛生的七窍玲珑心肠,并没有独占风头,转问起李尔岚姐妹俩,她们任地方官多年,去过的地方更多,见过的风景和民情更加丰富,偶尔一两件稀奇事都能让久居京城的女郎们大开眼界,惊呼连连。 顾文茵看着邵慧宛和李氏姐妹就这么成了人群焦点,嫉妒得双眼发红,但她吃够教训,不敢耍小性子反倒落得没脸,只能不甘心地挤到顾清漪身边,娇声说道,“姐姐在说什么呢,让我也听一听。” 趁着众女郎的注意力被李尔岚两人吸引住,顾清漪抓住机会与邵慧宛闲谈,结果被厚脸皮的顾文茵打断,顿时没了兴致,“没说什么,看样子吉时也差不多了,该下楼行满月礼了。” 正说着呢,秋雁就过来了,她见了礼,就到,“王妃娘娘,王爷让您下去呢。” 顾清漪站起来,依旧牵着邵慧宛的手不放,招呼着谈兴正浓的女郎们下楼,至于阿娘她们,已经早她们一步下去了。 一楼坐满了宾客,衣香鬓影,人声嘈杂,顾清漪带着一群年轻女郎下来,花团锦簇,仿佛明媚的朝阳点缀了晦暗的天空,整个世界都明亮起来。年轻公子偷瞄着俊俏的女郎,其余人与顾清漪打着招呼,一楼再次陷入嘈杂与喧闹。 顾清漪与邵慧宛形影不离,夫人们免不得对她多关注几分,得知她是勇毅侯府千金后,态度更是热切了几分,目光无不带上几分考量——名门闺秀,可不是优质的儿媳妇人选么。 顾清漪有意如此,她大约能够猜到邵慧宛回京的意思,怕是有相看婚事的意思,她父亲不能继承爵位,婚事比不上她堂姐邵慧欣,顾清漪难免要提携一番,让她找个好人家。 邵慧宛明白顾清漪的好心,暗暗感激在心,愈发觉得她与往日不同。 对于抢走顾清漪注意力的陌生女子,难得地引起秦王几分关注,得知她身份后立马就了然,原来是旧友。 看到顾清漪难得高兴,秦王并没与多做阻拦,直到满月礼开始,才把顾清漪抢过来,抱着小团子开始告文祭祖,当然,白家列祖列宗都在太庙,小团子的满月礼没有重要到惊动太庙先祖的地步,秦王只是对着太庙的方向焚香告文,以作替代了。 接下来便是佩璋名门,秦王解下他随声的羊脂玉给小团子带上,当众宣布了小团子的大名,“本王和王妃商定,给小郡主取名馨宁,愿她平安长寿。” 宾客纷纷赞颂,献上长命锁等礼物,顾清漪替小团子一一收下,等到小团子被梯下胎毛,指认了亲戚后,仪式就完结了,这会儿小团子也没了精神,便让奶娘抱她回去休息,她和秦王继续留在阁楼中招待宾客。 宴会融融,宾主尽欢,顾清漪身为秦王妃主持的第一场宴会完美落幕,这也意味着她重归京城社交圈,人情往来,由此开始。 第181章 坦露心迹 - 喜荣华 - 痕线 小团子满月宴后,顾清漪正式执掌秦王府中馈,有彭德喜和徐嬷嬷从中协助,她只需拿主意即可,倒是不怎么受累,她需要花更多的心思经营王府府外的关系。王府门房每日都会收到各式各样的邀请帖,顾清漪便多了一项筛选帖子的任务,根据亲疏远近来决定是否赴宴,即便如此,行程也异常忙碌。 都是她在养胎时欠下的交际,这会儿不得不补偿回来。 人情往来的交际不过是场面上的交情,顾清漪游刃有余,邵慧宛和两位表妹的婚事才让她费心。邵慧宛的婚事由勇毅侯府做主,顾清漪奈何不得,而且她们如今的关系并没有昔日密切,未免交浅言深,只能暗中提点,做不了什么改变。 表妹们的婚事她是能够出几分主意的,她久居京城,对各家贵公子的品行才行都有所了解,比起刚进京两眼一抹黑的两位舅母,不知好上多少,因而罗列出不少合适人选,由她带两位表妹赴宴相看,婚事倒是有了眉目。 这日顾清漪赴宴归来,正靠在软枕上假寐,秋雁轻轻地叫醒她,“王妃,勇毅候世子求见,似乎有话与您说。” 顾清漪微微一愣,掀开帘子看去,果然看到邵言锦坐在马背上,漂亮的桃花瞳正朝她看来——再过几天便是他成亲的日子,这会儿找她做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道,“大街上人来人往,不方便说话,让邵世子找个茶楼吧。” 秋雁出去传话,邵言锦紧绷的情绪似乎有所放松,朝着已经放下帘子的马车看了一眼,才调转马头去了最近的一座茶楼。 绘茗楼,二楼厢房。 厢房大门敞开,顾清漪临窗而坐,看着对面的邵言锦,他似是憔悴了许多,眼下泛着青黑之色,俊美的面容不复往日那般烨然神采,潋滟多情的桃花瞳也黯淡无光,蒙上浓重的阴翳,压抑十足。 顾清漪有些饿了,吃了一块绿豆糕,发现味道还不错,心里想着要不要再打包一份给秦王尝尝鲜时,一直沉默的邵言锦仿佛看穿她心中所想,开口道,“绘茗楼的茶点乃京城一绝,秦王妃若是喜欢吃,可以让人给你打包一份。” 此话正和她心意,顾清漪没有拒绝,店小二很快就领命离开了,顾清漪喝了一口茶,才看向心事重重的邵言锦,看他似乎有坐到天荒地老的架势,终于还是主动开口询问,“邵世子,你请我来此不仅仅是喝茶这么简单吧,你有什么事吗?” “秦王妃能否屏退左右?” “好。”顾清漪猜测着邵言锦要说什么,一边吩咐着,“秋雁,含冬,你们去门口守着。” 秋雁、含冬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但想到门窗都是打开的,若是有事她们能够及时进去,才福身退去门口守着。 邵言锦深呼吸了一口气,似乎进行了一番剧烈的心里挣扎,才用一种豁出去的架势,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太子妃,究竟是谁?” 顾清漪没料邵言锦会问出这个秘密,手一抖,杯盏中的茶水溢出,在木桌上溅下几滴茶水来,她连忙喝了口茶压惊,发现邵言锦依旧在看她,目光中似乎带着某种压抑的情绪,使得他俊美的面容多了几分抑郁之色。 她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声音从容得听不出半点异常,“邵世子此话何解,太子妃就是太子妃,你怀疑她的身份又是什么道理?” “你在逃避我的问题。”邵言锦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昔日在桃花庵的赏花宴上,秦王暗指太子妃不是本人,我一直记在心上。再看后来太子妃行事,不仅与秦王妃你疏远,就连我堂妹也不在意了。在我印象中,太子妃并非薄情之人,她之所以会疏离昔日好友,只有一个可能,她根本就不是原来那个人。”说道这里,他的声音微微一顿,桃花瞳中染上痛苦之色,“所以说……当初死去的,才是正在的太子妃,是也不是?” 太子妃的变化太大,根本禁不住熟人的一再查探,若是之前没有那个心思还好,若是怀疑她不是本人,处处都是漏洞。 比如说现在,邵言锦也发现了真相。 若是在以前,她巴不得让天下人都知道颜舜英是偷梁换柱的假太子妃,但是现在她的心态已经有了转变,不愿意让颜舜英连累了武安侯府。 她攥住手中茶盏,对上邵言锦执着的目光,缓缓说道,“不是。” 邵言锦神色几番变化,忽而大笑,重复着说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他笑着笑着,竟是有眼泪坠落下来,顾清漪一愣,忽而反应过来,邵言锦已经查出了真相,今日拦下她发问也不过是为了印证所想而已,显而易见,她的否认根本撼动不了他心中的猜想。 难怪他这副憔悴的模样,得知自己心爱之人不择手段杀死亲姐,成了假冒的太子妃,想必他这阵子很是受了一番折磨吧。 顾清漪如此想着,结果邵言锦接下来的话让她震惊地瞪大双眼—— “我一直歆慕太子妃。”邵言锦如此说道,“原本我想着,等到她及笄便上门提请,然而造化弄人,根本等不及我提亲,她就被圣上钦点为太子妃。从此以后便是君臣之别,我与她再无机会。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最后我连远远看着她的机会也没有了,她无声无息地死去,成为所有人都不敢提及的禁忌。” 他的声音微微一顿,眼中翻滚着后悔与痛苦,“我好恨,为什么不早一步提亲,这样她就不会嫁入东宫,也不会死,都是我的错,我没能救得了她。” 他一个大男人,竟是像小孩子一般呜呜咽咽地哭出来,也不知是压抑了多久的情绪,此时尽悉发泄,再无翩翩贵公子的形象。 顾清漪震惊又无措,她万万没有想到,邵言锦喜欢的不是颜舜英,而是她。看到他这副痛苦的模样,于心不忍,又觉得受之有愧,低声道,“造化弄人,并不是你的错,逝者已矣,你想开一点吧。” “都怪我没用。” 邵言锦终于抬起头来,双瞳布满了血丝,“我这辈子自诩风流潇洒,但是最窝囊无用不过了,连自己心爱之人都保护不了。若是早点向她告知我的心意,说不定结果又会不同。” “并不会不同。”顾清漪看着他,“即便你表明心迹,你和表姐也不会有可能。” “为什么?” “她一直以为你和颜舜英互生情愫。”顾清漪轻叹了口气,“为了妹妹,她是不会答应你的。” 邵言锦瞬间脸色煞白,他向来都是放荡不羁,在爱慕者中也是游刃有余,偏偏对上颜舜华总是会紧张,根本不敢与她多说几句话,只能借着颜舜英套近乎,没想到竟是让她误会了。 他们两人,注定有缘无分。 邵言锦看着对面的女子,相貌和神色都是那么熟悉,在这一刻,仿佛是记忆中那个人亲口与他说,两人并无可能。 他悲从中来,叫了她的闺名,“顾清漪,你知道我当初为何答应娶你吗?” 顾清漪心口一跳,绷着脸看他,“因为我长得像表姐,是吗?” “对。不仅长得像,连神态也几乎一模一样了。”邵言锦脸上闪过一抹狼狈之色,“当时我卑鄙地想着,既然娶不到太子妃,娶了你也是好的。结果呢,头一次我没抢过太子,这一次,又没有抢过秦王。皇家的人……” 他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嗤笑了一声,眼神一片冰冷。 顾清漪不可抑制地想着,秦王当初娶她,是不是抱着和邵言锦同样的心思?可她就是颜舜华啊。这段纠缠复杂的感情,越想越乱,她就觉得心里甜中泛着苦,滋味莫名起来。 她没了继续待下去的心思,正巧这会儿店小二打包了茶点上来,便趁机道,“邵世子,过去的已经过去,希望你能保守秘密,莫要牵连了武安侯府。时辰不早,我该回府了。” 邵言锦已经用帕子擦干脸上的泪痕,忽略他依旧通红的双眼和鼻尖,依旧可见他是那个风流俊美的少年郎。他听了顾清漪的话,沉默了半晌,才应了声,“我知道该怎么做,今日冒犯秦王妃了,请您不要见怪。” 顾清漪见他恢复了正常,暗暗松了口气,得知秦王喜欢她,她心中只有羞涩和欢喜,对于邵言锦的爱意,却是截然不同的心境,她只觉得负担和愧疚,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感情的纠葛太过沉重复杂,她只愿拥有一份简单纯粹的感情,无关其他。 顾清漪不可避免地想起秦王,想起两人的前世今生和阴差阳错,一时神色怏怏,直到衣袖被秋雁扯了一下,她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秋雁吓得快要哭了,“王爷……” 顾清漪一愣,连忙抬头一看,便与秦王的视线撞个正着——他怎么在这里? 第182章 误会解除 - 喜荣华 - 痕线 虽然她是光明正大地约见邵言锦,此时被秦王撞上,难免有几分心虚,特别是在邵言锦听到动静出来后,秦王骤然锐利的视线,让场面愈发尴尬了。 邵言锦看了顾清漪一眼,见她的目光始终聚集在秦王身上,眸光微微黯淡,开口道,“秦王殿下,是在下半路拦下秦王妃,有事相询,多有冒犯,请殿下恕罪。” “过来。” 秦王不轻不重地喊了一声,仿佛没有听到邵言锦的话,视线始终落在顾清漪身上。顾清漪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走到秦王跟前,尽量用着轻松平常的语气问道,“王爷怎么来了?” “本王接你回府。”秦王顿了顿,强调一句,“小团子哭闹不休,她想你了。” 他一番强调,似乎为了说明他出来接人并不是因为自己有什么心思,而是为了小团子。顾清漪看得明白,秦王还是生气了,只是没有像之前那般把怒火发泄出来。 对于邵言锦,他总是有非同寻常的敌意。 “那咱们回府吧。” 地点不合适,顾清漪并没有多说什么,冲着邵言锦点头道别,带着含冬和秋雁两人下了茶楼,她才刚刚在车厢坐稳,秦王也尾随着进来了。有秦王在,含冬和秋雁不敢多待,连忙去了外头,车厢里只剩下顾清漪和秦王两人。 气氛紧绷凝固,一片安静中,秦王突然开口说话了,“你手上拎着什么?” 顾清漪低头一看,才注意到手上一直提着茶楼打包的糕点,她伸手递过去,“绘茗楼的绿豆糕,味道不错,王爷要不要尝尝?” 秦王一直紧绷的面容渐渐缓和下来,解开纸包,拿了一块绿豆糕默默地吃了起来,顾清漪便从车厢的暗格中取出茶叶,用小火炉煮了一壶茶,斟了一盏茶递过去。 喝了茶后,秦王的情绪似乎平复下来,他的大掌握住顾清漪莹润白嫩的小手,带着薄茧的指腹在她细嫩的皮肤上搓揉着,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邵言锦找你有什么事?” 手背和手心带来一串串的麻痒,顾清漪难以集中精神,缓了一会儿才道出邵言锦见她的目的,“他知道了太子妃的秘密,向我求证。” 手上的摩擦微微一顿,下一刻,顾清漪就被揽入秦王怀中,她被抱坐在他大腿上,底下是结实坚硬的肌肉,连胸膛都是硬邦邦的,她的鼻尖被撞了一下,痛得她眼中泛起泪花。 秦王轻叹了口气,替她揉了揉鼻尖,用着无奈又怜惜的口吻抱怨着,“娇气。” 若有若无的剑拔弩张瞬间消失无踪,顾清漪气性也上来了,扭过头不去看他,“你欺负我。” 明明是愤愤不平的指控,倒是让秦王听出撒娇的味道,他长臂一揽,扣住她纤细的腰肢把人带进怀里,两人紧密相贴,呼吸可闻,“漪儿,本王吃醋了。” 顾清漪没料到会听见这个回答,惊讶地抬头看去,然而两人靠得太近,她一抬头就蹭过秦王的嘴唇,温热的热度一触及离,下一刻就被秦王按住后脑勺,狠狠地吻了下来。 车厢的温度越来越高,身下的身体也越来越膈人,顾清漪在凉气侵袭时骤然惊醒,她连忙推开秦王,这会儿她已经是衣裳半退,樱唇红肿,如剥了壳般白嫩的双颊氤氲着红霞,双瞳剪水,娇媚可人。 秦王呼吸一窒,连忙移开目光,只是双手依旧连连不舍,在她绵软的腰间流连。顾清漪又气又羞,手忙脚乱地整理着凌乱的衣襟,末了还不忘在他胸膛锤了一记,“我与邵世子未曾有逾礼之举,你匆匆地赶去茶楼,是不是不相信我?” “没有。” 秦王转过头看她,黑眸中带着尚未散去的热度,声音沙哑低沉,“他对你心怀不轨,本王不愿你与他待在一起。” 想起在茶楼上的谈话,顾清漪心里又酸又甜,斟酌了一番,才道,“你放心,邵世子他……他喜欢的是大表姐,并不是我。” 即便如此说着,她还是有些心虚,毕竟她就是颜舜华。 秦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指尖在她脸上划过,撩起一缕滑落的发丝,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紧绷,“你呢,你喜不喜欢他?” 他没有问出来的是,得知邵言锦对她的爱慕,她心里有没有丁点儿的触动和怜惜?毕竟当初他坦白对她前世的感情时,她眼中的感动和惊喜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当然没有。” 顾清漪不解地看着秦王,眼神中带着一丝受伤,“王爷何必试探我,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秦王脸上终于露出喜色,笼罩在黑眸上的浓雾骤然驱散,露出璀璨的光芒来,他声音中有压抑不住的笑意,低低地说着,“漪儿的意思,是你只喜欢本王,对吗?” 顾清漪不自在地别过头,心里还有些不舒服,语气有些冲,“反正王爷喜欢的是大表姐,我的心意如何,根本不重要。” 看着顾清漪气鼓鼓的模样,秦王愣住了,不可思议地问道,“漪儿是在吃醋吗?” 顾清漪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但还是忍不住被秦王的态度气到了,她如今的身份是顾清漪,秦王当着她的面承认一直爱慕着颜舜华,哪怕是关系再好的表姐妹,也会心生芥蒂的吧。 秦王是哪来的信心,认为他妻子会坦然接受他另有所爱的事实?若她不是颜舜华,怕是早就呕死了。 “就许你州官放火,不许我百姓点灯了?”顾清漪气鼓鼓地说道,把心底话说了出来,“王爷之所以会娶我,是因为我长得像大表姐吧?” 琢磨明白顾清漪的意思,秦王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捧着她小脸直视着她的眼睛,“在漪儿心底,一直都是这么想本王的吗?” 顾清漪有些心虚,但还是鼓起勇气嗯了一声,反问道,“如若不然,你当初为何要娶我?” “本王占了你的身子,原本就要负责的,更别说你还怀了孩子,自然没有让你一个弱女子承受世俗流言蜚语的道理。”秦王认真地看着她,慢慢带上几分追忆的神色,“本王早就给你留下侧妃之位,后来……” 顾清漪神色有些微妙,她记得当初秦王说什么也不愿意让出正妃之位的,她宁死不愿屈居侧位,即便他许诺永无正妃也不同意,后来……“后来你为何求旨立我为正妃?” 当初接旨时的诧异,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正妃之位,原本是留给颜舜华的。”秦王对上顾清漪怔愣的视线,苦笑道,“后来本王还是妥协了,你那么倔强,不愿为侧,本王怕你和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最终还是应了你所求。左右你表姐已经离世,正侧之位都不重要了。” 顾清漪恍然,一时回不过神来,还在钻着牛角尖,“说到底,王爷对我另眼相待,还是因为表姐的缘故。” 邵言锦都能会因为她的性子与颜舜华相似而移情,没道理秦王不会。 秦王见她还在纠结,顿时气笑了,他说了这么多,这小妮子还是在吃自己的醋。 “你跟我来。” 马车早就回到秦王府,因为主子在里头说话,秋雁她们不敢打扰,这会儿秦王直接牵着顾清漪下了马车,直奔外书房。 自从搬到玉京苑后,顾清漪就再也没来过外书房,这会儿也不知秦王带她过来做什么,只能懵懵地站在原地,看着秦王开始翻箱倒柜,找出一盏塞外征人尽望乡的孔明,孔明灯下挂着一张熟悉锦帛,上头密密麻麻地写着字,她顿时愣住了,手脚冰凉,“这盏灯……” “是你的。” 看到顾清漪骤然变色的面容,秦王轻叹了口气,“本王都知道了,华儿。” 华儿。 明明是温柔又缠绵的呼唤,落在顾清漪耳里,却无异于霹雳惊雷,她又惊又惧又是惶然,无措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声音不自觉地颤抖,浑浑噩噩地反问道,“你都知道了?” 仿佛这样问着,能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似的,她保守着秘密,不愿意别人知道她是借尸还魂之人,然而秦王还是知道了。 她不自觉地惊恐起来。 秦王伸手把她抱入怀中,怜惜地轻吻着她的额头,“别怕,本王原本不想告诉你,但是不愿让你纠结,本王喜欢的,从始至终都是你。” 他的怀抱宽阔又温暖,顾清漪忐忑惶然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她的眼睛又酸又烫,已经不自觉地泪流满面,她低低地问道,“你不害怕吗?” 毕竟严格来说,她已经是个死人,任谁知道了,都会心生膈应吧。 秦王捧起她的脸,替她细细地擦干眼泪,认真地说道,“恰恰相反,在知道你还活着的那一刻,本王只有感激和欢喜,上天有好生之德,让你重新回到本王身边,时至今日,本王都觉得自己身在梦中,唯恐有朝一日醒来,你再次离本王而去。” 顾清漪突然想起来,自从中秋后,秦王对她的态度就与往日不同,多了温柔和爱重,她一直不解,原来是因为知道了她的身份。 他当真不怕她。 顾清漪感动得一塌糊涂,第一次主动吻了他,秦王眸色渐深,搂着她回应着这个吻,多日来的克制和隐忍尽悉崩溃,两人紧密相拥,融为一体。 那一刻,他们达到前所未有的圆满。 第183章 两场婚礼 - 喜荣华 - 痕线 顾清漪虽然出了月子,但秦王担心她的身体没有完全恢复,一直没与她圆房,上次在书房开荤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她总算是领略到禁欲多时的男人有多可怕了,秦王像是有使不完的精力,把她折腾得不轻,没有一个晚上是安稳的。 她实在是受不住了,见人就想躲,但秦王府就这么大,躲也躲不了,最后她灵机一动,使出了杀手锏——她把小团子抱上床了。 看在躺在床上,兴奋得咿咿呀呀的女儿,秦王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崩裂,“小团子怎么在这里?” 顾清漪身上的里衣裹得严严实实,但依旧能窥见脖子间青紫的红痕,看到秦王郁闷的样子,她不由露出几分窃喜和得意,可杏眼却睁得溜圆,故作无辜地说道,“嬷嬷们说小团子这几夜睡不安稳,总是爱哭,我不放心她,便抱过来和咱们睡了。王爷,你若是不习惯的话,就自个儿回书房睡吧。” 最后一句话,不由自主地泄露出几分期待,巴不得秦王离远点儿。秦王眉头一挑,看穿了顾清漪的小心思,他俯身凑过去,在她耳旁低声道,“华儿要赶本王走?” 他的声音故意压得又低又沉,性感又悦耳,还故意叫着在床榻间才会出现的名字,带着暧昧和挑逗,成功地让顾清漪涨红了脸,眼神躲闪,不敢看他。 秦王愉悦地笑起来,在她唇上轻呷一口,低沉的声音宛若陈酿般香醇悠长,“怎这般爱害羞?像个小姑娘似的。” 顾清漪想到秦王这些天的荒唐行为,顿时瞪圆了眼,“以你为都像你这般,不知羞!” “本王怎么不知羞了?” 秦王笑吟吟地逗她,成功地让顾清漪吭吭哧哧地说不出话来,她赌气地转过脑袋,自顾逗着小团子玩,打定主意今儿个晚上说什么也不要理这个登徒子了。 秦王又是一笑,脱了鞋上床,看到她瞬间戒备的神色,心知自己这阵子孟浪了,连忙保证道,“别担心,今晚本王不碰你。” “真的?”顾清漪没忍住问了出来,这些天他不知说过多少次不碰她了,可是最后还是没忍住,一点可信度都没有。 秦王难得露出几分窘迫,摸了摸鼻子,“真的,本王不骗你。”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话,十分安分地躺在小团子另一边,目不斜视地逗起孩子。顾清漪心想小团子还在,秦王总不会在孩子面前乱来的,总算放松了警惕,渐渐有了睡意,但是想起了一事,立马强撑起精神来,与他商议道,“勇毅侯府递了帖子到府上,邵世子明日成亲,我要不要出席?” 寻常这些她直接做主便是,但涉及邵言锦,顾清漪担心处置不当又惹秦王这个醋坛子生气,免不得询问一番。 秦王果然十分在意,瞥了她一眼,“当初小团子满月宴,本王已经承诺过上门吃酒了,你就不必去了。” 看他这副小心眼的模样,顾清漪想笑,但顾及秦王的面子和他可能恼羞成怒的后果,她还是忍了下来,不再置喙邵言锦的婚事,而是提起另一桩,“端王世子的婚事也是这几天了,端王妃对我多有照顾,她娶儿媳妇,我说什么也要去的。” 这一次秦王没有阻拦,点了点头,看到她脸上的倦怠之色,柔声道,“这些你拿主意便是,时辰不早了,快些睡吧。” 顾清漪最近睡眠不足,早就哈欠连天,她擦了擦眼角渗出的泪水,轻嗯了一声,转眼间就熟睡过去,只剩下秦王和依旧精神的小团子大眼瞪小眼。 “小团子,该睡了。”秦王压低了声音说道,点了点她小小的鼻尖,“别吵到你母妃。” 小团子以为父王与她玩耍,开心得手舞足蹈,咿咿呀呀地叫个不停,毫无睡意,秦王连忙朝顾清漪看去,见她睫毛都不带眨一下,丝毫没有被惊醒的意思,既是心疼又是心虚,轻咳一声,板着脸对小团子讲起道理,“小团子最乖了,母妃累了,让母妃好好休息好不好?” 小团子哪里懂什么,她一点也不怕秦王的冷脸,甚至还兴奋地伸出小手犯上作乱,胆大包天地打起秦王的脸,圆溜溜的眼睛又黑又亮,清澈见底,纯粹无邪。 也就只有她,对上秦王这张能止小儿夜啼的脸无动于衷。 看着她与顾清漪如出一辙的面容,秦王柔和了脸色,小心翼翼地把她揽过来,轻拍着她后背哄着,小团子渐渐安静下来,如他所愿地闭着眼睛睡了过去。秦王这才松了口气,只是有小团子在的缘故,他不敢睡得太踏实,担心不小心压制孩子,因此在小团子哭闹时,他在第一时间醒了。 顾清漪虽然睡得熟,但也被小团子的哭声吵醒了,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秦王正抱着小团子下床,问道,“小团子怎么了?是不是饿了?” “没事,你继续睡,小团子尿了,本王带她去换尿布。”是的,英明神武的秦王殿下,连尿布都会换了。 顾清漪看了看床榻,果然有一团水渍,也没继续睡下去,起床换了一张床单,这会儿秦王抱着小团子回来,见她窝在秦王怀里,瘪着小嘴一副委屈的小模样,挣颗心都软了,连睡意都消散得一干二净,她摸了摸小团子的小肚子,就开始解衣襟,“小团子是不是饿了?别哭啊,乖,母妃喂你喝饱饱哦。” 小团子一看到口粮,立马熟练地扒拉住,吧嗒吧嗒地享用起来,秦王非常有君子风度地做到目不斜视,目光发直地盯着前方,只是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不知道得还以为他抱的不是孩子,而是炸药包了。 顾清漪觉得好笑,但也没挑战秦王的忍耐力,待小团子喝饱后,立马就整理好衣裳,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好了。” 秦王这才开始动弹,目光在她洇湿的胸口溜了一圈,轻咳了一下,连忙抱着小团子回床上了,顾清漪低头看了看衣襟,脸也有些红,但这会儿也不方便换衣裳,只能故作不知地回去,拉上被子一遮,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小团子吃饱喝足后就美滋滋地睡了,顾清漪也没心没肺地再梦周公,只有秦王被折磨得辗转反侧,盯着母女俩酣睡的侧颜,露出无奈的笑容。 真不愧是母女俩,磨人的手段如出一辙。 顾清漪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秦王已经不在府上,顾清漪也不觉得无聊,耐心十足地与小团子玩闹,秦王前几天给她买了个拨浪鼓,色彩明艳,又能咚咚作响,每当有人摇着拨浪鼓,她总能扭着脖子四处寻找,瞪得溜圆的小眼睛可爱极了,为了看她这副可爱的小模样,顾清漪能够陪她玩上一整天。 傍晚时分,秦王才在漫天霞光中回来,虽然他脸色如常,但顾清漪看得出他情绪不怎么好,让徐嬷嬷把小团子抱下去,她在他身边坐下,问道,“婚宴上有人惹你不痛快了?” 秦王随手把她抱入怀里,闻着她香软的味道,脸色才稍稍缓和了下来,“本王无事,只是在酒宴上碰上太子,闹了些不愉快。” 秦王府与太子的恩怨,一时半会儿都说不清的,难怪秦王会不高兴了。顾清漪没再细问,而是在他身上嗅了嗅,“王爷喝了多少酒?” “熏着你了?”秦王松开她,“本王这就去沐浴更衣。” 顾清漪没有阻拦,去厨房熬了一碗解酒汤,正好等秦王出来给他喝了,所有的不愉快都暂告一个段落。 只是邵言锦成亲后,总是有几分不同,影响最直接的便是京城贵妇圈子。玉安郡主早先一直被禁足,如今成了勇毅候世子妃,便频繁地出现在各个宴会上,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 玉安郡主出身尊贵,又成了广大女郎梦中檀郎的妻子,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不在少数,一举一动都能引领潮流。顾清漪几乎没与她碰上面,原因无他,承平公主和她都是坚定的太子党派,身边拥护的也是太子一派的女眷,道不同不相为谋,自然也就没有见面的机会。 直到端亲王世子成亲,顾清漪才终于与婚后的玉安郡主碰了面。 端亲王世子娶的是邵言锦的嫡亲妹妹邵慧欣,玉安郡主作为嫂子是送嫁的一员,端亲王世子是秦王堂弟,顾清漪作为男方亲戚出席,在新房里遇上了玉安郡主。 再见玉安郡主,顾清漪大吃一惊,发现多日不见,她竟是消瘦了许多,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郁,与她近日来如日中天的名声不甚相符。 她最近前呼后拥,大受追捧,不该意气风发才是吗? 玉安郡主一看到她,阴沉的目光黏了上来,眼底地嫉恨和恶意让人不寒而栗,顾清漪禁不住打了个寒战,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以玉安郡主记仇的性子,两人的仇怨,这辈子怕是解不开了。 第184章 岐王婚事 - 喜荣华 - 痕线 “玉安郡主与兄长并不是很和睦。”邵慧宛也是送嫁的一员,她注意到顾清漪和玉安郡主的眉眼官司,悄悄凑在她耳边说道,“大婚的第一天,他们就为一支金簪吵起来了,玉安郡主不知为何怀疑到你身上,应该是把你给恨上了。” 这阵子两人的关系愈发亲密,这等私事也能互相分享了,顾清漪这才想起邵言锦手上的金簪,小团子满月酒后她不仅忘了和秦王报备,上次见到邵言锦,也忘了向他要回来了。 说不定是玉安郡主听到满月宴上的消息,以为金簪是邵言锦准备送给她的礼物,在洞房花烛夜索要不成,反而爆发了矛盾——她一直怀疑邵言锦喜欢顾清漪,此时恨上加恨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顾清漪只觉得无妄之灾,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玉安郡主恨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多一桩恩怨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 新房里闹哄哄的,顾清漪不想凑热闹,便在邵慧宛耳边私语,“你的婚事是什么章程?你都已经及笄了,再不定下来就迟了。” 嫁娶文定最复杂不过,大多都要一年时间,邵慧宛年华正茂,哪里耗得起。 邵慧宛脸色红了红,但还是忍着羞意说道,“父亲把我的婚事交给伯父和伯母拿主意,原先也看中了几个世家公子,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没了消息,伯母只让我在府里修生养息,也不带我去参加宴会了。” 参加宴会无非是为了双方相看,勇毅候夫人突然不带邵慧宛社交,倒是怪异得很,邵慧宛看她神色奇怪,担心她误会,连忙解释道,“伯母待我如亲女,倒不会对我婚事不上心的。” 顾清漪心中一动,正猜测着,就听端阳公主带着忧心的口吻说道,“岐王与皓远是差不多的年纪,如今浩远都成家立业了,他还是孑然一身,可把我给急坏了。” 端阳公主和岐王是同胞姐妹,两人母妃乃后宫淑妃,颇受隆宠,姐弟俩在京城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端阳公主还是长公主,如今已经成亲建府,和驸马恩爱有加,为人又低调可亲,即便是太子也要给她几分颜面。 这会儿颜舜英也在,闻言便道,“京中贵女不计其数,总有和岐王眼缘的,公主多费些心思相看,总能找到个合心意的弟媳妇。” “正是这个理儿,妃母在宫内不方便,我当长姐的难免要操心了。” 端阳公主笑着说了句,便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开始与新妇说起话来。顾清漪和邵慧宛对视一眼,俱是看到彼此眼中的了然之色。 想来是勇毅侯夫人早就得知岐王要选妃的消息,打算要搏一把呢。 当初因为匈奴公主一事,顾清漪与岐王闹得有些不愉快,上次小团子满月宴他也来了,虽然他对秦王依旧敬重,但待她的态度倒不如中秋晚宴那时热络,显然是心有芥蒂的。 顾清漪并不在意岐王待她如何,但是关于岐王和呼延华的事势必要提醒邵慧宛一声的,“……岐王似乎对匈奴公主旧情难忘,你要仔细斟酌。” 邵慧宛无奈一笑,“这也不是我能做主的事,再说了,岐王妃也不是花落谁家,想这个根本没意义。” 顾清漪轻叹了口气,倒是沉默了下来。世事便是如此,她们是大家闺秀,受了家族供养,婚事也要以家族利益为主,根本是做不了主的。更别说还有皇家权威,只要指婚圣旨一下,那容得你不嫁呢。 “秦王妃,我说怎么不见人呢,原是躲角落里说悄悄话去了。”端阳公主忽然朝顾清漪和邵慧宛所在的角落看过来,招了招手,道,“快过来,我们在商量着过几日去踏青呢,你说定在哪里比较好?” 顾清漪瞬间成为全场焦点,她也不怵,牵着邵慧宛的手走进人群,笑道,“才刚躲懒就被姐姐抓住了,既是想要踏青,城外的丰阴山当属最佳选择,有山有水,还能打马球,岂不畅快?” 端阳公主抚掌而笑,“妙极,我当秦王妃是文文静静的淑女,原来也是会玩的,到时候我给府上递帖子,你可一定要来。” 顾清漪看了邵慧宛一眼,点头道,“公主不嫌弃我呆闷无聊,愿意带我玩,我哪有不去的道理。” “哪里是呆闷无聊,我看你是最逗趣不过,秦王从小就不苟言笑,有你这个可信人在身边,连性子都柔和了不少,也难怪他把你当眼珠子似的宠着了,就是我也要怜惜你几分呢。” 虽然知道端阳公主说的是场面话,顾清漪还是忍不住脸红,旁人私底下议论也就罢了,当着她的面说秦王待她如何如何,她总是觉得不自在的。 看她一副小媳妇的模样,惹得端阳公主又是一阵大笑,新房内的气氛再次热闹起来,颜舜英冷着脸坐在一旁,一瞬不瞬地盯着顾清漪娇羞甜蜜的脸庞,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明明才一年的功夫,所有的人都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且不说顾清漪,就连口口声声说爱她的太子,也是一个又一个新人往东宫里塞,哪里还记得当初的誓言? 她想起祖母的质问,眼底蒙上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顾清漪也看到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颜舜英,她神色倦倦,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唯有眉心的朱砂依旧红艳似火,仿佛在强撑着最后的威严。她心中再无半点波动,反而想到小团子米粒大小的朱砂痣,眼中闪过沉思之色,这一次,她绝不会再让莫名其妙的流言蜚语传出来,所谓批命断言,害了她一个人就够了。 一群人凑够热闹,等到新郎回新房揭了红盖头,再陪着新妇说了会儿话,时辰差不多的时候就散去了。 顾清漪与众人一同出了新人院子,玉安郡主突然快步走到她身边停下,眼中仿佛烧着一团火,恶狠狠地威胁道,“顾清漪,你别太得意,总有你笑不出的一天。” 她也不知憋了多久,这会儿才找到机会放狠话。 邵慧宛就在顾清漪身边,闻言立马就站了出来,温声细语地劝道,“嫂子,有话好好说,都是一家人,何必伤了和气。” 确实如此,和安郡主还得尊称顾清漪一声表嫂呢。 “闭嘴。”玉安郡主根本不是好脾气,根本没在意那是夫家的小姑子,冷冷地瞪了她一眼,“吃里扒外的东西,顾清漪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处处阿谀奉承,简直丢进勇毅侯府的脸面。” 这话就严重了,邵慧宛当即就气红了眼,好几个没散去的夫人也看了过来,窃窃私语。 顾清漪脸色一沉,把邵慧宛拉到身后,二话不说就扇了玉安郡主一巴掌,啪的一下,满场俱静,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看向顾清漪,根本没料到她看起来温温和和没脾气的样子,居然会动手打人。 玉安郡主懵了一下,立马就红着眼冲了过来,伸手要挠顾清漪的脸,“贱人,你敢打我,看我不抓花你的脸,看你以后还怎么勾引人!” 看来是积怨已久,这会儿都集中爆发了。 顾清漪的拳脚功夫一直没丢下,每天都要练上一套,虽然不能说是武功高强,但对付玉安郡主这个弱女子还是可以的,她伸手格挡,牵制住对方的双手,脸上依旧一片冷漠,“你虽然不认我这个表嫂,但我还是得教训你这一遭。你不仅是勇毅候世子妃,还是皇家郡主,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皇家颜面,哪有郡主像你这样,满口污言秽语?我之前不计较,但并不代表你能变本加厉地胡作非为,记住了,若有下次,就不是一个巴掌这个简单了。” 玉安郡主不停地挣扎着,却根本挣脱不开她的钳制,看向她的眼神几乎要杀人,丝毫没有要悔改的意思,反而叫嚣着,“顾清漪,我与你势不两立。” 这样明明白白地撕破脸,在万事都要一层遮羞布的贵人圈中实在少见,看热闹的夫人们惊得不轻,端王妃和端阳公主也被惊动,看到两人剑拔弩张的模样,俱是脸色一白,连忙过来当和事老,“这是怎么了,都是一家人,有什么矛盾不能解决的,快停手,别让人看了笑话。” 顾清漪松开手,十分歉疚地朝端王妃道歉,“叔王妃,抱歉,是清漪冲动了。” 说来端王妃也实在无辜,选儿媳妇和娶儿媳妇都被顾清漪和玉安郡主给搅和了,这会儿能忍住脸色已经是十足的好涵养了。 端王妃知道两人恩怨不小,这会儿也忍不住埋怨了一句,“罢了罢了,是我前世欠了你们,这会儿可劲儿地折腾我,以后可不敢把你们凑一块了。” 对于打了玉安郡主一巴掌,顾清漪是一点也不后悔的,上次玉安郡主能够掐她脖子,以后说不定就另想谋害她性命的法子了,她不发威,还当她好欺负呢。 只是得罪了端王妃了。 第185章 城郊踏青 - 喜荣华 - 痕线 “漪儿,发生什么事了?” 秦王估计是得知消息匆匆赶来,他冷着一张俊脸,把顾清漪上下检查了一番,发现她只是右手心有些红肿后,稍微松了口气,他毫不避讳地当着众人的面牵住顾清漪的手,目光冷冷地看向玉安郡主,“玉安,你不知悔改,三番四次招惹是非,当真是要与我秦王府作对吗?” 玉安郡主脸上顶着一个巴掌印,看起来才是被欺负的一方,但是秦王对顾清漪的性子知之甚详,绝对不会主动欺负人,唯一的解释是玉安郡主又一次招惹她了。 旁人只见秦王不问青红皂白地袒护秦王妃,对他宠爱秦王妃的程度有了更深刻的认识,而玉安郡主在看到秦王那一瞬间就懵了,连哭闹叫嚷都卡在喉咙中发不出来,本能地浑身战栗,根本不敢与秦王对视。 当初她被秦王丢进湖中差点淹死,已经有了心里阴影,那阵子一直噩梦缠身,此时遇上秦王,才消去的阴影又有复发的趋势。 这会儿邵言锦也得知消息赶来,玉安郡主一看到他就扑过去,哭哭啼啼地开始告状,“言锦,顾清漪她打我!” 邵言锦看了顾清漪一眼,下意识地把玉安郡主推开,“你做了什么事,让秦王妃打你?” 他也不相信玉安郡主的品性,下意识地认为是她的错。 虽然事实如此,但是与秦王毫无理由的袒护相比,更显得邵言锦薄情,在巨大的落差之下,玉安郡主红了眼,她狠狠地瞪着邵言锦,又看了顾清漪一眼,高声道,“这个仇我记下了,告诉你们,这事儿没完。” 说着便捂着脸跑了。 邵言锦皱了皱眉头,冲在场的人拱手道罪,循着玉安郡主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秦王也对着端王妃和端阳公主点头,“叔王妃,大姐,小团子还等着我们回府,先走一步了。” 端王妃和端阳公主巴不得他们快些走,好收拾烂摊子,连忙点头,顾清漪看了邵慧宛一眼,对方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才与秦王相携着离开端王府。 路上秦王才细细问起争执的缘由,顾清漪说了,秦王立马就皱起眉头,“上次太庙一案,父皇虽然替太子遮掩下来,但心中已经生了几分疏离,太子行事渐渐乖张,承平公主和玉安郡主母女俩投靠皇后,想必是得了什么指示,行事猖狂,大概还有什么后手,最近你莫要出门了,免得着了她们的道。” 顾清漪为难地皱了皱眉头,“可是我已经答应端阳公主,过些日子与她外出踏青了。” “罢了,你答应就去吧,本王陪着你,也不至于出什么事。” 顾清漪觉得秦王是过于忧虑了,连忙安慰他,“你不担心,我如今也有了自保之力,玉安即便想对我下手,也很难得逞的。” “嗯,那本王多陪你连连。”秦王笑着轻抚着顾清漪的脑袋,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脸色却阴沉如水,眼中闪过一缕寒芒。 没过几天,朝中传来承平公主驸马被革职的消息,原因是贪墨和卖官,就连承平公主都被昭明帝斥责,责令她闭门思过,原本车水马龙的公主府瞬间就冷落下来。 顾清漪猜测应该是秦王出手了,不然也不可能这么巧,恰好就在这个时间点儿爆发出来。不仅顾清漪,知道当天发生何事的夫人们也心有猜测,对秦王护短的性子有了更深的认识,同时还意识到,惹谁都好,千万别惹秦王妃! 托秦王的福,顾清漪就这般不知不觉地成为京城社交圈不能招惹的人物,此时当事人还不自知,正在让秀云阁的人替她赶制踏青的春装。 是的,承平公主一事并未影响到端阳公主的兴致,郊外踏青如约而至,顾清漪也收到帖子,同时还打听到不少高门贵女也收到邀约,当天还有不少年轻郎君赴约,岐王便是其中一员,联想到她当日在端王府说的话,这一次踏春的目的已经不言而喻。 因为这一场踏春,京城瞬间热闹起来,胭脂水粉和绫罗绸缎都抢售一空,秀云阁的订单也如雪花般飞来,应是各家都得到消息,打算精心打扮自家女郎,力争到时候艳压群芳了。 顾清漪直接让秀云阁给邵慧宛大开方便之门,也算是一番助力,至于其他方便,只能尽人事知天命了。 四月中旬,转眼便至。 端阳公主特地让钦天监定下的日子,当日果然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是个适合踏青的日子,若不是小团子年纪尚小,她都想把她带出来,好好领略一番春日风光了。 受邀踏青的人并不少,城中车水马龙,成为更是人山人海,问了封鸣才知道,原来是京中百姓得知端阳公主今日组织踏青,便也自发出来游玩,才有这番热闹的景象。 “既然来踏青,就不该坐在马车里错失风景,王爷,咱们下车步行吧。” 秦王倒是没有意见,只是看了顾清漪一眼,“只是怕你受累。” “我没事,你可别小瞧我。” 秦王黑眸中染着点点笑意,指尖在顾清漪气鼓鼓的脸蛋上一戳,在她愠怒之前迅速跳下马车,惹得顾清漪惊愕连连,没想到秦王居然还有这么调皮的一面。 嗯,绝对是被小团子给影响了,以前他可不这样。 等下了马车,轻柔的山风伴随着花香扑鼻而来,满眼青翠和姹紫嫣红,风景美不胜收,又有吆喝欢笑的游人,热闹非凡,天人和谐,让人心境不自觉地开阔起来。 顾清漪把秦王的“冒犯”抛之脑后,兴冲冲地牵着秦王往前走,一路上有青松独立,桃花盛开,山泉冲刷着嶙峋怪石,灌木丛中生长着不知名的花儿,结了一串串殷红的果实,看起来格外诱人。 注意到她的视线,秦王竟是从灌木丛中摘下一串果子,用水囊的清水冲洗一遍,递了过来,“这野果名为桑葚,可以吃的,漪儿你尝尝。” 顾清漪惊奇地看着挤挤挨挨在一起的小果子,红彤彤的一簇,看起来鲜艳诱人,出于对秦王的信任,她非常放心地咬了一口,结果…… “呸呸呸,这果子还没熟!” 酸得她牙都要倒了,顾清漪的脸皱成一团,泪汪汪的杏眼等着罪魁祸首,“你莫不是故意看我出丑的?” 秦王懵住了,无辜地看着她,“本王不是故意的,只是不知道它还没有熟。” 远远坠在两人身后的封鸣看不过去了,好心地提示道,“王爷,王妃,桑葚的颜色变黑才是熟的,红色的桑葚是酸的。” 顾清漪吃了一口的酸果子不说,连牙口都染上鲜红的色泽,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喝了人血了呢。秦王心里一阵发虚,不着痕迹地瞪了封鸣一眼,怪他没有早一点提醒。 封鸣面无表情地后退,与婢女们站在一起,心中却有着和顾清漪同样的想法,他还以为是自家王爷的情趣,谁料到他是真的不知道啊。 唉,这年头当一个合格的贴身侍卫,真难。 迁怒封鸣是没有用的,秦王还得安抚顾清漪,连忙把水囊递过去,“先漱一漱口,把嘴里的酸味冲淡吧。”当然,顺便也把牙齿上的红色给冲了。 顾清漪漱了几次口后,发现秦王眼神有些怪异,一直盯着她的嘴看,她连忙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一看,立马就被镜子里的倾盆血口给吓住了。 她抬起头,对某人发射死亡凝视。 秦王连连咳嗽,求生欲急速爆棚,忙道,“漪儿你别急,本王看到有几株薄荷草,这就去拔下几颗让你净口。” 说完就急匆匆地离开了,一刻钟后,便带着几株清晰干净的薄荷草回来,一脸的讨好。难得看到秦王吃瘪,顾清漪不肯轻易原谅他,板着脸接过薄荷,掰了叶子放进嘴里嚼着,直到牙齿和舌苔上的红色都清洁得干干净净,心底才松了口气。 秦王自知理亏,接下来一路极尽讨好只能,教她辨认山上的花草树木,若是再遇上什么野果,也是自己先尝了,确保没有问题才递给顾清漪,殷勤周到得让顾清漪怨气全消,但还是故意板着脸,装出依旧生气的模样。 她自认演技高明,但秦王是何许人也,火眼金睛立马就辨别出她细微的神色变化,似笑非笑地捏了捏她的鼻尖,“漪儿学坏了,故意捉弄本王是不是?” 顾清漪没想到这么快就露馅,瞪着眼不愿承认,“我还生气呢,谁让你动手动脚了。” 秦王觉得她狡辩的模样十分可爱,笑着把她楼进怀里,低声在她耳边威胁道,“漪儿再不承认,本王就要惩罚你了。” 他凑得很近,呼吸可闻,灼热的视线落在她的樱唇上,惩罚的方式已经显而易见,后头跟着一大堆侍卫婢女呢,顾清漪没他那么厚脸皮,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卿卿我我,不得不节节溃败,不甘心地承认道,“好了,我原谅你了,快松开我,别让人笑话了。” 她老老实实地认下来,秦王还颇为遗憾,目光在她唇上流连一番,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她唇上落下一吻,蜻蜓点水,一触及离,末了还板着一本正经的俊脸,仿佛做出孟浪之举的不是他本人似的。 顾清漪大开眼界,对秦王的赖皮程度有了新的认识。像她这种老实人,果然斗不过老奸巨猾的秦王,单论厚脸皮程度,她就甘拜下风。 第186章 山间温泉 - 喜荣华 - 痕线 丰阴山景色秀丽,清溪怪石各有滋味,顾清漪流连忘返,也不知走了多久,浑身是汗,连脚底都隐隐作痛起来。 她实在撑不住,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王爷,歇一会儿再走吧,我实在是坚持不住了。” 此时太阳已经高悬于空,顾清漪的脸蛋被晒得红扑扑的,脸上和脖子上汗津津的一片,连轻薄的春衫也被汗水沾湿,婢女们替她拭汗掌扇,又拿了糕点清水喂了她,勉强让她恢复了几分力气。 秦王见她一直皱着眉头,在她身边坐下,把她双脚搁在他腿上,退下鞋袜,果然见她白白嫩嫩的脚底磨出水泡,看起来格外地触目惊心,“不行,得把水泡挑破,你不能再走路了。” 水泡被鞋袜摩擦了一番,痛得顾清漪直皱眉,这会儿听了秦王的话连忙摇头,“不行,等会儿还得和端阳公主她们会合呢,回去再挑吧,我忍一忍便是。” 秦王皱着眉头,一脸不赞同,顾清漪知道他的脾气,连忙凑过去撒着娇,“人无信则不立,我才来半道,就这么打道回府也不好,你放心,我还没这么较弱呢。” 秦王虽然不赞同她继续留下来,但也禁不住她的痴缠,态度终于松动了,他小心翼翼地替她重新穿回鞋袜,长臂一揽,在顾清漪的惊呼声中把她抱起来,“你现在走不得路,本王抱着你。” 顾清漪左瞄瞄,右瞅瞅,见封鸣和含冬等人都抬眼望天,一副什么都看不见的模样,脸色慢慢涨红,最后自暴自弃地埋进秦王怀中,来个视而不见,自欺欺人了。 看她鸵鸟的样子,秦王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膛一阵震荡,顾清漪底气不足,也不敢与秦王斗嘴,索性看着周围的风景转移注意力。只是眼看着秦王望着高处走,与目的地偏离得越来越远,顿时急了,“王爷,你要带我去哪儿?” “别动,你不是好奇王府的汤泉是从哪儿引来的么,本王现在带你去看看。”秦王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脸,低声道,“正好让你泡一泡脚,也能解解乏。” 抱着她上山找温泉,原来是为了让她泡脚解乏。 顾清漪抬起头来,仔细打量着秦王坚毅冷峻的面容,瞬间撞入他温柔的黑眸里,她的心又甜又软,忍不住伸手挽住他的脖子,软声说道,“王爷,你对我这般好,会把我宠坏的。” 至少她觉得,自己与前世越来越不像了,在秦王面前,就像个长不大的小姑娘似的,娇气得不成样子。 秦王薄唇微勾,声音低沉性感,“本王乐意宠你,漪儿尽管受着,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本王都喜欢。” 顾清漪既是感动又是好笑,免不得想到小团子,“王爷莫不是也打算这般宠着小团子吧?” “有何不可。”秦王一脸的理所当然,“小团子乃本王的掌上明珠,本王对她的宠爱,只有嫌少,万万没有嫌多的道理。” 顾清漪倒是没吃醋,只是想起自个儿小时候调皮捣蛋的经历,得亏有祖母严加看管,不然她指不定养成什么性子。小团子也一样,有无限纵容的秦王当靠山,若是没有人治着,小团子怕是要上房揭瓦了。 她不由摇了摇头,“王爷既然要当慈父,日后我免不得要当严母了,总要有人唱白脸的。” 秦王想了想,倒是没有拒绝,只是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顾清漪,十分怀疑她能否摆出严母的架子。被怀疑了权威的顾清漪恼羞成怒,瞪着他,“怎么,王爷不相信我吗?” 顾清漪还当自己是颜舜华的那双凤眼,凤眼含威不漏,睥睨间尽显威信,然而她如今是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在秦王面前又多有小女儿娇态,每次瞪眼的时候一点也不威风,反而像发怒的小奶猫,可爱极了。 秦王丝毫没有点破的意思,任由她自觉凶狠地瞪人,每每都乐得不行,此时更是如此,“本王倒是愿意相信你,但是你对小团子的宠爱只多不少,到时候如何当严母?怕是她一撒娇,你就丢盔弃甲了。” 顾清漪倒是有些心虚,不过她还是强撑着说道,“爱之深,责之切,为了小团子好,我忍着便是。” 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 秦王挑了挑眉头,不知想到什么,笑容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既然如此,漪儿是不是该把小团子挪出去,自个儿睡了?你既然要当严母,就当从小就树立威信才是。” 顾清漪:“……” 这阵子小团子一直被她抱过来一起睡,看样子是把秦王给逼急了,这会儿居然见缝插针地提了出来。她看了秦王一眼,瞧见他眼底的期待和迫切,脸色微微一红,轻咳一声,“回去再说吧。” 虽然没有同意,但也没有反对。 秦王眼睛一亮,知道她态度已经松动,顿时生出无穷的力气,脚下的步伐加快,越走越偏僻,最后穿过一片怪石嶙峋的遮挡,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顾清漪惊呼一声,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 远处是蓝天白云,浮云遮不住的青黛之色,翠墨隐隐,又有繁花点缀,在这一片氤氲蒸腾的雾气中,仿佛是进了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秦王满意地看到顾清漪脸上的喜爱之色,抱着她在汤泉池旁边的石头坐下,替她脱去鞋袜,把双脚放进汤泉里,说道,“此处的汤泉是本王偶然间发现的,甚少有人来此,府上的汤池也是开凿了此处的温泉引回去的,只不过府里的风景远不及此处秀丽,漪儿若是喜欢此处,日后本王经常带你过来。” 想到此处与秦王府的距离,顾清漪真正地震撼了,虽然不知秦王是怎么做到地,但也知道是费尽了功夫。 见她只顾盯着他不说话,漆黑的瞳仁中不知是不是氤氲了雾气的缘故,水润又温柔,秦王像是被蛊惑了一般,情不自禁地附下身子,轻吻着她的眼睛。顾清漪闭上眼,挽着他的脖子,静静地感受着他的施与。 秦王差点没克制住,但想到此处是野外,终于还是压制住不合时宜的渴望,红着眼替顾清漪整理好凌乱的衣裳,低低喘着粗气,“重新换一身衣裳吧,方才都汗湿了。” 顾清漪的脸被蒸得通红,脑袋乱成一团浆糊,已经是丧失了思考能力,这会儿秦王说什么就是什么,低低地应了下来。 秦王原本想要起来,但担心她无力滑到,还是冲着外头喊道,“把王妃的衣裳送进来。” 自从两人进了汤池后,侍卫和婢女都警惕地在外头守着,谨防有陌生人闯进来惊扰了主子的雅兴,这会儿听到里头的吩咐,含冬连忙把王妃的备用衣物拿进去,眼神也不敢乱瞄,垂着眼把衣裳递过去。 顾清漪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就见含冬这副目不斜视的模样,立马就知道她误会了,她立马羞红了脸,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没节操的浪荡之人,直接吩咐道,“含冬,你来伺候我更衣吧。” 含冬下意识地抬头看去,见自家主子的衣裳还好好地穿在身上,秦王也是衣冠整齐,立马意识到自己想多了,脸色一红,呐呐地应了声是。 秦王怕自己受不住,也没揽下含冬的活计,直接出去外边等着,半晌的功夫,顾清漪便换了身衣衫走出来,她应该是擦洗过一遍,身上还冒着湿润润的水气,鲜嫩水灵得像是山间沾了露水的花骨朵,俏生生地站在怪石嶙峋之间,宛若林间妖精般动人。 秦王的喉咙滚动了一下,视线落在她银红色的骑装上,袖口和腰间都紧紧收起,暴露出纤秾合度的身体线条,前凸后翘,尽显女性身体的丰腴和柔美,但又另有一番飒爽干练的英姿,矛盾又融合,整个人都散发出别样的魅力,让人视线舍不得离开半分。 刷的一下,秦王的脸黑了下来,咬牙切齿地问道,“你何时做的骑装?” 穿成这副模样,岂不是去招蜂引蝶? 顾清漪以前也穿过骑装,根本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还特地转了一圈,期待地问道,“我前不久让秀云阁新裁的,特地挑了银红色,你看看,是不是很好看?” 女为悦自者容,顾清漪如今算是领会这句话的意思了,她知道秦王喜欢明艳的亮色,特地让人制作了这身骑装,就想得到秦王一句夸奖。 秦王也看出顾清漪的特意讨好,既是欢喜又是郁闷,只好忍下满肚子的醋意,言简意赅地赞了一声,“好看。” 顾清漪听出他的敷衍,雀跃的心立马低落下来,不高兴地看着他,“王爷不喜欢便直说,何必为难自己。” 看她生气了,秦王无奈地叹了口气,熟练地开始哄人,凑到她耳旁轻道,“本王只是不喜欢漪儿穿着这身给旁人看去,只想让你给本王一人看。” 这是醋坛子又打翻了? 顾清漪脸色立马就红了起来,嗔怒地瞪了秦王一眼,“王爷好生霸道,日后我便待在府里,哪里都不去得了。” “本王不愿让你成为笼中鸟。”秦王轻抚着她的眉眼,“只要你开心了,本王才开心。” 当初顾清漪被囚禁在王府内,便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秦王回想起来都觉得是噩梦,再也不愿意违背她意愿,让她折了羽翼。 顾清漪显然也想起来了,往日的怨气和仇恨早已在秦王的敬重怜爱中消失无踪,他愿意为她妥协,那么她也能忍受他偶尔不合时宜的醋意。 于是她笑道,“下次我换另一身骑装,王爷,你说好不好?” 秦王眼神一亮,冷峻的线条骤然柔和下来,牵住她的手,十指相扣,轻轻应了声,“好。” 第187章 投壶弹奏 - 喜荣华 - 痕线 泡了汤泉后,顾清漪差不多缓过劲来,只是秦王担心她脚心的水泡破掉,依旧抱着她下山,眼看着要到目的地,她连忙道,“王爷,快放我下来吧,让人看了笑话。” 远处松柏隐隐,偶然可见锦衣华服的公子女郎在走动,顾清漪脸皮薄,在人前牵手都会涨红脸,更别说被抱着了,秦王最终还是依了她的意思,把她放下来。 双脚落地,顾清漪瑟缩了一下,秦王搀扶着她一只手,担心地问道,“能行吗?” 颇有种要打道回府的架势。 “我没事。”顾清漪生怕他改变主意,连忙忍痛走了几步表示自己无碍,慢慢地倒是适应下来,再看秦王满脸是汗,一脸担心地看过来,她心中一暖,取了帕子替他擦拭着额头遍布的汗珠,“来都来了,咱们快些过去吧,咱们路上耽搁了不少功夫,这会儿已经是迟了。” 茂林深处是京中贵人特地开辟出来的游乐场所,青山隐隐,溪水潺潺,在怪石松柏间建上一座凉亭,或是学着乡野隐士般搭一座的茅草房,呼朋唤友饮酒闲谈,颇有几分回归自然的意趣。 林间空地并非自然而成,是被人特地推土建成的广场,起先是用来蹴鞠的,但后来马球盛行,渐渐地成为打马球的场地。顾清漪和秦王到达时,正是午间最热闹的时候,或是投壶射箭,或是踢毽下棋,还有四处闲逛赏景的,幕天席地坐着吃东西的,其乐融融,一片酣畅。 端阳公主被人群簇拥着,听到婢女的禀告与众人道了声罪,迎着顾清漪和秦王走过来,故作嗔怒地说道,“你们来迟了,非得受一番惩罚不可。” 顾清漪知道她在玩笑,也与她讨饶,“大姐饶了我吧,我与王爷一路步行过来,脚下都长水泡了,就让我歇歇吧。” 她原先是叫着公主的,但上次听秦王称端阳公主大姐,便知两人关系不错,也学着叫了起来。 “不行,不能躲懒。”端阳公主察觉到她称呼的变化,笑容愈发真诚,“你只需站着投壶便是,一共有十射,若是不能投中半数以上,就得替大家弹琴助兴哦。” 此时正好有位女郎投壶不中,正懊恼着弹琴受罚呢,顾清漪知道自己逃不过,无奈一笑,“我投壶功夫最差,这惩罚是真真地为难到我了,大姐难不成特地打听了我的短处不成?” “正是如此,不然怎么叫惩罚呢。”端阳公主颇为自得,看了旁边板着脸的秦王一眼,“二弟怎么这般看我,难不成心疼你家王妃,要阻拦我不成?” 因是游乐玩笑,秦王并没有搅和,只能无奈地说道,“还请大姐手下留情。” 端阳公主嘴上应着,挽着顾清漪走入了投壶圈子,与众人说道,“来来来,数十支箭来,这下可让我逮着机会了,非得让秦王妃给咱们逗乐子不可。” 周围的夫人女郎纷纷掩唇轻笑,邵慧宛也在,主动数了十支箭拿过来,笑容中也带了几分促狭,调侃道,“看来今日秦王妃要跌下神坛,与我等凡人共沉沦了。” 无怪邵慧宛如此笃定,因为颜舜华和顾清漪都不擅长投壶,每次都不愿与她玩这个游戏,今儿个被端阳公主逮到,可不就像她说的一样,给大家逗乐了么。 顾清漪嗔了邵慧宛一眼,也不怕出丑,大大方方地取过一支花箭,在线外站定,对着不远处的铜壶投去,她神色从容,仿佛高手般胜券在握,然而……花箭落地,距离铜壶还有半臂距离。 噗嗤。 端阳公主率先笑起来,其他人也没了忌惮,纷纷掩唇轻笑,顾清漪尚且能够镇定,待看到秦王就站在不远处,眼中同样带着淡淡的笑意时,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秦王箭法高超,百步穿杨,箭无虚发,像她这种水平,在他眼里估计没比小孩子高明上多少吧。为了争回面子,顾清漪憋着气,下一箭格外上心,几番斟酌后才投射出去,箭身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度,继而是哐啷的脆响,箭,投中了! 顾清漪喜上眉梢,得意地朝秦王看了一眼,继续乘胜追击,然而幸运并没有继续降临,她本就不擅长投射,又许久没玩,根本没什么准头,最后十支箭投完了,才中了三支而已。 这结果,怕是全场最差的。 顾清漪都不敢看秦王了,脸上一片晕红,开始自嘲着说道,“看看,我投壶就是这等水平,大姐且饶了我,日后可别再让我出丑了。” 端阳公主被她逗得发笑,好在并没有继续调侃她,而是说起另一项惩罚,“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看来二弟妹当真不擅长投壶,不过我听说你是擅琴的,你快快给我们弹奏一曲,好歹把面子给挣回来。” 顾清漪松了口气,秦王在书房给她备了琴,她闲来无事也会弹奏几曲,手法并未生疏,这会儿便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净了手,跪坐在琴旁开始拨弦弹奏。 弹奏的是高山流水。 顾清漪的琴艺是经过名家教授,并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当初在她还是颜舜华时就技惊四座,此时自然也不俗,原本嬉闹的、闲谈的人都纷纷安静下来,侧耳倾听高山流水的声音,合情合景,情景交融,渐渐入了迷。 一曲终了,在场的众人久久无法回神,直到有人击节赞叹,“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妙,甚妙。” 说话的是亭子里的文士,言语间丝毫不掩赞赏,甚至有人开始挥墨作诗起来,这番喧闹声才把其余人惊醒,看向顾清漪的目光满是惊叹和诧异,应是没料到她的琴艺有这等水平。 端阳公主意犹未尽,“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今日得闻二弟妹的琴声,其他乐声都成俗物了。” “大姐过誉了,世上擅琴者不知凡几,我不过是雕虫小技,自娱自乐罢了。” 顾清漪谦虚地回了一句,说着便要起来,只是跪坐得久了,双腿有些酸麻,好在旁边递过一直大手,她一见便搭了上去,抬头冲着秦王露出一抹甜蜜的笑容,压低了声音问道,“王爷,我弹的曲儿好不好听?” 方才对外还是谦虚得不行,这会儿对上秦王,却是带着邀宠的期待和得意,若是她身后长着尾巴,这会儿怕是要翘上天了。 秦王忍住给她顺毛的冲动,眉梢间尽是笑意和宠溺,如她所愿地夸赞道,“好听,漪儿的琴艺一如既往地让人沉醉。” 顾清漪心中一动,想起当初在花园撞见秦王听江元瑶弹奏平沙落雁的一幕,低身问道,“王爷以前是不是也曾听过我弹琴?” “嗯。” 秦王知道她问的是什么,眼中带上几许追忆与温柔,“在一次赏秋宴上,本王偶然听你一曲,惊若天人,从此便对你多留意了几分,不知不觉便情根深种。” 这还是秦王第一次与她谈及缘起情深,顾清漪心里像是喝了蜜一样甜,同时也庆幸不已,“好在我当时弹了曲,不然就错过王爷你了。” 秦王表示赞同,若不是被顾清漪的琴声吸引,以他的性格,万万没有去关注闺阁女子的道理,“这也是咱们的缘分。” 可不是缘分么,顾清漪点头,笑眯了眼。 端阳公主她们还在议论着方才的琴声,留意到顾清漪和秦王正在说悄悄话,她便喊道,“二弟,我知道你与弟妹的感情好,一刻也舍不得分开,但我们妇人们凑一堆,你留下也不成样子,快走快走,去和三弟他们玩去吧。” 在场的夫人女郎纷纷看过来,大着胆子打量着凶名赫赫的秦王,秦王被调侃得无奈,看了顾清漪一眼,见她害羞得不行,不由露出一抹笑,朝着端阳公主拱了拱手,当真去了岐王那头了。 秦王这副温和的模样,把众人惊得不轻,就是端阳公主也拍着胸口说道,“老天爷,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二弟笑过呢,‘平生铁石肠,化作绕指柔’,说的就是二弟了。” 众人纷纷附和,艳羡的目光朝着顾清漪看来,秦王不在,顾清漪终于恢复几分从容,“可别拿我逗趣了,公主才是今日的主人翁,被我抢了风头,指不定得记恨着,下回还得让我投壶丢面子呢。大家行行好,替我好好地巴结奉承她,把她给哄高兴了,忘了这一茬才行。” 所有人都是大笑,端阳公主更是佯怒地瞪了顾清漪一眼,“好啊,你倒是编排起我来了。” 顾清漪拱手讨饶,其余人也知道今日的重头戏所在,顺水推舟地转移了话题,顾清漪终于从各色各样的目光中脱离出来,微微松了口气,一边与众人说着话,一边分神打量着今日的赴会人员——大多数是亲近秦王府一派的人家。 她眉头一挑,暗暗露出诧异的神色来,端阳公主她是什么意思?她今日的做法,难不成是要向秦王府投诚? 第188章 球场对决 - 喜荣华 - 痕线 撇开深层的政治目的不谈,端阳公主选择弟媳的意图已经昭然若揭,年轻漂亮的女郎们打扮得花枝招展,美艳动人,燕瘦环肥,各具特色。端阳公主似乎对邵慧宛青睐有加,总是把她带在身旁说话,其他女郎们艳羡不已,更加积极地表现自己,争奇斗艳,连顾清漪都看得津津有味。 虽是群芳斗艳,玩乐也不少,上了年纪的夫人们都已经退到一旁野炊闲聊,也就端阳公主她们这群年轻女子有无穷的精力和兴趣,这会儿要踢毽子。因为人多的关系,并没有让人踢花样,而是一群人围成一圈踢传毽子,顾清漪原本想躲懒,还是被端阳公主带上了。 在场就数她和端阳公主的身份最高,两人经常被喂毽子,顾清漪穿着一身轻便的骑装,身手灵活,竟是从未丢过毽子,比如说这会儿,邵慧宛又给她喂了一个毽子,只不过力道没有把握好,眼看着就要从顾清漪头上飞过去,众人纷纷发出遗憾的叹息声,觉得她这一次是救不回来了。 顾清漪紧张地屏住呼吸,右脚倒勾救回即将坠地的毽子,趁着毽子上升的功夫转身出脚,花毽便像离弦之箭急速飞出,悍然发起攻击。 毽子飞行速度极快,寻常人难以接住,眼看着毽子要朝着自己门面袭来,对面的女郎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闪避开来,如此毽子便飞出人圈,啪,似是与身体撞击的声音响起,众人纷纷寻声看去,立马就愣住了。 毽子被太子接住了。 他也不知是何时来的,带着一群人站在不远处,手中转着花键,幽深的目光朝着顾清漪看来,讳莫如深,神秘莫辨。太子妃就站在他身旁,身后还跟着玉安郡主和邵言锦,他们的视线都落在顾清漪身上,神色不一,都有说不出的复杂。 顾清漪皱了皱眉头,心中一阵厌烦,不乐意见的人都凑做一堆出现了。 端阳公主等人有瞬间的怔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带着众人齐齐上前行礼,太子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亲自上前把端阳公主搀扶起来,“听闻大姐在此踏青游宴,本宫不请而来,大姐不要见怪。” “太子能来是给我面子,哪里敢见怪。”端阳公主神色有些尴尬,“倒是我要道一声不是了,原以为太子不喜欢游乐,便没给东宫下帖子,在此赔罪了。” 太子十分大度地表示不计较,“本宫只是顺道过来看看,看到你们在踢毽子也没有惊扰,如此才没错过秦王妃的精彩表演。”他声音一顿,转变了称呼,“二弟妹,果然是深藏不漏呢。” 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顾清漪眼神闪了闪,不卑不亢地福了福身子,“让太子殿下见笑了。” 油盐不进,就是不接话。 太子打量着眼前风情万种的女人,眸色微深,难怪秦王对其宠爱有加,果然是越看越有味道,若是……眼前一花,突然有人挡住了视线,他不由眯了眯眼,“二弟,原来你也在。” 秦王黑眸中有寒芒闪现,脸上隐隐带着讥讽之色,“太子是大忙人,怎么有空来此。” 事实上,如今昭明帝对太子大失所望,许多朝政都是自己处理或者交给秦王,太子被冷落下来,因此他非但不忙,反而比秦王还要清闲,这会儿听出秦王言语中的讥讽,脸色刷的一下就黑了下来。 气氛骤然紧绷,端阳公主作为东道主,不管心里偏向哪一方,这会儿也不愿让客人们闹起来,更别说这两个还是她弟弟了。 她故作不知诡异的气氛,笑道,“春光大好,正该出来走动走动,松一松筋骨,太子你们既然来了,就与大家一起赏玩一番吧,丰阴山的风景很是不错呢。” 太子倒是给端阳公主面子,脸色稍稍缓和,颠了颠手上的毽子,把它递给颜舜英,看着秦王说道,“二弟,咱们许久没一起打马球了,来一场如何?” 秦王扫了太子一眼,狭长的凤眼微微一眯,“太子有此兴致,本王乐于奉陪。” “好,二弟一如既往地爽快。”太子开始点人组队,在场年轻力壮的公子哥儿都被要去了,末了还点了点邵言锦,意味深长地说道,“言锦,本宫早有听闻你擅长马球,今日对战秦王,你可要拿出全部的实力来。” 与成亲前相比,邵言锦真个人气质大变,往日花花公子般的人物,如今都敛去所有外漏的光芒,沉稳内敛,幽深的黑眸中似乎藏匿着无尽的心事和秘密,更显得捉摸不透了。 他的视线落在秦王身上,黑眸中点燃起熊熊大火,战意盎然,“秦王,请多多指教。” 秦王眉头一挑,也开始点将,岐王成为他阵营中的一员,剩下的那些队员,比太子一方相比,显得瘦弱单薄,看起来实力悬殊。 顾清漪也没心思玩乐了,从封鸣那儿取了骑装亲自替秦王换上,颇为忧心地嘱咐道,“王爷,无论输赢,你都要注意安全。” 往年来因为打马球而意外受伤的世家公子不在少数,太子居心不良,就担心他在暗中动手脚。 秦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放心吧,本王行军打仗,骑马比走路还要熟悉,太子虽然骑术不错,但终究不是本王对手。” 顾清漪稍稍放下心来,与秦王出去后,发现众人都已经准备完毕,端阳公主特地备下的马匹也被带了上来,各个膘肥体壮,高大威猛,一看就知道是好马。 端阳公主颇为自得,炫耀道,“这些都是我这些年来收集的良驹,太子,二弟,你们以为如何?” 太子和秦王都是见惯好马的人,此时免不了赞了几句,开始下场挑马,秦王选了一匹红色的宝马,干净利落地纵身一跃,便稳稳当当地坐在马背上。他换上红色翻领对襟紧袖胡服,脚蹬皮靴,腰际白玉带,虽然没有穿着铠甲,依旧给人一种征战杀伐的铁血之气,更显得气冲霄汉,器宇轩昂。 许多人女眷被他这副俊美不凡的容貌和气度折服,悄悄红了脸,目光中带着歆慕之色,顾清漪更是无法镇定,她知道秦王每日都会去演武场晨练,但从未去围观过,此时见他跨马而立,威风凛凛,心口宛若擂鼓,砰砰砰地急速跳动起来。 场中的秦王若有所感,侧首看人群中看来,目光精准地落在慕容泠身上,冷峻疏阔的面容徒添了一抹柔情,紧抿的唇角似乎露出一抹笑意,一闪即逝,但还是被注意到他的人捕捉到了。 那一瞬间,冷漠无情的俊颜如寒冰炸裂,春暖花开,最是难得温柔和美景。 顾清漪在周围女眷的惊呼声中,情不自禁地羞红了脸,目光盈盈,盯着秦王舍不得移开视线。 邵言锦抓紧缰绳,眼眸中闪过一抹暗色,这会儿太子也骑马下场,驱使着马步走到秦王身侧,看似好心地提醒了一句,“球场上危险,二弟可要小心了。” 秦王眉头微挑,“谢过太子提醒,本王皮糙肉厚不怕摔打,太子乃万乘之躯,更应该注意安全。” 两人目光相触,锋芒闪动,场中气机牵引,瞬间紧张起来。 太子骑着白马,秦王骑着红马,便以白方和红方区分,此时双方呈对峙之势分立于场上,端阳公主充当裁判,她把马球放在中线,快步退出,高声大喊:“预备——开始!” 嘭! 几乎是同一时间,秦王和太子的球杖交错而过,拳头大的马球高高地飞起,在空中急速旋转,以势不可挡之势向白方球门飞去。 秦王唇角微挑,双腿紧夹马腹,与太子贴身而过,而他身后的红方球员,在端阳公主喊出开始那一瞬间,已经如棋子入盘,快如闪电地插入白方阵仗之中。 早有准备的他们精准地接过秦王击过来的马球,如同接力棒一般一个传向另一个,最后传给不知何时已经在最前方的秦王,在白方还没回过神的功夫,嘭,球已经落网了! 静默。 下一瞬,全场哗然。 快,实在太过快了! 从开始到传球、进球,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红方就把白方打得措手不及,且不说他们的配合如何,最让人在意的,是他们对秦王的信任。 是的,信任。 信任他能抢到球,才能义无反顾地深入敌营,冲锋陷阵,放任自家后方空虚。若是抢到这个球的是太子,那么白方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把球攻入红方球门!因为处于冲势的他们根本无法回防,这无疑是一场豪赌! 可是,真的只是豪赌吗? 看着再次夺到球的秦王,众人纷纷陷入怀疑之中,陛下喜爱马球,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太子更是其中高手,更别说还有声名在外的邵言锦居中配合,没想到就这么一照面,就被秦王打得措手不及。 秦王甚少与人游乐,这种集体活动几乎没过他的踪影,原本以为他不善马球,没想到居然是个深藏不漏的高手。 看来这一场对战,花落谁家,仍是未知数。 第189章 蓄意谋害 - 喜荣华 - 痕线 秦王击其不意,连续进了两球,但是白方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就展开反击,得益于他们经验丰富,抓到机会进球,把比分拉平了。 整个过程惊险叠生,看客们紧张万分,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顾清漪的心脏随着马球的游走而七上八下,眼睛都不带眨一下,这会儿看到邵言锦击球入网,顿时失望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会儿,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顾清漪转过头,便见玉安郡主得意洋洋地看过来,“依我看,秦王也不过如此,你们高兴得还太早了,有言锦和太子在,白方必胜!” 这人怎么回事,明明不对付,还上赶着凑过来找骂? 顾清漪的眼神都不对劲了,觉得玉安郡主的脑袋估计有问题,玉安郡主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色厉内荏地喝道,“你是什么眼神?” “承平公主和驸马的教训还不够吗?”顾清漪淡淡地说道,“你继续招惹我有什么好处?难不成非得受一番报复才甘心?” 想到自家爹娘的境况,和安郡主的脸色顿时扭曲了,上次在端王府被顾清漪掴掌,她受了委屈不说,回去还被邵言锦教训了一顿,她不甘心,便回娘家让爹娘出手,顾府和秦王府他们动不了,但是顾清漪的外家李府却是没什么问题的,谁料驸马才打算参他们跑官,连奏折还未递上去,他自个儿反倒被人按倒了,连带着公主府都开始倒霉,牵连着她在勇毅侯府也不好过,很是安分了一段时间。 这会儿被顾清漪揭开伤疤,她眼中冒出怒火,余光看到马球正旋转着朝人群中飞来,她心生一计,估计朝一旁歪去,站在一旁邵慧宛被她力道一带,不受控制地撞向顾清漪,顾清漪站立不稳,朝着一头倒下去。 而她倒下的方向,正是马球袭来的位置! 顾清漪瞳孔一缩,瞳仁中不断倒映着急速飞来的马球,明明是危急的时刻,她的脑袋却前所未有地清醒,学习了几个月的拳脚功夫也有了成效,在跌倒的那一瞬间,以手撑地,同时侧身平躺,马球就以急速之势从她鼻尖擦过,带起一阵热风,发丝被吹鼓得凌乱飞舞,险象迭生。 差一点,差一点就受伤了! “漪儿!” 秦王目睹了这惊险的一幕,第一时间便驱马赶来,在马球飞过那一瞬间才赶到顾清漪身边,他跳下马把人抱起来,见她手心被粗粝的沙子擦破皮,俊脸顿时一片冷沉。 顾清漪惊魂未定,急速地喘息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手心火辣辣的疼痛,心中不由一阵庆幸,幸好是手着地了,若是换了脸,她这会儿怕是要毁容了。 封鸣这会儿已经主动地递过清水和金疮药,秦王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抿着唇开始替顾清漪清理伤口,疼得她嘶嘶地低叫,秦王心疼地不行,在她伤口吹了吹,低声哄着,“漪儿,你暂且忍着,本王替你把砂石挑出来。” 顾清漪眼中已经渗出生理泪水,她不想让秦王过多地担心咬着唇忍着,低低地嗯了一声,秦王看了她一眼,继续清理伤口,末了才敷上金疮药,用纱布包扎起来,才算是处理完毕。 顾清漪这会儿已经是满头大汗,秋雁和含冬盯着秦王冷冽的视线,一脸忐忑地替主子擦着汗水,懊悔和内疚几乎把她们整个人淹没,即便是主子处罚她们保护不力也心甘情愿地认了。 同样懊悔的还有邵慧宛,“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撞了王妃,王妃也不会受伤的。” 秦王脸色不妙,隐隐有迁怒的趋势,顾清漪连忙扯了扯他的袖子,安抚地拍了拍邵慧宛的手,“与你无关,罪魁祸首当属玉安郡主,若不是她撞到你,也就不会有方才的事了。” 所有人都朝着玉安郡主看去,眼神露出了然之色,她们或多或少听闻到她和秦王妃的恩怨,这会儿蓄意谋害也变得理所当然了,再说了,她们也有眼睛,方才是玉安郡主先摔倒的。 玉安郡主的冷汗都要流下来了,她既怨恨顾清漪逃过一劫,又惊惧于秦王的威严,连忙拉住太子妃的手壮胆,色厉内荏地说道,“我不是故意的,方才马球向这边飞过来,我情急之下躲避,没想到会撞到人,这怎么能怪我!” 颜舜英一直作壁上观,她是最希望看到顾清漪倒霉的一员,但是几次出手都铩羽而归之后,她开始谨慎起来,有玉安郡主作为针对前锋,她也乐于旁观,必要时可以推上一把。 上次正因为她离开得早了,没有对上玉安郡主和顾清漪争执的一幕,这会儿说什么也要站在玉安郡主这边的,因此接着话说道,“马球朝这边飞来,也不知具体落在那个点儿,玉安本能地闪避也是情有可原的。但是意外导致秦王妃受了伤,终究是不对的,玉安,快给秦王妃道歉。” 玉安不情愿向顾清漪低头,但收到颜舜英眼中的暗示时,才慢慢地反应过来,故作愧疚地对着顾清漪说道,“表嫂,这次是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会原谅我这一次无心之失的吧?” 她一直不承认顾清漪的身份,这会儿故意叫她表嫂,是打算要道德绑架,让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不得不说,玉安郡主的示弱实在高明,一来她的解说情有可原,二来是顾清漪不久前才帼掌了玉安郡主,若是她再次出手教训,难免在外人面前落个嚣张跋扈、得理不饶人的名声,在以和为贵的普遍价值观下,高拿轻放才是最合适的解决办法。 但是顾清漪前不久在才端王府警告过玉安郡主,若是再耍心眼算计她,定然不会再轻拿轻放,这会儿自然没有轻易原谅对方的道理,至于名声……还未等她作出反应,秦王已经快她一步,马鞭毫不客气地抽过去,伴随着玉安郡主的一声惨叫,她的手心便多了一道鲜血淋漓的鞭痕。 只要是冒犯了顾清漪,就连他不打女人的原则都改了,冷冽的目光像刀子似的落在玉安郡主身上,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看来你还未吃足教训,尽耍一些魑魅魍魉的伎俩。” 玉安郡主又痛又怕,抽噎着哭了起来,颜舜英在秦王的淫威之下也不敢说话,还是邵言锦见势不对赶过来,黑着一张脸,对着秦王拱了拱手,说道,“郡主一时任性,导致秦王妃受伤,看她已经付出代价的份上,请王爷饶了她这一次吧。” 邵言锦在请罪,玉安郡主可不领情,她被秦王打了,邵言锦作为丈夫不给她讨回公道也就罢了,居然还向对方低头,这算什么男人? 她既是怨恨又是委屈,不岔地喊道,“邵言锦,你……” “闭嘴!” 邵言锦眼中闪过厌恶之色,这个女人恶毒又愚蠢,若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这会儿他根本就不会站在这会儿向秦王低头,偏偏她还没意识到错误,竟然还想胡作非为,简直是被承平公主宠坏了。 玉安郡主觉得面子都被丢光了,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眼看着事情闹得差不多了,太子才慢悠悠地过来救场,“罢了,二弟何必和玉安计较,说来本宫也有错,若是本宫不慎把马球击歪,也不会发生这桩误会了。”他顿了顿,神色莫测地向秦王,“你再追究下去,岂不是在为难本宫?给本宫一个面子,此时就这么算了吧。” 秦王原就冷峻的面容愈发冷漠,他一点也不相信太子的马球是不小心打歪的,分明是看到玉安在纠缠顾清漪,借机发动攻击的。 但是太子的话已经说绝,他再追究下去已经没有意义,冷冷地看了玉安郡主一眼,算是揭过这一茬了。 邵言锦总算是松了口气,直接吩咐勇毅侯府的下人,“送世子妃回去。” 玉安郡主原本不依,但被邵言锦冷冷地瞥了一眼,最终还是放弃了挣扎,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邵慧宛也是尴尬不已,里外不是人,若不是顾清漪拉着她的手,这会儿怕是要落荒而逃了。 “漪儿,你受伤了,本王送你回去吧。” 顾清漪的手上了药,倒是不怎么疼了,只是这毕竟是端阳公主千辛万苦组织的活动,她中途离开未免扫兴,到时候邵慧宛怕是更加为难了。 她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道,“我从未见王爷打过马球,想多看一会儿。” 虽然是借口,但也是实话,秦王打马球的时候,实在是魅力十足,让她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他征战沙场的模样,心中既是憧憬又是敬佩,怎么看都不够。 秦王看到她眼底的热忱和喜爱,微微一愣,最终还是揉了揉她的脑袋,“好,既然漪儿想看,本王继续打给你看。” 话中的宠溺和纵容,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众人神色各异,看向秦王妃的目光愈发不同。 天底下能够左右秦王心思的人,估计也只有秦王妃了吧。 第190章 激烈对决 - 喜荣华 - 痕线 因为方才的误伤风波,下半场的马球对战愈发激烈。 哒哒的马蹄急速移动,球杖撞击交错,仿佛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征战杀伐,所有人都面色冷凝,神色紧绷,仿佛这不仅仅是一场马球对决,而是殊死搏斗的战场一般。 且不说场外观众如何紧张,场内众人都察觉到与以往的不同,他们的精神一直都紧绷着,体力消耗比以往任何一场马球赛都要剧烈,汗水津津,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气喘如牛,连握着球杖的手都开始酸麻了。 当然,这些人当中也有例外,那边是秦王,对于常年征战并且从未落下训练的人来说,这点运动量根本不值一提,更别说他特地带动气氛,节奏都在他计划之内,根本不觉得有多么艰难,并且乘机连进两球,红方顿时占据了有利地位。 白方陷入胶着之境,除了邵言锦抢断进了一球,就再也没机会抢到球了,太子满头大汗,脸色阴沉得可怕,他自小喜欢马球,苦练十几载,在京中可谓是佼佼者,可是秦王也就几年前与他打过一场,根本没看出什么水平,这会儿竟是游刃有余,带着一群游兵散勇对他们全程碾压。 他之前绝对是隐藏了实力! 此时,马球又被传到秦王跟前,太子眸光一厉,飞快上前打算抢球,与此同时,秦王的球杖落下,触上了球的另一端。 两股巨力的平衡,居然让马球诡异地保持了平衡静止,看着对面平静无波的秦王,太子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二弟,你的新王妃比起颜舜华来,似乎更具风情呢。” 秦王眸光一寒,太子却趁着他分神的时机,握着球杖的手加大力度,平衡的马球被外力打破,顿时飞射而出,朝红方阵营袭击而去。 白方队员得球,击球入网,至此比分四比四平。 “二弟,看来你的心还不够静,就凭你这样的水平,日后怎么领军打仗?说实话,本宫太失望了。” 太子即便如此说着,脸上的挑衅和得意怎么也遮不住,他自以为捉到秦王短处,接下来的对战已经毫无悬念。秦王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绝尘而去。 接下来的比赛,变得更加激烈。 太子跟定了秦王,只要对方拿到球就过去抢,每次都出言挑衅,言语中都谈及颜舜华或是顾清漪,然而这样的侮辱挑衅并没有让秦王再次失手,然而心生暴怒暴怒,展开了更加猛烈的进攻,传球、断球、抢球,太子再也没有接触马球的机会,他手下的每一颗球都被秦王抢走,无一落空,嘭、嘭、嘭,一个接一个的进球宛若重鼓一样在球场中响起,看客们已经放弃了矜持,扯着嗓子大喊,再无往日端庄优雅的形象。 红方比分已经遥遥领先,望尘莫及。 太子脸色越来越黑,眼中闪过狠厉之色,伴随着一道寒芒闪过,目标直取与他擦肩而过的秦王,然而未等银针刺中就被时时警惕的秦王伸手夹住,他朝太子看去,冷冷一笑,手上微动,银针已经原路返回。 太子没料到被秦王发现他暗中动手脚,心中一沉,看到他反击后瞳孔骤然一缩,下意识后仰,很快就感觉到寒气忽闪而过,然而秦王并没有回击他,而是座下的马匹突然躁动嘶鸣,疯狂地奔跑,在球场内横冲直撞,癫狂到无法掌控。 经过激烈的对抗,太子体力过度损耗,根本无法控制发狂的马匹,手中缰绳一松,立马从颠簸的马背上跌落了下来。 嘭! 随着场外的惊呼和尖叫,太子跌落在地上,烟尘翻滚。他本来就在中场,敌我阵营皆有,彼此都在疯狂地抢夺着马球,此时惊马前奔把他甩落,正好卷入马蹄之下。 高高扬起的马蹄挡住了马背上那人惊恐的脸庞,太子躺在地上,眼睛瞬间睁大,顿时满脑空白。生死时刻,身体的反应比大脑更快,他逼出体内仅剩的力道,费力地往旁边一滚。 下一刻,就听到凄厉的马鸣声响起,滚烫的鲜血喷洒而下,还未等他想明白,就见高大的马体轰然倾倒,而方向,正好对准他。 轰! 未来得及庆幸从马蹄下逃命的太子,立马被沉重的马体严严实实地压住,肺腑俱震,噗的一下,喷出了一口鲜血。 无论是球场,还是看台,都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般呆住了,连马鸣声都变得遥远,所有人都看着秦王,回想他那时从马背上纵跃而起,掏出匕首切向马脖子那一幕。 干脆利落的手法,时间不早不晚,精准地在马蹄落地之前下手,顺便还踹了一脚,成功的避免马蹄落地践踏到地上的人。 这是一场非常完美的援救,简直是兄弟情深的最佳佐证。如果……如果太子不是向旁边滚了一圈的话。 从马匹突然发狂到杀马救人,都少不了秦王的身影,这种偶然的巧合被有心人看在了眼里,特别是在看到太子被沉重的马尸压着,双腿抽动的可怜模样,让人忍不住会怀疑,秦王是不是故意的。 然而被怀疑的秦王已经跳下去救人,以一己之力扛起马尸,把人拽出来,冷峻的面容丝毫不见焦虑,手中动作却是不停,声音不高不低地喊道,“太子,你醒醒,来人,宣太医!” 太子终于被他锲而不舍地晃醒了,又吐了一口血,瞪着眼看他,“你放肆……”一开口肺腑就像火燎一般烧痛,他想要问罪,但是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瞪着眼,用着几乎要剥皮拆骨的眼神看着秦王。 这会儿当裁判的端阳公主和颜舜英也匆匆地跑过来,看到太子浑身是血的模样都吓住了,颜舜英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手足无措,还是端阳公主冷静一点,颤抖着声音喊道,“快,取担架来。” 球赛激烈,又是以危险著称的马球,未避免出现意外,端阳公主预防万一请来了太医备着,这会儿出事的是太子,更是事关重大,太医不敢耽搁,战战兢兢地上前诊断,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 脑颅出血,肺腑震伤,还断了三条肋骨,这样的伤势,已经不是他一个人能够解决的。 他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秦王殿下,公主,太子情况不妙,得尽快送回宫中治疗。” 端阳公主脸色一白,也开始六神无主了,还是秦王出面调遣,让侍卫们火速送太子回宫,至于其他人已经吓傻了,秦王淡淡地扫了众人一眼,“散了吧,今日之事,不许宣扬。” 事关太子,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乱说啊,太子没事还好,若是有事,他们怕是要跟着赔上脑袋。众人再也没有玩乐的心思,晕晕乎乎地离开了,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人。 端阳公主还未回过神,秦王看了岐王一眼,“送大姐回去,放心,不会有事的。” 岐王像是吃了颗定心丸一般,所有的惶恐不安都尽悉散去,他连忙点头道谢,带着端阳公主离开了。把一切都处理干净,秦王才朝顾清漪走去,她的肌肉紧绷僵硬,直到秦王走进了在瘫软了下来,“王爷,你没事吧?我快要被你吓坏了。” 秦王脸上溅上已经发黑的血迹,冷血煞气,顾清漪一点也不害怕,主动替他擦拭着污渍,末了还把他的身体检查了一遍,就怕他在制服惊马的时候受伤。 “漪儿别担心,本王没事。”秦王眼神一暖,伸手把顾清漪抱入怀中,低声道,“有事的是太子,他意图用毒针谋害本王,被本王及时发现了。” 原来太子马惊并不是意外,想到秦王有可能遭遇太子同样的危险,她就心有余悸,脸色也一阵阵发白,“我不该让你继续打马球的,若是你发生了意外,我和小团子该怎么?” 秦王见她吓住了,连忙安慰道,“这与你无关,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太子的手段防不胜防,就算没有今日的马球,他也会另寻他法谋害的。你看,本王这不是躲过了吗?” 顾清漪一点也没被安慰到,且不说太子日后会有的报复手段,就论现在,他受了重伤,还是被秦王杀死的惊马压伤的,虽然本意是为了救人,但谁又知道会不会有人故意曲解,攻击秦王呢。 秦王大概能看出她心中的忧虑,轻抚了她的脑袋,“放心,本王心中自有计较,不会有事的。” 秦王觉得顾清漪的心情一时半会安抚不下来,便想着待她回府,让小团子转移她注意力,便给封鸣递了一个眼神,就带着人离开了,而封鸣作为一名合格的贴身侍卫,则是尽职尽责地处理现场。 太子坐骑因为发疯,已经撞树而亡,封鸣走过去把银针拔出来,又伪造了伤口,才对其他侍卫说道,“快,这孽畜发狂导致太子坠马,事后肯定要追查原因,你们把马尸送去宫中,以作检验。” 公主府的侍卫们如梦初醒,连忙按照吩咐搬运马尸,而封鸣则是看着手中的银针,摇了摇头,要不是这根银针无法查出原主,反而有可能连累主子,他才不要这么大费周折消灭证据呢。 倒是便宜了太子,不对,他已经为此付出代价,这笔买卖似乎一点也不吃亏。 第191章 流民进京 - 喜荣华 - 痕线 顾清漪和秦王回到王府,周大夫早已等候在侧,虽然秦王已经处理过一遍,但外边的条件比较简陋,说不定还有碎砂残留,还是让周大夫重新处理一遍才稳妥。 把绷带拆开清洗,还真找到不少漏网之鱼,于是顾清漪再次遭受了一番剜肉般的疼痛,眼泪都冒出来了。秦王看得心疼,但也没有办法,只能一边替她擦着泪水,一边安慰,好不容易才处理妥当。 周大夫也是满头大汗,总觉得秦王的视线要把他扎穿了,“王妃只是擦破皮,平常只需注意防水,很快就会痊愈的。” 秦王点头,让他留下药膏后就把人挥退了,除了手心的擦伤,顾清漪脚心的水泡也要处理了。 回过神的顾清漪觉得自己丢人,之前被顾康文用鞭子抽打,她都不见得掉一滴泪,这会儿才丁点伤口而已,就哭得像个娇气包似的,于是在秦王褪去她鞋袜,替她挑破水泡时,她愣是忍住了,连一声闷哼都没有。 秦王十分诧异,但还是奖励地在她额头亲了亲,“漪儿真勇敢。” 顾清漪:“……” 话说秦王莫不是把她当小团子哄了吧?上次小团子磕到手没有哭,他貌似也是这般哄小团子的。 向来敏锐的秦王这会儿并没接收到顾清漪的死亡凝视,替她上了药膏后就让徐嬷嬷进来伺候,他一边洗着手,一边说道,“太子受伤,本王需要进宫一趟……不用担心,只是和父皇交代些问题,不会有事的。” 见秦王从容笃定,顾清漪才渐渐收敛了担忧之色,“好,你早去早回。” 秦王又在她额头亲了亲,才转身离开。顾清漪生怕一个人胡思乱想,便让奶嬷嬷把小团子抱过来,问了她今日的情况,细细碎碎,倒也转移了注意力。 闲谈之中,徐嬷嬷提议道,“王妃娘娘,您这两年大灾小灾不断,怕是犯了太岁,听说城外的慧通寺十分灵验,您有空去上一上香,去去晦气吧。” 顾清漪不怎么信奉神佛,但她都能借尸还魂了,说不定冥冥之中还是有某些存在的,再说了,自从她重生后确实诸多不顺,多拜一拜佛祖也是好的。还有,可以给亲人们点一盏长明灯祈福,特别是表妹和小团子…… 她定了定神,道,“好,等伤好了,咱们就去慧通寺上香。” 太子受伤不轻,终于还是没能瞒住,这一消息在朝廷和后宫中引起轩然大波,据说皇后哭晕了好几次,连请罪的淑妃和端阳公主都拒之门外,秦王只是求见了昭明帝,也不知他是如何汇报情况的,陛下非但没有怪罪他,反而大肆嘉奖,可太子一党给气坏了。 正如顾清漪所担忧的那样,参奏秦王谋害太子的奏折如雪花般飞向御书房,说他不仅在太子坐骑动了手脚,还故意让杀死惊马砸伤太子,意图不轨。然而秦王早他们一步向昭明帝报备情况,再加上太子坐骑根本没发现什么问题,谋害一事根本不成立。 在场所有人都能替作证,若不是秦王及时出手,太子怕是要命丧于马蹄之下了,只不过是在杀马抛尸时意外砸到躲避的太子,但也不能因此指认秦王谋害太子。 离间天家兄弟血脉亲情,这是不要命了吗? 于是参奏的折子都被昭明帝留中不发,几个骂得恨得,还被贬官发落到南蛮之地了。后来又处置了险些踩踏到太子的倒霉蛋,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只是太子的伤势格外严重,只能卧床静养,因此京中气氛再次沉静下来。 在这种环境下,小团子的百日宴举办得格外低调,只是邀请了与秦王府亲近的人家,值得一提的是,武安侯府的老太君也来了。 这是继大年初一后,顾清漪头一次见祖母,然而祖母只是与她说了几句话,其余的时间和精力都落在小团子身上,小团子向来不认生,很热情地黏着祖母咿咿呀呀地说着话,逗得祖母频频展颜欢笑,惹得顾清漪首次生出嫉妒的情绪。 即便她还是颜舜华时,都未曾得到祖母这般慈爱的笑容,偏偏让小团子后者居上了! 对于顾清漪和小团子争风吃醋的行为,秦王既是好笑又是无奈,好在朱氏得见小团子的机会并不多,倒是各色小玩具经常送到秦王府上,顾清漪甚至能看到她小时候玩的九连环,一时忍不住唏嘘。 看来祖母是把小团子当成颜舜华转世了,但是,她又何尝不是把小团子当成表妹转世呢?小团子懵懂无知,却承载着原本不属于她的寄托,顾清漪既是愧疚又是心疼,对小团子更加宠爱了几分。 太子足足休养了三个多月才重新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因为重伤初愈的缘故,他的身体单薄消瘦得厉害,为人也愈显阴郁,兴许是怜悯太子的无妄之灾,昭明帝被勾起慈父情怀,倒是不再限制他的权力,甚至把赈灾一事交由他负责。 七月份,黄河伏汛,死伤无数,灾民流离失所,不约而同地朝京城蜂拥而来。顾清漪早前听了徐嬷嬷的建议,在慧通寺做法祈福,还点了几盏长明灯,隔三差五地上香还愿,这日亦是如此,结果返程时发现城门外簇拥着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百姓,这才知道流民已经抵达京城了。 最近秦王格外忙碌,顾清漪知道他在为洪灾一事发愁,这事儿她帮不上忙,只有在上香时替受灾的百姓祈了福,没想到回来时就遇上流民了。 时人安土重迁,有些平头百姓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所在的村县,这会儿跋山涉水地出现在京城,说明在家乡已经活不下去了,才想着来京城寻找机会。 顾清漪看着车外的灾民,大多是青壮年,只有少数的妇孺和老人,当中有一两岁的小孩子,饿得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在娘亲的怀抱里猫儿叫似的哼叫几声,可怜极了。 自从当娘以后,顾清漪特别见不得小孩子受苦,便吩咐秋雁道,“把方才在慧通寺得到的斋饭和糕点都送下去吧,让孩子吃点东西,可别饿坏了。” 秋雁和含冬早就心生不忍,这会儿连忙领命下去,然而还未等到她们走到那对母子面前,蜂拥而上的流民就抢走她们手上的食物,甚至还朝着马车围上来,王府也有随行的侍卫,纷纷上前阻挡流民,然而对方的人太多了,又担心伤到人,很快就被些许人突破重围,跑到马车旁不停地拍打叫嚷着,“夫人,行行好,施舍我们点吃的吧。” 顾清漪透过车窗看去,能够窥见流民眼中的渴望和贪婪,他们不停地扒着窗棂,颇有破车而入的架势,彻底把她给惊住了,她根本没想到好心的施舍会导致这般严重的后果。 甚至有人叫嚷道,“绑了她!这是位贵夫人,把她绑了,咱们就有东西吃了。” 经这声音的煽动,流民更加疯狂了,窗棂开始摇摇欲坠,顾清漪脸上的惊慌渐渐被镇定所取代,她从暗格中掏出一把匕首,拔开刀鞘指向流民,冷声道,“住手,你们再敢妄动,休怪我不客气!” 对方被她吓住了,竟是怔愣了片刻,也是这会儿,外边突然有急促的马蹄声匆匆赶来,惊呼声和哀嚎声此起彼伏,连扒在车窗地流民都在掀翻在地,再过不久,被车夫紧紧守住的车门被打开,秦王从天而降出现在她面前,“漪儿,本王来晚了。” 哐啷。 匕首从手中坠落,顾清漪上前紧紧地抱住秦王,脸蛋埋在他的脖颈间,瞬间就安心下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秦王搂住她的腰身,所有的忐忑和不安才终于平息下来,他听闻流民抵达京城后就心生不妙,想到顾清漪刚好今日出城上香,便连忙赶了过来,果然发现流民暴动,拦截了秦王府的马车,若是来晚一步,他简直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顾清漪只是一时失控,很快就冷静下来,她想起被流民包围的秋雁和含冬,连忙松开秦王的怀抱下车一看,就见她们被侍卫搀扶着过来,头发凌乱,衣裳也乱糟糟的,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一看到顾清漪,又立马哭了起来。 “好了,别哭,都是我思虑不周,让你们受罪了。”顾清漪连忙安慰她们,“你们没受伤,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回府让周大夫开一副安神汤喝了,好好休息,安一安神。” 秋雁和含冬连连摇头,连道不用,顾清漪并没有听她们的意见,直接定了下来,至于那些流民……顾清漪看着被秦王带来的侍卫押在一处的流民们,神色复杂,难怪历朝历代的皇帝对流民都慎重以待,她今日算是确切领会到了,没有了土地的百姓便成了亡命之徒,只需有心人从旁煽动,成为为害一方的暴民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流民都要妥善安置,更别说在天子脚下,更不能发生半点意外,因此她向秦王问道,“王爷,这些人要怎么办?” “流民不能进城,他们一时半会也不会离开,父皇很快就会让人施粥救济,时间一到,他们自会离开。”对于袭击顾清漪的流民,秦王谈不上好脸色,但他知道顾清漪心善,便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漪儿若是想帮助他们,就回府准备吧,父皇应该很快就下令了。” 第192章 城外离别 - 喜荣华 - 痕线 果不其然,当天下午昭明帝就下令让京中富户施粥救济灾民,顾清漪得了秦王的提醒准备及时,第一时间让下人到城外搭棚施粥,连周大夫也被她派出去了,流民中有不少带着病,特别是小孩子的身子骨弱,一不注意就会小病成大病,到时候想救都救不回来了。 许多夫人小姐都亲自去城外施粥,顾清漪退居幕后,并未跟着凑热闹,一来是流民暴动留下的阴影,而是为了小团子,她每天都和小团子待在一起,还要给她喂奶,实在不敢出城,生怕染了什么病菌回来,反而连累了小团子。 怕什么来什么,千防万防,小团子还是在立秋后感染了风寒,因为照看小心的缘故,这还是小团子生下来第一次染病,看着孩子病恹恹的样子,可把秦王和顾清漪急得不行,短短几天的功夫,两个人都瘦了一圈,好不容易等到小团子好起来,顾清漪又病倒了。 自从生了小团子后,顾清漪丰腴圆润,怎么减也减不掉,就在小团子生病的半旬时间里,迅速瘦了下来,这会儿倒是和未出阁时的身量相当了,只是她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病来如山倒,顾清漪躺在病床上,憔悴得不成样子。 “周衍说你优思过度,身心俱疲,精神一直紧绷着,才会在小团子痊愈时病倒。”秦王这阵子也不得轻松,外有朝政之事,内有妻儿照顾,眼底染上青色,下巴甚至有胡茬冒出来,他没空打理,这会儿倒是打起精神来照顾顾清漪,“我让岳母过来小住几天,有她照看小团子,你就安心养病吧,好好休息,莫要再劳累了。” 顾清漪放心不下小团子,听秦王如此安排才放下心来,“王爷,你比我还要辛苦,我这儿有徐嬷嬷她们呢,你不必惦记着,快去休息吧,你许久都没好好地睡一觉了。” “没事,本王身体好,撑得住。”秦王并没有听她的,反而说道,“你若是想让本王好好休息,就早日好起来吧。” 正是为了不让秦王太过劳心,顾清漪打起精神来养病,不管什么苦药都喝得干干净净,又让自己保持轻松愉悦的心情,病情果然日渐一日地好起来。 然而,今年注定是多事之秋。 顾清漪才痊愈,外头又有坏消息传来——赈灾银被贪,真正用来赈灾的的银子,只有十分之一二。 流民才离开京城不久,此时应该在回乡半途,若是知晓这个消息,说不定又会堵上京城,到时候就没那么容易遣散了。 朝廷中已经掀起轩然大波,数不清的弹劾飞到昭明帝案头,负责赈灾的太子被骂得狗血淋头,然而太子表示对此一无所知,赈银消失实乃下面的官员欺上瞒下所为,与他无关。昭明帝气得当场罢朝,第二天,下令秦王亲自前往灾区赈灾,并彻查灾银去向,加以严惩,以儆效尤。 顾清漪尚且不知秦王要离京赈灾,而是与周夫人、徐嬷嬷等人一起激动地围着小团子,不停地鼓励道,“小团子,乖,再来一次,让外祖母看一看,咱们小团子是不是最厉害的。” 小团子自顾玩着手上的九连环,小脚丫时不时蹬一下,根本没给大人们分去半点注意力,她这副淡定的模样可把顾清漪急坏了,转身与周夫人说道,“娘,是真的,我刚刚真的看到小团子扶着床站起来了。” 前阵子顾清漪生病,周夫人过来照顾小团子,一直住在府里,白日里就陪着顾清漪逗孩子。方才周夫人离开了一会儿,刚好错过小团子尝试着站起来的一幕,但是顾清漪和奶嬷嬷们都看到了,所以才有前面的一幕。 周夫人遗憾地摇了摇头,“罢了,不必为难小团子,下次她愿意再站起来了,我再看也不迟。” “只能如此了。”顾清漪点了点小团子的鼻尖,“小坏蛋,故意不理母妃和外祖母,蔫坏蔫坏的。” 这孩子爱凑热闹,只要有人逗她就会给反应,哪里像现在这样,故意把人晾在一旁,自顾玩起来了。 “小团子怎么惹母妃生气了?” 秦王从外头走进来,刚好听到顾清漪最后一句话,随口问了一句,原本正自顾玩得开心的小团子听到秦王的声音,忽然抬起头来,兴奋地呀呀叫,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扶着床,颤抖着双腿站起来。 顾清漪屏住的呼吸才终于松开,感动又骄傲地看着小团子,而秦王已经激动地把小团子抱了起来,亲昵着蹭着她的小脸蛋,“小团子真棒,给了父王一个大惊喜呢。” 小团子似是知道秦王在夸她,还凑过去亲了秦王一口,咿咿呀呀地不知道在说什么,小表情得意极了。顾清漪哭笑不得,“也不知学了谁,小鬼灵精的,方才我和阿娘逗了许久都没能让她站起来,王爷你一回来,就迫不及待地炫耀起来了。” 秦王闻言愈发高兴,眼神柔和地看着怀里小小的一团,“小团子最爱和父王亲近,父王说得对不对啊小团子?” 小团子咿咿呀呀地应和着,一副煞有介事的小模样,可把一群人喜爱得不得了,秦王又陪小团子玩了一会儿,才把她递给周夫人,“岳母,劳烦您带一下小团子,本王有事与漪儿商谈。” 周夫人没有多问,便带着小团子和一干奴婢离开了,倒是顾清漪被秦王郑重其事的模样惊住了,下意识地坐直身子,“王爷,发生什么事了吗?” 秦王在她身边坐下,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直到顾清漪神色越来越急,他才艰难地开了口,“本王要离京一趟,估计要好几个月才能回来。” 顾清漪眨了眨眼,半晌才回过神来,“离京?为何要离京?” “赈灾银子被贪,父皇让本王去收拾烂摊子。”秦王眼中带着明显的忧色,“本王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只能留你一个人在京城带着孩子。” 顾清漪无意识地揉搓着手中的帕子,神色有些茫然,但嘴上还是本能地应着,“赈灾乃国之大事,父皇信任王爷,也是件大好事,你不必担心我们,只管安心去办差吧。” 她并没有挽留,不仅知道不可能,也明白秦王这阵子一直心系灾民,这会儿有机会出京赈灾,正和他心意。 “漪儿,辛苦你了。”秦王怜惜地把顾清漪抱入怀中,愧疚地说道,“你的病才刚刚好,正该好好养着,本王离京后,又该让你操心了。” 顾清漪已经缓过神来,留恋地在他怀中蹭了蹭,“王爷说得什么话,我是你的王妃,相夫教子,管理家宅原本就是我的义务,哪里算得上操心。再说了,你有鸿鹄之志,我怎能把你拘束于方寸之内呢。”她抬起头,眼中泛着笑意和包容,“王爷不愿让我折了羽翼,我的心同王爷一样,同样不愿意让你牺牲了个人抱负。” “漪儿,谢谢你。” 秦王心中一烫,忍不住低头吻住她温软殷红的唇,顾清漪揽住他,热情地回应,一夜辗转,红烛不休。 灾民流离失所,赈灾事不宜迟,秦王根本没有多少时间留给顾清漪收拾,在处理一些杂事后,很快就带上简易的行礼和十位王府侍卫,启程离开。 顾清漪在城外送别,依依不舍地松开秦王的手,忍着离别的难过与不舍,与他说道,“王爷,你还是把封鸣带上吧,你都使唤惯了的,他又能力出众,去了灾区能帮你良多,留在京城简直是大材小用。” 封鸣板着脸站在顾清漪身旁,闻言看了秦王一眼,面无表情的脸上竟是透露几分渴望来,很显然,他也是想跟着秦王离京的。 然而秦王残忍地无视了他的恳求,替顾清漪别起被风吹乱的鬓发,“不用,本王都安排好了,就让封鸣在京城保护你们,灾区的事,本王自有成算,你不必担心。” 秦王决定了的事,旁人就很难改变他的注意,顾清漪知道秦王是铁了心要把封鸣留下来了,叹了口气,不再相劝,而是从去了一块羊脂玉佩挂在秦王腰上,道,“这块玉佩是我让慧通寺师傅开过光的,能够保佑你平安顺利,你要一直带着,可别摘下来。” 秦王常带的玉佩在小团子满月时就送了出去,顾清漪一直留心,特地找了一块差不多的羊脂玉佩回来,重新送给秦王。 “好,漪儿你放心,本王会一直带着。”秦王珍惜地摸了摸玉佩,最后在顾清漪额头落下一吻,“好了,城外风大,你快些回去吧,本王也该启程了。” 顾清漪咬住唇,重重地点头,艰难地说道,“看着你走了,我再回去。” 秦王的视线落在她通红的眼眶上,眸色微深,终究还是跳上马背,挥鞭而去,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顾清漪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许久之后,马蹄声逝,连背影也见不着了,顾清漪才用帕子擦干眼泪,哑声道,“回去吧。” 封鸣点头应是,护送着秦王府的马车回城。 第193章 再逢佳节 - 喜荣华 - 痕线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秦王离开的第一天,顾清漪就开始想他,明明不过一年的功夫,他已经无声无息地融入她生活点点滴滴中,到处都有他的痕迹,时时都能勾起她的回忆,就连无聊时翻书,都能蔓延出无边无际的思念。 周夫人依旧留在秦王府小住,很快就从顾清漪时不时的怔神中发现异常,但她也不点破,只是让小团子缠着她,让她没有那么多闲工夫胡思乱想。 小团子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自从学会站立之后,就开始有了旺盛的表现欲,时不时要在人前表演一番,得到大家的夸奖后才能心满意足。顾清漪让府中木匠给小团子打了一架学步车,让她开始学着走路,倒也消磨了时光。 顾清漪对秦王的思念在他寄回的第一封家书时达到顶峰,秦王已经抵达受灾最严重的庆宁府,已经开始加固河坝,赈济灾民,然而这些内容只是一笔带过,他的书信更多地在讲述庆宁府的风土人情,和他一路的见闻,典型的报喜不报忧。 这封书信字迹不一,前半部分工工整整的应该是在路上写的,后半部分略显潦草,说得也是赈灾的事,应该是抵达了庆宁府,在百忙之中抽空写下的家书,由此可见,灾区的情况并不乐观。 顾清漪忧虑更胜,只好让人往庆宁府送去粮食药材,期望能够帮他一二。 天行有常,不管一国一家如何,时间依旧逝去,在收到家书不久后,中秋节如期而至,京城照例放日三天,欢庆的气息早早地传来,顾清漪却没有了去年看热闹的心思,兴许是旁边少了一个人的缘故。 虽然黄河发大水,百姓遭了灾,但并不妨碍皇宫照例庆祝中秋佳节,顾清漪在秦王离京后就闭门谢客,也不再外出交际,安安分分地待在王府陪伴小团子,然而总有一些应酬交际是她躲不过的,比如说中秋晚宴。 中秋晚宴一如去年般热闹,去年还是秦王陪在她进宫,如今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在热闹欢乐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她总是不期然地想起秦王,即便面对着珍馐美食,丝竹仙音,也提不起半分兴趣。 年年都是差不多的花样,已经没有新鲜感了。 顾清漪的座位并没有变,只不过她身边少了一个人,而太子身边又添了一位红颜罢了,仔细一看,那位还是熟人,正是莫名其妙地对顾清漪抱有恶感的史良娣,不,她不再是良娣,而是东宫新晋的侧妃娘娘。 这位史侧妃据说在太子养伤时照料有功,前不久才晋了位份,估计也正是因此,她神态中隐隐带了矜骄之色,竟是颜舜英也不放在眼里,当着太子妃的面对太子撒娇卖痴,小意温柔,可谓是明目张胆的挑衅了。 颜舜英原本是眼里不揉沙子的脾气,这会儿居然忍下史侧妃的僭越和挑衅,神色平静从容,连余光都未曾向史侧妃瞥去一眼,仿佛对方根本不值得计较一般。 这样沉稳从容的颜舜英是顾清漪从未见到的,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颜舜英还未有什么反应,史侧妃就不甘寂寞地跳出来,阴阳怪气地说道,“听闻太子妃与秦王妃未出阁时交情甚笃,如今又成了妯娌,关系想来是更加亲密了吧,这样的姐妹缘分,还真让人羡慕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量太子的神色,见他脸色阴郁不悦,心中更加高兴,自觉地挑拨离间成功了——东宫和秦王府势同水火已经不是秘密,太子妃与秦王妃的关系,如果运作得当,何愁不会成为太子的芥蒂呢。 然而事实并非如她所愿,太子妃并未因此惊慌紧张,还冷着脸呵斥了道,“我与秦王妃的关系,哪容你插嘴。” 史侧妃一愣,眼圈慢慢地红了,委屈地看着太子,告状的意图十分明显,然而太子根本没生出半点怜惜,反而警告地看了她一眼,“闭嘴。” 顾清漪和颜舜英的关系如何,他们三人再清楚不过,她们虽然是表姐妹关系,但也是至死不休的仇敌,太子根本不会担心颜舜英会背叛东宫和秦王府亲近,因为颜舜英已经牢牢地与东宫绑在一起,再无退路。 颜舜英轻呷一口茶,敛去眼中的鄙夷和不屑,一个无法生育的贱婢被捧上枝头,竟是得意忘形地张狂起来,不知所谓! 作为引起争端的顾清漪,依旧淡定地坐在席上魂飞天外,东宫内部的倾轧,实在与她无关。只是有人实在见不得她情景,史侧妃才铩羽而归,皇后又开始找事情了,“秦王妃,今日为何不把小郡主带进宫来?” 才八个月大的小孩子,怎么能带出来参加宴会? 顾清漪心中不满,却不能直接表露出来,只道,“小郡主都是这个时辰休息的,儿媳担心她扰了父皇和母后的兴致,便自作主张没有带进宫来。” 皇后用帕子沾了沾唇,意味深长地说道,“原来如此,本宫见你郁郁不乐,还以为是记挂府中的小郡主,还想让你早些回府呢,原是本宫想多了。”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能让周围的人听个清楚,包括昭明帝在内的一圈人,纷纷看过来,在普天同庆的佳节里,顾清漪却被皇后点出郁郁不乐,未免不合群,说不定还会被皇帝责备她扫兴……总而言之,皇后并不安好心。 顾清漪瞧见了皇后眼底的恶意,太子的阴狠与颜舜英的冷漠,心中一片宁静,“多谢母后体谅,儿媳只是想到我们家王爷罢了,他远在庆宁府赈灾,对于不能陪伴父皇共度中秋而深表遗憾,这会儿怕是在对月伤怀,实在让人挂心。” 秦王在外辛苦赈灾,皇宫却是歌舞升平,她总要提醒一声,让昭明帝莫要忘记他在外奔波的儿子。 昭明帝果然被勾起慈父情怀,看向顾清漪的目光由审度变成温和,“云儿纯孝,为皇父分忧,等他回来了,朕定要好好赏他。” 其实也不用等秦王回来,昭明帝当场就让人赏了顾清漪,让挑拨不成的皇后气得脸色铁青,她原本是想挑刺,倒是让顾清漪借机出了风头。 这点小插曲很快被揭过,顾清漪继续百无聊赖地欣赏着乐府表演,忽而听见一道温婉的声音不急不缓地响起,“陛下,岐王年纪不小,也该成家立业了,臣妾已经替他挑好名门淑女,还请陛下定夺。” 说话的是淑妃。 淑妃颇有几分圣宠,昭明帝一听便笑道,“不知哪家闺秀入了爱妃的眼?” “陛下,是勇毅侯府二房的嫡女。”淑妃看了皇后一眼,不动神色地说道,“勇毅侯府家风清正,子弟皆是栋梁之才,女子个个贤淑,已经有一女被许为端王世子妃,教养是最严格不过了。” 昭明帝沉吟了一会儿,并没有直接应允,而是看向席间的岐王,“岐王,你可喜欢你母妃给你挑选的王妃?” “单凭父皇和母妃做主,儿臣并无意见。” 岐王乖巧顺从,脸上并无欣喜或是惊讶之色,想来早就得到消息,顾清漪无法判定他是否喜欢邵慧宛——他当初对的匈奴公主喜欢溢于言表,现今倒显得克制内敛了。 昭明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把勇毅候从席间宣出来,当场宣布了结亲的旨意,勇毅候又惊又喜,当即叩拜谢恩,惹来不少羡慕嫉妒的视线——勇毅候府的隆宠也太盛了吧,儿子娶了郡主不说,家中两个女郎都被嫁入王府,这样的恩宠,开朝至今也是独一份的。 而同样在席间的邵言锦并未感染道父亲的喜悦,而目光沉沉地看着独坐一席的顾清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194章 暗中谋害 - 喜荣华 - 痕线 顾清漪能够察觉到邵言锦的目光,只是注意到她的视线太多了,她不想招惹是非,全程目不斜视,艰难地挨完群臣庆典。 只是没想到,散宴后她就被邵言锦拦住了,还莫名其妙地嘱咐了她一句,“小心太子。” 邵言锦最近性格大变,顾清漪还以为他得知颜舜华身死的消息受到刺激,但是在得知他投靠太子,并且在替太子办事时,又变得不确定起来——毕竟与前程比起来,一个死去的女人根本产生不了什么影响。 只是他如今已经成了太子的人,又提醒她小心太子算是哪门子事儿? 顾清漪压下心中的怪异,谨慎地没有多言,“多谢邵世子提醒,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先走一步了,孤男寡女待在一起,难免会引人误会。” 邵言锦还想说些什么,只是玉安郡主的呼唤声远远传来,他脸上闪过一抹隐忍之色,终究还是没有多说什么,而是退避在一旁,看着顾清漪离开。 顾清漪并没有把这一插曲放在心上,继续闭门不出,之前邵慧宛偶尔会来府上看她,只是自从她和岐王的婚事定下来后就专心留在府中备嫁,除了书信来往,倒是没机会得见了。 虽然不能出门,顾清漪也不寂寞,时时刻刻都与小团子待在一起,因此在小团子出现异常时,她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不对劲。 小团子一向乖巧,这日却一反常态地哭闹不休,身体甚至有不正常的高热,顾清漪还以为小团子像上次那般着凉,当即就吩咐含冬,“小团子身体不好,快把周大夫叫来。” 周大夫匆匆赶来,替小团子诊断后就凝起了眉头,“王妃,小郡主是接触了不洁的东西,外邪引发的高热。” 顾清漪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今日接触到小团子的人和物,都给我彻查!” 小团子出事,她第一时间怀疑到太子身上。 邵言锦在宫宴上提醒她小心太子,顾清漪根本没当一回事,因为不用他提醒,她一直都戒备着,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在她严防死守之下,太子还能把手伸进秦王府,谋害到小团子身上。 小孩子身子弱,前阵子又病了一场,这会儿再一次病倒并不稀奇,若不是顾清漪及时发现小团子的不对劲,周大夫又医术高明,还以为她是像上次那般着凉了。 现在可以确定,她身边有内鬼。 玉京苑进入一级警戒状态,小团子接触到的衣物和器具都被检查过一遍,顾清漪和两位奶娘也没被落下,但都没在身上发现什么问题,仿佛小团子的高热只是突如其来一般。 顾清漪并不相信这个结果,继续追问道,“两位奶娘饮食如何?她们是否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徐嬷嬷早就让人检查了一遍,连忙说道,“王妃,郭嬷嬷和杨嬷嬷的膳食都是从您的份例里分出去的,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顾清漪的视线落在郭嬷嬷和杨嬷嬷身上,这两人因为用着王妃的份例,被养着丰腴白胖,面色红润,看起来健康又有活力,根本不像是伺候的下人。她们的身家荣辱都系于小郡主身上,此时脸上都是焦急之色,但是顾清漪敏锐地察觉到,郭嬷嬷除了焦急,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和不安,眼神闪烁游移,在她的目光下感觉到不自在。 心中有鬼,才会害怕旁人的打量。 “郭嬷嬷。” 冷不丁地被叫了名字,郭嬷嬷明显地惊了一下,在对上顾清漪锐利的目光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似乎过大,连忙垂下眼,轻声道,“奴婢在,不知王妃有何吩咐?” 顾清漪脸色异常难看,直接与徐嬷嬷说道,“嬷嬷,把她待下去,里里外外都查一遍。” 郭嬷嬷脸色一白,看得出来是强撑着镇定,徐嬷嬷也发现了不对劲,立马押着人带到屏风后,很快就青着脸出来,手上还拿着一个素色肚兜,“王妃,郭嬷嬷肚兜上沾有不洁之物,似乎是病重之人的浓痰。” 郭嬷嬷要给小团子喂食,肚兜上有浓痰,小团子吃奶时就会被传染上疾病,这样无声无息的手段,可谓是狠辣至极。 屋子里的人齐齐变色,顾清漪更是气得浑身发抖,直接过去闪了郭嬷嬷一巴掌,双眼赤红,“说,咳痰之人是什么病症?” 若是不治之病,她的小团子又如何熬得过去?想到可能的结果,顾清漪的心沸反盈天,整个人像是火烤一般难受,恨不得把郭嬷嬷生吞活剥了。 顾清漪这一巴掌力道一点也不轻,郭嬷嬷被打得跌倒在地,一阵阵耳鸣,许久才回过神来,伏跪在地,颤抖着声音招了出来,“王妃饶命,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也是逼不得已啊,有黑衣人抓了奴婢的儿子,威胁奴婢对小郡主动手,奴婢就这么一个儿子,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出事,只能答应对方的请求。只是奴婢也照顾小郡主这么久了,王妃您又和善,奴婢万万没有取小郡主性命的道理,所以那人提供的肺病之人浓痰,被奴婢悄悄换掉了,只是普通的风寒病人罢了,奴婢只想着能够骗过对方,好把儿子救出来。王妃,请您看在奴婢没有造成大错的份上,您就绕过奴婢,救救奴婢的儿子吧。” “你害了我的小团子,还想祈求原谅,还真当本妃是泥捏的不成?”顾清漪冷笑,一点也不感激她所谓的善意,若她真的中心为主,心疼小团子,就不该答应那人出手谋害,若是及时把情况汇报给她,又何至于会有今日的结果? 想到小团子的无妄之灾,她心火更甚,“徐嬷嬷,把人交给封侍卫,让他彻查幕后之人。” 郭嬷嬷很快就被带下去了,留下杨嬷嬷在原地瑟瑟发抖,顾清漪的目光才刚落在她身上,她立马就吓得跪了下来,“王妃,奴婢指天发誓,未曾对小郡主不利,请王妃明鉴,饶了奴婢的监管不力之罪。” 是的,郭嬷嬷和杨嬷嬷住在一个屋子里,她没有发现郭嬷嬷的异常,严重点可以说是同谋,轻点儿就是监管不力,怎么都要受到牵连的。 顾清漪根本就不相信轻飘飘的誓言,让人把杨嬷嬷也检查一遍,确保她真的清白之后,脸色才稍稍温和。这会儿换奶娘不是明智之举,她只好把杨嬷嬷安抚下来,“杨嬷嬷,方才得罪了,只是非常时期,由不得本妃不谨慎,这样吧,待会儿便把你家人接进府邸里居住,正好你女儿岁数不大,也能给小团子当玩伴。” 杨嬷嬷一听,非但没有怨恨,反而感激地磕了头,“多谢王妃恩典,奴婢这就让人带信回去,让奴婢当家的收拾东西,带着孩子住进王府来。” 方才听了郭嬷嬷的陈述,她就提心吊胆,深怕自己家人也遭受旁人威胁,若是能够住进王府就再安全不过了,更别说她女儿能够和小郡主共同成长,以王妃的行事作风,肯定是会让她女儿与小郡主同吃同住,这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福分! 顾清漪挥手让她下去了,焦急地回了暖阁,周夫人正在看着小团子,见她回来就问道,“怎么样,查清楚了吗?” “有人暗中联络郭嬷嬷做了手脚,并不确定幕后主使是何人,但我怀疑和太子脱不了关系。”顾清漪简单地解释了一遍,低头探了探小团子的体温,依旧烫得厉害,睡梦中也不舒服地哼叫着,把她心疼得不行,“阿娘,小团子情况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才能退烧?” 周夫人的心疼丝毫不必顾清漪少,替小团子掖了掖被子,眉宇间难掩忧虑,“小团子毕竟年纪小,不愿意喝药,方才我勉强喂她喝了一些,哭闹着睡下去了,醒来时再不肯喝药,情况怕是要艰难一些。” 顾清漪连忙道,“再熬一碗吧,我喝了,到时候给小团子喂奶也是一样的。” “辛苦你了。” 周夫人并没有拒绝,让人又端来一碗药,顾清漪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就把又黑又苦的汤药喝了下去——昔日她最受不得汤药的苦,这会儿为母则强,连苦兮兮的汤药也能忍得了。 顾清漪喝药再喂奶的方法是对的,小团子的病情渐渐地好转,半个月后,终于药到病除,重新恢复了活力,只是谋害小团子的幕后使者,却是毫无进展。 封鸣负荆请罪,顾清漪倒是早有所料,“对方只派出无关紧要的人联络,过后又把人处理掉,你找不到也属正常,我大概心中有数,把秦王府的篱笆扎紧才是当务之急,你带人排查一下,看看王府有无嫌疑人士,但凡发现都关押起来,有什么都等王爷回来再说。” 封鸣神色严肃地点了点头,“是,属下知道了。” 经此一事,秦王府守备更严,下人们更是安分守己,再也没有异常之事发生,王府表面上算是安定下来。 第195章 秦王失踪 - 喜荣华 - 痕线 等到顾清漪从小团子的病情回过神来,才意识到秦王的第二封书信迟迟没有抵达,她有些不安,直接把封鸣叫过来,“王爷的书信向来是你负责,如今大半个月过去了,还没有书信回来,是路上耽搁了还是王爷那边出事了?” 封鸣依旧是一张面瘫脸,只有眼中偶尔闪过的焦急之色才泄露出他内心的情绪,不过他在顾清漪面前隐藏得很好,声音不带起伏地说着,“王妃请放心,王爷治水赈灾繁忙,没空写信也是应该的,您再等等几天吧。” 顾清漪觉得也是,便耐着性子等了几天,结果就等来朝中传来的消息——秦王在疏浚水道时被洪水卷走,至今下落不明。 消息传到秦王府中,顾清漪嗡的一下脑袋空白,她原本在拿着拨浪鼓逗着小团子玩,这会儿直接僵立在原地,周夫人和徐嬷嬷等人都担心地看着她,高高低低的声音都像风儿一般飘散,顾清漪一个字也没听见,耳畔回响的全是秦王失踪的消息。 直到小团子突然大哭,顾清漪才恍然回过神来,本能地抱起小团子哄着,“小团子不哭,乖啊,等父王回来……”她声音一顿,瞬间泪流满面。 “漪儿,快别哭了,你可要急死为娘了。”周夫人担心得不行,连忙哄着,“秦王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你尽管放宽心,小团子还需要你照顾呢。” 看到她哭,小团子也哭得厉害,顾清漪连忙止住情绪,让杨嬷嬷带着小团子下去,她收敛了情绪,勉强冷静了下来,“宣封侍卫。” 封鸣很快就来了,他知道顾清漪要问什么,直接说道,“王妃请放心,王爷明面上只带了十名侍卫,但有不少暗卫随扈,有他们随身保护,王爷不会出事的。” 顾清漪攥紧了手,“所以说,王爷失踪的消息是真的?” 封鸣沉默了一会儿,“是。” 顾清漪感到天旋地转,半晌才回过神来,她的声音飘忽得厉害,“我知道,你下去吧。” 封鸣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出了眼圈有点红外,脸上平静得不见其他情绪,根本猜不到她在想些什么,只好压下心中的忧虑退下去了。周夫人旁听了他们的对话,脸上的忧虑更胜,刚要说些什么,顾清漪低声说道,“阿娘,我想一个人静静。” 周夫人知道秦王失踪的消息对顾清漪打击不小,让她平复一下情绪也好,便点头带着婢女退下去了,顾清漪在房里枯坐了半晌,忽而起身收拾东西,还未等她收拾完,秋雁就外外头禀告,“王妃,邵姑娘来了。” 顾清漪一愣,却还是放下手头的东西走出去,邵慧宛一看到她就上前牵住她的手,担忧地看着她,“我听到消息就赶来了,清漪,你没事吧?” “我没事。”顾清漪这会儿实在笑不出来,只是抿了抿唇,轻声道,“你不必担心,好好地待在府里待嫁就是。对了,前几天我帮你绣了几个荷包,等下你带回去吧。” 邵慧宛见她半句不提秦王,语气还一如平常,心中更是难过,她看了左右伺候的奴婢一眼,牵着顾清漪的手进了内室,从袖子中掏出一本账册递过去,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出门前堂兄找了我,让我把这本账册交给你,里头似乎是一些官员贪墨的证据,应该与秦王彻查的赈灾款有关,你小心收着,莫要被人看到了。” 因为秦王去赈灾的缘故,顾清漪对受灾的州府有所关注,立马发现账册上记录的都是受灾地区官吏姓名,顿时大惊,“邵世子如何得到这个账本的?” “堂兄最近替太子办事,估计是从太子那儿得来的。”邵慧宛神色慎重,没想到兄长如此冒险,连这等机密之事都窃取出来,若是被太子发现,怕是性命难保。” 顾清漪心绪更是复杂,他还以为邵言锦为了功名利禄投靠了太子,但是现在一看,分明是以身涉险,窃取机密的。这个账册她实在需要,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收好,她感激地说道,“邵世子的相助之恩我铭记于心,慧宛,劳烦你替我带一句谢,也嘱咐邵世子一声,让他千万要小心,莫让太子发现了端倪。” 邵慧宛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有多说什么,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会带到的。”她顿了顿,又道,“庆宁府的消息传到京城有些时日,说不定秦王这会儿已经找到了,你务必要放宽心才是。” 顾清漪勉强地笑了笑,受了她的好意,邵慧宛不能多待,也不想让顾清漪费心招待她,看了小团子后就离开了。 顾清漪继续收拾东西,完了才去见周夫人,“阿娘,我想去庆宁府。” 周夫人一听就沉下脸,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不行!庆宁府距离京城山遥路远,还闹着水灾,路上多的是流民劫匪,一路上不得安宁,我怎么可能让你去涉险。你就算是不想着我这个老婆子,也该想想小团子。要是秦王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她就剩你这个母妃了。” “阿娘,王爷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知,我实在担心他。”只要想着秦王可能会出事,她的心口就痛得厉害,忍着泪水说着,“庆宁府那些人实在是狼子野心,王爷失踪了也不知他们有没有认真搜救,我去了好歹能让他们忌惮一些,早日把王爷找回来。” 她不知庆宁府的情况如何,但也能猜到秦王进展颇为不顺利,不然以他的精明和成算,是不会“不小心”被洪水卷走的,说不定太子的人暗中做了手脚,她把账册带过去,兴许会有转机。 周夫人沉默下来,只是脸上依旧有反对之色,顾清漪继续说道,“阿娘不必担心我的安全,我会带着王府侍卫上路,精兵强将在侧,流民不敢冒犯。” 流民说白了也是游兵散勇,根本不是训练有素的侍卫对手,他们不会没眼色地自找麻烦。 她的决心如此强烈,连包袱都准备好了,周夫人再怎么不愿也得同意下来,“罢了,我若是不同意,怕是你会偷偷离开,你也别急,下午我回府一趟,让你义父给你多带点人,路上也好安全些。” 顾清漪想了想,倒是没有拒绝,有义父提供的侍卫,她可以留下更多的侍卫保护王府,小团子的安全也能有保障。她再次把封鸣叫过来,“明日一早我会启程去庆宁府,给我准备二十名侍卫随扈,你继续留在王府,看好小郡主。” 封鸣向来僵硬的脸上终于露出吃惊的神色,立马就跪下来劝阻道,“请王妃三思,王爷出发前就嘱咐属下保护您和小郡主,您此时前往庆宁府并不安全,若是王爷知晓,也一定会不同意的。” “王爷不在,现在是本妃做主,你听我吩咐便是。”顾清漪根本不听劝,直接强硬地下了命令,“你下去准备吧。” 封鸣脸色几番变换,但也知道自己劝阻不了主子,只好忧心忡忡地退下了。 顾清漪启辰庆宁府的消息瞒着外人,但是亲近伺候的人都知道她要离开了,各个忧心忡忡,特别是小团子,不知母女连心还是怎么的,夜里哭得特别厉害,快把顾清漪的心都给哭碎了,几次动摇了离开的决心,但想到生死不知的秦王,又坚定了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她狠心地把小团子交给周夫人,“阿娘,小团子就劳烦您代为照看了。” 周夫人眼圈微红,再三嘱咐着,“你放心,有我在不会再让人伤害小团子的。只是你一路遥远,一定要注意安全。” 顾清漪不停地点头,看了小团子一眼,终于还是在她的哭闹声中狠心离开。 侍卫们早就等候在侧,定远侯府和王府侍卫各三十,封鸣自作主张多添了十人,顾清漪知道这是他的妥协,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再三嘱咐他保护好王府,就带着一行侍卫正式启程。 第196章 峡谷之战 - 喜荣华 - 痕线 顾清漪离京并未大肆宣扬,因而六十名侍卫分散离城,她并没有坐马车,而是选择骑马,虽然骑术算不得上佳,但也没有拖了后腿。 只是这具身体毕竟娇贵,一天下来双腿内侧就被磨得红肿,下马时双腿直打颤,随行侍卫俱是担心地看过来,侍卫首领周景明原本想要搀扶她一把,靠近了才想到她的身份,又僵在原地,只能担心地说道,“王妃娘娘,您乃千金贵体,吃不消马背上的劳顿,还是坐马车吧。” 自从出了京城后就一直在赶路,午膳也是在马背上简单地啃了一点干粮,王妃能够一声不吭地忍下来,所有的侍卫既是吃惊又是敬佩,他们这些大男人都有些受不住,更别说看起来娇生惯养的王妃了。 原本他们还在心中嘀咕王妃的任性,现在都心生感慨,王妃与王爷鹣鲽情深,生死不移,能够千里奔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顾清漪并不知侍卫们的想法,强撑着没有瘫软下来,缓步在驻扎的篝火旁坐下,缓缓道,“不用,王爷生死未知,疾行为要,我能撑得住。” 马车虽然方便,但是行走太慢了,她现在一刻也等不得,恨不得立马就飞到庆宁府,打探秦王的消息。 主仆有别,众人即便担心王妃的身体吃不消,但也左右不了她的决定,只好互相商量着放缓速度,好让王妃不要那么辛苦。 白日里吃了干粮,这会儿驻扎便有侍卫打猎烧烤,顾清漪吃了一只兔腿便饱了,靠在树干上闭目休息,只是她的身体疲惫至极,脑海中的思绪却纷纷扰扰无法停歇,怎么也睡不过去——她挂念小团子,也担心秦王,使得她的心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明日还需要赶路,不充分休息是不行的,顾清漪只能强迫自己放空思绪,慢慢地便有倦意袭来,终于睡了过去。 第二日,天还未亮,所有人都醒了过来,顾清漪腰酸背痛,大腿内侧痛得愈发厉害了,只是她并非表露出来,如厕时偷偷擦了药膏,继续上马赶路。她能够察觉到侍卫们放缓了速度,但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真的像第一天那样,她有可能支撑不下来。 几天过去,距离庆宁府越近,顾清漪的心情就越焦躁不安,前头的周景明突然停下来,她立马就皱起眉头,“怎么停下来了?” 周景明的视线掠过前方的峡谷,回头与顾清漪说道,“王妃娘娘,此处地形险峻,最适合埋伏,为了安全起见,您请进入队伍中间,我们疾行穿过峡谷。” 顾清漪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峡谷的不对劲,太安静了,连鸟雀的声音都微不可闻,说明峡谷极有可能有问题,但此路是必经之地,他们必须要通过的。 秦王失踪的消息人尽皆知,以太子对秦王府的敌意,肯定不会任由秦王府的人马前往庆宁府支援,他们一群人一路赶往庆宁府肯定会引起东宫的注意力,若是对方想要动手,此处绝对是个最佳地理位置。 她神色渐渐凝重,前所未有地戒备起来,拉紧了缰绳,“走!” 随着整齐的马鞭声落下,群马嘶鸣,齐齐朝着峡谷奔去,前半段一直没有问题,众人却丝毫不敢放松,一直暗暗警惕,果然,等到半道时忽然有呼啸声响起,顾清漪看到峡谷两边有弓箭射来,连忙大喊,“小心!” 侍卫们的反应比她更快,齐齐拔剑抵挡来箭,一拨暗箭停下,便有蒙面黑衣人从掩体后冲出,齐齐朝着顾清漪等人杀来。 黑衣人人数众多,周景明等人根本不恋战,且战且走,只是黑衣人看穿他们的意图,专门攻击他们坐骑,慢慢地把他们拖了下来。 顾清漪被侍卫们掩护在中间,并没有能够破开防御的落网之鱼伤到她,因此她最为安全,凭借着和秦王学来的功夫灵活走动,帮助侍卫们对付黑衣人,倒也减了不少压力。 然而峡谷两壁还有埋伏的弓箭手,配合着偷袭的黑衣人放冷箭,着实让不少侍卫坠马受伤,情况渐渐不利,周景明暗道不好,连声道,“不可恋战,快救人离开此地。” 坠马的侍卫被其他人救起来共骑,众人齐心协力地突破重围,眼看着就要离开峡谷,黑衣人的攻击愈发凌厉,有人冷声命令着,“不能让他们离开,一个不留!” 刀光剑影,交错不绝,侍卫们估计不下,顾清漪难免也暴露在黑衣人们的剑光之下,只是她并非吴下阿蒙,虽然不能与对方匹敌,抵挡躲避还是可以的。 只是对方人多势众,侍卫们又受了伤,情况越来越不利,就在此刻,山上突然冲下一群人,他们都是成年男子,穿着粗布麻衣,手上拿着简陋的武器,看起来不是良民,像是落草为寇的土匪。 顾清漪心中咯噔了一下,前有狼后有虎,这下真的是陷入两难之地了。 那群劫匪也是狡猾,看到他们两拨人互斗,根本没有插手的意思,反而作壁上观,似乎有坐收渔翁之利的意思。 顾清漪心思急转,高声喊道,“各位壮士,我们被贼人追杀,恳请各位帮忙退敌,事后必定有重谢。” 黑衣人也不甘示弱地威胁道,“我劝你们不要多管闲事,现在早早退去,不然我们连你们都杀了。” 土匪们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似乎没有偏帮的意思,顾清漪看着应对越来越艰难的侍卫们,脸色越来越沉,找这种形势下去,即便他们穿越峡谷,但在重伤在身的情势下,依旧无法逃脱暗中人的紧追不舍。 就在这时,有人忽然喊道,“大当家的,我认出来了,队伍中间那位娘子,就是我们的恩人。” 顾清漪一路上都穿着低调的骑装,鬓发上并没有装饰钗环,但是明眼人一看都认得出她是女子,只是这些天来一直都风餐露宿,日夜兼程,她看起来消瘦又憔悴,再也没有当贵妇人时的光彩照人,一时让人认不出来。 她一个女子抛头露面,被黑衣人刺杀也不见惧色,反而能够出手对敌,实在是稀奇,让人忍不住多瞧了几眼,于是就被人认出来了。 奇怪的是,认出她的却是土匪中的人。 土匪首领是一个满脸胡络腮的壮汉,闻言看了说话人一眼,“什么恩人?说清楚一点。” 方才那道声音继续说道,“大当家的,前阵子我和我婆娘孩子一起去了京城,在京城门外被官兵拦了下来,当时我婆娘饿得没奶水了,儿子也生了病,是一个贵夫人施舍了饭食,我家婆娘才撑了下来,那位贵夫人,就是这位娘子……对了,我记得当时秦王来接她,她,她似乎是秦王妃!” 土匪们一阵哗然,似乎因为秦王二字,看向顾清漪的目光就变得不同。 “原来是秦王妃。”胡络腮壮汉连忙抄起了武器,铜铃大的眼睛露出凶光,“兄弟们,这群藏头露尾的小人刺杀秦王妃,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都给我上,把这群龟孙子给我杀了!” “是!” 原本还作壁上观的土匪们呼啦啦地冲入战场,原本僵持的局面瞬间往一边倒,黑衣人们被打个措手不及,气急败坏地对着土匪们威胁道,“你们这群刁民,奉劝你们不要多管闲事,不然我们主子日后铲平你们这座山头,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我呸,我吴三也不是被吓大,管你们什么主子,先把你们这群孙子灭了再说!” 说着抡起手上的大锤子,虎虎生威地舞起来,一锤一个蒙面人,勇武非常,竟是比王府和侯府的侍卫还要厉害! 第197章 抵达庆宁 - 喜荣华 - 痕线 吴三的勇猛让王府和侯府的侍卫大受刺激,攻击愈发凌厉,顾清漪压力骤减,她只是三脚猫功夫,体力又差,一番格挡已经是超越极限,此时有了援兵,终于放松了下来,为了不拖后腿,她连忙闪避出交战圈,黑衣人早就是强弩之末,在土匪们加入战场后就节节败退,根本顾不上追击顾清漪,负隅顽抗了一会儿后终于支撑不住,狼狈地逃窜离开。 “穷寇莫追。”周景明拦住要追击的吴三等人,“吴壮士,对方是我们主子的仇敌,现在追上去也没有意义,现在最重要的是离开此地,还请壮士再帮我们一把。” 除了被重重保护的顾清漪,在场的侍卫身上多多少少都受了伤,甚至还严重到不能行动的,他们随身携带治疗伤药,但此地显然不是治疗的好地方。 吴三意犹未尽地收回大锤子,拍着胸脯保证道,“各位官爷放心,我们的寨子就在山上,没有我们的带领那群小人根本找不到,你们都受了伤,先上去休整一番吧。” 说着他只会其他人制作担架,抬着受伤的侍卫上山,还有人帮忙牵马,十分热心,顾清漪下了马背,冲着吴三拱了拱手,感激地道谢,“多谢吴壮士伸出援助之手,救我们于危难。” 如果不是有吴三等人,他们即便冲破重围,怕是也要死伤惨重,如今能够保住这群侍卫的性命,顾清漪是再感激不过了。 原本还威风八面、气势十足的吴三顿时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红着脸不停地摆手,“王妃娘娘折煞草民了,不过举手之劳罢了,秦王殿下保家卫国,是个大英雄,草民一直敬仰殿下,恨不能投效殿下麾下,上场杀敌,如今偶遇王妃您出行,帮您抵挡刺客,实乃草民之幸。” 果然是拖了秦王的福,之前也是有土匪认出她是秦王妃,这群人才下场帮忙的。 顾清漪一直都知道秦王在民间的名声很好,今日才第一次直面百姓对他的崇拜,不由自主地生出骄傲和自豪的情绪,连疲惫的身体都不自觉地挺直,她作为秦王妃,更不该跌了秦王的面子。 念及他们的相助之恩,她难免多问了一句,“方才我听你们谈话,应该是受灾的流民,为何会落草为寇?” 吴三叹了口气,说道,“王妃您有所不知,草民原本是一名镖师,凭着一身力气挣口饭吃,月前黄河决堤,水患泛滥,百姓流离失所,强人频出,草民于心不忍,一路上庇护着乡亲们逃出灾区,只是大家都无处可去,很多人等不及去京城都会饿死,草民逼于无奈,只好在山上建了寨子,靠着打劫过往富商周转一二,才勉强生存了下来。” 虽然打劫不妥,但吴三以一己之力庇护流民,也能称得上“高义”二字了,顾清漪想起秦王的任务,试探地问道,“圣上拨款赈灾,安置流民,你们就没想过返乡吗?” 这一下不仅是吴三,其他土匪们脸上都浮现出怒色,有人愤愤地说道,“能返乡的都返乡了,只是我们的家都被洪水冲坏了,没有救济银子,搭建不了房屋,更没有粮食吃,回去只有等死的下场,谁不愿意活着呢,哪怕是落草为寇,也比死了强。” “是啊,那群贪官只管着中饱私囊,哪里管我们老百姓的死活。” “听说是太子殿下负责赈灾,怎的任由贪官胡作为非?难道我们的性命就不值一提吗?” …… 众人议论纷纷,神色愤慨,言语中满是怨气,甚至还妄议太子,可见已经不满到极致。 庆宁府的河段决堤,远一点的百姓还好,洪水退了之后还能返乡置业,靠近河段的都遭了秧,洪水滔天,家破人亡,又有贪官污吏吞了救济的银子,受灾的百姓就活不下去了。 顾清漪旁敲侧击地问了吴三等人,发现他们根本不知道秦王去了庆宁府赈灾,心中忧虑更深了一层。 几番兜转,顾清漪等人终于被带到山寨,说是山寨,其实只是几座简单搭建起来的木屋,外围用篱笆高高地围起来,里面的空地上聚集着一群妇孺,好奇地打量着顾清漪等人,脸上的表情既是警惕又是畏惧,在看到吴三为首的土匪才安心下来。 吴三招呼了几位妇女,让她们带顾清漪下去安置,顾清漪连日奔波早已疲惫不堪,身体每个部位都在抗议,一沾床就沉沉地睡了过去,直到第二天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贵人,您醒了,这是我们大当家的给您留的早膳,快吃了。” 早膳是一碗清水和两块窝窝头,窝窝头粗粝坚硬,划得嗓子生疼,顾清漪从未吃过如此粗糙的食物,但看旁边妇人不停地吞咽着口水,便知窝窝头已经是山寨最好的招待了。 顾清漪不好意思侵占山寨的稀缺的粮食,想到他们还有干粮,吃了一块就不吃了,倒是那位妇人十分惶恐,担心地问道,“贵人,您昨天就没吃东西,只吃一块窝窝头根本不顶饿,把另外一个也吃了吧。” 山寨的人不知道大当家带回的一群人是什么身份,但大家都能看出他们身份不凡,特别是妇人伺候的这位夫人,长得像仙子一样好看,肌肤又白又嫩,连吃东西的仪态都优雅无比,就是她曾经见过的知府夫人都比不上,可见她身份非同一般了。 对于阶级不同的贵人,平头百姓本能地敬畏,因此妇人被安排过来伺候人,心底一点抗拒都没有,反而惶恐自己伺候不周到,惹怒了贵人。 看出她的不安,顾清漪缓和了脸色,“多谢你们的款待,我另有干粮,就不吃你们的食物了。对了,这位大姐,能不能带我去看一看我的同伴?” 妇人顾不上纠结窝窝头的问题,立马带着顾清漪去了隔壁的房子,吴三和周景明都在,看到她都齐齐行礼,口中喊出的“王妃娘娘”,彻底地把旁边的妇人吓傻了。 她猜测这位贵人是大官的夫人,没想到竟是位王妃娘娘! 吴三连忙让人把妇人带下去,对着顾清漪道歉,“乡野村妇,没什么见识,让王妃见笑了。” 顾清漪摇头,又表示了一番谢意,才问着周景明,“侍卫们的情况如何?伤得重不重?药材够不够用?” “王妃请放心,除了五名侍卫外,其他人都是轻伤,咱们药材带得足,好好疗伤并不成问题。”周景明知道王妃急着去庆宁府,道,“方才属下与吴壮士商量了,可以把重伤的侍卫留下来疗伤,属下们可以和您继续赶去庆宁府。” 吴三开口道,“草民也愿意带人护送王妃娘娘。” 顾清漪松了口气,“辛苦你们了。” 经过昨日的刺杀后,她愈发不放心秦王了,东宫的人如此猖狂,连她带着六十名侍卫都能设下埋伏暗杀,秦王深陷龙潭虎穴,岂能轻易脱困? 顾清漪一刻都不愿意耽搁,很快就与五十五名侍卫会合,带着吴三和一群人青壮下了山,继续前往庆宁府。吴三是庆宁府人,轻车熟路地带着他们抄小道,只是那群黑衣人紧追不舍,一路上又伏击了他们几次,好在他们人多势众,又熟悉地形,没让对方讨到好处,最后还把人甩掉,暂且安全下来。 又过了三日,庆宁府的城门终于在望,包括顾清漪在内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终于到了! 第198章 兴师动众 - 喜荣华 - 痕线 顾清漪没有直接进城,而是让周景明寻来马车,沐浴更衣,换了一身锦绣华丽的女装,才在一群人的护送下进入庆宁府。 这番大阵势引来百姓围观,在马车抵达秦王下榻的宅院时,听到风声的知府早已带领着大大小小的官吏恭候在侧,待马车走出女子身影时,纷纷下跪叩拜,“下官恭迎秦王妃娘娘。” 围观的百姓也呼啦啦地跪了一地,顾清漪的视线在知府等人身上扫了一圈,眯了眯眼,“知府大人客气了,快起来吧,本妃因秦王失踪一事前来,并不想兴师动众,没想到还是惊动了你们。” 特地让侍卫进城雇佣车辆,又大张旗鼓地进城,哪里是不想兴师动众? 石文英在秦王被任命钦差时就仔细地调查了秦王府,知道秦王妃只是普通的大家闺秀,据说性子极软,没什么出彩之处,没想到就这么一个女人,居然不远万里地前来庆宁府,实在是匪夷所思。 他不停地揣测秦王妃的心思,脸上却不露分毫,带着恰如其分的恭敬和愧疚,“是下官无能,没能保护好王爷,让他被洪水冲走不说,至今还下落不明,下官听闻王妃您来了庆宁府,便一刻也不敢耽搁,急匆匆地来迎驾了,若有惊扰,还请王妃娘娘恕罪。” 秦王还未找回来。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想到秦王这么多天还是下落不明,顾清漪的心一点点地下沉,“王爷好端端的怎么会被洪水冲走?可曾派人搜救?如今结果如何?” 石文英连忙说道,“王妃娘娘,因洪水泛滥,河坝决堤,王爷便决定疏通河道,修筑河坝,不料在视察时站立不稳,跌入洪水中不见踪影。这一个月来下官夙夜未眠,一直派遣差役沿着河道寻找,只是一直没有结果,只怕、只怕……” 他小心翼翼地觑了觑顾清漪的脸色,声音越来越低,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了。顾清漪眼前发暗,偷偷掐了自己一把才恢复了神智,“继续搜找,河道周围的村落也不要放过。” “这……”石文英迟疑地看着她,“王妃娘娘,不是下官不愿意出力,如今河坝正在建造,需要差役监工,根本安排不了太多的人手。” 果然如此。 顾清漪猜到当地官员不会尽力,如今亲眼见了,还是忍不住气得双目赤红,她几番忍耐才没有发火,只是沉着脸,道,“我知道石大人的不易,绝对不会动用修筑河坝的人手。”石文英眼底生出一丝不屑,心道果然是没主见的妇道人家,然而就在他以为顾清漪放弃之际,就见她冲着四周的百姓拱了拱手,长长作揖,“各位父老乡亲,我们家王爷至今下落不明,还请各位帮帮忙,发动一下亲朋好友,帮忙寻人,但凡提供线索或是找到人的,秦王府定当重金酬谢。” 围观百姓先是一愣,继而一片哗然,他们作为平头百姓,何曾受过贵人的礼,更别说对方还是秦王妃,更让他们激动难安了。 “王妃娘娘,您请放心,我现在就回乡,让我们里正通知乡亲们找人。” “对对对,秦王殿下一心为民,如果不是他疏通河道,洪水至今还在泛滥,我们帮忙找人也是应该的,不需要酬谢。” “我擅舟,水性又好,愿意去河底找一找。” “我也愿意……” …… 闹哄哄的声音此起彼伏,众人说完话后,立马行色匆匆地离开,看样子是要去寻人了,这副场景把石文英等人看得目瞪口呆,秦王失踪后虽然有百姓自发寻人,但是一个月过去了,那些人估计觉得秦王凶多吉少,渐渐消停了下来,没想到秦王妃一句话的功夫,又把他们给煽动了。 她倒是能屈能伸,为了找人,还向一群贱民低头哈腰了。 石文英愈发觉得秦王妃不简单,想着要探一探底,便拱手作揖地说道,“王妃娘娘长途跋涉,下官已经设宴给您接风洗尘,还请您赏脸前往。” 顾清漪摸了摸一直随身携带的账册,眯了眯眼,“不必了,王爷下落不明,本妃实在无心宴饮,石大人,你们去忙吧,我去河边看看。” 看着她转身就走,庆宁府大小官吏面面相觑,迟疑地看向石文英,“大人,这秦王妃突然到来,究竟是什么目的?” 难道真是千里迢迢地来寻夫的?这种行为,也未免太惊世骇俗了。 石文英脸色阴沉,“回去再谈。” 顾清漪并不知道秦王失踪地点,周景明带来两位眼熟的侍卫,“王妃,这是唐浩和李乾,他们是王爷同行的侍卫,被留守在别院,您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他们。” 顾清漪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迫不及待地问着,“王爷当真没有消息吗?” 唐浩和李乾一脸哀痛,根本不敢与顾清漪对视,“王爷失踪后,其他侍卫一直都在外边寻找王爷,至今没有消息传回来。” 在问了石文英后,顾清漪还抱有几分一切都是秦王掩人耳目的侥幸,现在得到侍卫的承认,终于受不住打击,一时间泪如雨注。 周景明等人都吓坏了,唐浩和李乾两个更是噗通地跪了下来,脑袋埋得低低的,“是属下保护不力,请王妃责罚。” 顾清漪身心俱疲,仿佛全身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若不是周景明眼疾手快地搀扶了她一把,这会儿恐怕早已经摔倒在地了。周景明不放心地说道,“王妃,您一路跋涉,身体已经受不住了,先回去休息,明日再找王爷吧。” 骑了这么多天马,其他伤痛且不谈,顾清漪双腿内侧已经是惨不忍睹,只不过她凭着一口气撑着,一直忍到现在,只是显得走路略有迟缓罢了。 但是九十九步都走了,也不差这一步,顾清漪摇了摇头,让唐浩两人起来,“我没事,先去看看情况。” 黄河流经庆宁府,每个两三年都要发一次大水,堤坝的抗洪能力便成了关键,只是堤坝去年刚建不久,今年被大水一冲,竟是一点抵抗能力也无,若说其中没有猫腻,根本没人相信。 然而那些贪官污吏中饱私囊,没有证据根本无法治他们的罪,秦王奉命赈灾,并且彻查赈灾银的去向,还未抵达庆宁府便成了暗中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一路上遭遇的刺客只多不少,千辛万苦来到庆宁府,因为赈灾要紧,他根本没时间彻查灾银去向,第一时间就疏通河道,重建堤坝。 只是赈灾银被贪得七七八八,所剩不多,根本没有银子施工,所以他最开始做的,便是疏通河道,分支引流,如此水势渐退,再过一个月,水位便降到安全位置,借着残损的河坝倒也能支撑一二。 破损的河坝置之不理,即便秦王失踪后人心惶惶,依旧还是靠着为数不多的银子重新修建起来,服劳役的青壮年在河道间挥汗如雨,妇孺在一旁缝补浆洗,还负责民役饮食,搭建了一片片的木棚,又脏又乱,还有幼童乱闯打闹,一片混乱。 顾清漪等人正巧撞上中午,此时木棚旁边一片炊烟,煮饭的妇人熬着一锅锅稀粥,一大碗的稀饭没见几粒米,劳役们呼啦啦地喝了一大碗,估计连两分饱都没有。 这群人被晒得黝黑发亮,脸色发黄,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眉眼间只剩下愁苦和疲惫,光鲜亮丽的顾清漪突然出现在这种地方,像是误入平民窟的贵夫人一般显眼,所有人都朝她看来,看她身上的衣裳,看她身后的一群侍卫,在心里嘀咕着她的身份。 难道是知府夫人来慰问了? “我见过知府夫人,不是这副模样。”有劳役低声说道,“这位夫人的气势比知府还要足,看着像秦王殿下一般,也不知是什么人物。” 众人议论纷纷,但都不敢上前搭话,直到有一个浑身泥土的人从远处走来,有劳役大喊,“宋大人,有贵人来访,不知道是不是找您的。” 顾清漪循着视线看去,便看到一个面容清癯的中年人,他与劳役一般的肤色,身上穿着粗布麻衣,若不是被人喊作宋大人,根本看不出他也是一位官员,此时他也注意到顾清漪等人,眼神中流露出几分诧异来。 唐浩认得宋大人,率先站了出来,“宋大人,这是我们家主子,才刚刚抵达庆宁府,特地来此向您了解情况的。” 宋志忠想到女子的身份,脸色大变,连忙要过来行礼,被顾清漪给拦住了,“宋大人不必多礼,您才刚从河道回来,不如先用膳,待会儿再聊也不迟。” 宋志忠也意识到自己仪表不端,对上秦王妃实在失礼,连忙告罪,“下官失礼了,请王妃娘娘进去棚中稍等片刻,下官去去就来。” 顾清漪连道不急,在劳役们的注视下进入宋志忠专属的木棚内等待,等待的功夫听着唐浩的介绍,对这位宋大人有了大概的了解。 第199章 山间猎户 - 喜荣华 - 痕线 宋家家学渊源,极擅水利之事,宋志忠从小便显露出水利天分,入朝为官后几次督建水利,皆为不凡,只是他为人耿直,不善官场中的尔虞我诈,得罪了小人,被排挤为可有可无的小官吏,非但不能一展所长,还整日被案牍劳形,少有出头之日。 秦王知晓宋志忠在水利上的本事,特地把他带来庆宁府治水,最后也没让秦王失望,他在宋志忠的辅助下规划河道,引流分洪,及时地止住水势,拯救了受灾百姓。然而到了修建堤坝的环节,秦王失踪了,宋志忠以一己之力扛住知府等人的压力,不像以往那样图省事,执意打牢地基,增强堤坝防御力,只要堤坝建成,抗洪能力将极大增强,而不会像现在这样,每年都要浪费劳役和银子进行修补。 宋志忠的做法无疑断了某些人的财路,很快就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这一个月来的修筑工程并不顺利,到了现在,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没银子买粮食和材料,工程已经有烂尾之忧。 秦王若是不能活着回来,追讨回赈灾银子,只能上奏朝廷拨银子了,但是户部的银子并不宽裕,恐怕不愿意再拨银子下来了。 因此宋志忠这些天愁的头发都要白了,正不知如何是好时,秦王妃来了。 他草草地洗漱一遍,换了干净整洁的衣裳前去拜见,顾清漪听了唐浩的介绍,对他心生好感,连忙让他坐下,开门见山地说出来意,“宋大人,我今日来是想了解一下我们家王爷失踪当日的具体情形,还请他在哪个河段失踪的?最有可能卷向哪个方向?还请宋大人帮我。” 宋志忠早就猜到秦王妃的来意,心中早已经有了腹稿,连忙把当日的情形重复一遍,还带着她去了事发地点,顾清漪看着翻滚的洪流,顿时沉默了下来。 “王妃娘娘,再过二十里就有东西两段支流,王爷卷入东边直流的可能性比较大,只是当时我们搜救过去,未曾发现王爷的踪迹。” “好,我知道了,多谢宋大人指点。”顾清漪收回视线,“如今王爷未归,铸堤的银子也无以为继,宋大人上表朝廷索要银子吧,我也会附上奏帖,一起送过去。” 宋志忠顿时大喜,他人微言轻,寄到京城的奏折说不定都没机会递到陛下案头,但有了秦王妃的附帖就不同了,想必没人敢明目张胆地把秦王妃的帖子拦下来,只要递到御前,得到银子的几率就更大了。 他连忙拱手作揖,“王妃娘娘高义,下官代替受灾百姓拜谢您的恩德。” “原本就是我们家王爷的差事,我略帮小忙也是应该的。” 顾清漪礼尚往来地称赞了宋志忠几句,然后就带着一群人回到秦王居住的别院,吴三等人一路护送,身上多多少少都受了伤,便让他们留在别院中养伤,让周景明把所有人安排好后,顾清漪才有空进去书房,开始写奏表。 秦王虽然才在别院中住了一个月,但处处都有他留下的痕迹,常用的书房更是如此,顾清漪看着砚台的残墨,又忍不住红了眼。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把奏表写好,让人交给宋志忠后,顾清漪终于扛不住身体的疲倦,抱着秦王的衣服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顾清漪给双腿内侧的伤口上了药,带上足够的干粮和水,开始沿着宋志忠提示的方向去寻找秦王,因为昨日的请托,一路上遇到不少自发寻找的百姓,因为有侍卫陪伴,顾清漪专门挑选了百姓们不敢涉足的山地林间搜找,只求能够撞见千万分之一的概率。 这一日,顾清漪坐在溪边的石头上休息,默默地啃着干粮,周景明打探消息回来,汇报道,“王妃,前方有一座房子,应是山间猎户所建,房子有炊烟升起,应该是有人居住。” 他们都抱着秦王还活在人世的希望,根据这个思路来思考,秦王肯定是被外人所救,但他又迟迟没有向外界传递消息,就说明他重伤在身,无法与外界联系。因此他们尽量搜寻人类活动的痕迹,就比如现在,他们是顺藤摸瓜找到山林深处的。 顾清漪精神大振,身上疲惫全消,把水囊和干粮都收起来,迫不及待地往前走,“快带路!” 七拐八拐之后,果然在山谷中看到一座木头搭建的房子,房子外围扎着篱笆,只半人高的柴门紧扣,周景明直接对着院子喊着,“请问有人在吗?我们主子误入山林深处,偶然发现此处有人家,还请主人家发发善心,让我们借贵地休息一会儿。” 许久之后,才有个身材健壮的中年男子打开门走出来,他戒备地看着周景明等人,觉得这群年轻力壮的男人十分危险,直到发现顾清漪这个女流之辈时,才稍稍缓和了脸色,“此处乃山林深处,人迹罕至,你们因何前来?” 看来是没有完全信任他们。 周景明知道他的怀疑实属正常,脸色愈发温和,“我们家老爷生了病,为显虔诚,我们家夫人亲自进山采药,不想迷失了道路,此时天色已晚,才冒昧借宿,还请壮士勿怪。” 这是顾清漪想到的借口。他们不能明目张胆地说来找秦王,毕竟要防备秦王落入心怀不轨之人手中,到时候他们故意隐瞒,并且借此要挟,恐怕还会把秦王推入更危险的警惕,倒不如像现在这样找借口接近,再做打探。 中年男人目光一柔,彻底放下了戒备,打开柴门让他们进来,“夫人重情重义,柴某佩服,快请进来,我们家也有病人卧床,还请你们不要喧哗。” 顾清漪连连点头,刚走进屋子,就有一个相貌清秀的女子从二楼走下来,环视了陌生人一圈,一脸戒备,“爹爹,这些是什么人?” 中年男子解释了一遍,道,“茹儿,去准备几个酒菜,爹爹要招待客人。” 少女茹儿不情愿地嘟了嘟嘴,但还是听话地去了厨房开始忙活,顾清漪不好意思地道谢,“实在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男子连连摇头,连道不麻烦,周景明主动与他攀谈,得知此人名叫柴云波,是一名猎户,因为黄河发大水冲垮房屋,便带着女儿避居山野,暂时在打猎时搭建的房屋居住下来,平日里靠着打猎所得去集市换取生活所需,距离上一次出去,已经是大半个月了。 大半个月? 顾清漪心中一动,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方才听柴大哥说,家中有病人,也不知他是你什么人?病得严不严重?我有良医和妙药,可以帮忙治一治。” 柴云波十分心动,“那就再好不过了,他……” “爹爹!” 柴芸端着菜从厨房出来,打断柴云波将要说出口的话,还不客气地瞪了顾清漪一眼,十分不客气地说道,“不过是一群身份不明的陌生人,爹爹何必与他们说咱们的家事,小心被骗了。” 柴云波尴尬不已,“芸儿一向心直口快,一时失礼,还请各位不要见怪。” “哪里哪里,是我多事了。” 顾清漪并未恼怒,微笑着与柴云波寒暄,但是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主人身上,就在方才,周景明趁着父女两不注意悄悄上了二楼,那位神秘的病人究竟是不是秦王,很快就知晓了。 等待的时间焦急而漫长,顾清漪觉得过了百年之久,楼梯里终于出现周景明的身影,他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激动又欣喜,不顾场合地高声道,“是主子!主子在上面!” 第200章 打道回府 - 喜荣华 - 痕线 砰! 顾清漪猛地站起来,圆凳被带倒在地上,可是她已经顾不上了,脚步仓促地往二楼走,但是在楼梯口被回过神的柴芸拦住,她怒气冲冲地质问道,“你们干什么呢?我们好心招待你们,结果你们呢,趁着主人不注意偷偷搜查,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快走!我们家不欢迎你!” 原本还与他们谈笑风生的柴云波也与自家闺女统一战线,戒备地看着他们,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一把刀,似乎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架势。 对方是秦王的救命恩人,顾清漪勉强压下心中的急切,温声细语地解释道,“上面躺着的是我夫君,他半月前失踪,我们一直都在搜找,因为不知他安危如何,我们也不敢随意泄露来意,所以才有所隐瞒。两位救了我夫君,是我们夫妻两的恩人,来日必定重谢。” 柴云波见她客客气气,带来的侍卫也没有动手的意思,心中已经信了大半,只是柴芸并不信,她不知为何一直对顾清漪抱有敌意,此时更是大声反驳道,“郎君被我父亲救回来时,身上有不少伤口,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伤害他的仇家?现在找上门想带走人?我告诉你们,没门!” 他们这么一群人,若真是仇家上门,岂会这般客气? 顾清漪察觉到柴芸对她的排斥,心生不悦,顿时没了耐性,周景明与其他侍卫立马上前把周家父女按住,让她顺利上楼,拐角一个房间房门大开,秦王正躺在床上沉睡,面颊消瘦,脸色苍白。 一看到朝思暮想的人,顾清漪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吧嗒吧嗒往下掉,她连忙走到床边低低地喊着人,许久都没有反应,她意识到秦王估计还在昏迷,心中更是酸痛难当,“王爷,是我来找你了,你快醒醒啊。” 他的手放在床沿,顾清漪紧紧抓住,发现他手心的温度冰冷得可怕,她慌得不行,举起来按在她脸上,试图温暖他的体温,不停地与他说着话,“……是我来迟了,王爷,你醒醒好不好?我是你的华儿啊。” 晶莹的泪珠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滴在秦王的脸上,留下一道道泪痕,顾清漪连忙掏出手帕擦拭,然后发现秦王浓密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她立马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他缓缓张开眼,漆黑的双眸渐渐聚焦,眸底倒映着她的面容,再听他声音嘶哑地喊了一声,“华儿。” 这一声宛若天籁,顾清漪泣不成声,直接扑进他怀中大哭,“我终于找到你了,你知不知道,你失踪这大半个月,我度日如年,生怕你抛下我和小团子离开了。如果没有你,我们可怎么办才好。” 自从听闻秦王失踪的消息后,她的心口像是破了个大洞,怎么也填不满,整天像是行尸走肉一般,找到秦王成为她唯一的信念,她曾无数次设想过最坏的结果,每次脑袋都会乱成一团浆糊——她已经无法承受失去秦王的代价。 秦王轻拍着顾清漪的后背安慰她,手下的人儿比他离京前廋了好几圈,单薄瘦弱,一摸都是骨头。昔日顺滑黑亮的秀发也失去光泽,脸上瘦得冒尖,小脸苍白没有血色,眼底的青黑之色愈发明显了。 他怜惜地替她擦拭着眼泪,“本王没事了,乖,别哭了,你一哭,本王心里也不好受。” 顾清漪果然不哭了,连忙从他怀里起来,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问他,“都怪我没个轻重,你伤到哪里了?刚才有没有压疼你,快让我看看。” 秦王如今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她上手检查,结果顾清漪在他身上发现七处伤口,最严重的一处就在胸口,她堪堪忍住的眼泪又哗啦啦地往下流,愧疚得不行,“都流血了,被压着了怎么都不提醒我一声,你难道就不觉得疼吗?” 睁开眼就看到顾清漪,秦王光顾着惊讶兼欢喜了,哪里还记得身上的疼,“本王不觉得疼,只想抱着你。” 还有什么比久别重逢的拥抱更让人贪恋的吗?更别说失而复得的喜悦,让彼此的重逢更显得珍贵了。 手帕已经被泪水浸湿,顾清漪用袖子胡乱地擦着眼泪,终于找回了理智,说起正事,“王爷,这里大夫和药材都没有,你留在这里不利于养伤,咱们回去吧。” 秦王皱眉沉思,似乎在衡量利弊,顾清漪大约能猜到他的想法,应该是想继续藏在暗处,等到那群人一个个蹦跶出来,好趁机捉到把柄。但这些都不成问题,她直接把随身携带的账册取出来,“这是邵言锦交给我的账册,里面记录了太子一党的受贿详情,你让暗卫找着账册搜查便是。” 账册被秦王一页页地翻过去,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他一把阖上账册,面沉如水,整个人冷凝得可怕,显然是上面的名单超出他想象,已经让他动了怒。 “你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就不值当了。”顾清漪连忙安慰他,“这些贪赃枉法的小人,到时候一个个惩治了就是,他们也蹦跶不了多久了。” 秦王被她安抚了下来,目光落在账册上,神色有些复杂,“邵言锦如何得到这么重要的账册?” “他最近与太子走得极近,估计是趁太子不注意偷出来的。”顾清漪心情陡然沉重起来,账册这么重要的东西,太子说不定已经发现不见了,邵言锦肯定会被怀疑,也不知他现在处境如何,若是出了事,她怕是一辈子都愧疚难当。 秦王也想到这一层,心中更不是滋味,他不愿欠邵言锦的人情,更不想他在顾清漪心底占据一席之地,顿时不再犹豫,“回去吧。” 顾清漪顿时大喜,连忙让周景明等人上来,他们做了担架,小心翼翼地把秦王挪上去,架着人开始下楼。 柴家父女被扣押在一楼,看到秦王被抬下来,脸色都有了变化,柴芸欣喜地扑过来,“郎君,太好了,你终于醒了!你都昏迷大半个月了,我每天都给你换药喂药,担心得不行,现在你醒了,我就放心了。” 秦王虽然昏迷,但迷迷糊糊中也察觉到有人在照顾他,听说对方亲自给他换药喂药,脸色顿时一变,下意识地朝着顾清漪看去,果然见她脸色有些不好,但又不能忘恩负义地发火,憋得脸都红了。 秦王知道他相貌对女子的吸引力,经常有婢女受不住诱惑自荐枕席,他烦不胜烦,渐渐就不喜人近身伺候了,这么些年以来,能够与他亲密接触的只有顾清漪一个人,现在被一个年轻女子看光了,不仅顾清漪生闷气,他也有些不高兴。 家有男丁的情况下,黄花大闺女贴身照顾一个成年男子,这算是什么规矩? 柴云波意识到自家闺女话中的不妥当,连忙说道,“郎君别误会,芸儿只是帮忙喂药,你的换洗都是我帮的忙。” 柴芸顿时涨红了脸,含羞带怯地看着秦王,秦王没有看她,诚心地向柴云波道谢,“多谢兄台的救命之恩,你有什么愿望可以说出来,只要我能办得到,一定帮你实现。” “不用不用,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不足挂齿。”柴云波连忙摆手拒绝,“我家中贫穷,没有银子给你抓药,只是在山中采了药勉强治着,耽误了你的病情,现在你家人接你回去,是再好不过了。” 现在他已经不怀疑顾清漪等人的身份了,毕竟伤患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若是仇人,不会这么平和。 “等等!” 柴云波性情淳朴,不挟恩图报,但柴芸显然不甘心,指着顾清漪问道,“郎君,这位真的是你妻子吗?” 对于柴芸指着顾清漪这种有失礼数的行为,秦王非常不高兴,非常不客气地说道,“漪儿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这位姑娘请自重。” 柴芸没想到对方会这么不客气,顿时臊得面红耳赤,泪眼盈盈,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来,柴云波连忙道歉,顾清漪也不想与救命恩人闹得太难看,忍着郁闷给对方台阶下,“柴姑娘天真烂漫,质本天然,言举出格一些也实属正常。我夫君性子冷,看起来比较凶,不小心吓到柴姑娘了。” 秦王看了顾清漪一眼,唇角喊着一丝笑,脸色也柔和下来,顾清漪莫名其妙,想了想,估计是她前所未有的称呼让他高兴了。 她一直称呼他为王爷,从未正儿八经地叫过他夫君呢。想到这里,她脸立马一片通红,根本不敢与秦王对视,害羞得厉害。 柴芸看着两人旁若无人地眉目传情,心中堵着一口气,想到对方刚刚许下的承诺,心中有了计较,连忙说道,“郎君,你身上的伤还没好,我和爹爹都放心不下,既然你要离开,我们也跟着去吧,亲眼看到你痊愈了,我们才能放心。” 柴云波不赞同地看着她,然而柴芸此时根本顾不上理会他,固执地看着秦王,等待着他的答复。 第201章 诊治及时 - 喜荣华 - 痕线 柴芸自以为隐秘,实则小心思显露无遗,秦王厌烦地皱了皱眉头,觉得山野民女果然缺少礼数,但看在柴家父女救命之恩的份上,他终究还是淡淡地应了一句,“随便你。” 不过是多两个人罢了。 柴芸欣喜若狂,得意地看了顾清漪一眼,拉着柴云波去收拾东西,顾清漪对她的挑衅根本没放在眼里,不过是区区民女罢了,即便是秦王的救命恩人,也无法影响她和秦王的感情。 她没当一回事,留下两名侍卫等待柴家父女收拾东西,再道,“快些回去吧,王爷的身体不能再耽搁了。” 短短半个月,顾清漪已经在侍卫间建起足够的威信,周景明等人得到吩咐立马就出发了,秦王看在眼里,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 此时正值黄昏,山林鸟兽归巢,气温也开始变低,秦王已经再次昏睡过去,额头有些发烫,顾清漪连忙取出自己的毛毯盖在他身上,不停地催促着,“快些。” 周景明等人脚步更快,他们来时已经做好记号,倒是方便返程,只是半道惊动了些许野兽,耽搁了些时间,等到他们彻底离开山林,天色已经全黑了。 秦王重伤的消息不能泄露出去,顾清漪想借助夜色遮掩一二,把毛毯往上拉了拉,遮住秦王大半面容,周景明才去叫人开城门。城门守备一听是秦王妃,也不敢拿乔,急急忙忙开了小门,朝担架看了一眼,关心地问道,“有人受伤了吗?” 侍卫们有意无意地把秦王遮挡得严实,守备只是看到躺在担架上的人形,周景明神色自然,“是的,今日进了山林,一时不慎被大虫咬了,这才急着赶回来。” 守备一脸同情,连忙让出道路,朝顾清漪拱手作揖,“王妃慢走。” 顾清漪点头表示感谢,穿过漆黑的门道进了城,周景明之前放了信号弹,留在别院的侍卫已经在城门口等候,一见他们连忙把马车赶过来,秦王被小心翼翼地抬进去,周景明留在里头侍候,顾清漪为了掩人耳目,直接骑马回去别院。 别院中有大夫侍候在侧,第一时间给秦王诊治,山野间药物不足,耽搁了这么长的时间,他伤口恶化流脓,高烧发热,幸好找回及时,若是让他继续留在山野间草草用药,再好底子也禁不住熬。 大夫对症下药,给秦王换了身上的药,又喂他喝了药,再过一个时辰,他的高烧终于褪去,只是大夫说夜间还可能有反复,顾清漪不放心下人,亲自在病床边守着。她夜里困得不行,但是不敢睡着,眼睛一闭就在手臂上掐一下,如此又能清醒一段时间,她不停地探着秦王的额头,给他替换毛巾,万幸的是,一直到第二天天明,他都没有再发高热。 心里紧着的一根弦松散下来,顾清漪再也受不住身体和精神的疲倦,直接趴在床沿睡过去,难得香甜,再无噩梦。 晨光熹微,阳光透过窗棂照入内室,秦王浓密的睫毛动了动,再次醒了过来,熟悉的床帐让他愣了一下,旁边有轻轻浅浅的呼吸声,他转过头,就见顾清漪趴在手上睡得香甜,唇角带着笑意,梨涡浅浅,也不知做着什么美梦。 他还未来得及露出同样的笑意,转眼就凝固在脸上。 因为睡着的缘故,顾清漪的衣袖上滑,露出半截纤细莹白的手臂,手臂上有一片红肿的掐痕,仔细一看还破了皮,细细的血珠凝固在伤口上,在白皙皮肤的映衬下,格外地触目惊心。 昨夜昏迷不醒,秦王还是能察觉到顾清漪照顾了他一晚,她手臂掐痕的成因就不难猜测了。他忍不住生气,怪她没有照顾好自己,但更多的是心疼,她遭的一切罪,都是因为他。 这时顾清漪皱了皱眉头,换了脑袋压在另一边手,应该是趴着睡,手麻了。秦王想要抱她上床睡,无奈身体不允许,只好轻轻地推了推她的手臂,“漪儿,醒醒,上床睡。” 顾清漪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秦王已经醒了,顿时睡意全消,忙不迭地问道,“王爷,你醒了?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饿不饿?我让厨房准备了稀粥,一直在灶台热着,让人送过来给你吃点。” 秦王根本按不住人,顾清漪自顾地说了一通后,匆匆忙忙地出去使唤人了,再过不久,就见她小心翼翼地端着餐托走进来,上头有稀粥和几碟小菜,她先把餐托放在圆桌上,过去床边搀扶秦王半躺着,在床上支了小桌,才把饭菜搬上来,“你许久没吃东西了,大夫让你吃点清淡的,免得肠胃受不住,也不宜多吃,等到饿了,再吃几块点心垫垫肚子。”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舀了半勺稀粥吹着热气,递到秦王唇边还啊了一声,像哄孩子似的。 秦王盯着她,顺从地吃了一勺粥,温热的饭食顺着食道滑下去,整个人都充实起来,他脸色愈发柔和,想要接过顾清漪的碗筷,“本王双手没有受伤,自己吃就是了,不用喂。你昨晚累了一夜,快去睡吧。” 顾清漪没给他,反而夹了一筷子菜堵住他的嘴,“你身上的伤才重新包扎过,大夫吩咐了不宜大动,免得牵扯到伤口不易恢复。我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儿,先侍候你吃了饭再说。” 说到伤口,秦王记起她胳膊上的掐痕,故意沉下脸吓唬她,“都是当娘的人了,怎么也知道爱惜自己?若是实在累了,让下人照看便是,何必亲自熬夜守着。以后要是让本王发现你再犯,非得罚你不可!” 冷下脸的秦王威力十足,饶是顾清漪现在不怕他了,心口还是忍不住挑了挑,特别是她心虚,大腿内侧的伤还没好呢,若是让秦王发现,岂不是更糟? 她不敢与秦王对视,气弱道,“知道了,我等会儿就去上药。” 秦王并不知顾清漪另有隐瞒,见她认知错误,满意地点点头,由着她侍候着用了膳,紧接着熬好的汤药又端进来了,他一饮而尽,然后就被塞了一块甜丝丝的蜜饯。 他微微一愣,嚼了几下吞咽下去,在顾清漪脑袋上揉了一把,“本王又不是你,还会嫌汤药苦涩不愿意喝的。” 顾清漪看他脸色缓和下来,也没计较他的调侃,让伺候的下人把东西收拾下去,困意便席卷而来,她打了个哈欠,脱了绣鞋打算上床睡一会儿,就见秦王盯着她,“你还未上药。” 差点忘了! 顾清漪连忙从随身荷包拿出药膏,掀起胳膊开始涂抹,秦王看着已经用了大半的药膏,眸色微深,“你怎么随身带着药膏?” 顾清漪手一抖,差点漏了陷,好在她反应及时,找到了应对的借口,“这些天我与侍卫四处找你,深山野林也走了,路上难免剐蹭,便随身携带药膏,以免不时之需。” 下一刻,顾清漪就被秦王搂进怀里,她小心翼翼地撑着身子,以免压到他的伤口,秦王的手在她后背轻抚着,应是被她方才的话触动了情绪,声音有些沙哑,“是本王不好,让你担心受怕了。” 秦王安然无恙地活着,顾清漪的情绪早已调整过来,这会儿也没什么感慨,毕竟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辛苦,反而觉得是理所当然的。当然,她更加庆幸的是,秦王被这么一岔开,想必不会再记得药膏的事了。 于是她也顺从地扯开话题,“王爷能够平安,已经是我最大的欣慰了。”她从他怀里起来,把他放平躺在床上,“王爷,再陪我睡会儿吧。” 说着,她便在秦王身边躺下,“我小睡一会儿,王爷你身上若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叫醒我,不然让奴婢进来伺候也可以。” “嗯,本王知道了,快睡吧。” 顾清漪已经是困极累极,身边靠着秦王就觉得无比地心安,很快就沉沉地睡过去,秦王却盯着她恬静的睡颜出神,毫无睡意。 第202章 挟恩图报 - 喜荣华 - 痕线 顾清漪被腹中饥饿叫醒,秦王已经不在床上,她连忙走出房间,下人不待她发问,连忙汇报,“王妃娘娘,王爷去书房议事了,很快就回来,王爷让您醒后记得用膳,不用急着去找他。” 简直胡闹,大夫吩咐了要卧床养伤,他居然还跑去议事! 顾清漪气得不行,压下去书房把人叫回来的冲动,沉着脸让人布膳,食不知味地填饱肚子,就听下人来禀,柴芸求见。 柴云波和柴芸父女两没有叫开城门的面子,昨晚直接在城门外待了一晚上,一大早才进了别院,也是这时候,他们才知道救的人是大名鼎鼎的秦王殿下,柴云波惊得呆住了,反倒是柴芸欣喜若狂,一早上都在别院乱逛,伺候的下人和侍卫都知道她是秦王的救命恩人了。 柴芸一直想拜见秦王,只是被下人拦住了,这会儿听说秦王妃起来了,连忙过来拜见,她不知如何行礼,胡乱地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听到叫起声,就见昨日见到的女人坐在上首,明明粉黛未施,却显得容光焕发,仿佛昨日见到的憔悴和疲惫都是虚幻似的,她就安稳地坐在高位,神色自然地受着她的磕头。 这就是秦王妃。 “柴姑娘在别院住着,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的尽管吩咐下人,我和王爷都比较忙,无法照顾周全,还请柴姑娘见谅。” 柴芸咬了咬唇,不岔于对方高高在上的姿态,若不是她爹爹救了秦王,眼前这个女人已经成了未亡人,哪里还有这样的姿态和地位俯视她! 她全然忘记了地位带来的差距,自从知道救的那位郎君是秦王之后,自信心和虚荣心空前高涨,自觉高人一等,连姿态都放得极高,仿佛已经成了主子。 就连现在,她和顾清漪说话也没有寻常百姓的谦卑和敬畏,“敢问秦王妃,秦王曾许诺,愿意替我实现一个愿望,现在还作不作数?” “我们王爷许诺的是你父亲,并不是你。” “我爹都听我的,只要是我的要求,我爹都答应。” 柴芸的野望赤裸又直接,顾清漪看得明明白白,她压下心中的不喜,愿意再给她一个机会,“只要我们能办到的,可以替你实现。给你们柴家改换门庭,一世富贵不成问题。还有,你已经是说亲的年龄,我可以替你保媒,嫁一户好人家。” 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大诚意了。 然而柴芸根本接受她的好意,毫不掩饰她的居心,明目张胆地问道,“嫁给秦王殿下也可以吗?” 侍候的奴婢纷纷震惊地看着她,诧异她的不知羞,然而柴芸根本不在意,盯着顾清漪,问道,“我不求高位,只要能够侍候王爷就行了,王妃你贤良大度,不会不同意吧?” “不可以。”顾清漪冷下脸,直接拒绝了她的请求,“我们王爷从不纳侧,即便是救命恩人也不行。你趁早收了心思,我替你找一户好人家,也算报答你们的救命之恩了。” 柴芸没想到会被拒绝,脸上大变,“秦王昏迷期间,我日夜贴身照料,清白之身已经交给殿下,岂能另改他志?王妃如若不应允,民女只能以死明志了。” 这是死乞白赖地黏上秦王了。 顾清漪沉下脸,“是我思虑不周,终身大事该与你父亲商量。来人,送柴姑娘回去,好好看着,莫让她不小心伤了身体。” “是,王妃娘娘。” 柴芸见奴婢要过来,连忙挣扎,秦王正好这时进来,看到有人冲过来连忙往旁边避开,只是他重伤在身,身体不如往日灵活,硬是被撞在身上,闷哼了一声。 “王爷!” 顾清漪连忙跑过去搀扶住人,见他痛得额头冒汗,胸口还有血迹渗出,连忙喊道,“快叫大夫!” 堂屋乱成一团,门口的小丫鬟连忙跑去叫大夫,屋里的丫鬟噗通地跪了一地,柴芸吓得脸色发白,“对不起,王爷,都是我不好,不小心撞到你。只因王妃让人捉我……” “闭嘴。” 秦王在门外已经听了下人告状,对柴芸的来意一清二楚,当即厌恶地皱起眉头,“你口口声声说成了本王的人,不愿意嫁人,本王可以择一道观送你修道祈福,休以为救命恩人就能要挟本王。” 他愿意报答柴家父女是情分,但也不是任由他们撒野的由头。 柴芸没想到这个结果,立马吓傻了,有识眼色的丫鬟立马上前押住人,匆匆把人带下去,省得她继续留下来碍主子的眼。 大夫匆匆刚来,替秦王重新上药包扎,免不得又嘱咐一番,“王爷,您需要好好休养,莫要操劳了。” 顾清漪全程旁观,眼睛已经红了,“王爷,你就听大夫的劝吧,差事急不来的,还是你身体最重要。” 秦王看了大夫一眼,把人吓得瑟瑟发抖连忙告退,不能对顾清漪用这一招,但他也有办法,故意沉下脸,“周景明都与本王说了,你是骑马来的庆宁府,身上是不是带了伤?” 虽然顾清漪几番隐瞒,但是走路的姿势骗不了人,秦王原本就心有怀疑,方才问了周景明,什么都明白了。 原本还理直气壮责备人的顾清漪顿时气弱,许久才找回声音,“不过是皮外伤,很快就好了。” 秦王根本没信她的说辞,直接把人带回房间,“让本王看看。” 顾清漪:“……不用了吧?” “漪儿想让本王亲自动手?” 顾清漪从不小觑秦王的执行力,最终还是慢吞吞地褪下亵裤,露出大腿内侧结了痂的伤痕,秦王脸色一点点冷沉,带有山雨欲来的冷肃和冷寂,看着让人害怕。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顾清漪辩解了一句,“只是小伤,很快就好了,不想告诉你担心。” 秦王没有听她的辩解,从她荷包中取出药膏开始上药,“等到伤势痊愈,你就回京吧。” 顾清漪沉默了一会儿,“我的伤并没有大碍,几天的功夫就好痊愈,最终的是你,我想等你伤势好转再回去。” 建造堤坝,彻查贪官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结束的,小团子还在京城,虽然有阿娘照顾她也放心不下,因此她根本没想久待。 秦王原本也舍不得她离开,听她如此说辞,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应了下来,上好药后就替她穿好亵裤,轻抚着她的消瘦的脸颊,心疼不已,“日后不许再冲动了,本王失踪了自有侍卫寻找,你千里迢迢地来庆宁府,出事了该怎么办?” 他们半路上遭遇刺客的事他也都知晓了,心中后怕不已,若是顾清漪出了什么意外,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还好她没事。 “我担忧你的心情,与你一模一样。”顾清漪轻轻地抱着他,抬头直视他的眼睛,“所以你以后也要注意安全,不要再出意外好不好?” 她的声音已经不自觉地带上哀求。 秦王想起被洪水冲走的那一刻,顾不上所谓的朝局党派,也想不起赈灾和贪官,脑海中浮现的,是远在京城的妻女。若是他在庆宁府出事,覆巢之下无完卵,太子一定不会放弃斩早除根的机会,顾清漪和小团子怕是也没有机会活下去。 正是为了顾清漪和小团子,他才在极限中撑下来,最终等到她的救援。 “好,我答应你。” 秦王轻吻着她的额头,目光温柔又笃定,“你放心,你的下半辈子和生生世世,本王都陪着你。” 顾清漪从未听过如此动听的情话,顿时热泪盈眶,喉咙像是被软木堵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地点头,整个人都被巨大的幸福感包围,她只觉得,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今日这一刻。 今生定情,世世不离。 第203章 遗留问题 - 喜荣华 - 痕线 秦王受顾清漪监督,安分地留在别院中养伤,只是每日都要寻找间隙去书房议事,暗卫来来往往,虽然不知他们有什么任务,想必与那本账册脱不了干系。顾清漪只当看不见,这也是她的妥协之一,毕竟她也知道,任由秦王诸事不管也不现实,她只好严密紧盯,不让他过度劳费心神就好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再加上秦王的有意透露,庆宁府的人很快就知道秦王被找回来了,隐约听说他身上带了伤,但是到底严不严重,大家都估摸不准,相约了一个时间,一齐登门拜访了。 秦王抽空见了他们一面,经过顾清漪的严加看管和补养,他的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再加上他与往日无异的言行动作,一群试图打探消息的官吏都知道了,秦王身上的伤并不严重,还有可能已经痊愈了。 这个真相让众人心思浮动,过后再有什么举动暂且不提,倒是顾清漪接到不少夫人的邀请帖子,想来都是被各家嘱咐了从她这里打探消息的。 若是在京城,这些夫人的品级都没有资格把帖子递到顾清漪面前,但是在庆宁府又不同,秦王还需把这群贪官揪出来,顾清漪帮忙着打探消息和稳定人心还是很有必要的,她付了几次宴会,顺从地透露出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但是把那群人给稳住了。 至少据暗卫反应,他们还不知道账册失踪一事,也不觉得秦王拿捏住他们的把柄,继续阳奉阴违,明目张胆地糊弄人。 他们自诩有太子当靠山,根本没把秦王放在眼里。 这些人,委实是胆大包天,顾清漪好几次都看到秦王发火,但又隐而不发,以她对秦王的了解,那些人都逃不了被秋后算账的结局,落到秦王手里,铁定没有好果子吃。 秦王底子好,伤势的恢复速度不错,随着他渐渐痊愈,顾清漪回京一事被提上日程。 又是一日,顾清漪替秦王上药,手上动作干脆利落,却一句话也不说,秦王早就注意到她在这些天越来越沉默,也猜到原因是什么,大掌在她脑袋上轻柔了一下,许诺道,“漪儿,你放心,本王会赶在年前回去。” 这已经是最快的时间了。 顾清漪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点了点头,“那我该什么时候启程?” “不急,父皇批了你和宋志忠上呈的折子,已经有禁军护送银子过来,到时候你随军回京,也可保障安全。”不然以太子的性子,怕是又得在半道设下埋伏,到时候顾清漪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回京都成问题。 顾清漪惊讶不已,“朝廷的银子不多吧?父皇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批下来?” 当初她不过是急病乱投医,但是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实现了。 “我回来后,给父皇上了一道密折。” 顾清漪恍然大悟,又账册在手,把脏银追缴回来的难度大大减低,皇上大方拨款也就不难理解了。 既然秦王都已经规划好了,顾清漪便安心等待大军抵达的消息,在此期间,她还得把一些遗留问题给解决了。 一是吴三那些落草为寇的流民,他们虽然情有可原,但毕竟成了匪类,与官府站在对立面,看在他救命之恩的份上,就必须把他们给妥善安置了。 趁着秦王也在,顾清漪直接把吴三叫过来,见面没有直接说出目的,而是关心地问了一句,“吴壮士,你和你们那些兄弟们的伤养的如何?身上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大夫就住在府上,不要拘束,有不舒服的一定要叫大夫。” 吴三受的伤不怎么眼中,这些天早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只不过碍于规矩的缘故,今日才算是第一次正是见到秦王。原本铁铮铮的三尺男儿,此时见着了秦王,就像个娇羞的新婚娘子一般,黝黑的大脸涨得通红,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了。 他眼神飘忽不敢看秦王,说话也磕磕巴巴的,“好了,托王妃娘娘的福,草民们都已经痊愈了。” 他这副样子让顾清漪忍不住发笑,看了秦王一眼,见他眼中丝毫不掩饰欣赏,这样的目光她非常熟悉,以前在书房会面某个下属时,他也是这样的目光。 看来他是在吴三身上看到了兵样儿。 顾清漪的神色愈发柔和,“吴壮士不用紧张,我今日叫你来是有要事相商,事关你在山上聚集的寨子,你打算如何处理?” 提到正事,吴三的神色渐渐恢复正常,一脸郑重地说道,“匪类终究不是正道,草民当初也是迫不得已,才会聚集一帮父老乡亲活命。如今有秦王殿下赈灾,乡亲们尽可安心返乡耕种,这才是福泽子孙后代的正确选择。” 秦王满意地点了点头,“朝廷另拨了赈灾银子,你现在便可通知人过来庆宁府领取赈济银子。” “真的吗?”吴三喜出望外,待看到秦王点头时,笑得牙豁子都露出来了,他立马噗通地跪了下来,“王爷高义,草民替受灾的父老乡亲叩谢您的恩德。” 说着,就砰砰砰地磕起头来。 “起来吧,不必如此,是朝廷体恤百姓,本王不过是居中斡旋罢了。” 吴三立马会意,开始替朝廷歌功颂德,秦王越看越满意,觉得他是个明白人,开口问道,“你可愿意入本王麾下?” 吴三这才是真正地惊喜了,再次跪下磕头,“草木仰慕王爷久矣,愿意为王爷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秦王受了他的跪拜,“你很不错,先去把流民安置好,再来庆宁府报道。” 吴三欣喜地应下,迫不及待地带着人回去寨子,顾清漪这才问秦王,“怎么想着要收下吴三?” “此子有勇有谋,侠肝义胆,是个将才。”秦王如此点评道。 顾清漪表示理解,又说起另一个难缠的救命恩人,“柴家父女该如何安置?” 柴芸当日的胆大妄为已经传遍整个别院,柴云波也听闻了,当天就吓病了,柴芸被监控着,也不敢寻死觅活,只能日夜守在父亲病床前照顾,倒是消停了下来。 秦王皱了皱眉头,“柴云波倒是品性不错,本王给了准备了钱财宅院,再给他捐个官,也算是偿还了恩情。” 以柴云波的身份和能力,捐个闲官,当个一方乡绅已经算是改换门庭,福泽子孙了,若是太大的恩赐,德不配位,守不住反成了祸害。 顾清漪赞同地点了点头,“这倒是不错,只是柴芸心怀大志,怕是会不甘心。到时候在外边胡言乱语,恐会与你名声有碍。” “无需理她,不过是山野民女罢了,掀不起什么风浪。”秦王根本没把柴芸放在眼里,更不惧风言风语,他被传杀神再世,也不见畏惧过,更遑论区区民女之言。 顾清漪见他当真不在乎,心中暗叹一声,未出阁前曾听秦王那些凶神恶煞的名声她并不觉得如何,现在只觉得心疼,不愿意他身上泼上丁点儿污名。 不过他既然不在意,她替他在意就是,找机会提点柴云波一番,让他看好自家女儿就是。 柴云波本性淳朴,倒没有像她女儿那般被权利冲昏头脑,得到顾清漪的提醒后,连忙点头保证,知道贵人也没有处置他女儿的意思,心病一除,立马好了一大半,当天就请辞离开。 顾清漪也没有挽留,安排人妥善安置他们父女两,之后就再也没有心思惦记着他们了,因为护送赈灾银子的大军,终于抵达庆宁府了。 第204章 暗度陈仓 - 喜荣华 - 痕线 顾清漪与秦王一起出城迎接押送大军,出乎意料的是,护军首领居然居然是熟人——李世达。秦王一点也不意外,应该是早就得到消息了。 李世达一见秦王,立马翻马下来行礼,“末将幸不辱命,护送赈灾银子安全抵达,请王爷指示。” “辛苦你了。”秦王拍了拍他的肩膀,让周景明指挥人把银子运去官仓,他才对李世达说道,“本王设下洗尘宴,条件简陋,你们简单吃些东西,休息几天再启程回京。” 大军都是秦王昔日部下,根本不乎宴会奢华或是简朴,只要有秦王参加就足够了,至于庆宁府同样参宴的那群官吏,将士们不屑于顾,自顾欢饮,把他们冷落在一旁。 顾清漪也参加了洗尘宴,主要是盯着秦王不让他多喝酒,看着秦王一杯又一杯地喝进去,她眼都直了,凑在他耳旁低声斥责道,“你的伤口还没好,不许贪杯。” 秦王低低一笑,也学着她窃窃私语,“漪儿你放心,本王喝的是果子酒。”见她不信,把就被递过去,“不信你尝尝。” 顾清漪就着他的手呷了一口,果然是甜甜的果子酒,一点也不醉人,秦王一直不喜欢喝这种甜甜腻腻,又没什么劲头的酒水,这会儿能够主动换上,已经是考虑到她的想法了。 她顿时心口一暖,不再劝阻,毕竟他堂堂一介王爷,在外还是需要脸面的。两人在席上亲亲密密地凑在一起,已经落在有心人眼底,且不说其他人心里怎么想,已经见识过秦王和秦王妃黏糊劲儿的李世达一点也惊讶,反而由衷地感到高兴。 在得知秦王妃不顾安危千里寻夫的消息后,秦王昔日部下提起秦王妃,无不交口赞誉,满心佩服和崇敬,觉得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然而这世上从来不缺上蹿下跳的小人,偏偏要人家亲亲密密的夫妻间横插一脚,比如说庆宁知府石文英,十分不安分地从席间站起来,对着秦王作揖,“王爷,下官有一义女,尤擅音律,姿容出色,虽不如王妃娘娘雍容华贵,但也小意温柔,还请王爷您赏下官几分颜面,收了她随身侍候吧。” 说完,他拍了拍手,就有一名红衣女子抱琴而来,冲着秦王盈盈一拜,声若莺啼,“名女石纤纤,见过秦王殿下。” 石纤纤的体态风情不像大家闺秀,反而像是风月场所特地培养出来的花魁,想来根本不是石文英什么义女,而是借口给秦王安插人的。 早年送给秦王的女人多不胜数,实在推脱不掉的他不介意收回王府养着,但是他如今有了漪儿,就不愿意让那群女人碍她的眼,上次一股脑地打发掉了,而石文英显然没有让他破例的面子,当即就沉着脸拒绝了。 石文英不死心,世上哪个男人不偷腥,更何况是身份地位都不缺的秦王,他早就打听到秦王把府里的姨娘都解散了,想必这会儿也贪鲜得很,估计碍于秦王妃的面子才没有答应。 于是他开始游说顾清漪,“王妃娘娘,听说您准备启程回京,王爷留在庆宁府没有女眷照顾,着实不方便,下官的义女温柔体贴,细心周到,正好能够替您照顾王爷,娘娘贤良大度,何不替王爷做一回主呢。” 他莫不是以为,把人捧得高高的,对方就会欢欢喜喜地答应他的请求吧? 顾清漪还没傻,为了所谓的虚名给自家男人安排女人,特别还是居心叵测的女人,于是她假装听不懂石文英的话,温温和和地一笑,“石大人说笑了,石小姐乃千金小姐,哪能让她干下人的活儿。秦王身边自有奴婢侍候,就不劳石大人挂心了,石小姐才貌双全,得好好找一户人家才是。若不能当正头娘子,岂不是丢了石大人的脸面?” 石文英脸色青白交错,他不相信秦王妃听不懂他的话,说明她是在装傻,不过是送人的由头罢了,这都是时下风气,若当真认了那等下贱的女人当了义女,岂不是糟践他的门楣? 现在还不是和秦王撕破脸的时候,秦王妃装傻充愣,他也不能继续得罪人,只好含怒认下,“王爷和娘娘伉俪情深,是下官冒犯了。”他看了石纤纤一眼,“下去吧。” 石纤纤抖了抖,头也不敢抬,抱着琴原路返回了。 宴会的气氛丝毫不受影响,继续推杯换盏,好生欢畅,顾清漪也免不了被敬了几杯酒,虽然是果子酒,但她酒量浅,很快就上了脸。 朦胧的灯光下,顾清漪雾眼朦胧,水光盈盈,染了红晕的脸庞清艳绮丽,美艳得动人,席间已经有不少人偷偷看她,秦王心中不悦,立马就放下杯盏,“好了,明日还需开仓赈济灾民,不宜贪杯,都散了吧。” 李世达等将士绝对是令行禁止,立马放下酒杯开始告退,其余官吏也恋恋不舍地告辞,留下杯盘狼藉的席面。 秦王和顾清漪已经回到别院,从席上就开始酝酿的暧昧情绪缓缓发酵,也无需触发,两人自然而然地拥吻在一起,直到身上一凉,顾清漪才清醒过来,连忙挡住秦王的手,气喘吁吁地说着,“不、不行,你身上还有伤。” 秦王的双眸骤然黑沉,翻身压了下去,在顾清漪的闷哼声中昭告他的力量,“漪儿,你说,本王行不行?” 顾清漪:“……” 她已经说不出话了,无力地攀附着他的脖子,承受着他的施与,只一次后说什么也不让秦王继续了,秦王意犹未尽,又怕顾清漪生气,只好强按下渴望,抱着她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秦王刚有动静,顾清漪就跟着醒过来,秦王把人重新塞回被子里,“继续睡吧,今日开仓放银,本王要去盯着。” 顾清漪去了也帮不上忙,再加上她实在疲惫,索性便继续睡过去,等到她醒来已经接近中午,秦王回来用了午膳,又继续出去,如此忙碌了几天,终于安置了流民,剩下的银子便用来修建堤坝,一切步入正轨。 启程回京的日子,也正式提上议程。 秦王让人准备了当地特产,正好顺便让大军带来的车队运回去,这样声势浩大的举动,整个庆宁府的人都知道,秦王妃要离开了。 只有顾清漪对秦王的举动生疑,离别当日,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秦王也不瞒她,直接向她漏了底,“特产只是掩人耳目的手法,车上实际上是那群贪官藏起来的上一批赈灾银子,趁此机会运回京城,本王在庆宁府也好行事。” 原来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庆宁府的人是地头蛇,要是发现秦王查到他们头上,想要转移银子十分方便,现在抄了底,倒是少了几分顾忌。 顾清漪的离愁别绪骤然一减,忧心忡忡地嘱咐秦王,“你要小心他们狗急跳墙,一定得保护好自己。” “本王知道,不会再让你担心的。”秦王安抚地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心里许多话要说,临别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忍下心中的不舍,开始告别,“一路小心,等着本王回去。” 顾清漪的泪水在眼眶着打转儿,强忍着才没落下来,话别的时间总不嫌多,说一日也说不完,但出发的时间不容耽搁,她只能依依不舍地松开秦王的手,说道,“好了,我走了,你下车吧。” 秦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终于转身离开了车厢,周景明和李世达等候在侧,秦王神色依旧一派肃然,“保护好王妃。” “是,属下绝对不会让娘娘伤到一根汗毛!” 秦王拍了拍李世达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李世达知道兹事体大,脸上没有露出分毫,冲秦王抱拳告别,跃上马背,大军开拔。 顾清漪的马车被保护在大军中间,大军开拔后,她掀开车帘,探出脑袋张望,秦王站在城门口注视着她,直到影子越来越远,除了巍峨的城墙,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才刚刚分别,思念已经浩瀚无涯,接下来的日子,又该如何挨下去? 第205章 宫中冲突 - 喜荣华 - 痕线 大军押送秦王特地准备的庆宁府“特产”回京,没有人知道里头是银子,更没有宵小刺客胆敢冒犯,一路畅通无阻,十天后,安全抵达京城。 顾清漪并没有告知她要回来的日子,王府下人一看到她,各个惊喜不已,奔走相告,“王妃娘娘回来了。” 周夫人连鞋子都来不及穿,穿着袜子就跑出来,一看到瘦了一圈的顾清漪,眼圈立马就红了,“你终于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阿娘,女儿不孝,让您担心了。”顾清漪上前抱住周夫人,擦了擦眼泪,“阿娘,小团子呢。” 周夫人立马被转移注意力,拉着她进了暖阁,“刚睡着呢,你离开后哭得厉害,她人小鬼大,也知道母妃离开了,哄了好一阵子才消停下来。” 小孩子一天一个样,才两月的功夫不见就大变了样,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她瘦了许多,又听着阿娘讲述,顾清漪心里像是刀割般厉害,刚止住的眼泪又滚落下来,母女连心,她离开京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团子,总觉得对不住孩子。 似是察觉她的存在,原本睡得安稳的小团子突然醒过来,她鼻子动了动,突然开始大哭,朝着顾清漪伸出胖胖的小手,这是在求抱。 顾清漪立马把孩子抱起来,拍着她的背哄着,“小团子乖,母妃回来了,别哭哦,乖乖的,母妃给你喂奶奶。” 她外出两个月,奶水都变少了,但多少还是有一点,小团子喝到熟悉的味道,终于止住了哭声,抽抽噎噎地喝着奶,泪眼通红的小模样,可把人心疼的不行,恨不得把天底下的好东西都捧到她跟前,只为看她一展欢颜。 小团子喝了奶,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只是小手攥着顾清漪的衣裳不肯松开,周夫人忍不住感叹,“这是怕你离开呢。” “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陪她。”顾清漪怜惜地亲了亲小团子的小脸蛋,抱着她轻轻地摇晃,直到双臂酸软才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回小床上,也不离开,就坐在一旁与周夫人小声说话。 这两个月虽然有书信联系,但信件上的交流毕竟不方便,许多话没法讲,顾清漪交代了庆宁府的情况,包括秦王的伤势和赈灾银子,都细细地与阿娘说了。周夫人听得惊吓连连,念了好几声佛,“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以后可不能再任性了,秦王是有成算的,你也别掺和。” 顾清漪点头应是,把阿娘安抚下来,才问着京城的情况。 “秦王失踪的消息传开后,京城的气氛十分紧张,后来你找回秦王的消息传回来,气氛才和缓起来。半月前,太子也不知犯了什么错,被陛下申斥了几次,不过太子妃肚子有了动静,听说已经怀了三个月了,如果是男胎,就是长子嫡孙,太子一党欢喜得不得了,天天跟过年似的。” 太子有了嫡子,地位会更加稳固,也难怪那群人高兴,顾清漪并不在意,等到秦王查清楚赈银一案,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她更想问的是,“阿娘,邵世子如今最近可好?” 周夫人不知账册一事,虽然有些纳闷,还是据实说了,“勇毅侯府最近处境不妙,也不知得罪了哪路大神,家里大大小小都被御史揪了错处参奏,好几个都丢了官,再继续下去,怕是侯府的爵位都不保。玉安县主整日与邵世子吵闹,夫妻不和之事已经人尽皆知,听说最近朝着要和离呢。” 顾清漪心中一紧,她料到邵言锦会处境艰难,但没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看来太子是怀疑到他身上,用家族威逼他叫出账册。 还有慧宛……她连忙问道,“阿娘,慧宛的亲事可曾受到影响?” 周夫人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吧,陛下亲自指下的婚事,岐王就是想退也退不掉,只不过肯定是要受委屈的。” 顾清漪愧疚得不行,他们都是受了账册的牵连,太子一日不倒,他们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阿娘,你且看着小团子,我给王爷写封信。”好歹让王爷给陛下上一道密旨,庇护一下勇毅侯府。 周夫人也没多问,任由她去了,顾清漪写好信,交给封鸣送出去,又给邵慧宛写了一封,太子正盯着,不好与她见面,只能写信安慰了。 得知她回京,不少人递了帖子,顾清漪只见了两位舅母,得知两位表妹已经定了亲,都是好人家,也算是难得的好消息了。 第二天,皇后下旨召见,顾清漪不得不打起精神,找来封鸣吩咐了一番,才正装进了宫。 承乾宫的人并不少,太子妃、玉安郡主和承平公主一个没落下,三堂会审的架势颇有种旧日重现的错觉,她稳了稳神,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许久才被叫起来。 在她面前,皇后已经不打算继续披着温和贤良的面具,直接冷着脸呵斥她,“秦王妃,你擅作主张,私自出京,可曾知罪?”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顾清漪讽刺一笑,不卑不亢地回着话,“从未有哪条律法规定了,亲王妃要被圈禁在京城不能离开的,儿媳不知何罪之有,还请母后明示。” 皇后拍了拍桌子,“放肆,这就是你的孝道吗?本宫说一句,那就顶撞十句,实在是太让本宫失望了,给我跪下!”顾清漪站着没动,皇后气得脸色通红,“反了你,来人,给我好好教导秦王妃规矩。” 殿中侍候的嬷嬷立马蜂拥而至,上手要钳制顾清漪,顾清漪从秦王那儿学到的招数终于有机会得到实践,不过片刻的功夫,地上躺了一群哀嚎的嬷嬷,而顾清漪依旧好好地站在原地,除了衣裳头发有点乱,半点没有伤着。 她好整以暇地整理着仪容,脸上依旧带着笑,但连母后都不叫了,语气清浅疏离,“我的规矩是陛下都赞过的,不知皇后娘娘哪里看出不妥当了。您想训斥我几句也就罢了,若是动了手……”她冷冷一笑,不客气地说道,“就算是告到御前,我也是要讨一个公道的,让陛下看看,皇后娘娘是怎么贤良淑德,母仪天下的。” “放肆,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值得陛下放下政务理会你。”皇后被她激怒,重重地拍打着桌子,“你最好识相点,老老实实说出账册的下落,不然你就留在宫中,与本宫礼佛吧。” 原来是为了账册。 顾清漪一点也没惊慌,平静地问道,“什么账册?” “你还在装傻充愣!”玉安郡主跳了起来,指着她说道,“邵慧宛在你离京前曾去见过你,邵言锦肯定是托她把账册交给你了,还在狡辩!” 原来路上的刺客不仅仅是旧仇那么简单,太子还想从她身上找账册呢。 顾清漪鄙夷一笑,“你们狗急跳墙的样子,还真是让人发笑。” 在场所有人都脸色难看,皇后铁青着脸,“不管你是把账册藏起来,还是交给秦王,都没关系,只要把你扣押在手里,不愁账册不回来。来人,把秦王妃带下去礼佛!” 顾清漪早有防备,在宫女嬷嬷逼近的那瞬间,迅速闪到颜舜英跟前,直接把她扣在跟前,眉头一挑,缓缓一笑,“慢着!你们可仔细了,冲撞了我没关系,但冲撞了太子妃……也不知道你们承不承受得起。” 太子妃身侧有宫女嬷嬷侍候,谁都没想到居然如此轻易地被顾清漪近了身,众人齐齐愣住了,宫女太监更是投鼠忌器,不敢再前进一步。 太子妃腹中胎儿事关东宫传承,谁也担不起谋害嫡皇孙的责任。 第206章 一席谈话 - 喜荣华 - 痕线 “顾清漪,你放开我!”颜舜英双手护住小腹,脸上满是惊恐和愤怒,“你疯了吗?我警告你,我怀的是嫡皇孙,但凡我的肚子出现半点意外,你和秦王府都要受牵连。看在我们是表姐妹的份上,只要你松开我,我可以不计较你的冒犯。” 顾清漪并未受她威逼利诱的影响,目光淡淡地环视着周围的宫女太监,最后落在皇后的身上,“皇后娘娘,我并不信佛,留在宫中礼佛未免冒犯佛祖,不知你是否改一改主意,放我出宫?” 皇后脸色阴沉,她的威严被一而再再而三冒犯,心中烧着邪火,恨不得把顾清漪千刀万剐,但是太子妃在对方手上,看在嫡孙子的份上,她根本不敢冒险。 她暗恨太子妃的没用,却又不得不妥协,“你把人松开,本宫让你离开。” 顾清漪微微一笑,“皇后娘娘,我许久没见太子妃,想和她叙一叙话,让她送我一程吧。” 宫道中有不少小巷子,若是不小心被人拖走,那才是真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很显然,皇后是打着半道动手的主意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最后还是咬牙切齿地应了下来,“来人,准备轿辇,送太子和秦王妃出宫。” “多谢皇后娘娘成全。” 顾清漪唇角露出一抹轻嘲,押着颜舜英往前走了一步,只是颜舜英根本不愿意配合,恶狠狠地盯着她,恨不得从她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太子妃,如果不想出意外的话,还请你配合一下。”顾清漪对她的眼神视若无睹,历经生死血战的洗礼,所谓的杀意不过尔尔罢了,“你历来会审时度势,现在也不会意气用事,因小失大,不是吗?” 颜舜英下意识地捂住肚子,脸上阴晴交错,最后不得不以屈辱的姿势,被顾清漪押上轿辇——她当了太子妃以后,心气儿变得更高,半点委屈也受不得,现在被当做人质,只觉得颜面尽是,有失威仪,对顾清漪更恨一层。 身处高位的人,把颜面看得比什么都重。 上了轿辇,颜舜英立马挣脱开顾清漪,闪离到最远距离,神情忌惮又戒备,深怕顾清漪紧追不放继续钳制她。轿辇已经在行走,除非颜舜英想不开要跳下去,顾清漪实在没必要在意她的存在,有这时间,她还不如想想日后怎么,得罪了皇后…… “皇后是不会放过你的。”颜舜英突然开口,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幸灾乐祸,“以前她顾及着名声,对你或许还可以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但是现在不同了,秦王已经威胁到太子的地位,你又让她大失颜面,不惩治你,她心中郁气难消。” “那又怎样?”顾清漪一脸平淡,“一步退,步步退。该来的终究会来,我又何必为了不可能修补的关系,委曲求全。” 颜舜英紧紧地攥紧双手,指甲掐得手心生疼,她侧首看向身旁的人,突然觉得她愈发陌生了。以前的顾清漪怯弱沉默,毫无存在感,在姐姐死后就大受刺激,性情大变,仿佛被姐姐附身一般,性情言行和举止都仿若姐姐再现,她常常惊惧,但系你自己的身份被拆穿,最后的一只靴子迟迟没有落下,她提心吊胆,免不得对顾清漪多加关注,见证了她的蜕变,现在成了全新的人。 颜舜华是什么样的呢?用太子的话来说,端庄,雍容,具备大家闺秀所拥有的特质,毫无特色,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所以他更喜欢活泼可爱的颜舜英。但是现在呢,顾清漪虽然还残留颜舜华身上某些特质,但是她在不知不觉间,具备了女性的柔媚和活泼,特别是在与皇后抗争时,自信,嚣张,无所畏惧,宛若征战沙场的女将军,耀眼得惊人。 她怎么会蜕变得如此耀眼?是因为秦王吗?因为有秦王这个细心的浇花人,她才能如此无所顾忌、随心所欲地绽放吗? 颜舜英心中突然生出苦涩和不甘,她以前是何等自信张扬,但是取代颜舜华成为太子妃后,一切都变了,太子虽然依旧喜欢她,但多了妻妾的纷争,多了婆媳的较量,多了子嗣的纠缠……她渐渐陷入尔虞我诈之中,性子也在不知不觉间转变,没有了往日的活泼和张扬,失去了太子喜欢的鲜活,她的处境日益艰难……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和不同,她失去了亲情和家族,失去了渴望的爱情,剩下的,只有身为太子妃的身份和权力。 颜舜英的眼神变得锐利和深沉,所有的脆弱都消失不见,她看向顾清漪,以太子妃的立场劝她,“太子是国之辅君,陛下百年后,太子才是国家的主人,掌握天下人的生死大权。不管秦王现在有多么显赫,有多得圣宠,始终会成为过去式,你们为什么不识相点,本分点,老老实实地投靠东宫,替东宫效力呢?太子有容人之量,只要你们迷途知返,他定会既往不咎,再许你们秦王府世代权势和富贵!” 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苦口婆心,连表情都是十足地诚恳真诚,若顾清漪不是被毒杀过一次,几乎要相信了她的鬼话——当初尚且无冤无仇就丢了性命,更遑论仇怨累累的现在呢。 她嗤笑一声,“颜舜英,不必再装腔作势,你和太子是什么人我清楚,功名利禄都不用谈,就凭你们毒杀了大表姐这件事,我们之间就再无和缓的可能。” 颜舜英有一瞬间的惊慌,下意识地四处张望,抬着轿辇的太监距离不远不近,完全能够听到她们的谈话,方才顾清漪叫了她的名字,已经暴露了她的身份……等等,别急,太监是不会知道太子妃的闺名,就算是听到了也不会多想,面前算是安全的。 只是……为了预防万一,这些人也没必要留着性命了。 颜舜英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被顾清漪看得清楚,她心中免不得一惊,觉得眼前人越来越陌生,兴许草菅人命对颜舜英来说已经是寻常了,进宫一年多的时间里,她的手上又沾了多少条性命呢? 顾清漪不寒而栗,为了权利和地位一而再再而三地放弃做人的底线,放弃家族的荣誉和教导,眼前的女人,真的是她一母同胞的妹妹吗? 看到她眼底的惊异,颜舜英既是嘲讽又是鄙夷,“你倒是比以前聪明了不少,但是我奉劝你,休以为有了秦王当靠山,你就可以肆无忌惮,嚣张跋扈,他只是一个亲王罢了,以后你见了我,终究还是要三跪九叩的,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告诉我账册在哪里,我可以替你表功,让太子饶你一命!” 这人已经走火入魔,听不见人话了。 顾清漪觉得她可怜又可悲,她都说了彼此不死不休了,她还百般利诱,难道还真以为天底下的人像她一样,淡薄亲情,唯利是图吗? “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立场不同,不必再费心游说,死心吧。”顾清漪淡淡地说道,“什么账册不账册的,我不懂,你也无需操心,还是好好养你的胎,真的生下金贵的嫡长孙再说吧。东宫的侧妃良娣有不少,你与其操心男人的大事,还不如想想,怎么应付那些居心叵测的女人。你说是吗?太子妃。” 想到东宫那群莺莺燕燕,颜舜英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是的,她的肚子金贵,但是东宫的那群女人,是不会让她安全生下孩子,稳固地位的,她更要操心怎么安胎才是。 她渐渐忘记顾清漪的存在,抚着肚子,陷入沉思。 第207章 名声败坏 - 喜荣华 - 痕线 时间漫长难捱,封鸣像一尊门神似的站在宫门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出口,如若不是偶尔露出些许焦急之色,旁人还真当他是一尊雕像了。王妃进宫前就嘱咐过他,皇后居心叵测,恐会关押她威胁王爷,让他动用宫中探子注意承乾宫动静,若有不测,立马通知陛下。 封鸣无法进宫,除了交代探子注意外,根本不知道宫内情形如何,此时王妃进宫已经有一个多时辰,安危未知,他在心里想着,再过一刻钟,如果王妃再不出来,就算冒着暴露的危险,也要联系一下探子。 一刻钟很快就过去了,封鸣脸色一沉,朝着宫门口值班的守将看了一眼,守将点头,喊道,“换班了,提前换班,兄弟们都早些用膳去。” 侍卫们一阵欢呼,就在这时候,一架明黄色的轿辇出现在众人眼前,这是太子妃的专用轿辇,众将士连忙敛息整容,低眉垂目地等候贵人通过。然而就在这时,轿辇停下来了。 一道青碧色的身影从轿辇走出来,正是秦王妃娘娘。 封鸣的眼睛噌的一下亮了起来,连忙走过去,“王妃娘娘,属下等候您多时了。” 顾清漪冲他安抚地点了点头,“一切顺利,咱们回府吧。” 封鸣松了口气,王爷让他保护好王妃,若是让她出了什么意外,他怕是只能以死谢罪了。他连忙把王妃送上马车,驱车回了王府。 才刚回府,皇后的惩戒就跟着过来了,宫中的嬷嬷传来懿旨,申斥秦王妃不孝不悌,不敬嫡母,善妒不贤,导致王府后院空虚,特赐女戒和戒尺各一份,令其反悔思改。 皇后所谓的惩戒无非就那么几样,顾清漪早就有心理准备,因此并不意外,平静地接过女戒和戒尺,还谢了恩。只是她能安之若素,周夫人和王府的下人都像是天崩了一般惊惶和气愤,原因无他,被皇后懿旨申斥,怕是不到半天的功夫就会被京城人知晓,然后渐渐从京城扩散,再过不了多久,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秦王妃的斑斑劣迹,名声不洁,怕是在正史和野史中都要被记上一笔。 这样的坏名声,对于每个女人来说,都是山崩地裂的事。前朝就有一位王妃,因为被皇后申斥,直接就卷白绫自戕了,顾清漪尚且能够保持镇定,不得不说,实在是心理素质太强大了。 周夫人气得两眼通红,牵着顾清漪的手念着,“漪儿,这可怎么办才好,皇后好恶毒的心肠,这是要败坏你的名声,以后在世上再无立足之地啊。” 想到自家女儿以后出去,都要被人指指点点,暗中议论,她心里就难受得厉害,对皇后更恨上一层。 顾清漪反过来安慰周夫人,“阿娘,不必担心,我以前总是在意名声,事事都要在条条框框内考虑,像个提线木偶般不得自由。后来我就想,所谓的规矩,都是上位者用来约束人的,无所谓正错,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要委屈自己,迎合一个永远都不会善待我的上位者呢?皇后惩戒我就罢了,名声坏了也没关系,我不在乎史书如何评价,也在意旁人如何看法,那些人都是墙头草,只要王爷还在的一天,他们就不敢对我如何。只不过,怕是要牵连您,平白多了些风言风语。” “你都不怕,我一个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怕什么?”周夫人原本也是豁达之人,不过因为有了顾清漪这个软肋才入了俗世,此时被顾清漪说服,心胸也开阔起来,“正好能够凭借此时,筛选一些墙头草,能够继续交往的,可以当做挚友,若是就此远离的,咱们不要也罢。” 那些应酬交往,不过是面子情,秦王府的地位就在这里摆着,也不必要顾清漪费心去应酬,当然,也不用担心依靠秦王的官员撤离,毕竟他们更在乎的是利益和秦王本人,秦王妃的名声如何,还没有被他们放在眼里。 懿旨申斥的效果很快就体现出来,单看帖子就知道了,往日寄到秦王府的帖子就像雪花一样缤纷而至,门房每天都能收到好几箩筐,然而从懿旨过后,帖子迅速锐减,除了秦王门人和亲朋之外,再无其他帖子。 顾清漪让人把帖子收上来,亲自对比前后不同,然后把少了那些人家划入黑名单,日后不复交往。 消息传出的第二天,顾康文怒气冲冲地上门,一见顾清漪,就开门见山地表明来意,“你原本就品德有亏,皇后作为嫡母才会下旨申斥,但是你作为儿媳和臣子,不该对此无动于衷,听说你一直未曾进宫谢罪,简直是不知礼数,丢尽了我顾家的脸,如果你还当我是你父亲,现在就听我的,立马进宫,请求皇后娘娘的原谅!” 他现在气急,连以往的虚礼都不顾了。 含冬和秋雁是从顾府带来的奴婢,对顾府一直有着深厚的感情,老爷一见到自家主子就开口申斥,心中不满到极点,她们再也顾不上什么旧主情谊,当即站出来维护自家娘娘,“老爷,我们家娘娘本来就没有错,若是进宫谢罪,岂不是承认了罪名?您是娘娘的亲生父亲,不站在娘娘这一边也就算了,怎么还把她往火坑里推呢。” “放肆!”被下人横加指责,顾康文面子过不去了,冷冷地横了不知所谓的奴婢一眼,“你们算什么东西,主子说话,哪有下人插嘴的份!没规矩!” “我的奴婢有没有规矩,由我说了算,父亲一个外人,哪来的立场教训她们?”顾清漪把含冬和秋雁往后面拖,直面对上顾康文,嘲讽一笑,“我身边的奴婢尚且知道父女亲情,但是父亲您呢,怕是从未把我当作你女儿看待吧。既然如此父亲都不顾念父女亲情,那就不必多事地对我的私事指手画脚。” 顾康文脸色更加难看,愤愤地拍了拍桌子,“放肆!你即便成了秦王府,也是我顾家的女儿,族谱上记着你的名字,你说不是就不是了吗?你一个人的言行举止,影响的是整个顾氏家族的声誉,我站在家族的立场上,命令你是名正言顺的事!” 顾氏家族? 顾家虽然是书香门第,但早已经支脉凋零,除了那些见风使舵攀附上的支脉,正在流着顾家血脉的,也就顾康文这一房罢了。 他们不仁不义,她又何必为他们束手束脚? 顾清漪脸色地嘲笑更加明显了,“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我如今是秦王的妻子,只有我们家王爷才有权命令我如何,至于您,给个面子叫声父亲也就罢了,旁的恕难从命。” “孽障!”顾康文被一而再再而三地驳了面子,脸上气得发紫,“你败坏了名声,让你妹妹以后如何见人?她还没有找婆家,下半辈子就这么毁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顾清漪就生气,表妹多年来受到的委屈齐齐翻涌而上,她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父亲你眼里,只有顾文茵一个女儿,就看不到我的存在吗?都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以前我不信,但看了你之后,我就知道为何有这一句话了。这么多年来,我过的是什么日子,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吗?张氏暗中打压我,顾文茵排挤我,羞辱我,十多年来,我未曾有过舒心的日子,都是张氏母女的杰作!前阵子,张氏才指使家奴暗害我,你都忘记了吗?” 顾康文哑口无言,脸上有一瞬间的不自在。张氏母女的手段他略知一二,但是后宅的事情他不想多管,再加上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他睁一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哪里知道那些磋磨对一个女孩子有什么样的影响。 他终究是没有尽到父亲应有的责任,一时理亏,也说不出理直气壮的指责之言来。 替表妹出了口气,顾清漪心神大松,更加不愿意看到顾康文,“自我嫁入秦王府,父亲两次上门,都不是为了探望我,父女之情淡薄至此,又何必自欺欺人,装作父慈女孝?你请回吧,日后没有必要,还是不要见面了,免得徒生怨怒。” 顾清漪神色冷淡而厌烦,眼神都未曾落在他身上一丝半点,顾康文一阵恍惚,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十足地陌生,与记忆中娇弱寡言的女儿相差甚远。 这真的是他的女儿吗?或许是吧,毕竟就像她说的,他对她的注意力,根本不及在顾文茵身上的十分之一。 一股难言的怅然和失落涌上心头,顾康文恍惚难安,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冷冬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顾大人,请吧。” 连称呼都改了。 顾康文也没心思计较,看了顾清漪一眼,然而她的注意力已经被包着红色绸缎的女婴吸引住,笑喊着小团子,他才知道,这是他外孙女的小名儿。 时至今日,他连自己外孙女长什么样,都未曾见过。 顾清漪对他的怨气,果然是有来由的,顾康文苦笑一声,转头离开了秦王府。 第208章 再次有孕 - 喜荣华 - 痕线 顾康文的到来未曾让顾清漪内心翻起半点浪花,很快就置之脑后了,再过不久,张氏和顾文茵都上门求见,估计也是为了皇后申斥一事过来。顾清漪尚且能够应付一下顾康文,但是张氏母女她不耐烦应付,也不顾她们是什么想法,直接给拒绝了。再过不久,就听说母女俩在外边抹黑她的名声,借着皇后申斥的东风,两人竟是重新立足起来。 是啊,皇后都说了,秦王妃品行不堪,那张氏往日对她的苛责也就情有可原了。张氏不过是慈母心肠,严加看管,只想让秦王妃改进罢了,只是她不知悔改,反而怨怼继母,在外边传出嫡母不慈的传言,正合了皇后所说,不孝不悌,才会在出嫁后丢尽了皇家颜面。她这番说辞得到很多人的追捧,张氏母女重新进入贵族社交圈,一时间风头无两。 张氏母女这番作为很快就传进皇后耳里,秉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张氏迅速成为承乾宫的座上宾,于是皇后合情合理地知道了顾家还有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为了表示恩宠,也是向天下人表示秦王妃德行不休与顾家无关,她主动讨了顾家二女儿为太子侧妃——太子妃怀孕,她正愁东宫无人伺候呢。 顾文茵的婚事高不成低不就,她见识过顾清漪身为秦王妃的恩宠和地位,心中也有当人上人的梦想,所以之前才想着要勾引秦王。但秦王性子冷煞吓人,不易接近,她只能抱憾而归,此时得到皇后懿旨赐婚,立马就乐疯了,同样是侧妃,太子侧妃可比秦王侧妃厉害多了,她日后还有进一步的可能,而秦王侧妃,也就永远是侧妃而已。 等到以后成了贵妃,顾清漪也只是王妃而已,到时候让她在她面前卑躬屈膝,岂不是解气?想到日后的扬眉吐气的日子,顾文茵神清气爽,一点也不觉得堂堂礼部尚书嫡女当侧室有什么屈辱不妥当了——只要权势富贵唾手可得,一时屈居人下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仅仅是顾文茵,张氏也被突如其来的恩宠惊得半晌无法回神,想到以后能够继续俯视顾清漪,她根本就不介意自家女儿为侧的问题,欢天喜地地应下婚事,顾康文得知后,也没有反对,他原本就奉太子为主,因为顾清漪的关系,他已经被太子疏离了许久,顾文茵进了宫,能够稳固彼此的关系,对他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 除了东宫女眷,这一桩婚事皆大欢喜,顾文茵很快就被送入东宫,成为了新出炉的太子侧妃,顾清漪听了,也不过是淡淡一笑,不过是一名侧妃罢了,与她何干呢。 太子纳侧当日的酒席她没去,其他应酬更不需放在心上了,没有了繁琐的交际回帖,顾清漪一下子就清闲下来,她闭门不出,也不寂寞,有小团子陪着,还有阿娘与她说话,时不时与秦王飞鸽传信,日子就这么过了下来。 这一日,徐嬷嬷突然问她,“王妃,您这个月是不是又没换洗?” 顾清漪一愣,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劲,她的小日子已经有两个月没来了,她的小日子不准,周大夫替她调理之后就好了很多,她还当是以前,便没放在心上,侍候的奴婢也没提醒,她倒是给忘了。 她下意识地抚着肚子,惊疑不定地问道,“我是不是又有了?” 估计阿娘和徐嬷嬷早就发现了,这一个月来一直不让她抱小团子,处处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她还以为大家是担心她被申斥后心情不好,现在一看,根本是怕她不小心出了什么意外。 周夫人也在,“之前你的脉象浅,我给你把了脉也不敢确定,方才我又看了一下,确实是浮脉无疑,不过为了预防万一,还是把周大夫叫过来确诊一下。” 秋雁机灵,早就叫来周大夫等候在侧,听了周夫人的话,连忙把人叫进来,周大夫小心翼翼地把着脉,一刻钟后,终于露出了笑容,“恭喜王妃娘娘,您这是有喜了。” 秦王不在,秦王妃有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丑事,但是秦王妃两个月前亲自前往庆宁府,还救回秦王,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这孩子肯定是在庆宁府怀上的,这就没什么好存疑的了。 王妃再次怀孕,对王府来说是一件大喜事,下人们一片欢腾,冲散前阵子带来的阴霾,只有当事人顾清漪有些不好意思,她回京前几天,夫妻两恋恋不舍,夜夜缠绵,估计就是那时候怀上的。 周夫人也想到,她不知秦王那时伤还没好,倒没觉得小两口敦伦有什么不对,她是感到一阵后怕,“好在你回京是坐马车,若是还像去时那样骑马,肚子里的孩子就危险了。” 听阿娘这么一说,顾清漪也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如果不是秦王安排了护送的军队,只让她带着王府和侯府的侍卫回京,她肯定会因为思念小团子,半路上骑马回来,这么一路奔波,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怀小团子时就一波三折,这一胎说什么也要小心将养着。 周夫人的想法与她一样,再次把秦王府整顿一遍,里里外外都把控得严严实实,把一切的危险源都隔绝在外,说什么也不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封鸣得知消息,府邸巡逻排班的时间更加密集,杜绝一切的刺客和宵小之辈。 然而刺客能够拒绝,访客却是阻止不了的,诸如张氏等人可以不给情面拒见,但是定远侯府的人却是阻止不得的。 这一日,定远侯就亲自登门拜访了,原因无他,他是想请周夫人回府的。 周夫人今年差不多都住在秦王府,定远侯就被她抛之不理了,她本性如此,定远侯也不强求,虽然他一直都想亲自来秦王府一趟见一见人,但是秦王不在,他虽然是秦王妃的义父,也不好频繁登门,但是如今情况特殊,他不得不来了。 “慧茹明日就成亲,你是嫡母,若是在她成亲当日不在,面子也不好看,我知道你心中不喜,但看在我的面子上,还是回去一趟吧。”定远侯见了周夫人,如此劝道。 周夫人冷着脸,“你的女儿,与我何干?不去!” 虽然早就猜到这个结果,定远侯还是无法接受,无奈地叹了口气,对着顾清漪说道,“漪儿,你劝劝你阿娘吧,你慧茹姐姐一向安分,若是出门当日嫡母不在场,难免会被夫家人看不起,你看……” “你别为难我们家漪儿,我说不去就不去。”周夫人冷着脸说道,“你以后也别来了,漪儿又有了身子,我得好好照顾她,哪里都不去。” 定远侯一愣,“原来漪儿有身子了……罢了,漪儿你好好养胎,有什么事,让人去侯府通知我一声,咱们一家人,不必客气。” 凭良心讲,定远侯对她一点也不差,像上次出去庆宁府,义父二话不说就借了二十名侍卫,平日里有了什么好东西也会差人送来秦王府,所作所为比顾康文不知好上有多少。顾清漪与他的关系虽然不如和阿娘那般亲密,但是对于义父也不是毫无感情的。 所以她现在陷入两难之地,义父明显是相让她劝阿娘回去的,但在知道她怀孕后就做出让步,她的身子如今虽然金贵,但也不是一日都离不开阿娘,阿娘回去也是可以的,但是原则上,阿娘不喜侯府那群庶子庶女,不愿意回去参加婚礼,也并非全是因为她的缘故, 因此她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怎么都显得不孝了。 周夫人看出顾清漪的为难,拉了拉她的手,“漪儿,你不必多想,当初侯府大女我都没回去,如今慧茹成亲,我不到场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顾清漪还未怎的,定远侯就反应过来,如果她明日出现,那岂不是衬得大女儿不得人心了吗?她一视同仁,才不会惹闲话。 想通了这一层,定远侯也不强求了,跟着安慰顾清漪,“你阿娘是对的,是义父我想差了,漪儿你不必为难,好好养胎,外边的流言蜚语不必理会,不管旁人怎么说你,你都是我侯府的女儿。” 有他这句保证,周夫人板着的脸缓和下来,顾清漪也是心中一暖,“多谢义父关心,最近天气变冷了,您要注意身体。” 定远侯连连点头,看了周夫人一眼,露出愉悦的笑容,他趁机套近乎,“我许久未见小团子了,夫人,你带我去看看吧。” 周夫人并没有刁难他,顺从地把人带去看小团子,顾清漪并没有去凑热闹,反而留下空间给义父和阿娘相处,她作为子女的不能插手长辈的感情,但她从私心里是希望义父义母冰释前嫌的。 定远侯与小团子晚了一个多时辰,最后时辰不早了,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此时此刻,他们都不知道,正是因为周慧茹这一桩婚事,惹出诸多事端来。 第209章 暗通款曲 - 喜荣华 - 痕线 周慧茹是定远侯府庶二女,平日里颇受定远侯宠爱,可这一切在顾清漪出现后都大变了样,她不再是备受瞩目的侯府千金,不仅家中嫂子和仆人说三道四,连父亲的注意力都更多地落在顾清漪身上。 凭什么?不过是认来的女儿罢了,不仅抢了她的宠爱和嫁妆,还连累她的名声!秦王妃被皇后申斥的消息已经传遍京城大街小巷,她的夫家也得知消息,对她颇有微词,再加上嫡母拒绝出席她的婚礼,她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刚进门就受到冷遇,再也没有比这儿还要悲惨的遭遇了。 为了挽回颜面,她便学了定远侯昨晚安抚她的说辞,“母亲原本就不爱热闹,我大姐成亲时就没有参加婚事,更别说这会儿碰上三妹妹怀孕,母亲要留在秦王府照顾她,就更加走不开了。” 秦王妃再次怀孕的消息就这么传了出来。 秦王府暗卫第一时间得到京城的言语风向,第二天,顾清漪就从封鸣那儿得到了消息。 这些事都没避着周夫人,周夫人一听,立马就拉下脸,“混账,这是什么时节?居然把你有孕的消息传得人尽皆知,简直是狼子野心,不知所谓!” 寻常人家,怀孕不过三个月都不会泄露消息的,因为怕胎没坐稳,惊动了送子娘娘,自家人说说也就罢了,宣扬出去算什么事?估计定远侯也没有料到,周慧茹会如此不知深浅,不顾场合胡言乱语。 顾清漪不想让阿娘和义父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再次降落冰点,拉住要回侯府找麻烦的周夫人,“阿娘,别激动,我怀孕的消息总归也瞒不住,不过是早晚罢了,王爷前儿个来信,说就要回来了,等到他回来,咱们也不需要这么提心吊胆。” 府里没有男人终究不方便,很多事顾清漪都不方便出面的,但是为了不让秦王分心,她并未把自个儿怀孕的消息告诉他,只让他徐徐图之,莫让暗中人钻了空子。 从封鸣那儿得到消息,下面的贪官污吏已经知道脏银已经被转移,正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寻找银子和躲避秦王的追查,但是这并没有用,秦王手上有账册,一抓一个准,几乎把太子一党连根拔除,消息传回京城,满朝哗然,御史弹劾的奏折像雪花一般飞到皇上案头,听说新娶了侧妃的太子根本来不及与侧妃温存,脾气像个火药桶,一碰就炸,东宫已经有不少奴婢妾室遭殃了,消息灵通的人都躲着太子走,生怕成为下一个出气筒。 太子已经知道账册在秦王手里,连勇毅侯府都顾不上报复,一波又一波的刺客派往庆宁府,就是秦王府,每天夜里都有络绎不绝的刺客来访,他们并不是想杀了顾清漪,而是为了寻找脏银。 在得知脏银消失后,太子等人排查一切可能目标,觉得当初顾清漪回京带回来的一车车庆宁府特产装着银子的可能性最大,他们觉得银子还有可能留在秦王府,便来打探消息,试图把银子找回来添补窟窿——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这一切已经迟了,因为那笔银子根本就没进秦王府,刚进京城就被李世达暗中送给皇上,银子已经放入皇上私库了。 那些络绎不绝的刺客被封鸣处理得干干净净,根本没有惊动到府内女眷,因此顾清漪根本不知道还有刺客这回事,每日都安安心心地养胎,数着日子等待秦王回来。 然而她想要安生,旁人就不见得放过她,问题就出在她的肚子上。 玉安郡主突然放下一个惊天大雷,指控秦王妃顾清漪水性杨花,不贞不洁,与勇毅候世子珠胎暗结,她肚子里怀的孩子根本不是秦王的,而是她在回京后与邵言锦幽会,暗通款曲得到的孽种,而邵言锦随身携带的金簪,就是两人不清白的证据。 满京城的人都惊呆了,不知深浅的人光顾着看热闹,但有些灵敏的,立马就联系到秦王彻查贪污一案,心知是东宫和秦王府的博弈。俗话说得好,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除了那些上了船不能靠岸的官员,其他人纷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静看事态发展。 玉安郡主这一状,告到了宗人府,宗人府宗令是端亲王,一边是侄媳妇,一边是儿媳妇的娘家兄弟,还有一个不肯吃亏的玉安郡主和承平公主,他不敢善专,直接上报昭明帝,请昭明帝定夺。 时隔一个月,顾清漪被再次传召进宫,在宫门口还遇到邵言锦,多日不见,邵言锦大变了样,真个人瘦得厉害,风流倜傥的风姿和不羁都沉淀为稳重和沉郁,在看到顾清漪时眼神有些躲闪和愧疚,如果不是他迟迟没有归还金簪,就不会有今日这一遭诬陷。 被无辜牵连的顾清漪心中原本还有怨气,但在看到邵言锦的瞬间,就消散得差不多了,邵言锦冒险给她账册,整个家族都因此受到牵连,此时她又受对方连累,算是扯平了。 邵言锦一直留意顾清漪的神色,见她未曾生怒,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他主动走过去道歉,“对不住,我不知道玉安郡主会乱翻我的东西,那支金簪……” “那支金簪,不是你送给玉安郡主的礼物吗?”顾清漪打算邵言锦的话,目光在周围太监宫女身上转了一圈,一脸平静,“清者自清,邵世子,你我之前清清白白,不怕考证。” “秦王妃所言极是,那支金簪,是本世子准备的礼物。”邵言锦垂下眼睑,如此说道。 两人统一说辞,待见了昭明帝和端王,也是如此说的,昭明帝对秦王妃南下寻找秦王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再加上有秦王的密折在,根本不相信秦王妃会与勇毅候世子暗通款曲,作为一个多疑的帝王,他已经开始怀疑,这是太子借刀杀人——账册是勇毅候世子从太子那儿偷来的,这个他已经知道了。 就在这个时候,太监来报,“皇上,皇后娘娘、承平公主和玉安郡主求见。” 她们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昭明帝眼底闪过一丝不悦,“让她们进来。” 皇后很快就与承平公主母女俩进来,三人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皇后率先开口,“陛下,玉安这孩子一大早就进宫,让臣妾帮她主持公道,秦王妃腹中的孩子关乎皇家血脉,不得混淆,臣妾作为嫡母,不得不上心几分,听闻端亲王进宫求见陛下,臣妾斗胆把玉安带过来对质,还请陛下宽恕臣妾自作主张。” 皇后这一席话,姿态放得特别低,昭明帝的脸色稍稍缓和,给皇后了赐座,才看向事端的挑起者玉安郡主,他的目光锐利得像是刀子一般,声音沉稳不见起伏和偏向,“玉安,你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法无天的玉安郡主,在皇帝面前也不敢放肆,她总觉得在外祖父的目光下,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无所遁形,但是看了看旁边的邵言锦和顾清漪,心底的怨恨、嫉妒和不甘齐齐涌上,只想着报仇雪恨,便什么也顾不上了。 于是她从袖子中取出一支金簪,递给旁边的太监,说道,“皇上,这就是物证。玉安不敢撒谎,欺瞒外祖父您,事实上,秦王妃未出嫁前就心仪我夫君邵言锦,甚至已经私定终身,邵言锦曾经要娶秦王妃,只不过被勇毅候阻拦了,才没能成事。后来秦王妃成亲后,两人一直没断了来往,邵言锦甚至在成亲前,还与秦王妃幽会,当时在茶楼里,许多人都是人证的。我刚刚呈上去的金簪,就是秦王妃的,这是两人暗通款曲的物证!” 太监小心翼翼地把金簪呈到御前,昭明帝扫了一眼,上边并没有什么明显标记,根本算不上什么物证。 邵言锦也是知道的,站出来辩解道,“陛下,微臣与秦王妃的交往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并没有什么不可对人言的,这支金簪是微臣早就买好的,打算等到玉安郡主生辰再送给她,只是不知道她怎么误会了,偏说是秦王妃的,这分明是欲加之罪,还请陛下明鉴,还微臣与秦王妃一个清白。” “你胡说!”玉安郡主冷笑,“你和秦王妃哪里还有清白,你晚上说梦话,喊着都是秦王妃的闺名,难道这也是无辜的不成?” 邵言锦脸色大变,在场所有人神色都微妙起来,若是金簪只是有嫌疑的话,现在又加上玉安郡主的供词,邵言锦和秦王妃之间是否清白就有待商榷了。 邵言锦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梦话,但事关重大,他还是矢口否认了,但玉安郡主作为他的妻子,证词的可信度非常高的,即便是不怎么相信的昭明帝,这会儿也露出怀疑之色,情况开始对他们不利了。 他思量再三,终于跪下磕头,“陛下明鉴,微臣确实仰慕秦王妃,但从未有过不该有的奢想。秦王妃与秦王伉俪情深,矢志不移,根本不会看上微臣,自然更无暗通款曲之事,还请陛下彻查,莫让栽赃陷害的小人得逞。” 第210章 秦王归来 - 喜荣华 - 痕线 邵言锦承认自己仰慕秦王妃。 玉安郡主似笑非笑,俏脸扭曲得狰狞,而顾清漪除了短暂的惊讶后,什么表情都没有,她的无动于衷更让玉安郡主生气,她汲汲以求的感情被对方不屑于顾,反衬得她像是跳梁小丑一样可笑。 她也跪了下来,“外祖父,您让人一查便知,秦王妃同样仰慕邵言锦,两人郎情妾意,秦王表哥又不在京城,才暗地里有了首尾,表哥为了差事出生入死,她却在京城给表哥戴绿帽子,您一定要替表哥做主啊。” 话里话外都是替秦王考虑,昭明帝原以为她们是找秦王府麻烦的怀疑消解了一大半,顾清漪虽然是秦王妃,但也仅仅是秦王妃而已。 作为枕边人,皇后对昭明帝是再熟悉不过了,她察觉到昭明帝的情绪变化,连忙说道,“陛下,玉安与勇毅候世子感情不睦,难免有偏激之言,误会了秦王妃和世子的清白,臣妾找了秦王妃昔日伺候的奴婢,不妨问她一问?” “可,把人宣上来。” 皇后的唇角噙着一丝笑,对着身边的宫人说道,“去把顾侧妃叫过来。” 顾侧妃,顾文茵。 皇后胸有成竹,像是拿捏到什么把柄,顾清漪的心直直地往下沉,自她入住表妹身子后,就把身边人看管得很紧,除非含冬秋雁之流的心腹,否则不能近身,自然不会让人知道私密之事,但是表妹之前的下人如何就不知道了,身边有张氏安插下的人也说不定…… 顾文茵很快就来了,她大变了样,并没有新妇的娇羞和幸福,眉宇间反而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郁色和阴霾,想来是在东宫过得不如意——且不说东宫已经有太子妃和史侧妃,两人的手段非同一般,顾文茵那点道行根本不能与之比拟,就说她进宫的时间也不对,最近太子因为赈灾银一事焦头烂额,怕是也没心思应付她,没有宠爱的女人,在宫中生活有多么困难,已经无需赘述了。 顾清漪并不在乎顾文茵在东宫过得如何,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视线很快就凝固在她身后的一个绿衣宫女身上,那宫女低眉顺眼,脑袋埋得很低,但她还是认了出来——她名唤春明,和含冬一样是表妹的贴身丫鬟之一,后来不知怎么回事被张氏带走了,表妹并不知其中内情,现在看来,应是春明知道了些什么。 事实证明,她所料不差。 待顾文茵规规矩矩地行了礼之后,皇后便与顾文茵唱起了双簧戏,顾文茵非常配合地进行说明,“嫔妾身边的宫女春明正是秦王妃昔日的贴身丫鬟,已经伺候了她六七年,后来因为知道不该知道的秘密,被秦王妃疏远糟践,嫔妾娘亲不忍,便把她讨了过来,后来当陪嫁和嫔妾一起进了宫。” 皇后做出一副稀奇的样子,“哦,你这宫女知道了什么秘密?” “皇上,娘娘,您请看。”顾清漪从衣袖中取出一张诗笺,“秦王妃仰慕勇毅候世子,私底下写了不少诗笺表达情意,有一天被春明不慎看到,才迁怒与她的。” 诗笺被呈到皇后手上,皇后一看,唇角就挑起一抹笑,把它递给昭明帝,“陛下,您看,这诗写得还真是情真意切呢,看来秦王妃对勇毅候世子的感情也是感人至深呢。” 昭明帝一看,脸色立马黑了下来,把诗笺丢到顾清漪身边,冷冷地问道,“秦王妃,你作何解释?” 诗笺轻飘飘地飘过来,落在脚下,顾清漪弯腰捡起,上头是熟悉的簪花小楷,确实是表妹的字迹,里头写的是《越人歌》,“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这原本还没什么,但是表妹把邵言锦的名字也写上来了。 铁证如山,不外如是。 但又怎么样呢?顾清漪淡淡一笑,朝昭明帝服了服礼,“父皇,这诗笺的字迹是伪造的,上面并不是儿臣的笔迹。” “你胡说!”顾文茵第一时间反驳,“这就是你的字迹!你居然敢欺君,好大的胆子!” 顾清漪并没有理会顾文茵,而是平静地看着昭明帝,一点也看不出心虚和胆怯,昭明帝眉头一挑,道,“字如其人,既然秦王妃不承认是自己的字迹,那就重新写一幅字。来人,笔墨伺候。” 机灵的太监立马呈上笔墨和书案,顾清漪沾墨,在洁白的宣纸上挥墨而就,写得也是簪花小楷,同样的一首《越人歌》,诗笺上婉约秀丽,带着少女情丝的哀婉和自卑,但是顾清漪字迹遒劲有力,洒脱流畅,有阔达和释然,从笔迹上看,分明是判若两人。 对比如此明显,正如秦王妃所说,那诗笺是被人伪造的。 邵言锦掩去心中那点儿不合时宜的遗憾,大大地松了口气,但是顾文茵根本不相信,脸色铁青,“不可能,诗笺上分明就是你的字,你肯定是改变字迹了,陛下,秦王妃故意欺瞒,请您明察。” “够了!”昭明帝不悦地呵斥一声,“大呼小叫像什么样子,你与秦王妃同为顾家姐妹,她洗清嫌疑,你非但没有庆幸,反而死缠烂打想要继续抹黑家姐的名声,品行实在不堪。来人,把顾氏带下去,朕不想再看到她。” 顾文茵没想到会有这个发展,吓得脸色煞白,浑身酸软无力,噗通的一下坐在地上,太监过去拉人,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哀求地看向皇后,让她帮忙求情。皇后正恼着呢,根本就没理会,顾文茵心如死灰,终于意识到皇后只是把她当作棋子而已,现在她成为废弃,自然就没有了求情的价值。 被皇帝厌恶的太子侧妃,等待她的,将是万丈深渊。 顾文茵铩羽而归,顾清漪洗脱了嫌疑,但是玉安郡主不甘心,“外祖父,诗笺是假的,但并不代表她不喜欢邵言锦,没有做出出格之事,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证明!听说表哥被救回来后就受了重伤,精元不足又岂会怀孕?她肚子里的孩子,肯定不是表哥的。” 一直沉默的承平公主也开了口,“玉安说得不错,秦王妃乃皇家儿媳,却不顾礼数,私自带着几十个侍卫私自出京,日日夜夜都待在一起,男女有别,岂不会有什么不妥之处?可见她本性不安分,乘着秦王不在,与邵言锦珠胎暗结,也不无可能。” 这母女俩睁眼说瞎话,顾清漪脸色如冰水般冷沉,“父皇明鉴,儿媳是在启程回京后才怀上孩子,至今有三个月,回京途中一直待在马车内,这一点李将军和随行将士都可以作证,回京后,儿臣直接回了秦王府闭门不出,连勇毅候世子的面都没见到,哪来的首尾?请父皇替儿臣做主,还儿臣一个清白。” 这种栽赃陷害的事,虚虚实实,根本说不准,是真是假全凭皇帝如何判断,如果他相信顾清漪是清白的,那么一切无忧,但凡他有一丝的怀疑,不仅孩子的血脉日后受到质疑,怕是连她都不能善终——败坏皇室名声的女人,岂能再留在世上? 皇后也明白这个道理,方才虽然被顾清漪改变字迹逃过一劫,没能把她一杆子打死,但是办法还是有的,就比如现在,她向皇帝进劝道,“陛下,关于秦王妃腹中孩子是否是秦王的猜测,已经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若是不做出决策,怕是对皇家名声有损,只是咱们也不知道秦王妃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胡乱判定也不妥当,依臣妾看,不若暂且让她在宗人府待着,等到秦王回京,再问个清楚,您看如何?” 宗人府是关押宗室的地方,说白了也是监狱,顾清漪进去待一阵子,且不说名声如何,只是里头的人动一动手脚,都能够让她小产,皇后这一提议,不可谓不恶毒。 偏偏昭明帝觉得皇后的提议不错,秦王妃在宗人府待着,可以向天下人表明皇家对血脉正统的重视,若秦王妃怀的真是秦王的孩子,等到秦王回来自然会大白于天下,也就没有什么名声问题。不然就这么放秦王妃回去,别人只当她的孩子没有问题,等到秦王回来再发现不是,那一切都晚了。 即便顾清漪还怀着身孕,但在皇家颜面这件事上,也是不堪一击。 顾清漪终于明白皇后设下这一局的深意,对方不在乎能不能给她定罪,能够当场定罪是最好,如若不能,只需把她关进宗人府就足够了——秦王府守卫森严下不了手,但并不意味着宗人府也固若金汤。 对方想利用她和肚子中的孩子威胁秦王。 顾清漪手脚冰凉,听着昭明帝冷漠无情的声音在殿内响起,“秦王妃有孕,血统不明,为证清白,暂且关押宗人府,待秦王……” “不必要!”忽然一道冷凝的男声打算昭明帝的陈述,字字铮然,“王妃肚子里的孩子,是本王的。” 顾清漪霍然抬头,看着逆光而来的高大身躯,顿时泪眼盈眶。 第211章 老醋坛子 - 喜荣华 - 痕线 秦王回来了! 他连续几个月在庆宁府奔波劳碌,不仅要修筑堤坝,还要彻查被贪污的脏银,每日每夜都有数不清的刺客探子,根本没有消停的一天,整个人比顾清漪上次见到的还要瘦,脸上带着风霜和疲惫,但不显得落魄,反而显得更加冷峻慑人,仿佛一柄未曾入鞘的寒剑,浑身都是锋芒。 秦王走入殿中,目光就落在顾清漪身上,看了她肚子一眼,所有的锋芒和锐利都化作绕指柔,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别怕,本王回来了。” 顾清漪所有的坚强和镇定,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都成了脆弱和委屈,她猛地点头,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往光可鉴人的汉白玉地砖上坠落,但唇角却不可抑制地勾起一抹安心的笑容。 突然出现的秦王让众人呆了呆,皇后等人脸色骤变,像是打翻了调色盘一般难看,昭明帝却是大喜,丝毫不介意秦王擅闯的失礼之处,直接从龙椅上走下来,欣慰地拍了拍秦王的肩膀,“好,好,好,回来就好,这些天辛苦你了。” “替父皇办差,是儿臣的荣幸。”秦王从袖子中取出一本奏折和账册,当着所有人的面递给昭明帝,“此乃儿臣这一趟差事的陈本和证据,请父皇定夺。” 账册一出,皇后当场失态,猛地站了起来,昭明帝眼神幽深如潭,仿佛能够看穿人心似的,他意有所指地问道,“皇后怎么了?难道你对秦王的差事感兴趣?” 皇后的眼神直直地盯着账册,一刻也舍不得离开,但是自知不该如此失态,但是只要想到这是扳倒太子的证据,心里就像火燎一般焦灼难受,恨不得当场把账册抢过来撕掉、吞掉,把所有的证据毁灭无踪,好让她的儿子安全度过这一劫。 但是她不能,而且还不能让皇帝怀疑,她不停地安慰自己,太子行事一向手脚干净利索,这一次不过是伤筋动骨罢了,说不定秦王的本事没那么大,没有查到太子身上呢? 就是这样的,不过是下面的人打着太子的旗号行事,太子顶多是用人不力的罪责,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皇后成功地把自己安慰住,缓缓露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后宫不得干政,臣妾还是知道规矩的,只是秦王离京这么久,也不知吃了多少苦,看着黑了瘦了,让人觉得心疼,臣妾心里难受,一时失态了,还请陛下见谅。” 昭明帝被转移注意力,这才注意到秦王的形容憔悴,心里既是骄傲又是心疼,骄傲他的能力,又心疼他的辛苦,不停地拍着他的手,道,“你的功劳朕给你记下了,这次回来就好好歇着吧,衙门的差事也不急,好好在府中休息,把身子养好起来。” “多谢父皇体谅。”秦王道了谢,目光落在顾清漪身上,眸光微深,“父皇,儿臣接到家书,得知王妃有孕,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却在方才从侍卫口中得知,玉安郡主怀疑王妃府中孩儿血脉不纯,这是何解?王妃请不清白,本王最清楚不过,玉安郡主是亲眼看到本王王妃与人不清白还是怎的?你信誓旦旦地说王妃不洁,难道不是因为素日恩怨,对她进行污蔑报复吗?” 秦王妃和玉安郡主的恩怨已经人尽皆知,但是昭明帝作为日理万机的皇帝,自然是不会关注女人间的恩恩怨怨,他也是现在才知道这回事,当即就眯起了眼,冷冷地说道,“玉安,难道就像秦王说的,你是因为宿怨,才故意陷害秦王妃的?” 玉安郡主此时已经害怕得浑身瘫软,抖抖索索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秦王带给她的压力一如既往地大,在对方冰冷无情的目光下,她想起上次在端王府受到的警告,秦王说过,如果下次再敢冒犯秦王妃,被他发现后绝不轻饶,这一次,他会怎么报复她? 她陷入未知地恐慌之中,神情恍惚不能自抑,根本听不清昭明帝在说什么,这副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心虚,昭明帝的脸已经沉了下来,特别是这会儿邵言锦站出来作证,“陛下,郡主和秦王妃一直不对付,之前在端王妃的赏花宴上,郡主还试图掐死秦王妃,被秦王及时赶到,才救了秦王妃。” “端亲王,此事当真?” 一直缩在一旁当布景板的端亲王被点名,不得不站出来掺和这一场荒唐官司,“臣弟隐约听王妃说起这桩事。” 那就是真的了。 眼看着昭明帝有风雨欲来地架势,承平公主坐不住了,气得对邵言锦破口大骂,“玉安再怎么任性,她还是你的世子妃,你不帮着她也就罢了,处处与她作对,可见平日在府中是怎么对她的,难怪她不愿与你过下去,闹着要和离。要我看,你们还是不要再过下去了。” 邵言锦讽刺一笑,玉安郡主又何尝把他当作夫君了?但凡她考虑过他的立场,就不会有今天这回事。再说了,她们母女两支持太子,原本就与他立场不合的。 于是他朝着昭明帝磕了一头,“微臣自知配不上玉安郡主,愿意与郡主和离,还请陛下应允。” 昭明帝已经对承平公主母女俩彻底失望,当即就应允了他的请求,玉安郡主如梦初醒,她原本是想着与邵言锦和离的,现在终于实现了,心里却像是空了一大块,连魂儿都丢了,怔怔然不知所谓,等到回神时,已经泪流满面。 玉安郡主被宠坏了,性格又冲动,承平公主生怕她又说出什么话,让皇帝更加厌恶,连忙带着女儿离开。至于皇后,她知道大势已去,账册被秦王转交给皇帝的消息要转告太子,在承平公主离开后,她也请辞了。 “你们也回去吧。”昭明帝疲惫的按了按额头,对着端亲王说道,“记得处理京中流言,莫要损毁了皇家颜面。” 秦王回来,还承认秦王妃胎儿的血统,自然是不能让流言喧嚣了。对昭明帝来说,秦王妃腹中血脉一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秦王上交的奏折和账册,他已经预见不久后的腥风血雨,也不知太子…… 端亲王见昭明帝情绪不对,不敢再留下来手挂累,连连点头,与秦王等人请辞,等到出了正殿,秦王对着端亲王拱手,“劳烦王叔了。” “本王并没有帮到什么帮,你不怪我就好了。”端亲王连连摇头,因为玉安郡主的缘故,两府的关系有些紧张,现在想见也有些尴尬,端亲王作为皇叔,也拉不下面子说软话,胡乱寒暄了几句,就借口离开了,“本王还需去整顿流言,先离开了。” 宫道上只剩下秦王、顾清漪和邵言锦,事实上,他们三人的关系更加尴尬,邵言锦作为顾清漪流言的对象,方才还亲口承认仰慕秦王妃,站在秦王面前浑身不自在,他忍不住看向顾清漪,却见她的视线一直落在秦王身上,眼神缠绵温柔,他的神色立马就黯淡了下来。 从始至终,她喜欢的只有秦王。 秦王唇角微微一挑,心底那点妒忌和不满消失无踪,他紧紧地牵住顾清漪的手,对着邵言锦说道,“账册一事,本王会给你和勇毅候府一个交代,你放心,不会太久的。” 邵言锦回过神,淡淡一笑,“不必,这原本是我自愿的,被太子报复也是理所应当,王爷无需向我交代,恰恰相反,我还要向王爷道谢,替我完成了心愿。” 他的心愿是什么?自然是替颜舜华报仇的。不然他也不会故意接近太子,还冒险把账册偷出来交给秦王,他就是想借着秦王的手扳倒太子。 想到这里,他不由苦笑,看看吧,他总是这么没用,连替她报仇都要借助他人之手。 顾清漪的手心被紧紧地捏住,但很快就被松开,但那一瞬间的疼痛还是提醒了她,秦王吃醋了——邵言锦头账册的目的太容易猜,作为当事人,她想要装糊涂都不成。 不管怎么说,邵言锦都是一片情谊,虽然不能以颜舜华身份以他相认,但总要道一身谢的,“我知道你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表姐若是知道,一定会记得你的恩情的。” 邵言锦原本黯淡的眼神立马就亮了起来,期待地问道,“真的吗?” “真的。”顾清漪点头,“我最了解表姐了,你已经做的足够多的了,不必再因为她的死包袱重重,不然她也会心生愧疚,无法安宁。” 她的话像是有魔力一般,邵言锦总觉得这就是颜舜华的心底话,心里的不安和惶然尽悉消散,他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风流倜傥,潇洒不羁,“我明白了,多谢秦王妃提点之恩,在下铭感五内。” 他又成了天地间的逍遥客,意气风发地离开压抑的皇宫,但这可苦了顾清漪,因为短短的一席话,被某个醋坛子酸得不轻,真真是让人稀奇得不行。 堂堂秦王,也有吃醋的时候。 第212章 打草惊蛇 - 喜荣华 - 痕线 秦王回京的消息还没有传开来,府中下人看到他带着王妃回来,纷纷大喜,各个奔走相告,喜气洋洋得仿若过年。 周夫人听到动静出来一看,眼中也是闪过喜色,“你终于回来了,一路上可好?” 秦王对周夫人很是敬重,郑重地回了话,还对她这一年来的照顾表示感谢,周夫人摆手让他不必客气,“王府里面清净,又有小团子和漪儿作伴,比我在桃花庵住得好多了。”她声音顿了顿,看向顾清漪,“陛下宣召你进宫,情况如何了?” 她看得出来,小两口好像在闹别扭,该不会是真出什么问题吧? “没事了,阿娘,你别担心。”顾清漪看出周夫人的忧虑,连忙牵住秦王的手以证真实,“是皇后和玉安郡主从中作梗,劝陛下让我去宗人府等王爷回来再做定夺,王爷及时回来,我便洗清嫌疑了。” 周夫人这才放心地点头,她也不多说,留了空间给久未见面的小两口相处,秦王想念小团子,直接走进暖房看孩子了,顾清漪既好气又好笑,跟着他进去,就见他正抱着小团子说话,“小团子,还人的父王吗?来,叫一声父王好不好?” 这阵子顾清漪在家也经常教小团子说话,但是她只能咿咿呀呀地说话,根本吐字不清,所以秦王的希望注定是落空了。非但如此,小团子一看到顾清漪进来,就伸长了胳膊,挣扎着要抱,秦王不乐意了,“父王抱你不好吗?小团子这么久没见父王,就不想父王吗?” 语气倒是颇为失落。 顾清漪看得不忍,过去在小团子脑袋上揉了揉,瞥了秦王一眼,“小团子这个年纪还不会认人,她不想让你抱,是你身上太硬,膈得她难受了。” 她越是说着,越是心疼,把小团子接过来放回小床上,直接拿了她前不久给秦王新作的衣裳,要给他更衣,“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伤好了没有?我听封鸣说,太子的人日夜纠缠不休,刺客一批又一批,你没有再受伤吧?” 秦王躲闪了一下,“不用了,本王亲自换。这是你给本王做的衣裳吗?真好看。” 他不愿意,还转移了话题。 顾清漪的眼圈立马就红了起来,秦王最怕她这样,立马手忙脚乱地开始哄人,“我不是有意瞒着你,只是担心你看了会伤心,左右身上也是小伤,很快就痊愈了,犯不着让你跟着难受。” “你让我看看,心里有个底,不然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心里更加难安了。” 顾清漪再次动手替他更衣时,秦王就不躲闪了,之前受过的伤已经痊愈了,但是身上又添了好几道新伤,如今已经结痂,确实是快好了,即便如此,顾清漪还是看的眼泪直掉,心疼得不行。 秦王连忙替她擦着眼泪,“别哭,本王有听你的话,注意着不受伤,只是刺客太多了,侍卫也抵挡不住,才有落网之鱼到了本王身边,一时不慎受了伤。” “我没有怪你,只怪太子心狠手辣。”顾清漪替他穿好衣裳,对罪魁祸首恨得牙痒痒的,“账册一事你查得如何?有没有牵扯到太子?” 说到正事,秦王神色也严肃了起来,“上次让李明达运回京的赈灾银子只是一部分,大部分都进了太子的私库,本王已经查明地点,在奏折上禀父皇,想来父皇很快就有动作了。” 顾清漪惊讶地叫了一声,“可是刚刚皇后也在,会不会打草惊蛇,让太子把银子转移了?” “要的就是打草惊蛇。”秦王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太子狡猾,藏银地点虚虚实实,本王也不确定查到的是不是正确,等他心虚去转移银子,露了痕迹,父皇就更加容易知道了。” 到时候人赃俱获,太子想要狡辩都狡辩不得了。 想到太子有可能的下场,顾清漪兴奋得不行,秦王看她终于高兴起来,暗暗松了口气,这才有空教训人,“你都怀孕三个月,怎么敢瞒着本王?若不是封鸣给了本王密信,本王放心不下你,及时处理好庆宁府的事日夜间陈地回京,你今日就要受委屈了。” 想到这里,他就心有余悸,如若不是想早点回来看顾清漪和孩子,就不会巧合地撞上今天这一幕,将来会发生什么事都不可预料。 顾清漪也是后怕,也顾不上怪罪封鸣不听命令把她怀孕的事泄露给秦王了,乖乖地领了训,但还是狡辩了一句,“我是怕你分心,才不告诉你的。” 秦王瞪了她一眼,她立马就不敢说话了。 看她乖乖巧巧地站在那里,像个温顺的小猫咪似的,还露出讨好的笑,秦王心中满意至极,忍着去撸一把的渴望,继续板着脸问罪,“那邵言锦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喜欢你前世吗?什么时候又喜欢上你了?”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的?”顾清漪一时愕然,但又想起方才出宫时又一位小太监与他耳语了几句,估计是他安排在皇宫的线人,所以之前在殿中发生的事情都知道了。 难怪他醋得这般厉害。 顾清漪顿时无奈了,“我也不知晓,估计是他觉得我和颜舜华相似,才产生了移情作用吧。”说不定邵言锦心里也糊涂着呢。 秦王倒是认同这个解释,毕竟他不知道顾清漪真实身份时,也是有几分移情的,邵言锦会产生这般复杂的感情也不难解释。只是他心里还是不舒服,冷哼了一声,“那支金簪是你的吧?当初邵言锦给了你诗笺,难道你还给他金簪定情了?” 这是哪来的乱七八糟的想法? 顾清漪这才想起来,她一直都忘记和秦王交代金簪的事了,难怪他误会大发了,连忙解释道,“没有的事,那金簪是我和阿娘认亲那次,被张氏设计送出城,我丢下金簪求救,估计是被邵言锦捡了去。” 知道不是定情信物,秦王的脸色才好了起来,不过还是警告她,“邵言锦的情分本王替你偿还,日后不许与他靠得太近。” 顾清漪乖乖应是,他这一回来,只顾着教训人了,她心里有些不满,脸上多多少少露出了委屈之色。秦王看着她攥着他的衣角,嘴巴翘得几乎能够挂油瓶了,耸拉着眉眼,委屈巴巴的小模样,可怜得不行,心里顿时化作一团,小心翼翼地把人抱了起来,像哄小毯子似的哄她,“怎么?漪儿你生气了?” 他不哄还好,一哄顾清漪就更加委屈了,娇气地哼了一声,扭过脑袋不去看他,秦王也是耐心十足,跟着她一起转悠,幼稚得像是捉迷藏似的,两人还未觉得如何,小床里的小团子就咯咯地笑了起来。 两人俱是一僵,齐齐朝着小团子看去,就见她扶着围栏站起来,黑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家父王和母妃转圈,待他们看过来,又高兴地笑了起来,咿咿呀呀地叫嚷个不停,兴奋极了。 秦王不解其意,问顾清漪,“小团子高兴什么呢?” 顾清漪已经僵住了,红着脸看他,“我平日里喜欢和小团子玩转脑袋的游戏,她以为咱们在玩,也想着玩呢。” 这真是…… 秦王大笑,宠溺地用额头蹭了她一把,声音低沉温柔,“孩子他娘,你这是和小团子越来越像了。” 孩子他娘?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称呼。 顾清漪的心底被烫了一下,然后还未来得及如何,就被他后半句给震得不轻,眼睛立马就瞪了起来,“你是嫌我幼稚?” “没有,哪里是这个意思。”秦王不敢撸虎须,连忙顺着毛摸,“本王就喜欢你这样,娇娇气气的,像小团子似的无忧无虑,有本王宠着你就行了。” 顾清漪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眼神温柔如水,像是糖丝一样黏在秦王身上,怎么也离不开,秦王喉咙滚动了一下,在她耳旁低低地低喃,“想本王了没?” 他的声音低哑轻柔,像一根羽毛一般在耳畔轻扫而过,直接痒到人心底,顾清漪耳郭烫起一片红晕,连脸颊都是通红一片,目含秋水,盈盈地看着他,许久才羞怯地点了点头,声若蚊蚋,“想了。” 秦王的呼吸骤然沉重起来,低头噙住她红润的双唇,阔别重逢的思念和渴望在纠缠间挥洒得淋漓尽致,意乱情迷,气氛火热。 然而还未等两人更深一步地探索,小团子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原来是自家父王和母妃只顾着自己玩耍不理人,这是生气了。无良爹娘恍然惊醒,彼此都衣襟凌乱,面红气喘,已经是情不可自抑。 秦王连忙把顾清漪拉开,视线在她的肚子转了一圈,“是本王孟浪了,这一胎怀象如何?孩子有没有闹你?” “没有,孩子很乖,要不是月事没来,我都不知道已经怀了。”顾清漪说了一句,也来不及详细述说,只因小团子哭得太厉害,她连忙跑去抱起小团子哄人,秦王也过来陪玩,才终于把这小祖宗逗笑出来。 第213章 太子被废 - 喜荣华 - 痕线 原本硝烟弥漫的局势,在秦王回京后更加严峻,各方人马都按捺不住出动奔走,每次上朝都有御史弹劾太子一系官员,朝廷乃至坊市中都闹得沸沸扬扬,到处都是议论废太子的声音。 秦王一概不理,连鸿胪寺也不管了,直接待在府里陪伴顾清漪和小团子,他这副媳妇孩子热炕头的架势,对外边的局势一点也不关心,让不少人百思不得其解,他不乘机扳倒太子,退居幕后算什么回事?难道真的对太子之位没有野心吗? 秦王的野心如何暂且看不出来,但秦王妃腹中胎儿的血统已经无人怀疑了,毕竟以秦王眼里不揉沙子的性子,怎么可能还留着给他戴绿帽的女人呢。 倒是诬告了秦王妃的玉安郡主,她已经和勇毅候世子和离,也不知道是受了刺激还是怎的,听说脑子有些不正常,整日疯疯癫癫地说着胡话,脾气阴晴不定,伺候的下人时常被她打伤,甚至连被打死的也有,不过都被公主给隐瞒了下来,依照她这么残暴的性子,若不是因为有个公主娘,身边怕是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顾清漪在府中养胎,只是与邵慧宛有书信来往,两人对外边的新鲜事并不怎么清楚,诸多欣喜都十分滞后,因此顾清漪在得知玉安郡主脑子有问题时,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她问秦王,“玉安郡主好端端的,怎么就脑袋不清楚了?” 她怀疑是秦王出手了。 秦王正在和小团子玩九连环,闻言抬起头来看她,神色显得高深莫测,“玉安的性情原本就暴戾无常,本王只是让人给她换了一味熏香而已。” 想必那味熏香是有刺激性情作用的,玉安郡主暴戾的性情加重,便有了现今的征兆。这件事未曾在顾清漪心底泛起半点浪花,玉安郡主有今日的下场都是咎由自取,秦王的报复,不过是她作恶多端的报应罢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承平公主失去宠爱,玉安郡主也传出坏名声,公主府很快就在京城沉寂下来。再过不久,忽然发生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所有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再也没有人关注玉安郡主如何,因为昭明帝在一日大朝会上宣布,他要废太子。 废太子! 这一道消息宛若惊雷砸向所有人,朝野震动,太子事关江山社稷,废立都要慎之又慎,昭明帝这一决定砸得所有人措手不及,一些坚持嫡系正统的老臣上书进谏,让皇帝慎重考虑,太子一党也在上蹿下跳,到处串联官员上书劝阻皇帝,京城变得热闹非凡。 再这样的时局下,秦王府的无作为显得格外显眼,秦王是除了太子之外最具有资格和能力的皇子,若是太子倒台,秦王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太子,然而稀奇的是,他毫无动作,连偏向秦王府的官员都作壁上观,仿佛对这场废太子运动毫不关心,倒是有了不慕名利的好名声。 并不是秦王无作为,而是他明白,在废太子这件事上,无为才是最大的作为,太子因为贪污赈灾银子被他查出,若是再在废太子一事上蹿下跳,倒显得居心叵测,徒惹皇帝猜忌了。 反正皇帝已经有了必废太子的理由。 很快,昭明帝就给那些反对废太子的老臣摆出理由——太子贪污赈灾银子,人赃并获。 秦王故意设下的局,太子终究还是上当了,派人偷偷去转移银子,被昭明帝暗中盯着的人抓住——太子已经足够狡猾,秦王查到的藏银地点是假的,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终究还是被皇帝抓个正着。 赈灾事关国之根本,太子负责赈灾,却中饱私囊,手下官员层层剥削,不顾百姓死活,这样没有爱民仁心的太子,对一个国家来说是一场灾难,那些强烈反对的老臣很快就沉默下来,这样的太子,他们想保都保不住。 不仅朝廷官员为废太子一事来回奔走,就是民间也群情沸腾,太子原本就不如秦王得民心,在他贪污赈灾银子的消息传出来后,形象瞬间跌入谷底,要求废太子的呼声日益高涨,废太子一事,势在必行。 听说太子在御书房跪了三天三夜,皇上也没宣召他,更别说更改主意了,皇后在皇上提出废太子当天就病了,听说太子跪在御书房,拖着病体去求情,自认教管不严,导致太子犯下大错,愿意辞去皇后之位,让皇上收回成命,饶了太子这一次。 然而昭明帝废太子之意已决,根本不愿意听皇后的求情,还把她禁了足,转眼就颁发了废太子圣旨,晓谕天下。 顾清漪是从秦王那儿得知这些消息的,单是听着就觉得惊心动魄,太子被废掉,她固然开心,但也难免从心底生出对皇权的畏惧,二十多年的太子,说废掉就废掉,若是秦王府哪一日惹了皇上的眼,是不是也会有太子同样的下场? 秦王破天荒地因为这个疑问沉默了下来,许久才给她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父弱子强,父皇老了,太子正直壮年,父皇感到威胁也是正常。就算就没赈灾银子被贪这一事,父皇还是会找到其他借口废太子的。” “所以说,如果秦王府让父皇感到威胁,父皇也会像废掉东宫那样,同样废掉秦王府吗?”顾清漪问道。 秦王把她揽入怀中,轻抚着她已经凸起的小腹,低声道,“不会的,本王不会让那一天出现的。” 他不掺和废太子一事,就是心怀忌惮,现在没有了太子在前面挡着,秦王府愈发引人注目,越是这种时刻,才越应该低调了。 果然,顾清漪很快就发现了门房拜帖的变化,原本因为她被皇后申斥而锐减的帖子,再太子被废后骤然增加,不仅恢复往日数量,还翻了好几倍,不仅已经冷落下来的人家重新贴上来,还有不少新的投机分子开始下注——所有人都觉得,秦王是最有资格的下一任太子人选。 这才是最危险的,顾清漪与秦王都不想张扬,所有的帖子都以养胎为名拒绝了,秦王更是直接,连昔日下属都不见了,鸿胪寺也是爱去不去,几乎整天都在秦王府里陪伴妻女,也正是因此,他与小团子的关系突飞猛进,父女两像糖块似的黏在一起,拉都拉不下来。 顾清漪作为一名情绪反复无常的孕妇,看着他们父女两的亲密劲儿,非常不讲道理地吃醋了,“我看我是多余的,你们父女两只顾着亲热就是了,不用理会我。” 她气哼哼的,扶着肚子要走,秦王哭笑不得,把小团子放进学步车里,几步上前,拦住了某人的去路,“哪来这么大的醋劲儿,本王疼小团子,难道你就不疼了吗?” 顾清漪自然是疼小团子的,只是以前不管是小团子还是秦王,大多数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现在两人都乍然见转移了对她的注意力,心里落差之下就受不住了。 “真是个大宝宝。” 秦王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头抵住她的额头,蹭了蹭,“以后小团子让你带着玩,本王再也不插手,这样可满意了?” 顾清漪眼睛一亮,待看到秦王眼底的笑意,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她也觉得自己无理取闹了,红着脸说道,“算了,是我任性了,你还是继续带着小团子吧,不必理我。” “你是小团子母妃,本王的王妃,怎么能不理你?”秦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本王问过岳母了,孕妇情绪大起大落都是正常,你若是觉得本王忽视你了,尽管像今天这样说出来,本王有什么不对的,一定会及时改正,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顾清漪又被感动到了,红着眼看着他,“没有,我一点也没受委屈,你对我的好,我一直记得,到时我任性不懂事,给你添了诸多麻烦。” “傻瓜,有麻烦,有负担,才能算是有滋有味地活着。”秦王笑着看她,“自从遇到你,本王枯燥的人生才有了意义,就算是负担,也是最甜蜜的负担。” 顾清漪破涕为笑,伸手挂在他脖子上,笑盈盈问他,“那我问你,我这个甜蜜的负担重不重?” “一点也不重。”秦王直接把她抱起来,幽深的双眸染上脉脉的情意,瞳孔中倒映着她娇俏可人的面容,心底变得柔软如水,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如珠如宝地珍藏着,“漪儿是如此可爱,在本王心目中重逾千金,即便背上一辈子也不嫌累。” 顾清漪笑眯起眼,在他薄唇上蜻蜓点水地一吻,狡黠一笑,“那你记住了,我赖定你一辈子了。” “不仅这一辈子,下下辈子,咱们都要做夫妻,世世相随。”秦王如此说道,他的眼底盛满了夜空地星辰,耀眼迷人。 情话甜蜜悦耳,正如月色般醉人,有情人紧紧相依,如鸳鸯交颈,恩爱情浓。 第214章 太子之争 - 喜荣华 - 痕线 新的一年在硝烟和沉郁中走来,约莫是为了扫除废太子的晦气,这一年过得格外热闹,皇后重病,宫中是淑妃执掌宫务,岐王和端阳公主一时变得炙手可热。至于勇毅侯府,在太子被废后就重新恢复了曾经的辉煌,因为有秦王从中帮助的关系,邵家男人重回官场后的官职都是实权,邵慧宛也随之水涨船高,再也没人说她配不上岐王的话了。 顾清漪知道,这是秦王替她偿还人情。 太子被废,东宫无主,所有成年皇子都成为投机者的目标,因为秦王格外的低调和不近人情,挡住了有心人前进的道路,不少人又跑去撞其他皇子的钟,因而岐王也有了不少拥护者,隐隐和秦王府有了别苗头的架势。 顾清漪原本是不知道的,年前小团子周岁,还会喊人了,她沉寂于养孩子的喜悦之中,没怎么关注外边的消息,直到许久没有接到邵慧宛的信件,才在秦王的暗示下意识道问题的严重性。 起因来自于某个急于拍马屁的官员,上奏请立太子,他提议的人员正是岐王。皇帝当朝大怒,道,“岐王寸功为立,不及秦王多矣,何德何能居于太子之位?无须再提。” 一句话就把岐王上进的可能性给掐灭了,顺便还把拍马屁的官员贬了官,暂且不知岐王有没有那个心思,就凭昭明帝那句话就让他颜面扫地,很难不对秦王府心生芥蒂,反正就秦王所说,岐王待他已经不如往日亲密了。 难怪邵慧宛都不给她写信了,估计是听到外边的风声,不敢与秦王府关系过密,怕是传到岐王那里惹他不喜吧。 顾清漪能够理解邵慧宛的作为,但心里还是十分难受,人和人的关系就是这样,立场不同的,感情也会慢慢变得不纯粹,经过这一遭,即便以后能够修复关系,怕是也不如往日亲密了。 秦王担心她伤心,把小团子抱过来转移她的注意力,小团子已经能够脱离学步车走上一段路,胖嘟嘟地小身子像圆球一样滚过来,奶声奶气地喊着她,“母、母……凉凉!” 小团子还不会叫母妃,“娘娘”却叫得顺畅,不过发音不正确,每次开口都惹人发笑,顾清漪又一次被她逗笑,搀扶住她的小身子,“小团子睡醒了?饿不饿了?” 小团子还没有断奶,但顾清漪让她尝试着吃一些辅食,这孩子胃口好,给什么都吃,倒是好养活得很,只是依旧惦记着自家娘亲的奶水,每次靠近顾清漪都想往她怀里钻,只是顾清漪现在又有了身孕,把奶水断了,自然就不能再喂小团子了。 “凉凉,喝……”小团子又在扒顾清漪的衣服,秦王担心她伤到顾清漪的肚子,连忙把她抱走,小团子倒也不生气,小手抓着秦王的衣服,嫩生生的喊着,“爹爹,喝。” 她不会喊父王,但是爹爹喊得十分顺畅,让顾清漪很是嫉妒,而秦王自然是得意非常,每次被小团子软软甜甜地喊着,表情温柔得几乎能挤出水来,所以小团子一点也不怕他,每次不顺心了都是找他告状。 但她这次的诉求是注定无法实现的,秦王在她委屈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小团子乖乖的,母妃没奶水了,让奶娘喂你。” 小团子瘪了瘪嘴,虽然不高兴,但也没拒绝杨嬷嬷抱她,待小团子下去喝奶,秦王才在顾清漪身边坐下,宽厚的大手掌在她高耸的腹部轻抚着,温声问道,“孩子今天有没有闹你?” 这一胎的怀象和小团子不同,前三个月没什么动静,三个月后才有了反应,好在反应并不激烈,顾清漪也习惯了,倒也能承受得了。 “没事,孩子今日乖得很。”顾清漪轻笑着抓住他放在肚子上的手,“我知道你的心意,慧宛有她的难言之隐,我能理解,也不会太难过,因为我已经有你和小团子了啊。” 秦王的脸色柔和了下来,“你放心,我和小团子永远有陪着你,还有肚子里的宝宝,你永远都不是一个人。” 顾清漪笑着点头,又想起岐王被举荐为太子的事,“连岐王都会有人举荐,举荐你的人岂不是更多?更别说父皇话中流露出对你的满意,那些人岂不是更加疯狂?” 顾清漪猜得没错,秦王能够控制门人的行事,但其他人的言行是无法制止的,那日朝会后,便有自作聪明的人自以为窥见皇上内心的想法,开始提议封秦王为太子,皇上虽然没再说什么,但都留中未发,再过不久,大家都知道皇上目前并不想立太子,便消停了下来。 也正是因为这场风波,昭明帝想起了在府里待了好几个月的秦王,重新把他叫出来办差,这一次并没有继续呆在鸿胪寺,而是监管吏部,就连岐王也被安排到礼部,虽然都是六部之一,但是吏部的实权明显比礼部大,无形中又生出不少流言来。 这些流言上不了台面,朝野都不敢明目张胆地议论,但是嘴巴长在人身上,是怎么禁也禁不止的,特别是皇宫内的太监宫女,对这些更加关注,再加上淑妃威信不足,宫人没那么服从管教,议论声就没停止过。 病中的皇后听了流言蜚语,病情又加重了,不仅是她,就连废太子也听到这些议论。 太子被废后,并没有第一时间搬出东宫,当时他是以太子妃怀孕,不已挪动为由,向昭明帝求情暂缓挪宫,昭明帝兴许是不想表现得太过绝情,再加上废太子妃怀的还是皇孙,便同意了下来,因此废太子和妻妾依旧住在东宫,只是他们已经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和太子妃嫔,势利眼的宫人对他们是去往日的忌惮和畏惧,偷奸耍滑,说小话的什么都有,废太子就是听到宫女的议论,说是陛下目前最属意秦王,说不定秦王就是下一任的太子。 下一任太子! 废太子回去书房后就大发雷霆,把书房里的东西都砸了个遍,心腹宫人噤若寒蝉,待他发完脾气后才去收拾残局,自从太子被废后,他已经不知发了一次脾气,书房的东西都被砸得透烂,敕造处又断了供给,只能用以往的库存填充,明显已经捉襟见肘,重新摆上的东西都没有以前珍贵,显露出几分落魄和寒酸来。 当了几十年的太子,他何尝受过这等委屈? 废太子产生了巨大的心理落差,并不甘心就此认命,暗中谋划翻身的计策,这一天,终于让他等到回信。 心腹把密信递过来,废太子急切地拆开,一目十行地看下去,脸色几番变化在,最后化作平静,他把密信烧掉,没有留下字迹,只是与心腹说道,“你亲自去一趟,告诉匈奴王,只要他能够助本宫成事,待本宫继位之后,割让十城作为谢礼。” “是,属下明白。” 黑影一闪,书房内很快就是去了黑衣人的踪迹,废太子盯着只剩下灰烬的火盆,露出一抹冷笑,“这天下,终究还是本宫的。” 废太子并没有在书房待太久,有宫人在外头求见,声音急切,“殿下,太子妃动了胎气,已经见了红了,您快去看看吧。” 太子被废后,身上已经没有什么爵位品级,但是他仍当自己是太子,宫人称呼不对都会受罚,甚至连丢了性命也是有的,渐渐的宫人也不敢反抗,依旧如以往那般称呼,整个东宫,凌乱虚假得像是一处被禁锢的梦境。 废太子不愿意从美梦中醒来,颜舜英肚子里的孩子是他重要的倚仗,再加上她身后的武安侯府,也是他将来翻身的最大助力,他说什么也不愿意让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出事的。 因此一听到宫人传报,立马急匆匆地去了颜舜英住所,太医也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过了许久才慢吞吞地来了一个年轻的太医,一看就没什么经验,诊断了许久,才得了结论,“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孕妇只是心情郁抑,又动了怒,才会胎象不稳,日后静养为妙。” 太医留下药方,一刻不停地拎着药箱离开了,仿佛多待一刻就能染上霉运似的,废太子脸色冷沉得吓人,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到伺候宫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端端的太子妃怎么会动了胎气?” 宫人吓得跪了一地,唯唯诺诺地说道,“今日史侧妃和顾侧妃来了一趟,说是陪太子妃说话,她们离开后太子妃就不开心,再过不久就见红了……” “传本宫命令,史侧妃和顾侧妃禁足,若是太子妃出了什么问题,就唯她们是问。” 后宫女人的小手段他知道得一清二楚,以前不想理会也就罢了,现在颜舜英肚子中的孩子至关重要,他是怎么也不能任由那些女人放肆下去。 颜舜英已经醒过来,听到太子在外头的声音,神色木然,只有眼神才露出几分嘲讽和苦涩来。 第215章 两份拜帖 - 喜荣华 - 痕线 东宫人心涣散,规矩如无物,很多消息根本就不保密,废太子妃刚宣了太医,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她动了胎气,两名侧室被罚的消息一同传来,很快张氏就递了帖子要求见顾清漪,顾清漪直接给拒绝了。 张氏实在是可笑,前阵子抹黑她名声且不说,顾清漪懒得与她们计较,自从太子被废后,她三番四次地想要上门拜访,无非是想要知道顾文茵的情况,这会儿递拜帖上门,应该也是与顾文茵有关。 就是顾康文亲自来她都不见得理会,更别说张氏了。 张氏可以不见,但是另一张帖子不能等闲视之,是武安侯府的帖子,祖母要见她。 逢年过节的时候,顾清漪经常会给武安侯府送东西,也曾提出登门拜访过,只是都被祖母给拒绝了,这会儿破天荒地要见她,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顾清漪忍不住想,难道是为了颜舜英而来? 不管心里如何猜测,顾清漪都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她直接让徐嬷嬷亲自跑一趟,“嬷嬷,老太君的年纪大了,不劳烦她老人家亲自过来,我明日去武安侯府看她,你过去与她说一声吧。” 徐嬷嬷知道武安侯府对自家王妃来说意义非凡,立马应声离开,倒是周夫人有些担心,“你的身子重,怎么能四处跑动呢。” “没事的岳母,明日我陪着漪儿过去。”秦王下衙从外边走进来,顾清漪立马欣喜地迎了上去,秦王伸手搀扶住她,“慢点儿,别摔了。” 顾清漪肚子虽然大了,但现在身子还是很灵活的,不过她也接受秦王的好意,任由他搀扶着,与秦王说着话,“也不知祖母有什么要紧的事。” “明日去一趟就知道了。”秦王如此说着,眼神却深沉如潭。 第二日,顾清漪怀着紧张和期待的心情,再次踏入武安侯府,府内的景色一直没有变化,再次踏入却有种物是人非的沧桑和感慨,直到手心被人紧紧地握住,她才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冲着担忧的秦王笑了笑,“放心吧,我没事。” 得到消息的朱氏迎了上来,一见到他们就要行礼,顾清漪连忙搀扶住了,“老太君不必多礼,您近日可好?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的?我让人新配了救心丸和荣养丸,明日让人给您送过来。” 她的态度亲昵而自然,亲切的挽着朱氏的手,仿佛两人是亲密无间的祖孙一般。朱氏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总觉得在顾清漪的身上看到了华儿的影子,但这明显是不可能的,这位只是她儿媳妇的外甥女罢了。 只是这个外甥女表现得比亲孙女还要孝顺,不仅常常遣人到武安侯府探望,每每有了好东西也没忘了她,就说药材,都不知道送了多少车,这些是颜舜英都未曾做到的,秦王妃却做到了。 朱氏定了定神,目光落在顾清漪高耸的腹部,脸色变得严肃,“老身只是老毛病了,并不碍事,只是王妃娘娘身子重,不已奔波劳累,老身亲自去秦王府就可以了,您又何必亲自上门。” 这已经是教训的口吻了,如今也只有周夫人敢这么说她,顾清漪却不觉得冒犯和伤心,脸上的笑容止不住扩大,像个得了糖果的小孩子似的。 祖母这个就是这样,越是喜欢就越严格,若是不被她放在心上,连教训都懒得说的。 朱氏心里还后悔了一下,觉得自己的语气太重了,怕是让秦王妃不舒服,熟料她开始笑起来,笑眯眯的样子像是偷了腥的猫儿一样,这这样熟悉的笑容让她心神俱震,下意识抓住顾清漪的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试图把人看透了似的。 这样的笑容她太熟悉了,华儿喜欢甜食,尤爱素芳斋地果脯,朱氏担心她吃坏牙齿,常常限制她的食用次数,只有她表现好了,才奖励她几块,每每这时她都是像这般笑的,明明只是几块果脯罢了,她像是得到全世界一样开心,让人看着,心也跟着暖起来。 身在局中的顾清漪已经不知道自己露馅了,对祖母突如其来的震惊感到莫名其妙,但是秦王察觉出端倪,连他都能察觉出漪儿身上的不妥当,而朱氏手把手地把颜舜华拉扯大,对她的性格和小动作都了如指掌,即便是换了壳子,她也能看出其中的不对劲来。 以前祖孙两是没什么机会相处,导致朱氏现在才发现不对劲,若是再给她观察的机会,把人看穿也不是问题。秦王和顾清漪都没想过向朱氏泄露身份,只因为她年纪大了,又有心疾,一下子受了大刺激,身体怕是受不住。 秦王不动神色地牵住顾清漪的手,视线在她青紫的手腕转了一圈,有些心疼却也不能表现出来,他安抚拍了拍顾清漪的手,与朱氏说道,“老太君,不知您今日要见我们,有什么要事?” 朱氏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待看到顾清漪手腕青紫了一群,顿时有些愧疚,“是老身失态了,确实有事与你们说,此处不宜谈话,请两位移步吧。” 她原本是安排在花厅见面,但是鬼使神差的,她又变了主意,把人带去她居住的院子,眼神控制不住往秦王妃身上转,越看越震惊,心底突然生出大胆诡异的猜测来。 顾清漪并不知道祖母在观察她,自从进了祖母的院子,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她在这个院子生活了十五年,处处都留着她的痕迹,葡萄架上有她扎下的秋千,槐树上有她量身高划下的刀痕,庭前还种着一颗她亲自种下的桃树……她的视线四处流转,一脸怀念,在经过槐树时终于忍不住,戳了戳旁边的秦王,小声说道,“看到树窝了没?里面藏着东西哦。” 树窝是老槐树枝桠盘旋而形成的小空间,小时候顾清漪喜欢爬到里头睡觉,后来被祖母打过一次手心就不敢了,但那个树窝却成了她的专属领地,常常往里头藏一些小东西,就是表妹也不知道。 秦王看她开心,也跟着高兴起来,顺着她说道,“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 树窝里头藏着她喜欢看的杂书,祖母不允许她看杂书,放在房间内会被侍候的丫鬟发现,于是她用油纸把书包起来藏在树窝里,即便是下雨也淋不湿书,等到祖母不注意的时候,就可以取出来看,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里头应该还藏着一本她还未看完的话本。 树窝很矮,伸手一掏就能碰到,结果她不仅碰到一本油纸抱着的书,还有一个小木盒,拿出来一看,顿时愣住了。 小木盒里装着的,是素芳斋的果脯。 她怕树上有虫子,从来不把果脯藏在树窝里,所以里面的果脯是怎么来的? 顾清漪下意识地朝祖母看去,只见她站在不远处,神色混杂着奇异、震惊和不可置信,连呼吸都有些急促,但是她竭力压制着,但声音的颤抖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果脯是我放进去的,华儿一直以为没人知道她的小秘密,但自从她第一次往树窝里面藏东西,我就知道了,我一直没有拆穿,她还傻乎乎地当所有人都不知道,每次偷偷让丫鬟买了杂书回来,每看一本都会被我罚着写大字,她竟是一点也没有察觉……”说到这里,朱氏脸上露出一抹怀念的笑容,但很快就被另一种情绪隐没,“后来……后来她出了事,我便每个月给她放一盒素芳斋的果脯,她喜欢吃这个,如果哪一天回来,她一定不会忘了这个地方,也能吃上自己喜欢的零嘴。” 祖母口中的回来,显然是另一种意义的回来,她是用着素芳斋的果脯供奉颜舜华的亡魂。 顾清漪心底涌起一股难言的悲伤,甚至有承认自己就是颜舜华的冲动,但这明显是不可以的,人死不能复生,祖母的身体根本不能受到惊吓。 她不敢再露出痕迹,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泪,声音哽咽,“表姐曾经与我提过这个树窝,可惜物是人非,表姐已经不在了,老太君,您请节哀,若是因此伤了身体,表姐知道了也不会安心的。” 朱氏原本急速跳动的心脏渐渐平静下来,心里空落落地难受,眼中期待的光芒瞬间就黯淡下来,眼神更显得浑浊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那种未知的神秘她不敢想,只是觉得难过,勉强地点了点头,“华儿素来与你亲近,互相分享秘密也是有可能的。当初是我不对,险些伤了你,你不与我计较,还时时关心,是个以德报怨的好孩子。” 说的是顾清漪当初大闹法事的事了。 顾清漪已经知道祖母的难言之隐,理解她的难处,自然就没有怨怼了,再说了,血缘至亲,哪能那么容易割舍呢。 “是我不懂事,让您为难了。”顾清漪的声音顿了顿,想起了颜舜英,祖母对颜舜英的喜爱程度不如对颜舜华,但终究也是嫡亲的孙女的,她割舍不下对颜舜华的血脉亲情,想必也做不到对颜舜英视而不见的。她试探地问道,“老太君今日叫我来,可是为了废太子妃?” 朱氏微微一顿,摇了摇头,“不是,她现在才是最安全的,废太子自然会护着她,不必要外人操心,我找你们另有要事。” 她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郑重,顾清漪意识到祖母口中的要事可能非常重要,也顾不上伤心难过,朝秦王看了一眼,秦王也是一脸肃然,搀扶着顾清漪跨过台阶,进了堂屋,下人奉了茶后就迅速退了下去,没有闲杂人等之后,朱氏才从卧室中取出一份信,直接递给秦王,“秦王殿下,这是老身儿子寄回来的家书,里头的消息事关重大,老身想了想,觉得还是要告知你一声比较好。” 这份家书,才是朱氏的目的,她原本要找的就是秦王,只不过为了不让人怀疑,才假托拜访顾清漪而已。 第216章 发现身份 - 喜荣华 - 痕线 秦王看书的速度很快,但这一份家书却看得格外久,脸色一点点地冷凝下来,甚至有了风雨欲来的黑沉与恐怖,若是外人看了,定然会吓得不敢靠近,但顾清漪不怕,一来她知道秦王不会伤害她,二来她实在思念父亲,不仅想看父亲在家书上写了什么,更想看一看他的笔迹,以解思念之情。 于是她直接从秦王手上把家书抽出来,秦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没发现书信被抽走了,顾清漪开始看信,父亲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展信是家常的问候,父亲是武将,自诩是大老粗,除了兵书什么也不愿意读,文采欠佳,连问候的言语都是直白简单,十几年来都没有变过,但是言语间透露出的感情是真挚的,顾清漪还是颜舜华时,就常常负责给祖母读家书,每每家书中提到她的名字,总是欢喜不已,但是这一次,却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因为颜舜华已经死了,父亲根本不敢在信件提起她,但是旁敲侧击地安慰祖母的话一点儿也没少说,他一个直来直往、几十年都学不会委婉的粗人,因为女儿的暴毙,担心母亲的身子受不住,终于学会了迂回的措辞的。 这种转变,让人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父亲没有提她,却提了颜舜英,是的,父亲也知道了太子妃身份的猫腻,因为他在家书上写着,“英儿素来乖张任性,当初有胆子残害手足,应是少不了太子的撺掇,如今太子被废,也是冥冥中的报应。她曾给我写过家书,让我替废太子求情,被我拒绝了。她估计不死心,会继续打您的注意,母亲您切莫心软,被她蒙骗住,掺和到废太子的泥潭中去,徒惹陛下猜忌。废太子不甘心被废,已经有所动作,兹事体大,武安侯府需自保为要。” 问候叙旧的部分就此结束,下面写的是他发现废太子小动作的内容,也正是这部分内容让秦王脸色大变,顾清漪细细一看,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凉月城乃边关要塞,毗邻北方匈奴,秦王以前便驻扎在凉月城,自从秦王被传召回京后,武安侯颜忠武被皇帝调遣,成为新的边疆守将。在秦王以前,颜家是对抗匈奴的主力军,颜忠武对匈奴人很是警惕,时常戒备,一直派遣斥候注意匈奴王庭的动静,就在不久前,斥候来报,匈奴王庭出现了中原人,对方十分警惕,很快就甩掉跟踪的斥候,不见踪迹。虽然不知那人的身份,但是废太子的人恰好出现在凉月城,颜忠武怀疑废太子不甘被废,怕是要利用边关生事,故而写信回来提醒老太君谨慎行事,莫要卷入夺嫡斗争中。 朱氏历经三朝,经历过国破家亡的痛苦,对战斗和时局有着非同一般的关注和理解,她不愿意再起战事,更担心驻守边关的武安侯出事,才想到把消息传递给秦王,让他想办法,能够阻止纷乱是最好,如若不能,也能让远在边关地武安侯多一份助力。 顾清漪越想越心惊,忍不住朝秦王看去,他已经回过神,脸色平静得看不出异色,他先是安抚地拍了拍顾清漪的手,才对朱氏说道,“老太君,多谢您提供的消息,本王会注意废太子的动静,不会让任何人践踏家国土地和难得的和平。” 朱氏松了口气,“老身已经老了,时局如何也无可奈何,只想着家人平安。”她顿了顿,再次开口时变得艰涩和苦难,“如果有那么一天,废太子真的通敌卖国,罪不可恕,希望秦王您能够看在老身的面子上,饶了我孙女一命。” 至于她腹中的胎儿,她已经不敢奢求了。 她这个请求颇为突兀,废太子若是通敌卖国,自然有皇上惩治,现在求秦王,仿佛他能够做主似的。或者说,在她心目中,将来能够在这个国家当家做主的是秦王。 朱氏的神色平静从容,仿佛说的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似的,秦王从她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他看了旁边的顾清漪一眼,见她正在紧张地看着他,脸上既是担忧又是复杂,担忧是害怕祖母触怒秦王,复杂是仇恨和亲情之间的挣扎和博弈,此时此刻,顾清漪也说不清楚该不该希望秦王答应下来。 秦王了解顾清漪的性子,她对自己心狠,但对于别人是最心软不过,家人更是她最大的软肋,她可以仇恨颜舜英,可以对她遭遇的灾难淡然处之,但等到某一天给她机会报仇,她敢杀了背后的废太子,但肯定对颜舜英下不了手的,即便对方亲自喂她喝了毒酒,但是亲人毕竟是亲人,再怎么罪大恶极,心底总有割舍不断的血缘羁绊。 也正是因此,秦王从未想过杀了颜舜英,即便是替顾清漪报仇,也多是落在废太子和东宫的妾室上,并未直接对颜舜英下手过。 不报复颜舜英,并不代表着原谅。 秦王的眼神渐渐锐利,“本王可以饶废太子妃一命,但是她后半辈子必须在寺庙中修行,恕清她的罪孽。” 一辈子青灯古佛不得自由,对颜舜英来说已经是最大的惩罚。 不管是朱氏还是顾清漪,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朱氏更是起身朝着秦王福了福身子,真诚地说道,“老身先替不孝孙女,谢过秦王殿下宽宏大量。” 对方是顾清漪的祖母,是必须要敬重的长辈,秦王不敢受她的礼,侧身避了避,“老太君太客气了,您是漪儿敬重的长辈,那就是本王的长辈,不必行刺大礼。” 朱氏忍不住朝顾清漪看去,见她坐在华儿最喜欢的一把椅子上,腰上靠着引枕,茶盏被她放在桌几最中间的位置,分毫不差,即便挺着大肚子,也是规规矩矩地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一切的情态习惯都宛若华儿重现,巧合得让人无法相信。 她虽然人老糊涂,但是顾清漪那小姑娘以前是什么性子,心底知道得一清二楚,一个人虽然能够改变,但是本性难移,有些根子的东西,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 就在现在的顾清漪,附和着秦王点头,眼中的孺幕和依赖也是如此熟悉,她想要当作巧合都难。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心脏砰砰砰地剧烈跳动,顾清漪的面容渐渐和颜舜华重合,眼前出现了幻象,她忍不住伸出手,叫了声,“华儿。” 顾清漪浑身一震,还来不及惊讶,就被祖母通红到发紫的脸色吓到了,连忙站起来,秦王比她更快,几步上前掐住朱氏的人中,顾清漪急切的声音随之响起,“快,王爷,快给祖母喂药,救心丸就在她随身携带的荷包中。” 秦王连忙解下朱氏腰间的荷包,荷包已经发旧,用的是宫绣绣法,秦王身上就配着一个同样绣法的荷包,正是出自顾清漪之手,朱氏的荷包应该是昔年的颜舜华做的。 心里纷纷乱乱地猜测着,但也不妨碍他给朱氏喂药,吃了药之后,朱氏渐渐平缓下来,顾清漪缓缓地在她胸口顺着气,焦急地问道,“祖母,您怎么样了?心口还疼不疼?您等着,我让人叫太医。” “不用了,祖母不疼。”为什么以前就没有发现呢,事实是如此地明显啊,这孩子一着急起来,喊的是祖母呀。原本已经冷硬了心肠的朱氏,眼圈很快就红了起来,她紧紧地抓住顾清漪的手,生怕她消失不见似的,再次强调了一句,“都是老毛病了,祖母一点也不疼,你别急,你现在是双身子,别动了胎气。” 秦王看了朱氏一眼,眼中闪过一抹深思和了然。 顾清漪却不如秦王这般透彻,根本没注意到朱氏特地强调的祖母,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我没事,我一点也不急,但是您必须要看太医,家里也没有人照顾你,我一点也不放心,您也别怕麻烦,但凡有什么问题,一定要让人去秦王府告诉我,知道了吗?” 她一脸严肃和认真,看在朱氏的眼中亲切又可爱,原本抽痛的心口渐渐地温暖滚烫起来,她含笑地点头,“知道了,祖母都听你的。” 以前只有她听祖母的份儿,这还是头一回让祖母听她的,顾清漪既是稀奇又是开心,觉得自己终于成了祖母的依靠,连忙喊人去叫太医,太医很快就来了,诊出的问题是情绪起伏过大,需要保持心绪和平,安心静养。 太医留下药方就离开了,顾清漪看着人煎了药,亲自喂给祖母喝了,朱氏原本不愿意让她挺着大肚子操劳的,但是顾清漪不依,秦王也听她的,只好提着心让她喂了药,见她还要继续守下去的架势,连忙说道,“我没事了,喝了药睡一觉就行了。你快回府吧,小团子还在府里,这么久没见你们,怕是要哭闹的。” 顾清漪果然犹豫了起来,秦王接收到朱氏递过来的眼色,便也开口劝道,“老太君这儿有丫鬟守着,有什么问题咱们都可以赶过来,再说了,日后你想见老太君了,随时登门都可以,是吧,老太君?” 朱氏以前不愿意见顾清漪,是心有芥蒂,现在猜出她的身份,哪有拒绝的道理,连忙点着头说道,“秦王说得极是,漪儿你尽管把武安侯府当作娘家,什么时候想回来就回来,就是小住一段时间都行。” 顾清漪没想到还有这个收获,立马被两人合伙哄得找不着北,乐颠颠地出了武安侯府,在半道上才回过神来,发现了不对劲,“不对,好端端的祖母怎么会突然间情绪激动?还改变了态度,答应让我登门了?” 她一脸的惊疑不定,分明是有了某种猜测,只是不敢相信而已,秦王替她说了出来,“你猜的没错,老太君应该是认出你来了。” 顾清漪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好,短短的一瞬间,心里想了许多,紧跟而来是余悸和庆幸,“是我忘形了,祖母这么精明的一个人,我泄露了这么多,她老人家看出来也是正常,好在她虽然受了刺激,但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不然……” 她没有再说,后面的可能性她不敢想象,虽说人终有一死,但她不能接受祖母离开她。 秦王安抚地拍了拍她,“放心吧,本王让暗卫盯着,不会有事的,现在老太君已经知道你的身份,日后便当祖孙相处着就是,这下你也不需要有顾忌了。” 估计是想到日后的情景,顾清漪的情绪明显振奋起来,高兴得像个小孩子似的,“日后我常去看祖母。” 秦王宠溺地看着她,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好,都听你的,本王陪着你。” 第217章 无媒苟合 - 喜荣华 - 痕线 顾清漪和朱氏的关系有了历史性突破,两人默契地保持着不揭穿的祖孙关系,来往日益密切,顾清漪隔三差五地回去武安侯府,在身体允许的情况下,朱氏也会亲自来秦王府探望,就连远在凉月城的武安侯都知道两人交往密切了,也不知朱氏是如何与他说的,他寄回来的家书有了顾清漪的姓名,语气十分亲昵,喜爱之意流露无疑,让重新得到读信任务的顾清漪欣喜不已,像是泡在蜜罐中似的,每一天都甜蜜十足。 与顾清漪的清闲相比,秦王明显比以前忙碌起来,以前他还有时间陪顾清漪用早膳,现在顾清漪睡醒来,秦王已经出府了,下衙的时间又很晚,若不是顾清漪执意等着他用晚膳,估计他还能回得更晚。 外头的事顾清漪帮不上忙,只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嘱咐厨房多准备一下清热下火的饮食,因为她明显能感觉到秦王最近情绪很暴躁,只是回府后控制了脾气而已,她偷偷问了封鸣,才知道他们最近在彻查废太子,但是废太子根本不留痕迹,至今没有找到他和匈奴勾结的证据,匈奴王庭也是一片平和,根本发现不了异常,事情一直没有进展,然而这种看似平静的日子,恰恰是最危险来临前的宁静,这种不受掌控的感觉才让一向运筹帷幄的秦王上了火。 顾清漪找封鸣打听他的事,秦王转眼就知道了,这一天回府,在膳桌上又看到一碗喝了好多天的苦瓜汤,还有顾清漪小心翼翼的表情,心里的烦躁一下子就平复了下来。 晚膳后顾清漪在东套间看书,秦王今天并没有去书房,而是在她旁边的软塌坐下,开始道歉,“最近本王脾气不好,让你跟着受累了。” 秦王这些日子虽然在忙,但是还会抽时间陪她回武安侯府,顾清漪一点也没怪罪,反而觉得心疼,“我哪里受累了,辛苦的一直是你,如果实在抓不到废太子的把柄,那就等等吧,只叫人盯着就是,静极思动,对方估计是察觉到你在查他,暂时蛰伏起来,你不妨缓缓,等着他露出马脚。” 这番话也不无道理。 秦王对废太子了解甚深,知道他被废后不会安分认命,势必会有所动作,因此一直让人盯着他,从朱氏那儿得知废太子估计和匈奴人有勾结后,心里一直没有安宁过,正是因为这份焦灼和迫切,让他失去了一贯的章法,倒不如顾清漪看得开。 “好,本王听你的。” 秦王言出必行,竖日就恢复了正常,早早起床去演武场练武,回来陪顾清漪用早膳,甚至还有闲心抢了奶娘的活儿,亲自给小团子喂辅食,等到太阳老高了,才慢悠悠地去上衙,中午甚至还能回府一趟用午膳,下午更别说了,刚下了值就往府里跑,与之前的忙碌判若两人。 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暗中人看在眼里,如此持续一段时间,暗中盯着秦王的人再次出现在废太子书房,“主子,秦王一切正常。” 废太子沉着一张脸,一点也不相信秦王会这么容易死心,他手下的暗卫去匈奴联络的时候被武安侯的斥候发现,再过不久武安侯府的朱氏就见了秦王,秦王离开武安侯府后就有了异常,他能感觉到秦王在盯着他的动静,势必是武安侯与他说了什么,不然他也不会表现得如此异常。 想到这里,他心情更加不好,他才是武安侯的女婿,不愿意帮他也就罢了,居然还坏他的事,暗中向秦王提供帮助,简直是不识好歹。 “本宫听说秦王府最近和武安侯府联系紧密,怎么可能一切正常?”废太子盯着下首的黑衣人,“上次你泄露了形迹,本宫可以原谅你,若是这次消息有误,你应该明白后果。” 黑衣人脸上冷汗直冒,脑袋伏得更低了,“主子,属下已经打探过了,朱氏之所以和秦王府联系密切,是因为朱氏觉得秦王府的小郡主是颜舜华转世,她把感情寄托到小郡主身上,所以才会频繁和秦王府联系。而秦王妃对武安侯府感情很深,秦王只是陪着秦王妃去武安侯府而已,双方并没有什么交谈。秦王现在没有了动作,估计是因为找不到咱们的蛛丝马迹,已经放弃了。” 废太子陷入沉思,黑衣人是他的暗卫,实力和忠心都不用怀疑,但凡与东宫有关的他都知道,得出这些判断也是在情理之中,就算是他,也会和黑衣人一样的看法。 虽然对秦王的动机尚有存疑,但事到如今,已经由不得他拖延了,于是他说道,“一切按原计划进行,小心留意秦王府动静,莫让秦王坏了大事。” “是,属下遵命。” 黑衣人退下后,废太子在书房里坐了许久,等到夜色深沉,他换了一身衣裳离开东宫,一路上避着宫女太监,来到御花园的假山,假山深处已经有人在等待,听到动静就转过头,欣喜地朝他扑过去,娇娇软软地叫了一声,“殿下。” 女子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容颜娇媚,身段窈窕,却不是宫女大半,反倒是宫妃,现在她正与废太子紧紧黏在一起,神色有些哀怨,“殿下许久没有找我了,难道是有了美人,忘了我的存在吗?” 废太子在女子眉心落下轻轻的一吻,满脸深情,“那些胭脂俗粉怎么能比得上馨儿你呢,本宫如今被废,行动被限制,根本没机会来见你,再说了,咱们频繁见面对你也不好,若是被发现,本宫倒不如何,就怕你有生命之危。” 女子被他的关爱所感动,红着眼看他,“我不怕,只要能够和殿下在一起,我死都不怕。” 废太子眼中闪过一抹暗色,黯然道,“可惜咱们再也没有机会在一起了,等到太子妃生产后,本宫便会挪宫,你一个人在宫里,一定要小心谨慎,后宫的女人最是毒辣,你这么天真善良,是斗不过她们的。” 女子顿时急了,紧紧地拉扯着他的手,“不,我不想和你分开,殿下,你带我走吧,我乔装成宫女,待你离宫之日,把我带出去吧。” “傻瓜,本宫被人日夜监视,身边多了个人很快就会被发现的,到时候你暴露了身份,不仅是你,连带你整个家族都会受连累的。”废太子难过地闭了闭眼,似是无意地说了一句,“若是本宫还是太子,有朝一日登基了,就能把你纳入后宫了,可惜……”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女子急切地打断,“对啊,只要殿下您还是太子,一切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殿下,你要怎么才能重新当上太子呢?我可以帮您的,陛下现在很宠我,我替您求情吧。” “不行。”废太子连忙拒绝,目光温柔地看着她,“父皇如今很生本王的气,你直接求情会触怒父皇,对你不利。不过……本宫有一味香料,能够让人神智恍惚,你点了之后再与父皇提起本宫,他只会想起本宫的好处,等到他气消了,就会重立本宫为太子的。” 女子又惊又喜,”世上竟然有这般神奇的香料吗?殿下,您快把香料给我吧,等到陛下来我寝宫,我会点上香料,替您求情的。” 太子的双眸在黑夜中有些诡异,仿佛藏在暗处的恶鬼和凶手,他看着眼前娇嫩如花的女子,有些怜悯、不忍,但更多的是膨胀的野心和渴望,他的手在女子娇嫩的颊边流连,声音喑哑,“馨儿不后悔吗?” 女子被她撩拨得情动,眉眼间波光流转,羞怯地看了废太子一眼,“此生能够遇上殿下,与殿下相知,馨儿至死不悔。” 假山内再无声音,只有偶尔有几声压抑的低吟和喘息,很快就消弭不见,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面色驼红、衣鬓凌乱的女子从假山中出来,左右看了一下,发现没有人后,才低着头,趁着夜色离开。 半个时辰后,废太子才出来,他的衣着与来时一样整齐,只是挂在腰间的一个荷包不见了踪迹。他熟门熟路地从假山暗道离开,并没有回书房,而是去了颜舜英的院子。 颜舜英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因为怀象不好,整个人瘦得脱形,夜里也睡不好,一听到动静就醒了过来,咋一看到废太子,她还十分很高兴,但很快就从他身上闻到一股陌生的甜香,原本雀跃的心慢慢地下坠,嘴角露出几分讽刺来。 这样的香味,她从未在东宫妃嫔身上闻到过,宫女是用不上这等高级的香料,唯一的可能,这股味道来源于后宫的妃子。 他竟是连亲生父亲的妃子都能染指。 颜舜英的目光空洞得可怕,觉得从未认识过这个人似的,只觉得他越来越陌生,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与他心意相通的太子了。 或者说,在她杀了姐姐之后,她不再是她,太子也不再是太子了。 无媒苟合,始乱终弃,这都是报应。 第218章 皇帝中毒 - 喜荣华 - 痕线 废太子精神十分亢奋,整个人沉浸在一股不可言喻的兴奋中,根本没发现颜舜英的异常,他的视线落在她高耸的腹部,问道,“距离孩子出生还有多久?” 他并没有关心孕妇,也不关心孩子是否健康,只关心孩子什么时候会生出来,计算着他能够留在宫中的时间。 如此无情,如此可笑。 颜舜英低垂着眉头,手心掐得紧紧的,声音平静得宛若一潭死水,“已经八个月了,随时都有可能出生。” “不行,不必等到十个月!”很快,废太子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对劲,连忙缓和了神色,在颜舜英身边坐下,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孩子在娘胎里待得久一些,才能更加健康,本宫明日让太医过来一趟,好好替你调养一下身子,你实在是太瘦了。” 他似是才注意到颜舜英的消瘦的模样,有些诧异又有些怜惜,拍着她的手安慰着她,“你我之间的情分不同别人,本宫许诺过你,有朝一日让你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你这些日子受的委屈,等到本宫夺得帝位,本宫都会给你补偿回来。” 颜舜英轻轻一笑,也不知信没信,轻抚着肚子,低低应了声,“我知道了了,你放心,我的孩子我心疼,一定会好好地将养着,不会误了你的大事的。” 废太子满意地看着她,似是不经意地说道,“对了,你许久没有给岳父写家书了吧,你都快要生了,还是给岳父写一封家书吧,本宫派人给你送去。” 颜舜英只以为他又要联络父亲,便说了一句,“我已经求了父亲,但他一向听皇上的,是不会违背皇上的旨意的,你去联络他也没用的。” “你放心,只是送信罢了,不会再叨扰岳父的。” 废太子如此说着,眼中却闪过一抹无人窥见的阴沉。 也不知废太子打的什么主意,大张旗鼓地替颜舜英给武安侯送家书,车队上转满了绫罗绸缎和山珍海味,一副慰问的架势。不知道的人只当废太子失势,开始讨好岳家,但是秦王却从中嗅到阴谋的味道。 他直接把封鸣叫了过来,“太子有了新动作,本王怀疑他和匈奴人勾结,极有可能会发动战事,你对凉月城和匈奴都熟悉,现在跟上废太子的人马,一起去凉月城,暗中观察他们的动作,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直接拿亲王府的令牌向武安侯求助。” 匈奴人一般在春夏休养生息,待兵强马壮后,为了过冬的粮食,一般都会在秋季发动战事,如今已经是四月份,若是想要发动战事,这时候应该开始筹备了。 虽然匈奴和大周已经议和,但是匈奴使者前来议和其间就和废太子眉来眼去,说不定已经达成什么协议,再加上和谈之时加上的岁供条件,匈奴人并不怎么情愿,去年末的岁供明显就不足,已经彰显了几分态度,今年若是再发动战争,一点也不值得惊讶。 秦王与匈奴人打交道多年,对匈奴习性的了解一点也属于武安侯,封鸣很相信他的判断,郑重地接了任务,简单地收拾了一个包袱就离开了。 顾清漪有事找封鸣,见不到他人,才知道他被秦王派去凉月城了,她意识到事情的严峻性,紧张地问道,“是不是又要打战了?” 父亲正在驻守凉月城,若是匈奴开战,父亲岂不危险? 她的肚子已经有七月大了,秦王担心她摔倒,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尽量挑着好话说给她听,”没事,只不过是预防万一,让封鸣去查探一下消息罢了,不一定会打战,你安心养胎,好好地把宝宝生下来。” 顾清漪对秦王有迷之信任,很快就放下一半的心,开始与他说起另外一件事,“宫里传来消息,说是父皇病了,咱们要不要送些药材进去?” “宫中自有药材,咱们还是别送了,免得让人在上头动了手脚,还是让人去庙里求一尊开光的佛像,本王亲自送进去。”秦王神色有些复杂,“父皇春秋已高,自从前年染上风寒后,大病是没有,小毛病倒是不少,寻常人只要静心休养便是,只是父皇心系江山社稷,是不愿意休息的。” 其实昭明帝也是可以修养的,只需要放权让底下的儿子们监国就行,但是他连太子都容不下,怎么愿意再给底下的儿子分权呢。 顾清漪靠近秦王怀中,安慰地吻了吻他的下巴,当作不知他心中复杂的心思,只是说道,“你尽管放心吧,宫中的馨嫔颇受父皇宠爱,前不久还查出怀了身孕,这就足够证明父皇春秋鼎盛,就算是有小病痛,也会很快就痊愈的。” “嗯,本王知道了,宫中的事你不要掺和,交给本王就是。”秦王的声音顿了顿,又问道,“皇后久病不愈,要让人侍疾,你不必在乎外人的说法,废太子妃都没去,你就更不需要去了。” 顾清漪点头表示知道,事实上宫中早就派遣了嬷嬷来府上,通知她去侍疾,但是她大着肚子,皇后又和她有仇,才不愿意去冒这个险,当时就拒绝了,因为觉得是小事一桩,没有告诉秦王,没想到他也知道了。 当天下午,秦王亲自去京城香火最鼎盛的寺庙求了一尊佛像,第二天就带进宫看望昭明帝,他见了昭明帝,发现他脸色十分苍白,嘴唇也有些发紫,不像是生病,倒像是中毒了。 但这只是他单方面的猜测,皇上的衣食住行都有严格的把控,身边侍候的人都是油盐不进的性子,连他打探个消息都很艰难,更别说投毒了。说不定是旁的什么病症,才会显得脸色不好罢了。 秦王想要多关心几句,但又担心落上窥伺的罪名,连病情都不能问,只是陪着说了几句话,很快就告退离开了。只是他心中犹有存疑,让宫中的暗线打探了一番,很快就有了结果。 “你的意思是说,皇上最近身体康健,身边并没有什么问题,唯一的变故是经常歇在馨嫔宫里?” 打听消息的是在御书房洒扫的粗使宫人,秦王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人安插进去,平常打听不到什么消息,但比较了解皇上的行踪,想现在这样,就有了用处。 皇上身边的衣食住行受到严格把控,但是后宫嫔妃那儿就做不到那么严密了,总会有疏漏之处,如果皇上的病真的不寻常的话,最有可能是从后宫妃嫔处入手的,馨嫔作为最近接触皇上最多的妃嫔,嫌疑是最大的。 暗卫从宫人那儿得到消息,负责转述给秦王,“是的,线人怀疑馨嫔有什么不对劲,打听到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传言,说是馨嫔有夜游症,有宫人曾在御花园看过她,只不过那位宫人很快就犯了错,被打发去浣衣局了。昨儿个主子您要陛下的消息,事关馨嫔,他特地去浣衣局查了一下,发现那位传言的宫人已经死了。” 宫中经常会死人,一般都是听了、见了什么辛秘之事,被人给杀人灭口了,看来馨嫔确实有猫腻,不然那传言的宫人刚好就死了。 “这么一说,皇上的病不简单,既有可能是馨嫔动了什么手脚。” 秦王沉吟了半晌,他能够查到的消息皇上也能查到,说不定现在已经怀疑上馨嫔,只不过是还没有动作而已,他不得不为帝王心术而心惊,当时他觐见时,根本就没在父皇脸上察觉出半点异样,再仔细一想,当时的对话也有些怪异,应该是皇上在试探他是不是幕后凶手。 昭明帝怀疑到秦王身上也实属正常,毕竟他若是驾崩了,最大的受益者就是那些儿子,秦王作为目前最热门的太子人选,压抑不住野心想要取而代之,谋杀亲父是最好地选择。 秦王想要夺嫡不假,但也没有泯灭人性,残害亲父的地步,这种阴毒的手法倒是废太子经常使用,如今铤而走险谋害皇父,倒是有很大的可能。 “让暗线小心,莫要再盯着馨嫔,省得被皇上的人发现。” 秦王点了点书案,馨嫔是下药的人,说不定身上也会有反应,这也许是皇上还留着她的重要原因——他是想看馨嫔有没有解药。 很快,秦王就知道了结果,因为宫中传来消息,馨嫔同样病了,还病得极其厉害,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至今还昏迷不醒,皇上大怒,责令太医替馨嫔治病,若是馨嫔有了三长两短,他们也不需要活着了。 顾清漪听了还觉得稀奇,像所有不知情的人一样,觉得馨嫔深受圣宠,活得像是话本中的宠妃,只有秦王知道,皇上是拿馨嫔试药——就算不能把人救活,能够把人救醒也好,问出幕后指使人,也好寻到解药。 馨嫔帮人谋害皇上,连带着自己也中了毒,秦王猜测她可能并不知道那是毒药,才会导致这个结果,那么幕后人肯定是想把馨嫔杀人灭口,才会故意欺瞒,现在馨嫔昏迷不醒,对方为了消灭痕迹,肯定会再动手,这时候只要看谁跳出来,就是幕后黑手了。 皇上的人想必也在盯着,秦王不想派人过去惹嫌疑,他叫来暗卫,“让人注意东宫的动静,还有,打探一下,看看太子晚上有没有出去过。” 暗卫领命离开了,秦王走到窗边,看着外边黑压压的乌云,心也跟着沉了下来。 风雨欲来,只希望秦王府能够在这场风波中安然度过。 第219章 馨嫔之死 - 喜荣华 - 痕线 果然不出秦王所料,废太子与馨嫔有关联。 如若不是秦王让暗卫盯着废太子,根本不知道他出手了,他手段很简单,直接让废太子妃给皇后侍疾,也不知怎么的,病了许久的皇后渐渐好了起来,病愈后的皇后从淑妃手中夺回宫权,后宫尽在她掌控之中,身为后宫之主,关心后妃是理所当然的事,因此太子也知道了馨嫔的病情,身中剧毒,小产伤身,即便太医用了好药,也很难清醒过来。 但她还是有清醒的可能。 馨嫔宫中一片愁云惨淡,宫人个个面如灰土,静若寒蝉,恨不得自己毫无存在感,太医一直驻扎在此,每日都要给馨嫔问诊用药,皇上派来问询的人也没有断过,可以看出皇上对馨嫔珍重的态度,但是侍候的宫人一点也欢喜不起来,如果馨嫔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们也没有好下场,因此他们是最希望馨嫔好起来的一群人。 这一日,馨嫔身边的大宫女玛瑙走入寝宫,不动声色地给太医塞了一个荷包,里面装着一张银票,她讨好地笑了笑,问着,“徐太医,我们家主子的病情如何了?她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徐太医颠了颠袖子中的荷包,轻飘飘的重量让他眼中闪过一抹精光,银票虽然动人,但是坏了皇上的事,就算是有银子也没有命花,于是他把荷包还了回去,神色是宫中太医惯有的圆滑和世故,“玛瑙姑娘不必多虑,馨嫔只是小产罢了,很快就会醒过来。” 玛瑙把荷包接回去,长长的睫毛锤了下来,轻声道,“徐太医,奴婢想替主子擦拭一下身体,可以吗?主子爱干净,昏迷不醒后就没净过身了。” 馨嫔的寝室里一直没离开过人,不仅太医日夜值守,就连皇上也派了宫女太监看着,关于馨嫔的一切都不让外人插手,玛瑙作为馨嫔的大宫女,已经许久没接触过馨嫔了。 徐太医犹豫了一下,看向一旁的妙姑姑,她是皇上派来的人,馨嫔宫中都要听她吩咐,就算是值守的太医也要听她的。 妙姑姑眯着眼打量玛瑙,玛瑙脸上并未流露出什么不妥当,仿佛只是一个忠心为主的宫女而已,她心思转了转,说道,“玛瑙姑娘想要替馨嫔净身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馨嫔如今非同寻常,玛瑙姑娘想要靠近馨嫔,必须要先净身。” 这是担心她在身上藏了什么,或者说,是期待她身上藏了什么。 玛瑙似是不知妙姑姑深意,感激地笑了笑,连声道,“奴婢明白的,如果姑姑您放心不下,可以让人看着奴婢。” 事实上妙姑姑不仅派人看着她,还亲自上场了,盯着玛瑙净身更衣不说,连她进去替馨嫔擦拭身子,目光也未曾错开过。 馨嫔已经瘦得脱形,面如金纸,昔日娇艳可人的美人已经像过季的花儿般枯萎下来,若不是还有微弱的呼吸存在,她几乎就像个毫无知觉的尸体。外人都说皇上喜爱馨嫔,对她病情十分重视,但是他派来的宫女,连净身这种小事都不愿意做,哪里还有重视的影子。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玛瑙心情复杂地替馨嫔穿好衣服,小心翼翼地把她重新放回床上,朝着一直站在身旁的妙姑姑福了福身子,“姑姑,奴婢已经替馨嫔净身结束了,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妙姑姑皱了皱眉头,心中费解,玛瑙身上很干净,什么异常的东西都没带,就连方才净身的过程也没发现什么,倒是身上有一股淡淡的佛香,是吃斋念佛留下的檀香。难道是她多虑了,玛瑙只是忠心为主的奴婢,而不是什么人派来的棋子? 因为想不通,妙姑姑难免多留意几分,待玛瑙离开后,直接吩咐人盯着,玛瑙作为大宫女,职责是管束宫中宫女太监,为主子排忧解难,但是现在这两样她都插不上手,整日都待在房间里吃斋念佛替主子祈福,就算是当日回去后也没忘念佛,实在看不出什么异常。 然而当天夜里,玛瑙死了。 她是自杀死的,在玛瑙死后不久,馨嫔的病情急转而下,迅速恶化,没过多久也断了气,太医诊了脉才知道,馨嫔原本得到控制的毒素再次蔓延,一下子要了她的命。 很显然,馨嫔的死和玛瑙有关系。 事态严峻,下面的人不敢隐瞒,连忙上报皇上,昭明帝得知消息后,龙颜大怒,在他眼皮底下都能有人潜伏进来灭口,那么下一次是不是也能把他给杀掉?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包括徐太医和妙姑姑在内,馨嫔宫中的所有人都被打入慎刑司,那个地方从来都没有人能过活着出来,另有暗卫彻查馨嫔死因,真相很快就被呈上来——玛瑙是用同样的香料杀死馨嫔的。 妙姑姑已经足够谨慎,让玛瑙净身后才靠近馨嫔,但是有一处缺漏了,那就是头发。玛瑙在头发中藏了毒,又因为整日焚香拜佛的缘故,她的头发沾染着浓浓的檀香味,把香料的味道遮掩住了,所以根本没人发现她鬓发中的异常。 处心积虑,精妙设计,玛瑙的杀人根本不是临时起意的,在馨嫔昏迷不醒后她就开始吃斋念佛,或许等待的就是这一日。 暗卫看了看昭明帝黑沉的脸色,压下心中的惊颤,继续说道,“属下审问过馨嫔宫中人,得知玛瑙这阵子根本没见过外人,更别说接触什么异常之物了,倒是馨嫔的香料,她因为喜欢,向馨嫔讨了一些,所以杀人灭口都像是她自发的。” 玛瑙和馨嫔无冤无仇,排除她报复的可能,她很明显是和幕后人是一伙的,而且还知道馨嫔的香料是毒药,特地留下一些,待出意外后帮主子消灭痕迹,这样忠心缜密的属下,简直是举世难求。 昭明帝的脸色十分难看,他和馨嫔同样中了香料的毒,现在馨嫔死了,他若是没有解药,怕也是凶多吉少,太医已经知道香料是什么毒,但是解药还没配出来,他不过是凭借天材地宝吊着命罢了。 被谋害的怒火无法发泄,昭明帝的脾气变得反复无常,宫中经常有宫女太监消失不见,但这些丝毫没有消灭他的怒火,就先现在,他直接把茶盏朝着暗卫砸了过去,“废物!查了这么久都没查出馨嫔的香料是怎么来的,朕问你,馨嫔的夜游症是怎么回事?身有疾病的女人,根本就送不进宫里来。” 暗卫不敢躲避,直接承受了皇上的雷霆之怒,鲜血很快就蔓延了一脸,他不敢擦,脸上连痛苦的表情也没流露出来,只是声音低了许多,“有宫人在御花园看到馨嫔,属下查了一下御花园,发现假山后有一处暗道,暗道尽头,就是东宫附近的一口废井,废井里有走动的痕迹,那应该就是和馨嫔幽会的人。” 是的,昭明帝已经知道馨嫔不洁了,证据就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太医说他精元不足,后宫妃嫔怀孕的可能性非常小,他原本不当一回事,以为馨嫔怀孕是上天恩赐的意外,直到查出她的不对劲,他才怀疑她暗中与人私会,伙同奸夫谋逆。 现在,花园暗道的尽头在东宫附近……昭明帝的眼睛眯了起来,“你的意思,是怀疑废太子?” 暗卫迟疑了一瞬,不敢下结论,只是禀告了一事,“属下查了玛瑙的身份来历,发现她曾在皇贵妃的景泰宫侍候过,在皇贵妃去世后,她便被调去尚衣局,因为一手出色的宫绣被馨嫔赏识,提拔她当了大宫女,她当了大宫女后,也常常和景泰宫的人联系,似是一直不忘旧主。” 这下又和秦王扯上联系了。 昭明帝的笑容冰冷至极,“查,给朕查个清清楚楚!” 在昭明帝发火的时刻,废太子正在探望皇后,馨嫔宫中已经被封锁了消息,只是知道慎刑司提审了不少宫女太监,具体因为什么事,却半点风声也透露不出来。 废太子不安,所以顾不上嫌疑,亲自跑来承乾宫询问情况,皇后倒是镇定,她脸色尚且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却有着运筹帷幄的从容和淡定,“我儿尽管放心,馨嫔身边的玛瑙是本宫的人,本宫前不久派人去探望了馨嫔,虽然没有与她接触,但是主仆多年的默契在,她知道该怎么做。这会儿皇上大动干戈,应该是玛瑙已经得手了。” 废太子一直提着的心立马就安定了一半,另一半是担心玛瑙,“她会不会把母后您暴露出来?” 皇后自得一笑,“不会,她家人的性命都捏在本宫手里,慎刑司的厉害人尽皆知,她不敢进去泄露秘密,肯定会自杀绝口,不管皇上怎么查,都会查到景泰宫,承乾宫一点干系也不沾的。” 废太子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笑容,“母后果然厉害,有了您帮忙,儿子就轻松多了,您要好好养着身子,儿子以后还要孝顺您呢。” “只要能够助我儿谋成大事,劳累一些又值当些什么呢。”皇后轻咳了一下,脸色才有些红润之色,眼底的光芒却如废太子一般狂热明亮,“本宫是皇后,我儿是嫡出的太子,这天下,合该是我们母子的。” 废太子眯了眯眼,也缓缓地笑了起来。 第220章 凶险异常 - 喜荣华 - 痕线 “什么?景泰宫的宫人被慎刑司的人带走了?” 顾清漪惊得站了起来,一不小心牵扯到肚子隐隐作痛,脸色顿时苍白,秦王连忙扶着她坐下,“你先别急,不会有事的,本王先进宫,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今日是休沐,秦王是要陪她一起散步的,结果秦王去了一趟外书房,回来后神色有些不对劲,再过不久,宫中的使者就来了,宣召秦王进宫。顾清漪察觉到不对劲,担心出什么事,逼问之下才知道秦王刚得到消息,昨天夜里馨嫔宫中出了事,景泰宫的人不知为何牵扯到其中,被慎刑司的人带走了,现在秦王被宣召进宫,说不定是被牵扯到身上。 顾清漪帮不上忙,只能干着急,秦王不放心她,让周夫人好好陪着她,才马不停蹄地进了宫。 被宣召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御书房内还有废太子,此时正在被罚跪,听到脚步声就抬头朝秦王看了一眼,眼中有某种亮光一闪而过,秦王皱了皱眉,就听皇上一声怒喝,“孽障,给朕跪下!” 昭明帝坐在御案后面,脸色竟是与往日无异,但秦王常年练武,眼神锐利,仔细一看,便能发现皇上脸上有脂粉的痕迹,病毒蚕食他的身体,为了不流露出疲态,他像女子一样用了妆容掩盖虚弱。 秦王心中微微一顿,在太子身旁跪下,昭明帝看着底下的两个儿子,曾几何时他为两个出色的儿子骄傲,但是现在他们就像成长起来的狼崽子,为了争夺头狼的地位,向自己的亲生父亲露出了锋利的獠牙。而他已经垂垂老矣,只能靠着余威来震慑不安分的狼崽子,但是现在,他被狼崽子谋害,连余威都没有作用了。 他气得身体剧烈起伏,开始剧烈地咳嗽,猛然咳出一口血来,血腥味在御书房内蔓延,秦王眉头一皱,脸上闪过忧色,而废太子像是没听到似的,依旧低垂着眉眼,未曾朝上方看过一眼。 昭明帝的眼神骤然幽深,靠在龙椅椅背上,“说吧,馨嫔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废太子没有说话,倒是秦王问了一句,“馨嫔娘娘怎么了?” “她死了。”昭明帝盯着他,说道,“她是被身边的大宫女玛瑙毒杀死了,那位宫女出自景泰宫,至今都和景泰宫有联系,秦王,你给朕说说,那位宫女是谁的人?” 原来馨嫔死了。 秦王压下心中的震惊,毒杀馨嫔的宫女肯定是废太子的人,借此来栽赃陷害到他身上的,但他又没有证据证明玛瑙不是母妃的人,只能喊冤,“儿臣与馨嫔素无冤仇,根本没有杀人的动机,还请父皇明鉴,还儿臣清白。” “怎么会没有杀人动机?馨嫔对朕下毒,你们再指使宫人杀人灭口,难道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昭明帝冷笑,从龙椅上起来,指着秦王和废太子大骂,“你们一个个狼子野心,想要谋害皇父取而代之,联络宫人下毒,怎么就没可能了!” 他情绪一激动,身体就受不住,又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黑血咳了一口又一口,秦王连忙上去把人搀扶住,“父皇,您别激动,来人,快宣太医。” 太医就在配殿候着,御书房里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脸上比死了爹还要难看,这会儿听到秦王的叫喊,也不敢耽搁,硬着头皮走出去,给昭明帝喂了一颗药丸,这是太医院所有太医集体研究出来的解药,并不能根除皇上体内的毒素,只是缓解罢了。 昭明帝吃了解药,明显缓和了过来,只是面色的难看连脂粉都掩饰不住,他一把推开秦王,目光在他和废太子之间来回移动,冷冷一笑,“你们不肯承认就罢了,朕也不逼你们,从今天开始,你们就留在朕身边侍疾,朕倒要看看,是你们的命硬,还是朕活得更长。” 竟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肯放过一个了。所谓的侍疾,不过是收押人的借口罢了,若是一直没有解药,皇上在临死前,怕是也要赐死他们。 废太子平静的脸上终于闪过一抹惧色,秦王亦是忧心忡忡,他自己倒是没有什么,只是担心漪儿在府中担心受怕,身子出了什么问题。 他求了皇上,“父皇,儿臣的王妃是双身子,受不住惊吓,请您派人通知一声吧。” “你倒是个多情种子。” 昭明帝嘲讽了一句,但也没有拒绝,当场就吩咐宫人去宣旨了,废太子也连忙说道,“父皇,求您也让人去东宫告知一声吧,华儿的月份比秦王妃还要大,身体也不好,儿臣担心她会出事。” “皇后贤明大度,连朕的妃子都关心备至,岂会连儿媳都看不好?”昭明帝的话似是意有所指,废太子原本就心中有鬼,立马就没了声音,低头应是,并没有看到昭明帝脸上一闪而过的阴沉。 顾清漪在王府坐立不安地等待秦王回来,然而并没有等回秦王,反而等来了宫中的太监,听说秦王要侍疾,不知为何她心中涌起一阵阵的不安,连忙给传旨的太监塞了一个荷包,陪着笑脸问道,“敢问公公,父皇身子可好?我们家王爷要在宫中侍疾多久?有没有其他王爷与他轮班?王爷在宫中并没有衣物,我好让人收拾一些送进去,省得麻烦父皇身边的人。对了,宫中娘娘们可要侍疾?王爷毕竟是男子,照顾总有不精心之处,就怕伺候不周到,让父皇不妥当,我们做儿女的就罪大恶极了。” 太监估摸着陛下的态度,并没有拒绝顾清漪的银子,颇有深意地看着这位被秦王独宠的秦王妃,心道此女果然聪慧,看似简单的关心之词,但都问到点子上了,难怪秦王对她上心,都自身难保了,还担心惊吓到她。 他有心卖个好,回答得也详细一些,“废太子和秦王殿下孝心可嘉,要留在宫中给陛下侍疾,怕是要等到陛下病愈后才能回来,因是前朝重地,后宫妃嫔不能进入,秦王妃要多收拾些衣裳,以备殿下替换呢。” 只有秦王和废太子。 顾清漪只知道皇上病了,其他内情并不了解,但是昨夜宫中有了大动静,现在又牵扯了废太子,恐怕不是小事,秦王在宫中侍疾,怕是不简单。 她越想越急,满头都是汗,但她不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最好见一下秦王,所以她恳求地看着太监,“公公,父皇病了,我还未去探望过父皇,等会儿我能不能和你一起进宫,顺便也给我们家王爷送一下衣裳?” 太监沉吟了半晌,最终还是抵不过顾清漪的哀求,松了口,“秦王妃与咱家一起进宫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咱家须得禀告一下陛下,由陛下决定要不要见您。” “这是自然,有劳公公稍候片刻,我先去给我们家王爷收拾衣裳。” 顾清漪松了口气,秋雁和含冬立马殷勤地上前侍候传旨太监饮茶吃点心,顾清漪则是指挥其他奴婢替秦王收拾几套常用的换洗衣裳,卷了一个包裹背上,周夫人抱着小团子担忧地看着她,“漪儿,别慌,秦王心中自有成算,你可别出了差错,让他分心。” “嗯,我在知道了阿娘,不会有事的。” 顾清漪也不知道在安慰的是谁,深呼吸了一口气,焦急的情绪慢慢地平稳了下来,她才背着包裹出去,“有劳公公久等了,咱们走吧。” 这一次进宫,顾清漪发现宫禁明显比以前严格了许多,不仅她携带的包裹要检查,就连她身上也被人嬷嬷搜查了一遍,宫中处处弥漫着紧张又压抑的气氛,行走的宫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御书房外的禁卫军更是出奇地多,密密实实的带刀侍卫让人看着都触目惊心。她按了按有些躁动不安的心口,止不住地猜测,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顾清漪在御书房外等候,太监进去复旨,他把和秦王妃对话一一复述,然后跪着候旨,昭明帝眉头挑了挑,看向正在一旁担心地皱眉的秦王,道,“你这王妃,倒是没白费你对她的心思。罢了,你出去见她一面,免得你在心里责怪朕不近人情。” 废太子看了看昭明帝和秦王,眼中闪过一丝阴霾,秦王却顾不上其他,连忙谢恩,大步出了御书房,一眼就看到顾清漪站在御书房的台阶下张望,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焦虑和担忧,待看到他时,整个表情都亮了起来,紧紧地盯着他,深怕他消失不见似的。 虽然被允许出来,但是皇上的人势必还在盯着,秦王不敢太出格,只是走过去握住顾清漪的手,指尖似是无意识地在她掌心滑动,神色自然地说着话,”你怎么来了?别担心,父皇身体康健,只是小毛病罢了,很快就会好的,本王侍完疾就回去。你安心在府里等本王回去,若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尽管让人叫太医,莫要让本王挂心。” 顾清漪不敢向手心分去一丝一毫的视线,只是紧紧地盯着秦王,紧缩的瞳孔有掩饰不住的震惊和惶然,但她知道这时候不能自乱阵脚,神色亦是一派自然,只说着,“我知道了,既然父皇不方便见我,王爷你替我尽一尽孝心吧,你在宫中也注意些,莫要给父皇添麻烦,若是衣裳不够穿了,让人传话,我给你送进来。你也不用担心家里,有什么事有义父和阿娘在,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秦王的神色明显缓和了下来,他松开顾清漪的手,在她脑袋上轻抚了一下,眼中是未散去的担忧,“好了,时辰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顾清漪的眼圈红了红,心中百般不舍和担忧,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忍着泪点了点,一步三回头,最后离开了御书房的院子,再也看不到秦王的身影,眼泪才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坠落下来。 手心上面还残留着秦王留下的余温,但顾清漪生不出半分旖旎的心思,因为他在上面写着,“废太子伙同宫妃下毒,宫女杀人灭口,牵连景泰宫”。 等到馨嫔身亡的消息传到宫外,顾清漪彻底明白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总而言之,秦王这一次侍疾,凶险异常。 第221章 慈母心肠 - 喜荣华 - 痕线 顾清漪暗自为秦王奔走,想方设法洗脱他毒杀皇父的嫌疑,同样被收押在御书房的废太子,同样有人在替他想办法。 废太子被昭明帝宣召到御书房后就没有了消息,皇后心中不安,废了好几个暗桩才打听到消息,她儿子被皇帝怀疑,被收押在了御书房,她担心出什么问题,想了个注意。 “来人,宣太……”皇后的声音一顿,虽然在她心底,自家儿子还是太子,但是避免落人口实,她还是不情不愿地改了口,“宣大皇子妃。” 颜舜英很快就来了,一个月过去,她的肚子愈发大了,连路都走不了,全靠宫人搀扶,她颤颤巍巍地行了礼,皇后看得都觉得心惊,连忙让她坐下,脸色也有些不好,“怎么看着越来越瘦了,本宫不是让你好好养着身子吗?” “是儿臣不争气,让母后挂心了。”颜舜英老老实实地认错,脸上却是一片平静和淡然,她现在已经做到对皇后和太子安然处之,无论他们说什么,都不会去再起波澜了。 不,还是有的,比如说现在。 “大皇子受控不得自由,本宫想让他出来,需要你的帮忙。”皇后如此说道,视线落在她高耸的小腹上,“你怀的孩子已经有九个月了,孩子已经发育成熟,就算是现在生下来也无碍,本宫已经让人熬了催产汤,等会儿你喝了吧。” 颜舜英脸色骤然大变,下意识地抱紧肚子,不停地摇头,“不行,好好地让孩子瓜熟蒂落不好吗?若是出了意外怎么办?再说了,殿下也嘱咐过,要儿臣怀满十个月的。” 没有当母亲的,永远不知道母亲对自己孩子的爱有多么地深沉,废太子和皇后可以这个孩子当做筹码,但颜舜英却是发自内心爱着肚子里的孩子,见不得他有半点意外,更别说喝催产药了。 皇后虽然喜欢孙子,但是她更爱的是儿子,根本没理会颜舜英的反对,独断专横地决定下来,“就这么定了,只要能够让大皇子回来,提前催产又算得了什么,这也是孩子的孝道,你没的选择。” 她朝宫女使了个眼色,立马就有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端到颜舜英跟前,颜舜英颤抖着双手接过催产药,有种把它摔碎的冲动,但这是没用的,摔了这一碗,还有第二碗、第三碗……皇后要做的事情没人能够拦住,现在违逆她的命令,说不定以后她连见孩子的命都没有,只要在生孩子过程中动些手脚让她难产而亡,是再正常不过,说不定还能更好有借口让太子回来呢。 颜舜英深吸了口气,眼中闪过毅然之色,闭着眼睛把催产药一饮而尽,肚子很快就感觉到一阵阵的抽痛,她再也没有力气拿住碗,哐啷的一声,坠落在地上破碎开来。 皇后唰的一下站起来,大喊道,“快,大皇子妃早产了,快送去产房,让稳婆接生,来人,准备轿辇,本宫要去御书房。” 承乾宫顿时乱了起来,颜舜英被大力的嬷嬷抱了下去,皇后换了一身正装,浩浩荡荡地去了御书房。 秦王已经在御书房住了七天,皇上并没有限制他的自由,不仅如此,皇上因为精力不济的缘故,许多政务无法处理,直接让他帮忙处置,他再抽时间审核,秦王绝大部分的处理意见都被他保留下来,一些无关紧要的政务,甚至让他全权处理了。 这日子过得不像是收押,反像是监国了。 废太子的处境却截然相同,明明都是谋害皇父的嫌疑人,他却被处处戒备,别提帮忙处理政务了,很多时候连房间都不能出,与秦王的自由形成鲜明的对比。 许是看出皇上的态度,御书房的人待秦王也格外不同,特地与他传了消息——景泰宫的宫人从慎刑司出来了。 能够从慎刑司出来的人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骨头够硬,能够忍住非人的刑法折磨不松口;二是被彻查清楚,并没有罪责。馨嫔宫中的宫女太监都没能出来,皇上显然不会特地饶了景泰宫的人,所以很有可能是的查出了什么,洗脱了景泰宫的嫌疑。 或许这也是他能够帮忙处理奏折的原因。 为了证明猜测是否正确,他特地联系了景泰宫的孙嬷嬷,竟是没有受到禁卫军的阻拦,很快就在偏殿见到了人,孙嬷嬷进去慎刑司一趟,多多少少受了些折磨,整个人受损得厉害,衣服穿在身上都打晃儿,秦王看得心中一紧,“孙嬷嬷,你受罪了。” 孙嬷嬷是皇贵妃身边的老人,秦王也算是被她照看着长大,对她还是存着主仆之情的。 孙嬷嬷虽然受了刑,但是精神一点也不萎靡,眼睛亮得惊人,“只要能够让主子沉冤得雪,奴婢受点罪,实在算不得什么。” 秦王听出她话中有异,仿佛不是在说他,眉头微微一皱,“什么主子?什么沉冤得雪?孙嬷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孙嬷嬷看着秦王,从他脸上看出了旧主的痕迹,神色变得悲伤起来,“殿下一直都不知道,皇贵妃娘娘并不是病逝,而是被人下了毒在香料中,长年累月下来,身子渐渐败坏,才会病逝的。” “你说什么?母妃是被人下了毒?” 秦王唰地一下子站起来,脸色阴沉得可怕,仿佛体内有潜伏的巨兽突然苏醒一般,气息凶戾,煞气十足,即便知道不是针对自己,孙嬷嬷还是忍不住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后退了一步,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轻喘了口气,才继续说道,“当时殿下远在边关,并不知道宫中凶险,主子知道您的脾气,怕您知道后做出什么傻事,所以才让奴婢瞒着您,只说她是病逝的。” 秦王紧紧咬住牙关,牙龈紧紧绷紧,额头和脖子都青筋直冒,紧紧攥住的手心因为用力的缘故,被指甲划破渗出血来,然而这些都比不上心里的痛和悔,他红着眼看孙嬷嬷,一字一句,咬着血和泪问着,“是谁害得母妃?” “是玛瑙。”孙嬷嬷提起这个名字,就恨得牙痒痒的,恨不得那那个贱人碎尸万段,“主子的香料一贯是她负责,她一向忠心,主子即便知道自己中了毒,也没有怀疑过她,奴婢也是瞎了眼,看了一辈子的人,终究看走了眼,也被她骗了过去。直到主子逝世后,玛瑙被调去尚衣局,奴婢才知道她另有他主。这些年奴婢一直和她保持联系,就是想找出她背后的主人,后来终于被奴婢发现了端倪,宫女虽然进了宫,但每隔几个月都能够见家人的,玛瑙亲人尚在,但她从未去见过家人,奴婢有了怀疑,便使了银子让人查探,发现她家人已经改换了门庭,还与承恩公府的人有干系,奴婢这才知道,原来她早就投靠了皇后,主子中的毒,就是皇后差使她在香料里下的。” 原来是皇后。 秦王的双眼变得血红,转身就要往外边走,孙嬷嬷被他吓了一跳,生怕他做出什么傻事,违背了主子的遗愿,连忙不顾尊卑上前拉住他,急急地劝道,“殿下,您别冲动,莫要辜负了主子的一片慈母之心啊。奴婢以前没有机会替主子报仇,这会儿玛瑙又一次替皇后害人,奴婢才有报仇的机会,在慎刑司时已经把所有都交代清楚了,皇后自有陛下惩治,您可千万别把自己折进去。” “你放心,本王还有妻儿,不会胡来的。”秦王挣脱开孙嬷嬷的手,但是阴沉的表情未曾改变,他进直往外边走,孙嬷嬷不放心,跟了上去,就见他七转八转,到了一个偏殿,一脚踹正中间的房门,房里的废太子便露出形迹来。 废太子被秦王一副要杀人的表情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举起身边的椅子挡在身前,高声喊道,“秦王,你想做什么?这里是父皇的御书房,难道你是想谋杀亲兄吗?” 秦王根本没听他的威胁,直接上前一步,一脚踹开废太子手上的椅子,上好的金楠木交椅,就在他的一脚下碎裂,废太子瞳孔一缩,肝胆俱裂,下一刻,就感到一股拳风逼来,他下意识地觉得不好,想要躲避,然而秦王的拳头比他更快,一拳重击在他颊上,打得他在原地打了个转儿,吐出一颗带着鲜血的牙齿来。 废太子眼冒金星,勃然大怒,“放肆!秦王,你好大的胆子!” 秦王冷冷一笑,“这一拳,是本王替母妃打的,你是那个女人的儿子,子受母过,也是应该的。” 废太子晕乎乎的,根本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还未等他想明白,秦王又一个拳头打过来,“这一拳,是替父皇打的,你不孝不悌,枉为人子!” “这一拳,是替太子妃颜舜华打的,你不忠不义,残暴不仁,枉为人夫。” “这一拳,是替天下百姓打的,你不仁不爱,欺上瞒下,枉为储君。” “这一拳,是本王替自己打的,你不友不恭,嫉妒贤良,枉为人兄。” …… 秦王手下根本不留情,拳拳到肉,等到禁卫军得到吩咐赶过来时,太子已经被打得青鼻肿脸,昏迷不醒了。 禁卫军看着废太子的惨样,浑身一个激灵,再看秦王浑身冒着煞气,显然是余怒未消,心中更是胆寒,小心翼翼地说道,“秦王殿下,大皇子受伤颇重,再打就要出人命了,您请停手吧。” 秦王抿着唇,看着禁卫军首领,“是父皇让你来劝本王的?” 禁卫军首领连忙低下头,不敢与他过于锋利的目光对视,“陛下并未知道此间事,而是皇后娘娘求见陛下,说是大皇子妃早产,形势不妙,想让大皇子回去守着大皇子妃生产,陛下同意,让属下前来带人。” 皇后? 秦王看着地上瘫成死尸一样的废太子,冷冷地勾了勾唇角,“既然皇后等得急,你便把人带走吧。” 禁卫军首领连忙应是,让手下把废太子抬起来,一刻也不敢多待,飞快地离开了。 秦王留在原地,擦了擦手上的血迹,看着依旧呆住的孙嬷嬷,终于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来,“孙嬷嬷,没事了,你回去后让人给王妃带一句消息,就说本王快要回去了,让她不必担心,安心等着本王。” 孙嬷嬷如梦初醒,连忙点头应是,晕乎乎地离开了。 第222章 禁军兵符 - 喜荣华 - 痕线 御书房。 废太子像头死猪一样被禁卫军抬进来,皇后看着被打得青鼻肿脸的废儿子,差点没晕过去,她连忙扑过去把儿子抱紧怀里,看着他气息微弱,怎么也叫不醒,立马就红着眼,颤抖着声音问着昭明帝,“陛下,大皇子犯了什么错误,值得您这样惩罚他?” 她不知废太子是被秦王打了。 昭明帝还没得到消息,看了禁卫军首领一眼,禁卫军首领犹豫了一瞬,还是当着皇后的面据实回答,“属下并不清楚内情,只是知道秦王殿下见了景泰宫的孙嬷嬷后,就神色不对地去了大皇子的房间,再然后两人就打起来了。” 说是两人打起来,实在是亏心,倒不如说是秦王单方面的虐打了,废太子根本没有还手之力,都被打得昏迷不醒了。 昭明帝一听,大概猜到是什么回事,皇后还不知道自己的阴谋手段已经败露,一听是秦王,立马就哭喊起来,“陛下,您要给咱们儿子做主啊,他如今失了势,不再是太子了,任凭什么人都能欺负他。他如今是没有品级的皇子,但还是秦王的兄长呢,秦王如此不友不悌,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皇后一番唱念做打的哭喊,并未让昭明帝的态度有分毫的松动,想到不久前彻查到的消息,他对废太子和皇后是一丝情分也不剩,神色冷漠又厌烦,”既然皇后要严惩,那朕也不好厚此薄彼,一起惩罚了吧,来人,把秦王叫过来,和大皇子一起拖出去,杖打三十大板。” 禁卫军首领立马领命下去,直到秦王被带上来了,皇后才反应过来,她只是想让皇上惩戒秦王,但并不包括她的儿子啊,她的儿子已经被打得昏迷了,再三十大板下去,还有命在吗? 秦王在来时的路上已经听了禁卫军首领的解释,一进御书房就跪下来,老老实实地认错,“儿臣认罚。” 他走到与御书房外边受了三十大板,禁卫军知道皇上看中秦王,也不敢真打,别看板子打得响,也只是皮肉伤罢了,秦王习武,常年摔摔打打,这点儿伤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但是太子不同,要是三十杖打下去,怕是吃不消。 皇后连声求情,昭明帝不耐烦,“说严惩的是你,现在求情的又是你,既然是兄弟两打架,就该一起受罚,怎么,大皇子难道比秦王还要尊贵不成?” 长子嫡子,自然是旁人尊贵的。 皇后心中如此想着,心底免不了泄露出几分,昭明帝眼底的冷意更甚,几十年来,就宠爱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长子嫡子,当初就不该把他生出来。 他冷冷地呵斥一声,“还愣着做什么,打!” 禁卫军不敢再耽搁,把昏迷中的太子抬出去,放在长条木板上啪啪啪地打起来,皇后听着外边的动静,心里像是被刀割般难受,恨不得以身替之。 三十板子很快就打完了,禁卫军回来复命,昭明帝眯着眼看皇后,“皇后把人带回去吧,既然大皇子妃在承乾宫生产,那就让她生完孩子后继续待着,等到坐满了月子再出来,太子你也一并带回去,东宫就别待了,朕已经替他选好了宅子,到时候与大皇子妃一起搬出去。” 如愿以偿地把太子从御书房捞出来,但皇后顾不上欣喜,她被昭明帝的消息惊了一下,皇上何时替她儿子选的宅子?她竟是一点风声也没听到。 她压下心中的不安,试探地问道,“不知陛下选了哪里的宅子?京城好地段的宅子都是有主了,若是普通的宅子,大皇子一家子也住不开,臣妾倒是有个陪嫁宅子,靠近京兆衙门,治安好,让大皇子住进去也是好的。” “不用,朕特地让人在京郊建了宅子,地方够宽敞,就是比起东宫也差不了多少,至于安全问题,皇后也无需担心,到时候有禁卫军值守,闲杂人等都不许靠近,更别说宵小之辈了。” 明明是周全细致的安排,却让皇后如遭雷击,在郊外建了宅子,还让禁卫军值守,这不是圈禁又是什么?明明之前还不是这样的,皇上虽然废了太子,但为了名声还是多有优容,甚至还允许他们一家子继续留住东宫,现在突然要建宅子圈禁,态度明显有了巨大的转变。 难道说,皇上发现了下毒的真相? 皇后再也无法控制心中的恐慌,惶然无措,脸上露出几分颓靡之势来,昭明帝根本不想看她,直接让人把废太子带走,连皇后被客客气气地请走了。 书房内只剩下秦王,昭明帝脸上才显出几分疲惫和憔悴之色,“你都知道了?” 秦王跪了下去,“请父皇替儿臣母妃做主。” 昭明帝的眼神恍惚了一下,记忆中明艳爽利的皇贵妃仿佛出现在眼前,每每她那么一笑,死气沉沉的宫墙仿佛也变得鲜活热烈起来,当年皇贵妃冠宠后宫,估计这才惹了皇后的眼,暗中下毒某害了她。 他这辈子最喜欢的两个儿子,一个是意义特殊的嫡长子,二是心爱宠妃的次子,前一个错付慈心,后一个,显然还是有几分孝悌人伦的。 “你放心,你母妃的仇朕会被你报的。太子刚废不久,再废皇后会导致人心不稳,再缓些日子。”昭明帝靠在椅背上,目光幽深地看着秦王,“朕虽然没有明说,想来你也猜到了,朕中了和馨嫔同样的毒,那宫女玛瑙是皇后的人,下毒的人不是皇后就是太子,承乾宫自有人去检查,你就去东宫吧,郊外的宅子已经建好了,你替大皇子把家搬过去吧。” 检查什么?再找那有毒的香料已经不必要,自然是要找出解药的。 秦王头一次感受到信任带来沉甸甸的压力,解药有多么重要,两人都能明白,有了解药,皇上还有继续活下去的可能心,若是没有找到或是被秦王私自藏起来,皇上也将会时日无多了。 秦王神色复杂,抬眼拿着御座上的男人,小时候被他当作高山崇拜的皇父,已经苍老年迈,他像天底下所有垂暮的老人一样脆弱和惶恐,又因为身份的缘故,连信任都吝啬施与,最后成了常常自称的孤家寡人。 他低下了头,“是,儿臣明白了,一定不会让父皇失望的。” 昭明帝看着秦王的背影消失不见,喃喃自语,“朕也希望,你不会让朕失望。” 秦王走出御书房,天家父子的温情脉脉渐渐在热烈的阳光下消散,他心底的震动和酸涩慢慢沉淀,取而代之的是现实又理智的算计。 皇上信任他,但他不能天真地以为这份信任牢固无敌,事实上,它比阳光下的泡沫还要脆弱,一碰就碎,他身后还有妻儿,总要多思多虑,以保周全。 因此替大皇子搬家,他并没有动用自己的人,而是直接在御书房外点了一队禁卫军,禁卫军首领进去禀告,出来后已经多了一个令牌,他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恭谨和敬畏,双手把令牌呈到秦王跟前,“殿下,此乃号令禁卫军的兵符,陛下让属下交给您,说是禁卫军任由你调遣。” 秦王愣住了,盯着他手上的兵符,一时间竟是伸不出手。 禁卫军乃天子近卫,负责戍守皇宫和保卫天子安全,掌控了禁卫军,就相当掌控了天子的生死,禁卫军的兵符一向是皇帝亲自保管,即便是太子也不会有的,现在却交给秦王,背后的意义已经足够让人深思。 秦王没有接兵符,禁卫军首领就这么捧着,看不出半点不耐烦,“请殿下接受兵符。” 秦王终于回过神来,深呼吸了口气,“禁卫军兵符事关重大,本王拿了于理不合,还请将军还给父皇吧。” 禁卫军首领诧异地看了秦王一眼,显然不明白他为何要推拒这至高无上的恩宠,只要拿了这兵符,整个皇宫就在他的掌控之下,权利比太子还要大,即便日后出了什么意外,就算是直接登基为帝也不在话下,这样巨大的诱惑和利益,秦王居然拒绝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但也不敢多问,带着兵符回去复命,昭明帝看着被归还的兵符,连日阴沉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不管秦王是做戏还是真的发自内心抵制诱惑,等作出这等决绝,就足够证明他的不简单。 昭明帝把兵符收起来,对着禁卫军首领说道,“下去吧,秦王想怎么调动禁卫军都随他,日后,见秦王如见朕。” 只有皇帝才会不需要兵符就调动禁卫军,秦王和皇帝一样的待遇,不是未来之主,又是什么? 禁卫军首领闻言大震,压下心中的惊骇,深深地低下头,“是,属下明白。” 秦王明显能感觉到,禁卫军首领再次出来时,态度又有了翻天逆转,他暗暗记在心里,脸上却不动神色,带着清点好的禁卫军一路浩荡,去了代表国之储君地位的东宫。 从今天开始,它将被清空,等待着它下一任主人。 第223章 寻得解药 - 喜荣华 - 痕线 东宫一片乱象。 废太子被收押御书房许久没有消息,废太子妃又身怀六甲不管事,能说的上话的两位侧妃全部被禁足,后院里只剩下那些良娣、良媛和承徽之流使劲儿蹦跶,但是那些宫女太监又眼高于顶,连废太子都不乐意侍候,更何况没了品级的良娣之流,总是是乱糟糟的一团,一点规矩也没有。 秦王领着禁卫军进了东宫,还能看到四处走动的宫女太监,他们不一定认得秦王,但禁卫军是一定见过的,一看到他们进了东宫,就像是天塌了一样惊惶,大喊大叫地四处乱跑,恐怕是以为禁卫军是奉了皇上的命令来缉拿人的。 后院的妾室听闻消息匆匆赶出来,想到馨嫔宫中人的下场,吓得瘫软了一地,史侧妃和顾文茵听说禁卫军来拿人,也不顾上正在禁足的命令,六神无主,想着出去打探消息,结果看到带头的是秦王。 顾文茵顿时大喜,连忙走过去攀附关系,“姐夫,您怎么来东宫了?是姐姐让您来看我的吗?听说姐姐怀了身孕,她现在可好?我许久没见姐姐了,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她。” 说着就红了眼,露出几分可怜哀婉的情态来。 秦王以前就没多看她一眼,如今她成了废太子的女人,更不会对她另眼相待了,顾文茵和顾清漪的姐妹情分如何,他是最清楚不过了,没有落井下石是不想降了身份与她计较,若谈优荣,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淡淡地看了顾文茵一眼,语气疏离,“皇上有令,大皇子举家搬出东宫,所有人立即收拾细软,听命离开。” 所有人都愣住了,现在就要搬出东宫了吗? 太子被废他们是清楚的,但是一日还住在东宫,她们心底就存着翻身的希望,没想到这个美梦以突如其来的架势破碎了,让还还沉浸在美梦中的女人们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们所期待,所执着的,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未来,没有了。 相比于不愿意相信事实的废太子女眷,那些宫女和太监现实多了,他们注意到秦王说的是所有人,这就意味着包括宫女太监在内也要搬走的,于是他们连忙回去收拾东西,趁机藏点好东西才是最实在的。 顾文茵大受打击,拦着禁卫军不让他们进去,神色有些癫狂,“不会的,陛下说够让我们住到太子妃生产的,你们肯定是假传圣旨!” 这人是疯了吧,禁卫军都跟来了,哪来的假传圣旨? 禁卫军首领严峻大喝一声,“放肆!太子被废,哪来的太子和太子妃,禁卫军办事,闲杂人等速速退散,不然落个抗旨不尊的罪名,到时候受罪的不仅仅是你们,连家族都会被连累,还希望你们考虑清楚。” 他终究还是估计到眼前这位是秦王妻妹,语气温和了一些,但顾文茵根本就不领情,反而觉得受了侮辱,发了疯一样胡言乱语,严峻再也顾不上体面,让人堵住她的嘴带下去了。 与顾文茵的癫狂相比,史氏堪称是平静,只是她一直盯着秦王,黑黢黢的眼神阴冷怪异,她甚至还想凑过去给秦王行礼,在靠近的那一瞬间从袖子中拔出一把匕首,直直朝着秦王刺去! 严峻没想到废太子妾室那么多毛病,连忙上前救驾,史氏只是弱质女流,秦王根本没等她的匕首到跟前就牵制住她的手腕,向上一折,匕首就哐啷地坠落在地上。 史氏不甘心地大喊,“秦王,你还我孩子!你还我孩子!” 严峻立马过来把人押住,秦王皱了皱眉头,“带下去吧。” 相比于顾文茵和史氏的不安分,其他妾室则是乖顺多了,老老实实地去收拾东西,秦王安排禁卫军和东宫太监总管去清点东西,他并没有亲自插手,不管去了哪里,身边必定带着严峻,以证清白。 安排妥当后,他带着人去了废太子的书房。 据探子来报,废太子待得最多的地方是书房,秦王在里面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禁卫军更是把每个角落都搜了一遍,根本没有找到疑似解药的东西。 严峻脸色越来越沉重,书房是最有可能藏东西的地方,若是还找不到解药,只怕……还未等他产生不好的联想,就听咔嚓一声,有机关转动的声音,他连忙看去,就见秦王站在博古架前,手中转着一个白瓷花瓶,那就是触动机关的窍门。 他连忙走过去,发现白瓷花瓶下面的木板有不怎么明显的转痕,如果不是秦王细心,怕是还发现不了。 随着机关的震动,博古架从中间分开,露出一间空间不大的密室,里面放着废太子不虞外人知晓的秘密,比如说朝中党系的人员名单,许多人明显上与东宫毫无干系,却是潜藏极深的太子党派,秦王甚至看到他门下官员的名字。 除了名单,还有各种来往的书信,秦王一直想要找废太子和匈奴人勾结的证据,书信或许是个途径,在严峻等人忙着找解药的当口,他一封封地查找着信件,在全部翻完之后,终于在最底下发现一封记着不同标记的信件,打开一看,果然是与匈奴人来往的信件。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上面只是最正常的外交辞令,根本察觉不出任何端倪,根本不能成为废太子和匈奴人勾结的证据,更谈不上得知他们具体的计划了。 废太子如今谨慎,可想而知,图谋并不简单。 秦王没有达到目的,严峻却有了发现,他在墙上一个暗格里看到好几个瓶子,每个瓶子外边都贴着字,分别是各种毒药的名字和解药,其中就有皇上所中毒素的瓶子和解药。 秦王并没有沾手,而是吩咐道,“快点把解药带回去,先让太医检验,再让父皇服用。” 严峻连声应是,再也顾不上东宫这摊子,亲自护送解药离开,秦王把废太子的信件都归放原处,唯独把那封和匈奴人来往的信件踹入怀中,打算找时间再琢磨一番。 废太子当了二十多年的太子,库藏惊人,其中有皇上、皇后赏赐的、下面的人孝敬的、还有他自己收藏的,再加上废太子妃的嫁妆等等,东西多得惊人,连核算记档都来不及,即便有禁卫军看着,也免不了有手脚不干净的宫人偷偷私藏,短了不少东西。 这些秦王一概不管,花了一天的时间,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把东西都收拾完毕,他骑上高头大马,带领禁卫军押送东宫所有物品、妾室和宫女太监出宫,浩浩荡荡地从京城大街经过,然后出了城门往西,百里之后,终于看到一座深墙大院,占地宽广,足够把废太子这一家子圈禁起来。 这么大的宅邸不是一天两天建起来的,秦王一直没有得到相关消息,想来是皇上秘密让人督建,怕是早就存了废太子并且圈禁的心思。 明明这宅院比东宫还要宽敞,城墙比不上宫墙高,原东宫的人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在太子被废几个月后,他们终于感觉到拘束和不自由。 冥冥之中有一种不安蔓延,不知道是从谁开始,低低的啜泣声响起,并迅速蔓延成一片,甚至有废太子妾室大哭起来,哭喊着要回家,但她已经嫁入皇家,即便是太子被废,她也没有遣送回家的道理,秦王直接让人把她关进房间离去,冷冷的视线在所有人身上扫了一圈,道,“此处便是你们的新居所,日后会有专门的人负责你们的采买,没有皇上允许,不能向外传递消息和出入,宅子外边有禁卫军戍守,若敢违抗不遵,格杀勿论。” 原本以为只是简单搬家的人终于察觉不对劲了,太子被废,搬出东宫是正常,但是搬出京城,还有禁卫军戍守,控制来往自由,那就显得不简单了。原本还因为偷藏了主子值钱东西而沾沾自喜的太监宫女们,顿时面如死灰,那些妾室更是了无生志,如果没有意外,她们怕是一辈子都要老死在这个地方。 秦王威胁了一通就不再滞留,带出来的禁卫军直接留守,他独自一人进城,城中茶楼饭馆中依旧热闹,都是在议论方才的大阵势,有关废太子的各种猜测尘嚣甚上,但很快就宵禁了,他们讨论不了多久就要散场,明日才是各种流言蜚语蔓延的时机。 宫门已经落锁,秦王回宫复命,守将一看到是他就开了门,秦王一路前往皇上寝殿,寝殿中聚集着太医院绝大部分的太医——之所以不是全部,那是善专小儿妇科的太医因为废太子妃早产的缘故,被召去承乾宫了。 即便如此,乌泱泱的一群太医还是颇为壮观,他们聚集在一起研究严峻带回来的解药,这会儿终于有了结果,确认解药对症,可以治疗皇上体内的毒素。 只是这群太医贪生怕死,担心皇上吃了解药发生什么意外,他们得给皇上赔命,这会儿看到秦王就想看到救世主一般,一个个热切地看过来,“秦王殿下,这是陛下的解药,您快些送进去给陛下服用了吧。” 第224章 保大保小 - 喜荣华 - 痕线 秦王眉头一皱,视线从他们身上扫过,一群人立马心虚地低下头,他冷哼一声,却没有拒绝,接过解药便往皇上的寝宫走去。这会儿已经不是明哲保身的时候,里头那个人首先是他的父亲,其次才是皇帝,在知道太医不敢动手脚的情况下,他再疑神疑鬼就不合适了。 昭明帝躺在床上,看到秦王手上端着药,意外了一瞬,但很快就想明白了过来,脸色有些难看,“那群太医,真是该杀。”说着他还瞪了秦王一眼,“你怎么任由那群人摆布,若是里面装的不是解药,岂不是陷你于不忠不孝?” 秦王任由他指责,手中动作却不停,直接把解药端到昭明帝跟前,“总要有人把解药给您的,您身上中了毒,多留一刻,对身子的危害就损害一层,儿臣不愿意让您受苦,即便是刀上火海,也得闯一闯。” 昭明帝愣了愣,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水光,但又不自在地别过眼,抢过他手上的药碗一饮而尽,声音硬邦邦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日后不许这样了。” “是,儿臣领训。”秦王像是没有发现昭明帝的不自在一般,转头叫太医进来,并且问着他,“父皇喝了解药,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 昭明帝捂着胸口,发现有些闷,脸色一变,立马就咳出一口黑血来,侍候的宫人齐齐变色,昭明帝看向秦王,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复杂,好在还未等父子决裂,太医就及时进来,满脸的喜色,“恭喜陛下,这是解药生效了,您吐出来的是毒血,等到您清了体内的毒血,就能彻底解毒了。” 原来是毒血。 包括昭明帝在内的所有人,都长长地松了口气,他拿着碗的手都有些颤抖,直到现在都恢复不过来,在吐血的那一瞬间他想了很多,或许解药是假的,或许是废太子余孽暗中做了手脚,唯独不肯相信,是秦王端药进来时加了东西。 好在秦王没有让他失望。 他把药碗放下,看向一直都镇定得看不出异常的秦王,叹了口气,说道,“日后不许再吓朕了。” 再密切的关系都容不下猜忌,更别说天家父子情原本就脆弱,再多来几次,怕是连基本的情分也没有了。 秦王紧紧攥住的拳头缓缓松开,也跟着叹了口气,“是,儿臣知晓了。” 父子俩正在说话,外边忽然有宫人来报,叫进来一问,那太监就气喘吁吁地回着话,“陛下,大皇子妃、大皇子妃她难产了!” 昭明帝不悦地皱了皱眉头,“大皇子妃难产,自有皇后做主,为何来找朕。” 太监立马低下头,“大皇子受伤昏迷,皇后娘娘正在照顾大皇子,根本顾不上大皇子妃,太医不敢做主,所以才派奴才来请旨,请旨问是保大还是保小。” “荒唐!”昭明帝气急了,直接拍着床榻,冷声道,“既然他们不愿要这个孩子,那就保大的!” 那逆子生下的血脉不要也罢,武安侯府世代忠勇,武安侯现在还在外边戍守边疆,他送进宫的女儿还是要看好的。 待太监离开了,昭明帝才疲惫地躺回床上,他拍了拍秦王的手,“朕要的孙子,就靠你给朕生了,你王妃的身孕已经有八个月了吧?” 秦王冷峻的面容瞬间柔和了下来,“是的,再有两个月就要生了。” 或许是受了大皇子妃的刺激,昭明帝心底生出对孙辈的喜爱和渴望,“朕还未见过你家的小郡主,改日把她带进宫让朕看看。” 秦王点头应了下来。 这一边父子温情,承乾宫却是一片凄风苦雨。 大皇子妃喝了催产药就腹痛不止,稳婆一看才知道是她身体太瘦弱,根本承受不止催产药的药性,想要安然把孩子生下来,怕是要受一番折磨。若是找太医诊看还能好一些,但是她们原本就做贼心虚,对外说法是大皇子妃早产,借机让大皇子回来,自然不敢让太医诊断,到时候落个欺君的下场。于是她们只是把太医叫过来,说太子妃生产不顺,让太医开一些太平药方,不温不火地拖着。 再后来,皇后终于带着大皇子回来了,原本是皆大欢喜的事,结果大皇子重伤昏迷不醒,这两位主子别说来看大皇子妃了,就连仅有的两位太医都被讨去一个,只剩下大皇子妃一个人在里面艰难地生产,大半天了连一指都没开,等熬到晚上,好不容易开了三指,稳婆才发现胎位不对,孩子的脚是向下的,这下就不得了了,连忙去请示皇后,然而皇后正在照顾大皇子,脾气出奇地恐怖,进去传话的宫女都被骂了出来,末了连个决定都没给,稳婆没办法,请太医拿主意,太医哪敢担责任,这才有了之前那一幕。 稳婆和太医面面相觑,在皇家,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保大不保小的,皇家血脉何等尊贵,就这么说不要就不要了,还真是让人费解。但皇上的话就是圣旨,他们不敢违抗,稳婆进去就与其他几位说,“陛下说了,保大的。” 颜舜英承受着一拨又一波的剧痛,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但她也知道自己难产了,隐约听到稳婆的谈话,立马就惊醒了过来,“不,保孩子,求求你们了,我出事也没关系,求求你们,一定要救我孩子。”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宫口竟是又被她打开两指,稳婆见她实在可怜,动了恻隐之心,“大皇子妃,奴婢们尽力帮你,但是若是危急您的性命,奴婢们还是要采取手段的。” 颜舜英不知道稳婆的手段是什么,但是舍了孩子保大人,显然不是什么慈悲的事,只要想着她的孩子没有机会看一眼这世界,她的心就像刀割一把难受,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尽可能地把孩子往外推挤,只为替孩子博那一线生机。 她几近脱离,除了出力再也想不到其他,隐隐约约见听到稳婆的叫喊声,“大皇子妃,再使劲儿……已经看到孩子的脚了……出来了!脚都出来了,是个小世子……您再用力,对,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孩子……” 稳婆的声音突然消失,产房里安静得可怕,颜舜英茫然地看着她们,沙哑的声音微弱至极,她惶然的问道,“孩子呢,孩子为什么不哭?” 稳婆抱着血污的婴儿,怜悯地看着她,颜舜英觉得天都要塌下来,身体先大脑一步有了反应,眼泪向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掉,她歇斯底里,像个疯婆子一般大喊,“孩子!快把我的孩子给我!” “大皇子妃,您请节哀,小世子生下来了,是个死胎。”稳婆如此说道。 颜舜英却觉得她的声音恍恍惚惚听得不真切,执拗地伸出手来,重复喊着,“孩子!快把我的孩子给我!这是我的孩子,谁也不能抢走!” 稳婆们面面相觑,终究还是把孩子身上的血污清除干净,递给了颜舜英,颜舜英以接过孩子,就紧紧地抱住,目光贪婪的在他脸上逡巡,在看到青紫的小脸,和紧紧闭起的双眼时,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都在哽咽,“嬷嬷,你们快看,小世子多乖啊,他安静极了,他闭着眼,肯定是累极了,正在睡呢。嘘,你们不要吵,让小世子好好地睡着。” 她轻轻摇着手臂,一边流泪一边做出哄孩子状,看得稳婆们心中不忍,连自诩冷硬心肠的她们,也忍不住红了眼。但大皇子妃生下死胎的消息要报上去,夭折的孩子也要葬了,不能让大皇子妃这般自欺欺人下去,于是稳婆便道,“大皇子妃,小世子不是睡着,是夭折了。” “不可能!你骗我!”颜舜英尖细的声音像是刀子般在产房内响起,双眼鼓胀充血,狰狞得恐怖,“今天早上,小世子还在我肚子里动了,怎么可能是死胎!你们居心不良,想要抢我的孩子!我告诉你们,做梦!除非我死了,否则谁都抢不走我的孩子!” 早上还好好的孩子,生下的却是死胎,显然与那碗催产汤有干系。催产汤药性原本就毒辣,大皇子妃身体不好,腹中孩子发育得也不怎么周全,一碗汤药下去,意外就发生了。 稳婆们心知肚明,却不敢明说,生怕大皇子妃发狂喊出来,到时候受牵连的就不是一个两个了,她们交流个眼神,觉得这事儿还是要禀告给主子做主才好。 待稳婆一个个离开,颜舜英才颤抖着手放在孩子的鼻子下,又摸了摸他的胸口,许久才像是被烫到一般快速离开,脸色是一片漠然和麻木,只有眼眶的泪水像是无穷尽一般,怎么止都止不住。 “孩子,我的孩子……” 没有心跳和气息的孩子被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她原本麻木的脸上渐渐生出狰狞和仇恨,声音一字一顿,宛若泣血,“你放心,娘亲一定,一定会替你报仇!” 第225章 破译信件 - 喜荣华 - 痕线 第二天,大皇子妃生下死婴的消息传出宫,顾清漪被吓了一跳,连忙招来周大夫问诊,得到腹中胎儿一切健康,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虽然她和颜舜英有仇怨,但是同作为母亲的,听到孩子死了,她还是为此感到难过。 过不了多久,顾清漪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因为秦王回来了。 她又惊又喜,扶着肚子迎上去,看着他因为消瘦而更显坚毅的面庞,心疼得不行,红着眼看他,“昨日有下人看到你押送废太子宫人出城,我就想着你今日能够回来,果然,你终于回来了。那件事是什么章程,废太子一家被赶出宫,你是洗脱嫌疑了吗?” 秦王把手覆在她的小腹上,轻轻地磨搓着,牵着她的手往内室走,“你别当心,父皇已经查明真相了,废太子和皇后一个都跑不掉。”想起他被谋害身亡的母妃,他的眼神骤然变得深沉。 顾清漪只当他被陷害心情不好,连忙让人把小团子抱过来,“小团子,看看这是谁回来了?你还认得吗?” 小团子窝在杨嬷嬷怀里,歪着小脑袋盯着秦王看,半晌才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奶声奶气地喊着,“爹爹!” “乖女儿。” 秦王的脸色立马由阴转晴,抱起小团子亲个不停,略带胡茬子的脸扎得小团子嫌弃得不行,小手不停拍打着秦王的脸,偏偏秦王还不在意,逗孩子逗得不亦乐乎,还真是一对冤家。 顾清漪看得哭笑不得,心疼得不行,她不愿意看到女儿被欺负,也心疼秦王被打脸,连忙把小团子夺过来,嗔了秦王一眼,“你就爱逗她,昨日是不是没空梳洗?我让人准备了水,先去梳洗一下吧。” 看,连胡子都没刮呢。 秦王昨晚确实没空,回宫复命后又碰上大皇子妃生下死婴,皇后不管事,废太子昏迷不醒,颜舜英生完孩子后脱力昏迷了,下人只得禀报到皇上那儿,他不得不又料理了一桩后事。 想起被小棺材装起来埋掉的婴孩儿,秦王脸色有些沉,因为是夭折,连像样的葬礼都没有,只是无声无息地埋了,实在让人糟心。 看了看顾清漪的小腹,他觉得有些晦气,便添了一句,“准备些艾叶,去去晦气。” “我早就想到了,你平白无故地被诬陷,晦气的很,正好洗一洗晦气。” 顾清漪把小团子交给杨嬷嬷,亲自推着秦王进了浴间,都是老夫老妻了,当着面宽衣解带根本不是事儿,偏偏秦王扭捏了半天,就是不脱衣服,反而劝着她离开,“浴室地滑,若是摔了就不妙了,你快出去吧。” 顾清漪根本就没想久待,只是站在那儿接个衣裳,好拿出去让下人洗了,但秦王这副模样让她察觉到了异常,以往他身上有伤,岂不都是这个样子的吗? 她脸色一沉,“你受伤了?” 秦王顿时苦笑,他身上但凡有丁点儿动静,都休想瞒得了她。 昨日被打了板子,虽然是皮肉伤,但也是青肿了的,但他爱面子,即便是肿痛也忍着,还骑了马,可不就更严重了么,难为他还表现得和平常一样,连皇上都忽视了,他和废太子一样挨了三十板子呢。 伤处毕竟不雅,他不愿意让顾清漪知道,但是在她灼灼的目光逼视下,不得不承认,“被父皇打了三十板子。” 顾清漪二话不说就上前解衣服,然后就看到青肿淤血的伤处,脸立马就拉了下来,“你身上不是常年带着药吗?为什么没上药?” 皮下都结血块了,一看就知道没活血化瘀。 秦王没有说话,顾清漪才反应过来,受伤的位置尴尬,秦王不方便上药,也不愿意让宫女太监侍候,可不就是忍着吗。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花,从他荷包里取出金疮药,“别动,我给你上药。” 秦王看她挺着大肚子,实在是心惊胆战,连忙制止她,“你别弯腰,回去内室等着吧,本王顺便沐浴一番,等会儿再回去给你上药。” 顾清漪想想也是,勉强听了话,等到秦王沐浴出来,让他趴在炕上,她手上涂满药膏,使出全身力气替他活血化瘀,憋了一身的汗。秦王也像她似的,红着一张脸,但不是累的,而是尴尬的,虽然夫妻两亲密无间,他也不愿意让自家王妃搓他这般尴尬的地方。 等到顾清漪停了手,他便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把裤子穿起来,主动打了一盆水替她洗手,一边用巾子擦着她的手,一边说道,“这种力气活不用你做了,本王是不习惯宫中的侍候太监,自己人还是使得的,改日让下人擦药就是。” 秦王也是有侍候太监的,侍候得也尽心,顾清漪担心自己力气不够大,淤血没能完全化开,终究还是应了下来。 不过她还是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一定要让人擦药,不许忍着,我会找人问的。” 秦王连连点头,下了保证,这是才终于揭了过去。 秦王回来,秦王府像是有了主心骨,原先顾清漪为了能让他出来,找了门下的智囊团谋划了许多注意,这会儿秦王也得见见他们,一是安了他们的心,二是把废太子安插进来的人踢出去。好在废太子那些人品级不怎么高,也不受信任,倒是没有泄露出什么机密之事。 解决了一些细碎的麻烦,还有个大的麻烦在等着。 封鸣已经抵达凉月城,还与武安侯联系上了,废太子之前送去的人都在武安侯府上住着,目前没有什么动静,倒是匈奴王庭那边开始练兵、征集粮草骏马,眼看着就不安分了。 形势越来越严峻,秦王整日都在研究从废太子密室里得到的书信,就算是手下的智囊团也看不出端倪,他只好带回去内院,在顾清漪看书时也拿出来看,倒是让顾清漪好奇起来。 ”这是什么信?你都捧着看了好几天了。” 秦王把信递过去,“废太子和匈奴人联络的信件,我们都怀疑上面用了某种藏字密码,一直研究不透,你看看能不能看出什么端倪来。” 她心思缜密,才智又不输于男儿,许多他们没能看透的事,她转变一下思路就想出来了。 顾清漪杂书没少看,各种话本更是看了不少,旁门左道比秦王还要熟一些,像这种藏字密码的把戏,与江湖有关的话本有着不少,便道,“若是藏字密码,一般都是那么几种,若是双方早就约定好落字的方位,依次填充,那就没办法了,但看这封信,明显有不少数字出现,或许是可以猜测是页码和行数,只要找出准确的书来对照翻译,结果就能出来了。” 也不是没有人提过设想,但是天底下的书何其多,找起来都要费一番功夫,但这也是一种可能,秦王已经安排了人选了书对照,至今没有结果呢。 顾清漪细心,想得更多一些,“如果是对照密码,想必是双方都有这本书的,匈奴人文风不盛,又不尊礼教,手上的书怕是不多,这个咱们无从判断,但是废太子那里还是能看到的,王爷可曾注意到,这封信出现的地方,可曾发现什么特别的书籍?” 经她这么一提醒,秦王立马就想起当日搜查之时的不对劲来。 因为当时要替皇上找解药,再加上秦王也想找出废太子和匈奴人来往的证据,搜查得格外仔细,书房里放了什么都记得一清二楚,其中就有一本歌颂匈奴人的诗集,这原本是匈奴人岁供时献上来的,秦王自己也有一本,因此在太子密室里发现,倒是没怎么注意,现在一想就觉得不对,普通的一本诗集,何必放到密室里去? 他顾不上多说,奖励地在顾清漪额头上亲了一下,立马去了外书房,连夜召集门人拿了诗歌对照,果然有了结果——若不是有顾清漪提醒,他们谁会想到这么偏门的一本书? 只是包括秦王在内,所有人都没能因破解了密码而欣喜,实在是上面的消息太过惊心了——匈奴人来信,秋日进犯凉月城,向废太子索要边关布防图和守边将士人员安排! 秦王终于知道,废太子派去凉月城送家书的人是做什么的了。这些人不仅仅是调查凉月城实力布局那么简单,等到匈奴人进犯,他们怕还要里应外合的。 谋士们面面相觑,其中有人道,“主子,此时干系重大,还是要禀告陛下才好。” 确实如此,现在满朝上下都当匈奴人已经投降和谈,根本没预料他们会在今年秋天进犯,和对方的早有预谋相比,自家人被打个措手不及,到时候粮草供应不上,又有内应捣乱,情势很是不妙。 也有人持反对意见,“私以为这则消息告知武安侯戒备就可以了,陛下中毒后元气大伤,现在才堪堪逼出毒素,身体还没好,乍一知道这消息,气出个好歹来,便陷主子于不孝了。” 亲儿子通敌卖国,任谁都会生气,昭明帝如今的身子脆弱得很,若是有个万一,担责任的就是通报消息的人了。 秦王皱了皱眉头,采纳了前一个意见,“本王明日进宫一趟,等到匈奴人进犯,皇上总能收到消息的,还不如现在有了准备,不打无准备之仗,咱们的胜算也能大一些。” 至于昭明帝会不会气个好歹来,还真是不好说,但秦王相信皇上,他当初也是跟着先皇一起打天下的,现在虽然老了,但也不是外人想象中那么脆弱,更何况,他与废太子已经没有多少父子情了,就算是生气也是有限的。 谋士们左右不了秦王的决定,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第226章 猪狗不如 - 喜荣华 - 痕线 第二天,秦王进宫,昭明帝根据指点从书信中对出密码后,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孽障!果然是孽障!” 秦王以防万一,已经让太医在一旁候着,见皇上情绪不好,连忙让太医进来,好在没出现什么大问题,昭明帝根本没为废太子的背叛而感到伤心,反而是因为他的窃国而怒上心头,直接就下了一连串命令,都是秘密送往凉月城,有了朝中的支持,武安侯的压力也能减了下来。 秦王担心昭明帝猜忌,又多说了一句,“当初武安侯只是在匈奴王庭发现中原人,凉月城又有大皇子的人出现,并不确定有什么问题,不敢禀告回京离间天家父子亲情,便托儿臣帮忙调查,前儿个才在大皇子书房发现这封信,儿臣昨儿个才破译出来,就立马来找父皇您了。” 这也是替武安侯解释,为什么没有汇报给昭明帝知道了。 昭明帝的情绪已经平稳了下来,拍了拍秦王的手,道,“朕都知道,武安侯和你的忠心,朕都是知道的。这封信和解药,你重新放回废太子密室,把痕迹都掩去,不要泄露了风声,来个将计就计,看那孽障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太医已经重新配了一份解药,倒是不担心露馅,秦王再次去了一趟东宫,好在之前搬家时为了预防万一,密室并没有动,只需把解药和信件重新放回去就可以了。秦王谨慎地把东西归置原位,又把脚印清理干净,才离开空荡无人气的东宫。 承乾宫,废太子终于从昏迷中清醒,皇后只顾得上喜极而泣,他迷迷糊糊得搞不清楚状况,等到皇后终于哭歇了,他才环视着周围熟悉的环境,疑惑地问道,“母后,我不是在御书房吗?怎么在承乾宫?” 皇后刚止住地眼泪又有蔓延的趋势,直到看见儿子脸上的不耐烦,她才堪堪忍住,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被皇上关押在御书房,母后不放心你,便想着让你媳妇催产,借机叫你出来,结果去了御书房,便见到你被秦王那小杂种打晕了,皇上非但没有惩治,反而偏袒他,又把你打了三十板子……” “等等,您是说父皇放我们出来了?”废太子觉得不对劲,连颜舜英生产情况如何都顾不上问,追问道,“父皇身上中了毒,没有找出解药,怎么那么容易放我们离开?” 提起这个皇后就有些惊惶,她这些天虽然在承乾宫照顾儿子,但是消息还是灵通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会不会你父皇已经怀疑我们了?前儿个才下旨让秦王给你搬家,大大小小的宫人都圈禁在城郊的一座宅子里了。” “你说什么?” 废太子激动地从床上坐起来,牵动得身上的伤口一抽一抽地剧痛,他还未完全消肿的脸扭曲又难看,开始迁怒皇后,“母后您怎么不拦着,东宫是让人随便进出的地方吗?” 他的密室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发现,若是被发现,他一切的谋划都付之东流了。 皇后连日担心受怕,这会儿还被儿子埋怨,心里也有些委屈,“皇上下令移宫,我哪里劝得了?我看皇上是怀疑我们母子俩了,自然不敢再做触怒他的事,若是惹他不高兴要了你的性命,可叫我怎么活啊。” 废太子没办法,只好忍下来怨气,闭着眼回想所有的细枝末节,皇后见他在想事情,也不敢打扰,就见他忽而睁开眼睛,问道,“景泰宫的宫人如何了?” 皇后一愣,脸色立马就白了下来,“他们从慎刑司出来了。” 这阵子事情太多,她只顾着担心儿子,都顾不上景泰宫了。现在一想才发现不对劲,景泰宫的人因为和玛瑙和牵扯才被抓进慎刑司,现在被安然放出来,岂不是证明他们是清白的?景泰宫清白,不也就说明秦王没事么?难怪皇上对秦王格外开恩,原来是排除了他的怀疑。 废太子脸色难看至极,已经十分确定皇上已经怀疑到他身上了,之前让秦王替他搬宫,想必是想要从东宫找解药吧。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并没有害怕,反而生出末路穷途的疯狂来,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件事只能一头走到黑了,只要皇上没有找到解药,他就还能占据不败之地! “母后,别担心,事情还未到最糟糕的地步。”废太子先把皇后安抚下来,“您是一国之母,只要您稳住了,儿臣才能占据嫡子的有利地位,将来父皇有什么万一,儿臣就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能成吗?”皇后不确定地问道,“皇上已经下令圈禁你,你清醒的消息传出去,说不定就得把你移出宫的,外头有禁卫军守着,你还怎么谋事?” 如今宫中戒备森严,待在外头反而比宫中好,宫外的禁卫军再多,还能比得上宫中?说不定宫外更容易钻空子。 说这些都为时尚早,废太子下了床榻,让宫女进来伺候他更衣,“我回东宫一趟,有什么迟些再说。” 一路上竟是没人拦他,等到回去东宫,除了宫中敕造器物不能带走外,其他的都被搬走,空荡荡得毫无人气,他顾不上生气恼恨,就进直去了书房,留下太监在外头守着,他第一时间看向博古架,发现上头的花瓶还好好地放在原处,便是松了一半的气——好在花瓶是敕造,不属于东宫私产,不然搬家清点时动了花瓶,密室就瞒不住了。 他转动着花瓶,匆匆进了密室,发现里面维持原样,书信没有被动,就是暗格里的解药还好好地放着,脸上才露出轻松的笑容来,只要有解药在手,他就有翻身的可能。 他小心翼翼地把解药和信件揣进怀里,刚离开东宫,就遇见御前太监,那太监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大皇子,听说您醒了,陛下要见你。” 废太子心口一跳,下意识地摸了摸藏着解药的胸口,稳了稳神,试探地问道,“敢问公公,父皇召见我,所谓何事?” “奴才不知,大皇子莫要耽搁时间,请吧。” 废太子眼中闪过一抹厉色,跟着御前太监去了御书房,远远便听到打板子的声音,走近一看,原来是那群负责研究解药的太医,等他走到门口,还听到里头摔杯子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中气不足的声音含怒响起,“告诉他们,再配不出解药,朕摘了他们的脑袋!” 废太子的眼睛立马就亮了起来。 御前太监方才进去禀告,这会儿带着废太子进去,他看到昭明帝大夏天裹着大衣坐在龙椅上,脸色苍白无血色,连嘴唇都是青紫的,心中更是满意,打量了一眼就移开视线,恭恭敬敬地问安行礼,像极了个孝顺的儿子。 昭明帝的眼睛闪过一抹冷意,做戏做全套,猛的一个杯子砸过去,怒喝道,“孽障,朕身上的毒是你指使馨嫔下的吧?解药呢,你现在拿出来,朕看在二十多年的父子情的份上,可以饶你一命!” 废太子被滚烫的茶水溅了一身,却不敢躲避,反而做出一副吃惊的模样,“父皇您中毒了?儿臣冤枉啊,儿臣与馨嫔素无接触,怎么可能指使她谋害父皇你,父皇您别轻信小人谗言,误会了儿臣啊。” 废太子想利用解药翻盘,但根本不是这个时机。他早就规划好了,在匈奴人攻破城池,秦王又被派出去对敌的时候,他再拿出解药要挟毒入肺腑、无力反抗的昭明帝传位,若是现在拿出来,且不说秦王实力尚在,就是皇上,也是有余力对付他的。 昭明帝亲自教导出来的废太子,岂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眼中怒火更胜,“你还敢狡辩,朕已经查出玛瑙是皇后的人,下毒的人不是你们母子俩还能是谁?好,你不交给解药,朕自己来找,这天下都是朕的,找一个解药又算得了什么,至于你,给朕在郊外圈禁着,一日不给解药,皇后一日不得出慎刑司,等到朕死了,你们母子俩也别想活着。” 他挥了挥手,禁卫军就去缉拿皇后,废太子一下子就跪了下来,“父皇,儿臣和母后是清白的,真的没有下毒谋害您,请您宽宏大量,放过我们吧。” 这么说着,还是不愿意拿出解药换皇后。 即便早就知道此子狼子野心,昭明帝还是忍不住一阵阵心寒,皇后虽然不是东西,但对这个儿子是没的说的,但她这个儿子是怎么对她的?为了所谓的野心,宁愿让她进去慎刑司遭受非人折磨,也不愿意松动一步。 “猪狗不如的畜生!” 昭明帝彻底对他死了心,闭上了眼,“把这个畜生押出去,朕不想再见到他。” 废太子被禁卫军押送出宫,连带着还在坐月子的大皇子妃也被送进郊外的宅子,局势看似如水面般恢复了平静,但底下深藏的暗流却不停地涌动,只待某一日掀起波澜,惊涛骇浪。 第227章 喜得麟儿 - 喜荣华 - 痕线 东宫废太子被圈禁已经闹得人尽皆知,听说连皇后再次病了,闭宫不出,太子一党迅速凋零下来,与之相反的是,秦王的拥扈者越来越多,再加上最近昭明帝在政事上对秦王的信任,大部分人都觉得,秦王已经成了隐形的太子。 这样的变化导致秦王府门房更加繁忙,每天收帖子受到手软,但是顾清漪即将临盆,秦王又不喜欢交际,那些人想要巴结攀交情的算盘落空了。但是秦王府不能敲钟,其他地方还是省得的,比如说秦王妃的外家李家,即便李家低调不出,也架不住要嫁女儿,两个女儿出嫁时顾清漪没能出席,但是宾客云来的场景怕是和皇帝嫁女儿也差不多了,李家人被惊得不轻,嫁完女儿后立马闭门不出,什么人来访都不理会了。 顾府作为秦王妃正经儿的娘家,和李府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这么多天下来还是门可罗雀,隔了两条街的定远侯府,来往巴结的人那是比李府还要多,这么一比较,更能现出顾府和秦王妃的关系来。即便如此,因为有着秦王妃的关系在,作为废太子拥扈者的顾康文还能全须全尾地保存下来,礼部尚书还在担着,就是没什么实权,其他太子一党的官员贬的贬,死得死,格外地触目惊心。也正是因为这个,顾康文都没立场指着顾清漪的不孝,特地把四处蹦跶着替女儿奔走的张氏按了下来,省得给顾清漪惹麻烦。 顾康文的好意顾清漪根本就没接受到,秦王杜绝一切无关人等惊扰顾清漪安胎,就连废太子的事都没仔细与她说,她只知道皇后被关进慎刑司,对外说法是养病,只是对匈奴、对太子是什么章程,她一概不知。 秦王是这么和她说的,“父皇有了计划,放长线钓大鱼,又有本王盯着,不会出什么事,你知道了也不顶用,还是好好养胎生孩子吧。” 也正是这么一回事,天塌了还有高个子顶着,她一个后宅女子,起到的作用实在有限,在确定父亲不会有大危险后,便彻底安心了下来,做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富家翁,闲了就逗逗小团子,再者去散散步,布置一下产房,就这么等到了预产的日子。 这一胎怀到足月,周大夫早就测了预产的日子,只是这孩子实在是调皮,过了日子迟迟不出来,秦王吓得不行,连王府也不出了,就待在顾清漪身边陪她,就怕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就生了。 这一日,顾清漪被秦王搀扶在院子里散步,正忧心忡忡地说着肚子里的孩子,突然肚子一阵抽痛,她立马就顿住了。 “怎么了?是不是要生了?” 秦王时时关注着她的动静,她的身体一僵就知道了,连忙抱起她往产房走,这些天以来肚子时不时会抽痛一下,看似要生产,实则是虚惊一场,顾清漪还当像之前那样,刚想安慰秦王不急,身下就一阵湿润,便知道这下是来真的了。 小厨房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备着热水,稳婆随时待命,顾清漪被秦王抱进产房,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小团子让徐嬷嬷带着,周夫人在产房指挥,秦王这个大男人杵在那里就显得碍眼起来。 稳婆不敢指挥秦王,周夫人却是能赶人的,直接道,“王爷,漪儿都是第二胎了,很快就能生出来,你出去等着吧。” 顾清漪能察觉到秦王的紧张,他虽然没说,但她知道秦王一直都觉得愧疚,不该让她这么快又怀上孩子的,怕频繁生孩子伤了他身体,这会儿就说了句傻话,“漪儿,别怕,等生了这一胎,咱们就不生了。” 看看这说的什么傻话? 周夫人愕然,就是顾清漪也哭笑不得,这一胎是男孩还好,若是女孩又该怎么办?没有嫡子的秦王,皇上又怎么放心把天下托付给他? 顾清漪虽然感动秦王的一片心意,但也不能跟着他犯傻,嗔了他一眼,“胡说些什么呢,我就喜欢给小团子多生些弟弟妹妹,才没叫她孤单。好了,你快出去吧,我现在好着呢,没事的。” 好歹也是生过一次孩子的人了,知道是怎么回事,心里也少了几分恐惧,甚至还能从顾清漪身上看出几分从容来,秦王的心安了一半,握了握她的手,道,“本王就在窗外,有什么事就叫本王。” 顾清漪应下了,秦王才看向产房内的四个稳婆,“好好给王妃接生,若是王妃和孩子有什么不妥当,你们知道下场。” 这是被大皇子妃吓住了,这会儿阴影还在。 稳婆们被吓出一身冷汗,战战兢兢地应下了,顾清漪无奈地看着秦王,气鼓鼓地把人赶走了,“没事儿,大夫说我的胎位正,这一胎生起来比较顺,你们不必听王爷吓唬,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瞧秦王干的好事,临产了还吓唬稳婆,也不怕把人家吓得心神不稳出了什么事,简直是添乱。 稳婆们悬着的心才松了下来,女人生孩子就像过一趟鬼门关,谁能保证一定会没事呢?总归她们尽人事听天命了。 顾清漪吃了碗东西攒力气,又喝了碗参汤,肚子的剧痛才密集起来,她知道是孩子要出来了,不敢喊出声让秦王担心,咬着软木开始使劲儿,秦王在院子里急得转圈圈,看着一盆盆的血水往外端,恨不得立马冲进去。 然而这会儿小团子又哭了,她已经一岁多了,古灵精怪的,每日这时候都是父王和母妃陪着她玩,这会儿都不在,便急得哭起来,徐嬷嬷怎么哄都哄不好,担心她哭坏嗓子,只好抱出来找秦王。 秦王正急得团团转,就见自己小郡主哭得两眼通红,白嫩嫩的脸色挂着两行泪,一看到他就瘪了嘴,委委屈屈地喊着,“父王,要娘娘。” 小团子会说的字已经很多了,但一直叫不准娘亲和母妃,让顾清漪颇为怨念,这会儿娘娘倒是喊对了,只可惜顾清漪在产房里面听不到,错过这场惊喜。 秦王觉得女儿找母妃的样子颇是可怜,把她抱进怀里往房间走,不让她看到血腥的场景,一边哄着她,“娘娘给小团子生小弟弟了,父王得去陪着娘娘,小团子乖乖睡一觉,醒来就能看道小弟弟了。” “弟弟,要!” 一听到弟弟,小团子的眼睛立马就亮了起来,她对自己娘娘鼓鼓的肚子好奇好久了,她学父王的样子把手摸上去,肚子还会动,把她惊得半晌都没合拢嘴,她还聪明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发现除了咕咕响,都不会动,问了父王才知道,娘娘肚子里面长着弟弟,就像奶嬷嬷的小姐姐一样,以后会陪她玩的!她可期待了,每天都要问一遍弟弟,这会儿听说弟弟要出来了,立马就兴奋地点头,表示会乖乖听话,等着弟弟出来。 徐嬷嬷从秦王手上接过小团子,松了口气,自家小主子别看还小,聪明劲儿可是一点儿也不小,轻易不能糊弄到她,这会儿又了秦王的安抚,她总算能够消停下来了。 安顿好小团子,秦王继续回到产房外等候,这会儿已经能听到顾清漪隐约传来的痛哼声了,那压抑的低哼让他听得心疼,但也不敢让她放着嗓子叫,叫坏嗓子是一回事,若是卸了力气就不得了了。 他只好隔着窗户与她说话,试图能够转移她的注意力,顾清漪痛得不行,恍恍惚惚听到秦王的声音,竟是奇异地安下心来,周夫人和稳婆们不停地在鼓劲儿,她不由生出更大的力气,就这会儿功夫,宫口又扩张了两指,已经能看到孩子的脑袋了。 周夫人欣喜不已,“漪儿,再加把劲儿,孩子马上就出来。” 一鼓作气的道理顾清漪是懂的,立马乘胜追击继续使劲儿,如此过了两个多时辰,忽然有婴儿嘹亮的啼哭声响起来,她整个人都是一松,忍不住露出一抹微笑来。 终于生下来了。 秦王在听到哭声的第一时间跑进来,他顾不上看孩子,做到床前紧紧握住顾清漪的手,“漪儿,辛苦你了,是不是很痛?本王已经叫了太医,等会儿让他给你看看,这一次咱们好好调理身子,不用急着生了。” 他倒是没再说不生的话了,怕顾清漪生气。 “我没事,别担心,只是脱力了而已。” 顾清漪的目光已经看向稳婆,稳婆把孩子身上的血污清洗干净,用干净柔软的绸缎抱住孩子,喜气洋洋地冲着顾清漪和秦王道,“恭喜王爷,恭喜王妃娘娘,是个健康的小世子,足足有八斤三两重。” 小团子终于有弟弟了。 顾清漪露出欣慰的笑容,秦王更是小心翼翼地从稳婆手中接过襁褓中的儿子,孩子红彤彤皱巴巴的,和小团子出生时没什么两样,但他还是觉得这是天底下第二好看的孩子了。 他把孩子递到顾清漪跟前,“看,漪儿,这是咱们的儿子!” 顾清漪的目光紧紧地黏在孩子脸上,心中既是感动又是满足,重重地点了点头,“嗯,咱们的儿子!” 是他们血脉的延续,最深的爱意和感动。 第228章 两则消息 - 喜荣华 - 痕线 秦王府添丁,最高兴的当属小团子,她如愿以偿地得到一个小弟弟,虽然弟弟又红又皱像个小猴子,但她怎么看都不腻,并且对他从母妃肚子里钻出来感到惊奇不已,像是新得的玩具一般乐此不疲。 小团子很有主见,非得给弟弟取一个和她相似的名字,有一天餐桌上出现了豆子,她新学了这个字,灵光一闪,给弟弟取了小名——小豆子,她是这么说的,“豆豆,像!” 说的是弟弟手指和脚趾像小豆子一样小小的。 小团子是秦王府的宝贝,上至秦王周夫人,下至丫鬟奴婢都宠着她,她说弟弟叫小豆子,大家也随着她叫小豆子,于是将来威风凛凛的世子就这么落下个一点也不威风的小名,上下都小豆子地叫起来。 小豆子的洗三宴和满月宴都举办得极其热闹,秦王宠孩子,无论什么仪式都不愿意亏了孩子,再加上一群不请自来的人,自然就热闹非凡。昭明帝洗三和满月都有赏赐,重视程度可见一斑,秦王特地挑了日子带小团子进宫谢恩,上次昭明帝就表示了想见孙儿,小豆子月份太小不宜带进宫,即将两岁的小团子是使得。 小团子一直被捧在手心里,从来就没怕过谁,更不知道皇帝是何物,虽然进宫前被嘱咐了要乖巧温顺,在看到这个素未蒙面的皇祖父时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张大了一双溜圆的眼睛盯着昭明帝瞧,在他看过来时便咧嘴一笑,伸出了小胳膊,奶声奶气地说道,“皇祖父,抱抱。” 昭明帝愣了一下,秦王连忙道,“小团子表达喜欢的方式就是让人抱,她以前只听儿臣在府里提过您,这会儿见到父皇觉得亲切,才会失礼,还请父皇恕罪。” 皇上作为天子,连亲生儿子都没抱过,更别说孙子了,还真没人敢让皇上亲自抱孩子。 “小儿天性,不必道歉。” 昭明帝回过神来,非但没有觉得小团子失礼,反而下了龙椅,竟是亲自接过小团子抱进怀里,他第一次抱小孩子,动作根本不熟练,秦王担心小团子会觉得不舒服哭起来,没想到小团子自发调整了位置,好奇地看着自家皇祖父,最后居然抓了一把龙须,咯咯地笑了起来。 侍候的宫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秦王更是脸上一变,低声道,“小团子,不可无礼,你抓疼皇祖父了。” “无事无事,小孩子哪有什么手劲。”昭明帝居然还替小团子说话,眼中的喜欢是怎么也掩不住,“你们把小团子教养得很好,咱们皇家的孩子,就该这么活泼大胆。” 连龙须都敢拔,还不大胆吗? 小团子很给自家父王面子,知道自己犯错后立马松开手,还乖巧地给昭明帝下巴呼呼了一下,“小团子坏,呼呼,皇祖父不疼。” 这是她走了磕到椅子了,顾清漪有模有样地骂了一句椅子,倒是被她学了去。昭明帝愣是被她的小模样给逗得开怀大笑,对她的喜爱又增添了一层,活了大半辈子,终于享受到祖孙之乐,他对小团子的感情明显是特殊的。 享受完祖孙之乐,昭明帝让人带小团子去偏殿玩,与秦王说起了正事,“朕让你监视大皇子,这阵子他有什么动静?” 废太子被收押在京郊的宅子里,有禁卫军守护,但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在防守上还是故意遗留了漏洞的,那就是进出宅子地采买人员,秦王故意让废太子花了大力气收买了采办,通过采办的交接,他也掌控了废太子的动静。 秦王向昭明帝汇报情况,“大皇子给夭折的孩子祈福,让买办买了不少纸钱,他布置在外边的势力便借此互传消息,儿臣目前知道的,就是他们计划在匈奴人攻城是在军营饮水的河中下毒,并且里应外合打开城门。”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大皇子还让门人联络旧部,待匈奴进犯时举荐儿臣抗击匈奴,他已经和匈奴人有了交易,到时候乘机在战场上灭掉儿臣,他留在京城好图谋大事。” 所谓的大事,自然是皇位了。 昭明帝早有预料,除了愠怒之色,情绪倒是不怎么激动,手指不停地敲打着御案,继续问道,“凉月城的情况如何?” “大皇子的人频繁小动作,不仅试图靠近军营,还时不时在武安侯书房张望,应该是想窃取布防图和守边将士情况,不过目前还没有得手。” 昭明帝眼中闪过一抹冷意,“匈奴那边已经整装完毕,随时都有可能进犯,那咱们也不必继续拖下去,吩咐武安侯,是时候让他们得手了。” 废太子的人想要窃取布防情况,那就让他窃取吧,至于是真是假,就由不得他们了。昭明帝的思绪转了转,目光落在秦王身上,沉吟了半晌,“既然那孽障想要离京对抗匈奴,你就准备一下,时机一到,你就去凉月城吧。” 秦王微微一愣,一时忘记了应答,脑海中不期然地浮现出顾清漪的面容,自从得知匈奴人要进犯凉月城,她一直都心怀不安,担心武安侯发生什么意外,若是他也被派去抗击匈奴,她怕是更加不能安枕了。 昭明帝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眉头一抬,“怎么,放心不下你府里的王妃?” 秦王小两口的黏糊劲儿他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不少人想把女儿往秦王府送,但是秦王夫妇情比金坚,容不下外人,那些人不知道给他告了多少刁状,话里话外都是说秦王妃善妒不容人,一直希望他出手干预,好让他们的打算得逞。 秦王这两个月一直在监国,对朝众人的动静知道得一清二楚,若是以前皇上或许还有可能介意顾清漪独宠后院,但是她生下嫡子后就变得不怎么重要了。 但他还是担心父皇对顾清漪有恶感,连忙解释道,“小豆子才刚出生一个月,儿臣主要是不放心他。不过抗击匈奴乃儿臣夙愿,如果有机会保家卫国,儿臣义不容辞!” 昭明帝还是很相信秦王对国家的忠心的,满意地点了点头,“上次你与匈奴人对战,他们元气大伤,今岁根本没有完全恢复过来,这会儿进犯不过是仗着与那孽障里应外合罢了,我们有了警惕,匈奴人就不足挂齿,待你再次凯旋回朝,朕也有理由封赏你。” 秦王心口猛然一跳,几乎控制不住在脸上流露出震惊的神色来,是什么样的封赏,得让皇上找一个凯旋的借口才行呢?除了太子之位,实在是再也想到不到其他了。 他为了这个位置经营许久,这会儿被如此暗示,他还能保持得住从容,已经算得上是涵养好了。 昭明帝似是不知道自己丢了个大雷似的,直接让人把小团子抱出来,让他们父女两出宫了。 于是顾清漪就看到,进宫一趟变得格外奇怪的秦王。 秦王素来喜怒不形于色,不过是进宫一趟的功夫,竟是没了以往的处置泰然,一整天都在盯着她发呆,一会儿喜一会儿优,眉头皱得紧紧的,怎么看都不正常。 顾清漪实在受不了了,喂了小豆子喝完奶后,开门见山地问了秦王,“你在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回来后变得这么奇怪?” 秦王牵着她的手坐在一起,声音压得很低,“父皇有意向立本王为太子。” 这个消息实在太惊人,顾清漪被震得半晌回不过神来,她一直都知道秦王不甘于人后,一直对皇位有图谋,但是这会儿得到皇上的认可,要封他为太子,还真是意外之喜了。 不过以秦王的能力,足够配得上太子之位就是了。 顾清漪替他感到欢喜,“这是天大的好事啊,父皇认可你,你也如愿以偿,该感到开心才是,你一整天又喜又忧是怎么回事?” 秦王长长地叹了口气,轻抚着她光滑亮泽的秀发,盯着她漂亮地杏眼说道,“前提是,父皇让我去凉月城,抗击匈奴。” 他要离开? 顾清漪的笑容凝滞在脸上,心底直坠坠地往下沉,这样的离别她太熟悉了,以往父亲总是匆匆回京城,根本待不到多长时间就要离开,因为在他心目中,保家卫国更加重要。 秦王像父亲一样,也要离开她,离开这个家,远赴边关保家卫国。她该为他感到自豪,感到骄傲,但心里却止不住难过。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她担心他的安危。 但是作为颜家人,家国大义她还是清楚的,自然不会做出阻止秦王上战场的事,对着秦王的视线,她艰难地挤出一抹笑来,“我知道王爷的志向,势必是不会拒绝抗击匈奴的,既然你想去,那就去吧。家里有我照看着,你不必挂心。” 秦王和父亲作伴,两人又是抗击匈奴的大将,就更有把握打胜仗了,至于他们的安危什么的,一个两个的,不一样是操心吗? 第229章 秦王出征 - 喜荣华 - 痕线 即便如此想着,顾清漪从那天开始就变得魂不守舍,时不时就发呆,吃饭时连筷子都夹到周夫人碗里,更别说给小豆子换尿布时,把脏的尿布重新给他换上去的乌龙事件了。 她神思不属,是在替秦王和父亲担心。 秦王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一日下衙回来,顾清漪正在给小豆子喂奶,他把小豆子从她怀中抱出来交给奶娘,拉着她在榻上坐下,与她详细地说起此次战情,“……所以你不必担心,这一战尽在掌握之内,本王会很快就回来的。” 战事虽然轻松,但还是要上场杀敌的,刀剑无眼,谁又能保证不会发生意外呢?顾清漪的祖父、上一任的武安侯,就是因为中了流箭,伤口化脓去世的,战场上的意外无处不在,谁也无法保证绝对的安全。 顾清漪没有说话,忧虑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深了,秦王抿了抿唇,神色渐渐严肃认真起来,“你若真的放心不下,明日本王就向父皇请旨,不去凉月城。” 顾清漪有一瞬间的动心,但理智还是很快就战胜情感,连连摇头,“不要,大丈夫岂能儿女情长,该你去凉月城就去凉月城吧,我这些天只是不适应,你放心,我已经调整好情绪了,不会让你添加负担的。” 她知道自己这阵子的表现太过失常,给了秦王很大的心理压力,若她继续这么下去,秦王即便去了战场,也会放心不下府里一大家子的。她不想拖秦王后退,很快就调整好情绪,十分积极地准备行军的行礼,换洗衣裳和常用药材都备得充足,连父亲的份也没落下,等到她终于把东西收拾妥当,边关传来急报——匈奴进犯凉月城。 突然发动的战事让朝野俱震,各种声音不绝于耳,更是有不少官员上书让秦王远赴边关督战,昭明帝应允,令秦王立即启程。 消息传回秦王府,顾清漪正在浇花,花壶哐啷地坠落在地上,绣花鞋被溅得湿透,秋雁和含冬惊呼一声,连忙让她回房更衣,她如木偶人似的任由丫鬟搀扶着进入,等到出来时,发现秦王已经回来了。 他早上离开时还是亲王朝服,回来时已经披坚执锐,一身战袍。合体冰冷的铠甲让他更显得挺拔高大,腰间配着一把宝剑,藏鞘在内,冷峻的面容棱角分明,带着肃杀和冷硬的气势,整个人地锋芒毕露,仿佛一把出鞘的宝剑,终于露出峥嵘。 他站在大堂,左手扶剑,右手攥拳,脸上冷凝得看不出情绪,他沉默地看了顾清漪许久,才沙哑地开了口,“漪儿,本王要走了。” 才刚传来消息,这么快要离开了。 顾清漪嗓子堵得厉害,几次开口都说不出话来,清了清嗓子,才终于找回了声音,带着点期盼和不甘,问道,“今天就走吗?” “今天就走。” 顾清漪鼻子一酸,眼底就氤氲了一层雾气,秦王伸出手,把她紧紧地抱紧怀里,她的身体柔软温热,扑在冰冷坚硬地铠甲上,似乎也让铁血的铠甲染上几分温度和柔情。 秦王小心翼翼地揽着她,尽量不让铠甲伤到她娇嫩的皮肤,低头在她鬓发上轻轻一吻,“你放心,本王答应你,一定会安全回来。” 眼眶中氤氲的雾气终于凝结成泪珠滚落而下,顾清漪紧紧地扒住他,似乎如此便能把他留下来似的,但是这终究不能,因为有亲兵在外边提醒,“王爷,时辰差不多了,该离开了。” 这一声像是判决,顾清漪的心立马就慌了起来,无措地看向秦王,多么想留下他,但是千言万语在口中徘徊,最终只是凝聚成沙哑的三个字,“你走吧。” 她在笑着,可是比哭还要难看。 秦王摸了摸胸口,上面有顾清漪溅落的泪花,滚烫的温度像是渗入他心底似的,一点一滴地落下疤痕,灼热得厉害。 他不敢再犹豫,生怕在她的眼泪中妥协下来,急匆匆地松开手,低头在她唇上蜻蜓点水地一吻,转身就走,偏偏这会儿小团子哒哒哒地跑出来,一下子就抱住他的大腿,眼睛红红的,瘪着嘴问道,“父王,你去哪里?” 脚步骤然一顿,秦王被被小团子漆黑明亮的眼睛眼睛看着,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小团子看了看正在偷偷抹泪的母妃,又看着穿得与往常不一样的父王,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父王不要走,小团子乖乖,娘娘乖乖,不要走。” 这是以为秦王不要她和顾清漪了。 秦王更是心疼得不行,连忙蹲下来哄她,“小团子不许哭,父王没有不要你和母妃,只是去打坏人,很快就回来,你是姐姐,父王不在的日子,你要照顾好母妃和弟弟,好不好?” 在小团子的认知里,很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白天父王离开,天黑后就会回来了,于是渐渐止住了哭声,自豪的地肩负起姐姐的责任,点着小脑袋保证道,“小团子乖乖的,听话!” 秦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看了顾清漪一眼,终于毅然转身离去。 顾清漪连忙追了上去,尾随在秦王身后,跟着他走了一程又一程,一直到王府门口,兵将守候在侧,他的坐骑也被牵了出来,只见他纵身一跃,回头朝她看了一眼,幽深的眼底像是承载了千言万语,他口中无声地说着什么,马蹄高扬,疾风般离去。 他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后与大军一起消失在街道转角处,顾清漪终于失去全身力气,瘫软在地上。 他说,等本王回来,但是,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顾清漪数着日子,一天又一天,天色越来越冷,屋子里都烧起了炭盆,秦王一直都没有回来,倒是家书不断,把前线的消息传递回来,她也就知道了,匈奴人和废太子的人相互勾结,偷到假消息,非但没能一举攻破凉月城,还被反将一军,损失惨重,目前尚在负隅顽抗,胜利只是时间问题。 秦王府的消息比旁人快上一些,但一天过后,差不多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战局已定,胜利在望了。但这些消息也有不知道的,比如说废太子。 自从匈奴进犯后,废太子和外界再也联系不上了,之前的采买人员全部被换,他无法传递消息,外边的部下也无法与里面联络了。 他心底有些慌,觉得皇上已经发现了,就是不知道发现了多少,匈奴那边有没有如愿地夺城……他被圈禁起来,彻底没有了耳目,这些消息完全掌握不到,更别说图谋大事了。 不过,好在他做了两手准备,等到这天夜里,他从书房中取了信号烟花,在院子里点燃放了信号,白色的亮光在黑夜里绽放,再过不久,外边响起了刀剑厮杀的声音,他的心渐渐地安定了下来。 是的,这就是他准备的后手——纠集人马,解救他离开这个鬼地方。 放了信号弹,废太子准备撤离,结果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拦住了,他先是一惊,慢慢地才缓过神来,惊疑不定地问道,“英儿,你怎么在这里?” 无怪废太子会吃惊,自从来了这处宅子后,颜舜英一直待在房间里给夭折的孩子祈福,除了侍候的宫女,谁都不愿意见,这也是废太子几个月来第一次见到颜舜英,她瘦得像是个纸皮人,脸色苍白得厉害,黑黢黢、阴沉沉的眼神无端地让人心惊胆战,乍一看,还以为是索命的恶鬼呢。 颜舜英只顾看着他,并没有说话,废太子只觉得阴风阵阵,脊背上全是汗,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英儿,本宫知道你为咱们死去的孩子伤心,但是孩子已经没了,活人还是要活着的,你要放宽心,好好养好身体,等你身体好了,咱们再生一个孩子。” 听到孩子,颜舜英凝滞的黑眸才动了动,不甘、怨气和愤恨齐齐涌来,她许久未说话的嗓音沙哑至极,“孩子?咱们还会有孩子吗?” 见她还有反应,废太子松了口气,握住她干瘦的手,信誓旦旦地说道,“有,一定会有的,以后本宫的孩子,全都交给你生。” 他已经知道颜舜英肚子的孩子是为了救他出来,喝了催产药才会夭折的,心里存了几分愧疚,对颜舜英也多了几分怜惜和耐心。 颜舜英无声地笑了起来,看向废太子的眼神带着几分诡异,她问道,“殿下,您是要离开这里吗?” 废太子微微一滞,看着颜舜英,心中百般思量和算计,开口时便带上了真挚,“是的,本宫让人在外边埋伏等候,见了信号弹便出手营救,本宫正要去找你,你找来了正好,快跟本宫一起走,咱们先逃出去!” 颜舜英看着废太子,缓缓露出一抹笑来,“我还担心你会抛下我离开,看到你心里还带惦记着我,我就放心了。” 废太子不自在地笑了笑,心里的诡异却怎么也抹不去,总觉得颜舜英的性子,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第230章 捷报传来 - 喜荣华 - 痕线 秦王不在,顾清漪独自撑起偌大的府邸,不敢闭目塞听,每一日都会让暗卫报上京城最新的动静,于是理所当然地知道郊外的宅子昨晚发生了动乱,废太子和废太子妃被人趁乱劫走,不知所踪。 昭明帝大怒,责令全城戒严,全力搜查太子,另外下了一道圣旨,以皇后教管不严、残害后宫妃嫔为名,废除其凤位,废后杨氏被打入冷宫,淑妃重新执掌宫权。 京城的水再一次被搅乱,各种猜测层出不穷,顾清漪整理着暗卫传回来的消息,垂目沉思,皇上终于有了动作,就等废太子出手了。至于动手的契机……她的手指在历书上一点,落在圣寿节上,再也没有动弹。 以往皇上的圣寿节都没有大办,只是下边的皇子大臣送一些孝敬也就罢了,但是今年不一样,宫中传来消息,要大办。 今年以来,皇上的身体就不大好,连大朝会都不怎么上了,以前秦王在的时候,干的就是协理政事的活儿,百官的奏表都要经过他的手才能呈到御前,自从他去了边关,皇上另设内阁,让大学士协理政事,即便他不出面也出不了大乱子,也正是因为他这番设计,让废太子一直相信他体内余毒未消,被圈禁后依旧与匈奴人交易,最后被反将了一军,一败涂地。 匈奴人溃败已经铁钉钉的事实,不足为虑,但废太子的势力却是一个问题,他当了二十多年的太子,根基牢固,派系牵扯甚广,朝中势力遍布,即便被废掉还有不少人对他忠心耿耿,暗中奔走。 这些人不除,朝局一日不得安宁,但若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是很难把他们连根拔起,所以在匈奴人不足为惧后,昭明帝没有直接赐死废太子,而是给他提供了一个机会,让他从禁卫军的重重监守中逃出去。 废太子会怎么利用这个机会呢? 顾清漪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暗卫看她在沉思,大胆地揣测道,“王妃娘娘,最近京城不安静,属下根据主子得到的废太子门人名单,派人紧紧盯着,发现他们都被人暗中联络过,以奴才猜测,废太子会有大动作。” 废太子会有什么大动作呢?他如今已经穷途末路,除了改天换地外,再无别的选择了。 改天换地?对!逼宫!皇上这一场寿宴,是特地为废太子准备的,即便知道是刀山火海,他也只能硬着闯进去,如此才能换得一线生机。 成王败寇,只剩下这一搏了。 顾清漪一下子就站起来,不自觉地在房间内转动,如果废太子要逼宫,那么圣寿节就是最好的时机,到时候百官齐聚,废太子趁机混进宫,用他自以为有用的“解药”逼迫皇上,那就说得通了。 这么一来,圣寿节当日会十分危险,她原本还想带小团子进宫给皇上贺寿,现在看来是不明智之选。只是到时候宫中会出变故,宫外的府邸也不见得安全到哪里去,到时候她和阿娘都要进宫,即便有侍卫保护,她也不放心让小团子和小豆子留在府内。 难道要把他们带进宫? 皇上故意设下这个局,宫里的安全应该不会有问题的,怕就怕到时候大乱,出现一些小变故波及到孩子身上,事关孩子的安全,她是一点风险也不想赌。 暗卫见王妃转得越来越急,神色越来越焦躁,试探地问一句,“娘娘可是在担心两位小主子的安危?” 顾清漪停住脚步,抬眼看她,“你有什么办法?” “娘娘难道忘了武安侯府?”暗卫说道,“皇上圣寿,百官需要进宫庆贺,但也不是非得所有人都要去的,武安侯府的老太君有心疾,不能劳动,到时候让太医记上一笔,便可以不用进宫。武安侯府乃将门,即便守门的家丁也是懂拳脚功夫的,守卫丝毫不必王府差,到时候您只需把两位小主子送过去,属下们在暗中保护,便可确保安全无忧了。” 是啊,她还有武安侯府。 顾清漪长长地松了口气,脸上终于露出笑影儿,“我这就去武安侯府一趟。” 顾清漪一刻不停地赶去武安侯府,待了一下午,第二日,侯府的老太君身体就不舒服,请了太医,说是身体不好,老太君立马写了乞休折子递上去,昭明帝看到折子,问了旁边太监一句,“老太君的身体又不好了?” 他对武安侯府总是多几分关注的。 “奴才问了太医,说是老太君昨儿个夜里着了凉,需要静养。”太监顿了顿,又提了一句,“秦王妃昨儿个去了一趟武安侯府。” 昭明帝挑了挑眉头,眼底闪过一抹了然,“她倒是聪慧。”倒也不再多说什么,在老太君的折子上批了个“准”字。 过会儿内阁大学士齐聚御书房,开始汇报今日的奏折,首先被拿出来讨论的,是边关的战事。 兵部尚书汇报道,“陛下,凉月城大捷,让人快马加鞭传回战报,匈奴人损失惨重,已经开始退兵,秦王乘胜追击,直捣匈奴王廷,匈奴人溃散逃窜,怕是一百年都恢复不了元气。” 这样的结果可是比和谈好多了。 “好!好!好!”昭明帝抚掌大笑,激动地站起来,红光满面,“匈奴人不比中原团结,他们是一个个部落的结合,尊强者为单于。此战匈奴人损失惨重,青年壮丁死伤无数,各个部落的力量被削弱,王庭再难建立,此后不过是一盘散沙,根本不足为惧。” 座下的大学士舌灿莲花地拍起马屁,昭明帝听得容光焕发,甚至开始想着,“折子上说秦王已经在战后清点,也不知他能不能在朕的圣寿节赶回来。” 在座的都是昭明帝的心腹,自然知道圣寿节会发生的事,一时间互相飞着眉眼官司,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安全。 昭明帝只是随口一提,也没让他们搭话,只是嘱咐了一句,“此事暂且保密,不宜宣扬。” 在座的人连连点头,他们正在策划一场瓮中捉鳖的好戏,自然不愿意打草惊蛇,若是废太子那里出了什么意外,那就瞎忙活一场了。 此时此刻,秦王府。 顾清漪也收到和捷报一同寄回来的家书,才匆匆地扫了一眼,立马就激动地站起来——匈奴溃败了! “娘娘,属下回京时,王爷已经在收尾了,说不定很快就能回来。” 说话的是封鸣,捷报是他亲自送回来的,折子递进宫后他就带着秦王的家书回秦王府,才有了方才的一幕。他在边关转了一圈,人变得又黑又瘦,这些日子急着赶回京城的缘故,一路上都不怎么休息,风尘仆仆,眼袋青黑,憔悴得仿佛随时都能倒下去。 顾清漪勉强从秦王即将回京的惊喜中回神,注意到封鸣的情况,连忙道,“这一路辛苦你了,快回去休息,你的房间我让下人每日清扫,直接回去休息也是使得的。” 封鸣实在是撑不下去了,行礼作揖,最后还是被小厮搀扶着下去,一回到房间就直接睡死过去,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醒过来。 第二日,他畅快地梳洗一番,又吃了早膳,十分上道地去正院请安,王妃昨日体贴他劳累,并没有久留他,这会儿肯定是要细问主子的情况的。 他猜得没错,顾清漪听到下人汇报封鸣醒了,正想让人去叫他呢,他立马就来了,不愧是秦王身边的第一侍卫,这体察上意的本事简直是没话说的。 顾清漪让人准备了茶点,迫不及待地开始细问,因为他之前是住在父亲那儿,连父亲的近况也一起问了,封鸣到没有隐瞒,一一说了,其中不乏凶险,听得她一惊一乍的,心口怦怦直跳,半晌没能缓过神来。 “你是说王爷受伤了?怎么会受伤的?” 封鸣连忙说道,“只是手臂上的轻伤,并不碍事,属下回京时主子的伤就好了。伤主子的人娘娘也认识,正是之前来和亲的呼延华公主,她伪装潜伏接近主子,趁主子不备上了她,如今已经被扣押起来,到时候是要当作战俘押解进京的。” 居然是呼延华。 顾清漪皱了皱眉头,没想到这女人这么阴魂不散,想到秦王因她受伤,更是对她恨得牙痒痒的,等到她被押解回京,说什么也要亲自报仇不可。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在等待中度过,顾清漪数着日子等待秦王回来,然而一直没有消息,倒是圣寿节的日子渐渐逼近,她只好把心思费在准备寿辰礼上,心中不知是遗憾还是庆幸,圣寿节是个麻烦,秦王没赶回来也是件好事,省得到时候受到牵连。 京城一日比一日热闹,天南地北的珍宝汇聚京城,商人多不胜数,更是给某些活动提供了隐匿踪迹的便利,但无知的百姓和大部分官员,都沉浸在大节庆的喜悦中,自发地张灯结彩,欢乐的气氛比过年还要热闹。 圣寿节,就在这么一个气氛中来临。 第231章 宫廷剧变 - 喜荣华 - 痕线 圣寿节,鞭炮齐鸣,普天同庆。 顾清漪早早就收拾妥当,和周夫人一起把小团子和小豆子送去武安侯府,小团子知道今日母妃要进宫给皇祖父庆祝生辰,也想跟着去,只因为源源不断的玩具从皇宫送入秦王府,她都知道这是皇祖父特地赏赐给她的,这会儿也想跟着进去见皇祖父。 小孩子有孝心,原本不该拦着,但今日说什么都不行的,她没有直接拒绝,而是指了指摇篮里的小豆子,“你忘了答应父王什么了吗?你得帮母妃好好看着弟弟,若是带上你进宫,只剩下弟弟一个人,母妃怎么放心呢?” 小团子非常有身为姐姐的自觉,在顾清漪搬出秦王和小豆子后,就被说服了,再加上老太君疼她,去了武安侯府后就被下人侍候得周周到到,在顾清漪和周夫人离开后,也没哭喊着缠人,可算是让人松了口气。 路上尽是文武百官的马车,但是挂着秦王府牌匾的马车才刚出现,立马就被让出空间,一路通行,惹得其余堵在路上的人家羡慕不已,这皇城脚跟下,也就秦王府能够独享这一份尊荣了。 皇上的寿宴设在清泰殿,宫女太监来来往往热闹非凡,已经有不少官员入席,正在三三两两地说着话,顾清漪的位置靠前,就在御座边上,执掌宫权的淑妃已经提前到了,把宫人指挥得团团转,她的身边站着邵慧宛,不错眼地朝顾清漪看来,神色颇为企盼。 邵慧宛和岐王已经完婚了,当时顾清漪正怀着孩子,便没有到场,只是让门人代为去了一趟。当初因为册立太子一事,岐王和秦王府起了间隙,邵慧宛也渐渐和她断了怜惜,以前还可以用她未出阁不得自由为借口,现在她成为岐王妃,能够当家做主了,也没见和她重新有联系,那就很值得说明问题了。 顾清漪猜不透邵慧宛的想法,不知道她企盼个什么劲儿,只是冲她点了点头,并没有过去叙话的意思。谁知她反而朝她走过来,暗示她走到僻静角落,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才小声说道,“清漪,等会儿宴会上警醒些,莫出了差错。” 这番话说得隐晦,若是顾清漪不知内情还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邵慧宛分明是在提醒她。 顾清漪愣了愣,复杂地看着她,“为什么要提醒我?” 她也知道了?邵慧宛先是松了口气,继而便无奈起来,她苦涩一笑,“你我立场不同,但是我心里还是把你当做朋友的,也不怕说给你听,前些日子废太子找上我们王爷,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大约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吓得我们家王爷直接病了,连母妃都不敢说,只是病中说了几句胡话被我听到了,我才知道今日寿宴不太平,想着提醒你一句的。” 这个紧要关头,没人敢和废太子有牵扯,邵慧宛如此坦诚,说明对顾清漪是极为信任的,只是她又在明面上断了联系,想来是在岐王府过得不顺心,不愿意落人口舌。 顾清漪忍不住一叹,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知道了,你自己也要警醒些,尽量离皇上近一些。” 皇上已经知道废太子的计谋,身边的防御是肯定是最严的,也是最安全的。邵慧宛知道的不多,但也不妨碍她相信顾清漪,连连点头,顾清漪看她这样子,想了想,终是提了一句,“匈奴战败,公主呼延华会被当做战俘押送回京,你且注意一些。” 注意什么?自然是注意不要让余情未了的岐王再次与呼延华勾搭上了。 邵慧宛脸色微变,“我知道了,多谢你的提醒。” 两人离开也有一段时间了,不敢多待,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待顾清漪重新回去清泰殿,邵慧宛已经重新站在淑妃身边伺候,连大病初愈的岐王都出现在宴席上,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但若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宴会上神思不属的绝对不止岐王一个,许多人虽然在说着话,但眉眼间隐约露出焦虑之色,看似和谐的宴会中,隐约间硝烟未起,暗流涌动。 宴席上的位置都坐满了,昭明帝才姗姗来迟,所有人都离座跪迎,重新回到座位时,不少人都是脸色一变,乱了分寸。 前面已经说过,昭明帝许久没有上朝,即便召见大臣也是内阁的大学士,因此大部分的文武百官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又因皇上一直对外宣称在养病,大家都以为他病得很重,满以为今天会看到一个病体沉疴的帝王,结果呢,皇上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绝对是和生病不沾边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少人都在心里嘀咕,废太子却是立马反应过来——他们中计了!皇上身上的毒早就解了!这一次的寿宴,说不定也是计谋! 但为时已晚,他们踏到这一步,已经没有了退路。 昭明帝坐在高高在上的龙椅上,把所有人的表情收入眼底,他隐晦地打量了殿中某个角落,眼中闪过一抹冷意,面上却丝毫不显,大笑道,“朕前阵子大病,劳诸位爱卿记挂,正好趁着朕五十大寿之日,与诸卿同庆,莫要拘束,来,朕敬你们一杯。” 他举着酒杯站起来,一饮而尽,座下百官岂敢让皇上敬酒,也齐齐站起来喝干酒杯的酒,齐齐拍着马屁,“陛下龙体康泰,万寿无疆,乃臣等之福。” 昭明帝非常高兴,又喝了几杯酒,还点了几位老臣的名字,互叙君臣之情,说到艰难时,还会倏然泪下,在场百官俱是感动不已,连称皇上纳贤选能,君臣相得,是千古明君。 顾清漪安安静静地坐在席上,并没有动席面上的酒水饮食,就算是皇上敬酒,她也以长袖遮掩,把酒水倒进袖口中,并没有喝下去,不怪她谨慎,以废太子用毒的性子,小心些才出不来大错。 也正是因为警惕,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尤其注意被皇上点名的几位大臣,发现他们神态都有些不对劲,眼底藏着紧张和焦虑,她便有了猜测,这些人大概是太子的人,皇上故意提起君臣相得的旧事,是为了后事造势呢。 正在沉思间,忽而有杯盏破碎的声音骤然响起,顾清漪大惊,连忙寻声看去,然而比她惊讶的大有人在,差不多有小半部分的官员倏地站起来,惊惶地看着座上的皇上,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昭明帝眯了眯眼,笑道,“诸位爱卿是怎么了?朕只是不小心打破杯盏罢了,你们怎么有如此大的反应?” 是啊,太奇怪了,一惊一乍的,好像有什么要发生似的。 才这么想着,顾清漪就见寒光一闪,竟是昭明帝身边一个小太监,从袖子中拔出一把匕首,恶狠狠地朝着皇帝刺去! “父皇,小心!” 顾清漪急得心口直跳,连忙拿起席上的碟子朝刺客丢去,只是侍卫的动作比她还要快,在匕首还没靠近皇上时就把小太监牵制住,伴随着碟子落下破碎的声音,一场危机消弭于无形。 然而昭明帝像是被吓住了,捂着胸口呼吸急促起来,看起来像是不大好,座下众人顿时大急,纷纷大喊着陛下,还让人宣太医,然而他们所有的动作都被拦了下来,拦住他们的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听了被子破碎声音站起来的那群人。 事情到这个地步,就是再迟钝的人都发现不对劲了,这是……这是有人要逼宫啊!掷酒杯,就是发动的信号! 这个人会是谁呢? 众人不约而同地朝岐王看去,废太子和秦王都不在,淑妃执掌宫权,岐王趁此机会谋逆,也是说得通的。 淑妃早就吓得瘫软在地上,岐王更是脸色煞白,冷汗直冒,大声叫道,“不是我!父皇,不是我!是大哥,是大哥要逼宫!” 废太子? 一阵大笑在极致的寂静中响起,一个穿着太监服的男人走出来,目光得意地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昭明帝的身上,“不错,正是本宫!父皇,你也猜想到了吧,但是你有所防备又有什么用呢?旧毒清除了又有什么用呢?你刚喝下的酒水里面有本宫新下的毒,如果你不想死,就乖乖地下旨传位给本宫,安安分分地做一个太上皇,本宫可以给你解药,让你安享晚年。” “孽子!孽子!”昭明帝气得脸色通红,他似是失望之极,不愿再看他,目光略过太子的同伙,问道,“你们当真不顾多年的君臣之情,要与这孽障反了朕吗?” 有人避开视线不敢看他,但也有人说道,“微臣永远铭记陛下的知遇之恩,但太子乃名正言顺的嫡长子,陛下不该听信谗言废了太子,理应重新册立太子,退位让贤才是。” 昭明帝眼神越来越冷,最后竟是放下在胸口的手,在废太子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站起来,冷笑道,“好,你们既然想要再立太子,那朕便给你们一个太子。”他顿了顿,在废太子期待又得意的目光中开了口,“朕之二子秦王,乃副后所出,血脉尊贵,战功赫赫,深得民心,特此册封为太子,待朕百年之后,继承大统,钦此!” 一言落下,满堂大惊。 第232章 春秋大梦 - 喜荣华 - 痕线 秦王受宠是有目共睹的事,不少人都猜测他会是下一任太子,但是皇上在这种场合立他为太子,就不怕激怒废太子,不给他解药? 废太子像是被人打了一耳光似的,脸上火辣辣的,他又气又恼,质问道,“本宫当了二十多年的太子,秦王哪一点比得上我!父皇你就是偏心,故意废了本宫的太子之位,好给他让路!” “你这种不孝不悌的孽障,哪一点都比不上秦王。”昭明帝从龙椅上起来,一脸从容,“就你这种魑魅魍魉的手段,上不了台面,祖宗家业交到你手上,也迟早要完,朕废了你,就没后悔过。” 他神色如常,气息也没变过,废太子觉得不对,目光落在他跟前的酒杯上,尖声叫道,“你没中毒?” 他还当皇宫是他当太子时的皇宫? 当时他是东宫太子,宫禁的禁卫军不敢以下犯上搜查他,让他有机会带毒进宫,导致于他出手下毒都成了常态,都忘了宫禁的严格了。今天他能顺利混进来,还能畅通无阻地下毒,他以为是那么容易的事?不过是昭明帝特地把他放进来,瓮中捉鳖罢了。 昭明帝的视线落在方才刺杀的太监身上,他就是废太子买通来下毒的,知道他是刺客,又岂会喝他斟倒的酒水? 他嗤笑一声,冷冷地与废太子说道,“就凭的手段和格局,也敢逼宫?不自量力!” 事情没有按照计划发展,废太子从属都慌乱起来,废太子连忙稳定军心,一脸得意地说道,“你不中毒又怎么样,车骑大将军张立云是本宫的人,此时他已经掌控了整个京城,皇宫也被包围,你就算封秦王为太子也没用,他远在边关,你又在我手里,该做什么选择,父皇你知道的吧?” “父皇该做什么选择,确实不是你能够做主的。” 低沉威严的男声宛若平地惊雷般响起,原本还在因废太子消息而担心的顾清漪猛地抬起头,就见一身铠甲的秦王从殿门口走进来,他看了顾清漪,递了一个放心的眼神,对着皇上跪下来,声音铿锵肃杀,“儿臣幸不辱使命,逆贼张立云已经被就地格杀,京师卫被严峻接管,请父皇示下。” 秦王也曾出任过车骑大将军,在匈奴人来京议和后,就被废太子和皇后联手抢去了这一职,后来安排上的张立云原本也是昭明帝的心腹,只是他不老实,想要争取一个拥立之功,被废太子诱惑,一起谋事,才有今日这么一遭。 但是秦王是谁?他是战功赫赫的战神王爷,在军中深受爱戴,更别说他曾是京师卫的上官,即便有张立云在,待他出马后,手下的兵卒还是听他居多,就那么一照面的功夫,就让他把张立云斩下了。 昭明帝抚掌大笑,“做得好,太子功不可没,朕择日再论功行赏,你先下去休息吧,这里的事交给朕。” 这会儿改口叫上太子,是要把他的身份往上抬了。 路上已经有机灵的太监汇报殿内的消息,秦王已经知道自己被封为太子,但还没有进行册封大礼,算不上名正言顺的太子,他依旧本分地以亲王自居,叩谢了皇上的恩典,没有下去,而是去了顾清漪身边。 顾清漪眼里心里都是这个渐渐走近的男人,待他在身边坐下,立马迫不及待地握住他的手,欢喜地问道,“你是何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给王府递一下消息,孩子们都想你了。” “本王昨夜回的京城,根本没时间回府就被父皇叫进宫,来不及告知你。”秦王低声解释着,目光贪婪地落在顾清漪脸上,见她消瘦了许多,心中又酸又疼,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只有孩子想本王,你就不想吗?” 顾清漪的脸红了红,不自在地别过眼,刚想说些什么,就见废太子赤红着眼朝这边冲过来,他手上还有一把匕首,眼看着要和秦王同归于尽的架势。 “小心!” 顾清漪大喊,不是怕废太子伤到秦王,他还没那个本事,是怕他在冲过来的过程中伤到其他人,这一排坐着宗亲,都是长辈呢。 然而变故就这么发生了,废太子才跑到半道,突然脸色一变,吐出一口污血,四肢瘫软地倒在地上,嘭的一声巨响,重重地砸在所有人心上。 昭明帝眯了眯眼,“太医呢,过去看看。” 太医连忙擦着汗跑过去,看着依旧在地上抽搐不止的废太子,搭着诊了脉,有了一刻多钟,才道,“启禀陛下,大皇子这是中毒了。” 不巧的是这个毒他还见过,正是废太子打算让太监给皇上下的,没想到居然打算下毒的人中了毒,还真是讽刺。 昭明帝也是这么觉得的,看着废太子哆嗦着手要去解腰上的荷包,便猜测那是解药,他的目光渐渐凉薄,淡淡地说道,“把这群乱臣贼子押下去。” 都打算弑父的孽障,还救他做什么? 废太子所属官员俱是一惊,脸色灰败,也随之颓然在地,他们跟着废太子逼宫,已经赌上身家性命,这会儿他事败,等待他们的下场可想而知。 大殿上的不和谐分子被迅速带下去,在场的文武百官还惊魂未定,一直没能从这场巨大的变故中回过神来,晕乎乎地坐在席间,仿佛在集体梦游。 昭明帝并没有计较臣子的心不在焉,让宴会继续,安排好的戏台子上便开始锣鼓喧天,生旦净末丑粉墨登场,热热闹闹,欢乐喜庆,粉饰着太平。 但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京城的天,彻底变了。 清泰殿的喜乐传到后宫,尚有悠悠扬扬的余响,待在冷宫里的废后杨氏忍不住走到院子里,倾听外边的声响,却被侍候的宫女吐了一口唾沫,“干什么呢,谁让你出来了?还当你是以前高高在上的皇后呢,在这里,即便你是一只老虎你也得给我猫着,更别说你一个失势的皇后了。没儿子没娘家,还奢望着翻身,告诉你,做梦!” 宫女又呸了一声,推推搡搡地把杨氏拉回房间里,手一松就让纸片人似的杨氏跌倒在地上,杨氏吃痛,冷着脸呵斥道,“放肆!区区贱婢安敢忤逆放上,等我儿当了皇帝,定诛你九族!” 毕竟是当了几十年的皇后,杨氏虽然被磋磨得不成样子,身上还带着一股威仪,宫女瑟缩了一下,但很快就不屑地笑了起来,“都沦落到这个田地了,还做你的春秋大梦呢,什么玩意儿,真是笑死个人了。和我摆皇后娘娘的威风?好呀,想来我们这糟践地方的吃食您也看不上,今天的膳食,就免了吧。” 她笑了几声,故意提着食盒从杨氏跟前走过,杨氏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每次都被宫女找着名目克扣了去,这会儿闻着饭菜的香味,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这副狼狈样又招来宫女幸灾乐祸的笑声——这个地方的人哪个有好性情呢,就是宫女也被关出毛病来了,就爱欺负昔日高高在上的后宫主子为乐,看着她们狼狈不堪的模样,仿佛她们就能解气,就能高人一等似的,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但是这世上自欺欺人的还不少,至少杨氏是坚信自家儿子能够夺到皇位,带她离开这个腌臜地方的,所以她从不放弃周围丁点儿动静,生怕错过儿子派人来接她的使者。 就比如说这会儿,那宫女不知遇上什么人,和人家聊上了,“这位姐姐是哪个宫的,看得面生……刚从清泰殿来?什么!秦王被封为太子了……姐姐客气什么啊,不过是废后罢了,你想进去,尽管进去吧……” 然后就是错乱的脚步声,宫女离开,却有另一个人往房里走,杨氏还沉浸在方才听到的消息中无法回神,激动地拍打着大门,想要打探更多的消息,然后大门如愿以偿地被人从外打开,露出一个女人的身形来。 杨氏眯着眼看着逆光而来的女人,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容,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就扬起了笑脸,“是你!儿媳妇,原来是你!是不是我儿夺宫成功了,让你来接我的?快!快带我离开吧,这地儿我一刻都不想待了!” 来人渐渐逼近,走出阳光的晕圈,面容便渐渐清晰起来,这一身宫女打扮的女人,不是颜舜英又是谁? 颜舜英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的女人,看着她狼狈又讨好的笑容,脸上浮出讽刺和快意,这个女人,以前可从未把她放在心上,更别说称她为儿媳妇了,这会儿怎么就识相了?不过是不愿意相信自己听到的消息罢了。 杨氏不愿意相信,她偏要提醒,声音轻柔温和,一如往日温顺孝顺的模样,“母后,你没有听到吗?秦王被立为太子了,你想不想知道,你儿子现今怎么样了?” 杨氏猛地抓住颜舜英的衣服下摆,渴望地看着她,“我儿怎么样了?他是在今日夺宫是不是?快说,我儿是不是成功了快告诉我!?” 颜舜英看着她,露出一抹凉薄至极的笑容。 第233章 身份暴露 - 喜荣华 - 痕线 她的表情让杨氏有些害怕,手上力道不自觉地收紧,直接在下摆攥出一团皱巴巴的痕迹,颜舜英不悦地皱了皱眉头,一脚踹开杨氏,嫌恶地拍了拍衣服下摆,讥讽地看着这个昔日高高在上的女人,“成功?别做白日梦了,就他这样的跳梁小丑也想成功?你们母子俩心狠毒辣,丧尽天良,害死我的儿子,若让你们成功,老天爷才叫瞎了眼呢。我告诉你吧,你儿子失败了,现在说不定已经成为一具尸体了,哈哈哈,你不知道吧,那是我下的毒!他可是一点都没防备我呢,连荷包里的解药都被我换了也不知道,就算他成功了,也不过死局!就他也想当皇帝?呵呵,做梦!” 畅快又癫狂的笑声在阴暗的房间内回荡,杨氏像是被人抽去全身骨头般,瘫软在地上,她低低呢喃,不停地说道,“不可能!不可能!我儿子不会死的,一定是你骗我!我要去找我儿子!” 她挣扎着要起来,然而两天没有吃饭了,浑身虚弱无力,才刚站起来,就被颜舜英一脚踹下去,她的脚碾在杨氏的手指上,面容阴森冷然,“这么急着去找你儿子?老虔婆,你放心,我这就送你下地府和你儿子团聚。” 十指连心,杨氏哪里受过这等委屈,就是之前昭明帝送她进慎刑司,她也没有受过刑,这会儿被人碾着手指侮辱,还是往日的儿媳妇,她悲愤异常,又痛又叫,尖声道,“本宫自问从未对不住你,你居然如此歹毒,也不怕死后遭了报应!” “没有对不住我?”颜舜英像是疯了一样,左右开弓在杨氏脸上扇着巴掌,“你让我喝催胎药,害我儿子腹死胎中,还敢说对不住我?老虔婆,你还我儿子!” 杨氏被打得两眼昏花,耳道嗡鸣,最后吐出一口鲜血来,她呸了一口,直接吐在颜舜英脸上,“喝催产药的人多了,本宫执掌宫权二十多年,就没见哪个妃子喝催产药出问题的,要怪就怪你不修德,报应在你儿子身上。颜舜英,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本宫就不知道吗?” 颜舜英。 多么熟悉而陌生的名字啊,颜舜英僵住了,一时没有了动作,她假扮颜舜华久了,只当自己是颜舜华,是太子妃,差点忘了她是颜舜英,是武安侯府的二姑娘。 杨氏的话犹言在耳,她下意识地捂住平坦的肚子,难道真的是报应吗?她杀死姐姐,最后报应在她孩子身上了。 她又哭又笑,神色惶然无措,杨氏眼睛一转,拔出发间的簪子狠狠刺去,她根本没什么力气,簪子只是刺伤颜舜英的脖子,并不致命,反而让她清醒过来,目光森冷阴凉,“你知道了又能怎样?待我杀了你,你就永远也无法开口了。” 在杨氏惊恐的目光中,颜舜英夺过她手中的簪子,朝着她脖子狠狠刺下,顿时血流涌注。 杨氏失血过多,挣扎着停止了呼吸,颜舜英看着她尸体怔愣了许久,终于放声大笑,擦了擦身上溅着的血液,打开房门离开了。待她离开后,角落里走出一位宫女,看着里面的女尸,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来。 清泰殿的歌舞庆乐依旧不停,见识过大风大浪的文武百官很快就在昭明帝特意粉饰的太平中回过神来,开始殷勤地拍着皇上和新太子的马匹,一片热闹欢腾。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与太监总管不知道说了什么,他脸色微变,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去昭明帝耳边小声汇报,顾清漪坐得近,隐约听到几个关键词,“冷宫”、“废后”、“废太子妃”什么的,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秦王却握着她的手,收紧了力道,他是耳聪目明的习武之人,把太监总管的话听了八九层,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颜舜英杀了废后杨氏,被冷宫宫女撞见,她偷梁换柱的事迹也败露了。” 秦王低声与顾清漪说道,顾清漪倒抽了一口凉气,忽而想到一个可能,颜舜英杀了废后,那废太子身上的毒,是不是也是她下的?但现在追究这些已经没有了,最重要的是,她的身份暴露了,武安侯府该怎么办?虽然她一直想报仇,但并不是这种上达天听的方式来解决,其中涉及太广了,祖母和父亲都不该受到颜舜英的连累。 “别急,不会有事的。”看出她的焦急,秦王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目光温柔又笃定,“一起有本王呢。” 顾清漪的心瞬间就安定了下来,是啊,秦王回来了,她可以信任他,依赖他,哪怕他日后成了太子、乃至皇帝,都是独属于她的秦王。 昭明帝已经变了脸色,废太子妃一事算是皇家丑闻,他并没有宣扬的意思,直接朝秦王看来,“太子,宫中尚有逆贼逃窜,你速去把人擒住。” 秦王看了顾清漪一眼,应声退下了,席上百官都好奇地看过去,但涉及废太子余党,他们不敢言语,只当什么都不知道,继续拍着皇上的马屁,好不热闹。 昭明帝这阵子一直紧着神,今日又发生了这桩大事,精神已经是极度疲惫,为了稳定人心才留下来,这会儿被颜舜英的事打岔,他也没有留下来的兴致,让众大臣继续后,在禁卫军的护送下离开了。 皇上让他们继续,诸大臣也不敢停下,但他们明显放松下来,方才受到的惊吓开始反弹,三三两两地凑在一堆谈论着方才的事,无论是秦王被立为太子,还是废太子及同党夺宫被抓,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以后的朝局都会受到巨大影响,关乎到他们的切身利益,岂不震动? 顾康文也在席间,他的身份实在是尴尬,他原本是废太子拥扈,前阵子废太子暗中联络旧部时也找上了他,让他在这一天一起谋反,他表面上答应了,但是在暗号响起的那一刻,根本就没有站起来,原因无他,顾文茵因为废太子的关系已经折进去,但他还有一个大女儿,秦王被封为太子,他顾清漪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他将来能够当名正言顺地承恩公,为什么要跟随废太子造反,赌上身家性命,当一个侧妃的父亲呢。 他终于赌赢了一场,废太子事败,秦王成为太子,他成了新太子的岳父,将来地承恩公,但是,在场百官就没有和他说话的,齐齐去恭维旁边的定远侯,这样的天差地别让他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挖了地缝钻进去。 在皇上离开后,顾清漪和周夫人都被一群女眷簇拥起来,她心里正急着,就没耐心应付这群人,周夫人对她的性子了如指掌,替她挡下人,拍了拍她的手,示意让她乘机离开。 顾清漪立马松了口气,从人群中钻出来,不期然被顾康文堵住了。 顾康文不自在地咳了咳,他没办法,同僚都不理他,他只能找顾清漪叙一叙父女情,好让那群人看他和新太子妃的关系不是那么生疏的份上,重新评估一下顾府的地位。 虽然父女两已经决裂,在外人面前,顾清漪还是给他几分颜面的,耐下心问道,“父亲,有什么事吗?” 看她还愿意理他,顾康文松了口气,实在找不出什么问题,只好问道,“刚刚的刺客,有没有被吓到?” 一听就知道是强行找的话题。 顾清漪随口应了声无事,也不想继续尬聊下去,“父亲,我有事找王爷,先行离开了。” 顾康文也觉得尴尬,连连点头让她来开,而旁边那些官员见他和新太子妃的关系并不是传说中那么水火不容,也陆陆续续地上前攀谈,也算是达到了他的目的。 顾清漪也没理会他的算计,急匆匆地往殿外走,但该去哪里,却没了主意,过了一会儿,一位禁卫军上前给她行了礼,恭恭敬敬地说道,“太子妃娘娘,陛下和太子在御书房,请您过去。” 御书房里不仅仅有皇上和秦王,还跪着一个身上沾着血迹的宫女,她闻声抬起头,露出了颜舜英的面容——是的,独属于颜舜英的面容,她眉心的朱砂痣被擦掉了。 看来在此之前,御书房里已经有过一场审判。 “太子妃,当日你亲眼目睹了颜舜英毒杀颜舜华,是也不是?” 顾清漪一时搞不清楚状况,不知道皇上问这些做什么,下意识朝秦王看去,见他微不可查点了点头,她才承认下来,“回禀父皇,儿臣确实目睹颜舜英弑姐,儿臣不慎被她发现,险被暗害,幸得王……太子相救,儿臣才得活命,只是废太子势大,儿臣无法揭穿废太子妃身份,一直隐瞒至今,还请父皇恕罪。” 隐瞒不报也是有罪的,她先认了罪,皇上再怎么生气,看在秦王和孩子的份上,也不会对她多做刁难的。 果然,昭明帝的脸色稍缓,没有计较她的罪责,锐利的目光直直看向颜舜英,冷声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第234章 万人空巷 - 喜荣华 - 痕线 颜舜英还能说什么?她能够被皇上提审,狡辩上几句,靠的还是武安侯府的面子,如果不是武安侯远在边关对抗匈奴,她怕是一被缉拿,就享受了废太子同党的待遇,直接打入天牢了。 她抬头朝顾清漪看了一眼,忽而笑了,眼神中有说不出的复杂味道,但她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对着皇上磕了磕头,道,“皇上,罪妇认罪,这一些都是罪妇与废太子策划的,与武安侯府并无干系,请您看在武安侯府世代忠良的份上,不要因此迁怒侯府,罪妇愿意千刀万剐,赎清罪孽。” 难得她还没有坏透,这时候还记得武安侯府。 昭明帝看不出喜怒,顾清漪深知帝王心术的可怕,不敢保证皇上会不会借助这个机会对武安侯府下手,心中一急,刚要说些什么就被秦王拉住了手,他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才对着昭明帝说道,“父皇,颜舜英鬼迷心窍,心狠手辣,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但是这些都不能摆在明面计较,否则有损皇家颜面,倒不如把她关进家庙,让她赎清罪孽,也好堵住悠悠之口。” 太子妃被替换、废后被杀,这些都算是丑闻,实在不宜揭露。颜舜英在明面上的身份还是武安侯府的嫡女、废太子妃,若是让她不明不白地死了,难免让人猜测皇上和武安侯的君臣关系,如果皇上不想对武安侯下手,保全颜舜英的性命是必然的。 事实上证明,秦王对昭明帝有着非同一般的了解,至少他现在就不会对武安侯下手,原因无他,武安侯府世代忠良,这一代有没有男丁继承家业,即便重兵在握也不用担心对方会造反,无论是从君臣之情还是帝王权术来考虑,武安侯府都动不得。 更何况,昭明帝还是顾念旧情的皇帝。 只见他敲了敲御案,显然在揣度什么,许久才缓缓说道,“颜氏罪不及家人,就按太子说的办,让她在龙泉寺戴罪修行吧。” 龙泉寺是皇家寺庙,保全了颜舜英一条性命,也算是对老太君的承诺有了交代。 颜舜英很快就被带了下去,禁卫军首领严峻进来禀告,废太子进入天牢后就毒发死亡了,不少余党也选择了咬舌自尽,特此来让皇上示下。 昭明帝只是恍惚了一会儿,很快就以雷霆手段处理这一次宫变,废太子被贬为庶人,杨氏赐白绫自缢,至于其他掺和进来的余党,赐死的赐死,抄家流放的抄家流放,京城一片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边关大捷的消息已经传来,武安侯已经调兵遣班师回朝,礼部在准备庆功宴的同时,还要忙着另一场大事,那边是太子的册封大礼,这可是大事,顾康文作为礼部尚书,又是新鲜出炉的太子岳丈,太子册封大事他比谁都要上心,里里外外地忙活,颇有意气风发、扬眉吐气的姿态。 与顾康文相比,顾清漪和秦王就低调多了,他们还住在秦王府,虽然还未册封,但是上上下下都改了口,阿谀奉承的人就没停过,而两位正主儿觉得这会儿不宜张扬,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府里,因为小别胜新婚的缘故,小两口过得蜜里调油,好不快活,再加上还有小团子和小豆子,两人养儿逗娃,也能消磨了时光。 时间如白驹过隙,废太子逼宫带来的余震渐渐消弭,京城恢复了表面的宁静,紧接着又有一个大消息传来,武安侯班师回朝,即日进城。 这则消息像是长了翅膀般传遍整个京城,京城百姓欢欣鼓舞,自发地张灯结彩,万人空巷,密密麻麻地挤在大军进城的必经之路上,乌泱泱的一片,人山人海,一片欢腾。 本该待在府里的顾清漪也来了,不仅她自己要来,还把小团子和小豆子都打包过来,他们都没见过外祖父,在他这么风光的日子里,怎能不好好地见一见呢? 在一些事情上,秦王对顾清漪说是唯命是从也不为过,她想要带着孩子迎接武安侯进城,他便包下五味楼,挑选了最方便观看的二楼厢房,吃着茶水点心,等待武安侯进城。 顾清漪自从知道父亲回京的消息起,一直都在紧张忐忑,现在更是坐立不安,不停地往街道张望,“还没进城吗,现在到哪里了呢?”秦王非常理解她的心情,毕竟她已经许久未见武安侯了,又转变了一重身份,乡近情更切,说的就是她这种情况。 “别急,别急,应该很快了,你再等等。” 秦王为了让她安心,还指使侍卫去打探消息,顾清漪知道干着急也没用,勉强按捺下心中的迫切,和秦王说话转移注意力,“今日宫中准备了庆功宴,你不用进宫吗?”她想到一个可能,不由一顿,“该不会是为了陪我来这儿看父亲吧?” 作为新太子,还是此番大胜匈奴的功臣之一,他是要出席宫中的庆功宴的,皇上甚至还想让他和武安侯一起进城,只不过被他拒绝了,他已经享受过无数次追捧和拥护,这会儿就没必要这么特意了,还是陪伴顾清漪和孩子重要。 “耽搁一会儿也没关系,等到岳父进城了,本王再进宫。” 说到底,还是为了她。即便他成为众人眼中高高在上的新太子,将来至高无上的皇帝,但他还是她的秦王,把她如珠如宝地捧在手心,事事以她为先,照顾她,呵护她,珍爱她,对她的爱宠,独一无二。 顾清漪觉得有块糖从心底化开来,甜蜜得让她忍不住绽放出笑容,盈盈的杏眼中都是秦王俊美坚毅的面容,这张面容她看了无数次,但怎么也看不够,恨不得看上一辈子才好。 这段日子两人浓情蜜意,眼神交流都带着甜腻腻的糖丝,秦王根本不顾旁边的侍卫丫鬟,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记,声音低沉喑哑,带着性感的潮气,“漪儿是不是很感动?” 顾清漪最受不住他这样的声线,左右瞄了一眼,看到侍卫丫鬟都眼观鼻鼻观心,根本没敢朝这边看,便红着脸点头,秦王看她这副模样,又是发笑,点了点她的笔尖,低低地说道,“那漪儿打算怎么报答本王?” 还要报答? 顾清漪觉得新鲜,这还是秦王第一次向她索求回报呢,她有些为难,不知道自己能为他做什么,皱着眉头沉思了许久还是没有头绪,抬眼便看到他唇边噙着一丝笑意,那微微挑起的弧度怎么看都觉得颇有深意,她不由心口一跳,问道,“王爷想要我怎么报答?” 果然,他像是特地等她这句话似的,唇角又挑了挑,凑到她耳畔低语了几句,然后小团子就看到自家母妃的脸刷的一下涨红起来,红彤彤得像是她用来做苹果泥的大苹果,眼睛也水润润的,像是要哭了一样。 父王在欺负母妃吗? 绝对是了,不让母妃不会瞪着父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团子立马保护欲膨胀,挣扎这从杨嬷嬷身上下来,噔噔几步走到秦王跟前,板着一张小脸,义正言辞地指责道,”父王坏坏,不许欺负娘娘。“ 顾清漪的脸哄的一下,涨得更红了,秦王看了她一眼,眸底的笑意更深,伸手就把小团子抱在怀里,解释道,”父王没有欺负你母妃。“ 小团子一脸怀疑,又看了母妃一眼,觉得父王在骗小孩儿。 秦王无奈了,小团子根本不懂她母妃这是恼羞成怒,和她根本就说不通,倒是顾清漪稳下神了,把小团子从秦王怀里抱过去,在小团子脸上狠狠地亲了口,”小团子真是母妃贴心的小棉袄,你父王就是在欺负你母妃,咱们不理他了。“偷偷调戏人,可不就是欺负吗? 小团子可不知大人世界的复杂,听到不要理会父王,她顿时为难地皱起眉头,她一会儿看着秦王,一会儿看着顾清漪,难过得小脸都皱起来,”小团子要父王,要娘娘。“ 因为掌握的词汇不多,词不达意,小团子着急得要哭出来,再次强调了一句,”父王,娘娘,都要!“ 她不愿意不理父王,但又为父王欺负母妃为难,一时陷入困境,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秦王和顾清漪都是一愣,小团子虽然说得不明白,但是他们都明白她的意思,一时间即是欣慰又是高兴,又生出一股郑重来,他们以为是小玩笑的话,在孩子的心目中却是无比重要的。 这孩子有孝心。 秦王的眼神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揉了揉小团子的脑袋,没再把她当成无知幼童敷衍,而是认真地解释道,”是父王和母妃不好,我们在开玩笑,让小团子误会了,我们两人都好好的,没有在生气,小团子永远是我们的小宝贝。“ 小团子朝顾清漪看去,显然是想断定父王的话对不对,真是机灵得不行,顾清漪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当着她的面亲了秦王一口,”看吧,小团子,母妃和父王好着呢。“ 小团子这才满意地点着头,咯咯地笑出来。 秦王和顾清漪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底的感动和欢喜,不约而同地露出笑容。 第235章 家国难全 - 喜荣华 - 痕线 锣鼓喧天,在百姓一阵接一阵的欢呼叫喊中,大军终于进城。大军最前列是武安侯颜忠武,他骑着白色的高头大马,身穿铠甲,古铜色的面庞坚毅俊朗,双眸如独狼般英勇犀利,威风凛凛,气势十足。 武安侯府世代忠良,为戍守边疆抛头颅洒热血,满门皆忠武的事迹在民间广为流传,茶楼酒馆中都在传唱颜家将的故事,在百姓间有广泛的知名度。 因此在看到武安侯时,百姓们都沸腾了,不停地高喊呼叫,顾清漪听到远远传过来的声音,倏的一下站起来,趴在窗口张望,一刻钟后,终于看到父亲的身影,边关的风沙磋磨了他的面容,岁月在他脸上留下印迹,比起上一次见面,他苍老了许多,但他没有丢去武将应有的坚毅和挺拔,雄姿英发地坐在马背上,任由百姓对他的检阅。 这就是她的父亲,为守卫国家而出生入死的父亲。 顾清漪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湿润了,她把小豆子抱在怀里,用着骄傲而自豪地语气说着,“小豆子,看,这是你的外祖父。” 小豆子睁开眼,似是听懂了她的话,对着窗外咿咿呀呀地叫着,小团子机灵多了,她被秦王抱在怀里,非常大胆地挥着手,大声尖叫着,“祖祖,看这里,看这里!” 小团子的声音很快就消弭在巨大的欢呼声中,然而街上的武安侯若有所感,忽而抬头朝五味楼的二楼看来,正好看到秦王和顾清漪等人,神色一怔,不苟言笑的脸上忽而露出惊喜的笑容来。 “祖祖!祖祖!看到了!” 小团子激动地拍手,最后连话都不会说了,叽里咕噜地说着不知名的语言,顾清漪的表情和小团子差不多,兴奋地和秦王说道,“王爷,你看到了吗?父亲冲我笑了。” “看到了,看到了,你别激动,等待会儿宫宴散了,咱们再去侯府拜访,你有什么话都可以和岳父说。” 秦王哄着她说道,心中不免庆幸,还好他有先见之明,提前把房间内的侍卫和丫鬟撤下去,不然她刚才情绪激动,非得露馅不可——下人虽然忠心,但这等隐秘之事还是不要让人知道为好,就是武安侯,也不知道顾清漪的真实身份呢。 武安侯已经离开这条街,只剩下逶迤的大军在缓缓挪动,顾清漪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她点了点头,想起秦王还得去宫中赴宴,“你不必陪我们了,让下人送我们回府就是,你快进宫吧。” “现在人多,难免拥挤,你们不急着现在回去,想吃什么让人去张罗,等人散了再回去。”秦王确实得进宫了,把封鸣叫过来嘱咐一遍,让他好好照看妻儿后,才带着一队侍卫下了楼,骑着马朝皇宫奔去。 他走在大军的大道上,周围百姓看到他,又是一阵欢呼,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快看,是太子殿下,都听说了吗,这一次打败匈奴,也有太子殿下的功劳呢。” “说书先生都说了,哪里不知道哦。匈奴王庭就是殿下待着十万大军打败的,殿下的功劳大着呢。” ”殿下怎么不和武安侯一起进城?” “殿下早就回京了,为了替陛下庆祝寿辰呢。” “殿下真是孝心可嘉,勇武非常,是我们百姓之福啊。” “是啊是啊,殿下比废太子好多了,当初庆阳水患,还是殿下治好呢。” …… 百姓议论纷纷,顾清漪在楼上也听得七七八八,脸上的笑容就没停止过,她自豪、骄傲,不为表面的煊赫,只因她的父亲和丈夫,都是为国为民的英雄。 “英雄!”小团子学着她说话,“祖祖,父王,英雄!” 顾清漪带着小团子和小豆子在外边用了午膳,再过一个时辰,街上拥挤的人群才渐渐散去,但茶楼酒馆中坐满了意犹未尽的百姓,即便是坐在马车中,也能听到热闹非凡的高谈阔论之声,狂欢久久不能停歇。 宫中的庆功宴一直到深夜,小豆子和小团子都等不了父王,都奶娘带下去睡了,顾清漪坐在里间的炕上看书,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之中感觉到有人给她披了件斗篷,以为是徐嬷嬷,也没睁开眼,问道,“嬷嬷,王爷回来了吗?” “是本王。” 顾清漪立马睁开眼,眼前站着的人不是秦王又是谁?他脸色微红,身上带着股酒气,眼神有些发直,似乎是醉了,她的瞌睡虫立马就跑掉了,站了起来,“你这是喝了多少酒?我让嬷嬷备了醒酒汤,快喝一些。” 含冬听到宣召,连忙端着醒酒汤进来,顾清漪喂秦王喝下去,秦王全程安静地任由顾清漪摆布,眼神紧紧地盯在她身上,黏人得不行,一看就知道醉了,喝完醒酒汤,他开始不安分了,伸手把顾清漪楼进怀里,埋头在她脖颈间蹭了蹭,嘟囔着说道,“华儿,本王好喜欢你。” 除非在床榻之间,秦王从不在其他时间地点见她前世的名字,看着喝酒后像小孩子似的秦王,顾清漪无奈极了,被他蹭得浑身发痒,连忙推开他,“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王爷你身上有酒味儿,快去洗一洗吧。” 秦王抱着她不放,“华儿陪本王去。” 一个醉鬼,她哪能放心他一个人去? “好,我陪你去,你先松开口。” 秦王皱着眉头,“不放!” 顾清漪瞪眼,他忽而一笑,直接把她抱起来,穿过小门往汤泉走,走路也是稳稳当当的,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真的醉了。比如说他这会儿还记得白天的事,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华儿,你白天说过,要报答本王的。” 想起他白天在耳畔的私语,顾清漪的脸轰的一下涨得通红,气急败坏地瞪着他,“不行。” 一个醉汉,还有心想这些不正经的事儿?事实证明,人家还真是有这个心思,秦王根本不顾她的反对,直接抱着她进了汤泉,一吻封唇,再也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喝醉酒的秦王实在难缠,没节制地拉着顾清漪胡闹了一个多时辰,到最后顾清漪累得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偏偏罪魁祸首还神采奕奕,精神得不像是醉酒之人。 最后她被秦王抱回房里,她不由在心底庆幸,好在有汤泉,不然这会儿天气冷了,被他这么折腾下来,铁定得着凉。 两人躺回床上,秦王似乎还没有睡意,手臂撑着脑袋,躺在一旁看着顾清漪,顾清漪已经是累极,但是被秦王这么看着,还真是睡不着,只能无奈地看着他,“怎么还不睡?明日还得上朝呢。” 册封太子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就在三日后,作为正主儿,秦王有的忙的,也难为他精力十足了。 秦王却不管,见她还醒着,便与她说话,“宫宴上我与岳父喝酒了,他与我说了许多你小时候的事。华儿,岳父很疼你。” 顾清漪怔愣了一下,眼睛开始湿润,“我知道,父亲一向寡言,又常年不在府里,对我和妹妹都心怀愧疚,每次回来都要给我们买很多衣衫首饰,他不善言辞,不懂表达,但是我知道,他对我们的疼爱,一点也不比祖母少。” 可以想象得到,父亲在宫宴上与秦王谈及她前世,肯定是喝醉了。军中汉子酒量都很好,父亲更是个中翘楚,即便是在军帐中被属下连番灌酒也没见醉过,偏偏在宫宴中喝醉了,想来是心中存了愁苦烦闷,才会如此失态。 大女身死,二女将青灯古佛一辈子,他作为父亲的,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她当初选择放过颜舜英,也是基于父亲考虑的,不管颜舜英怎么恶毒不堪,她都是父亲的女儿。 秦王想起宫宴上的武安侯,那个被皇上器重、百姓爱戴的将领,在皇上大失常态,老泪纵横,“都是微臣的错,是微臣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才会造成今日之局,陛下要怪,就怪微臣吧,微臣愿意担下所有责任,替不孝女恕罪。” 家国难全,武安侯也是个可怜人。 秦王叹了口气,替顾清漪擦了擦眼泪,“别哭,咱们明儿个就去武安侯府好不好?岳父不必老太君,你想与他说什么都可以的。” 顾清漪把脑袋埋进他宽阔的胸膛里,仿佛能够汲取了力量和勇气似的,等到情绪渐渐平复,她才缓缓地说道,“好。” 父亲已经付出得够多了,她作为女儿的,又怎能忍心固守秘密,让他活在愧疚和痛苦之中,晚景凄凉? 秦王轻抚着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低声道,“快睡吧,明日等本王下衙回府,带你和孩子回武安侯,让岳父也看看他的外孙女和外孙。” 提到孩子,顾清漪脸上终于有了笑影儿,“嗯,小豆子和小豆子这么可爱,父亲肯定会喜欢他们的。” 特别是小团子,五官和她前世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即便有她这个正主在,祖母都把她疼进心坎里,更别说父亲了,有了小团子作伴,也不用担心他无法释怀了。 第236章 供奉香火 - 喜荣华 - 痕线 顾清漪一觉睡到大中午,才起床洗漱吃点东西填肚子,秦王就回来了,这位罪魁祸首脸上带着笑,还颇为得意地说,“是本王不对,昨儿个让你累着了。” 屋子里站满丫鬟嬷嬷,即便是心照不宣的事,这会儿被秦王明明白白地说出来,还是让她脸红,顿时恶从胆边生,在他没有一丝赘肉的腰上掐了一下,秦王吃痛,嘴角一抽,再也不敢说一些调戏的话了。 掐着皮转一圈,饶是他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也顶不住啊。 “漪儿的胆子是越发大了。” 他笑着摇头,从奶娘手上接过小团子,把她抱入怀里,问她早上做了什么,有没有听话等等,琐琐碎碎,耐性十足。 小团子用她贫乏的语言回着话,还煞有其事地与秦王告状,“娘娘,大懒猪!” 小团子今早很早就醒了,想要找顾清漪玩,结果被下人拦住,告诉她主子还在睡,小团子不久前睡懒觉还被顾清漪喊过小懒猪,这会儿有了报应,被女儿也喊上了。 得亏她聪明,还懂得把小懒猪换成大懒猪,真让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顾清漪郁结,秦王笑得不行,蹭了蹭小团子的鼻子,毫无底线地应是,“小团子说的对,你和母妃都是父王养的小懒猪。” 小团子满足了,指了指被顾清漪抱上的小豆子,“弟弟。” 秦王闻弦知雅意,立马点头,“对,还有弟弟,父王有三只小懒猪。” 小团子这才笑起来,仿佛一家子都是懒猪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一般,得意的小模样让人发笑。 顾清漪忍不住摇头,这孩子也不知道像谁,怎么一会儿机灵一会儿傻憨憨的呢,她小时候绝对不是这样的! “好了好了,时辰不早,咱们也该出发了。” 今早就让秋雁去了一趟武安侯府,告知他们中午登门的消息,因而顾清漪等人下了马车,就看到站在门口迎接的武安侯,看到熟悉的面容,一声“父亲”差点脱口而出,好在她忍住了,不过还是福身行了个大礼,“清漪拜见姑父。” 武安侯连忙避开,反而给他们见礼,不管是秦王还是顾清漪都没受她的礼,还顺手把小团子塞到他手里,“姑父还未见过小团子吧,你之前送给她的玩具都收到了,一直在家里念叨你呢。” 小团子一点也不怕生,伸手抱住武安侯的脖子,还甜甜地喊了一声,“祖祖。” 不伦不类的称呼并没有引起武安侯的注意力,他现在已经被小团子的相貌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心里在想着,难怪母亲对秦王府的小郡主宠爱有加,这张和颜舜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蛋,就是他见了,也要一阵失态。 难道小郡主真的是他的女儿转世吗? 武安侯抱着小团子发呆,就连小团子扯他胡子都没发现,但顾清漪看到了,觉得不能纵她这个坏毛病,瞪了她一眼,“小团子,不得无礼。” 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喜欢扯人胡子玩,听说连龙须都捋过,胆子实在是太大了。 小团子还是很听话的,立马乖巧地收回手,但是武安侯和昭明帝一个德行,宠孩子是宠到没边了,下意识地维护小团子,“小孩子罢了,太子妃不必苛责她,小团子,没关系,你喜欢胡子就尽管玩。” 小孩子天生就有辨认善恶息怒的本事,这会儿敏感地察觉到武安侯对她的喜爱,立马笑逐颜开,亲亲密密地蹭着武安侯的脸颊,奶声奶气地说道,“祖祖,好。” 武安侯僵住了,女儿出生时他不在府里,回来后两个孩子都能跑能跳了,从未抱过这么小巧精致的孩子,更别说享受这般柔软可爱的小人冲击了,向来冷硬的脸上露出几分无措和紧张来,目光就那般直愣愣地看着怀中的小人儿,半点也舍不得移开。 顾清漪和秦王对视一眼,俱是无奈,秦王不得不提醒了一句,“侯爷,咱们先进去了,老太君该久等了。” 武安侯才注意到自己的失礼之处,竟是让太子和太子妃在门口站了大半天,连忙把人请进来,“是微臣失礼了。” 他一直抱着小团子,并没有交给顾清漪的意思。 直到老太君的院子,朱氏看到自家儿子手上抱着的孩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心里感叹了一声,双手却不受控制朝小团子伸出去,“是小团子来了,来,让太奶奶抱抱,看看重了没有。” 小团子亲亲热热地喊着太奶奶,乖巧地往朱氏怀里扑去,武安侯一阵不舍,但也不敢与母亲抢人,视线一直落在小团子伸手,一刻也舍不得离开。 顾清漪就这么失宠了。 她又是无奈又是好笑,那点伤感都消失的一干二净。或许是碍于男女大防,也或许是被小团子吸引了注意力,自从见面后就没怎么看过她,自然就没发现她的异常之处,他现在怕是把小团子当成颜舜华转世,更不会往她身上胡乱猜测了。 这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还是秦王体谅她的无奈,对着旁若无人的祖孙三代说道,“老太君和侯爷不能这么偏心,我们的小豆子也很乖巧,你们不能厚此薄彼。” 小豆子比较像秦王,再加上他的身份,还真没人敢逗他,不过秦王都开口了,老太君和武安侯都非常给面子地放下小团子,对小豆子花样夸奖,但与小团子对比,怎么都差了一层。 小豆子这娃,还真是可怜。 不过这么一打岔,老太君和武安侯都冷静下来,把注意力落在秦王和顾清漪身上,老太君还好,心里有底,倒也没觉得如何,武安侯心里就犯嘀咕,不知道新太子和太子妃为何对武安侯府抱有这么大的善意,毕竟不管怎么说,侯府毕竟是废太子的岳家,总是需要忌讳上几层的。 知子莫若母。 老太君知道就怕她儿子的榆木脑袋,怕是花上十几年都不能发现顾清漪身上的端倪,便特地把话题往顾清漪身上引导,武安侯也被转移了注意力,渐渐发现了不对劲,脸上露出了惊愕之色。 偷偷挖了荷塘里的莲藕、偷吃蜜饯却谎称被父亲吃了、小时候说要从军,还被长辈罚了一顿……这一切的一切,不都是他的大女儿颜舜华的事迹吗?向来乖巧安静的侄女儿,什么时候这么调皮过? 他忍不住观察坐在对面的太子妃,观察她的情态、小动作、说话的语气和坐姿,越看越是惊骇,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下意识地朝自家母亲看去,见她不以为奇,平静从容得可怕,仿佛眼前这人和他们的华儿相似,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一般。 这怎么可能呢。 武安侯知道自家母亲对华儿的感情,不可能对此视若无睹的,除非她是知道了些什么……他突然想起不久前,目前忽而对亲王府的态度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频繁地在家书中提及还是秦王妃的顾清漪,语气亲昵,与提及华儿时相差无二,他还以为是母亲寄情,现在一看,显然是不简单的。 顾清漪沐浴在父亲时不时打量来的视线下,差点就坐不住了,她知道祖母的意思,也配合着露馅,但不敢保证父亲有没有想到那个可能,毕竟借尸还魂的事情太过耸人听闻,她直接和父亲说她就是颜舜华,恐怕他会不信,只得让他察觉端倪才行。 秦王察觉到她的焦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对着武安侯说道,“侯爷,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猜到他想要做什么,顾清漪惊疑不定地看着他,秦王冲她笑了笑,“放心,交给本王。” 然后就和武安侯出去了,顾清漪不自觉地攥紧双手,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眉头都皱起来了,恨不得跟上去,偷听他们的谈话才好。 “你也不必担心,当爹的若是连自己女儿都认不出来,还算什么父亲?” 老太君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把顾清漪惊得不轻,连父亲都顾不上,怔怔地看着上首那个风霜满面的老人,眼圈立马就红了,“祖母。” 从彼此的心知肚明到现在,祖母终于直截了当地挑明了她的身份。 朱氏的眼里也有水色,紧紧握住她的手,几度哽咽,许久才说道,“好孩子,祖母的乖孙儿,让你受委屈。” 顾清漪跪了下来,把脑袋埋在祖母的身上,熟悉的温度和气味让她心中前所未有的安宁,她不停地摇头,“孙儿一点也不觉得委屈,能够继续和您、和父亲相见,是孙儿修来的福气,倒是愧对表妹,占了她的身体,心中难安。” 朱氏抚着她后背的手微微一顿,叹息道,“漪儿是个好孩子,她是我们颜家的恩人,过几日我去寺里点个长明灯,请回我们颜家家庙,世代享受我们颜家的供奉,也免了她没有子嗣,到了底下孤单一人。” “好,都听您的。” 顾清漪如此说道,她这具身体是表妹的,她的孩子就是表妹的孩子,日后让孩子们给表妹供奉香火也是应当的,但祖母愿意供奉表妹,给她多添一份福报,她也欢喜的。 而此时,站在门外的武安侯,听着门内的对话,已经是泪流满面。 第237章 册封太子 - 喜荣华 - 痕线 亲耳所听,亲眼所见,武安侯终于确定顾清漪的身份,泪流满面地走入大堂,与女儿叙述阔别之情,秦王并没有进去,带着小团子站在门口,看着里头的一家三口,一时间百感交集。 他不禁想起自己的母妃,若有奇迹发生,重逢之日,想来也不过如此吧。 小团子不懂大人间的悲欢离合,懵懂地问着,“为什么哭?伤心?” “这不是伤心,这叫喜极而泣。”秦王把她抱起来,低声解释道,“你母妃找回祖母和父亲,是在高兴。” 小团子不懂,但她也记住了,人哭不一定是伤心,还有可能是高兴。 颜家三口人情绪激动,最后还是因为老太君朱氏受不住,才勉强控制情绪,渐渐平静了下来。不管是武安侯还是顾清漪,情态面貌都大为不同,亲人之间突破生与死的距离,阔别重逢,无疑放下沉重的包袱,情绪得到宣泄,自然不同以往。 从今以后,他们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既然已经表明了身份,顾清漪就自觉当起女儿的责任,在用完午膳后,谈起侯府子嗣的问题,“祖母,父亲,如今侯府就剩下你们了,跟前没有晚辈侍候,我着实放心不下,是不是在族中挑选合适的男嗣过继,继承侯府的香火?” 武安侯不愿意再娶妻生子,但又不能让武安侯府断了香火祭祀,唯一的办法是从族中过继,如此等到他晚年也能有子孙孝顺侍候,顾清漪不会不管颜府的家人,但是以后进了宫,总是有些麻烦的。 这个提议颇为中肯,武安侯立马就陷入沉思,朱氏早就有想法了,直接就拍板应允,“我看可以,颜家血脉不兴,但五服之内还是有品行优良的子弟,改日我招来族人商议,再择一过继便可。” 武安侯只能附和道,“好,都听母亲的。”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后续之事顾清漪也没空插手了,只因秦王被册封的日子终于到了,秦王府也要举家搬迁进宫,住入代表太子德位的东宫。 册封大典恢弘壮大,礼乐满京城,秦王在文武百官的见证下,穿上太子品服,头戴冠帽,祭告太庙,终于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子。从今以后,秦王便成为旧城,就连秦王府,在某一天也会成为潜邸,新的未来,正朝着他展开。 搬家自然有王府侍卫和禁卫军动手,顾清漪只需带上小团子和小豆子坐上轿辇,让宫人抬进宫中便是。只是乍然换了一个新的地方,不仅顾清漪不习惯,就连小团子也不习惯得很,不停地喊着,“回家,娘娘,回家。” 东宫锦绣繁华,但没有家的气息,秦王府才是她们心里的家。 顾清漪自然是无法答应她的请求的,只得温声细语地劝她,“咱们搬家了,以后这个就是咱们家了。”她顿了顿,又道,“以后你想看皇祖父就很容易了,还有御花园让你玩呢。” 小团子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当然,她对御花园的兴趣程度比皇祖父还要高,以前秦王府的花园就是她的天下,现在又有探索新地盘的兴趣,当即就问道,“御花园?哪里?” 顾清漪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改日娘亲带你去玩。” 把小团子哄好了,顾清漪才有空去看小豆子,换了新环境的小豆子倒是没有什么不能适应的,在暖房里睡得香甜,嘱咐奶娘仔细照看后,她才去忙活起来。 秦王府的下人并没有全部进宫,宫中只用宫女太监,王府的仆役除了秦王之前带出宫的太监,都留了下来,跟进宫的丫鬟也只是顾清漪身边的大丫鬟,因此如今东宫的宫女太监都是不久前才被选拨进来的,且不说他们背后有没有人,新的宫女太监总归是不顺手,得需要顾清漪亲自出面指挥,不然一时半会还真不能把东西给归置好。 如此忙碌了一天,东宫都没能完全收拾妥当,顾清漪让宫人首先收拾好几个主殿,其他地方慢慢收拾便是。 她才刚坐下,含冬就来禀告,“娘娘,孙嬷嬷来了。” “快请进来。” 孙嬷嬷很快就进来,规规矩矩地给顾清漪行了礼,顾清漪连忙叫起,直接说了目的,“孙嬷嬷,我叫你过来是想问一下你的意见,愿不愿来我身边当管事嬷嬷,帮我打理东宫杂务。” 孙嬷嬷微微一愣,犹豫了一会儿,问道,“娘娘不是有乳母徐嬷嬷吗?” “徐嬷嬷年纪大了,我不想让她再进宫劳累,便留她在宫外的秦王府里当差。”在宫里当奴婢也不是什么荣耀的事儿,见人三人笑脸,大大小小的主子还得捧着,徐嬷嬷是她的乳母,没必要进宫受这份委屈,在宫外当一个受人尊敬的老嬷嬷比进宫强多了。此外,她还有另外一层考虑,“孙嬷嬷您久居宫中,对宫中的事比任何人都熟,我初来乍到的,两眼一抹黑,还得劳烦孙嬷嬷指点才是。” 就比如说东宫新进的这些宫女太监,她根本无从查起,孙嬷嬷在宫中盘踞多年,关系网遍布,探知消息的渠道又灵便,若有她相助,排查忠奸显然就容易多了。 徐嬷嬷显然也想到了,深深一福礼,“承蒙娘娘不嫌弃,奴婢愿意替娘娘排忧解难,效犬马之劳。” 顾清漪连忙把徐嬷嬷搀扶起来,让秋雁和她一起回景泰宫收拾东西,心里想着,明日还得和淑妃打一声招呼,毕竟目前是淑妃在掌管宫权,徐嬷嬷还是受她管束的。 零零碎碎的东西都安排妥当了,秦王才从前头回来,他穿着太子品服,器宇轩昂,俊眉朗目,看得顾清漪一阵恍惚,觉得眼前的人陌生而熟悉,一时呆愣在那里,半晌无言。 她忽而想起疯癫道士的批命,眉点朱砂,火凰涅槃,至尊贵命,独占风华。 现在想来,仿佛有几番道理,她兜兜转转,两次成为太子妃,显而易见,这一次,才是她真真的天命所归。 “怎么了?不认识本王了吗?”即便成了太子,他还是喜欢在她面前自称为本王。 顾清漪环手抱住他精瘦的腰身,闻着他身上熟悉的体香,缓缓露出笑容,“怎么不认得?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什么身份,你都是我的。太子殿下。” 那一声太子殿下,充满了笑意和稀奇,她觉得好玩,又叫了好几次,白穆云也是有耐心,一声声地应着,又道,“你的太子妃册封大典定在一个月后,不过属于太子妃的宝印已经送过来了,你看看。” 说着就从袖子中取出一个玉印,顾清漪前世还未来得及得到宝印就香消玉殒了,这会儿看到便好奇不已,好奇地拿在手中把玩,问道,“太子的宝印是不是和我的一样?” 见她好奇,白穆云把太子宝印给她递过去,玉质和大小相同,只不过是刻字不同罢了。满足了好奇心,她才把宝印还回去,还让含冬把太子妃宝印珍而重之地收起来,还上了锁,等到以后用时再取出来。 趁着这会儿功夫,白穆云去看了小团子和小豆子,两个孩子都已经睡着了,因为等不到父王,睡前还小哭了一会儿,听到奶娘汇报的白穆云心疼得不行,问着顾清漪,“你和孩子住进来,是不是都不习惯?” 自然是不习惯的。 就像卧室,虽然陈设和秦王府并无不同,但许多细节还是无法还原的,一时不自在也是常有的事,不过习惯都是养成地,日子久了也就没问题了。 顾清漪把白天哄小团子的话说了,白穆云表示明日便带两个孩子去御花园玩,顾清漪倒是有些顾虑,“御花园毕竟是后宫,咱们去那里是不是不妥当?” 后宫的妃子也会去御花园闲逛,总是要避嫌的,若是遇上总是不怎么好的。 白穆云皱了皱眉头,显然也想到了,“罢了,还是你带去吧,东宫比起秦王府总归小了些,园子不够大,倒显得拘束。你若想散心,尽管和孩子去御花园便是,不会有人为难你。” 若是御驾前往御花园,会有太监探路,到时候避开就是,也没有什么忌讳,至于后宫妃嫔,更是没什么问题了。 顾清漪表示领教,还与白穆云提了徐嬷嬷的事,问道,“如今岐王和殿下的关系如何?我该如何对待淑妃?” 白穆云想起白天见到的岐王,居然想向他讨要匈奴俘虏,也就是那个呼延华公主,简直是不知轻重,顿时皱起了眉头,“寻常对待便是,岐王府的事你不要掺和,免得又落下埋怨。” 顾清漪一怔,立马就反应过来,这次打胜仗带回来的匈奴俘虏还被关押在天牢,岐王想必是得到消息去求情,然后惹得他了。 想到了邵慧宛,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明日让人给慧宛提示一声,至于其他的就无能为力了,清官难断家务事,更别说她作为外人,更不能插手人家夫妻之间的事儿了。 第238章 淑妃上门 - 喜荣华 - 痕线 前一个晚上折腾了一番,顾清漪又起迟了,她才用完早膳,正想着要不要去拜见淑妃,淑妃就率先找上门了。 邵慧宛跟着淑妃身侧,神色阴郁,闷闷不乐,看到顾清漪那一瞬勉强地笑了笑,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淑妃与她截然不同,脸上堆着笑,一看到顾清漪就亲亲热热地见礼,顾清漪还了半礼,她脸上的笑容就愈发欢畅了,寒暄着,“太子妃,你可总算住进东宫来了,自从陛下封了太子,我就让宫人收拾东宫,还从各处调来宫人,也不知道你用不用得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我说,回头让人给你处理好了。”她声音一顿,说道,“宫中没有皇后,按理说我一个庶母管理宫务终究不合适,要不这样吧,太子妃若不嫌劳苦,替我担了这宫权吧。” 果然不愧是宫里混出来的人精,这番话既邀了功卖了人情,还表示出自己不慕权利的高洁品质,把自己立于进可攻退可守的境地,一点也不简单。说来也是,能够在废后杨氏手下生存下来的女人,怎么会真正的和善人呢。 即便如此,顾清漪也得领她的情,让含冬上茶招待客人,才道,“淑母妃哪里的话,您是父皇身边的老人了,又是一品妃位,怎么不能掌管宫务?只一个东宫就够我忙活了,哪里敢揽下这么大一个摊子,淑母妃就不辞劳苦,继续劳累着吧。”再说了,她只是儿媳,怎么能管理公公的女人呢,也太不讲究了。知道淑妃只是在谦让,她也没有点破,开始转移了话题,“东宫安排得井井有条,有赖于淑母妃的帮助,我还想着向您道谢呢。” 试探出太子妃没有心思夺权,淑妃愉悦地挑了挑嘴角,连连谦虚,就连顾清漪开口索要景泰宫的孙嬷嬷,她也是一口应了下来,“也不值当什么大事,太子妃想要什么人,直接要去就是,不必特地打招呼。 淑妃承诺得大方,事却不能这么做,不然很快就传出太子跋扈的名声了。 顾清漪的笑意并不达眼底,对淑妃的忌惮又深了一层。 面子上的客套结束后,淑妃终于说明了来意,“说来真不好意思,我今日来是有事相求,还请太子妃看在我和慧宛的面子上,帮我们这一次。” 邵慧宛脸上的笑容都要僵硬了,顾清漪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头,心里已经有了猜测,想来是与殿下昨日提及的事情有关,岐王走不通太子的门道,这是转到女人这一边了。 她对岐王的作为有些不悦,躲在女人背后算什么男人?初见时那个纯澈真诚的少年,变得让人愈发认不得了。 她心中不喜,再加上有殿下嘱咐,更不想掺和进去,便不想接话,敷衍着说道,“淑母妃太高看我了,我虽是太子妃,但也不过是内宅妇人罢了,若是外边的事,自然由男人们解决,咱们不掺和。若是女眷这一边,您发出话,岂会有人不听之理?” 对方话里话外都在捧着她,淑妃即便心中不悦也不能表露出来,她心中不由叹气,这位太子妃看起来不声不响,也是个精明人呢。想到这里,她看了一侧的邵慧宛一眼,催促的意味不言而喻。 邵慧宛脸色变了变,微微叹了口气,尽量不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艰涩,缓缓地说道,“太子妃,您大概也知道,我们家王爷与匈奴公主是旧识,他心善,不忍看到匈奴公主一介女流沦落牢狱,您看能不能把她放出来,另找地方看守?既没有破坏规矩放掉人,也能全了岐王旧交之谊,也算是两全之法了。” 话虽如此,但淑妃还是眉头微微一皱,目光审视地看着邵慧宛,原本是想要让太子妃帮着放人的,现在却当着她的面改成另外关押,她这个儿媳,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呢,这私心都摆上来了。 纸窗户就这么被邵慧宛捅破了。 顾清漪挑了挑眉头,朝邵慧宛看了一眼,瞧见她眼底的无奈和苦笑,立马就明白过来了,她这是被逼着的——当初岐王选妃时她就为此事劝过她,会有如今这样的结果,可以说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自己选的路,也只能含泪走下去。 不管站在哪个立场上,她都不会答应这件事的,索性也直白地拒绝了,“匈奴战俘事关国事,即便是太子殿下也不能擅专的,不过陛下向来仁慈,不会要了俘虏的性命,淑母妃和岐王妃回去劝一劝岐王,让他尽管安心,等待陛下做了决断,再援助也不迟。” 淑妃也是这么劝的,但是岐王像是鬼迷心窍了一般,舍不得那匈奴公主受半点儿委屈,非得现在就把那什么匈奴公主救出来,为了这事她气得都吃不下饭,但又能怎么样呢?最后还不是得为他奔走。 “但凡有其他办法,我也不想让太子妃你为难,只是我那儿性子实在执拗,不撞南墙不回头,非得要救人,你说我怎么办才好呢?”她演起了感情戏,哄着眼说道,“太子妃你心里善良,又伸手殿下爱重,只需你和殿下提一提,不过是松一松手的事罢了,一个匈奴公主而已,根本影响不了大局。” 就算影响不了大局,她和太子又凭什么为了他岐王冒险?他倒是厚脸皮,都忘了之前为了太子之位,是怎么给秦王府脸色的。 顾清漪也不管什么礼数了,直接拉下脸,冷冷地说道,“当初匈奴公主刺伤我们家殿下,算是东宫的仇人,我还做不出以德报怨的事,不管你们说我无情也好,狠心也罢,我就一句话,匈奴公主的事儿东宫都管不着,你们若是想把人救出来,就另请高明吧。”语毕,她直接下了逐客令,“淑母妃,岐王妃,请回吧。” 淑妃从未被人这么撂过面子,当即就脸色铁青,青一阵白一阵,难堪得浑身发抖。邵慧宛却是暗暗松了口气,她直到这件事算是没戏了,淑妃娘家并不显赫,之前因为争夺太子之位而靠上来的墙头草,在秦王被立为太子后,都迅速溃散,岐王身上根本没什么势力周旋,他根本没什么办法救匈奴公主。 “母妃,端阳公主今日进宫看您,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怕是要让她久等了,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邵慧宛递过去的台阶下,淑妃却不领情,直接甩开她的手,冷眼讽刺道,“不用你假惺惺,这下救不出人,你高兴了吧?连个男人的心都收不住,要你有什么用。” 竟是把岐王沉迷匈奴公主的怒火牵连到她身上。 邵慧宛一阵难堪,脸上火辣辣的疼,淑妃自己没教好儿子,还怪罪到她当妻子的身上,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再说了,这世上的男人总爱偷腥,淑妃还以为天下的男人都像太子那样,不爱女色,独宠正妻一人吗?说一句不敬的话,淑妃都没能笼络陛下的心,凭什么要求她笼络了岐王的心? 她心像是烧煤的灰烬般一寸寸地冷了下来,也不再管淑妃如何,淡淡地说道,“都是儿媳的错,儿媳没有能力笼络王爷,回去就给王爷甄选良家妇女,有了新人,想来王爷很快就会忘记那位匈奴公主的。” 若说之前还做着夫妻和睦、举案齐眉的美梦,经过这一桩事,就什么白日梦也没有了。 淑妃应是认同邵慧宛的话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你早该这样做了,岐王爱重你,后院没有添人,但是你作为正妻,就该替岐王多考虑,替他安排多一些可心人,自然就不会想着外边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了。” 不知是有意无意,淑妃说着说着,还看了顾清漪一眼,想来方才那番话,不仅仅是对邵慧宛说的,更是对顾清漪说的,可不是么,东宫女眷如今就顾清漪一个人,淑妃话里话外都在说她善妒不容人呢。 这是在回敬她方才那一番话了。 邵慧宛有些尴尬,歉疚地看着顾清漪,顾清漪心里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这些风言风语她听得多了,淑妃这些翻话根本算不上什么,她犯不着为此感到生气,只要殿下心中有她,且看看那些人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嘴脸又如何呢。 至于淑妃,她的尖酸刻薄自然有岐王折磨她,再多的女人都不会填平岐王对匈奴公主的幻想,毕竟是头一次心动的女人,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日后怕是还是不得消停,最后受罪的还是望子成龙的淑妃。 她淡淡一笑,端起茶盏,“来人,送客。” 淑妃和邵慧宛很快就离开了,顾清漪与已经走马上任的孙嬷嬷说道,“嬷嬷,麻烦你查一查东宫宫人的底细,出了结果再交给我。” 孙嬷嬷应声退下,顾清漪整理了被破坏的心情,应昨天的承诺,带上小团子和小豆子去御花园玩了,再多的事,也比不上家人重要。 第239章 荒唐王爷 - 喜荣华 - 痕线 果然不出顾清漪所料,邵慧宛给岐王甄选的良家女子也不能笼络到岐王的心,在贪了几天的新鲜后,他干件令人震惊的大事——他劫狱了。 他去监狱里探望匈奴公主呼延华,收买了狱卒单独和呼延华相处,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话,最后他竟是让匈奴公主换了男装,假扮他的小厮带出去了! 岐王探监也带上小厮的衣裳,说明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那些人根本不注意岐王有没有带小厮进去,竟是被他这么轻易地得逞了。那些失职渎职的狱卒已经被惩治,倒是匈奴公主还未被追回来,原因无他,岐王把匈奴公主带回岐王府,来个死不认账,下面的人不敢搜查王府,直接上达天听了。 昭明帝中过废太子的毒,虽然解了毒,但是身体元气大伤,看着已经恢复健康,实则是空中楼阁,一碰就塌,这回儿看到奏折后就气病了,白穆云接受这个烂摊子,顾清漪也就知道了。 顾清漪十分不可思议,“岐王这是疯了吗?他把匈奴公主带回去,难道以为能够躲避得过追查?” 自打知道这个消息后,白穆云脸上的阴云就没散开过,这会儿坐在炕上直运气,“他是色迷心窍,不知所谓了。” 顾清漪生怕他气出个好歹来,连忙拍着他后背给他顺气,“咱们别气,明儿个就让人去岐王府搜查,不怕找不出人来。这些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父皇的病,这大冬天的,又要过年了,可别有什么好歹才是。” 把昭明帝气病,才是白穆云最气岐王的地方,这样的不孝子,白费了昭明帝的一片慈父心肠,岐王搅进废太子一案,皇帝原本想要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这会儿他又做出这么荒唐的事,再过不久有他后悔的。 白穆云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与顾清漪商量道,“父皇的病需要静养,若是不动怒倒也没有大碍。父皇向来疼爱小团子,我打算带小团子去陪父皇,好让他转移注意力,免得再次动怒伤身。” 他的语气有些斟酌和为难,生怕顾清漪不同意。顾清漪自然是舍不得小团子,但这也是作为孙儿的孝心,她不能拦着,便道,“我知道你担心父皇的健康,不会拦着你的,只是小团子毕竟是小孩子,不定性,到时候怕是会吵闹到父皇,不利于他静养。” 白穆云松了口气,在她额头亲了一下,“不必担心,不必要全程陪伴,每天就一会儿的功夫,等父皇休息了,再把小团子送回来。” 那就再好不过了。 第二天,顾清漪特地向小团子解释了一番,在得知皇祖父生病,需要她去照顾后,立马就同意了,宫人都夸小郡主纯孝,顾清漪也为小团子高兴,有了这段召唤皇祖父的经历,日后她只要不是做出什么谋逆之事,一辈子都会顺顺当当,逍遥洒脱的。 把小团子送到皇上那儿后,白穆云直接带上禁卫军出了宫,把岐王府给包围起来,封鸣被他安排来盯着岐王府,这会儿看到他连忙来报,“主子,属下和暗卫一直盯着王府,并没有发现可疑人等离开岐王府,呼延华还在王府内。” 白穆云点了点头,对着禁卫军首领严峻说道,“搜吧。” 岐王府侍卫原本还要阻拦,但看清楚来人是太子和禁卫军后,立马就吓得缴械投降了,白穆云和禁卫军进入王府,府中下人连忙进去禀告主子,岐王没有来,倒是岐王妃邵慧宛来了,大难当前,她竟是出奇的平静,甚至还主动道,“太子是来找我们王爷的吧,这几天他一直留宿摘星院,今儿个更是没有出来,我带你们去吧。” 白穆云挑了挑眉头,看来呼延华是被岐王藏在摘星院了。 “带路吧。” 摘星院在王府最里边,也是景致最好的地方,院门口守着几个带刀侍卫,应该还没有听到风声,看到来人顿时惊恐地瞪大双眼,他们想要进去通风报信,直接被禁卫军压住了,白穆云带着一群人往里走,还未走进屋子,就听到里面白日宣淫的动静,顿时厌恶得皱起了眉头。 邵慧宛的脸色终于变了,不知道是恶心还是什么,捂着胸口干呕了几声,白穆云看她这副样子和顾清漪怀孕时有些相似,谨慎起见,他还是吩咐道,“带岐王妃下去,请太医。” 邵慧宛原本就聪慧,立马就明白了几分,一时间神色复杂,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终究没有反抗,带着丫鬟离开了。 白穆云这才道,“开门。” 严峻当即上前,一脚踹开房门,惊起一片尖叫,紧接着是岐王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什么人,本王说过了任何人都不许进摘星院,你们是聋了还是傻了,不要命……” 最后的威胁没能说完,只披着外衫走出来的岐王看到白穆云和禁卫军,立马僵住了,他下意识地朝内室看了一眼,白着一张脸,“二、二哥,你怎么来了?” 白穆云根本不想和他废话,直接一个眼神,严峻就带着禁卫军进去,里面很快就传来尖叫和怒骂声,正是匈奴公主呼延华的声音,岐王想要阻拦,但是他的小身板根本不是禁卫军的对手,直接被押住了,顿时急得跳脚,怒气冲冲地喊道,“二哥,你这是什么意思,里面是我的侧妃,你让人闯进去玷污我侧妃清白,未免太不把我看在眼里了吧,莫以为你当了太子,就能无法无天了!” 白穆云冷峻的面容没有半点感情波动,只是看向岐王的眼神有些陌生,昔日跟在他身后,对他崇拜有加的弟弟,已经变成让人不认识了。 “你色令智昏,把匈奴战俘劫出天牢,又何尝把王法放在眼里?”白穆云冷冷地说道,“你可知道,父皇因为你的荒唐事,被气得病倒了。” 岐王一愣,脸色有些发白,这些天他一直在摘星院和呼延华厮混,两耳不闻窗外事,皇上被气病的消息根本就没听说,这会儿才开始后怕起来,他有心说些什么,但在看到呼延华衣衫不整地被呼延华押出来时,一股怒火冲天而起,什么孝道、什么尊卑、什么规矩都忘光了,竟是生出无穷的力气,直接把禁卫军推开,把呼延华抱在怀里,对着白穆云和禁卫军怒目而视,“放肆,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侮辱本王的侧妃!” 方才两人在厮混,身上根本没穿衣裳,从那几个禁卫军脸上未曾散去的红晕就能知道,他们肯定把呼延华给看光了。 想到这里,岐王更是气得肝都要炸掉了。 严峻对岐王的荒唐行为简直是叹为观止,语气也有些微妙,“岐王,匈奴公主乃匈奴战俘,你私藏战俘已经是犯了天下之大不韪,你若是及时悔改,把匈奴公主交给我们,还能恕清几分罪过。” 谁知岐王不听劝,睁着眼说瞎话不说,还倒打一耙,“匈奴公主失踪,与本王何干?匈奴女人都长得一样,本王侧妃是金发碧眼,但并不代表这就是匈奴公主,你们故意诬陷本王,到底是何居心!” 呼延华原本是嚣张跋扈的性子,这会儿像是个柔弱懵懂的弱女子一般,躲在岐王怀里瑟瑟发抖,哭哭啼啼地说着,“太子殿下,妾身、妾身真的不是什么匈奴公主,只是最卑贱的女奴而已,侥幸被我们王爷买回来,在身边伺候,你们不能胡乱冤枉人啊。” 中原人虽然不怎么分辨得了匈奴人的长相,但是呼延华这个相貌的美人还是十分有特色,这种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就这两人能做得出来。 白穆云的脸黑了下来,“无需废话,来人,直接把两人都押起来,打入天牢。” 抱在一起的野鸳鸯立马脸色大变,呼延华才出来,自然不愿意再进去,不停地挣扎,原本就没遮严实的衣裳立马散开,露出白花花的身体,惹得一群血气方刚的男儿看红了眼。 白穆云连忙别过头,眼底全是厌恶和鄙夷,而岐王这会儿也顾不上自己头上绿油油的帽子,走过来扒拉着白穆云的裤腿,“二哥,你不能关我,我是一品亲王,你即便是太子也没有权利关我,若是父皇知道了,肯定会觉得你不容兄弟,排除异己的!你若顾大局,最好不要动我!” “不容兄弟?排除异己?”白穆云看着跪趴在地上的男人,眼中的鄙夷和漠视却是怎么也止不住,“就凭你,也配?” 这一句话不亚于炸药轰炸的效果,岐王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一般,脸上火辣辣地痛,来自白穆云的鄙夷,可比当初皇上在朝上说他不堪为太子还要让人难堪,总而言之,岐王像是被人抽干了骨头一般,再也没有了反抗的勇气。 因为他从心里知道,他,真的不配称为二哥的对手,不仅是他,任何人都不配。 白穆云,他天生就是头狼。 第240章 岐王削爵 - 喜荣华 - 痕线 “怎么样,抓到人了吗?” 白穆云带着小团子回来的,小团子困得睡着了,顾清漪把孩子安顿好,才问起岐王府的事。 “抓到了。” 想起岐王府的事,白穆云现在想到还觉得恶心,见顾清漪好奇,便与她细细说了,谁知顾清漪的关注点与旁人不同,柳眉一下子就竖起来,语气有些酸,“这么说你也看到呼延华的身子了?” 这又是吃得哪门子的飞醋? 白穆云有些愣,立马就不说话了。 顾清漪一看就明白了,明知不该怪他,但心里就是堵了一股子气,忍不住冷哼了一声,转身进了内室,白穆云跟着进去,就见她坐在炕上生闷气,帕子都快被她绞成麻花了。 他顿觉好笑,许久没见她吃醋的模样,乍一看还觉得新鲜,便走过去把人揽在怀里,娇娇软软的一团,让他的心都跟着化开了,“我待你心意如何,漪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当时特地避开了,没有进去内室,只是后来呼延华挣扎时衣服散开了,我一没注意看到了,但很快就避开了,根本没看清楚。”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都开始自称为我了。 顾清漪心里得意,嘴巴却还是翘着,“怎么,没看清楚,你是不是很遗憾呐。” 白穆云:“……’ 这是没完没了了。 吃醋中的女人都是不可理喻,怎么解释都说不通,白穆云只好使用了最简单粗暴的方法,直接把人往炕上压,低低地说着,”看来漪儿闲得很,才有心思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儿,居然不肯相信本王,非得好好惩罚你不可。” 声音渐渐转为低喃呓语,但外间伺候的宫女们还是听闻到动静,连忙守住大门,免得小郡主醒来,打扰了主子们的兴致,同时让厨房备上热水,等会儿主子是要用水的。 一个时辰后,房里的动静才歇下,主子果然叫了水,孙嬷嬷立马让人抬水进去,宫人们目不斜视,放下水就迅速退下去,顾清漪被白穆云抱浴桶中清洗,浑身都像煮熟的虾子般红彤彤一片,她已经没有力气,打不了人,只能瞪他,“都怪你,白日宣淫,让我日后怎么见人。” 这人双标得很,岐王这样那样就生气,也不看看他自己,以前在秦王府,这种事他就没少干。 白穆云把她着凉,迅速把她清洗一遍就穿上衣裳抱回床上,给她盖好被子,才开始说话,“夫妻敦伦乃天常,有什么好羞涩的,别拿咱们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对比,无媒苟合,脏得很。” 顾清漪脸色这才好点,又问,“父皇会怎么处置匈奴人和岐王?” 白穆云眼中闪过一抹寒芒,“你只需等着,很快就知道了。” 没让顾清漪等多久,再过几天,她就知道皇上的处理结果。 匈奴战俘都被发配去最荒芜的地方充当劳役,一辈子都要被严加看管,而匈奴公主的判决更重,她身上的罪名实在是太多了,之前在边关伤了太子,回来后还勾引皇子越狱,昭明帝不管是作为一名皇帝,还是一名父亲,都不会容下这么个不安分的女人,于是他不顾新年在即,判了她斩立决。 法场设在京城最热闹地东市,当天里里外外都围了看热闹的百姓,千娇百媚的匈奴公主被押上法场,刽子手手起刀落,美人便身首异处,香消玉殒。 岐王也来了,不,应该称他为违命侯,他的所为所谓终究是伤了昭明帝的心,把他的爵位一撸再撸,从亲王爵撸成侯爵,原本是要贬为庶人的,但这会儿太医传来消息,邵慧宛有了两个月身孕,为了未出生孙子的体面,还给他留下一个看得过眼的体面,但是他的圣心却是永远都不在了,这辈子都休想出头。 这会儿违命侯看着心爱之人被斩头,受了大刺激,直接晕过去了,回侯府后大病不起,连呼延华的尸身都没让人收敛,还是京城百姓看不过去,让人拖去乱葬岗埋了。 “他哪里是为心爱之人伤心?分明是被吓住了,昔日的美娇娘成为没头的尸首,他是犯恶心呢。他也不见得有多喜欢那匈奴公主,不过是得不到才不甘心,又贪图对方的颜色好罢了,哪有那么多的情意。”邵慧宛算是看透这个人了,唇角挑起讽刺的笑意,眼神有些凉薄,“再说了,他被父皇贬了爵位,心中不得志,又不敢表现出来,借此机会寻死觅活呢。” “你日后有什么打算?侯府就乃是非之地,违命侯怕是会怨恨你一辈子,你和他两看相厌,怕是要受一辈子的折磨。” 顾清漪与邵慧宛在炕上对坐,看向她的目光有些疼惜和怜悯,怎么也想不到她会走到这步田地。 邵慧宛心中一暖,眼圈立马红了,“我怀了他的孩子,还能怎么样呢,我是女子,总不能像大哥那样和离,还能继续逍遥于世的。左右天底下的男人都是这样,我只安安心心地生下孩子,日后守着孩子过日子,违命侯想要怎么就怎么,只好不打扰我的日子就可以了。”说着,她声音一顿,“好在你没有迁怒我,待我情谊依旧,他们母子两顾忌你的身份,终究还是不敢刁难我的。” 就像现在,她为什么会出现在东宫?不外乎是淑妃看到儿子这番处境伤心欲绝,她又被迁怒被收回宫权,根本无缘见到皇上,只能让她这个太子妃好友进宫和太子妃联络感情,好让太子妃吹一吹枕头风,给违命侯一个重新崛起的路子。 ——他的作为已经彻底失去圣心,这会儿已经出不了头,但等到太子登基后又是另一番天地,只要作为兄长的对他不要太苛责,他还是有希望重新挣回爵位的。 邵慧宛对淑妃母子的算盘一清二楚,觉得好笑至极,这世上怎么就这么多自以为是的人,他们得罪人时就可劲儿地得罪,等到落魄了就把昔日的作为忘得一干二净,甚至还期望对方以德报怨,哪有那种好事,真当他们是天王老子,所有人都得捧着才行? 她就直接和顾清漪说道,“说句大不敬的话,淑妃和违命侯都是小人,他们这辈子出不了头才好,一出头就不安分,这辈子就该压着他们。我今儿个来你这儿,算是应付了任务,对他们有了交代,但是想让我给他们求情,那是做梦,咱们之间的情谊也不是这么耗费的。” 当初因为岐王的事,两人之前就不怎么愉快,顾清漪大度,体谅她的难处没有计较,她却不能因此没了底线,把这段友情给折腾没了——再说了,她还不如留着人情给她孩子用呢,何必白白给别人做了嫁衣呢。 顾清漪理解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我知道了,我难得就你一个手帕交,咱们的情分自然是与旁人不同的,你只需好好养胎,把孩子安安全全地生下来,其他事情都不要管了。” 淑妃也是,为了她那不争气的儿子,让没坐稳胎的孕妇来回奔波,实在是太过分了些。 她这番话让邵慧宛吃了个定心丸,感动地握着她的手,久久都说不出话来,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大概就是有了两个相知的手帕交,一个是颜舜华,另一个就是顾清漪了,这样的福分,就足够抵消人生中的其他艰难和不幸了。 邵慧宛在东宫待了半天才回去,顾清漪为了给她做脸,震慑淑妃和违命侯母子,特地让人准备了礼物,如流水般送入违命侯府,甚至还把周大夫送过去府上坐镇,有了他的存在,邵慧宛这一胎保准能够安安稳稳地生下来。 她这一番动作还是有效果的,据传回来的消息,淑妃不敢再刁难邵慧宛,端阳公主也对邵慧宛照顾有加,经常派人去探望,至于违命侯,他在病愈后就开始与后院的妾室厮混,等闲不去正院,邵慧宛也算是少了糟心事,能够安心养胎了。 处理了外头的糟心事,顾清漪开始整顿东宫。 孙嬷嬷这些日子的调查已经出了结果,果然不出顾清漪所料,淑妃派来的宫人有不少是不干净的,不仅她安插了不少人手,其他后宫妃嫔也不安分,借机安排了一两个人,虽然不像淑妃的人那么重要,但是东宫发生什么事,她们都能知道个七七八八的。 宫里的女人,果然没几个是好相与的。 顾清漪看着孙嬷嬷递过来的名单,脸色铁青,“查清底细清白的,不管能力如何,都提上来,特别是小团子和小豆子身边,我不需要奴才有多机灵,最主要的是忠心,不然发生什么事就追悔莫及了。” 后宅的阴私手段多了去,让孩子无声无息地没了的方法多如牛毛,这些都是避不开贴身伺候的人的,想到淑妃还在小豆子身边安插了人,她脸上止不住怒气,冷冷地说道,“那些不忠都换掉,宁可缺人,也不要这些腹里藏奸的奴才。至于这些人,他们既然背后有主子,就送回他们主子那里,咱们东宫庙小,用不起!” 徐嬷嬷虽然觉得主子这方法太得罪人,但也知道她不是好招惹的,就该向后宫那些女人亮一亮爪子,不然以后不把她这个太子妃当一回事,日后可不就可劲儿地折腾? 于是她应声退下,带着那群不安分的奴才开始四处派送了。 东宫不是她们能够撒野的地方,太子妃也不是软柿子,自以为能够为所欲为,她们就大错特错了。 第241章 东宫妻妾 - 喜荣华 - 痕线 顾清漪的大动作,白穆云在回宫后就听到下人汇报了,他回到主殿,并没有看到下人口中勃然大怒的太子妃,倒是看到坐在地毯上,和两个孩子玩得毫无形象的孩子他娘。 “怎么在地上玩?”白穆云忍不住说道,“虽有羊毛地毯垫着,但地上终究有些寒气,别着凉了。” “你当我没想到?只是你家闺女嫌炕上空间太小,非得下地玩,我也没办法,只好让人给他们多穿些衣服。不过小孩子火气旺,玩一会儿也没关系。”顾清漪让宫人奶娘看着孩子,跟着他走进内室,替他换上一身常服,顺口问道,“今儿个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朝中有事吗?” 白穆云点头,牵着她的手出了内室,一边说道,“父皇病了,原先给边关将士议功的事就耽搁了下来,朝中吵吵嚷嚷,争执不休,乱得很。” 文官和武官向来不对付,文官不喜欢打战,武官也不耐烦文官的叽叽歪歪,现在和平了,两堆人凑在朝廷上争吵,简直是一场灾难。文官不愿意给武官厚赏,武官又觉得这是自己卖命得来的功劳,厚赏是应当的,于是朝堂就像菜市场,整日吵闹不休了。 顾清漪是将门之女,自然是站在武官这一边,“文武职责不同,文官有治国之能,武官有安邦之力,都是该尊敬的。但是文官万万不能理所当然地否定武官的付出,他们在京中享受歌舞繁华,何曾体谅过武官的难处?殿下,你可千万别被那群文官给忽悠了,他们就一张嘴皮子利索,好好的功劳都能被他们说没了,可不能寒了武官的心。” 白穆云也是从军之人,自然知道武官的艰难之处,拍了拍略显激动的顾清漪,安慰道,“放心吧,他们吵他们的,该立的功还是要立的,我与父皇已经有了决策,到时候圣旨一下,就算他们再怎么不服也不敢说什么。” 顾清漪这才放下心来,又说起武安侯,“听说过继了旁支的一个孩子,叫颜瑾瑜,才十二岁,父母双亡,一直依靠族人救济活下来,父亲来信,说这孩子品性不错,书读得也很好,日后怕是走的文官的路线。” 这样也好,孩子大了,可以不要违背他的意思去习武,也不用担心他日后会上战场,尸骨无存。再而武安侯府手握兵权,战功显赫,边关又无战事,也是时候退下来了,这样走文官路线的继承人,是再好不过了。 白穆云也是明白的,“你放心,武安侯府的传承是不会断的。” 这是给了个承诺。 顾清漪心中一松,便没再多说,这会儿小团子已经小跑着过来,扒着两人的小腿,奶声奶气地说道,“父王,娘娘,一起玩。” 小豆子被奶娘抱着,也兴奋地嗷嗷叫,显然是方才还没玩得尽兴。 白穆云倒是不在意体面,顺从地被小团子拉着在地摊上坐下,陪着她玩起下面人献上来的新鲜玩意儿,他现在陪孩子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每次会到东宫,不管什么情况都会陪孩子待上一会儿,因此孩子对他根本没有陌生感,始终喜欢黏着父王。 比如说小团子,她就喜欢父亲胜过娘亲,因为可以坐在父亲肩头上骑大马,这样的待遇是在顾清漪那儿享受不到的,就是伺候的宫人,也不敢把小主子放在肩头上,也就白穆云有这个力气和能耐陪这个小魔头玩。 看着又玩在一起的父女两,顾清漪无奈地摇了摇头,过去把小豆子抱过来,点着他的小鼻子说道,“小豆子乖,母妃陪你玩。” 小豆子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豆丁,除了被奶娘抱着,什么也干不了,但这并不妨碍他小人家喜欢热闹,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视线紧紧追随正在玩闹的父女两,偶尔顾清漪挡住了他视线,他还不高兴地干嚎几声,等到调转了身子,让他能看着了,才满意地咯咯笑起来。 这孩子,脾气还挺大的。 最后小团子玩累了,出了一身汗的汗,点着脑袋开始瞌睡,顾清漪连忙让奶娘替她擦干汗,也不敢让她换衣裳,直接带回房里睡了。至于小豆子,早就被奶娘带下去了。 陪孩子玩是力气活儿,白穆云也出了一身汗,顾清漪连忙推他去沐浴,等到他带着一身水汽出来,顾清漪已经卸去鬓发上的钗环,只穿中衣攥紧被子里了。 “快上来,被子都给你暖好了。” 顾清漪缩在被子里,只剩下一个脑袋露出来,漆黑明亮的眼睛和小豆子一模一样,看得人心痒痒的,白穆云几步上榻,钻进被窝里,伸手一揽,就把软绵绵、暖呼呼的身体楼进怀里,他与她咬着耳朵,“正好,本宫缺一个暖床丫鬟。” 竟是正儿八经地称起本宫来。 这是顾清漪第一次听,见他凤眸中流出几分促狭、调侃、暧昧和戏谑,仿佛又重现了昔日霸道蛮横的影子,她不由脸上一热,身上也软得厉害,却还是色厉内荏地瞪他,“太子殿下长进了,还想要暖床丫鬟呢,要不要我再大度一点,给您安排侧妃、良娣、承徽什么的?” 白穆云闷闷一笑,藏在被子里的手不安分地动着,嘴上说着逗人的话,“太子妃娘娘既然如此大度,那本宫就却之不恭了……”顾清漪瞪圆了双眼,一脸的不可置信,那气鼓鼓的小模样惹得他心中一动,忍不住低头亲了一口,又继续说着未完的话,“不过嘛,就得让太子妃您劳累些,不管是侧妃、良娣、承徽,还是暖床丫鬟什么的,都一并担着吧。” 明知他没有那点儿心思,方才听他如此说,顾清漪的心跳都快停滞了,这会儿才像重新活了过来,只不过她心里有气,故意在他下巴咬了一下,“哼,你想得美,我只拿一份太子妃的俸禄,却让我干四个人的活儿,才没这种好事呢。” 她的牙并不尖,只是在下巴磨了一下,根本不痛,却还是让白穆云闷哼了一声,黑眸也变得深不可测,他挑起她的下巴,声音喑哑,“这个好办,本宫给你涨俸禄就是,银子都在你手里,想怎么涨就怎么涨,但是本职差事得做好,得好好伺候本宫……” 最后的声音隐没在唇齿之间,被子里的手脚也开始不安分起来,顾清漪眼中闪过一抹狡黠之色,白穆云心口咯噔了一下,果然,下一刻就听了个噩耗,“真不巧呢,殿下,妾身今儿个小日子来了,不能伺候您,要不要重新给您安排个暖床丫鬟?” 白穆云僵在原地,还不相信地摸了一把,果然摸到熟悉的月事带,才相信身下人没有骗她,顿时郁闷得干瞪眼,这人儿也太坏了,故意把他挑拨得不上不下才说,这是在故意报方才的仇呢。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今日才算是真正地体会到了。 顾清漪这会儿非常得意,眼中的幸灾乐祸都快飞出来了,看得白穆云牙痒痒的,忍不住学着她的手段,在她下巴磨了磨,才躺在一侧平复心情。 只是软玉娇香在怀,越是不想越是不受控制,他只好另说他事转移注意力,“听说你今儿个整顿宫人了?” 说到正事,顾清漪也正经起来,“是的,那些人的手伸得太长了,东宫是咱们家,总得把篱笆扎严实才行,后宫那些妃子不安分,也别怪我不给她们脸面了。” 徐嬷嬷已经把那些下人都送回去了,听说那些人脸色都不怎么好,顾清漪才不管她们心里是怎么想着,这下马威说什么也要使出来,不然老虎不发威,就当她是病猫了。 白穆云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来,缓缓轻抚着她的后背,替她顺着气,一边问道,“后宫女人向来诡计多端,什么魑魅魍魉的手段都能使得出来,确实不得不防,你若有什么拿不准的事儿,尽管告知我,我替你解决了。” “不用,朝中的大大小小政事就足够你忙了,怎么能再让这些琐事叨扰你,你不用劳心,女人间的手段我熟得很,还有孙嬷嬷帮忙,容易得很。” 白穆云想了想,终于还是应了下来,心里想着让她有点事儿做也好,免得整日待在宫里无聊,若是实在有什么难处,他再出手就是了。 两人东一下西一下地说着琐事,一点也不风花雪月,但气氛却温情脉脉,白穆云已经平复下冲动,重新把人揽入怀里,低低地说道,“好了,时辰不早了,快睡吧。” 他的声音带着某种魔力,轻而易举地让人觉得宁静又祥和,怀抱又是那么宽阔温暖,遮起一片安全的天地,顾清漪忍不住露出一抹舒心的笑容,在他怀里蹭了蹭,低低地应了声,闭着眼睡过去。 她的呼吸渐渐绵长,睡梦香甜,白穆云目光一揉,忍不住把人搂得更紧,也陷入沉沉的梦想之中。 第242章 上元佳节 - 喜荣华 - 痕线 顾清漪的下马威很快就有了效果,那些被遣送了宫人回去的妃嫔,纷纷送来东西道歉,不管她们心里是怎么想的,东宫不可触犯的名声已经打出去,日后她们再想要使幺蛾子,总要掂量上几分。 淑妃被夺回宫权,如今后宫是丽妃、德妃和贤妃三人分权而治,在这一次的风波中,她们也掺和进来了,面对顾清漪时颇为心虚,因此在她提出重新挑选宫人时,也不敢阻拦,直接给她放权选人。 有孙嬷嬷的帮助,新挑选进来的宫人都是知根知底的,即便如此,顾清漪也不敢立刻就相信他们的忠诚,把人安排在不甚重要的职位,以观后效。 在顾清漪操持东宫家务的时候,太子白穆云也没有闲着,他和昭明帝商定好的封赏终于在新年封笔之前发了下来,功劳卓著的武安侯被赐公爵,封为定国公,另有些许将领被此伯爵,就连封鸣,也成了正四品的忠武将军,充为东宫詹士府官员,可以随意出入东宫。直接其他兵卒,赏赐官位和银钱不等,细致周到,没有一个功劳落下。 武官们满意至极,歌颂皇上英明神武,文官们即便心中不满,也不敢在圣旨颁发之后再去触霉头,皇上还病着,若是让他有了个好歹,那就成为千古罪人了。 平定匈奴一战中,太子白穆云的功劳一点也不输于定国公,但他已经是太子,已经封无可封,故而皇上内库的好东西像流水般送入东宫,东宫的库房甚至不能装下,不得不另开库房才缓解下来。 封赏过后,朝廷封笔,新的一年又来了。 昭明帝的病没有痊愈,太子便被托付重任,白穆云更忙起来,顾清漪也是第一次在宫中过年,什么都不懂,好在有孙嬷嬷帮忙,才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出了差错。 后宫没有皇后,许多场合丽妃、德妃和贤妃等人都没有资格出席,这些都落在顾清漪身上,比如说祭祀太庙、见宫外命妇等等,虽然是第一次,但是顾清漪的表现落落大方,端庄从容,完全具备太子妃的气度和做派,宫里宫外都是一派赞扬之声,让某些打算看她笑话的人彻底闭了嘴。 顾清漪不仅被礼部正式封为太子妃,还在新春祭祀中祭告了太庙,她的地位,再无人质疑。 正月初七后,顾清漪和白穆云才有了空闲,两人一直都在忙,倒是委屈了小团子,她在正月初一的生辰都没能好好过,这会儿提出要出宫看元宵花灯,抱着补偿心理的两人,犹豫了一番终于还是应了下来。 元宵节没有宵禁,整个京城灯火通明,到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小团子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自打上了街就兴奋得不行,两只眼睛都不够看了,四处张望,不停地拍掌叫嚷,说得最多的就是,“爹,娘,快看!” 这是在出宫前要求她的,白穆云和顾清漪不想暴露身份,便改口称爹娘,一向是好奇宝宝的小团子这会儿倒是没有多问,非常顺从地改了口,即便是心情激动时也没有叫错,倒是难为了抱着她的白穆云,也不知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没让这个小丫头从怀中蹦出去。 顾清漪体谅他的不易,提议道,“还我抱一会儿吧,你都抱了一路了。” 白穆云按了按不安分的小团子,摇了摇头,“不用,这丫头最近长胖了不少,抱着沉手,你怕是受不住,这点重量对我来说并不成问题。你也许久没出来了,好好欣赏花灯吧。” 今日两人微服出宫,小豆子留在宫内让孙嬷嬷看着,只带小团子出来,一路上有侍卫开路,倒是不显拥挤,只是小团子看什么都好奇,一路上买了不少东西,随行侍卫身上挂满了东西,看着颇为滑稽,顾清漪想要把东西扔掉,小团子还不乐意,就连简单粗糙的拨浪鼓也舍不得丢弃,明明她已经有了做工更好的拨浪鼓。 “给弟弟的。”小团子指着侍卫身上的东西,振振有词地说道,“都是弟弟的。” 我才不信你的邪。 顾清漪嘴角一抽,无语地看着她,这丫头说得冠冕堂皇,看着像是疼爱弟弟的好姐姐,但侍卫身上的东西大部分都是她喜欢买下来的,小豆子根本用不上,她倒好,生怕东西被丢掉,懂得拿弟弟当借口了。 偏偏白穆云就吃她这一套,直接在她小脸蛋上亲了口,“小团子真是个好姐姐,没关系,你喜欢什么尽管买,咱们家不差这点儿银子。” 顾清漪无奈地看着白穆云,有这么宠孩子的吗? 小团子却是如奉纶音,更加兴奋地买买买,真真成了行走的散财童子,这股大动静,整整一条街的商贩都传着她的美名,远远看到他们一行人过来,便起此彼伏地招呼起来,“小贵人,我这儿有好看又好吃地糖画,您要不要来一版十二生肖?” “贵人要不要捏泥人,咱是祖传的手艺,保准儿活灵活现,咱给您一家三口捏泥人,一家子整整齐齐。” “我这儿有新作的饴糖,味美香甜,小贵人要不要来一块?” …… 小团子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指使她小人家的高级座驾——太子殿下,抱着她一个摊子又一个摊子地走下去,每个摊子都要扫荡一片,把那些摊主乐得见牙不见眼,吉祥的话儿不要银子似的往外蹦,虽然没有宫里人拍马屁那么文雅好听,但别有一番质朴的滋味儿,倒也新鲜。 顾清漪没注意,嘴里被塞了一块东西,舌头一舔,便有一股清甜从口腔中蔓延,这味道,是饴糖。 白穆云笑着问她,“甜不甜?” 味道自然没有御厨做得好,但顾清漪却觉得甜到心底,从小团子手上拿了一块,递到他嘴里,笑道,“甜不甜,你尝尝不就知道了吗?” 白穆云舌尖一顶,从她指腹一扫而过,含情脉脉地看着她,“甜。” 接二连三地被爹娘抢了饴糖的小团子不满地嘟了嘟嘴,连忙把剩下的几块紧紧地抱住护起来,戒备地看着爹娘,“都是我的。” 这护食劲儿,平日也没短了她吃喝,但小孩子都这样,就觉得外边的东西比自家的好吃。 小团子一路上已经吃了不少东西,担心她积食,顾清漪便吓唬她,“不能再吃了,不然你的牙就该掉光了。” 小团子已经长了不少乳牙,最近牙痒得很,看什么都想咬,口水像瀑布一样流个不停,围兜时不时要更换,但这不妨碍她爱美的心思,围兜要最好看的,每天还煞有其事地照照镜子,看她的小乳牙长得怎么样了,上心得很。 她目前的愿望就是长满和爹娘一样漂漂亮亮的牙齿,一听吃糖会掉牙齿,立马像只炸毛的猫一般紧绷起来,糖也不要了,直接塞给顾清漪,一脸的后怕“给弟弟。” 顾清漪:“……” 这熊孩子哦。 她忍不住掐了掐小团子的鼻子,“小坏蛋,不能吃的东西才给弟弟,小心以后弟弟不和你玩了。” 小团子不好意思地赖在爹爹怀里撒娇,白穆云揉了揉她的小脑袋,非常贴心地给自家女儿解围,“小团子想不想要捏泥人?咱们去捏泥人好不好?” “要!” 小团子重拾活力,眼巴巴地看向一旁的捏泥人摊子,那摊主早就期待多时了,连忙笑呵呵地应和道,“贵人们,小的捏泥人手艺绝对是这条街最好的,要不要给您一家三口都捏上一个?” 顾清漪想起还在宫里的小豆子,便笑道,“大伯,我还有个小儿,还在襁褓中呢,您捏的时候,帮我把他也给添上。” “得嘞。” 摊主笑呵呵地应了声,手下开始灵活地动了起来,他的手像是神笔马良的那一支笔,几个旋转、揉捏、上色,小小的泥面人便活灵活现起来,不仅五官惟妙惟肖,连衣裳饰品都像了十成十。 小团子直接惊叹出声,指着顾清漪的泥人,兴奋地喊道,“爹、娘,弟弟!” 可不是小豆子么。 襁褓中的小豆子被顾清漪抱在怀里,露出小小的脑袋,五官是中和了顾清漪和白穆云的相貌,虽然和小豆子的真实相貌不太相似,但也有像了七八成,这样的手艺,难怪他敢夸下海口呢。 摊主十分机灵,把他们一家四口捏在一块,又单独给每个人捏了个画像,小团子直接拿着自己和小豆子的泥人不撒手,眼中的喜爱几乎要溢出来。 这么小巧精致又颜色鲜艳的东西,最得小孩子的欢心了。 顾清漪让侍卫付了银子,对这几个泥人也喜欢得很,让侍卫拿着一家四口的泥人,她拿了白穆云的泥人,把自己的递给他,轻咳了一声,故作凶巴巴地说道,“不许吃了,也不许丢掉,要好好收着。” 白穆云看着她直笑,却也听话地用盒子装起来,珍而重之地收藏起来,意味深长地说道,“好,都听你的。” 有真人在,他吃一个泥面人做什么? 他的眼神颇具深意,在某方面和他已经有了默契的顾清漪,脸色瞬间涨红,煞是动人。 第243章 再遇故人 - 喜荣华 - 痕线 花市灯如昼,佳人玉立,端丽风情。 朦胧的灯光在她洁白细润的面庞笼罩一层朦胧的光晕,红晕从白瓷的肌肤中透出,美艳俏丽,黑瞳流转间有潺潺的春意,无时无刻都在散发着动人心魄的魅力。 不管过了多久,每次看她,总觉得都看不够似的。 周遭的喧闹和嘈杂都消弭了动静,形形色色的行人也模糊了声音,只有她的容颜在灯火辉煌的夜里清晰明艳,白穆云舍不得移开视线,抓住她的手,带着薄茧的指腹在她柔软的手心有一下没一下地滑动,他并没有多余的心思,觉得指腹下的触感如丝绸般光滑,又如云朵般柔软,叫人忍不住多沉溺上几分。 顾清漪只觉得指腹痒得厉害,像是羽毛骚过一般,一下又一下的,撩拨得人不上不下,整个人难受得不行,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不许捉弄我!” 白穆云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才反应是什么意思,不安分的手指倒是消停了下来,只是依旧紧紧握着的手未曾松开,好在大街上亲密的男男女女不知凡几,两人这般也不算过分,顾清漪便容忍下来。 小团子还在稀奇地看着面人,根本不知道自家爹娘方才短暂的交锋,这会儿注意到自家娘亲的视线,裂开嘴冲她一笑,口水哗啦啦的往下流,露出几个莹白的乳牙来。 这傻丫头。 顾清漪无奈地摇了摇头,拿出帕子替她擦了擦口水,此晃了晃白穆云的手,道,“逛了这么长的时间,大家也该累,找家酒楼歇歇脚吧。” 她每天都有锻炼,走路倒是不累,只是白穆云抱了小团子一路,怕是手酸了,再说了,侍卫们也不容易,浑身挂满东西,总得让人休息一下的。 白穆云看了她一眼,倒是没有拒绝,他们正好走到五味楼这里,只是里面的人很多,封鸣刚要带着侍卫进去清场,就被顾清漪拦住了,“不必兴师动众,扰了百姓们的兴致,进去大堂随便找几张桌子歇会儿就行了,人多也热闹。” 封鸣朝白穆云看去,白穆云道,“听你们太子妃的。” 大堂的位置被做得七七八八了,虽然也有剩余的位置,但都很分散,封鸣和侍卫们肯定是要坐在主子周围守护安全的,因此封鸣使了银子,让人挪了位置,一群人才整整齐齐地坐下来。 他们是五味楼的熟客,掌柜的别人不能认识,但这几个贵人可不敢忘记,一看到他们就立马走过来,诚惶诚恐地点头哈腰,刚要叫太子,就被白穆云的眼神制止了,他连忙换了个称呼,说道,“贵主子,您在二楼的包厢一直给您留着呢,怎么坐大堂了,小人侍候不周,让您受委屈了。” 说着还横了店小二一眼,责怪他没有眼力见,这可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还有千金万贵的小郡主,怎么能让他们坐大堂呢,太不敬了。 店小二一脸委屈,却不敢争辩,顾清漪倒是开口说话了,“我们只是进来歇歇脚,不用上二楼了,掌柜的,让人上些茶点来,你也不用留下侍候了,自顾去忙吧。” 掌柜的不敢违背,连忙点头称是,拽着傻愣愣的店小二下去,免得他站在那里碍了贵人的眼,亲自去后厨沏了茶,再把两位主子都喜欢的糕点都摆上去,关照店小二时刻注意着,才恋恋不舍地下去。 顾清漪把小团子抱过来,“你歇会儿,小团子让我抱着。” 白穆云只好接受她的好意,从桌上拿了块点心喂她,“饿了没?” 凤梨酥香甜绵软,顾清漪一口就吃了下去,颇有些意犹未尽,白穆云便又给她喂了一块,小团子的嘴巴长得老大,结果点心再一次从她嘴边擦过,投进自家娘亲嘴里,顿时委屈地瘪了瘪嘴,控诉地看着白穆云,“爹爹,坏!小团子饿!” 白穆云哭笑不得,摸了摸她滚圆的小肚子,胃里还是撑着的,哪里是饿了,分明是嘴馋。他可不敢让她继续吃,便道,“不能再吃了,日后再让家里的厨子给你做。” 小团子不依,刚嚎了一嗓子,就被顾清漪瞪了一眼,”小团子不听话了是不是?“ 小团子哭声一顿,打了个哭嗝儿,小孩子不顺心,总是用哭闹来让大人妥协,顾清漪却不惯她这毛病,她的身份高,要什么都有人给她捧上来,要是再不懂得满足,以为哭闹就能得到,养成这习惯,日后嚣张跋扈,犯下更大的错事,那才是为时已晚。 顾清漪和白穆云对于孩子的事有了默契,绝对不会插手对方教孩子,因此再怎么心疼,在顾清漪惩罚小团子时都会视而不见,慢慢地小毯子就会知道,哭闹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小团子泪眼汪汪地看着狠心的爹娘,吧嗒着小嘴,依旧有些不甘心,指着桌上的点心,“要吃这个。” 顾清漪淡定地给她擦了擦眼泪和口水,“行,等会儿走的时候给你打包,回家里再吃,好不好?” 小团子歪着她的小脑袋想了想,这似乎是最好的结果,好歹能够在今天就吃上,不然就要等明天了。 于是她气鼓鼓地点头,“好的吧。” 一副免为其难的模样。 顾清漪想笑,但忍住了,白穆云却已经忍不住了,伸手把小团子抱过去,撕了糕点一层皮给她解解馋,有了吃的,小团子脸色立马由阴转晴,吧嗒着小嘴吃了起来。 顾清漪正看着他们父女两,忽而感受到一股视线,抬头便看到邵言锦站在楼梯的转道处,正在怔怔地看着她。 自从和玉安郡主和离后,京城就没有了邵言锦的消息,依稀听闻他离京了,邵慧宛也不敢在顾清漪面前提起他,顾清漪对他动向就更不清楚了。这会儿看到他,发现他整个人黑了一圈,但是君子如玉的姿态依旧不减,依旧是洒脱不羁的风度,但比以往多了成熟和稳重,整个人散发着别样的魅力。 不愧是京城贵女心目中的锦郎,这一份风流韵致的模样,旁人是比不上的。 “在看什么?” 白穆云顺着顾清漪的视线看过去,脸色立马变得微妙,邵言锦也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很快就回过神来,犹豫了一会儿,才是下了楼梯朝两人走来,“许久未见,您二位可好?” 他知道两人是微服私访,不愿暴露身份,倒是没有叫出他们的称呼。 顾清漪点了点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倒是白穆云神色如常地与他说了话,“听说你这阵子游学去了?倒是不错。不过你也该收收心,替朝廷效力了,你之前的职位还替你保留着,明天继续上衙吧。” 邵言锦一愣,显然没想到太子会这么心平气和地与他说话,甚至还让他继续任职,似乎丝毫不介意他对顾清漪的觊觎似的,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看了了顾清漪一眼,见她微微讶异,但还是对着他笑道,“正该如此,邵世子你一身才华,莫要浪费了。” 当初邵言锦能够迅速得到废太子信任,窃取到事关重要的账册,足以窥见他能力不一般了。 邵言锦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应了下来,“承蒙殿下不弃,下官愿意效犬马之劳。” 白穆云满意地点了点头,要说他对邵言锦没有一点儿介意,那是骗人的,但这并不妨碍他对此人能力的欣赏,他向来公私分明,心胸开阔,不过是情敌么,他还能容得下。 再说了,他抓住顾清漪在桌子下的手,心中不无得意,华儿已经是他的了,邵言锦这个失意之人,还有什么好忌惮的呢。 邵言锦并不知白穆云丰富的内心活动,此时已经被他怀中的玉娃娃吸引了,小郡主的满月宴他是参加了的,只是当时的秦王没有把孩子抱到他跟前炫耀,他根本无缘见到这孩子的相貌,这会儿一看到她,立马就惊呆了,这不是缩小版的颜舜华吗? 难怪有传闻,定国公府的老太君对小郡主疼爱有加,原来是这个缘故。 “这就是小郡主吗?长得正可爱。” 自打他出现,小团子就一直盯着他看,这会儿听到对方夸自己可爱,臭美的某人立马就乐了,非常没有底线伸出小胳膊,奶声奶气地说道,“抱。” 邵言锦一愣,朝白穆云看去,白穆云直接把小团子递给他,“这孩子一点也不见外,就喜欢人抱她。” 沉甸甸、软乎乎的孩子入了手,邵言锦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就无师自通了抱孩子的姿势,小心翼翼地把孩子靠在胸膛里,那温软的触感让他莫名地生出一股感动,仿佛体内冰冷的血液,也在这一瞬间温暖了起来。 他的眼睛有些红,对上孩子纯真无邪的双眼,很快就掩饰去这一瞬间的异样,俊美的面容缓缓露出笑容来,“听说你叫小团子是吧?名字取得真好,可爱讨喜,一听就福气满满呢。” 小团子眼睛一亮,得意地扬起小脑袋,“就是!小团子可爱!” 奶声奶气的声音,听得人心都化了。 邵言锦长长地松了口气,姑且让他相信,这世上真的有轮回吧,这才是最好的结果,不是吗? 第243章 禅位风波 - 喜荣华 - 痕线 元宵过后,春节的气氛渐渐消失,又有新的阴霾重新笼罩,昭明帝的病情反反复复,身体才刚有好转,上朝三天后,再次病倒了。 后宫妃子轮流去侍疾,顾清漪也跟着白穆云去了,在看到躺在病床上的人,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不久前还精神矍铄的皇帝,此时躺在床上的,就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头发花白,双颊凹陷,脸色蜡黄得可怕,浑浊的双眼像是没有焦点,白穆云和他说了话,他许久才反应过来,伴随着一阵阵咳嗽,缓缓地说道,“都由你决定吧,朕,朕已经力不从心了。” 声音低哑微弱,若不凝神,根本听不见。 白穆云的眼眶有点红,说着苍白无力的安慰之语,“怎么会呢,父皇,这只是小病而已,您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这点小病岂能打倒您?知道您坚持住,熬过这阵子,很快就会恢复的,您还要长命百岁,看着小团子和小豆子长大呢。” 昭明帝苦笑了一声,“朕是看不到小团子和小豆子长大了,但是看着你登基还是可以的。太子,朕打算禅位。” 白穆云和顾清漪俱是一惊,一下子就跪了下来,白穆云抓着昭明帝的手,“父皇,此事不妥,请您收回成命。” 自从再次病倒后,昭明帝就有了禅位的想法,只是他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猛地要禅位,终究是不舍的,因此一直在犹豫不决,但方才开了口,所有的犹豫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尘埃落定的轻松和从容,他不容许拒绝,再一次发挥他作为皇帝独断专横的本性,“朕意已决,你现在就去把内阁大学士都叫过来。” “父皇!” “快去!” 白穆云看了一脸坚决的昭明帝,终于还是选择了顺从,顾清漪原本也要跟着离开的,昭明帝忽然开口叫住她,“老二媳妇,你留下来。” 白穆云脚步一顿,立马就被昭明帝横了一眼,“怎么,还愣在这儿做什么?” 脾气着实不好,想来也是,皇位都要让出去了,无论怎么看得开,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的,作为继位者,白穆云可不就成了出气筒了么。 顾清漪给他递了个放心的眼神,待他离开后,才恭恭敬敬地对着昭明帝说道,“父皇,您留下儿臣,可是有什么话要嘱咐儿臣?” “朕一直都觉得你很聪慧机灵,但是,一个后宅女子太机灵了,可不是什么好事。”昭明帝浑浊的双眼晦涩尽散,眼神犀利又锐利,连声音都藏着锋芒,一如往日那个让人畏惧的帝王,“太子还是秦王时,你一人把控后院,朕也就忍了,但日后他成了帝王,后宫万万不能只有一个人的道理,皇帝必须广怔采女,填充后宫,为皇家开枝散叶,才能保我皇家血脉昌盛。太子爱戴你,若是你不愿,他肯定会守着你一人,但是朕忍不下,朕且问你,待太子登基后,你愿不愿替他广征后宫?” 昭明帝这一些话说得断断续续,其间还伴随着咳嗽和喘气,但每一字每一句都向惊雷般砸在顾清漪心底,她有一瞬间的茫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好。 无论是秦王府还是东宫,后院只有她一个,殿下爱戴他,陛下似乎也默认了,她还当此后无忧,没想到只是没有到那个身份罢了,是啊,皇上怎么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呢。 昭明帝锐利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她,在等待着她的答案,顾清漪的脑袋乱糟糟的,她在手心掐了一般,尖锐的刺痛才勉强让她找回神智,她听到自己冷静的声音问道,“敢问父皇,儿臣愿意会如何,不愿意又会如何?” “太子是朕属意的储君,自然不会换了他,但是你……”昭明帝的声音骤然冰冷,“皇后的位置并不是只有你能当的,为了我大周江山的千秋万代,朕愿意当这个恶人。” 顾清漪听出了杀意,皇上想杀了她。 内侍不知何时端来一杯酒,上面流动的色泽和顾清漪前世喝的那一杯何其相似,她知道,那肯定是鸩酒,只要她答错,这杯酒就能要了她的命。 顾清漪陷入天人交战,若是在前世,她根本不觉得男人三妻四妾有什么问题,在她嫁给废太子时,就已经做好了和无数女人拥有他的心里准备,但是命运偏偏开了个玩笑,让她人生际遇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遇上了秦王,体会到了独一无二的爱与忠贞,便无法再忍受与别的女人分享他。 与其分享爱人,她宁愿死。 但她不仅仅是妻子,也是个母亲、女儿和孙女,若是她死了,小团子和小豆子怎么办?爹和祖母还能承受一次丧女之痛吗?穆云呢?他能接受她的死亡吗? 顾清漪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地蹂躏着,绞痛着,她闭上眼,眼泪便不受控制地从双颊眼泪,仿佛不受重负似的,头颅也深深地埋下去,她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艰难地吐出那几个字,“好,儿臣……” “我不愿意!” 愠怒的男声骤然响起,打断顾清漪的话,她连忙回头看去,就见白穆云大步从门口走过来,身后跟着几个神色尴尬的内阁大学士,想来他们方才在门口听到了里面的谈话。 顾清漪许久没见白穆云如此愤怒过来,他整个人就像要爆炸的炸药包一般,眼神凶戾得像是一匹野狼,经过她时,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其中有不解、委屈、愤怒和伤心,仿佛顾清漪已经抛弃了他似的。 事实上,只要她做出了那个选择,两人之间总会出现隔阂的,或许这也是昭明帝的目的之一,作为一名帝王,他太懂得如何玩弄人心了。 就比如说现在,看到白穆云闯进来,他也没有多大的意外之色,仿佛已经猜到他会听到似的,甚至声音如常地说道,“你都听到了吧,太子妃愿意替你甄选采女,你作男人,也没有什么委屈的地方。好了,事情就这么说定了,可以拟旨了。” 他朝后面的几个大学士招手,结果白穆云伸手揽住了,“慢着,父皇,儿臣说了,儿臣不同意!” 不管是昭明帝,还是旁边的几个内阁大学士,俱是愕然地看着他,显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拒绝,哪个男人没有三妻四妾的美梦?现在是给他甄选后宫,太子妃也答应了,他为何不同意? 让他们更加不可理解的事还在后面,只见白穆云忽然脱下面子冠冕,双手放在地上,对着昭明帝伏跪磕头,“儿臣不孝,辜负父皇的期望,若让儿臣广纳后宫,这个皇帝,儿臣不当也罢。” 这一下,所有人都惊呆了,顾清漪怔怔地看着身侧的男人,感动得泪流满面,喉咙像是被软木哽住,一个音节也说不出来。 昭明帝亦是如此,不过他是气的,开始剧烈地咳嗽,脸色涨红,差点喘不过气来,白穆云连忙上前替他顺气,昭明帝好不容易顺了气,一把就把他给推开了,脸上依旧有怒气,“走开,朕没有你这么不争气的儿子!不过是个女人罢了,你居然为了她连大业都不要,你,你,你简直连废太子都不如!” 白穆云被指着鼻子骂,态度依旧不变,“儿臣敬重嫡妻有什么不对?况且儿臣已经有一儿一女,日后或许还能有更多的嫡子,为什么要去宠幸其他乱七八糟的女人,生下一堆的庶子?” 昭明帝气得拍床,“你别忘了,你也是庶子!” 白穆云嘲讽一笑,“是啊,儿臣自知自己是庶子,若不是出生在宫内,又怎么会是庶子呢?我母妃,又怎么回被后宫的女人陷害之死呢?她本该长命百岁地活着。” 昭明帝顿时沉默了下来,寝殿内安静得可怕,周围的宫人和大学士都拼了命减少存在感,如果可以,他们甚至想要迅速撤离,免去听了这对天家父子之间的辛秘怨怼,但他们不能,还要继续听着昭明帝的说话,“太子,你这是在怨恨朕吗?” “没有。”白穆云神色平静,“没有保护好母妃,亦是儿臣的责任,后宫女人有多么可怕,您应该知道,儿臣不想让母妃的悲剧重演,更不想让小团子和小豆子失去娘亲。” 昭明帝没有再说什么,疲惫地闭上眼,白穆云见此,便对一旁手足无措的大学士说道,“诸位大人回去吧,立旨一事,无需再谈。” 诸位大学士面面相觑,看了看床榻上的皇上,见他没有表态,看来禅位一事确实有了变化,甚至连太子能不能保得住,都有了悬念。 他们鞠躬行礼,抱着各式各样的心思退下了。 白穆云也没捡起太子的冠冕,而是走到顾清漪身边,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走吧。” 顾清漪知道他还在气头上,也不敢多说话,乖乖巧巧地跟在他身后,离开了皇上的寝殿。 至于后事如何,谁又知道呢。 第244章 冰释前嫌 - 喜荣华 - 痕线 时隔几年,顾清漪又重温了追着白穆云小跑的感觉,他的步伐迈得又大又快,像一阵风一样刮过去,顾清漪也想迈大步,但是裙子裙子太长,一走快就会踩到裙裾,不小心还可能会摔倒,只能小碎步地快步跟着,即便如此,也和他的距离越拉越远,已经有一丈距离。 眼看着他越走越远,顾清漪心中一急,顾不上在宫禁场合,大喊了一声,“穆云,等等我。” 白穆云的脚步一顿,但还是继续快步走去,一点停下来等她的意思都没有,顾清漪渐渐感到委屈,她又不是愿意答应皇上的要求的,难道他情愿她选择喝下那杯毒酒吗? 这么一分心,她就没注意脚下,一下子就踩到一块碎石,噗通地摔倒在宫道上,在摔倒的那一瞬间,她下意识地以手撑地,手心擦在砖石上,擦破了皮,火辣辣地痛了起来。 经过的宫女被吓了一跳,连忙走过来搀扶她,“太子妃娘娘,您没事吧。” 顾清漪皱着眉头,微微摇了摇头,“我没事。” 方才脚也磕到了,裙子被擦破,也不知道里面怎么样了,但和手一样,都痛得厉害,她一瘸一拐地站起来,样子看起来着实狼狈,那宫女不放心,道,“娘娘,奴婢送您回去吧。” 顾清漪试着走了几步,发现实在是痛得走不了路了,便没有拒绝那宫女的好心,结果刚抬起头,就看到原路返回的白穆云,站在宫道转角处,皱着眉头看她。 ”太子殿下,娘娘摔倒了。” 顾清漪别过脑袋不愿意看他,宫女却主动汇报,白穆云立马快步走过来,掰开她虚握着的右手,血淋淋的手心便这么暴露了出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拧着眉头训斥了一句,顾清漪脾气也上来了,直接把他甩开,“不要你管。” 她从腰上解下一个荷包递给宫女,忍着膝盖上的痛,快步往前走,结果没走几步,就被人从后面抱起来,紧接着就落入一个泛着冷香的熟悉胸膛中,她立马就挣扎起来,再次被呵斥了一声,“别闹!” 顾清漪的眼睛立马就红了,“你不是不要我了吗?管我做什么?” 白穆云抿着唇不说话,抱着她回了东宫,他板着一张冰山脸,把东宫侍候的宫人吓得不轻,小团子正在被奶娘带在小花园里玩,看到父王抱着母妃回来,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劲,立马小跑过来,“父王,娘娘怎么了?” 白穆云冷着的脸稍稍缓和了一下,“没事,你母妃摔倒了,父王带她去上药,小团子乖乖在花园玩好不好?” 小团子还是被吓住了,脸色有些发白,顾清漪看得心都要碎了,连忙挣扎着从白穆云怀中下来,忍着痛在原地蹦了一下,故作轻松地说道,“小团子,看,母妃没事,只是衣裳擦坏了,得回房换一身新的衣裳呢。” 这一点小团子就理解了,她现在到处玩,衣裳也经常被花花草草给勾坏了,作为爱美的小郡主,她每天都要换好几身衣裳的,这会儿便理解地点了点头,“娘娘快去,不要丑丑。” 顾清漪用左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用尽最大的努力忍着痛,一步一步地走进内室,最终浑身大汗地坐在炕上,疼得说不出话来。 含冬和秋雁都被吓坏了,连忙张罗着给她擦汗找药,白穆云直接夺过她们手上的水盆毛巾,“你们都出去。” 两人为难地看向顾清漪,两个主子的情绪明显不对劲,她们不敢让自家主子独自留下来,顾清漪不想让白穆云迁怒,便冲她们摇了摇头,“你们出去吧。” 含冬和秋雁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内室只剩下顾清漪和白穆云两人,白穆云拧干毛巾的水,一把抓住顾清漪受伤的右手,低头给她清洗上面细碎的砂石,顾清漪痛得咬住下唇,印出几个泛白的牙印,实在忍不住了,才低低地闷哼了一声。 白穆云抬头看了她一眼,脸色依旧不好看,“还知道痛?以后看你还敢不小心。” 顾清漪心里还委屈着呢,不想和他说话,只是视线总是忍不住落在白穆云冷峻立体的侧脸上,轮廓的线条锋利干脆,带着冷情的孤寒,但是他的眉眼又是柔和的,就这么专心致志地看着她的伤口,眼中有不容错认的怜惜和懊悔,与他脸上刻意装出来的冷漠截然不同。 眼前这个男人,为了她的妥协生气,却愿意为了她,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和权力,这世上怎么会又这么固执的男人。 真是,傻透了。 手心的伤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处理完了,上头炸了一圈白纱,白穆云凝眉看着她,“你在想什么?” 顾清漪的情绪已经渐渐冷静下来,直视着他的眼睛,道,“我在想,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没有。” “你在撒谎。”顾清漪拆穿他,“你刚刚都不理我了。” 白穆云又沉默下来,似乎不愿意回答她这个问题,他选择了逃避,开始掀她的裙子,“你的膝盖是不是也伤着了,我看看。” 衣裙和里头的绸裤都被他推上,露出下面青肿带了血丝的膝盖,他的眉头凝得更厉害了,继续给她上药,很快她的膝盖又多了一圈白纱。 “好了,现在伤口已经处理完了,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你是不是在生我气。”顾清漪不想让这个话题揭过去,这件事就该早些说开,继续逃避,这层芥蒂在心底发酵,终究会成为两人之间跨越不过的隔阂,这样的局面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兴许是看到顾清漪的坚持,白穆云终于不再逃避,选择了坦诚,“是,我在生气。” 顾清漪松了口气,反问道,“为什么?因为我答应父皇,给你广纳后宫吗?” 白穆云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一开始在门口听到父皇和你的谈话,我确实是生你的气,生气你居然为了皇位,放弃我们夫妻之间相濡以沫的感情。但是冷静下来后,我开始气我自己……”说道这里,他的声音一顿,黑眸中浮现出一股称之为后怕的情绪,“华儿,你的选择是对的,无论怎么选择,受委屈的总是你,只要想到你有可能再次被鸩酒毒杀,心中就后怕不已,这一次,我无法接受再一次失去你。” 一直在眼眶中打转儿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啪嗒地从脸上滑落,顾清漪终于控制不住心中的委屈,一下子扑进白穆云的怀里,“我当时害怕极了,就怕回答错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小团子和小豆子还那么小,祖母的身体又不好,阿娘又只有我一个女儿了,如果没有了我,他们该怎么办呢。” “都是我不好,别哭,都是我不好。”白穆云心疼地搂住她,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却又忍不住问道,“你就没想到我吗?” 顾清漪泣不成声,“我,我最舍不得你了,只要想到和旁的女人一起分享你,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般难受,但是,但是我没办法,是父皇逼我的。” “我答应过你,一生一世一双人,这辈子就守着你一个人,其他女人一个也不要的。”白穆云看向她的双眸满是柔情,“华儿,世上女人千千万万,我独独喜欢你,没有你,其他颜色纵然鲜艳,于我又有什么意义呢?这皇位不要也罢,只要有你,咱们一家子在一起就足够了。” 顾清漪这才破涕为笑,“有你这句话,我就心满意足了。”她的声音一顿,又开始考虑起白穆云的处境来,“只是父皇很是不高兴,会不会废了你的太子之位?” 如果因为她的缘故,让他从此跌落云端,居于人下,她就成为罪人了。 白穆云的黑眸沉了沉,深邃的眼底有什么一闪而过,目前最应该担心的不是他的太子之位,而是皇上会不会不死心,继续想方设法地处死顾清漪。 这些顾虑他并没有说出来,只是安慰道,“不会的,诸位皇子中,父皇只能选择我,过几日等到父皇气消了,我去求情,父皇还是会妥协的。你不必担心,安心待在东宫陪小团子和小豆子,其他人就不要见了。” 顾清漪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一时想不出来,习惯新地相信了白穆云,“好,我都听你的,只是让你受委屈了。” 病中的昭明帝,脾气实在算不上好。 “傻瓜,那是我父皇,算什么委屈。”白穆云揉了揉她的脑袋,“好了,不要多想,换身衣裳出去了,不然小团子该急了。” 可不是么,这孩子许久没见他们出来,已经在外边叫嚷起来。 药膏的效果很不错,顾清漪的脚这会儿已经不怎么疼了,连忙在白穆云的帮助下换了身衣裳,出去外边应付小团子这个小魔女,至于她手上的绷带也是不能让她知道是受伤,只说是好看,也给小团子缠了一个,勉强才应付了过去。 至于白穆云,他需要应付的还有很多。 第245章 鲨鱼闻腥 - 喜荣华 - 痕线 首先是来自昭明帝的压力,他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清,没说废太子,但也没继续提禅位的事,但是白穆云能够明显地感觉到,父皇他并没有放弃让他广纳后宫的决心,因此顾清漪的安全得格外注意,在东宫布下一层又一层的暗卫,就怕一个疏忽大意就出了意外,到时候就追悔莫及了。 其次是来自门下官员的压力。那些人在他还是秦王时就追随在他门下,说是赔上身家性命也不为过,当初他们陪着他和废太子争斗,原本就是一场赌局,赌赢了,他们跟着他一飞冲天,赌输了,就是废太子门人今日的下场。如今赢来大好局面,好不容易胜券在握了,他们却得知太子因为不愿意广纳后宫而触怒皇上,各个都十分不理解,纷纷上书相劝,烦人得很。 最后就是那些不安分的后宫妃嫔和余下皇子了,他们也不知是哪里的自信,觉得自己能够捡漏,开始上下蹦跶,连违命侯也不甘寂寞地冒头,可见皇位动人心,不到最后一刻,这些人都不会消停。 当日的谈话是秘密进行,内阁大学士和寝殿侍候的宫人没有胆子外传,现在闹得人尽皆知,无非是皇上故意泄露出去,方便进行多方面施压,但白穆云是谁?他若是轻易妥协,就没有今日的威名了。 如此过了几日,顾清漪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实在是身边人太紧张了,紧张到她想忽视都难。每次她入口的食物、衣服首饰都要经过宫人再三检验;出去御花园玩,宫人也必定要把她围得严严实实的;还有就是阿娘和祖母寄给她的信件,都要宫人亲自开启,仿佛里面不是信件,而是藏着毒药似的。 即便是在东宫宫人没有肃查干净的那段日子,防备都没有这般严密,联想到皇上的那杯毒酒,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一日白穆云从外边回来,她直接开口问了,“父皇是不是还没放弃抹杀我?” 白穆云解着腰带的手微微一顿,“没有。” 事实上,这些天确实发现不少可疑人等偷偷接近东宫,其中肯定是有皇上的人,但并不全是,大部分都是那些想着浑水摸鱼或者搅浑水的人,好在暗卫把这些人都拦下来了,目前还在审讯,再过不久就能有消息了。 顾清漪和他生活了这么久,岂能听不出他声音中的异样?她长叹了口气,显得闷闷不乐,“是不是我让你为难了?” 白穆云把腰带挂在衣架上,衣裳散乱,没有了正行,与他往日严谨的形象严重不符,但他顾不上这些,只想着安慰顾清漪,“你不必有负担,这一份感情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事,也是我的责任,我作为男人,有责任和义务妥善解决好,不管在外边多苦多累,回到家里看到你,看到孩子,看到咱们一家子没有外人插足,祥宁和乐,那我付出一切的辛苦和代价,都是值得的。” 顾清漪心里暖洋洋的,近日来的不安都被他一席话给安抚下来,她不好意思地看他,“我是不是好没用?不仅不能帮你的忙,还要你费心思安抚情绪,你忙了一天回来,不该为这些事情烦恼才是。” “越来越傻了,你本意是替我担心,为何要责怪你?咱们夫妻之间,不必说这么见外的话。”白穆云在她额头上轻了一口,笑道,“本宫的漪儿怎么会没用呢,才华堪比男子,只不过是被后宅困住了手脚而已。日后有机会了,你想入朝为官,我也替你谋来职位的。” 顾清漪被他逗笑了,“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即便出去当官了,还不是被人当祖宗似的供着?能做什么实事啊,还不如在应该待的位置待着,做好本分,才算是正经事呢。” 到了能够替她在朝中谋职的地步,白穆云肯定是已经登基为帝了,与其当一个太平官员,还不如好好当一个皇后,母仪天下,掌管天下女子,若能做出一番成绩,这才是功在千秋、利在万民的事呢。 白穆云不知她心中如何打算,但看她自信飞扬的眉眼,心里喜爱得不行,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声音低沉,“我相信你,咱们的漪儿是最厉害的,连本宫都翻不过娘娘您的手掌心呢。” 顾清漪的脸立马红了,嗔了他一眼,“贫嘴,越来越不正经了。” “哪里是贫嘴,你说往东,我哪一次往西过?” 白穆云一本正经地调戏她,顾清漪气得直接扒了他的衣裳,逗得他哈哈大笑,直接把人搂住了,“太子妃娘娘,您这是要对我做什么?” 呵,这人还演戏演上瘾了。 顾清漪直接把人压在床上,粉面含羞,杏眼圆睁,故作凶巴巴地说道,“你说呢。” 白穆云笑意满满地看着她,双手放平,做出一副绝不抵抗的架势,“任凭娘娘做主。” 他就这般顺从地躺在那里,毫无侵略性,柔顺得不可思议,这是截然不同的形象,顾清漪既是好奇又是新鲜,甚至还有些蠢蠢欲动,眼中不免流露了几分。 白穆云也兴奋起来,含情脉脉地看着她的眼睛,声音蛊惑地喊着她的小名,“华儿。” 属于夫妻之间才能明白的某种信号瞬间引燃,顾清漪再也控制不住体内的蠢动,拉下床榻的帘子,主控了一场荒唐的胡闹。 内室的动静直到深夜才停歇,顾清漪理智回笼,羞得她直接以被掩面,缩成一团不敢见人。她这副鸵鸟的性子,每每都引得白穆云喜爱得不行,长臂一揽,直接把娇娇软软的一团搂在怀里,低低地在她耳畔说着话,“怎么还这么爱害羞?都是两个孩子他娘了。” 顾清漪闷闷的声音从里头传来,“孩子他娘又怎么了?我还是祖母的乖孙女、阿娘的乖女儿呢,年纪一点也不大!” 义正言辞,若不是有被子隔着,这会儿怕是又瞪人了。 白穆云发笑,“好好好,你和小豆子一样,都还是个宝宝呢,我不笑你了,快出来,别闷坏了。” 顾清漪实在是闷得难受了,犹犹豫豫地从被子里探出脑袋,眼神游移得很,她看帐子、看被褥,就是不看他,说到底,还是不好意思。 这副模样可爱得很,白穆云就喜欢逗她,“太子妃娘娘,怎么不看我,难道是我方才侍候得不够好?” 顾清漪下意识地回味了一下,又立马回过神来,本就闷得通红的脸又涨成了红霞,她瞪圆了脸,“不许胡说八道!” 看吧,她就只会瞪眼吓唬人了,明明对着外人,还是含威不露,深不可测的太子妃,在他这里,就像个娇气的小姑娘似的。 这何尝不是对他的依赖呢。 白穆云心想,就冲她这份依赖和信任,他就算历尽万难,也要护她周全。 从这天起,白穆云更加忙碌起来,早出晚归,脸上也多了疲惫之色,好几次顾清漪都能从他衣裳上看到血渍,但他身上没有伤口,只能是旁人的了。她有些担心,但看他回来后难得放松的神色,终究还是没有多问,免得糟蹋他的好心情,为此她还把小团子和小豆子抱过来逗他们玩儿,每到这时白穆云都会非常开心,眼底的阴霾都散了许多,小团子和小豆子两个娃娃,也算是彩衣娱亲了。 如此忙碌了一个多月,白穆云万事俱备,终于再一次面圣。 昭明帝的身体没有见好,反而更坏了,他被宫人搀扶着半躺在床上,浑浊的双眼看着站在床前的白穆云,得意地挑了挑唇角,“怎么样?你来见朕,是不是有决定了?” 昭明帝有信心得很,这一个多月他一直在朝局中刁难白穆云,让他寸步难行,他觉得白穆云这会儿应该妥协了,没有一个人在尝到权力在握的好处后,会甘心再次失去。 白穆云自然不会放弃属于他的权力和地位,但并不意味着他要妥协,那是懦夫和无能者才有的行为,而他,自然另有解决之道。 他并没有多说,直接给昭明帝递了个折子,“父皇,儿臣的答案,尽在这个折子里。” 昭明帝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接过折子一看,脸色越来越阴沉,最后愤愤地丢掉折子,怒气冲冲地看着白穆云,“这些是不是你做的?” 短短一个多月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朝廷好不容肃清的党派居然又有死灰复燃的架势,他幸存的皇子都被牵扯进去了,若是发展壮大起来,党派之间尔虞我诈,互相攻讦,对朝廷和皇家都是一场灾难。 这样的损失他赔不起,也不愿意赔,白穆云是拿捏到他的短处,用党争和他关心的皇家血脉来威胁他! “不,父皇,我只是推波助澜,让这局面提前形成而已。”白穆云平静地看着他,“父皇,您知道皇位的诱惑,没有哪个皇子能够拒绝它的引诱。再加上您流露出的态度,大家都在猜测您会废太子,那些人岂会放过这难得的机会?他们就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争先恐后地要把儿臣从太子之位拉下来。放鱼饵的人是父皇您,至于最后如何收场,也只看您的决策。” 禅位或是另立太子,昭明帝作为垂钓者,又该怎么做呢? 第246章 登基为帝 - 喜荣华 - 痕线 昭明帝能做什么选择? 余下皇子都没有成长,并且看不出有什么出众的能力,他的身体日渐败坏,根本等不到他们成长到能够独当一面的一天,放弃白穆云选择其他皇子,根本不是一个明智之举——更何况,他们居然这么容易就被白穆云推波助澜入了套,足够说明他们能力不堪承当一国之君的重任,他们的能力,连白穆云一个手指头都不如。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白穆云都是最合适的继承者,如果没有被太子妃迷住的话,就更完美了。 “朕再问你一句,当真不愿意广纳后宫吗?” “不愿。”白穆云回答得斩钉截铁。 昭明帝遗憾地叹了口气,一脸费解,语气却软和了下来,“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值得吗?” 白穆云脸上有柔情一闪而逝,看着昭明帝,一脸郑重,“太子妃在儿臣心目中的重要性,就像江山之于父皇的重要性一样,任何人都无法取代,也不允许任何人和事威胁她的安全。” 昭明帝愣住了,也不知是不是人老了,居然开始多愁善感起来,他在想,他是否也有过这样情深义重的感情?脑海中纷纷扰扰闪过诸多画面,最后居然停留在皇贵妃的面容上,算了算,他这一生当中,竟是皇贵妃还在时过得最轻松快乐。 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悲伤,“朕若是驾崩了,就让皇贵妃与朕合葬吧。” 只有新皇才能住持先皇的丧仪,昭明帝这番话已经算是表态了。白穆云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但还是被昭明帝的请求惊了一下,他想起自己的母妃,沉默了半晌,才道,“好。” 他知道,母妃对父皇是有感情的,如果泉下有知,想必也愿意堂堂正正地躺在父皇身边,与他共葬一穴吧。 这一对天家父子闹得沸沸扬扬,轰轰烈烈,终于结束了僵持,迅速恢复祥和的父子关系,只是俗话说得好,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那些在此期间就蠢蠢欲动的凡人们,在神仙回过神来后就遭了大难,皇子和宫妃们被斥责的斥责,大臣们被贬官的贬官,才刚刚露出苗头的新党,迅速被消灭无踪,朝廷再次恢复了和谐。 太子用他超凡的实力向所有人证明,他的地位是无法撼动的,很快,所有人都知道,太子的地位,永远都没人能够撼动了,原因只有一个——昭明帝要禅位! 虽然之前已经在传,但是这个惊天大雷突然在早朝中砸下来,把所有人都惊得不轻,晕晕乎乎得像是在做梦一样,然而事实证明,这不是他们集体梦游,因为礼部已经开始准备新皇登基的仪程了。 禅位,这可是历朝历代以来,开天辟地的头一遭啊。 消息传回东宫,上下俱是喜气洋洋,宫人奴婢向顾清漪道喜的话就没停过,顾清漪像朝廷的大臣一样,陷入匪夷所思的情绪中,根本回不过神来。 小团子的表达能力已经很清晰了,好奇地抱着顾清漪的手臂,问道,“母妃,什么是公主?小团子为什么当公主?” 应该是有宫人向她说讨喜话,被她记住了,这会儿来问顾清漪了。 顾清漪摸着她的小脑袋,“因为你父王要当皇帝了,皇帝的女儿就是公主,儿子就是皇子。” “公主厉害吗?” “厉害。” “太好了!”小团子立马兴奋地拍着肉掌,“小团子最厉害了!” “什么最厉害?” 白穆云从外边回来,刚好听到小团子最后一句,顺口接了一句,小团子一见他,立马兴奋地扑过去,“父王,我要当最厉害的公主了!” 白穆云把她抱起来,“是的,日后小团子是长公主,就是最厉害的公主。” 顾清漪嗔了他一眼,“别总是误导孩子,长公主哪里是最厉害的。” “我的长公主就是最厉害的。”白穆云看了顾清漪一眼,不知道想到什么,话音一转,“不对,应该是皇后是最厉害的。” 顾清漪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自然而然地问道,“可曾定了禅位的日子?” 白穆云抱着小团子走入在炕上坐下,摇头说道,“还没,钦天监正在挑选吉日,礼部还在规划仪程,禅位并无前例,他们恐怕要争上许久。” 但凡涉及到礼仪规制的问题,总是很墨迹,看来这事还有得磨,不过圣旨以下,就没有什么悬念了。 只是顾清漪悬着的心还没放下来,“父皇愿意放过我了?” 白穆云点着头,“是,我也可以放心了,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我哪里受什么委屈?一直是你在受累的。”顾清漪想起那些天在他身上看到的血迹,还是有些胆战心惊,“我就怕你出什么事,但又担心扰你心神,连问都不敢问。” 白穆云现在才知道这么一回事,无奈地摇头,“是我不谨慎,那几日是在审讯一些祸乱分子,不小心沾上的,现在都已经处理好了,你不用再担心。” 顾清漪点了点头,不用也知道,应该是她前段日子被重重保护的源头了,这会儿解禁,她也终于可以让阿娘递牌子进宫见面了。 太子登基已经是必定的事实,顾清漪这个准皇后便成了后宫最有权力的女人,不仅宫人竞相巴结,就连宫妃也和她拉拢关系,现在谁不知道太子妃是被太子放在心尖上的人儿?为了她连皇位都可以不顾的,若是能得她青眼,可以说是大造化了。 只是顾清漪低调,又不爱与昭明帝后宫妃子交往,那些人找不到门路撞钟,只能吩咐宫外的族人运作,于是顾府、李府、定远侯府,甚至武安侯府都门庭若市,来来往往的访客络绎不绝,门槛一个月都换了好几个,可见其中盛况。 这些都是从周夫人口中得知的,不过顾清漪一点也不担心,毕竟这几家都有理智的当家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们还是懂的,不会在这个关头给她添乱子。 最需要关心的,反而是迟迟未决的禅位。 钦天监已经挑选好几个吉日,只是该用什么样的仪程却迟迟未决,现在每日上朝,都是武官无聊得昏昏欲睡,文官引经据典地吵个天昏地暗,这个说礼太轻,那个又嫌礼太重,抠细节抠得令人发指,最后还是太医院下了暗示,皇上身体不好,若是不尽快定好日子举行禅位大典,恐怕是要喜事变丧事了。这下众大臣都不敢折腾了,干脆利落地敲定所有细节,并把尚未大典定在最近的一个吉日,就在半个月后。 半个月后,禅位大典。 在白穆云的特地嘱咐下,礼部给顾清漪安排了出席的位置,她站在大臣公卿中,看着身着崭新龙袍的白穆云,从九百九十九层汉白玉阶下一步步地走上来,俊脸威严,眉眼锋利,独属于帝王的霸气和尊贵倾泻而出,仿若神王将降临,威震天下。 文武百官都被他威光所摄,情不自禁地跪下去,“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白穆云的视线扫过一群下跪的文武百官,最后落在最前头的顾清漪身上,她已经穿上礼部准备的凤袍,端庄威严,华贵雍容,令人侧目。 这一次,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震惊的举动,竟是大步朝着顾清漪走来,牵起她的手,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之中,带着她走入大雄宝殿。 竟是带着她一同进去受礼! 不仅文武百官呆住了,顾清漪也惊吓得不轻,微微地挣扎了一下,“穆云,这于理不合。”她出现这里已经不妥当了,若是再与他进入大雄宝殿,日后史书该会如何评价他的荒唐? 白穆云毫不在意后人的评价,他在意的,只有身边这个与他并肩而立的女人,“华儿,这锦绣江山,朕想要与你并肩而立。” 世上再也没有比这还要动听的情话了。 顾清漪感动得红了眼眶,她不愿意辜负了他的心意,更不愿意让人看轻了去,她要让世人知道,她是能够与他比肩的女人,他们相濡以沫,休戚与共,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把他们分开。 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挺直了脊背,这一瞬间绽放出湛然风华,即便站在龙威凛然的白穆云身边,也丝毫没有被掩盖住锋芒,反而有阴阳调和、龙凤呈祥的和谐,让侍候于侧的文武百官都纷纷侧目,一时忘记了规矩和礼法,反而觉得,本该是如此的。 就这样,顾清漪面含着微笑,配合着白穆云的脚步,与他相携着走入大雄宝殿,走向曾经代表着最高权力的老人。 昭明帝看见白穆云和顾清漪一同进来,有一瞬间的怔愣,但他还是很快就反应过来,取来天子冠冕,亲自给白穆云戴上,又把传国玉玺递过去,白穆云接过,象征着昭明王朝彻底终结,新一代的权力正式诞生。 白穆云登基为帝,定年号为武宣,是为宣武帝,自此,开始了长达五十多年的盛平之治。 第247章 迁坟之争 - 喜荣华 - 痕线 宣武帝登基伊始,加封功臣外戚,举行了盛大的封后大典,并且大赦天下,天下人尽知天子与皇后伉俪情深,情深不移。 半年后,太上皇病逝,葬入帝陵,宣武帝不顾大臣请求,执意守满孝期三年,皇帝如此,底下的皇亲大臣更加不敢减期,即便过了重孝,家中也不敢有喜乐。 也正因此,顾清漪这个当皇后的就遭了秧,这两年下来,大家都知道世上如果有让皇上改变主意的人,那一定是皇后。于是顾清漪就成了花样救火人员,每当皇上发脾气,不管是宫女太监还是朝廷大臣,总爱打她的注意,让他帮忙着消火,或者让她吹一吹枕头风,让皇上改变某个主意。 一般情况下,顾清漪是不会插手前朝政务的,但在守孝这件事上,她就不得不提一提了。 皇后寝宫原本是承乾宫,但是顾清漪心中膈应,便想着挑景泰宫居住,没想到白穆云直接把她安排到皇帝的寝宫乾元宫,一开始还有大臣上书劝诫此事于理不合,折子直接被白穆云打回去了,后来大臣们慢慢琢磨出来,但凡和皇后有关的事,无论对错,只要皇上觉得是对的,无论他们怎么说,都是错的。 连登基大典都带上皇后的任性皇帝,还想让他怎么收敛?于是慢慢地,再也不敢有人插嘴皇后的事了。 所以顾清漪居住在乾元宫,与前方的御书房非常近,得知白穆云忙完之后,直接让人把他叫回来商量事情。 “出什么事了?你难得主动叫我回来。” 白穆云穿着五爪金龙朝服,龙威日盛,周围宫人都不敢直视,顾清漪却未觉得他和以往有什么不同,宛若寻常夫妻一般,牵着他的手走入内室,替他擦了擦头上的汗,换了一身常服,把早就准备好的冰镇酸梅汤端上来,“先喝一碗酸梅汤解解暑。” 冰凉爽口的酸梅汤下肚,白穆云的神色顿时松散了许多,他没个正行地歪在软塌上,手中把玩着顾清漪软嫩的手心,懒洋洋地说道,“好了,现在可以说了吧?” 顾清漪被他搔得手心痒痒的,躲避了一下,才道,“穆云,我知道父皇驾崩后你很难过,但是你守孝三年也就罢了,实在没必要让底下人也跟着守三年,太苛刻了。” 关于守孝这个问题,顾清漪早就劝过,这会儿又旧事重提,想必是又有人与她说什么了,白穆云眯了眯眼,眼底有寒芒一闪而过,“今日又是哪家夫人来打扰你了?” 就知道会是这样。 顾清漪嗔了他一眼,“怎么?我当皇后的还不能见命妇了?何况我今日见的不是别人,而是阿娘,阿娘与我说了,你这么一守孝,底下的大臣不敢放肆,连嫁娶都停了,这三年耽搁下来,得多耽搁人家姑娘家的青春年华?我当皇后的,还是该管的。” “是我疏忽了。”白穆云这才脸色稍缓,“回头吩咐下去就是,你和岳母的性子太好,被人拿捏了短处,直接利用上了。” 那些人为什么不敢直接面圣明说?说白了是不愿承当风险,直接转移到皇后那儿罢了,想到这里,他脸又板上了。 “你看,又来了。” 顾清漪可不管眼前这位就是皇帝,直接胆大包天地拉扯着龙颜,还一边嫌弃地说道,“也难怪底下的大臣怕你,这两年下来你是越来越严肃,脾气还不好,他们不怕你才怪呢。” 顾清漪的双手放肆地在白穆云的脸上犯上作乱,若是让下头的人看到了,怕是要吓破胆的,偏偏他们威严冷峻的帝王在皇后面前温顺得不行,任由她作乱不说,还问了一句,“他们有求于朕,才怕朕,那漪儿你呢,怕不怕朕?” 语气居然还有点儿紧绷。 顾清漪许久没见过他紧张的样子了,觉得有趣,故意道,“谁说我不怕了?你这样子,可吓人了。” 夫妻多年,顾清漪看出白穆云的紧张,白穆云岂会看不出她的作怪,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点了点她的额头,“又作弄人,非得吓唬我才甘心。” 顾清漪笑瘫在他身上,温香软玉在怀,白穆云隐忍地皱了皱眉头,忽然说了一句,“三年确实太久了。” 顾清漪先是一愣,很快就察觉到他的变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守孝三年,戒荤腥、戒酒乐、戒女色,白穆云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可不就受不住了么? 白穆云向来说到做到,当了皇帝后更是一言九鼎,说了守孝三年,就一定会守孝三年的,顾清漪可舍不得他难受,连忙从他身上下来,还不忘抱怨了他一句,“早就劝过你,偏你不听,这下后悔了吧?” “给父皇守孝,自然不会后悔,忍忍便过去了。”白穆云缓过劲来,歉意十足地看着顾清漪,“倒是委屈了你,与我一起受委屈了。” 这话说得含糊,但顾清漪明白他指的是什么,脸立马就红了,当即在他胸口捶一下,“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白穆云顿时大笑,搂着她亲了几下,也算是解馋了。玩笑过后,他才脸色一肃,说起了正事,“有件事我想了许久,一直捉摸不准主意,想要和你商量一下。” 他甚少会这么严肃,每次说的都是大事,顾清漪也随之郑重起来,“什么事?” “关于你的前世。”白穆云斟酌着说道,“我想把颜舜华的坟墓迁入帝陵,日后受皇家香火供奉,但颜舜英还在顶替着颜舜华的身份,迁坟便显得名不正言不顺。我想与你商量一下,是否是要替你前世伸冤,大白于天下?” 迁坟一事也是在父皇驾崩后才想到的,虽然华儿在他身边,但那毕竟是她的身体,若是不明不白地葬在颜家祖坟,日后出了不肖子孙断了祭祀,岂不是伶仃孤苦?但凡有半点不好,他都不愿意让她承当的。 顾清漪没想到会是这事,怔愣得半晌回不过神来,其实她很少去想自家前世的尸身,毕竟她现在还活着,尸体却葬在土地,着实有些恐怖。在太子和颜舜英遭到报应后,她对前世之死已经释怀,就不做多想,没想到白穆云为她想这么多,还要把她前世的尸身潜入帝陵。 是的,帝陵! 每个皇帝都有帝陵的,就像太上皇就葬入属于他的帝陵,有福分和他合葬的,也只有被追封为圣母皇太后的皇贵妃而已,其他妃子去世后,只能葬在妃陵而已。 把颜舜华的尸首葬入帝陵,对白穆云绝对不是什么好名声,日后史书会怎么评价他?说他觊觎长嫂,私德有亏! 顾清漪是绝对不允许让他私德有污点的,即便心里感动得不行,态度还是十分坚决,“不行!即便洗刷了冤屈,颜舜华还是废太子妃的身份,你如何能让她名正言顺地葬入帝陵?” 白穆云沉默下来,想来也是没有办法的,但是他当皇帝的臭脾气上来了,“朕的命令,无人敢违背。” 这是打算用强的了。 顾清漪气得不行,真想敲开他脑袋看看里面在想些什么,但这会儿也只是打了他一记,恨恨地说道,“伸冤可以,葬入帝陵就不行,你自己不在乎名声,难道忍心我被后人胡乱猜测?” 只要涉及到她,白穆云果然就迟疑起来,他估计是不甘心,愤愤不平地嘟哝一句,“哪个敢胡言乱语,朕砍了他的脑袋!” 这臭脾气跟小豆子一个样儿。 顾清漪忍住叹气的欲望,开始给他顺毛,温声细语地说道,“享受祭祀,不过是一种寄托罢了,待你我百年后,还不是要一起合葬帝陵?既然有子孙后代祭祀,又何必介意是哪个呢。” 岂不知历朝历代,鲜少有享祀不尽的,若是子孙后代不争气,白送了江山也不足为奇,说不定连祖宗的安息之地都要被惊扰。顾清漪不觉得大周能够千秋万载,祭祀不断,说不定颜家的传承比白家还要久呢,让哪家后代祭祀,根本就不重要。 当然,白穆云作为一名自信的皇帝,自然是觉得自己的江山千秋万载的,他退了一步,“罢了,那便按太子妃礼仪厚葬,入主太子妃陵吧。” 他说的是太子而不是废太子,是故意耍个了心眼的,顾清漪知道他性子说一不二,这已经是他最大的退让了,只好应了下来,“罢了,随你吧,我明日出宫一趟,亲自与祖母和父亲说这事。” 到时候颜舜英弑姐顶替的罪名出来,公府肯定要受影响的。 “朕陪你一起去。” “把小团子和小豆子都带去吧,这么久没见,祖母和父亲也该想念他们了。” “好,都听你的。” 顾清漪嗔了他一眼,说什么都听她的,不过是选择性听一听罢了,性子比驴还要倔,也不知那些大臣是怎么觉得她能够劝得动皇帝的。 白穆云揉了揉她的脑袋,无声地笑了笑,当然是对外时,朕愿意给你做脸面啊,傻瓜。 第248章 海誓山盟 - 喜荣华 - 痕线 顾清漪和白穆云特地出宫告知,老太君朱氏和定国公颜忠武确实没有理由拒绝他们要给颜舜华翻案的要求,即便他们的孙女、女儿死而复生活了下来,并代表她受的委屈能够抹去,替她洗刷冤屈也是应当的。 只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两人的情绪都不怎么好,特别是老太君,她的年纪已经大了,身体又不好,顾清漪担心她会有什么好歹,甚至动了放弃的念头。 最后还是朱氏劝住了她,“因果报应,舜英既然做了这个因,得到如今的报应也是应该的,我早就看开了,我虽然不忍,但也不能看着你受了委屈。” 即便如此,她还是病了好几天,把顾清漪担心得不行,连宫都不回了,一直留在定国公府贴身照顾,直到太医断定无碍了,才放心地回宫去。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在皇上让大理寺审理废太子妃时,京城中没人对定国公府抱有什么恶意揣测,毕竟皇后娘娘都亲自服侍老太君汤药了,以皇上对皇后娘娘的宠爱,怎么可能会对定国公府开刀呢? 因此,案情审理得十分顺利。 颜舜英的身份是隐瞒不了的,以前她是太子妃时无人敢质疑她的身份,更不会有人冒犯地查证她眉心的朱砂痣是真是假,现在大理寺受皇命审理,颜舜英假冒的身份自然就大白于天下。 待定国公嫡次女联合废太子毒杀嫡姐,假冒太子妃的消息传出来后,满京城的人都惊呆了,他们万万没想到,当初暴毙的人并不是二小姐,而是正牌的太子妃! 难怪皇后娘娘对待废太子妃的态度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来是废太子妃换了个人! “难怪我回京后,觉得舜华像是变了个人,原来是早已经被她妹妹毒害死了。” 邵慧宛看起来震惊又难过,即便昔日故交好友情分不在,但在她心目中,那人还是好好活着,现在被告知自己的好友早已经死了,她立马难受得不行,进宫找顾清漪时眼睛都是红肿的,一直不可置信地念着,“这是她亲姐姐,她怎么忍心下此毒手?” 是啊,她怎么忍心呢。 颜舜英回答过她,是因为嫉妒,因为嫉妒就害死一母同胞、相依为命的姐姐,顾清漪一直都想不明白,最后她也不需要想明白了,因为直到现在,颜舜英都未曾后悔过。 想起前日才看过的颜舜英,顾清漪心情更加不好了,她不愿意再谈这个话题,“逝者已矣,你看开点儿,表姐不用和废太子遭此折辱,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是啊,虽然芳年早逝,但也比圈禁在一个宅子里不见天日来得强。 邵慧宛对城郊的宅子还是略有耳闻的,据说里面的人都快要疯了,就连太监宫女都有受不住圈禁的生活自杀的,更别说那些娇滴滴的废太子妃嫔了,以颜舜华的性子,若是被废太子牵连,落此下场,才是更大的难堪。 见她终于缓和下来,顾清漪心里也好受了些,有些秘密不能坦诚,但邵慧宛的好意她是记载心里的,这会儿便问道,“宥儿身体好些了没?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尽管让人进宫请太医。” 宥儿是邵慧宛在两年前生下的儿子,前几天生了风寒,顾清漪才给她拍了太医。 提起自家儿子,邵慧宛眼中闪过一抹暖色,“太医医术高明,又有你赏下的药材,宥儿很快就痊愈了,只不过胃口不好,不怎么爱吃东西。” “小孩子都是这样,多给他准备些颜色鲜亮、逗趣些的吃食,小心哄着,胃口也能慢慢养起来了。” 顾清漪养了两个孩子,经验丰富得很,两人就这么分享了育儿经,等到时间差不多,邵慧宛才告别离开。 京城总是有层出不穷的新鲜事,颜舜英弑姐的热度渐渐消散下来,一直被关押在大理寺大牢的颜舜英,对外给了个自缢的交代。实际上,顾及到老太君的承受能力,并没有把颜舜英处死,而是彻底给她剃度,直接把人囚禁在颜家家庙中了。 再过不久,在正在动工的帝陵旁边,忽然多了一座太子妃陵,白穆云把葬在颜家族坟的颜舜华迁葬至此,还把顾清漪带去看了,顾清漪看着上头不伦不类的墓碑,一时无语。 定国公颜忠武嫡长女、太子妃颜氏舜华之墓。 虽然知道他心中的小九九,但真的看到,顾清漪还是惊了许久,墓碑上只列父族不列夫家,偏偏又定个太子妃的名号,这不是不伦不类,又是什么?正常来说,颜舜华是要和废太子联系在一起,前面的称号,也应该是废太子妃才是。 她忍不住对白穆云说道,“若是后人不知,还当你死过一任太子妃呢。” 他可不就是抱着这个心思? “胡说什么呢?”白穆云瞪了她一眼,“你原本就是朕的人,怎能和废太子扯上联系?若不是你不允许?朕又何必葬在这外头?” 这小心眼的男人,居然又翻旧账了。 顾清漪好气又好笑,“这个问题已经探讨过来,我不想在和你吵。” 白穆云不满地捏了捏她的手,但也没再说什么,事实上,他还有更加重要的事要做,于是牵着她的手往旁边走去,竟是径直进去了正在动工的帝陵里面。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陵墓中的光线并不怎么好,又黑又暗,即便有白穆云牵着他,顾清漪还是免不了害怕,总觉得阴森得吓人。 白穆云察觉到了,连忙让过道上的侍卫把油灯都点起来,他则是伸手揽住她的肩膀,低声安慰道,“别怕,朕带你去看咱们百年后的安眠之地。” 顾清漪不忌生死,时俗原本就是如此,她陪嫁的嫁妆中,连寿衣、棺材都准备好,根本就没什么好忌讳的,就像白穆云,才刚登基呢,帝陵就开始动工,这浩大的工程,想来是要耗上十数年的。 最先动工的是主墓,如今才刚有了雏形,实际上一点也不好看,因为他们要来的缘故,事先清了场,并没有看到匠人,看着空旷得很。 白穆云从封鸣手上接过图纸,给顾清漪递过去,“这是日后的效果图,漪儿你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朕让人给改了。” 顾清漪并没有第一时间看图纸,而是对上他低头看来的眉眼,狭长的凤眸中倒映着她的身影,眼神缱绻的温柔,仿佛只需她一句话,连江山都可以对她拱手相让。 但江山又算什么呢,更重要的是,他待她的心意。 顾清漪的眼眶有些热,生怕他看到她眼中的泪意,连忙低下头看手中的图纸,她能够看得出来,这个图纸是白穆云亲手画的,主墓就像个巨大的宫殿,里面的布置完全按照了她的喜好,完全挑不出半点不满意的地方。 他总是能够在细微处,把她感动得溃不成军。 最后她指尖轻点,落在并排而立的两个棺椁上,“换一个大的吧,百年之后,我还想和你躺在一起,日后化作了灰,也要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白穆云蓦然把她抱紧,凝视着她期待的眼神,低低地应了一声,“好,生而同衾,死亦同穴,你中伴了我,即便是轮回转世,咱们也能羁绊不断,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顾清漪笑着点头,清艳的面容在昏暗中风华绝代,她道,“海誓山盟,不可变也。” 十指交握,这一刻,白穆云和顾清漪眼中只有彼此,爱意和珍重在心神交流中,脉脉流动。 天地可鉴,日月可表,生世作伴,恩爱不移。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