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江湖路远,你我已是路人 第一章重生方知我是我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在岁月长河的澎湃浪潮中,过往的一切皆如过眼云烟。那一段段名垂千古的传奇,也终将沉没其中,不再有后人追忆。然而,这一切并非意味着终结,或许,这恰是新的开端…… …… 天刚破晓,圣伊莱斯村,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下,此时有个少年盘膝于草地之上,缓缓睁开双眸,似从沉睡中苏醒,清澈的眼眸中,透着一丝“今朝方知我是我”的韵味。 他摊开手掌,掌心有一片老槐叶,青翠欲滴。 细碎、斑驳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将他笼罩,令他身上仿佛披上了一层乳白色的光辉。 此刻的他,身形修长,面容俊秀,身着一身黑色布袍,浑身散发着闲适、淡然的气息。 这少年姓李,字羿尘,今年不过九岁。 三岁那年,他被村长收留,成为孤儿,虽生性善良懂事,却颇为邻居所厌弃,皆称其为扫把星。据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这其中缘由与村子的风水紧密相连。 圣伊莱斯村坐落于云澜帝国东北部,三面环山,仅有一条“沧桑江”和一条沿河马路与外界相通,乃是帝国罕有的人烟稀少之地。其西面有一座山峰,名曰云峰,因常年青葱且高耸入云而得名。 在云峰半山腰处,有一口清潭,深不见底,据一位深谙堪舆风水之道的年轻道士所言,潭内有龙珠,可保人丁兴旺。 而在其南面沧桑江分叉口,则有一座孤岛,当地人皆将其赞誉为“世外桃源”,其中落英缤纷,外围一片桃林,常年缭绕着雪白雾霭,每至傍晚,岛中还常有钟鸣之声,可洗去世俗之气。 然而,这一切都仅存于六年前。自从李羿尘一家于六年前遭遇天外大火,一群蒙面客寻仇而来,他的父母便双双离世,云峰潭中的龙珠破裂,孤岛不再有鸣钟之声。 后来有一位风水先生飘然而至,称这是三年前七月十五日所生的孩子带来的灾劫,着实可悲,又言那孩子身负煞气,终有一日会沦为怪物,劝他们将其活活烧死,随后便飘然而去。 自此以后,直至今日,村子都人丁不旺,六畜不兴,“世外桃源”更是被视作禁地。 顺理成章,他们将所有的责任都归咎于李羿尘,视他为不祥之人。 若不是村长心地善良,只怕李羿尘如今早已葬身于熊熊大火之中。故而这九年来,李羿尘一面忍受着邻居的指指点点,一面又孝顺地为村长“赚钱报恩”,只为感恩。 不知过了多久,李羿尘忽然起身,望向天空,轻叹一声,道:“前世果真是一场梦,终究与我无关。这几年,对前世武功仍旧一窍不通。” 他甚是困惑。 前世与今生之间,难道真的仅仅是一场大梦吗? 可是,这场梦,为何如此真切? “算了,反正这些与我当下无关,还是早些送信,想来诸葛先生定然等急了。唉,李羿尘啊李羿尘,你今日怎的突然睡糊涂了?真奇怪!实在对不住诸葛先生和那些人。” 他自言自语地摇摇头,拾起一旁草地上的一叠崭新信封,揣入怀中,离开自家院子,迎着阳光奔去。 他全然未曾察觉,当自己起身时,有一片原先落在他肩头的老槐叶飘然而起,又随轻柔的春风飘落。 当然,像他这样的人,也断不会留意。 李羿尘一路小跑,穿过街巷,拂起一阵清爽的、夹杂着桃花芬芳的微风。 出墙的桃花微微散落。 村子不大不小,三百余户人家,村里家家户户种桃辟邪。 李羿尘的宅院在村子的最西面,毗邻云峰,位于桃花巷中。这桃花巷是村子的三大巷子之一,此外,还有平安巷、杨柳巷,其中平安巷多富贵人家,今日他要送的信,大多出自那里。 穿过一条泥泞小路,又绕过一个拐角,李羿尘踏上了一条宽阔、整洁的街道,街道上行人稀稀疏疏,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但李羿尘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家酒楼。 这酒楼足有九层之高,飞檐斗拱,红木镶金,气派非凡。 在酒楼的正中央,有一块檀木大匾,匾额上写着四个行云流水、潇洒飘逸的草书大字。虽说李羿尘年少,但也曾在不远处的私塾中读过近四年的书,因而知晓,那上面写的是:“红尘客栈”。 至于明明是客栈,为何变成了酒楼,这些他便不得而知了。 他只知晓,这家客栈历史悠久。 久远至上百年前。 传闻,这是某位皇帝走访民间时,为供皇帝饮酒作乐所建造。 只不过,由于岁月变迁,此地已“物是人非”,此时也不过是各家男人喝酒吃肉的“圣地”。 其中尤为出名的,当属红尘客栈的“桃花酿”、“醉人香”、“竹叶青”、“黄粱一梦”和“醉生忘死”五类美酒,即便身处陋巷的少年,也都有所耳闻。 再往前,便能看到私塾。 私塾不大,仅有一位身着儒衣的中年文士教书,学子不过四五十人,其中多数学子出身贫寒,四五岁的年纪。这家私塾是这文士自主开设的,且不收学费。曾有人问他为何如此,他便笑着说:“教书育人,心之所向。” 私塾清幽宁静,小径两旁皆种有青竹,在和煦的阳光下、清爽的微风中,竹叶沙沙作响,欢快摇曳。 高高的桃树枝头,还有一只眼眸灵动的黄雀,在桃花间蹦跳,婉转歌唱。 李羿尘深深地吸了口气,脸上逐渐展露笑容,快步走过小径。 就在这时,一阵整齐、稚嫩的声音从私塾中传来,起初声音细微,但随着李羿尘的靠近,愈发清晰、响亮。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成身退,天之道也……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成身退,天之道也……” 李羿尘停下脚步,来到竹子掩映的馆舍之外,看见教书先生,正手持一块戒尺,缓缓行走于学子之间,闭着双眼,沉浸在浑然忘我的境界之中。 李羿尘不敢打扰,就站在馆舍外,静静地等候,心想今日又要多次道歉了。 过了一会儿,教书先生似乎有所察觉,忽然转过头看向李羿尘,然后放下戒尺,快步走出学堂。 当他出来时,手中还拿着一张绢巾。 李羿尘同样快步上前。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递给他,道:“先生,您的信。” 教书先生微微一笑,弯腰如桥,接过信来,放入怀中。 李羿尘起身,双眼清澈,光芒闪烁,露出纯朴灿烂的笑容。 教书先生弯下腰,用丝巾为他擦拭汗水,淡笑道:“你等了许久?” 李羿尘赶忙摇头,微笑道:“不久的,先生,我刚到。” 教书先生沉默片刻,突然说道:“李羿尘,我问你一事,你觉得读书的意义何在?” 李羿尘毫不犹豫,“自然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继往圣之绝学,开万世之太平。” 教书先生点头道:“不错。不过,我还希望你记住一句话。” 李羿尘道:“先生请讲。” 教书先生微笑道:“齐家,治国,平天下。” 李羿尘心中默默念着这几句,而教书先生却微笑道:“行了,你该走了,还有人在等信,莫要让人家等得太久。” 李羿尘立刻用力点头,随后转身迅速离去。 教书先生始终沐浴在阳光中,指掌轻轻一捏,便有丝丝缕缕的阳光汇聚,交织成一片如梦似幻、光怪陆离的光雨景象。 乃是一方天地。 教书先生眉头微皱,目光一凝,掐指如飞,指掌间的天地轰然运转,景象陡然变换。 “奇哉怪也,这方天地早已画地为牢,怎可能还有神魂游荡至此?隐藏三年,若不是老槐叶,怕是至今仍难以察觉。看来,极有可能是外面那群人按捺不住了……” “也罢,六十年光阴一甲子,如今小镇早已危机四伏,不久终将离去,这场万古博弈,终将拉开序幕。” 此后江湖路远,你我已是路人 第二章何为青葱少年郎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李羿尘离开私塾后,又绕过几条街巷,跑过一座石桥,总算抵达平安巷。甚是不巧,剩余的几封信件,皆出自平安巷西边的富贵人家。不过,这倒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寻常人家鲜有人敢外出闯荡。 少年一路狂奔,犹如一匹脱缰的野马。 阳光绚烂。 桃花灼灼。 平安巷终归是与其他巷子有所不同。不必提及那高耸、洁净的围墙,也不必说那挂着春联的青铜门,单单是那被无数双鞋踩踏得光滑、锃亮的青石板,都让李羿尘心生艳羡。 然而,李羿尘终究是见惯了这景象,且他本身也是个珍惜时光之人,在短暂的失神后,便加快步伐,再度小跑起来。 不多时,他来到一家宅邸前。 他先拍去手上的尘土,随后象征性地轻叩一下青铜狮门首,见无人开门,又接连敲了两下,而后退后两步,沐浴在阳光中,肃穆而立,静静等待。大约过了半晌,门内终于走出个年轻门房,不过一听是送信的,而且还是镇子上出名的“不祥娃”李羿尘,顿时拉下脸来,接过信,一面暗自嘟囔着晦气,一面快步回宅,重重地关上大门。 关门前,他还不忘再嘟囔一句“扫把星”。 对此,李羿尘只是回以苦涩的微笑,毕竟他自己也清楚,自己在他人眼中究竟是何模样。 并且,这些年来,此类遭遇不在少数,倘若连这都无法忍受,干脆重新来过算了。 不过,尽管习以为常,当再次听到“扫把星”三字时,李羿尘仍旧感到有些刺耳,心中不免有些伤心和委屈。 接下来,李羿尘又顺着几条街道,前往几家豪宅送信,所遇情形大致相同。 待他送完最后一封信,时间已至巳时。他抬头望去,只见红日缓缓升起,高悬于蔚蓝色的天空,云卷云舒,没来由地,他突然一笑,眼中仿佛有光芒闪烁。 当他转身往回跑时,忽然瞧见石桥旁的栈桥上,有个高大的少年正朝他挥手,还不停地大喊着:“李羿尘李羿尘,快过来快过来!今儿有个大好事,关乎你、我还有崔平安那小子!” 李羿尘当即一愣,跑了过去。 只见栈桥上的高大少年正坐在边缘处,挽起裤管戏水,溅起一片洁白的水花,一脸贼兮兮地笑着。 此人名叫张扬子,是李羿尘为数不多的朋友。两人相识于四年前,张扬子在家中偷钱,被其爹娘拿着扫帚追打,实在不堪忍受,于是逃出家门,四处躲藏,机缘巧合之下,正巧碰上了李羿尘的藏身之处。当时两个少年蹲在墙角,大眼瞪小眼,一见如故。后来,这张扬子便时常去找李羿尘玩耍,成为了极为要好的兄弟。 在李羿尘的记忆中,张扬子做过许多有趣的事。 例如,有一回这家伙拉帮结派,提着一把木剑,扬言要将这江湖捅个通透,随后便带着一群年龄相仿的孩子冲入油菜地,一通乱砍,那场景,说是天花乱坠都毫不为过,着实令人头疼。 最后,结结实实地被爹娘一顿打,屁股都打得红肿。 不过他到底极具少年心性,完全不长记性,第二天照旧又疯玩起来。 记得还有一次,这家伙去攀爬别人家的泥墙,不仅没翻过去,反而哗啦一下把泥墙弄垮。这也就罢了,可这家伙还一脸兴奋地爬过去摆弄别人家的何首乌根。 又是招来邻居的一顿责骂。 正因如此,大家将他和李羿尘以及“机灵鬼”崔平安并称为“小镇三害”。其中,李羿尘居首,张扬子次之,崔平安位列第三。 李羿尘望着这个比自己高大许多的同龄人,笑道:“张扬子,你可别瞎说了,关乎咱们三个的,怎会是好事?” “咋说话呢?” 张扬子抬起泡在河中的脚,站起身,瞪大眼睛道:“李羿尘,你瞧不起人是不是,怎么关乎咱们仨,就不可能是好事?不妨告诉你,杨柳巷的王老头已经说要收我为关门弟子,以后养活你和崔平安那小子的重任就得落在我身上!到时候我和崔平安吃香的喝辣的,你小子可别眼馋。” 李羿尘哂笑。 “那从今日起,你们的生活费你们自己去挣?” 张扬子呲牙咧嘴,不再言语,大概是气得不轻,又一屁股坐在栈桥边缘,双手抱胸,看向对岸。 李羿尘微笑着坐在他身旁,望向对岸如诗如画的风景。 河风徐徐。 两个少年皆未言语,只是戏着水,江中波澜起伏,两道身影在湖面的倒映中晃荡不停。 许久之后,张扬子扭过头,平静说道:“李羿尘,其实我想告诉你的,并非那事。是真正的好事。” 李羿尘点头,微笑道:“我知晓的,其实方才我也是逗你玩儿的。” 张扬子神情庄重,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不过很快,他又开口道:“李羿尘,其实我是想告诉你,我和崔平安已经决定好了,咱们仨过几日一同前往‘世外桃源’,绝不能让你孤身涉险。” 李羿尘微微皱眉,“不可。世外桃源危险重重,相传有魑魅魍魉横行其中,你和崔平安皆是我最要好的兄弟,我不能让你们涉险。” 顿了顿,他接着叹了口气,道:“更何况,那凶险之地,本就是我的归宿。” 张扬子破天荒地大发雷霆,猛地一拍大腿站起身,瞪着眼睛看向少年,首次打断他的话语:“李羿尘!哥几个如此信任你,这些年来一直让你管饭,不就盼着今日吗?你看不起哥几个是不是?” 李羿尘再度沉默。 张扬子也觉得自己言语过激,扯了扯嘴角,道了句对不起,随后坐在少年身旁。 他知晓,少年是担忧他,也明白,少年心地善良。 最终这位少年还是开了口,但却说了句自怨自艾的话语。 “旁人皆言我克天克地克父母,是不祥之人,以往我不信,如今却是信了。我怕在那般地方,会连累你们啊。” 张扬子叹了口气,不知如何宽慰少年。 他抬头望向远方,道:“听闻外面的世界广袤无垠,有众多的人,还有剑修,咱们日后一同闯荡江湖如何?” 李羿尘点头应允。 张扬子知晓成功转移了话题,顿时朗声笑道:“李羿尘,听闻北面村口前老槐树下有几位老人下棋,他们说你棋艺高超,是吗?” 李羿尘再次点头:“从前我学过。” 张扬子“哦”了一声,挑了挑眉:“有多厉害?能否如传说中的棋圣一般,以天地为棋盘,以行人为棋子?” 李羿尘目光微闪,其实是可以的。 不过,他嘴上却说:“张扬子,你与我相处这般久还不清楚,倘若我当真如此厉害,还需每日累死累活地吃着白米馒头?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张扬子顿时兴致缺缺,有气无力道:“说书先生又骗人,看来得寻个时机掀了他的桌子才行!” 李羿尘笑着说道:“没必要吧。” 张扬子眯着眼,嘿嘿一笑,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灰尘,又弯下腰,迅猛前冲几步,重重挥出一拳。 而后,他收拳挺身,拍拍胸脯,哈哈大笑:“这是王老头传授于我的,他告知我,日后只要我勤加练习,终有一日能够成为天下第一拳师!” “那日我亲眼目睹他一拳打断了一株小桃树,厉害得很!” 李羿尘笑笑,未作言语。 何为少年? 当应如此。 此后江湖路远,你我已是路人 第三章人生到底是别离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又与张扬子闲聊了一会儿后,李羿尘便起身告辞。 “走好。”张扬子望着对岸,缓缓摆手。 栈桥上,看着如画风景渐趋沉落的张扬子忽然想起一事,又转过头喊道:“哦,对了,有空记得去老槐树下下棋,那儿的几个老头都说想你了,叫你去再露一手,不然这美好的夏天就缺了那味儿,不畅快。” 李羿尘回头一笑,“知道了。” 说完撒腿离去。 杨柳巷,锻造中心。 一株参天的老槐树下,有两道身影正坐在藤椅上闲谈。 老槐树枝干遒劲,树皮仿若龙鳞开张,枝丫上长满碧绿的叶片,生机盎然,绿色的氤氲之气蒸腾缭绕,在高大的树冠下,斑驳的阳光散落一地,茶气袅袅升腾,那两道身影皆显得有些空灵、缥缈。 其中一人身材魁梧,一头蔚蓝色的披肩长发,金色的眼眸,不经意间流露出凌厉之气。 而另一人则恰恰相反,身形极其挺拔,黑发黑眸,身着华袍,腰系玉带,给人以温和如玉的彬彬气质。 两人相对而坐,气氛融洽。 身穿华袍的中年人举起桌上茶杯,一饮而尽,低垂眼眸,道:“唐辰师兄,时隔一甲子岁月,你可安好?” 被称为唐辰的中年男人微微皱眉,纠正道:“我早已被逐出师门,不再是你的师兄。并且,六十年光阴如白驹过隙,往昔之事,过往之人,都与我再无半点瓜葛,莫要再提。” 华袍中年微微叹息,点头道:“诚然,甲子光阴于你我不过弹指一挥间,但对于寻常之人,却是漫长的一生。当年你我拜入师尊门下,对此早已司空见惯……” 唐辰抬手打断他,“我说过,莫要再提,否则请便。” 华袍中年陷入沉默,神情如灰。 最终,他望向外面,看见一片枯老的槐叶缓缓飘落,再次叹息道:“齐沧海此来只为两件事,其一,希望师兄为苍生立命,尽快投身修罗战场;其二,想告知师兄……师尊已然仙逝!” 说到最后,中年男人神情中流露出一抹难以掩饰的悲恸。 这一刻,他忆起往昔。 幽幽桃林,草庐升腾着紫烟,一位耄耋老翁坐在溪涧旁的青石上饮酒作乐,另一边的空地上,有位赤足麻衣的少年提着小铁锤胡乱挥舞,摇摇晃晃,另有位温文尔雅的白衣少年盘膝而坐,观山水而动琴弦…… 如今,两个少年都已步入中年,且都健在。 只是,那位老人已然消逝。 在漫长的岁月中,归入尘土。 唐辰刚欲饮茶,听闻此言,身体猛地一震,滚烫的茶水倾洒在五指之间,然而,他仿若未觉,只是苦涩道:“我有位弟子尚未安置妥当,当下不宜离开,你走吧,我想独自静一静。” 华袍中年应了一声,很理解他的心境。 这世间的苦难之事,唯有真正同样经历过、动过同样情的人,方能感同身受。 咚咚! 就在华袍中年起身之际,小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王金龙,你出去看看,是不是小师弟来了。”唐辰对着院落内的打铁铺子吩咐一声。 “好的,唐辰老师。” 打铁铺子中,一个身高两米的魁梧少年迈着如闷雷般的步伐快步走出,朝门口走去。 “这是你的弟子?不错不错,根骨绝佳,比你我当年更胜一筹,假以时日,说不定又是一代‘锤王’!” 齐沧海眼眸一亮,赞叹道。 锤王! 这世间,锤之一道深不可测,锤王便是此道已知的巅峰。动辄间,更有撕裂天地、颠倒乾坤阴阳之能! 更不必说,似这种人物,最少也是‘不朽’级别的存在,放眼整个云澜帝国,也是凤毛麟角,即便放在整个‘器封天下’,这个级别的人物也都极为稀少,无不是各大宗族、顶级势力争相招揽的对象。 可以说,只要这样的人一出现,就定然是任何势力的座上宾! 唐辰也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齐沧海,这小齐,漫长岁月过去修为虽未曾增长多少,依旧是半步‘封圣境’,眼界倒是提升了不少。 不过,也仅此而已。 唐辰随口道:“他虽是我的弟子,不过,我倒也并非因他而不肯离去,而是我的小徒弟李羿尘。” 齐沧海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此时,身材魁梧的王金龙也已来到大院门口,打开门栓,轻轻一推,一个眼底似海上生明月的少年便映入眼帘。此时的少年大汗淋漓,喘息略显急促,长发略显凌乱,不过那一双星眸依然璀璨。 正是李羿尘。 “小师弟?快进来快进来!”王金龙眼前一亮,甚是欢喜。 李羿尘很自然地与王金龙打起招呼,随后毫无拘泥地走进门内,恰在此时,齐沧海也来到了两人身前。 “小师弟,这是师叔,齐先生。”王金龙介绍道。 李羿尘移转视线,看向这个温文尔雅的中年人,微笑鞠躬道:“见过齐师叔,我叫李羿尘,后羿的羿,尘土的尘。” 齐沧海未作理会,身形挺拔。 他一手虚握成拳,置于腹间,一手负于身后,转头对王金龙说道:“师侄,可否让我与这位小师侄单独谈谈?有些话虽说是不说为好,但世间之事,并非总能顺遂心意,恰如此事,总归还是要违背己心而行。” 王金龙听得一头雾水,不过也未多想,便点点头,对李羿尘说了几句后,小跑来到唐辰身边。 “师叔,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李羿尘眨了眨眼。 天真烂漫。 齐沧海看着这个少年,内心有些愧疚,但一番天人交战之后还是开口:“小师侄,你觉得是天下苍生重要,还是一个人重要?或者说,倘若天下苍生有难,你身旁极为重要的人可以去救,但要离开你,你会不会让他离开?” 李羿尘狠狠点头。 一双灿烂的眸中,有希望之光绽放:“舍我一人之欢乐,而换天下之安宁,这是值得的。或许他人做不到,也没必要一定做到,但我李羿尘能做到,也必须做到。” 齐沧海有些震惊,未曾想少年没有丝毫犹豫,竟能说得如此决绝,于是,他再次问道:“为什么?” 少年露出灿烂的笑容:“因为我是李羿尘啊。” 声音稚嫩中带着些许颤抖。 大概有些不舍。 齐沧海弯下腰,为眼前的少年整了整衣襟,轻声道:“齐沧海这辈子自认有愧于师尊,也有愧于师兄,自此便再无有愧于他人。不过,遇到你之后,听到你这番话,齐沧海自觉有愧于你。” 说着,这位看似中年,实则不知活了多少岁月的华袍男人竟眼眶泛红,有泪水滑落。 春风起,尘沙略显纷乱,催人落泪。 或许这位少年当下并不知晓,但未来必定会知晓,在那遥远的战场,究竟有多么艰苦,到底有多么凄凉。说不定到那时,用最平凡话语说出最决绝之话的少年,回首今日,或许会后悔。 因为,他曾经历过。 不料看到眼前这个华袍中年落泪,这位少年却没有半分伤感,反而灿烂地笑起来安慰眼前之人。 他抬起袖子为他擦泪,微笑道:“师叔不必为此伤心,我能够照顾好自己。虽然老师走了我会很伤心,不过没关系的,此外,我还有村长爷爷、还有张扬子和崔平安,他们都很好。” 说到最后,他笑眯了眼。 眼里噙着晶莹。 其实这么多年以来,少年一直都是一人独伴青灯,孤独地度过了九年。 而他所说的那三人,虽然曾有过陪伴,但对少年来说,这些是恩情,是要报答的。 他的少年时光是有缺失的。 所以才有羡慕啊。 如今陪伴少年九年光阴的两个依靠即将离去,说不伤心,那是假的,可伤心的少年,依旧懂事。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总会走,在这条走了九年的孤独之路上,那最重要的五人像他仅有的五盏明灯,指引着他前行,如今,或许就只剩下三盏了。 春风拂地,不远处庭院中的老槐树沙沙作响,抖落一片枯叶,漫天飞舞如蝶。 有些人,在这个年华如碧枝绿叶,生机勃勃;有些人,在这个年华如腐枝烂叶,苟且偷生即为幸事。 只可惜,不知能否挨过下一年? 此后江湖路远,你我已是路人 第四章世间少年不可笑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良久之后,满怀伤感的儒雅中年便也不再久留,起身抱拳向门内的唐辰道了一声告辞,旋即大步离去,身影空灵缥缈,映在狭长的胡同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无踪。 李羿尘下意识地回望,但可惜只捕捉到一抹残影。 天光澄澈,春意盎然。 当少年仍在怔怔出神时,庭院内的唐辰着实恼怒,远远呼喊一声,将少年拉回现实。而少年也即刻有所察觉,当即快步小跑,来到他身旁,连连弯腰致歉。 看着少年如此谦卑的姿态,唐辰心中如堵了一团气,刚欲发作的怒火,顿时憋闷在肚里,难受至极。 几番内心的挣扎之后,唐辰扯了扯嘴角,强行给李羿尘挑毛病,闷声道:“李羿尘,你给我记牢,你没有师叔,更没有祖师爷!下次再见到那中年人,只能称呼齐先生,明白否?” 李羿尘眨了眨眼,反问:“还能够再相见吗?” 唐辰略作沉默,被眼前这个小家伙弄得有些伤感,“只要活着,无论怎样总会有机会的,唐辰老师从不诓人,向来如此,不是么?” 李羿尘眼眸发亮,如小鸡啄米般点头,“也对,唐辰老师从不骗人!” “那你要记住,你没有师叔,只有一个温文尔雅的齐先生。” “有的。有师叔。是齐先生。” “没有!向来如此。” “有的。” 唐辰抚额长叹,实在拗不过少年,此刻他的心情糟糕透顶,恨不得如张扬子所言,在胡同里寻一块硕大的板砖,朝李羿尘脑袋砸下去。 不过,一看到李羿尘眼底那如海上生明月般的光芒,他又有些于心不忍。 罢了,一个称谓而已,无关紧要。他暗自想道。 随即,唐辰没好气地起身,快步走向不远处的打铁铺子,李羿尘与王金龙见此相视一笑,跟了上去。 打铁铺子中物件不多,几把火钳、一个火炉、一方锻造台,加上堆积如山、琳琅满目的铁块,便是全部。这些相传皆是唐辰在六十多年前于外界收购而来,有皇家之物,也有锻造师公会的,而还有极少数,是世间各大势力为了讨好他而赠予的厚礼。 缘由无外乎唐辰乃是一名白金锻造大神。 这在锻造界极为罕见。 世间锻造分为七等,白级、红级、紫级、金级、紫金级、白金级、神锻级,每一个等级都差距悬殊,像李羿尘的白级,不过是一个普通成年人的锻造水平,而紫级的王金龙,已算得上是能够打造凡人眼中神铁的大师。更不必说唐辰这种白金级锻造大神,那几乎是无人能够请动的存在。在李羿尘记忆中的九年里,唐辰从未在小镇中展露身手。 但即便如此,依旧无人质疑他的锻造功力,只因他初来此地时,王金龙已是他的得力助手,时常为平安巷打造供奉朝廷的供品,品质无不精良,偶尔流入市场,让两家都赚得盆满钵满。 此时,唐辰快步走出,从琳琅满目的铁块堆中翻出一块小木盒,缓缓打开,取出一块布满灰尘的铁块,铁块内杂质如丝如缕,看上去平淡无奇,甚至略显粗劣。 “这是九幽星辰铁,是我当年寻得的废铁,一直未曾打造,就搁置在此处积灰多年,如今便交予你锻造吧。”唐辰看了一眼,随手抛出。 李羿尘却立刻激动地接过,保持着一贯的微笑,躬身九十度:“谢谢唐辰老师!” 这位打心底有些厌恶少年这一贯作风的中年人尴尬地笑笑,未曾想一块废铁,竟能让少年如此欣喜,回想过往,少年虽一直对他微笑鞠躬,但此次似乎有些不同。究竟有哪些不同,他却说不清道不明。 唐辰未再多言,只对身旁的王金龙沉声道:“小师弟要准备锻造了,你我出去等候。” 王金龙摸了摸自己的大光头,苦着脸道:“才刚来就要走啊。” 唐辰眉毛一挑,“那你是打算让小师弟分心,从而锻造失败,跟你一样天天如同乞丐一般?” 王金龙争辩道:“我才不像乞丐!” 唐辰嘴角上扬,冷笑连连:“的确,模样不像。但脑子和目光与乞丐又有何分别?乞丐见到狗食都能开心,你见到稍好之物不也一样?盲目满足于眼前,真是不可教也。” 似乎想到了什么,唐辰又自嘲地笑笑。 作为一个过来人,去取笑那些青春年少、未经世事沧桑的少年,与嘲笑曾经的自己,又有何区别? ———— 杨柳巷。 王老头一如既往地洗漱、用膳后,来到大院的梨花树下眯起双眼,躺在一张竹椅上,轻轻摇晃。他想起前些日子在平安巷收下的弟子张扬子,不禁嘿嘿笑了起来,“那小娃子,现今想必极为开心吧。也对,老头子我十年磨一剑,镇守小镇三千年,这名声何其响亮。莫说是诸葛先生,即便唐辰那小子,见了老夫不也得低头?” “更不必说,能成为老夫的弟子,那可都是人上之人!” 老人春风满面,抬起枯瘦的手掌抓向虚空。 捻住一片洁白梨花。 仿佛抓住了整个春天。 王老头站起身,轻轻一抛,洁白梨花泛起如梦如幻的光雨。转瞬之间,便有一只雪白的灵雀疾驰而来,嫩喙一啄,将那片洁白梨花吞入腹中,灵动的眼眸转动,与人无异。 “雀儿,你又顽皮!” 王老头怒目圆睁,满脸通红,抄起身旁的竹扫帚就打。 今日他好不容易有兴致观测这方天地,未曾想竟被这般破坏,着实令人怒不可遏。 雪白灵雀眼眸转动,见扫帚打来,当即振翅高飞,一闪而逝。 消失在漫天梨花之中。 只留下王老头的怒骂:“好你个死鸟,别让老头子我逮到你,否则就拔了你那鸟毛,炖灵雀红烧肉!再饮上那两口小酒,啧啧,下辈子都投不到好人家!” 灵雀一去不返。 王老头骂够了,火气也消了大半,此时,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他便去开门。不料,门外是位“风姿绰约”的妇女,媚眼如丝,含情脉脉,正朝他抛媚眼。王老头哪能把持得住?当即嘿嘿地将其邀进门,伸出半个脑袋四处张望,见无人后,重重地关上大门。后面之事,便不得而知了。 —— 张扬子走在廊桥上,没走几步便打出一拳,引来众多异样的目光。不过这家伙脸皮比城墙还厚,不仅未觉异样,反而愈发兴奋,一拳接一拳地打出,虎虎生风。 不远处,有个富家子弟笑得前仰后合,轻摇着折扇,笑道:“张扬子,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平日里丢人现眼也就罢了,这大庭广众之下,没想到你还是这般哗众取宠,可笑至极!” “笑你大爷的!” 张扬子怒骂一声,快步前冲,来到那人身旁,二话不说就是一拳,直打得那人鼻梁流血,向后栽入沧桑江。 引来众人惊呼。 富家子弟不会游泳,在水里起起伏伏,却仍不忘对少年一阵怒吼,不过究竟骂了些什么,也无人知晓。毕竟这水一口接一口地吞咽,话语含混不清,实在难以听清。 “哼,崔平安那小子都没你这般能说,去你娘的,去死吧你!”张扬子望向河中,狠狠地吐了口口水,然后转身大步离去,潇洒至极。 行人纷纷避让,不敢招惹。 跟在富家子弟身后的那几位仆从更是争先跳入河中,营救主子,不过最终救下来的,却是行人中的一位高大斗笠男子。 此后江湖路远,你我已是路人 第五章姜尚钓鱼赠大道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在村子的南面,即杨柳巷的尽头,紧邻大山之畔,有一方六丈大小的碧绿水潭。这方水潭周遭竹林繁茂,山木葱郁,其上建有一座红木廊桥,廊桥下还悬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剑尖直指向潭心。 在往昔的岁月中,人们皆将这座水潭称作“老龙潭”。传闻,上方悬着的铁剑,乃是为防止潭底的真龙跃出,不过村子中无人相信,只因此地垂钓者众多,多年以来,无人遭遇怪异之事,更不必说见到龙的踪影。 但值得一提的是,这里的鲤鱼肉质鲜嫩肥美,灵气充盈。 故而,这里常被红尘客栈当作“材料采集之地”,年年如此,如收割草木一般,一捆接着一捆,一茬接着一茬。 致使其中的鲤鱼越来越少,时至今日,偌大的水潭中,所余鱼儿不过二三十条。 此时,在这碧绿幽深的潭边落叶地上,刻有“金鳞岂是池中物”七个金灿灿大字的青石上,有一位满头霜发的古稀老人正坐而垂钓。 老人垂钓的方式甚是奇特,不挂鱼钩,鱼竿离水三寸。 看似在钓鱼,又似并非如此。 他姓姜,单名一个尚字,是村子中年纪较大的老人,亦是一位外乡人,于甲子光阴前搬至此地,成为了一名“无所事事”的老者。 而这全然是由于,他自搬来此处后,未曾做过何事,然而家底却颇为殷实,甲子六十年,从未因银钱之事发愁。 同时,他还时常百般寻觅乐趣,时而下棋,时而品茶,又或者如当下这般垂钓。 他已在此枯坐三日,垂钓三日。 却无一条鲤鱼“愿者上钩”。 不过他并不急切,闭合双眸,静候一场缘法,世间因果循环往复,缘法若属于他,便逃不掉。 终于,待到日头高悬,竹竿许久未动的竿梢晃动起来,一条金色的鲤鱼咬住了鱼线,死不松口。 闭目养神的老人睁开双眼,露出一抹笑容。 老龙潭前垂三日,自有金鳞挂上钩。 “鱼,老夫已然钓到,可那少年究竟领不领情,愿不愿抓住这一场机缘,便与老夫无关了,只期望,莫要辜负老夫的一番好意啊。” 老人笑容中透着沧桑,起身而立,将金色鲤鱼放入身旁竹篓,随后拎篓离去。 当路过平安巷与桃花巷之间的廊桥时,有一位头戴斗笠的中年人朝姜姓老人呵呵一笑,笑容中满是嘲讽。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可钓到的鱼,终究与寻常之鱼无异,无非更蠢笨些罢了。明明只需广撒渔网,便可收获颇丰,却偏偏搞这些花样,可笑至极,亦愚昧至极!” 对此,姜太公仅是洒脱一笑,“寻常之鱼不愿离去,强行拉扯亦是无用,用强最终只会成为砧板上的鱼肉,饱他人之腹。而愿离去、愿跟随的,给予它一条大道登顶之路,值得!” 渔夫讥笑不止:“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雨便化龙。只怕它化不了龙,最终也只是众人盘中之餐。” 姜姓老人长叹道:“不尝试一番又怎会知晓?一辈子蜷缩于陋巷,结局早已注定,不妨在这条路上多走几步,说不定便能成功。” 渔夫沉默不语。 最终大步离开,留下一句讥讽:“那拭目以待便是!我倒要瞧瞧,是你姜太公目光如炬,还是我这一介渔夫目光长远。” 老人未作回应。 他手拎鱼篓,缓缓走开,朝着桃花巷缓缓而去。待到他经过阴暗狭窄的胡同时,发现两侧泥墙上,分别蹲着一个少年,一人身材高大威猛,一人虽身材矮小但目光灵动。 一个是张扬子,另一个自然便是他的跟屁虫崔平安。 老人望着这两个少年,顿时一阵头疼。 不用想便知,自己此番前来,欲结下一段因果,恐怕也要有所失去。 这叫什么事?赔了夫人又折兵。 高大少年张扬子坐在泥墙上,晃悠着双腿,斜睨着视线看向姜尚,悠然自得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今日小爷心情不错,只需金色鲤鱼一条,外加铜钱五文,此事便了,如何?” 崔平安立刻谄媚地附和道:“姜老头,你这可是占了大便宜!快快交钱,趁我大哥心情好,否则等到心情不好时,那后果,啧啧,不堪设想。” 姜太公苦笑。 崔平安随即赶忙道:“大哥,这老人家日子过得也挺艰难,咱们这般作为着实不妥,有坏风气。毕竟是老人家嘛,这样,咱们也别要钱了,就要那条金色鲤鱼差不多也就行了。” 张扬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崔平安,你不愧是咱们‘村子三害’之中最有良心的!做大哥的,以你为傲!” “姜老头,这次你运气真好,一条金色鲤鱼,成交!” 崔平安一唱一和,趁热打铁,“那姜老头就这么定了啊,都不准反悔,谁反悔谁是小狗。” 他从泥墙上跳下,伸手就去抓鱼篓,两眼放光。 姜老头自然不会让他得逞,在崔平安的手尚在半途时,他便伸出枯瘦的手掌,横加阻拦。 “姜老头,你这是作甚,莫不是想反悔当小狗?”崔平安两眼一瞪,随即谄媚笑道:“不过,你若是觉得有何不妥,咱们有事好商量嘛。” 姜老头摇了摇头,微微一笑,手指轻捻虚空。 下一瞬,一串铜钱已然出现在他的手中。 这一瞬,不仅崔平安,就连坐在泥墙上悠然自得的张扬子,都瞪大了双眼,觉得难以置信。 见此,姜老头道:“钱,拿去,鱼,莫要惦记。” 两位少年同时点头,目光却依旧滞留在那一串铜钱上。 —— 杨柳巷,打铁铺子中。 铛铛铛! 规律的打铁声此起彼伏,一团团绚丽的火花在硕大的铁锤下迸射而出,犹如红尘中的烟火绽放,美轮美奂。 锻造台上的金属形状不断收紧、凝实,其中如丝如缕的灰尘杂质,在烈火与撞击中脱落,化作火星,极尽绚烂之后迅速凋零,随着缕缕清风消散于这世间。 李羿尘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相较于白级锻造,这红级锻造明显困难许多,不仅对力量要求极高,而且对细微之处的观察也极具挑战。李羿尘初次涉足这个领域,瞬间便发觉此种锻造,已然非同寻常。 因为,寻常锻造只是不断提纯铁块,而这种锻造,却是在为铁块赋予灵性! 也就是通常所说的“赋灵”。 高低立判。 不过,即便如此,李羿尘依旧坚持,未有半分退缩。或许,对他而言,退缩这个词早已从他的词典中消失。 他的眼眸如星光般璀璨,目光似火炬般坚定。 此时此刻,他的身心已全然投入到锻造之中。 他的灵魂开始沉浸,心神与灵台始终保持清明,他感受着规律,等待一个契机。 这个契机不仅与他相关,而且与外界紧密相连。 铛! 突然的一瞬间,李羿尘如遭雷击,心中仿佛划过一道闪电。他瞬间感应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玄妙,不禁眼眸一亮,当即举起手中铁锤,一锤定音。 这一刻,他便是造物主。 也就在这个时候,锻造台上星辉闪耀的铁块骤然震颤,绽放出雪白的光芒。 刺目的白光开始缓缓蔓延,转瞬间便将整个打铁铺子笼罩其中,隔绝了所有感知。 仿佛截断了一片时空。 这股力量早已超越寻常的道与法,而是超越伟力的存在,倘若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应当称作“神力”。 神祗之力! 哗啦啦,哗啦啦! 隐约间,虚空中有水流之声响起。 此后江湖路远,你我已是路人 第六章人间善恶由心论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随后,李羿尘惊愕地发觉,在这一方狭小的打铁铺子中,竟好似拓展出无尽空间,紧接着,那片空间中便奔涌出亿万剑意的汪洋,恰似滔天大潮,汹涌澎湃,层层叠叠,永无休止。 在那亿万剑意汪洋之上,有一位身着黑裙的女子傲然伫立。她那一对犹如刀锋的眉毛下,目光中满是对众生的蔑视,仿佛将万道视作蝼蚁,风华绝代,宛如九天之上的剑仙,其绝世风采,举世无双。 “我自轮回中苏醒,于命运里窥得一丝端倪,才惊觉,这极致的道途之中,仍存有虚浮的境界,可悲!可叹!” 女子遥望远方,仿若隔着无尽的时空,望见了命运的一角,惆怅之意油然而生。 李羿尘望向眼前这位女子,觉得有几分熟悉,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最终,经过一番激烈的内心挣扎,他天真地开口:“漂亮姐姐,你是谁呀?” 女子不由冷哼一声,双手负于身后,傲然长叹:“万古岁月,转瞬即逝,末日的时代终究沉沦。本姑娘的大名,未曾想也在岁月长河中被人遗忘。这千千万万个岁月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这方世界又为何如此衰败?” “昔日的那些帝者、那些神王,究竟经历了何种变故,在岁月中竟然都化作尘土,掩埋于历史之中!” 李羿尘沉默听完,随即脸色一黑。这姑娘究竟是经历了什么?说话如此怪异,也太能卖弄玄虚了。 不过,他还是恭恭敬敬地道:“漂亮姐姐,请问一下,你为何会在这块铁块里?” 女子顿时沉下脸,说道:“我本已身死,仅剩下一缕残魂。无奈之下,为未来的复活做准备,只能寄居于铁块之中!” “漂亮姐姐,那你为何要出来?”他问道。 “杀人!” “杀谁呀?” “杀你!” “杀我?”李羿尘秀气的眉头皱起,抿了抿嘴,不解地问道:“漂亮姐姐,你为什么要杀我,我做错了什么?或者说,仅仅是因为我是不祥……” 女子摇摇头,说道:“都不是。” 她那一对刀锋似的眼眸仿佛洞穿了岁月,犀利至极:“原因只有一个,在你这小家伙身上,我感受到了一抹轮回气息!想来,你这小家伙,应该就是走过轮回路的重修者。” “要知道,轮回早早就消失在了诸世之中,乃是禁忌大道,其中的玄妙更是能让世间任何一位‘至尊境’主神为之疯狂,不用说本姑娘,就算是太初时代的太上主宰也曾苦心追寻。” “而当这般大道出现在一个少年身上,不言而喻,人人都想据为己有。本姑娘自然也不例外。” 她的声音平淡自然,仿佛一切理所当然。 李羿尘向前迈了一步,身形被周围的剑光撕裂出无数道狭长的血槽,鲜血汩汩流出,血肉模糊,然而他的眼神却格外清澈。 在他那一双漂亮的眼睛中,有不甘,有困惑,但更多的,是对此的极度反感。 他问了一句:“这样做,就对么?无愧良心?” 女子一怔,旋即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良心?小家伙,你究竟是涉世未深,还是真的对这个世界抱有太大期望,觉得在这个黑白不分、善恶难辨的大道上,存在真正意义的正义。” 李羿尘沉默,无法认同。 就像曾经在巷子里,被几个富家子弟围在胡同中打得口吐鲜血,却仍义无反顾一样,他觉得这样不对。即便无人认可他的想法,对此只是冷笑或孤立,但他仍然觉得这样不对。 世道没有黑白、大道没有善恶,可人心有。 李羿尘再上前一步,不过寸步之遥。 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就在这一步之间,一股晦涩禁忌的力量开始从他的眉心缓缓透出,化作一抹混沌般的锋芒,爆射而出。 锋芒率先破开周围空间,紧接着便撕裂周围白光,最终在虚无中映现出一片六道轮回般的景象,直指无尽剑意汪洋上的女子! 那位女子几乎在一瞬间脸色骤变,不敢再多加思索,合拢双指,指间亮起光芒,化作一抹璀璨剑光冲去。 剑光笔直地破开虚空,搅乱周围景象,气势犹如摧枯拉朽。 但当那道剑光碰撞到锋芒的那一刻,其表面陡然间浮出无数裂纹,随即炸裂,溅落虚空! 而女子,也被那抹锋芒击中,炸成一团光雨。 只留下一句狠话。 “三年之后,本姑娘自会归来,届时,当杀尽此界一切生灵!小子,你给本姑娘等着!” 余音徘徊飘荡,白光收敛。 一切回归平静。 只听扑通一声,李羿尘头脑传来沉重的眩晕感,跪倒在地。这个时候,唐辰刚好走到锻造铺门口…… 等李羿尘从沉睡中醒来,已经是下午时分,窗外日色渐迟。 他睁开眼,刚好看到唐辰站在窗棂下沐浴在阳光中,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全都消失不见,顿时明白了些什么,连连致谢。 而后,他便没有过多停留,转身告辞。 毫不拖泥带水。 不过唐辰就有些不明白了,于是询问个中缘由,李羿尘也只好如实相告。 原来在前些日子,自己帮姜老头种了种地,姜老头为了回报他,就约定好今天中午要送他一条鱼,还说什么,见不到人就不会走,这让李羿尘哪敢耽搁?就算不想收鱼,也只好先回家,再作其他打算。毕竟约人久等不至,等待总是让人烦躁,他李羿尘不愿让人如此。更觉得不应如此。 少年一路小跑,路过廊桥时,只见一位富家子弟坐在桥头,正拎着衣服在河水里漂洗,满脸愁云,嘴里还念念有词。 当少年跑到桥头,那富家子弟抬眼望向他,顿时怒从心起,决意把满肚子的怨气都撒在少年身上,讥笑道:“扫把星,你爹娘死了,跑这么急?” 李羿尘的脚步猛地一顿,脸色瞬间阴沉如水。 此刻,桥上还有不少行人,听到这话,都忍不住哄笑起来,笑声越来越放肆,越来越张狂,还不停地指指点点,仿佛发现了天大的乐子。 少年没有理会,只是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可以骂我,但不许骂我的爹娘!” 富家子弟冷哼一声。 他很清楚,激怒少年是第一步,接下来就是更加恶劣的侮辱,而他要的效果已然达成。 于是,他冷笑道:“老子就骂你爹娘了,怎样?不服气?来打一架啊!” 闻言,少年脸色阴沉如墨,迅猛向前冲去。 趁富家子弟尚未反应过来,他已然一拳狠狠砸在了对方的鼻梁上。 富家子弟顿时鼻血长流。 附近人群的笑声戛然而止,都带着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少年,仿佛眼前的一切如同虚幻。 整整九年,这竟是李羿尘第一次动手打架! 然而,回过神来的富家子弟反击异常凶狠。 他先是狠狠揪住少年的长发,紧接着几记重拳猛击在少年脸上,打得他鲜血四溅,随后又一脚将他踢飞,致使他的头与桥头的木桩重重相撞,磕出一条长长的血口子。 头破血流。 似乎仍觉不解气,这位富家子弟还朝少年头发上啐了一口唾沫,一只脚踩在他头上,冷笑道:“小王八蛋,你能活着已是老天开恩,怎么还不知足?乖乖在泥巴里趴着不好吗?非要冒出来蹦跶!” “老子告诉你,不光是你爹娘,就是你祖宗十八代,都是杂种!” 少年低沉地嘶吼一声,全身颤抖不止。 随即他猛然发力,从富家子弟脚下挣脱开来,站起身狠狠一推,将富家子弟推入河中。 “我的爹娘是英雄,不是杂种!” 少年怒吼着,疯狂奔过廊桥,不知忽然想起了谁,瞬间泪流满面。 行人陆续散去,走在后面的大人们却仍在指指点点。 “从小我就觉得这李羿尘脑子不正常,依我看,恐怕是脑子出了毛病。” “自信点,把‘恐怕’去掉。” “啥叫出了点毛病?这分明就是‘煞婴遗留症’,相当不吉利。” “多半就是他那死鬼爹娘遗传的。” “正解正解!” 此后江湖路远,你我已是路人 第七章君子以自强不息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当斜阳播洒余晖,桃花巷那幽黯的角落总算被辉芒照亮,可在那片明亮之中,一个狭长的影子正拖着沉重的步伐,趔趔趄趄地行进。 他的步履极为迟缓,额头鲜血汩汩流淌,一对漂亮的眼眸黯淡无光,黑衫之下,青筋暴突。 桃花巷的泥墙上,有个与他年岁相仿之人正和墙下的老人交谈。察觉到他的临近,眉头瞬间紧蹙,纵身跳下墙来,问道:“李羿尘,你怎么流血了?” 李羿尘抬起头,看向对方,平静地说道:“和人打了一架。” 张扬子追问:“和谁?” 李羿尘依旧维持着平静,只是这回抿了抿嘴唇,不再吭声。只因他心怀惧意,也不想惹是生非,至少不想给张扬子招惹麻烦。 然而,少年终究考虑得太过狭隘。 张扬子与李羿尘相伴三年,对他的性情了若指掌。他深知,倘若没有缘故,李羿尘绝对不会与人动手。能迫使他出手的,原因唯有一个,不仅他清楚,崔平安也心知肚明。 “我去帮你讨回公道!”张扬子双目如刀,阔步向前,同时摩拳擦掌,顺手抄起了巷子里的一根木棒。 他与李羿尘擦肩而过。 李羿尘却转过头看向他,苦笑道:“我没事的,咱别去滋事了。” 张扬子怒喝道:“周敬洋那小子不仅辱骂了你爹娘还对你拳脚相加,这口气我若不为你出,谁来出!” “李羿尘,作为陪了你三年的兄弟,你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你想隐瞒也瞒不住,一切都写在你的眼神里!” 李羿尘的眼眶莫名湿润起来。 或许是风太劲,沙尘迷了眼。 “对对对!老大所言甚是,这口气无论如何都得要出。不光是为了你,也关乎咱们的名声。得让他们明白,打狗还得看主人!” 桃花巷泥墙另一侧的矮小少年也跳了下来,恶狠狠地说道。 张扬子眉头一竖,对着正拿着木棒的少年斥责道:“崔平安,你小子没读过书也就罢了,不会说话就别在这儿胡言乱语!李羿尘是咱俩的兄弟,你听听自己说的那叫什么话!” 崔平安讪讪一笑道:“这不是顺口就说出来了嘛。” 随即他转头向少年致歉:“小羿尘,抱歉抱歉。” 李羿尘本想挤出一抹笑容,可下一刻嘴角就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疼得他“啊呜”一声,五官都扭曲起来。 见此情景,张扬子和崔平安想要教训对方的心思愈发急切。 两人飞奔而去。 李羿尘满心无奈,视线向前移动,发现姜老头站在他身旁,一只手拎着鱼篓,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沧桑的面容上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那并非是嘲讽,而是如春风般和煦、自然的微笑。 那个鱼篓里有条金色鲤鱼正欢腾不休,不停地蹦跶着。 姜老头问道:“李羿尘,你觉得当下的情形如何?” 李羿尘苦涩地笑道:“挺好的啊。” 姜老头再次发问:“你觉得当下的情形如何?” 李羿尘再次苦涩地笑道:“挺好的。” 姜老头看向他,那沧桑的眼眸中蕴含着岁月的沧桑,映照出世间万象,“你觉得当下的情形如何?说实话。” 李羿尘嘴唇紧抿,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依旧苦涩地说道:“有点儿委屈。” 下一刻,他又眯起眼,灿烂地笑道:“不过还是挺好的。” 话刚说完,又疼得龇牙咧嘴。 姜老头不再追问,静静地站在他身边,目光遥望着远方的山河,不知是在喃喃自语,还是在对某人诉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古人诚不欺我,但愿也不欺他。” 李羿尘眨了眨眼,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姜老头低下头看向少年,微笑着举起手中的鱼篓,轻轻地递到他的手上,说道:“这金色鲤鱼如约给你,你今日伤得这般严重,将它炖了补补身子吧。” 李羿尘赶忙摇头,说道:“我不杀生的。” 姜老头问道:“为何?” 李羿尘一脸天真地说道:“不想,也不愿。” 姜老头呵呵笑了起来,“人之所食,皆为生命,不必怀有过多的仁慈。” 李羿尘回应道:“话虽如此,可在保证自身健康和正常饮食的情况下,再去肆意杀生享受,虽说不上有错,但我就是想要珍惜每一个生命,肯定不会有错。” 姜老头点了点头。 这世上总有形形色色的人,像少年这般极度善良之人,也不在少数。这是件好事。 他感到很欣慰。 也觉得倘若有更多这样的人,世界将会变得美好许多。 原因很简单,当每个人都怀揣着一颗最为善良、最为真挚的心,没有邪恶与欺骗,没有争夺与名利,那么那样的世界,不正是每个人都心驰神往的世外桃源吗? 只可惜,现实犹如一把锐利的剑,将一切美好的幻想都击得粉碎。 姜老头笑了笑,说道:“李羿尘,你是个好孩子,打从出生就是。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收下这条鱼,并非为了食用。” 李羿尘眨了眨眼,“可我似乎觉得除了放了它,别无他法。” 姜老头道:“那送人也行。” 李羿尘明白了,这条鱼是无论如何也推脱不掉的,不管自己如何抉择,结果都已注定,于是收下了那条金色鲤鱼。 不过,既然想通了,李羿尘自然不再拖沓,连忙道谢收下,随后与姜老头告别。 他望着姜老头离去的背影,未再多想,转过身,推开自家的房门,小心翼翼地捧着鱼篓走进逼仄的房间,将其放入一个木盆中,加了些水后,金色的鲤鱼顿时欢快地游动起来,活蹦乱跳。 少年也笑了。 身上的疼痛在这一刻似乎也减轻了。 站起身,重新打来一盆清水,找来些针线和一条帕子,对着那面残破的古镜,李羿尘咬着牙,开始缝合额头那道狭长的伤口。他的动作生疏笨拙,鲜血不停地涌出,疼得他浑身颤抖,细针一次次穿过血肉…… 许久之后,李羿尘放下针,用帕子沾了沾清水,轻轻擦拭伤口。那道伤口犹如一条长长的猩红蜈蚣,显得格外狰狞。 但是,李羿尘并不怎么惧怕,虽然依旧疼痛难忍。 以往,这种伤他不知经历了多少次,别人殴打他,他从不还手。因为他清楚自己被打的原因,无非是被视为不祥之人,在他看来,这样的理由合乎情理,挨打也在预料之中。打得轻或重,他都不在乎。 但这次却截然不同。差别巨大。 李羿尘对着镜子清理好伤口,便站起身来,一路小跑,绕过村庄,径直朝着村外二十里地之外的驿站奔去。 此时夜色已深,繁星璀璨。 少年走出村庄后,鬼使神差地回头望去,发现村庄里有许多光亮,宛如夜空中的点点繁星。 不过很快,李羿尘又转过头来,拼命狂奔。 驿站的位置甚是偏僻,四周杂草丛生,虫鸣之声细碎嘈杂,当李羿尘抵达此处时,驿站早已一片漆黑,没有半点儿光亮,仿佛一座死寂的坟墓。不过,少年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径直推开那扇破旧的木门,目光看向不远处的木桌,上面有几封未曾开封的崭新信件。 拿起信件,轻轻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李羿尘便踏上返程之路。 又开始算起了账。 晚上到驿站取信,清晨到镇上送信,一趟下来,李羿尘一天大概能赚十五文钱。加上在唐辰那里打铁的收入,一天算下来,大约能赚七十文。其中属于他自己的,总共十文钱。 这次信有十七封,可以赚十七文。那就能攒下两文钱还给村长爷爷。 这样的收入还算差强人意。 毕竟,虽说李羿尘一天只吃两顿饭,全是白米粥配青菜,花费不多。但他那两位兄弟,就大不一样了,一天三顿,牛肉四碟,酒三碗,干萝卜青菜样样不缺,还要外加小妞按摩,开销总归是要大些的。 而剩下多余的钱,李羿尘打算交给村长爷爷,以此来报答这些年的恩情。 少年再次抬头仰望。 星空依旧璀璨绚烂。 此后江湖路远,你我已是路人 第八章命运只在选择中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凌晨之际,小镇被浓稠的大雾重重包裹,四周的一切皆显得虚幻迷蒙,仿若一片超脱尘世的秘境,又似全然隔绝了悠悠时空。 小镇的乡塾内,身形高大的读书人正盘膝而坐,手指急速掐动,仿若飞梭穿梭,其指掌之间,如梦似幻的光辉凝聚成球,不停旋转变化。但显然,光球内的景象全然被大雾遮蔽,分毫不得见。 许久之后,读书人缓缓睁开双眼,眉头紧蹙,低声自语:“非是圣者的力量,亦非那人的力量,这……莫非源于‘星恒之地’之外?” 他抬起头,伸出手,试图触摸那浩渺虚空。然而下一瞬,似感受到一股强大到无与伦比、无可抗衡的力量,他如触雷电般迅速缩回手掌,脸色却逐渐恢复平静。望向远方那朦胧的夜空,他不禁深深叹息一声:“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 与此同时,王家祖宅里,正在被窝中惬意享受的王老头似有所觉,猛地挺直腰身,眼眸瞬间变得犀利至极,眉头紧紧拧起。 就在这一刹那,他发觉自己与这方天地的所有感应皆被切断,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神秘莫测的力量,阻断了万古悠悠时空! 同时,他惊愕地发现自己那一身通天彻地的修为,此刻竟消失得无影无踪,俨然如同被彻底截断隔绝一般。 “他娘的,唐辰小子,诸葛先生,你们不给个说法吗!” 他暴跳如雷,唇角微微颤动,这一道声音当即如滚滚惊雷般在私塾上空与唐辰的小院炸响,余音缭绕,久久不绝。 私塾内,读书人选择沉默,未作任何回应。 而在小院中吹着清凉夜风的唐辰,却是皱起眉头,传声道:“王老息怒,天命已至,万古变局即将开启,此来一切皆为预兆,不必过于挂怀。” …… 睡在被窝里的李羿尘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境,来到一座宽阔的石拱桥边,廊桥下有一条宽达十丈的梦幻之河流淌,四周景象奇异诡谲,此地无时无刻不透着神秘与幽秘。 真好似世外之所,神仙的居处。 此时,在石拱桥上,有一道虚幻的灰色身影负手而立,被如梦似幻的命运光辉交织缠绕,浑身上下散发着闲适与淡然的气息,毫无半分凌厉威势。 他背对李羿尘,高深莫测。 “你可知我是谁?”他忽然发问。 李羿尘摇了摇头,道:“不知。” 那人便朗声大笑道:“哈哈,果真是个傻小子,没见过世面,也未曾听过传说。” 李羿尘皱眉道:“前辈,我虽不认识您,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傻。当然,倘若您非要认定我傻,那我也无话可说。” 那人继续笑道:“身负大机缘,拥有轮回奥义在身,却不知修炼天地之气以问鼎至高,这不是傻子是什么?” 他似乎极为瞧不起不修炼之人,尤其是具备修炼条件的。 李羿尘不愿在这些事上过多争辩,问道:“前辈究竟是谁?这又是何处?我为何会在此?” 听着少年一连串的问题,那人却仿若毫不在意。 天地轰然运转。 宽阔的石拱桥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周围奇异诡谲的景象,被一片朦胧的白色雾霭严严实实地遮蔽,仅能隐隐约约看见脚下那条宽广的长河,依旧汹涌澎湃地奔腾,激起无数梦幻般的浪花。 那人沉默良久,最终开口:“你所说的这一切,皆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敢不敢向前一步?” 说完此话,他便沉默了,开始等待答案。 李羿尘也沉默了。他此刻站在桥头,一步跨出,就意味着要踏上桥身。可踏上桥后会发生何事,会引发何种后果,他全然不知,也无法预料。 这是一场赌局。 也是一种抉择。 要么选择停驻原地,保守于此,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然而想要离开此地,或许会极为艰难。 要么跨出那一步,好坏皆由桥上的身影决定,将自己的命运交予他人之手。他两者皆不情愿! 经过几番内心的激烈挣扎之后,李羿尘并未急于回答,反而继续问道:“能告知我这座桥和这条河的名字吗?” 那人开口:“不朽桥,命运河!” 李羿尘毫不犹豫,一步跨出。 下一瞬,不朽桥猛然剧烈一震,周围缭绕的雪白雾霭瞬间炸开,露出苍穹,有澄澈纯净的天光从中飘洒而下,如梦似幻。 不朽桥下,命运之河如若沸腾,剧烈翻涌,激起无尽浪花。 在那浪花之中,依稀可见,有岁月沉浮、世事更替轮转,诸天万道在其中流淌,演绎着无尽永恒! 简直恐怖至极! 但李羿尘却毫不畏惧,迈出第一步后,紧接着第二步跟上,缓缓向前走去,靠近那道虚幻的身影。 他缓缓前行,耳畔忽然传来一位妇人的声音:“停下吧,臣服于命运,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换得一个安乐无忧,一生太平。这世上,太多人愚昧无知,自以为能跳出,实则深陷其中而不自知。” 李羿尘依旧向前。 又有粗犷男人的声音响起:“速速停下!李羿尘,莫要不识好歹,否则天命相压,未来你注定魂飞魄散,死无葬身之地。” 李羿尘置若罔闻,继续前行。 西方传来慈悲干涩的声音:“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这场大因果,无人能够承接,否则必定坠入无边地狱,永世遭劫,何苦呢?!” 紧接着,无数大道之音犹如春雷般纷纷在苍穹炸响:“李羿尘,莫要逆天行事,速速回头!” “这场机缘,亦是一场万古灾劫,胆敢承接之人,必死!” “快回去,你的爹娘已为此付出代价,难道你还要重蹈他们的覆辙?快快回头,莫要执迷不悟。” “天道倾塌,你哪来的胆子上前?!滚!” 听到一个“滚”字,李羿尘忽然止步。 其脚下河流奔腾,浪花激荡,无数人的命运在其中幻灭又重生,如此反复,轮回百变。 他出声道:“这样的命运,我不想要。” 他的声音很轻,却无比坚定,坚定到这辈子从未如此坚定,或许是这九年来最坚定的一次,或许没有之一。 此话一出,天地陡然安静。 颤动的不朽桥恢复平静。 原本汹涌激荡的命运之河,也在一瞬间安静下来,如清溪流淌,平静得毫无波澜。 “大道就在脚下,何不再向前走两步?”虚幻的身影开口。 李羿尘看向那道身影,问道:“是不是再向前走两步,我就能够不受命运束缚?不再被他人摆布?不再是不祥之人?” 虚幻的身影点点头,表示认可。 李羿尘猛跨一步,来到虚幻身影跟前,就在这时,天地骤然光芒大放,刺眼得令人落泪。 虚幻身影转过身,看向他,柔声说道:“为了这一天,我已等待了无数岁月,如今我已不愿再等。李羿尘,你愿意陪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那个精彩纷呈的世界。” 李羿尘眨眨眼道:“能够改命吗?” 虚幻的身影点头:“可以的。” “那就走!” …… 拂晓时分,尚未鸡鸣,有位少年却突然在被窝中睁开眼,跳了下来,推开破旧的木门,望向远方的天际。 只见那天际处,红日缓缓升起,带来希望与光芒。 李羿尘漂亮的双眸眯成一条线,紧紧盯着那轮红日。 此时,小镇的雾霭尚未散尽,红日依旧朦胧……不过,远远望去,那些尚未消散的雾霭,仿佛是天边最为绚烂的红霞,瑰丽夺目。 在小镇生活了九年的少年,这辈子,最喜爱的景致只有两个,一是霞光,二是星空。 不论是早霞还是晚霞,他都格外钟情,钟情到无以复加。 因为在那霞光中,他似乎能够看到……一抹倩影。 此后江湖路远,你我已是路人 第九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李羿尘怀里揣着信,目光偏移,瞧见隔壁家的小兰正弯着腰,提着一大桶水,想必是刚从不溺井那边过来。当即,他便好心地上前帮忙。 “李羿尘,谢谢你。”看着水桶被提进屋,小兰冲李羿尘展颜一笑,灿烂如阳。 李羿尘回以礼貌的微笑:“没事。” 小兰忽地问道:“李羿尘,你这是准备去哪儿?又去送信?” 李羿尘道:“嗯。” 小兰又问道:“那你在送信的途中,能帮我给教书先生带一句话吗?” 李羿尘点头道:“当然可以。” 小兰微笑道:“那好,你帮我对教书先生说一句‘劫数将至,还望远行,莫要做那迂腐君子人’。” 李羿尘点头道:“好的,再见。” 说罢,李羿尘便小跑离去,其身影在阴暗的胡同里愈发模糊,最终消失,不见踪影。 小院内,梨花树下,小兰轻叹一声:“先生,祖师的意思我已经带到了,愿不愿意做和做不做,我也无法阻拦。但我想,您该听祖师的,这不会错。” 她很清楚,这方天地犹如饿狼群中的羊仔,只能被收割。救人与不救人,早已无关紧要。倘若教书先生愿意退让一步,不再横生枝节,那么或许还有些生还的希望。 否则,怕是唯有一死。 毕竟,就算是三教祖师亲自联袂而来,先不说会不会帮助教书先生,就算帮助了,又能怎样? —— 私塾内,教书先生坐在窗前的案牍前,沉默不语。 案牍上,横陈着纸、墨、笔、砚等物件,还摆着一张干净的白纸,以及一封已开封的信。 窗外,春雨绵绵,山河朦胧。 枯坐许久后,教书先生望向窗外,提起毛笔,饱蘸墨汁,抖动手腕,挥毫而下。他在平铺在案牍前的那张洁白纸张上写下七个大字:“天之命,难拘少年”。 苍穹之上,随着这七个字的出现,纷纷炸响春雷,似有神人在其中击鼓。 这方天地之中,像教书先生、唐辰、王老头之流,无异于天道圣人,动可更改一切,静则万法归一。而唯一能够威胁到他们的,无非是神威浩荡的天雷。 可威胁终归只是威胁,敢不敢做,只在他们一念之间! 教书先生不多时就收到了李羿尘的传话,而当他收到这句话时,外面刚好下起了春雨。这也是一种警示。 但他依旧做了! 那七个字,无疑是在表明他的态度。 教书先生望向窗外神威浩荡的天雷,冷笑一声,笼袖道:“一场万古之变局,别人不敢涉足,也不愿涉足,但我诸葛孔明,非要一试,又如何?” 窗外,绵绵细雨倏忽化作狂风骤雨,呼啦啦地吹动着山河。密集的雨线斜织在天地间,润物无声。 仿佛在回答。也好像在讥笑。 而就在这场大雨当中,桃花巷有位黑衫少年正冒雨快步奔跑,脚步沉重,踩在泥泞里溅起泥花,落在两旁的泥墙。 与此同时,有细雨打落桃花,有狂风吹乱桃花,但都混杂在泥土中,被碾碎成泥,只余残香。 少年狂奔而过,不知何时,肩上落下了一片粉红桃花。 似是天命使然。 而极远处的一颗垂柳下,有个年轻道人持伞而立,目光远眺桃花巷,手指掐动如飞,叹息道:“天大的因果,一片桃花怎能遮住?该死的还是得死,纵是圣人也难救。” 他又想了想,道:“诸葛孔明,你的一身道行早已近乎分崩离析,本就是泥菩萨过河,贫道真是想不出,你为何还愿意尝试摆弄别人的命运?” “这本就是逆天而行,不,逆祂而行!” “三教祖师的话你不听,倘若你愿意就此罢手,或许还能依靠三教苟活于世。但如若不然,那么就由贫道亲自清理门户!” 他袖袍一抖,有浩然之气溢出。 天地狂风更甚。 当李羿尘快跑到小兰家时,他看见有位身着斗笠的中年人刚好从那头走来,与他擦肩而过,微微一笑。 不过,李羿尘并未回头,只顾着去避雨。 但这位身着斗笠的中年人,却莫名地停下脚步,望向远方,微笑逐渐冰冷。 其一对眼眸,悄然化作璀璨的金色,仿佛洞察无尽时空,看到了未来一角。 他忍不住讥笑道:“一场机缘在手,却留不住,姜尚啊姜尚,你的眼睛真瞎了!” “不过……这也不再重要,你、唐辰、诸葛孔明、王老头,说到底,都只是一群必死之人罢了。” 他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而李羿尘则以最快的速度跑回了家,推开门,发现张扬子与崔平安正自顾自地坐在他的床榻上,一个鼻青脸肿,一个虎虎生威,张扬子正在为崔平安擦药。 李羿尘看向鼻青脸肿的崔平安,问候道:“崔平安,你这又是怎么了?” 不料,张扬子率先跳起来,贼眉鼠眼地笑着抢答:“这小子活该!昨天咱不是才教训的那个周敬洋嘛,可这小子好像过意不去,又出去找那家伙打了一架。” “只不过,可惜呀可惜,没打赢。反被那家伙打了一顿。你说好不好笑?” 李羿尘摇摇头,道:“这玩笑可不好笑。” 说着,他又向崔平安弯腰行礼,郑重其事地说道:“崔平安,谢谢你。这次算我李羿尘对不起你。” 崔平安一听,也站起身来,皱眉道:“打住打住!咱仨可都是兄弟,何必这么见外?应该的,应该的。这次算我技不如人,下次一定打回去!我崔平安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睚眦必报的!” 说到此处,他的神色格外神气,可他那鼻青脸肿的脸庞,也火辣辣地疼起来,让他一阵难受。 张扬子忍不住哈哈大笑,没心没肺道:“还打回来?你小子可别扯了,就你那点儿小本事,蚂蚁都打不过,更别提周敬洋。” 崔平安怒道:“做大哥的有你这样的?!” 张扬子笑道:“有。” 崔平安无语。不过在这一刻,也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突然转头对李羿尘说道:“李羿尘,你是不是喜欢小兰?” 李羿尘眨眼道:“是啊。” 张扬子与崔平安眼睛顿时一亮,八卦道:“咋喜欢的?跟兄弟聊聊。” 李羿尘理所当然道:“小兰人挺好的,有什么理由不喜欢啊?难道你们不喜欢她?” 张扬子和崔平安齐声道:“当然!” 李羿尘问道:“为啥?” 张扬子一本正经地抬起手,抵在下巴上,神秘兮兮道:“李羿尘,我听村里人说过,如果喜欢上了谁,就得把她娶回家的!” 李羿尘惊道:“真的?” 张扬子站起身,指了指自己的胸膛,道:“这当然是真的,我张扬子以人格担保!保准没错。” 李羿尘忙道:“那我不喜欢她了。” 崔平安凑上来,道:“李羿尘,今天早上我和张扬子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你帮人家小姑娘抬水,这我听村里的古稀老人说啊,帮助女孩子,这就是喜欢别人的表现。你跑不掉了,想不喜欢都不行。” 李羿尘哑然。 自己的好心善举,变成喜欢啦? 这叫什么事儿? 他道:“那有什么法子,可以让我不喜欢么?” 两人同时耸肩,道:“这哪有?我听老人说,这男男女女只要有亲密接触,就要生小孩儿的,想来,摸摸手也会。李羿尘啊李羿尘,你就等着喜当爹吧。” 两人露出无奈的表情,长长叹息。 李羿尘的表情更加丰富。 哭笑不得。 此后江湖路远,你我已是路人 第十章斜风细雨求公道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正午时分,淫雨霏霏。 桃花巷的一所破宅里。 独坐窗前眺望远景的李羿尘收回目光,轻轻叹了口气,忽然转头,对着正在嬉闹的张扬子说道:“张扬子,天冷了,你多穿些衣服。我先出去一会儿,找点野葱,待会儿下面。” “啊?”张扬子停下手中的板凳,惊讶道:“这么大的雨,小羿尘你还要出去,不怕着凉吗?” 李羿尘无奈地摇摇头,转身从一旁拿过一把旧油纸伞,回应道:“早都冷惯了,没事。” 说完这话,他便顶着大雨,走出门去。 张扬子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突然猛拍屁股下面崔平安的脑袋,道:“崔平安,你瞧瞧你小子,一点用处都没有!再看看人家,以后把这人情给我记着,一辈子都不许忘,听到没?!” —— 桃花巷,泥泞小道。 当李羿尘走出院子,关上大门,行走在泥泞道路上时,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一个中年人正朝他走来。 那个中年男人身体健壮,须发凌乱,头上戴着一顶偌大的雨笠,身着陈旧衣物。 尤为引人注意的,是他有一双如婴儿般澄澈的眼睛。那双眼睛此刻犹如水晶般闪烁着光芒。 不过,李羿尘早已习以为常,所以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继续走自己的路。 ——没有谁会因为一个寻常的瞬间而停下自己重要的事。 渔夫却忽然露出一抹讥诮的微笑。 当李羿尘与渔夫“狭路相逢”的时候,两人瞬间同时侧身,擦肩而过。就在这同时的瞬间,墙内有一片桃花从桃木间轻轻散落,而后飘至泥泞当中,任凭风吹雨打。 渔夫在距李羿尘三丈之地停下脚步,侧过半边脸,突然开口道:“李羿尘,你的身上气味很好闻。” 这是一个十分突兀的问题,李羿尘顿时停下脚步,回首,皱眉问道:“前辈,您在说什么?” 渔夫浅浅微笑,道:“李羿尘,你的朋友有一颗善良的心。我很感激他。” 这又是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李羿尘困惑不已,又问道:“前辈,您到底在说什么?” 渔夫微笑道:“走吧,大胆去走你的路,我在这里等你的结果,我不相信你会赢!” “真怪!”李羿尘摇了摇头,觉得中年人多半精神有问题,便走开了。 渔夫收回微笑,看了一眼李羿尘宅子的方向,想了想,金色的眼眸中扭转出时空之景,倒映出未来之象。然而,仅片刻之间,他似乎看见了未来的美妙光景,又忍不住露出一抹奇特的微笑,顺着道路尽头走去。 可他还没走几步,又忽然看见,在这条路的尽头处,有一个青衫中年文士,持伞持剑而立,似乎正等待着他。 烟雨朦胧,中年文士的身影极为缥缈,但清晰可见,他有一双澄澈的眼眸,一柄修长的木剑。 “诸葛孔明?”渔夫停下脚步,皱起眉头。 若说此时他最不愿见到的人是谁,那便唯有诸葛孔明了。无它,就因为他方才的举动,已然挑战了这位先生的底线。 “身处小镇之中,擅自使用通天之力,窥探未来之象,这已然坏了规矩。”诸葛孔明站在泥泞小道正中央,身姿挺拔,说道,“况且你所观测之人,乃是万古变局的核心。你一个小小的渔夫,难道就不怕杀身之祸降临?” 渔夫一对冷目盯着他,忽而察觉到什么,冷笑道:“杀身之祸降临?诸葛孔明,你自身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怎敢对我说这种话,岂不是口出狂言?” 诸葛先生听着,脸上一副儒家君子的庄重神情。等他说完,却又忽然冷笑回应: “你不信?” 渔夫突然握紧双拳,锋锐的目光宛如冷电。 “我不信。”他一字一字地说,声音中充满了嘲讽。 可当他这句话刚刚脱口而出,诸葛先生却突然眉头一拧,抓住一丝时机,脚尖一滑,二话不说一剑刺来。 只见空中剑光闪烁,仅刹那之间,那道剑光就犹如一道闪电劈至,直刺渔夫左胸。 这一招起势如锋,走势如龙,渔夫混迹江湖千余载,自然认得。但正因为认得,当下忍不住脱口而出:“探手穿心剑!” 他声音中透着震惊,神色也在瞬间改变。 ——这路剑法以快著称,但此时,在诸葛先生手中,却有一种“无剑”之感,仿佛超越了一切速度。 顾不得多想,他在这又惊又险的境地中,内心本就慌张,当下也只好双拳一架,交叉格挡前胸,以阻剑路。 木剑刺来,一剑刺在了渔夫缠满绷带的坚实右前臂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砰的一声,渔夫被这一剑整整劈退出去三丈之远。 大雨如注,诸葛先生如玉树般立在雨中,手腕一抖,木剑上的鲜血已然抖落。 渔夫脸色阴沉,缓缓从地上爬起,一双眼睛紧盯着他的脸,仿佛藏着深深的仇恨。 对此,诸葛先生没有言语回应,只是微微一笑,向前踏出一步。仅仅一小步而已。 但就在这几乎可以忽略的一小步间,渔夫忽然看见眼前浮现出一片茫茫的绿色大海,大海中有尸骨沉浮……他禁不住想起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然后痛苦起来。 “诸葛孔明!你莫要欺人太甚!”渔夫双拳握紧,目光如喷火,整个人处在暴走的边缘。 诸葛先生却微微转身,冷笑道:“渔夫,你若不想再继续经历‘苦海无边,断肠崖下’的生活,我劝你近日还是安分一些,否则休要怪我诸葛孔明不讲情面,按规矩办事。同时也告诉你,莫要挑战我的底线,你若想讨一个你想要的公道,那我诸葛孔明随时恭候。” 说完缓缓持伞离去,消失在风雨中。 —— 疾风渐缓,大雨也渐停,在刻有“樱桃堡”三字的石拱桥边,一棵杨柳树畔,一位年轻道人,正匆匆忙忙地收拾“吃饭的家伙”。 可就在他准备起身踏上归程的时候,忽然间,他看见在斜风细雨中,远远地,有一个面相庄重的人影持伞走来。 等走近了些,这人面相又恍惚间变得温和起来。 只见此人面庞似华玉,两鬓如新霜,身形修长,仿若清风拂玉树,温文尔雅,极为亲和。不是诸葛先生又是谁? “诸葛先生?”年轻道人看见他,有些惊讶。 看来此时此地见到诸葛先生,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原本在他的计划中,怎么也得是在书房相见,毕竟那声警告本就有着极大的权威。 诸葛先生也正看着他,过了一会儿,道:“不错。” 年轻道人微微皱眉,“却不知诸葛先生来此所为何事?” 诸葛先生微笑着,干脆回答:“赏你一顿揍。” “为何?”年轻道人吓了一跳,不解道,“后生可不曾与先生有过什么过节。” 诸葛先生长叹道:“想打便打,何须理由。” 轻飘飘一句话间,诸葛先生已然出手,只见他手中木剑抖出一个剑花,看得年轻道人目眩神迷,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又被一剑拍在脸颊上。啪的一声,跌落三丈开外。 回过神来的年轻道人又羞又怒,张口便骂道:“诸葛先生,你他妈不讲武德!” 又啪的一声响。年轻道人又没防住,只见木剑拍在自己脸颊,然后自己又飞了出去。 “我……”年轻道人还想开口。 却见诸葛先生缓缓离开,道:“你若不服,诸葛随时恭候。” 此后江湖路远,你我已是路人 第十一章人在江湖要挨刀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当瞧见李羿尘被隔壁的小兰用扫帚追打撵出时,原本坐在泥墙上捧腹大笑的两人,瞬间跳下墙来,一把拽过李羿尘,将其扛在肩上,屁颠屁颠地迅速跑过狭窄的胡同,径直朝着村外奔去。 小兰气呼呼地站在门外,双手叉腰,拎着扫帚,满脸通红。 她的脑袋里还在回味刚才的事。 “小兰,我知道错了。”李羿尘跪在门口,不敢起身。 “嗯?你还敢回来!李羿尘,我真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小兰那秋水般的长眸怒目而视。 李羿尘面露苦涩:“先前叫你媳妇儿确实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如今,我觉得不管怎样,哪怕不当孩子的爹,我也有责任担当起来,所以,以后我养你和孩子,行吗?” “李羿尘,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 张扬子与崔平安一人一只手搭在李羿尘的肩膀上,绕过廊桥,跑过杨柳巷,来到了村口。 此刻夕阳西斜,村口的木栅栏旁,只有一个粗壮的汉子躺在藤椅上,悠然地吹着小曲儿,哼唱着山歌。 对于这三个不速之客的到来,他全然不在乎。 “喂喂喂!张扬子、崔平安,你们要把我拐到哪儿去?天都快黑了。”李羿尘挣脱那两人,气鼓鼓地问道。 崔平安抢先回答:“小羿尘,你忘了今天要去桃花源?” 李羿尘无奈地说:“那咱们也不能空手去呀?” 张扬子一拍大腿,说道:“李羿尘,作为最铁的兄弟,虽说咱们之前没准备好,但好在你提醒了,咱们还有得救。” 李羿尘道:“本来就有办法的。” 张扬子瞪了他一眼:“哥几个是兄弟,你咋这么拆台呢?” 李羿尘讪讪一笑。 就在这时,守护小村子口、站在木栅栏外的大汉突然插话道:“小魔王,这扫把星就是个大蠢货,你跟他说啥都白搭。费那劲干啥?” 张扬子骂道:“管你大爷的!想打架不成?” 大汉冷笑一声,耸了耸肩,又吹起小曲儿,唱起山歌,懒洋洋地晒着太阳,躺在那张藤椅上。 那姿态,格外悠闲又欠揍。 对于小村子里最招人嫌的小魔王,粗壮汉子虽说不惧怕,不过也不想因为这点事就节外生枝,毕竟他心里很清楚,招惹了这家伙,就如同碰上了附骨之疽,想甩都甩不掉。虽说揍他两顿对自己来说并非难事,可一旦这么做了,他遭受的报复必定多如过江之鲫,即便不伤筋动骨,也够让人头疼好一阵子。 张扬子看得怒火中烧,随手抄起旁边的板凳,就要砸过去。 这可把粗壮大汉吓得一哆嗦。 好在李羿尘动作敏捷,迅速阻拦,否则大汉必定头破血流。 张扬子挣扎道:“李羿尘,你赶紧把我放下来。让我给他一板凳,不然这家伙肯定没记性,下次还敢骂你!” 李羿尘摇了摇头,不停地说:“没事的,没事的。” 张扬子这才消停下来。 不过那拳头依旧没有松开,他目光凶狠地盯着大汉,仿佛下一刻就要如猛虎扑食般给他一个教训。 李羿尘没再多说什么,松开手后,就对张扬子等人说回去取东西,然后转身撒腿跑开了。 那一刻,他的身影活像一只街头流浪的野猫,干瘪瘦弱,看上去怎么都像个病恹恹的人。 不过,这些年来他一直如此,仿佛怎么也死不了。 在天光下,目睹少年离去,崔平安与张扬子对视一眼,心领神会,随即两人一个箭步,就冲到大汉身边,与其扭打在一起。直打得大汉鼻青脸肿,嗷嗷求饶,这才停手。 不过,尽管他们先动手占了上风,但在打斗中还是留下了一些伤痕,鼻子、眼睛、嘴巴等处都青紫交加,鲜血直流。 他们找来些破布随意包扎一下,不再理会倒在地上的大汉,也不愿再多看他一眼,只是草草吓唬了他一番,那大汉就连滚带爬地跑走了。高大的少年和矮小的少年觉得这样做没错。 不对也对。 这才是兄弟嘛。 他们俩坐在木栅栏上,望着远方西沉的红日,以及那一片绚丽的晚霞,没来由地哈哈大笑。 裤管下的小腿不停地晃悠。 人在江湖行,哪能不受伤?这样的江湖、这样的世界、这样的义气,才配得上他们对江湖的一腔热忱。 没过多久,李羿尘就回来了。 此时,他已换了一件朴素干净的黑衫。 他手里提着三个猩红的大灯笼,背上背着三柄桃木剑,腰间挂着一大卷黑色的墨斗线,凡是能辟邪的东西,一样都没落下,知道的是去采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降妖除魔。 张扬子跳下木栅栏,仔仔细细查看了一下李羿尘身上的物件,称赞道:“李羿尘,你不愧是咱们的好榜样,这准备,简直绝了!做大哥的,我佩服你!” 崔平安也竖起大拇指,说道:“小羿尘,厉害呀!” 李羿尘讪笑着说:“那咱们走吧。” 两人齐齐点头,从李羿尘那里拿过武器后,趾高气昂地大步向前,朝着崎岖的山路走去。 李羿尘走在最后,看着前面两人大摇大摆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喂,崔平安、张扬子,你们就这么走着去啊?” 两人目光投来:“好兄弟,又拆我们的台?” 李羿尘爽朗地一笑:“是的。” 那两人不甘示弱,回头就双手抱起他的头和脚,将少年扛起,绕着崎岖泥泞的小路,来到沧桑江边的栈桥上,对着苍茫的江面喊道:“船夫,卖孩子,要不要?四十斤八十文!” 苍茫的江面上传来一道声音:“三十文!” 张扬子朗声道:“好嘞。” 说完,他放下李羿尘。 李羿尘无奈地笑笑,对于张扬子的“拐卖”之举并无在意,只是抬眼将目光投向苍茫的江面,那里雾霭袅袅,一片苍茫平静,斜阳的微光为其增添了一抹神秘的色彩,此时,又有细微的水流声响起。 张扬子和崔平安同时抬眼望去。 只见那苍茫平静的江面上,雾霭被拨开,一位头戴斗笠的古稀老人站在一艘乌篷船前,慢悠悠地摇着船桨,缓缓靠岸。 他身形枯瘦,白发稀疏,一双眼眸幽深静谧,空洞得犹如深渊,难以捉摸。 “是一斤三十文。”老人狡黠地一笑,露出一口枯黄的牙齿,对先前自己的话做了补充。 闻言,张扬子满不在乎,笑骂道:“去你大爷的!” 老人驾着船缓缓靠岸,从乌篷船上走下,来到栈桥边,向三位少年莫名其妙地鞠了一躬。 随即,他笑着说道:“万古一朵莲,终是争渡轮回,这场万古变局已然拉开,岁月匆匆,三千万年太久又太快……” 张扬子不悦道:“老头,你瞎嘟囔些什么呢?” 斗笠老人伸出手掌,没有回答,只是和蔼地一笑,说道:“走吧,我知道你们要去哪儿,在岁月的尽头,早有定数。” 李羿尘三人听得一头雾水。 不过,张扬子率先清醒过来,当下二话不说,拉起李羿尘与崔平安,跟着老人走进船内。 紧接着,张扬子一屁股坐在船沿上,笑道:“老头,你别以为说了些玄乎的话,我就不清楚,这沧桑江就这么点大,来你这坐船的人少得可怜,去哪儿还用得着你说?” 斗笠老人沉默着点头,眼睛却始终看着李羿尘,目光如深渊般沉静。 似乎想要窥探岁月,洞察古往今来。 最后,身着蓑衣、头戴斗笠的老人收回视线,回到船头,拿起双桨,缓缓摇动。 随着一波清流荡漾,乌篷船缓缓隐没在层层雪白的雾霭之中。 渐渐消失不见。 天际处的斜阳完全落下,天空被一片阴霾所笼罩……天,黑了。 此后江湖路远,你我已是路人 第十二章雨夜回忆当年事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风,呼啸着,从乌篷船的破窗口处灌入,吹动了乌蓬船中的竹竿,竹竿摇摇欲坠,但到底没有落下。天,已经渐渐的暗了下去,那座温暖的小村子也已瞧不见了。 李羿尘目视着远方,过了很久,终于轻轻地叹了口气。 可张扬子和崔平安却还在戏闹,很不安分,好像离开家乡只不过是一场旅行。 乌篷船中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根鱼竿,和一个破旧的鱼篓。鱼竿曾断裂成两截,如今被一张破旧的布条绑着;鱼篓中还残留着刺鼻的鱼腥味,令人作呕。 这里似乎已经有很久没有人来,到处都落满了灰尘。 带着斗笠的老人坐在船头,摇着船桨。那桨也是旧的,并且显得有些干枯。 老人的神色有些萧索,目光中,藏着深深的孤独。 李羿尘突然站起了身。 张扬子惊讶地问道:“小羿尘,你干啥呢?” 李羿尘道:“我出去透透气,顺便问一下那老人有关世外桃源的事。” 张扬子道:“哦——那你快去快回,天黑了,等会说不定会下雨。” 李羿尘道:“嗯。” 李羿尘径直走出船舱,走到船头,安安静静地坐了下来。 老人还在摇着桨。过了一会,李羿尘忽然转头对着老人道:“老爷爷,世外桃源还要多久能到?” 老人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又别过头去,道:“大约还要两个时辰。” 李羿尘眨了眨眼睛,道:“老爷爷,世外桃源有鬼吗?” 老人长叹一声,道:“有。” 顿了顿,他接着道:“不仅仅是有,而且很多。不过,这些鬼都是旧鬼,很老了。” 李羿尘道:“鬼还分年纪?” 老人微笑道:“当然。人有人间,鬼有鬼界,人既然有年龄,鬼当然也会有。只不过它与人相反,人的年龄是从人之初开始,鬼的年龄确是从人之终开始。” 李羿尘道:“那它们到底有多少岁了呢?” 老人又叹了口气,道:“六十岁了,他们每个人都死去了六十年,比半个世纪还长。” 说到这里的时候,老人突然伸手,从腰间取出一个酒壶——那也是一个很旧的酒壶。 老人轻轻地打开酒壶,然后嗅了一口,这是一个酒鬼的标准动作,做完这些,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才流露出满意的神色。 “小兄弟,要不要来一口?”老人笑呵呵的将酒壶递向李羿尘。 李羿尘摇头道:“老爷爷,我不喝酒。” 老人脸上露出惋惜的神情,长叹道:“小兄弟,你知道么,酒是这世上最纯净的水,它能够让人忘记一切烦恼。在古时代,无论是文人墨客还是沙场武将都喜欢喝。并且它还能壮胆。能够让人忘掉一些很恐怖的事——比如六十年前那件事。” “六十年前?”李羿尘好奇地问,“六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你想听?”老人问他。 李羿尘道:“想。” “那我便说与你听。”老人饮了一口酒,又沉默了很久,才道:“在60年前,世外桃源还是个佛门之地,里面有很多僧人和尚。他们住在一所名为莲花古寺的寺庙里,日子稀疏寻常……” “可就在60年前的某个风雨交加的黑夜,寺外突然出现了一批黑衣人,他们是带着刀来的。” “寺庙中的僧人见了,就出去。” 他的神色变得恐怖了,道:“然后……僧人们万万没想到,这群人竟然出手了!” “有刀的地方就有血,僧人们在那一夜,死得干干净净,血流成河,整座岛成了一片死域!” 语声嘶哑,久经岁月的喉咙看来已不灵活了。 他的目光盯在李羿尘脸上,说不出得恐怖。 突然间,轰的一声。 乌云如大山堆积的天空中,撕出一道闪电,像一条带着神威的火龙。 李羿尘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老人收回目光,接着说道:“我至今都还记得,那天是七月十五。” “七月半,鬼开门。”在民间,七月十五是大凶之日,相传这一日鬼门会大开,阴气极浓,有百鬼夜行,阳人要退让,过了午夜,更不许出门。 李羿尘的生日恰是此日。 听到老人的话,他的心渐渐地沉了下去。他忽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揣测。 九年前,那场大火的始作俑者,会不会与这件事有关? 虽然没有任何的证据,但李羿尘此时已经愤怒起来了,他握紧了拳,血管在皮肤中突起。 他看向老人,道:“老爷爷,你知道凶手是谁么?” 老人没有回答,只有摇头。 风已停,雨已落。 世界一片模糊,老人的身影也逐渐变得模糊、渺小起来,他佝偻着身,目光远视。 李羿尘已起身。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坐在船头的孤独老人,然后,转身,缓缓地走入了船舱。 老人没有去看他。他只是看着烟波微茫的河面,看着从雨笠上滑落的雨滴。 然后,他又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 一声叹息中,饱含岁月沧桑,不知道藏有多少辛酸故事。 六十年,是一个寻常人的半辈子,但是对于他来说,却只是沧海一栗。但有谁知道,那沧海一粟的六十年,有多么悠久呢?六十年,到底还是六十年,不会因为他活过了万岁而改变。 “这么说,那世外桃源还邪乎的很,死过那么多人。”张扬子皱眉道。 李羿尘显得很平静,道:“所以你们还是最好别去了,我一个人去就行。” 崔平安急得跳起来,道:“小羿尘,你说什么屁话呢!既然危险,那当然更要一起去,咱们当兄弟的,说好的同年同月同日生,同年同月同日死。” 李羿尘浅笑道:“你们能陪我来,就已经尽了兄弟的情分,我又怎么能看着你们受伤?” 语声很温柔,他的眼神在此刻突然变得很平和,就像是阳春三月里拂过垂柳的清风。 他终究还是太善良。 张扬子突然抓住他的肩头,道:“李羿尘,哥几个走江湖,你知不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 李羿尘一怔,道:“是什么?” 张扬子道:“义气!” 说这句话的时候,张扬子的脸色突然变得无比严肃,见李羿尘快要红了的眼眶,他又接着道:“所以,咱仨儿必须一起去,义字当头,岂有退缩之理?弃你于不顾,更是大大的不义,懂不?” 李羿尘不住说道:“谢谢你们。”一面说着,泪珠忍不住花花滴落下来。 张扬子轻轻地抱住李羿尘,道:“哭什么?都是兄弟!” 雨已停,但天色还是阴沉沉的。 乌篷船依旧在向前。 远远地,已经可以看见岔路口,和那一座粉色的小岛。 岛上桃花鲜艳,岸边青草芬芳,已站在船头的张扬子忍不住微笑起来。 李羿尘跟着微笑。 摇着双桨的斗笠老人,在此时也露出了一抹罕见的微笑。不过,这种微笑并不是发自心里的善意的微笑,而是一种诡异的、令人怵惕的、发麻的微笑。 没有人察觉。 等李羿尘的目光无意中看向老人时,老人已经收回了微笑,斗笠的笠檐也盖住了他的面目。 没有人可以看见他的真面目。 他本身,就是一种“神秘”的代表。 此后江湖路远,你我已是路人 第十三章桃林红裳女鬼来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乌云不知何时已散开,夜空逐渐变得澄澈浩大。这时候,星已升起,月也从云层中显露出来。 乌篷船在岸边停下。 皎洁的月光与星辉交织,洒在茫茫的水面上,远望而去,仿佛一地碎银。 李羿尘三人走下了船。 灯已燃起,李羿尘将灯笼分给张扬子与崔平安。朦胧的红色灯光下,水面相映红。 老人站在船头,看着三个少年,道:“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三位少侠,老朽先行告退,咱们明日卯时再行相会。”说着,退身至黑暗中。 船桨摇晃,波涛荡漾,乌篷船缓缓消失在夜色里。 等再也看不见小船的影子之时,张扬子忽然一拉李羿尘的衣襟道:“李羿尘,那老头子说的啥‘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是个什么意思?” 李羿尘目光遥远,道:“这是古时一个姓陈的人写的文章,说的是这世上,花有重开的时候,人却不能回到少年。以此告诫世人,要珍惜少年光阴。” 崔平安不解道:“那他对咱们说干啥?” 李羿尘叹了口气,道:“大概是想对我们说,珍惜好今晚的最后时光。” 崔平安怒道:“那岂不是在咒我们!” 李羿尘安抚道:“这只过是我的一种猜测罢了,不用当真的。说不定老人另有他意。而且他最后不是说了‘明日卯时再行相会’吗?” 他也有一些不解,老人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崔平安不知如何辩解,只道:“那也是居心什么测来着!” 张扬子实在看不下去了,道:“行了!崔平安,就你事多是不?咱哥几个来这是讨论这个的吗?今天已是七月十三,再过两天就是鬼节了,到时候小羿尘又痛不欲生你负责?” 崔平安撇了撇嘴,不再开口。 当下三人都陷入沉默。过了一会,便举着灯笼,向着小岛深处走去。 世外桃源遍地都是桃树,芳草鲜美,夜色下,三人走在其中,只觉置身于梦境。 夜风很冷,冷得直透人心。 这时候,林子里已升起了雾,飘飘渺渺,朦朦胧胧的,不一会,就浓了。一阵夜风吹来,乳白色的浓雾已然四合。从林子里仰头望去,星仿佛已变得很遥远,月蒙上了一层纱。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当三人休息时,李羿尘独自爬上了一颗桃树,靠在树干上,看着皎洁的月色,想起这句诗来。 桃花瓣不断的在夜风中飘落,夜色更显凄冷。 今夜已是七月十三,月已圆了。 但人呢? 李羿尘忽然又想起自己的父母了。清冷的夜风吹过,他的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过了很久,他的泪又止住。目中的悲伤忽而又转为不可遏制的怒火,他想起了那场大火。那场烧毁了他的家、烧死了他父母的大火。他握紧了拳头。 然而,他并没有想太久,因为他必须启程了。 崔平安和张扬子站在树下。 李羿尘的泪忽然不见了。一个纵身,他就平平稳稳地回在了地上,模样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仿佛刚才的泪,只不过一场朦胧的、空幻的梦。 张扬子道:“李羿尘,你上树干嘛?” 李羿尘道:“我——我看星星。顺便看一下路,你知道的,高处看路总是看着很清楚。” 张扬子哦了一声。 崔平安道:“那么我们现在应该往哪走呢?” 李羿尘叹了口气,道:“或许我们现在不该走。” 崔平安吃了一惊:“为什么不该走?” 李羿尘黯然道:“因为我们根本走不出去。” 这次崔平安更惊讶了,道:“为什么?” 世上有什么路还走不出去呢? 他这一生中走过很多路,有泥巴路,有石板路,还有山路,等等。可是他还没有听说过走不了的路。除非这条路上三面都是像镜子一样光滑的悬崖峭壁。 他立刻就奔了出去。 李羿尘看着,张扬子也看着,然后,不一会,他就从另一个方向又回来了。 只不过这次,他的脸上,却突然露出了十分惊讶的表情,仿佛是见了鬼。 然而,他说出的第一句话是:“你们怎么在这里?” 李羿尘无奈道:“我们从来就没动过。” 崔平安急道:“可是我是直走的路!” 李羿尘长长的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但是,事实就是如此。我们从到了这片林子以后,其实无论走了多远,都会回到这里,所以我才叫你们停下来休息。” 他其实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地方,他来了很多次。起初,他以为只是巧合,但当他第七次看见相同的景象,他就可以确信,他们陷入了一个奇妙的地方。这个地方,无论从哪里出发,最终都会回到原点。就像是一个无解的局。 崔平安忽然感到一股凉风吹过,道:“那咱们——该不会是遇见鬼了吧?” 夜风习习,桃花瓣一片片飘落。 林子很静,只听得见呼吸和心跳声。当听到这句话,三人的呼吸,此刻也悄然间同时急促起来。 李羿尘忽然道:“如果有鬼,那她当然是来杀我们。” 这当然是句废话。但崔平安和张扬子都清楚,李羿尘绝不是一个轻易说废话的人。他一向都很尊重别人的时间。所以这时候他们都没有出言打断。 李羿尘接着道:“可是她现在并没有出现。” 崔平安和张扬子听着。 李羿尘顿了顿,沉声道:“这说明她在戏耍我们。想等我们的精神崩溃,然后再杀。” 说到这里,他的冷汗已沁了出来。 ——一个人只有在恐惧的时候才会沁出冷汗。 崔平安也沁出了冷汗,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然后呢?” 李羿尘叹了口气,道:“可是现在我们已经看出了她的把戏,并且站在原地,不让自己被耍。” 张扬子突然想到了什么,大声道:“你的意思是……” 李羿尘从背后取出桃木剑,抛给张扬子与崔平安,严肃道:“不错,她现在已来了!” 话音未绝,空中已凭空出现了一只手,朝李羿尘肩头抓去。 这一招不仅快、准、狠,而且出其不意,当李羿尘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只手已经距他不过半寸距离。 杀气迫在眉睫,周围仿佛一下子陷入了严冬。 但就在这半寸之间,李羿尘已一剑凌空刺出。 只听轰的一声,剑光一闪之间,竟有一道红色血影从半空中跌落,摔倒在地。 那赫然是一只女鬼。 女鬼穿着红裳,身材秀颀,但眼眸猩红如血,此时被一剑斩中,整只右手都血淋淋的。 “啊!” 女鬼痛苦地嘶吼,一对猩红的眸看向李羿尘,缓缓起身,然后又伸手,冲来。 她的速度很快,眨眼间便已与李羿尘只剩三米之距。 见到此番情景,张扬子到底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眼见女鬼攻向李羿尘,当下正气凛然,眉毛一拧,一个前跃,已挡在了李羿尘身前。直面女鬼,学着从杨柳巷的王老头那学来的三脚猫的剑术,一剑斜刺,攻向女鬼右侧第五根肋骨。 噗嗤一声,剑已入体。 女鬼身子后撤,滑出三丈,退至一株桃树之侧。剑光一闪,凛冽杀气从背后袭来,原来是崔平安截了她的后路。但女鬼到底是杀人不算,在感到杀气袭来之际,当下扭动腰肢,一个转体,直面崔平安。 微微侧身,剑锋抹过衣裳,轻飘飘一掌,崔平安瞬间吐血而飞,撞倒在一颗桃树下。 李羿尘眉头微微一皱。 却见崔平安一个鲤鱼打挺,抹一把鲜血,向李羿尘道:“我没事,你们继续砍啊!” 李羿尘微微点头。 女鬼又冲来。 此后江湖路远,你我已是路人 第十四章桃花尽处天地阔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女鬼杀向的是李羿尘。 这时候,张扬子已一个跟斗翻到了崔平安身前。此时回见李羿尘有难,却已来不及了。 眼看着女鬼冲来,举起她那染着血的修长的手指,李羿尘的呼吸在此刻仿佛停顿。人也仿佛麻木了,一时既没有动作,也没有声音。木剑落在地上。 更出人意料的是,当女鬼离他仅有半尺之距时,他竟又轻轻地闭上了眸。 他竟是认命了吗? 当然不是。 他永远不会认命。 可此时,在这么短的距离之内,他为什么又闭上了眼? 鬼风阵阵,扑面而来。修长的指甲已近在眼前,只需要再上前半寸,就可以洞穿李羿尘的头颅。 杀气也已迫在眉睫。 眼看李羿尘即将死去,然而,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突然间,刀光一闪。 淡淡的、青色的刀光宛如一道青虹,眨眼间,又如流星一样消失不见。 女鬼停顿了,悬在了半空中。 不知何时,她的咽喉处多了一把刀。 一柄青色的、修长的,刻着一个‘忍’字的小刀! 原来,就在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刹那里,李羿尘抓住了一个稍纵即逝的时机,发出了一柄飞刀。 好快的刀,好快的出手! 女鬼目光痛苦,伸出手,死死捂住喉咙,但血还是流了下来。 这一刻,大家都看见了她的血,她的血也是红的,就像是一片艳丽的深红玫瑰,但是多了些尸臭味。 似乎是太疼,这只女鬼的眸中,突然有泪珠一滴滴滑落。 看到这里,张扬子心中又忽然有些不忍,抢上前来,道:“我们走吧。放了她,反正她又没真的杀我们。” 李羿尘回头看了他一眼,只道:“好。” 崔平安踉踉跄跄的从地上爬起,理了理衣衫,转头看向女鬼,不解道:“为什么?她刚才可是差点杀了我们。俗话说得好,打蛇打七分,斩草要除根!” 李羿尘静静的听着,没有回答。 过了很久,他突然走上前,走到女鬼跟前,伸出了手,先是点住女鬼身上几处大穴,而后抽出了小刀。 在此期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当抽出小刀时,女鬼非但没有痛苦、没有鲜血流出,一身伤势反而在缓慢的愈合。 李羿尘平静地将小刀握在手里,然后慢慢的走向崔平安,把刀放在他手上,道:“崔平安,这把刀我送给你。” 崔平安一头雾水,问:“为什么?” 李羿尘道:“你以后会明白的。” 崔平安追问道:“明白什么?” 李羿尘叹了口气,道:“刀上的字。” “刀上的字?”崔平安抬起刀身,借着月光,清晰的看见了修长刀身上的一个忍字。 这个忍字写的很端正,刻的很深。 可还没等他记在心中,突然间,那个女鬼抬起了头。在三人警惕的目光中,轻轻地道:“谢谢。” 语声很温柔,但转眼之间,女鬼就已化作一团朦朦胧胧、缥缥缈缈的黑雾,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哪里还见半点身影? 过了很久,崔平安突然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李羿尘叹了口气,道:“我们现在当然要出去。” 崔平安迟疑着,过了一会,才道:“可是——可是这里并没有路可以出去。” 李羿尘随便将手遥遥一指,道:“那里不是路吗?” 崔平安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发现那里果然有一条路。 那条路很宽阔,也很干净,干净得没有一根杂草,两侧都是笔挺的桃树。 一阵夜风吹来,满道尽是清新醉人的花香。 张扬子闻着空气里的芬芳,似已醉了,笑道:“想不到这世外桃源竟有这么干净的路。” 李羿尘却没有醉,沉声道:“天不早了,我们已该走了。” 张扬子道:“嗯。” 崔平安道:“嗯。” 三人同时走上了那条路。 路是笔直的,但前面始终有一片朦朦胧胧,若幻若虚的白雾。这种雾很奇特,远远的看时,它似乎存在,但是你只要一接近它,它就跑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三个人点的灯笼已燃尽,璀璨的夜空也被一片像大山一样的乌云遮盖住,在朦朦胧胧的云层中,星,仿佛更遥远,月,仿佛披上了一层薄薄的柔和的轻纱,更显飘渺。 三个人走在路上,二个人在游目四顾。 少年人总是这样的,对一切新事物感到好奇,并且无法控制这种好奇,因为这本就是少年人的天性。从来不错,向来如此。但如果有少年违背了这种天性,那么,这个少年一定在负重前行。 李羿尘就是如此。 此时此刻,走在这样一条宽阔的道上,他的心却是沉甸甸的,压抑的就像胸口有一片块垒。 这种感觉实在不好受,只叫人想吐。但是李羿尘却吐不出来——他每天吃的东西并不多。 路终究是有尽头的,这条路的尽头是一座铁索桥。铁索桥连着一个山洞,山洞两侧,是两个湖泊,湖泊升腾着水汽,看来这个地方实在古怪的很。 “我们要不要过去?”崔平安停下脚步,站在桥前,向张扬子询问道。 张扬子看了一眼桥。 那桥铁索很旧,桥上的木板也很旧,此时过桥,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于是他便道:“我们原路返回,找一下其他的路。” 三人都应声答应。 可就在此时,一阵狂风忽然向他们刮来。 这阵风实在狂的很,连树都被吹断了,三个人最终也没能站稳跟脚,纷纷吹进了山洞,晕过去了。 ——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羿尘终于悠悠醒转,睁开眼来,脸色却突又变了变。 崔平安和张扬子此时已经不见了。而他自身,也正处于一片古怪的地方。 这个地方的天是紫的,布满了空明的裂痕,像是一个崩裂的破碎的倒扣的瓷碗。 地是黑的,辽阔而深沉,人虽站在地上,却望不到边。 深黑的大地上,还有一片黑色的树林,树林的尽头,又有一座黑魁魁的山,山上还有一座青铜高塔…… 血色的闪电在云层中肆意的咆哮,大地死气沉沉,一阵风吹来,带起的只有黑色的砂粒。 “这——这是哪儿?” 李羿尘摸了摸脑袋。 突听一人道:“这是一方秘境,或者说,是一个小世界。”声音很稚嫩,但却透着一股久经沧桑的味道。 李羿尘转目看去,只见一个身穿白色缟素,头戴斗笠,眉心一点梅花红的小鬼立在身畔。 李羿尘道:“你又是谁,我的兄弟呢?” 小鬼道:“你的兄弟?他们没事。而至于我,我只是这六十年岁月之间的一个小小的守墓人。” 李羿尘又问:“我为什么会在这?” “命运使然。” 小鬼突然看向天畔,道:“我等了你60年,如今你总算来了,既然你来了,就去接受传承吧,莲花古寺六十年的传承,绝对不能就这样消失。” 李羿尘道:“传承?” 小鬼道:“不错。” 李羿尘道:“我平白无故,为什么要去?” 小鬼道:“因为有奖励。可以治你煞气的药。” 李羿尘瞳孔一缩。 小鬼道:“我叫陌小胖,我以我的大道起誓,不骗你。你去不去?” 此后江湖路远,你我已是路人 第十五章剑客沈千求一死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苍茫而辽阔的大地上出现了风,冷风。 冷风刮在脸上,就像刀割一样疼。任何人在这样的冷风中,脸色都一定会变得像死鱼的肚皮一样白。 但李羿尘的脸色却并没有变白。他的脸色非但没有变白,此刻反而还变红了。 这只因为他的心已炽热如火。 不过他并没有着急回答,而是过了很久,才淡淡道:“我去。” 陌小胖笑道:“你既然要去,那我便走了。” 李羿尘道:“你为什么要走?” 他当然不愿意陌小胖走,因为他还只是少年——少年人永远最希望陪伴。 况且,所谓人生地不熟,有人能够指路,也是不错的。 陌小胖却叹了口气,道:“来就是去,去就是来,人生本就是一场别离与相逢的戏剧。既然此间事已了结,我当然要走。” ——他既然要走,就没人拦得住。 一个人若是把话说到这份上,那么,他的话中之话就是‘你不用劝,因为我总可以无理中寻找理由’。 李羿尘当然知道,但还是开口,道:“可你还没有告诉我,我在哪里接受传承?” 陌小胖隐秘的一笑,道:“莲花寺中,红幕之后。” 风已更冷,砂已旋起,走在这样的土地上,李羿尘只觉得脚磨的生疼。 他穿的是靴子,但靴子已经很旧,底下也被磨出了两个大洞。 他的脚自然也被沙子磨出了血。 不过他没有停。 这时候陌小胖已经走了,路上只剩他一个人,天地间,也仿佛只有他一个活物。 他走在这样茫茫的大地上,身边陪伴着的,只有冷风与孤独。 人好像总是这样,相逢之后,注定就有离别,离别之后,陪伴的最后,又只有孤独。 人生的常态也似乎就是孤独。 他的心空落落的,但他还是竭力地聚精会神地看着前方。 前方是一片黑暗,只能模糊的看见黑森林的轮廓。 等走进树林,就没有了风,但黑暗却从四面八方笼罩过来,欲要择人而噬。 李羿尘走在林子里,冷汗已经沁了出来。 ——是不是看见黑暗,就让他想起了重生前那18年的过往? 那时是在一个监牢里,没有别的颜色,只有黑!连夕阳照进来的时候,也都呈现着一种死亡的灰白色。若非是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人,或许他已永远堕落在黑暗的深渊中。 忽然,一颗碎石从木叶中穿过,直击李羿尘右肩。 李羿尘瞳孔顿时一缩。 砰的一声,碎石在空中爆裂。 李羿尘冷冷的看向一方,一个筋斗,已翻入一片枯木丛中。 紧接着,他又几个起落,展开‘松鹤追云式’的上乘轻功,朝着一个方向冲去。 只听那个方向,枯木丛中声音稀稀落落,显然有人在用草上飞类似功夫离开。 但等李羿尘停下来时,却不见半条人影。 李羿尘高声道:“前辈既然有意让在下来此,为何却不敢显露身形,一睹真容?” 没有声音回答。 李羿尘冷笑道:“难道前辈只是个暗中耗子,只敢于背后阴人,而让人见一面的胆子也没有?” 一阵狂风突然从西面刮来,地上枯叶突然扫出一条干净的道路。 李羿尘眉头一拧,手一翻,刀已在手。 但就在此时,风突然停了。 风停的时候,一个人就出现在李羿尘面前。 这人是个年轻书生,白脸如玉,手执折扇,一身白衣,倒也洗得干净。 但他最引人注意的,确是他腰间的两柄剑。 那是两柄华丽的、镶满宝石的、一模一样的剑。 可以看出,书生实在富贵的很,也洒脱的很,因为一个能够把宝石当做剑的装饰的人,一定是一个视金钱如粪土的人。 “好功夫。”书生赞叹道。 他举止温和,一副谦谦君子之模样,说起话来,也是温柔的很,全不像一个会武功的人。 李羿尘盯着他的脸,过了很久才道:“前辈草上飞的功夫,才是真功夫。” 这当然是客套话,但这书生听了,却忍俊不禁,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这对招子确是亮的很。并且听力,也绝非同龄人所及,仅仅凭借草木之声就猜出见之所在,实在是后生可畏。” 李羿尘冷冷道:“不敢当。” 书生突然一声长叹,道:“六十年了,你终于来了。” 李羿尘道:“你在这里,是为了等我来?”说出这句话后,他突然又后悔,因为这本就是句废话。还好他急着接着道:“你为什么要等我?” 书生道:“等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这是一句毫无逻辑的、为解释而解释的话,李羿尘拒绝回答。 书生看了他一眼,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试探你么?” 李羿尘道:“或许你只是想知道到底是不是我。” 书生摇摇头,道:“不对,从你出现在这里,我就已经知道你是谁了,根本无须确认。我试探你,只是因为我想看一看,你究竟凭什么做这轮回路上的重修者。” 李羿尘瞳孔一缩,背后衣衫已然被冷汗湿透。 书生微笑道:“你不必紧张,我也不准备夺轮回,该是你的,谁都抢不了。” 李羿尘冷冷道:“那请问前辈,到底有何见教?” 书生微笑道:“我只是想和你比一招。” 李羿尘道:“比什么?” 书生道:“比剑。”他微笑着,接着道:“别人不清楚,但我却清楚的很,你会用剑。虽然在村子里,你时常被人打,被人骂,但其实你想出手,村子里的孩子根本没人打得过你。这只是因为,你觉得你和前世没什么干系,对不对?” 李羿尘眉头锁的更紧了,道:“你究竟是谁?” “我啊?” 书生仰面笑道:“我只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而已。” 李羿尘道:“无论输赢,我都不会杀你。” 书生道:“你觉得会杀我的人是你?” 李羿尘道:“难道不是?” ——四下空空荡荡,哪里有半条人影? 书生微笑道:“能够杀我者,唯有我。” 呛的一声,书生腰间的两柄剑同时出鞘。 书生左手握剑,右手剑递给李羿尘。 李羿尘接过剑。 书生道:“请。” 李羿尘道:“请。” 两人同时向黑森林尽头走去。 那里是座坟墓。 坟头有棺,墓还没建成。 风已在吹,墓头荒草萋萋,浓雾飘飘渺渺—— 两个人都闭着眼。 ——高手从来不用眼去看人。 李羿尘道:“请出手。” 书生道:“已出手。” 剑光一闪。 两人同时出剑。 咔嚓一声,剑已回鞘。 鲜血如梅花,点点而下。 李羿尘道:“你赢了。” 书生倒下去,以最后一丝力气传声道:“生有何欢,死又何苦?我沈千,终不悔。” 坟,新坟。 李羿尘添完最后一抔黄土,拍拍手,告辞。 山下有碑,古碑。 碑上有字,血字。 “死人岗”! 此后江湖路远,你我已是路人 第十六章胜败之间何纠结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一片碑林,一株古松,一口清池,一壶老酒,一幅水墨画,一位年轻人,一身白衫,一柄利剑。 李羿尘随着山道,拾级而上,始至山畔,就见到了此幕。 只见这年轻人相貌清秀,剑眉入鬓,一对丹凤眸,一头如瀑青丝,白衣加身,尽显龙章凤姿。 此刻他正在喝酒。 酒色如琥珀般玲珑剔透,香气更是醉人。 这时酒气正浓,但他却全没有醉意。 同时,他也在看那幅画,看得津津有味,连李羿尘到了身旁,也丝毫没有察觉。 李羿尘的目光从他的眼睛,缓缓移向他的手,最终停留在他手中的剑上。 剑是好剑,锋利、柔韧,唯一可惜的是没有剑鞘。 但即使没有剑鞘,青年人还是把它握在手中。青筋已经突起,鲜血也已顺着手流了下来。 李羿尘重新看向他的脸,白皙而英俊。 但他依然没有看过来,只是静静的看着水墨画,过了许久,才长叹一声,道:“你知道这是什么画吗?” 李羿尘当然不知道。 这幅水墨画中,画的有街道、有男人、有女人,还有举着风车、扎着小辫的少年。但最显眼的,还是其中的一个年轻人。这画中的年轻人很落魄,走在行人如织的街道上,就仿佛是一条狗,老狗。他穿着长袍,双目无神,向着街道尽头走,萧瑟如风中落叶,让人一眼望去,只觉此画之意境,唯孤独而已。 年轻人道:“这是云澜国中,一位目盲画师所画,取名为《寻我图》,此画至今已有六十年之久。”说到这里,他终于抬眼看了下李羿尘,接着微笑道:“你觉得,此画如何?” 李羿尘转目看向那张水墨画,一时心中只觉无比震撼,少年人到底没见过世面,此时突见这般奇画,只得长叹一声,道:“没什么好说的,只有佩服二字而已。” 年轻人突笑道:“三千万年过去,不曾想,似你这等人物竟也有敬佩之心了?” 李羿尘道:“三千万年?” 年轻人惊讶道:“你难道不认识我了?” 李羿尘道:“不认识。” 年轻人道:“看来你真的已经重生了,那位前辈没有骗我。” 李羿尘听的如坠云雾,道:“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年轻人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道:“我姓陆,陆月华。你或许不知道,我已经活了3000万年了,尝遍人间幸福,潇洒了一生,快乐了一生。” 李羿尘闻琴声而知雅意,道:“可是你现在却只有孤独,并没有任何幸福,为什么?” 年轻人笑道:“因为活太久。”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过了一会儿才接着道:“一个人活的太久,就难免会孤独,过去的3000万年间,我不停的用醉生梦死的方式来遗忘我走过的路,所以我很开心。但是直到60年前,我来到这里以后,我忽然感到了一种难以掩盖的孤独,我开始怀念,回忆,等待……沈千也是一样。” 李羿尘叹了口气,道:“所以他会选择在等到我的最后一刻自我了结,也是因为他活够了,对吗?” 年轻人点头道:“不错。活的太久,反而愿意回归死亡之中,因为寂寞,本就是世间最伤人的痛苦。”顿了顿,他又接着道:“只可惜,这种感情很少人能够体会。” 李羿尘看着他,道:“所以你呢,你也打算死?” 年轻人道:“不错。” 李羿尘道:“非死不可?” 年轻人道:“非死不可!”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李羿尘已经从他的眼睛中,明白了这种感情。 这是一种对永生的厌恶。 年轻人道:“但现在我还不能死。” 李羿尘道:“你还有什么事没有做?” 年轻人笑道:“比剑。” 又是比剑。 李羿尘道:“非比不可?” 年轻人道:“非比不可!” 李羿尘突然叹了口气,道:“但是我却不能对你出剑。因为我必须要走。” 他突然一拉衣襟,露出胳膊。 一条黑色的细线自胳膊流向手心,李羿尘叹息道:“我的时间已不多了。” 年轻人目光一凝,道:“煞气?” 李羿尘道:“不错,正是煞气。” 说出这句话,他的目光露出一种深远的痛苦,嘴唇也哆嗦了。 年轻人的目中顿时流出一种极其失望的神色,颓然道:“3000年前输而死,3000年后,竟连一决胜负的机会也没有了吗?” 他抬起头,又摇摇头,走开了。 李羿尘目送他离去,直到看不见影子,才收回目光。 这时,白色雾霭沉沉,山道朦胧,隐约可见无数座深蓝色久经沧桑的石碑,在白雾中若隐若现。 “观道碑,得大道,你为什么不去看看?”神秘影子的声音悄然出现。 李羿尘道:“何为道碑?” 神秘的声音许是消失了,过了很久也没有回答他。李羿尘见此也不再追问,只是依言走上古道,停在一块坟碑前,静静的观摩。这块坟碑有人高,久经沧桑,已有些裂纹,看来在岁月的侵蚀下,它也难逃毁灭的命运。 李羿尘静静的看着石碑,感到一股沉重的历史感,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时候,坟碑忽然间徐徐发光,闪烁如星。 李羿尘赶紧单膝跪地,以额头抵于石碑,轻闭双眼——脑海中涌现出一条奔腾的长河,浩浩荡荡,排山倒海,自高山之巅飞泻而下,气势有如泰山崩碎…… “水之道,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刚……载舟覆舟……”神秘而古老的文字,最后在画面中闪现,揭示着大道的精髓,李羿尘看着,不一会便痴了。 他沉迷于那一个个揭示着世间真理的文字,对此乐不疲此,同时感到一股灵魂遭到洗涤的感觉,但他毕竟还是拥有着两世记忆的人,在短暂的沉迷过后,他又瞬间清醒过来,脸色沉下去,走到离自己最近的第二块石碑前,又去观摩,尝试领会。 这一过程是极其令人感到舒适的,至少在李羿尘看来。 接下来,他领略到的大道奥义,以五行八卦为主,接着又向风云雷电延伸,越来越离奇,越来越强大。 直到最后—— 嗡! 李羿尘的脑海中出现了一片汪洋大海,继而出现了一粒小种子。这一粒小种子迅速在大海中生根发芽,茁壮成长,随着时间更替,已然长成一株大树。 这棵大树不同于别的树,它的树干上有一道空灵的、像一只交织着神圣光辉的竖眸的眼睛,它的树枝上垂落着的树叶,全是绿油油的,又被无数的符篆缠绕着,神圣而又永恒。 随后,风停了,世界安静了下来。 汪洋大海,平滑如镜,倒映着古树的影子。李羿尘自己也不知怎的,突然就进入了这里。 他看着眼前壮阔的景象,感到自身沧海一粟的渺小,但却压抑着内心的情绪,用着超乎于常人的平静的目光,看着这株古树。这株古树,他从前是见过的,就在他的上一世。 他们相见于‘众妙之门’…… “万古生命树……生命之道……”李羿尘一声轻笑,“当真是久别重逢啊。” 一步跨出,世界崩碎,李羿尘睁开双眼,缓缓起身。 可就在此时,突然间,大地震动,如倒扣瓷碗的世界也摇摇晃晃起来。 “发生了什么?”李羿尘压低重心,皱眉低语。 就当他产生这一想法时,大地突然裂开了,然后拱上来,又翻开,最终露出了一具尸骨。 龙尸。 此后江湖路远,你我已是路人 第十七章凄凉命运的悲鸣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雨。 连绵不断的雨。 如针如丝,在风中飘舞。 李羿尘孤零零的站在原地,既没有寻找地方避雨,也没有动,雨水打湿了他的长发。 他看起来有些狼狈。 此时,他的目光孤独的像一匹狼,正看着前方,看着那具巨大的龙尸躺在大坑中,逐渐失神,变得空洞…… 大雨中,仿佛能够听到一阵悲凉的龙吟,就像是垂死之人的挣扎的呻/吟声,那么凄凉,那么伤感,又那么透着无力的绝望与不甘的倔强...... 龙尸在长久的岁月侵蚀下,只剩下一具骨骸了,玉莹莹的,有几处地方的骨骼,甚至已经断裂。 它张着嘴,高高的昂着头,从那空洞的眼眶中,李羿尘也可以看出不甘。 不甘什么?是命运,还是生而就不等的公平? 李羿尘眼中含着伤感,内心已忍不住为它叹息,走上前,轻轻地抚摸着它的尸骸。 大雨还在下,风更大,刺骨的寒冷令李羿尘感到如芒在背,不过,他并没有动。 他像一根白杨树一样站着,眼神肃穆,充满了尊敬——他一向敬重鬼神。 “万古的悲凉,谁来记?60年如一梦,谁又晓得?”冥冥中,李羿尘听到了这句话。 雨声那么遥远,声音又那么近,李羿尘轻声问道:“过去的尽头是什么?” 沉默。 久久的沉默。 “是血!”又过了很久,冥冥之中,不知道是谁在回答他。 李羿尘轻闭双眼,下一瞬,心神瞬间被拉进一场回忆之中。 漫长岁月中,埋葬的过往,一瞬间,在他脑海中回现,像一段段影片,播放在眼前。 —— 灰暗的天空下,璀璨的道光铺满天地,金色的梵文烙在山河上如熔岩流淌,一众灰衣僧人手持长棍、戒尺,背后升起幽蓝色灵轮,与一群东方神龙厮杀。 “吼!”神龙咆哮,吞吐龙息,翱翔在天空中,夺目之极。它们是这片天地的主宰,生活了无数年,如今,却遭到了这群僧人的围杀,驱逐。 其中斗得最狠的,是一条金色神龙,它有着一双比太阳还炽热的双目,一对比刀剑还要锋利的爪子。 它是这群神龙的首领。 但如今,它却伤痕累累,最大的一道伤口,已经贯穿了它的胸脯,险些毁掉了它的心脏。 这场战争已经持续很久了,它已经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但它清楚,这场战役,至少已长达廿年。 在这廿年中,它不知道失去了多少的亲友,也不知道有多少敌人已喋血它手。 不过,它依旧在战,哪怕已经精疲力竭,它也在所不惜! 这本是它们的领土,更是它们的家园,不仅仅有它们,而且还有它的先祖,所以它绝不退让。 和它对战的是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袍的俊美僧人。 他的一对目光清澈而有神,相貌虽然俊美却依然庄重,他双手合十,立身于虚空中,背后升起的灵轮如一弯秋月,佛光湛然。 他是这群僧人的领袖。 他来到这里,不惜犯杀戒,只为身后那方世界的万千黔首。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样的道理他明白,也正因如此,所以他必然要出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如果龙族继续待在这里,日后又无龙族天敌,最后的结果,注定会给他身后世界带来一场浩劫。 出家人,最见不得生灵涂炭,但他已经算不得和尚。 众生平等,他做不到。 来这里的人,也都做不到。忘却亲友,放下牵挂,本就是一件极难的事。 更何况,并不是每个和尚都是在‘醒悟’之后出家。 轰的一声,道光冲天,白衣僧一掌间,金色神龙竟被打的咳血连连! 天空都被撕开一道千丈的裂缝。 神龙浴血,一声长啸,龙尾一摆,又冲了过来。 白衣僧人无奈,举拳振衣,瞬间跨越千丈之距,法相如影随形,与之厮杀。 天地如遭浩劫,如一张绝美画卷,瞬间被鲜血沁染。 旷日已久的战争终将会落下帷幕,性命相搏,到最后,也终有胜负之分。 亦或是生死。 当一片空明的时空之门开启,金色神龙陨落之时,这场战争结束了。 在绝对实力面前,一切信念,坚持,都不过徒劳无功。 龙族失败了,顶着巨大的压力,重启时空之门,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宇宙。 那一夜,天下大雨。 鲜血如注,汇聚成河,在大地上肆虐。曾经的壮丽山河不在,只剩遍地废墟,满目疮痍。 一众佛僧跪倒在血泊之中,双手合十,虔诚诵念佛号,大雨中淋了一夜。 战争的胜利,并没有给他们带来欢喜,他们也并没有因守卫了身后的土地,而感到成就。这场战争带给他们的,只有终身难忘的回忆,以及无限的悲痛。 这场战争本无非对错,但却因立场,有了必然的结果。 —— 雨落无声,却又不止,李羿尘睁开眼,这才发觉自己全身已经湿透。 刺骨的寒冷,从皮肤传来。 他陷入沉默。 一个疑问在他心中升起。 “如果是我,在那样的境地下会怎样抉择?” 他无法回答。 世界上,本就有很多事情,根本无法回答。立场不一,对错已不重要。 “你觉得,谁对谁错?”雨还在下,一个稚嫩又透着沧桑的声音突然问。 李羿尘转过头,就看见了先前的白衣小鬼。 此时,白衣小鬼站在他的身边,却已经换了一副模样——一身缟素,头顶斗笠。 最可怕的还是他的眼睛。那双眼实在过于清澈,又仿佛沉淀着岁月的沧桑,说不出的神秘。 “在那样的境地下,都没有错。造化弄人,天意难为,它们也许到了今天,会选择原谅,不必怀有太多亏欠。” 李羿尘轻叹。 这本是一句安慰之语,但白衣小鬼听后却忽然变了脸色,厉声喝道:“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慨他人之康,对自己的过错强自原谅!” 声音很大,在雨声中就像是一道霹雳。 李羿尘振聋发聩,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于是准备致歉。但正当他弯腰之际,却忽然发现天地茫茫,哪里还有白衣小鬼的身影? 白衣小鬼来如风,去也如风,李羿尘忽然感到了一股莫大的责任与一种前所未有的罪过。 雨依旧下,风吹着雨,冷如冰。 李羿尘独自一人站在暴雨中。 虔诚的忏悔。 一如那场浩劫之中,胜利的僧人们。 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也没有伤害任何人,只不过是说错了一句话,没有对不起谁,但他却觉得自己非得这样做不可。因为他的良心,已在遣责。 谴责的永远是自己。 时间随着雨水流去了,永不复返。不过,这世上没有不停的雨,当风渐渐变缓最后停止的时候,雨,也就停了下来。 这个世界里没有阳光,所以天依旧暗。李羿尘拍了拍肩,然后开始捧土,掩盖龙尸。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李羿尘从来不怕困难,也不怕路远,因为他只走好当下。 他的目光也好像永远只在他脚下。 那么遥远,那么孤独...... 龙尸一点点被掩盖。 时间在这里似乎失去了意义,没有人知道过去了多久。知道的人,也绝不会说出来。 很多事,就是这样的。很多人,也是如此。很多艰辛,本就为常人所不知,很多人,本就不喜欢揭开痛苦的过往。至少,李羿尘并不喜欢。 因为他深深明白,这些事,本就没人在乎。世界上那些对自己来说惊天动地的大事,在别人眼里,不过是随手拂去的尘埃,说出来,更多时候不是得到同情,而是徒增伤悲。 此后江湖路远,你我已是路人 第十八章神秘的历史之下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一面枯燥的埋着龙尸,李羿尘忽然想起了他的兄弟,也就想起了张扬子。 此时想到张扬子,大雨中的李羿尘就又忽的记起,两年以前,自己曾在一个雨天,被一帮富家子弟堵在胡同内用木棒子打到口嘴吐血,还是他竭尽全力冲进来救的自己。那时,那家伙格外要面子,和那一帮富家子弟打的鼻青脸肿却不喊疼,只用手摸着屁股,一瘸一拐,嚷嚷着若是允许,他可以一个打十个。 那一天,少年李羿尘就觉得全天下就这么一个英雄,换而言之,少年李羿尘就觉得天下英雄当如是。 在那场大雨中,李羿尘见到了一个最狼狈的张扬子。 “不用埋了,这一关算你通过。”语声平淡,仿佛就在耳边。 埋头苦干的少年停下身,而后立直。 拍了拍手,收回思绪,李羿尘望向遥远的山顶,目光灿如日明。 没有多想,也没有停顿,更没有开声问。他就开始缓步而行,同时,也将目光向四周流盼,观察着四周的美丽风景。 半山腰的风景总归是不同的。 烟雨朦胧中,雪白雾霭皆散去,露出古老的深蓝石碑,满山遍野皆是,平添了几分冷冽。 相较于山脚的荒芜,这半山腰明显多了几分生气,四周出现了些许稀疏的植被。 只不过,也仅仅只是多了几分。若是远远的看上去,这半山腰依旧是光秃秃的。 山风凛冽,稀疏的植物飘曳。 不多时,李羿尘已经轻松地越过半山腰,扶摇而上山顶之前。 而甫一抵达山顶,他就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住,目酣神醉。 就见在他眼帘之中,一座巍峨高耸的青铜佛塔如擎天神柱屹立于顶峰。 青铜佛塔共有九层,每一层皆飞檐斗拱,四面八方还镌刻着一尊尊诸天神佛般的神像,大气恢弘。 青铜佛塔经历了无穷岁月的打磨,通体锈迹斑斑,暗哑无光,似是亘古以前便长存至今。 而尤为明显的,是在这座青铜佛塔前还有一座莲花宝台。 只不过,这座莲台上竟然有一道触目惊心的剑痕,似乎是被谁以利剑劈开,充斥着一股无与伦比的剑威。 即使过去无穷岁月,这一道剑痕所带来的剑威,也依旧不减分毫。 而在这座莲台的一侧,还生长着一株绿意盎然的菩提树,六丈高,通天而立。 李羿尘回过神,迈步上前,来到莲台边,用衣袖擦去蒙在其上的厚厚灰尘,莲台顿时变得明净了许多。 不过也正在此时,李羿尘发现这莲台之上竟然刻有字迹! “你出现了。”李羿尘看着上面铁画银钩的字迹,眉头顿时皱起,这写的个什么玩意儿? 不过,还不等他多想,这一莲台竟已寸寸破碎,像人世间的万事万物一样,在历史的车轮下,被碾成尘沙,随风飘逝。 李羿尘怔神许久,轻叹一息,又迈步走向菩提树,只不过还没等他走到,那一株绿意盎然的菩提树就已经灰飞烟灭,连一片最普通的树叶亦不曾留存于世。 “不给半点活路啊。”李羿尘长叹息。 “看来,无论是第五关,还是这场历史中被掩埋的真相,都得从九层青铜佛塔中获取了。” 李羿尘思忖,抬眸将目光投向青铜佛塔。 相较于被剑劈裂的莲台以及青翠欲滴的菩提树,这一座九层高的青铜佛塔,就显得格外/阴森。 其通体还都被暗黑的天穹笼罩,时不时还有血色的雷霆激荡,为其平添诡异。 “希望不要让我失望啊……” 想着,李羿尘已转身朝青铜佛塔走去。 而就近看,李羿尘方才发现这一座青铜佛塔的玄妙之处。 先是大门,以弥勒佛作为图景,周围遍布着青色莲台花纹,在青色莲台花纹上,兀自残留着淡淡的黑色血迹。久经岁月后,这些血迹已经浸入门内,很难发现。 然后就是恢宏大门前的石阶,一共竟有九层,宽两丈。 这些石阶也饱经岁月的蹉跎,留下了历史的痕迹,早已不复往昔的光滑,不少地方还出现了破损,蒙着厚厚的灰尘。 清晰可见,这些蒙上灰尘的石阶,也有着已经被风干的血迹。 最后,就是在佛塔的边缘处,有不少的黄土。 黄土上,还有破烂衣衫。 “这历史的真相到底是什么,那场屠寺之灾,又究竟蕴藏着怎样的不为人知的事?” 带着疑问,李羿尘走上石阶,看着厚重古老的青铜大门,他深深地呼吸一口气,再鼓足劲,狠狠推开。 吱呀一声,青铜大门被推开,一股岁月气息随之扑面而来。 “这是……” 李羿尘看着眼前的景象,怔神了。 就见在青铜佛塔之内,出现了一方大殿! 这大殿极为恢宏,金碧辉煌,四方撑着一根根粗如巨龙的石柱,石柱之上,还有一条条铁链环绕。 而在铁链之上,则捆着一堆堆白骨,极为阴森。 这些白骨上披着破烂衣衫,头骨中有蜈蚣,蛇,虫等生物爬行,并且显而易见,头骨正中央,有一指宽的洞。 在大殿两侧,还摆放着一些古老莲台。 莲台上,是一尊尊饱经风霜的古老神像,久经岁月,神像已经残破,遍布蛛网。 八大金刚、十八罗汉、菩萨、佛祖等神像供奉在最前面,香火熄灭,通体暗哑无光。 这一幕,深深的刺激到了李羿尘。 通过此地的蛛丝马迹,李羿尘可以猜想到,六十余年前,此地是何等的繁盛。 而这一切,却都成了眼前这副模样! 神像残破、天地如瓷器迸裂、万物凋零……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一场血腥的屠杀,使之葬灭,这如何让人不心生感慨?如何让人不心生震撼? “约莫六十年前,莲花古寺来到此地,随后与神龙交战三年,此后扩张势力三十余年,最终覆灭。” 李羿尘用手抵住下巴,“二十年前,有道之士路过,村子气运由差变成极差,而又隔十年,黑衣人闯入小镇,抢走我爹娘……” “也就是说,自莲花古寺覆灭以后,每隔十年,便会有非常不好的事情发生。” “而今,似乎也快接近十年了。” 少年抬起头,将思路理清。 虽说此番想法全都只不过是想象,或者是某种意义上的偶然,但当一件又一件奇怪的事发生,他不由得产生了疑惑。 例如,半年前搬入桃花巷的小兰、即将远去的唐辰、对他冷笑的渔夫、说他轮回中争渡的斗笠老头,以及送他金色鲤鱼的姜老头,他们都很奇怪。 李羿尘不懂,但是清楚,这一切约莫都和他有关。 一个从轮回中争渡而来的少年。 何为轮回?即为后悔。 掌握轮回之道,即可在每一个境界至臻巅峰,达到至高至强,同境无敌! 若有遗憾,也可重新再来走一遭! 并且轮回大道中的每一种奥义,皆为无敌道。 “漫长历史过去,一切真相尽掩埋在尘土之下,不过总会有线索,而根据这些线索,兴许能够发现那些秘密。”李羿尘自语。 说着,他开始探寻。 此后江湖路远,你我已是路人 第十九章缘分不过一道桥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古老的墙壁上,壁画已经暗淡,模糊,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尘,历史长河滚滚,看来它也难逃宿命。 李羿尘走上前,抬头观摩,一边走,一边贴着壁画用自己的衣袖拭去上面的灰尘。 壁画上镌刻着古老的图腾,有万佛朝圣、百鸟朝凤、仙人摇头晃脑、蟠桃盛会等等,不一而足。 李羿尘看了一会,便痴了。 他仿佛进入了一个在这个世界之外的另一个世界,并对此流连忘返。这个世界是超出他认知的,只是在他曾经那些最悲惨的时刻,有过模糊的影子,仅此而已。 墙壁很长,也很高。 李羿尘看了很久才看尽。等走到壁画的尽头,他不由感到意犹未尽,身体尚在此地,但心神却已经飘到了那一个神话的、神秘的仙界中去了。 想到眼前一切终不过前人想象,李羿尘又感到可惜,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声叹息中,饱含着复杂的情绪。这些情绪数不胜数,说也说不出来,其中的惋惜,也是浓的化也化不开。 念前世,他跟随向粒祖师游历八荒,曾观锦绣山河万里,见过自高山而下奔滚不息的黄河,爬过罕有人至的皑皑雪山,去过泰山,下过江南,心境早已达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之境,但是现在,自今世而观过去,他竟还是无法平静。 这不仅与他是转世之身密不可分,而且与此等景象息息相关。 过去的繁华昙花一现,于当下窥得过去之一角,若非亲身经历,谁又想得到其中的震撼? “嗯?” 李羿尘心有所感,转过头,忽然看见在远方大殿上挂着一方又宽又长鲜红得如人血浸泡而成的红布,那红布挂在墙上,仿佛成了大殿的背影。 阴风阵阵,红布如波涛。 周围的光并不亮,李羿尘摸着黑来到红布前,抬起手……这一刻他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着。四下里忽然又来了一阵阴风,将壁灯吹灭,周围一下子黑了。 风悄然而停,四下里安静的可怕。 李羿尘深吸一口气。 嗞拉——红布被扯了下来! 李羿尘举目望去,脸色明灭不定,眸中有未知的光芒在闪烁,似是觉得不可思议。震撼、恐惧、麻木等情绪紧接着都涌了出来,他感到不安,不觉呆滞在那。 就见那红布被拉扯下来后,大殿的背景竟然成了一堆不下千数的井然有序的灵牌! 那些灵牌上,皆写有金色字迹。 “莲花古寺,佛修莫言空,佛号法然;” “莲花古寺,佛修林净空,佛号灵虚;” “莲花古寺,佛修代无染,佛号归一;” “莲花古寺,佛修空无尘,佛号今未;” …… 不下千数的灵牌,每一块上都写着名字及佛号。 粗略观察即可发现,这些灵牌上的每一个人,都来自于莲花古寺,并且灵牌后面,都供有一尊佛龛。 在佛龛内,隐约可见有木质佛像跏跶,似老僧入定。 “枯寂在此等待了六十余年,终究还是等来了小施主,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就在此时,忽然有人轻声温和出口。 李羿尘因此被惊醒。 猛然低头间,他发现在自己的身前,竟然多出一道身影、一座古老莲台来! 这道身影颀长,着月白色袈裟,面如冠玉,红唇剑眉。 他双手合十闭着眸坐在那,仿似从亘古枯坐到现今,经历过时间长河的沉淀。可一身气质,却显得一尘不染,超凡脱俗。 而在他座下的莲台,也是亦如其人极为不凡,看上去如一朵待放的莲花,有仙气蒸腾。 李羿尘彻底的惊呆了,怔在那,许久后方才拱手道:“晚生李羿尘,见过无渡老前辈。” 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但还是这样做了。 白衣僧人睁开眸,相视一笑,道:“小施主,敢问一句,你如何知道是我?” 李羿尘不假思索道:“直觉。” 白衣僧却摇了摇头,淡笑道:“这叫缘分。” 他又笑出声,慨然道,“自古缘分一道桥啊,逃也逃不掉。” 不等李羿尘开口,白衣僧又站了起来,双手合什,抬头望去,眼眸中出现了一片星空。李羿尘并未出言打断。 星空彼岸,有一道万古白影回过头,轻轻地点了点。 白衣僧叹道:“这因果着实有点大。” 李羿尘一脸茫然。 白衣僧又回过头,微笑地问道:“小施主,可知晓,在这场因果轮回中,你为何偏偏遇到了小僧?” 李羿尘使劲摇了摇头。 他来到这里都是意外,或者说只是想碰碰运气而已,又怎么知道会偏偏碰上他? 白衣僧再次自问自答道:“我们能相遇,这就是一场缘法啊。” 这句话不知是说与李羿尘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李羿尘忍不住问道:“老前辈,为什么你要装成一个小孩子,来哄骗后生来参加你这个传承?” 这个问题他很不解,想听答案。 白衣僧神色尴尬,惆怅叹道:“人之所性,岂有道理可言?这……也是一场缘法吧。” “那……”李羿尘想要问一问有关奖励的事。 不料,白衣僧神色不悦,抬手打断,声音后发而先至:“不必多说,小僧心中自然有数,因果轮回,这就叫定数。正所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这些小僧早在六十年前就已知晓。” 李羿尘龇牙咧嘴,最后轻声问道:“恕后生无礼,那敢问前辈,是人是鬼?” 白衣僧眼皮猛地一跳,被这句话惊到。 “小施主,谨言慎行啊……” 李羿尘哦了一声,禁不住用手堵住嘴巴,偷偷的笑了起来。这样俊的小和尚,挺有意思的啊。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白衣僧就再一次开口:“小施主,近日以来,你可听闻,有谁说过一句‘万古一朵莲’。” 李羿尘摇摇头,“未曾听闻。” 白衣僧叹道:“小施主,说谎可不太好。” 李羿尘仰首问道:“前辈心中早有定数,又何故有此一问?岂非多此一举?” 白衣僧看向远方,摇头道:“只是不敢相信罢了。” 李羿尘刨根问底的问道:“不敢相信什么?” 白衣僧不再回答,偏移话题,笑道:“小施主,其实此番引你前来,除了传承外,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想请小施主再帮一忙,保管一样东西。” 李羿尘问道:“什么东西?” 白衣僧道:“一朵莲。” “一朵莲?”李羿尘愈发疑惑了,刚想继续问问是一朵怎样的莲花,却见白衣僧已探手入袖,取出了那朵莲花。 准确点讲,是一株未开的莲花。 李羿尘接过手,仔细的观看起来,不过刚刚触手,那朵未开的莲花就已经如凉水入喉一般,浸入他的体内。 “前辈……这是?”李羿尘很惊讶。 却见白衣僧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又重新坐在了莲台上,双手合什,轻声言道:“清净……” 此后江湖路远,你我已是路人 第二十章善恶对谈论大道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宽阔的大殿内,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对坐。 白衣僧突然问道:“小施主,贫僧有一问,请问,愿听否?” 李羿尘颔首道:“前辈直言便是。” 白衣僧抖了抖双袖,目光直视李羿尘双眸,温声开口:“敢问小施主,这九年间,是如何看待坏人的?” 李羿尘神色拘谨,锁眉沉思片刻,方才理所应当地笑道:“在我这儿,坏人的定义与世俗不太一样,对于看待坏人,自然因人而异。” 白衣僧伸出一手,笑脸温和道:“请小施主言。”说毕,又自顾自整顿白衣,面容严肃,正襟危坐起来,就像是私塾里蒙学的孩童。 李羿尘心下暗赞,明面上却也正襟危坐,目光清澈,看着眼前这位活了六十余年的白衣僧人,毫不拘泥,侃侃而谈:“在我这里,坏人是绝对理智才能分辨的。而好人,几乎是没有的。” “因为坏人有时也好,好人也有做错的时候。但错就是错,对就是对,咱不能因为他一时之好,而忘了他一世之错。也不能因为他一世之好,而忘了他一时之错。” 说到此处,白衣僧便有些听不下去,禁不住打断道:“因为他一世之好,而忘了他一时之错,小施主,此言?” 李羿尘蓦地一声轻笑,解释道:“我没说不可以原谅啊。” 白衣僧一呆,转念一想,豁然明朗,拱手抱拳笑道:“小施主此言,可是将好人,放在了君子之上。善哉,善哉!” 随即,他又敛笑整容,再次伸手:“施主还请继续言。” 李羿尘轻微点头,收容继续道:“对待坏人,我自是分为三种情景。” “一者,极恶之人,对待此类,我自会举剑杀人,除暴安良。” “二者,亦正亦邪之人,于此类人,我则自会我行我素。” “三者,由善向恶之人,诸如此类,我会凭心而行,力争改善。这就是我的看法。” 白衣僧静默听毕,沉思许久,悔然长叹:“所以说,在你的心中,贫僧昔日之举,终究是错了吗?” 李羿尘道:“前辈可不是那三种人。” 白衣僧摇摇头,忽然潇洒地躺在那方莲台中,用后手撑住脑袋,翘起二郎腿,莫名叹息。 而就在此时,只听哗啦一声,就见白衣僧脚踝处落下一大串拇指粗的青铜铁链来。 李羿尘凝神望去,发现前辈竟是被青铜铁链锁在莲台上的,当即微微皱眉,却并未多出一言。 白衣僧看向他,苦笑道:“贫僧就是那亦正亦邪的人啊。” 李羿尘抿唇而不言。 白衣僧见此笑道:“小施主但讲无妨。” 李羿尘便沉下心,轻声道:“前辈,羿尘心中,其实还有一种人,那便是介于好人与坏人之间的人。而这种人,又分三等,常人,善人,君子。” 说到此处,李羿尘微微躹身,“而羿尘眼中,前辈,是那善人。” 白衣僧尤为惊讶,笑问道:“何为善人?” 李羿尘道:“心存善心,竭力求善,皆为善人。” 白衣僧似有所感,但顷刻间又心生困惑,“那善人既是如此,君子又是如何?” 李羿尘笑道:“规矩道理之下,行走的善人,就是君子。” 白衣僧有所感悟,当下双手合十,拇指转动念珠,定住心神,红唇翕动,不断念道阿弥陀佛,稳固道心。一瞬间,他神游天地八万里,再一瞬,他神归睁眸释然笑。 李羿尘自是不明白其中道理,但也傻呵呵的跟着笑。 却见这位白衣僧人再次起身,竟是从那莲台上走下,步履轻松自然,来到少年跟前。 而束缚着他脚踝的青铜铁锁,则在一瞬之间,俱化灰飞。 李羿尘惊疑道:“前辈,你……” 白衣僧轻轻地拍了拍他肩膀,笑道:“很惊讶?贫僧此举,其实有手就行。” “那……” 白衣僧双手负后而远望,怅然道:“贫僧知道你想问什么,无非就是为何待在这里那么久,都不曾离开?为何明明有打破枷锁之能,现在才用?” “现在贫僧告诉你答案,因为我与你相遇,本是一场缘;因为我身上的枷锁,本就是我自己所缚的。” “至于为何……因为贫僧有愧天地,苟活于天地之间,就只好铁索缚身偿还罪行,只愿在遇见你之后,可以求一场死。” 他说的很轻松,像是在扯一些寻常事,声音流畅且温和。 但李羿尘却悚然一惊,接不上口,只道:“……你……你……” 白衣僧手心叠放至于身前,神情快慰,“贫僧虽然为这天下护得一方净土,为龙族寻得一方安宁,但手中却沾了太多鲜血,有愧于天地,便也只好去也。” “我无渡禅师这一辈子啊,念了一辈子的佛经,敲了六十余年的木鱼,看过全天下最爽的剑修,还和他喝过小酒,啧,死而无憾,死而无憾。善哉,善哉!阿弥陀佛。” 他双手合十,转头道:“另外,小施主,灭掉莲花古寺之人,是‘鬼一指’梅长风,当年是他带领一众邪教子弟闯入此地,杀光了所有人。但却留下了我一个活口,原因我不多说,以后你自会知道。” “同时,我想请你以后,莫要报仇。” 李羿尘疑惑道:“既然叫我莫报仇,为何要提及这一茬呢?” 白衣僧神情困惑,“是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呢?” 说到这,他忽念起那场杀劫来,轻闭双眸,长叹道:“只亏得问心无愧,否则九泉之下,难面佛祖。” 说完,一阵清凉风悄然吹过,白衣僧一下子就如青烟般被吹散了,溘然长逝。 李羿尘依旧静静地站在那,看着白衣僧死去的地方,不觉间,他已泪流满面。 惆怅? 失落? 或许都有吧。 李羿尘抬起头,似有千言万语,似要将肚子里积蕴的道理尽说完,但想了想,还是低下头,轻声念道:“走好。” —— 星空彼岸,九幽轮回世界,鬼门关处,一位白衣红带、剑眉星目的潇洒剑客手执一柄刻有‘谪仙’二字的仙剑,蓦然回首,透过光阴长河,直通某处,暗自叹息。 哗! 下一刻,天开一幕,流光溢彩。 他出手了。 一剑扬空,又轻而易举的挥下。 亘古不变的空间长河当中的某一河段直接显照出来,空明透亮。 再下一刻,那段空间河段竟直接被某人以手中之剑之蛮横之力所打碎,砸出一扇时空之门来。 白衣剑客迈着悠闲潇洒的步伐,走入时空之门,倏尔消逝不见,无影无踪。 这一幕,简直恐怖之极,只好在无人观赏。 —— 私塾内,教书先生正在与一位青衫读书郎对弈,虽已是下了几十余手,却仍旧胜负难分。 教书先生神情温和,青衫读书郎神情拘谨。两人都很认真。 突兀之间,这位神情温和的教书先生抬起头,望向窗外绵绵春雨,似有所感,重新看向棋局,捻起其中一枚白子,轻轻地放在正中央的位置,而后对少年郎道:“此局先生输了,不过待会儿莫要出声。” 言毕,教书先生起身离座。 与此同时,棋局中间,那枚白子悄然燃烧,化作灰飞。 教书先生油然感慨道:“少一人矣。” 说着,拱手作揖。 窗外夜空,细雨朦胧,隐约可见那满天星辰中,有一颗在灼烧,于极尽璀璨中暗淡,最后坠落。 青衫少年郎痴痴地望向那,喃喃道:“有流星诶。” 他浑然没有察觉到,自己与先生下的那盘棋,其实远没有到分胜负的地步。 —— 在这场局中,万古时空为棋盘,双方各为黑白子,输者死,必死子时间一到,亦会死。 而那流星,就是他们陨落的标志。 此后江湖路远,你我已是路人 第二十一章天黑夜浓白骨苏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许久,拱手礼毕,李羿尘收心整容,轻轻地叹口气,便踱步走开。 大殿内,本已擦得明净的古老壁画又渐渐暗淡,像是万顷山河失了颜色,亦如一座江湖垂老。 于历史中重现又淹没历史间,天地有心否? 李羿尘无从得知。 他款步走至那数千灵牌前,弯腰作揖,一揖到底。算是替天下、替那些蒙于鼓中不知情的人,说一句感谢。这些人,为了这座天下,实在付出了太多代价,一点敬意,不足为道。 灵牌微颤,犹有灵性。 李羿尘随之起身,可恰好错过了这一幕。不过,他起身时,已有两物浮现于他身前。 一红一蓝,两株仙草。 嗡! 草药燃烧,光焰升腾。 扑面而来。 李羿尘心下大惊,正欲缩退闭目,但不及半步,那草药便已“撞”上他的脸颊。 嗡! 草药如细石沉海,顷刻之间消失不见。 李羿尘很惊讶,但又不及片刻,心下暗道怪哉,原来是察觉到身内煞气消失大半。但细想,便也合乎前话,就不再多念。 他转过头,看向殿堂中央的石柱,当看到那有具孤零零的骷髅时,心头忽的一痛。 他沉步朝那行去,目光凝聚,牙关如铁。 六十年前的光景,李羿尘仿佛于现世重见;他眼波历史流转,风雨交加之夜,屠戮开始。 良久良久,李羿尘停住步伐,收回了视线,眼神变的和脚步一般沉重。 他忽地振衣而起,来至柱侧,一把扯下铁链,闪身抱住枯骨。下一瞬,砰的一声,他又回到地面。 这些人,受的罪够了,该下来了! 接下来,李羿尘又陆续的将那些枯骨从柱子上放了下来,背在身上。铁链加身,牢固得如成一体。 枯骨不重,但很容易散,李羿尘只能小心翼翼的。思忖少顷,他最终将其埋在了铁塔五丈外的空地里,并将一柄木剑折断,斜插入地,充当墓碑。 墓碑上,他刻上歪歪扭扭的五个字,“千古英雄墓”。 这话是他从书上看的,觉得很好,便以剑作笔,写了下来。 不过,字有点丑,当然,这也怪不得他,因为他一个扒墙听书的少年,再怎么好学,也就那样,握笔写字如此,提剑刻字更如此。 前世时他的老师,也就是那个金丝白袍的慈善老人也只教过他诸多道理,从世理到乡俗,从自己及他人,几乎都讲了个遍,可就是没教他过写字,只叫他拿剑。老人说写字没有用,识字就好。当时一心复仇的李羿尘信以为真,觉得在理,可是这转世的九年光阴告诉了他,写字是有用的,至少他喜欢。 他曾见过诸葛先生写字,那模样,当真是赏心悦目,端端正正,一丝不苟。而那手字,则一如其人,矫若游龙,潇洒飘逸,极润眼目。 对于那位私塾的教书先生,李羿尘始终怀有一种微妙的情感,像师长,也像父亲。 埋骨之后,李羿尘就在山坡路上斜躺下来,叼着根不知何处摘得的野草。 ——世人的命运岂非与这野草相似? ——会在某一天,或许晴,或许雨,就突然被人收割? 他仰望夜空,看着深紫色的、如瓷器迸裂的穹顶抛洒光辉的天渊,竟似痴了。 山风吹,长草窸窣,野草摇曳。 李羿尘的流海也如野草般摇曳起来,一下子,就遮住了他半边脸庞。而他那只被遮住的眸,此时就像薄云里的星,若隐若现,那么遥远、深邃。 在这个时候,少年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很奇怪的想法,是不是强大到令命运长河、历史长河俯首,自己就有可能更改这一切? 那些英烈,不该就这般掩埋于历史。 绝不该。 良久,李羿尘垂头起身,轻掸泥土。心念一动,下一刻,他化作了一道白虹,朝世界边沿掠去。 一路上,大地龟裂成无数块,白骨森森失去光泽,佛衣破烂,景象凄惨之极,触目惊心。 轰! 李羿尘迎着世界边沿,突地一拳打出。 天地猛的一颤,狂暴的世界之力蜂拥而至,规则神链、大道锁印现苍穹,然后,又有无数条空明的秩序神链穿梭穹顶,将这一拳之力轻松化解。 李羿尘的身形则狠狠倒退六十丈,热血翻腾,禁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其手骨如裂,亦有血渗出。 他神情平静,轻扭手腕,格格作响,骨头当真碎了。 不过,当一个人有着无比信念时,任粉身碎骨,也可置身事外。李羿尘现在就是如此。 他信念如火,燃于眸,沸于气机,一身威势杀气毕露,直似一尊凶神般可怖。 李羿尘举拳,欲再次出手。 便于此时,突听识海一人道:“你若想以蛮力破开世界禁锢,便如蜉蝣撼大树,无论如何,终是无用之功,只会白白消耗体力,得不偿失。我劝你三思而后行。” 李羿尘微皱眉,以心声问道:“你在教我做事?” 那人道:“的解如此。” 李羿尘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识海中沉默了一会儿,那人适才开口,道:“因为你想出去。不是么?” 他的声音平淡润朗,平静得令人心生恐惧,一种深邃的恐惧。李羿尘就在恐惧。 他为什么要恐惧?是他从来没有遇见过如此冷静的人吗?或说,是一种心境的体现? 李羿尘沉吟一会儿,心神宁静,道:“你说。” 那人呵呵笑道:“你不是不想听吗?” 李羿尘道:“现在想了。” 识海中,那人抚掌笑道:“不错,心境有你当初几分模样,看来九年间,你已渐渐走到了原路之上。” 李羿尘沉吟不语,什么都没想。 那人又道:“为什么?” 李羿尘道:“你知道原因。” 那人道:“我不知道。” 李羿尘道:“你的问,就是因。” 那人爽笑道:“哈哈,忘了这一茬,倒是我老了。” ——他真的忘了吗?他真的问的是这个吗? 李羿尘的回答也真的仅此而已? 风在吹,夜已临,星已升起——这天地间只有一颗星,时间过的飞快。 四周暗了下来,与黑暗溶为一体,李羿尘也被黑暗所吞噬。 他眼中的光渐暗,因为天黑了。 黑夜,在荒芜的大地上空就是一头野兽张开的血盆大口,不论是属于这里的坟墓,还是李羿尘,皆是口粮…… 黑夜不会平静,李羿尘也不会。因为天黑了! 《暗黑神经》载:“尸所,鬼隐之地,人莫行,缘起黑暗之铃,会唤起沉睡的亡灵,猎杀笼中之雀。” 《死书》记:“所谓尸所,万恶之地,神灵禁行,天不公,礼乐崩,人性沦丧而筑。” 李羿尘前世博览群书,好书坏书通读,对于这些鬼神之事自不陌生。 识海中那人更如此。 李羿尘见那人不说话了,便也沉默,但心绪翻转,当即就提步向佛塔行去。 百鬼夜行,不求庇处,定成枯骨。 李羿尘尚且年幼,虽在这里就像是仙神,但一手难敌多众的道理,他还是懂。退一万步说,为了离开,他也须留存体力,不宜硬拼。当下之计,还是先占天时地利为好。 …… 荒芜的大地中,成片的枯骨裸露,像是死神的背脊。 其时星已升顶,悄然化作鲜红——如血的红,它闪耀如燃,映衬大地也是一片鲜红,如被血染。 大地上,枯骨发出格格之音,刺耳尖锐——那是骨头摩擦的声响。 忽地,一声尖锐的嘶吼在寂静的夜空中响起,沉沉的,冷冷的,拉的很长,令人不寒而栗。 紧跟着,一具尸体立了起来。 再然后,‘死神脊背’立了起来。 寂静的夜,瞬间被嘶吼声和骨头摩擦音划破。 夜浓了。 此后江湖路远,你我已是路人 第二十二章不配为师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四下里全是风。寒风,如死神的手般冰凉,轻轻地,慢慢地抚摸着大地,旋起砂。 这片大地全是砂。 风旋着砂,砂随着风,谁带走了谁?谁追随着谁?世人岂非如砂,终究会被一场急风带走? 叮咚,叮咚,叮咚咚。 佛塔檐下的风铃在寒风中响,清脆悦耳,像是对这曾经的净土送终,千百年如一日的送终。 李羿尘已在檐下! 他一身黑衣,手上扎着破布,破布中还在溢血,但他不在乎;他的目光始终在远方,对什么都不在乎。 难道远方有他要等的东西正在奔赴而来? 李羿尘手里握着一柄剑,铁剑,剑已生锈,血已干。 风刮着他的脸,砂在他的脸上割出血,但他却一动不动。在风中凌厉的如一尊魔神。 天连着地,地连着天。 这可以俯瞰大地,但望不到边! 此时,李羿尘突然看到,在天边出现了一条线,一条黑线。然后,他又看见了潮,尸潮——尸体堆积的潮浪。 潮浪翻,尘砂涌,天地唯有李羿尘。 锵! 剑在手上,心在剑上。 剑已出鞘。 天地间,好似只有这一剑。 这一剑,既没有剑光,也无半点剑意,是无声息的一剑,但是,当剑出鞘时,已有海量剑气铺盖天地,如九天之云下垂,纵横三万里。 而当剑回鞘时,不仅天塌了,地也沉了。跟着地一起沉的,还有无穷尽的枯骨。 轰隆隆! 那声音如雷,景象极端恐怖。 这一剑,端的是无敌! 李羿尘握住剑,看向从深渊中爬出的枯骨,挑了下眉,喃喃道:“一剑不够……” 识海中,有人轻笑道:“当然不够。” 李羿尘道:“你有什么法子没?” 那人道:“有。” 李羿尘道:“说。” 那人又轻笑道:“我为什么要说,你凭什么让我说,你觉得,你有这个资格?” 李羿尘干脆不理他了,道:“那你别说了。” 怎料,那人反而笑道:“你让我说,我偏不说,但你不让我说,现今我偏要说。” 李羿尘无言以对。 那人便极高兴,道:“轮回,终结过往,埋葬岁月。” 李羿尘提剑而出。 欲再拔剑。 但可惜,剑始出鞘半寸有余,就有一具枯骨冲来了。李羿尘不得不收剑对付。 枯骨出手很快,比猎豹还快。 它嘶吼了一声,五指如钩,便朝李羿尘肩膀处狠狠扣去。而李羿尘则身子一蹲,避开了这一击。最终只听一声砰,便见枯骨的手已是嵌入门内,拔也拔不出,可见其力之大。趁此时机,李羿尘也顺势用手肘攻向枯骨胸腔。 咔嚓一声,枯骨骨碎,身形跌落三丈开外。而此时,已又有三具枯骨冲来。 李羿尘不敢恋战,当即身子一缩,一式“飞燕寻欢步”,便蹬开那三具枯骨,率先进入门内。但不料,那三具枯骨竟又冲来,一手给大门扣出了个大洞。 李羿尘无可奈何,有些不知所措。 枯骨却愈来愈多,蜂拥而至。 李羿尘渐渐挡不住了。 哐当一声,大门碎。 李羿尘一个后仰空翻,将一具枯骨踢飞。 当他再落下时,却已是站在两具枯骨的肩膀上。而这时,却又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嘶吼,原是立于第一层枯骨之上的尸体又涌来了。 李羿尘抬起头,身轻如燕,三两步助跑后腾身而起,抓住环绕东壁的栏杆,一下子翻身掠过。 枯骨依旧穷追不舍。 李羿尘则小腿发力,如灵猿般翻身于四壁楼梯间,不断向上。 枯骨也跟着向上。无论动作、力量、招式都像是与李羿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灵敏快捷。 这给李羿尘造成了很大压力。 “砰!”突然间,李羿尘正翻身,却见一具枯骨猛地冲来,一掌攻胸,将他击飞,狠狠撞入墙壁。 “哧!”李羿尘热血难禁,猛地喷一口血。 当即,他昏死过去。 而近处的枯骨,则一具具疯了般,蜂拥而上,要啃食他的肉、饮他的血…… 就在此时,突听一人道:“让你用轮回就用,逞什么能。” 忽地,李羿尘身前多出了一条影。 他身影虚幻空明,有永恒气息流淌;他眸如日月,有命运光辉交织;他身姿颀长峻拔,有举世无双之风采! 正是不朽桥上的那人。 他立于大殿之央,浑身流淌万道气息,单是威势,便让不少的枯骨直接炸裂,粉碎成尘。 他有些无语,这还没出手呢。 那人只手招来锈剑。 又举剑,再落剑。 干净利落。 剑气直接杀破天际,直通世外,剑之所指,无一可抗。一条笔直的裂渊浮现,不知通向何处。 笔直渊路上,没有一具枯骨幸存,全部炸裂。 这座屹立六十年而不倒、高达万丈、长满荒草的道碑山,在一瞬之间,轰然倾塌。 下一刻,这个世界被剖开了。 风停砂息,枯骨成灰。 无数秩序神链自苍穹穿梭,又崩碎;无数规则大道印现天地,又焚烧。 举世黑暗。 夜,悄然松开爪牙,沉沉退去。星,渐渐降落,消失天际。 世界如分两半。 “复苏,起源。” 他又浅吟一声,锈剑扬空,如举玉圭献帝。 世界之外,亿万道光亮起,一条不知起源亦不知尽头的时间长河奔腾而出,裹挟世界,随岁月拍打,永恒重塑。 于是,便见破碎的一切都被重塑了。宫殿、道碑山、天穹、大地、风……全在愈合、重塑。 除了枯骨,因为它们已掩埋在泥土中。 这里已没有寒风,也没有砂,因为寒风已化春风,砂已化成泥。 春天已来了。 星已升起,夜却未来。 一籽平凡草籽生长,眨眼已长成茂盛草原。 一株低矮小树摇曳,转瞬已化作千丈森林。 一片死寂的山峰,出现了鸟,出现了花,出现了生机。 一场春雨伴春风,为平原送来了花,送来了鹰,送来了马。膘肥体壮的俊马飞奔在草原,雄壮的野鹰翱翔于长空,姹紫嫣红的鲜花怒放生长,天地生气盎然。 那人简直就是造物主,万物之神。 李羿尘不知何时已醒了,从墙上掉下,痴痴看着他,目光灼热。他向往这种力量,因为很强。 少年都好胜,李羿尘也是少年,自然也如此。 那人转过头,俯首看向他,笑眯眯道:“小子,想学?” 李羿尘道:“不想。” 我只想靠自己,然后超越你。你不值得当我老师。 那人并不生气,依旧满脸和气。他轻笑道:“睡吧。” 声音温和,像春日里和煦的阳光般润人心,似乎也有种莫名魔力,可以牵引人的心神。 李羿尘不明所以。 但刚困惑,他就发现自己已不受控制的倒下了,灵魂沉沦。 他岂非是无所不能的神? 时间流逝,身影消失。迷糊中,李羿尘做了一场很长的梦。他梦到了一个女子,白衣胜雪,但面容模糊。其时深夜月明,她伫立于一株桑树之侧,蒙着月光,对他说了很多话。可他全都听不懂。梦到一位老人在夕阳古道里,举杯饮酒,一杯接一杯,对他说了些人生道理。梦到夜色里,一个白衣红带的剑客立于竹端,纵声朗笑,说“天涯何处不相逢”。 最后,他梦到了诸葛先生。其时春雨朦胧,泥泞巷子里,他与先生共撑一柄油纸伞,伞向他斜。诸葛先生对他说了句“君子持剑,无不胜之局,这天下的剑,不是拿来看的,也不全为杀人,还有救人,侠义二字便在其中”。李羿尘只觉得天亮了。 然后,天真的亮了。 他醒了。 此后江湖路远,你我已是路人 第二十三章你孤独吗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冷月高悬,野猿嘶鸣,衬得天地愈加凄清。 山崖畔,一株虬劲青松插崖而生,细密松针上蒙着一层凄冷的月光。月光皎皎,冷色雾霭如静水浮光。不知何时已照进了山隙,浸入了李羿尘心中。此时,李羿尘就站在山隙里。他已伫立很久。自从那方世界中苏醒之后,他就在来到了这里,一直默默立着,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似亘古伫立至今,又可以站到万物毁灭为止。 夜空如一块镶嵌宝石的墨玉,深沉且宁静,夺目且美丽,就像握在李羿尘手里的剑。 他的剑已不是那柄锈剑,已换成了一柄宝剑,一柄镶嵌着无数黑钻的剑。 他好像无论何时都可以摸出把剑来。 寂静的夜,沉默的人,这样的时间,已是注定不会平静。而李羿尘的心,也从未平静。 突然,李羿尘抬起了头,看向远方,又突身形一掠,一式“云烟追雨步”,三五个翻身,踏着冷湿的山壁,来到了山顶。 山顶上有两个人,两个少年。 李羿尘已收起了剑。 没有人知道他将剑收在了哪里,绝没有人。 岂非是收到了心里? 那两个少年已察觉到了他,当即转身,眼睛一下子就灼灼发光了。这两个少年果然是崔平安与张扬子。 “李羿尘,你去哪儿了?”崔平安红了眼。 他声音沙哑,带些哭腔。显然,当他们落入深渊来到这里,却唯独不见李羿尘后,伤心的哭过了。 ——李羿尘,你去哪儿,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 ——李羿尘,你是我兄弟,为什么要离开我,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崔平静心里有很多话想说。 李羿尘却很平静,像这宁静的夜。他没有回答他的问,只轻声笑道:“崔平安,天凉了,咱们回去吧。” 他的声音温和,似春日里的一线阳光。 崔平安突然目光遥远了,心也随目光远去了。记得很久以前,自己同眼前人第一相遇的时侯,是冬天。天很冷,自己被几个混混打了,缩在墙角,吐着血,恨恨的告诉自己以后要打回来,那时,就有个破衣草鞋的少年向他伸手,偏过头,说着“天凉了,跟我回去吧”。那时,少年的微笑也如此,像阳光,曾照进他黑暗山隙里的心灵。然后,本极犟的他,不知怎地,当看见那双清亮眼睛后就变了,立马跟他走了。 但如今,不知为何,他却不想走。 星空下,他看着他,笑容灿烂,可却极伤心。张扬子站到一旁,也忍不住道:“李羿尘,你去哪儿了?” 李羿尘取出剑,一手横臂且横剑,道:“落坑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我到了山崖隙里去了。喏,这是在山隙里发现的,挺值钱的,送你们了。”说罢,他手一挥,剑已落入张扬子手中。 张扬子抱着剑,拍了拍崔平安的肩,道:“回家。” 这两个字像用尽了他所有力气。 他深深地看了李羿尘一眼。 李羿尘则大步流星,双手背着后脑勺,大摇大摆的离开。张扬子与崔平安只好跟着。 而当他们离开后,那片李羿尘伫立的石隙处,才开始渗出血。 …… 夜浓,墓碑侧。 李羿尘三人坐下休息,点着一团篝火,烤着先前在溪涧中捕获的鲤鱼。张扬子与崔平安已睡下,打着鼾——只要李羿尘要他们休息,他们向来不会拒绝,无论身处何地。 借着篝火,李羿尘撕开衣襟,胸腔有一处爪痕,正淌血。再伸出右手,只见右手肿大,竟毫无知觉。 李羿尘看着,用衣襟包扎起来。 额头已渗出冷汗。 夜色下,他背倚墓碑,包扎伤口,而另一边,一个装睡少年听着他咬牙的声音,轻轻油泣。 良久,夜风习习,正在包扎的李羿尘心神突一猛颤,他几乎一瞬间起身。 常年握剑,令他对危机极为敏感。 他取出一柄无格黑剑,持剑指碑,冷声道:“出来。” 墓碑后一阵沉默,但却可听细微声响。良久,才冒出个小脑袋来。 再之后,是个人,一个女孩儿。 李羿尘盯着她,却在一瞬间痴了。像他这样的人本不该如此,因为他有一颗无比坚韧的道心。 但他真的痴了,为眼前绝色着迷。 只见这位姑娘正是:“一身如枫彼岸衣,足挂叮咚小金铃。眉如远山颜似雪,一对秋水月明心。” 李羿尘摒住呼吸,心脏剧烈跳动,羞而郝颜。 良久良久,夜风吹拂,叶木自树端飘落,李羿尘稳下心神,轻声询问道:“你是谁?”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和他的心一样。 你怎叫一个青葱年华、未经世事的少年,在面对一见钟情的女孩儿时内心不忐忑? 那姑娘也是郝颜,指尖捻着衣角,嗫嗫嚅嚅道:“回……回禀仙师,小……小女子倾梦。” 她的声音一如她的人,让人心动。 李羿尘一把丢掉剑,故作淡定,道:“我……我叫李羿尘。” 沉默一会儿,李羿尘突道:“你从哪儿来的?” 倾梦道:“这是我家。” 李羿尘疑惑道:“你家住坟墓?” 倾梦乖巧道:“嗯。” 李羿尘道:“你是人是鬼?” 倾梦眨眼,妩媚如妖,理所当然道:“鬼。” 李羿尘倒吸一口凉气,道:“你怎么死的?” 倾梦道:“不知道。听我爹说,我是捡来的。我爹姓林,前些日子出去了。至于去哪儿了,我也不知道。” 李羿尘忍不住追问道:“那你被捡之前呢?” 倾梦摇摇头,道:“记不请了。” 李羿尘道:“为什么要住在这里?” 倾梦道:“爹说人有人间,鬼有鬼界,不可逾越。而且,爹还说外面没一个好人,让我别瞎跑。” 李羿尘道:“你见过人吗?” 倾梦道:“没有。” 李羿尘笑道:“其实我就是。” 倾梦浑然无惊,道:“我知道。” 李羿尘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倾梦道:“不怕。” 李羿尘追问道:“为什么?” 倾梦突笑,令万物失色,夜色明耀,道:“因为你是好人!” 李羿尘道:“怎见得?” 倾梦明眸似水,于月光下泛情,天真说道:“爹告诉过我,如果哪天在一个人的眼睛里看见了闪亮的星星,那他一定是好人。” 李羿尘怔住了,半晌才叹了口气,道:“坏人眼睛里贪婪的目光也是亮的。” 倾梦道:“这不一样。” 李羿尘不解,道:“有什么不一样?” 倾梦认真道:“坏人眼睛里装的不是星星,是火。” 李羿尘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倾梦道:“用眼睛。” 李羿尘换了句话出口,问道:“……你娘呢?” 倾梦垂头且垂眉,半晌才开口,道:“没有。” 李羿尘道:“你爹是人是鬼?” 倾梦抬起头,嘟嘴鼓腮,怨然道:“当然是人,是大好人,宽厚的大好人。比天还大、海还宽的大好人。” 李羿尘道:“那他为什么不守着你,反而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倾梦接不上口,垂头轻语道:“他……他很忙。他有事,他每天都有事,需要挣钱养活自己,然后还要养活我,很累的。倾梦理解他。” 李羿尘道:“你离开过这儿吗?” 倾梦伤心道:“没有。爹不让倾梦走,倾梦便不走。” 李羿尘道:“那你想走吗?” 少女竟点点头,小眼睛里有星光,她很向往外面的大世界。 李羿尘突道:“那和我走怎么样?我带你走。” 倾梦怔神,又猛摇头,道:“我走了,爹找不到,会伤心。” 李羿尘坚定道:“我等他来,再告诉他并说服他,带你走,可以吗?” 倾梦有些犹豫。 李羿尘突然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道:“你不孤独吗?” 此后江湖路远,你我已是路人 第二十四章先生心事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夜阑人静,只有窸窸窣窣的虫鸣。 李羿尘的声音似是朗月入怀,但可惜,不多时就已断绝。 而在此刻,倾梦已如一只惊慌失措的年幼麋鹿,紧紧地攢住衣角,目光迷茫挣扎。 良久,一只乌鸦于墓碑侧掠起,倾梦突然举起头,已作出决定。 “好。” 李羿尘脸上便浮出一抹微笑,他的目光盯着倾梦的眼眸,清冽透亮,像是一条山涧。 他突伸出手,灿笑道:“以后,我保护你。” —— 夜下,一位黄袍负剑、长须横眉的道士立于山崖之畔,眺望远方,月光蒙着他的面,已是看不清神色。 在他身后,有一排立如将兵的官尸,它们有着灰蓝色的皮肤,猩红的眼睛,瞧上去,就如一齐魔神,让人望而生畏。 但那道士却浑然无惧,姿态如松,因为在它们的眉心,有着一纸黄符。这是茅山的“风雷符”,有震压鬼神之能。 而它们就是鬼神。 一群嗜血的神。 月色西沉,皎皎月光渐渐地暗了下来。如刀夜风刮来,他身侧的不名之树摇晃,木叶萧萧。 杏袍道士猛地转身! 月光、木叶成了背景,他的脸露了出来。 那是张充满玩味的笑脸。 脸上皱纹一条条绽出,不知藏着多少岁月沧桑,多少人情事故。但他还在笑,此时在笑,过去也在笑,未来亦如此。 他笑了一辈子。 没有人知道他笑了多久,也没人知道他何时停,以及他为什么而笑。 他的笑像一缕冬日阳光,温和平淡,可却藏着大多悲伤。 那轻轻的年纪、深深的皱纹岂非已说明了一切? 笑一笑,十年少,但他却在这三十岁年纪,十年的谈笑江湖中,已如一位半百的中年人。 所幸,他虽已貌衰,但头发依旧黑的发亮。 “人生苦难,世人流离,时代帷幕不断拉开,祂以万物为棋,众生为子,筹划了亿万载,终是等来了这天,哈哈哈!”他笑起来,眼神伤心,大喊道:“贫道出手了!” 声如闷雷,炸响于天穹,传至遥远处。 同时,他突地拔出负背的钟馗桃木剑,一剑劈向官尸额头的黄符。 嗞啦! 火花迸溅。 黄符炫燃,如枯叶飘落,转瞬化作余烬,焚化一空。而此时,那具官尸的猩红眸子悄然一闪,如获生命。 哗啦~ 乌云不知何时已汇聚,但没过多会儿,又已下雨。 雨水洗净道士、官尸身上的泥土,令他们的身影又渐渐模糊了。 而此时,却见道长突一脚踢出! 那具已焚尽黄符的官尸直接坠落悬崖! 黄袍道士双手负后,转身叹道:“贫道对不住你们啊。” 说着,他已身影一闪,三五个翻身,掠下山崖。 —— 天地之间,雨幕厚重,水气雾霭沉沉,压折了杨柳,汹涌了河流。 名叫圣伊来斯的小镇里,石拱桥中央,此时有位儒衣中年与一个青衫少年郎手持花折伞,正在观花。 观的自然是荷花。 在这细雨中,生根于河畔淤泥中的荷花开的尤为漂亮,娇小菡萏一点红,于碧叶中衬得荷花仿似一位婀娜多姿的仙女。 周围房舍灯火阑珊,也让这河流变得五彩斑斓。 儒衣中年诸葛孔明两鬓微霜,双手背后,神色平静,内心默念儒、释、道三家真言。 他一向如此。 无论修身养性、观景怡情,又或是现在的危机重重。 他保持这个习惯已有六十年。 而立于他身畔的青衫少年,却目光纯净,一直盯着亭亭玉立的莲花,心神仿佛沉醉其中。 也只有这时,像他这样的读书人才能放松。什么都不必想,什么也不必做。彻底放下读书重担。 诸葛孔明突扭过头,看向少年,道:“宋玉。” 少年回神,亦看向他,道:“先生,何事?” 诸葛孔明笑了下,又扭头过去,轻声道:“无事。” 少年皱眉,目光盯着诸葛先生的眼,似看穿了他,道:“先生,你是否有什么心事?” 诸葛先生并未否认,道:“的确。” 宋玉道:“敢问,先生在想什么?” 诸葛先生微笑,笑容和煦,道:“在和你一样,想这时候,我的先生又在想什么。” 宋玉咯咯笑道:“先生的先生一定在想学生。” 诸葛先生伸出宽厚手掌,轻轻地摸了下宋玉的头,又转过头去,眼神一下子迷茫、痛苦起来。 先生的先生,真的会想学生吗? 突然,似有所感,诸葛先生又转过头,却不是看向宋玉,而是凝视石拱桥的尽头。 那有一个人。 一个着陈衣、戴斗笠的潦发中年。 渔夫。 此时,渔夫也正将目光看向他,一双眼眸澄澈如婴,嘴角含着讥讽的笑。他在笑什么? 诸葛先生眼神很冷,目光也为之化作冷电。 只听—— “若诸葛先生的先生在想学生,那么一定不是你,是么?”他已至诸葛先生身侧,笑眯眯开口。 诸葛先生道:“的确。” 他偏过头,看向宋玉,叮嘱道:“莫要讲话。” 宋玉果然不语。 渔夫却偏过头,玩味道:“那么诸葛先生,不妨猜猜,他此时会想什么,想哪位弟子?是‘鬼驼岭’生死未卜的快剑谢陈东,还是天山第一废剑陈许安,或者,真的在想你这离经判道之徒?” 诸葛先生淡淡道:“诸葛一生,求道济世,仅此而已。离的哪门经,判的何门子道?” 渔夫在冷笑。 求道济世?判的何门道?你也配? 他上前一步,又立马停下,质问道:“你诸葛孔明既然求道济世,又为何苟于此间,不将莫大机缘赠予天地?你诸葛孔明既然不离经判道,又为何入儒释道三家之门?害得汝师背罪离山,成了街头乞丐,害得你两位师兄自废修为,一个生死未卜,一个成了人人可欺的扫地大汉!” 他字字如刀,捅进了诸葛先生心中。 诸葛先生的心,也不断的被撕裂,破碎,沉入深渊…… 诸葛先生眼神痛苦,突然一巴掌掴在他脸上,力道劲疾,直接给他打飞出去,脸颊变得红肿。 扑通一声,河水溅起波澜。 诸葛先生双手背后,讥笑道:“我诸葛孔明对不住师门自然不错,但善恶是非,又岂是你这畜生可一言断之!” 他一扫前态,儒衣氤氲彩光,恍如神人。 而在他的身侧,青衫宋玉至始至终凝视荷花,像是在看一位羞涩姑娘。 河水中,渔夫时起时沉,竟不会游泳。 破骂声不断传来。 诸葛孔明一笑置之,转身拉了拉宋玉的衣襟,示意他该走了,随后,便拎伞而行。 宋玉回神,紧跟其后。 夜更深,月已明。 灯火已熄。 万家屋舍,一下子,像是沉入了深渊,风更冷,夜更寂。 阴影中,有水流声响起,沉沉的,听得令人心神也似沉陷。这样的声音,本不该出现的。因为世间根本没有!只有死水微澜才像! 这夜色下,怎么会有水流声?只见,在一片雪白雾霭中,一叶扁舟摇曳着拨雾而来。 扁舟上,站着个人,老人。 他也戴着头笠,他的眼睛也清澈如婴。只不过,他已白发似霜,皱纹已一条条如刀刻在脸庞,手指、手掌已干枯——他老了。 但,他还是很精神,簑衣下的肌肉像花冈岩一样坚硬,一样不老。 他缓缓放下船桨,站在舟头,目光平静,弯腰将渔夫拉上了岸。渔夫上岸后,便一言不发了。 他也什么都不说。 只是将目光看向远方,看向迷雾。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绝没有! 此后江湖路远,你我已是路人 第二十五章天涯何处无相逢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雨夜,模糊的世界。 风已起,树已摇,木叶已簌簌而落——雨已下。但却没有人在享受这场雨,连李羿尘也不例外。 只因他心情沉重,眉已皱起。 皱的很深。 ——像他这样的少年,为何要皱眉? ——岂是遇到了什么万万不想遇到的东西? 他木立在雨中,身侧是一团炭灰,而之前的倾梦、张扬子、崔平安,此刻已消失不见。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儿,只有李羿尘清楚,因为这是他九年来第二大的秘密。 他最大的秘密是轮回。 此时,风已住,木叶已停,李羿尘终于抬眸看向前方,目光冷清,眸子黑的发光发亮。 一具官尸映入眼帘。 这是具奇怪的官尸。他明明已死,但仍平举双手;眼睛明明已是猩红,但还在发光。真像是一具魔神! 但李羿尘不惧,依旧木立,神色不变。 雨水已打湿他的衣襟,浸入他的皮肤,可是,他好似一点也没有察觉,像个木头人,身子不动如山。 两个都没有动。 杀机却已遍布雨幕! 杀气也已撕裂急风、碎叶! 天色早已暗了,因为雨已下了很久,人也早已立着,但为何而立?他们本不相识的。至始至终,也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但是,从他们相见,就开始了这样的沉默。 这样的事,常人无法理解。但李羿尘理解,因为前世的记忆,前世的本能,尤其是他看到的那双眼眸。 漆黑的手,猩红的眸! 漆黑与猩红岂非正是深渊地狱才该有的颜色? 就在此时,李羿尘动了,他袖口一翻,一柄飞刀入手! 飞刀轻而薄,长而利,三寸七分。 官尸也动了,身形一闪,已至李羿尘身前。 杀气四溢。 雨幕直接炸开。 李羿尘身形一滑,已退出三丈之外,而此同时,沉沉雨幕一道华光亮起,超越速度极限,一闪消失! ——飞刀呢?发了吗? 官尸一顿,身形停住,滞在原地。它干枯已久的咽喉滚动,开始不断地传出“格格”之音。 原来飞刀已入喉! 血未流下,因为没有来得及。 这一刀如闪电,出现的时间极短,短到肉眼已看不清,但很亮,亮的简直闪瞎人眼。 这就是小李飞刀! 三寸七分,例不虚发的小李飞刀!虽然李羿尘此时射出,毫无小李飞刀半分威能,但是依旧例不虚发! 不过可惜的是,官尸喉管虽已洞穿,但未死。猩红的眸依旧很亮,并且开始流露出疯狂之色。 李羿尘已退至一株树侧。 此时,一滴晶莹莹的雨珠恰巧从一片碧叶滑过,滴落。一只生机勃勃的夏蝉恰巧飞来,接住。然后,便见华光一闪,“哧”的一声,夏蝉两翼折断,像是一架失控的飞机,坠下。 李羿尘剑犹在手,剑光已出。然后,黑光一闪,他的人也于此时支离破碎,消失不见。 他是死了吗? 当然不是,因为那只是他的残影。而他的人,此时已至官尸身前,在剑光纷飞雨水飞溅间,持剑而下。 官尸目光兴奋,却纹丝未动,木然而立。 “哧”的一声,剑光忽然顿住,停下。李羿尘的身形,也忽然顿住,停下。好像在一瞬间受到了空间定格。 它本不该如此的。因为它很快,快到根本看不清,它也很利,利到切金断刃。但它却没有劈开他的头! 李羿尘愕然,眉间尽是不解。 镶满美玉珠宝的墨剑暗淡,如烟花余烬,即将消失。是否它也如他的主人一样看不见希望? 就在这时,一阵劲风来袭。 李羿尘身体肌肉猛地绷紧,冷汗浸出,像一张弓。下一刻,他已如离弦之箭,向远处射出。 因为有只手向他伸出,乌黑的手! 李羿尘从那只手,看见了那张干枯的脸,再从那张脸,看见了那双猩红的眸。 原来他丝毫未伤,不退返进! 李羿尘凌空侧翻,以剑格挡。 “哧”的一声,火花一串如流,他又被击飞出去,鲜血喷溅如花,直接在空中旋转千度。 其色艳艳,亦凄凄!像是枫叶! 而就在此时,一道闪亮的银光破枫而出! 那是一杆枪。 枪身有龙纹,枪柄有虎纹,一枪递出,枪出如龙。没有人看清这枪从哪儿来,只清楚会去哪儿! 原来,李羿尘在翻身时,出枪了。 长枪起势如蛟龙过江,大气磅礴,出手时,便转势为雪山崩塌,大雨倾覆,铮铮然中俯冲而至。 僵尸止住身形,身立如木,既不闪也不避,就立于原地。但看得出,他的神情很挑衅。 他在冷笑。 笑什么?岂是在笑这个少年太不自量力? 但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僵尸是什么?跳出五行,不在八卦,似人非人,似神非神的怪物。试问一句,天上天下,除却传说中的“神”,岂还有可将之制衡之生灵? 又是一声“哧”,火花又是一串。 僵尸身形狠狠倒退,直接被钉在一株树上。而不及片刻,那杆枪就已脱离,被僵尸以臂折断。 而李羿尘则踉踉跄跄从泥泞中爬起,手淌血。 泥水已被染红。 大雨滂沱,血水又渐渐淡去,被冲刷。 其时雨已骤,夜已浓,杀气已攀至极峰,两者也已到了决胜之际。他们又开始了一动不动的沉默。 不动如山! 任雨来,人如木,雨如刀! 李羿尘身子已在流血。 寒风又起,也像雨刀子一样砍在李羿尘身体每一处,令他刺痛,止不住颤动,内心只差崩溃。 这无疑是个坚难的过程,他也不愿在日后再体验。 所以他人虽抖,但身未动。 其实,他也不敢动。因为只要他一动,僵尸就会立刻出手,抓住时机,抢出先手,置他于死地。 而僵尸之所以不动,也是同样道理。 他虽身比钢石,但他也怕。怕李羿尘的剑。那柄一直不曾出手,却又锋利无比,足以杀他的剑。 那是什么剑? 李羿尘又为何不用?这些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风已又停,雨也停。 落木萧萧。 李羿尘木立不动,许久,终于眨了眨眼,手一翻,一柄木剑入手。 而就在此时,僵尸抓住时机,悍然前行。 就在此时,一轮明月升起。 一道剑光破开明月,像是闪电,又如大河,斩落之际,像是“道”一般空空如也,但好像又无处不在。并且,这道剑光很快,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和这皎皎月光一样快。 李羿尘剑犹在手。 他也没看清,没看到。 但僵尸却看到了! 因为这一剑,正是对他而下。 他已木然中恐惧——因为无论谁,在面对这一剑都会怕,死过一次的人也一样,没有感知的亦如此。 李羿尘没有再去看僵尸,他已折身,望向明月。确切地说,是明月下,竹端间的一位剑客。 白衣红带、萧疏轩举的剑客。 此时月光皎皎,那剑客立于竹端,腰悬黄皮葫芦,好整以暇地取下,打开,潇洒地饮了一口。 “你好。” 李羿尘揖了一礼,笑道:“多谢。” 剑客道:“你叫什么?” 李羿尘道:“李羿尘。” 剑客笑了,道:“好啊……”一个“好”字出口,一道剑光又落下,僵尸竟被立劈! 随即,他转身,笑了笑道:“好了,我要走了。” 李羿尘上前一步,深揖一礼,抬头看向那位白衣剑客,月光下心中的剑仙,目光崇敬,心神向往,抱拳询问道:“前辈可留姓名?今日之恩,羿尘铭记五内,他日若江湖再见,必将涌泉相报!” 青竹顶,白衣剑客蓦然回首,朗笑道:“我叫白扬,白月光的白,扬骨灰的扬。”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顿,想了想,又道:“我是一个浪客。” 李羿尘突灿笑道:“我以后也要当一个浪客。” 怎料,白扬眉眼一横,轻斥道:“好好读书。” 李羿尘轻嗯了一声,觉得他说的在理,但不忍他离去,又大声问道:“前辈,咱们以后还能再见吗?” 白扬哈哈大笑,振袂奔月。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茫茫夜色,唯有他那朝阳笑声。 “天涯何处无相逢,年轻人,江湖再见。” 此后江湖路远,你我已是路人 第二十六章亭中旱烟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夏季的雨,就像人的心情一样,变得飞快。 雨又下了,视线再一次模糊。 但李羿尘依旧伫立在雨中一动不动,过了许久,才发出一声长长叹息。也不知是在叹那剑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还是这雨去也匆匆,来也匆匆? 他仰起头,迎着雨,嗅到血腥味,自嘲道:“今夜不安啊。” 说完,他已张开双臂,向后倒了下去。最终“扑通”一声,栽入泥泞,任风吹雨打。 而就在此时,他袖口突然发光。 光是幽绿色的。 但出现的人,却是鲜红的。 这人竟是从那绿光中走出的!而且,这人竟然是倾梦! 李羿尘自然看见了她。 他在泥泞中翻了个身,苍白的脸挤出一丝笑意,盯着她的眼眸,道:“我说过,我保护你,没骗你吧?” 倾梦道:“你没骗我。” 李羿尘又笑了下,刚想说什么,但忍不住咳嗽两声,咳出血来。只不过,他还是坚持说道:“现在你可以走了。” 倾梦摇头道:“我不走。” 李羿尘皱了下眉,道:“你该走的,我已保护不了你。你如果还留在这,又有什么意思?” 倾梦盯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问道:“可我走了,你怎么办?” 李羿尘道:“这不关你的事。” 倾梦摇头道:“你说过,你会带我走。现在倾梦还在这儿,就一定要等你带我走。你不能骗我。” 李羿尘摇头叹道:“但我却不得不食言。我已没有力气,连站都站不起来,又怎么能带你走?” 倾梦道:“那我就带你走!” 李羿尘怔神,眼睛盯着她,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下一秒,他就真的相信了。 因为她已将他带走。 滂沱大雨中,她背着他,以一根冰冷的铁链相缚,紧紧相连,一步接一步,不顾满身泥泞,离开。 其间,李羿尘伏在她背上几次想开口,但却都被她打断。 最后,她只对他说了一句话,然后,他便再也不敢开口了。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倾梦的夫君。” —— 镇东河畔,六角亭。 荷花点点。 诸葛先生送宋玉回院后,便独自一人离开小镇,前往此地。 四周一片漆黑,看不见一丝光亮,唯见得长亭中,有火光一会儿骤明,一会儿骤暗。 明的时候像一盏灯,暗的时候像一颗星。 依稀可见,火光是在一团烟雾里的。而烟雾又是哪儿来的?原来,是有一个人在长亭中抽旱烟。 长亭迷漫着着烟雾,人就在雾中,但看不清是什么样的人。只不过,诸葛先生却知道。 这世间,本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而且,这世间,也绝对没有第二个人能够抽出那么亮的火光来。 但此时,诸葛先生的目光却没有看向长亭,而是停在长亭畔、湖水中的一艘乌蓬船上,似已出神。 因为这船太眼熟了,残破的杆、漆黑的船。 或许,他已知道“他”是谁了。 许久,诸葛先生收回目光,终于凝神看向长亭。 与此同时,长亭中,火光骤然熄灭,如天灯燃尽。四周一下子就彻底的陷入了黑暗的深渊中。 诸葛先生的视线,也因此遭到阻隔。 诸葛先生停下脚步,持伞木立道旁,蹲下身,将糸在木桩上的船绳解开,轻轻地一推。 夜风拂过,船立刻随波而行。 诸葛先生凝视着船离开,长久才松口气,喃喃道:“人生岂非如船,一辈子浮于水中,有靠岸时,亦有离岸时?” 长亭中突听一人道:“的确。” 诸葛先生侧身望去,微微一笑,起身,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下衫泥土,慢慢地走向长亭。 他走的很慢,但也很稳,稳到每一步都极小心。 所以他走了很久。 而越接近长亭,他就走的越慢,慢到几乎脚尖踮地后很久后才缓缓落脚。可他终究到了长亭。 黑暗也再遮不住视线,因为诸葛先生已眸如火炬。 所以他看清了那人。确切地说,是那个老人。 此时,老人身在烟雾中,正坐在长亭栏边石凳上抽旱烟。而在他身前,则是一张石桌。 石桌上,两张纸媒,一盏油灯。 诸葛先生慢慢地走进来,来到老人离三丈之地,停下脚步。因为,他看清了老人身后,竟还有一人。这个人诸葛先生很熟悉,因为他是渔夫。 诸葛先生瞳孔突然收缩,心也似在收缩。 老人已将目光投来。 但只是看了一眼,他便收回视线,伸出手慢慢地从烟袋中取出一柄火镰、一块火石来。 诸葛先生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做,沉默着,低下头,仿佛要把自己的神情掩埋在黑暗当中。 老人却突然将火石、火镰抛在了石桌上。 他的意思,是让他点灯。 诸葛先生沉默半晌,最终低着头,放下伞,提起脚缓缓走了过去,走得很慢。一步一步也很稳。 渔夫就在老人背后的阴影中看着,神情木然。 终于,诸葛先生已至石桌前,距离老人,也已只有一丈的距离了。他弓下身,用两根手指夹住一张纸媒。 黑暗里看不清纸媒的纹理,可却能感觉到这纸媒搓的很细,很紧,想来定是不俗。 而就在此时,阴影中的渔夫突然走出。 他神情木然冷漠,缓缓地走出,又缓缓地取下斗笠,戴在诸葛先生头顶。 诸葛先生却没有动作,也没有表情,仿佛觉得渔夫所为,本就是理所当然。 渔夫也是如此。 他为诸葛先生戴好斗笠后,便拿起了石桌上的火镰、火石。然后,就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像一尊泥塑雕像一样,呼吸骤停。 石亭内突然充满杀机! 诸葛先生看着他,仔细地瞧了几眼,眼神讥讽,最后才慢慢地抬起手,用两根手指间的那一小撮纸媒靠近火镰、火石。 “叮”的一声,火光四溅。 纸媒已点燃—— 诸葛先生弓着腰,目光凝视火光,然后慢慢地将纸媒靠近油灯。 渔夫站在一侧看着他,一对拳已握起、握紧。 现在他完全有机会攻击诸葛先生身上任何一处穴道,但他却没有动。因为诸葛先生的手很稳。 他不敢动手,不敢赌。 而就在此时,呼的一声,油灯已被点燃。灯火如豆,光芒一下子就驱逐了黑暗。 渔夫低下头,拿走火镰、火石交于老人,然后缓缓退后至老人身后的阴影里——他已没有机会。 老人将火镰、火石放在腿上,又伸手进烟袋,取出一小撮烟丝,放入两尺长的烟斗,塞紧。 他动作很慢,但手却出奇稳。一点也不抖。这是漫长时间才能沉淀下的技术、心境。而相比之下,渔夫的稳,无疑是形影见绌。 诸葛先生用两根手指夹住最后一张纸媒。 灯火下可以看到这张纸煤纹理极佳,搓得极细。 只不过,诸葛先生却没有看,只是将目光注视于老人,仔细地关察他的每一个动作。 而老人则只是拿起火石、火镰,等着。 诸葛先生拈住纸媒慢慢地靠近—— 叮的一声,纸媒已被点燃。 诸葛先生青衫斗笠弓着身两根手指夹住纸媒,缓缓凑近烟斗。 老人还在抽烟。 坐在那,不闻,不听,不动。 呼的一声,火光如天灯一般亮了起来。老人还在抽烟,火光还在变亮,身形却突然静止。 诸葛先生也立马不动。 火光已亮的照亮满堂。 火已烧入指间。 但他们却好像没有半分感觉,静止在原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直到诸葛先生指间的纸媒燃尽,老人的中实两指才微微动了一下,动的极细微,但诸葛先生却依旧没有动。 老人眼神异样,却还在吸烟。 于是诸葛先生开始往后退,动作稳而缓。 就在这时,老人突然长长地吐出烟来,烟是柱状的,也如老人的呼吸一样缓慢、迟钝。 但就在它来到诸葛先生身前时却发生了奇妙曲折的变化,突然一折,化作箭状射到诸葛先生面前! 而诸葛先生却还在退,不听,不见,不闻。 脸上毫无表情。 而那烟雾,则在诸葛先生面前突又消散了。 诸葛先生退回原来的地方,站定,抬起头来,在斗笠下几乎只看得见一双清澈的眼睛,平静而深沉。 老人却忽然长叹一口气,道:“诸葛不愧是诸葛。” 诸葛先生则扶了下斗笠,笑容温和,道:“公孙前辈也不愧是公孙前辈。” 老人呵呵一笑,道:“距上次一别,已有六十余年了,这六十年间,过的可好?” 诸葛先生道:“还好。” 老人突然眼神森冷,道:“但有人不好!” 诸葛先生自然知道“有人”指的是谁,所以他的眼神立马痛苦、悲怆了起来,眼角皱纹一条条绽出。 他沉默了。 而由于斗笠的缘故,老人并没有看到这一幕。 并且,老人也从未看他。 他看的是位“故人”。 老人缓缓地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地吐出,道:“我已有七十年未见你师,他过的怎么样,我却极为清楚。因为他是我敬佩的人之一。曾经有段岁月,我甚至想念他到睡不着觉。所以我不会动手。” 说到这,他话音一顿,话锋一转,道:“其实你不该来。” 诸葛先生已恢复平静,道:“可我已来了。” 老人叹道:“是啊,你已经来了,可是,来即是不来,不来即是来,你还是有选择的。” 诸葛先生道:“诸葛没得选。” 老人长叹,目光移向雨幕,道:“那你准备什么时候死?” 诸葛先生道:“或许他一走,我就会死。” 老人沉默半晌,然后将烟斗递向他,眼神平静,道:“来一口?” 诸葛先生摇头。 老人就继续抽烟。 此后江湖路远,你我已是路人 第二十七章风雨夜突遇道长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雨急风骤,落木沉沉响,雨打芭蕉处、一口山洞中,有明亮的火光划破黑暗,映着一张苍白的脸颊,暖着一颗赤子的心。这颗赤子之心,是属于李羿尘的。不知何时他已心神沉醉,目光痴痴地看着黑暗,眼神清澈且充满柔情,像是一位夫君在看自己的娘子。 他岂非就是一个从黑暗里出生的孩子?恐惧、黑暗岂非就是他生命中最终的归宿? 他是不是看到黑暗,就想到了自己,想到了家? 可是,他眼睛在发光。 是希望的光。 此时此刻,这位在黑暗里生活了九年、一直苦苦坚持着心底良知的少年,对世界充满了希望。 想要一个人对世界充满希望是很难的。 可李羿尘现在做到了。 因为在以前,无论何时何地,不管哪个人看向他,他都好像一条流浪的、垂死挣扎的犬、猫。 即使无论对谁他都持以微笑,可是那微笑中的那一双灿烂眼眸,却总流露着痛苦、悲怆。 这些是藏不住的。 但是现在,他的眼里只有灿烂的光、灿烂的希望。 如果说以前的他是一个像桑榆之年的老人,那么现在他真真正正的成为了一个少年,青春韶华的少年。 于是他笑了。 他已年轻。 笑容可不就是时常挂在少年嘴边的吗? 李羿尘笑着伸出手,撑着地,靠着冰冷的石壁,慢慢地站了起来,挺直了腰杆。 但是他刚刚站起,就忍不住大声咳嗽。 然后就咳出了血。 他苍白如纸的脸色,瞬间就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嫣红。他的生命,他的活力也好像在这咳嗽声中慢慢逝去。 不过,他无所谓。 在这世上,他在乎的并不多。而对于他自己的性命,他是于自己诸多重要之事中最不在乎的了。 所以即使身上重伤无数,李羿尘还是扶着墙壁,慢慢地走了出去。 在他身后,有一抹红衣如影随形。 李羿尘在山洞口处停下脚步,然后抬目看向天地间,只见得天地漆黑,大雨如瀑,闪电交错。唯听得有雷声阵阵如龙吟、有落木萧萧如虎出。所以他陷入了静寞。 良久良久,李羿尘突然转身看向那一抹红影,柔声道:“以后我就是你的夫君。” 她红了眼:“那你不许死。” 李羿尘笑了笑,转过身,轻轻的吐了口气,眼眶渐渐红。 他们就这么伫立着。 直至李羿尘选择休息,靠在洞壁上闭眼,倾梦就突然走出了山洞。 她一个人立在山洞口处。 任风刮。 如遗世独立。 一对清冷的眼眸看着世间,突然肃然高声道:“倾梦对不起爹爹,我不想他那么苦!” 天地之间,风雨大作,雨势更猛了。 红衣猛然转身! 就在这时,厚重雨幕之中,忽然传出一阵飘渺悠扬的清脆铃声,萧萧作响,在这夜幕里如鬼神哭泣,平添了几分恐怖诡谲。 红衣倾梦听到此铃之音脸色突变,身形骤然化作烟雾,遁入黑暗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石壁之侧,一直沉睡着的李羿尘不知何时已睁开眼来! 然后,他就看见了僵尸。 一排如魔神般恐怖的僵尸。 而在僵尸前面,还站着一个黄袍道士,不过李羿尘的眼里却只容得下僵尸。 因为在他心中,相较于这位黄袍道士,僵尸无疑更加恐怖。 因为僵尸本就不是修为可以胜之的。 石壁之上很潮湿,此刻有晶莹剔透的水珠从石壁之上滑落,滴答于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火光很暗,照着僵尸的脸,也照着黄袍道士的脸。 李羿尘肌肉在颤抖。 有鲜血从他的右手处流下,他已经准备好出手。 他偏移视线,目光终于从僵尸的脸移到了黄袍道士的脸上,此时,他也开始正视这位中年人。 这是一个饱经沧桑的中年人。首先是他的脸。李羿尘从未见过如此沧桑的脸,因为这张脸颊上,不知有多少条皱纹,每一条皱纹,都像一条条沟壑一样,深沉而痛苦。但他却含着笑。而在整张脸上,唯一年轻的就是他的眼睛,清澈而透亮,像个少年。只是那眼角的皱纹,也不知藏蕴有多少忧伤,痛苦,悲怆…… 其次就是他的身形。他并不高,也不算矮,黄袍加身下,显得修长而轩昂,像一杆笔直的枪,好像背负有千斤重鼎,也无法将其压弯,因此,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尽显仙风道骨! 李羿尘沉默半晌,回过神,忽地长身作揖,道:“羿尘在此,见过道长。” 黄袍道士便觉得很惊奇,细细打量了一下李羿尘,随后惑然道:“小子,你以前见过我?” 李羿尘道:“还未识荆。” 黄袍道长笑起来,脸上皱纹一条条绽出,道:“还未识荆先有礼,不错,不错。” 李羿尘闻言一笑,起身道:“敢问前辈道号,在下也好以敬称称之。” 道士取出身后桃木剑,抱拳还礼,道:“贫道林世隐,道号长生子。乃是东土茅山之士。” 李羿尘恍然,眼珠滴溜溜一转,随即恭然抱拳道:“原来是林世隐前辈,羿尘久仰大名。念昔日,羿尘尝于竹林之外求学于私塾先生,多闻前辈江湖侠义之举,艳慕已久,今朝得见其人,可真幸甚!” 那道士听他此言,不由心生骄傲之意,当下笑意更盛,不过迫于身份,举手故作谦虚之态,笑道:“哪里的话,虚名,虚名!” 李羿尘笑道:“林前辈谦虚,江湖传言,三十年前,前辈可是一脚将天山大盗云中侠踢入东海之中,令其魂葬鲨口。二十年前,前辈更是一人仗剑上少林寺,独斗八百罗汉,立于不败之地。这些事,可有虚言?” 道士点头道:“的确不假。” 李羿尘踱步走开,与那道士擦肩而过,随后站在洞口处,惆怅地望向漆黑的夜幕,道:“但是我没有想到,堂堂名动天下的林世隐道长,会千里迢迢赶来此地,却只为杀我一个九岁的无名小卒。” 一语如惊雷,炸响于道士耳畔。 林世隐瞬间眯眼。 一股压力沉闷的气场,刹时间覆盖整座山洞,如疾风骤雨压顶而下。 黑暗更黑。 雷电更盛。 林道长把玩手中两颗夜明珠,眯着眼,悠然道:“你是怎么知道我是要来杀你的?不妨说说看。” 显然,他对于自己计划败露一事,很是不解。但他没想到,李羿尘竟然还真的津津有味地回答他:“此事简单,首先是你身后的僵尸,他们不该出现在这里,至于缘由你自然知道。其次是你的剑,剑上有雨滴,这能说明什么,相信你比我更清楚。然后是你的神情,最后是你的杀气。” 林世隐拳已握紧。 就在此时,一道惊雷乍响,火龙似的闪电咆哮着撕开雨幕,林世隐一步前迈。 一拳递出。 看似轻飘飘的一拳。 李羿尘立刻双臂交错格挡,轰的一声,竟倒飞出去,撞在石壁上,禁不住一口鲜血吐出。 林世隐还想继续出手。 但就在此时,李羿尘袖子里突然吐出一蓬银光,那是几颗铁钉,钉头闪着寒光,朝着林世隐冲去。 快得惊人。 林世隐不愧道家高手,面沉若水,袖子一挥,就是一招“大袖乾坤”,稳稳当当的接住。 但这时,李羿尘已经趁机冲出山洞,消失在了茫茫的雨幕之中。 此后江湖路远,你我已是路人 第二十八章天地茫茫无处逃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大雨如瀑,似垂天之帘,倾盆而下。 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层朦胧的水雾所笼罩,变得一片模糊。 浓重的乌云之中,一道闪电骤然划过,倏忽间撕破那厚重的雨幕,紧接着,如神人擂鼓般的雷声轰然炸响,在这雨的世界里激荡回旋。 山洞之外,是广袤无垠的森林。 在这雨夜之下,森林犹如一头沉睡的巨兽,漆黑深邃,没有一丝一毫的光亮。四周寂静得可怕,没有一只动物的踪迹,也不见一个生命的迹象。 这里,唯有李羿尘形单影只。 他正在拼命奔逃,没有明确的方向,但凡有路可走,他便不顾一切地狂奔。 他的双手鲜血淋漓,体力也随着鲜血的流淌逐渐消逝,然而,他却未曾有片刻停歇。 他已不能停! 因为停下就意味着死亡! 四面八方涌来一股无形的杀气,将他紧紧包裹,他仿佛是困在笼中的野兽,一头即将垂死的困兽。 雨水浸透了他的长衫,让他迈出的每一步都显得无比沉重。他的身躯摇摇欲坠,似乎即将倒下,但冥冥之中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托着他,每当他即将支撑不住之时,便给予他继续前行的力量。 “天地茫茫,却已没有你的容身之所,你又能逃到哪里去?” 那声音冷淡至极,明明隔着遥远的距离,但传入耳中却仿若近在咫尺。 听到这个声音,李羿尘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他猛地止住脚步。 大雨依旧不止,这个地方空旷无垠,李羿尘只能任凭雨水冲刷。他没有回头。 他深知,回头必死无疑!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周身至少有三十五道如剑锋般锐利的杀气,分别精准地指向了他的三十五个要害大穴。 只要稍有动作,他便绝无生还的可能! 林世隐就站在他的背后。 两人相隔不过一丈之遥。 林世隐神色淡漠,冷冷地道:“人分三六九等,尸分行尸僵尸,一日入魔道,终生都是行尸走肉。你既有智者之敏锐,又为何不能有侠义之柔肠,为天下正道开光?” 李羿尘面色沉如死水,道:“我根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锋利的剑刃紧贴脖颈,林世隐的脸色冷若冰霜,道:“你难道没有察觉自己已经与我的僵尸愈发相似了吗?” 李羿尘沉默不语,对于这种指责,他完全无话可说。 雨,依旧在下。 林世隐没有再多言,他心里明白,说再多也已无必要。 这世上诸多事情都无需说得太过明白,对待邪魔鬼祟,讲再多的大道理都是徒劳,对待他们,通常只有一个办法。 那便是手中的剑! 这个办法不仅有效,而且可靠。 他在江湖中闯荡多年,这个道理他远比旁人清楚得多。 不过,他并没有急于出手,他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最适宜出手,也最容易成功的时机。 他究竟要等到何时? 雨未曾停歇,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 但在一声惊雷过后,林世隐终于出手了! 只见他手腕轻轻一转,剑锋随之灵动地转动,凛冽的剑气在一瞬间如汹涌的浪潮般铺天盖地地袭来。 李羿尘若是此刻再不躲避,必然会身首异处。 但林世隐早已算无遗策。 李羿尘若想避开这一剑,就必须回头查看这一剑的来势,但他若是回头,就必定会被闪电晃到眼睛。因为惊雷一响,闪电必定会划过夜空,那电光必然刺目。 所以,李羿尘必死无疑! 林世隐的嘴角已然浮现出一抹微笑。 他坚信这一剑下去,很快便能看到鲜血,而且必定是李羿尘的鲜血,那鲜红的热血。 然而,他却失望了。 这世上许多事情都不可想当然。 他不仅没有看到李羿尘的鲜血,而且也没有看到李羿尘的头与身体分离。 李羿尘避开了这一剑! 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林世隐呆住了,但他没有发问。 他没有时间发问。 当他反应过来之时,一柄金刚百炼的铁剑正朝着他的胸口疾速刺来,出手之快令人咋舌! 林世隐心头一惊,当即向后倒退八丈之远。 但李羿尘又怎会让他称心如意?他脚猛一蹬地,剑再度刺出,这一剑出手更快,显然是想要直取其性命。 不过,林世隐并非等闲之辈,享有茅山第一天师称号的他,虽说与三教祖师那等通天彻地的大人物相比相去甚远,但和李羿尘这种出身草根的少年相较,仍有着天壤之别。当下见此情形,他不慌不忙,伸出中实二指,轻轻一夹,那锋利的剑锋便再也无法前进一寸。 强大的劲力传来,剑锋之上出现一道裂口,李羿尘心头一颤,当机立断,松开了手,那柄金刚百炼的铁剑瞬间炸裂! 铁剑的碎片四散炸开,向四面八方如利刀般的风暴席卷而去,李羿尘虽然及时松手,但那白皙的脸庞还是被割出了两道鲜血淋漓的口子,衣衫破烂不堪,多处都在流淌着鲜血。 这时,林世隐骈指作剑,金光一闪,一道凌厉的剑气斩来。剑光快如雷霆,电光石火之间,便已临近。但李羿尘却以一个后手翻敏捷地闪避过去,同时迅速拉开了身位。 林世隐并未死心,眼看一击不中,立刻再次出手,以指作剑,施展出看家本领,瞬息之间,已有三剑分别刺向李羿尘的双肩与眉心,一剑快过一剑,甚至留下了虚幻的残影。 面对那一道道凌厉的剑光,李羿尘出奇地没有丝毫惊慌,自始至终都显得格外平静,他没有选择硬碰硬,而是凭借着灵活的身法一一巧妙地闪避开。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那些剑光早已超越了武功的范畴,已然属于修真者的强大力量! 这还是他转世以来,第一次亲眼见到真正活着的修真者! 鲜血不停地流淌,李羿尘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剑光如影随形地扑向他,渐渐地,他开始有些招架不住了。身体上瞬间又多出了几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李羿尘心想。必须寻找一个时机,即便无法击败他,也必须将他拖住。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便抛出几枚银光闪闪的铁钉,勉强阻挡一下林世隐的凌厉攻势,然后趁机咬破手指,鲜血划过眉心,咬牙切齿地闭目道:“快帮我,我挡不住了!” “慌什么?没出息。”懒散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回响,“无需本座出手,自有人来帮你。” 声音过后是一阵沉寂。 而就在这刹那过后,突见剑光划破铁钉,璀璨如日般照射而来,刺目中带着令人胆寒的凛冽。 与此同时,林世隐一跃至半空,桃木剑当空一劈。 剑气纵横,足有三千之数。 “爹爹,住手!”就在那一刹那,李羿尘的身边忽然出现一道鲜红的血影,笔直地站在了桃木剑之下。 那一双清澈的眼眸中,没有半点畏惧之色。 “唉……”林世隐轻声一叹,刚要斩落的一剑立刻以一招“回头是岸”收手,而后他便伫立在地,胸口起伏不定,目光闪烁地看向那位自家女儿。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倾梦。 李羿尘满脸震惊地望着她,简直不敢相信。倾梦却不看他,只凝视着林世隐道:“爹爹,你不能杀他。” 林世隐没有去询问缘由,收起剑,平平淡淡地道:“我本来也没有取他性命的意思,只是试探一下他的底细。很多事情,我早就心知肚明,你也不必多言。” “你要走,我不阻拦,因为我也要离开了。” 寥寥数语,却语惊四座,令人震撼不已。 倾梦听着他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霎那间如遭雷击,质问道:“为什么?” 她那一双漂亮的眼中,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倾梦不仅这辈子从未走出过这片山林,更未曾离开过林世隐。 曾经某个深夜,在熊熊燃烧的篝火旁,林世隐曾翻阅古书,其中一句“黯然伤魂者,唯别而已”让倾梦记忆尤为深刻,她初时并不明白这句话到底蕴含着何种深意,只记得那时林世隐第一次露出了一种时过境迁、人去楼空的深邃孤独。此时听他说要走,她突然领悟了这句话的深意,却又后悔明白了这句话。 此后江湖路远,你我已是路人 第二十九章昨夜风雨今晨晴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西北战事胶着,修罗战场死了很多人,我必须前往,不能再担搁了。”林世隐神色温柔,“倾梦,爹爹这辈子很怂,但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天下,我却非得大胆一回。” “很多事情,我无法对你说,你也听不懂。但是,你要永远记住,跟好你眼前的这个少年,或者说你的夫君。人鬼相恋,本是犯了天规,可是我觉得,这天规反正也形同虚设,犯了就犯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日后被人察觉,引来那群人追杀,以这个少年的才智,日后定能化险为夷。” 林世隐扭头看向李羿尘,淡淡道:“喂,小子,还没到死的地步吧?” 李羿尘丝毫不放松警惕,道:“前辈,您真的确定不会要了我的命?” 先前几次出手,招招夺命,李羿尘实在不敢肯定这个道貌岸然的道长会放他一马。 林世隐道:“当你从轮回中争渡而来,整个世界都会因你而改变,不出手试探一下怎么行?况且你身中尸毒,怎么也不像有救的样子,还不如一死了之,还不如让这轮回消散。” 李羿尘瞳孔一缩。 原本他以为轮回只是他一个人的秘密,今而观之,怎么感觉全世界都知道? 林世隐收剑而立,望了眼浩渺的夜空,道:“时候不早了。” 言下之意是他该走了。 倾梦心下一痛,喊道:“爹爹!”泪水顿时如珠帘断线,哗啦哗啦就落下来。 林世隐上前抱住她,抚了抚她的长发,温柔道:“人生在世,有相聚便有别离,但有别离也才会有相聚,爹爹不过是短暂的离开,人生天涯浩大,总会有相逢之日,又何必伤感?” 话虽这么说,但他仍是眼眶微红。 倾梦哭道:“爹!我舍不得你。” 林世隐心下一痛,他又何尝舍得? 但人终归是要舍得的。 林世隐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向李羿尘,道:“小子,照顾好我闺女,否则日后江湖再相见,贫道一定砍死你。” 他继而笑道:“照顾好了,贫道日后请你喝酒!”挑了下眉,斜眼看向李羿尘,没来由问道:“你已经见过无渡了?” 李羿尘道:“见过了。”顿了顿,他接着叹了口气,道:“他已经去逝了。” 林世隐转头望向远方,叹道:“我知道,因为他是一个苦命人,而自古以来又有哪个苦命人能够长生?” 他突又一笑,转头道:“小子,你知道吗,其实无渡不算和尚。” 李羿尘道:“为什么?” 林世隐道:“因为他有一段未了的红尘情缘。那是很久之前的事,那时他还是一个穷书生,寒窗苦读只为金榜题名,有个青梅竹马的老相好。他与那姑娘约定等金榜题名后就会回来娶她,但后来等到他扬名立万,却忘了那个姑娘,娶了当朝宰相之女,并且求得修行之法长生不老。匆匆六十年过去,姑娘终身未嫁,看镜中容颜枯,终于上京寻他,倒在了府前门楣下,而无渡也记起了这姑娘来,一时间百感交错,觉得对不起那个姑娘,于是遁入佛门。可是他流落此地六十余年,其实一直都没有放下。为此他便一剑劈开莲台,立下‘痕合心静时,遁入我佛日’的誓言。” 听毕,李羿尘油然感慨道:“那两个姑娘可真惨。” 林世隐静待下文。 李羿尘像老人一样长叹:“无渡前辈这一甲子一定过得很痛苦。” 林世隐会心一笑。 松开倾梦,他又低声道:“时候不早了。倾梦,爹走了,照顾好自己,以后谁欺负你,叫他砍人。” 林世隐拱手抱拳,道:“小子,再会。” 李羿尘同样拱手抱拳回礼,道:“前辈一路平安!” 雨已停了,云层也散开。月光清冷,林世隐转身缓缓走下山去,没有回头再望一眼。 李羿尘目送,等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立刻昏倒在地。 —— 雨蒙蒙,远处的春山被朦胧的水雾笼罩,美如画。 六角亭中火光依旧。 烟雾依旧。 渔夫还是站在原地,只不过他的脸色已变成惊恐,手指节已发白,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衣衫。 坐在六角亭石凳上的人已经不再是老渔夫,而是诸葛孔明。 诸葛孔明坐在那,头上宽大斗笠没有摘下来,嘴里却叼着老渔夫的烟枪。 他面无表情的坐着,一口一口吐着烟雾。 而在他的脚下,是一具干瘪的尸体,尸体面无表情。 火光突然灭了。 诸葛孔明站起身来,没有看尸体,而是看向渔夫,一个很轻蔑的眼神。 他缓缓走了出去。 渔夫只能看着,连动也不敢动,就像一根木头。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祖师就这么死了!一个瞬间,死得干干净净! 他甚至没有看见诸葛孔明怎样出手! 等到诸葛孔明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雨幕,他才恍如隔世的大口喘气,忍不住呕吐起来。 —— 清晨的阳光轻柔地穿过略显淡薄的云层,继而放射出万道耀眼的金光,桃花林也随之变得绚烂无比。 周围到处都是虫儿的鸣叫和鸟儿的啼叫,新鲜的空气当中混合着桃花醉人的芬芳。 李羿尘却突然感到头上一痛。 “喂,起来了,老船夫来接我们了。”张扬子打了他一巴掌,手指一指。 李羿尘一脸懵,随之看向远处。 只见死寂一般的水面上,依旧笼罩着雪白的雾,雾中有摇橹的声音传来。 还是昨晚的小乌篷船。 看来老船夫并没有食言,李羿尘松了一口气,不禁感叹道:“活着还是好啊。” “废话!” 张扬子和崔平安一起又拍了他一巴掌。 乌篷船缓缓靠岸。 就在他们三人皆以为老船夫将要下来之际,令人惊奇的一幕竟赫然出现。从船上走下来的人,竟然并非是老船夫,而是诸葛先生?! “少侠们,早安。”诸葛先生会心一笑,走下船来。在他们异样的眼神中,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诸葛先生,怎么是你?昨晚的老渔夫呢?”三人只觉得头都大了。 诸葛先生取掉头上的斗笠,道:“他昨天晚上病逝了,临死前,他要我来接你们。” “那今天晚上岂不是吃饺子?”张扬子嘿嘿的笑起来。 诸葛先生道:“不错。” “那我们还等啥,吃饺子去!”崔平安也两眼放光。对于老船夫身死这件事,他们并不在意。反正人老了本就会死,死就死呗,对面火烧山,与我不相关。 李羿尘呆呆地看着他们那满是嬉笑的表情,而他自己却仿若游离于这欢乐之外,嘴角扯不出一丝笑意,只是双眸黯淡,沉重地缓缓说道:“先生,我们走吧。” 诸葛先生轻点其首,而后引领着他们三人登上古朴的乌篷船,缓缓地驶离那宛如人间仙境般的世外桃源,船影渐渐消失在一片迷蒙之中。 在坐上乌篷船的那一瞬间,李羿尘蓦然回首望了一眼,只因他清晰地听到,在那世外桃源的幽深之处,传来了一记悠悠的钟声。 “青山看不厌,流水趣何长。”就在他回头的那一刹那,他望见阳光倾洒在了山顶之上,如诗中所描绘的那般美妙,仿佛给山顶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 他又不由自主的笑了。 此后江湖路远,你我已是路人 第三十章小镇长夜话前尘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自桃花源回来后,李羿尘便马不停蹄地开启了自己新的一天,继续工作。 从早到晚忙了一天,李羿尘简单地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匆匆赶往老渔夫的家。 老渔夫生前就很讨人喜,结交了许多朋友,死后也不例外,来了一大堆人。这些人多是外乡人,本地人很少,只能偶尔看见一两个。里面有穿青大褂的赤脚医生,有青衫的剑客,有风韵犹存的妇女,还有很多小孩子,面目清澈,人群熙熙攘攘。 院子里挂了很多阎罗王、十八地狱的画像,画像很旧,图画很狰狞,这是此地的传统,但传说中的地狱究竟是不是这样,作为轮回者,李羿尘很清楚,其实并非这样。 灵堂里很吵,几个布衣道士当当地敲个不停,时不时还唱两句。不过李羿尘不太听得懂。 里面还伴着一群人的哭声,他们都戴着孝帕,抱着黑木的棺材大哭,李羿尘不太理解,但也能理解。 院子里还摆了很多张桌子,一群妇女坐在凳子上包着饺子,李羿尘感到无聊,就一个人待在院角的桃树下,搬来一把凳子,坐在凳子上自个儿抬头看星星。 今夜没几颗星星,天上一片厚重的云,只能透过云层看见几粒微薄的光亮。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反正更声已经打了两道。饺子包好了,也下了锅,李羿尘就停下来,进入厨房,端着碗送。 远远地,李羿尘就看见了夹在人群中的张扬子和崔平安。这俩人一个在碗里疯狂加着辣椒酱,一个疯狂加着醋,脸上眉飞色舞,兴奋得很。桌上横七竖八着几个空碗,舔得比洗得还干净。 李羿尘暗里叹了口气,想到早几年的时候,自己也和他们一样,又掠过一丝笑容。 等到送完,不知不觉间,诸葛先生突然出现在他的旁边,不经意间拍了拍他的肩膀。李羿尘回过神来,就看见诸葛先生在莫名地笑,笑意如春风。 “你忙完了吗?有空陪我走走。”温润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忙完了,先生。” 夜很静,除了叮叮当当的敲锣声,万籁俱寂。 夜路不太好走,但好在月光澄澈透亮。昨晚下的雨,到今夜路还没干,月色下波光粼粼。 诸葛先生走在前面,双手负后,抬头挺胸,很享受夜的静谧。 巷子又长又黑,才走到一半,李羿尘就忍不住问道:“先生叫我出来,不是来陪走路的,是有事想说,对不对?” 诸葛先生坦然道:“不错,此次约你出来,是有些事想跟你聊一聊。不过你也不必太过紧张,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这件事……说是事,其实也不过一个故事。” 李羿尘道:“什么故事?” 诸葛先生目光深远,缓缓道:“在很久以前,世间混乱,黑白同道。为了扫清黑暗,正道各派聚于一众,抓了很多‘刑徒’,皆是罪大恶极之人。对于那些人,本该一刀杀之。可圣人不忍造下大杀孽,于是将他们关押在了一方天地之中,任由岁月去磨平他们心中的恶念,劝其从善,改过自新。同时由五位圣人坐镇,以防出什么乱子,此地也因诸位圣人而兼具大气运,至于气运之说……无需理会,总之就是有很多机缘,吸引了很多外乡人。刑徒受到天地间五位圣人的规则秩序限制,无法出镇,但外乡人却可随意进出。很多祸患就由此而生。” “想必你已经清楚,这个故事说的就是我们这个小镇。而我,恰是其中一位圣人。也是这六十年间,最与众不同的圣人……” 李羿尘脸色惊异。 诸葛先生缓缓微笑道:“很惊讶?还是说你很困惑?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脸色一转,叹口气道:“你再想我既是此方天地坐镇的圣人之一,为何当初却选择见死不救。” 李羿尘却摇摇头,脸色暗淡道:“不是,我知道先生为何不救,‘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是先生最初教我的一句话。以前不懂,现在却很明白。” 他看了看诸葛先生的面容,道:“先生近日苍老了很多。” 诸葛先生听到这句话,心头一震,眼眶微红,无奈笑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只是半句断言。可身为圣人,理应心怀天下,舍己生而济苍生……而我,却自私了很多。” “刚才说到我是最与众不同的圣人,你肯定不明白,因为我这圣人啊,是古往今来,修为最高。” 李羿尘满脸疑惑,不明白平日里谦逊儒雅的诸葛先生为何此时竟有点……大放厥词? 诸葛先生款款道:“我同修儒释道三门,皆只差半步便可至臻化境,古往今来,唯有我一人走到了这一步,也因此背负有整个时代的大气运、大机缘。” “可我却自私地不愿将这份机缘赠予天地。” “并且,这份机缘,本该是天地的……我只不过是窃取。” 李羿尘惊讶不已。 诸葛先生接着道:“同修儒释道三家,不忠不义,犯了江湖大忌,于世不容。况且,我还偷学了三家至高经典……” 说到这里,李羿尘忍不住打断道:“先生不是偷学,而是先生的师傅主动给您的,是不是?我知道先生的为人,断不可能主动窃取,一定是无意之间他人相授。” 诸葛先生沉默。 李羿尘低声问道:“先生,外面的江湖,很险恶么?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所谓的名门正派么?” 诸葛先生似乎想到某些事情,泪水悄然划过脸颊,却依旧不发一言。 名门正派么…… 仅因传授弟子不该传授的绝学,就废其修为,让其沦为街边乞丐;仅因传授弟子不该传授的绝学,就将普度众生的佛祖杖打三万、断其全身经脉,让其沦为赤脚苦行僧;仅因传授弟子不该传授的绝学,就将其逐出师门活活烧死,炼成金丹…… 他诸葛孔明并非不愿为这世间而死,而是至今仍觉得不值。 一直走到巷子的尽头,诸葛孔明都始终选择了沉默,他不想告诉少年这世间的真相,一个少年,不该背负那么多。有的时候,懵懂,会令人向往,但看清,却令人悲伤。 将要离别,李羿尘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先生,不是人人都要大善的。” 诸葛先生一笑置之,依旧不发一言。 诸葛先生最后向少年摇了摇手,以示告别,然后独自拐过十字路口,向着月光抛洒的地方走去。那个时候,诸葛先生原本儒雅的身形忽然有些佝偻,一步比一步慢。 李羿尘只是目送。 长夜将逝,隔着高高的围墙,李羿尘还是能够听见里面的哭丧声。众人都沉醉在沉重而悲伤的氛围中,但李羿尘却感觉自己游离在这悲伤之外。 天畔还挂着几颗光芒微弱的星辰,李羿尘看见渔夫一身丧服走出挂着挽联的大门,一眼就瞥向了自己。 那一刻,李羿尘如临大敌,脊背如针芒。 但渔夫很快就收回了眼神。 同一时间,帮忙占卜算命的老先生也一身丧服走了出来。 两人在门槛下低声交谈了几句。 只是偶尔会将目光瞥向墙角下的少年。 那种目光很冰冷,淡漠。 然后又走开了。 李羿尘伫立在原地,听到了第三声更响,但他知道这不是三更,因为他听见了鸡叫。 公鸡扯着嗓子,向着东方长鸣,远处山峦,磅礴大气,一轮红日缓缓升起。 原来已是第二天了。 此后江湖路远,你我已是路人 第三十一章命运棋局始落子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一宿未睡,李羿尘还是马不停蹄地取信、送信。做完这些,才跑到锻造中心向唐辰请了两天假,再回到家里闭目休眠。按照当地习俗,丧礼一般要举行三天,最后一天凌晨下葬才算结束。 崔平安和张扬子几次前来,透过矮窗,看见倒在木板上的少年,又都缩了回去,不肯打扰。 两人顺着矮墙,走过长长的巷子,发现在拐角处坐着占卜的年轻道士。 年轻道士摆开了摊,桌前一张幡,白里写着黑字,不过这俩人没读过书,只知道有十四个字,字忒丑。虽然自个儿字也不咋样,但好歹也看过诸葛先生亲笔,一番对比,只觉得鬼画桃符,此言不虚。 木桌上还有三枚铜钱,看着挺显眼。 年轻道士外面一身黑布,里面夹着白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瞥向两个少年。 少年早已在跟前。 “两位少侠算命还是……”年轻道士微眯着眼,话才说到一半又猛然瞪大双眼,“喂!你俩干啥呢?!别跑!” 话才说出来,张扬子早已跑出六丈开外,崔平安紧跟其后,两个少年一路如同野豹一样狂奔。等跑到拐角,根本不需任何言语,立刻心领神会,岔开,一人向左,一人向南。 年轻道士在拐角左看南看,扶着墙壁,大口喘息。气得挠了挠头,狠狠跺脚,摊开手来,掌心纹路清晰。 —— 第六次摊开手,六爻结束。年轻道士看了看卦象,叹息道:“世爻、用神有克无生,为处死地,大凶。” —— 回头求了一卦的崔平安内心很不安宁,等到晚上,也没再去过渔夫的葬礼。 他一向很信神佛,因为爹娘死得早,也没读过书。 他至今所经历的一切,不比李羿尘轻松。 七岁爹娘就死了,一个人成了孤儿,也成了村子里唯一个乞丐。在村子里面捡菜叶子、在山上找野味,这就是他活下来的原因。渴了只喝山泉水,冷了就躲进山洞里缩起来。 他常常一个人走着走着,就累了,笑着笑着,就哭了。在没有遇见李羿尘的那一年里,他的生活里满是黑暗,没有一丁点的光亮,他遭过最毒的打,淋过最大的雨,一个人形单影只地走在夕阳下,泪水止不住地流,而他却拼命地想控制。 就在他不想活了的那个冬天里,他缩在墙角,用一块碎瓷片,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他就眼睁睁地看着鲜血从伤口里涌出。 看着自己的手变得苍白。 最后也只是笑笑,终于可以离开这个世界了,他真的好累。 然而就在那个时刻,李羿尘来了,差不多大的少年背着竹篓在寒风中伸出了手,会微微歪着头,微笑着对他说:“天凉了,崔平安,我带你回家。” 在崔平安的心中,李羿尘是那个命中注定,也是最重要的那个人。 可最近遇见了关于李羿尘的很多怪事,崔平安嗅到了危险,所以偷或者说抢到钱的崔平安还是选择折返,选择相信这个看似吊儿郎当实则不太正经的年轻道士,要他帮忙算一卦。 三枚铜钱,他只拿了两枚,不过他身上本就恰有一枚铜钱,以此算卦,刚刚好。 “八卦先师,今天是云澜历三千零九年,我叫崔平安,我想求一卦,看看我与李羿尘的命运走向如何?” —— 张扬子坐在渔夫葬礼院子的一根板凳上,拇指一弹,一枚铜钱升空飞跃而起,在空中转四圈后,又稳稳当当地落在另一个人的手心。 张扬子微微抬头,发现年轻道士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对面。 年轻道士略做衣冠整理,平静地看向少年,长袖遮住手,铜钱消失不见,目光沉如渊。 张扬子背脊发凉。 “抢夺他人财物,这是不对的。”年轻道士微眯眼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极速抬手,一抓,扣在了张扬子手腕关节。 张扬子目瞪口呆,就要大呼大叫,可偏偏在此时,他却觉得自己浑身动不得,声音也仿佛哑了。冥冥之中,仿佛有一种囚天困地的力量将自己完全禁锢,刹那之间,只觉蜉蝣见青天。 “命格不硬,必有大祸。大义之种,必死无疑。”年轻道士沉思片刻,摇了摇头,说出这样一句话。叹一口气,松开了手。 但也就在这时,另一只手扣住了年轻道士的手腕。 那是一只苍老的手,手上满是皱纹。 抬头一眼,年轻道士就见一个白发稀疏、面目凶煞的老人坐在了另一边,老人虽然年迈,但一身肌肉相当了得,臂围极粗,看上去犹似一只凶猛的野兽,仅仅坐在那里,自有一股威严。 他是杨柳巷的王老头。 “命格不硬,必有大祸。为人不义,必死无疑。”王老头也摇了摇头,一脸讥讽地看着年轻道士。 年轻道士微眯双眼,暗自发力。 但他却发现自己俨然如张扬子一般,一身力量仿若被禁锢,半点也发不出。与之同时,眼眸之前,仿佛涌现一片时空,隔着那片时空,是一条永无止境的大道。高不可攀,叹为观止。 “小子,如今你才刚入封圣境,一身道行勉勉强强,等你哪天攀至此境巅峰,抵达命运彼岸,兴许才能看见真正的命运。只可惜,就你小子这德行,再过十万八千载,恐怕也最多跨过命运门槛,抬眼望去,命运彼岸遥不可期。”王老头松开手,淡淡道,“老夫的弟子,还轮不到你来算命。滚!” 滚字声音落下,年轻道士如蒙大赦,顶着头皮尴尬离开。走时背脊发凉,一身衣裳已然湿透。 目送离开,王老头又转眸看向张扬子,道:“那个畜生说的话,你别管,也别听。给我倒杯茶去。” 张扬子内心那个慌得,听到王老头说话,赶忙起身,倒茶。 王老头喝了一口茶。 “明日过后,不许外出。老老实实待在老夫院子里,老夫教你练拳,日后练好,那个老王八蛋随便打。” —— 大睡已醒,李羿尘不歇,一路奔跑前往葬礼,此时已是深夜,一更已响,万籁已寂。 在路过杨柳巷一处拐角,李羿尘瞧见昨才见过的年轻道士蹲在地上向火盆烧纸钱,火光骤明骤暗,显得有些可怖。 似乎察觉到了少年,年轻道士抬起头,目光死死盯在少年身上,如同野兽视猎物般可怖。 但他又突地露出一抹讥笑。 作为此地为数不多踏入封圣门槛的准圣,天下第一道宗排行第二的老祖。烧纸不过是为了遮蔽天机,抢夺机缘才是目的。 与之同时,头带宽大斗笠、手绑绷带的渔夫,从另一个拐角处缓缓走出,目光同样落在少年身上。 两人早有预谋。 “正所谓牵一动而发全身,此次变局,此时开始。”年轻道士缓缓站起身,冷眼相视,整个人的身形也变得高大起来。 渔夫一身丧服,双拳握紧,清澈眼眸中有冷电肆窜。 整片天地骤然昏暗,一股无形的力量悄然隔开时空,笼罩十丈以内,将李羿尘围住。 轰! 渔夫大步向前,探手一抓,直取眉心。与之同时,一股可怕力量传来,禁锢十方之地。 道士冷哼,袖口一舞,火盆内纸钱飞窜。 李羿尘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片金色道光浮现,灿烂辉煌,直取自己的头颅,杀伐气惊人。 “滚。” 轻飘飘的一句话。 这句话并不是李羿尘说的,声音来自背后,在两位准圣精心布置的通天大阵下,就连诸葛先生也难察觉,但这人却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并且逃过两位准圣的神念锁定,他是谁? 此后江湖路远,你我已是路人 第三十二章黑衣惊夜师别尘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夜晚的长道两路,根本没有风,但是两侧的枯木,已经落木纷飞。当落木飘在距地两丈之处,又慢慢的沿着落木的经络撕裂开来。 万籁俱寂,徒留一人脚步声。 年轻道士浑身冷汗直冒,根本不敢回头,渔夫亦然。 漆黑而略显潮湿的巷道中,一个奇怪的人缓缓走来,他的每一步都很慢,但很有规律,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人的心上,给人的感觉直叫人吸不上气。 杀气刹那间盈满巷子。 这人戴着一个黑色斗篷,盖住了脸,看不清模样。但惊人的是,他浑身竟缠绕了玉莹莹的剑锁,这些剑锁滚动如龙,飞速穿梭,将一口漆黑如墨的棺材死死地绑在他的背后。 好生奇怪的人。 正常人谁会负棺而行?!不仅晦气,而且冲煞!! 此地本就依山傍水,风水极重,近年来更是因为风水死了很多人。这人好胆量。 “你们莫非是聋子?”黑衣人停下脚步,目光冰冷道:“难道需要我说第二遍?” 他的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也很清晰。 听到他的话,渔夫和道士如同听到法旨,纷纷单膝跪倒于地,颤颤巍巍,硬着头皮道:“前辈,这点机缘……” “我说滚。” 黑衣人不愿再废话,单手一抬,又一按,轻描淡写的一举。 但当他的手按下去的时候,地上的两人同时感到一股沛然莫御的恐怖威压,原本就弯着的腰,险些变成匍匐在地。 “是!”两人惊慌失措,“愿前辈高抬贵手。” 黑衣人不愿再看他们,手抬起,恐怖威压立刻散去。道士和渔夫赶忙爬起,不顾自身仪态,身形一闪,化作流光,顿时消失在夜幕之中。 夜冰冷,杀气渐渐散去。 黑衣人目光看向李羿尘,道:“你我为敌,此番救你,实则为我。大道有别,后会有期。” 说完便慢慢的向巷口走去,与李羿尘擦肩而过。 李羿尘从看见他就感受到了一股窒息的杀气,浑身冷汗早已浸衣,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黑衣人,但却偏偏瞧不出什么端倪。这个人明明杀气很重,但是浑身仿佛迷雾,根本毫无气息。 直至黑衣人消失在巷子尽头,李羿尘才忍不住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在巷子的另一头拐角,诸葛先生显露身形,长身玉立,温文尔雅,款步行来。 见此,李羿尘揖身一礼,道:“见过诸葛先生。” 诸葛先生回礼,道:“夜已深,路还长,我送你一程如何?” 先前天机被老道士以道家遮天符箓蒙蔽,诸葛先生便隐隐察觉,只不过碍于外界的虎视眈眈,不能第一时间出手相助。当黑衣人来时,诸葛先生立于暗处,数次想要出手,但都忍住。只因这份因果实在与他无关,并且黑衣人并无恶意,他也便只好袖手旁观。 此时此刻,黑衣人已走,为防路上其他觊觎机缘之人暗中布局,留下变数,诸葛先生已经不得不现身。 “不必了,先生。”李羿尘破天荒拒绝,“我现在不准备回家,唐晨老师今夜就走,我去送送他。” 诸葛先生略作沉思,道:“也好,多年授业,亦父亦师,我若陪同,倒显得有些大煞风景。” “既然如此,你便去吧。我也顺路看看这老渔夫,虽然交情不深,但也算得上一见如故。” 说着,就向葬礼中走去。 李羿尘目送,随后沿着巷子慢慢走去。一路上,再也没遇见什么人。黑衣人的身份想必来历极大,有他这招“杀鸡儆猴”,令很多人胆寒,对于莫名的机缘不再好奇,更不敢妄自抢夺。 这也是李羿尘不让诸葛先生陪同的原因之一。 很快,他就来到了唐辰的小宅前,举目望去,高门屋檐上挂着一轮昏黄的圆月,衬着满天星。略整衣衫,他如往常般叩响大门,却没有任何回应。略做等待,仍是一片寂静。 “唐辰老师?” 心中即使已有答案,但李羿尘仍旧不死心的开口呼唤。最终,少年的眼泪还是夺眶而出,远处乌鸦啼鸣,昏黄圆月更加暗淡,门内空空荡荡,只有院中柳树,随风沙沙作响。 迈入唐辰房间,月光照入窗帘洒在床铺上,也撒在前面的书桌上。 书桌上,有一封崭新的信。 李羿尘泪水不止,不敢看,却又不得不看。信中,只有几行字,墨迹深黑,是唐辰的亲笔。 ———人生如浮云,有聚亦有散。人生如此,大道亦然,各有各的人生,各有各的路走。不必伤怀,天涯浩大,岂有无逢之日?经此一别,再见不知何夕,望汝常怀年少之心,一步一印,平安喜乐,万事胜意。成则为国,败则为己,不必拘于大义。辰字。 晚风拂过少年的脸颊,手上的纸张被泪水沾湿。 唐辰乃一代宗师,别离之际,终究不肯堕泪于少年之前,故而不辞而别,却也是常理之中。 但是字字行间透露着对别离十分洒脱的信,却又像是一个伪装,一个可笑的伪装。 人生在世,孰能无情? 别离怎能无痛? 放下信,李羿尘走出房间,就蹲在门槛上,看了一夜星空,星光灿烂,那挂银河之中,流淌回忆。 诸葛先生迈入庭院,感受着葬礼压抑的气息,没有与任何人交谈,只听着外乡人言语的别离伤怀,内心不觉也有些暗淡。世情如霜,这个小镇如此,但外乡人不如此,何其悲哉。 远处树下,王老头悠哉悠哉地坐在摇椅上吞云吐雾,看见诸葛先生,未曾起身相迎,只道:“诸葛先生,你也看到了,世情如霜,当真不打算袖手旁观,非得参手?” 诸葛先生停立,道:“六十年牢狱生涯,他们的罪愆即使未消,也不该将这份罪孽牵连后人。外面人不讲道理,我讲。外面人不肯为他们留一条活路,我诸葛孔明为他们留。人之一命,并非草芥,亦需敬之。” “好一个亦需敬之。”王老头站起身,道:“诸葛不愧大才,老头子我自愧不如!只不过……” 说到这里,他眼神暗淡,“天下人的命是命,难道你诸葛孔明的命就不是命了?何必……何必……” 他一连说了几个“何必”,最后只有叹息。读书人认定的事,天王老子来了都改不了,更何况他? 他很惋惜,天底下唯一一种由人所创的“新道”即将结出果实,却终将陨落,如未曾绽放的的玫瑰;他也很愤恨,“新道”为何会由这个终将赴死的中年人所获,难道大道不仅无情,而且无眼? 诸葛先生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走进灵堂。 来到灵堂前,他看着漆黑的棺椁。 棺椁安静。 死人永远安静。 诸葛先生缓缓跪下,对着棺椁前的灵位三叩首,随后又插上三柱香,聊表歉意。立场不同,大道有别,但终究是故人前辈,可恨亦可敬。 何况死者为大。 当日雨亭,诸葛先生出手,其实并非杀人,而是救人。只是,哪怕身怀通天修为,但救人哪有杀人简单,终究慢人一步。作为提线木偶的老渔夫不愿意试探出手,已经是必死之局。 不过这也同样意味着一件事———背后之人已急不可耐。 诸葛先生莫名看了下手掌。 六十年画地为牢,他也不明白自己走到了哪一步,三教合一,可称混元。此道既包含了儒家的入世之道,又有道家的出世之法,更有释家的超世之慧。混元者,天地未分之前,元气混而为一也。此道可包容万物,又能超越万物,是为无上之道。万古唯一。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诸葛先生缓缓闭上双眼。 此后江湖路远,你我已是路人 第三十三章新道混元初显世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天气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凌晨时分,老渔夫的葬礼在这压抑的氛围中举行。天空中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如丝如缕,像是大自然在为逝者弹奏着一曲哀婉的乐章。 一条条大汉抬着棺材,他们头戴孝帕,身披蓑衣,在雨中沉默前行。敲锣打鼓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时刻显得格外沉闷,仿佛是从遥远的过去传来的叹息。 街道上弥漫着一层薄薄的水雾,远处的房屋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如同梦幻中的城堡。而在人们的心中,仿佛能看到老渔夫一生的画面在眼前闪过。 雨水打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而那些静静矗立的房屋,仿佛在雨中沉思。 按照风水先生的指示,送葬的队伍穿过街道,把老渔夫葬在了一处山洼里,砌了一座新坟。燃烧的纸钱在大雨中挣扎着化为灰烬,有的随风飘散,有的则落在坟上。墓地的风景别有一番韵味,谈不上悲伤,却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空气中弥漫。 诸葛先生一直待到早上,吃过早饭,才起身准备离开。 雨却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天色如墨,阴沉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淅淅沥沥的雨斜织在天地间,像是一张巨大的网,笼罩着整个世界。街巷中满是昏黄的泥泞。 诸葛先生撑着一把油纸伞,缓缓地穿街过巷。此时虽然有雨,但路上仍有稀疏的行人,他们在雨中匆匆而行,仿佛是被命运驱赶的蝼蚁。也有一些小贩,在屋檐下守着自己的摊位,期待着能有顾客光顾。他们的身影在雨中显得那么渺小,却又那么顽强。 诸世繁华,尽收眼底。然而,这繁华的背后又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呢?诸葛先生拐入一处小巷。人间繁华,只是表象,藏污纳垢,才是真实。阴暗小巷经雨水打湿,更显幽暗。如玉君子行走其中,见许多乞儿在后檐下避雨。诸葛先生取出钱袋,慷慨以助,边暗自叹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道理刻在心头,但他又能做些什么呢?这些乞儿孤苦伶仃,大多畸形,他又能教他们些什么? 忽然,一曲悠扬的笛声在雨中响起。大雨声急,笛声却清晰入耳,这笛声仿佛穿越了雨幕,穿越了时空。它是那么美妙,那么动人,仿佛能够将人的思绪拉回到过去。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诸葛先生不知道笛声从何而来,只是蓦然回首。刹那之间,重重雨幕仿佛无形的水墙,在那水墙之外,他看见了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 老人轻轻放下笛子,眼中已泪流。 这老人好生落魄,但那眼神却又如此慈祥。隔着雨幕相见,他们却能看清对方的脸。一头黑发掺杂着雪丝,凌乱不堪。一身布衣,一如乞丐。老人被人挑了手脚筋,孤零零地坐在大雨中的阴暗角落。 不久前,诸葛先生收到一封书信。 信上总计七字:弟子不必不如师。他又回了一封信,却只有四字:不耻相师。 “老师……”诸葛先生手颤抖,油纸伞落下,“弟子见过老师!”人跪下,泪不止。时隔一甲子,诸葛先生终于又见到了他的老师,一时竟情难自禁,罕见失态。 老人泪眼婆娑,道:“徒……徒儿,你还好么?这六十年,苦了你了,为师对不住你,让你……”说到这里,老人便再也说不下去了。甲子岁月,六十年如一梦,多少日夜春秋,多少思念断肠,他实在说不出口,实在无以言表。于是,他把所有的东西都藏在了泪中。诸葛先生恰在泪中看穿了一切。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诸葛先生六十年前并不能体会其中真意,此时此刻,却如泪滴心头,豁然明朗。这其中蕴含着的深刻的感情,又岂有言语可担之? 泪水过后,诸葛先生止住情绪,问道:“先生,何以不远万里,大费周章,找诸葛一介弃徒?” 老人不答,反问道:“你可还记得那四个字?” 诸葛先生道:“学生记得,正是当仁不让四字。” 老人道:“那好,如今我却想告诉你另一个道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诸葛先生心头一震,摇头道:“先生,大义为先。舍我诸葛一人之生死,换这小镇数百人之性命,值得。天底下没有这样道理,可这样的道理已刻于我诸葛孔明心间。” “不值得,不值得……”老人摇了摇头,“新道的诞生,是我一手促成。如今,三千万年的大劫就将落下,若非那位剑士以身为道,横阻大劫,否则当下皮将焉附?新道,不该落下,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也是唯一能够力斩大劫之人,外面有千千万万之人将生寄托于你……” “可是,难道这的人命就不是命么?”诸葛先生不解。 “这有人么?”老人犀利地反问,“没有感情,只有阴谋算计,像饿狼一样等待……这的人个个罪该万死,几个圣人慈悲为怀,给予他们忏悔的机会,可无论谁也没有珍惜,少年人怀着最邪恶的心,欺凌他人,中年人吃喝嫖赌,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老人则全在算计别人气运。” 老人叹了口气,道:“六十年牢狱生涯,仅凭几位圣人坐阵,只要不死人,便是无罪。这难道对么?” 诸葛先生沉默。值得么?他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 进入书房,诸葛先生就看见了他。他立在那里,宛如泥塑。双手合十,宝相庄严。他已不年轻,脸上满是皱纹,每一条皱纹都仿佛是岁月的痕迹。他的身形清瘦,只穿着一件赤色袈裟。 “老师,你也来了?”诸葛先生道。 老僧回答:“老衲必须来。” 诸葛先生惨然一笑,道:“是和先生做同样的事?” 老僧摇了摇头,道:“老衲与你只有一面之缘,如今,是为了却当日之缘而来。六十年前,你入我佛门下,十载光阴,依旧未曾窥探佛法,今日便是为了传法,渡你。” 诸葛先生感到不解,道:“学生不懂。” 老僧问道:“六十年间,你对佛法有何感触?” 诸葛先生回答道:“佛法讲究慈悲为怀,因果循环,所求不过内心平静。学生妄自以为,弟子已经做到这几点。” 老僧深深地叹了口气,叹息声似有千钧之重,缓缓道:“六十年光阴,都叫书偷去。 ”老僧突然怒目圆瞪,大喝道:“诸葛孔明!” 诸葛先生吃了一惊,下意识回道:“学生在。” 却见老僧那做狮子吼般威严的面孔,转瞬之间,竟变得平静如水,目光平和地看着他,轻声问道:“此刻,你可曾顿悟了?” 诸葛先生赶忙揖了一礼,神色依旧迷茫,道:“学生愚钝,依旧未能领会老师之意。” 老僧却不再开口。再也一言不发,径直走出门去。 诸葛先生还想挽留,但忽然明白了什么,停住脚,然后释然一笑。 这一刻,诸葛先生已一步踏入“帝者”。儒释道三家合一,视为新道,承古今,开未来,包容万道,又超脱万道。 器封天下。 苍青的天空中,突然降下一道无形的帷幕。万千宇宙,数之不尽的始祖凌空,翘首以视。漫天神佛般的身影,横渡虚空之间,大道气息震碎秩序神链,万年不变的脸色皆在此刻化作惊讶。 九重天上,一座通天铁塔,有红衣立于顶端。 红衣如血。 白发如雪。 他静静地看着那道帷幕,目光如渊,道:“北国的梅花开了。” 话音刚下,就见无形的帷幕之上,垂落万千大道,一具法身凝结而出,正是诸葛先生。 诸葛先生以手为笔,目视宏大帷幕,写下了两个大字。 混元。 天地未分,混元为一。 此后江湖路远,你我已是路人 第三十四章弈尘逢局客又至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天雷轰炸,雨雾笼罩世界。 诸葛先生安静坐着,宛如泥塑,等待天明。 ——— 三日过后,天色渐青,阳光明媚。 苍青的老槐树下。 几个老人坐在一起,围观棋局。 对局的是一个瞎子和李羿尘。两人在小镇中出了名的棋艺高超,实力难分上下,常常对局许久方分胜负,并且胜负之数,两人不分伯仲。下棋风格但也各有千秋。 其中,李羿尘下的很慢,但很有章法,每一步深思熟虑,总能找到突破口,置死地而后生。 瞎子却步步紧逼,每一步锋芒毕露,攻势极其凶悍。显而易见,是想用猛烈的攻势让李羿尘先心急,而后乱,从而达到一剑封喉的目的。 但李羿尘始终沉稳,于守中转攻,也在不断推进。只不过瞎子的棋艺相当了得,不仅进攻凶猛,而且不留丝毫破绽,一时半会儿,怕是难分胜负。 围观的老人目不转睛,生怕错过一丝细节。在他们眼中,这局棋不仅仅是一盘棋,更像是一处战场,两人则是用兵的主帅。他们之间的博弈稍有偏差,就会牵一动而发全身,万劫不复。 日光偏移,旁人已是看的麻木,瞎子的攻势也渐渐缓了下来。 不过他的心并没有乱。 他下的依旧很稳。 突然,瞎子开口道:“趁此时候,小生与老朽对赌一局如何?” 李羿尘疑惑道:“赌?” 他并不是一个喜欢赌的人。 瞎子道:“不错。我的赌注是如果我输,则我终身为奴,而你的赌注……日后我自己取。倘若你赢则我输。” 他说的不紧不慢,一边说着,他下了一枚棋,又饮了一口茶,目光平静幽暗如泉水。 李羿尘道:“前辈如何笃定,我非得答应这场赌局?” 瞎子冷笑一声,道:“你有你的原则,我有我的办法,你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有答应的结局。此时此刻,诸葛先生关门谢客,正是生死之际;王老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坐岸旁观;占卜的老道士则以通天之法,将红尘客栈画地为牢,同时牵制住姜老头。此等局面,已经不是你能所左右的。” 此话一出,李羿尘瞳孔一缩,背生冷汗。 瞎子猛地一掌拍出,棋局顿时破散。 “此局你没赢。” 瞎子施然站起身。 他的嘴角勾勒出一道阴邪的笑容,无目的双眸,宛如幽暗的深渊能够吞噬光芒,整个人的气质陡然一变,高大又恐怖,一身影子,直直的笼罩了李羿尘。他喜欢这种感觉。 玩弄人心的感觉,执掌局面的感觉。 “快去救你的朋友吧,他的命,快没了……” 阳光下,汗水直流。 奔跑的意义有很多种。有的人为了自由而奔跑,有的人为了努力而奔跑……有人说奔跑就一定能够到达彼岸。但奔跑,不一定就能第一个到达终点。有些时候,只想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可人,往往做不到。 李羿尘在跑,他想阻止那一切,可是他终究晚了。 ——— 心情不错的张扬子带着崔平安走进了红尘客栈,进了二楼一个包厢,随后点了一个菜,一个肉,还有两杯竹叶青。 这是他们的常态,人生得意须尽欢,他们才和李羿尘不一样。 虽然都是孤儿,但他们活的并不像孤儿。他们心态好,相信梦想,相信远方。张扬子虽然早早退学,但在私塾的时候,一直名列前茅,不仅因为脑瓜子聪明,而且也很努力。 崔平安与他一届,也不分上下。 他们通过书籍明白外面的世界,因此向往外界,讨厌这里。但李羿尘不一样,他只想留在故乡。 一杯酒下肚,心情好了不少。张扬子豪气干云,带着老派江湖的口吻,道:“崔平安,将进酒,杯莫停,为李白这首《将进酒》,当浮三大白。”说着,又连干两杯,毫不拖泥带水。 崔平安见他性情高涨,说出来的话满是那味。内心也是激起江湖情怀,当即回应,举杯痛饮。 两人喝的兴高采烈,吃起肉来也是毫不含糊,小小年纪,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豪迈。 等到酒足饭饱,突然,他们发现对面的桌子上,出现了一个人。 头戴斗笠,眼神清澈的中年人。 渔夫。 他坐在椅子上,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幅画,正是钟馗捉鬼图,这幅图是当年探测此地风水的老道士留下的手笔。经历岁月,此画依旧墨迹深黑。红尘客栈日益兴隆,与此画脱不了干系。 渔夫叹气道:“天下妖魔杀之不尽,旧鬼除尽,新鬼又生,钟先生又何苦多事?”说到这里,他转眉一笑,又道:“听北方的方士说,这世间多数人心脏偏左,却有极少部分人心脏偏右,而那些人天生就是邪魔,可是那颗心,确是能带人超脱苦海的菩提心,小兄弟又何必活着?” ——— 在巷道中奔跑的少年突然间失去了方向。 时空禁止,冥冥之间,他看见了一柄偌大的金色巨剑,劈开了苍穹,劈开了岁月长河,斩断天空中神秘穿梭的链条,带着无可抵抗的伟岸之力,要将他诛杀于此,这股力量远超于他的认知,却冥冥中听到有人在呐喊。 “找到了!” “诛杀他,焚尽这黑暗源头,古往今来,果然留有痕迹!” …… 一个人,身穿黑衣,看不清面容,只见满头雪发,盖住他半边脸庞,露出一只无法形容的灿烂眼眸。 他只身立在李羿尘之前。 高大而伟岸。 手持一柄血剑。 挡住了那穿越时空而来的伟岸之力。 “过客?!”时空的那一端,有人惊呼。 被称作过客的人眸中闪过一丝血色,道:“速速离去,否则,杀之!” “吾等立于大道之巅,只为平定诸世混纯与黑暗,构建神之秩序,生死于吾等何有哉?” “与这等混世之徒何必废话?杀就是了。”清冷声音传来,一位披甲女子手持长枪,悍然杀至。 “既然你等非得置我于死地,休怪我无情。” 过客眼神一冷,悍然与之厮杀。 白光漫天。 ——— 张扬子背着崔平安,满脸泪水,跑过廊桥,去找王老头救命,他不知道李羿尘死哪去了,他决心要和李羿尘一刀两断。 砰砰砰! 门没有开,王老头的声音从门内传出。 “带个死人过来干什么?若还想做我的弟子,就放下他进来,我会找人把他安葬。” 出乎王老头意料,张扬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小镇上有一位神医,活死人肉白骨,天底下没有他治不好的病,他就是杨老头。可杨老头从不做亏本的买卖。曾经有个生了重病的人,找他治病,他收了人家的地契和老婆。 张扬子没有老婆,他只好回家偷了地契,偷了家产,然后跑到了杨老头那儿。杨老头想了想,答应了。 杨老头先用三片槐叶吊住了崔平安的一口气,然后说,只有三个时辰。三个时辰后,崔平安就肯定会归西。 张扬子说,无论如何都要救活他。 杨老头说,没有心的人怎么救得活?更何况,你给的钱,只够他活三个时辰。 张扬子没钱了。 杨老头又说,听说你家里有本佛经,是诸葛先生的藏物,把它拿来给我,钱就够了。 张扬子拿来,杨老头又说,好了,钱到位了,可惜没有心脏,他还是只能活三个时辰。 此后江湖路远,你我已是路人 第三十五章血祭梨下兄弟殇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三个时辰的时间,以街边妇孺的口齿,已经足够将消息传入李羿尘耳中。但是,他还是没有来…… 为什么…… “混账王八蛋,小平安危在旦夕,你死哪里去了……” ——— 杨老头很无情无义,收了钱,办了事,人却救不活,反倒将张扬子和崔平安撂在了院中。 生死不问。 虽然鲜血已经止住,但胸口的大窟窿很是触目惊心,崔平安苍白着脸,在张扬子的怀中,在一棵梨树下。 张扬子看着他,泪水不止,雪白的梨花随春风飘落。 春风悄悄,张扬子满脸血污。他哭着骂李羿尘不讲义气,说他在最关键的时候,竟然不来看小平安一眼。看看那个在大雪中救下的孩子,看看那个为了他提棍报仇的兄弟。 “去他娘的江湖义气!还当小弟,当什么小弟,兄弟都快死了,李羿尘你这混账到底去了哪里?!” 骂了一阵,张扬子感到无力,就紧抱着怀中的血人,缩在树下,蒙着春风,开始对崔平安说他们曾经的梦。 过去种种,点点滴滴,张扬子说了很久,说了很多。说着他们曾经的经历,有他们一起拿着木剑乱砍菜地,有他们私塾中的小打小闹,有他们在红尘客栈中一起吹过的牛,也有他们在兄弟落难时各自挺身的背影。说到后面,又开始说到没有,却本应该会发生的事。有入江湖后的英雄救美,有国难当头的侠之大者,有御剑乘风起,有踏雪轻无痕…… 说到最后,张扬子轻声哽咽道:“小平安,你还记得吗?我说过,如果咱仨有人摊上事了,让小的活。李羿尘不在,只有我,我一定会让你活。” “那座江湖,我就不去了。” “我把我的心给你,你替我去。” 杨老头总还算有点良心,先出门找了口棺材,随后才提刀剜了张扬子的心,用秘法换给了崔平安。 人无心,不可活。 救人一命,就算想重换心脏,也已是回天乏术。张扬子性命嘎然而止了,终结在了那个黎明中。 天未亮。 私塾窗内,宛如泥塑坐着的诸葛孔明悄然睁开眼,三教合一,无论修为还是境界,他已立于世人之上,睁眼春风,万里雪融,道法自然,浑然无迹,一身道行,深不可测。 他目光远视,就见黎明之中,远处有星辰坠落,划破黎明。诸葛先生忍不住叹息一声。 身前棋盘,一枚白棋熊熊燃烧,顷刻间便化作灰飞。 “诸葛破境,不合时宜。我心有愧。” 冥冥之中,命数早有天定。纵然人生变化无常,如此结果,诸葛先生也早有所知。 奈何他肩有大任…… “少年之生死,我诸葛孔明决定不了,但尔等三番两次不择手段,休怪我诸葛孔明手下不留情。” 诸葛先生一步跨出,缩地成寸,转瞬之间便来到沧浪江上,一艘渔船之中。 正是渔夫之所在。 不溺舟,亦是渔夫一身道行之所在,其大道之根本,镇压渔夫于苦海之中的上古神兵。 此刻,渔夫正坐立其中,口中鲜血淋漓。 渔夫眼神阴冷,讥笑道:“诸葛孔明,你终究慢我一步。人我没弄死,心脏我却已经吞下,并且,没有违反小镇规矩,你能耐我何?” “送你一份千年大礼。” 诸葛先生面无表情,抬手取出一枚玉制印章,放在船中,轻喝道:“斩,镇!” 话音落下,印章大放光彩,顷刻间笼罩这艘小舟。 整艘小舟顿时剧烈摇晃,通体浮现深蓝色道纹,随后又迅速崩溃,最终竟似无法承受,从中裂开一条惊心怵目的裂缝。 渔夫脸色骤变。 “你毁一人,我便镇你一千年,斩你的半生道业,毁了你的大道根基!千年之内,你渔夫便于苦海中沉沦反省,千年之后,自有人前来讨你今日之债。”诸葛孔明道。 渔夫脸色变换,忽地又阴冷笑道:“千年又如何,半生道业又如何,有了这颗心,千年之后我突破苦海禁锢,将纵横无敌,届时你诸葛孔明,在九泉之下也不只能眼睁睁看着?” 诸葛先生不语,抬指凭空一划。 指尖透露雪色锋芒,一股禁忌力量从中迸发,晦涩而神秘,起初只是一抹,而后竟扩张至三丈,宛如一柄利剑,随后脱指而出,倏然间,渔夫失神未曾抵挡,被狠狠击飞。 其胸口处留下一道深刻见骨的剑痕,血淋淋的,不曾愈合。 这招“弹指锋芒”,不过是世间修士最为常见的一招,旨在以自身大道之力凝聚为指尖一点,以达到出奇效果。 但诸葛孔明是何等人物? 三教合一,合道于天。 以他的大道凝聚而成,这一指,渔夫可算是终身“残废”了,虽不至于生死道消,但其“三花”再难聚顶。换而言之,渔夫此生此世,再也无法立身圣者之境,修道知人所梦寐以求的与天同寿,与日月同光,与他再也无缘! 可想而知,这对于渔夫是一种怎样的严惩。 这相当于断了他的修行之路。 “诸葛孔明!大劫将至,何以如此小肚鸡肠,一条乡间野命罢了,杀了便杀了,毁我大道作甚?就不怕天劫压顶时,抗不住那灭顶之灾?”渔夫彻底慌了神。 半辈子道业被斩尚可重修,但断了他的道根,影响何其之大。 修道之人不求长生,难道求正气长存? 诸葛孔明单手负后,施然道:“暗夜将至,亦不可舍去点滴光明。如此乱世,是我诸葛孔明之不幸,却非此间少年之不幸。”说到这里,诸葛孔明忍俊不禁,又道:“也罢,与尔等畜生言此道理,何异于对牛弹琴,与井蛙语海?倒是诸葛之过。” 诸葛孔明走出小舟。 “天地之大,望你好自为之。此乃诸葛最后加之于你的劝告,如若不听,未来便莫怪刀锋无情。” 渔夫报以冷笑,不以为意。 诸葛孔明到底还是要亲眼看看那个自己伸手就能救到的孩子,看看那个明明天赋异禀却就此夭折的孩子。 他一路走到篱笆外,望向梨树下。 看见一身黑衣染血却强忍不哭的崔平安把张扬子抱进了黑漆漆的棺材。 在崔平安旁边还有一人。 黑衣如墨,黑棺如漆。 诸葛孔明一眼看出此人来历,却明知故问道:“阁下便是白扬毕生之敌,名赫中洲的背棺客燕峥嵘?” 黑衣人没有看他,只冷冷道:“不错!” 诸葛孔明又问道:“你此次前来,目的就是为了收他为徒?” 黑衣人道:“不错!” 诸葛孔明目光一凝,说了句他不该说的话,道:“在阁下眼皮子底下,徒弟的朋友死于非命,以阁下的手段,救人何其轻松,那么阁下又为何非要见死不救?” 黑衣人道:“他朋友死了,与我何干?” 听到这,诸葛孔明瞧了崔平安一眼。见崔平安面无表情,诸葛孔明只得叹息一声。 明话不能说,暗话听不懂。 诸葛亦无奈。 只怕崔平安懂而装不懂。 那便是天王老子也劝不动的了。 崔平安用尽力气背起棺材,燕峥嵘用藤条帮他绑住。 “崔平安,何不去见见他?”诸葛先生道。 “路有殊途,道不同归。相见不如不见。”崔平安站起身来,面无表情。 “此路非走不可?” “我只有这条路。” 此后江湖路远,你我已是路人 第三十六章从此江湖路远,你我已是路人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墙角处香烟袅袅,火盆中纸钱熊熊燃烧。 年轻道人蹲在地上,撕开纸钱,抛入火中,火光愈发旺盛。 背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步伐缓慢而沉稳。 “诸葛先生,棋差一招。”年轻道士并未回头,却已听出背后脚步声来自诸葛先生,言语中满是戏谑。 诸葛先生不怒反笑,说道:“你就如此肯定,此局定能让少年心生恶念,步入魔道?” 年轻道士缓缓说道:“诸葛先生学识渊博,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却未必懂得人心。那少年本就至情至性,在这番因果之下,又怎能逃得过情之一字?步入魔道,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诸葛先生抬手取出一柄木剑,凝视剑锋,冷漠地说:“依诸葛之见,未必。” “诸葛先生神通广大,小道绝非对手。只不过如今天道压顶,大劫将至。以你如今初步帝者的修为,如何抵挡举世之敌?且不说九重天上,就是各大宗门,也放你不过。”年轻道人有恃无恐,出言冷笑。 诸葛先生淡然一笑,没有过多解释,只说:“无碍,断你大道根基。” 话出如风,剑过无痕。 轻描淡写的一剑划过,虚空仿佛丝帛般被剑气撕裂。这一剑,没有太过强大的威势,反而如同清风一般让人防不胜防,关键就在于一个“快”字!快到让人无法反应,快到让人根本意识不到他已出手。 年轻道人修为极高,举世之间,也不过寥寥数十人能与之相比。 但他却无法做出任何防御,或者说,当他想要防御时,剑气已经落在了他的身上。 似水一剑,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伤口。 但剑气一过,肌肤间已然出现一道细微的剑痕,血渍从中缓缓渗出,起初只有一抹,随后便不可遏制。 年轻道人满脸惊愕,最后竟站立不稳,单膝跪倒在地。 他分明察觉到,位于自己腹部、苦修数十年的金丹,在那一刻,如同被重击的玻璃,支离破碎。 与此同时,万年苦修而来的圣人之气消磨殆尽,那含苞待放的圣者三花,也尽数枯萎。 “人命何其珍贵,如今可知道一二?” 草长莺飞,阳光明媚。 干枯的木栅栏依旧矗立在那里,也许与之前并无不同,又或许不同,只是它已变成了回忆中的一部分。 在那段风平浪静的日子里,崔平安不会记得这里的一切,今天过去了,明天就把今天遗忘。可如今他要离开,却又要拼命拾起那段被遗忘的记忆。人为何如此矛盾? 物是人非,或许并非要经过漫长岁月才能懂得这句话,当人发生改变的那一刹那,可能就会明白。 春风拂过崔平安的脸颊,他坚毅的脸上满是沧桑。 人尚年轻,心已沧桑。 “崔平安,我们回家吧。”一个颤抖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他终究还是来了,他明知道自己来晚了,可却还是一定要来。 这句话,他说过无数次。在那无数个深夜,在那无数个想要放弃自我的边缘……他总会出现,而崔平安也总是立刻跟他走。 “我已无家,无牵无挂,何况仇家未除,倘若放虎归山,天涯四海茫茫,哪里寻得见?李羿尘,跟我走吧,他是我们的兄弟,也是我们唯一的亲人,如若此仇不报,九泉之下,他怎能瞑目,我们又有何面目见他?”崔平安转过身,直面李羿尘,看着他的眼睛。 然而,李羿尘的目光是躲闪的。 李羿尘不能跟他走。如此一切,皆是因他而起,事情远没有结束,他若离开,反倒会连累崔平安。纵使黑衣人武功盖世,李羿尘也绝不敢冒这个险。 “可是……”李羿尘选择撒一个谎。 “不用可是了。我已经明白了。”崔平安声音颤抖,强忍的泪水也流了下来,“你有你的选择,张扬子不会怪你。只是,我会。今日过后,你我恩断义绝,从此江湖路远,你我形同陌路。” “今日,你我往昔之情如此长袍!”话音落下,崔平安拾起自身长袍一角,取出一柄利刃,含泪狠狠割开。 李羿尘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一幕,也未能料到崔平安如此决绝。 他的泪水一下子在这一瞬间止不住地流下,但双脚却似有千钧之重,无法挪动半步。 崔平安的离开是最好的选择。留下就意味着和他面临同样的风险,他已经失去了张扬子,再无法失去崔平安。所以他无法挽留,他也不是为了留他而来,他也知道留不住,只是,他总得来看看他。 从此一别,江湖路远,再见不知何年。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这句书上的话他听过诸葛先生解释,所以他也害怕。 但李羿尘还是主动转身离去,他走得很快,怕自己忍不住跟崔平安一起走。 他李羿尘不奢求此生与崔平安还有再见之日,只求他们各自不忘最初的容颜。 崔平安站在原地,站了很久,却始终不肯回头,直到夕阳西斜,才最后捂住心口,轻轻闭目道:“张扬子,从今以后,我带着你的心,代你去看那座江湖。” 于是,这一日,春风中,有人背棺入江湖。 山高路远,绿水青山,山河壮丽。 燕峥嵘走在前面,崔平安却低着头,始终不语,神色冰冷。 “舍不得?”燕峥嵘忽地停下,问道。 崔平安摇头道:“大仇未报,天下亦舍得。” “有所执着,必有所失去。在大道前行的路上,这一点你要明白。”燕峥嵘道,“我非善类,也非魔道,跟我走,后果如何,希望你也要清楚。” 崔平安道:“我懂。” 燕峥嵘忽然道:“诸葛孔明那些话,其实不假。而且,不救你朋友,也并非是救不了。只是于我而言,他的性命就如同一只蚂蚁的性命。”他忽然问道:“换作是你,你会救这么一只蚂蚁吗?” “我不一定会,但李羿尘一定会。”崔平安突然抬头,目光坚定道。 燕峥嵘摇摇头,道:“年少时的善念算不得什么,人之初,性本善,但在大道上走得远了,就会发现,太多太多所谓的魔道巨擘,在年少时都怀有一颗善良的心,只不过环境变了,经历不同,人也就在漫长岁月中逐渐潜移默化地改变。无论是对世界还是对自己,都已有不同的看法。”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八个字,现在的你不会有太多体会,但不久的将来你终归会明白。” 崔平安道:“我是不懂,但李羿尘真的不一样。说句难听的,他就像一条狗,旁人打他,他也许会哭,会委屈,但最后还是会凑上来。像他那样的人,时间、经历,什么也改变不了他。” 燕峥嵘微微一笑。 作为那个人都十分看重的变数,并且在未来极有可能消除那场灾难的人,说不感兴趣,那是假的。 只不过,既然作为变数,就应该任其发展。如此一来,大道之争才有意思。 他也想看看,被无数人寄予厚望的变数,究竟有怎样的不同,能够作为这一纪元的应劫者。 毕竟,在上个时代,真可谓天骄纵横,是万年未有之大变局。短短三千年时间,就出现了四位“准帝”,其中三位登顶剑道绝巅,有“青衫苏,白衣白,麻衣断万古”之称。 但是这三人,无一人是苍天认定的纪元应劫者! 他自认,李羿尘不配。 此后江湖路远,你我已是路人 第三十七章诸葛不读书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崔平安离开后,日子突然变得平静下来。渔夫、年轻道人以及其他的一些外乡人陆续离开了,大概是意识到机缘已经花落,便没有留下的必要。 李羿尘回到家后,平躺了一天。 短短几天的时间,他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几个人……他甚至没有看到张扬子的最后一眼。 其间小兰来过几次,但看到紧闭的房门,还有透过窗棂,看到平躺在木板床上那单薄孤独的身影,最后还是选择离开。 她只是一个小角色,即使李羿尘对她有恩,她也不敢为了平日间的小恩,而忤逆师门之命。 只不过,她也感到惋惜。 感到不解。 为什么上天指定的应劫者,要遭遇这些非人的痛苦?为什么这些糟糕的事全都降落在这个只有九岁的少年身上? 她七岁奉师门之命来到此地,跟随诸葛先生学书识字,见证了李羿尘生命中的三年。 她从未见过有人比他更苦。 也从未见过有人比他更善良。 初见时,她就觉得他与其他人不一样。 旁人虽对她总是彬彬有礼,但脸上全是伪装的感情,只有他,会灿烂的笑着打招呼,会用衣袖揩揩本就不脏的手说你好啊。那时候的他,眼睛里仿佛装满了星星。她从未见过一个人可以如此真诚。 更有意思的是,这样一个人,竟然在握手的那一刻会害羞。 后来,她渐渐开始了解他。 灾星,祸害,克死爹妈的野种……她不明白这里的大人和小孩为什么要对这样一个少年抱有如此大的恶意。 她常常隔着窗棂,看见李羿尘给自己擦药吃痛的背影,也常常在路边看见他时而被一堆小孩围在角落,被人踢,被木棒砸,被丢石头,被吐口水。有次她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冲进人群,抱住了李羿尘。 他只是低着头,咬着牙,一声不吭。 为此,她也遭了人生中第一次打。 那天他满头鲜血,等那群人走后,才在她怀中不争气的流下泪水,一遍遍问她疼不疼,一遍遍说着对不起。 而她根本就没在乎这件事,她本就天赋异禀,早早踏入封者行列,区区几棍又算得了什么? 可李羿尘却不这么想,总觉得对她不起。 但这天过后,她就遭遇了人生第二顿打。 她的父母不远万里,来到此处……从此她便不敢帮他了。 道家修仙,求长生,问大道。其实她一点也不感兴趣。只是无奈于父母,她才不得以来到此处。在这里,她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但,自由的边界,就是李羿尘。所以她和他谈不上很熟。 即使是邻居,平日间也不过两三语的交谈,以及偶尔的寻求帮助。 路过大水井,小兰停下来坐在了井边。 她低头望向幽深的水井,看见了自己青春姣好的面容。 “不溺井”,却溺死过很多人。 她从不喝这口水井里的水。 千万年前,三家圣人联袂而至,施展无上神通,开辟了这方天地。又携手留下两处风水宝地。 此处便是其一。 乃道教太清老祖与佛祖菩提叶所立,以忘情为水,以磐石为壁,最终取“不困于名相,不溺于情执”中的不溺二字为名。 小兰对井梳头,不知何时,宋玉已来身侧。 “快离开了,舍不得?” 小兰摇了摇头,“人生路远,修道路长,一处风景而已。” “诸葛先生总骂我读死书,不修人情。可当我得知快离开的消息时,内心尚起波澜,我才不信你看得开。”宋玉笑道。 小兰回首,冷道:“你来此处,就为与我说些闲话?” 宋玉轻咳一声,收住笑意,正色道:“诸葛先生病了,整个人已近走火入魔,三日之后,诸葛先生就要启程离开。” 小兰疑惑道:“病了?” 诸葛先生道法冠绝天下,修为至巅峰,古往今来,千古无二,他怎会生病? 宋玉道:“诸葛先生…” “他滋生了心魔!” ——— 傍晚就开始下起小雨,到晚上已经大雨倾盆。 黑夜如幕,雨滴清晰。 木窗内灯火通明,木榻上摆满了书籍,书籍堆叠成山。 诸葛先生站在书前,时而哭时而笑,脸色变换不定。 崔平安遇袭,张扬子身死,这一切,皆在他意料之外。他怎么也想不到,渔夫与年轻道人竟然胆大到敢跨越变数的雷池,当然,这件事背后,显然也并非他们两人本意,明显有幕后人指使。 这一次,他诸葛孔明输了。 狂风呼啸,贯窗而来,仿佛是无尽的嘲笑声,划过茫茫夜幕,直刺进诸葛先生心中。 诸葛先生脸色终于平静。 他一挥袖袍,书籍漫天,在半空中熊熊燃烧,六十年沤心沥血,尽随春风去,随风散落窗外,化作余烬。 狂风更盛,仿佛在尖叫。 但却无法阻止半分。 诸葛先生对着那化作漫天火焰的书山,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仿佛在和过去的自己告别。 他诸葛孔明就是如此吝啬。 最后,诸葛先生如释重负,轻叹一声道:“不读书了。” ——— 李羿尘哭到最后竟然睡去,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他梦见自己置身于一片虚无之境,浓稠的黑暗将他包裹,让他无法呼吸,无法视物。 不知道这样的黑暗过了多久,忽然间,时空仿若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撕裂,无数的文字从破碎的维度裂隙中喷涌而出,似宇宙开辟时的那一抹流光,裹挟着无尽的大道纹路,在空间中穿梭纵横。 这些文字不再如平常般中规中矩,而是游离在具体和抽象之间,时而古朴端正,时而幻化作流离的光带,闪烁着梦幻般的光芒。每一次闪烁间,都仿佛蕴藏着这世间最极致的大道奥秘。 而在那漫天文字当中,出现了一个人。 他的面容被雪白的头发遮掩,仅仅只能看见双眼,如黑洞般深邃,无法直视。他的身影时而清晰,时而又幻灭在漫天文字当中,无法找到真身。 那人凝望着不断膨胀,又不断坍塌的文字海洋,最后轻声一叹:“这世间道理虽好,却难以润泽干涸的灵魂。” 他随手捻起一个文字,文字如水般消失在他指间。 随着他的话语,星辰以违背规律的方式诞生,不是缓慢凝聚,而是瞬间绽放,形成奇异的星图,每个星座都构成了复杂的古老符文。 那人踏星而来,最后飘落在李羿尘身前。 他身形高大,浑身散发着刺目的光,将手按在了李羿尘眉心,缓缓道:“李羿尘,希望这些东西对你有用。” 言罢,这片意识空间开始破碎,书籍与星辰飞速瓦解,李羿尘也在这剧烈的震荡中猛然惊醒。 大汗淋漓。 窗外,露水压草低,一缕阳光自东方射来,在露水间,折射出梦幻般的光彩。 打开木窗,天光大亮。 此后江湖路远,你我已是路人 第三十八章小镇惊变圣者争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小镇忽然之间就陷入了深秋。 桃花凋零,槐树叶枯,就连墙角的野草,也在一天之间干枯彻底。阳光愈发炽热,像一个大火球,无情地炙烤大地。 小镇中原本就人口稀少,自从外乡人走后,街边已没什么人,很多店铺也关门大吉。 门角落灰。 冷风吹拂,卷起街上枯叶,随风而去。 实在很难想象,短短几日时间,这座本生机盎然的小镇,竟会沦为这般荒芜之态。 在干裂的水井口旁,一个老人静静安坐,此人正是当日与李羿尘对弈的老瞎子,想不到他竟没走。 此刻,他扛着一副白幡,手中托举着一个白碗,目光平静而深邃,望向深不可见的井水,嘴角勾出一抹阴冷的笑,喃喃自语:“帝境之匙,传说中的黑龙圣物,终归是我捷足先登。待到诸葛魂飞魄散,天下气运四落,有此物加持,加之莫大气运,岂不为我一人登顶?” “哦?” 就在话音落下之际,一个声音毫无预兆从老瞎子背后传出。 老瞎子眉头一锁,他的大道早已笼罩此地,旁人又怎听得见他的说话声? 不过,旋即他眉头又展开,笑道:“原来是红老大驾,小老倒有失远迎了。想不到这样一份机缘,竟引得红老亲临。圣主呢?他没来?” 话虽说得轻松,但这老瞎子身上竟散发出弥天杀机,旁人不知这红老何等身份,他却知晓。 那是他惹不起的存在。 却见这红老一身红衣如血,身形轩昂,白发垂直腰间,一对金色眼眸转动间,如有万界在其中沉浮。 “老夫一人足矣,圣主何必亲临。” 红老缓缓开口,声若洪钟,响彻四方虚空,声音仿佛自遥远处而来,人却偏偏就在眼前。 “机缘就在眼前,胜者而得之。”老瞎子冷道。 红老目光冷冽,“我殿之物,尔等安敢觊觎?” 老瞎子毫不退让,“不曾与贵殿交手过,倒要瞧瞧,贵殿到底有何能耐,敢立九重天上!” 不带红老反应,老瞎子已率先出击,身影闪烁,缩地成寸,转瞬间就已至红老身前。 手中白碗反扣,裹挟无尽威能,直下天灵盖。 “雕虫小技。” 红老缓缓摇头,抬手一指。 只是稀疏寻常的一指。 但这一指落在白碗之上,却如获得无匹锋芒。 呯! 白碗裂碎。 “念你修为不易,饶你一命。”红老轻闭双眼,收住手。 却见老瞎子满头大汗,目光紧紧盯着破碎的瓷碗,满是不可置信。 他与红老同属诸天圣者的行列,一个是达到“六禁封圣”境界的强者,另一个则是踏入“九禁封圣”境界的绝顶高手,即使此地不许动用“封力”,也不该败于一指之下。 难不成此人已至九禁巅峰?! 那他尚且如此,那位圣主,岂不是已经一步跨入帝境?! 就在他心绪如飞之际,虚空悄然震荡,一儒雅男子缓步从虚空中迈出,来人正是诸葛先生。 不承想见到诸葛先生,红老竟率先欠了欠身,恭敬道:“诸葛先生。” 老瞎子不可置信。 什么时候这位杀人如麻的红老,竟变得如此谦逊? 诸葛先生平静道:“张扬子之死,我诸葛孔明尚且未找灵殿算账,你灵殿竟然还敢来此?” 红老摇头道:“张扬子不死,此局无解。更何况,这井中那柄剑,本就是我灵殿之物,绝不可落入他人之手。当初那对叛徒于我殿盗走此剑,封存于此,我灵殿看在三教之面,未曾取回。可如今局势大变,此地即将分崩瓦解,麻衣剑客力竭,你诸葛孔明又时日无多,再让其他人获得此剑,恐有变数。” 诸葛孔明冷笑道:“此地即将分崩瓦解,难道就不是你灵殿所为?” 红老面不改色地回应道:“死无对证。” 停了停,红老看向诸葛先生,又道:“诸葛先生,你大限将至,又何必来此地趟这浑水?” 诸葛先生道:“我诸葛孔明本无意与你灵殿有所瓜葛,只为张扬子之死而来,讨个公道。” “公道?”红老终于笑了,“诸葛先生不愧是三教的得意门生。有教无类,众生平等,小老自愧不如。只不过,我灵殿不是你三教,果大于因,此为我灵殿宗旨,你诸葛孔明想要公道,那还要看你自己实力如何!” 话音落下,红老目中战意凛冽,跨出一步,左手成拳,悍然打出。 拳意雄浑,裹挟着一种至高无上的大道力量,拳印轰击间,虚空都被震碎,端的是恐怖无边! 红老这一拳,蕴含着极致的毁灭与杀戮气机,因此整个拳印呈现出鲜血般的红色,拳印落下,周虚竟衍化出一副修罗炼狱般的场景。 这还是在他没有动用封力的情况下。 不敢想象,如果不是此地天道禁锢,这一拳又能够达到何等威能? 却见诸葛先生青衫如玉,面不改色,面对这气势浩荡的一拳,如一座大山般岿然不动。 青衫猎猎,诸葛先生身上涌现出一股晦涩禁忌的力量,灰色的气机如灵蛇般游走其周身。 就连眼眸,也在此刻化做死亡般的灰色。 这一幕,恍如死神降临。 “震!” 诸葛先生抬手一按,手中结印,幻化出一朵灰色净莲,周围萦绕三股气机。这是属于三教的力量,不过,似乎又带着一点邪气。 当两股大道力量交锋,在老瞎子眼中,就仿若是两股无与伦比的大道在其中激烈争斗! 轰! 掌印与拳印同时爆碎,两人对视一眼,又迅速出手,同时升空,在虚空中交战,以免危及此地。 两人皆是站在了大道之巅,无论是大道还是武功,皆已超凡脱圣,每一次交手间,都蕴含着大道之秘,旁人根本看不出其中奥妙。只有像老瞎子这般三花聚顶的圣者,方知恐怖。 天色瞬间阴沉下来,厚厚的云层中闪烁着刺目惨白的电光,隐隐间可以看见玉莹莹的神链在其中穿梭,忽倏间,又瞬间爆碎。 可想而知,两人的斗法到了怎样凶险的地步。 这时候,老瞎子根本不敢坐收渔翁之利,他坚信,就算两人斗的两败俱伤,自己也绝非对手。 故而回头看了一眼水井,就一咬牙,施展道法烟消云散。 宋玉站在一处街角,猛然间抬头。 思绪被拉回到昨天。 “先生,你真的会死么?”宋玉忽然问了句不该问的话。 诸葛先生非但没有斥责,反而缓缓点头,轻声道:“人固有一死。先生老矣,可以入坟矣。” “先生身处此世,也会感到失望么?”宋玉不能理解。 坐在案牍前的诸葛先生拎起一壶酒,摇摇晃晃的起身,掩面而泣,道:“非也,非也,英雄不恨乱世。如此抉择,不过是生逢此世,我诸葛孔明对自己的失望罢了,何足道哉?何足道哉!” 他一连说了几遍何足道哉,最后只是仰头饮酒,哭着,笑着,如着了魔,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泪水划过脸颊,他真的好失望。 宋玉回头看着那道背影,不觉间感到敬意。 最终,宋玉自言自语道:“先生何须死,当死天下哉!” 此后江湖路远,你我已是路人 第三十九章替天行道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谁也没有想到,李羿尘只伤心了一天,就仿佛回到了从前。他的眼眸还是那样清澈明亮,还是那般透露着真诚。只不过,多了一丝丝难以察觉的渴望。 过往之事不可追。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只不过对他来讲,对他一个九岁的少年,对一个记忆中多出十八年过往的少年来说,也还是纸上得来终觉浅。 失去了锻造的职业,李羿尘的生活并没有变得拮据,反倒更加轻松。可他宁愿像以前。 走出大门,李羿尘手背处绿光闪烁,勾勒出一个环状图案。 此为天邪毒龙珠。 乃是他上一世的至宝,可储物,可制毒,可解毒。早在上一世,此物便与他灵魂融为一体。因此历经轮回,依旧为他所有。 “夫君。” 清冷悦耳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倾梦双臂环绕李羿尘脖颈,将脑袋靠在了李羿尘的肩上。 倾梦虽为鬼魂,不过常年跟随林世隐,沾了道气,所以已经不惧阳光,可白日而行,看上去与常人无异。 “对不起啊,这些天发生了太多事,都把你忘了。”李羿尘感到愧疚,目光随之暗淡。 天邪毒龙珠不过是个封闭的空间,时间的流速与外界相同。 他很难想象,在天邪毒龙珠内,倾梦该有多无聊。 “夫君,没关系的。”倾梦丝毫不怪他,反倒安慰道:“这些天,发生的所有事我都看见了,夫君别难过,无论如何,倾梦会永远在你身边。” 李羿尘心头一暖,道:“谢谢你,倾梦,有你真好。” 突然,一个并不愉快的声音从脑后响起。 “呦,小野种,你还没死?张扬子那贱种都被你克死了,看来你还真是个灾星。今日不把你灭了,怕是不日我也要遭殃。” 李羿尘猛然回头,目光冷冽。 就见一华袍玉面的少年,手握一柄折扇,款步而来,他目光轻佻,满是不屑之色。 折扇早已打开,扇面之上,写着四个大字,替天行道,墨迹深黑醒目,显然刚写不久。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日被他打入河中的周敬洋。 他向来自负且高傲,目中无人,住在杨柳巷,身世显赫。传闻乃是云澜国中一位将军之长子。 “你再说一遍。” 声音平静到冰冷,李羿尘看着他,眼神一如一块万古不化的坚冰。 他放下倾梦,拳已握紧。 “哼,两位圣人斗法,以致此地天道禁锢何其稀薄,小杂种,你以为你今日还能如往日般侥幸么?” 周敬洋不屑冷笑。 若是平常,李羿尘疯了,他自知与其平分秋色。可如今天道禁锢解除,大道之力充沛全身,李羿尘他又怎会是他的对手? 冷笑间,周敬洋已开始运转自身大道之力。气机沸腾,吹的袖袍鼓鼓作响,整个人的气势也截然不同,变得强横起来,宛如一头沉睡多年的野兽,在此刻露出凶狠的獠牙。 “试试?”李羿尘决定不再隐瞒,冷言冷语。 说话间,他已迅速冲出,一拳轰向面门,一拳攻其肋骨,步伐沉稳,脚步清晰,显然此招炉火纯青。 出拳间,拳风凛冽,大巧不工,端的是一路降十会的路子。多年锻造,令李羿尘力气远超同龄人。 “武道焉能与大道相比?”见此,周敬洋不禁哂笑,“不自量力。” 单手握拳,悍然出击。 却见这一拳打出之时,拳意雄浑浓厚,隐隐间,幻化出一道灿金色拳印,只是原地出拳,拳印竟凌空打出,这显然不是武道之力,而是凝天地之元气汇聚而成的,凶猛而霸道。 轰! 李羿尘拳尚未至,整个人就已经被拳印击中腹部,打的倒飞而出。 “哧!”鲜血喷出,肋骨断了七八根。 李羿尘单膝跪地,满脸不可置信。 倾梦第一时间接住他。 这便是修真者的力量! “区区流萤,也敢与皓月争辉。”周敬洋眼瞳呈现璀璨的金色,不屑嘲讽道:“凡间武道,终究不过是下乘,安敢与我这般修行者相提并论?” 当圣人们联手布下的“通天大阵”动摇,来自于天道的禁锢也就微弱之至,虽然修为高者仍会受到影响,不过对于周敬洋这般堪堪入门的修行者而言,如此禁锢,几近若无。 倒也不是李羿尘太弱,只是凡人武道与修行者间,无论身体还是力量,都宛如有一道天堑。 “敢欺负我夫君,找死!” 倾梦目中杀机毕露。 浑身杀气,仿佛凝为实质,猩红如血。 正欲出手,却听—— “倾梦,别,我没事。” 血染衣襟的李羿尘艰难站起,抬手拦住倾梦,道:“别让这种人脏到你的手,我可以。” 倾梦担忧道:“可是你的伤……” 李羿尘淡然,“无碍。” “我可没时间陪你们打情骂俏,受死!” 周敬洋一击得逞,气焰更加嚣张,当即一如巨猿般高高跃起,抬手肘击而下,声势吓人。 “有恩报恩,有怨报怨。你说凡间武道不过下乘,那我偏偏要用这凡间武道来与你争锋。” 李羿尘目光冷冽,展开身形,重新握拳,面对这声势浩大的一肘,率先以灵巧身法闪过。 轰然巨响,大地碎裂,砸出一道巨坑。 修行者的力量果然非同寻常,汲天地元气于一身,令整个人的身体素质产生质的飞跃,只是区区一肘,就带着一股雷霆般的威力。 嘶! 血光同刀光一闪,血溅高空。 周敬洋目光一缩。 只见自己的背部,被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狰狞而恐怖,鲜血汩汩,呈现鲜红色,不停在喷涌。 好快的刀! “怎么可能……”周敬洋不可置信,“佯装接招,实则等我落地将后背置于你眼前,我确实大意了。只是,你怎么会这么快!” 李羿尘不语,只一味出刀。 刀光闪烁,密集如雨点,纷纷而下,根本不给周敬洋反应的时间。 这一招名为“雨夜杀人刀法”,乃是李羿尘前世的刺客榜第十六名所创,以进攻凶猛而著称,号称只攻不防! 只可惜,李羿尘身形略显单薄,故而无法施展出全部威能,否则周敬洋必定死在三刀之下。 只不过,李羿尘此刻占据先机,也弥补了一些缺点。 周敬洋无语,只一味倚仗身法闪躲,同时用折扇格挡,一退再退,试图等李羿尘露出破绽。 可是越退,周敬洋渐渐发现了不对劲。 这刀法不但不减速,反而越来越快,越来越密,一些自己放过的本来转瞬即逝的机会反倒消失了! 整个刀法呈现出“圆满无漏”之韵。 周敬洋开始后悔了,倘若自己一开始就忍受一些细微刀法,以蛮力破开,也不必陷入此般境地。 并且…… 他身上本有两道秘符,足以击杀李羿尘,可自己偏偏托大…… 轰! 刀光忽然消失。 与之同时,一只拳头破开折扇,结结实实的打在了周敬洋的面门之上,将其轰飞三丈之远。 “死杂种,我要你粉身碎骨!” 手捏秘符,周敬洋彻底疯狂,决心不再保留。 “给我死……呯!” 就在秘符快要被捏爆的一瞬间,李羿尘的飞踢也到了他的脸上。 鲜血飞溅而起。 与之同时,折扇从空中飘落。 殷红的鲜血,刚好滴在了折扇的“替天行道”四字之上。 此后江湖路远,你我已是路人 第四十章你我皆是逆命人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周敬洋晕死了过去,鲜血已干。 “夫君,接下来我们要去哪儿?”倾梦问道。 李羿尘看了一眼阴沉的天色,坚定的说道:“去找诸葛先生。小镇生机被剥夺了,这绝不是自然发生的。显然当下的局面,已经到了无法遏制的地步,诸葛先生都控制不了了。” 倾梦张了张嘴,目光落在少年微微佝偻的脊背——那里正渗出暗红血渍,将布料浸得发沉。 李羿尘顺着她的目光,却沉默地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 其实他的伤已经到了极其凶险的地步,只不过,眼下显然还有更重要的事。他自己死了不要紧,倾梦不能死。 他有预感,这场未知的局快要掀开帷幕了,天发杀机,龙蛇起陆,而唯一能保护倾梦的,只有诸葛先生。 穿过街道,天空中,突然下起了小雨。 秋雨润如酥。 李羿尘带着倾梦,也不顾雨势,直奔私塾而去。当路过红尘客栈的时候,就见一袭青衫如玉—— 儒雅的身影撑着一把油纸伞,原本庄重的脸色却在此刻尽显暗淡,憔悴。 诸葛先生单手擎着油纸伞,伞面墨竹被雨水冲刷得愈发苍劲,可撑伞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他望着天边翻滚的乌云,素来沉稳的面容此刻写满疲惫,眼角皱纹里仿佛藏着千年沧桑。 李羿尘正要开口,却被老人抬手制止。 “不必多说。” “先天灵体,一道缘法……”诸葛先生转过头看向倾梦,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一眉先生也走了么?” “爹爹说他要去什么修罗战场……”倾梦道。 倾梦话音未落,诸葛先生忽然仰头大笑,道:“看来,一人之性命终究轻于千万人之性命,我诸葛孔明难免太失望了!” 倾梦争辩道:“爹爹是情有苦衷的。” “苦衷?”诸葛先生苦笑摇头,伞柄在掌心碾出深深指痕,“他们都有自己的道,而我......” 他望向雨幕深处,仿佛看到了无数个与自己分道扬镳的身影,“吾道甚孤矣。如今,诸葛已无退路......” 诸葛先生忽然转身,目光灼灼地盯着李羿尘,“陪我走走吧。” 说到最后的时候,诸葛先生满脸疲惫,突然的精气神仿佛的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抽走。 他好像老了很多岁。 话音落下的刹那,世界突然静止。 雨滴悬在半空,街道上的喧嚣戛然而止,连风都凝固成冰。诸葛先生缓步向前,青衫下摆扫过积水却未泛起涟漪,“有些事,是时候让你知道了。” “轮回,是诸世间的禁忌,也是历史的起源。”诸葛先生的声音仿佛从远古而来,“万古以前,一只大手遮蔽了一切,开创此界,同时,以轮回为引,点燃了修行时代的火种。” “修行者分作灵,玄,仙,神四道。” “灵道又分为起灵,聚灵,灵相,灵轮四境。” “玄道则分为玄法,玄空,玄合,神皇四境。” “仙道分为飞升,举霞,人间仙。” “神道,又名永恒之路,分作造化,主宰,不朽三境…” 诸葛先生突然话音一顿,目光如剑,“而在神道之上,唤做封圣,也就是圣者。” “当力量达到圣者,想要更进一步,按照外界大多数人的想法,就是获取修行最根本的力量——轮回。以轮回为始,又以轮回为终,借此完成道途的完满。这也是外面那些人觊觎你的原因。” 听到这里,李羿尘浑身一震,耳边仿佛响起无数道贪婪的低语。 诸葛先生继续说道:“当然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如此想法,带走崔平安的背棺客,渔夫,老道士等,他们都是各怀鬼胎,并非为你而来,不过也与你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至于你的身边人……”诸葛先生目光低沉,“之所以离开,则是因为我。” “这世间,每过三千万年就会有一道纪元之劫,终结一个时代,覆灭过往,葬下轮回。只有帝者,才能以身为道,阻大劫。我领悟三教奥义,因此身负天下大气运,凭此气运,也可为帝。但我……” 他望向被雨水浸透的天空,“偏偏想要活着,偏偏想救一救这里的人。” “为了天下苍生,这里的所有人成了弃子。正义?坚守正义的代价,如果是衡量生命的价值,这算什么正义?”诸葛先生惨笑。 “纪元之劫,只针对修行者么?”李羿尘问道。 诸葛先生点头。 “李羿尘,不要对这个世界失去希望,别学先生。”诸葛先生神情暗淡,却尽显温柔,将伞倾斜,“还有,记住一句话。” 李羿尘屏息凝神。 “君子持剑,无不胜之局。这天下的剑,不是拿来看的,也不全为杀人,还有救人,侠义二字,便在其中。” 诸葛先生将伞递给他,周围的一切恢复了正常。 恍惚间,诸葛先生一分为三。 雨幕中,诸葛先生的身影渐渐模糊,唯有眼中的光芒愈发璀璨:“李羿尘,你我皆是逆命之人。这场注定失败的棋局,你,可愿与我共弈?” ——— 小镇并非一个地方,而是一座半位面,如一座小星球般,悬浮于高空之中。 云层之上。 密密麻麻的站满了无数的宛如诸天神佛般的恐怖身影,全部披肩执锐,仿若天兵天将。 有脚踏剑气浪潮的剑修,立于浪潮之巅。袖袍挥舞间,无尽剑气呼啸,淹没一方天地,俨然如无上主宰。 有佛光普照的佛祖,单手托起整个世界,背后映照不朽灵轮,过去,未来一切都在其中沉浮,庄重而威严,镇压大界。 有红袍女子身骑朱雀,周虚衍化无尽火海,秩序神链穿梭周虚! …… 一众诸天神佛般的身影,仅仅只是立在那,就带有一股无上威严,他们是这世间的执掌者。 “罪愆之地,神亦当诛。诸葛孔明,速速离去!我等携天罚而至,只为诛灭罪与罚!” “诸葛孔明,你本于此地毫无瓜葛,何苦?何苦?” “诸葛孔明,还不快滚,否则将你一同诛杀!” 一道道声音,如闷雷炸响天际。 就在此时——— 小镇之外,一道青衫凌空。 两鬓白发自然垂落,诸葛孔明直视千军万马,毫不畏惧,单手负后,一改儒雅风范,尽显淡然。 “尔等说的倒好听,此地六十年牢狱,说好刑满期放,没想到却是刑满死期……若尔等真心除恶,何不去修罗战场一番厮杀?无非是想让我诸葛孔明离开此地,身赴大劫而死罢了。” “如此伎俩,如此嘴脸,倒也像尔等作风。” 诸葛孔明冷言嘲笑。 下一瞬,诸葛孔明法相之身尽显。 三花聚顶,似佛非佛,似道非道,似儒非儒。一尊法相现世,天穹之下,万千大道秩序神链纷纷破碎,无法禁锢这种力量。 时空长河奔涌,环绕法相周虚。命运之河涌现,吞吐九座大界之景,那是儒释道祖地! 见此一幕,那尊佛祖不禁赞叹道:“混元为一,诸葛不愧大才!” 立于浪潮之巅的剑客也摇了摇头,道:“诸葛的确走在了我等之前,踏出了一条全新的道途。” “只不过……”剑客目中战意汹涌,“诸葛今日必须葬身于此!” 澎湃剑气率先冲天而起! 此后江湖路远,你我已是路人 第四十一章槐井雨夜剑争锋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大雨倾盆,万千雨滴落下,铺满整个世界。 李羿尘牵着倾梦的手,向着老槐树下的不溺井奔去,血渍顺着黑衫滑落,伤口在隐隐作痛。 天空中雷霆闪烁,响起震耳欲聋的闷雷声。 脚步落下,溅起一片水花。 远远的,已经可以看见不溺井。 井口如墨,在这大雨中显得格外清晰。 但在不溺井之侧,赫然站着一位身着墨青色长袍的少年。 少年持伞而立,目光远远的投来,油纸伞下,是一张孤傲稚嫩的脸,眸光开阖间,透露出一股淡然,仅仅只是立在那,却有一股超脱世俗、遗世孤立的韵味,以及一股无匹的锋芒。 好似一把无鞘之剑,撑起十方天地,锐不可挡,一呼一吸之间,仿若与天地共振。 李羿尘从未在小镇中见过此人。 但当他看见他的第一眼,就感到一股莫名的杀气。 “你就是李羿尘?” 少年微抬下巴,以一种俯视的姿态看向李羿尘,“传说中的轮回者,倒也并没有让我太过失望。” 李羿尘眉头紧锁,如临大敌,“你是谁?” 一个奇怪的少年,在这样一个时间节点,突然出现在这里,李羿尘自然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少年并不掩饰,淡然道:“我叫厉云,灵殿中人。” 话音落下,厉云的目光又撇向李羿尘胸口,目光微凝,有些诧异道:“你受了伤?” 李羿尘不再接话。 “有意思……想不到这凡俗之地,竟然有人能伤到你。”厉云嘴角勾出一抹弧度,“看来不到此地历练,倒是我的失误。” 厉云从腰间取出一个小白瓶,远远的丢了过去,“这里面有一枚疗伤丹药,吃下后你的伤势自会痊愈。来到此地,我与你目的相同,都是为了井中之剑。既然如此,我给你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你我一决高下。胜者而得之。” 至始至终,厉云的脸色都很淡然,不加掩饰,甚至是不屑遮掩,举手投足,尽显风釆。 做完这些,厉云悬空而停,盘膝而坐,闭目养神。 一点都不担心李羿尘逃跑避战。 在他心中,如果轮回者就这点胆量的话,那么逃走又如何,就算逃走,他也将会更加坚信自己的道途远在李羿尘之上。 大道炼体,更炼心。 心性如何,往往就决定了大道能走多远。 诸葛孔明为何率先登顶大道之巅? 以三教入道又如何,古往今来未尝没人做过,就是因为诸葛孔明拥有一颗远超世俗之心,目光看得更远,故而大道也走的更远。 “倾梦,这个对手很可怕。”李羿尘一口吞下丹药,不顾雨水,盘膝而坐,沉重道,“他不仅是一名修行者,而且我有感觉,他至少达到了诸葛先生所说的灵道第二境聚灵境修为。” “等会我若不敌,你就趁机进入不溺井,取走那柄剑。绝不能让此剑落入那少年之手。” 倾梦颔首,目光看向远处雨幕中盘腿凌空而坐的少年,悄悄握紧了拳。 “夫君你放心。” 厉云给的丹药确实有用,伤口肉眼可见的愈合,与此同时,李羿尘感到浑身脉络,仿佛被一股天地元气清洗,整个人无论从皮到骨,都产生了质的飞跃。 如此灵丹妙药,李羿尘闻所未闻。 不过令他惊讶的是,这厉云竟然能够轻而易举的拿出来,可见其底蕴何等深不可测。 李羿尘不得不愈发重视。 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 雨幕中,李羿尘与远处的厉云同时睁开双眸,遥遥对视,一股杀气骤然弥漫在大雨中。 “你尚未踏入修行之路,我便自封封力,单纯以武道与你一决高下,如何?” 李羿尘长身而起,淡然道:“可。” 话音落下,一柄墨色长剑入手,此剑以天外玄铁铸造而成,薄如蝉翼,锋芒无匹。 俯冲向前,一剑斩落。 挥剑间,剑光如闪电般撕碎雨幕! 厉云眸子猛地发亮,“好快的剑,好快的身法!” 斗志瞬间被点燃,厉云面对这一剑不退反进,掌上祭出一柄剑来,强势与之对抗。 嗞—— 双剑交锋,火花四溅,湮灭在大雨中。 一剑过后,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一剑接一剑,分毫不让。剑光凛冽,照亮这片雨幕,远远望去,几乎看不见人影,只有剑光。 以及血光! 两人的剑法很相似,都有一丝圆满无缺、大道至简的神韵,几乎不留给对手破绽。 但却有本质的不同。 李羿尘的剑法很秀,但剑招用的有些老了,而厉云的剑术剑招,则始终很轻盈,充满了变化,防不胜防。 所以他总能在李羿尘剑招用老的时候,寻找到破绽,虽然不至于重创,但始终占据上风。 呯! 厉云眸子骤然发亮,一剑落下,竟将李羿尘手中之剑斩断。 刷! 剑光再现,厉云一剑刺出,竟震碎雨幕,与之同时,一缕清浅的剑吟响起,仿佛在雀跃。 厉云至始至终的平静脸色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这一剑,暗合天地之势,其中有三十六种变化,每一种变化又可以衍生出七十二种不同的剑招,凶险恐怖至极,可算他平生至今最强一剑。 乃是灵殿殿主亲传,至今还没有同龄人可以接下。 却听——— “有所执,必有所失。” 平静的话语下,是李羿尘更平静的脸。 “这里是我的家乡,我尝过这里的每一片土,借此地之势,你已失算了。” 话音落下,剑光忽然顿住。 人也顿住。 锋利的长剑经雨水的洗刷,显得格外醒目。但更加醒目的,是李羿尘的手指。中实二指。 谁能想到,如此一剑,竟被人用手指夹停?! 这还没完。 “碎!” 长剑瑰丽无比,那是以世间最坚硬的钻石铸造而成,价值连城,其锋利与坚韧,世所罕见。 但在此刻,瞬间碎裂。 厉云瞬间暴退,双臂交叉格挡身前,如今他已失算,转攻为守乃是他的不二之选。 但李羿尘岂会让他称心如意? 大展身形,浑身力量汇聚,一拳接一拳,如同这骤雨般轰然落下,根本不给机会。 厉云一退再退,直至井口。 轰! 最后一拳落下,厉云终究没能挡住,被破开双臂,结结实实击中面部,身形如被扯断的风筝,狠狠撞在了老槐树下。 一口鲜血,瞬间喷溅而出。 “为什么?” 厉云艰难站起身,“你明明已经心急如焚,为什么在最后,依旧可以做到如此平静?” 他不明白。 李羿尘淡然道:“因为一开始,我的破绽就是故意为之。聪明反被聪明误,你不是输给了我,而是输给了你自己。” “你从一开始,就认为自己掌握了局面,你也看出了我剑法之奇,所以你选择和我对耗,寻求破绽一击制胜。你有的是时间,但你认为我没有。诸葛先生迎战大敌、无数势力的眼睛盯着此地,取剑之事,何其十万火急?” “所以我将计就计,故意在一些地方将剑招用老,以此来迷惑你。很不幸,你的确中招了。” 大雨中,厉云静静的听完,脸色却重回平静。 “我的确失算了,只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 “我还没有输。” 厉云缓缓挺直腰身,整个人的气势骤然如竹笋般节节攀升,转瞬之间已攀至顶峰。 他的目光犹如深渊,背后虚空被撕裂,一口黑剑缓缓从中浮现,同时伴随着激昂的龙吟! 龙渊剑! 上古七大凶兵之一,器封天榜第三! “你也算错了一点,言多必失。在你的对手还没彻底倒下之前,怎么能还有闲心与其交谈?” “大道之争,不该如此多的废话。” 此后江湖路远,你我已是路人 第四十二章镇狱出世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当龙渊剑从空间裂缝中完全浮现而出,李羿尘也看清了此剑的全貌。 其剑身漆黑如墨,幽暗如深渊,其剑身中篆刻有九道灿金色纹路,无比神异,一眼望去,如观大渊,仿佛灵魂都要被吞噬。 “此剑为我本命器封,名列器封天下天榜第三,此剑在手,我至今未逢同境敌手。能逼我使出此剑,你确实远远超乎了我的意料。” 厉云冷漠开口,伸出手握住剑柄。 “就让我来看看,你到底有多厉害!” 话音落下,厉云眸光一寒,彻底放开手脚,一个迈步,俯冲向前,带着一身一往无前的剑意,不再保留。 剑光闪,幽暗如大渊,锋芒不可估计。 只是纯粹的出手一剑,没有技巧,单单只有快,快到只有残影。 哪怕相隔甚远,李羿尘也在此刻感受到了来自于剑气的致命威胁,这一剑,他挡不住! 当机立断,李羿尘立刻后避,暂退锋芒。 却见剑光一转,空间瞬间被剑气割裂,再次斩落时,势若垂天之瀑,剑气滔天,不可逼视。 李羿尘冷汗直冒,祭出身上所余铁剑,密集无雨,直立身前。 锵! 一缕剑吟声中,剑光再转,威能更上一层楼,一剑之下,铁剑竟如纸糊般纷纷破碎。 此刻,厉云的气息已悄然一变,宛如一尊剑神,剑气环绕周身,无论进攻还是防御,都远非凡人能比。 李羿尘直至退无可退! “倾梦,动手!” 李羿尘大喊。 一圈圈鬼雾瞬间弥漫,遮盖住两人的视线。而倾梦趁此时机,则立刻潜入不溺井中。 厉云冷笑着撇了一眼,“不溺井,乃是当初四位圣人联手设下的大阵,如今大阵虽然动摇,但远没有到破碎的地步。此时出手夺剑,你们注定不能成功。” 话音落下,厉云杀意汹涌,举剑而下。 当务之急,是击杀李羿尘。 只要这位轮回者一死,无论是井中之剑,还是他体内残留的轮回之力,都将为他所有。 李羿尘的所有机缘,也将落在他的身上。 届时,同境之中,他将真的再无对手,并且,还有可能成为这千万年来除去诸葛孔明以外唯一的帝者。 李羿尘目光瞬间冰冷。 掌心轮回之力聚集。 当初轮回,他为自己留下了三道轮回气息,其中一道已用于镇压神秘女子,还剩余两道。 如若真的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那么他将不顾一切再次动用轮回之力,即使可能遭遇反噬,他也要击杀厉云。 却在此时,只听——— “大睡不觉醒,一梦万古春。” 悠悠声音中,不溺井,忽然喷薄出一道光束,直上九重天,带着湮灭世间的伟力,无可抵挡! 倾梦已回到李羿尘身侧。 厉云也停下了手中之剑,满脸错愕。这倒并非是他想要停手,而是当这柄剑出世之时,周围的一切都被禁锢了。 只见不溺井之上,静静的悬浮着一柄黑剑,声音就是从剑中传出,古老而沧桑,似经历过无数岁月的沉浮。 其剑与龙渊剑极其相似,不过,这柄剑身之上,镌刻的,只有一道深蓝色纹路,透露着神秘与深邃。 剑柄处,有两个蝇头小字: 镇狱! “小姑娘,在你的身上,竟有一丝似曾相识的味道,可惜我早已忘记味道的主人了。” 隐隐的,镇狱剑中又传出一道声音,如从过去而来,回荡于今世,有着无上的威严。 “哦?轮回者?想不到此地竟存在轮回,也罢,能与轮回相伴,老夫也不必于孤寂中消亡了。” “以大道之力欺负凡体肉胎?这世间的修士都已如此不要脸了,也罢,小家伙,借你身体一用。” 滚滚黑气,向着李羿尘的天灵盖倒灌而去,同时,镇狱剑已经在手。 ———— 天穹下雷霆滚滚。 万道剑气四溅,将天空穿刺,到处都是破碎的时空。 无尽火海蔓延,周虚都被毁灭的一干二净! …… 诸葛孔明的万丈法身,在此刻变得破破烂烂,头顶三花被削去,嘴角不断淌血,快要支撑不住。 他本就不是以武力见长的圣人,虽然修为已至帝境,但他所面对的,乃是成千上万的至少踏足永恒之路的修士! 这等阵容,足以湮灭天底下的顶级道统! 并且敌方阵营之中,还有着至少九位九禁封圣,放眼天下,足可纵横九天十地,诛杀古今未来之敌。 雷霆中,秩序神链涌现,显然这方天地,早已无法承受如此恐怖的威压。但纷纷都破碎。 举世间,一半高手在此! 到了圣人之境,一念万法生,一念万法灭,其意志合道于天,早已超脱秩序之外,根本没有谁能禁锢。 然而就在此时,诸位圣者突然停下,目光远视。 诸葛孔明看着胸前小小的星球,微微一笑。 “成功了。” 只见那一颗星球之上,陡然冲出一道光束。 光束直冲云霄,剿灭万丈风云,将无数悬浮于高空中的位面湮灭,这一幕,无比惊人。 饶是那些定道天下的圣人,也无比吃惊。 “尔等算盘已然落空。”诸葛先生欣慰一笑。 当初四位圣人联袂而至,布下通天大阵,以天地为牢,困住“刑徒”。并设一阵眼,其眼就是不溺井。 此井一破,小镇禁忌也随之破除。 “你灵殿挟天行道,几乎阻断圣道道途,如今此剑出世,普天之下人人皆可为圣。暗黑年代,终将消逝,我诸葛孔明苦守此地六十载,谋得此等出路,死又何妨,死亦快哉!” 诸葛孔明快然开口,眉宇间皆是笑意。 万古以前,“三剑客”凌空,以剑证道,成就不朽圣者,盗走灵殿至高传承“镇狱剑”,交于三教之手。 三教祖师将此剑封存于此,只为天下谋得一个契机! 须知,成圣之路极其凶险。 在过往岁月中,镇狱剑为灵殿为有,其剑禁断天道,阻断一切道途,要想成圣,唯有拜入灵殿门下! 或者另辟蹊径,但成功的终归少数。 而在六十年前,此剑遭镇压,天道隔阂愈发稀薄,故而陆续有人登顶圣者,但也终归少数。 此时此刻,此剑再次出世,却不会再如万古以前! 因为镇狱剑已经认主! “轮回者果然是变数,竟然能击败少主。不过,诸葛孔明,你是否高兴的太早了。” “我们此次前来,两个目的。其一,取回镇狱剑。” “其二……诛杀你,和此地所有人。” 远处,那位剑客开口,“你一死,诸天大气运回归天道,不日我主自能登顶帝道。诛杀此地所有人……” 说到这里,剑客突然闭嘴,一剑斩落。 与他同行的其余八位圣人,也在此刻尽显威能,施展无上道法,裹挟大道洪流,轰杀而至。 他们九人皆合道于天,是万古之前就定道天下的无上主宰,联手而至,施展道法,哪怕是当年的儒释道三教祖师亲临,也注定有死无生! ———— 九重天上。 一座通天铁塔。 两道红衣身影,立在铁塔之上。 其中一人是红老,另一人满头雪发,却有着一副年轻人的面孔,一对清澈眼眸中仿佛包含着天道。 年轻人凝视远方,微笑道:“红老,镇狱剑已落入变数之手。” 红老低下头,沉声道:“主上,是老夫之过。未能击败诸葛孔明,让小主取剑。” “不,这件事不怪你,因为就算你击败了诸葛孔明,取走镇狱剑,云儿也无法让此剑认主。之前我对云儿所说,其实不过骗他。倘若你真的拿走此剑,才是坏了我的计划。”年轻人俯视天下,微笑转头,“你看这天下,梅花开的多艳,不好看么?” “变数,就应当充满了变化,此剑在他手中,远比在云儿手中更好。红老,你该不会也觉得,我是在和诸葛孔明对弈吧?这盘棋,整座器封天下都是棋子,唯我一人,在棋局之外。” 此后江湖路远,你我已是路人 第四十三章此生光明,亦复何言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天穹上,繁星点点,北方有着一颗极亮之星,北斗七星所指,名北极,又唤紫薇星。 紫薇星是北极五星中的帝星,代表着天帝居住的紫微垣。古人认为它位于中天,是众星之主、万象宗师。 在道教神话中,紫薇大帝是“四御”之一,辅佐玉皇大帝执掌天经地纬、日月星辰,统御诸星和四时气候。 紫微星坐命被视为尊贵之相。 拥有此命格的人,被认为有领导才能、气质出众,一生运势起伏但多能逢凶化吉,是帝王、圣贤之命。 但就在此刻,天穹上空,亘古长存的紫薇星竟熊熊燃烧,不再摇摇欲坠,极尽光华,极尽璀璨! 在高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不止这个时代,从古至今,各个时空中的人们皆在此刻抬头。 皆看见了这一幕。 好似一颗流星,划过了历史长河,过去,现在,未来,皆在映现。举世都在观望。 恍惚间,世人的心中闪过一道儒雅身影。 不知其名,不知其所为。 “今日,我诸葛孔明以身为阻,以心为道,为天下应劫!” …… 永恒的虚空中,一方秘境。 一所茅庐中。 身负锈剑,一袭麻衣的中年男子缓缓走出,抬头看向无尽虚空深处。 其人身如大道,立在那,一身气息恍如混沌般不可琢磨,却有一股茫茫剑意环绕,如无上剑道主宰,镇压十方。 “诸葛大义,向某在此送别!” 中年人拱手鞠躬。 只见那无尽虚空深处,酝酿着一道禁忌晦涩的劫难,转瞬间,横移万丈虚空,不断逼近,不断扩张。 这道禁忌劫难无比恐怖,覆盖周虚,不知其大,生生笼罩了器封天下所在的大时空。 仅仅是其中一股气息,就能令万道崩殂,纪元寂灭,周虚的岁月长河都崩断,一片历史消逝。 这是纪元之劫! 不知其所起,其目的,却是终结一切修真纪元,禁断一切道途,要寂灭所有修真者文明! 器封天下每一千五百万年,便会出现一道纪元之劫。 三千万年前,纪元之劫第一次降临,覆灭了当时的辉煌年代,一个名叫倚天阁的势力集举世之力,也未能抵挡,辉煌年代被终结,所有修真者尽数灭亡,很多历史都被划去。 直至二千五百万年前,灵气复苏,修真者再现。 又过一千万年,纪元之劫卷土重来。当时那个时代,出了一名末日女皇,以杀证道,踏足永恒,登临帝境,以身为阻,这才将纪元之劫一举击溃,修真者才有如今的历史! 如今,天道冥冥,早在数年前,纪元之劫就已又卷土重来。 若非…… 此刻,那股禁忌劫难还在不断扩张,突然,无尽虚空的上方,降下一道了无形的混沌帷幕。 那混沌帷幕中,透露着无上的气息,衍化万千至尊大道,垂落而下,不断的消磨禁忌劫难中的力量,同时,如一道天堑,将纪元之劫横阻在器封天下之外,无法再扩展半分! 那混沌帷幕之中央,有一朵净莲,其莲三色,演化儒释道之秘,映照九界之景,吞吐纪元之墟。 “独断万古,无外如是。”中年人喃喃。 ———— 万丈法身碎裂一地,消散天地之间。 只剩一道残影,对着虚空长叹。 他已经尽力了,却终究倒下。 他本可以全身而退,只要他想,世上没有人可以留住他,甚至他还能够稳固境界,只需再过万年,他将真正成为诸天之间万古以来的第二位封帝。 可是,他真的累了。 诸葛问道,不求长生,不求举世无敌,只求七字。齐家,治国,安天下。可是他没有做到。 看着那些疯狂夺取机缘的身影,诸葛心中无限凄凉,却无能为力。 万古以前,轮回就消失在诸天大道之中。他也注定没有来生。 诸葛先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想起了年少时的过往。 那时候的他心高气傲,年仅十六,正是风华正茂之年,刚被当朝皇帝钦点为本朝探花郎,就急匆匆拜访一位老先生请其品评自己的佳作。 门楣下,他敲响了老先生的大门。但换来的不是尊重,而是无情的嘲讽。他那时候哪里惯着……直接胖揍老先生。 然后迎着风雨,大步流星的走去。 回忆到这里,诸葛先生泪眼模糊,其实那一天,他很伤心,只是故作潇洒,他毕竟只有十六岁。 也是那天,他遇见了一袭白裙。 绝美的女子,会在大雨中,向疯癫一样的他送出一把伞来,为他遮风挡雨。在那一刻,年轻的诸葛先生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身影。 哪怕直至此刻,诸葛心中,那道身影还是很清晰。那种感觉并非世俗的喜欢,却也说不清,道不明。 何必弄清楚呢? ———— 夜空璀璨,河流逝不复返。 一艘小舟。 诸葛先生盘坐在船头,后面是宋玉,小兰。两人立在两侧,痴痴的望着河流的两岸消逝的景物。 诸葛先生在不停的咳嗽,病殃殃的,浑身生机迅速逝去。 宋玉自然察觉到了此幕,当即上前问道:“诸葛先生,您怎么了,为何如此虚弱?” 诸葛先生淡然一笑,“宋玉,先生骗了你,先生无法离开。此处不过障眼法,先生要走了。” 宋玉眼眶微红,“先生怎狠心留我一人于世?人生漫长,宋玉怕长生。” 诸葛先生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温柔道:“宋玉,还记得当初我留给你的两个字么?” 宋玉哽咽道:“学生记得,是修身二字。” “只需记住此二字,此后余生便不会被情执所困,先生累了,让先生睡睡吧。”诸葛先生道。 宋玉突然泪如雨下,再也顾上世俗礼数,颤声问道:“先生,您有什么遗言,可以与学生说。先生死后,学生会记下来刻在您的墓碑上,以传后世。” 诸葛先生缓缓闭目,轻声道:“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生命起于睁眼,终于闭眼。诸葛先生此次闭眼,结束了生命的轮回。一闭,再无来生。 如此世道,诸葛亦不愿有来生。 至此,这位苦守小镇六十年、万古唯一的帝者,混元道鼻祖,就此陨落,与之同时,流星划过夜空。 星空彼岸,九幽轮回之地,鬼门关处,一位白衣红带,萧轩尘举的剑客一剑斩开时空大门。 一步踏出,直至一方域外战场。 战场下,神魔交锋,无尽的大道力量如同洪流肆虐虚空,在交战,在厮杀。 剑客怒斩三剑。 一剑跨过无尽时空,将那魔之阵营中的一名伟岸男子以无上剑意为枷锁,狠狠镇压。 一剑斩落在战场上,摧枯拉朽般斩杀数十名魔神般的身影,血溅长空,染成晚霞。 一剑横亘天地之间,如一道天堑,将神魔分开! 长安城。 一袭青衫,背负古剑,立在紫禁之巅,月圆之下。 其人青衫如玉,如谪仙般出尘,长发扎一道簪,古剑上刻二行小字:“问心,问道,问天地。称仙,称道,称无敌。” 问心剑。 “如此大道,如此心怀,苏某人佩服,不愧儒家门生,不失风骨,不失气节。”剑客淡然道。 说罢,青衫剑客取出一壶酒,豪饮一口。 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 “道友,苏某人在此送别。” 西方极乐,一株菩提树下,一位老僧盘腿而坐,枯坐已久。 不知何时,老僧睁开眼来,长声一叹。 目光远视,一颗流星划过。 老僧双手合十,“一面之缘,因果加身,罪过,罪过。” 想当初,诸葛先生跪倒于其门楣之下,求赐无上佛法,以普度众生。而他则背门而坐,九九八十一日,诸葛先生不曾离开,念其心诚,老僧半开佛门,口述大日如来真经,随后闭门别过。 一晃六十载,昔日人不在。 问佛祖为何背门而坐,叹众生不肯回头。 槛外长江空自流。 此后江湖路远,你我已是路人 第四十四章血剑锁魂前世缘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魔气入体,李羿尘心脏剧烈震动。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杀戮场景,鲜血与刀光,流血漂橹,到处都是死人。 血色的衣衫,脚底下尸山血海。 赤色的眼眸,充斥着疯狂与杀戮。 哀嚎声,哭泣声……在耳畔不断回荡,冲击着灵魂深处,勾起了一片不堪的回忆,被遗忘的回忆。 锵! 一声剑吟,似开天辟地,混沌初开时的回响,厚重而清咧,将那些回忆击的粉碎。 恍惚中,李羿尘来到了一个神秘莫测的地方。 这里的世界仿佛被颠倒,一座巨大无比的古老城市遮天蔽日,倒悬于天空之上。脚底则是一片看不见边际的湖泊,流云在湖底缓缓漂浮,如梦似幻。 湖的正中间,有一棵苍天大树。 大树扎根湖底,树干如擎天巨柱,仿佛撑起这片天地,枝桠四散,枝叶郁郁葱葱,散发着永恒的气息。 在树干中央,还有一道金色眼眸,流露出不朽而神秘的光釆。 但更令人震惊的,是那城市与大树之间,竟然有一柄血色之剑,被九条苍龙般的锁链缠绕。 那柄血剑剑身修长,其上镌刻有一道深蓝色纹路,树立在那空中,平添几分神秘。 而那九条锁链,则各自一端接向天际,一端缠绕于血剑之上,仿佛在镇压,极为恐怖。 李羿尘就站在大树下。 “这……这是哪里?” “这是你的识海。过往时候,受限于小镇,你不能进入此地,如今天道规则消失,你又遭遇夺舍,自然就进入了此地。” 一个人冷不丁的说道。 李羿尘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不远处,一道灰衣身影负手而立,目光远视,坦然开口。 正是之前救他一命的神秘之人。 李羿尘疑惑道:“夺舍?” “不错,你现在所经历的,正是夺舍。”神秘人笑眯眯的道,“一旦那个家伙夺舍成功,你这道躯体,将彻底为他所用。不止如此,你的灵魂也将成为无根之木,消散于天地之间。” “你瞧,那个家伙进来了。” 话音落下,神秘人当空一指。 李羿尘顺着方向看去,只见——天空骤然昏暗,如同陷入永夜。一大片魔气铺满天空,魔气蒸腾,雷霆于其中闪烁。 整个世界都在摇晃,似承受不住那股力量,天空甚至开始出现一道道狰狞而恐怖的裂缝。 隐隐间,可见在那一团魔气中,竟有一道青铜棺。 青铜棺上画满了血色的符咒,密密麻麻,同样被九条锁链缠绕,镇压,只不过,青铜棺在剧烈颤抖。 仿佛有什么东西,想要破棺而出。 “怎么办?” 李羿尘可不想被夺舍,但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办法。 神秘人淡淡道:“放心,一切有我。这小爬虫真是不讲规矩,竟然敢和我抢人,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厉害货色?” “不过……” 神秘人话音一顿,看向李羿尘,道:“将他镇压虽不算什么难事,但是免不了一战。” “此地是你的识海,每掀起一片浪花,都是对你精神的损伤,更遑论我俩交战,掀起的可不止浪花。极有可能在交战之时,将整个识海劈开,届时你能不能活下来,就不知道了。” 像他这般人物,虽然对力量的控制运用到了极致,但那棺材内,却也并非善茬,不是轻轻松松就可以解决的。 “当然,还有第二种办法。在高空中的那柄血剑中,其实蕴藏着你前世的灵魂。你虽继承前世记忆,却未曾与灵魂相融,这导致你的识海神念极其稀薄,根本承受不住我的力量。只要你与其灵魂相融,我俩交战之下,你才有可能活着。不过,这样做的话,你可能会精神分裂。并且长时间,可能是以前世为主导,你愿意么?” 李羿尘一怔。 旋即开口:“前世今朝本就为我一人,我愿意。” 他声音平淡,目光坚定,无论前世今朝,都不过他一人,总好过将身躯交给那棺材里的人。 他自信前世的自己是个好人。 至少根据前世的记忆来看,前世非奸非恶,反倒曾解救天下于水火之中,曾为天下谋幸福。 这样的另一个“自己”,李羿尘没办法拒绝。 神秘人则欣慰一笑。 身影骤然消失,下一瞬,就已经来到了那重重黑雾之中,将手按在了青铜棺之上。 “镇!” 其周身涌现出一股晦涩力量,如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整座青铜巨棺覆盖,想要强势镇压。 青铜棺巨震,喷薄无尽魔气,牵引暗黑雷霆,裹挟着极致的大道力量,想要破开封印。 神秘人目中神芒爆绽,冷哼一声,大展身形,周身涌现大道锁链,纷纷朝青铜巨棺镇压而去。 交锋不止,天空都被撕裂。 大树下的李羿尘立时七窍流血。 而那天空之上,被九重神秘锁链缠绕的血剑中,则走出一位青年男子,男子闭目而立。 李羿尘将手按在他的手上。 青年男子这才睁开眼来。 两人目光交汇。 “这便是,今生的我么?” ———— 老槐树下,厉云大汗淋漓,看向那口灵气枯竭的水井,目光中闪过一丝遗憾,终究还是失败了。 他旋即将目光看向前方。 只见少年站在那,浑身全无生机,但却透露着一股晦涩禁忌的大道气机,恍如一尊死神! 少年没有动作,脸色时而哭时而笑,如魔鬼般狰狞。 “少主,此行已经尘埃落定,机缘已经花落,诸葛孔明也已经伏诛,我们该走了。” 大雨中,红老持伞而来。 “不,还没有结束。镇狱剑还没有到手,我不能离开,我也没有输。”厉云道,眸子中满是不甘。 机缘近在眼前,他怎能眼睁睁的看着被夺走。 “伤我夫君,安敢离去?” 李羿尘身侧,一身红裙的倾梦冷冷开口,面庞上满是冰霜之色,水灵灵的眸子中尽是杀意。 她并不清楚自己的夫君为何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也不敢多加打扰,只知道自己的夫君暂时没有醒来。 先前碍于李羿尘,她没有出手。 可现在不一样了! “区区一只鬼魅,念你修行不易,今日饶你一命。若敢再加阻挠,别怪老夫叫你永无超生。” 红老微眯双眼,一眼看穿倾梦底细。 不过是这世俗间一只小小的鬼魂罢了,根本不值得他出手。 眸光流转,看尽过去。 红老不禁冷笑,补充道:“原来和变数关系如此微妙,也罢。”说话间,看向厉云,道,“少主,莫要违逆主上,今日你已经败了。” 厉云神色明灭不定。 “少主,一时之成败罢了,以后有的是机会。流水不争先,大道看的是长远,拘于此时的成败,这可不是主上所希望的。”红老淡然道,“你若今日大道蒙尘,更是会让主上不悦。” 说到这里,红老目光骤然一凝。 就见一道血色剑光! 剑光似血,剑气逼人。 “小丫头,你可真不知道天高地厚。”红老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袖袍轻轻一挥。 那道剑光直接烟消云散,似从未出现过。 倾梦不语,只一味出剑。 红老却丝毫不在意,径直带走厉云。至于那些剑光,连其护体罡气都无法破开,更遑论伤害到他。 两者根本不在一个级别。 径直看着少年与老人化作流光消逝,倾梦心很痛,却无力,蓦然回首,看着李羿尘,她觉得自己好没用,什么都做不好。 回到了天邪毒龙珠中。 然而,她却不知道,一场灾难,随之而至。 此后江湖路远,你我已是路人 第四十五章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等李羿尘识海彻底平静,意识也逐渐清醒。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大雨,也是尸山血海。 周围满是刺鼻的血腥气息,横七竖八的尸体。堆成一座小山,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人活着。 尸体中,一道道面孔,如此熟悉……那是他朝夕相处的乡亲,有对他好的,也有对他坏的。 全都被一剑封喉。 死前面目狰狞,死不瞑目,眼珠子都快突出来。躺在地上,鲜血流的到处都是,尸体早已泛白。 看着眼前的血腥场景,李羿尘大脑一片空白,继而胸中涌现无尽的悲痛,以及滔天的怒火。 无论过往如何,这些人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今却都已死去,如何能不愤怒。 他的一身黑袍,也被鲜血浸泡,充满了刺鼻的味道。 突然想到什么,他发疯似的奔跑,穿过街巷,推开一道道大门,却只看见飞溅在各处的鲜血,有的落在门楣上,有的飞溅在草地,有的涂满窗棂…… 天地如画,被鲜血浸染。 没有活人,所有人都死去了。 天色依旧阴沉得可怕,大雨未停,却冲不散这浓重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 李羿尘低着头,面目逐渐狰狞。 浓烈的恨意冲击着他的心神,他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一字一字的仰天怒吼道:“是谁——究竟是谁?!” 天空划过闪电,雷霆炸响,大雨淅淅沥沥,不予回应。 “灵殿。” 一道声音突兀的响起,却见李羿尘一侧,灰衣神秘人悄然浮现,立在大雨中,淡然开口。 灰衣神秘人目光遥远,道:“在我镇压青铜棺之时,灵殿之人来到此地,血洗了此界。我以秘法隐藏你身形,否则你也已经死了。很可惜,我用了很长的时间镇压青铜棺,没有更多的力量帮你。” 听到他的话,李羿尘陷入沉默,不是感到无力,而是现在的呻/吟,根本无法改变什么。 知道了仇家是谁,又如何? 以他现在的力量,根本无法抗衡,若是被仇恨冲昏头脑,只会枉送性命。 只有变强! 强大到可以覆灭灵殿时,才是复仇之时。而在这之前,他必须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你可知灵殿,有多强?” 沉默许久,李羿尘抬头看向神秘人,目光澄澈。 灰衣神秘人略作思索,道:“灵殿在我眼中,其实并不算什么。不过,在这世俗之界,可以说举世无敌。灵殿分九座分殿,一座主殿,光是分殿之人,都至少踏上了永恒之路。” “其主殿之人,皆在神道之上。” 李羿尘没有在说什么。 只是默默转身。 挖坟。 大雨如瀑,少年身形佝偻,在各家各户的庭院中,立了一座坟,无论男女老少,无论过往是否有所纠葛。 生前死后毕竟不同,死者为大。 有时候,倾梦也会出来帮忙,或拿锄头,或挖大坑。她虽是鬼魂,却亦通人性,只是默默的帮助而不开口。 她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在这个时候,任何的话,都只会成为刺伤李羿尘的利刃。 重复,反复。 精疲力竭。 可李羿尘始终没有停,埋着头,在这大雨中。没有泪水,也或许是大雨冲刷,看不清是雨还是泪? 一座座新坟,矗立在庭院中,在孤雨中寂寞。 每修一座坟,李羿尘就会情不自禁的想起一段往事,可他很快就会将这些往事埋进心中。 他一向是如此做的。 可越是如此做,他的内心就越是痛苦。他的心如拳头般大小,怎承受得住这无尽的往事? 身体冰凉,他感到头晕,却不愿停下。 “你能不能陪我说些话,说什么都好,说什么都可以。”李羿尘突然停下,看向倾梦。 他的目光充满了无助。 他真的快支撑不住了,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被压的快喘不过气来。 倾梦注视着他,发现他的目光很遥远,又很深邃。她感到心痛,无数安慰的话语刹那间涌上喉头,却说不出一句话。 这世间的话,在此刻仿佛都变得苍白无力。又有什么话,能够消解这个少年内心的孤寂与痛苦? 她立刻拥抱他。 这世间的所有动作,本就是一种无声的语言。 这种方式不仅简单,而且有效。 什么语言,又能比此刻的拥抱更能抚慰人心?李羿尘想要听的,又岂是世俗的,一触即破的言语? 倾梦紧紧的拥着他,泪水不自觉流下。 怀中人麻木。 不曾言语,却更令人心碎。她多想他在此刻能够放声大哭,她愿意做那个倾听者,也愿意与他一起承担那些痛苦。 可李羿尘不愿意。 他只想自己承担,无论是仇恨还是痛苦,他都不愿意再施加给别人。过往他做过这样的事,所以他不会再做。 可是他却没有想到,对于在乎他的人,这何尝不是另一种伤害? “情之一字,困人无数,一如大道,一发不可收拾。” 大雨中,神秘人拎伞而立,头顶是老槐树,脚边是不溺井,遥遥看着远处的一幕,不禁唏嘘,想当初,自己亦是如此。 “不溺井,取‘不溺于情执’中的不溺二字为名,名字倒不俗。不过,以忘情为水,磐石为壁,大道走窄了。实在配不上这个名字。” 他低头看向水井,不禁嘲笑。 一挥袖袍,剑气汹涌,直接抹去上方字迹。 一座座坟墓被堆砌,虽然简陋,但好歹也算一个埋骨之地,令逝者安息。 大雨悄然停下,天地无声,为这上千生灵哀默。 李羿尘也倒了下去,被倾梦送回家,退去衣衫,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平躺在木床上。 倾梦靠着书桌,缓缓休息,守护他。 神秘人则回到识海。 迷迷糊糊,李羿尘进入了梦乡。大梦中,他看见了过去的重重熟悉的身影,不自觉泪流下。 以后这些人再也不会再见了。 梦境的最后,是温文尔雅的诸葛先生撑伞而立,为他遮风挡雨。大雨熄灭,诸葛先生走出一步。 回首相顾。 诸葛先生温言温语道:“就送到这儿了,以后千山万水,须你自己走过。” 李羿尘看着即将破碎成空的先生,泪流满面,“可是先生,未来的路我不想走了,我真的走不起了。” “你是命定的人,身上背负着远超常人的包袱,这些先生都知道。不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你是我的弟子,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世道黑白混乱,先生不能独照当世,却要将这般责任加之你身,先生很愧疚,还望勿怪。” 诸葛先生说完最后一句话便支离破碎。 李羿尘奋力向前奔去,想要抓住他,可却什么也抓不到,只有一缕清风,划过满是泪水的脸颊。 人生最大的苦难,莫过于离别。人世间最难跨越的离别,莫过于生离死别。 大雨过后,寂静的小镇迎来了第一缕曙光。 色彩斑斓。 李羿尘睁开眼,就看见倾梦趴在书桌前,如一只小猫般轻轻呼吸,阳光洒在她的长发上。 “灵殿……这笔账,我李羿尘记下了。” “两世为人,想不到经历竟如此相似,”李羿尘捂住心口,自言自语道:“放心,这个仇我一定会帮你报,你所担的责任,我也替你担。” 此后江湖路远,你我已是路人 第四十六章落叶归根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小镇仿佛死去,李羿尘却没有离开,反而继续住在家中,头带孝帕,一身素白缟衣,选择守孝。 起先时候,李羿尘饿则食野果,渴了就在云峰半山腰处的水潭打山泉水。后来,李羿尘在家中开垦了一片菜地,又在一片荒田中种上水稻,偶尔外出,靠卖菜换取些许银两,购买一些调料,以此满足日常饮食所需。 等做完这些,他终于有了空闲的时间。 修炼! 清晨,云峰。 云峰在小镇西面,高耸入云,常年云雾环绕,空气异常清新。以暗和小镇风水,故灵气十足。 云峰底下是大沧江,而在大仓江畔有一片桑树林。 桑林中,草木茂盛,阳光充足,地势平坦,李羿尘缓步行走,最终停在一处空地,暗自点了点头。 “此地倒是一处修行的好地方,背山面水,水系环绕,山川之势汇聚于此,牵引天地灵气。虽然灵气稀薄,不过于我而言,已经足矣。” 修行四要,法侣财地。 既是修行之始,自当寻一处“灵地”,先解决最基础的“地”,而此处,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江风习习,流动着一丝丝灵气,令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 呼~ 李羿尘吐出一口浊气,内心澄澈,心旷神怡。 修行第一道为灵道,分起灵,聚灵,灵相,灵轮四境,每一境又分做初,中,后,圆满四个阶段。 既是修行第一阶段,亦是最重要的阶段。 只有铸就雄厚的根基,才能在道途上走的更远,所谓厚积薄发,就是如此。 “修行就如大树,若无雄厚的根基,根本无法抵达高处。上一世我为仇恨所困,在修行上终究还是有些操之过急,以至于最终困于生命道途中,无论如何也无法踏上更高的道途。这一世,必不能再犯此等错误……” 李羿尘暗自思忖,自警自醒。 “上一世修行,所选的根基功法为松鹤拳,是师父所创。与武当太极拳,少林伏虎拳并称武学三拳,被冠以古今拳法集大成之名。其拳法潇洒飘逸,动静相宜,几近于道。” 李羿尘闭目回忆,不过片刻后又放弃了这门功法。 “不过,此拳虽能奠定举世无双的根基,可我终究无法明白其中真意,难以修炼至大成。” 风吹落叶,大木森然。 李羿尘突然睁开眼来,似有所悟,开怀笑道:“落叶随风,大木无言。顺于天道,而本心不动。即顺自然,又寂静无言。落叶如生命之消逝,大木又如生命之延续,恰似生命之轮回,岂不近乎于道也?既然前人功法终究难成圆满,何不自创一门?今日此等感悟,又焉能浪费?” 想到这里,李羿尘立刻盘腿而坐,以自身为树,牵引周围灵气入体,一呼一吸,仿若天成。 心若平湖,落叶归心。 灵气顺经脉流淌,充斥全身每个角落,如同引导落叶归根,同时打通奇经八脉,令灵气在体内形成循环。 一呼一吸之间,李羿尘敏锐地感知周围灵气的细微变化,好似感知落叶飘落的轨迹。 这便是他悟出的灵气吐纳法门。 可称之为“落叶归根通灵法”! 呼~ 吐出一道雪白气流,李羿尘感觉全身充满了力量,他自身从皮到骨,都完成了质的蜕变。 灵气十足,灵力雄厚。 足足一百个呼吸间,他已经大汗淋漓。 “此等法门果然神妙至极,每一次呼吸,灵力都于体内循环一次,使得经脉与皮肉更加坚韧。短短半个时辰,就让我踏上修行之路,迈入起灵境初期。” 李羿尘眸光微闪。 “只是可惜,此处太过偏僻,并无对手,也不知道此等底蕴,到底能给我带来如何的力量……” “若有机会,还得找些敌人练练手。” 摇了摇头,李羿尘不再想这些,眼下并不是考虑这些事的时候。 “倾梦,此处灵气不错,你且在此修炼。”李羿尘拍了拍腰间的黄皮葫芦,“我去采些灵药。” “好的,夫君。” 葫芦里冒出滚滚白烟,倾梦悄然出现,此刻的她,已经与常人无异,若不仔细观察,很难看出是鬼。 李羿尘暗自点了点头,经过这些天,倾梦看来已经完成了从鬼灵到鬼魅的蜕变,实属难得。 “这是一道符箓。如若遇到野兽,捏碎即可。”李羿尘突然取出一块木牌,远远丢过去。 倾梦一脸茫然的接下。 李羿尘却也不再过多解释,缓步离开,前往云峰。 自从小镇禁阵被破除,很多地方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作为小镇风水最佳的云峰,则是变化最大。 很多地方被灵气所滋养,孕育出灵药。 灵药以年份划分为一至九品,九品为仙,至少都有十万年灵气滋养,并且渡过大劫。 不过,山中野兽也有许多因为灵气,蜕变为妖兽,变得异常凶猛。 妖兽同样划分为一到九阶,不过,传闻中,在云澜国之外的某片大陆上,存在着十阶凶兽。 那等存在,可比肩帝者。 不过,对于刚刚灵气复苏的此地而言,二阶妖兽都少见。 穿行于桑树林中,李羿尘不断的感受着周围灵气的细微变化,顺着灵气,寻找灵药。 日光迁移,转眼已是傍晚。 收集到了足够多的灵药后,李羿尘正准备返回,突然之间,天空暗淡,劫云密布! 黑压压的乌云盖在云峰上空,滚滚雷霆响彻。 就见一道璀璨劫光骤然落下! 哪怕相隔甚远,李羿尘依然如芒在背,感受到致命威胁,不过转瞬间,这股威胁又消失了,因为那道劫光的目标不是他。 只见粗如大树的劫光,骤然落在云峰半山腰处的水潭。 而在水潭之中,竟传出一声龙吟! 龙吟声浩大,响彻整座云峰。 “想不到这水潭之中,竟有鱼儿有成龙之志。”李羿尘收回目光,心中突然多了一个想法。 不急,来日方长。 李羿尘并不是一个喜欢看热闹的人。 带着倾梦,李羿尘径直回到家,将草药放入木桶中,又烧了一锅开水,倒入木桶,给自己泡澡。 长发如瀑,随意披散。 桶中药香味浓郁,灵气蒸腾。 “有这药浴,可更好的强化我的奇经八脉,同时令修炼速度翻倍,只可惜这副身体过于年少,采不了多少草药,否则倾梦的修行也可事半功倍。” 躺在木桶中,李羿尘暗自思忖。 有着药浴沐体,他便可以从中汲取灵药中的灵气,再辅以落叶归根法,修为自然水涨船高。 缓缓闭目,等待夜幕降临。 自此以后,李羿尘除了休息,就是修炼。早上修炼落叶归根法,下午釆灵药,晚上泡药浴。 日复一日。 等到特定时节,李羿尘则会带上香烛,纸钱等祭祀用品前去各家祭拜,偶尔指点倾梦修行。 三年时间,恍惚而已。 经过三年的落叶归根法沉淀,李羿尘的修为几乎是水到渠成的一举来到了起灵境大完满! 庭院中的老槐树下。 轻拂衣上尘,盘腿而坐的李羿尘长身而起。 “当日修为尚浅,避你锋芒,如今便拿你练手,希望莫要让我失望。” 他将长发盘成道髻,施然走出大门,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威势,一眼望去,一如凡人。 此后江湖路远,你我已是路人 第四十七章破境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阳光明澈,碧空似洗,纤云不染。 云峰巍峨矗立。 施然拾级而上,李羿尘一边赏览四围胜景,一边运转落叶归根通灵法,呼吸匀稳悠长,未有半分懈怠。 人间自有至美,道法本乎自然。 这天地间,每一片落叶、每一缕清风,皆蕴藏着道韵,浑然天成,恰似未经雕琢的璞玉。那道韵虽玄奥难测,不可尽窥,但只需静静凝望,便能滋养心境。正如儒家所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大抵便是如此深意。 云峰半山腰处,一泓深潭名曰龙渊,旁侧瀑布飞泻,当地人唤作龙湫瀑布。 李羿尘不多时便至。 抬目远眺—— 偌大的水潭宛如一块碧绿翠玉,深邃莫测。瀑布自崖巅飞坠而下,碎玉崩云,煞是壮观。潭畔草木葱茏,经三年灵气浸润,愈发苍翠欲滴,在阳光下闪烁着勃勃生机。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古人诚不欺我。”李羿尘仰望着龙湫瀑布,由衷赞叹。这瀑布宽达八丈,高十九丈,自陡峭崖壁奔腾而下,水花飞溅,在阳光映照下,恍若银河自九天倾泻。 “待解决潭底那孽畜,此地倒是锤炼体魄的绝佳所在。” 李羿尘眯起双眼,暗自思忖。 恰在此时—— 平静的潭面轰然炸裂,一道雪白的水柱冲天而起,如银龙腾空,裹挟着呼啸之势,直扑李羿尘而来。 见状,李羿尘岿然不动。 “来得好!” 眸中闪过一丝亮芒,李羿尘顿时浑身战意汹涌,面对如此声势浩大的水柱,狠狠一拳打出。 拳劲内敛,力量却似长江大河,汹涌澎湃,顺着经脉,结出一道拳印,隔空与水柱相撞。 拳印灿然,呈现透明般的清色,玄之又玄。 轰! 水柱竟轰然炸开,化作漫天水滴四落。 此时李羿尘也不闲着,身形如巨猿般高高跃起,周身涌现大道之力拱卫四周,猛然扑入水潭之中。 潭水幽深而冷冽,越往下,就越是黑暗。 李羿尘眸光转,双眸中映照一片星空,神念随之瞬间扩张,周围景象立时呈现在他的脑海中。 此为“星空洞玄法”! 这是他前世所在的世界中,道门修炼神魂的一种方式,其法以星光淬炼神魂,使神魂如星空般浩瀚。 谈不上多高深,却也极富玄机。 此时施展此法,神念如星辰般铺满整座水潭,又辅以落叶归根法,连一根水草都纤毫毕露。 突然,李羿尘发现幽深的水潭下方,出现了一道深红的眼眸,带着摄人心魄的力量。 在眼眸周围,水流竟急速上升! 李羿尘不惊反喜,眸光大亮,就是它了! 他此行目的,便是与这潭中妖兽一较高下,在生死搏杀中检验自身实力,寻求突破契机。唯有于生死边缘置之死地而后生,方能铸就圆满境界,奠定无双根基。 只见李羿尘单手虚握,拳印再凝。 周身拱卫的大道力量燃出耀眼光芒,下潜速度飙升。 轰! 两者狠狠对撞。 力量交锋之下,深红眼眸丝毫未停,李羿尘却倒退出去,身形猛地一晃,竟有些招架不住。 深红眼眸闪过凶光,乘胜追击,水流随着眼眸急速上升,最终竟一举将李羿尘撞出水面! 此时,它的身形也暴露在阳光下。 牛首蛇身,灿然的鳞片覆盖,整个身体支撑,恰似一条蛟龙,不过并未生足,下尾部漆黑,没有一块好皮肉,显然负伤严重,整体生机微弱,看来已是强弩之末。 “三阶妖兽?”李羿尘微微皱眉,“堪比灵轮境大修士,不过看来渡劫失败了,苟延残喘这三年,也已经大限将至。” 虽说这妖兽气数将尽,但其力量依旧不容小觑,堪比灵相境中期修士。 轰! 说话间,那条蛟龙一般的妖兽继续出击,张开血盆大口,牵引水潭,喷薄出数道龙卷般的水柱。 李羿尘则施展拳法,一拳接一拳,与之厮杀。 不过仅仅片刻,他就负伤,伤痕累累,到处都在飙血,将那一袭素衣染红,模样十分凄惨。 但是,李羿尘非但没有退,反而眼中战意更加汹涌,他要的就是这种厮杀! 一次次被击退,一次次又迎难而上。 他的拳法浑然天成,每一道拳印都重若千钧,出拳之时,仿若战鼓轰鸣,声势震天,劲力雄浑。 而那蛟龙则不断利用水柱之力,勾连自身修为,展现出极其凶狠的力量,稳稳占据上风。 不多时,李羿尘浑身气机虚浮,伤势愈发严重,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深吸一口气,刹那间,气机竟如枯木逢春,再度汹涌澎湃——这正是落叶归根通灵法的玄妙之处,大道循环,气机往复,只要生机未绝,便能破而后立。 “时机已到!” 李羿尘眼中闪过决然,奋力挥出全力一拳,竟将那妖兽一举击退。与此同时,他浑身气机如惊涛骇浪,节节攀升至巅峰,灵力猛然突破,一举踏入聚灵境! 李羿尘身形轻盈,稳稳落在潭边石上,身姿挺拔如松。 此刻的他,虽浑身浴血、衣衫褴褛,但周身灵力雄浑,与先前判若两人。 妖兽似是察觉到眼前少年气势大变,也不再贸然追击。 “给,我李羿尘向来恩怨分明,今日你祝我破境,自然不能亏待于你。”李羿尘盘腿而坐,远远抛出自己珍藏已久的灵药。 “有了这些灵药,可以修复你的伤势,待会儿我会再授予你一篇化形之法,权当感谢。” 也不顾蛟龙答不答应,李羿尘就开始运转修为,开始闭目修炼。 那蛟龙不禁一愣,似有些不可置信,谨慎地嗅了嗅灵药,感到没有威胁后,才张口一口吞下。 灵药入体,蛟龙身上顿时涌现一股生机,令伤势迅速愈合,虚弱的气机也回转过来,就连眼眸中也多出了一份神采。 李羿尘闭着眼,稳固根基。 这蛟龙既然已经达到三阶,想必早已通得灵性,自然能感受到他的善意。 须知,那些灵药皆是上千年份,价值不菲。 不仅可以疗愈蛟龙交战时的伤势,甚至可以疗愈大劫时的致命大伤,这相当于是救命之恩。 果然,蛟龙没有趁人之危,而是沉默的缓缓回到了水潭中,此次交手,李羿尘虽攻势凶猛,其实大多都点到为止,它只是受了些外伤。 过了许久,等到一身气机彻底稳定,李羿尘终于睁开眼,此时的他,已经彻底迈入聚灵境初期。 成功突破! 从怀中取出笔和纸,写下一篇化形之法,李羿尘便缓步离开,至于那蛟龙领不领情,李羿尘并不挂怀。 在龙渊潭的西面,有一座亭子,名为忘归亭,取“忘归亭下忘归客,手弄潺湲坐碧苔”之意。 李羿尘信步进入亭中,歇息,顺便取了些灵药,为自己疗伤。 “此心安处是吾乡,便觉忘归。等将一身体魄锻炼好,便是时候离开了。”李羿尘神情暗淡。 心情也不免低落。 前世十八年阅历,他的心境早已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之境,可今生的种种际遇,终究对他有所影响。 今生的他…… 李羿尘坐在那,一动不动,看夕阳西下,赏星河璀璨。 直至黎明破晓。 此后江湖路远,你我已是路人 第四十八章离开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之后的日子里,李羿尘便在此处修行,朝五晚九,从不停歇。 呯! 李羿尘从悬崖上摔落,瞬间跌落水潭,溅起无数水花,不过他很快就爬起来,回到潭边岩石上。 他上身赤裸,很多地方都磕出血痕,长发湿漉漉的,盖住半边脸孔,只留下仿佛装满星空的右眼。 休整片刻,他又迎着龙湫瀑布而上,但还是在途中被水流冲下,再次跌落水潭。如此反复之下,水潭都被他的鲜血微微染红。但是他没有停,凭着意志力,他一直在坚持。 最终夕阳降临。 赤裸上身、无比狼狈的少年站在了瀑布之上,脸上终于洋溢起一丝微笑,张开双臂,夕阳的光撒在他的脸上。 风吹过伤痕,刺痛却又温柔。 …… 李羿尘带上纸钱、香烛等祭祀品,最后为各家扫了一次墓,拿着柴刀,割去坟上野草,又拜了三拜。 此刻的他,已换了一身黑色的素净衣裳。 守孝三年,是时候离开了。 昨晚刚刚下了雨,清晨路面湿的很,纸钱在火盆中燃烧,映照着李羿尘的脸,他的脸冰冷如万古不化的坚冰。 天上的乌云还很重,看来要不了多久又要下雨。 倾梦站在庭中的老槐树下,手中握着伞具,背上背着一个包袱,远远的看着李羿尘。 等烧完最后一叠纸钱,李羿尘缓缓站起身,道:“走吧。” 倾梦忍不住道:“以后我们还会回来吗?” 李羿尘没有回头,却反问道:“人生可有回头路?” 倾梦想回答,却接不上口。 李羿尘苦涩一笑,接着道:“该做的事都已经做了,岂可驻留原地,人的目光永远是向前看的。与其重返故地,不如将往事、故地通通留在回忆之中。如此方能不被情执所困。” 话音落下,他已迈步走开,想要走出庭院,他实在已待不下去,话虽如此说,但他终究舍不得。 但没走两步,他又突然停下,顿住。 因为倾梦没有动。 倾梦的脚像是生了根,一寸也没有走,只是眼巴巴的看着李羿尘,抿着嘴,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李羿尘道:“你不想跟我走,是因为我和你夫君不同,对不对?” 倾梦这才开口道:“我只跟我夫君走。我不知道你是谁,又为什么住在我夫君的身体里,所以我不能这么就跟你走了。” 李羿尘叹了口气,道:“我与他本就一人,你又何苦……” 倾梦摇了摇头,截断他的话,红了眼眶道:“你和他不是一个人,他是他,你是你。他是我夫君。” 李羿尘不愿多说,沉声道:“如果你还想见到他,那就跟我走。你在这里等,是等不到他回来找你的。” 他腰间斜跨剑,大步走了出去,绝不回头。 倾梦望着他那孤冷的身影,泪水忽然划过脸颊,这三年中他很少与她言语,他好像真的不是自己的夫君。 烟雨蒙蒙,李羿尘独自穿行在街道中,没有打伞,就任雨淋着,风刮着,心中有些烦躁。 周遭摆着空荡荡的摊位,店铺关门大吉,人早都死了,但是走在其中,李羿尘却仿佛感觉那些人都还在。 往日的声音,不断的在耳畔回响,令李羿尘感到心烦意乱。 他的心确实很坚韧。 但同样也很脆弱。 只要牵扯到他在乎的人,即便是他,也无法做到真正的平静。 回念前世时,一出生,他的母亲就病死了。而父亲,则视他为孽子,将他抛弃于江河中。 他曾与一个老爷爷相依为命,后来老爷爷死了,是他亲手为其埋葬。 再后来,他的父亲追杀他,将他关进了永无天日的监狱大牢。在那里,他度过了人生中最黑暗的几个月。他曾想过就这样死去,反正这样的人生没有任何的意义,活着反倒是痛苦。 也就是那个时候,他遇见了他的师傅,天命老人向粒。 向粒祖师带着他修行,云游四海,惩奸除恶,在那个过程中,他结识了许多志同道合之人。 可他生有大仇,不得不报。 在十八岁那年,便与向粒辞别下山。先是在玉九城打响名声,后拜入擎天学院修行。 最后迎来最痛苦的一战。 那一战,他赢了,也输了。 随后魔族入侵,他不得已奔赴战场,最终胜利。 为了谋取更高的道途,他这才选择转世重修,在苦海之边断肠崖上,血泪三千,步入轮回之途。 总的来说,前世可称之颠沛流离! 李羿尘拐进小巷,当路过杨柳巷,他看见了锻造中心的大匾。推开门,走了进去,故地依旧。 只是人不在。 李羿尘独自坐在庭中的老槐树下,为自己倒了杯茶,茶水早已冷,可他毫无感觉。 只有一丝苦涩,在口中蔓延。 唐辰是他五岁时遇见的,当时村长爷爷出门,将他交付给唐辰,后来村长爷爷再没回来过。 唐辰教他打铁,锻造,视他为自己的儿子,将一身本领都传授于他,不曾有丝毫隐瞒。 每一次自己被别人打的遍体鳞伤,都是唐辰为其送来草药。 每年的七月十五,他体内的煞气总是将他疼的直咬牙,唐辰都会亲自为他熬药。 私塾也荒废了。 很多学子都死在了那场灾难中,那些青春稚嫩的面孔,以及他们死去时的惨状,都刻在李羿尘的脑海中。 竹林在雨中显得格外苍翠。 远远隔着窗户,看向学堂中的空荡荡的座位,李羿尘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一片稚嫩的读书声。 还有诸葛先生温厚的嗓音。 他很早就在诸葛先生的学堂读书,每次他心中有惑,诸葛先生都会为其耐心解答,亦师亦父。 李羿尘能够有如今善良的品性,与诸葛先生密不可分。 可如今,他心中的万般疑惑,再无人为他解答了…… 老龙潭上的古桥下,有一柄锈剑,那是传闻中某位剑仙的配剑,存放于此,万古以来却无人敢动。 老龙潭潭水清冽,李羿尘手握一根竹条。 痴痴的坐着,在垂钓。 姜老头就喜欢这样,钓鱼全凭运气,很多时候空手而归。以前,李羿尘并不懂为什么。 直到他坐在这里,忽然又有些懂了。 他也钓不上来鱼。 王老头是小镇中的锻造大师,与唐辰不分伯仲,不过王老头只铸剑。他的铸剑铺子也寒酸的很。 王老头是张扬子的老师。 可他为什么就不能救一救崔平安呢?如果他救了崔平安,张扬子也就不会死了,可他又凭什么要救? 不知不觉间,李羿尘已走出小镇。 烟雨蒙蒙,他顺着马路,终于走到了小镇的尽头,那是一片时空的障壁,不过,如今已经破碎。 背后传来脚步声,李羿尘没有回头。 他知道是谁。 红衣如血,撑着一柄油纸伞,在大雨中独立,正是倾梦。 李羿尘道:“你想清楚了?” 倾梦道:“我的夫君总有一天会醒来的,对么?” 李羿尘道:“也许。” ———也许永远不会醒过来。 倾梦道:“倘若我跟你走,你会护着我么?” 李羿尘看了一眼手中的剑,坚定道:“一定。” 雨水滴落在他手中剑上,剑身中倒映着他的双眸,可惜雨太大,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 一川烟雨,李羿尘缓缓起步。 此时,云澜历七百八十九万零三年九月初三。 羊皮狼 第四十九章草原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云澜国西北有一座边关,号天下第一雄关,有“英雄关”之称。 关外,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李羿尘骑着一匹黑马,默默地走在草原上。 马是良驹,通体深黑,铁蹄锃亮,鬃毛长而浓密,一对马眼黑溜溜的直发亮,可日行千里。 好一匹快马。 但李羿尘骑的却并不快,非但不快,反而慢得很。 他的目光冰冷而又遥远,遥远的仿佛要将这草原中的万象都囊括在自己的眼中,却有一份难言的寂寞。 风物总宜人,走的太快,便无法看尽这世间万象之美,有时候慢下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也算是一门“学问”,可惜很少有人懂。 这世上,太多的人被世俗所裹挟,被时代洪流推着走,就像是后面有一条鞭子,不断的催促,已很少有人能慢下来了。 李羿尘手上没有鞭子,马也不必奋力奔跑,但他的手中却有一根竹笛,一根家乡的竹子做成的竹笛。 笛名“桑梓”,是李羿尘亲手以私塾旁侧的青竹制成。 笛声悠扬,却隐隐透着凄凉萧瑟之意,似深秋飘零的残叶,如雨中孤立的芭蕉,更若高山上传来的猿哀、杜鹃泣血的悲啼。 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 无论谁听了,都会被这种魔力所感染,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思乡之情。 “执笔成篇者,深谙行间幽微;引吭而歌者,独解曲中三昧。非亲历者,难触其髓。” 李羿尘放下竹笛,神情低落,到底是不是曲中人,焉知曲中味。 他已在这草原上走三天三夜。 其目的,只为寻找“土性灵蕴”,铸就成“五性灵蕴”之根! 须知,聚灵境,以聚天地灵气于一身而得名,一如境界有高低,底蕴也有高下之分。 寻常修士,杂修天地灵气,算是凡品底蕴。 而也有一些修士,炼天地至纯之气,铸就极品底蕴。 更有甚者,以身为炉,炼化极品灵气,视为“灵蕴”。孕育一种“灵蕴”,便是同境修行者中的佼佼者。 而李羿尘,如今已经炼化金木水火四种“灵蕴”,只差最后一个“土性灵蕴”,便可铸就五性灵蕴! 五性灵蕴,对应心肝脾肺肾,李羿尘以五行为源,相辅相成,此等底蕴一旦铸就,同境中便是无敌手。 古今未有之。 哪怕是传说中的“灵殿”,此等天才也绝无仅有。 可惜,李羿尘尚未成功。 为了铸就五性蕴灵,李羿尘曾东瀛过海,于火焰妖山中修行,也曾北上冰原,于极寒之地盘坐。 曾闯入“诡妖界”,与群妖论道,曾七进“万剑山”,砺刀剑之苦。 历时一年,这才集齐了四种灵蕴,但这也让他险些身死,结下许多仇敌。多亏灰衣身影于危难中相护,否则他根本活不到现在。 天色渐晚,夕阳坠向地平线,把半边天空烧得通红,余晖洒在草原上,像是给绿色的绒毯镀了层金边。 一条清澈的小溪蜿蜒其中,水面被染成橙红色,随着溪水流动,细碎的金光也跟着跳跃闪烁。 草原上,成群的牛羊悠闲自在。 雪白的羊群像天空坠落的云朵,在草地上缓缓移动;肥壮的牛儿则似褐色的小山丘,低头啃食着鲜嫩的青草。 忽然,不知谁起了个头,“哞——”“咩——”的叫声此起彼伏,声音清脆又悠长,在辽阔的草原上回荡,给这宁静的傍晚增添了无限生机。 李羿尘终于停在一棵大树下,在小溪边上,给马喂水。 牛羊壮硕的地方,大概牧草丰美,牧草丰美的地方,大概就会有人。 牵着马,绕过一座小山丘,在点点星光中,李羿尘看见了山丘底下蒙古包。 千幕连野,穹庐云聚,蔚为壮观。 星空与篝火,嘈杂的声音笼罩着这片草原,热闹非凡。 在一圈圈的蒙古包中央,一群赤身大汉脸上涂抹着各种牛羊的鲜血,正围着篝火起舞。 篝火上烤着羊肉,色泽鲜艳,香飘十里。 长风吹草动,拂过一丝血腥味,有几个大汉在蒙古包后宰羊,脸上堆满了笑容,很是兴奋。 一个身披羊皮,满脸络腮胡的高大男子,手提屠刀,哈哈笑道:“这里不愧是天国之地,不仅牧草鲜美,养出来的牛羊,也壮硕的很!盘踞此地,何愁口腹?” 这话刚刚出口,立刻就有人应和道:“不错,不错,那些中原怂包鼠目寸光,竟将此地割裂出去,何其愚昧?” 众人不禁莞尔,哈哈大笑,声音粗犷而豪迈。 气氛何其融洽。 便在此时,忽然吹过一阵冷风。 远处,传来一阵脚步。 那为首提刀的汉子立刻回头望去—— 众人的笑声也是一顿。 只见一个黑衣少年,手牵一匹黑马,缓缓走了过来。 “还真是当年敢踩阎王殿,如今见半截影子都要摸刀柄。我还当是什么人物,原来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提刀大汉冷笑。 黑衣少年自顾自道:“我来借宿一晚,明日清晨便走。” 提刀大汉沉声道:“此地既不是你家,也不是客栈,你说借宿就借宿?你从哪里来,姓甚名谁,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他一连串问出几个问题,但黑衣少年只有一句话。 “李羿尘。” 提刀大汉冷笑道:“什么狗屁李羿尘,老子没听过。” 李羿尘冷冷看他一眼,道:“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你难不成全听说过?” 提刀大汉目光闪动,道:“是不是谁来派你刺探消息的?” 李羿尘道:“不是。” 提刀大汉道:“那你师出何门何派,是谁的弟子?” 李羿尘道:“无门无派。” 提刀大汉伸出屠刀,怒道:“那你搁这唬老子呢!” 李羿尘将马拴在一旁,然后缓缓向前走去,目光平静而淡漠。 行走江湖,道理是讲不通的。 能讲的,只要拳头。 那大汉见此,不由得吃了一惊,大概是想不到这黄口小儿,胆子却大的很,赤手空拳敢和他作对。 大汉怒火中烧,立刻提刀就要见血。 说时迟,那时快。 刀光闪动,眨眼间便快砍在李羿尘脖子上,但就在此时,大汉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臂竟完全动不了! 刀光立刻顿住。 一滴滴豆粒般大小的汗珠瞬间从大汉背后、额头涌出,那是冷汗。 大汉只觉得浑身如坐针毡,面前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柄剑,一柄无鞘的锋锐之剑。 杀气逼人。 而往下看,止住自己手中长刀的,竟然是两根手指,白皙而修长的手指。 李羿尘的手指。 大汉立马罚站,根本不敢动弹。 却不料,李羿尘只是拍了拍他的肩,意味深长的冷笑道:“你是聪明人,若是这刀砍的力度再大些,你今日只怕必须死在这柄刀下。”他目光一转,看向蒙古包远处的一位年轻人,接着道:“阁下两次犹豫,想必就是此地的首领,不知道在下猜的对不对?” 年轻人身披红色披风,一对眼眸格外明亮,脸上有一处刀疤,坐在蒙古包的角落,正用一柄小刀插着羊肉。 年轻人目光闪动,道:“想不到小兄弟年纪轻轻,这对招子竟然这般厉害,黄某佩服。” 年轻人长身而起,道:“却不知小兄弟尊姓大名,可否告知一二?” 面对一个小辈,这年轻人竟然罕见的尊敬起来,这要是叫外面的人看见,不知得有多少人惊掉下巴。 李羿尘道:“一介过客,名不足道。” 见李羿尘不肯透露,年轻人也不介怀,道:“有道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今日此事,黄某这位兄弟多有得罪,还望小兄弟莫要挂怀。至于留宿之事,黄某包了,不知小兄弟意下如何?” 李羿尘道:“可。” 羊皮狼 第五十章虚礼藏锋 - 器封天下I千年之恋 - 十年夜客 很快,就有两名大汉领着李羿尘走进了蒙古包。 看着远去的孤傲而瘦弱的背影,那名提刀大汉气得满脸通红,显然心有不甘,脸色明灭不定。 提刀大汉扭头看向年轻人,急道:“大哥,难道就让他……” 年轻人摆了摆手,神色淡定道:“小小年纪,就敢独闯关外,你觉得他会是普通人?” 提刀大汉冷哼道:“说不定就是一个眼高于天的毛头小子。” “行走江湖,最忌讳想当然。况且,他小小年纪便能轻易将你击溃,又岂是寻常之辈?” 年轻人眉头微皱。 “蛮牛,再等等看。此子出关,依我看,并非是为了刺探消息,多半是想闯一闯那条‘黄泉路’,他若死在半路,你我自然可以不必理会,但他若活下来……” 年轻人手中还握着小刀,刀光寒寒。 他就看着手中的小刀,目光也如刀锋般凌厉。 “那就……杀!” 蛮牛一呆,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年轻人嘴角勾出一抹神秘的微笑,道:“当然是好生伺候着,你最好也去道个歉。” 蛮牛讶然道:“道歉?” 年轻人笑道:“当然,你不去道歉,别人还当咱们是些恶人,你说是不是?” 蛮牛道:“大哥,咱们不就是……” 年轻人打断他的话,道:“蛮牛,你看着虽像个恶人,但你看我像么?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我只需诚心相待,那少年自然会感受到我们的善意。” 蛮牛挠了挠头,道:“大哥,我不懂。” 年轻人走在他的身边,拍了拍肩,长叹道:“此般道理,你自然不明白,这也倒不怪你,只需照做即可。” 月光高照,李羿尘独自坐在蒙古包中修炼落叶归根法,轻闭双眼,呼吸均匀,周身气机汹涌。 就在刚刚,提刀大汉亲自上门前来道歉。 并且送上一些礼品,以表歉意。 其中有二品灵药三株,一阶灵石二十六颗,此外,还有一枚三阶炎狼的妖丹,价值不菲。 李羿尘没有拒绝,对于这送上门的东西,他也向来不拒绝。 呼~ 吐出一口浊气,李羿尘心静神怡下来,就连眸子也焕发出一抹神秘的光彩,变得如星空般浩瀚。 松开手,两块灵石失去光泽,化作齑粉。 李羿尘长身而起。 此刻,他的衣衫已然湿透,掀开帘子,打算在外面透透气,顺便找个僻静地方将那枚妖丹服下。 借此巩固自身修为。 夜空宁静,今夜的月很圆。 牧草随风而动,像是一圈圈的波浪,层层叠叠。行走在牧草中,李羿尘感到很宁静。 此时的篝火已然熄灭。 牛羊也陷入美梦,只有均匀的呼吸声在夜空中回荡。 在蒙古包的后山上,有很多新修的坟墓,说是坟墓,但实际上更像是一个个小土包。 李羿尘并没有在意。 他并没有兴趣了解这背后的故事———在江湖中,一个人如果知道太多与自己无关的东西,往往会害了自己。 径直爬上山丘,李羿尘在一片土包中央停下,随即盘腿而坐,取出妖丹,一口将其吞下。 此地极为偏僻,周围荒草萋萋,显然很久没有人来过,自然也就可以不用担心有人打扰。 妖丹赤红,闪着血色的光芒。 所谓妖丹,乃是大妖一身精华之所在,亦是其修行之本源。 不过,并不是每一头妖兽都能凝结出妖丹,只有经历过妖道的“化形之劫”,成为三阶妖兽,方可凝聚。 吞服妖丹后,可大大增强修行者修为。 妖丹入喉,如岩浆滚过,入胃,又似烈火焚烧,李羿尘咽喉顿时通红如火,可见其本源之力何其霸烈。 见此,李羿尘立刻运转修为,要将腹中妖丹炼化。 一时间,李羿尘大汗淋漓。 他只感觉到整个人如一个炉子,其中烈焰汹涌,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浑身气机也汹涌起来。 “镇!” 就在此刻,李羿尘身上忽地涌出一股极寒之力,从肾脏出发,向周身蔓延,直至遍布全身。 浑身的灼烧感,也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如清风般的凉爽。 呼~ 吐出一股雪白气流,李羿尘的气机也平稳下来,灵力于经脉中游走,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循环。 随着循环,他的一身经脉也更加坚韧,若是剖开他的血肉,便可发现他的经脉已如玉莹的龙筋,散发着淡淡的清辉。 站起身来,李羿尘又躺在了一旁的墓上,摊开双手,指尖无意里触碰到了墓碑的裂痕。 风过指尖,微凉。 月光洒在脸庞,思念无可阻挡。 前生十八年记忆就伴随着淡淡的夜风与这淡淡的月光,恍惚间涌上心头,李羿尘不觉感到凄凉。 十八年,好像很远,又似乎就在昨天。 一个人,如果活到十八岁,那么他一定会明白,江湖没有那么多快意恩仇,没有那么多写意风流。 红尘如皮肉,刀剑是骨骼。 有的,只不过是弱肉强食,人心算计。 义字头上一把刀,忠字上面一柄剑。 ———江湖人心险恶,其实也没什么好的。 ———与人为伍,倒不如与鬼相邻。 吹着淡淡的夜风,李羿尘又想到了崔平安,想到了诸葛先生,想起了那个北国的小镇。 童年的记忆,化作泪水划过脸颊。 小镇早已不复存在,张扬子身死,伴者一一远去,这样的江湖又有什么好的,又有什么向往? 而自己…… 正伤怀间,忽然传出一阵劲风声。 风是从西南方吹来的。 夜色浓,却有两条白影被风吹了过来,两人就站在西南边的一棵树下,蒙着月光在窃窃私语。 李羿尘已躲起来。 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李羿尘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却看清了那两个人,是傍晚遇见的年轻人和大汉。 年轻人手中握着一柄骨刀,目光遥远,望着篝火熄灭的蒙古包,而大汉则恭恭敬敬的站在他的身后,低着头。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年轻人双手负后,眼眸中闪着妖异的光泽,指尖跳动,骨刀在半空中翻转,又稳稳落回手中。 蛮牛依旧低着头,恭恭敬敬的道:“已经办妥了,绝没有人可以发现。老大,接下来该怎么做?” 年轻人望月,淡淡道:“等。等到时机成熟,自然就可以下手,在此之前,不要惊扰到他。” 蛮牛道:“是。” 月光淡,淡如情人的脸,淡如指尖的骨刀。 年轻人收起刀,目光已遥远,远到天边,远到浓浓的黑暗,黑暗轮廓中的边城,他看得见。 他就是从边城中走出的。 总有一天,他也会回去。 他回去的时候,也一定会带上这一柄骨刀,到那时,这把骨刀上就不会有淡淡的刀光。 因为刀光终会变成血光,殷红的血光,像一朵朵细小的美丽的玫瑰,最终在这柄刀上绽放。 “多么迷人的月色,可惜,却染上了血腥,已不再美丽。”年轻人低眉长叹,收回思绪。 “走吧。” 蛮牛紧跟其后。 李羿尘在远远地盯着,看到他们离开,才从一侧的坟墓边走出来,走到那棵孤树下。 走到年轻人刚才站着的地方。 他蹲下身。 用手捻起地上的泥土,然后仔细的观察着地上的脚印。 脚印很浅。 昨晚刚下过雨,草原上的泥土本应松软的很,一个正常的成年人站在上面,一定会留下很深的脚印。 蛮牛的脚印就很深。 但是那年轻人的脚印却几乎看不见,浅浅的如蜻蜓点水,仿佛只是轻轻的碰了一下地面。 “如果不是练过草上飞类似的功夫,那么那家伙应该就是玄道层次的角色,否则脚印不会这么浅。” 李羿尘站起身,做出判断,“这个地方看起来并不简单。”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