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章 陛下,我们不干!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霓儿,别睡了,就快到了。” 清朗又不失威严的声音流入霆霓的耳朵。 她从睡梦中醒来,嘴角还挂着一丝邪笑。 好梦易碎。 她正梦见自己洞房花烛夜,新郎官不是别人,正是眼前的男子。 她吸了下嘴角呼之欲出的津.液,避开他的目光,低低叫了声:“师父……” 她做梦都想嫁的人,正是她的师父,如此离经叛道! 虽然他说过不会娶她,不过人总要有梦想,她的梦想就是嫁给他做妾,卑微且骄傲! 此时,礼谦岚修长的手指撩开车帘,向外看去,清俊的眉眼略显深沉,忧心忡忡的样子。 霆霓也朝马车外看去,只见一排林立的金甲侍卫,气势威严。 皇帝设宴请江湖教派,还是头一次,但颜息说,那皇帝没憋什么好心眼,可能是个鸿门宴。 “清平教礼宗主到!” 皇城北门早已列了一队汗流浃背的大臣: “我等恭迎礼宗主。” 两个时辰头顶烈日的等待,他们不是没有怨言。 只不过清平教是数一数二的门派,陛下吩咐厚待,他们怎敢怠慢。 只见轿门缓缓打开,大臣们都不由自主地屏气凝神,谁不想看看这位礼宗主到底是何方神圣。 ——只见一身青灰色衣裳,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一把碧玉琉红剑,一张清丽绝美的脸庞…… 咦?怎么是个姑娘? 那姑娘身形麻利地跳下了车,转身对着车里面说道:“师父,外面很热。” 师父? 是了,这姑娘的着装和其他弟子一样,青灰色的束腰长衫。 这是他们教服,听说清平教曾收过一位女徒弟,想必就是她了! 这时又一人从马车中探身而出。 他身着黛色长袍,走下马车于日光下长身而立,面容俊逸,气质清雅,在炙烤的烈日下仿佛一湾幽溪,清冷而遗世。 这就是清平教宗主——礼谦岚。 宴席设在长泰殿,其中奢华绮丽,檀香缭绕间,恍如仙府。 霆霓是唯一随他入殿的弟子,这就是唯一女徒弟的优待。 名臣和宗主们都坐在前排,像她这种小人物自然要往后面坐,可放眼望去座位几乎都坐满了。 幸亏她手疾眼快,及时抢占了一个好位置,这个桌位既不拥挤,视野还好。 “她怎么坐那儿了……” “这是哪个教派的人?” 周围的窃窃之音渐渐跳入她的耳朵,她不禁有些懵。 这个位子莫非有人预定? 她不想惹麻烦,于是她顺手拦下端果盘的宫女,叫道:“美女姐姐,请问这个桌位有人吗?” 宫女目光微怔,答道:“没……一直没人。” 既然没人,那她坐怎么了! 她莫名其妙扫了一眼周围的人,放心大胆地揪下一粒大葡萄塞进了嘴里。 甜! “陛下驾到——” 众人起身参拜。 霆霓隐在人群中,偷偷抬头朝那基台上瞄去,想看看这皇帝什么面相,到底心里有没有鬼? 一看之下心中微惊! 这皇帝竟长得面若桃花,瑰姿艳逸,就像戏文里的苏妲己。 就在这时,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对上了“苏妲己”的目光。 此时想低头为时已晚,而且不礼貌,她只能硬着头皮,冲他咧嘴一笑,以示友好。 却不想,那皇帝如花的面容突然一冷,眼神中像有火花迸射出来。 “谁让她坐在那儿的!”声音冷冷厉厉,显然是动了气。 众人惶恐。 身旁的大太监立即反应了上来,他指着霆霓的方向,怒声呵斥:“你是哪家的,那个位子不能坐人!” 霆霓闻言心下打颤,立刻起身远离那个如有诅咒的桌位。 可她环顾一周,座无虚席,再无容身之地。 她就在众人的“看好戏”的目光中,难堪地原地打了个转。 周围人低声议论起来: “是清平教的……” “还没开始就惹怒了陛下……” 这议论声让她不禁更加慌乱,只恨不得瞬间消失。 她一路灰溜溜来到礼谦岚身旁,匆匆说道:“师父,我出去等你。”她就像踩了风火轮,疾步走向殿门。 “等一下。” 是礼谦岚清雅的嗓音。 她只好顿足,尴尬地杵在殿中央,不知该如何是好。 “陛下,这是在下的小徒,敢问陛下,那桌位为何不能坐人?”礼谦岚不卑不亢地说道。 “那个桌位是陛下留给故人的,哪怕此人不来,旁人也坐不得……”大太监高声回道。 皇帝忽然伸出一只手打断了他的话:“既是清平教的弟子,罢了……以后就是一家了……” 他说罢扬了扬手,示意大家坐下。 霆霓闻听此言,心脏也不禁一紧,他说一家,一家! 看来颜息说得不错,这鬼皇帝,就是奔着招安各大教派去的。 唯独礼谦岚没有坐,他面对基台之上,缓缓说道:“陛下恐怕言之过早。” 礼谦岚的话再明显不过,他,拒绝了。 拒绝了皇帝的招安。 众人心头一紧,不禁替他担忧。 果然,皇帝那副桃花玉面像落了秋霜,透出深深的寒意。 突然他目光一转,落在大殿中央的霆霓身上,淡淡道:“既是清平教弟子,自当从轻发落,赏她三十杖刑吧。” 霆霓闻言脑子“嗡”的一声,这就开始报复了…… 她明明是来蹭饭的,到现在就吃了一粒葡萄,却糊里糊涂蹭了三十杖刑。 三十杖刑,够她瘫痪几年了。 她本能地看向礼谦岚求助,而这一刻,礼谦岚竟也在看她。 那是一种极近爱护的眼神,似乎在告诉她,他一定会护她周全。 “陛下能否告知,小徒犯了什么错?”礼谦岚眉目凝重地看向皇帝。 皇帝眼睛直直地盯着礼谦岚,声音沉冷道:“就错在,找不准自己的位子。” 一语双关,他在用语言敲打礼谦岚;杀鸡儆猴,霆霓自知她就是那只可怜的猴。 这时礼谦岚从席位中走了出来:“有道是,教不严师之惰,我理应替她受罚。” “师父……”霆霓闻听此言,吓得跪了下去,她宁可自己被打死,也不想礼谦岚替她受罚。 而面对礼谦岚的出其不意,皇帝站在基台之上,却微微愣住了。 打打小徒弟,杀杀他的锐气,无伤大雅。 可他敢打礼谦岚吗? 不敢。 别看他是皇帝,这个人他真不敢动,他背后可是整个清平教,甚至天阳教。 皇帝幽幽一笑:“礼宗主这是何必呢?不过是教训个弟子,小惩大诫,不至于!” “……至于。”礼谦岚的话掷地有声:“礼某人最能找准自己的位子,我本幽井,不敢奢望与江河同流,终不是一路。” 霆霓闻言,心中凛然。 师父的话已经非常露骨,就差没直接喊道:清平教不想招安,我们不干。 皇帝的脸色果然又深了几分,难看至极。 到了这一步,其他门派和大臣们纷纷打圆场,搭台阶。 皇帝竟也没有固执,借坡下驴,只说刚刚是一个玩笑,礼宗主真不经逗,还当真了。 礼谦岚没有反驳,只淡淡一笑,转头看向霆霓,温声道:“回来。” 霆霓瞟了眼那被诅咒的座位,苍白地扯了下嘴角:“师父,我不饿,还是出去吧。” 礼谦岚坐回原位,朝她微微颔首:“到我身边来。” 她看到他特地在身旁留出一人之位,不禁心头惊颤。 周围一下子变得寂静,她也不敢去看别人的表情,只垂头快步走过去,依言坐到了他身边。 这就是她一定要嫁给礼谦岚的原因,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是她的依靠。 但此时她心中始终惴惴难安,直觉告诉她,清平教带头拒绝招安,这皇帝这么记仇,一定会实施疯狂的报复。 而且会很快…… 02章 云雾岭遇刺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暗潮汹涌的宴会终于结束了,霆霓第一次知道一顿饭能这样惊心动魄。 趁着夜色,清平教打道回府。 行到云雾岭时,月色沉暗下来,前前后后点了十几盏灯笼,马也跑不起来,只得摇摇晃晃地赶着路。 霆霓骑在马背上,仰头打了个哈欠,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师弟颜息聊着天。 她说:“咱都回家了,应该不会报复我们了……” 颜息:“量他也不敢,等到师娘一嫁过来,两教合成一教,我们天下无敌。” 天阳教五小姐与礼谦岚是指腹为婚,虽未成婚,清平教弟子都习惯称她为师娘。 霆霓同意地点点头。 颜息笑道:“可惜嫁过来,还有你这个祸患等着她……” “我这个祸患?!”霆霓瞪圆了眼睛,瞬间被他气的困意全无: “我对师娘不好吗?师娘冬天怕冷,我用半年的零用钱给她买了个小棉袄,那次为了给师娘掏蜂蜜,被蛰的满头大包,还有去年……” “行了行了,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你那是为了和师娘搞好关系,好让她同意你嫁给师父做妾……” “你知道个……!”她嘴唇抿住,最后一个字她没说出口,用力一踢马腹,恨不得与颜息拉开八百里远。 她是想嫁给师父,礼谦岚是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她唯一能想到永远留在他身边的方法,就是嫁给他。 她也确实想和师娘搞好关系,可是师娘本身就很好,她为师娘做的那些事,与讨好相比,更多是发自内心的。 “错了,错了……”颜息又驾马向她靠拢过来,嬉皮笑脸地哄她。 “啊!” 忽听不远处有人痛呼一声,还没来得及探明究竟,只听嗖嗖嗖,夜色中什么东西夹着风声朝他们飞来。 “有人埋伏!” “有人埋伏!!快下马!” 一下子乱了起来。 霆霓不知被谁推下了马,摔落前只听头顶嗖嗖两声,那箭擦着头皮飞了过去。 无数支箭就像骤降的疾雨,朝他们恶狠狠地袭来,敌方意图明显,就想置他们于死地。 “灭灯笼。”是颜息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听起来中气不足,似乎是受伤了。 她立刻拔剑斩碎马背上灯笼,在这暗夜里灯笼无疑是敌人的靶子。 霆霓一边用剑弹飞箭羽,一边朝颜息的方向移去,论功力颜息还不如她,可别被人射成了筛子。 可耳边的声音乱极了,风声,箭声,惨叫声,惊鸟声……她很快就失去了方向感。 更可怕的是体力不支,她挥剑的速度越来越慢,有几支箭狠狠穿破她的皮肉,她疼得浑身打颤。 见自己无力抵抗,只好委身缩到一匹马的尸体下面。 “颜息——” 她连叫了几声都没有回答,心里顿时没了底,又宽慰自己,颜息这小子有几分聪明,是不会让自己死的这么快的。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空中的箭雨终于停了,她试探地从马下钻出。 只见乱箭与横尸满地,那都是刚刚还与她走在一起的同门,不禁心中大恸。 她又猛然转头,立刻朝着一个方向飞奔过去,即使夜色浓郁,也能依稀看见师父的马车已经成了箭球,他究竟怎么样了? 礼谦岚若是出事,她也不用活了。 忽地,只觉天上阴风四起,她立刻预感不妙,只见无数个黑影从天而降,来者数目众多。 虽然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人,但他们就是来夺命的,狭路相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她九岁跟着师父习武,练剑对她来说更像强身健体,这样的生死场面,还是第一次经历。 她汗津津的手心握紧了剑,咬牙迎上敌人的刀锋。 一样的刀,一样的招数,一样的狠辣。 她断定,这是一只训练有素的队伍,确切地说,是一群不要命的死士。 勉强撑过几个回合后,她的手猛地一阵剧痛,眼看着碧玉琉红剑脱手摔到了地上。 她知道下一个滚落的就是自己的头颅。 对方的刀刃快的惊人,她还没来得及躲,刀刃的风已经袭到了她眉眼。 千钧一发之际,那把即将劈碎她的刀,却在她的鼻尖处发出尖锐的响声。 她清楚地看到眼前有一刀一剑正极力抗衡着,有火光从那触点处迸发出来。 很快,她面前的黑衣人已经被一剑贯喉,血流如注。 “师父!” 她愣愣地看着他,礼谦岚的出现是喜,可他此时的样子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他满身满脸都是血,分不清是他的血还是别人的,双眼透着血红,眼神却冷得像冰。 她触目惊心地看着他,哑声问:“师父,你受伤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转头对大师兄说道:“傲风,护着她。” 礼谦岚转身朝着打斗的人群走去,步伐坚毅,孑然一身。 往日的温雅公子,此时成了眼前这个伤痕累累的浴血战士,望着他融于茫茫夜色,她心中生出无比怜惜。 她又突然想起什么,看向大师兄问道:“看到颜息了么?” “他中了箭,有人在护他。”大师兄答道。 “你刚刚跑去哪了?要不是师父一直分神找你,未必会受伤。”另一旁的二师兄冷冷说道。 “真的受伤了,师父伤的可严重?”她急切问道。 二师兄愤懑地瞥了她一眼,不予回答。 她看向礼谦岚离去的方向,立刻对他们说道:“我找个地方躲起来,你们去帮师父……” 她话还没说完,几个黑衣人已经杀了过来,大师兄和二师兄剑光立现…… 天地间只剩下刀剑的打斗声和狂乱的呼吸声,连风都停了。 直到一弯新月慢慢走出乌云,照见了山河草木,也照见了满地的尸首和鲜血。 最后一个黑衣人被寒光剑刺穿喉咙后,礼谦岚以剑撑地,勉力从一片尸身中站了起来,脸上的血液糊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他挪动脚步环顾一周,清平教存活的人都在这里了。 他眼里写满了悲绝,一行百人,如今只余下十几个,仿佛刚刚还在耳边有说有笑的人,现已千疮百孔,全身冰冷…… “把他们,都带回去……”他的声音变得沙哑干涩。 身体猛地一颤,吐出了一大口浓血,寒光剑再也撑不住身体,轰然倒了下去。 “师父!” “师父!!” “师父,好像中毒了!” 03章 命危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兰溪,清平教,礼园。 落虹馆内静的出奇,连风穿过窗棂的声音都听的一清二楚,房间内木然立着十几人,都像木偶一样颓然不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邢郎中的身上。 他是远近闻名的医者,阅历无数,只要双指一挨病脉,药方便能脱口而出,每每手到病除。 然而此时他的手搭礼谦岚的脉象已经有半盏茶工夫了,却迟迟没有动作。 只见他双目微闭,眉头紧锁,仿佛遇到了什么难题。 众人皆屏息不敢言语。 霆霓感觉自己心脏仿佛被人紧紧攥在了一起,紧的发疼,甚至有些呼吸困难。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邢郎中终于起身,长长叹了口气:“雪落墨枯。” 雪落墨枯,毫无疑问是一种毒。 “如何解毒?”霆霓盯着他的脸,急切地问道。 邢郎中淡漠地扫了她一眼:“解毒?说得轻巧,你们以为这是什么普通的毒?雪落墨枯,你们看看他,青黑色的毒从伤口处开始蔓延,会渐渐遍及全身,头发也光泽尽失,慢慢褪成白色,等到身黑如墨,白发如雪,那个时候人也就油尽灯枯了。” 众人闻言周身发凉。 霆霓僵硬地咽了下口水,努力稳住心神。 她知道很多郎中诊治时都会存心夸大难度,以便谋求更多的诊费,便说道:“邢郎中若救了师父,礼园自然不会亏待……” 不料她说到一半,邢郎中便伸出一只手,作势打断了她。 邢郎中人虽年迈,却是心明眼亮,为人也有几分清傲,他冷笑一声:“哪怕把礼园全部家底都摆在这里,老朽也是爱莫能助……” 话音一落,房间内陷入了绝对的寂静,仿佛众人连呼吸都戛然而止。 半晌后,邢郎中沉沉地叹了口气,毕竟他与礼园是有多年交情的,语气不由得缓和了些: “并非老朽见死不救,雪落墨枯,天底下能诊断出这种毒的人已经寥寥无几,能解毒的怕是连坟头都平了。老朽数十年如一日积攒各种仙草奇药,依旧没有能解这毒的。” 邢郎中提起药箱搭在了肩上,又是一声无奈的叹气,道:“不出七日……好好陪陪宗主吧。” 他说完走向了门口。 邢郎中路过霆霓身边时,仿佛带起了一阵风,那风极度阴寒彻骨,抽走了她身上全部温暖和力气,几乎要把她吹倒。 “邢郎中!请留步。” 这是一个从未在这个房间里出现过的声音,这个声音听起来低哑无力,却仿佛透着一股与众不同的生命力。 霆霓看过去,声音的主人缩在床榻边的靠椅里,她叫盛凝安,是盛家五小姐,也是她的师娘。 盛凝安染了重病,原本俊秀的脸上此时惨白如纸,而眼眶却熬的通红,看上去有些诡异,却又十分可怜。 邢郎中脚步顿住了,他知道是谁在叫他。 可以说盛家的五小姐是个奇女子,如果这世上有哪个女人能让他觉得钦佩,那非她莫属了。 几个月前,盛家老宗主突然负伤战死,人人皆云盛家就此完了,可谁也没想到,她一个闺阁小姐竟敢站出来把控大局。 区区一个女人,天阳教谁人会信服她?而她就在各色讽刺与嘲笑声中,拼命地寻途觅径,一路披荆斩棘,渐渐积聚起自己的力量。 奋勉卓越如她,输只输在了女子的身份,无奈有些人单咬着这一点,对她怏怏不服。 直到有一天,那个带头反对她的人死于意外,而后,第二个和第三个也相继死于意外。 朝夕之间,教内反对她的声音好像一下子消失了,甚至有人白脸变红脸,对她赞不绝口。 此后,天阳教祥和顺美,万众一心。 邢郎中心里清楚的知道,能长久稳住人心的不可能是杀戮,而是一种叫希望的东西。 这个女子并不简单。 他转回身,看向盛凝安的方向。 此时的她,看起来不过是一个病殃殃的小女子,却还在为另一个病人忧心如焚。 盛凝安提起一口气,看着他说道:“邢郎中,我们不与你为难,解这毒需要的药,我们去寻,劳您写个单子。” 她的声音嘶哑,犹如裹了沙棘的柳絮,眼眸里却英气逼人。 他无奈摇了摇头说道:“你知道了也是徒劳,老朽要的药材天下难寻。” “为邢郎中准备笔墨。”她的语气坚毅得不容驳回,缓缓侧头看向床上的礼谦岚。 她看他时,眼神里的执拗足以撼动磐石。 她真的不甘,上天为何偏爱愚弄凡人,她越看重的,他越要夺走。 先是阿娘,后是阿爹,如今又轮到了她未来的夫君,这一次她绝不屈服,哪怕与天争,以命搏! 邢郎中慢慢放下了沉重的药箱,他知道她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否则她根本扛不动天阳教那面大旗。 “水乌蒲。”他说道。 盛凝安:“只这一种?” “有此一味,千毒可化,若无比药,神仙也无策。” “乌蒲?我记得在药铺里见过。”霆霓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双眼再次燃起光芒。 “你听清楚,老朽说是水乌蒲,乌蒲喜旱喜暖,在水中极难存活,万株活一株已属侥幸。” “水乌蒲……”霆霓呆呆地默念。 这也算是个好消息,只要有办法,就是有希望,她渴求地看着邢郎中,道:“您给指个可行的去处,我们即刻去寻。” 邢郎中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可行的去处?老朽若是知晓,何劳尔等。” 霆霓傻了眼:“那我们应当如何?” 邢郎中叹了口气:“七天并不长,随处找找吧。” 04章 传说有个人魔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随处找找?! 他竟说随处找找! 郎中的话仿佛一盆冰水灌顶而下,把霆霓心底微弱的火光彻底浇灭了。 希望一灭,怒火就一触即发:“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话?!” 一瞬间,碧玉琉红剑就架在了邢郎中脖子上,剑风袭得他白须微颤。 “生死大事,你竟敢如此儿戏?!”霆霓瞪着发红的眼,叫道:“最后问你一次,到底救不救得?” “霓儿,住手。” 盛凝安喝了一声,激动之下只觉胸口一沉,竟开始咳个不停,整个人缩在椅子里单薄又战栗,俨然一只寒风中的瑟瑟发抖的蝴蝶。 盛凝安声音刚落,霆霓的剑就被大师兄傲风强行按了下去。 可霆霓依旧抑郁难平,愤愤地瞪着邢郎中。 而此时的邢郎中却是处之淡然,生老病死他见得多,这种场面也见的不少,几十年间早就习惯了,可是刚刚这一闹,却意外地让他想起一个人。 “其实,还有一个不算办法的办法……”邢郎中捻须深思道,“你们不如去找找鬼医圣手。” 盛凝安猛地抬头看向他,眼角咳出来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去。 “你是说鬼医圣手竹沥?”傲风突然接了一句,表情却有些异常。 “不错,如果这世上有谁能有水乌蒲,那一定就是他了,你们不如去碰碰运气。” 霆霓面色不善地看着他:“那你为何不早说?” “年轻的小姑娘,你知道鬼医圣手是什么人吗,多少人对这个名字讳莫如深,又有多少人对这个名字恨之入骨,他想救的人哪怕奄奄一息也能起死回生,他若想害人,哪怕绝顶高手也会死于非命!于是,后来找他的都是得了绝症的,被他杀便杀了,没杀便能绝处逢生。” 霆霓听的一愣一愣的,世间竟还有这等人魔,她有些怀疑道:“这样的人,你确定他还活着?没人找他寻仇?” “他是皇家的人,谁敢动他,岂不是与皇家为敌?”大师兄傲风回答道。 “皇帝的人……”霆霓突然不说话了,这次劫难本身就与皇家撇不清关系,那人难道会施以援手? 邢郎中来的路上听说了埋伏的事,看她如此表情便说道:“试试还是有希望的,此人行事向来古怪,未必全都顺从皇家,有时候他连皇帝的面子都不肯给。” 霆霓吃了一惊:“那皇上……” “你到现在还不知道那个桌位是谁的?!”二师兄寒澈冷淡地插了一句。 桌位? 那个始终没有人赴约,旁人却碰不得的桌位…… 她不禁万分惊愕,皇帝始终给个人魔留一席之地? 她只觉难以置信:“难道皇帝就不治他的罪,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杀人不用偿命吗?” “他可从未承认自己杀过人,说那些人都是死于医治不当。”寒澈说。 “哼,这鬼话老朽从前也信过,直到后来他接二连三医好了我束手无策的病人,老朽总算领教了他医术之高明,这样的人物除了蓄意害人,否则永远没有意外。”邢郎中感慨道。 看着他们,霆霓忽然感到奇怪:“为何这些你们都知道?” 以邢郎中的年岁,他知道这些很正常,可为何与她年纪相仿的师兄们也知道,这里似乎只有她一个人懵得像傻子。 二师兄寒澈道:“你能知道才怪呢,你与颜息整日里厮混打闹,不学无术,颜息倒还比你强些,能偶尔装装样子……” “好了,”盛凝安出言打断,又继续说道:“此人虽身份特殊,但我等从未与之有过恩怨,眼前形势紧急,只希望他不要为难我们。” 邢郎中捻须幽叹一声:“希望如此吧,至今没人清楚竹沥因何杀人,到底什么人该死,什么人不该死,素闻死的那些也都与他了无恩怨。找个不怕死的去撞撞运气吧。” “我去。”大师兄和二师兄齐声说道。 清平教是按照武力排长序的,霆霓虽然是第一个拜师,却排在了三千以外,而大师兄和二师兄无疑是弟子当中的最强者。 “不,还是我去!”盛凝安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说到底,是我的家事,不必牵扯上他人性命。” “师娘,师父对我们恩重如山,如何算的是他人?”傲风说道。 “依老朽之见,还是女子去为妙,没听说过竹沥杀过女人。”邢郎中说。 “师娘。”霆霓已默默走到了盛凝安面前:“你染病在身,尽管在家好生照顾师父。” 她垂头看着盛凝安憔悴的病容,清楚地说道:“我去最好。” 她心里已经做好了打算,此一去,能求得药救师父便是最好,若失败了,死便是死了,没有礼谦岚的世间,活着更让她害怕。 “霓儿,此非儿戏,到时候生死已不在你了!”盛凝安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 “师娘,我命硬着呢。”她翘了下嘴角,作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而且二师兄说得对,我从来没有为清平教做过什么,就当赏我次机会吧。” 盛凝安神色动容,最终点了头:“傲风,寒澈,劳烦你们二人一路护送她。” “不必了师娘,那人若是肯赐药,我一人去就足矣,他若是想杀人,旁人去了只是枉送命。” 霆霓说完,转身走向床边。 礼谦岚依旧安静地躺在床上,脸色灰败,眼窝深陷,原本黑亮的头发此时暗淡无光,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生气。 “师父,等着我回来。” 这句话是她在心里说的,她不敢说给他听,她真怕自己食言。 “你过来看,老朽听人说过,他就在这。”邢郎中绘好了一幅地形图,指给她看鬼手圣手的居所。 霆霓收好了地图,转身向门外走去,晚霞的日光斜照在地上,把她的影子扯的细长,这抹身影看起来孤独又决绝,不免让人觉得她再也回不来了。 “霓儿,这算我盛凝安欠你的人情,你一定活着回来。”盛凝安使出全身力气朝着她的背影喊道。 “放心吧。”她朝身后摆了摆手,却没敢回头。 邢郎中望着霆霓的背影,略微迟疑:“这丫头倒是有一股子劲,唉,看她的造化吧。” 05章 鬼医圣手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媒香阁是一间茶馆,赫赫有名。 在这里,比茶更热的是江湖快闻,比酒更香的是名人八卦。 宾客们都是专业吃瓜群众,他们可能忘了自己老娘姓什么,但一定知道大侠们几天洗一次脚,身上有几根毛。 “什么,礼宗主就快要死了?什么人害得了他?”紫袍胖子讶异地问。 旁边戴红帽的人冷冷答道:“他拒绝了皇家的招抚,当天就遇刺了。” 言外之意已经非常明显,紫袍胖子领会地点了点头,摸着肚子上的肉,不禁惋惜: “可惜了如此一个少年英才,还指望他掌管清平和天阳两大教呢,竟不想是个短命鬼。” 另一边一位长着满脸麻子的人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酒壶,笑眯眯地说道:“更可惜的是盛家五小姐,年纪轻轻就守了寡,那俊俏的小模样,哎呦,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嫁……” 戴红帽的人依然冷冷说道:“嫁也不会嫁给一张芝麻饼。” 麻子知道他在讽刺自己的缺陷,不禁瞪眼骂回去,却也不会真心动怒,周围人听见都不禁哈哈大笑。 另一面又人有在议论: “礼园发丧你可去?” “得去。” “那好,到时你我同路前往。” ———— 霆霓只能感受到风和马背的颠簸,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剩,没有饥饿,没有疲倦,没有昼夜。 竹林…… 邢郎中画的地图她已经能背下来了,鬼医圣手的居所就在西南方向的竹林里,应该就在附近。 马的速度配合地慢了下来,霆霓知道并不是它感应到什么,而是马儿累得再也跑不快了。 她的目光四处搜寻,满眼都是翠绿色,竹子,竹子,还是竹子…… 鬼医圣手到底在不在这里?她没有太多时间了。 焦躁的马蹄声在竹林里传荡,与周遭的虫鸣物语仿佛格格不入。 猛然间,前方翠绿中多出一抹白色,立即吸引住她的目光。 仔细一看,竹林间有一人静坐,离她十几步远,身穿白色长衫,头戴一只宽大的斗笠,手拿着一只水葫芦。 身形一动不动,似乎也正在深沉地打量着她。 日光下澈,照在他周边的竹叶上,仿佛是那人身上泛出的浅浅光芒,十分惹眼。 她与那人越来越近,他的脸被斗笠掩着,只看到一个光洁的下巴。 她原本有心打探,但此时越发觉得,对方和她一样,只是个路过歇脚的,而且他身上有种难以言喻的气场,似乎并非善类。 “驾!”她踢了下马腹,加快了速度,很快便与那人错开了。 “姑娘。”突然,身后传来一个沉湛的声音。 她回头去看,只见那人已经起身站了起来,对她说道:“你可要当心啊!” 当心? 当心什么?鬼医圣手? 她立即要勒马回去问个清楚,不料还没来得及拉缰绳,身下的马竟忽然一吼,带着她一起摔了下去。 缰绳意外脱了手,她瞬间飞出了几米远,重重撞到了坚硬的竹子上,臂膀处传来尖锐的疼痛。 眼前整整黑了数秒,才慢慢缓应过来。 她看到眼前一双黑布鞋,一角白色麻衣。 怒火瞬间上头,她踉跄着爬起来,同时手已经摸到了剑,直抵对方喉咙:“你是何人,为何……害我。”她疼得浑身打颤,努力之下才稳住身形。 “我好生提醒姑娘当心,姑娘却还是不当心,不仅不当心,还如此没良心。” 那人漫不经心地抬起脸地说道,只见斗笠下是一张俊逸无双的脸,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意。 “若不是你喊我,我怎会没有察觉此处有机关。”她的剑继续逼近他的喉咙。 他依旧面不改色,右手双指夹住她颤抖的剑锋,笑容可掬道:“凭你,当真察觉不了。” 他竟如此嚣张跋扈,霆霓愤怒之下便要出手,却发觉自己的剑卡在对方双指间,居然动不了了:“你!” 她使出全力拔剑,不料对方却同时松了手,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瞬间尘土飞扬,左手臂毫无生气地一甩,瞬间疼得她出了一头汗。 劲敌当前,她立即翻身,握着剑单腿跪在地上,隐忍而防备地瞪着他。 她头顶的发丝湿了一块,此时一股鲜红的液体从她头上缓缓流至脸颊。 男子见状微微惊叹,又是脱臼,又是伤头,他第一次见到有人被小童这种拙劣的小把戏伤得这么惨,她可谓是众多来者中的武力下限了。 早知如此,他真不该多那一举。 “你想怎样?”霆霓警惕地问。 “我?不想怎样。天气燥热,喝水吗?”他把手中的水葫芦向她递来,林中的风徐徐地舞动着他鬓角的发丝,爽朗清举。 霆霓冷眼看着他,没有回答。 “或者,接骨吗?”他瞄向她的左臂。 “不必。” 霆霓见他并没有下一步举动,提防地拄剑站了起来,退回马旁,有些费力地跃身上了马。 不管这个人是什么来头,她都没有时间跟他计较了。 男子微微一笑,单指弹开水葫芦的盖子,举头饮了一口泉水。 她的马跑出几步远又停了下来,调转了马头,望着他问道:“你知道鬼医圣手吗?” 他眉峰微挑:“你来寻仇?” 她眼中升起些许希望:“你认识他?” 他没有说话,似乎等着她的答案。 她很有自知之明地说道:“以我这功夫如何寻仇?我家中有人病急,我是来求药的。” 他淡淡摇了摇头,流露出几分惋惜:“那还不如寻仇呢,可急可缓,若是等着药救命,怕是没什么希望。” 她闻言调转了马头,走近了问:“为何?” 他轻慢地晃了晃手中水葫芦:“鬼医圣手出门采药,我都在这里等他半月有余了,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出门了?那你是他什么人?” “病人。”他淡淡回答。 她心头一沉,想了想,又立刻道:“兄台,你我也算有缘,烦劳你带路,我想去他的居所。” 他叹了口气:“你等得了,只怕你家病人等不了。” 霆霓沉默。 “不如先帮你把手臂接上,脸最好也洗干净,你这个样子比谁都像鬼医圣手。”他眼神一点,示意她下马。 霆霓微微迟疑,跳下了马。 他毫不客气地把手中的葫芦朝她怀中一放,她右手本能地接住,正愣神间,他则动作麻利地将她脱臼的左臂巧力一抬。 “嘶——” “现在,你可以双手洗脸了。” 06章 往事如刀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骄阳照进竹林,影子仿佛被胡乱裁剪过,稀稀疏疏落在地上。 霆霓与这个奇怪的陌生男子同乘一骑,很快到了一座竹院前,门牌匾赫然刻着:曲径通幽。 她跟随其后走近院落,一路上无数次想象一个人魔的居住之地该是什么模样,阴森恐怖?骷髅遍地? 却从来没想过会是眼前的场景: 一个整齐的竹篱小院,几间雅致的竹屋,四盏青纱灯,一棵洋洋洒洒的桂花树,一张石桌,一副棋盘,一口小井,两坛佳酿…… 她好像走进了一个恬淡悠闲又富有生活情趣的人家。 厨房门前的木墩上,坐着一个十多岁的男孩,手握一把板斧正有条不紊地劈着柴,他们的到来丝毫没有影响到他。 “小童,这位姑娘是来向你家竹公子求药的。”男子对他说道。 可那小童却充耳不闻,连头也没有抬一下。 霆霓疑惑地看向男子,指了指自己耳朵,心说这孩子是不是听力有问题。 男子摇头:“不爱说话,我在此住了半月有余,他说的话一只手都数的清。”他的语气总是散漫而从容。 霆霓于是走近男孩:“小兄弟,我家人病急,我跑了一天一夜才赶到这里求药,却不巧赶上竹公子外出,你能否先拿出水乌蒲让我去救人,我必当重金答谢。” 他卖力地一斧头下去,柴木脆声裂开,“没有。”他面无表情地答道。 霆霓心忽地一凉,不禁慌乱起来:“会不会是鬼,竹公子放在了什么地方,你不知道。” 他的斧头终于停顿,抬眼扫了她一眼:“真是奇怪,你都说我不知道,却还来问我!” 她无奈至极,只好问道:“竹公子什么时候回来?” “腿长在他身上,我也想知道。”他继续埋头劈柴。 霆霓被噎差点翻白眼,这个破小孩怎么像炮仗成精似的,一开口就崩人,让人很想痛快地揍他一顿。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火气,“我暂且住下,这是住宿费。”她掏出整个钱袋放在了柴堆上。 “不管饭不管茶不喂马!”小童喊道。 霆霓驻足,继续咬牙忍下:“随意。” 日渐黄昏,夕阳沉到竹林上方浓墨重彩地勾绘着,温煦的暖意裹着桂花的馨甜,暗香浮动。 霆霓盯着夕阳兀自出神,出门已经两天了…… 一个轻盈的小东西掠过她眉间,落到衣襟上,是朵桂花。 她抬头去看,只见满树都是金灿灿的细花,在晚霞中摇曳生辉,晚风微拂,不时落下金星几点。 好一树桂花,不禁让她想起来礼园的那棵桃树,每逢初夏时节,也是这般绚烂夺目。 那年她十岁,礼谦岚十五。 婀娜的桃花树下,她对着夏季的风日苦练剑法,额头小汗津津,还黏着一瓣吹落的桃花,她却丝毫不顾。 她瞄中一朵轻旋而下的桃花,眼疾手快,一剑出招。 却不想,不但没能刺斩桃花,手心竟传来钻心的疼,剑也脱了手。 原来是手心的那一排血泡被挤破了,血水顺着指缝流了下去,疼的她浑身直冒冷汗。 “霓儿。”礼谦岚从背后唤了她一声,十五岁的声音里充满了少年感。 她大惊失色,连忙解释:“师父,我没偷懒,一直在练剑。”连忙蹲下去拾剑。 她上午刚刚看到师父痛斥一个不刻苦的同门,甚至还说他若再投机取巧就赶他回家,她可不想礼谦岚那样对自己,她可无处可去。 “手怎么了?” 他直接走过来拉起她的手掌来看,眉头顿时一皱:“都这样了,为何不说?” 礼谦岚拉她坐到旁边石凳上,从袖中拿出手帕替她仔细包扎:“你都不知道疼吗?养几天,别再摸剑了。” “啊?”她懵了一下,上个月有个同门摔断了手,师父还逼他用左手练剑,看来师父对女孩子倒是极好。 “可是……”她一想到现实情况,不禁懊恼道:“除了颜息,后入门的那几位都超过了我,我已经是倒数了。” 他抬手替她拂去腻在额头上的花瓣:“倒数又如何,你是我的徒弟,谁还敢欺负你不成?” 她阖动亮闪闪的眼眸,出神思量着他的话,突然又道:“可是师父,要是我嫁人了怎么办,我以后会嫁人吗?” 礼谦岚眸色倏忽一黯,看着她的眼睛问:“那你想嫁人吗?” “我想嫁给师父。”她俊秀的小脸上洋溢出纯净的笑意。 礼谦岚会永远保护她,她想和他永远在一起。 暖风吹拂,桃花如雨纷纷扬扬地落下,落在他挺拔初成的肩头,落在她笑靥如花的眉梢…… 他神色瞬间变得寥落,缄默片刻,突然说道:“不要胡说,我是你师父。”起身便要离开。 她立刻站起来紧张地问:“倘若你不是我师父呢?” 他背对着她猛然顿住脚步,立在满地的花瓣间半天没有反应,良久终于道:“如何都不行,我以后要娶凝安的。” 她握了握手上绑得松弛有度的手帕,心中淡淡的失落。 却意外看到礼谦岚离开的脚步很快,甚至快得有些不协调。 这是在霆霓记忆当中,礼谦岚唯一不够雅正的一次,在此之前她年纪尚小记不太清; 在此之后,礼谦岚越来越恭谨温和,从容不迫,任谁都难以猜透他的心思。 君子如斯礼谦岚,怎么也料想不到,他的命如今竟在她手里…… 07章 求药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给你。” 一个冒着热气的东西突然窜到眼前,霆霓吓得一晃神。 脖子一缩才看清,是个馒头。男子正用筷子串着递向她。 “多谢,我吃不下。”她有些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男子在旁边落座道:“你可莫要后悔,这一顿是剩了才有你的份。” 她看着他,奇怪地问:“那凭什么有你的份?你是怎么收买的那小童?” 他勾起漂亮的唇角,神秘一笑:“魅力所在。” 她无话可说,索性接过馒头狠狠地咬了一口,总不能没等到鬼医圣手,她先饿昏了。 “我叫霆霓,兄台怎么称呼?” “随便。”男子漫不经心答道。 “……”她没搭腔。 “霆霓……”他眉心微皱,若有所思道:“意为疾雷,谁给你取这么个名字?” “我师父。” “你师父的品味……” “那也比你叫随便强多了。”她冷眼瞪向他。 她知道他所说的“随便”不过是敷衍之词,涉身江湖的人不显山不露水,她能理解,但他没有资格说礼谦岚半句不是。 他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又突然问:“你师父是怎么受伤的?” 她心里猛然一紧,她很清楚自己从未自报家门,也绝口不提伤者情况,他怎么知道的? 没有等到她的回答,他也不执着,又说道:“若鬼医圣手一直不归,你当如何?” 此时夕阳已经沉了,天色慢慢黯淡下来,仿佛天地都笼罩在一团黑纱之中。 “他最好早些回来,我求得药,给他当牛做马也甘心,我若求不得……就拉他陪葬。” 明明说着强横无比的狠话,可她的眼里却闪着忧惧的光。 她第一次如此恐慌无措,如果鬼医圣手迟迟不归,或者他回来了也拿不出水乌蒲…… 他闻言不禁失笑:“有志气!” “你没听过嘛,不怕死的人最无敌。” 他淡淡嘲讽道:“我只听过,不要脸的人最无敌。” 她没有继续与他辩驳,反而对这个人有了一丝好奇,便尝试着打探他的底细:“那你等在这里图什么?看你也不像有病的样子。” 他悠闲地从石桌上拈起一枚桂花,放在鼻下轻嗅:“有些病,外表是看不出来的。” “哦?” 这个人二十出头,面若冠玉,姿容出众,内力深厚,捉摸不定,没有一个词汇是和病人有联系的。 莫非是,她的目光向他下身看去……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说不出口。 他注意到她的目光,二人对视间,尴尬顿生。 “你摔那一下,怕是摔丢了脑子,”他薄唇轻抿,瞄了眼她握在手里的馒头,又道:“以后光吃就够了,思考这等事不适合你。” 说罢,他起身一甩衣襟,转身进屋了。 霆霓微怔,她想自己一定是猜对了,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生气,不禁心生几分怜悯。 夜风过竹林,飒飒作响,小虫撞纱灯,窸窣不绝。 蟋蟀鸣夜,三声长一声短,这些霆霓都听的一清二楚,今晚注定无眠。 “霆霓姑娘,你来。” 男子轻叩窗棂,在她的窗上映出一道颀长的影子。 “这么晚了,有事吗?”她警惕地坐起来。 “多晚你也睡不着,跟上。” 说完那道影子一闪就离开了窗口。 她来不及多想,披上了衣服出门追上去。 他们绕到竹屋后面,穿过竹林走了几百米,来到山脚下。 他指着不远处一人高的山洞口,说道:“那小童经常到后山来,没准会把药材放在山洞里,趁他睡着,你何不进去找找。”说着把手上的灯笼递给她。 她看着黑黝黝的山洞,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不跟我一起进去?” 他挑眉一笑:“我得在这里替你望风啊。” 她只好点头,一手提灯笼,一手握着剑,硬着头皮走了进了那漆黑的山洞。 男子则是找了块平整石头,悠闲的坐了下来,嘴里叼了根细草,静听晚风戏虫鸣。 很快,霆霓就噔噔的跑了出来,一边咳嗽一边叫道:“这里哪有什么药,全都是蝙蝠屎,呛死我了!” “哦?”男子平静的说:“谁说没有药,蝙蝠屎就是夜明砂。” 她用衣角拭去咳出的眼泪:“我又不要什么夜明砂。” “我有一提议,听闻鬼医圣手十分吝啬,哪怕他回来也未必会赐药给你。” 男子坐直了身体,继续说道:“你何不铲了夜明砂送给他,所谓礼多人不怪。” 她感到荒唐:“我?去,铲屎?这洞口这么近,他自己也能铲啊!” “主意给你出了,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回去睡觉。”他说着起身掸了掸衣襟上的灰尘。 “我没说不愿意,只是这里又没有工具……” “这倒好办,稍候。”男子说着就往身后竹林走去,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霆霓以为他是返回竹屋了,可片刻后他就回来了。 他把一个竹篮一把铲子放在了她脚下:“这是小童放在竹林里用来挖笋的。” “……” 万事俱备,只欠铲屎。 霆霓深吸了一口气:“你能进来帮我提灯吗?” “不能。”男子重新安逸坐了下来,“亲力亲为方显诚意。” “好,”她咬咬牙,“如果他还不肯舍药,我一定杀了他!” “你可要抓紧时间,破晓前蝙蝠就回洞了,碰上了可不好……”男子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继续坐下悠然赏月。 08章 公子心大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当霆霓拎着一筐夜明砂出来的时候,她已经被臭气熏得快窒息了,难受地呕了几下,却没能吐出来。 男子引她来到不远处的溪水边,见到清泠的溪水,她更觉得自己遍体腥臭。 “你先回吧,我要,冲洗一下。”她皱着眉头,对自己充满了嫌弃。 他拎起夜明砂,准备往回走,忽然想起什么,侧头问道:“你可用换衣服?” 这一点她倒提醒了她,洗干净后这身脏衣服肯定没法穿了。 见她无措,他便脱下了自己的长衫放在一边:“记得还我。” 盯着他走远后,她才开始放心地宽衣解带。 竹林月色,她在溪边裸身沐浴,肤净如瓷,长发墨染,宛如天地初开第一朵绽放的白莲。 她低头看向左手外臂的一处红肿伤口,眉头不禁皱了一下。 这是遇刺当晚被箭刺伤的,她自行处理过,却始终不见好转。此时看着,就仿佛雪地里的一朵红梅,尤为扎眼。 男子的房间虽然熄了灯,但一直坐在窗边没睡,似有什么不放心的事。 隐约有脚步声传来,少女赤脚从他的窗前走过,他的长衫于她来说太过松垮,露出一半香肩,胸口起伏依稀可见。 她将洗净的衣鞋晾在竹篱上,转身进了房间,窗外月白如洗。 第二天一大早,霆霓刚换回自己干净衣服,就迫不及待拎着一大筐屎去找小童邀功。 可没想到那小童还是一副臭脸子,一边添柴一边说道:“说了没有就是没有,就算筐里换成黄金,也是没有。” 霆霓冷冷地看着他,僵持了半晌,到底是拿他没办法,负气转身打算回房。 “等下可以过来吃饭。”小童突然对她说道。 她本来心头不顺,想一口回绝,可此时脑海中忽然生出个想法,随即朗声回了句“好”。 饭桌上,一人狼吞虎咽,两个人傻眼看着,仿佛她在用惊人的食量实施报复。 一天下来,小童果然脸色发青,明显对自己的决定十分后悔。 次日天还没亮,他就出发去镇上买米了。 他前脚刚走,霆霓就迫不及待翻窗跳进了药库。 草药味扑鼻而来,这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上面均贴有标签。 她一个接着一个查看,希望一次次落空,直到翻遍了全部,依然找不到她要的。 难道真的没有水乌蒲么?难道礼谦岚命数如此? 想到这,她的心像是被刀扎一样疼,鼻头一酸,视线已然模糊。 “找到了么?”窗外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她吓得不轻,心脏狂跳起来,立刻原路翻窗出来:“你监视我?” “你动静这么大,用的着监视么?”男子姿态慵懒地靠在窗边。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问他道:“你可还知道其他的药库?” 他不假思索道:“哪里都可能是药库,药材不同属性不同,自然不能一概而论。” “那水乌蒲能放在哪呢……” 冥思苦想之际,邢郎中的一句话突然从她脑子里蹦了出来:水乌蒲生于水,长于水…… 难道也要存放于水? 她无暇多想,拔腿就往后山方向跑去。 这条小溪自山中流下,蜿蜒穿过竹林,如果有的话,一定在这里。 于是她疯也似的在溪水里搜寻起来,一寸都不肯放过。 可是,直到夜幕降临,除了双手双脚被溪水冰得毫无知觉,她终究一无所获。 “你那么能吃,不饿么?”男子吃饱了饭,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看着她。 “随便兄,能否帮我照个亮?” 随便兄? 他被叫的莫名其妙,忍不住笑了,道:“依我看未必在这。不如……去前院看看。” “前院又没有水。” “没有水?你是不了解井是什么东西吧?” “药材放井里?鬼医圣手是傻子吗?” 他:“……那你慢慢找,不打扰了。” 月上竹稍,溪水粼粼,仿佛是有人撒了一溪闪闪烁烁的碎玉。 霆霓依旧提着灯笼在这“碎玉”一遍遍地找,她几乎把这溪流的每一处都记得一清二楚了。 难道,真的在井里? “随便兄,随便兄……”她来到他的窗前轻唤。 他披着长衫走了出来,满脸睡意:“你怎么不继续找了?” “嘘!”她指了下小童的房间,示意他小点声,“你说的不无道理,帮我在井下找找?” 他漫不经心打了个哈欠:“你不说傻子才会放井里么!” “对啊,可能鬼医圣手年老愚钝,就是个傻子也说不准!” 他看着她,无话可说。 他替她找来了绳子和钩子,二人便蹑手蹑脚开始井下探索。 他找的工具十分称手,很快就在井下勾到了一个东西,提上来一看,是个白布袋,里面真的有东西。 打开一看,眼前之物和邢郎中描述的一模一样。 就是这块像萝卜一样的白树根,让她求的好辛苦,盼的好辛苦,找的好辛苦。 师父,你终于有救了…… 她明明兴奋到了极致,可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流。 “你斩下一块,剩下的放回去。”随便兄说道。 “不!”她抽泣道“一点都不给他留,这种人残酷不仁,守着灵药却不肯救人,倒不如放我这里。” 她说着把整块水乌蒲都揣进了怀里。 他想阻止却为时已晚,伸出的手在她胸前被迫停住,尴尬地收回。 她一跃上马,回首对他道:“随便兄,大恩不言谢,兰溪礼园随时恭候,救人紧急,霆霓就此别过。” 望着她御马疾奔的身影渐渐融于夜色,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第一次见到帮旁人偷自家东西的,还偷的干干净净。”一个怨气十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转身看向小童:“你醒啦?” “丢了那么大一块水乌蒲,我睡得着么,公子难道不知道水乌蒲多难得……” “好了,你最讨厌采夜明砂,人家姑娘替你采了!” “采一辈子夜明砂都抵不上那一块水乌蒲,你就等着后悔吧!” 09章 礼园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正午白花花的太阳烤的人们蔫头耸脑,毫无生气,唯独媒香阁内永远人声鼎沸。 “礼宗主怎么说好就好了,我连吊唁穿的丧服都做好了,白瞎了那些银子。”莫大掌柜扼腕惋惜。 “你也太心急了,人家丧礼都未必请你,你留着清明上坟穿吧!”钱大财主哈哈一笑。 黑面武夫不解道:“清平教弟子八千,为何让个女人去求药?” 旁边陈麻子满脸坏笑,挑眉道:“若是男弟子去,还未必成事呢!” “那位女弟子以前来过我店里,果真出落得跟仙女一般,鬼医圣手就算再狠毒,也毕竟是个男人啊……”莫掌柜说到深处抿嘴一乐。 “这买卖做的划算,卖身换命,看来还是女徒弟有用,我也得招几个来。”黑面武夫仰头痛饮一杯酒。 陈麻子闻言调侃道:“你还用招?怀春楼上下不都是你的女徒弟嘛!” 众人哄笑。 落虹馆后室内,树木盛荫一室清凉,晓风盈窗,珠帘叮呤作响,熏香被逐得摇曳多姿。 霆霓坐在床边,手持一把小刀,专心致志的削桃子。 礼谦岚倚靠在床头,看着她。 “师父,给。”她把削净的桃子送到他面前。 那桃肉粉白剔透,看着就香甜。 而礼谦岚的目光却落在了只持桃的手上,蓝灰色的眸子微微一怔。 原本她的手比这桃肉不差几分,只在几日之间,竟粗糙得像男人。 他微微侧头,瞥向窗外清澈的树影,心思沉重:“此一行,必是吃了不少苦……” 霆霓满不在乎的说道:“师父,我不是都说了嘛,这一次幸得贵人相助,一切都非常顺利。” “你快吃吧,要不然我可喂你啦!” 她身体突然向他探过来,笑盈盈送到他嘴边,用桃子轻触他的唇。 他双目微瞪,立刻上手夺下那桃子,温声训斥道:“休得胡闹。” 而他两旁的耳根却涨的通红,像是两小团燃烧的火。 怕他不悦,她只好规规矩矩的坐了回去,说道:“只要能让师父好起来,我做什么都愿意。” 他眼神里泛出柔软的光,抬眼看向她,却又克制地迅速收回目光:“你唯一该做的,就是护好你自己。” 她思忖了一下,果断摇头:“只有师父好,我才能好。” 他没再言语,低头轻咬了一口桃子,绵软甜蜜,入心入肺。 看他吃东西,霆霓笑了,又对着窗外叫了两声:“茉莉,茉莉?” 很快,一个清秀伶俐的婢女应声而入:“姑娘。” 霆霓对她道:“今天的膳食还是以清淡为主,师父的身体刚恢复,不宜油腻重味。” “姑娘放心吧,厨房那边我已经交代好了,都是像白灼芥兰,翡翠豆腐这类清淡又温补的菜。”茉莉面含笑意,娓娓道来。 霆霓赞道:“茉莉果然最是心细,先去忙吧。” “师父——” 人还未到,某人的叫声已经从百米开外传了进来。如此没有规矩,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谁了。 颜息大步流星走进来,在落虹馆门口正好与出门的茉莉插肩而过。 二人对视一眼,目光相触之时,仿若无心,却又别有意味。 “你受伤这几日,礼园一片安静祥和。”霆霓看着颜息,吐槽道。 他不屑地“切”了一声,走近后低身向礼谦岚鞠了一躬:“师父,师娘已经安全回到琴川。” 霆霓起身问:“这才半天时间,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颜息答道:“师娘一到琴川,就急着去处理教内事务,我们在那只是徒增麻烦,便即刻返程了。” “路上可还顺利?”礼谦岚问。 “一切顺利。只是……” 颜息深深地瞄了眼霆霓,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这一路江湖传闻倒是听了不少。” 霆霓若有所觉,立刻问:“关于我的?” “不错!” 她有些惊喜:“是说我英勇救师?” 颜息努力憋笑,脸色涨红,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是说你,卖身救师?” 她懵了一下,顿时怒火中烧:“我卖……卖给谁了?!” 颜息理所当然道:“还能有谁,鬼医圣手呗。” “我连他的影子都没见到!!这群造谣生事的人,纯属吃饱了撑的!”她气得鼓鼓的。 颜息:“他们只知道你去找鬼医圣手求药,又不知道你没见到他人。” “师父!”她委屈巴巴看向礼谦岚。 礼谦岚依旧端坐着,清风拂过他如画的眉眼,波澜不惊。 他说道:“我同你说的话都忘了吗?清者自清,但求问心无愧。” “没忘。”她低头答道,但心里还是觉得发堵。 这时,落虹馆外传来的弟子的声音:“师父,邢郎中到了——” 霆霓突然想了起来:“对了,今天是邢郎中来复诊的日子。” 颜息则是看了眼门外,说道:“师父,这里若没我的事,那我先出去了。” 礼谦岚点头应允。 霆霓却忍不住朝他抛了个白眼,用头发丝想都知道他是去找谁了。 10章 磨刀霍霍向人魔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茉莉茉莉,等等我。”颜息一路追得气喘吁吁。 茉莉立在原处看着他跑近,神色平淡。 颜息终于来到她前面:“茉莉,你猜我给你带什么礼物了?”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袋纸包的东西,送到她鼻下,满脸期待说道:“你闻闻可香了?” “什么呀?”茉莉一双丹凤眼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它叫荷花酥,这家店生意好的不得了,我排了好久才买到呢。”他赶紧送到她面前。 茉莉嘴角撇了一下:“我不爱吃甜的。”说完转身要走。 颜息立刻拦在她前面:“不,你爱吃甜的!只不过你怕牙疼,这荷花酥是种新样式,酥松清甜,又不黏牙,你就尝尝吧。” “那好吧。”她伸出秀气的小手,手心朝上。 颜息立刻开心地奉了上去。 茉莉打开包纸,只见里面的糕点果真形似荷花,酥层清晰,粉腻诱人。 她伸出细指轻捏一块放进口中,果然香酥可口,不油不腻。 “好吃吧,你若喜欢我经常给你买。”见她吃得高兴,颜息顿时心花怒放。 茉莉收好了糕点,继续向前走着。 颜息便雀跃地跟在一旁:“茉莉,我受伤这些天你怎么都不来看我呀?” “我不看你,你不是也活蹦乱跳了嘛!” “你要是来看我,我会好得更快。” 茉莉的目光至上而下扫视了一眼他,不冷不热地说道:“好得快又如何,反正你也没正经事可做。” “谁说的,我今天还去送师娘回家了呢!”他试图为自己辩白。 提到这个,茉莉突然冷笑一声:“你也就能做这种车夫的活了。” 颜息终于没话可说了,只是静悄悄地跟在她旁边…… 落虹馆内,邢郎中正忙于望闻问切。 只单看礼谦岚这温润清透,神采焕发的面容,邢郎中心中就有了底,把了脉象后,更是安心落意。 他不禁感叹道:“神药就是神药,果然不俗啊。” 听他这样说,霆霓心里总算安定太平了。 “如此说来,我是否可以离床行动了?”礼谦岚心系教内事务,在床上早已待不住了。 邢郎中却一晃头:“病重尚伤元气,何况宗主你是在鬼门关前游了一遭,下床为时过早。” 他又看向霆霓,说道:“老朽开些补气固元的方子,每日早晚煎来给他。” “好!”霆霓脆生答应。 把药方交给霆霓的时候,邢郎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幽幽叹了一声道:“你倒是个好命的姑娘。” 其实当时,他并没有抱什么希望,水乌蒲是何物? 仅一克便千金难求,而想要从鬼医圣手竹沥的手中求来,更是难上加难,只是没想到,这样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居然做到了。 霆霓笑道:“我确实命不赖,遇到贵人相助,要不然……” 她回忆起在竹屋时的焦虑,急迫,惶恐的心情,与此时的轻松愉悦相比,不禁心生感概。 “上次就听你提到过这位贵人,你可知他是什么人?”邢郎中十分好奇。 “不知道。”她摇头。 他的来处,他的名字,他的身世,他的故事,皆一无所知。 “想来必是位侠肝义胆的侠士,只可惜……”邢郎中惋惜道。 她心中一紧,立刻追问道:“可惜什么,郎中此话何解?” “只可惜凶多吉少呀,凭着鬼医圣手的心性,能放过他?”他叹息地摇了摇头。 霆霓感觉周身瞬间冷了下来,像是一下子从暖室掉进了冰窖。 礼谦岚闻言脸色也凝重起来,说道:“邢郎中提醒的是,我本意想等康复后亲自去请这位恩人,如今看来已是刻不容缓,这就命人前去。” “师父,让我去吧。”她立刻道。 “这几日天欲雷雨,你呆在家里,把那恩人的体貌说与寒澈听,让他带人即刻出发。” “雷雨……”她望了眼窗外的天空,确实不如正午时分清澈了,只好点了点头。 霆霓来到荷风苑找二师兄寒澈,一进大门,她就被院子里的场景惊呆了,这里好像成了兵器集市。 长剑,短刀,缨枪,弓箭,盾牌…… “你们这是……?”她目瞪口呆看着寒澈。 “还用问吗,大战鬼医圣手。”寒澈一脸似死如归的大义。 她看着在场这几十精英弟子,磨刀,试剑,调弓…… 生死事大,慎之再慎,如果竹屋内是采药归来的鬼医圣手,这些人,一个个,都可能有去无回。 她忽然感到一阵恍惚。 “地图拿来了吗?”寒澈问她道。 她忽然握紧了手心,一颗心忽上忽下地狂跳起来,身上慢慢出了汗,汗水渐渐濡湿了手心里的地图。 “你愣什么神啊?地图呢?马上就要出发了。”寒澈催促道。 “我忘了,地图在我房里,我去取来。”她说完迅速转身离开。 “都什么时候了,还丢三落四的!”身后传来寒澈的埋怨。 一个时辰后,当她目送寒澈的队伍带着假地图启程后,她知道自己也该出发了。 若成,带回随便兄;若不成,只死她一人。 11章 雨夜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已经是深夜,竹屋门前的青纱灯泛着幽淡的光,在夜风中缓缓摆动。 霆霓隔着竹篱,望着无声无息的竹屋久久伫立着,此时里面住的人是谁? 她最终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向门上砸去。 果然没过一会,里面就有灯亮了起来,有人推门走了出来。 霆霓缩身躲在了竹篱下,前方那棵粗壮的桂花树完美地掩住了她的身体,她透过狭小缝隙观察那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什么声音?”小童的声音。 而另一个高身影没有说话,环顾一周,最后竟朝着她藏身的方向停住了目光。 接着那人对小童说道:“大概是鸟儿撞上了门。” 听到这个沉湛的嗓音,霆霓顿时心下安宁,她没有白跑这一趟。 小童低身捡起那块石头,送到男人面前质问道:“鸟儿会扔石头?” 他仿佛被当面戳穿,看了眼石头,最后轻笑了出来,带有几分窘态。 笑罢,他突然说道:“出来吧。” 霆霓本以为自己藏的很高明,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被发现了。 她只好尴尬地站起身,推开竹门走了进去。 小童一见她,不禁露出头疼的表情:“你怎么又来了?” “我是来找他的。”她看向随便兄。 “找我?不知姑娘所为何事?”他神情悠闲一如往常。 果真是个没心没肺的! “你先跟我走,路上说。”她不想耽误时间,拉着他的手臂便向外走去,这个地方多呆一秒都是危险。 “霆霓姑娘。”他一用力,反倒把她拉了回来,“卖身尚且谈个价钱,你二话不说可不行。” 她瞟了眼小童,凑近他低声道:“这里危险。” 他心领神会地点了下头,却说道:“你赶这么远的路过来必然累了,进屋喝杯茶。” “一壶花茶,辛苦。”他转头对小童说道。 “困!”小童只丢下一个字,转身便进了房间,不再理会他们。 随便兄感叹了一声,只好说道:“不如我们喝点水吧。” 霆霓看他这个不徐不疾的样子,不禁急躁起来:“我不是来找你喝水的!” 他嘴角上扬,看着她邪魅一笑:“那你想与我怎样?不如屋内详谈。”他说着一转身便进了房间。 她无奈至极,只好追进来,向他坦明形势:“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如果鬼医圣手回来发现自己的药被偷了,他一定不会轻饶了你。” 他则坐于桌前,悠然地手扶额角,看着她反问:“跟你走,他就会饶了我?” “我……”她迟疑了一下,道:“我师父会保护你。” 他风轻云淡地摇头:“鬼医圣手仇人多,一直没回,可能是回不来了,我在这待的挺自在,不打算走了。” “他现在没回来,不代表明天不回来,可能他只是上了岁数,腿脚不灵活走得慢罢了。也许今晚就到,到时候你想跑都晚了。” 他不由得摆正了头,疑惑地看着她:“上了岁数,谁跟你说的?” 她犹疑了一下:“难道不是吗?”跟邢郎中不相上下的人,肯定是个老头啊。 他嘴角一弯,没有说话,继续悠闲地倚身而坐。 见他这般闲适,半点没有行动的意思,她忍不住一拍桌子,逼问道:“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他抬眼对上她的眼睛,清楚地回答道:“不走。” 烛火幽微间,二人四目相对,一个忧虑愤然,一个坦然淡定。 “也罢,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若执意求死,我自然阻拦不了。告辞。” 她动了气,敷衍地朝他抱了下拳,转身向门外走去。 他望了眼窗外浓郁的夜色,对着院中说道:“不妨等天亮再走。” 院中的她,闻言脚步一顿,却又继续走了,没有回答。 竹屋重新恢复了宁静,小窗外风动虫鸣,仿佛刚刚的一切没有发生过。 他终于起身,信步走到院中,只觉夜风湿凉,似乎有雨。 四周暗得连他最熟悉的景物都觉得陌生,这般天气,一人一马如何辨路路? 他正深深出神,突然感到身边有种奇怪的感觉,又立刻意识到自己发现得太迟。 刚想转身,只听“邦”的一声,后脑猛然传来钻心的剧痛,他竟失去了意识。 霆霓一路上驾着马狂奔,低头看了眼横在马背上的男人,心里无比畅快,不管用什么办法,她今天必须要把他带走。 “驾!”黑夜中留下一路踏踏的马蹄声。 天上的黑云越积越多,越压越低,远处竟出现了轰隆隆的雷声,就像一群奔腾的野兽咆哮而过。 “糟了。”她心里默念,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 风越来越紧,直吹得她睁不开眼睛,他只好一手抓住缰绳,一只手拽住她前面的男人的腰带,免得他飞了出去。 天空猛然亮如白昼,像有人用明晃晃的刀口划裂了天幕,随之而来一声炸雷响彻山谷,仿佛要把大地劈开。 她心脏狂跳如鼓,马也受了惊,嘶吼一声在原地打转。 她颤抖地手拍打着前面的男人:“醒醒,喂,随便兄!” 可是这一棒子似乎下手有些重,他始终没反应。 正无措时,头顶上又出现一条紫红火蛇,仿佛近在迟尺,射着令人生畏的惨淡的白光向她逼来。 她吓得一缩头,手心额头都浸出了冷汗,分寸大乱中意外抓痛了男人,他竟然有了反应。 他懵然苏醒,知觉和分寸感均不强,刚一动就坠了马。 他腰带刚刚被她抓得松弛,此时衣襟大敞,束发凌乱,摔在地上十分狼狈。 而此时的霆霓也被雷声吓得面色惨白,浑身打哆嗦,两人狼狈到了一处。 她立刻下马扶他:“随便兄,你快想个办法,我们得找个地方躲雨!” 他坐在地上没有动,抬手摸了摸作痛的后脑,立刻明白了什么,一脸难以置信地瞪向她。 她神色慌乱又为难,替他拉了拉衣衫:“我也不想这样,以后再给你解释,你先看看这附近你熟吗?有没有能避雨的地方。” 他深吸一口气,皱眉说道:“你胆子有多大,敢这么做……” 天空依旧电闪雷鸣,她心慌地瑟瑟发抖:“兄台,我们先找个地方避雨,再让你报仇好不好?” 他愤懑地瞥了她一眼,借着闪电的光,看清了周围的山川石木,最后说道:“有个山洞。” “那我们快去吧。” 豆大的雨滴落下来,打在脸上都觉得疼,天地间像挂着无比宽大的珠帘,瞬间雨雾缭绕。 …… “这就是你说的山洞?” 霆霓无奈至极,两个人坐在里面都要肩并肩,腿不敢伸直,否则雨就会淋到鞋面,是个山坑还差不多。 他侧头瞪着她,脸色有些深沉:“说吧,你打了我,要如何解释?” 霆霓做这件事情之前想了一箩筐解释与认错的话,可是此时的电闪雷鸣足以让她恐惧至深,厌恶至极,她哪里心情解释,最后竟变成了一句理直气壮的话: “没有原因,想打便打了。” 他闻言竟气的笑了出来:“好,好……” 天空忽然一声焦脆的惊雷,犹如响在耳畔。 她浑身一抖,本能地朝他身边缩过来。 他看向身旁的她,正抱着双臂瑟瑟发抖,活脱脱一个怯懦的孩子。 她为了救人,宁可一意孤行把他打晕带走,又能盛气凌人地说出“没有原因,想打便打了”的话,而此时却又被区区一声雷鸣吓得惊慌无措。 他不由得觉得有趣,问道:“你害怕打雷?” “……看不出来么。”她的声音有点喑哑。 他侧头看她,疑惑地问:“怎么会怕成这样?” “不许问。”她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又局促不安地避开他探究的眼神:“……你,你的肩膀借我靠一下……” 他愣了一瞬:“哪有你这般的,打了人还管人借东西……只能借一会。” 洞外依旧雷电交加,狂风肆虐,大雨溅起了厚厚一层白雾,缓缓涌入山洞,湿冷异常。 她闭眼皱眉,头紧紧抵在他的肩膀上。 他的衣服是湿的,但很快有温度透过来,让她渐渐感到一点安心。 他倚靠山壁坐得挺直,似乎有些拘谨。 许久后,嘴角竟突然露出一抹邪笑,说道:“你这般,很难不引人遐想,先是解我衣带,现在又投怀送抱……嘶!” 她狠狠咬住了他肩膀。 他疼得眉心皱起:“我这肩膀上少则也有八排牙印,怕得发抖还偏要咬人。” 闻言,她竟然偷偷笑了。 连霆霓自己都没有想到,雷雨之夜居然还能有什么让她觉得有趣。 他静看小洞外雨落成花,良久又道:“其实闪电和雷声是有故事的,想听吗?” 她摇头排斥。 他伸手按住她摇晃的头,开始讲起了故事: “雷公电母是一对神仙眷侣,诞有一子,生性顽皮,常常溜到人间玩耍,雷公电母每次思子心切,便会以雷电为号召他回家,雷声助他辩明方向,闪电为其照亮归途,他们的儿子就会回家和他们团聚了。” “为何不关进笼子!”她闷闷的声音说道。 他反应了一下,不禁笑了:“有道理,待我明日焚书一封,与他爹娘好生谈谈。” 很奇怪,她的心情竟然莫名好了很多,以前每逢闪电打雷,她都愿意呆在礼谦岚的身边,这样她才会有安全感。 而身边这个初识不久的男人给她的感觉和礼谦岚截然不同,却又意外地让她感到了安心。 渐渐地,她竟然睡着了。 她又梦见了小时候,这个时候的她叫三娃子,此时的三娃子还不怕打雷。 三娃子今年九岁…… 12章 幼年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三娃子今年九岁。 穿着一身灰暗的破洞麻衣,弯着腰在田间割稻子,锋利稻叶把她裸露的皮肤割出一道道口子,混着粘腻的汗,又红又肿。 她抬起被太阳烤得肿胀的小脸,失望地看着眼下几亩田地。 连月的大旱,导致今年的收成糟糕透了。一旦交了粮税,全家人恐怕连饭都吃不上了。 尽管她每天都很累,却也不敢多吃一粒米,吃两口就连忙喊道:“我吃饱了。” 因为粮食还得留给阿爹,阿娘,大哥,二姐。 今年,朝廷收粮队来得如此之快,前一天粮食刚运回家,第二天就被他们尽数搬空。 由于新粮不足,收粮队竟连他们一粒粒积攒的存粮也不放过。 守着空空如也的米缸,阿爹阿娘一夜未眠。 走投无路之下,他们只好变卖了田地,准备去关内投靠亲戚。 院子外面停着一辆租来的破旧马车,大大小小的家当一件件塞了进去,只留下中间一条窄窄的空隙。 而这空隙坐进去了阿娘,大哥,二姐,阿爹,却再也挤不出三娃子的位置。 三娃子一下子慌了,绕车跑了一圈,发现就连马夫两侧都被挤满了家当,真的没有了她的空隙。 “阿爹,阿娘,还有我呢!”她焦急地喊道,担心自己被遗忘了。 可是坐在最里面的阿娘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纹丝未动。 坐在外面的阿爹双手抱着膝盖,耷拉着脑袋,片刻后,终于有了反应,他咳了一声说道: “三娃子啊,你也知道,你是我们在井边捡来的,你还是留在这的好,哪天你亲生爹娘来寻你,也寻得到。” 三娃子眼眶顿时酸了,她用力摇头:“不会有人来寻我的,我要跟阿爹阿娘走。” 九年都从未出现过的人,恐怕早就忘了她的存在。 大哥从阿爹肩头探出了脑袋,皱眉说道:“你跟着我们,你倒是每天都能吃饱,可我们呢?” 原来是怪她吃得多,她立刻保证:“我能再少吃点,我每天只吃一顿,两天吃一顿也行。” 她的小手紧紧抓住了马车,眼泪夺眶而出。 “阿爹,还走不走呀?热死了。”挤在家当中间的二姐不耐烦地催促道。 大哥教训了她一句:“就你知道热,这不是还有麻烦没解决嘛!” 阿爹始终盯着地面,说道:“不是不肯带你,你也看到了,这马车真是坐不下了。” 他有气无力地长叹了口气,接着提高了音量:“……走吧老师傅。”这一句他是对车夫说的。 三娃子闻言,急的双脚直跺,却说不出话,只是不停地叫着马车上的他们:“阿爹,阿娘,大哥,二姐……” 一声鞭响在空中炸裂:“驾——”马车立刻颠簸起来。 她的手仍然死死扣着马车,一双漏趾的破草鞋在地上踏踏地跑起来,哭着道: “阿爹,阿娘,我不占地方,我跑着去,你们用绳子把我拴在马车后面吧,我怕我跑得慢,跟不上……” 马车里面终于传出阿娘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与悲哀:“你别跟了,三娃子,实话跟你说,我们是去投靠人家,多一张嘴就是多一笔债,养你这些年不图你报答,你别怨我们就成。” 说完,一面帘子被放下来,掩住了马车里面的他们。 三娃子第一次觉得蓝色印花帘子如此冰冷,轻易就隔出了马车内外的两个世界。 可她仍然死死抓着马车边缘没放手,拼命地奔跑着,她不能停下来,她不知道停下来以后该怎么办。 她的指甲在车上留下几道深深的痕迹,可那痕迹越来越长,越来越浅。 终于,她脱了手,重重地扑倒在地上,尘土飞扬。 身上的伤口和泥土混在一起,她也分不清哪里疼,只是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强烈的日光下,她却在瑟瑟发抖。 在泪水与灰尘的弥漫中,马车越奔越远,去了她再怎么跑也去不到的远方,她勉力撑起身体苦苦望着那面帘子。 她妄想着,有人还会掀开帘子看看她,奢望着,马车还会转回来接她…… 只可怜那时三娃子太小,很多事都不懂。 她不懂那小小马车怎会跑得那样快,她拼尽全力也追不上。 她也不懂为什么马车这么小,小得连多一个她都装不下。 她更不会懂,有预谋的抛弃是不会回心转意的。 她却一步也不敢离开,守在原地等啊等……等得灰头土脸,饥渴交迫,伤口溃烂。 直到三天后的那个电闪雷鸣的雨夜,她终究没能逃过去,那个滚烫的雷让三娃子死在了当晚。 也是在这个夜晚,有个人让她获得了重生…… 在这样一个雷雨横行之夜,礼园并没享受到该有的宁静,无数的灯笼和油纸伞游走于在园内各个角落。 “师父,您身体刚恢复,郎中连下床都不让,您怎么还出来了?!”颜息对着雨幕中那人大喊。 青色的油纸伞下,礼谦岚脸色凝重:“还没有找到?” “应该不在园内,我们马上去外面找,您快进去吧,找到了就回来禀告您。”颜息说完便冲进了雨中。 天地间忽明忽暗,雷声肆虐,劲风吹斜了大雨。 礼谦岚走在桃溪街上,往日这里无比繁闹,她最喜欢来这里采购。 而此时街道两旁只留商贩的架子,空无一人,只有雨水抽打青石板的声音,凄凄切切又吵吵闹闹。 她能去哪呢?在这样的夜晚。 礼谦岚把手伸到伞外,雨点大如豌豆,冰凉刺骨,这种感觉竟让他回忆起九年前的那个夜晚,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 当时他的父亲急书将他从外地召回,他带着随从彻夜赶路。 那夜的风,那夜的雷,那夜的雨,猛烈之势像极了今晚。 他第一次见到雷从四面八方同时劈下来,那一瞬间仿佛天翻地覆,而其中一道雷就落在离他们不远的前方路上。 待他们骑马路过时,意外地发现刚刚雷落之处,竟然有一个人躺在地上。 他赶紧跳下马查看,是一个女孩,浑身泥泞,背上有一大片焦灼,脊骨依稀可见。 那女孩浑身冰冷,心跳已停,只剩下手腕上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脉搏。 其他人见状都劝他,这个人活不成了,赶路要紧。而他却一意孤行,坚持带上了她。 而这一带,已是九年之久。 因在迅雷之夜遇到了她,故为她取名为:霆霓。 可是她虽为霆霓,却一直惧怕雷声,每次赶上这种天气,就会赖在他身边。 哪怕只是拽着他的衣角,她脸上也会流露出几分安心。 可是现在,她到底在哪? 雨后的清晨,万物宛如新生,碧空湛蓝如洗,清透的阳光穿过层层树林照进那一方洞穴。 霆霓缓缓睁开惺忪睡眼,突然,瞳仁一下子放大了数倍。 她的头下竟是一个男人的胸膛,而她的手竟也自然地环在他的腰间。 她的身子瞬间弹起,可惜这山洞太小,头咚地一声撞到了顶壁,疼的她咧嘴惨叫。 身旁的男人被他吵醒,缓缓动了动,他的脸一半露在阳光里,双眼微眯,几分慵懒地看向她。 想到刚刚二人的睡姿,她感到有些难堪,立刻起身钻出了洞外。 雨后泥土散发出特有的香味,沁入心肺,十分清爽。 她故作已经忘记刚刚的尴尬,回头看向他,理所当然道:“走吧。” 他不急不慢挪身出来,抖了抖长衫上的褶皱,漫不经心问道:“去哪?” “当然是跟我回兰溪。” 他脸上浮现出几分荒唐意味,轻笑了一下,摇头。 经过这么一折腾,他居然还是这个态度,她不禁有点生气:“你别不知好歹!莫非……”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忍不住朝他下身瞄了一眼:“你就是为了那病?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病,犯得着赔上性命嘛。” 闻言,他眉头一皱:“都说了是你想错了。” “那你为何赖在竹屋不肯走?!不是隐疾还能是什么!”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激将法,但她发现尽管散漫如他,还是十分在意这件事,索性就破罐破摔,将他逼到绝处。 不料,这一次他非但没有恼怒,反倒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怎样你都不信,不如今日你亲身一试。” 说着,他竟一步步向她走过来。 她心头一慌,叫道:“你敢乱来!” 她武功虽弱,可拔剑却快,眨眼间碧玉琉红剑已经直指他的心窝。 这剑是礼谦岚送给她的,是上等宝剑,虽说在她手中发挥不出原有实力,但对付血肉之躯还是相当轻巧。 他垂眼轻瞥了一眼那剑,嘴角邪魅地一弯,嗓音低沉吐出一字:“敢。” 只见他的胸口与剑越靠越近,剑锋在他的胸口戳出一个尖锐的凹陷。 而他的神色依旧散漫如素,继续向前。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原本伤人的剑此时竟也没出息地颤抖起来。 突然,他身形一闪,她的两只手腕就瞬间被他握住,反应过来时,竟发现自己手里的剑已经被迫回鞘了。 他的手依旧紧叩着她的双腕,嘴角挂着讥诮的笑对她道:“凭你的武功,一言不合就拔剑,只会死的更快。” 他与她挨的很近,他清晰的面目线条近在迟尺,她能看到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而下面那一双沉魅的眼睛正看着她,仿佛能摄心夺魄,直教她心头颤动。 她转开目光,扭了扭被他握紧的腕部:“放手。”竟惊觉自己脸颊上犹如火烤,氤氲发热。 “不试试吗?”他嘴角挂着邪魅的笑容,沉着嗓音问道。 “无耻!”她大骂,却越发觉得自己的脸好似要燃了起来。 她用力挣脱,俨然一只狂躁的小兽,他便也趁机松了手。 她揉着发白的手腕,愤愤然道:“你若再敢动手动脚,我非杀了你不可。” 明媚的晨光中,他悠然笑道:“你若再敢诽谤于我,那我非要一试不可,说一次试一次。” “你!!!”如此流氓的话,气得她直瞪眼。 没想到更气人的还在后面,只见他气定神闲补充道:“我身体平常,你可不能故意说哦。” 她几乎冒烟,张了张嘴却无话可驳。 猛吸了几口空气,勉强冷静下来,愤怒地大叫道:“你到底走不走?” 明明已被气得呼呼作喘,却还惦记着带他走,他见状不禁浅浅一笑:“想不到,你竟如此执着……” 他身体一倾靠在树干上,抱臂叹了口气道:“也罢,跟你说吧,其实我与鬼医圣手算得上是旧识,他见我对医药颇有造诣,一心想收我为徒,只要我肯答应,他才不会在乎那一块烂树根呢。” 她动作顿住,一脸怀疑地看着他。 而他的目光却落在她手中碧玉琉红剑上,神情凝重了几分:“剑是好剑,只不过它是用来杀人的,不是吓人的。要么不出手,要么一招致命。记住,绝不能心软……” 她怔怔地的看着他,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突然莫名其妙笑了起来:“因为心软之人,不仅死得快,还会死得惨呢。” 不知为什么,这个看似不羁的笑容竟让她感到有些难过。 天空蔚蓝一色,有大雁列队行过,亦有山鹰振翅盘旋,二者各安其路,偶有相交,实不相逢。 “走吧。”他看了眼她身后的马匹略微沉吟,脚步一动说道:“各归各处……” 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霆霓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有种说不出的感受,到现在为止,她仍对这个神秘而奇特的男人,一无所知。 她放弃了,不再想强行带走他,也许,这样的人注定和她们不是一路。 13章 她是师娘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回来了,回来了!” 霆霓一踏进礼园的大门,人们见到她的第一反应都是这个。 她发觉自己的“突然消失”,已经轰动了礼园,一颗心陡然悬了起来。 这时颜息已经朝她奔了过来:“你这没良心的,跑去哪了?害我们到处找你也就算了,师父冒雨找了你一夜……” 她一路听着他的埋怨,来到了落虹馆,一进门就看到了礼谦岚的背影。 他身披绛紫色披风,对窗而立,修长的身材略显消瘦。 还未等她说话,他若有所觉,已经转身看向她。 礼谦岚的脸色黯淡,唇色发白,一双蓝灰色眼眸普通蒙了尘灰的紫玉。 她无法想象,大病未愈的他竟然冒雨找了她一夜,她心里愧疚得要命。 “师父,我,回来了。”她垂下头。 他看着她没有说话,只隐隐叹了一口气。 她心头惊颤,正想着该如何解释。 这个时候,只听外面有人通报:“师父,二师兄回来了。” 话音刚落,二师兄寒澈已经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 他的眼里布满了血丝,满身风尘与疲惫,而他的愤怒比这更盛。 一见到霆霓,他的怒火顿时失控,大声叫道:“霆霓!这地图分明是假的,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挑战鬼医圣手,是一个何等艰苦且光荣的使命,寒澈亲自挑兵选马,带着一车精良兵器,气势如虹地踏上了征程,他心里暗自立誓:不成功便成仁。 他彻夜不休地赶路,可怎么也想不到,到了目的地才发现,那里竟是…… 一个农家的大猪圈,要不是养猪的是个老太太,他非得当成鬼医圣手不可。 直到后来他才恍然大悟,地图是假的! 他如何甘心是这个结果? 面对他的高声责问,霆霓则像个被冷落的提线木偶一样,垂头立在原地,一声不吭。 礼谦岚看了她一眼,对寒澈说道:“她是替你们去了。” 寒澈愣了一瞬,可脸色依旧阴沉:“哪个用她来多管闲事!” “你这一趟诸多辛劳,下去休整吧。”他继续对寒澈说道。 寒澈心里憋屈万分,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礼谦岚脸色沉重,便不敢再多嘴,只好规矩地答道:“是,师父。” 房间内只剩下礼谦岚与她两个人,各自伫立,一室静谧,唯有透过雕花窗桕那细碎的阳光缓缓地流淌着。 “师父,”她终究开口了,声音有些喑哑,“你骂我吧,我知道错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安静地呼了出来,良久才道:“骂你又有何用,人大了,就要自己做主了。” “我没有,师父……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她苦着脸道:“昨晚雷声那么响,我吓得要命,老天都在惩罚我,你就别生气了。” 静默良久,他问道:“昨晚在何处?” “嗯……找了间客栈住下了。” 她真不想骗他,可是如果说她昨晚和一个男人在山洞里………相拥而眠! 礼谦岚还不把她逐出师门不可。 “那位公子呢?” 她反应很快,立刻答道:“我们自然是分开住的,他的房间在一楼,我的在二楼。” 她说得十分恳切,可一抬头对上了礼谦岚疑惑的眼神,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礼谦岚想问的自然是那位公子怎么没同她前来,她这么一说明显不打自招的意思,她真恨不得想掐死自己。 赶紧试图圆回来:“额……今日一早那位公子突然想起来有要事要办,就没有同我一路回来,他说和鬼医圣手是旧交,让我们不必替他担心。” 礼谦岚沉默了片刻,没有再问。转眼看向她淋了雨水的衣裳,说道:“去沐浴更衣吧。” 她有些意外,看着他的脸想探究他是否真的消了气,轻轻叫了声:“师父?” 他无奈瞥了她一眼,走到在梨木椅旁坐了下来:“罚还是要罚,我姑且记着,下次一并算清。” 她重重点了下头,而后又突然看向他:“那师父错了该不该罚?” 他不解地看着她。 “昨夜风雨那样凶,你为何亲自去寻我?邢郎中特意嘱咐过不能下床,更何况是这样的天气。” 他听懂了她言下之意,丝毫不作理会,只看向窗外,叫道:“茉莉——” “宗主。”茉莉应声而入。 “带她去换洗,你亲自照料。” “是。”茉莉笑意盈盈过来拉她。 霆霓撇了撇嘴,到底还是双标。 她只好随着她出门去,不料没走两步,只觉眼前黑了一下。 幸亏身边有茉莉在,一下子扶住了,她并没太在意,大概是昨夜受了凉。 礼谦岚远远看着她从窗前走过,镂空的雕花窗棂把她的身影剪切成错落不一的形状,精致又虚渺。 突然想起她刚到礼园的时候,瘦小的身体在这窗前只能露出一个小脑袋。 那时的她就那样安静地伏窗看着他,一双大眼睛清澈净透,像黑葡萄一样油墨发亮。 而他数不清自己多少次败给了这双眼睛,不忍心见她在那里苦等,索性搁置手中的事务陪她去荡秋千。 礼谦岚收回了思绪,唤来一侍女,问:“厨房可有姜茶?” “回宗主,茉莉姐姐早就煮好了,一直在灶上温着,奴婢这就给您端来。” “不必,等下送到霓儿房里。” “是。” 礼谦岚既然已经下了床,就不愿再回去了,便从大师兄傲风手中接回了担子,开始大举处理起教内事务。 礼园仿佛重新回到了以前的模样。 练武场里,傲风寒澈披星戴月地操练教众,剑光耀眼犹盛骄阳。 颜息跟着茉莉四处打转,今日送花明日送瓶,不孜不倦,百折不挠。 霆霓则是吃吃喝喝玩玩,与以前不同的是,她偶尔会发呆,似乎多了一些心事。 直到半个月后,盛凝安的突然到来,打破了这种固有的平静。 盛凝安低身走出马车,她今日身穿一身鹅黄色缎彩锦裙,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整个人靡颜腻理,看来病已然痊愈。 她的神情姿态永远不似闺中小姐那般娇弱,反而多了一种难以言说的通透与大方。 礼谦岚上前迎接:“怎不提前说一声,我叫人去接。” 她走下马车,莞尔一笑:“没告诉你就是不想劳人去接,又不是不认得路。” 说话间,她转头看向身后。 只见她身后紧跟着一个男子,一身淡绿色罗衣,面色白皙,瞳仁灵动,嘴角有一颗显眼的小痣。 “济运,”她轻声呼唤:“快来见过宗主。” 那男子却仰面朝天,大大伸了个懒腰:“好累呀!” “不得无礼。”盛凝安低声训道。 男子嘻笑了一下,向礼谦岚行了一礼:“见过礼宗主。” “济运不必多礼。”礼谦岚颔首微笑:“几月未见似乎又长高了。” “我以前很矮么,我跟你也差不多高好嘛,我前几日刚办的成人礼,我那天……” “好了,注意分寸。”盛凝安出言打断,把他向身后拉了拉。 礼谦岚对男子说道:“从前都是我去盛园,你第一次来,看看这礼园如何?” 一群人说着话,往里面走。 霆霓跟在后面,忍不住吐槽道:“原来这就是那个不成器的弟弟,难道师娘要那么累。” 颜息赞同地点头,低声道:“可怜盛老宗主一世英武,四个女儿远嫁,唯一的儿子还是个没出息的,那么大家业最后还得靠小女儿撑着。” 盛大的接风宴后,霆霓吃得酒足饭饱,正要往出走,颜息急忙跑过来把一个纸袋子塞到她怀里。 “这是什么?” “这可是最大的那只鸡腿,还有对虾……” 她有些惊喜:“你今天怎么对我这么好,可惜我吃不下了。” “不是给你的,你带给茉莉,就说是你给她的。” 她瞬间翻了个白眼:“你自己怎么不给?!” 颜息表情为难道:“我们吵架了,知道是我给的她肯定不吃。” 霆霓讽刺一笑:“还你们吵架?是她骂你,你也帮她骂自己吧!我又不是没见过。” “你能不能别说了,快给她送去,不然该凉了。她这一天忙前忙后的,也没见她吃口东西……” 她继续向前走着:“行啦,人家没有你还能饿死不成?自作多情!” 颜息跟上她的脚步:“我自作多情?谁昨天晚上还给师父剥莲子……” “你再说我不管啦!”霆霓高声威胁,说着作势要把纸袋递回给他。 “我错了,师姐,大师姐!你快去吧,凉了就不好吃了。”颜息求饶。 “行吧。”霆霓勉强却又得意看了他一眼。 东西交给茉莉的时候,她反复对霆霓说着谢谢,可是从她眼底神色来看,她已经知道是谁给她的了。 的确,此事虽小,却只有真心待她的人才做得出来。 其实霆霓还是挺羡慕茉莉的,至少这世上有个人真心实意地爱她。 霆霓回到房间的时候,竟然发现门半开着,房间内竟然有人在等她。 “师娘?” 盛凝安笑道:“你不在,我就擅自进来等你了。” 她有些意外:“师娘找我有事?” “没事,就是来看看你。今天第一眼见你时就发现你清瘦了许多,这些日子你也受苦了。” 盛凝安拉着她的手,二人坐在了圆木桌旁:“清晨送来的鲭鱼很肥美,今儿晚上我亲自下厨,你多吃点。” 她笑道:“那我们有口福了,对了,师娘你身体都好了吗?” “都好了,来的快去的也快。”盛凝安的目光落在霆霓的手上,又对比了下自己的手:“你看,你比我白。” 她说着,竟把自己手腕上的缠丝南红玛瑙手串推到了霆霓的手腕上,赞叹道:“果然带着比我好看。” 霆霓一惊:“师娘,你这……” 她粲然一笑:“送给你了。谁让你带着比我好看呢!” “使不得啊师娘,这太贵重了。”霆霓受宠若惊,立刻想取下来。 盛凝安立刻拦住她,看着她的眼睛,道:“说什么贵重的话,谦岚的命都是你救回来的。” “师娘,你这样说就折煞我了,我其实没做什么……” 盛凝安微笑摇头:“我盛凝安说过欠你的,那不是说说而已,只要你开口,莫说我有的,哪怕没有的也拼了力气帮你达成。” 她不自觉沉下头,避开她的眼神:“不用了师娘,我现在挺好的。” 她怡悦点头:“那就好,你看那边……” 盛凝安透过窗棂,指着荷塘边上的一个身影,眼神里多了几分宠爱,说道:“他是我弟弟,字济运,你看他,第一次到礼园来,看哪里都新鲜,这么大了还是孩子脾气,调皮直率,你若得空带着他到处转转。” 她答应道:“好,等下我就过去找他。” “那好,我也该去准备晚膳了。”盛凝安面带笑意起身出门,行动间优雅自如。 房间内独剩霆霓一人,她看着腕上通透无暇的玛瑙手串呆住了。 如果师娘知道,她的心愿就是跟她分享夫君,她会怎么样? 14章 巨婴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荷塘里花开正盛,聘婷多姿,碧叶如盘,阵阵微风拂过,荷香飘满了礼园。 盛济运双手支腮伏在栏上,饶有兴致地望着荷塘。 “在看什么?”霆霓走了过来,问道。 他扭头瞥了她一眼,又继续津津有味地望着荷塘:“两条小鱼在打架。” 她不禁想笑,这都能看半天,真够幼稚的。 “你第一次来,带你到处转转,如何?” 他毫无兴趣地扫了她一眼,摇头,却突然被她手腕上的东西吸引去了目光,说道:“这是我姐姐的。” 霆霓摸了摸手腕上的玛瑙手串,点头:“师娘刚送给我的。” 他转头不再看她,直言道:“没有我姐姐带好看。” 霆霓一愣,果真是“天真无邪”,她笑了一下,回道:“人和人是不能比的,就像你和师娘虽是一奶同胞,你却一点也不懂礼貌。” 他却置若罔闻,继续看着鱼傻笑。 “哎,怎么游走了……” 他懊恼地翻了个身,冲着天空懒散地打了个哈欠:“礼园真没意思,喂,有秋千吗?” 她愣了一下,指了指花园的方向:“那边。” 他的眼神被重新点亮,立即向着花园方向奔了过去,身上绿衣摆动,俨然一只跳脱的绿兔子。 “用力,用力!再高一点!”他坐在花藤秋千上摇摆得不亦乐乎。 霆霓则面无表情地一下下推着他,要不是看在师娘的面子上,她才不肯哄孩子呢,而且还是和她同岁的“天真派”巨婴。 “颜息,你过来!” 颜息远远看见他们在这里,竟然想绕路走,幸亏她眼神不赖,终于抓到个人来替她。 颜息一脸不情愿地走了过来,被迫上岗,毫无感情地一下下推着秋千:“我正要去找茉莉呢。” 霆霓活动着酸麻的手臂:“茉莉又不需要你,我这里特别需要你。” 他噘嘴点了下正在秋千上狂欢的那位,用嘴型说道:“师娘把他交给你了?” 她点头,又一本正经地纠正道:“是……我们。”她指着颜息和自己。 颜息闻言几乎要哭了:“不是吧,这么惨绝人寰。” 盛济运等的不耐烦了,皱着眉回头看:“怎么不推啦,换人换人!” 颜息有些窝火,瞬间使出了全身力气把他推了出去,恨不得他飞出九霄云外才好。 “啊哦,飞喽!”盛济运开心地大叫。 而颜息却忽略了秋千摆回的劲头也非常之大,他一时躲闪不及,瞬间被撞了个大屁蹲,灰尘四起。 霆霓见状扶额,忍俊不禁。 临近傍晚,盛济运终于觉得腻了,从秋千上走了下来,再次百无聊赖地发出感叹:“礼园真没意思。” 霆霓和颜息双双拎着瘫痪的手臂,面无表情,心里都忍不住回道:“没意思,那你就赶紧回家去吧。” 可都碍于师娘的面子,不能明着赶他走。 没想到这个时候,盛济运又在草丛里发现了新东西:“这里有个蹴鞠!” 霆霓闻言心一哆嗦。 颜息更是一脸生无可恋:“胳膊已废了,现在轮到腿了是吗。” 礼园蹴鞠大赛瞬时拉开了帷幕。 几个回合下来,霆霓已然满头大汗,头晕目眩:“不玩了,我头晕。” 颜息也是扶腰喘气:“咱们歇歇吧。” 而盛济运此时兴致正盛,闻言脸色不禁沉了下来:“也罢,看你俩也不愿意陪我玩,不如我去找礼宗主陪我。” “不许去!”霆霓颜息同时喝道。 “玩玩玩,玩死算了。”霆霓满含怨气地妥协道。 —— 落虹馆。 盛凝安手持端盘,款款推门而入,声音清亮唤了声:“谦岚。” 礼谦岚正坐在花梨大理石案后埋头阅文,见她来了,立即起身相迎。 “汤好了,趁热给你送一碗来,暖了胃,等下就开膳。”盛凝安指尖纤细,捧着那青瓷碗放在案上。 碗内颗颗雪白的莲子泡在清淡的汤里,上面漂着晶颤颤的银耳和几片剔透的百合花瓣,那香味随着热气飘散开来,十分怡人。 “这半天你辛苦了。”他说道,扶椅让她坐下。 她笑着坐下,道:“你与我还这般客气,快趁热尝尝。” 他端起碗,盛起半匙送到嘴边,缓缓饮下,满意地点头微笑,问道:“济运呢?” “在花园和霓儿他们踢蹴鞠呢,来的路上我刚巧看到他们,玩得正开心。”说着把手中绣花丝帕递到他手边。 他点头接过:“呆的习惯就好。” 她的目光落在他案上那高高的书件上,神色陡然凝重了几分,问道:“埋伏一事查的怎么样了?” 他轻吹了吹汤汁,说道:“还在查,进展不大,对方计划周密,毫无破绽。” 她清丽的眉头皱了起来,思索道:“你说过皇家的人不会笨到在这个时候出手,可是除了他们,又有谁会想要对你不利呢,这件事一日不明,我就一日难安。” 他用宽慰的眼神看着她,说道:“好了,不说这件事了。这次你来就多住些时日。” 她点头,静默片刻又道:“其实我此次来,是有事同你商议。” 他抬眼看向她,等待她继续说下来。 她顿了顿,脸上竟生出几分红晕:“我们的婚事……是时候定了。我终究是女子,见识浅薄,从前有你帮衬,天阳教总算稳定下来,可我只能撑一时,在济运成熟独立之前,还得你来掌控大局。” 他放下了瓷碗,用手帕擦拭下嘴角,点头道:“放心吧,我明日就请人挑选个的良辰吉日,你就不必像现在这样操劳了。” 她感激地点头,看着礼谦岚俊逸的面容,愣神了片刻,纤长的手缓缓覆上了他的手背:“谦岚……” 礼谦岚只觉手背上柔软微凉,不由一愣,看向她:“嗯?” 她的眼眸清透如冰雪,此时泛出动容之色,说道:“你我乃指腹为婚,从小到大彼此帮衬,相敬如宾。可说到底,终究不是自己选的人……” 礼谦岚不知为何她突然说起这样的话,不过他们之间确实如她所言,所谓婚姻大事,在他们出生前就已经定了,没有悬念,没有选择,也没有对错。 他眼底闪过一丝怅然,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可是盛凝安却捕捉到了,这些年来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他,她轻轻松开了他的手。 她的目光淡淡移开,落在他身后的那幅《暮春图》上,渐渐迷离,似乎是看穿了那图,落在她心里的某个飘渺的角落。 在情感一事上,她始终认为自己是集大幸与不幸于一身的。 初为人形之时,长辈所选的夫婿恰好是她所爱,此为大幸; 可惜这位良人却并非与她感受一致,此为不幸; 她又偏偏不是愚顿之人,把一切看得清楚明了,此为大不幸。 她弯起嘴角缓缓微笑:“我盛凝安并非不容之人,我们成亲后,你可以有一次选择的机会,但那人须是你最爱,因为仅此一次,毕竟我也是个女子。” 礼谦岚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在他心里盛凝安从来不是个普通女子,可是她说出这番话,还是震惊到了他,他皱眉道:“休得胡说。” 她却轻淡地一笑,缓缓说道:“并非胡说,我既敢如此,自是了解你礼谦岚的秉性,我心知将来不管如何,你都不会薄待于我。” “不必再说,你最近怕是太累了,”礼谦岚蓦然起身:“走吧,吃过晚膳你就好好休息。” —— 这一天下来,霆霓和颜息只感觉四肢麻木,头昏脑涨,似乎他们才是盛济运的玩物。 看着一桌子丰盛佳肴,却连拿筷子都觉得吃力。 席间,又提到了帮助霆霓的那位“贵人”,盛凝安说道:“也不知是位什么样的义士,若有机会一定要当面致谢。” 霆霓双眼一亮,仿佛身体苏醒了,立刻道:“师娘,恰好你也在,不如我明天去请他来做客,如何?” 盛凝安看了眼礼谦岚,愉快地答道:“那好啊,只要他肯来,我们必当以上宾之礼相待。” “好,那我明天一早就出发,我吃饱了,先回去准备啦。”她开心地起身,一时间仿佛疲惫全无。 颜息见状不妙,这样一来“带孩子”的重担不就全都落在他的身上了嘛。 他立刻叫道:“师父,她一个人去不安全,我明天同他一起去吧。” 他转脸间连忙向霆霓狂使眼色。 霆霓当即领会,于是说道:“师父师娘,那边路偏,让他跟我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也好,快去快回,我今夜修书一封,你们带给那位恩人,务必要请他前来。”礼谦岚说道。 “姐姐,那我也要去!”盛济运突然插了一句。 霆霓与颜息闻言,动作同时一顿,面面相觑,只觉手脚冰凉。 “你不准去添乱,乖乖待在礼园。”师娘疼爱地向他碗里夹了个肉丸,可语气却不容反驳。 盛济运噘嘴,表示不开心。 师娘真是活菩萨! 霆霓颜息担心再生变故,赶紧遛了。 —— 清晨的霞光照着两人骑马的自在身影。 此时天高云淡,日光温和,二人也不急于赶路,便走走停停,一路上欣赏枫叶如火,流水人家。 霆霓虽然轻车熟路,可之前都是性命攸关来去匆匆,还是第一次留意到这如画景色,也不知为何,莫名感到心情大好。 “你怎么那么开心呢?”颜息有些奇怪地看着她。 她不假思索道:“不用在家陪那位活祖宗,你不开心啊?” “我开心是开心,但也做不到像你这样一直开心。”颜息摇头啧了一声:“有点怪。” 她理所当然道:“好久没见到如此怡人景色,我当然开心了。” 颜息思忖了一下,说道:“也不全对,人是因为心情好才会看风景美,如果现在有人打你一顿,你还会觉得风景美吗?” 霆霓皱起了眉头:“你怎么抬杠啊,看我开心你不舒坦是不是?” 颜息这时仿佛悟出了什么,眼睛一转说道:“你很期待见这位公子吧。” 霆霓愣了一瞬,矢口否认:“没有啊!” 颜息紧盯着她的表情,突然抿嘴一笑:“我能看出你在……说谎,我可要看看这位公子有多英俊。” 她无奈白了他一眼:“就算他英俊,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这么说你承认他很英俊喽!”颜息的笑容一下子得意地扩大,得意地笑出了声音。 霆霓发现自己被他绕进去了,张了张嘴,却又发觉自己无言以驳,只愤慨道:“早知如此我就一个人来了,把你扔家里给人当玩物。” 颜息满不在乎地笑道:“然后你就可以和英俊公子单独相处了是吧。” “颜息!闭嘴吧你!”她终于忍无可忍,朝他甩来一鞭子。 15章 良宵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曲径通幽……居然还有几分诗意。” 颜息望着竹屋大门上牌匾说道。 霆霓一跃下马,快步进了院子:“随便兄?” 叫了几声都无人应答。 小童正蹲在地上晒草药,瞥了她一眼,没有话。 霆霓朝他走过来:“小童。那位公子呢?” 小童仔仔细细的铺匀席上的每一棵草药,半晌才答道:“走了。” “走了?”她心头不由得一沉:“他去哪了?” “腿是他的,我如何知道!”小童依旧一副不咸不淡的语气。 霆霓原地愣住,他不是说要住下来嘛,怎么说走就走了? “走了啊!”颜息也走了过来,惋惜道:“那可太不巧了,我俩白跑了一趟。” 霆霓默不作声。 颜息建议道:“不如我们把师父亲笔的书信留下,他若回来还能看到我们的心意,你说呢?” 霆霓仍旧没有反应,只呆呆看着眼前这一树花意阑珊的桂花树。 “喂,人家走了,你伤心了?”颜息扭头盯着她的脸,调侃道。 她终于回过了神,白了他一眼:“胡说什么,师父和师娘一定很失望……走吧!” “信!”颜息提醒道。 “哦!”她从怀中掏出了信,放在了树下的石桌上,对小童说道:“他若回来,劳烦你交给他。” 小童依旧毫无回应。 走出了大门,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恰逢一阵风袭来,桂花如雨簌簌而落,落在石桌上,小井旁…… 这个地方,她之后应该不会再来了,那个人也再也见不到了吧。 二人的马蹄哒哒地响起来,惊起一群落在竹枝上的鸟儿,在空中聒噪地叫个不停。 刚转过一个急弯,霆霓突然勒紧了缰绳,马儿猛地一惊蹄子差点打滑。 颜息也在前方急停下了马,回头紧张地看她:“你怎么啦?” 霆霓却是屏气凝神,似乎在出神地听什么,说道:“听见有人喊我了吗?” “没有啊。”颜息向来路望了一眼。 他们此时刚路过一个转弯,身后的道路被竹林挡住,什么也看不到。 “我好像真的听见了。”她转头望向来路,身下的马儿也踌躇地打了个转。 “荒郊野外的,鬼喊你!我看你是过于思念那位公子,都生成错觉了,快赶路吧,天黑路难走!”颜息摆手催促道。 霆霓迟疑地点了点头,踢了下身下的马腹,继续向前颠簸起来。 可是没走多远,她忽然眼神一变,勒马调头,疯也似的跑了回去。 颜息还没来得及阻拦,她一个转弯就消失了。 颜息无奈之极,一捶大腿只好跟了上去。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听错,那个声音仿佛是喊着“霆霓姑娘”,在风中听起来虚散飘渺,她不确定是不是幻觉,可能只是一阵风而已。 如果她错了,这件事够颜息嘲笑她一年了,可是此时的她怎么好像着了魔一样。 马蹄飞快,她很快就望见了竹屋大门,果然见院内正有一人和小童说着话。 那人身材修长,头戴宽大的斗笠,身穿白衣长衫,站在满树的花影里。 对方似乎听到了马蹄声,转头向她看了过来。 她的心奇怪地跳了一下,一瞬间有些恍惚感,只觉得马蹄仿佛轻快了许多,一口气就跑到了竹屋门前。 她跳下马背,几个快步就来到了他面前。 而偏偏此时,她发觉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就那样傻傻地看着他。 他与她对视片刻,不禁璀然一笑,抬手取下了斗笠,额头上沾着微微细汗,轻声道:“别来无恙。” 她尴尬地笑了笑,最后问道:“你,去哪儿了?” “采蘑菇。”他眼神点了下井边的细筐,又看向她,有些惊奇地说道:“你竟然听见我喊你了。” “噢,可能因为……顺风。”她目光落在那筐里大大小小的蘑菇上,没有去看他的眼睛。 他缓缓摇动手中的斗笠,扇干额角的细汗,问道:“霆霓姑娘又是来带我走的?” “是请!我们……” 一说到“我们”,她才猛然想起来少了一个人,立刻转头去寻找颜息。 却发现颜息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大门外,静坐在马背上,一脸八卦地观察着他们,嘴角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你还不过来!”霆霓对他喊道。 她一把扯过颜息的袖子,拎了过来,介绍道:“这是我师弟颜息。这位是……随便兄。” 颜息抱拳:“隋兄,久仰久仰。” “幸会。”他并不介意莫名其妙多了个姓氏,只淡淡道:“留下吃蘑菇。” “有劳啦!”眼看着临近黄昏,颜息没有客气,爽快地一口答应下来。 他转身把石桌上原封不动的信收了起来,忍不住看向那小童,质问道:“小兄弟,你不说他走了嘛!” 小童正在井边打水,完全没看他,只冷冷地回答道:“人没在此处,自然是走了。” “呵……”颜息捋了半天,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霆霓拍了下他的肩膀:“算了,你说不过他的。” 颜息用手肘顶着她,把她推到一边,悄悄的问:“这小家伙对我们不是很友善啊,你之前得罪他了?” 她立刻无辜的摇头:“我要是得罪他了,恐怕这个门我都进不来。” “他凭什么这么豪横?等有机会非得收拾收拾他不可。”颜息忿忿不平。 “算了吧,鬼医圣手的人,你指望他有多良善?” 颜息想想也合理,又道:“说来也奇怪,你说鬼医圣手,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 霆霓摇了摇头,撇嘴道:“八成是死在外面了。” 颜息摸着下巴也点头:“估计是死了。” “谁死了?”随便兄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淡淡地问道。 霆霓刚想说话,却被颜息快嘴抢了过去:“隋兄,你和鬼医圣手关系怎么样?” 他想了想,回道:“一般。” 听闻他如此说,颜息才放心地说道:“那你说他是不是被人弄死了?这么久也没回来。” 他没说话,嘴角淡淡一翘,指了指地上的筐:“既然你清闲着,不如把蘑菇洗了吧。” 颜息愣了一下:“哦!”虽感到莫名其妙,却还是乖乖去做了。 一方古朴干净的木桌,摆上了盐焗细笋,清炒蘑菇,清蒸鲈鱼,一大碗素淡的丝瓜汤,两盘热腾腾的馒头,香气萦绕间,人间的烟火气十足。 夕阳烧的天边一片火红,浓墨重彩地映照着大地。四人在前厅内围桌而坐,看上去竟意外和谐。 “隋兄,手艺不错嘛!”颜息连吃了几口亲自洗的蘑菇,不仅赞叹道。 随便兄淡笑:“不敢当。” “隋兄,别谦虚了,你这个蘑菇做的滑.嫩.爽口,就如同你的为人一样,不像某些人一张嘴就噼里啪啦飞刀子,他做菜必然也是火药味……” 随便兄笑了笑:“说得有理,不过这些都是他做的。”用下巴点了下默默吃饭的小童。 颜息闻言一懵,一口蘑菇还没来得及嚼直接溜了下去,噎得他连连拍着自己的胸口。 “少说话,就没事了。”霆霓赶紧给他碗里添了勺丝瓜汤。 她又对随便兄说道:“明天你跟我们去兰溪,尝尝师娘的手艺,保证你终身不忘。” 颜息将汤一饮而尽,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忙用衣襟擦净了手,从怀中取出信递到他面前:“隋兄,这是我师父亲笔书信,他诚心诚意邀请你去。” 随便兄看着那信,目光一顿,却没有接过,只说道:“心领了,我这人一向懒散,最怕出远门。” 颜息讪笑了一下,举信的手尴尬垂了下来。 霆霓却半路抢了过去,冷着脸把信横在他面前:“你连看都不看?” “看与不看有何分别,吃饭吧。”他继续若无其事地低头吃东西。 她终于收回了手,手里握着那信,僵坐着。 颜息见氛围不对,立刻打圆场:“人嘛,各有所安,不能勉强,我们的心意他知道了就行,对吧?” “无所谓。”霆霓说着一下子起了身,其余几人同时看向她。 不知道是不是情绪太突然,她竟然又出现了眩晕的感觉,身体向后踉跄了一下。 随便兄与她相邻而坐,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将她稳住。 她没有看他,只淡淡地甩开:“睡觉去了。” 天边的晚霞渐渐褪去了颜色,夜色就如同墨汁入水,一点点渲染开来。 霆霓仰面躺在竹床上,一动不动,可眼睛却睁得分明,毫无半点困意。 她就是想不通,这个人太怪了。 有的时候他和普通人一样,不过是日月朝夕,人间烟火,可有的时候他又像一座飘渺的远山,分明映在眼中,却怎么走也靠近不了。 房门突然咿呀一声,有人走了进来。 “谁?”她警惕道。 没有人回答,她立刻起身坐了起来。 这晚月色正好,玉盘似的地挂在天上,映照出来人俊秀白皙的面孔。 颜息走到床边,别有深意地说道:“你以为是谁?” 她瘪了瘪嘴,问:“你进来干什么?” “睡觉喽!”颜息毫不见外的往床上一坐,顿时占据了半壁江山。 她缩身推了他一把:“你在我这里睡什么!” 他扭头看着她,反问道:“那我睡哪?” 她这才想起来,只有三个房间能住人,随便兄和小童住在正屋的两间,她睡的是偏房这间。 她道:“你我毕竟男女有别,你去和他们挤一挤呗。” “你说的轻巧,那二位我敢挤谁呀?”颜息说得一脸委屈。 他坚持赖着不走,霆霓只好翻身下床:“那我去帮你拿张席子。” 见颜息在床上舒服地闭眼躺了下来,霆霓不禁担心地推了推他:“你可不许在这里睡着,我去给你拿席子。” “知道了。”颜息有气无力地答道。 霆霓来到随便兄的窗前,轻轻敲了两下:“睡了吗?” 里面缓缓传出一个深湛的声音:“还没。” 她便推开厅室的门,走进东房。 只见他正倚坐在床边,一腿弯曲,单手搭在腿上,那轮满月就印在他身后的窗上,映衬得他轮廓清晰,犹如一张精巧的剪纸。 “有席子吗?床不够睡。”她说道。 他静了片刻,手忽然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床,语气轻松:“你可以住在这。” 她有些意外,犹豫道:“这样不好吧,那你住哪儿啊?” 他气息一颤,倏忽笑了出来:“这是我的床,我自然也住在这!” “你这人……!”她激动地想过去理论,可刚迈出一步,竟不知脚下绊到了什么东西,整个人踉跄地扑了出去。 他身形迅速一动,一把环住她的腰身,翻身一转,两人一同倒在了床上。 身体贴着身体,心脏贴着心脏,脸对着脸,眼对着眼。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狂乱,可是此时的她仿佛被施了定身咒,怎么也动不了,只能傻傻地看着身上的这个男人。 银白色的月光洒了他一身,在他鼻翼投下淡淡的阴影,而他此时的目光却与平时不太一样,犹如古井下的青岩,幽深莫测,却又在水波荡漾中泛出潋滟的温柔。 可是这样的神色一纵即逝,他很快又恢复了散漫神情,看着身下的她邪魅一笑,在她耳边暧昧地说道:“你确实很想睡在这里呀。” 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耳廓上,酥麻无比,她不由得周身一颤,脸颊瞬间滚烫起来。 她立刻使出全身力气去推他,却发现自己竟浑身发软,毫无力量可言。 他却仍是起了身,随手拉过旁边的薄被盖在了她身上:“如你所愿吧。” 说罢,他走出了房间。 房间内只剩下她的紊乱心跳声,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少女的红晕褪去后竟是一片苍白颜色。 她此时的心如同一片荒芜的花园,草木横生,乱的一塌糊涂却不知从何处开始修剪。 夜半时分,连蟋蟀都隐匿了,她依旧没有睡着,似乎还有什么牵挂,索性起身下了床。 来到厅室,她环顾一周,果然发现方桌后面仿佛多了什么。 走近,只见他仰面躺在一张薄席上,双臂枕在头下,双眼闭着,神色沉静,似乎是睡熟了。 她低身伸出手放在席上,只觉那席上冷硬如冰,她便回屋取了薄被轻轻盖在他身上。 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静谧的模样,没有戏谑,没有疏离,竟有种想多看几眼的冲动,但这种念头立刻被她压制了下去。 霆霓离开后,席上的他换了个姿势,转身侧卧,拉了拉身上的被子,嘴角露出浅浅一笑…… 16章 药浴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清晨,霆霓对着木盆洗脸,一抬头眼前就多了一人,吓得她心头一跳。 颜息神情一脸严肃,盯着她的眼睛问:“你昨晚睡在哪了?” 她用手帕擦干了脸,没有回答。 颜息突然大难临头般地一拍脑门,说道:“完啦完啦,你也太着急了,现在没名没分这可如何是好……也怪我,居然一觉睡到了天亮。” “你有病啊?”霆霓白了他一眼,手帕甩给了他:“洗漱,吃饭!” 两个人相处久了,彼此已经非常了解,霆霓随便一个眼神,他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可他又实在猜不透她昨晚能睡在哪,于是追上她的脚步,前前后后问个不停…… 热腾腾的清粥配上清脆的笋段小菜,四人各自安静地吃着,只有细细地咀嚼声。 霆霓抬筷子去夹菜,在她落筷子一瞬间,另一双筷子也恰好夹住同一段笋。 只见那持筷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不用看她也知道是谁。 她立即收回了筷子,低头搅了搅碗里的粥。 突然,一双筷子伸向了她的碗,一段笋静悄悄地落在了她的白粥上,鲜嫩发青的笋尖,正是刚刚她夹的那截。 她抬眼看向他,他也正看着她。 他眉眼生得极好,清晰如镌刻,此时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不仅让人心神一晃。 她赶紧移开目光,举碗遮住脸,匆忙地巴拉几口清粥。 饭后,颜息便直奔门口拴马桩去了,反复检查了马鞍,又解了绳子张罗去喂马,显然有了打算。 “你要回去?”霆霓追到大门外问。 颜息拉着马,停住转身看她:“难道你不回去?就这么嫁了?” 她朝他瞪眼,回头看了眼院内的他们,幸好没人听到。 “别胡说,我的意思,也不着急,回去也得陪那位活祖宗。” 颜息满不在意地摇头:“那都是小事,我昨晚梦到茉莉生病了,没有人照顾她,我得回去看看。” “梦都是反的,没有你缠着,茉莉恨不得每天放爆竹庆祝呢。” 颜息眼神点了一下院子里的人,道:“反正人家是不肯去,我们呆着也没意思。” 霆霓目光微沉,没有再说话。 颜息看出她的小心思,不禁露出笑容:“你要想留下不是不可,只是师父那边不太好解释,不仅没请来公子,还把师姐搭了进去,哈哈……” “闭嘴!”她眼中向他抛去无数飞刀。 窗边,他正提着莲蓬小壶低头浇花,秋阳中几盆黄.菊开的正盛。 她走到他身后,顿了顿,最终说道:“我要走了。” 他手中小壶的水流忽地一断,片刻后又继续柔柔地流了出来,没有回头,只答了一个字,“嗯。” 她咬了咬嘴唇,又问:“当真不去?” “嗯。”他又是一声。 她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屋去整理包袱。 “你想让它变莲花吗?”小童恰好抱着劈柴路过,心疼地看着那盆菊花。 他蓦然回神,才发现手下的花盆已经洪水四溢。 日上三竿,秋风不燥,天空蓝的如一汪碧湖水,有群鸟旋舞而过。 大门前,霆霓缓缓牵过马,把包袱仔仔细细地绑在了鞍上,做好了一切,转头看向竹屋的门。 他终究没有出来送她。 颜息早已骑在马上,不过并没催她,只是低头闲闲地梳理着马的鬃毛,她既然想等,那他就索性陪着。 终于,她踩上脚蹬,身体熟练地向马背上一跃。 可是就在那一刹那,她竟然眼前一黑,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幸好身体还有意识,一把抓住了马鞍,落回了地上。 “喂,你怎么了?”颜息立刻跃下马来扶她。 她努力站直身体:“我也不知道,头晕了一下。” 颜息在她耳边低语:“你这是什么计?要我怎么配合?” “配你个头!”她捏着额头,痛苦的闭着眼。 颜息发现她真的不对,不禁有些慌了:“你到底怎么了?” 她再次尝试睁开眼,却发现眼前的一切还是混沌不清,她越想努力看清,眼里的光就越来越暗,天地万物仿佛正在被推倒。 终于,她什么都看不到了,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她一下子瘫坠在地,颜息措不及防,撑着她的头,吓得大叫:“霆霓!” 仿佛语音刚落,颜息就感觉身边突然多出了一人,他转头看去,吃惊道:“隋兄,你什么时候来的?她不知道怎么晕倒了。” 随便兄直接拉过她手腕,手指不偏不倚按在了她的脉上。 片刻后,他的眉心猛地一紧,看向她的脸。 颜息见状心悬了起来:“她怎么了?” 他没回答,双臂一抄横抱起她,疾步走向房间,冲着小童的房间叫道:“小童,烧热水。” 他把她平放在床上,转身进了药库,动作紧急却有条不紊,一样接着一样开箱取药,目光如炬凝视着那戥子,分毫不差地称出每一样药材。 颜息跟在他身后,急的打转:“隋兄,她到底怎么了,你好歹跟我交个底呀。” 他边走边说道:“你若配合的好,问题不大。” 颜息瞬间懵了,他既不是病人,也不是郎中,怎么还需要他配合。 随便兄返回自己房间,用钥匙打开柜子,取出一捆东西,摊开那布捆,只见里面由粗到细密密麻麻插着银针。 颜息跟了进来,看着那东西不禁头皮发麻,战战兢兢地问道:“我能做什么?” 随便兄看了眼床上的霆霓,说道:“把她衣服脱了。” “哎!”颜息刚想行动,却猛然反应过来,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见颜息没反应,他又转头看了他一眼:“等什么呢!” “脱,脱光?”颜息几乎结巴了:“你想,干什么?” 他在箱子里继续找东西,说道:“她身上肯定有伤口,你把伤口找出来。” 颜息疑惑:“她怎么会有伤口?!” 他燃起了油灯,一一烧灼那些银针:“有种毒名唤蛇蔓,随伤口侵入,属慢性,中毒后极难察觉,只是偶尔头晕,数月内晕厥之症越来越紧密,最后一次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颜息看了眼昏迷的霆霓,又怀疑地看着随便兄:“你怎么知道这些?” “你若是再磨蹭。我可就懒得管了。” 颜息不敢再多问,只好依他所言,给霆霓宽衣解带。 直到她露出雪白的亵衣,他实在下不去手了,再继续她就几乎一丝不挂了。 这时他莫名其妙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非得是他呢?这丫头要是醒来知道他把她脱光光,还不跟他玩命。 他有些尴尬地看向随便兄:“你是医者,剩下的还是你来比较好。” 他冷眼瞪着他,目光有些吓人,片刻后突然叹了口气:“一起吧。” 颜息一怔,不禁咽了下口水:“好。”有人一起担着,总比他一个人好。 两个人,你一下我一下,解了系带,又同时拉住了衣角,正欲拉开。 就在这时,霆霓竟然皱着眉睁眼了。 在她逐渐清晰的眼中映照出,两张男人的脸,在她身上两只男人的手,以及衣衫不整的自己。 “你们干什么呢?”她几乎从床上弹了起来,裹紧了衣服。 “他让脱的!”颜息指着随便兄,自己一脸无辜状。 她苍白的脸看向随便兄,一脸的不可思议。 随便兄挑了挑眉:“你醒了也省得我们折腾了,伤口在哪?” 她愣住,未解其意:“什么伤口?” “你身上有伤吗?”颜息问。 她好像想起了什么,摸向自己的左手上臂。 随便兄的目光紧追过去,立刻锁定在了她左臂上,说道:“蛇蔓之毒不清,皮肉是长不合的。” 她闻言恍然大悟,原来是那支箭上有毒。难怪自那晚遇袭后,她外臂上的伤口就一直没愈合过,只不过不痛不痒,她就没有在意。 “从你脉象上来看,这毒已经侵入七经八脉,染毒至少月余。” 颜息已经猜到了她是什么时候受伤的,快速算了一下,立刻说道:“你真是神了,正好一个多月。” “想活命吗?”他看着她的眼睛。 她也看着他,唇色发白,眼眶盈红,没有说话。 “要想驱毒,须得药浴腧穴,施以银针贯通,通体一丝不挂。” “行行行,为了活命怎样都行,况且隋兄你又不是外人,对吧?”颜息问她道。 她猩红着双眼,瞪着颜息。 偏房内,门窗紧闭,氤氲缭绕。 她赤身走近泡满各色药材的木桶里,那水热的发烫,刚入水就出了一身汗。 没过多久,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花白一道阳光,一个颀长的身影截住那阳光,走了进来。 她身体向下沉了沉,水面上只露出脖子以上。 他的脚步明显有些迟缓,迟缓地近乎不自然。 她奇怪地扬头看向他,竟发现他眼前竟然系着一条白纱巾。 她讶异道:“你这是干什么?” “君子非礼勿视。”他摸索着走近,把身上背的布兜子放在了一边的案上,从里面摸出了银针袋子。 她不禁担心:“那你能找的准穴位吗?若是扎得瘫痪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他走到木桶旁,向她伸出一只手:“伤口。”他以医者的口吻说道,这种语气透着一种不容置疑。 她只好将左臂送了过去。 只见他拇指与食指间持着一根细小的银针,无名指在她的伤口上轻轻扫过,不经意间,那枚银针已经在伤口附近轻巧落下。 他嘴唇轻轻一动,问:“疼吗?” 他难得轻柔的语气竟让她心头一软,她晃了晃头,而后才想起来他根本看不见。 几根小针连续落下后,她很快感觉到整条手臂都麻了。 “后背。” 她乖乖转身过去。 他指尖微凉触碰到她的湿润的皮肤,缓缓滑动,轻柔的仿佛一根羽毛拂荡,她不自觉心头一颤,有种奇怪的感觉蔓延开来。 很快一针又落下了,依旧精准而流畅,这种麻利的动作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手指!” 她伸手过去,心知他看不见,姿态便不再拘束,正面看着他。 此时的他眼蒙白纱,在缥缈雾气里,俊美如谪仙。 她对他的疑问也越来越深,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既然没有拜鬼医圣手为师,那你的医术师从何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平凡之辈……呀,好疼!” 他淡淡道:“你知道之前你为何不疼么?” “啊?为何?” “因为你没说话。” “……”她不屑地撇嘴。 等到几十根针落在身上后,她就真的不想说话了,只觉得浑身麻木僵硬,难受的紧。 他在一旁靠在椅子上休息,闲闲地便问:“感觉如何?” 她皱眉咽了下口水:“这水太热,我好像中暑了,恶心得很。” 他轻笑了一下:“嗯。”手支着额角靠在案边,神色安逸。 她正翻江倒海地难受,他却如此轻松悠闲,就差吃瓜子喝茶水了,她不禁有些怄气,却是贼船难下,无可奈何。 一桶热烫的水渐渐凉了,可霆霓却越来越难受,脸色潮红,眉心仿佛打了个死结,她只感觉拼命地想吐,却吐不出来。 他终于慵懒地起身,试了试水温,接着伸手掐紧她背上那根最粗的针,猛地拔了出来。 那一瞬间,仿佛开闸放水,霆霓感到五脏六腑都汹涌起来,身体猛地一震,一大口汁液吐了出来。 本以为会吐到木桶里,可当她睁开朦胧泪眼一看,却发现他竟早有准备,已托着一只痰盂尽数盛接。 霆霓看到了自己吐出的东西,粘稠如血,却黑得仿佛烧焦的糖浆。 “毒血已逼出,我以后就是你的救命恩人了。”他开始一一拔除她身上的银针。 她没搭话,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身体异常清透。 他的动作突然一顿问道:“你背上的树状伤痕,是雷击所致?” “嗯。”她疲惫地闭上了眼,漫不经心答道:“小时候的事了。” “故而你害怕打雷……那你爹娘呢?” 她不以为意地自嘲一笑:“爹娘?……” 顿了顿,他继续问:“左肩上的月形胎记,生来便有么?” 她懒懒洋洋地作答:“难得你认得出,被雷击中后几乎看不出来了。” 他陷入了沉默。 收好了东西后,他说了句:“穿衣服吧。”说罢推门走了出去。 她从水中出来,只觉身上疲乏无力,却又十分松快。 水珠在她雪白的肌肤上滑腻腻地流下,唯独滑至左背遭遇崎岖阻隔,这里遍布了粉红色的伤疤,宛如一个枝蔓丛生的树冠,蜿蜒而妖异。 突然,她穿衣的动作倏忽一停,摸向自己的左肩,不对啊! 他怎么知道伤疤是树状的?又怎么知道胎记是月形的?光凭着那几下触碰??!! “这混球!” 她迅速穿上衣服冲了出来。 颜息颠颠地朝她跑过来,手里正摇着那条白纱,关切地问道:“你怎么样?” 她立刻抢过那白纱覆在眼前,果不其然,这白纱质地轻薄,即便叠了三层,眼前事物仍然清晰可见! 她怒目环顾院子,愤愤地问:“他人呢?” “他出远门了,还问我们借了一匹马,我也正纳闷呢,他不是不爱出远门嘛……” 颜息见她的神情十分奇怪,便拿那白纱蒙在眼上一试。 原本他只是觉得隋兄眼蒙白纱的样子仙气飘飘,便向他要了来玩,此时他才明白为什么霆霓这种反应,不禁恍悟道:“现在看来……是躲你去了。” 霆霓的脸色一时白一时红,如果他不戴白纱她还知道避讳,可她却真以为他什么都看不见,在他面前有恃无恐…… 颜息安慰道:“他是怕你太过拘谨,才想出这么个办法,人家又不是盲医,真蒙上眼睛你不害怕呀?没什么好尴尬的,所谓医者父母心,当他是你爹就好了!” “你也太会安慰人了!” 她正抑郁难平,一连捶了颜息几下。 “他还有东西要我转交给你呢,你再打我,我就把东西扔了!”颜息边躲边威胁道。 她几分质疑地停了手:“什么东西?” 17章 听星楼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皇城。 听星楼共有十二层,鹤立在无数亭台楼阁之中,站在最高处可以俯瞰整个皇城。 此时顶楼的轩窗半开着,秋风飒飒盈窗,吹动房内的荷色纱幔如春水般荡漾起来。 房间中央,三名舞姬正伴着琴声翩翩起舞,衣袖飞舞似回风流雪,曼妙如仙。 赏舞之人斜在荷色纱幔之内,倚靠在紫玉罗汉榻上。 随着纱幔被风撩动,隐约可见此人一身玄色宽袖长袍,衣襟和袖口处用宝蓝色的丝线绣着腾云祥纹,一头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 蝴蝶,是几个舞姬当中阅历最丰富的,此时她娇躯旋转,向着纱幔的方向优雅地抛出衣袖。 那洁白的衣袖在空中化成一座拱桥,又随即被她灵巧地收回在手,衣袂缓缓遮住半张脸,轻颦浅笑,顾盼流光。 恰逢一阵强风涌进窗子,那荷色纱幔被高高鼓起,蝴蝶竟意外看清了里面人的面容,她脸上的神采顿时一暗。 她今天才知道戏文里唱的“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面若傅粉染桃色,唇比枫花艳三分”竟都是真的。 对方明明是个男子,却长着一张红颜祸水的脸。 他的美是带着光彩的,仿佛能将周围的一切都褪变成灰白,她们三人自恃年轻貌美,却无一敌得过这个赏舞的男子。 在这深深的皇宫里,他究竟是谁? “停。”男子突然说道,声音温淳动听,却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尊贵与威严。 奏乐应声而停,这三名舞姬顿时显得突兀,垂头定在原地。 男子抬手捏了捏眉心,几分嘲弄地说道:“你们就是最好的舞姬?”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舞姬们同时跪倒在地,没有人敢说话。 “舞之魂乃心之语,每一个动作皆情感,都是会说话的。再看看你们,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可悲至极,根本不配作舞,还胆敢谎称最好的舞者!” 男子声音中的怒火越来越盛。 “大人恕罪,小人们污了您的眼,我等日后一定勤加练习。”蝴蝶无比忐忑地说道。 她虽不知他是谁,却深知这皇宫里的任何一个都可以掌控她们的生死。 “带下去吧,”男子深深叹了一口气,平淡地说道:“挑了手脚经脉。” 三个人闻言皆面如土色,仓皇磕头求饶:“不要啊大人,我等跳舞只为混口饭吃,您手下留情啊!!” 几个侍卫很快将她们架了出去,呼天抢地的哭诉声越来越远,最终被一阵秋风吹散了。 男子嘴角露出一丝凉薄的讥笑:“凭什么如此之人,都可以跳舞……” 他仰面躺在玉枕上,闭目养神。 “启禀陛下,竹公子进宫求见。”虞公公走近后作揖道。 闻言,他的眼睛突然睁开,眼底迸发出珠玉一般的光彩,望着头顶雕梁画栋的屋蓬,足足愣了几秒。 他来了! 三番五次地召他进宫,他皆无动于衷,如今终究是来了。 他猛地起身,坐直了身体,深深吸了一口气。最终看向那躬身的虞公公,冷冷地说道:“不见!” “朕乃一国之君,岂是他说见就能见的,朕此时忙于政事,叫他等……” 虞公公没有动,迟疑片刻答道:“陛下,若是竹公子等得急了,想要离去……” “他敢!”皇帝怒喝道,“那就打断他的腿。” 虞公公不敢再问,只好为难地答了句“是”。 “站住,”皇帝顿了顿说道:“告诉他,朕一个时辰后有空召见他,还有,他最喜欢庐山云雾茶。” 说罢,他飘然起身,对一旁侍女吩咐道:“把朕的那件锦缎芙蓉云樱服取来。” 很快,他便换上一身淡粉色的锦缎长衫,上面点缀着若有若无的日月星辰图案,外披芙蓉色长袍,露出他颈项迷人的线条,腰间系着一条白色祥云锦带,那腰身窈窕轻盈更胜女子。 他透过雕花轩窗,望着皇宫内在层层叠叠的楼宇宫墙,金色的阳光下,一切事物散发着光芒。 时间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他便问虞公公:“时间可到了?” 虞公公答:“回禀陛下,还不到半个时辰。” 他的眉心皱了一下,今天的时间为何如此之慢,早知如此,他当初说的是半个时辰就好了。 他无趣地坐回榻上:“他在做什么?” “竹公子正在晚梅亭内饮茶。” 他眉头微皱:“饮茶……” “朕要一壶和他一模一样的茶。” ……… 竹沥来到听星楼下,仰头而望这座新建的楼宇,十二层,入目巍峨,仿佛真的能听到星辰之语。 他踩上了运车,宫人们摇动轱辘,运车缓缓上升,他渐渐地把整个皇城都装进了眼眸里。 顶楼的装饰十分华丽,珍珠帘卷,凤羽扇开,馨香满室,纱幔飞舞。 他踩着脚下绵软雪白的氍毹,一路来到纱幔前,向着里面的人行了一礼:“陛下。” 皇帝斜倚在罗汉榻上,语态慵懒:“你怎么来了?” 竹沥自行平了身,不急不慢地说道:“莫非陛下不曾召见我,有人假传了圣意?” 皇帝轻轻哼了一声,坐了起来,抬手驱散了一旁待命的宫人们。 他抬手撩开纱幔看着竹沥说道:“朕又不止这一次召见你,之前你为何抗旨不尊?!” “路途遥远,实乃不便。不知陛下召见所为何事?” 皇帝目光微转,默了片刻才道:“朕,身体不适。” “哦?可曾传了太医来?” 皇帝嗤之以鼻:“那些个庸医……” “不如我来替陛下探探?” 皇帝没说话,只将手臂缓缓伸出半分。 竹沥摘下头上的斗笠,走进了纱幔里面,坐在了榻边的檀木凳上。 皇帝的手细白如雪,手心朝上搭在罗汉榻的扶手上。 竹沥轻轻搭在了他的脉上,双目微闭。 皇帝安静地凝视着他的脸,上一次见他已经是半年前了。 他似乎丝毫没有变化,总喜欢穿着一身麻布白衫,戴着那个比肩膀还宽的斗笠,他赐给他那么多绫罗绸缎竟然都被他卖了,天底下也只有他敢这么做。 半晌后,竹沥拿开了手指,说道:“脉象虽不实稳,有细缓之态,但并非有病患,不过是气虚血弱之症,几副药便可调养好了。” “仅此而已?”皇帝问。 “仅此而已。陛下莫不是要说我也是个庸医。”竹沥看着皇帝道。 皇帝收回了手腕:“从前不确定,如今看来的确如此。” 竹沥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太医苑的林太医,我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是个怀才之人,陛下日后若有不适,大可放心传唤他来。” 听他把能替代自己的人都找好了,皇帝绝色的面容陡然冷了几分,瞥了他一眼,起身走下了罗汉榻,没有说话。 竹沥缄默片刻,又问道:“陛下,国事可还顺心?”。 皇帝静立在窗前,望着远处,答非所问:“你从前常弹的那琴摔断了,那个毛手毛脚的宫人被朕凌迟处死了。” 竹沥目光怔了怔,答道:“陛下大可不必,断了便断了,搁置了这些年,必然是脆了。” 他转身看向竹沥,认真道:“自然不能断,朕让工匠把它修好了,比之前的声音更好听,你可想试试?” 窗外阳光正好,洒在他身上,粉色衣裳将他的面色衬得更加明艳动人。 竹沥摇了摇头:“我本就算不得通晓音律,从前不过是弹着玩罢了。” 他含笑摇头道:“朕觉得,你弹得甚好,特别是在雪泉旁边,那泉水叮咚,你的琴声那般空灵……” 皇帝向前缓缓踱步,脚步越发轻盈起来,仿佛是踩着心底的韵律,踏起了舞步。 可是他却终究像是一只被绑住翅膀的鸟儿,冲着天空跃跃欲飞却却终不能如愿飞翔。 而捆绑他的竟是皇帝这个称号。 “再过两天就是中元节了。”竹沥说道。 皇帝突然顿住脚步,像是被是什么无形的东西硬生生扯住脚踝一般。 他目光垂落,看着那熏香炉里飘出的袅袅烟雾,眼里的光犹如日暮余晖,一点点暗了下去:“是了,到中元节了。” 上一次,他是清明时节回到皇宫的。 清明节!中元节!他只为去祭拜他葬在皇家外陵的历辈先人! 他历代先祖都是皇帝的专属医师,与太医苑不同的是,太医苑负责皇宫内外的皇亲国戚,而竹沥一族是专属于皇帝一人。 因为这一族始终忠心不二,贡献极大,在位的先帝便恩准他们一族葬在皇陵的外陵。 皇帝的嘴角突然牵动,苦涩一笑。 他并非是被他召来的,只是他该来了,也不是来见他的,只是去见那些坟包里的人。 他的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体两旁,转头冷冷看向他,突然厉声说道:“你好大的胆子,朕站着,你竟敢坐着。” 竹沥拍了拍罗汉榻,缓缓答道:“陛下也可以坐啊!” “放肆!”他瞪着竹沥。 竹沥也沉默地看着他。 终于,竹沥缓缓地起了身:“陛下可还有何吩咐,若是没有,我就先退下了。” “有。”皇帝移开目光不再看他。 “朕要你研制一种毒。此毒每七日一发作,中毒之人不会死,只是浑身奇痛难忍,求得解药也只可解一时,永不可解一世。限你一月之内,把毒药和解药的配方全部交上来。” 那中毒之人不得解药则会痛不欲生,而他只要得了配方,控制其中一味药,便会让这天下没有第二个人能配出解药。 如此一来,中毒之人只能来见他,不管他情愿还是不情愿。 竹沥闻言缓缓笑了出来,问:“陛下是要给谁下毒?” 皇帝面无表情道:“这不是你能问的。” 竹沥弯起嘴角,没有说话。 “你若敢有二心,朕就将你家祖坟一一掘了。” “不敢。” 18章 何为良人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这是一个朴素到有点丑陋的荷包。 是用最普通的麻布缝制的,没有一点图案,里面鼓鼓囊囊塞满了草药,闻起来像是深山老林里的味道,好在并不算难闻。 霆霓不知道这个小丑物件到底有什么用处,但既然他送了,她便谨遵医嘱,半个月以来一直带在身上。 不过说来也神奇,头昏的症状的确再也没有犯过,手臂上的伤口也已经结痂了。 “又在想他?”颜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在她耳边突然来了一句。 霆霓吓得一惊,随手把荷包塞进袖口,正色道:“胡扯,我想他什么?!我只是觉得他这个人……很怪。” 颜息挨着她也在廊椅上坐了下来:“想他奇怪也是想他,你若是不在意,哪怕他长了三只眼,你只会当他是二郎神下凡渡劫,转头就忘了,怎么会在这里睹物思人。” 仿佛被戳中心窝,霆霓没有再反驳,只是望着廊下荷枝不胜凉风的微摆,愣神嘀咕了一句:“我想他做什么……” 是啊,她想他做什么? 如果不是礼谦岚病急,她去求药才意外相遇,那么她和他就会是这世上毫无干系的两路人,就像鱼与飞鸟,在各自的天地里辗转,永远不会相逢。 可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像是得了一种怪病,总会莫名其妙地想起他。 想起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他的眉眼,他的笑容,甚至见日升叶落,云散莺啼……皆能转几个弯联想到他。 难道……她有点喜欢他? 可是怎么会,她是喜欢礼谦岚的,她为了礼谦岚可以连命都不要,难道还会喜欢别人? 一颗心怎么能容下两个人? 她觉得,一定是她最近与他接触的次数太多了,才会产生的一种错觉。 她期盼着这种错觉尽快消散,她受不了这种苦闷,就像有人拿着锉刀一点点削磨着她的心尖,痛楚虽不尖锐,却无时无刻不弥漫着。 颜息靠着廊杆,双臂搭在阑干上说道:“话说回来,隋兄这个人确实古怪,你说他和鬼医圣手不熟识,可是他一身惊人的医术从何而来,而且他在竹屋里行动自如,对一切了如指掌,这背后绝对有隐情,依我看,他很可能是鬼医圣手……” 霆霓猛地看向他:“什么?” “的儿子!”颜息眼睛瞪大,一脸坚决的自信。 霆霓反应了一下:“鬼医圣手有儿子吗?” “江湖上没人说不代表没有,万一有哪个女患者需要脱光光治病,和鬼医圣手就发生点什么……你懂吧?” 听出了他的含沙射影,霆霓的眼神利箭一般向他飞去:“皮痒了直说啊!” 颜息嬉笑着摸了摸鼻子,话锋一转:“就算不是亲生的,至少是个干儿子,否则隋兄怎么敢把竹屋当自己家一样。” 其实这一点霆霓也感觉到了,随便兄身上似乎真的有什么秘密,不过有一点她很确信,她道: “不管怎样,随便兄和鬼医圣手都不是一路人,他虽说怪是怪,但绝不是奸邪之辈。” 颜息认同点了点头:“那倒是。” “算了,不想了。”霆霓仰起头,对着飞角廊檐和青蓝色天空,长长吁了口气。 “你还是想吧,你和隋兄挺般配的……都挺懒。”颜息嬉笑道。 顿了顿,他神色渐渐正经起来:“八月初九还有半个月时间,你……千万别跟着搅和了。” 八月初九,是礼谦岚和盛凝安成亲的良辰吉日。 霆霓仿佛被他的话刺痛,语调有几分激动:“我怎么搅和了!?” 颜息却没看她,只是侧头看着长廊在湖面投下的倒影,表情平静又严肃。 她的眼神也随着他看过去,他们身后的长廊与屋脊倒映在碧蓝的湖水里,深深浅浅,波波漾漾。 那么好的师父,那么好的师娘,他们多么的般配,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夫妻,她真的没想要破坏。 “我只是想嫁给师父,呆在他身边就满足了,他们还是他们,我还是我。” 颜息闻言,突然嗤笑了一下:“你能这么说,你对师父就不是喜欢,换成是我,如果茉莉心里有别人我一定会疯的。” 她自然不认同:“怎么不是喜欢,这么多年了……” “就像你对这把剑寸步不离一样,”他的双指敲了敲她腰上的碧玉琉红剑,道:“不是喜爱,是依赖,你执着的不过是师父给你的安全感。” 霆霓的眼神有一瞬间慌乱了一下,但很快像是抓住了什么,努力稳定下来:“不,你说的不对,我腰间可以是任意一把剑,可是师父只有礼谦岚一人,这世上如果没有他,我都不想活了。” “那是因为你害怕,害怕没人护着你了。” 颜息身体转向她,一字一句清楚地说道:“这世上能保护你的不止师父一人,所谓良人,须得你真心喜欢才算。” 能保护她的不止师父一人…… 这句话不禁让她心中一悸,竟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那个雷雨之夜的小山洞,某人的肩膀和话语竟也意外地让她感到了安心…… 她没有说话,只是摇头,坚定又心虚地摇头。 颜息见她依旧执拗,只觉得头疼,他深吸一口气,突然坐直了身体,说道: “我一直没忍心跟你说,就算将来师娘点了头,你真觉得师父会娶你吗,他那么看重礼义道德的人,会娶自己的徒弟?” “……” 霆霓顿时感到压抑到了极致,就像一个被涨满的球,压力疯长却无处释放,最终只能从进口喷射回去。 她盯着颜息,突然话题急转:“我也一直没忍心跟你说,你真觉得茉莉喜欢你吗?” 颜息神色迟疑了一下:“啊?什么……” “我说,你觉得茉莉喜欢你吗?” 他嘴角僵硬地一弯:“当然,喜欢了。” “你确定?”她盯着他的脸,紧紧逼问。 颜息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她只是年纪太小,不太会表达情感而已,不过她心里是喜欢的。” 霆霓轻笑一声:“年纪小?我十多岁就知道如何对师父好,让师父开心……” “那是你早熟!”颜息大叫道。 “你自欺欺人!”霆霓毫不留情道。 颜息脸颊涨红,瞪着她不再说话。 霆霓突然苦笑了出来:“现在好了,我们一样难过了,要不要喝酒去?” “喝你个头啊!以后我才懒得管你!”颜息气呼呼地走了。 霆霓望着他的背影,神情渐渐落寞,颜息的话真的把她说乱了,她仿佛连自己都看不清了。 她对礼谦岚一直都是喜欢的,不是吗? 从她第一眼见到就喜欢了。 那次雷击堪比天劫,她再次睁开眼如获重生,第一眼就看到了床边的他。 那时的他身穿青灰色教服,一头乌密的头发整齐地束在头顶,面色白皙,眼睛是灰蓝色的,就像初冬的暮霭。 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这么干净的人,她就那样傻傻地看着他,甚至没有听清楚他对她说了什么。 但她知道是他救了他,还把她带回了家。 她嘴唇一动,微不可闻说了句“谢谢”,却始终和他保持很远的距离,因为她不想让他闻到自己身上烧焦和泥土的污浊气味。 更令她惊喜的是,在她伤好之后,他竟也没有赶她走。 礼园真的很大很大,一个人走的时候随时都会迷路。这里的每个人都在忙碌,忙着她看不懂,也没见过的事。 整个礼园,只有他愿意花时间同她说话,和她一起玩耍。 可偏偏他是礼园最忙的一个,有时候甚至不眠不休,她想找他,却不敢打扰,生怕他厌烦了会赶她离开。 她便伏在他书房的窗上静静地看着他,看他提笔疾书,看他皱眉沉思,看着春风吹皱了他的宣纸,看着秋雨氤氲了他的眼眉…… 每次等到他从案前起身,她都会激动不已,因为她知道他可以陪她去玩了。 她最喜欢花园里的秋千,坐在上面很舒服,闻得到花藤散发出淡雅的香气。 他在她的后背上巧力一推,秋千一跃而起,伴着清脆的笑声,她仿佛整个人浸水入了蓝天里。 她其实一直很怕高,可能因为小时候垒草从草垛上摔下来过。 可每次有他在身后,即使秋千摇得再高,她也一点都不怕…… 19章 礼盛大婚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兰溪的安阳街位置并不算最佳,却因为这条街上的一个茶馆而为人们所熟知,此茶馆名曰媒香阁,生意出奇的好。 媒香阁的老板姓梅,人称梅老板,三十出头,个头很高,有些清瘦,嗓门极亮,甚至一开嗓能压过锣鼓。 他常穿着一身鲜亮的红色长袍,长发半束,眼是笑眼,笑起来像极了月牙,却多了几分精明之色。 梅老板祖辈都是做生意的,贩马的,卖猪肉的,扎纸人的……却没有一样值得流传。 而到了他这一辈,可以说他是开茶馆的,可他卖的不是茶水,而是刚出锅的消息。 新消息只要快,准,好,总有人愿意花大价钱买了去。 只是最近他有些犯愁,媒香阁的生意似乎平淡了很多,并不是他散布在天下的诸多眼线不作为,实在是因为江湖里太平静了。 既没有风花雪月,也没有灭门惨案,他很不喜欢这样的江湖。 直到有位贵客的到来,终于送给他一个热腾腾的消息:清平教宗主礼谦岚即将在下月的初九举行大婚。 这位贵客与梅老板已是旧相识了,他的消息不会有问题。 显然清平教是有意封锁消息,或许是担心过早放出消息会徒生事端,不然他的耳目也不会一点风声也捕捉不到。 这对于眼下风平浪静的江湖来说,无异于是一块巨石从高处摔落,必然会惊天动地般砸出层层巨浪。 果然,消息一出,媒香阁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礼盛联姻?” 有人感叹:“礼宗主真是命格奇特,先是中毒不治,又是起死回生,如今又要洞房花烛了。” 又有人断言:“这个亲根本结不成,皇家一心想要收揽各大教派的势力,这个节骨眼,能放任清平教和天阳教结成一派?想得美!” 所有人都在激烈地探讨,仿佛又在深切的期盼,江湖上又有好戏登场了。 梅老板嘴角含笑,悠然抬眼,看向二楼的一个拐角处。 那位故人依旧一袭青色衣衫,头靠着红木柱子上,手里把玩着一只如意九连环,似乎完全沉浸在众人之外的世界里。 这位公子嘴角有一颗显眼小痣,听老人们说,嘴角有痣的人会福寿双全。 梅老板嘴角一弯,他觉得,老人们的话并不准。 八月初一,距离婚期还有七天,礼谦岚开始撰写宾客们的名单,他坐在书房里整整写了一天。 黄昏时分,霆霓轻手轻脚来到落虹馆门前,透过窗子见礼谦岚仍在埋头做事,她心下犹豫,要不要进去打扰。 “进来。”礼谦岚竟已经发现了她。 霆霓推门进去,步伐轻快地来到他面前,从身后拿出一个精致的锦盒,放在了他的案上。 礼谦岚顿住笔,抬头看她:“这是什么?” 她神色欣喜,又透着几分骄傲,说道:“我送师父的新婚贺礼,师父打开看看。” 礼谦岚看了眼那锦盒,没有动。 她歪头看了眼礼谦岚的脸色,说道:“师父不必跟我客气的,只是小物件。” 她索性替他打开了锦盒,只见纯白的纤绒上静静地躺着一对日月同辉翡翠吊坠,质地晶莹,做工精美。 礼谦岚看了一眼,继续在纸上写下一位宾客的名字,问道:“何处寻的?” 一提到这个,霆霓不禁兴奋起来,侃侃而谈道: “这是兰溪最好的师傅独家订做的,一个月才做好,本来是想等师父师娘新婚之日再送给你们,可是我觉得这对翡翠太精美了,为何不让师父和师娘带着成亲呢?” 礼谦岚笔锋稍顿,没有说话。 霆霓低下身体,伏在案上专注地看着他,小心地问:“师父喜欢吗?” 他笔尖一驻,缓缓抬起眼眸看向她。 案前这张脸他从她九岁一直看到如今十八岁,这副五官说不出哪里特别,却好似处处比旁人多了几分生动和美好。 她此时满脸期待的看着他,眼神就像阳光下的一汪春水,水波荡漾,清澈灵动,泛着温暖而柔和的光芒。 不禁让他想起来她小时候,也像这样闪动着亮晶晶的眼睛问他:“师父,你喜欢我吗?” 他笔尖的墨汁“嗒”的一声滴到了纸上,缓缓化成一个漆黑的圆点。 恍惚间,礼谦岚嘴唇轻阖,吐出了两个字:“喜欢。” 霆霓察觉到他神色有些不对,不过听见他说喜欢,她便心满意足了,起身合上了锦盒,欣然道: “师父喜欢就好,我这就去准备,派人把清月吊坠给师娘送去。” 霆霓捧着锦盒,乐呵呵地出门去了。 她的身影消失于视野之中,礼谦岚身姿顿了半晌,才缓缓放下了毛笔,幽幽叹了口气。 他成亲,她似乎比他还要高兴,这让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其实他更希望她置气不理他,甚至和他大闹一场,要求他取消婚约…… 如果那样,会改变什么吗? 一份沉重的无奈忽而压上心头,他深知一切终究不会改变。 他不会辜负盛凝安,否则他内心深处的礼义道德会瞬间将他焚灭成灰,当然,他也绝不会纳妾。 礼谦岚一生一世只会有一个妻子,所谓妾室,不过是男人的自私,带给女子的伤害罢了,他断然不会那样做。 由此看来,一切已是最好,师与徒,我与你…… 阴历八月初九。 清平教宗主礼谦岚与天阳教五小姐的婚礼如期举行。 秋后的日光依旧纯烈,照耀着婚礼浩浩汤汤的长队。从琴川到兰溪,鲜红的氍毹铺了一路,宛如一条蜿蜒的火练。 鼓乐之声震耳欲聋,所到之处万人空巷,人们挤满了两旁街道,争先来看这一场盛世婚礼。 礼谦岚骑着花顶骏马在绚丽的八抬大轿前引路,他身着鲜艳的金纹喜服,鎏金发冠在阳光下发出夺目的光彩,映衬着他俊美却清淡的面容,不见悲喜。 返程的迎亲队伍最终停在聚华厅的门前,礼谦岚跃下了高头大马,回身从花轿中请出嫁衣如火的新娘子。 火红精致堂前,父亲大人的座椅上庄重地摆放着一个牌位,正是清平教的上一任宗主。 另一侧母亲的位子上,坐着一位头戴青白素帽,身穿青衣短衫的出家女子,中年之姿,眼角有清晰的皱纹。 她正手持一串檀珠,目光低垂,缓慢而有节奏地拨动着。 霆霓越过人群看向她,她这是第二次见到礼谦岚的母亲,与上一次差别很大。 回想当年,礼谦岚之所以会在雨夜出现救下她,是因为他被父亲紧急召回家,因为那个时候清平教前宗主深知自己时日无多,想让儿子早日接管清平教。 后来不到两个月,前宗主就病逝了,下葬的当天,霆霓第一次见到礼夫人。当时的她一身花白孝服,双眼红肿,却掩盖不住她的美丽。 她的眼睛也是蓝灰色的,礼谦岚的眼睛就是像了她,也是在那一天,她宣布自己从今以后出家遁世。 礼谦岚自是无法阻拦,这八年间,礼夫人再也没在礼园出现过,礼谦岚每次去山上看她,她也都会嘱咐以后不要再来了。 包括这一次,邀请她来参加自己儿子的婚礼,前前后后共请了她五次。 仿佛她真的是一个仙人,只在一瞬间顿悟,便可瞬间抛却凡尘俗世,一心只愿暮鼓晨钟。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礼谦岚扶着盛凝安缓缓转身,向着堂前的木牌与出家人,轻提衣裳,跪拜叩首。 尼师捻珠的手突然一顿,喜庆喧闹的奏乐声中,她缓缓转头看向仅与她一案之隔的牌位:礼氏宗主怀义之位。 礼怀义,多么遥远又深刻的名字…… 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这一次她闭上了眼睛,拇指快速拨动起念珠,那念珠一个碰撞一个,慌乱地流转。 “夫妻交拜。” “礼成!” 两旁密密麻麻的宾客们的掌声雷鸣一般响了起来: “恭喜礼宗主!” “恭喜礼宗主!” “恭喜礼宗主!” 礼谦岚抱拳回礼,与他们客气地攀谈了几句。 礼园的管家热情招呼:“各位请入席,这边请……” 在下人们的簇拥中,礼谦岚牵着盛凝安手中的同心结出了前堂,走向后园。 洞房在清漪轩,房间内里布置得十分精致,红烛高烧,馨香满室,床上的红锦被上依次摆着成堆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 礼谦岚牵着她在床上坐稳,说道:“你且安坐,我去招待客人。” 盛凝安顶着红盖头点了点头。 他转身正欲出门,盛凝安突然叫他道:“谦岚。” 隔着红盖头,她的声音不比往日脆朗,却多了种初为人妻的亲柔。 他定住脚步,转身看她:“怎么了?” “少些饮酒,我还有很多话,想同你说。” “好。”他轻轻答道。 洞房内还有个侍女丁香,见到他们如此亲昵,不禁抿嘴偷笑。 此时,霆霓正从前堂内挤出来,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忙了一天也不觉得饿,只想回房间蒙头大睡。 颜息从身后追了上来:“霆霓,你猜我看到谁了?” 她擦去眼角挤出的泪滴,漫不经心地问:“你见到谁这般激动,你未来岳丈?” 他被气笑了:“岳你个头,你肯定猜不到。” “我猜不到,你还不说!”她逐渐有些严肃起来。 看着颜息这种不寻常的神色,她心里不禁生出一丝期盼,但是她不敢说出来,因为她觉得难比登天。 “隋兄来了。” 她仿佛被戳中心窝,人立马精神了:“你没看错?” “错不了,正在宴客厅吃饭呢。” “我,我去找他……算账。” 20章 决裂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礼园内华灯初上,满园喜庆的红灯笼在晚风中摇曳,照耀着门窗上大大小小的囍字,异常鲜艳夺目。 霆霓一路小跑来到宴客厅,不过是去见一个人,她心里竟揣着如此的欢喜和激动,不禁让她想起颜息的话: 所谓良人,须得你真心喜欢才算…… 真心喜欢…… 宴客厅内坐满了用宴的宾客,人声嘈杂,酒菜飘香。 她立在门口一桌桌看过去,很快就在东南的角落里发现了他,他一个人独坐,头上的斗笠如此显眼。 她穿过桌桌人群,朝他走过去。 竹沥突然感到有人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端着酒杯的手一顿,斗笠一抬,下面的那张俊朗的脸露了出来。 霆霓正笑意盈盈看着他,道:“随便兄,好巧。” 他的神色微微一怔,但并不算惊讶,看着她缓缓一笑:“巧了。” 她上下打量着他说道:“某人不是懒得出远门嘛,怎么到这来了?” “来喝喜酒。” “是我师父请你来的吧?” 他没回答,只拿过另一只酒杯放在她面前:“正愁无人陪我喝酒,你来的倒是时候。”说着,替她斟满了酒杯。 她垂眼看了眼酒杯:“我可不是来陪你喝酒的,我们还有账没有算清,你做了缺德事就跑路。” 他端杯饮了一口,不紧不慢地说道:“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诋毁自己,连替你解毒都成了缺德事。” “你少装糊涂,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还自诩什么正人君子。” 他嘴角一弯,又说道:“我给你的药包呢,一直带着了么?” 她不屑地将头一扭:“那么丑,早丢了。” 他突然身体向她探过来,越靠越近,宽大的斗笠搭落在她的头顶上,眼看着就要亲上了。 她连忙缩头,用力推了他一下,尴尬道:“你做什么?” 他借力坐直了身体,轻松道:“我闻到了。此药有驱毒除秽之功效,可清理你体内余毒,少则也要带上半年。” 他这一举动出其不意,搞得霆霓面色绯红,快速地瞄了眼周围,还好没人注意他们。 “霆霓姑娘不是说要算账嘛,这救命之恩你欲如何偿还?”他侧着脸看她,眼眸中神采奕奕。 “我……” “霆霓!”颜息的声音。 她转头去寻,发现颜息正在不远处的柱子后面,对着她直招手,表情有些不对劲。 霆霓也摆手让他过来,他却完全没动,只是一个劲地让她过去。 “我去一下。”他对随便兄说道。 霆霓快步来到颜息身边,奇怪地问:“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过去?” 颜息一把将她拉到大红柱子后面,他偷瞄了眼竹沥,对霆霓低声说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你看他一人一桌,甚至周围一圈都没人坐!” 霆霓朝那边看了看,确实如颜息所说,他周围一圈都是空位。 可是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定是他不喜欢太吵闹,所以挑了角落的座位。” 颜息无奈地“啧”了一声,激动道:“不是他不想挨着别人,是大家不想挨着他。他就是,鬼医圣手!” 霆霓怔住,随即露出荒唐的一笑:“怎么可能?!” “你别傻了,我一进门就发现座位不对劲,专门去打听的,虽然很多人都不认识他,但有几个前辈是见过他的。你知道你刚刚和他坐在一起,有多少人不动声色对你们侧目而视。”颜息激动道。 霆霓的脸上没有表情,只剩下难以置信地懵然。 她转头望向他的身影,足足愣了好几秒,脚步僵硬地动了起来。 颜息一把拉住她:“你还回去干嘛,就当不认识他。” 她紧紧盯着他挺直的背影,神色凝重,毅然甩开了颜息,一步步径直走过去,姿态看起来十分木然。 重新坐下来,她目光无神你盯着满桌酒菜,没有说话。 竹沥看了她一眼,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缓缓端起酒杯,无声地饮下,也没有说话。 “他们说你是鬼医圣手,真的吗?”她终于打破了僵持。 他动作一顿,放下酒杯:“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她抬眼看着他,脸色无比深沉,字字分明道:“回答我!” 他嘴角透出一丝苦笑:“我若说是,你便如何?从此形同陌路,还是同他们一样对我喊打喊杀?” “那你就是了。”霆霓的眼神里已然一片冰冷,直直地瞪着他。 回想当时,她心心念念,一分一秒盼着鬼医圣手回来,却不知那人就在身边; 后来她又像个傻子似的担心他的安危,马不停蹄地连夜跑回去,一心想护他周全…… 她在他眼里一定很蠢吧。 霆霓的目光落在眼前的盛着烛光的酒杯里,只觉得自己无比可笑,声音有几分颤抖:“今日若不是我道破,你还要继续骗我……” “如今你知晓了,也不算晚。”他神色淡漠,又添了一杯酒,举头一饮而尽。 这世上人人对他避之不及,尤其是那些名门义士,如今看来,无人是例外。 鬼医圣手这个称号不知是谁送给他的,医者能杀人无形如鬼魅,又能起死回生似圣手。 人们需要他,也更怕他,他活着,就是他们心中的一根刺,痛痒难耐又无计可施。 霆霓忽地冷笑一声,讽刺又愤然地看向他:“不算晚?这就是你骗了人的态度?” 他眉目微垂,继续吞下一杯酒,重重落下杯子:“你当我是谁,鬼医圣手,恶人一个,你想我态度如何?” 他竟如此理所当然,她不由得怒气更盛,想到自己不久前竟还对他有几分遐想,她只觉得无比讽刺。 她腾地站了起来,怒目而视:“算我瞎了眼!” 她想转身就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立刻从怀里掏出他送的药包,狠狠丢向他。 不成想,那药包竟丢得如此精准,直直飞向他面门,撞到他眉目之间。 他猛然一眨眼,再睁开时眼,眸子里已经多了几分阴鸷。 “你胆子可真不小。”那斗笠下,一双漆黑如魅的眼睛阴沉瞪着她说道。 他是鬼医圣手,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任何一个人,那人必然会双腿发软。 可是此时的霆霓心底犹如寒冬封雪,已然冰冷麻木,竟不觉得胆怯,只与他对视道:“你想怎样,杀了我么?” 此话说出来,竟有几分叫嚣的意思。 原本喧闹的宴客厅不知何时竟安静得出奇,嘴里含着食物的人竟也停止了咀嚼,有无数目光偷偷地向他们斜瞥过来。 “霓儿!”礼谦岚手持着喜酒杯,快步走了过来,“霓儿,休得胡闹。” 如果不是颜息去找他,他恐怕一时半会还注意不到这个角落,也不会清楚为何满堂宾客如有默契般的突然安静下来。 “师父,他……” 霆霓原本一肚子委屈要说,可转头看到礼谦岚一身鲜红颜色,就住了嘴。 今天是师父师娘大喜的日子,她决不能徒生事端,瞬间就如同泄了气的包子,低声说道:“我知道了,回房去了。” “霆霓!”颜息立即追了上去。 礼谦岚端起酒杯,向竹沥敬了一杯酒:“小徒年纪轻,不懂事,望多海涵 。” 竹沥点了点头:“恭喜,这酒我就不喝了,今日,已经喝的够多了。” “也好,但请自便。”礼谦岚有礼有节地仰头饮下杯中的敬酒。 众人们瞄着霆霓的身影气冲冲出了门,有人不禁小声议论道:“这姑娘怕是凶多吉少了吧。” 同桌人回道:“未必,不是早有传言,礼宗主的女弟子和鬼医圣手关系匪浅嘛!要不然她敢这般?” “要我看还是早点回家吧,有他在我这心里发毛,连这酒都不香了。” “你别急啊,你看,他要走了。” 几人纷纷侧目,只见竹沥已然站了起来,单手压了压斗笠,朝着门口走了出去。 过了很久,终于有人摸到门口,抻着脖子向外探了半晌,才转回头来,大松一口气:“走了。” 宴客厅再次沸腾了起来,几乎人人都在问同样的问题:“礼宗主,你怎么请了他来?” 礼谦岚站在人群中,眸色深深望向门外的夜色,只道:“不曾请。” 夜风飒飒吹过树梢,满树枝叶摇摆不定,黑暗中好像一双双骨瘦如柴的手,张牙舞爪地抓挠着夜空,仿佛想要摧毁一切美好。 漫天的星星好似受到了惊吓,一一隐匿了,只留下一轮苍白的明月,孤独地照耀着婚房的小轩窗。 21章 喜与丧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从宴客厅到清漪轩只有一条路,两旁的树上挂着一路喜灯,亮如白昼。 礼园是他的家,礼谦岚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路。 一如他的一生,仿佛从出生起就像是一本已经编写好的书籍,字里行间都清晰明了,没有丝毫出错的可能。 “宗主。”侍女丁香从身后快步跟了上来。 礼谦岚回身看她:“你怎么没在新房?” 丁香恭敬地回道:“小姐怜悯我,说我陪了她一天,刚刚让我去吃了些东西。” 礼谦岚点头,转身继续走着。 洞房在清漪轩的二楼,远远就看到窗前烛光摇曳,比其他房间都明亮许多。 礼谦岚一路上楼,对着婚房的门沉吟了片刻,才轻手推开了门。 房间内风有些大,只见西面的轩窗半开着。 盛凝安仍坐在床边,身体斜斜地倾靠在床围上,看起来似乎有些累。 “我回来了。”他走向床边说道。 房间内十分安静,没有半点回应,她好像是睡着了。 礼谦岚靠近床边,居然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他对这个味道十分敏锐,整颗心不由得紧了起来。 血腥味……怎么会有血腥味? “凝安?” 他伸出手去掀她头上的盖头,却发现自己的手竟无法控制地抖了起来。 就在盖头被掀开那一瞬间,更加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散开。 而眼前这一幕,仿佛有无数毒针同时刺中他的眼睛,疼得他几乎断了气。 侍女丁香此时正端着交杯酒进门,见到此番场景顿时吓得瘫倒在地,酒杯“咣当”摔在了地上。 “凝安!”他一把握住她的肩膀,难以置信。 刚刚跟他拜了堂,刚刚还有很多话要跟他说的盛凝安,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眼前的她,瞪着眼睛,嘴巴半张,鲜血从口中流到了下巴,原本被盖头遮住的胸前赫然插着一把利刃,那锦绣朱华的嫁衣被鲜血染得异常诡异。 他立即去寻她的手,腕上的脉已经探不到了,但她的手心是温热的,她还活着! “凝安,你坚持住!” 他横抱起了盛凝安,有些踉跄地跑了出去,嘶哑地大喊道:“叫郎中!!!” 原本红烛掩映的婚房,只余下甩落在地的珠钗凤冠,兀自轻颤着。 霆霓此时已经宽衣睡下了,突然听见外面异常嘈杂,起身去推开窗,竟望到远处礼谦岚抱着谁慌乱地跑了过去,身后还跟了一大群人。 礼谦岚和怀中那人皆一身鲜红衣裳,那如血的衣裙在清冷的空气中幽幽摆舞。 她心道不好,出事了。 礼园有专门的医馆,霆霓拿上衣裳直奔医馆而去,路上碰上了颜息,听他说才知道,师娘竟在新婚之夜遇刺了。 医馆的杜郎中在喜宴上喝多了,此时正瘫在床上呼呼大睡,礼谦岚是踹断了房门才进去的。 杜郎中正打着呼噜就被提了起来,他努力睁了睁眼,可还是满嘴酒话:“新郎官,还有新娘子,我怎么跑到洞房来了,我得走了,嘿嘿……” 傲风去缸里舀了满满的一瓢水,“哗”的一下泼在了杜郎中头上。 杜郎中猛然发了个寒战,仿佛清醒了不少,一一看过身边的人,有些茫然不知措。 礼谦岚把他拉到病榻上旁边,看着盛凝安,皱眉道:“必须救活她。” 这次杜郎中终于看清了盛凝安的样子,瞬间吓得身体一缩:“哎呦,这怎么会,怎么会……” 郎中浑身湿淋淋,哆嗦地寻到盛凝安的手腕,搭在了她的脉上。 片刻,他转头一脸为难地看着礼谦岚:“这,恐怕是……” 礼谦岚坚定地摇了下头:“一定有救,她手心都是热的。” 杜郎中闻言用手指触了一下,叹了口气,苦着脸道:“怎么会热呢。” 礼谦岚不信,握住她的手,顿时感到心里一疼,她的手的确已经没有了刚刚的暖意。 他双手握紧,生怕这点仅存的温度也散去,执拗道:“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救她。” 杜郎中的眉头仿佛打成了死结,十分为难:“这……要不请邢郎中来瞧瞧?” 礼谦岚神色惶急,转头看向傲风:“邢郎中呢,还没到么?” 傲风回道:“邢郎中不在家中,寒澈正带人到处去寻。” 礼谦岚痛心地看着盛凝安,感觉到她的温度就在他的手心里一点点地变冷,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这种感觉比凌迟更残酷。 他眼神忽地一沉,像是下了什么决定,只见他双手抱起盛凝安,冲了出去。 深秋的夜晚,露深寒重,街上没有一个人,只回荡着一个急促又沉重的脚步声。 男子穿着喜服,怀抱着他的新娘子,步伐凌乱且疲惫,一家接着一家去敲亮医馆的门…… 身后有一拨人默默提着灯笼跟着,没人敢阻拦,亦没人敢说话。 第二天天还没亮的时候,邢郎中急冲冲地进了礼园的大门。 可是当他看到盛凝安的时候,他就一下子泄了气,累得瘫坐到椅子上说道:“人已经这般了,你们不该叫老朽来,该叫的是东街老王家。” 东街老王家是专门做棺木生意的,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 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照在礼谦岚惨白的脸上,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郎中,说道:“若是非救不可呢?” 邢郎中咂嘴,叹了口气:“礼宗主,恕老朽直言,五小姐此时已非病人,老朽亦非神仙,实属无能为力。” “当初我中毒命危,你也说无能为力,若不是凝安一再恳求,我早已命丧黄泉,如今我也恳请你,救她一命。” 邢郎中无奈摇头:“哎哟,那怎么能一样,你是活的,可她已经……” 礼谦岚沉默了,转头看向床上的盛凝安。 他已经帮她擦干净了血迹,替她合上了双眼,此时的她面容淡雅平静,就像睡着了一样。 仿佛她随时可能醒来,又仿佛再也不会醒了。 “姐姐,姐姐!”外面突然传来叫喊声。 盛济运疯也似的冲了进来,看到床上的盛凝安,瞬间失了魂一样,怔在原地。 半晌,他口中才喃喃叫道:“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姐姐……” 他无力地一步步走向盛凝安,泪水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 他瘫跪在床边,拉着她的手,深深地埋下头去,仿佛怕惊动了她似的,他周身颤抖,哭得十分压抑。 霆霓别过头去,抹掉脸上不断涌出来的眼泪,师娘的胸前还带着她送的清月吊坠,明明一切都好好的,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众人上去劝慰盛济运,试图将他拉开,可他却死死拉着姐姐的手不放,哭得满面泪花,俨然是没长大的孩子。 盛凝安在的时候,他们姐弟二人相依为命,如今盛凝安不在了,盛家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或者说他的世界只剩他一个人了。 院子里淅淅沥沥下起了雨,秋雨落在灰秃秃的树枝上,打湿了大红的喜字灯笼,俨然一曲凄凄淡淡的哀乐。 直到两天后盛凝安出殡,雨依旧没有停。 冰凉的雨丝在天地间织起一张灰蒙蒙的幔帐,密不透风又无边无际。 灵堂内,霆霓肿着双眼,把一碗清水面端到礼谦岚面前,声音有些喑哑道:“师父,就吃一口行吗?” 礼谦岚脸色惨淡,眼底两道青黑,直直地看着眼前始终未合上的棺木,摇了摇头。 霆霓心痛道:“你这样不吃不喝,师娘怎么安心上路?” 礼谦岚沉重地叹了口气:“不安心,就醒过来。” 终于,他来到棺木边上,看着里面的盛凝安,她容貌丝毫未变,只是脸色像纸一样白。 小的时候,娘亲就告诉过他,盛家的五女儿以后会是他的妻子。 可是他当时并不能理解妻子为何意,只当那个乖巧的女娃娃以后会住进他的家里,他并没有兄弟姐妹,不禁为自己即将多了一个妹妹而高兴。 而后来,礼盛两家诸多变迁,世事沉浮中,他和盛凝安一同经历了种种,他感觉,她真的成了他的妹妹,那种不可分割的情义,并不亚于亲情。 她一向懂事,从小便是,甚至有些时候,懂事的让人心疼。 “谦岚,你说不喜欢青橘,太过酸涩,这个橘子竟十分清甜,我尝了一瓣,就想立刻给你送来。” “我盛凝安并非不容之人,我们成亲后,你可以有一次选择的机会,但那人须是你最爱,因为仅此一次,毕竟我也是个女子。” ……… 想起她说过的话,他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两滴泪先后摔到了她的棺木前。 他怎么也没有料想到,这份情义如此短暂,她没来得及和他说的话,他永远也听不到了。 “凝安,一切交给我,无论是谁害了你,我定不会饶他。” 灵堂之外的雨声凄凄切切,礼谦岚的声音低沉却有力,透过那雨声,更显决绝之味。 在盛济运的嚎啕声中,在众人痛心悲叹中,那面厚重的大红棺盖一点点掩住她的躯体。 从苍白的手到沉静的面庞,直到一双弯弯的秀眉也被掩盖,这个如诗如画般美好的女子,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那些她爱的,她恨的,她念念不忘的,她求而不得的,通通消散如云烟,随着那密不透风的棺木一起埋葬了。 礼家的祖坟里多了一座新坟,墓碑上所刻:礼门盛氏之墓。 送葬回来这一路,众人皆沉默地淋着雨,礼谦岚走在最前面,昏暗的天色衬得他脸色过分白皙,雨水打湿他几缕碎发腻在了额头。 他嘴唇轻抿,气质就如同这霪雨一样清冷忧郁。 逝者已逝,留下一群痛苦的活人,人人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盛凝安死得这样不明不白,害她之人一日不除,她怎能瞑目? 回想成亲那日的一切似乎都是喜庆而祥和的,迎亲,拜堂,喜宴…… 若说可疑之处,也只有那个人了! 22章 对峙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媒香阁的茶似乎越来越香了,一碟盐焗花生,一壶滚烫的香茶,耳边听着刚出炉的江湖快闻,可谓人生一乐事。 冷面剑客连续丢了几颗花生入口,听着周围人议论纷纷,他不禁冷笑一声,说道:“这仇,礼家报不了。” 同桌的人身着蓝衣,背上背着一张古琴,似乎是个琴师,说起话来声音很儒雅,不疾不徐地说道: “这位礼宗主并非等闲人物,这些年他带领清平教除恶扬善,曾独身斩杀山寇百余人,后又在西关之战中屡立奇功,这一次鬼医圣手惹了他,怕是难得善终。” 冷面剑客向地上唾了口花生皮,没有抬眼,不屑道:“你以为鬼医圣手杀个女人作甚,他不过人家的一把刀。” 蓝衣琴师温和地笑了笑,似乎心里也认同他的想法,说道:“可这种做法着实不高明。” “我早就知道会出事。”冷面剑客仰头痛饮一杯热茶。 鬼医圣手背后的人是谁,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天下在握的人得不到掌控权,能眼睁睁看着礼门一家独大? ———— 竹屋前的桂花树已经完全秃了,迎着落日的余晖,在地上落下狭长而斑驳的影子。枝头上落了两只山雀,忽上忽下地跳着,似乎是寻不到了归巢。 霆霓拴好马走进院子,却见到一个女人正在侧室门前徘徊。那女人听见脚步声转头看向她。 女人看起来三十出头,身着一身束腰红衣,眉目上扬有几分凌厉之色,长发洒脱地高束,有几缕碎发飘散在脸前,几分凌乱,似乎不久前经历了一场对决。 她警惕地打量着霆霓,却没说话。 霆霓注意到女人双手握着一刀一剑,又看了眼紧闭的侧室门,心中已经猜出了大概,淡淡说道:“你什么人在里面?” 女人不答反问:“你是何人?”声音有几分独特的沙哑。 霆霓回道:“我来找竹沥。” 听到她说“竹沥”两个字,女人眼中露出一丝诧异,似乎很难猜测她和鬼医圣手是什么关系。 江湖人惯称他为鬼医圣手,求他治病的伤者称他为神医,找他寻仇的人唤他魔头。 她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叫他,这个名字如果在其他地方听到,恐怕还不能立刻反应上来是谁。 不过女人此时并没有心情思量太多,她满心都是侧室里躺在病榻上的人。 霆霓来到井边。 井上为避灰尘,盖了一个规整的木板,她坐了下来,将剑立在一边,安静地等着。 小童从厨房端了一大盘热水出来,见到井边的霆霓,他脚步一顿,热气很快萦绕了他满脸。 他一如往常没有说话,继续走向侧室。 侧室的门被小童开了又关,一片油灯发出的橘黄色光晕乍泄出来,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天黑的很快,仿佛眨眼间,天地就被蒙上了黑纱,那黑纱一层接着一层覆盖,直到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漆黑的影子。 小童点亮了主室的灯,照进院子里,在地上落下几块方形印花的格子。 那女人依旧在格子亮光照不到的地方踌躇不安,对着侧门望眼欲穿。 门前的马匹长叫了一声,应该是饿了,霆霓拴马的地方很干净,没有草,她只好起身去喂马。 秋天的夜晚风寒露重,草丛里的小虫也都销声匿迹了,只剩下马匹有节奏的咀嚼声。 突然,她听见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似乎一轻一重,两个人。 “玉郎,你这腿可是接上了?”一个女人独特的沙哑声音传来,霆霓一听就知道是谁了。 男人的声音有些颤抖:“许是接上了,不比那时的疼了,我自然不敢多问,反正毒是清了,死不了了。” 女人轻哼一声:“这个魔头也算积了些阴德。” 男人问:“你给了他多少银两?” “没给。” “什么?!”男人的脚步声一下子顿住:“为何不给?” “他又没要。再说了,这穷乡僻壤需要什么花销!快走吧,这地方太瘆人。” “应当给他。莫让人觉得我与这魔头有何瓜葛。” “怪他没要,就当给他机会积德行善了,再不积点阴德,十八层地狱都不够他的,这种人早晚不得好死……” 随着脚步声远去,那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细,却好像一条盘绕的毒蛇,久久在霆霓耳边纠缠不散。 “莫让人觉得我与这魔头有任瓜葛。” “十八层地狱都不够他的……” “这种人早晚不得好死……” 可是他明明救了男人一命啊…… 她吸了口冰冷的空气,只觉得心肺一点点紧缩起来。 “你来做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她吓得浑身一抖,手中的缰绳被猛地一勒,那马儿也惊了一下。 是他! 就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夜色包裹着他的身形,看起来混沌不清,她却一眼就认出了他。 直觉告诉她,他已经到了有一会了,甚至也听到了刚刚那二人的对话。 他是出门来寻她的吗? 霆霓静默一瞬,没有说话,从他身边牵马走过,径直向院子里去。 她进入主室,小厅的方桌上亮着一盏油灯,此时燃得正旺,满室通亮。 很快,他的脚步声也跟了进来。 “我今日来,有一事问你。”她的声音冷淡,并没有看他。 他并没有问是什么事,仿佛不好奇,又仿佛已经了然于心。只是在桌案旁坐下,拎起水壶,淡淡的说道:“没有茶,喝些水吧。” “我师娘之死,是否与你有关?”她回身看向他,直截了当地问道,神色凝重又透着几分冰冷。 她与他此时仅隔着一张方桌,透亮的烛光下,才发现今日的他脸上多了几分倦意,幽沉的眼眸也里爬上了几道明显的血丝。 他端起面前的那杯水,水有些凉了,可他并不在意,缓缓喝了半杯,放下杯盏嘴角勾出一笑:“你既然来兴师问罪,心里自然已有答案。” “有没有是我的事,你只管回答。” 现在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已经认定他就是凶手,包括礼谦岚在内。他们皆不会来找他,他们要找的是证据。 这天底下,只有她心里没有答案,所以偏偏要来问这么一句。 他拈起烛台下的铁簪,挑了挑烛火,不悲不喜道:“天下人认定是我所为,那便是我。反正我杀人无数,多一人少一人,没什么不同。” 那烛火在他脸上跳动着,映着这一张世事漠然的面孔。 霆霓的心压抑到了至极,连声音也紧绷成一条线,道:“自然不同,如果真是你所为,我今日便杀了你。” 他目光一转看向她,嘴角缓缓弯起微小的弧度,谈不上悲喜,只是格外意味深长,道:“能不能杀我,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霆霓感到浑身的血液渐渐凝结了,越来越冷,她摸向腰间的佩剑,指尖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颤声问道:“当真是你?” 他嘴角笑意顿时扩张,几分嘲讽意味:“是也是,不是也是。” “你到底什么意思?”霆霓大叫道。 霎时,案上的烛火剧烈一抖,一案相隔,她的剑已经直指他咽喉。 他丝毫没躲,只垂眼看着那泛着冷光的宝剑。 可霆霓不知为何,她的眼圈竟慢慢地红了。 “都跟你说了,剑是用来杀人的,不是吓人的。方才你的剑再多放两寸,我这条命就归你了,天下人都会给你磕头谢恩。” “我就问你,到底是不是你?”霆霓举着剑大喊道,可是不由自主地,她的双眼越发朦胧起来。 她为什么要哭?这个时候为什么要哭?! 她厌恶自己这个样子,咬着牙不让泪水流下来。 他此时抬眼看向她,只一眼,他便被什么触动到,微微失了神。 面前这对濡湿又倔强的眼,像极了一片氤氲幽雅的沼泽,他的心陷进去,一下子浸湿了。 他的目光缓缓垂下:“你让我说,就好像你会信一样……” “你说你的,信不信在我!”她一开口,两行清泪同时夺眶而出,她立刻用衣袖狠狠擦去。 他失神地看着眼前轻颤的烛火,眸色幽淡,半晌才道:“此事,与我无关。” “那你为何会在当天出现,师父的宾客名单中并没有你。”她的剑不可抑制地抖动。 “是我不请自来。”他答道。 她红着双眼,看着他继续问:“从前师父邀请你,你推脱不肯去,为何偏这一次不请自来。” “我素来不喜热闹,此去也并非冲着令师的威望,只是老宗主曾有大恩于我,尽管先人辞世,我也理当前去。” 霆霓手臂松弛,似乎想起来了什么事,缓缓放下了剑,凝眉问道:“那对千年人参是你的?” 成亲当天,下人们整理宾客们的贺礼时,发现有一个锦盒上面没有姓氏标注,里面的东西却价值不菲。 下人们不敢含糊,拿着宾客名单一一核对,却始终找不出这个人来。 她又问:“你几时去的,何时走的?” “不过是喝酒,开宴前方至,用宴后离开。当然,由于某人的缘故,这喜酒吃得并不畅快。”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脸,没作反应。 他透过烛光与她对视,道:“可还有要问的?” “……”凝视半晌后,她方才移开目光。 他道:“问也问了,答也答了,你信还是不信?” 她在他对面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沉默了一会,道:“我没本事杀你,我信不信又能怎样,天下人都认定了是你杀的。” “天下人?”他满不在意地笑了几声:“你难道是忘了我是谁,他们哪天不说我杀人。” 他端视着她染过泪痕的面容,神色陡然认真下来,道:“我在乎的不是天下人……” 她也看向他,他的眼眸幽黑深沉,犹如夜晚的天幕,隐隐约约闪出细碎的星光,静美又难以捉摸。 她不禁在想,他在乎的是她吗? 可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她自然也不会那样问。 她说道:“不如你跟我回去,当面向我师父解释清楚,我师父聪慧过人,定会查明真相。” “解释清楚?这天底下恐怕只有你一个呆子,敢信一个魔头的话。” 他笑着,可眼底分明是一片凄凉之色。 “我师父并非等闲之辈,”她坚定道,“你若坦诚相待,我师父自会还你公道。” “公道,不敢奢求。那一日,连你知道我是谁的时候,都恨不得避而远之,世人又当如何?” 她一时语噎,却觉得自己莫名委屈:“还不是因为你之前骗我……” “切记,”他继续道:“你回去后,就当从没有来过我这里,更莫要替我辩白,泾渭分明对你才是好的,否则过不了多久你就是个女魔头了。” 她心头微凉,不禁自问,何为魔头? 不明真相就唇枪舌剑之人,是魔头吗? 受人性命之恩却恶语诅咒,是魔头吗? 她眼前这个男人,是魔头吗?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问他道:“刚刚那二人说的话,你可听见了?” “一字不落。” “生气吗?” “咒骂我的人成千上万,再寻常不过,何必动怒?”他竟平静得理所当然。 “可你明明救了他。” “嗯。”他淡淡点了下头。 突然,他身体一定,神色陡然凝重起来,仿佛发生了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 她的心提了起来:“怎么了?” “不妙,”只见他扶住额角,懊恼道:“忘收诊金了。” 她:“……” 世人说他杀人如麻,嗜血成性,可传说,是不是也会错? “你,从前为何杀人?”她清楚地问道。 23章 昙花一现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你,从前为何杀人?”她清楚地问道。 竹沥的脸上没有表情,起身走进内室,再出来时手上拿了一个小匣子。 他放到桌子上,推向他的面前,示意她打开。 她莫名有些紧张,看了他一眼,这里面装着的就是他杀人的动机? 她谨慎地将那小匣子的扣子一挑,缓缓启开。 一股草药的香气顿时扑鼻而来,只见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小药包,味道和之前她丢在他脸上那个一模一样。 怎么是药包? 说好的杀人动机呢?他这话题转移得也太明目张胆了。 她将药包拿在手中端详,味道虽一样,布料却截然不同。 碧青色绸布,质地细腻,底下居然还绣着一只小巧的红鲤鱼。 是因为她上次说那个太丑了吗? 她看向他,问道:“你做的?” 他不回答,只说:“你若再敢丢掉,就休想要了,且等余毒复发吧。” 她握着手中的药包,心中不禁五味杂陈,他显然是早就为她准备好的。她沉默片刻,又问道:“我若一直不来呢?” 他眉梢微提:“那最好不过,刚好用来熏屋子。” 她撇了撇嘴,手指摩挲着那只跳脱的红鲤鱼,调侃道:“你的审美……真是与众不同啊……” 他突然伸出一只手,在她面前摊开了手掌:“诊金。” “嗯?”她一愣。 “我可是救了你的命,又先后两次调制药包,正所谓劳苦功高。” 她本能地向腰间摸了一把,只抓了把空气:“你知道,我是来杀你的,怎么会带银两……下次!” 他摇头不依,道:“小本生意,概不赊账。” 她不禁叫屈:“刚刚那两个人都没给,至少,我还没骂你。” 他轻笑一声:“你是没骂,剑拔得倒快。” 她动了动嘴唇,无话可说,便说道:“你想怎样?” 他终于收回了手,目光深深看着她,嘴角露出一抹邪笑:“既拿不出钱财,你便留下陪我,若你今夜表现得好,诊金便一笔勾销,如何?” “你再敢胡说!”她的剑示威地立在桌上,瞪着他大叫。 明明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双颊却不自觉地热了起来。 他则一脸无辜状:“不过是让你陪我出去转转,你为何急了?” 她表情一滞:“出去转转?只是转转……”此时不禁后悔刚刚反应有点过激。 他不紧不慢地起了身,从头顶的架子上拿下了一盏手提灯笼,用桌上的油灯将其点燃。 又转回到她身边时,突然俯身靠近她的脸颊,在她耳畔低声说道:“至于别的,我仍需考量。” 她横眼瞪向他,那表情恨不得咬他一口。 他则放肆地笑了起来,提着手中的灯笼点了下门口,道:“走,带你看样东西。” 她负气道:“不去,这么晚了。” “早时你还看不到。”说着一把抓住她手臂,拉拉扯扯走向门外。 二人走向后院,小径两旁没有杂草,都被清理得很干净。 她清楚地记得,后院也有个小门,出了门就是竹林,那里面还有条清凌凌的小溪。 可是还没走到小门处,他就停了下来。 她也跟着停下,看着他问:“怎么不走了?” 只见他将灯笼缓缓向一侧探去,引着她的目光,说道:“你看。” 借着灯笼红晕的光,她看清了这里是一片小菜地。 靠着竹篱处有四五株花,紫色筒裙似的花托包裹着洁白的花苞,像两盏精致的宫灯,在风中微微颤动着,隐隐散发出清香。 她有些讶异:“带我来赏花?” 他看了她一眼,用眼神点了下旁边的白菜,似笑非笑道:“你若不愿,赏菜也行。” 她撇嘴,走近俯身去看:“这是昙花?” 早闻昙花夜间绽放,她还是第一次见。 他点头:“秋意降,每年这个时候花开最美。” “你种的?” “嗯,不过小童一直嫌它们碍眼,妨碍他在这里种菜。” 她直起了身,看着这么高雅的花被一群壮硕的大白菜围着,她不禁觉得滑稽:“那个,小童跟着你多久了?” “很久了。” “很久了……”他二人的形象在霆霓脑海中同时闪过,她最后不禁感叹道:“你们俩可真不一样。” 他笑道:“许是从小跟着我,被饿惨了,现在尤重柴米,不解风月。” 她闻言,嘴角不自觉地浮现出了笑意:“他好像很喜欢干活。”她每次见到小童,他都是在干活。 他淡淡点头:“人的爱好不尽相同。” 她想了想,直言道:“是被你逼的吧,你什么都不管,他才被迫生出这么一个爱好,至于你的爱好呢,就是闲着不动。” 他负手而立,悠闲道:“我的爱好有趣多了。我能把奄奄一息的人救活,等他好了,再杀了他。” 她心知他在逗弄她,不禁白了他一眼,不想再与他胡扯,只是低头看花。 这昙花果真名不虚传,那花瓣纯白如雪,形似水莲,彼此相互簇拥着,借着幽风正一点点舒展胸怀,芳香盈袖。 看着眼前的花景,这些天她脸上的积压的厚厚阴翳,此刻终于渐渐淡化:“我也想种昙花。” “你也适合种菜……” “要种很多,满院子的昙花。” “满院子的菜!” 谈笑间,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笑容渐渐变得柔软,眼神也定住了。 夜风吹拂,她鬓角的碎发软软地浮动在眼前,橘红色的灯笼光晕照在她半张脸上,像染了胭脂一般。 她有所察觉,转头奇怪地看向他:“你举着灯笼照我做什么?” 他嘴角浅笑,仍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唇齿阖动间,幽幽吐出了两个字:“……赏花。” 多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竟惹得她心弦轻颤! 她有些难为情地移开目光:“花在那边!”说着抬手去捉灯笼的提手。 不料刚一触碰到提手,她的指尖却被另一只纤长的手擒住,那只手温暖而干燥,慢慢握紧她的手指。 她的心头猛地一跳,身体仿佛僵住了。 她微瞪着双眼看向他,此时他的目光恰如满天星河般柔和清澈,只望一眼便足以沉溺进去。 在来的路上,她想过无数个可能,却唯独不曾想,自己竟会轻而易举地相信了这个人,甚至可以说,是不由自主地相信了他。 她一直有种感觉,她认识的竹沥和天下人眼中的鬼医圣手并不是同一个人。 不论是天下人错了,还是她错了,此时此刻,她是毫无杂念地相信他。 她将手指缓缓从他手中抽出来,没有拿开,反而回握住他的手掌。 他垂眼看着二人紧紧握在一起的手,胸膛之中不禁泛起一股热流,悄无声息地流淌着,渐渐温热了身体的每个角落。 他本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本以为她如天下人一样拒他于千里,恶他骂他咒他。 甚至他觉得连他送的药包,她也会抗拒,明明做好了却只能收在匣子里,怎么也想不到今日还能当面给她。 而最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她竟会信他,不是因为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是单纯地相信他。 说来奇怪,因为一人,竟惊觉这世间生动美好了许多。 他嘴唇微启,正要说什么。 突然,霆霓机警地看向菜地方向:“有东西!” 他也看过去,淡定道:“是竹鼠。” 她蹲下身体,屏住呼吸,静候了一会,果然就听到菜地里传出细细脆脆的响声,确实像是什么东西在偷吃白菜。 蓦地,她感到头上一阵劲风袭过,她恰好注意到了地上的影子,她知道那是他的手臂飞快地行动了一下。 而菜地里那声音竟也随之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 她虽然看不清,但凭借这些年练武的经验,她能确定刚刚有什么东西飞了出去。 她起身看向他的脸:“你做了什么?” 他微微沉头看她,道:“已经死了。” 她感到不可思议,要过他手上的灯笼,越过一颗颗大白菜,去到刚刚声音的源头。 几下翻找,很快就在一颗白菜下找到了尸体——一只肥硕的竹鼠。 她把灯笼移近去看,很快就发现了端倪,她小心翼翼地把一个东西从竹鼠身体上拔了出来。 她借着灯笼的光凝视着那东西,上面还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灯笼的光原是发暖的橘红色,可照在这东西上面仍是泛着冷光。 她的目光渐渐透过眼前这东西,看向远处的他,眼神变得深沉。 他用这东西,不足为奇,可随时随地便拿得出来,便是异乎寻常了。 竹沥则站在原地悠闲地看着她,忽地一笑。 “你笑什么?”她正色道。 他轻松道:“你若喜欢,想要多少送你便是,脏了的就丢了吧。” “我问你,”她走回到他身边,将那东西竖在他眼前:“这就是你的暗器?” 他怔了一下,突然气息一颤,莫名其妙笑了出来,从她手上接了过来说道:“它叫银针,用来针灸的。” “我知道。”她看着他,别有深意地道:“也能杀人对不对?” 他莞尔一笑,闭口不答。 突然他手指一动,手上的银针便消失了,黑暗中不知飞去了哪里。 “你都随身带着?那你把银针放在哪?”她疑惑地上下打量着他的一身。 “哪都能放。”他漫不经心地提过她手里的灯笼。 她紧盯着他的手:“你再取一根我看看。” “不给看。”他转身潇潇洒洒地往回走去:“回去睡觉。” 她看着他的背影,失望道:“看看怎么了?又不偷你的。” 他驻足,回身看向她:“想看哪?”嘴角渐渐溢出一丝坏笑:“……不如同我回房看。” “……” 她闭紧了嘴巴,翻了个白眼:“再见!”说罢大步流星地走向偏房。 他见状笑容愈深,双眼变得细长,如同天上的弯月一般清朗皎洁,抬脚轻慢地走回房间。 原地只留几株悄然绽放的昙花,在夜风中摇曳生辉。 那花瓣一层层,一片片,犹如一场大雪纷飞。 24章 宗主之位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霆霓回到礼园时,已经是下午时分,她朝着落虹馆的方向一路快行,只想立刻见到礼谦岚。 到了落虹馆门外,却有同门将她拦下:“师父正在里面谈正事,不准任何人打扰。” 她望向那扇紧闭的门,问道:“和什么人?” “盛家的六公子。” 霆霓心中已然有了猜测,无非是在密谈师娘被害一事,也许是有了什么重要线索。 她索性弯下腰摸至窗边,伏窗侧听里面的动静。 那同门见她此举,不禁瞪圆了眼睛,立刻跟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不能……” “嘘!”她立刻转头对他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又连连摆手,让他先回避。 那同门拧着眉头,在一旁犹豫着,他虽入教不久,却早已听说师父对这位师姐十分不同,他自是不敢得罪,最后只好悻悻躲去旁边。 这扇窗户与礼谦岚的桌案还有一段距离,尽管霆霓凝神聚气,却也听得不完全。 “你当真决定了?你可知……”礼谦岚的声音。 “礼宗主,我虽无用,却并非孩童,如今盛家只剩下我这一个人,岂能推辞。” 声音消失了一段。 接着是礼谦岚的一声叹息:“日后你如有所需,尽管开口。” “那是自然,在这世上除了礼宗主,我再无亲人,少不了仰仗您的照拂。” 又是一段沉寂。 突然,一声开门声打破了沉寂,霆霓做则心虚,不由得被吓得浑身一抖,差点咬了舌头。 出来那人正是盛济运,他看到了她,也显然吃了一惊,站在门口神色微怔。 霆霓直起了身,看着盛济运,尴尬地笑了笑:“你要走了?我,刚到。” 盛济运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笑:“那还真不巧,若是听落了什么,可以来问我。” 他说罢,转身走下台阶,这时一个东西从他身上滑落在地。 “你东西掉了。”霆霓看清了,那是一个如意九连环。 他回身拾起来,爱惜地用袖口擦拭了一下,收入怀中,淡淡道:“谢了。” 霆霓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睛出了问题,怎么盛济运像是变了一个人? 成熟稳重了是好事,可他刚刚和礼谦岚说的那几句话,俨然脱胎换骨了一样,难道是经历了姐姐的过世,对他打击太大? “你去哪了?” 礼谦岚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 “师父。”她转身看向礼谦岚。 她发现此时的他面容十分颓倦,眼神里也没有了往日的光彩,让人看着十分心疼。 “师父,我有重要的事和你说。” “进来。” “师父,师娘的事有进展了吗?你真觉得是,鬼医圣手所为?” 他坐在花梨木椅上,目光变得幽深:“你又去见他了?” 她没有正面回答,绕过桌案,来到他身边:“师父,他虽然不在邀请之列,但他真的是来贺喜的,你还记得那对千年人参吗?就是他带来的,哪有杀手会带着贺礼来。” “他为何要来给我道喜?” “他与前老宗主有交情。” 礼谦岚抬眼看她,目光如炬:“哦?我竟会不知。” 她思索道:“也许,前老宗主并没有告知你。” 他神色清冷,垂下眼眸:“你可还记得清平教的门训是什么?” “仁义礼信,为天下谋。”她几乎张口就来。 “你觉得家父会结交他这样的人?” 霆霓哑口无言,只睁着两只眼睛看着他。 “好了,这件事你莫言插手了,还有,从今以后也莫要再与那人接触。”他抬手从案上拿起一本书卷,翻开一页送至眼前。 “师父!”她的指甲抠进了自己的手指,白的发紫。 “去吧。” 他仿佛又想起了什么,目光从书卷上方透了出来,落在她身上略显单薄的衣裳上,道:“近日越发的凉了,去库里挑几个花色,让人给你做几件冬衣。” 她没在言语,无精打采地出了门。 刚绕过画澜湖,远远地就望见颜息朝她这边赶来。 颜息看到她,加快了步伐,大步流星奔到她面前,喘着粗气问:“你去哪了?” “刚从落虹馆出来。” “看你那丧气样,我就知道。最近师父太多事压在心里,肯定不会给你好脸色。” 颜息跑得有些累,眼神点了下地上的台阶,示意她一起坐下。 石阶被阳光照了一天,有几分恰到好处的温热。 她坐在他身旁,看着他问:“除了师娘的事,还有什么事?” 他手臂搭在膝盖上,审视着她的眼睛说道:“你先别问我,我还要问你呢,昨晚去哪儿了?” 在颜息面前,没有什么可遮瞒的,她直言道:“竹屋。” 颜息听罢,无奈的摇头撇嘴:“我就知道!我真搞不懂你心里在想什么,他对师娘动手了,你还去找他?!” “不是他!”霆霓叫道。 他扶额叹气:“你去质问人家,人家能说:对,人就是我杀的!你们来找我报仇吧!他又不傻!” 颜息会这样认为无可厚非,她没有过多争辩,只说:“……我早晚会查明真相。” 颜息闻言有点崩溃:“我的姑奶奶,你就别跟着掺和了,师父已经够心烦的了。” 她一头雾水,盯着他:“师父到底怎么了?” “还不是盛家的事,师父还没来得及接手,师娘就突然没了,天阳教这个时候竟然开始挑事。” 霆霓吃惊:“他们凭什么挑事,师父和师娘成亲之前不都已经说好了嘛,成亲之后两教合并一教,一切皆由师父做主。” 颜息摇头叹息:“谁知道怎么突然就反了性!” “后来呢?” “那我就不清楚了,我的地位你还不清楚嘛,就这些还是我听茉莉说的。” 颜息这话不假。 茉莉为人聪慧机敏,能察言观色,一直留在礼谦岚身边伺候,每日出入落虹馆,知道的甚至比他们这些弟子都多。 她思量片刻,忽然站了起来,捞了一把颜息:“走,再去问问茉莉。” 颜息看了她一眼,又低头掰手指算了算,笃定道:“这个时候,茉莉应该在厨房传膳呢。” “走,去厨房。”她知道,以颜息对茉莉的行程关注度,绝对不会出错。 果然,他们在去厨房的路上碰上了茉莉,茉莉已经传完了膳,正往回走。 “茉莉!” 还隔着几十米远,颜息就像一条哈巴狗一样摇着尾巴飞奔过去。 茉莉停住脚步,秀气的眉头微微一皱:“你怎么到这来了?” 这时她才注意到跟在后面的霆霓,身体不由得站直了:“霆霓姑娘。” 霆霓走近后,说道:“茉莉,你若不忙,坐过去聊聊。”她指着不远处的凉亭。 茉莉脸上充盈着笑意:“好啊,这会没什么事了。” 楚风亭四周花团锦簇,只是此时秋风爽.劲,吹落了一地厚厚的花瓣,有几分阑珊之意。 三个人在微凉的石凳上坐下,霆霓开门见山道:“茉莉,我就直接说了,你经常在我师父身边伺候,知道的比我们多,有件事儿想和你打听一下。” 茉莉樱桃小口灵巧阖动:“霆霓姑娘,你不用和我客气,你平时待我不薄,我心里清楚着呢,若有什么能帮你的,我一百个愿意。” “好!盛家六公子是什么时候来的?” 茉莉回忆了一下:“昨日晌午时分,那个时候午膳刚撤下去不久。” “那他和师父说了什么?” 茉莉神色犹豫地看了他们二人:“霆霓姑娘,我不过是个下人,其实不应当听这些话,更不该传话,况且我听的对不对,还说不准呢!” 颜息温和地看着她,安慰道:“茉莉,你不用担心,她呀,纯属是关心师父。” 茉莉暼了他一眼,没说话。 “茉莉,你放心,这些事到我和颜息这里就止住了,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你说过什么,若有任何对你不利的,都由我们顶着。” 茉莉垂下了眼眸,嗫嚅了一下。 霆霓又补充道:“当然,你若实在不想说,我们也不会逼你……” “其实也没什么,我不说你们早晚也会知道的,昨日,与六公子一同来的还有天阳教的三位元老,我在一旁干活,听一句没一句的,听着意思是,这些元老们一致反对礼宗主接管天阳教,他们正是为此事而来。” 霆霓不禁冷笑了一下:“反对师父接管?可天阳教连个堪当大任的人都没有!” “元老们想让六公子接管天阳教。” 颜息震惊,瞪圆了眼睛:“他们莫不是疯了吧?!那位六公子是什么德行他们不清楚?这不是自取灭亡嘛!” 霆霓在短暂的惊愕之后,眉头却越皱越紧,担忧道:“师父同意了……” 茉莉努力回忆了一下,最后摇头:“我不记得了,好像是当时并没有商量出什么结果。” 霆霓陷入了沉思,原本这件事,在礼盛两家联姻之前就已经敲定,怎么会突然发生如此惊人的逆转?背后另有隐情,还是有心人的操作? 而好巧不巧的是,她今日在落虹馆外的偷听,恰好得知了这件事的结果。 师父同意了,这不是问句。 礼谦岚已经退出对天阳教的管理,而天阳教下一任宗主就是盛济运。 这不仅让她心头突生一股凉意,恰如颜息所说,盛济运的品质德行众所周知,从前在盛凝安的宠溺下,他活脱脱就是一个长不大的顽童。 不久之前还在秋千上嗷嗷嚎叫的巨婴,摇身一变,竟成了统领成千上万弟子的一代宗主。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今天看到的他,确实不同以往,难道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霆霓按了按太阳穴,只觉得脑仁直疼。 这时颜息扭头对茉莉说道:“你明日巳时有空吧,我陪你上街去。” “上街做什么?”茉莉道。 “天气冷了,带你做一套棉衣穿。” 茉莉没兴趣,摇头说:“过些日子,司衣库会给我们发的。” “发的怎比做的合身,你冬天怕凉,一受凉肚子就疼,做的时候可以让老板在这里多放些棉花。”他说着戳了戳茉莉的肚子。 茉莉退后躲闪,用力打落他的手。 他挨了打,脸上却是幸福地笑开了花。 霆霓的情绪也被他们带了过去,不禁调侃道:“你们俩少在我面前打情骂俏啊,当心我禀明师父。” 颜息嘲笑她:“师父哪有心思管这个?” “当然得管!”霆霓一拍石桌:“师父一生气……” 她突然顿住,细瞧他二人皆大气不敢出地凝神静听着。 她不禁噗嗤一笑:“当场就把茉莉许配给你了。” “就不能一口气说完!”颜息一脸春风洋溢,玩笑道:“择日不如撞日,走,我陪你去告发我!” 茉莉却突然站起了身,神色有些不快:“谁要嫁给他,我如今靠自己还能吃上口饱饭,若是嫁给了他,且看他这无所事事的模样,我离饿死也不远了。” “霆霓姑娘,我得走了。”说罢,茉莉踩着碎步踏踏离开。 霆霓讪讪地撇了撇嘴:“喂,人家可没看上你呀。” 颜息单手托腮,撅着嘴巴说道:“你懂什么,她这是在激励我。” 霆霓简直哭笑不得,发自内心地赞道:“乐观真好。” 25章 杀人证据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清漪轩门前。 “你让开!”霆霓冷冷道,语气间透着威胁之意。 拦住她的,又是之前在落虹馆守门的小师弟,他看起来年岁很轻,长了两颗尖尖的虎牙。 上次在落虹馆,他根本没什么主意,很快被她支走了,可这次不知怎地,他变得非常执拗。 “师姐,师父说了,不能放人进去。”小师弟撑着双臂拦在门前,身体紧张的有些颤抖,可表情却毅然坚定。 颜息瞪着眼睛,恐吓道:“你还知道她是你师姐?当心我们禀明师父,将你逐出本教。” 他苦着脸道:“真的不行,师父吩咐了,任何人都不得进入清漪轩。” 霆霓看了眼颜息,一本正经说道:“别人不行,但我可以,你刚来不久不知道,我可是咱们清平教唯一……” “师父特别交代,尤其是师姐你。”小师弟表情无比为难,几乎拧成了包子褶。 霆霓表情一僵,有些难堪地看向颜息。 颜息一个眼神回馈过来,意为:要不要来硬的? 霆霓快速地考虑了一下。 师娘新婚之夜惨遭毒手,清漪轩作为案发现场,她是非进不可的,不管是替师娘查明真凶,还是还竹沥清白,她都别无选择。 她冲着颜息点了下头。 几乎是同时,颜息剑光一闪就扑了上去,却不料这么突如其来的一招,却还是被那个小师弟给躲开了。 更可气的是,他躲开颜息招数的同时,还不忘向他鞠了一躬,十分谦谨道:“师兄,领教了。” 说着他拔出了自己的剑,迎上了颜息的招数。 双剑交锋之下,霆霓很快就发现,颜息竟然不是这个小师弟的对手,她立刻拔出了剑,也参与到战斗当中。 一时间,清漪轩门前剑光闪烁,锵锵作响。 颜息一边打斗,一边忍不住对霆霓埋怨:“谁让你出手的?让我面子往哪儿放?” 霆霓一个转身,截住小师弟的剑锋,用力弹开,喘息道:“闭嘴吧!如果我们两个一起输,那才叫没面子呢!” 二对一,一连打了十几个回合,战况异常胶着,胜负难分。 颜息在空中一个翻转,用尽浑身力气踢开了对方的剑锋。 “不打了不打了!”颜息蹲落在地上,以剑撑地,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霆霓扶着腰间,也是呼呼喘着粗气,对颜息道:“他不是我们的师弟嘛,怎么这么难打?” “估计是最近教内事务杂乱,新来的这批弟子都没来得及比武排序呢。低估这小子了,不过想想也对,要不是师父看重他,能让他守门嘛!” 另一边小师弟则是抱着拳,点头哈腰的道歉:“师兄对不起,师姐对不起,对不起……” 颜息抹了把额头的汗,直起身横了他一眼:“你够了,羞辱谁呢!” 霆霓也是无奈至极,对小师弟讪讪道:“别客气,以后你就是师兄了。” 小师弟尴尬地挠了挠头。 颜息脸色潮红,看着清漪轩的大门,问:“还进吗?” “进!”她不假思索的说。 听见她如此说,小师弟瞬间站直了身体,握紧剑柄,警惕地看着他们。 霆霓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对颜息道:“我去想办法。” 落虹馆的门前,十几位同门师兄正从房中鱼贯而出,显然他们不久前正商讨正事,这会刚刚散去。 她来的正是时候,霆霓端稳了手中刚出锅的山药粥,走进馆内。 “师父,你饿了吧,我给你熬了红枣山药粥。”她声音清亮,一路走到他案边。 礼谦岚这时放下手上的长长的书信,转头看向她。 她裹着手帕将紫砂煲小心地放在案上,轻提开盖子,顿时香气弥漫:“师父,小心烫。” 礼谦岚看向紫砂煲,静默了片刻。 终于他持起白瓷勺,在煲内轻轻搅动两下,腾腾的热气渐渐包围了整张桌案。 他淡淡问道:“做了几次?” 她一愣,心道师父怎么知道?她不敢撒谎,如实道:“这是第三遍。我尝了,挺好吃的。” 礼谦岚舀了半勺,轻轻吹拂,送入口中。 她弯下身子,期待地看着他的脸:“怎么样?” 他点头:“嗯。”又继续舀了一勺。 她心下欢喜,顿了顿,终于说道:“师父呀,我看着,清漪轩门前怎么一直有人守着?”她故作一脸不解。 “莫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礼谦岚平静地说道。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谁?莫云?” 他抬眼看向她:“你不是还输给他了,这么快就忘了。”他毫不留情地一语道破。 “……” 原来那个叫莫云的小子,趁她煲粥的工夫,已经向师父告了状! 可恶! 她有些下不来台,尴尬地垂下头沉默半晌。 忽地,她仿佛下了什么决心,看向礼谦岚,直截了当道:“师父,我想进清漪轩。” “做什么?”他平静地问。 “找证据。” “已经过找了,很多人都进去看过。”礼谦岚放下了勺子,身体向后,挺拔地靠在椅背上。 “别人也不能代表我呀。”她语调放软,恳求道:“你就让我进去吧,师父。” 礼谦岚此时悠然起身,走向身后高立的架子,翻找几下,从中抽出一本书来,递到她面前:“这本书给你,回去好生读,明日我会查问你。其他的事,你就不要管了。” 霆霓连书名都没看,直接扣在了桌案上:“师父,我没心情看书,我想进清漪轩。” “不行。”他神色严肃起来。 “为什么不行,她也是我的师娘,别人都能出一份力,为何偏偏我不行!” “霓儿!”他语气严厉地叫着她的名字。 通常,他这样叫她的时候,就代表他生气了。也意味着,她作为徒弟,不可以再反驳他。 霆霓瘪着嘴,愤愤地将那紫砂锅端回到端盘里,却不料那紫砂锅并没坐稳,一下子倾倒,压翻了端盘一起摔下桌案。 她眼疾手快,本能地出手接住,而触到的那一瞬间才知道后悔,锅内的热粥尽数倾倒在她的手掌上,烫得她差点喊出声。 “霓儿!” 几乎是同时,礼谦岚抓住了她的手,徒手扫去她掌心的粥汁,对着门外焦急地喊道:“来人!” “速打清水来,再将雪清膏取来!” 茉莉火速打来了水,置于圆凳上,又一一备好了药膏和细布,看了眼霆霓红肿的手指,不由得咋舌:“哟,怎么烫成这样。” 礼谦岚拉过霆霓坐在他的花梨木椅上,他将水盆拉近,把她的双手缓缓浸入水中,仔细的清理掉上面的残粥。 他准备亲自替她上药,便一撩衣襟,在椅子旁蹲了下来。 这一动作把霆霓惊到了,她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惶恐道:“师父……” “别乱动。”礼谦岚强行把她按了下来,开始仔仔细细地替她上药,从红彤彤的手掌到每一根肿胀的手指。 霆霓坐着,而她的师父礼谦岚竟在椅子旁边蹲着,不管是什么特殊情况,这都不合规矩,更何况只是区区烫了手指这等小事。 她十指僵硬地撑着,心里极度不安,转头尴尬地看向茉莉。 茉莉也被眼前情景震撼到了。 这些年,她见过礼宗主运筹帷幄,不眠不休的样子;见过礼宗主教训弟子,严格冷肃的样子;也见过礼宗主面对盛家小姐,相敬如宾的样子。 唯独没有见过他如此一面,紧张又柔情。 茉莉猛然发现了霆霓的目光,立刻识趣的低下头去,开始收拾起地上残碎的紫砂锅和粥汤。 霆霓知道礼谦岚心疼自己,便安慰他说道:“师父,我没事,一点都不疼。” 他用细布一点点替她包上手指,训道:“该是你疼,做事如此莽撞,那粥洒便洒了,怎能用手去接?” “我也后悔了。” 她酝酿了半天,最后嗫嚅道:“师父,现在……我能去清漪轩吗?” 他没说话,替她包扎好了手,站了起来,低头看着她:“都这般模样了,还想着去?” 霆霓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的眼睛,重重点头。 礼谦岚无奈地看着她…… —— 颜息看着眼前这一对雪白的“猪蹄”,忍不住好奇,用力一捏。 直疼得霆霓龇牙咧嘴,狠狠还了他一脚:“你是不是虎?!” 颜息拧着眉头,难以置信:“你这是认真的吗?你这苦肉计牺牲也太大了。” “你当我想啊?早知如此就换你去了。快进去吧,待会天该黑了。” 清漪轩的二楼中间的房间就是婚房,也是惨事发生的地方。 房间内的摆设还是当天的模样,绣着鸳鸯的大红被褥整齐地叠在床上,边上是用花生,桂莲与红枣摆成大大的“囍”字,看上去却没有当日的颜色鲜亮。 床边一角的褥子上有块潮湿的痕迹,她知道,那是盛凝安的血,听人说,她是坐着死去的,当时就倚靠在这扇围栏上。 她注意到,西面的窗户是开着的,出事以后,尽管很多人进过这个房间,但礼谦岚特意嘱咐过,任何人不得动这里的一分一毫。 这就说明盛凝安被害时,这扇窗户就是打开的,行凶之人很有可能是越窗而逃。 可是她能想到的东西,其他人早已掌握了,她在窗边仔细检查了一番,果然毫无收获。 转头看向颜息,发现他正在抬头望着天花板,便走了过去:“你看什么?发现什么了?” “还没有。”他仰着头,说话有些变音:“不过,就得挑这种地方看,那些显眼的地方多少人看过,你能有发现就见鬼了。” 霆霓点点头:“有理。” 两个人便不再说话,各自用心搜索起来,任何可能的,不可能的,明面的,角落的都仔仔细细地摸索了一通。 太阳从西边轩窗中缓缓陷了下去,带走了满室的余晖。 颜息从床底下钻出来,扑了扑身上的灰尘,咳嗽道:“还真是什么都没有。” 霆霓满脸不甘,失望地叹了口气:“白忙了一场。如今只能期待那凶器能尽快查出源头。” 颜息不抱希望的摇了摇头:“这么久了还没有消息,凶器的线索八成也是折了。” “走吧,天已经黑了。”霆霓走向门口。 “等一下。”颜息突然说道。 霆霓奇怪地回身看他,却发现他对着那张床一动不动地站着,像中了邪一样。 她也朝床上看去,昏暗中一切影影错错,什么也看不清,她不禁紧张起来:“颜息,你干什么?” “床上……” 她慌张地咽了下口水:“床上,有什么?” 她忐忑地走回到颜息身旁,以他的角度看去,仍旧什么也没发现。 她伸出手,想要抓住颜息的手臂,不料却抓了个空。 颜息已然走向床边,他掀开了被褥,一脚踩了上去。 他站在床上,开始在床的围栏上摸索起来。 霆霓这才明白他的用意,不禁松了一口气,她发现自己手心里竟冒出了一层冷汗。 的确,他们刚刚差点放弃对床的搜索,其他人很可能也会忽略掉,虽然这样做多少有些不敬,但为了查明真相,也顾不得那些了。 颜息顺着围栏,一路摸到了承尘顶,由西至东。 忽然,他“咦”了一声,手指在一个地方来回摩挲了几遍,惊喜道:“这里有东西!” 26章 银针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颜息将他发现的那东西取了下来,借着窗外稀疏的月光一看,不禁欣喜若狂: “找到了,找到了!我就说嘛,当时怎么会没有半点打斗的痕迹,原来是因为这个,我们快去找师父!” 他高举着证据,兴奋地冲出了房间。 霆霓没能跟上颜息的步伐,孤身一人走出清漪轩,自行朝着落虹馆方向悄无声息地走着。 礼园的虽然大,但她想去哪,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可此时不知怎地,竟被脚下石阶一绊,“扑通”一下摔到了地上。 她双手包得像粽子,有些笨拙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索性在旁边的石廊椅上坐下,凉风吹得她后背发冷。 颜息找到的那东西,她似乎认得…… 不,她并非认得,只是和她认识的那东西十分相似。这世上相似的人且有二三,何况那是相似的物件。 她肯定,那不是她认识的。 她也不知道在此处坐了多久,直到颜息的声音传到她耳朵里,他在喊她的名字。 “我在这!”她大声应道,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有气无力。 混沌的夜色中,远远地,一个摇晃的灯笼便朝着这边奔跃过来。 颜息累得气喘吁吁,在她身边站定,奇怪地看着她:“你在这做什么?在自己家迷路啦?” “我,走累了,在这里歇一歇。” 颜息仍处于找到证物的极度兴奋中,并未多想,只说道:“我把那东西交给师父,你猜怎么着?师父当场脸色就变了,此时他正连夜召集各大教派,一起探讨那根银针的来头!” 他说着说着,表情突然一紧,将灯笼凑近她,低头看她的衣摆,道:“你身上怎么有血啊?” 霆霓低头,这才这才发现自己的两个膝盖渗出了点点鲜血,她不以为意道:“噢,我刚刚在那儿摔了一跤。”她看了眼不远处的石阶。 颜息看向那两级脚背高的小石阶,震惊地说:“你返祖啦?这也能算个坎!” 他回过头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的脸,静默了两秒,笃定道:“不对,你心里有事!” 他果断在她身旁坐了下来,灯笼放在他们二人中间,盯着她道:“说,到底怎么啦?” 她知道瞒不过颜息,可此时心里像一片荒地一样乱糟糟的,实在不想开口,便摇了摇头。 “别逼我动用私刑啊!我可心狠手辣,快说!”他不依不饶。 霆霓无奈,他知道颜息的性格,不问出个究竟是不会罢休的,只好把那晚在竹屋赏昙花时发生的事和颜息一五一十说了。 颜息听后僵住了,半晌,他双眼微微眯起,道:“果真是他……” 她立刻强调:“不是他,是有人要嫁祸于他。” 颜息吃惊地看着她,眉头担忧地皱了起来:“你……这么喜欢他?” 她被他没头没脑的话问得一愣,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我们在说师娘的事,什么喜不喜欢的……” 颜息叹了口气,目光一垂,盯着身边红彤彤的灯笼,神色看起来有些压抑:“你喜欢他已经影响到你的判断了,天底下只有你一个人觉得他是好人。” 她缄默着,许久后才说道:“他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跟师娘的死没有关系。” “你瞧瞧,铁证就摆在眼前,你还包庇他。”颜息负手无奈道。 她更无奈,叫道:“那算哪门子铁证,相似的银针,我能找出千个万个。” “我们发现的银针可与普通的不大一样……” 颜息话慢慢停住了,突然觉得这种争辩没什么意思,他无可奈何地吐了一口气,说道:“多说无益,反正师父正在查,早晚能有个定论。” 她微微抬眼,目光渐渐落到了远处,眼中映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眼神却慢慢暗下来,声音低沉道:“如果真是他……我第一个叫他偿命。” “那就好,爱情没有戳瞎你的双眼。” 颜息起身,提起了灯笼:“走吧,别在这和冷风较劲了,回去把伤口处理一下。” 第二日,礼园平静。 第三日,礼园仍旧平静。 第四日,霆霓终于按耐不住了,她跑去落虹馆,想当面问问礼谦岚进展如何。 刚到落虹馆门前,恰好碰上礼谦岚推门而出,他今日穿着不同以往,一身束腰缚袖的黛色长衫。 霆霓上下一看,神色立刻紧张起来。 他只有作战时才会穿这一套,说是“战袍”也不为过。 “师父,你要出门?”她看着他问道。 礼谦岚长腿迈开,向大门的方向走着:“北陲山那边出了些麻烦,我即刻启程前去支援。” “路远吗?”她快步跟在身侧。 “嗯。”他低头收紧袖口的绑带,同时嘱咐道:“你留在礼园一步也不准离开。” 她犹豫了一下,问道:“师父,银针的事有进展吗?” “嗯,等我回来再议。”他调整了一下腰间的剑佩,看了她一眼,有所深意地强调道:“莫云会留下。” “……”不仅不让她出门,还专门留了一人看管她。 礼谦岚身姿挺拔,目视前方走出了礼园的大门,后面跟着身着青灰色长衫的弟子队伍,宛如他身上一块舞动的披风。 礼园门前罗列着排排战马,众人纷纷跃马而上,场面威风而壮观。 目送着队伍走远,霆霓刚一转身,便看到了不远处师父的“眼线”——莫云。 莫云朝她招手,腼腆地笑了笑:“师姐。” 她回以苍白的笑容:“好巧。” 转身间,她脸上的笑容便凋落无遗,只剩下无边的苦恼。 霆霓一路走回房间,莫云便在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直到回到房间,紧紧关上房门,才终于见不到他了。 但同时,她也把自己关在了房间。 桌椅,茶盏,天花板……无所事事! 其实从小到大她都没什么正事,武艺不精,厨艺不精,琴棋不精,书画不精,整日和颜息一同嘻嘻哈哈,吵吵闹闹,倒也乐得自在。 无所事事的日子过了这么多年,怎么现在倒觉得难熬起来,明明什么都没变,她可以立刻去找颜息,趁着师父不在,肆无忌惮地胡闹一番…… 可为什么此时她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她坐在桌前,从怀中掏出两样小东西,都是药包,一只是碧青色绸布,上面绣着一只红鲤鱼,另一个是棕灰色麻布,上面丑秃秃。 她握着麻布的药包放在鼻翼下深深一嗅,脸上不禁有了一丝安定。 至于这个麻布药包…… 那晚宴客厅宾客散尽后,她又一人悄悄摸回去,钻到桌子下面,好不容易才找回了它,当时的样子着实有些狼狈。 “当当当!”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了她一跳:“谁?”她应着立刻把药包收进怀里。 “我进来了啊!”颜息毫不见外,推门而入:“你做什么呢?” 她抬手抚了抚头发,掩饰刚刚的慌乱:“还能做什么,师父又不让我出门。” 颜息在她门前看到了蹲守的莫云,他就已经猜到了。 他在她身旁坐下,道:“师父不让你出大门,又不是房门,要不要去……” “不要。”她双手托腮,一口回绝。 颜息扫兴地看着她,不禁揣测道:“莫非你真想出门,你要去哪?” 她双眼一亮,看向她:“你有办法?” 他理所当然地摇头:“没有啊。” 她失望又不屑地撇了撇嘴。 “能有什么办法,我俩加一起,也打不过人家。” 这一点,霆霓无可否认。 “其实……”颜息缄默了半晌,神色有几分为难,说道:“我刚在来的路上就一直在想,有件事要不要跟你说。” 她没什么兴趣,敷衍地问:“什么事?” 颜息犹豫道:“这件事我若说了,师父一定会骂我,可如若不说,又不够义气。” 她眼帘微抬,盯着他的脸,没耐性地说:“到底什么事?别卖关子。” “真不是我卖关子,我正在考虑嘛,你最好想点办法贿赂一下我。我吧,……可好贿赂了。”他不禁羞愧地笑了,露出一口齐刷刷的小白牙。 她太了解颜息了,别看他此时没个正形,但她隐隐觉得他口中的事不太简单,不由地坐正了身体,好言说道:“等下让茉莉给你做酱肘子,你若找她,她八成不理踩,我若找她,茉莉肯定会应下的。” 颜息兴奋地打了个响指:“成交。” “快说!” 他看了眼门外莫云的方向,压低了声音道:“昨天晚上师父把我叫过去,让我看了一下去竹屋的路线图,问我是否有偏差,那图也不知是谁画的,精细得很。” 她闻言脑子瞬间乱了:“去竹屋?师父他们是去竹屋,他骗我是去……” “没有骗你,北陲山那边的确需要支援,不过你想啊,师父亲自出马,必然刀过竹解,一来一回也就几日,难保师父不会直接转去竹屋,向鬼医圣手讨命,动一次兵,平两场事,多划算啊。” 霆霓在圆凳上坐不住了,站起身来,皱着眉头缓缓踱着步,她的脑子里此时特别乱,就像搅成一团的渔网,毫无头绪。 怎么办啊?真的要她眼睁睁看着他们二人兵刃相向? 颜息从桌上为自己倒了杯水,喝了起来:“你着急也没用,师父把莫云留下,就是怕你出去捣乱,你就安心在家里等,等师父回来一切都明了了。” 她忧虑道:“等师父回来一切都晚了。” 颜息看着她,又低头晃动两下杯中的水,嘲讽地笑了出来:“老话皆云,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今我算是见着了。说白了,你就是一心在意那鬼医圣手。” 她走至他跟前,看着他的脸,正色道:“不止是他,师父有朝一日发现自己错杀了他,师父会安生吗?” “你就认定他是无辜的?”颜息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皱眉道:“你长脑袋只是为了显高吗?” 霆霓不想与他拌嘴,无声地白了他一眼,又在房间周旋了两圈,突然她脚步一顿,仿佛下了什么决心,道:“不行,我必须得出去。” 颜息头疼地“啧”了一声:“你这个时候得认清局势,就算你不帮师父,也至少是个中立态度,总不能掩护外人,而且那个外人还是我们的‘弑母仇人’” 弑母?!她嫌弃地瞪着他。 “师父为父,师娘为母嘛,你可不能伤了师父的心,白养你这么大了。” 她重新坐了下来:“我当然知道,我怕的只是师父冤枉了他,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是他,我霆霓绝不手软。” 颜息看着她,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反正,作为朋友,该不该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了,该劝的我也劝了,到底怎么办,看你自己吧。” “好啦,我心里有数。”她推了把颜息:“朋友做到底,你得帮我。” 颜息为难地抓了抓耳朵,顿了顿道:“这件事,我本不该插手,但念在你……” 他努力地翻了翻白眼,半晌后却只是空洞地动了动嘴唇,硬是没想出霆霓的半点好来。 霆霓也飞快转动脑子,赶紧提醒道:“十一岁那年!那年,你受罚不准吃饭,我把我的饼分给你一半!” 颜息认真回忆了一下,立即一拍即合:“对,那时候你牙疼,你把外面的硬皮都剥给我吃了。” “……”她干脆地问:“算不算?” 他立刻点头:“算!” “那好,我们一起把他解决了。”霆霓下巴点了下眼门外方向,她凑到颜息耳边说道:“不如,打晕?” “那你来!”他立刻推开撇净,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们可以偷袭嘛!” “还是你来!” 她白了他一眼,又道:“要不……灌醉?” “你忘了他是谁的徒弟,任务在身,酒色不近,这是清平教的规矩。” “现在不是休闲时间吗?” “姑奶奶,你是休闲,他执行任务呢!” 她苦恼叹气:“那怎么办啊?” 颜息也皱起了眉,陷入了良久的思索。 忽地,他眼珠一转,眼中放出光亮,眉心的疙瘩也顿时化开。 “你过来。”他在她耳边絮絮地说了一段话。 她听着,嘴角缓缓浮现出邪恶的笑意:“……能行吗?” 27章 捉迷藏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莫云师弟!”霆霓与颜息走出房间,二人脸上皆笑容可掬。 霆霓手上挥舞着一条黑布,几分兴奋道:“我们来玩捉迷藏吧。” 莫云此时已然站了起来,神色警惕道:“我不会。” 颜息走过来拉他:“这有什么不会的,我教你。” 他下意识地瞄了眼霆霓手中的黑布,向后退了一步:“……我不想玩。” “放心吧,不蒙你的眼睛。”霆霓说着把那块黑布系在自己的眼睛上:“开始了啊,被我抓到的人就要趴在地上学狗叫。” “快躲呀!”颜息扯上了莫云一起躲闪。 就这样,莫云被迫营业,又加入了几个同门,倒是玩的十分尽兴。 一直到了晚饭时分,颜息摘下了眼上黑布,笑道:“好久没这么开心了,咱们晚饭后继续,到时候乌漆墨黑的更刺激。” 还没等莫云回答,霆霓便说道:“谁也不许扫兴,不合群的人清平教可容不下他。” 莫云便没再多说什么,毕竟这个游戏只是个游戏,对他的工作没有任何威胁。 饭后,霆霓悠闲地逛到花园,莫云依旧在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暮色昏黄地照着一前一后两个身影。 莫云左右顾盼:“怎么就我们两个?颜息师兄他们呢?” 霆霓在花坛边坐了下来,眺望着夕阳,悠然地摆着腿:“他呀,去请些人和我们一起玩游戏。” “请人?为什么呀?”莫云一头雾水。 霆霓看向他,神秘一笑:“游戏要和专业的人玩才有意思,那是一群……捉迷藏的酷爱者。” …… 而此时礼园偏僻的一角,颜息正带领着一群姹紫嫣红的女子翻墙进入了礼园。 他在墙根下,接过一个又一个娇艳颜色,他由衷夸赞道:“虽然各位看起来弱柳扶风,却个个身手了得,在下佩服!” 红衣女子舒展着衣裙,当仁不让骄傲地说:“那是自然,我们姐妹哪天不服侍几十个男人,若是体力不支,恐怕早就散架了。” 紫衣女子也应和道:“这哪是那些千金小姐能比的,不是我等看不起她们!” “说得好!你们有这样敬业精神,我就放心了。”颜息满意地点头,走在前面引路。 他边走边解释道:“等一会你们见到一个穿着和我一样,长了两个虎牙的男子,那就是今天的主角,很喜欢玩捉迷藏。” “但这个人就是秉性特别怪,明明心里欢喜,表面上却会凶你们,越欢喜,越凶狠,你们可一定要扛住了。” 女子们纷纷点头,脸上充满了应对挑战的激情。 紫衣女子忽然发问:“只是捉迷藏?” “额……” 颜息尴尬地咽了下口水:“对,别的就免了吧,各位皆是女中豪杰,我怕他……散架。” …… 莫云蹲在地上,已经等得有点犯困了。 这时他隐约听到熙熙攘攘的声音,起身一看,只见一群花花绿绿的人正朝这边走来。 尽管是在这微冷的天气里,她们仍穿着单薄,各个袒肩露腿。 他满头问号,看向霆霓:“师姐……她们……” 霆霓露出了笑意,看着那一群莺莺燕燕越飘越近,不禁感叹:“专业的就是不一样。” 还未等莫云弄清是怎么回事,那一群花花绿绿的,已像一阵风似的飘然而至。 他来不及躲闪,立刻被她们包裹在其中,这些人对他上下其手,又搂又抱,又拉又扯。 其中一个已经不由分说地把他眼睛蒙上了:“公子,捉迷藏开始啦!” 他彻底慌乱了,一把扯掉纱巾,吼道:“你们放开我!走开!” 不成想这些女人竟丝毫不怕,反而笑得更开心了:“果然是很凶呢!” “对呀,还会龇牙!” 颜息站在外围提醒道:“莫云师弟,本教规矩你该知道,切莫与不识武艺的白丁动手,尤其是女子。” 莫云却真真涨红了脸:“师兄,可她们……摸我。” 颜息努力憋住笑,正色道:“捉迷藏嘛,哪有不摸之理。” “我不玩了!”莫云嘶吼,额头上冷汗直流:“走开!” 看着这呆萌的小师弟身上坠了这么多莺莺燕燕,打又不能打,越吼她们越兴奋,他几乎已经崩溃了,如此场面可不多见。 霆霓满意地欣赏了一会,才起身和颜息交换了一下眼神,脱身而出,逃之夭夭。 颜息留下控场,一是控制莫云,不能让他轻易脱身去追霆霓,二是控制这群姑娘们,她们如此热情似火,可不能来真的! 两天后,一个惊人消息炸响了整个媒香阁。 梅老板身穿一张红亮的长衫,笑意款款地站在一楼中央的方台上,嗓音清亮无人能及,仿佛能穿石遁海: “各位,此消息确凿无疑,我的几方耳目皆已证实,礼宗主在北陲山大胜而归,没有原路返回,而是一路向东进发,必是去寻那鬼医圣手了。” 众人皆欢喜:“这下有好戏看了。” 梅老板继续笑道:“欲知后事如何,在座各位莫要离开,我的各方耳目正在卖力打探,在下不才,承蒙各位关照,今日有何消息都将当场说与众人听!” “好!”宾客们齐声叫好,上下四层掌声雷动。 大家纷纷议论起来,今天的形势会以何种结局收场? 有人说,礼宗主痛失爱妻,此一番来势汹汹,必然能斩鬼医圣手于今日。 又有人说,鬼医圣手既然敢这么做,一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他若没有真本事,也活不到今日。 ……… 一石,一人,一马,一葫芦,几张大饼。 霆霓在此处已经静等了两天两夜,这里是去竹屋的必经之路。 她若现在出发,快马加鞭,只需一盏茶的功夫便可见到那人。 她可以告诉他接下里会发生什么,但那样做无异于是背叛。 背叛对她恩重如山的礼谦岚,打死她也不愿意,可是,她也不会看着那人冤死。 与其说她是中立,不如说是重真相。 终于,她感受到了期待已久的大地微弱的震颤,那是群马奔跑的声响,由远及近,她知道,师父终于来了。 他从那块大石头上站起身,安静地等着,直到众人驾马至她跟前停下。 “师父!”她叫道。 此时的礼谦岚风尘仆仆,额前的发丝有几分凌乱,看上去有些疲惫,见到她,他并不算太惊讶:“你还是来了……” “来了。” 她驾马跟在他身侧,随着马蹄微微颠簸着,酝酿了半晌,终于问道:“师父可有证据?” “银针。天下用针者本就无多,而凭个人习惯,银针形态不一,清漪轩找到的这一种正是他的。”礼谦岚目视前方,眼中多出几道红血丝。 “即便是他的,师父又如何断定不是他人嫁祸?” “不得判定,故而,我会亲自问他。” 她闻言点头,有了几分安心。果然,礼谦岚从来不会让她失望。 他这时转头看向她,郑重地说道:“你去则去,但要谨记约法有三,其一,你在人群后不得露面;其二,不得言语,其三,若是交起手来,你需躲离百步以上。” 她微微转开头,没说话。 “霓儿?!”他训道。 她最终点了头:“我知道了。” 竹屋前边是一大片竹林,原本十分幽静雅致,此时却被清平教的人马塞的密不透风。 小童正端一盆水出来,见到门前的场面,他微微一怔,却没有十分惊讶,似乎也是司空见惯了,泼了水,转身回了屋。 礼谦岚身边有一人踢马走到了前方,那人身材高挑,面色黝黑,头上发色黑白相间。 霆霓见过这人几次,礼谦岚每次出门作战都会带上他,想必是位智勇双全的军师。 只听他高声喊道:“竹公子,清平教礼宗主,前来有密事相谈。” 里面静悄悄地没有声音。 那军师的音量又高了几度,把刚刚的话,重新喊了一回。 这时,那房门一动,只见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走了出来,那小童皱眉道:“小点声,他在午睡。”说完便转回屋内,将房门关严。 军师神色微凝,转头看向礼谦岚,等他定夺。 礼谦岚在马上稳坐不惊,淡淡道:“继续。” 军师鼓足了劲,继续循环呐喊。 那屋里依旧毫无回音。 “好了,足矣。”礼谦岚摆了个手势,“弓箭。” 立刻有一把长弓箭递到他的手上,他双臂发力,将弓缓缓拉开,弓弦发出强劲的铮铮声。 “师父……”霆霓混在人群里,沉沉地叫了他一声。 话音未落,“咻”的一声那箭竟已经飞了出去,在堂屋的窗上留下一个残破的孔洞,那正是竹沥的房间。 众人屏息等待。 没过多久,果然有一人推门而出,步态有几分慵懒。 此人身穿麻布白衣,手上拿着一只斗笠,而那斗笠上,赫然插着一支箭。 他面无表情走向门口,清风吹拂着他的白衫,有几分清冷意味。 他站在马队面前,托起那只斗笠,眼神晦暗不明:“谁干的?” “在下清平教,礼谦岚。” “有人认便好。这窗户,这斗笠……”竹沥冷眼看向他:“……你得赔。” “好说。不过竹公子要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礼谦岚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揭开手帕,一件东西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白光,他持在手中,问道:“这东西你可认得?” 竹沥只看了一眼,便爽快答道:“我的。” 礼谦岚脸色一深,凝重道:“不再好好看看?” 竹沥嘴角一挑:“出自我手,怎会认错。” 说话间,他的手在袖口上飞快一动,指尖已多出了一枚银针,和礼谦岚手上的一模一样。 忽地,他指间一弹,那东西也向着清平教众人的方向飞了出去。 众人顿时惊了,纷纷挥剑去挡,却始终没找到那东西飞去了哪里。 而此时,礼谦岚手上多出了一枚银针,他上下比对,果然毫无二致。 礼谦岚的眼神又深了几分,犀利地看着他:“八月初九当晚,你可曾去过清漪轩?” 竹沥神色散漫,道:“记不得。” “清漪轩,乃是新房。” 竹沥顿了一下,慢慢吐了口气:“去过。” 众人哗然,这杀人凶手竟敢当场承认了。 礼谦岚紧紧地握起了拳头,盯着他的脸,一字一句寒声问:“凝安,是你杀的?” 28章 她会用剑了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凝安,是你杀的?” “不得了哟,清平教在这里设了公堂,审起了案子。” 一个极具穿透力的公鸭嗓音从身后竹林里传来。 众人纷纷回头,只见另一个队伍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走到了他们身后。 说话的人弯身走下马车,是个中年男子,穿着宫廷服饰,脸上却干净地没有一点胡须的痕迹,加上他说话的低柔嗓音,并不难猜出他的身份。 虞公公负手走到竹屋门前,看似客气地对礼谦岚鞠了一躬,嘴上却不阴不阳地笑道: “咱家难得出宫一次,竟能在这里能碰上礼宗主,说来着实有缘。不过咱家听着这个意思,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礼谦岚危坐在马背上俯视着他,眼神透着冰冷:“只怕不是误会。” 虞公公阴阴冷冷地笑了两声,不再接话,迈开步伐走到竹沥前面。 他向竹沥深深弯下腰:“竹公子。陛下有请,请您速速收拾行囊,同我等进宫。” “他走不了。”礼谦岚声音冷峭。 闻言,虞公公脸色一沉,缓缓转过脸瞪向礼谦岚:“不知礼宗主言下何意,莫不是存心忤逆圣意?” 礼谦岚分毫不让:“他身上关系着人命大事,尚未交代清楚之前,哪都不能去。” 虞公公面色一黑,刚要说话,另一边的竹沥突然接话道:“虞公公,天气冷了,我实在懒得出门,劳你替我回了陛下。” 虞公公眯起双眼,细眼如丝瞥向礼谦岚:“礼宗主所言的人命大事,可有证据,若是空口无凭,倒有欺人之嫌!” 礼谦岚伸出手,在他面前竖起两枚银针:“这便是证据,左面这枚银针是在亡妻房中发现的,而右面这枚正是他的,两枚银针绝无二致,亡妻之死竹公子作何解释?” 礼谦岚说着看向竹沥,眸中有浸满霜雪般的寒气。 而此时的竹沥并没在看他,身体向后轻轻一靠,有些疲乏地倚在木门上,幽幽地叹出一口气。 “给咱家瞧瞧。”虞公公走至礼谦岚的马下,从他手中接过了银针。 他放在眼前仔细端详,脚下缓慢踱着步,最后啧了啧嘴:“两枚绣花针也算得上证据!”说着手臂一闪,随手便丢去了草丛中。 下一秒,礼谦岚的剑已经架在了虞公公的脖子上,他忿然作色,目光尖锐:“捡起来。” 几乎是同时,礼谦岚余光看到一个庞大的身影,掠到了自己身边,一只结实壮硕的拳头逼到了他的胸前。 场面瞬间乱了,两方人马皆剑拔弩张起来。 旁边的军师扶了下礼谦岚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宗主稍安勿躁,他就是褚十三。” 礼谦岚冷眼瞥了眼身旁的褚十三,他身形魁梧高大,与马齐高,额头奇宽,发须蓬乱,嘴唇厚实,壮硕得好像一堵墙。 据说他刚出生时,便有十三斤重,遂取名褚十三,从小力量惊人,能举鼎搬山。 后来不知何处练就一身武艺,只消一拳,便可使人五脏俱碎,筋脉断绝。算得上这世上一等一的高手,一直为皇家效力。 “你们要打便走远些,别把我门前弄得乌烟瘴气。”竹沥抬手拔掉了斗笠上的箭羽,将斗笠扣在了头上。 有褚十三在,虞公公有恃无恐,面不改色,对竹沥恭敬道:“竹公子,您可莫言推辞了,快随我等入宫吧,留在这里怕是给人白白欺负。” “不算欺负……”竹沥轻薄的嘴唇阖动,语气轻描淡写:“盛家小姐,是我杀的。” 此话一出,众人同时朝他看过去,一双双瞪圆的眼睛写满了难以置信。 礼谦岚握剑的手瞬间暴起了青筋。 虞公公傻了眼,随即又干笑了两声:“杀人哪有自己承认的,真相究竟如何,还有待查证……说到底,他也是皇家的人,咱家自会将他带回去交给陛下,严加盘查。” 虞公公边说边斜眼瞄着礼谦岚,显然就是说给他听的。 而此时的礼谦岚脸色铁青,眼中像是攒着两团火,仿佛下一秒就要势不可挡地迸发出来。 看得虞公公一阵心虚,不自觉地朝着褚十三边上凑了凑,心里慌忙地盘算着该如何收场。 而就在这时,所有人都不曾想到,一个身影忽然从人群中窜了出去。 那道青灰色身影,不偏不倚落在了竹沥身边。 当竹沥看清这人的一瞬间,他那双淡漠不惊的眸子里竟闪动出几分难得的光彩。 “噗!” 直到一把利剑毫不犹豫地刺穿了他的胸口,他的身体猛地一震,眼中的光才渐渐暗了下去,低头去看那把熟悉的剑。 霆霓双眼猩红,面无表情地瞪着他:“你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你说的,我都记得……” 他的脸色已然一片苍白,并没太多疼痛的感觉,只是寒冷,透心刺骨的阴寒。 她冰冷地看着他,脸颊上缓缓流下两滴清泪,颤抖道:“我说过,如果真的是你所为,我定会杀了你。” 新鲜的血从剑的缝隙慢慢晕染开,在他胸口的白衣上化成一朵刺眼的红花,不断蔓延盛开。 他的头一点点垂下,斗笠遮盖住他的脸,只听他无力地低笑了一声:“终于会用剑了……” 竹屋门前有数百人之多,可此刻却寂静如夜,连风都停了。 …… 同样安静的是媒香阁的傍晚,媒香阁向来是人们午间打发时间的好去处,可今日直到傍晚也没有一人离去。 满堂宾客皆屏气凝神地听着,连喝茶吃瓜子的声音都没有了。 只有梅老板一个人的声音,响亮而激昂: “女弟子一剑直插鬼医圣手的胸口,可谓绝情至极。要说这天底下能杀鬼医圣手的,也只有这个女人了,由此看来无论是英雄还是魔头,都难过这美人关!” 他继续道:“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无论是礼宗主,还是虞公公,抑或是几百精兵。唯有一个人还很清醒,那正是举鼎搬山,断筋绝脉的褚十三。” “敢问,他们此次一来所为何事?不正是接鬼医圣手入宫,如果鬼医圣手死了,难不成要抬尸进宫?电光火石间,他思考完毕,疾步如风,一个飞拳朝那女弟子冲了过去。” “要知道褚十三是何许人也,只要他全力一击,连一棵百年大树都能拦腰击段,这些年他一心保护圣驾,多少行刺的高手死于他手上。若是这单薄的女弟子,中上这一拳,那是绝无生还的可能。” “礼宗主护徒心切,奋不顾身,一个飞身便冲了过去,可是这哪里还来得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各位,不妨大胆猜一猜,最后结果如何?” 众人议论声起,如雀鸟群啼,叽喳一片。但很快又归于平静,纷纷看向梅老板,等待他的公布。 “任谁都没有想到的是,那鬼医圣手竟会拼尽最后一点力气,拉着那女徒弟飞速一转!于是这一拳啊,结结实实地打在了鬼医圣手的背上。” “一大口鲜血喷薄而出,落在空中,落在地上,也落在那女弟子的脸上,这女弟子怕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刚刚要杀的人,竟会拿命护着她。” “若是那一剑不足以要了鬼医圣手的命,那褚十三这一拳足以震碎他五脏六腑,鬼医圣手,必死无疑了!” 如此反转的结果,令满堂宾客唏嘘不已。 此时,那些向来恨他入骨的人并没有拍手称快,反倒仰面哀叹了一声。 更有位女侠客,惋惜感慨:“素闻鬼医圣手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竟想不到还是个多情种,可惜,可惜……” 乌蒙蒙的日暮中,宾客三三两两从媒香阁内出来,他们说着,骂着,可脸上的表情却畅快无几。 鬼医圣手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也带走了一大部分的恶。 可是,这个江湖需要恶,正义之士更需要,如果人人都扮演君子,那谁来衬托高尚? …… 皇宫的雁耳楼,太医们匆忙地进进出出,上一波灰头土脸还没走,下一波已经手忙脚乱地到了。 皇帝站在内室的中央,背对着床,他再也不想看到他血肉模糊的伤口,和那张痛苦而扭曲的脸。 想他医术如仙,救人无数,如今轮到他自己命悬一线,谁会来救他?那些人巴不得他死! 皇帝周云锦生着一双俊美异常的桃花眼,所到之处多情迭生,仅凭这双媚眼便足矣魅惑众生,祸国殃民,却偏偏自己就是帝王。 而此时这双眼却幽暗至极,仿佛结满了冰霜,他朱唇轻启,声音很轻很淡:“你们就是这样给朕办差事的?” 他面前的地上正战战兢兢跪着两人,正是虞公公和褚十三。 虞公公小心地解释:“陛下,是咱家办事不力,那个女子突然冲出来搅局,谁也没想到一个黄毛丫头,竟能伤了竹公子。” 周云锦嘴角阴沉地一笑:“她伤不了,你却可以。”他眼波一转,看向褚十三,眼神里仿佛藏着冰刀一般犀利。 褚十三体型庞大,此时局促而略显笨拙地叩首:“小人失手,望陛下恕罪。” 他渐渐收回目光,眼睛里慢慢变得空洞,幽幽说道:“他死了,尔等陪葬。” 他的声音依旧如羽毛一般很轻很淡。 …… 三日后,未时三刻,皇宫传出了消息:竹沥死了。 …… 这消息传到礼园的时候,礼谦岚正在霆霓房中。 自打霆霓从竹屋回来就一直吃不下东西,强行咽下又很快就会吐出来。 几日下来,整个人熬的蜡黄肌瘦,连眼窝都塌了下去。 此时茉莉又端来了细粥,将霆霓从床上扶起。 她舀起半勺缓缓送入口中,那双唇惨白没有一丝血色,仿佛比这清粥还淡。 只勉强喝下了一口,细细的汗珠便从她的额头渗出,勺子“哒”的一声落回到碗里,她无力地摇了摇头。 “非喝不可。”礼谦来端过粥碗,勺子轻轻搅动:“我来喂你。” 她自是担不起,虚弱的抗拒:“师父……” “别再说话了,省些力气。”他舀了半勺粥,送到她嘴边:“清平教的人没有饿死的。” 她只好张开嘴,勉强吞下几口。 礼谦岚用手帕替她拭去头上的汗珠,忽听窗外有弟子急急地的叫了声“师父”。 他侧头看去。 茉莉立即福至心灵,立刻将碗接了过去,继续喂起来。 “一定让她都吃下。”礼谦岚交代后便出了门。 那弟子一见到礼谦岚便迫不及待地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师父,刚接到的消息,未时三刻的时候,鬼医圣手……” 可是那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远,霆霓撑着身体侧耳去听,依然没有听完整。 她慌慌地问:“茉莉,你听见他说什么了吗?” 茉莉端着粥,摇头。 突然,霆霓只觉胃中一搅,哗的一声,刚刚吃的粥又吐了出来。 茉莉忙用木盆接住,她胃中喝的粥两口便吐没了,痛苦地干呕了几下,直到最后,一口鲜红粘稠的东西吐了出来。 “姑娘!”茉莉惊呼。 霆霓翻在了床上,用手掩面,无声地恸哭起来。 她浑身搐动,仿佛正承受着撕肝裂肺一般的痛,身体扭曲成一小团。 即使她再愚笨,也猜得出来,刚刚传来的是什么消息…… 29章 宫囚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这位采花大盗先后糟蹋了六位姑娘,就连县令家的二小姐都未能幸免,县令气得鼻孔生烟,当即改了告示,有提供有效线索者悬赏一千两白银!” “说起采花贼,不比财物盗贼,向来是江湖人士所不齿的,历史上比较有名的有那么几位,这第一位……” “我说梅老板……” 梅老板正说得起劲,忽然被陈麻子打断。 陈麻子身处二楼,手提着壶耳撑在栏杆上,低头看着梅老板:“听说鬼医圣手没死,是真的吗?” 梅老板面子上缓缓一笑,可他此时心里是极其不痛快的,今日自从这些宾客踏入媒香阁的大门,就没有一刻停止过议论这件事,包括他刚刚尽情演讲的时候。 “此事仍待查证,我媒香阁向来只说确凿消息。”他端起案上的香茶,小小饮了一口,嘴唇却有些发白。 两个月前,皇宫内传出鬼医圣手毙命的消息,可是两个月后的现在,不知怎地,又有人在坊间传言他是假死。 而最让他心里没底的是,这件事居然是他听自己的宾客说出来的,这对于一个专门贩卖消息的生意人来说,无疑是莫大耻辱和危机。 可是他在皇宫内的那些耳目的确没有打探到任何消息……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鬼医圣手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宫内,什么消息能避过皇宫,而在坊间流传开呢?他实在想不明白。 梅老板的声音提高了几度,声音脆亮犹如铜铃,继续之前的话题:“历史上比较有名的采花贼有那么几位,这第一位……” “难不成鬼医圣手真是假死,逃脱这杀人的罪名?”柳秀才大胆猜测道。 紫袍胖子回道:“那他能躲一辈子不成?只要他露了面,清平教早晚不会放过他。” 冷面剑客没有抬眼,只讥讽地冷笑一声:“他能活?褚十三出手,哪怕是一头象,也能放倒。” 梅老板不禁嗓子好,听力也优于常人,包括那些低声窃窃的话他都听在耳中,急在心里,表面上还是潇潇洒洒的梅老板。 ——— 颜息敲开了霆霓的房间,毫无疑问,她又埋在桌上写字。 她没有抬头,好像不知道有人进来了一样。 “我出去给茉莉买云卷糕,多买了一份。” 颜息把一个纸包放在桌上摊开,里面整齐摞着一个个的云卷糕,雪白的糕卷上面粘着点点黑芝麻,卖相十分诱人。 霆霓淡淡收回目光:“你都拿给茉莉吧,我不饿。” “听人说,吃甜食心情会变好。” 她顿了一下,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我看起来心情很不好吗?” “我可没说,我只说心情会变好,至于你现在好不好,你自己知道。” 颜息顺着她桌上的纸张看下去,右侧地上写完的纸已经拖了很长,如同一条雪路。 而她房间一角也摆满了她写过的字,一卷卷垒在一起,就像一堆巨型云卷糕。 他疑问道:“你以前,不喜欢写字啊。” 她一边看着书,一边抄在纸上:“师父说了,人如果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永远不会长进。” 颜息低头看着她写在纸上的字,不禁撇了撇嘴,练了三个月,依旧看不出长进。她的书法是师父亲手教的,只可惜一点精髓也没悟到。 他转身搭坐在桌上,说道:“师父也说了,写字能静心,是吧?” 她没说话。 “哎,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媒香阁吗?那个茶楼,茶钱贵的出奇。我今天去坐了坐。还意外听到了一个消息,你猜是什么?” 她没抬头,也没停笔,只答道:“不知道。” “你至少猜猜嘛!” “不说算了。” “别的不见长进,脾气倒长了。”他叹了口气说道:“我今天听有人说,鬼医圣手没死……” 她依旧没抬头,好像没听见一样。 “哎!墨化了!”颜息立刻提醒道。 她一回神,只见自己笔下不知何书化成一个浓黑的大圆点,她用笔勾抹掉,看了眼书册,继续动笔:“与我何干?” “但是现在消息还不能确定,很可能是我们没出钱,毕竟茶馆的消息是用来卖的,要不你借我些银两,我向那老板打听一二?” “我没有钱。”她继续看向书册。 “真不想知道?” “不想。”她再次看向书册,依旧没能记住自己接下来要写什么。 “那好吧,我走了,你好好静心,不对,好好写字。” 霆霓继续埋头写字,反复看着书册,写下一个个越发艰涩的文字。 忽然,哒的一声,一滴水落在纸上,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她手中的笔并也有停,继续僵硬地写着,那字迹歪歪扭扭,分崩离析,就像一道道伤疤…… —————————— 皇宫的雪泉景色四季都美,此时天气冷了,那泉水里冒出温柔缱绻的薄雾,将周围的木石亭栏点缀地犹如仙境一般。 男子立在雪泉旁,已经有半个时辰了。 他身上披着一件纯白的裘毛披风,五官犹如刀削剑刻一般精致好看,只是脸色和唇色有些白的不正常,似乎身体十分虚弱。 他望着眼前的迷蒙的雪泉,那目光恰似这汪雪泉一般氤氲,仿佛隔着一层烟雾。 这时身后一串脚步临近,一旁伺候的宫人转头看清了来人,脸上表情犹如大难临头,立刻跪倒在地:“陛下,竹公子执意……” 周云锦淡淡地抬了下手,阻止宫人继续说下去。 他走到他身后,质问道:“朕的话,你忘了?” 竹沥转身,缓缓向他行了一礼:“陛下下朝了?” “朕说了,你身体还未恢复,一步也不准离开房间。”他神色责备地盯着他。 竹沥嘴角露出一丝淡笑:“陛下莫不是忘了我是谁,病情我比谁都清楚。” 周云锦神色冰了几度,侧头看向身后方向:“看来是这些手下的不中用……” 此言一出,身后跪倒的那几个宫人纷纷面如土色,一个劲地磕头,大呼饶命。 竹沥的脸上波澜不惊:“陛下杀了他们正和我心意,几次三番碍我的事。” “碍事?”周云锦冷哼一声:“论起碍事,哪个比的上你,若不是你鲁莽行事,褚十三怎么会成这样。他出手你是知道的,迅如雷电,气动山河,临时收手只会让气脉倒流,如此自伤,他几个月内都会像个废人一样。” 竹沥神色依旧清淡如水,没有说话。 周云锦目光瞥向别处,浓密的睫毛下一对水晶般的眸子发出幽怨的光:“朕若在场,根本不会让他收手,是你自己找死。” 竹沥嘴角勾出一抹笑意:“如此说来,褚十三倒是我的救命恩人。” “……”周云锦轻哼一声,不想再看他,转眼看向雪泉上方萦绕不散的雾气,长长地换了口气。 他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质问他道:“你与那女子到底有何干系?” 竹沥仿佛没有听见,踩着脚下的青碧色玉石阶,缓缓走下石台,反问道:“陛下准备何时放我出宫?” 周云锦转身看向他,目光凌厉:“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出不去了。” “陛下想永远将我囚困于此?”竹沥停下脚步,侧目与他对视。 周云锦火气又上来了,向前迈出一步,气势咄咄:“囚困?朕的皇宫你敢说囚困?” 竹沥清楚地回道:“彼之蜜糖,我之砒.霜,彼之宫阙,我之囚房。” 周云锦双眼微瞪:“这里是囚房,你那破竹屋就是恭房!” 竹沥忍不住气息一动,竟然笑了出来。 周云锦表情依旧沉冷:“朕问你,人不是你杀的,为何要扛下这罪名?” 他微微扬起头望向远处,良久才道:“陛下如何知道?” 周云锦一脸愤慨:“你知不知道,如此一来,天下人皆以为我皇家指使你做的。” 他反问:“难道陛下,不希望她死?” 周云锦移开目光,不屑道:“朕才不稀罕!况且朕要动手,怎会使如此拙劣手段?” 竹沥浅淡一笑,点头:“饿了,回去吃饭。” 他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周云锦气得牙痒,又无奈至极,眼前这个人如果不是他,早就被他处死一百次了。 他怄火地吐出一口气,气势汹汹走到了前面去,带着情绪冷冷地说道:“到朕的宫里吃。” 竹沥脚步慢抬,跟了上去。 宫道两旁排列几棵修剪精致的矮头松,承了一夜的寒凉,松枝上原本挂着细糖一样的轻霜。 此时晨光软软地一照,那轻霜点点融化,在松针头上化成一颗颗晶莹的珠粒。 脚下的玉石板上有些湿.濡,周云锦脚步不急不缓地走着,突然他脚步一顿,转头看向竹沥,又追问起来:“那女子也是清平教的人,你与她究竟有何相干?” 竹沥也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他。半晌,他指了下自己胸前伤口的位置,开口道:“不难猜,我是她的仇敌。” 说罢,他继续走去了前面,刚刚的声音逐渐悠远,飘散在清凉的晨雾里。 周云锦怔了怔,也继续走着,没再说话。 他一辈子忘不了竹沥被接进宫时的样子。 他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胸前白衫完全被血染透了,身体痛苦地向前佝偻着,那双拳攥得发青,太医说他的五脏六腑挪了位,生死难料…… 在他昏迷的几天里,连口水都没要过,却断断续续说过一句话: “我与你所言,不过是与对旁人不同,如何断定我骗了你……” 周云锦叹息,是了,他只是骗了世人。 30章 帝王之道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媒香阁的“茶话会”刚刚散了场,宾客们迎着午后微凉的日光出门,走进了初冬寒凉的空气里,纷纷裹紧了衣袄。 包子铺里飘出白茫茫的蒸气,刚出炉的叫花鸡带着焦炭的味道,香气漫过整条长街。 人群穿过叫卖声此起彼伏的街道,分成数个支流,各自返家。 梅老板仍站在一楼中央,收拾桌案上的东西,这些事他从不假手于人。 “梅老板。”有人叫他,声音清婉却陌生,一定不是他的常客。 他转头看去,只见是一个俊俏小生,身穿一件宽松的深蓝色长袍,直达脚面。 看上去十七八岁,一张鹅蛋粉脸,双眸明净清澈,秀鼻朱唇,哪里看着都好,唯独那对眉毛长得丑了些,浓眉入鬓,像极了话本册里画的李逵。 “是公子啊。”梅老板客气一笑。 梅老板对他的确有印象,他是今日第一个来的,比旁人早到了近乎两个时辰,似乎对媒香阁的茶话时间一概不知。 后来宾客们纷纷到了,他也一直坐在三楼的那个角落里,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 “能否借一步说话?”小生说道。 “里面请。”梅老板掌尖对着后院方向。 后院很大,有几间供客人留宿的雅屋,那小生站在院子中央,止住了脚步:“就在这里说吧,话很短。” 只见他从宽大的袖口中掏出一个鼓实的钱袋,递向梅老板:“这是我全部的积蓄,我只想问,一个人的生死。” “何人?”梅老板打量着他,他阅人无数,这位小生虽然难得的清雅,可眉宇间却是散不尽的愁绪。 小生字句分明:“鬼医圣手,竹沥。” “他啊……” 梅老板的目光渐渐放向远处,若说是别人,他至少都有个七八分把握,只是这鬼医圣手…… 近日皇宫内确实传来了消息,说有一疑似鬼医圣手的人物在宫中行动,只是这个人被皇帝保护的极好,他的耳目皆无法靠近,根本确定不了他的真身。 哪怕旁人众说纷纭,猜测万千,只要消息不确切,他就绝不能开口,否则砸的是自己的招牌。 可是再蠢的生意人,也不可能推辞眼前的利益,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到面前的钱袋上,看样子至少也有百两之多。 他神态自然地接过了钱袋,拱手一掂,果然和他想的不相上下。 不禁微微一笑,说道:“公子诚意如斯,在下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关于鬼医圣手的一切消息,我如数奉告。” 那小生眼中闪过一道微光,可是其中包含的东西太多,有期待,有怨恨,有挣扎。 “九月十六那日,重伤的鬼医圣手丧命于宫中,有人看到了他的棺木,这是其一;可在那日之后,仍有人看到他在皇宫内出现,此为其二。” 梅老板深深地看着他,道:“不知公子信哪个?” 那俊俏小生目光微怔,没有说话。 “多谢。”良久,那小生终于发了声,转身走向出口。 “不必客气。”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于后院的过堂,梅老板隐晦一笑,其实真的不必谢他,他不过是使了些手段而已。 他看似慷慨,知无不言,其实他什么也没说。 人皆是如此,一旦心有所期,那份期待就会不断地拉拢现实,直到自己信以为真。 只不过这姑娘倒是有几分有趣,明明眼底装满了刻骨铭心的关切,却是乔装打扮,故作一脸凉薄。 礼园的门前有两尊鎏金麒麟,足有两人来高,看起来凶神恶煞,却格外威武庄重。夕阳的余辉照在上面,为其镀上一层温柔的金色。 颜息坐在麒麟脚下的高台上,望着天边的一轮绚烂的红日发呆,似乎在等待什么。 终于,他听见了什么动静,转头看过去,顿时眼神一亮跳下了高台,朝来人奔了过去,埋怨道:“你出门怎么不打声招呼,连我都瞒着?” 霆霓脚步停了停,又继续走向礼园的大门。 颜息跟了上去,盯着霆霓身上的深蓝色棉袍:“这不是我的衣裳嘛,你从哪翻出来的?呀,你脸上有什么东西?” 霆霓推开他的手,心不在焉说道:“那是眉毛,太淡,我描了描。” 颜息一脸无奈:“用你写字的毛笔描的?” “……” “言归正传,消息打听到了吗?” 尽管她没有向颜息透露过半分,她的一举一动也瞒不住他。她脚步慢了下来,最后,“嗯”了一声。 “还活着?”他看着她的脸,小心地问。 她想了想,却低低叹了口气,不知该怎样说,就连梅老板都不敢确定,可是她心里却有种莫名的直觉。 颜息见状,不禁从胸口中舒出一口气:“既然他没事……” 听出他话语中有意,她便侧头看向他,等着他说下去。 他苦想了一会,才继续说道:“师娘因他而死,他却几次救你性命,你们之间,理不清的。” 她转回头,低头看路:“理不清,当如何?” “那就放过你自己,别再掺和这些事了……”颜息沉默地走了几步,忽又补充道:“不管有多喜欢。” 霆霓突然感觉心脏被什么狠狠揪住一般,疼得她差点喘不上气。 不管有多喜欢…… 放过自己…… “你说得对……”她嘴角一弯,牵扯出一个的笑容,可那个神情却落寞至极,犹如一朵悄然萎靡的花。 他救过她性命,此乃恩;他杀了她师娘,此乃仇;她去杀他,他却替她扛下那致命一击,此乃…… 她踏着一路金黄细碎的晚霞,走向自己的房间。 温暖的光辉洒了她一身,落在她的净透的双眸里,犹如一颗色彩斑斓的珠子,却仿佛一碰就碎。 随着夕阳越来越沉,她眼中的光也一点点收敛了去,缓缓合上房门,她的眼中只剩下一片冷淡颜色。 ———— 待那残阳散尽最后一丝余辉,便彻底沉溺了。 此时皇宫华灯初上,皇各处宫殿都掌了灯,一片辉煌灿烂,犹如天上繁星任意排布。 周云锦下了轿辇,一路疾步而行,进入内堂,直到来到那人面前。 那人原本正坐在案边饮酒,酒香氤氲满室,旁边的帘幕中传出了咿呀婉转的清曲之音。 一见到周云锦,他脸色有些意外,放下了手中酒盅,起身向他行了一礼:“陛下!您深夜驾临,可是有什么急事?” 周云锦面无表情,瞥了眼那帘幕中唱曲的丫鬟们,冷冷道:“皇舅好兴致。” 史丞相摸了把脸上的八字胡,向那几个丫鬟使了个眼色,遣走了她们。 周云锦轻撩衣袍,落了座,目光深深地看向他:“皇舅心里清楚,朕此遭为何而来。” 史丞相含蓄一笑:“有言道君心不可测,纵然老臣是您的亲舅舅,也断不敢妄言。” 周云锦冷笑道:“皇舅过谦了,你不但知道朕的心思,还有意和朕对着干呢。” 史丞相顿时崩直了身体,浓重的眉头微微皱起:“对着干?您的母妃是老臣最亲的妹妹,即便身首异处,老臣绝不会与陛下对立,若有何事让陛下误解了,不过是为了社稷着想,陛下或许现在想不通,以后便能了。” “朕从不信什么良苦用心,只知道一日作对,终身为敌。想朕十三岁登基,承蒙皇舅一手照拂,事事安排,处处包办,侄儿劝皇舅可要适可而止,莫要来挑战朕的底线。”周云锦的目光咄咄逼人。 他说完了话,史丞相却始终站在背光处,良久也没有反应,屋子里陡然寂静下来,只听见夜风掠进狭窗,两旁烛光跳个不停。 不知过了多久,史丞相终于清了下干哑的喉咙,缓慢道:“如果老臣没有记错的话,陛下还是第一次同我这般说话。” 周云锦冷着脸,没有说话。 “陛下的底线……”史丞相缓缓抬眼看向他,他双唇抿得发白,脸色冷得像落了白霜的果子:“他便是了?” 周云锦微微扬起下巴,依旧没有做声。 烛光下,史丞相额头的褶皱更深了,他幽叹一声,接着苦口婆心道:“陛下可知道,这些年他声名狼藉,早已树敌无数,如今又杀害了礼谦岚之妻,你若执意护他,就是在损害皇家的名誉,以他的性情,怎会安于被你藏匿一世,等到他暴露之时,我皇家颜面何存,倒不如现在就把他交出去,还我们个清净。” 周云锦双眼微眯:“于是,你便叫人在坊间放出他还活着的消息,还私下里撤走朕的守卫,方便旁人去接近打探!” “如今一切都来得及,只要陛下交出他,并宣告天下,皇家与此人再无瓜葛,便是悬崖勒马之明举。” 周云锦忽地轻笑一声,凉薄而讽刺:“依皇舅之言,朕悬崖勒马,他则就地正法?” 他面色冷峻:“此乃帝王之道。” 周云锦突然站起了身,怪异地看着他:“真是朕的好舅舅啊。” 他沉重地压下一口气,又丢出几个咬得分明的字给他:“想都别想!” “若皇舅执意如此,休怪朕翻脸无情!”他声音冷酷决绝,说罢径直走向门口。 史丞相闻言气急,追出了两步:“陛下!” “对了,”周云锦停步,侧头看向他:“充裕后宫之事朕已考虑清楚,不必了。” 此言一出,史丞相更是气得五官扭曲,浑身颤抖起来:“此事由不得胡闹!绵延子嗣乃是固国之本……” “免了,朕没有皇舅的好兴致。”周云锦衣袖用力一甩,大步出了门。 周云锦钻进轿辇里,长长地吐了口微凉的空气,随着轿辇摇摇晃晃地颠簸起来,只觉得头疼异常。 自从母妃仙逝后,他便由舅舅史丞相一手扶植,到如今坐在那皇位六年有余。 这一路走来,史丞相虽事事替他做主,却无一不是为他着想,能真正做到不遗余力的,世上再无第二人。 气话虽是那样说,可在他心里,史丞相相当于半个父亲,他绝不曾想有朝一日能气得他浑身发抖。 不过,更让他心烦的是,这件事已经藏不住了,这天下间,很快就会有一场风波。 31章 彼时桃树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早晨有人来传信到礼园:礼谦岚今日回来。 两天前他连夜进宫去面圣,霆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想,一定是师娘的事有了什么重大进展。 她吃过早饭,便一直在坐在落虹馆内等着,今日尤其阴冷,小炉里加了很多碳火,烧得殷红,噼啪作响。 她透过半开的房门,呆呆地望向院子里,一旦他回来,她立刻就能看到。 黄昏时分,天色愈加阴沉,门外一片苍茫暮色,没过多久,天空隐约飘下来星星点点的东西。 她走到门外,细长的手指从白羽缎斗篷中伸出去承接,细腻纯白的冰晶洋洋洒洒落在她掌心。 下雪了。 她看着满天的雪花,不禁让她想到那晚的昙花,比这雪花更美。 正出神间,忽听外面有了声音,她放眼望去,白茫茫的远处有一群人正向这边赶来,礼谦岚回来了。 她立刻跑出门,逆着风雪迎了上去。 “师父,你回来了。” “嗯。” 礼谦岚隔着人群望向她,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恰似这场雪,淡然静谧。 落虹馆内温度正宜,火光在墙壁上跳跃,温暖的气息混着熏香恬淡的香味。 其他人各自回去了,唯独霆霓没走,她身上的细雪很快融化了,干脆脱下了斗篷。 “你一直在等我?”礼谦岚在桌案后坐定。 “嗯。”她点了点头。 他看着她,问:“有事?” “没什么。”她轻轻掸去斗篷上细小的水珠,半晌才道:“师父,师娘的事结束了吗?” 他定定地看着她的脸,静默半晌才说道:“鬼医圣手没有死。” 她动作僵了一下,又很快恢复正常,轻描淡写说道:“怎么没死……” 她将那斗篷凑近火炉去烤干:“那师父做何打算?” “关于此事,陛下同我清平教立下了约定,以一个月为限,若不能证他清白,便会给天下,给礼盛两家一个交代。” 外面的雪花越来越大,如同柳絮一般洋洋洒洒,青砖红墙,屋脊枝桠都镀上了一层银白。 她一个姿势僵站了很久,这时终于缓缓动了动,说道:“师父可饿了,我去厨房……” “路上吃过了。” 他没再多说什么,眼神始终落在她的身上,似乎在等着她说什么。 她仅隔着一个桌案站着烤火,却始终没有抬眼看他,同样无话。 房间内异常安静,比外面的大雪还要寂静。 终于,她向他告了辞。穿上尚未烤干的斗篷,迎着漫天的风雪走了出去。 …… 深夜时分,窗外月色极好,把一切照得通透,恍如白昼。霆霓躺在床上,双眼睁得溜圆,毫无睡意。 忽然听见不远处的路上有脚步声传来,一轻一重。 “茉莉,我帮你端吧,前面路滑。” 是颜息的声音。 霆霓心觉奇怪,闻声望向窗外,却被门前的树丛遮住,什么也看不到。 却能听见茉莉的回话:“你别跟着了,叫宗主瞧着,像什么样子。” “路滑我实在不安心,我陪你过去,然后就藏起来……” 他们俩人的对话越来越模糊,显然是已经走远了,不知道深更半夜这俩人要去哪里。 霆霓被此事一耽搁,竟比白日还清醒,反正是睡不着,索性下床去看看。 外面雪已经停了,地上的积雪足有一指深,头顶的月光异常皎洁,与雪地交相辉映,天地间银白一色。 颜息与茉莉虽然已经走远,但他们的脚印非常清晰,她顺着脚印疾行,将脚下新雪踩的咿呀作响。 画澜湖上,绵雪封住了湖中几株枯荷,转过一个弯,前面就是落虹馆了。 虹馆门前的桃树被积雪覆压,一树花白。正是夜深雪寒,那桃树下的石桌旁竟坐着一人。 那人身穿灰色大氅,正埋头饮酒。 他自顾自斟了一杯热酒,侧头对旁边的茉莉说道:“你退下休息去吧。” 茉莉摇头:“婢女不累,宗主如有何需要,也当有个人回应。” “夜里凉,回去吧,我一人待会。”礼谦岚一口饮下杯中酒。 茉莉还想再坚持,忽听身后传出脚步声,她立刻转头去看,不禁讶异:“霆霓姑娘……” 霆霓走近后对她说:“茉莉,你穿的少,回去吧,我留在这。” 茉莉犹豫了一下:“也好。”转头间,她下意识地看了眼身后石墙方向,拿着端盘离去了。 “你怎么来了?”礼谦岚诧异地看着她,壶嘴处飘出狭长的热气在他面前缭绕。 “我睡不着,出门……赏雪。”她走到他身旁,替他斟了一杯酒,又道:“师父很少饮酒,是有心事?” 他垂眼看着酒杯中倒映出影影绰绰树枝和那一轮圆月,半晌没有说话。 她能猜出几分:“师父,是在想师娘吧……” 礼谦岚端起杯盏,举头一饮而尽,缓缓放下杯盏,抬眼深深地看向她:“霓儿,你老实告诉我,你心中可有他?” 闻言,霆霓仿佛瞬间被寒风冻僵,一时间竟不会动弹,脑海中一个画面接着一个画面钻了进来。 那人的一颦一笑,那人说过的每一句话,可后来,好像又看到了他用匕首捅进盛凝安胸口的那一下…… 他骗她说:此事,与我无关。 可他又认下:盛家小姐,是我杀的。 礼谦岚安静又忐忑地看着她,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如果她回答是,他恐怕将要作出此生最艰难的决定。 在这世上,他比谁都想处死竹沥,每次想到盛凝安死前的模样,他都痛心疾首,恨之入骨。 可当今日他踏入礼园的大门,看到霆霓的那一眼,他竟然犹豫了。 如果他死了,她会怎么样? 她的心会不会随之而亡? 许是这杯酒喝的太急,他只觉眼眶无比酸疼,眼角竟微微湿润了。 废他武功,留他性命,再把他带到她面前…… 霆霓面无表情,只感到自己的嗓子发干,几乎发不出声音,她用力提起一口气,对于他刚刚的问题,狠狠地摇了摇头。 礼谦岚凝视着她的表情,又问了一次:“当真?” 她缓了口气,勉强挤出两个字:“当真。” 她说话的时候,心脏仿佛被什么扎了一下,毫无预兆,却又痛彻心扉。 礼谦岚不再问,自行倒了一杯酒,再次痛饮。 他缓缓仰起头,看向被树枝分割错落的夜空,一滴泪珠从他的眼角悄然滑落。 霆霓震惊到了,她从没见过礼谦岚这个样子,无论何时何地,他总是那般从容镇静,是天下人都可以倚仗的清平教宗主。 她单手扶在他的肩头,担忧地唤了声:“师父?” 礼谦岚的身体僵了一瞬,而后缓缓转头,看向自己的左肩,上面正落着她纤细的手。 突然,霆霓感到自己的手被他一下子握住,不由得心头一惊。 她试图抽出手,他却握得更紧了。 礼谦岚很少喝酒,她知道他喝多了,把她当成了盛凝安。 于是她立即说道:“师父,我是霆霓啊,我送你回……” “我知道。”他抬头看向她,打断道。 那双眼睛清醒而深刻,睫毛根部微微湿润,发出比月光更纯粹的光泽,他的声音低淳:“我没醉。” 她就愣住那里,大脑里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可还记得你十岁那年初夏……”他抬起一双俊眼瞥了下头顶光秃秃的树冠:“同样是在这桃树下,你说的话……可还作数?” 八年前,那年桃花最盛,一树桃花汇集了整个春天的美,她当时十岁,礼谦岚十五。 他们同样在这张石桌旁,他细心为她包扎掌心练剑磨出的伤口。 她阖动亮闪闪的眼眸,问他道:“师父,要是我嫁人了怎么办,我以后会嫁人吗?” 他一怔,回答:“那你想嫁人吗?” “我想嫁给师父。”她俊秀的小脸上洋溢出纯净的笑意。 桃花如雨纷纷扬扬地落下,一如此刻树梢的白雪因风而落,在他们眼前飘转成两个时空。 她完全被吓傻了,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根本没有出门,只是在房里做了一个不着边际的梦。 他眼底盛着几分苦涩,继续说道:“你从不知我的心意……” 他对她的情感,整整压抑了九年,九年…… 如果盛凝安活着,这些话他一辈子也不会说出口,任凭这份感情在心底腐烂成泥,最后蚀出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那伤口扩散成洞,最后将他整颗心脏都吞没。 就在刚刚,他问她心里是否有那个人的时候,她有一瞬间的犹豫,短短一瞬,在他眼中却已轮转千年,他甚至感觉已经失去她了。 盛凝安的突然离世,仿佛一招击碎了他的心胆,向他昭示着一切都可能在无意间失去,就好像梦里一脚踩空,恐慌又无力。 他不能再失去了,礼义廉耻固为大,却还比不过她。 而此时霆霓站在他面前,满面惊慌,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抿了抿冰凉的嘴唇,想了好一会,才开口道:“师父,我……” “霆霓!” 颜息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见到礼谦岚的一刻,他惊了一下,赶紧窘迫地行礼:“师父也在啊,我不知道是您,我只当她和谁……在这里私会……” 颜息说着突然眉心一皱,动鼻子去闻,眼神追踪到了桌上的酒壶上,审问道:“霆霓,不会是你偷酒喝被师父逮到了吧?” 霆霓满脸僵硬,没作声。 “夜深了,都回去吧。”礼谦岚淡淡说道。 “师父……?”霆霓木然看向他,表情仍有些不知所措。 礼谦岚肯定点点头:“我问你的,你考虑多久都可以。天寒,回去吧。” 霆霓四肢僵冷,一路无话,颜息竟也反常地闭口不言,只默默跟在她身后。 她突然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向他:“你是都听见了是不是?” 颜息不置可否:“要不是我及时出现,看你怎么办?” 32章 嫁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要不是我及时出现,看你怎么办?”颜息停下了脚步。 霆霓整个人还有些发懵,看着他道:“师父他……怎么?” “我也没想到……”颜息的五官几乎拧在了一起,眼神里含着深切的担忧,这种情绪在他脸上极少出现过。 霆霓做了个深呼吸,白色的气在唇边漫开:“师父,说他喜欢我,可是他从前……明明没有……” 颜息看着她,眼神渐渐放空,不由得回忆起从前的种种。 看似师父心如止水,不悲不喜,的确不止一次地流露过真情,只是当时作为局外人的他看不懂。 他想着想着,不禁怅然叹息:“也只有他才能藏的这么深……” 霆霓拧着眉头,下唇被她咬的紫红,纠结道:“如果师父心中有我,那他对师娘呢?” “师父与师娘从小便许下婚约,恩情尤大,以师父的秉性,他是绝对不会辜负师娘的,所以他才会把真实情感埋藏至深。 只可惜师娘不幸殒命。师父心里必然是怕了,才会如此不顾一切地想要珍重眼前……” 他突然瞪向她,目色深沉,压抑地叹了口气:“你这祸害,这下看你怎么收场。” “我怎么成了祸害?!”霆霓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只觉得自己跟不上他的思路。 他质问似的眼神看着她:“还不是你天天缠着师父,初遇你时,师父亦是懵懂少年,谁受得了你这个啊!” 远处的风卷着雪花呼呼地扑在二人身上,吹得厚厚的衣角跃跃欲飞。 她琢磨着他的话,连忙解释道:“我缠师父,那是因为我喜欢他呀。” “你喜欢个屁!我早就说了,你那只是依赖!”颜息的眼睛瞪得很大,语气也十分生硬。 霆霓被他冲得一愣,不禁叫屈道:“你生哪门子气啊?” 颜息扶额,她竟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师娘的事给师父的打击已经很大了,现在又轮到了你,师父是人,并非草木!” 她思索了一下:“可我又不会打击他……” 他无奈至极,失笑道:“难道你能嫁给师父?” 她突然安静,像一座雕像一样立在雪地里。 那寒风力道更大了,疯狂地吹舞着她的斗篷,发出呼呼的响声,上面的羽毛也仿佛被揉碎了一般,衬着她一张冻得泛红,又有几分寥落的脸颊。 只听她轻轻吐出几个字:“有何不可?” 颜息的讥诮凝固在脸上,眼中写满了抗拒:“你疯了不成!不行!” “为何不行?如果没有刺杀,没有求药,没有那些本不该发生的事,我只是那个一心盼着嫁给师父的小丫头,现在我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绕回到分叉路口,继续走着属于我的路。” 颜息摇头,无比坚决道:“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没法当做如何如何,你这样就是伤人伤已。” “你刚刚不是还说,怕我负了师父的心意,怎么又成了伤人伤已?” “何止伤人伤己,你会毁了师父。你问问自己的心,心里那个人是谁,你还没看清么?”颜息指着她的胸膛,激动道。 “看不清……”她信手拂去面前被风吹乱了的碎发,嘴角缓缓牵动,露出凄然一笑:“我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旁人。” 有的人是佛,有的人是魔,而有的人半佛半魔,游走于人间与地狱之间。 哪怕用尽全身力气去琢磨他,却还是连他哪句话真哪句话假都无法分辨。 “那你就去看,直到你能看清为止,总之别打师父的主意,世间哪个,配得上师父做他的替身?”颜息激动到嘴角发抖。 她心头一惊,立即解释:“我哪里敢让师父做谁的替身!那我真是死有余辜了。” “我只是迷途知返……”她心焦地向前走出两步,脚下的雪被踩得咯吱做响。 “你喜欢谁没有对与错,更谈不上什么迷途知返,只是你现在……” “好了,天太冷了,我们都回去吧。”她打断了他的话,裹紧了斗篷看向远处:“至于这件事,我心中自有分寸……” 她没再回头,快步走去了前面,身后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颜息没有立刻追上去,看着逐渐远去她的背影,只觉得今天的她让他感到陌生。 刚刚她分明就站在他面前,可他却觉得从小到大两个人第一次隔开那么远,这种心情难以言表,只让人心里无比难受。 “霆霓!!!” 他望着她模糊在月色里的清俊背影,突然喊道:“你若敢应允……我们就不是朋友了。” 那声音穿过层层冰冷刺骨的空气,狠狠地砸向霆霓心头。 “疯子!”她回骂了一句,依旧没有回头,带着怒气继续向前走。 这一晚,霆霓彻夜无眠,她眼睁睁看过天上的圆月从东到西走过了自己的轩窗,她也数过,共有十七次寒风经过她的门前。 ———— 次日上午,礼谦岚出门了,直到中午才回来,匆匆用了膳后,便又回到落虹馆处理事务。 霆霓在落虹馆门前踌躇良久,最终还是敲响了落虹馆的门。 “进来。” 她轻手轻脚推门而入:“师父。” 见来者是她,礼谦岚将手中的笔放置在了笔搁上,转头对旁边研墨的茉莉说了句:“你先去忙吧。” 茉莉向来心明眼亮,快步走了出去,回身轻轻关上了房门。 霆霓来到砚台旁,乖顺地继续帮他研着墨:“师父是去处理红衣门作乱的事了吧,可还顺利?” “基本平息了。”他打量着她的脸,问:“昨晚有没有着凉?” 她淡淡摇头,目光渐渐从他身上转落到旁边的香炉上,看着那熏香丝丝缕缕的飘出。 半晌后,她终于问道:“师父昨天喝了很多酒,也说了很多话,可还记得?” 他闻言嘴角浅浅地弯了一下,那笑容含蓄而优美,宛如朝阳的紫光照进白纱似的晨雾里,如幻似梦。 “你想让我重新说一遍吗?”他看着她,俊朗的双眸里闪动着碎碎的流光。 “不。”她慌乱地看向他,又尴尬地垂下目光:“不必说。” 他的目光也随着她缓缓垂下,落在她研墨的手指上:“我没有喝醉,反倒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半晌后,他目光转回桌案,落在宣纸上他写的字上,声音沉湛道:“你看这几句诗……” 她停住研磨的动作,歪脸去看,在心中默念道: 几番离恨繁霜鬓,一片残零伤病身。 勘尽沧桑终有悟,最须珍重眼前人。 霆霓念后微怔片刻,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抬眼间,撞见她这般懵懂模样,眼角眉梢不由得又浮现出一丝笑意。 他说道:“我不急于你答复,我说了,你想考虑多久都可以。” “师父。”她搁下了手中的墨块,看着他果断道:“我不考虑了。” 他神情一滞,眼神一下子也黯淡下来,缓缓起身离开座椅,站到她跟前,垂眼温和地凝视着她:“为何?” “因为……”她眨了眨清澈的眼眸,理所当然道:“我想早些嫁给师父呀。” 他先是一愣,然后忽然就笑了,是发自内心,极其欢喜的那种。 自从盛凝安离世后,他再也没有如此开心地舒展过笑容。 那笑意简直从他的眼底溢了出来,化成一颗颗璀璨的星光,每一颗星光里倒映的都是她的面容。 “当真?”他轻声问。 “嗯。”她点头。 “不悔?” “不悔。”她忍不住笑了,第一次发现师父竟有些孩子气。 他心中滚烫,情难自已,不禁想要拥抱她一下,可双手刚想抬起却又被他抑制住。 他担心这样突然的举动会把她吓到,就像昨夜里她像是一头迷途的小鹿一样惊慌失措。 他终是没有动,只看着她,春风化雨般温暖地含着笑。 渐渐地,那笑容里竟有了一起惆怅。 他说道:“不过,你要先受些委屈……” “委屈?” …… 她从落虹馆出来的时候,余光恰好瞥到转角处有个青灰色的东西一闪而过。 她想都没想,立刻抬腿追了过去。 “站住!”他冲着那人喊道:“竟敢如此大逆不道,偷听自己师父墙根。” 颜息站在廊下的柱子旁,并没回头看她,冷冷地说了句:“随你去告。” 她朝他大步走了过去,玩笑道:“竟还如此嚣张跋扈,罪加一等!” 颜息不屑地轻哼了一声:“霆霓姑娘若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她闻言脸色一白,“霆霓姑娘”这一称呼,活像只强有力的手,在心理上将她结结实实推了个跟头。 她有气道:“想换个称呼是吧,按照辈分,你该称我一声师姐。” 颜息这时转头看她,皮笑肉不笑地冷呵一声:“很快就成了别的,不是吗?” 她不禁有些动气了:“你别这样阴阳怪气的行不行!” “那就离我远一些。”颜息说罢,大步走开了。 这是颜息第一次,严肃地对她说出这样冷漠的话。 一时间,她不知该如何接话,更不知该不该追上去。 太阳的光芒透过淡云照在雪地上,发出令人炫目的光彩,园子里梅花枝条被冰雪压到了极致,突然弹起,碎碎的雪花四处飘洒。 她站在原地看着颜息离开的方向,那里已是空空荡荡,她只觉得眼眶发酸,心里难受得紧。 她和颜息从小吵吵闹闹长大,矛盾时常会有,吵过打过之后就忘记了,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之间会像现在这样。 真的是她错了吗? 可是她不过是得偿所愿而已,她从小的愿望就是能永远留在礼园,永远和礼谦岚待在一起,她连做梦都想嫁给他。 昨晚听到师父那样说,她虽然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欣喜若狂,但也并非像颜息一样如临大敌。 也许在颜息心中,她嫁给师父,是为了忘掉某人。 其实不然,她是真的想嫁给他。 她的师父礼谦岚,是一个心系天下的鞠躬君子,他值得别人全部的好。 而相比之下,有的人却不值得…… 33章 婚事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皇宫内东南角有一处小别苑,名唤:芷韵园。 庭院并不十分大,却是精致典雅,别具一格。 庭院内植有一片雅竹,地上被绵密的雪覆盖着,竹叶上也托着星星点点的雪,更显得翠绿逼人。 外面天青气寒,而正堂内,那暂住的主人正沏了一壶茶庐山云雾茶。 那茶水泡的恰到好处,轻轻一晃,便在壶内翻涌出细碎均匀的沫花,茶香瞬间便弥漫了整间屋子。 他刚刚倒上一杯,忽听门外传来哑长的声音:“陛下驾到——” 周云锦走进堂内,淡淡瞄了他一眼,一转身便与他一案相隔落了座:“你倒悠闲。” 竹沥并没有起身,只是提起茶壶,也为他了斟了一杯:“陛下请喝茶。” 周云锦对于他没有起身行礼并不介意,瞥了眼那茶,没动,嘴角却渐渐浮现出一丝异样的笑容。 他徐徐说道:“朕今日不是来逼问你的,倒有几个消息告知于你,至于是好是坏,你自己定夺。” 竹沥没有接话,端起自己的那杯茶,用盏盖轻轻荡了荡茶叶,那水汽顷刻间氤氲了他那犹如镌刻的眉眼。 “清平教那个女徒弟,今日被逐出了师门。”周云锦的语气不急不缓,风轻云淡。 竹沥动作忽地一定,手中的盏盖“哒”地落回到杯盏上,僵持了半刻,他转头看向周云锦:“为何?” 周云锦秀眉一挑,别有深意地看着他:“不妨猜猜看。” 他眼神毫不避讳地看着周云锦,半晌也没有说话。 周云锦忽而诡异一笑:“你是不是在想,这小女子定是为了你,违抗师命,如今被逐出了门派,她一个人孤苦无依,你想立即飞奔过去找她,对吗?” 他说罢自己忍俊不禁,笑得花枝乱颤,那双迷人的桃花眼眯成了一对月牙。 竹沥不作理会,端起茶盏小小饮了一口,那杯盏之间发出细小的碰撞声,是他的手指在微微轻颤。 周云锦终于笑够了,收起了两排整齐的皓齿,轻松地说道:“还是告诉你吧,所谓的逐出师门不过是个幌子,从此以后,那女子就不再是清平教的徒弟了,他们便也不再是师徒……” 他身子朝竹沥的方向倾斜过去,似乎生怕他听不清楚,字字分明说得分明:“如此一来,他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娶她了。” “至于良辰吉日嘛……”周云锦漫不经心地思考道:“或许是定在了春暖花开之时,或许就是几天后,不过你不必担心,等那请帖一送来,朕定拿来让你过目。” 竹沥依旧坐在那里,可是他的身体明显僵硬了,目光仿佛变得无比沉重,一点点地垂下,连带着那头也慢慢地低了下来。 周云锦斜瞥了他一眼,又端过那杯属于他的茶,惬意地喝了两口:“好茶,真是好茶。” 他放下杯盏后,翩然起身,在房间里悠闲地踱步,语态轻盈: “这些天朕一直追问你,到底是谁杀了盛家女儿,你又究竟是在包庇何人,你始终闭口不言,而现在呢,有没有想清楚一些?” 竹沥纹丝不动地坐在原处,仿佛是一座雕像,完美而精致,却唯独没有了灵魂。 他掌中的茶盏无力地倾斜着,滚烫的热茶一滴又一滴的落在他腿上,而他却好似毫无知觉。 “不急,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朕。” 周云锦转眼间,注意到了他手上歪扭的茶盏,幽幽一笑道:“你继续喝茶,不然……就没了。” 竹沥好似没听到一样,继续任其滴落,衣襟上化成一片浓重的湿痕,正散着热气。 周云锦对他此刻的表现可为称心满意,他很聪明,知道这个时候应该给他一点时间去消化。 于是他没有再多言,转身出门,步伐格外轻快。 庭院里风起,竹叶上的雪簌簌而落,仿佛下了一场又一场无声无息的小雪。 而屋子的主人依旧对门而坐,一动不动。 ————— 霆霓敲门走进落虹馆,只见礼谦岚正在案前运笔,他闻声抬头,对着她莞尔一笑。 她走过去,刚想脱口而出那句“师父”,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自从两天前,他当着整个清平教宣布“逐公令”后,她就没有资格再这样叫他了。 可她又实在觉得那声“宗主”太别扭,索性没有叫,只轻声道:“还在忙吗?” 他含笑朝她颔首,示意她到他身边来:“我在写我们的大婚请柬。” 她这才注意到,案上摞放的足有半人高的请柬,她缓步来到他身旁,垂头去读他桌案上正在书写的那份。 几行秀雅的字迹映入眼中,一时间她竟有些晃了神。 几个月前,他也写了这样厚的一大摞请柬,只不过那时“礼谦岚”旁边的名字并非她,而是另一个苦命的女子。 一切仿佛如昨,她连那场喜宴上的酒香都还没有忘记,却已是物是人非。 她的心里,真恨透了那个凶手,恨不得千刀万剐! 可偏偏胸膛里这颗心还在为他而疼,于是她也恨透了自己。 “怎么了?”礼谦岚看出她神情有异,起身问道。 “啊,没有……”她掩饰地笑了笑,“字好看,我怎么也练不成这样。” 他莞尔一笑,扶过她的手臂,让她坐在了他的花梨木椅上,动作轻柔。 她正在没头没脑地想些别的,神经有些恍惚,便任由他扶着坐下。 直到身体落在椅子上的一瞬间,她才猛然惊醒,她在干什么?! 怎么能任由他站立在侧,而自己安稳落座呢? 她身体绷紧,几乎是跳起来的:“师……” 说到一半,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口误,又戛然而止,连续向后退了两步,脸上的表情非常窘困。 礼谦岚的一只手原是轻搭在她的肩上,此时她猛然逃离,他的手则尴尬地停留在半空。 此时如同无根的飘絮,缓缓落了下来,收于身后。 他垂下眼眸,神色竟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在她心里,他还是她师父,也只是她师父…… 霆霓偷偷抬眼看他,知道刚刚是自己失了分寸,不仅反应过激,而且叫错称呼,一定惹他生气了。 她来找他,本来想说她希望一切从简,她并不在意那些流于表面的仪式,再加上之前师娘的事,这个时候不宜过分张扬。 可是此时看礼谦岚的脸色,显然不是一个好时机,她还要不要开口? 正当她犹豫间,忽听外面传来声音:“师父,盛宗主到了。” 那通报的弟子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异样,似乎是情况不太对。 盛宗主…… 霆霓一时间竟还没能反应上来,直到听到窗外传来那人的声音,她才想起来,原来是盛济运。 的确,他现在已经是天阳教的新宗主了,原本盛凝安在时,一心想把天阳教交给礼谦岚代掌。 可谁都没想到,在她去世后,这个不争气的弟弟竟然朽木逢春,顺利登上宗主之位,而且听人说他还真有几分样子。 若早知这个位子竟能这么快让他成熟自持,盛凝安也不必那般艰难操持。 礼谦岚看着窗外,又立刻收回目光看了她一眼:“你留在这。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许出来……”说完径直向着门口走去。 听完他的话,霆霓的心顿时提了起来,目光追随着礼谦岚的背影移向那扇门。 “礼宗主又要成亲了是吗?”落虹馆的门刚被礼谦岚关上,窗外便传来盛济运讥讽之语。 礼谦岚没有应声。 “纳妾当询妻,你问过我姐姐了吗?!”盛济运的声音突然激动,透着难以压制的愤怒。 礼谦岚的语气依旧那般沉稳;“她不是妾。” 盛济运冷冷一笑:“不是妾?我姐姐的墓碑上赫然刻着礼门盛氏,是你的妻,她算什么东西?” 礼谦岚声音微凉:“这是我的家事。” “今日我是替我姐姐来的,她不能开口了,我替她说……” 霆霓只觉得耳边异常吵闹,心头像被什么火焰烧灼着,又像是被千万只虫蚁啃咬着。 她坐回案前,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心神,不让自己去听。 面前的案上摊着礼谦岚写了一半请柬,她索性提起笔蘸了墨,照着写好的请柬续写道: ……恰逢白雪绘人间,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市井浊酒,扫榻以待…… 却不料,她一次墨蘸得太多,稍一停顿,便在那请柬上落了一大滴墨。 她沉了口气,只好继续描了几笔,绘成一朵黑色梅花。 她写了几封之后,放下了笔,不想再写了。 而此时盛济运的声音终于消停了,经历过刚刚的吵闹,此时外面像午夜一样静。 她走出门,落虹馆的门前竟然空无一人,只有花白的阳光照着地上的残雪,晃得人眼疲惫。 她心胸闷塞,顺着路便走出了礼园的大门,此时将近午时,温度正暖。 街道上,各色店铺都开了门,悬挂市招旗帜,招揽生意。 街市上行人也很多,做生意的商贾,看街景的士绅,骑马的官吏,叫卖的小贩,乘坐轿子的大家眷属,有身负背篓的行脚僧人,唾沫横飞的算命人,追打嬉戏街巷小儿,酒楼中狂饮的豪门子弟…… 眼前这形形色色的人皆有来处,亦有归途,唯独她,在闹市中踌躇徘徊,不知去向。 她任由自己的脚步随意走着,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一家店铺前,她抬头看那匾额,赫然三个金色大字:媒香阁。 她犹豫了一下,抬腿走了进去。 34章 世人的争议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媒香阁内人满为患。 霆霓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空位,要了一壶茶,便静悄悄坐进椅子里。 她本以为她独自一个姑娘到这茶楼来,定会引人注目,却不想根本没人注意到她,几乎所有宾客的目光都集中在一楼中央的梅老板身上。 在大家聚精会神中,空气变得肃静而紧驰,她知道马上就要开始了。 随着一声惊堂木落下,梅老板清脆高昂的嗓音传遍了媒香阁上下: “各位看官晌午好。 闲言少叙,我们今儿个继续来说说江湖里的趣事。 首先说一说昨日那莫教头为自己的女儿举办比武招亲大会。 相信在座各位许多人都到了现场,只是这场比武一直进行到了深夜,很多人最后都散去了,结果也不得而知。 我来告诉大家吧,最后打败莫教头的是一个和尚。” “和尚?和尚如何娶妻?”一个身量短小,尖嘴猴腮的人问道。 说话的人就坐在霆霓旁边,此人面色黝黑,脸上有两撇八字胡子,身穿一身灰色长袄,袖口蹭的油黑发亮,活像只成了精的老鼠。 梅老板回复他的话说道: “那和尚扬言自己甘愿还俗,可莫教头却不甘心了,他那女儿虽不是国色天香,却也是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怎能嫁给一个和尚。于是他出尔反尔,连夜带着女儿跑路了。 却不料天意弄人,就在今天一早,有人在城北山林里发现了这父女二人的尸体,当时,那女子身上一丝不挂。” 众人听之,不禁感叹唏嘘,猜测纷纭。 梅老板又开始说起第二件事:“再来说一说清平教的礼宗主。” 霆霓正在饮热茶,闻此一言不禁手上一抖,烫了她舌头,不禁闷声吃痛。 “这位礼宗主最近可谓是命途波折,先是遇刺,又是复生,又是成婚,又是丧妻,如今他又要娶妻了。” 人群中掀起一阵惊呼声: “什么?又要娶妻?娶的是何人?” “不会吧,盛家小姐这才死了几日?” “尸骨未寒啊!” 梅老板不急不躁,继续解释道:“各位可还记得,几天前,清平教将那唯一的女弟子逐出了门派。” 陈麻子搓盐豆的手停顿了一下,眼神露出几分痴迷说道:“是有这么个事,都说那位女弟子好看得紧,也不知如今下落何处……” 霆霓冷眼朝他瞥了过去。 而她旁边像极了“老鼠精”这位,猛然眼神一亮,十分笃定地高声道:“我知道了,他要娶的就是那女徒弟!” 梅老板抬头看向他,莞尔一笑,赞叹道:“黄兄高见。” 闻言,满室听众瞬间炸开了锅: 一楼的黑面武夫说道:“什么?他怎么能娶自己的徒弟,这不是有违人伦嘛!” 旁边人纠正道:“你没听明白么,已经逐出师门了,师徒关系已断。” 黑面武夫不屑地朝地面唾了一口:“他以为逐出师门就心安理得了?自欺欺人!” 那位“老鼠精”此时双眼精亮,争先道:“他妇人刚死,他就等不及要娶旁个,依我看那盛家女子的死没那么简单!我前日听了个话本,里面就讲了一个荡妇为了与别的男人偷情,居然毒害了自己亲夫……” 霆霓身体僵直,单手死死握着着眼前的茶杯,指尖发白,周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锐利的箭,刺入她的耳朵,疼的钻心。 陈麻子立即接了话:“有理,他早已和那女徒弟苟合在一起,害死了自己的夫人!” 而这句话,就如同在她心头压抑的火种上泼了一把油,火气腾起窜了起来,她重重一拍桌子,杯中的茶水崩溅。 如此不和谐的举动立即引起了周围人的关注。 人们仿佛这个时候才注意到,这里还坐着一个秀美绝伦的女子,那眉目气度,绝不似庸脂俗粉。 只是此时她的眼睛里冒着足以焚尸化骨的怒火。 陈麻子一见到她,眼神都直了,完全忽略了她此时的愤怒的表情,嬉皮笑脸道:“姑娘,你是哪位?莫非你知道什么隐情?” 如此一问,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包括一楼中央的梅老板,也抬头向二楼看去。 霆霓已然站了起来,横眉冷对,厉声道:“我是谁不用你管,操心别人的事之前,先管好你们自己吧。” 她转身正欲离开,竟发现自己身前横着一条腿。 她顺着视线看去,正是她身边的“老鼠精”。 他歪着脸冲她奸狞一笑:“姑娘何不说清楚了再走?” 她垂眼瞪着他,冷冷地说道:“滚开。” 他却毫不在意,肆无忌惮地笑着,带着几分戏弄的意味。 她目光渐渐变冷,手指摸向自己的剑。原本她并不想惹是生非,现在看来也由不得她了。 她一向出剑奇快,曾一剑截斩三朵落花。只是礼谦岚心疼她练剑太苦,丝毫没有严格要求过她,她自己便也放任自流了。 当初若坚持下去,说不定现在也是个赫赫有名的女侠。 此时,她的挥剑直逼那张油脸之下的喉咙,马上他就不能笑了。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这“老鼠精”竟也是个身怀绝技之人,他反应惊人之快,将头一闪便躲开了她那一剑。 他身子灵巧地踩上方桌,向下纵身一跃,便下到了一楼,霆霓也追着他跳下了栏杆。 那人身量短小,却十分灵活,嬉皮笑脸地一次次躲开她的剑,霆霓一路在后面追打,只恨自己武艺不精。 但礼谦岚的徒弟也不是任人欺负的,她突然横身飞起一脚,精准无误地踢飞客人的食盘,直直撞向老鼠精面门。 他横起手臂一挡,那盘子咣当一声落到了地上,上面的花生米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那老鼠精面露得意,示威般地把刚刚在空中抓到的花生米塞进了嘴角,顺便得意地摸了把嘴边的小胡子。 霆霓看准时机,举剑朝他袭去。 他毫不慌乱,抬脚就势躲闪。 然而,他却忽略了脚下的花生米,一个打滑,身体顿时失控,竟主动撞向霆霓的剑锋。 就在霆霓即将得手之时,突然,一个东西横空飞出,恰好撞歪了她的剑,她一下子刺空。 她站稳后定睛一看,落在她脚旁的竟是那惊堂木,而那东西飞来的方向,站着的人正是梅老板。 梅老板此时脸色沉肃,走了过来,说道:“进我媒香阁者皆是上宾,若是不合姑娘心意,大可退与姑娘茶钱,完全没必要大动干戈。” 霆霓收了剑,冷冷地瞥了眼那“老鼠精”:“有些人,多长了张嘴。” “姑娘怕是不知道我这媒香阁的规矩吧,宾客在此大可畅所欲言,无人会放在心上,踏出这道门,便自然忘却了。” 她看着梅老板,目光灼灼:“你们贪图嘴上痛快,说完便忘了,那被你们中伤之人呢?” 梅老板负手而立,笑意吟吟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抬眼环顾四周,楼上楼下,皆是一张张等着看热闹的嘴脸,别人的生死劫难都是他们眼里的好戏。 她不想再对牛弹琴,转身走向门口。 “等等。” 身后的梅老板扫了眼地上打碎的碗碟,朝着她的背影说道:“小店损失本该记在姑娘的头上,可念在上次您给足了银两,便一笔勾销了,望姑娘下次慎重。” 她闻言,回头惊愕地看向梅老板,他此时一身红袍,在中央站的笔直看着她,嘴角依旧挂着标志性地笑容。 他竟然认出了她。 但转念一想,也没什么可惊讶的,能撑起这么大场面的人,怎会是一般人物,她的乔装打扮在他眼里可能只是个小把戏。 待她走出了媒香阁的大门,宾客们立即肆无忌惮地议论起来:“梅老板,她是谁啊?不会就是……” 梅老板轻轻叹了口气:“难得呀,今日各位竟碰上了正主。” 众人吃惊:“真的是她!” ———— 霆霓没有直接回礼园,她想去一个地方。 礼氏的祖坟在城北的鸣鸢山上,她租来的马脚力不慢,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 这里的陵墓修建得非常工整,只是所葬之人她都不认识,她要找的是那座最新的坟墓。 盛凝安下葬当天她来过这里,但是按照习俗,女子是不允许靠近的,她只能远远望着,只依稀记得大致方位。 眼看着前方便是那座新坟,她加快了脚步。 走近后,竟听见一阵喃喃低语,她略微迟疑,寻着那声音探了过去。 看到那人时,她没有太过惊讶,但心中随之而来是一阵深深的难过。 她缩身躲在一座坟包后面,偷偷看着那人。 盛济运瘫坐在那座新坟旁边,哭得满脸泪水。 他双手抱着盛凝安的墓碑,那样子俨然是一个撒娇讨糖吃的孩子,只是从前那个疼他如命的姐姐,再也不能在替他擦干眼泪了。 他脚边有一只倾倒的酒壶,和一把剑。 看清那把剑时,她不由得心头一惊,剑尖上竟有隐约的鲜红色,难道他想不开了? 她的目光不停地在他身上搜索着,他最爱青绿色,此时身上也穿着淡青色袄袍,外罩黑色披风,如果有伤口应该是不难发现。 所幸,她没有找到。 “姐姐……” 盛济运低低地叫了一句,却没有再说别的,只是低声啜泣着,仿佛心里有吐不出的苦楚与委屈。 往日的任性少年,如今已经成熟练达,甚至能独当一面,掌管那么大的教派。 可当他面对盛凝安时,那些坚固外壳又却统统被打破,还是那个粘人邀宠的孩子。 她没有去打扰,只好原路下山,脚步莫名乏累。 身后的天空晕染成青色,飘着几缕透明的淡云,看起来有些惨淡。 随着马蹄的上下颠簸,一时间思绪万千。 仿佛第一次感觉到心里如此沉重,似乎她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颜息再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礼谦岚成了天下人茶余饭后的闲话,盛济运替姐姐不平,在坟前痛哭…… 如果这件事是错的,那现在挽救还来得及吗? 回到礼园的时候,她直奔落虹馆,而那里依旧空无一人。 此时,她心里隐隐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对。 恰好,她看到了路过的茉莉,立刻叫住了她:“茉莉,师父,额,宗主出门了?” 茉莉朝她走了过来,神情有些奇怪:“姑娘还不知道吗?宗主受伤了。” 霆霓心头猛地一沉,慌乱起来:“师父怎么了?” 35章 黑梅喜帖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霆霓飞也似的向卧烟阁跑去,她身上的白羽斗篷在身后呼呼飘飞,耳边依旧盘旋着茉莉的话: “宗主受伤了……” “我当时也不在,只听说是六公子刺伤了宗主……” “至于原因……想必姑娘也猜的到,六公子执意反对宗主再婚,还说要姐姐讨回公道,这才出剑伤人。” “是呀,我当时也纳闷得很,凭他怎能伤得了宗主,可是听闻在场的人说,宗主丝毫没躲,就眼睁睁看着那剑刺入自己胸膛,而后他又自己拔出了剑,还对六公子说了什么,至于说的是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霆霓这才知道,盛济运剑尖的血是谁的,她只觉得心里疼得像针刺一样。 她来到卧烟阁时,天色已经擦黑了。 冬日里的白昼本就短暂,太阳落下去后,天地间只剩下一片灰寥寥的颜色。 她刚要推门,那门却自己开了,泄出里面昏橘的灯光,一个人影逆光走了出来。 看清这人时,她心里不禁更加难受,低低叫了他一声:“颜息。” 他的神情隐没在迷离的暮色里,只抬头扫了她一眼,说了句:“师父在里面。” 那声音还是她最熟悉的,可是却再也不像颜息了,透着冰冷的疏离感。 说完,他便转身走进长廊。她也没有再叫他。 哪成想,从无话不谈到无话可说竟这般容易,只在短短几日里。 她很快收目光,此时她最关切的是礼谦岚。 卧烟阁的大门被她一下子推开,她的匆忙的脚步声在偌大的房屋内显得格外空荡。 转过前堂,越过花鸟屏风,一路疾步向内室走去。 这里原就是礼谦岚的居所,离画澜湖不远。 每逢烟雨时节,柳宠花迷的湖岸,那温暖弥漫的雾霭会将这里缭绕成一个仙境,卧烟阁之名恰如其分。 但由于礼谦岚向来在落虹馆处理教派事务,经常昼夜不分,每每都会留宿在落虹馆,反而在卧烟阁的时间少之又少。 刚走了两步,只听水雾色帘帐后传来他的声音:“霓儿?” “师父,是我。”刚说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又叫错了称呼,可她现在已没心情理会这些。 内室中熏香发出令人安心的香味,是礼谦岚惯用的沉水香。 他倚在宽阔的雕花床头,身穿着洁白的里衣,神色一如往常的温雅清举,只是脸色和嘴唇有些苍白。 他拍了拍床边的软垫,示意她坐下。 “伤得可严重?”她忧心地看向他胸口处,很想立刻掀开他身上的锦被一探究竟。 如果是换做从前的她,一定做的出来,可是现在却畏首畏尾了。 也不知是长大了,还是如今身份已是不同,反倒芥蒂更多。 他风轻云淡地一笑:“从前受这样的伤,哪里用得上请郎中,连包扎都免了,现如今傲风和寒澈竟会小题大做,非劝我卧床休息才罢休。” “还说是小伤,茉莉都同我说了,你那几层衣服都染透了。” 他不以为意地淡淡扯了下唇角,又看着她问道:“你午时去了何处?我叫人去落虹馆找你,你不在那儿。” 她看了他一眼,又移开了目光:“我去街上了,我不知道你受伤的事。” 他莞尔一笑:“街上遇到喜欢的东西了吗?”脸上露出几分宠溺。 她微怔,摇了摇头。 目光一转,她从床头端案上端过茶盏,手指触碰那杯底,察觉温度正宜。 打开来看,竟是一杯清淡的汤汁,散发出浓郁却不腻人的香气,里面的食材过滤得十分干净。 她疑惑:“这是汤?” “嗯,我原本是想喝茶的。” 她淡淡一笑:“定是茉莉吧,也只有她心思如此细腻,你受伤了不宜喝茶,她才换掉的。” 她把茶盏端到他眼前:“难得她一番心意,喝点吧,温度正合适。” 他看着她清雅灵透的面庞,缓缓弯起嘴角:“好。” 他欣然接过,浅浅地喝了两口。 “关于婚礼的事宜,你可有何想法?”他越过茶盏看着她,眼中带有几分期待。 她神情有一瞬间的愣住,定格了几秒后,最终露出一个恬淡的笑容:“一切听从你安排。” 她知道他正承受着什么,也明白他为什么面对刺来的剑锋毫不躲闪。 她在从陵墓中回来的路上原本酝酿了一肚子的话,可是那些话在这一刻就显得太凉薄与混账了。 他为了她,受尽世人袭来的千疮百孔的痛,她决不能再雪上加霜般地刺入他心脏。 他也笑了,将那茶盏放去一旁,缓缓向她舒张开手臂,一对蓝灰色眸子清亮地看着她。 他很想抱抱她,很想。 霆霓看着眼前的他,忽而想起来小时候,他教她习马。 她那时身材瘦小,别说爬马背了,连鬃毛都摸不到。 他便会像现在这样,张开双臂,一次次将她送上去,再一次次抱她下马。 她没有犹豫,身子一倾,扑上去抱住了他。不过她并没有忘记他身上的伤,并不敢太用力。 他感到心中一阵忽上忽下的悸动,紧实用力地拥着她,任凭胸口的伤口蔓延出撕扯般的疼痛。 爱与痛,纠缠不清,就像是冰与水,坚硬顽强地融合在一起。 礼节与名誉在他眼中一向重比性命,如今却被他抛在九霄云外。 她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决心。 莫说是一把剑,刀山火海他也不会躲。 他甘愿用血与肉,乃至性命去偿还这世人的怨怼,唯留一颗真心捧与她面前。 —— 这一日风和日暖,大地上最后一点余雪也融化了。 皇宫一角的芷韵园中,满院的竹叶在风中微微打颤,冬阳透过层层竹叶,照在堂屋的窗子上。 窗子内有个颀长的身影斜靠在榻上,一只手悠闲地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里捧了本书卷,看得津津有味。 周云锦坐在旁边太师椅上,手里端着茶,沉默地饮着,时不时透过杯盏抬眼瞄向榻上那人。 终于,他由衷地感叹道:“不愧是鬼医圣手,自愈能力极高……” 上次见他,他几乎失控了,周云锦觉得自己稳操胜券,马上就能等到他说出真相。 可是等了这几天,他始终没有动静,今天一来,竟发现他又神采奕奕似从前。 竹沥不急不慢地翻了一页书,目光落在新的一页上,淡淡道:“如此上乘的医书,居然被束之高阁,多少年在御书房承灰,简直暴殄天物。” 周云锦放下茶盏,从袖口抽出洁白如雪的绸帕,轻慢地拭去嘴角的茶汁,又轻巧丢弃到了地上。 他看着竹沥,说道:“这算什么,朕这里有一本更好看的‘书’。” 竹沥俊逸如画的眉眼从书籍上方显露出来。 他看向周云锦,目光里有几分防备,似乎已经听出他的话外之音。 “你一定不会失望的。”周云锦诡异一笑,向身边的虞公公使了个眼色。 虞公公领命,立刻走向竹沥榻旁,从袖口中取出了一件东西,躬身呈送在他面前。 竹沥一见到眼前这东西,目光不禁颤抖了一下,仿佛是被那鲜红的颜色刺到了双眼。 周云锦见状,缓缓弯起了嘴角。 竹沥看着眼前的喜帖,怔了足足有几秒钟,才缓缓伸出手去接,放下了原本手中的书,双手打开喜帖。 上面的字迹苍劲有力,毫不留神间,两个名字就跳入他眼帘,左边是谦岚,而右边那个名字…… 那个名字,这些天以来,始终萦绕在他的梦境之中…… 恰逢白雪绘人间,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写到此处,字迹好似变了,新的字体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这小小的一封喜帖,竟仿佛重比千斤,只压得他手指微颤。 周云锦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如果不出意外,他们成婚之日正是你被押赴刑场之时。” 说到此处,竹沥的目光扫了眼喜帖上的日期,嘴角僵硬一弯,露出凄凉一笑。 “十天。” 周云锦从容不迫地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如果你仍旧坚持不说,这十天将会成为你在这世上最后的期限。” 竹沥依旧垂眼看着手上的喜帖,没有作声。 “你会被当众处斩,那些恨你的人,会不惜跋山涉水来看,你头颅落地前,所看到的都是一张张唾骂你的嘴脸,他们会把屙屎泼在你的脸上,还会放狗啃咬你的尸首,甚至夜半无人时还会挖出你的尸骨,一遍遍地鞭挞……” 竹沥听到这里,不由得抬眼看向他:“陛下可以去写书了……” “你以为这就完了?” 周云锦说着,一步步向竹沥逼近:“你落得尸骨无存,而你所包庇的人却与他人同床共眠,子孙绕膝,她连你的墓穴朝着哪边都不晓得……” “此事与她无关,我说过。”竹沥打断道,他看着周云锦,表情格外凝重。 周云锦已经走到竹沥榻前,目光如电,低首看着他:“那与谁有关?” “陛下。”竹沥沉吟了一下,声音变得十分低沉:“你该是清楚我的,我若能说,见到陛下的第一面便说了,若是不能说……陛下只是在白费工夫。” “你都要死了!”周云锦突然瞪大了双眼,激动地厉声叫道。 竹沥再次垂下了目光,看着那喜帖,淡淡道:“陛下所言极是,这本‘书’……着实不错,送给我吧。” 周云锦几乎气急快翻白眼了,转身一甩长袖,大声道:“既然是快死了,就别浪费粮食,从今日起,断了这里的一切吃食。” 说罢,气冲冲地走出门去。 房间内,竹沥幽幽叹了口气,纤长的手指摩挲着喜帖上,那一朵黑色的梅花。 36章 新的线索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皇宫的雪泉是一处极致美景。 那泉水翻滚出白花花的水沫,恰如一堆洁白的冬雪。 夕阳融入泉水中,跳动着满目的碎金,把三月的桃花倒影拉扯得影影绰绰。 泉边有两人,白衣少年坐在初春微凉的石头上,纤长的手指优雅地抚弄着琴弦。 那缕缕琴音与叮咚泉水融为一体,清灵而悠远。 他不时地抬起俊朗的眉眼看向对面的人。 他面前的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模样,身着流彩菊纹百褶裙,外罩缕金烟罗杉,体态纤细优美,正随着那琴音翩翩起舞。 那舞姿极柔,恍若无骨,旋舞之际恰如随风之柳,在漫天花雨间低迥而下。 旋得定了,臂间轻缕缓纱如云,纷扬铺展开去,终于铺成一朵极艳的花朵,盛放于霞光中。 那一张绝世无双的面容,便是花中之蕊,顾盼之间,直使人间的三月天的失了颜色。 少年抬眼间,绽放出淡淡的笑意,灿比星华。 少女见状愈发开心,露出两排整洁的皓齿,那舞姿更加轻盈,仿佛乘风欲飞…… “陛下,该起了……” 这一句话,虞公公已经说了很多年,似乎已经掌握了精髓,不大不小,恰到好处。 龙榻上的周云锦,缓缓睁开眼睛,这一瞬间他嘴角仍带着动人的笑意,那是从梦中带出来的。 渐渐地,他的目光越来越清醒,也越来越冰冷,嘴角的笑意像是一朵曼妙的花,逐然枯萎成灰。 他缓缓坐了起来,疲惫地抬手掀开了厚厚的金黄色床帐。 虞公公立刻上前服侍,宫女们卷起了床帐,捧来了龙靴龙袍,梳洗用具。 周云锦坐在床榻边没动,突然问道:“今天什么日子了?” 虞公公想了想答道:“已是腊月十四。” “腊月十四……”周云锦目光发滞,幽幽说道:“那就是明日了。” 虞公公一时之间没能反应上来,恭敬地问:“陛下说的是……” 他双脚踏进靴子里,走到内殿中央,舒展开纤长的双臂,等候更衣。 他看着铜镜中略显单薄的自己,一件件描金绘龙的华服穿搭在他身上,嵌宝紫金冠束起了他的墨发,使他这个最不像皇帝的人也有了几分模样。 可他最爱的却还是那身霓裳罗裙,画着精致秀婉的落梅妆,发间坠着那碧玺花簪步摇,跳着世间最美的舞。 但还不够,一定要以那人并不算完美的琴声为奏,这样才算圆满。 他的目光缓缓垂下,不再看镜中。 只觉心头异常疲惫。 那人与他越走越远,就好像是两条河流里的落叶,流向不同的方向,任凭他拼尽全力,也逆转不了命运的力量。 “传朕旨意,明日午时,将竹沥斩首于午阳门下。” 说话时,他的声音冷如寒冬,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俨然一座雕像。 虞公公脸色一青,惊恐道:“陛下,请您三思啊。” 他跟随周云锦许多年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竹沥在他心中的地位。 周云锦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示意他不必多言。 他看着皇帝幽深的目光,一时间感到心头颤栗。 …… 次日,天边刚露出浅淡的鱼肚白,树枝上还挂着一夜的薄霜,礼园上下就开始忙碌起来。 亭台楼阁,长廊月桥,只见下人们进进出出,各自忙碌地张罗着。 鲜艳的红色很快就在礼园中铺开,俨然一朵朵娇丽的牡丹在水墨图上争先绽放。 按照习俗,新娘子是不能抛头露面的。 霆霓吃过早饭后,便一直闷在房中嗑瓜子,她将瓜子皮摆成不同的图案。 她始终独自一人,始终面带微笑。因为今天是个“好日子”。 终于,她的房门被敲开。 茉莉带着几个丫鬟鱼贯而入,手中端盘上分别是琳琅满目的凤冠霞帔和胭脂水粉。 “姑娘,该更衣上妆了。”茉莉将端盘放在了桌子上。 她用力地微笑了一下,丢下了手中的瓜子,配合地站了起来。 两个丫鬟们相互配合,褪去了她的外衫。 突然,有两个小东西从她的衣襟中滚了出去。 几乎是同时,霆霓扑向地面,紧张地将两个物件捡了起来,轻轻掸去上面的尘灰。 茉莉在她身边蹲下来扶她,只见她手上是两个小荷包,一素一艳。 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不知道她怎么会如此在乎,茉莉顺口问道:“姑娘,这是何物?” 霆霓目光闪动了一下,翘起嘴角微笑:“草药包……而已。” 茉莉确实隐隐闻道一股草药的淡香,便点了点头:“那姑娘还是安置妥当吧,暂且别带在身上了,今日帮姑娘宽衣的可不止我们几个。” 她说着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坏笑。 屋子里另外几个小丫鬟也正值青春,闻言也不禁抿嘴偷笑,羞红了脸颊。 反而,作为当事人的霆霓无动于衷,只看着手中的两个小药包出神,嘴唇轻启,幽幽道:“也是时候了。” 她转头看向屋子里正熊熊燃烧的炉火。 她握紧了手里的物件,那细碎的干采药发出窸窣的声音,仿佛是一声声悲凄的求救。 她突然起身,迎着热气快步来到火炉边。 清冷的眸子映着跳动的火光,她不容自己多想,立即伸出了手。 而下一刻,她的动作忽然定格住,手掌停留在火焰上方,却迟迟没有松开。 终于,一声压抑至极的幽叹从她的喉咙里挤了出去。 她终是泄气般地走回床铺边,将两个药包重重地压在了棉被下。 包括茉莉在内,几个小丫鬟面面相觑,没能理解她刚刚这一连串的举动。 茉莉有心缓和僵局,便说道:“姑娘是冷了吧,夕桃,把那炉火挪近些。” 霆霓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有些呼吸困难,努力弯起嘴角道:“是有些冷,帮我穿衣服吧。” 她终究是个没用的,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却还是狠不下心。 茉莉将她浓黑如墨的秀发梳至头顶,乌云堆雪般盘成了流云追凤髻,两边插上虹彩琉珠长步摇。低头颔首间那流苏轻轻地摇摆,温柔自然流露。 黛眉清染,朱唇微点,眼贴花钿,两颊胭脂淡淡晕染开来。 一个待嫁的娇俏女子就这样活脱脱地出现在了铜镜里。 那火红的喜服层层叠叠,绣着祥云凤鸾的图样,镶嵌着丝丝缕缕的金线,在阳光里流光溢彩,穿在霆霓身上相得益彰。 那光彩映在丫鬟们的眼中,是一串串极致的艳羡。 “姑娘,这凤冠有些重,怕你吃不消它,等到吉时将近了,我再来替你妆上。”茉莉说道。 她一向考虑周全,霆霓点头道:“好,有劳你们了。” “姑娘怎么还客气上了,过了今日,我们该叫你夫人了。” 霆霓弯了弯嘴角。 茉莉笑道:“那我们先下去忙了,若有事你就招呼我。” 霆霓继续微笑应答。 很快,屋子里又变成她孤零零一个人。 与之前不同的是,她现在上了妆,连瓜子也不能嗑了。 但她依旧不忘翘起嘴角,毕竟今天是个“好日子”。 她坐在床上,一点点捱着时间。 突然,她猛地想起了什么,顿时从床上弹坐起来,但身上这身喜服实在太厚重,坠得她差点跌坐在地上。 她顾不上那些,立刻翻开棉被。 她现在这么重,刚刚一屁股坐在床上,定然那药包压坏了。 她懊悔地把两个药包捧在手心,发现里面的草药果然细碎了很多。 但是很快,她又为自己现在的做法感到懊恼。 那个人的东西不肯丢弃就算了,为何要这般待宝贝一样的珍视。 她狠狠了拧了自己手臂一下,逼迫自己清醒,也强迫自己高高扬起嘴角。 接着,她伸手翻开床上最底层的被褥,只见那木板上正躺着两敢令人胆寒的银针。 其中一只正是要了她师娘命的! 在那一日刺他一剑后,她没过多久又返回竹屋,趴在草丛里翻找了很久很久,才捡回来的。 两枚银针,她要时刻提醒自己,那个人是凶手,是魔头,不值得! 在很多个夜里,她思念泛滥之时,便会拿出这两根寒光幽幽的银针让自己清醒。 甚至有几次想他想得发狂,她就用银针刺入自己的血肉。 那个疼法真是刻苦铭心啊! 她鼻子不禁有些发酸,赶紧牵动嘴角让自己笑出来。 只可惜她再怎么努力,那笑容都透着无比的凄凉。 她将银针拿在手中,放在眼前,逼迫自己去看清,去牢记! 却发觉嘴角越来越重,眼眶酸楚得要命,眼泪拼了命想涌出来。 她执拗地扬着嘴角,拼命眨着眼,她不允许自己哭。 今日是她如愿嫁给礼谦岚的大喜日子,凭什么要为一个杀人凶手哭花了妆容。 可是她越控制越濒临失控,最后竟如洪水决堤,一涌而出。 泪水瞬间冲毁了她的笑容。 啊—— 今天是他斩首示众的好日子,她为什么要哭,理应大笑才对。 哈哈! 真好! 大快人心! …… 她就这样笑着大哭,哭着大笑,好像疯癫了一般…… 终于,她无力地瘫在床上,污了妆容,乱了喜服。 那两枚银针还被她握在手心里,指尖颤抖着摩挲着银针的尾珠。 这种银针前端是尖而细的,轻易就可以刺入皮肤。 尾端有一处小小的银珠,或许是为了加重银针的分量。 忽然,她的手指一顿,呼吸瞬间也停滞了。 一抬手送至眼前,朦胧的泪眼聚焦看向针尾,指尖又仔细地摸了几遍。 她一下子坐了起来,拖着沉重的喜服,踉跄地来到明亮的窗边,仔仔细细地端详那银针的尾珠。 阳光如柱照进她的窗子,她久久伫立在那光柱里。身上的金线映照出满屋子的星光,就好像是一副奇美的绝景。 等到她再转回头时,脸上的表情难以言喻。 怀疑,纠结,忧惧……多种情绪在她心里横冲直撞着。 “茉莉,茉莉!”她打开了门,冲着外面喊道。 “来了来了!”茉莉从远处赶来,听出她的喊声急促,一路跑得风风火火,进门问道:“姑娘怎么了?” “我师父呢?……宗主呢?” 茉莉上下打量眼前的她,眼中满是惊愕,着实被她的妆容吓到了。 霆霓焦急地又问了一遍。 茉莉回道:“宗主去祭祖了,姑娘这是怎么了?” “几时能回?” “这个时辰怕是刚赶到,应该……” “遭了!” 霆霓拖着坠地的裙摆,急得原地打了个转:“怎么办?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过了辰时。” 霆霓闻言浑身一僵,仿佛丢了魂魄,喃喃念道:“辰时,午时三刻……” “究竟出了什么事,姑娘,茉莉可能帮得上忙?”她关切道。 霆霓转头看向她,呆了几秒钟,突然道:“我要出去一趟,你能否扮成我留在房里。” 37章 法场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扮成你?”茉莉惊吓地张大了嘴巴。 “茉莉,我真的有要紧事,非去不可!” 霆霓说着看了眼窗外的忙碌的下人们:“但若叫人知道我坏了规矩,定少不了又在背后说闲话,你就在这里暂且替我,我定快去快回。” 茉莉犹豫了一下:“姑娘到底要去哪?此时离吉时不过几个时辰。” “我尽快赶回来,如若我……迟迟未归,你就如实禀告师父,说我有不得已的缘由,求他将婚礼延后些。” 在她殷切的眼神里,茉莉终于点了头。 于是茉莉走到门外,知会了丫鬟们,说她留在房里照看新娘子足矣,其他人不必再来。 霆霓则手忙脚乱地脱去身上一件件繁复的喜服。 同时感激地说道:“茉莉,你不知道你帮了我多大的忙,你一辈子的甜食我都包了,我以后每天帮你干活……” 茉莉帮着她更衣,听闻此言不禁扑哧一笑:“姑娘又说笑了,你怕是又忘了自己是何等身份了。” “说什么身份,我从没在意过,你也不要总挂在嘴边。” 霆霓套上了一件最不起眼的短袄,又从衣橱里扯出一段纱巾系在了脸上。 她目光点了下床上的喜服,对茉莉道:“你需换上那喜服,的确有些厚重,你要受些辛苦。如果有人进来,你就蒙上盖头不说话,没人敢造次。” 茉莉淡淡看了眼那喜服,嫣然笑道:“姑娘,放心吧,我很会演戏的。” 霆霓抱了抱她的肩膀:“拜托了。” 她透过窗子,留意外面四下无人,便冲出了门外。 房间内,茉莉收回目光,落在床边的喜服上。 她慎重地捧起那品红双孔雀璎珞绣云霞帔。 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一丝一缕,指尖游走过每一颗细珠宝,每一寸金丝缀,眼里充满了向往与贪恋。 —— 霆霓的马一路向东,那马被她驱得简直快要飞起来了,她只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震得发疼。 可她毫不在意,她现在唯一在意的就是午时三刻这个时辰。 今日的午阳门下,可谓万人空巷。 人们向来喜爱这样血腥场面,况且今日闸刀之下可不是普通头颅。 鬼医圣手,谁不想来目睹一下他的血是什么颜色呢? 哪怕余生给儿孙后代讲故事,也可以骄傲地说一句,那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就死在我的眼前,我可是远远向他吐过口水的人。 那法场原本四方宽阔,可今天围观的人竟将此处堵得水泄不通。 其中很多人带来了臭鸡蛋烂菜叶,甚至有人不辞辛劳挑来了两桶满满的农家肥,那味道十分新鲜。 但由于那味道实在上头,犯了众怒,此人很快就被大家排挤出去了。 而今日的主角正跪在刑台上,他看起来异常平静,无疑是闸刀前最镇定的一个。 他穿着肮脏灰败的囚衣,头发蓬乱地散落在脸旁,目光空洞无神,始终落在地面上。 人们见到他这个样子纷纷摇头撇嘴,似乎很失望,原来一代魔头临死前也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两旁的官兵严令喝止了砸鸡蛋和白菜帮的观众。 人们知道这鬼医圣手背后靠的是皇帝,现在皇帝想灭了他,只不过还想让他走得体面些。 人群中,不知是谁第一个开口喊道:“杀魔头!正天道!” 紧接着,越来越多人开始加入其中:“杀魔头,正天道!杀魔头,正天道……” 一时之间,那声音犹如寺院里的大钟,庄重而浑厚,响彻云霄,传遍了周围的大街小巷。 有人慷慨激昂,也有人大仇得报,感动得热泪盈眶…… 霆霓远远望见那片涌动的人山人海,她飞跃下马,朝那人群里飞奔过去。 “让一下,让一下!”她从密不透风的人群一路挤进去,步履维艰。 几个人转头对她破口大骂,可她却像听不见一样。 不料没过多久,人群竟开始逆向而动,所有人都转过身来向外走。 她感到自己一下子被淹没在人潮里,被人带着后退了很远。 一抬头便看得到世人无数张面孔,而她好似一叶逆流而上的扁舟,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力气与全世界抗衡。 她的双脚死死踩着地,不让自己再继续被带远,用尽全部力气,义无反顾地逆着人流挤上去。 “你挤什么?人都死了,你是来收尸的吗?!”一个挎着臭鸡蛋篮子的妇人对她叫嚷道。 霆霓抓住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你说什么,死了?” 妇人狠狠甩开了她:“对。没看我们正往外走嘛!” 旁边有人对她忠告道:“下次看热闹可要早些。” 她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脑子里出现吵吵闹闹的一阵嗡鸣。 胸口上,像是有人举着铁锤,狠狠地砸着,疼得她差点断了气。 突然,她猛地抬起发红的双眼,像发疯了一般,逆着人群狠命冲向刑台方向,冲撞了一路的人。 有人横眼,有人骂她,有人回手推搡。 而她却仿没有了感知,像个木头车轮一样不会痛不会痒,只记得自己该去哪里。 人流渐渐疏散,仿佛过了几世那么长。 她终于来到刑台之下,这里已经十分空旷。 没有官兵,没有尸首,只留下那闸刀下刺眼的鲜血。 一种撕心裂肺的痛从她心头迅速膨胀,最后堵在了嗓子眼哪里,连哭都哭不出来。 她想,如果她能早些发现端倪,如果她再跑得快一些,是不是就可以…… 她像是个提线木偶一样,在空荡的法场上,呆呆地孤立着,身下落成一个纤细黯淡的影子。 冬日的太阳像个蒙了灰尘的炭球,发出一圈圈惨淡的光晕,红得有些悲凉,照进她惊痛的眼眸里,只觉得满目刺痛。 不知多了多久,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必须得离开了,这个时间…… 她该去成亲了。 浑浑噩噩地转身,突然眼前黑了一下,双腿一软跪倒了地上。 她忙用剑支撑住,胸口剧烈一震,“哇”的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半晌,眼前才渐渐有了光亮。 “姑娘,你怎么了?” 她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努力睁开眼看去,只见面前有一辆马车和一个老者。 那老者一副朴实的农夫扮相,腰背有些佝偻,手里牵着马缰,正关切地看着她。 她抬手擦了下嘴角的血,摇了下头:“没事。”说着用剑撑着身体,勉强起身站稳。 “也不知今日这位是否有人收尸。”那老者看着刑台下面已经尚未干涸的血泊,感叹道。 霆霓想了一下他的话,问道:“老伯,那你可知那些无人认领的尸首会怎么处置?” 老者皱眉想了一下,挤出满脸沟壑纵横的皱纹,最后说道:“我听人说都被送去了飞鹿崖,离这倒不远。” “老伯,能不能烦劳你帮我领个路。”她恳求道。 她想去看一眼,看一眼就走,看一眼就死心了。 老伯“嘶”了一声,似乎有些为难,最后总算点了头:“那好吧。” 老伯的马车是露天的,是农家里专门用来拉柴拉货的。好在跑起来还不算太慢,霆霓骑着马在后面跟着。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老伯长“吁”了一声,马车随即停住了。 此处四周都是群山,此时正值冬季,山上有些光秃荒凉。 老伯从马车上下来,直了直腰背,反手锤打几下,回头对霆霓说道: “姑娘,前面就是了。那些尸体没人收领,官兵们才不愿辛苦埋他,就是从这里推下去的,张四砍柴时亲眼见到过。” 霆霓跳下马,往前走了几步,果然看到前方已经没有了路,是一处断崖。 她靠近崖边向下望去,枯黄的草木交错,什么也看不到。 “老伯,你马车上可有绳索?”她回头问道。 “你想顺下去?有是有,可是没有那么长。”他单手抓起马车上平时用来捆绑木柴的粗麻绳,展示给她看。 霆霓走过去,拿在手上用力挣了挣:“够了。老伯,这是给你的。” 她把身上应急的钱袋整个都递在老伯面前。 那老伯看着鼓鼓的钱袋不禁眼神一慌:“哎呦,使不得,不过是领个路,使不得……”说着连连退后。 “收下吧老伯,”她拉过他粗糙的手,放进他手心,由衷说道:“找个好大夫,把腰背上的毛病治好。有缘再见。” 他怔在原地,有些傻了眼。 短短时间里,这姑娘竟能看得出他腰背上的毛病,可为何家里的儿子们与他天天见面,却从未问及半句。 霆霓将麻绳一边绑在崖边的椴树上,一边系在自己腰间,她双腿用力一蹬崖壁,一步步顺下去。 来都来了,她至少去崖底看一眼,才算死心。 那老伯佝偻着腰背一步步走向崖边,扶着腰身小心地蹲下来,只见那麻绳被崩得铮铮发响。 他那双布满皱纹,浑浊的双眼,渐渐蒙上一层阴沉的寒光。 他从打着补丁的前襟里掏出一把匕首。 那匕首通体漆黑,镶嵌几颗闪耀的绿宝石,银白色的刀刃反射着太阳的光辉,散发出夺目的光彩。 显然,此物并不属于他。 他微微眯起布满褶皱的双眼,粗糙的手握着那道银白色的光,一点点逼近那根绷紧的麻绳…… 38章 她在哪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礼园门前,两串火红的爆竹噼里啪啦响成一片,烟雾弥漫中,犹如两条腾空欲飞的火龙,扬起鲜红的碎片,化为一场艳丽的大雪。 宾客们谈笑着踏过那些红色的雪片,走向前堂。 “茉莉姐姐?”霆霓的房门被敲响。 敲门的是木槿与夕桃两个小丫鬟,叫了几番里面始终毫无回应。 二人对视一眼,觉得事有蹊跷,只好擅自推门而入。 只见房间内不见茉莉,只有新娘子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床边,不过看样子也是等得及了,头上盖头已经盖得妥帖。 二人不敢再耽搁,夕桃走上前说道:“姑娘,吉时快到了,上花轿吧。” 新娘子闻言坐得更加笔直了,僵持了半晌一动没动,最后好似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点了下头。 木槿与夕桃赶紧上前搀扶,出了房间,便踩上了那早已铺就一路的红织毯,软绵绵的,如蹋雪地。 今日天气极好,阳光照在身上暖意洋洋,瓦檐上落着几只山雀,欢叫不停。 刚过半圆形拱门,忽听旁边传来一声:“等一下。” 听到这个声音,夕桃明显感觉到新娘子的手臂抖了一下。 寻声看去,只见对方是那个叫颜息的。 他正坐在拱门旁的罗汉松下的木质长椅上,似乎是早早等候在此。 此时他起身走了过来,眼睛一直盯着盖头下的新娘子。 他站在她面前,静默半晌,竟释然笑了出来:“没想到,我还真没劝住你……” “既然是不惜同我断绝交情也要嫁的人,就切莫辜负了,否则让你见识下什么叫真正的断交,连我养的狗都不会理你。知道了吗?” 夕桃看向新娘子,她没有任何反应,但夕桃能感觉到她的肢体十分僵硬。 颜息仿佛被驳了面子,皱起了眉,有些不满道:“喂,你什么意思啊,你听不出来我在求和吗?而且重点是,错的还不是我。” 新娘子依旧一言不发。 颜息嘴唇突然闭紧,脸上露出些许难堪。 夕桃有几分机灵,见状立刻打圆场:“颜公子有所不知,新娘子成亲这一天不宜开口讲话的。” 颜息双眼直冒问号,他怎么从来没听过这个说法。 正疑惑间,只见霆霓已经被那两个小丫鬟掺着走了。 他看着她的背影,怎么看怎么别扭,不知是被喜服压的,还是他刚刚的话让她心潮澎湃,走起路来手脚都不协调了。 他无奈摇头,露出嘲弄的笑容,转身走向半圆形拱门。 他还得去找茉莉,这么半天一直没见到她的人,也不知在那个角度被人当苦力使呢,他得去解救她。 地上的红毯从霆霓房里一直蔓延到凌波月桥。 桥下的冰化了,清凌凌地发出流水的声音,远远就听得见,像是一串妙铃。 走下月桥,前面便停着一顶鲜艳夺目的八抬花轿,四角缀着雪白珍珠的凤锦流苏轿,轿箱两壁栏槛都雕镂金花,极尽华美绚烂。 两侧立着笑容可掬的随行喜娘,花轿后面跟着礼园的丫鬟和下人。 而花轿前面,是一匹头戴红翎的高壮白驹,白驹旁边,立着一身大红直裰喜服的礼谦岚。 他腰间扎条同色金丝蛛纹带,黑发以镶碧鎏金冠束起固定,看上去芝兰玉树,清雅而明朗。 一双朗星明眸丝毫没有离开过新娘子半分,温柔之意在眼角眉梢之间洋溢出来。 礼谦岚驾马,在大红的花桥前面引路,可他们要走的路不过是从礼园的后院去前堂,哪怕是走也走得去。 可他宁可抬着花轿在兰溪盘旋一圈,也要让她感受一个体面女子出嫁本该享有的一切。 他要她光明正大,坐着八抬大轿成为礼园的女主人。 礼园的每棵树上也都披着胭脂红的纱幔,十步一系,艳丽的纱幔几米长。 待到风起时,树叶飒飒晃动,胭脂红的纱幔飘扬舞动,远远望去,就想碧海之间的嫣红云团,衬着阳光洒下的金光,仿若世外仙境。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前堂的宾客人头攒动,有人喝彩,有人鼓掌,有人耳语。 唯有一人只远远站着。 他站在萧墙旁边,头上戴着一个肩膀宽的大斗笠,身上穿着一身惨白色麻布衣。 那斗笠遮住了他的脸,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表情,亦或是没有关注到有这个人的存在。 “夫妻对拜——”那一声高亢的声音穿透云霄。 透过重重叠叠的人影,只见那一对身着绯红的璧人,纷纷低下身去,相对深深一拜。 不曾有一丝犹豫。 这一拜,他们誓为夫妻; 这一拜,斩断一切情愿。 戴着斗笠的那人,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抱拳恭贺,也没有说半句他们的蜚语流言,更没有进去沾染半杯喜酒。 他只是在人们注意不到的地方,默默转身离开。 他停在廊下,从衣襟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锦袋。 打开袋子,将里面的东西均匀地倾倒在地上,那是一粒粒细小的黑色种子,落在地上很难发现。 他抬起脚轻轻踏踏了土,收回目光,转身走向礼园的大门。 “我也想种昙花。” “你也适合种菜……” “要种很多,满院子的昙花。” “满院子的菜!” …… 媒香阁炸了! 媒香阁炸了! 这个消息一放出,媒香阁登时出现了史上第一次的火爆场面。 陈麻子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此话当真?那女徒弟逃婚了,礼谦岚娶,娶娶了个丫鬟?” 他激动地成了结巴。 戴红帽子的方脸在惊愕之下,脸更方了,他语气激烈道: “娶了个丫鬟?!我昨个去赴宴,从未见过这般隆重气派,礼宗主不惜砸出重金,那可是双式八抬大轿,怎么最后,抬回去的是个丫鬟,这不是贻笑大方嘛!” “我也去了。”臃肿的杜大官人立刻感同身受地接话: “从没见过那礼宗主如此春风得意,上次娶盛小姐也没见他这般高兴,我真想目睹,他在洞房花烛夜,掀开盖头那一下是什么样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直捧肚子上的肥肉,浑厚的笑声回荡在媒香阁内外。 贺公子也饶有兴趣地说道:“我妹子自从听说礼谦岚要娶女徒弟,就忙着四处拜师,专捡那些才貌过人的拜,这下我得告诉她,去当个好丫鬟才是正道!” “梅老板,那女徒弟为何要逃婚?”话锋一转,戴红帽子的方脸问道。 梅老板脸上挂着微微笑:“那女徒弟的下落,我的人还在探查。” 陈麻子摸着下巴转了转眼珠,最后露出不怀好意地笑了出来:“那礼谦岚洞房了吗?” 大家闻言,都纷纷笑开了怀,不禁感叹他的关注点永远离不开这个。 有人回道:“那就要看那丫鬟是何等姿色了……” “哈哈哈!”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知道霆霓去了哪里,也只有一个人了。 颜息一路驾马狂飙,来到午阳门下的刑场,这里冷清至极,一个人都没有。 只有刑台下面土地上还能看得出斑驳的血迹,那证明着这里不久前处死了人。 他大步冲上空荡荡的刑台上,望着空旷的四野,她到底去哪了? 到底去哪了?! 那个害人精! “你知不知道,你毁了所有人!” 他对着空荡的四周,忍不住咆哮了出来。 他感觉自己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可能下一秒,就会原地爆燃,最后烧得连渣都不剩。 他颓废而疲惫地蹲坐到了地上,手无力地抱着头。 昨天,他四处寻觅茉莉,几乎快要急疯了,让他死都想不到的是,她最后竟然出现在洞房内。 …… 颜息终究没有疯掉,再次睁开眼周围已经漆黑一片了。 他第一反应是自己瞎了,后来才明白过来,他竟然在亡魂无数的刑台上睡着了,亦或是晕过去了,他不知道。 他走向附近的人家,敲亮了一盏又一盏的灯,好在他带足了银两,并没有遭受太多的冷落。 一路问下来,他知道昨天有个极美的姑娘,曾经逆着人流横冲直撞,脸上的神情无比悲痛。 这些人家有人被踩了脚,有人被姑娘腰间的剑鞘打到,因此对她印象颇深,当然也有不小的埋怨。 可在那之后,人群散去,没有人注意到这个不讨人喜的姑娘去了哪里。 颜息只能确定她确实来了这里,可是现在,她去了哪里呢? 他还特意加问一句:“昨日斩头那人真的是鬼医圣手?” 这些人都十分肯定地回答他:“就是鬼医圣手,有人见过他。” …… 礼园内外的胭脂红的纱幔连夜都被扯下了,只剩下还未逢春转绿的干枝,光秃秃的。 茉莉跪在落虹馆门前,身边地上放着一个包袱。 终于,在次日下午,礼谦岚走出了门。 他看起来神色不振,好像生了一场重病。 他看到了地上的茉莉,问道:“你这是何意?” 茉莉跪在地上,神情凄落:“茉莉是来同宗主辞行的。” “辞行,你要去何处?” 她摇了摇头,泫然泪下:“奴婢也不知道,只知道留在这里只会让宗主蒙羞。” 礼谦岚无奈地叹了口气,走了过去将她扶起:“别再说傻话了,你我拜了天地,便是夫妻,荣辱与共。” 他转头低声唤来夕桃:“送……夫人回房,以后夫人的饮食起居就由你来照料,有何难处便来找我。” 茉莉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可是礼谦岚已经转身离开了,背影十分落寞。 “夫人,我们回房吧。”夕桃接过她手中的包袱,只觉得异常地轻,完全不像即将远行的兜罗行李。 她奇怪地瞥了眼茉莉,心中生出几分疑惑,却不敢多言。 39章 错位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一夜之间,一场大雪再次染白了万千城池。 清早,人们推开门,就看到那濡着雪绒的枝条,额头擎白的红梅。 他们迎着耀眼的雪光,清理出连接家家户户棋盘般的小路。 街道上热闹非凡,到处挂着火红的灯笼和对联,卖爆竹的吆喝声最亮,卖鱼卖豚的生意络绎不绝。 布荘的买卖也是一年当中最好的,达官贵人们皆会为自己和家中孩童添几件新衣裳。 元日将近,快过年了。 有个跛脚的乞丐走过最繁华的街道。 他穿着一身露了棉絮,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冬衣,整个人黯淡地与周围喜庆气氛格格不入。 有人眼力极好,竟在脏乱之下,发现那原是个皮肤细腻,眉清目秀姑娘,可她眼里却没有半点光亮。 她一路疲惫地来到礼园的门前,几个同门在门前扫雪,都纷纷看到了她。 他们面面相觑,眼里都有些许惊讶,但随后都低下头继续扫雪,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们几个,去那边帮忙,树上的雪也抖下来。” 她刚踏进礼园的大门,就听见一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瞬间击中她的心窝,她只觉得内心酸楚无比,定住脚步朝那人看过去。 颜息此时也看到了她,他似乎被她这般模样惊到了,像被使了定身法一样立在原地,瞳孔微微扩张。 两行泪水顺着她脏浊的脸庞流了下来,距成亲那日她不告而别,已经一个月过去了,但她感觉像是隔了几世那么久远。 她看着颜息,一切都似从前,却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小时候,她近水楼台,成为礼谦岚第一个徒弟,也是唯一一个女弟子。 颜息是在她之后几个月拜师的,那时他们年纪相仿,又年岁太轻,还是两个没什么远大志向的,整天只知道嘻嘻哈哈,吵吵闹闹。 颜息那时胆子极小,不喜动手,却偏偏长了张利嘴,总能用他的偏理叫人哑口无言。 霆霓每次都说不过他,于是养成了随时拔剑的好习惯,一个跑着骂,一个追着打,礼园每个角落都曾留下过他二人的“俏语愤颜”。 可以这样说,他们的每一天成长,都有彼此的影子。 而此时,他就站在她面前,从他那不带一丝温度的眼神里,她感觉到,他永远也不会像从前一样冲她笑了。 “你是逃去丐帮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颜息的脸上没有表情,那种冷漠像是经历了一场心死神灭,又以一块死木做了心肝,毫无半点生机。 她心头疼得像针扎一样,张了张干枯的嘴唇,却不知该从哪里说起,不由得委屈地哽咽了一下:“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对,你不是故意的,是有人逼你逃婚……” 颜息漠视着她,唇齿间漫出冰寒的白气:“你以为你逃的是谁的婚?是那个原本礼法大于天的男人,那个为了娶你背负了天下骂名的男人!” 霆霓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她忙用手掌不停地擦拭,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只觉得什么东西重重地压在心口,直叫她喘不上来气。 这时,旁边有下人来传话,对颜息说道:“颜公子,夫人叫你过去。” 颜息呆愣一瞬:“去回夫人,昨夜雪大,我正在帮忙除雪。” 他的语调没有一丝波澜,或者说,没有半点生气。 “夫人?”霆霓的脸从手掌里迟缓地露出,双眼猩红如血,难以置信地瞪着颜息:“什么夫人?” 颜息冷眼瞥向她,没有回答,转身离开了。 霆霓几近失控,她颠着跛脚,快步追过去,却与颜息越来越远。 她手足无措,转头扯住一个离她最近的下人,哑声问道:“夫人,谁是夫人?!” 那下人自然是认得她的,被她这么一问脸上的表情顿时十分复杂。 似乎觉得她明知故问,厌恶地不愿与她多言,便匆匆甩了一句:“宗主目前有且只有一位茉莉夫人。” 犹如一道响雷在她耳畔炸响,茉莉?成了夫人! 她突然回想起,在归来的路上,市井间的一两句流言蜚语也曾飘进她耳中。 “他居然八抬大轿娶了自己的丫鬟……” “他现在日日留困家中,都不敢出门了,哈哈哈……” “真是丢尽祖宗颜面,以后看他还怎么在人前耀武扬威……” 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些人出言不逊,讥讽侮辱的对象正是礼谦岚! 那个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誓曰“为天下谋”,曾受万人敬仰的礼谦岚。 她也终于明白了,为何颜息那般心如死灰的神情。 她太清楚茉莉在他心里的地位,那是年少的一见钟情,一生的怦然心动。 而这一切皆因她而起,他们一定恨透她了! 她此时也恨不得用举剑杀了自己! 可是,就连那把剑,在她走投无路之时也已当了,那把她从不离身的剑。 她用力抹着脸上不绝的泪水,朝着落虹馆,深一脚浅一脚地颠簸而去…… 落虹馆的大门被缓缓推开,一束狭长的光落在墨玉地板上,被切割成一段段。 礼谦岚若有所觉,目光从书信上挪向门口方向,等他看清了来人的那一刹那,心头突然一阵惊痛。 霆霓踩着脏破的鞋子走到他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师父。” 一路被寒风吹得干涩红肿的双眼,此时又泪如泉涌,啜泣道:“霓儿知错了。” 他神色凄清,半晌才道:“你我已非师徒,你不该跪我。” “我真的错了,师父,你如何惩罚我都可以。” 他闭了闭眼,幽幽叹了口气,半晌才道:“何苦要逃?你若不愿,我绝不会逼迫于你。” “我没有逃,我只是找到了一些重要的线索,当时你不在,事态紧急,我才私自出门,可后来事态已经由不得我,酿成了这般局面,我真的错了……” 他抬眼看向她:“你口口声声错了,可知错在何处?” 泪水悄然滑过她的颌骨,她悲伤道:“婚礼在即,我却私自出门,害得师父错娶他人,为世人耻笑。” 他的眼神渐渐变深,甚至有些虚空,最后变成一只被掐灭的火苗:“你终究是不懂……” 他最在意的,不是娶了何人,而是永远错失了她…… “师父,我真的有不得已的理由。” 她慌忙从腰带上拔出两枚歪歪扭扭的银针。 她从崖底九死一生爬上来,衣裳和皮肉均已磨烂,唯独这两枚银针是被她格外经管,尽管如此,也已经被曲折地不成样子了。 “这是什么?” “当初那两枚银针。” 礼谦岚迟疑了一下,起身绕过桌案走到她身边,单手撑着她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捞了起来。 他接过那两枚银针,迎着光线银针仔细地对比了一下:“我竟看不出有何异常。” “在尾珠上,一个光滑,另一枚则是发糙,有被敲打过的痕迹。” 礼谦岚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凝神看向尾珠:“你是说,这枚粗糙的是在清漪轩发现的,有人蓄意将它钉在了承尘上?” 她立刻点头:“嗯,师娘的事有蹊跷。” “仅凭这一点?” 仅凭这一点,她就义无反顾放弃了与他的婚礼。 他将银针送还到她面前:“两枚银针已经无法分辨,也许事实与你所说恰恰相反。” 她将银针攥在手心里:“也可能真相就是我说的这样,有人存心嫁祸于他。” “这不过,是你所期望的。”他侧目看着她的眼睛,眉心微皱,一双蓝灰色瞳孔如暮烟缭绕,愁结千绪。 说到底,她抛却一切,千里奔赴,所为的不过是那个人。 他的眼神让她心头一酸,她解释道:“我期望的是真相。” “他已经亲口承认。若不是他,又怎会认下?” 她摇头:“我不知道,所以我才赶去刑场,想弄清楚,可惜,晚了一步……” 说到这里,两大滴眼泪毫无预兆地,摔在她胸前的衣襟上,先后发出沉重的声音。 连她自己也是看到那两处化开的泪痕,才意识到的自己又哭了,为那人哭了。 他看着她的面容,眼里的光如流星般寂落,重新归于茫茫无尽的黑暗。 如果感情有成败,那他输得彻头彻尾。 一切能说出口的理由,究其源头,只是因为不爱…… 此时霆霓用力吸了下鼻子,调整了声线,想让礼谦岚明白她当时的身不由已: “我去崖底探寻他的尸首,快到崖底的时候,系在我腰间的绳子竟突然断了,我直坠下去,扭断了脚腕,我用了几天时间才爬上去。 脚腕一断我寸步难行,又身无分文,只能当了碧玉琉红剑医治脚伤。能走路时,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那绳子断得古怪,断口像是被刀割的一样,那个为我引路的农夫有问题,我画了他的画像,可附近的村民没人认得他。” 礼谦岚略微沉吟:“他为何要害你?” “我至今也想不明白,我已经把全部的银两都给了他,图财也是没必要的。好在他是我接近崖底时才割断的麻绳,我算是白捡了条命。” “一个素不相识的农夫自是没理由害你,除非他接近你就是有所图谋,你此次出门可有旁人知道?” 她思索良久,最终摇头:“没有。” 唯一知道她不在礼园的,就是茉莉,然而茉莉根本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礼谦岚看着窗外染雪的桃树枝干,缄默片刻,幽幽叹了口气:“也许一切都是天意。” 40章 今非昔比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茉莉!” 茉莉正坐在卧烟阁的主室内,纤细的指尖掐着一颗蘸着糖霜的蜜饯。 突然听到这一声,手指一颤,那蜜饯滚到了桌子上。 她本能地站起了身,看向站在门口的人,神情有些局促:“姑娘……你来了。” 霆霓已经洗过澡,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原本合身的衣裳此时穿在身上已经显得有些宽大。 她一步步走近,看着茉莉精致的妆容:“茉莉,你告诉我,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姑娘……”茉莉神色有些为难:“你怨我吧,那日在你房中着实乏闷,竟倚着床栏睡着了,后来迷迷糊糊竟被人掺走,我后来才明白那是去拜堂。” “那你为何不说清楚?” “姑娘!”茉莉加重了语气:“当时满堂宾客在场,我若说出实情,岂不是让宗主难堪。” 霆霓微怔,突然觉得有几分好笑:“莫非你觉得与师父拜了天地之后,就不会让他难堪了?” 茉莉一时语塞,脸色也变得不自在了,坐回到椅子上,将脸扭到一旁: “说到底,都是我的错,帮姑娘帮成了错……” “茉莉,我感激你帮我……”她绕到了茉莉跟前,看她的眼神逐渐冰冷: “只是我做梦都未曾想到,会是这样的帮法。颜息,一定更没想到。” 茉莉的表情顿时僵了一下,说道:“提他做什么!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处处躲着我。” 霆霓闻言,嘴角不禁讥讽地轻翘了一下:“他不该如此吗,你希望他像从前那般待你?” 茉莉怪异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看来你不了解他。别看颜息平时嬉笑怒骂,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他从不含糊,你大概是忽略了,他现在该尊你一声师娘。” 霆霓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目光铮铮,如寒冬里的冰棱。 “不错。” 茉莉微微翘了翘嘴角,故作镇定地从桌上的水晶盘内衔起一颗殷红的蜜饯,塞进了口中。 可她那张小巧的脸颊已然煞白如纸。 出了卧烟阁,霆霓面色如霜。一路向北,来到落虹馆。 “师父。” 礼谦岚并不在前堂。 她径直走近内室,又换了一声。 果然,内室里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片刻后,礼谦岚推门走了出来,抬手整理着衣衫,将墨发翻整出来,显然他刚刚在午睡。 “你又叫错了称呼。”他淡淡看了她一眼,从她身边经过,走向前堂。 内室的门没有合严,霆霓向里面看了一眼,礼谦岚惯用的一切起居用品,都整齐地陈列在房内的格子架上。 她走回前堂,看着礼谦岚问道:“成亲以来,你一直住在这里?” 礼谦岚自顾自倒了一杯清水,默默地饮下,没有回答。 “既然如此,为何不放茉莉离开这里?” 他放下杯子,一对清冷的眸子抬眼看她:“离开?她家中早已无人,难不成让她去流浪……” 她立在原地,踌躇了片刻,终于说道:“当时,我同她说的是,若我迟迟未归,让她如实说出缘由,绝不是……” “木已成舟,罢了。”礼谦岚打断道:“女子名节为大,她既与我行了三拜之礼,便是我礼家之人,礼家自会予她温饱,护她周全。” “……” 霆霓张了张嘴,似乎无话可说了,垂下头看着地面的砖花。 礼谦岚亦不再说话,房间里安静得出奇。 “那我……回房了。”她低语了一句,缓缓转身离开。 原本,她是有什么话要对他说的。 她想起来,还有另外一个人,很可能也知道她出门的事。 当时,她脸上缠着纱巾,一路低头匆匆走着。 去往马厩的路上,竟生生撞到了一个人,她生怕被认出,忙垂下头,灰溜溜地走掉。 但事后想起来,从盛济运当时惊疑的眼神中,他好像已经认出了她。 但此时,这些没头没脑地的无稽之谈,她已经没有勇气向礼谦岚开口了。 说什么呢? 说盛济运要杀她? 礼谦岚会觉得她疯了。 —— 茉莉丢下手中的蜜饯,纤细的手指移向了自己的香腮,皱眉轻轻“嘶”了一声。 吃多了甜,牙还是会疼。 她望向窗外,长风把糖霜一样的细雪卷成了漩涡。 她呆呆愣了愣神,索性披上了裘皮短氅,出门去吹吹凉风。 信步走到长廊的转角处,竟看到不远处有一人,身影无比熟悉。 那人见到了她,竟一转身,想易路错开。 “站着,你为何总躲着我?”她在风中喊道。 颜息僵在原地,片刻后缓缓转过头,脸上一如既往挂着嬉闹的笑,走向她: “我怎么能躲着您,师娘。这不,师父事务繁多,我领了差事,正赶着去办。” 那声“师娘”叫得她神情一晃,但她很快又恢复了神色,走上前去,说道:“从前怎不见你如此上进。” 颜息笑了,露出一口皓白的牙齿,转眼望向远处覆雪的亭台。 阳光有几分炫目,他英俊的眉眼被雪光晃得微微眯起:“从前,心思放错了地方。” 她看着他,表情凝固在脸上,许久也没说话。 “师娘,我当真有要紧事,告辞了。”他如冬日初阳般一笑,转身离开了。 这个笑容刺痛了茉莉的眼睛,又像什么东西扎进了心里,尖锐地疼着。 —— 霆霓再次出发赶去金陵,同样没有告诉任何人。 而让她最难过的是,在她走投无路之时典当的碧玉琉红剑,已经被人买走,无踪可循。 她再次回到礼园时,已经是除夕的前一天。 茉莉见到她时,表情有些怪异:“你,回来了?” “……” 二人狭路相逢,霆霓站在她对面,奇怪他看着她。 茉莉被看得有些尴尬,讪笑了两声:“我还以为你走了……” 霆霓的房间就在不远处,于是她下巴点了下那边,对她道:“过去坐坐吧。” 茉莉心中并不想,但又觉得自己刚刚的表现太没有城府,眼下也不好拒绝,只好硬着头皮跟了过去。 霆霓从桌下挪出圆凳,示意她坐。接着像话家常一样,轻描淡写地说道:“你很希望我走吧。” 茉莉刚想坐下,闻言身子一僵,没有动: “姑娘说得哪里话,虽然你已经不是清平教的门徒,与礼园再无瓜葛,但这里依旧是你的家。” 霆霓端着一杯茶,重重地放在了她面前的桌子上,掷地有声道:“当然是!” 她自顾自地坐下,举头清冷地看着茉莉,嘴角缓缓翘起: “记得那是多少年前了,我和颜息贪玩,从校场逃去街上买糖吃,那个时候就像现在,快过年了,天冻得人发懵。 结果糖没买到,我们在长街的角落里发现了冻成一团的你,你连乞讨都不会,已经饿了三天了……” 茉莉脸色一沉,站直了身体,低头俯视着她:“那么久的事了,姑娘说这个干什么?” 霆霓莞尔一笑:“我只是怕你忘了,正因为这里是我和颜息的家,才会成为你的家……” 茉莉忽地轻笑了一声:“姑娘是不是多想了,我可从没有赶你走的意思。” 霆霓不再说话,端起她身前的茶,淡淡喝起来。 茉莉看着她,呆立了片刻,最后一声不吭转身离开了。 次日,一年一度的除夕。 丫鬟端着端盘来到霆霓的门前,轻轻叩了两下门:“姑娘,今个是除夕,我给你送新衣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回应。 丫鬟又解释道:“姑娘开开门吧,试试是否合身,宗主说姑娘又瘦了,尺寸比原来缩减了一些。”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丫鬟试着用力推了推那门,只听一声吱呀声响,门竟被她推开了。 她进了房里,四下环顾,房间里没有人。 床上的被褥叠着整整齐齐,桌上的茶盏杯口朝下摆放得整齐。 桌子上有一封信,她意识到事情不对,拿起了信件立刻跑向礼谦岚的书房。 信上的字迹不算好看,却工整干净。 “师父: 我知道,我又一次叫错了称呼,可我终究学不会别的。 我走了,望珍重。” 礼谦岚的眉眼从轻薄的纸张后面露了出来,眉头微微蹙着,蓝灰色瞳孔里已然失去了光泽。 “传傲风和寒澈来见我!”他对着窗外的说道,就连声音也透着几分寒凉。 —— 荷风苑后面的林荫路上,颜息正和几个同门从校场回来,一路上嘻嘻哈哈,说说闹闹。 虽是腊月寒冬,但几个人在校场上出了一身力气,此时都是热汗淋漓。 其中一个同门说:“等下我们洗个热水澡,就可以开局了,今个除夕,师父不会约束我们。” 另一个面色激动,说道:“我可得赢回来,去年就是你,把我的嘴里的金牙都赢走了!还有你颜息,你今天要是再敢放我们鸽子,以后别想找我们玩了。” 颜息漫不经心笑了笑:“放什么放,鸽子还想在家过年呢。” 几个人正说说笑笑走着,只见前方路上有两人正大步流星迎面走来。 仔细一看,正是大师兄傲风和二师兄寒澈,二人神色凝重,似乎有什么要事在身。 颜息几个人辈分都低,立刻避到路边,给对方让开了路。 “这怎么找,一点线索都没有?”寒澈语气有些急躁。 傲风道:“我们带人分头行动,你东南方向,我西北。” 傲风和寒澈匆匆路过他们身边时,颜息只隐约听到了这两句。 另外几个人都继续向前走了,只有颜息一个人还傻傻愣在原地。 其中一个同门发现了他,回头叫他:“你想什么呢,快走啊。” 他万万没想到,颜息竟像中了魔,竟一下子朝傲风寒澈冲了过去。 他们都是辈分低微的弟子,平时和傲风寒澈这等师父看重的人,根本搭不上话。 虽说颜息入门早,在师父那里多少有几分脸面,但终究是个没有大本事的,排行在前的那几位根本没拿正眼瞧过他。 也不知他今天想干什么,大过年的,不是找不痛快嘛! 颜息突然冲到傲风寒澈前面:“大师兄,二师兄……” 还未等他说话,寒澈立刻一个眼神杀飞过去:“你做什么?” “你们要去找谁?” 寒澈垂眼看着他汗迹津津的教服领口,眼神鄙夷:“和你有什么关系。” 傲风似乎想到了什么,对颜息说道:“你向来与霆霓亲近,你可知道她会去哪?” 颜息脸上抽搐了一下:“她怎么了?走了吗?……她前两天也出过门,可最后一定会回来……” 寒澈抬眼看了眼日头,不耐烦道:“别和他废话了,我们得抓紧时间。” 傲风和寒澈走后,颜息依旧像失了魂魄一样呆愣在原地,任凭另外几个同门叫他都没反应。 其中一个同门正欲走回去拉他,谁料想,他竟像一把脱弦的箭,嗖地向反方向蹿了出去。 “你去哪?”他们声音还未落,颜息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几个人互相看看,无疑他们又被放鸽子了,而且被放得莫名其妙。 41章 寺庙重逢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冬日里的天空灰惨惨的,几间竹屋看起来有些孤寂。 大门上曲径通幽的牌匾也似乎染了一层尘灰,远不及往日清透。 霆霓翻身下马。 院子里的桂树光秃秃立在那里,地上融化的雪水腻着几片零零散散的枯枝败叶。 她透过窗户看向屋内,一切摆设还是之前的样子,却唯独少了烟火气,处处透着尘封的味道。 屋顶飞过一只飞鸟,留下尖锐的叫声,把空气硬生生扯出一道无形的口子。 她倚在门上,从前的种种涌上心头,顿时觉得酸楚至极。 摔落崖下之后,她竟发现那农夫说的是真的,那里果然是抛尸的乱葬岗,她脚下正踩着一副惨白的骨架。 放眼望去,崖底是一具具斑驳不堪尸骨,有的已经风化,有的还在腐烂。 她感到心脏传来一阵莫名的痉挛,他会在其中吗? 她拖着摔断的脚,跌跌撞撞地去翻找,一刻也不停。 直到四周陷入完全的黑暗,她再也看不见了,就坐在尸体堆里,瞪着双眼等待天明。 最终,她翻遍了尸体,无一是他,似乎有些庆幸,也在心里有了一种侥幸的期待。 此后的每一天,她都忍不住问自己,千千万万遍,他还活着吗? 若是活着,人在何处? 若是死了,葬在何处? 哪怕永生不再相见,她只想知道他的生死。 —— 颜息一路驾马穿梭过竹林,如果他算还了解她,她一定会在这里。 他飞身下马,冲进院子,原本雅致的院落此时透着一种荒凉意味。 空落落的,一个人也没有。 颜息神色寥落,站在灰秃秃的院子里,无力地叹出一口气。 原来他猜错了,他不再了解她,更无法找到她。 —— 天降轻霜,礼园内张灯结彩,一片祥和。 宴客厅里楼上楼下摆上几百桌的酒菜,这便是一年一度的百桌宴,都是平时吃不到的珍馐佳肴,玲珑满目。 夜色爬上树梢,无数盏火红的灯笼微微摇曳,照着地上的残雪,喜庆而吉祥。 清平教的弟子们纷纷入了席,此时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人们皆喜上眉梢,笑语欢言连成一片。 茉莉身穿芙蓉色白绒锦袄,头插璀璨夺目的碎樱珠钗,坐在最北面最大的一张桌前。 她的目光始终在满堂人们中流转,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人。 夕桃穿过人群,走到她身边,低下身体轻轻道: “宗主还有要事在忙,叫您不必等他了,可以开宴了。” 茉莉闻言,椭圆的小脸登时脸色一变,竟比颈间的羽绒更白了,连那精美红润的胭脂也遮盖不住了。 除夕! 今日可是除夕! 平时的冷落,她已经习惯了。 可此时这么多人看着,他就这样不来了,叫她一个人如何吃得下这饭。 “我头疼。送我回房。” 她脚步匆匆,就在众人的目光里离开了宴客厅。 她不敢想象,她走之后,他们会说什么? 怜她?叹她?还是嘲笑她? 她气呼呼地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精心打扮的模样,更觉得愤怒,一把薅下珠钗摔向镜子。 “我问你,宗主到底在忙什么?” 夕桃摇头:“不知道,宗主看起来有心事,不知道是不是和霆霓姑娘出走有关系?” 茉莉不禁冷笑。 就为了一个她,他竟在除夕的夜晚,置她,置整个清平教于不顾? 茉莉紧紧咬着牙,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瞥向夕桃:“那颜息呢,他怎么也没来?” 夕桃抿了抿嘴,看着她,没有说话。似乎要说的话已经不言而喻。 茉莉懂得了,神色间不禁露出莫大的荒唐感,无比讥讽地一笑: “是啊,必然也是找她去了。你说怪不怪?平时她在的时候,他们俩都置之不理的,怎么一走了,都跟丢了魂似的!” “霆霓姑娘一向是宗主看重之人,从小又是颜公子一起长大,虽然现在他们之间有了些隔阂,不多亲密,但始终都是放在心里的人……” 茉莉的眼神已经冷冷瞪过去:“干你的活去,就你知道。” 夕桃瘪了瘪嘴,悻悻地只好去铺床。 —— 南郁山山顶有一座很大的寺庙。 霆霓从前来过这里一次,不过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她提着灯笼,顺着山路一路向上走去。 灯笼上面贴着红彤喜庆的剪纸,被山风吹得窸窣作响。 除夕买的东西自然透着年味,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忘记,今晚该是个团圆的日子。 来到山顶,整座寺庙的模糊的轮廓映入眼帘,却似乎没有记忆中那般宏伟了。 她提着灯笼走近,只见寺门一扇倒在地上,另一扇歪在墙上,上面的颜料已经褪去,看不出颜色。 她跨过木门,进到院子里。 只见满地是干枯的野草,前殿的雨搭已经塌陷,掩住了门口。 院子中央的老松树枝叶杂繁,铜钟落在地上,几只老鼠一样黑黑黢的东西飞快地蹿过院子。 显然这里已经废弃已久了,这意味着她出家的念想也就此中断了。 她失望地转过身,却意外瞥见了满眼的光亮,犹如浩瀚璀璨的星河,直叫她呆呆地愣住了。 原来那是山下千家万户的灯光。 她踩上墙边细长的石椅,夜间的寒风顿时扑面而来,吹透了她身上的大氅,将她的头发吹得纷飞,如同深海中的摇曳的海藻。 在这里,恰好将那山下一切尽收眼底,那万家灯火犹如碎金撒落在深湛的湖水里,闪耀而温柔,梦幻且沉醉。 她寻到礼园的那一大片光辉,是其中最耀眼夺目的。 礼园的每一点灯火都仿佛长着一双小手,不断地将她拉近又推远。 夜空中相继绽放出五彩缤纷的花朵,将她漆黑淡漠的眼眸映照得时明时暗,那是千家万户庆祝新年的烟火。 寒风吹疼了她的脸颊,她始终纹丝不动,贪婪地看着,尽管她知道没有一盏灯为她明,没有一处烟火为她燃。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她隐约听见身后的窸窣的响动。 很轻,却不像是老鼠发出来的。 她蓦然转头,飞舞的长发遮住了视线。 可是透过发丝,她依然看到了,在离她不远处,赫然站着一个人! 她被吓得够呛,本能地向后一逃。 可她却忘了,自己正站在石椅上。 脚下一空,猝然向后倒去。 这一瞬间,她竟然很清醒,她知道自己身后就是寺墙,她的头一定会撞到墙上,不死也会晕倒。 至于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影,是人是鬼,她恐怕没有机会弄清楚了。 就在她闭紧双眼的一瞬间,她竟然感到自己的身体稳住了。 而她的手,像是被什么钳住,整条手臂快要被挣断了一样。 她猛然张开眼,那个鬼魅一般的人影就在她面前,正单手扯着她。 那人身上披着宽大的黑色鹤氅,脸沉在帽子里,完全看不见容貌。 她此时正歪在石椅的边缘,身子倾斜得定格住。 她迅速地反应了一下,单脚向后撑在那寺墙上,反力一踢,翻身一跃落回到地面。 她迅速与对方拉开了距离,本能地伸手摸向腰间的剑,却摸了个空。 没底气地攥起了拳,又向后退了两步。 刚刚事发突然,而这个人竟能及时出手拉住她,仅凭他如此惊人的反应力,如果动起手来,她远远不是敌手。 “方才多谢。”她试探地问道:“敢问阁下是……” 那人挺拔地立在风口,纹丝不动,缄默片刻后,幽幽地说道:“……这山间的鬼。” 只此一瞬,霆霓的头颅就像被一只大鼎狠狠砸中,她感到自己的灵魂都震荡了。 紧接着,一种尖锐的疼痛开始从心尖处蔓延开来,侵袭全身,她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这个声音…… 他的声音…… 她想要说什么,可是她的喉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完全说不出话来。 直憋得眼眶瞬间红了,几行滚烫的热泪夺眶而出。 夜色笼罩着整座寺庙,仅靠地上那一盏花灯远远不足以穿透这浓重的黑暗。 她看不清对方,对方也看不见她此刻泪眼婆娑的样子。 她僵着不动,对方竟也不动。 寒风在寺庙地肆虐地打转,撞到铜钟上发出嗡嗡地低鸣。 在这个万家团圆的除夕之夜,他们二人在这阴冷破败的寺庙里相遇。 相对而立,却又彼此无言。 他说,他是这山间的鬼。 老人有话:年岁之末,阴气极盛,鬼门大开,鬼魅夜行。 若不是她不久前刚刚触碰过他的手,那只有力量有温度的手,她或许已经信了。 “你什么也不想问?”他终于说出来一句话,嗓音幽沉。 不,她什么都想问,什么都想知道,恨不得一股脑就知晓了一切,关于他的一切! 可千言万语挤在喉边,却偏偏什么都吐不出来。 或者说,她恐惧着知道什么。 她深吸了口气,无话……最后只无力地吸了下酸楚的鼻子。 忽然,他脚步一动,径直朝她走过来。 她瞪大了双眼惊讶地看着他,愣在原地,没动。 他停在她面前,解开了身上的鹤氅。 那宽大的鹤氅在她眼前飘过,像是一只遮天蔽日的飞鹏,最后稳稳护在了她的身上。 那鹤氅宽厚有重量,她感到整个人被笼罩在一种独特的温度里。 此时他们站得很近。 他一身仍旧是那种素白的麻衣。 她看向他的脸,虽说光线昏暗,但轮廓可见。 他犹如刀雕剑刻般的脸部线条,显得更加清晰,显然消瘦了。 他此时也正专注地看着她。 她虽看不清楚他的目光,但她能感受到那种似曾相识的悸动。 就像盛夏的一颗青枣,又干脆又苦涩。 突然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她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他。 她伏在他的胸口,身体犹如惊怯的小鹿,颤抖着,战栗着,却在用尽全身力气拥抱着他。 他愣住了,似乎出乎意料。 渐渐地,他那对清寒的眼睛变得柔和。 像极了经年严寒的冰河蜿蜒入春,化成了艳阳下那一片潋滟绵动的溪流。 他的手缓缓向上移动,最后环住了她的身体。 这一刻,恍如隔世,虚幻又真实。 甚至连霆霓自己也没有想到,她会做出如此举动。 可是她无法控制,无法掩饰。 她爱他,爱到走火入魔,爱到疼痛至极。 她现在什么也不想问了,请允许她抛开那些江湖道义,抛开那些恩怨纠葛。 这一刻,她只想全心全意地爱着他…… 42章 烟花如你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本该夜深人静之时,媒香阁内却依旧灯火通明,熙熙闹闹。 今日是除夕,梅老板为图个喜庆吉利,特设茶酒免费,宾客们都是爱热闹的主,所幸就通宵达旦了。 梅老板身着一声红梅雪煅长袄,和这新年的欢喜气氛十分相称。 他步伐轻缓,走上了一楼中央的台子,伸手去抓醒木。 往往这个时候,有些眼力见的客人就都噤声了,因为他们知道梅老板又有新的消息入手了。 一声脆亮的醒木声后,是梅老板那万年不倒的清脆嗓音: “最新消息,各位,还是关于那礼园的,除夕之夜,万家团圆,可偏偏那位女徒弟消失了。那礼宗主可谓是心急如焚,连最一年中重要的清平教团圆饭都没露面。” 大胡子武夫狠狠唾了一口:“那种婊子,换做咱家,不消失也剁碎了她!这姓礼的脑子不灵,身为一家宗主什么女人得不到,她娘的敢逃婚,追到天边也剁碎她!” 贺公子毕竟是个读书人,听到这般血腥之语不禁皱了皱眉:“真是残忍,沉河不就行了。礼宗主倒是个痴情种,要不是这个红颜祸水,他能落得这般下场,竟还对她念念不忘。” 二楼坐着一个尖嘴猴腮八字胡的人,他放下热茶,登时眼前一亮,像是洞里的老鼠般精光四射:“你们说,会不会就是礼谦岚把她弄‘没’的,像她这种贱人,逃婚就算了,居然又跑回去了,是个男人谁能容得下她。” 贺公子闻言立刻反驳,他从三楼扯着脖子看向二楼喊道:“不会不会,礼宗主对她是有情的。” 那八字胡抬头冲贺公子邪恶一笑:“情顶个屁用,那不过是骗你们这种书呆子,你老婆偷了人,你不弄死她?” 众人不禁发笑。 笑罢,竟都觉得这等推测有几分道理,这女子本是个不检点的,现在无名无分又赖在礼园,礼谦岚想除掉她也不是没可能。 …… 而此时的南郁山上,霆霓正倚靠在一人温热的胸口,可她却仍觉得一切不真实,太像梦了。 她突然抬头看向他的脸,认真地凝视着,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 他信口回道:“我住这,信吗?” 她余光看了眼那破败的屋脊,质疑地摇了摇头。 他唇角沉沉一笑,低头凝视着她的眼睛:“那你说还能为什么。” 他的声音沉湛动听,击得她心头一动。 他没给她问下去的机会,伸手捉住她微凉的指尖,一把握住:“下山吧,这里风大。” 她有一丝犹豫,能去哪儿呢? 他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神色无奈地笑了笑说道: “如今你我可谓绝配,我孤魂野鬼,你臭名昭著。” 他的用词尖锐而恰当,她无可否认。嘴角微撇,露出凄淡一笑。 礼园可谓是一片净土,无人搬弄是非,但是在市井中,她的名字,竟已经成了荡妇的代名词。 “走,去放烟花。” 她一怔:“烟花?”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被他拉走。 已经是午夜时分了,街道上空空荡荡,只有家家户户红灯笼静谧地亮着。 地上铺了一层清霜,盖在零零散散的烟花碎屑上。 “前面有家烟火铺子。”他看着远处说道。 霆霓也看向他看的方向,只见那家铺子门板都已经上了:“打烊了。” 他却好像没有听见一样,拉着她径直走过去。 他在铺子门前站定,重重地敲了几下窗子:“买烟花。” 霆霓屏住呼吸静听,里面的呼噜声似乎被他叫停了。 他继续敲了几下窗户。 屋子里终于有了动静,是个男人粗鲁的清嗓的声音,语气十分不满:“谁呀!” 他又重复了一遍:“买烟花。”清寒的白气从他唇边慢慢散开。 “不卖了!这都什么时辰了,是不是有病啊!” 她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算了。 他转头看向她,又看向远处邻街的方向,说道:“你不如去那边看看,是否有别家商铺。” 她看了看,摇头:“已经这个时间了,谁家都闭门睡觉了。” 他在她背上轻轻推拂,劝道:“去看看吧,怎么变得比我还懒,若是再不成,我们就作罢。” 她叹了口气,她知道,他一定在山上是看到了她看烟花时那个入迷的样子,才非要买烟花不可。 她只好点了点头,转身去向他说的邻街。 屋子里的烟花铺老板,抱怨地骂了一句。 此时炉火灭了,正是最冷时候,他可不愿意走出被窝,于是蒙上了头,打算继续睡。 忽然,他听见窗子一震。 似乎一个什么东西飞了进来,接着房梁发出一阵隐隐的鸣颤。 他吓得一个哆嗦,跳下床举起油灯一看。 只见头顶的房梁上插着一把拴着红布条的匕首,那利刃已经没进去了大半。 这匕首他认得,那是他挂在自家门前辟邪用的。 窗外这时又传来了那个声音:“买烟花。”语气依旧如之前一样平淡。 他惊恐地看着窗前那个人影,此时他连外套都没来得及披上,竟也感觉不到冷了,只是周身不由自主地打着哆嗦。 …… 霆霓和竹沥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两人手上都捧着一大堆各色烟花。 他问:“想去哪里放?” 而她此时微微蹙着眉,一副想不通的样子:“你到底对店家怎么了?不但开了门,你付银两的时候,他还连说不敢不敢。” 他挑了一下眉:“吓吓他。” 她撇了撇嘴:“我就知道。” “我说,你知道礼园那个叫霆霓的女弟子吗?她就在我身边,再不开门,我就把她嫁给你!” “你!” 她知道他在诳她,不禁气得牙痒,双手被占着,只得抬脚去踢。 可是他可不是颜息,身子一闪,就轻易躲了去。 身上的鹤氅本就让她有些笨拙,此时抱着满怀的烟花,一路跌跌撞撞地追去。 月色下,一潭湖水静谧幽白,倒映着漫天的绚丽烟火。 如翡翠流苏,如星河瀑布,美得惊心动魄。 岸边有一对璧人,脸上皆洋溢着生动的笑意。 那种笑发自内心,像阳光照进浅溪一般纯净剔透。 她清亮的眸子里盛着眼前火树银花的美景,盛着漫天大放异彩的星海。 似乎好久没有这样笑了,久到她忘记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他站在旁边,指尖拈着一根细小的烟花棒,闪出一串串金光琉璃的星火。 而他却不屑一顾,此时他眼里唯一映着的,唯有她动人的笑颜。 还记得当时,他从她的婚礼上离开,便依照周云锦的安排一路向西。 策马长鞭,清风明月,再不回头。 可他偏偏在最后一天去了那家酒肆; 偏偏听到了邻桌人口中吐出清平教的字眼; 偏偏知道了她逃婚的事实。 酒菜还没上,他便冲出了酒肆,调转马头,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狂奔回去。 他早已忘了皇帝的再三警告:一路向西则生而有望,滞留不去则死路一条。 …… 他们回到竹屋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将夜。 浓郁的夜色笼罩着孤零零的小院子,似乎把新春喜庆的氛围隔绝在那片竹林之外了。 霆霓将马牵进院子,边走边说道:“你不怕别人找到这里?” “最危险则最安全。” 他不紧不慢打开了房门,一股灰尘的味道钻入鼻息,他轻咳了两声。 她看了他一眼,原本想把马拴在桂树上,可如此听来,觉得还是拉去后院比较妥善。 竹屋内很久没有燃过火,冷得空空荡荡。 “小童去哪了?”她在阴冷的房间内转了转。 “我怕有人来这里找麻烦,将他安置在了别处。” 竹沥不太擅长生火,好不容易点燃了两盆炉火,分别放在东西两个房间的床边。 “你睡我的房间,东面暖一些。”竹沥将床上的被褥替她悉心铺好。 转过身,却看见她就站在身后安静地看着他。 浅淡的月光照进她的眼眸,冰莹雪粒般亮晶晶的。 他微微向前探去,靠近她的身体,看着她的眼睛幽魅一笑,道:“怎么,想我留下?” 她嘴角一弯,避开他的目光:“不送。” 越过他走到床边,脱了鞋钻进了被子里,背对着他。 他笑了笑:“后悔了就喊我。” 不一会儿,她听到自己的房门被关紧,西屋渐渐有了微弱的响动。 床边的炉火燃的还算旺,发出哔啪声响,可是被子里还是湿冷入骨。 可是她并不觉得难熬,似乎仅仅因为那个人就在几步之远的地方,她感到莫名安心与满足。 刚刚看到他替她铺床,只是那样一个小小的举动,可她却仿佛得到了从前最奢望的东西,已然不枉此生。 同时,她也不禁有些紧张焦虑,毕竟好的东西总是容易失去。 夜半时分,炉火燃得只剩下一些残木。 她越发觉得冷峭侵体,连打了几个喷嚏,将头也缩进了棉被。 没过多久,她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像是房门被打开了。 接着一串清浅的脚步声移向她的床。 她没动。 突然,什么东西盖在了她的棉被上,有几分厚重。 她探出头看了一眼,是棉被。而他就站在她的床边。 是听见她的喷嚏声了? 她问:“你不冷?” 他吸了吸鼻子:“冷。” “那你……” “所以我想出了一个两全之计。”他说着伸手去掀开她的被子。 她吓得坐起,用力按住被子:“你做什么?” 他看着她,似笑非笑道:“你不是一直说我有隐疾嘛,不幸被你言中,不必怕我。” 他动作十分之快,话语未落,整个人已经钻进了被子里,与她的身体浅浅触碰上。 她心头一颤,脑子忽地乱了。 本能地挪动身体,躲向里面。 而他则若无其事地静躺下来,双目轻闭。 月色透过窗柩,在他脸上投出疏疏浅浅的碎影,越发显得他鼻梁高挺,眉目清逸。 她索性也躺了下来,不让自己再看他,心跳却一直很快。 他则始终睡在原位,肢体没有一丝一毫的逾越之举。 被子里的温度越来越暖,困意袭来,她终于睡了过去。 直到日光照在她的脸上,她才悠悠转醒,皱了皱眉,只觉得有几分刺眼。 凝了凝神,转头看向他,他仍在身旁安睡。 等等! 她的余光似乎看到了什么。 她猛地抬头,房间中央,赫然有一个人! 43章 去大漠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一觉醒来,房间内竟然多出了一个人。 霆霓的眼睛瞪到了极致。 只见那人正坐在房间中间的小木凳上,低头侍弄着地上的炉火。 “小童?!”她惊呼,“你怎么回来了!” 小童还是一副冷冷酷酷的表情,半低着头,半晌才说道: “我不回来,你们都得冻死。”他说着继续向炉子里添了两根新柴。 此时旁边的竹沥渐渐睁开了眼睛,瞥了眼小童,又转头看向她。 金色的阳光洒在他精致的五官上,他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有几分慵懒惬意。 但目光十分清醒,似乎早就醒了。 她知道了,一定是他叫小童回来的,至于用什么方法,她就不得而知了。 现在最要命的是,他们二人共睡一张床的场面实在不雅,尤其是有第三人在场。 她赶紧手忙脚乱下了床,一边整理衣裳一边走出那令人尴尬的房间。 来到堂屋,她顿时震惊了。 这里已经不是昨晚那个灰尘满布的房间了。 只见到处井然有序,纤尘不染,方桌上还摆着热气腾腾的碗碟。 由于怕凉都用竹帘叩上了,隐隐有香味随着那热气溢出来。 这时竹沥走过她身边,落下一句:“此处应赞我。” 她惊讶地看向他,这些都是他在她入睡之后做的? 看着不像啊,单从他昨日生火的样子来看,生活技能似乎有些低下。 他将煮热的水倒入盆中,水汽瞬间氤氲开来,这时解释道:“自然是,赞我调.教得好。” 她无奈苦笑:“如此说来,我竟无可反驳。” 若不是他这么懒,着实锻炼不出小童这样勤快利落的帮手。 他又向盆里加入了凉水,伸出修长的手指试了试温度:“梳洗吧,可以吃饭了。” 她挽起袖口,忽然想到什么,又问:“你是怎么叫他回来的?” 竹沥转头看向门外,目光一路向上流转,淡淡地点了一下。 她顺着他的眼神看了过去,只见院子里的桂树高高的树梢上,不知何时挂上了一块红布,正在寒风中舞动。 她点头明了:“小童原来一直留在附近。” 寒冬的清晨,能喝上一碗热腾腾的清粥,配上腌制清脆的笋尖和萝卜块,合心暖胃,是任何玉盘珍羞都无法比拟的。 “小童,谢谢你。”霆霓发自内心地感激道,“你真是太,太……贤惠了。” 她说完总觉的自己用词不当,可却想不出第二个合适的词语了。 不由得偷偷看了一眼竹沥,发现他正吃着东西,可嘴角却在不怀好意地向上翘起,果然在心里嘲笑她。 但小童始终没什么反应,说好说赖他都一个样,天生的债主脸。 她劝自己还是专心吃饭吧,试图缓和气氛,只会让气氛更僵硬。 冬日的时光流淌地缓慢,一时一分印刻在碧翠分明的竹节里,汇聚在袅袅升起的炊烟里。 这一日,阳光颇好,照在身上暖意十足。 竹沥将斗笠扣在了头上,将耳畔两条精细麻绳系在下颚处。 目光看向房间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很快,一个俊秀的白衣公子从里面轻快地走了出来,神色欢愉道:“走吧。” 竹沥打量着她,笑道:“好一位英俊少年郎。只不过,这身衣服极像是偷来的。” 他垂着目光,神情温柔地替她重新整理起衣装。 她抬起双臂配合着,眼睛闪着光亮,看着他的脸问: “我们今天要买许多东西,你可都记好了?” “嗯!”他应道。 二人共乘一匹马,一路不急不躁,见山观山,遇水赏水,直到晌午时分才到了集市上。 街道上人群稀少,地上却散落着一些弃物。 显然热闹的集市已经散场了,只剩下分崩离析的几处摊位。 她脸上有些失落,说道:“早知如此,不在路上耽搁就好了。” 竹沥坐在她身后,靠近她的耳畔,轻笑道:“如此甚好,莫非你忘了,我们可是人人喊打的主儿。” 她不禁苦笑。 竹沥御马,最后停在了一家店铺门前。 霆霓抬头一看那匾额,脑子里顿时闪出一串问号。 当铺? 他们现在还有任何可以典当的东西吗? 她低头看了一眼,马? 那他们怎么回去呀? 原来,他们的日子已经清贫到需要典当马才能换取粮食…… 她有些后悔,这些天不该吃那么多的。 “下来吧。”竹沥抬起手臂,示意扶她下马。 她呆呆地看着他的手,没动。 她不想把马典当掉,可是,显然他们已经没有钱买粮食了。 可笑的是,她出门前居然还计划着要买那么多东西。 竹沥收回了手臂:“也好,你在这里等我。”说罢,他转身走进了当铺。 是去谈价钱了吧。 她不舍地伸手抚摸着身下的马儿,陪伴她许久了。 不知能换多少银两?能换几袋黍米? 如果再换点面粉就更好了。 “在算什么?” 竹沥不知何时已经回到马前,抬着头疑惑地看着她。 “没,没算什么……”她不舍地纵身一跳,下了马。 她注意到他的手背在了后面,必是典当来的银子。 她在他眼前摊开手心:“给我看看。” 若是当得亏了,她现在还有机会去找店家理论。 竹沥一愣,看着她,眼神显然十分惊异。 他一定没想到她已经猜出来了,于是霆霓直截了当道:“别藏了,我都知道了。” 竹沥眼里闪着难以置信的光,怎么想也想不透,她怎么可能知道? 他脸上挂着问号,手臂缓缓移向前面,将那东西送到了她手心里。 她突然感到双眼被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一柄重重的东西落在自己的手心上。 天啊! 她傻了眼。 是剑! 居然是剑! 她的剑,她的碧玉琉红剑! 她颤抖地捧着剑鞘,立刻去寻那离剑柄一寸远的地方。 只见细腻端整地镌刻着两个小小的字:霆霓。 那是礼谦岚替她刻上去的。 “你怎么……你怎么知道它在这里?” 她激动得快要哭了。 这把剑是在金陵典当掉的,她后来再去那家店铺想要赎回,却已经被人买走了。 “我在金陵买的,携它上路多有不便,便寄存在这里。” 他面露困惑,不解道:“你方才说你知道,你如何知道……” 此时的她欣喜若狂,突然扑上去一把抱住了他。 失而复得,乃人生极大幸事。 如这剑,更如这人。 他身体一僵,缓缓笑了出来,眼底眉梢的神色如沐暖阳。 更加用力回抱住她的身体,心中未解之疑早已忘却。 街头上,三五人头来来往往,纷纷对这一对过分亲密的“兄弟”,投去异样目光。 他却全然无视旁人眼色,在她耳边轻轻说道:“想去看看大漠吗?看看长烟落日,沙道驼铃。” 他仅寥寥几字,已经在她脑海中勾勒出雄浑辽阔的大漠。 她仿佛看到有一个长长的骆驼队走过胡杨林,驼铃声浸透了那一片血色黄昏。 她缓缓离开他的身体,眼底的笑意透着甜蜜,看着他笑着问道:“何时出发?” 他见她应允,眼角笑意更盛,想了想:“明日如何?” 她思索了一下:“那……我们岂不是要买好多东西!” 她对买东西依旧有很深的执念。 他笑了笑,理所当然地点头,手伸进胸口,掏出沉甸甸的钱袋塞进她手中:“钱多着呢。” 她满足地捧着钱袋,想到之前奇奇怪怪的想法,忍不住想笑。 翌日,安顿好了一切,送走了小童。二人同乘一马,踏着细碎耀眼的晨光出发了。 映在身后一个亲昵而斜长的剪影。 傍晚时候,他们终于到了兰溪。 霆霓说定要把东三街的糕点买上一箩筐,再把花溪街的玫瑰酥糖买上几十包。 此次一走,不知道下次要什么时候能吃到。 她透着纸包,低头贪婪地闻着手上糕点的甜香气,心满意足地走出了糕点铺子。 “看路。”竹沥在门槛处,不放心地扶着她的手臂。 她把糕点送到他鼻下:“香不香?” 他苦笑皱眉:“腻。” 竹沥走回马匹旁,挪动上面大包小裹,给糕点腾出地方。 打趣道:“不知道沙盗觉得香不香,我们这般模样,定以为带了多少金银珠宝。” “不用担心,这些吃的是没机会见到沙盗的。”霆霓信誓旦旦道。 突然,她脸上的表情凝固住,笑容慢慢凋零,面容透出一丝苍白的颜色。 她一动不动地看向竹沥身后的方向。 有一个刚出药铺里出来的青灰色身影,背对着他们逐渐走远。 这个身影她曾经再熟悉不过了。 她远远地看着他手上拎着的药包,不禁觉得心口堵得难受:“他病了?” 竹沥也正看着那人,此时他以一个医者精准果决的口吻说道:“没病。” “那他……”她的眉头皱了起来。 她和颜息之间究竟有多熟悉呢? 就比如,他们在购物时,她眼神扫过铺架上全部的物件,颜息却能准确无误地知道她喜欢哪个,不喜欢哪个。 她对颜息亦是如此,就像刚刚那一幕: 他的头微垂看着脚下的地面,左手拎着一摞草药包,右臂无力地垂下,手指皆缩进衣袖中。 她知道,他此时心情一定差到极致了。 “走。” 她飞快跑过街道,来到那家药铺里。 “郎中,叨扰一下,刚刚那位公子的药方能否让我看一眼。” 郎中正在聚精会神对准称药的戥子,目不斜视道:“本店概不泄露……” “当。”一锭银子重重落在柜台之上。 郎中与霆霓一同转头,看向竹沥。 郎中防备地瞄了眼门口方向,手疾眼快,立刻将银子从明晃晃地柜台上掠到下面。 他随之嘿嘿一笑,露出一颗闪亮的银牙:“那药方他带走了。不过我刚抓过药,记得清楚,重写一份给你们。” 接过药方,竹沥的目光掠过白纸黑字的一味味药材…… 他目光寡淡道:“开方的若不是庸医,此人已病入膏肓。” 44章 撕破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那位公子可曾说过,家里何人病了?”霆霓心急如焚。 “还能说这些?他从踏进门来也未曾开口说过半个字,一手递药方,一手递银子。” 郎中嘀咕道:“我还当他是个哑巴。” 霆霓的一颗心已然沉到谷底,无需再问,她已经知道了。 礼谦岚。 她的师父病了。 礼园之内是有医馆的,常用的药材都有备用。 若是储备不足,也当由医馆的人出门采办,大可不必颜息跑这一趟。 只是礼园医馆的人与各处药铺都熟识,若出门采买不寻常的药材,必定引发各路猜想。 偏偏,生病之人身份特殊,病情不宜声张。 她突然发觉,自己是个不折不扣,忘恩负义的混蛋。 从小到大,礼谦岚是如何待她的? 莫说别的,只说腰间这把碧玉琉红剑。 清平教的弟子都是统一佩剑的,那剑有十几斤重,一天练下来整条手臂如同断了一样。 练剑的第一晚,她手臂痛麻难当,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忽听门外有响动。 她惊起,推门去看,只见门边静静立着一把精致的女剑。 剑身缀着樱红花纹,其中点点镶嵌着碧玉。 她立即抬头寻找,只看到了夜色中,礼谦岚提灯远去的背影。 她微微迟疑,拿起了剑,立刻发觉它至少比佩剑要轻一半,剑柄附近似乎还刻着字。 后来在阳光下,她才看清,那是她的名字。 九年间,他就是这般不露声色,又明目张胆地偏护着她。 可她是如何报答的? 她逃了他的婚,害他误娶婢女,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她只留下短短几字,便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一把捂住自己的胸口,只觉得痛得快要窒息了。 “我得回去。” 她快步走出药铺,径直走向马匹,眼睛里一片腥红。 她把马背上,他们不久前精心准备的东西,一样样放到了地上。 转头看了眼身旁的竹沥:“我师父病了,我必须要回去。” 竹沥面无表情,看着地上不断增加的布袋子。 他此时站在旁边,像极了它们中的一个。 都是被她抛弃的。 “他早已不是你师父,是差一点就成为你夫君的人。” 他似乎在提醒她什么。 霆霓闻言,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她用一双猩红,又略带失望的眼睛看向他,字字分明道:“他永远都是。” “永远都是什么?师父吗?” 半晌,他微垂下睫毛,露出一抹极其苦涩的笑:“只是师父吗?” 他知道她心里是有礼谦岚的,从他见她的第一面,他就知道。 尽管摔得满头满脸都是血,手臂脱臼了也一声不吭,只一心求药想救的人,早就看得比她自己都重要吧。 “不错,若不是我大婚当日逃婚,他现在就是我的夫君了!” 她缓缓直起身,心头一片寒凉,眼泪不受控制,从眼眶里溢了出来: “可我当时奔去的是法场,下的是乱葬岗!” 见她泪光闪落,说的是句句心声,竹沥的目光渐渐柔软下来。 他伸出手想要去安慰她。 霆霓却后退一步,躲开他的手: “你跟我说,师娘不是你杀的,可你的银针为什么会出现在当场?你又为什么要当众认下这罪?” 他僵在半空中的手,无力地缓缓放下,从胸膛里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叹息: “原来,你从未信过我……” 夜幕降临。 他神色寥落,一身素麻衣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苍白黯淡,一时间竟生出一些恍惚: “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你?信我者,伤我者,法场寻我者……” 街上不知何时已经空了,各家店铺纷纷打烊上了板子。 寥寥有几盏微灯先后亮了起来,却远远照不透这即将到来的沉重的夜。 二人相对而立,却都不再说话。 霆霓本以为她会糊涂地过一辈子。 和他去看大漠,听风沙,摇驼铃。 等到他们老了,就找一处僻静之地,种花赏月,葬于同穴。 这些天他们都默契地对某些事绝口不提,才换来这段安宁快乐的日子,不想今日到底还是说出来了。 那些有意忽略的伤,并不会悄悄愈合。 夜幕越来越深,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 “我只问一句,你今后,还会杀人吗?”她的声音微凉。 话音落时,街旁树上的群鸟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扑拉拉地飞了起来,渐渐融入黑蒙蒙的夜色里。 他的面容也隐在夜色之中,神情难辨,无声地静默着。 “会。” 良久之后,他低低吐出了一个字,嗓音有几分沙哑与冷峻。 小小一个字,却过于重了,毫无防备地狠狠砸在霆霓的心头,直叫她痛吸一口凉气。 她嘴角牵动,无声地笑了一下,几分讽刺几分悲凉,泪水却也随之流淌下来。 以前觉得她眼中的竹沥,只是被世人误解成了鬼医圣手,哪怕他杀了人也是另有苦衷。 鬼医圣手死于腊月十五的法场,而竹沥则是与她携手白头之人。 到头来,竟是她的一场黄粱美梦。 她想不通,为什么偏偏要杀人,哪怕是为了她…… 看来,是她高估了自己。 夜色已然吞没了一切,连风都是黑的。 她踩上脚蹬,一跃上了马背,勒紧缰绳调转过马头。 “我还等你吗?”他对着她的背影,不带情绪地问。 她没回头,缄默片刻,只撂下一句:“不必了。” 她的嗓音变得喑哑,却恰好掩住了那声颤抖。 大喊一声:“驾!” 马儿朝着礼园的方向,疾驰而去。 如烟雾般晕黄的灯笼,晕染着黑夜里的整条街道,渺茫且空荡。 只留下一个清瘦的身形,以及地上一堆大大小小的物件。 男子像个木偶立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45章 病入膏肓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夜晚的灯火将礼园映照成浅淡的橘色,恍如夕阳掩映一般静谧。 霆霓的马在大门处被拦了下来。 守门的弟子是新人,并不认得她,大声喝问:“来者何人?” “……” 她无可作答,只在马背上僵硬地坐着。 半晌,她只说了一句:“让开。” 那弟子见她气势汹汹,并非善类,剑已经拔了出来。 霆霓没有心思与他纠缠下去,手摸向剑便要出手。 “这是谁呀?” 一个慢悠悠的男声从后方传了过来。 她停住动作,回头一看,竟是盛济运,身后跟着几个护卫。 那守门的弟子看到是他竟十分尊重,立即行礼:“盛宗主。” 盛济运穿着一身柳绿色锦衫,胸前和袖口绣着片片青竹,腰身较细,身形挺拔。 他不急不缓地走近,对守门的弟子说道:“你们可真是眼拙,不认得她?” 他说着嘴角扯出一丝诡笑:“她连你们师父都不放在眼里,你们还敢惹她?” 霆霓斜了他一眼,没说话。驾马直接进了大门。 “人在卧烟阁。” 身后的盛济运朝她喊了一句,嘴角露出一丝不明的笑意。 卧烟阁内灯火通明,一进前堂,就看到十几个下人候在这里,以供随时调遣。 越过花鸟屏风,便是内室。她远远便闻见浓重的药草味道。 内室里人不少。 傲风,寒澈,茉莉,颜息,还有邢郎中。 气氛却异常凝滞。 她的脚步踩在安静的内室,一下子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几乎是同时,所有人纷纷回头看向她。 看清她面容的那一刹那,所有人都露出了吃惊的神情。 她就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一步步走向床榻边。 床上安静地躺着一人,此人瘦到了极致,脸上的颧骨凸出,眼窝深陷,双唇惨白。 如果不是这般情形下见到他,她绝对不敢相信这是她的师父。 ——礼谦岚。 他的额头上敷着冷帕,脸颊却异常潮红。 身上盖着棉被,却是整个用凉水浸湿的。 他在发烧? 她伸手去摸他露在外面的手。 “你别动他。”身后传来茉莉的声音。 她的动作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轻轻握住礼谦岚的手。 她感到,他的手此时就如同一块炭火,滚烫而僵硬。 “我说了,你别动他。”茉莉的声音变得尖利。 霆霓没有看她,只冷声训道:“把你的嘴闭上。” 茉莉似乎被她的气势慑住,愣了一下,又看了眼旁边的其他人,不肯输了气势: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 霆霓这时突然转头瞪向茉莉,此时她眼里的悲痛与凛冽仿佛能把一切吞噬。 “霓儿……” 那是一声微弱而模糊的声音,仿佛是从喉咙深处发出的。 可是她听到了。 她迅速看向他,握紧了他的手: “师父,我在,我回来了。” 在她开口的一瞬间,心头猛地抽痛起来,泪水也夺眶而出。 她用力擦去朦胧的眼泪,眼前再次清晰。 可是礼谦岚依旧平静地躺着,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 “师父?我是霓儿!我听见你叫我了……” “邢郎中!”她立刻转头寻找,有些激动道:“你快来看看,师父刚刚醒了。” 此时邢郎中坐在角落里的交椅上,神色疲惫。 闻言也没有丝毫惊喜之色,丝毫没动:“他没醒,也不可能醒。” “我刚刚明明听见他叫我,你没听见吗?你们都没听见吗?”她求助似的看向其他人。 在场的却无一人有反应。 邢郎中揉了揉眼眶,努力凝了凝神:“只是叫你的名字,又不是头一次了。” 又不是头一次了…… 原来,他一直在病中念着她。 她转头看向礼谦岚骨瘦如柴的面容,只觉得心如刀绞,疼得一塌糊涂。 “师父现在情形究竟如何?你说他不会醒是什么意思?”她忧恐地看向邢郎中。 邢郎中摇了摇头:“醒不过来,烧了这些天,若是换做常人早就一命呜呼了。汤水不进,也就只有他还能撑着这口气。” 自从上次霆霓得了水乌蒲,邢郎中对她是有高看几眼的。 一向孤傲如他,对她说话还是有几分态度的。 霆霓眉头死死拧在了一起,像是被烙铁烫得化不开的褶皱:“汤水不进?那岂不是药也不能喝。” 邢郎中无奈点头:“若能进汤药,也不至于到这般田地。” “灌也不行吗?或者,用嘴来喂……” 寒澈听到这里,不耐烦道:“你能不能别捣乱了,我们又不是傻子,你能想到的难道我们想不到?” 她脸色煞白:“就没有别的办法吗?邢郎中。” “法子都试遍了,针灸,药熏,偏是无一奏效。 邢郎中疲倦地闭了闭眼,轻声叹道:“若是鬼医圣手还活着,说不定他有法子……唉,一切皆是命。” 闻言,霆霓怔住了。 46章 跪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你还要走?” 颜息站在马厩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霆霓,眼神是满是冰冷的失望。 霆霓拉着缰绳停在他面前,与他仅一门之隔。 她垂下目光,不去看他的眼睛,低低道:“我很快回来。” 颜息如同一根柱子似的僵站着。 半晌后,他终于说道: “已经这个时候了,我不知道在你心里还有什么事比他还重要,但你想清楚,你再回来,可能就见不到他了……” 他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喉咙里伴随着艰涩的哽咽声。 礼谦岚此刻全靠一口气撑着,能撑到什么时候谁也不敢说,就连邢郎中也是束手无策只等着那一刻。 盛济运已经听从他的建议,帮忙置办好了丧事用度。 她没有说话,一如他一样,木木地站着。 见她始终没有反应,颜息只好挪了挪身体,表示给她让出了路。 她得有多狠的心,这个时候还能离开? 霆霓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 接着她一扯缰绳,拉动马匹,沉默地从他面前走过。 颜息再也没说话。他抬起头看着头顶混沌的月亮。 嘴角挤出一个无声的笑,像是哭一样的笑,凉薄至极,比月色更寒。 就在这时,盛济运走到了颜息的身旁,没人看到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颜息立即将头转进黑暗里,胡乱地抹了把眼角。 盛济运探究地望着霆霓远去的背影,问颜息道:“她去哪了?” 颜息清了清嗓子,毫无温度地说了句:“不熟。” 颜息走后,盛济运靠在墙上。 借着檐下灯笼的橘光,独自把玩着手中的如意九连环,很快就解下了其中一个环。 他将环拿至眼前,透过那环望向霆霓离开的方向,眼神渐渐深邃起来。 难道,他还活着? —— 浓重的夜色里,霆霓的马发疯地跑着。 耳边料峭的寒风呼呼地刮,仿佛在倒数着什么。 她不知道该怎么和颜息说,该如何解释竹沥还活着。 她更无法向他保证什么,她什么也确定不了,一切都是在赌。 破晓时,她终于到了竹屋的门前。 看到眼前的一切,她知道,自己赌输了。 这里和他们离开时一模一样,竹沥根本就没有回来过。 他已经只身去了大漠。 竹林间的风带着浓重的凉意,驱赶着白色的雾气,团团向她袭来,直叫她寒冷彻骨。 现在的她,该怎么办呢? 立刻去大漠的路上把竹沥追回来? 可是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他到了哪里,走了哪条路,她一无所知。 即便是最后追上了,以礼谦岚现在的状况来看,还能来得及吗? 或者,她该回去守着礼谦岚? 他护她半生,而这最后一程,换她守着他。 至少在他叫她名字的时候,她能在他身旁。 可这样一来,礼谦岚就真的没有一点生还的可能了。 她到底该怎么办? 泪水不知不觉流了满脸,心脏像是被人用刀一下下剜着,撕碎般的疼…… —— 消息是最包不住的东西,礼谦岚大病之事已然在媒香阁传开。 “礼宗主命大着呢,哪能说死就死,上次中了那个叫什么的毒,还不是逢凶化吉。” “上次是鬼医圣手的药,这一次郎中又说了,非鬼医圣手不能救。” “可鬼医圣手死了。” “所以嘛,这一次礼谦岚必死无疑。” “那以后清平教交给谁呢?清平教的大弟子?” “依我看,不如交给盛宗主,两教合并一教,正好他们还是亲家。” “那自然好,从前我还当盛家六公子是个不学无术的主,如今来看他就是天生的宗主料,不仅处事有方,还济弱扶危。” “前几日我爹的运粮车翻进了水沟里,他路过看到,竟然亲自上手帮忙抢救粮食,现在想来,简直比礼宗主还要称职几分。” —— 兰溪街头。 霆霓的马再也跑不动了,驮着她疲惫地走着。 和煦的冬阳下,这一人一马,仿佛随时可能累晕倒地。 街道两旁挤着各色摊贩,形形色色的人们穿梭其中。 他们在霆霓眼中只剩下斑驳的色彩,迷乱而吵闹。 突然,她的余光扫到了什么。 一抹独特的颜色! 她已如死水的心竟翻起波澜。 她勒马看去,只见人头攒动中,有一人安然不动地仰靠在墙角。 脸上盖着宽大的斗笠,面前摆放着花花绿绿的物件。 她的心一跃到了嗓子眼,疯狂地跳了起来。 来到他跟前,她有些颤抖地伸出手,去掀开他脸上的斗笠。 可还未等她触碰到,对方已有所觉,伸手按住了自己的斗笠。 “买什么?”那斗笠缓缓挪下来,露出了一双俊朗而慵懒的星目。 这双眼眸看到了面前的她,漆黑的瞳孔瞬间扩大,动作也静止了。 半晌后,他将斗笠叩在了头顶,遮住了半张脸。 声音沉湛道:“姑娘买点什么……都是你爱吃的。”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一直在这条街。” “东西多太累赘,卖光了就走。” 她激动得气息微微一颤,好在及时抑制住,并没有哭出来。 幸好! 一切都刚刚好! 看来老天也不忍心看礼谦岚这般结局…… 她嘴唇一动,刚想要说什么,可转眼瞥见四周,此处人流杂乱,并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你跟我来。” 她不由分说拉住他的手臂,一路穿过繁华的街道,跑到不远处的小桥上。 “不能再走了,我的小摊可无人照看。”他停下脚步,同时也拉住了她。 桥下一汪春水缓慢地流淌着,水面像一片宽大柔亮的绸缎。 他摘下头上的斗笠,波光盈盈泛在他脸上,面庞俨然一块冠玉,钟天地之灵秀,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此时他缓缓一笑,眼角勾出两道明媚的笑纹,问:“姑娘可是想包了我的摊子?” 霆霓背对着她,似乎在思量着什么,怔怔地没有说话。 他又道:“摊子不卖,至于摊主……倒是有的商量。” “你救救我师父吧。” 她突然转身说道,一对愁苦的眉眼看着他。 他脸上的笑意凝固住。 “你一定要救他!”她重复道。 他听清了,目光冷却下来:“你找我,是为了这个?” 她难道真的相信,他是为了卖掉那些东西,才滞留于此吗? 见到她的那一刻,他还在窃喜自己赌对了,她终究是回来了。 只可惜,她并不是来找他的,不过是想找个有名的郎中。 她并未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深深的忧虑已经从她眼底眉梢溢了出来:“你说的不错,师父真的病的很重,天底下只有你能救他。” “是吗?”他看向别处,目光落在池边隐隐透绿的柳尖上,像是蒙上了一层阴翳。 “我们现在就去礼园。”她焦急地扯住他的手臂,意欲下桥:“多耽搁一刻,他就多一分危险。” “危险?”他表情冷淡,轻巧地摆脱了她的手:“与我何干?” 她惊愕地看着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你……你说什么?” 什么叫与他何干? 他肯救别人,难道不肯救她的师父? 他这是在和她怄气吗? 怪她放弃了大漠之约,怪她不顾一切地抛下他。 她看着他,不由得放软了语气:“等师父痊愈,我便陪你去大漠。” 他突然轻笑一声:“你舍得离开他吗?” 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 “我得回去卖货了”他朝远处的集市看了一眼:“你也请回吧。” “竹沥!”她对着他的背影,大叫道。 闻声,他离开的脚步一顿,背对着她伫立在原处。 高呼之后,她的声音却如同一个经转已久的回音,变得薄弱无力,绝望道: “算我求你了。” 他听见身后“扑通”一声。 他的心房随之剧烈一抖,透出丝丝麻麻的震痛。 他木然转过身,只觉眼前一阵酸疼。 她就直挺挺地跪在他面前。 多么荒唐,她竟然为了另一个男人下跪。 可是凭什么,他要一次又一次地救他! 他哪来那么大度! “你起来。”他冷声道。 “你答应了?”她企盼地看着他。 “我治不了。” “竹沥!”她的眼圈瞬间通红,愤然喊道:“你还是人嘛!” 他眼神冰冷:“我是魔头,我是鬼医圣手,你怎么忘了。” “我知道你在与我负气……”她手腕一转,已经从腰间拔出了剑,“是不是要你解了气才肯罢休?!” 她话还没说完,剑尖已经朝着自己胸前捅了进去,顿时疼得她眉头紧皱! “你疯了!”他瞬间飞冲上去,赤手握住那剑锋。 剑刃割伤了他的手指,鲜血瞬间从指缝中汩汩流下。 他几近崩溃地看着她的眼睛,问:“你究竟有多爱他?” 她的眼底鲜红如血:“我爱你!” “爱我?为了他,你连命都不要了。” “他是我师父啊,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你都要嫁给他了,还说他是你师父?” “他就是我师父。”泪水从她猩红的眼睛里簌簌落下。 “这世上若没有礼谦岚,我九岁那年就死了,这些年,他怜我护我,这份恩情我死也不足已报答,可我偏偏做尽了让他伤心的事……” 她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分不清是哪里疼,却处处都疼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 他不敢再与她僵持,撕下一段衣摆按在她的伤口上,利落地拔出了长剑:“别说了,先治伤。” 她哑声啜泣:“我不要紧,你先跟我回礼园……” 他双手一抄,已经将她横抱了起来:“听我的。”语气不容反驳。 客栈内,他与她坐在床边。 他将她染血的衣物一层层褪了去,直到最里面的亵衣。 她突然按住了他的手,一张惨白的脸露出局促不安的神情。 他郑重其事道:“我是医者。”又补充道:“你若怕看,就别做傻事啊。” 他说着拿开她的手,小心地掀开那层鲜血淋漓的亵衣。 幸亏他拦得及时,伤口并不算深。 他熟练而仔细地为她上了药并包扎起来。 她套上了小二刚买来的干净衣裳,抬眼看向他的手:“你的手……” 他摊开了掌心,有两道外翻的割口,血肉已经模糊成一片。 他放下了掌心,不在乎道:“无事。” “我帮你包扎。” 她拿过他的手掌,学着他刚刚的步骤,细细地为他上药。 她看着她,一时之间出了神,思绪像是飘忽在云天之外。 很久之后,他方才开口,语调幽沉:“给你讲个故事吧。” 她抬头看向他,有几分讶异:“故事?” 47章 割治疗法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从前,有一傅氏家族,世代行医,有祖传秘籍,可治天下疑难病症。他们的医术被皇帝看中,敕令他们祖祖辈为皇家效力。 直到傅景天这一代,他并不甘心自己的医术只服于皇家一族,他想造福天下人,于是请愿搬离皇宫,皇帝竟也应允了。 傅景天有一子,名唤傅药,他在医术天赋异禀,三岁识百草,五岁能问诊。他唯一的心愿就是像父亲一样悬壶济世。 直到那一天,傅景天从野外带回一个重伤的蒙面人,傅氏一族的命运就此改变。 不难想象,那蒙面人原是山匪,可怕的是,不单单是山匪。 他也是当地官员的之一。他为图钱财,一人两面。持官印,吃皇粮;举大刀,劫不义之财。两相不误。 傅景天一生中最大的错误就是认出了他。治愈他后,傅景天不图回报,也没有报官,只苦苦劝他改邪归正。” 霆霓听得入神,包扎的手不自觉停了下来:“然后呢?” “那官员离开的当晚,便有一群人持刀闯入傅家……” 说到这里,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嗓音变得压抑。 “那夜风雨交加,傅家老少十三口的尸体倒在地上,染红了满地雨水。 傅药时年八岁,瘦小的他被父亲塞进了鸡棚里,才幸免于难。 他无声的痛哭,透过缝隙一遍遍看着那些凶手的脸,一张张地记在心底。 三十六个人,每晚临睡前他的眼前就会重温过那一张张嘴脸。 可是!傅景天临死前不顾一切也要嘱咐他:好好活着,不许报仇。 好好活着,不许报仇……好,那便不报仇!” 他眼神中露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 “可医者不是神仙,难保医治不当,从来不是报仇……呵,只是医术不精。” 他突然笑了起来,胸膛微微地起伏着,整个眼眶一片血红。 他的笑,透着万物俱灭的悲凉。 霆霓愣住,看着他这般,只感到胸膛里一阵冰寒,那寒意朝着四肢蔓延开,她的指尖都冷了。 竟然是这样…… 她看着他幽寒的面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只是无声地靠近他,双手抱住了他的腰身。 如果不是他亲口说出来,她穷尽一生也猜不透他。 竟然是这样…… “血仇一日未报,终身披麻戴孝,还有十七人……” 听见他这样说,她心里猝然一疼,像是被无数根针扎一样。 垂眼看着他的身上的衣服,为何他总穿着素色,不带一丝点缀的素色麻衣…… 血仇一日未报,终身披麻戴孝。 “你问我是否还会再杀人,我……” “竹沥……”她声音哽咽,更加抱紧了他,紧到她胸前的伤口都清晰地疼了起来。 亲眼看着全家被屠,一夜之间万念成空,为家人复仇却受尽世人谩骂…… “伤口……”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离开了她的身体。低头去看她胸前的伤:“疼么?” 她眼角挂着泪,难过地摇了摇头。 这点伤与她此刻痛得快要炸裂的心脏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这些年,一个人怎么过的?” “承蒙父亲的故人搭救,护送我进了皇城。学医,习武,更名易姓,伺机动手……” 她沉默地听着。 他的种种经历仿佛在她脑海中形成了画面,一幕幕皆是心酸与悲凉。 她永远也不会说,劝他放弃复仇的话。 说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过是旁观者淡泊。 如果有人杀害了她心爱的人,她追到天涯海角,拼了性命也讨回来。 “还有一事……”他说道。 “我当真没有杀害盛家小姐。当初之所以冒认……其中缘由颇深……难以言说。” 她愣神片刻,最终点头:“好,除非你想说,以后我都不会再问。我信你,这一次是真的信你。” 他隐隐弯了弯嘴角,哀而不伤的笑。 “为何今日告诉我这些?”她不解地看着他。 “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吗?”他目光微转,淡淡看向窗外。 他很清楚,此时若不说,恐怕再难有机会了。 日光正一点点褪去颜色。 “该出发了。”他道。 她也向窗外看了一眼,点头,礼谦岚还等他们去救。 她想好了,等这一切过去,她便一心一意随他漂泊四海。 他杀人,她便拔剑; 他坠落无边地狱,她便刀山火海相陪。 —— 礼园,卧烟阁。 满屋子的人都在怀疑地瞪着走进门的这两人。 霆霓竟然又回来了。 只是这一次,她身后跟了一个头戴斗笠,周身白色麻衣的男子。 只有颜息的脸上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是谁。 “站住!” 寒澈挡在了他们前面,对门外叫道:“外面的人干什么吃的,这么随便放外人进来。” 可是外面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回音。 寒澈提高了音量:“来人!” 傲风此时已然意识到事态不对,立即动身冲向门外。 “想让他活命,就乖乖让开。”竹沥没有看寒澈,目光越过他,落在他身后的大床上。 “让开!”霆霓说道。 而令她惊讶的是,在同一刻,有另一个声音也说了和她同样的话。 她微微侧头,看向了颜息。 二人对视间,彼此无话,却又仿佛一切尽言。 “鬼医圣手!” 傲风这时跑了回来,手上举着他从守门的弟子身上拔出的银针,指尖不自觉地轻颤。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诧异。 年迈的邢郎中原本经不住折腾,正坐在椅子上打盹。 一听这话突然瞪大了眼睛,仿佛比任何时候都要精神,含糊的喉咙激动地大叫:“在哪?” 寒澈已经被颜息推去了一边,他已经惊得像个木头人,完全没有反抗能力。 竹沥坐到床边,手指搭到礼谦岚滚烫的手腕上。 这时,身形有几分佝偻的邢郎中,紧步来到竹沥身后。 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着他。 早就听说鬼医圣手是个年轻人,却想不到是这般英俊少年郎。 一身白衣翩然,怎么看也不像是杀人魔头,倒像是不落凡尘的仙人。 当初传来他的死讯,看遍生死如他邢郎中,竟还偷偷抹了把眼泪。 只感叹世上再也没有如他一般医术天赐之人了。 “多久了?”竹沥问道。 他闻言,立刻答道: “已经近半月了,起初有咳喘,胸闷,发烧之症状,尚可服药,后竟不见好转,呼吸气急且困难,高烧反复越来越近,直到现在意识不清,汤水不进了。老朽不才,也曾试过针灸,药薰之法,却收效甚微。” 邢郎中看病是有真本事的,但清傲也是真清傲。 人们找他治病都是求着的,他稍微对谁和颜悦色一些都是给足了面子。 可是此时面对竹沥时,他仿佛全然忘了自己是谁,多大把年纪。 竟像个学生面对师者般谦声顺语,眉目间还流露出对偶像的崇敬之色。 霆霓很快察觉到邢郎中不对劲,下意识地看了他好几眼,一再确认这到底是不是邢郎中本人。 竹沥抬手轻轻启开礼谦岚的眼皮,细看后松开了手,起身站了起来。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他的脸上,房间内安静地出奇,仿佛他接下来的表态就是礼谦岚的生死命数。 “可以一试。” 他走向房间中央的圆桌旁,拎起青砂壶仰面轻轻啜饮起来。 霆霓紧绷的心稍稍舒了几分。 他说可以试,就一定有办法,她相信他。 邢郎中跟了过去,问:“公子预备如何试?” “割治疗法。” 邢郎中松弛的眼睛怔忪了一下,面露不解:“这割治疗法……” “用刀切开病灶对应的特殊穴位,切小口,取出皮肉,以草药填之,再包扎,伤口愈合会身体激发自我修复能力,充分吸收草药功效,从而治病愈疾。” 听到最后,邢郎中的眼睛渐渐发出了光亮:“哦!” 这个法子他曾在古书上见识过,他不禁握拳锤了下大腿,之前他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哪怕之前想到了,他也是不敢冒险尝试的。 以现在礼谦岚的身体状况来看,生与死就在一差之间,到底是割治疗法救了他的命,还是加速他死去,真是不好说。 房间内其他人听后也都陷入了沉默。 傲风作为清平教大弟子,终于站了出来,说道:“这治病之法实乃铤而走险,你究竟有几分把握?” “往多了说……”竹沥微微沉吟,“一分。” 所有人的脸色骤变,未待傲风说话,寒澈已经火冒三丈:“一分!你是拿师父的性命开玩笑吗?” 竹沥淡淡道:“此法从未试过,一分已经不少了。” 邢郎中拈着胡须,赞同地点头。 寒澈叫道:“若是让你割得体无完肤,人又没救成,到那时该当如何?” “那就埋了呀。” 竹沥嘴角冷冷一扬,眼神点了下门外方向:“我来时看到,棺材你们不是都备好了嘛。” “我让你埋!” 寒澈愤怒至极,身体已经朝着竹沥冲了过去。 幸亏旁边的傲风还算理智稳重,及时按下了寒澈:“别冲动,师父还生死未卜。” “救不救随你们。”竹沥不带情绪地撇下一句,便转头寻找霆霓。 他顺着目光走回床边,拉住霆霓的手腕,道:“走,你身上的伤,该换药了。” 可霆霓浑身僵硬地像块木头,并没有任由他拉走,执拗地站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礼谦岚。 他轻轻摇了摇她手臂:“去换药了,回来你再看。” 霆霓缓缓看向他,仿佛已经下了某种决心:“治!现在就治!” 他自然知道,她说得是礼谦岚。 可还未等他回应,寒澈那边已经叫了起来: “霆霓,你凭什么做决定,他根本不在乎师父的死活,把师父交给他,出了意外谁担得起?” “我担着!”一个出其不意的声音从房间的角落里传来。 颜息面色冷峻,一步步走近,道: “我颜息拿命抵。师父已经这样了,再耽搁下去,连试一试的机会都没有了。” “……”寒澈面色僵红,没有说话。 半晌后,傲风叹了口气:“他说得对,哪怕只有一点可能,我们也不能放弃,没有比现在这样眼睁睁等着更糟糕的了。” 傲风说完看向竹沥:“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的?” 竹沥目光一转,看向礼谦岚的面容,神情也变得严肃,说道:“拿纸笔来。” 他取出两张纸,分别写下数行小字,交给傲风: “这一张是给礼宗主填充伤口的药,按量抓好立即送来。这一张,是给霆霓抓的,她胸口的伤尽快找人换药。” 傲风接过后,抬眼看了眼霆霓,又问竹沥:“还有呢?” “一把最锋利的匕首,两斤棉花,三盆清水,还有就是,所有人都出去。” 邢郎中这时立刻上前自荐道:“公子,老朽毕竟略通医道,不如留下给公子做个帮手?” 竹沥回头看了他一眼,点头:“那就留下吧。” 48章 两难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盛济运一袭青葱绿衣走下门前的拱桥,身后跟着天阳教的左右护法。 “怎么都出来晒太阳了?” 他看着原本寸步不离守在礼谦岚身边的一群人,此时却面色沉重地候在屋檐下,各有各的姿势。 待他走近,傲风用下巴点了房间里面,如实相告:“鬼医圣手在里面。” 盛济运闻言,似乎并没有太震惊,眼神看向房间之内,淡淡说道:“你们倒是放心。” 霆霓原本将目光落在廊下迷蒙的假山与水雾之中,此时她面无表情看向盛济运: “那依你呢,是不是该去挖墓坑了?” 盛济运笑了笑:“若真是挖墓坑,就不是挖一个了,礼宗主若出事,总得有人陪葬……” 他脸上的笑容还似从前那般天真无邪。 霆霓冷冷移开目光,不想再理他。 两个时辰后,房门终于开了。 竹沥单手搀着邢郎中走了出来。 邢郎中脸色发白,额角有微微细汗,口中一直在碎碎念叨着: “竹公子见笑了,可叹老朽一生行医,却止于望闻问切,第一次见这血肉模糊景象,竟作呕不休,惭愧啊惭愧……” “怎么样了?”霆霓立刻来到他跟前,企望的看着他。 竹沥轻点了下头:“该做的都做了,剩下就看他的造化了。” 霆霓目光一转,看向半掩的房门,脚下一动,就势要冲进去。 竹沥却地一把拉住了她:“不能去。” “怎么?”她手臂被他钳住,疑惑地看着他。 明明傲风寒澈他们在开门的一瞬间就冲进去了。 他表情有些许隐晦:“大大小小开了四十六刀,没法穿衣服……” “……”她眼巴巴地看着房间方向,无奈只好作罢。 “换药了吗?”他看了眼她胸口伤口的位置。 她点头:“嗯。” 这一点,他倒是始终不忘。 “好累啊!”他对着逐渐偏西的日头,痛快地伸了个懒腰。 转头对她道:“礼园不管饭吗?” 霆霓微微一怔,有几分不放心地看了眼礼谦岚房间的方向,接着说道:“跟我来吧。”说着领着他去往厨房方向。 廊边此时还有一人,他纤细的腰身靠在凭栏上,低头把玩着手上的如意九连环。 经过他身边时,竹沥微微侧头,虽没有完全看他,目光却变得格外幽深。 他们从厨房拿了一些馒头和小菜,带回了霆霓的房间里。 房间里许久没有住人,桌子上落了浅浅一层灰尘,霆霓打了一盆清水来,将桌椅擦干净。 竹沥将两样小菜从食盒里端出,又将碗筷摆好,二人在桌旁坐了下来。 “我师父还要多久能醒?” 霆霓干巴巴地咬了口馒头,心头一直挂念着礼谦岚,并没什么胃口。 “该醒的时候就醒了。”他向她碗里夹了一块藕片:“多吃点。” 她低头咬了口清脆的藕片,却依旧心不在焉。 竹沥环顾了一下房间内的陈设,问道:“你一直住在这里。” “嗯……九年了。” 她用下巴点了一下身后的床:“我刚来的时候,觉得这张床真高,每次上去都要蹦一下。” “哦?那你当时才这么高……”他用手比出一个高度,笑道:“连桌上的菜都看不到。” “差不多,也许,还能再高一点!”霆霓认真说道。 他同情地笑了,打趣道:“难道功夫如此平庸,心思全用在长个子上了。” “小时候每天挨饿,还要去地里干活,确实又黑又瘦小。有一次,我看见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好像见到了一只猴子。” 霆霓原本心情郁结,可说到这里,不禁自嘲地笑了出来。 可是竹沥这一次却没有笑。 他看着她,眼神突然变得十分柔软,充满了怜惜。 霆霓见他如此,缓缓垂下了目光,故作没心没肺地笑了笑:“这么多年了,不提我都忘了。” 她说着向他碗里夹了样菜:“快吃吧,一会该凉了。” 他低头咀嚼着她夹来的菜,心里却清楚地明白,有些记忆虽年深日久却永远刻骨铭心。 有些人将耗尽一生来弥补幼年的不幸,如她,亦如他。 直到有一天,他脑海中不再出现那一张张扭曲的面孔。 而她,面对雷雨声依旧能谈笑风生之时,过去才是真正地过去了。 霆霓又吃了一会,就放下了碗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只觉头昏昏沉沉的。 “困了吧,你一直没合眼,睡一会。” 他起身走向床榻,将床上的被子替她散开铺好。 “不用铺了,我不困。等师父醒了我得立刻过去。” 她心里这样坚持,却发觉眼皮越来越沉重,思绪也变得迟缓了。 竹沥站在床边,拍了拍铺好的床铺:“不如你来演示一下,如何蹦上床的。” 她苦笑摇头,却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圈都湿润了。 困意好像决堤的洪水一样,一不留神就涌了过来。 他走回到她身边,单手撑在桌面,俯身低头看着她。 清晰的面庞与她靠得很近,声音沉湛:“我陪你睡。” 霆霓神情一恍,仰面与他对视着,身体有几分僵硬。 毫无防备间,她感到天地倾覆,心脏忽悠一下。 他将她横抱起来,稳稳地走向床榻。 她掐住他的手臂:“你做什么?” “睡觉。” 他将她放在了床上,脱去脚上的鞋子,最后用被子将她裹在里面。 霆霓昂着头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他戏谑一笑:“这样的陪法,似乎让你很失望。” “我不想睡觉!师父他……” “他醒了我自然会叫你。”他说罢,将椅子搬到床头,坐在她边上。 她瞄了眼椅子,问:“你一直在这陪我?” 他轻笑,理所当然道:“我人生地不熟,又没别处可去。” 她稍感安心,在枕头上躺了下来,眼睛瞬间又沉了几分:“那好,等师父醒了你一定要叫醒我。” 他点头:“睡吧。” 她难以支撑地合上双眼,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向着他的方向摸索去。 他立刻捉住,握在手心。 她的神色渐渐陷入睡意,声音朦胧道:“你知道吗,以前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睡在这张床上,特别特别的想你,想的发疯……”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轻。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嘴角浮现一丝动人的笑意。 他轻轻托起她的手,头低下去,深深地一吻。 目光依旧落在她安静的睡容上,久久也没有移开。 余辉斜斜地照进房间,铺就满地斑驳的金色。 他像一尊霞光中的雕像,安静地陪着她。 又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 霆霓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掉进了深潭里,冰冷的水将她团团包围,她完全窒息了。 突然,什么东西咬中了她,她感到自己脸上钻心地疼…… 啊! 她用尽全力睁开了眼睛,却发现视线朦胧,她脸上居然全是水。 她用手掌抹了把水,才看清眼前是颜息担忧的面容,他手上拿着一个水盆。 屋子里只有颜息一个人,没有见到竹沥。 “是师父醒了吗?”她嗓音有些哑,抬手挤了挤头发上积水。 颜息皱眉看着她,不答反问:“你是晕过去了吗?怎么都叫不醒,水都泼不醒你!” 她摸了摸鼻下疼得火辣辣的地方:“你掐我人中了?” 她挪开被子,有些迟缓地走下了床:“我去看师父。”却依旧感觉头重脚轻,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师父没醒。”颜息垂下了目光。 霆霓停住脚步,奇怪地看向他:“师父还没醒?那竹沥去哪了?” 颜息嘴唇蠕动了几下,似乎在酝酿什么。 她看向窗外,明晃晃的日光照在院子里,在树木根下留下短小的影子。 已经是第二天了! 她居然睡了这么久! “今天一早,礼园门前就集满了人,那些人不知道从哪得来的消息,得知鬼医圣手不仅没死,还出现在礼园之中,他们打着替天行道的幌子让我们交出人。”颜息说。 霆霓的脸已然变成灰白色,声音透着颤抖:“所以,你们就把他交出去了?” “六公子带人来你房间寻他,他好像早有预感,也没反抗,跟他们去了。” 霆霓几乎快要哭了:“竟无一人护他?他救了我们师父啊!” 颜息重重地哽咽了一下喉咙,眼底一片悲楚:“从昨日开始,师父身上越来越烫,呼吸也时有时无……快不行了。” 霆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他一定能救活礼谦岚的…… “师父……”她冲出房间,恨不得立即出现在礼谦岚身边。 他不能死! “霆霓!”颜息追出房间,大声叫住了她。 她停住脚步,红着眼睛回头看他。 “他们把竹沥带去了火场,今日午时,执行火刑。” 火刑? 颜息的话仿佛一记响雷,在她脑子里炸响,几乎将她炸得粉碎。 她茫然看向卧烟阁方向,又抬头看了看午时炫目的阳光。 怎么办? 一边是礼谦岚的最后一面!一边是即将焚化成灰的竹沥! 她现在该去哪? 她脚步踌躇而急躁地周旋了一下,双手突然捂住脸。 薄弱的身材猛烈地抽搐起来,泪水顺着指缝无声地留下。 有些选择,怎么选都是错,怎么选都是悔! 怎么办? 怎么办! 49章 火场受辱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有些选择,怎么选都是错,怎么选都是悔!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能发出尖锐的声音,急促而吵闹地在她脑海中雷霆大作。 可她却始终迈不出一步。 两个方向,两个重要的人…… 突然,她感到自己的手臂被人握住。 颜息拉着她,头也不回地朝着一个方向疾步走去。 泪眼朦胧中,她依稀能看清,那是……马厩的方向。 “颜息……” “我替你选,日后你若懊悔,尽管恨我!” 他嗓音沉重而有力,脸上是包揽一切的坚毅。 “颜息……” 她牵出她惯骑的马,将她推上马背。 “去吧。”他仰头看着马背上的她,神色静穆,隐隐叹了口气:“你爱他没有错……” 霆霓脸上几行泪水同时流了下来,无声地滴落在马鬃上。 “这里交给我。”他又道。 霆霓抽泣着,嗫嚅了片刻,只道:“谢谢。” 回想从小到大,她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对他说这两个字。 面对越熟悉的人,说这两个字越显得别扭,可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他替她扛下的,是一座压困她余生的大山。 —— 她的马跑得像一阵风,冲出礼园,一路朝着火场方向奔去。 火场,是用来处决一些罪大恶极的犯人,叛国谋逆者,弑父杀母者…… 可竹沥…… 他做错了什么? 远远望去,火场内内外外都是人,隐隐有烟气向空中升腾着。 她用力踢打马腹,拼命奔向那片人海。 直到完全寸步难行,她才跳下马,从人群中向中心挤进去。 似曾相识的场景,不禁让她想起午阳门的刑场,就迟了那么一点…… 她决不能让旧事重演。这一次,她一定要护他周全。 人群的中心,竹沥被绑在高台上的石柱上,脚下是堆叠如丘的干柴,燃得很干脆,火势已经吞没了他的双腿。 眼见着,他的额头上疼出了豆大的汗珠,嘴唇烤灼得干裂开。 他却始终咬着牙,未曾吭一声。 喧嚣的火光在他眼底跳跃,而那双眼睛却淡漠得仿佛已经是个死人了。 人群的最前面,站着一个头戴蓝翎帽的精瘦男子,他冲着台上正义凛然地喊道: “你这魔头,我爹一生除恶扬善,与你素无仇怨,竟然被你活活医死,这份人命债,你万死难偿。” 旁边一位身材魁梧的壮汉,一身行头似乎是个走镖的镖师,他高声道: “鬼医圣手,你可还记得我师父,正是松岭林镖头,那年他身中异毒,奇痒难耐,吃了你的药后痒是不痒了,回到家后直接暴毙而亡。” 一旁的青衣道士闻言深沉一叹,目光锐利地看着竹沥,仿佛看的是作祟人间的妖邪,他正色道: “你本罪该万死,却于法场偷梁换柱,苟活于世。如今气数已尽,此乃善极必昌,恶极必败!” 只可惜,他们的话,好似被滚烫的火焰隔绝了,他像完全听不到一样,毫无反应。 风把火堆吹得呼呼作响,火焰肆虐起来,空气中弥漫出一股烧焦的味道。 竹沥在火焰的中心,牙齿咬的咯吱作响,脸部肌肉由于烧灼的剧痛不停地抽搐着。 唯独那双眼睛,如一汪深湛的死海,定定地看着远处,没有一丝感情波动。 直到人群中有一抹身影,撞映在他的眼瞳中。 那双空漠的眼顿时有了焦点,眼神竟也随之慌了起来。 那一刻,他仿佛一个失足落崖的人恍然清醒,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惊惶无措。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身影,在人群中跌跌撞撞,奋不顾身地冲过来。 隔着拥挤的人群,她的目光朝他望过来。 与他目光接触的刹那间,她的眼睛仿佛被他身上的火焰灼伤,登时通红一片。 她慌乱地四处搜索,终于被她找到了远处角落里放置的几桶水,那是执行火刑时,为避免走水准备的。 “你做什么?这水……” 守桶人对她高声呵斥,可是刚叫到一半,人就被她击倒在地。 她扫了眼周围,所有人都在津津有味地看着台上火光里的“好戏”,无人注意到这边。 她快速举起了一桶水对着自己,从头到脚倾泻而下。 她又奋力抬起两桶水,一手一提,朝着高台踉踉跄跄地奔了过去。 她已不管不顾,如疯如魔。 “哗——” “哗!” 随着两桶水撞洒在火堆上,一股久违的凉意轻踏而来,他身上的火瞬间势头见下。 他看着她,眉头紧紧地蹙着,眼底闪动着古潭月夜一般动容的光影。 她怎么这么傻,为什么要来…… “怎么回事?!” “为何灭火?!” 众人大惊,纷纷吵嚷起来。 趁着众人还未作出反应,霆霓已然一个翻身跃上了高台。 她疯狂地挥起剑,将他脚下的柴火全部挑去台下。 那带着火的柴木洋洋洒洒飞向台下,众人纷纷躲闪。 “你是何人?好大的胆子。” 台下的人终于看清了这个搅局的人,抗议地叫喊了起来。 霆霓毫不理会,忙脱下身上浸湿的棉衫,去扑打他腿上的火。 他垂眼看着她做的一切,喉咙忽地一动,眼眶渐渐红了。 扑灭了最后的余火,她累得以剑撑地,喘息着看着他道: “你在菜中下的药是不是太多了,我到现在还没力气。” 他没说话,久久地凝视着他,额头上晶莹的汗滴顺着颌骨缓缓流下去。 这时,几个人已经冲上了高台。 听闻脚步逼近,霆霓立即转身,护在他面前。 面对这些人,她脸上露出冷毅的神色:“各位,请听我一言……” 未待她说完话,台下有人叫道:“我认得她,她是礼谦岚的女徒弟!” 那魁梧镖师已经冲到台上,凛然站着,闻言不禁惊讶道:“什么?原来是她!礼谦岚都要死了,你跑到这胡闹什么?!” “礼谦岚已经将我逐出师门,我今日所作所为与清平教毫无干系。” 霆霓微微侧目看了眼身后的他:“台上你绑的这位,是我的夫君。” 听她如此说,竹沥猩红的眼角微搐,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 又有几人陆续走上台来:“他何时成了你夫君?” 霆霓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当初逃了礼谦岚的婚,正是为了他,我们做了夫妻有什么稀奇的?” 镖师向她唾了一口:“果真是荡妇!” 霆霓面色不改,继续道:“你们就没想过,这般私自处决了他,无异于与皇家为敌。你们的名字将一个一个地,出现在皇家的刺杀令上。” 有人道:“皇家庇护他,那是从前了,上次法场问斩,就是皇家下的命令。” 她眼中露出讽刺意味:“那可是插翅难逃的皇家天牢,若非陛下意旨,他如何能偷天换日,如何轮得到今天你们耀武扬威。” 闻此言,众人似乎被戳了软肋,面面相觑,议论声此起彼伏。 半晌,戴蓝翎帽的精瘦男子走到她面前,步伐深沉: “你当我们人人都怕死?他身上那么多条人命,若不讨来,枉为人子!” 霆霓目光锐利地与他对视着,如针尖麦芒般。 那人眼神忽地一暗,包藏一丝狡黠,像极了恶犬的眼睛:“除非……你替他。” 他坚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一向毒辣,他清楚地看到了竹沥对她的在意,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显然折磨她会比折磨竹沥本身更让人痛快,就像竹沥当初让他们承受的丧亲之痛一样。 霆霓默然,冷眼扫过眼前一张张嘴脸,最后道:“若我以命偿命,便一笔勾销?” “霆霓!”竹沥嘶哑地吼出来,干涸的嘴唇瞬间崩裂开,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来。 戴蓝翎帽的精瘦男子眯起了眼睛:“只要你有胆量受死。” 霆霓并不认识此人是谁,但是似乎他很有分量,他开口说了话,其他人并没有异议。 她木木地站着,良久,良久…… 那些年深日久的积恨总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否则一代又一代人,永远都不会过去,永远囚困其中。 终于,她缓缓卸下来腰间的剑,“咣当”的一声丢到了地上。 “霆霓,你能不能别那么蠢!”竹沥表情狰狞,用力挣着手上的绳子,嘶吼道:“你给我走!” 戴蓝翎帽的精瘦男子,脸色阴寒地看着霆霓,忽然厉声道:“跪下!” 恰逢一阵劲风吹过,头顶的云无声地飘移着,太阳时而显现,时而被云层掩盖,天地间忽明忽暗。 霆霓始终背对着竹沥的方向站着,此时此刻她恨不得在他眼中变成透明,不让他看到自己有多狼狈。 忽地,她身体一低,僵直地跪在了高台之上。 来此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就像竹沥,他去礼园之前,就已经料想到如今的局面。 一旦他现了身,假死之事败露,多少人等着要他的命。 可是他终究还是随她去了。 只是那个时候,她竟还愚昧地想不到这些。 “杀了这娼妇!”戴蓝翎帽的精瘦男子面露凶色,一剑朝她刺了过去。 “住手!” 竹沥瞳孔里漆黑一片,拼命想挣脱手上的绳子,却怎么都挣脱不开,额角的青筋喘着粗气般一鼓一张,俨然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男子的剑光逼近时,霆霓闭上了眼睛。 她感到肩上狠狠地一痛,接着那剑锋却向上一挑,吱啦一声撕裂了她的衣裳。 她之前脱去了外面的棉衫灭火,此时身上的衣物有些单薄。 那薄衣一破,里面的抹胸就露了出来。 伤口的疼痛她无心理会,只本能地遮住裸露在外的肩臂。 一阵屈辱感袭了上来,好像浑身生出了刺,从身体里穿透出去,刺得她千疮百孔。 只恨那一剑没有杀死她。 那高台上下,一双双眼睛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貌美女子。 凉风将她的鬓发吹得扬扬纷飞,肩头的薄衫已经残破,她用纤细的手臂勉强护住。 有几道柔腻的鲜血从她锁骨细嫩的肌肤上缓缓滑下。 那模样可谓楚楚可怜,没有一个男人见了会无动于衷。 不禁让人幻想,此等绝色女子与鬼医圣手苟合在一起的香艳场景。 清丽而肮脏,动人而浪荡……这些字眼撞进男人们的心里,无一不激起狂风大浪。 “杀了她!” 一个身材短小的剑客,眼中冒出欲望的火光,他身体灵巧地一跃,登上了高台。 这一举动,立即带动起其他人的冲动,更多的人像失去了理智一样,争先恐后冲上了高台。 “既是荡妇,何必穿着衣服。” 矮小的剑客软剑出鞘,对着霆霓连刺数剑。 划破她手臂的同时,又将那薄衣削去了一半,露出肩上粉红色的雷痕。 那痕迹如同枝蔓繁盛的树冠,形态妖冶而神秘,爬满了左肩。 男人们一时之间看呆了,一双双犹如捕食者般饥渴的眼睛,贪婪地摄取着她的身体。 此时的竹沥目眦欲裂,瞪的几乎要滴出鲜血来: “你们一定会后悔!” 可男人们已然听不到他的话了,只是肆无忌惮赏弄着,痛骂着,沉迷在一种畅快的游戏当中。 蓦地,一道清亮的剑光闪过。 霆霓手中持着碧玉琉红剑,怒指着周围人。 刚刚她那一下攻其不备,其中几个人的已经被她所伤。 她目光冷绝地瞪着他们:“你们杀我可以,但不能如此污辱我。” 只可惜,此时的她活脱脱一只落入狮群的羚羊。 男人们发出玩味的笑声。 很快,她的剑就被人击飞出去,落在了她再也够不到的地方。 同时有两人上来按住了她的肩膀,向后扳押着她的手臂,使她动弹不得。 那剑客惩罚似的,继续用软剑削刺着她的身体。 一滴滴鲜血在凝固的空气中缓缓迸溅,那层薄衣如雪花般洋洋洒洒地飞落。 一寸寸被刺的鲜血淋漓肌肤已经无处可藏。 众人指着,看着,笑着,骂着……一双双眼睛里同时写满了厌恶与渴望。 身后的竹沥没有再说话,牙关紧扣,一双鲜红如血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们。 他双手疯狂地拧搓着绳子,手上青筋肿胀般地暴起。 如果恨意有形,那将是一场无休无止的山洪海啸,毁天灭地。 而此时,霆霓的眼里只剩一片尖锐的冰冷。 她用尽全力,甩开按在她肩上的两只令她作呕的手,手撑着地缓缓站了起来。 她木然垂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一把扯掉身上零零碎碎,染满鲜血的残布,丢在了地上。 这一刻的她,上身一寸寸伤痕累累的肌肤,皆袒露在明晃晃的阳光之下。 像极了他们口中的“荡妇”。 50章 这就是江湖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阳光穿越云层,斜射出丝丝缕缕,看似温暖的光。 斑斓地照在霆霓面无表情的脸上,却没有透出一丝暖意。 她看着眼前这些人,眼中尽是寒凉,连声音也如终年不化的冰川般凛冽:“死在他手上的人,本就该死。” 她不再遮掩身体,如此明目张胆,人们的目光反倒鄙夷地避讳起来。 有人怒喝:“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她的眼神朝那人冷冷看去:“你们只知他杀人,却不问他为何杀人。” 她背对着竹沥,瘦削而赤裸的身体在风中显得十分羸弱,脸色因失血而变得惨白如纸。 可她的声音却仿佛穿透了胸腔,像洪水一样激荡,毫不留情地地袭向眼前的这些人: “你们口口声声说着杀人偿命,以血还血。当年,傅氏全家惨遭灭门,在场的有谁的仇大过于此? 你们都说他所杀之人皆为良善,有谁知道在十二年前的那个雨夜,那些破门而入的匪人都做了什么?!” 青衣道士瞪大了眼睛,惊讶道:“你是说,医圣世家傅氏?你说他是傅氏的后人?” 人群中立刻有反对的声音,激动道:“不可能,当年傅氏上下满门被屠,无一幸免。” 说话者正是戴蓝翎帽的精瘦男子。 霆霓冷冷地蹬向他,那目光好比冰凌做的刀子般冷锐:“无一幸免?你参与过灭门?还是埋过尸身?” 那精瘦男子顿时被噎住,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裂痕。 而青衣道士却怔住了,他的脸色渐渐变得灰败,眉头也紧紧地皱到了一起,似在回忆什么。 片刻后,他说道:“她说得不错,当年我家父辈受过傅氏之恩,傅氏出事的当晚,家父闻讯立刻赶了过去,他当时便发现尸体之中唯独少了傅郎中的儿子,只是这些年他从未向旁人提起过。” “他就在你们面前,鬼医圣手竹沥,也就是傅药。”霆霓的话掷地有声。 台上台下人的脸色无一不惊变,质疑地看向竹沥。 当年傅氏历代精通医道,到了傅景天这一代,他不再屈于皇家威严,甘为造福天下,竟请愿出宫悬壶济世。 多少条性命在他手中起死回生,多少个奇迹出自他手。 民间市井广为流传这样一句话:人间傅氏郎,气死白无常。 只可惜,一夜之间,傅氏满门惨遭灭门之灾,当时很多人猜测是因为傅景天忤逆了皇帝,才遭此灭顶之灾,这成为了多少人心上的痛。 霆霓双眼猩红,缓缓流下两滴清澈的泪痕,痛心道:“他本该是第二个傅景天,是这世间治病救人的神,可就是那三十六张行凶的面孔,将他逼成了你们口中的魔!” 精瘦男子面色铁青,叫道:“就算傅氏后人还活着,凭什么说他就是。” 她立刻对上那人的眼睛,犀利道:“凭什么?就凭皇家对他独一无二的关照,凭他一身惊世的医术,凭他杀尽仇家的决心!” 台下的众人面面相觑,一双双眼睛猜疑地,在竹沥与刚刚大呼讨命的那几人之间来回徘徊。 “她胡说,她编造这故事,不过是想帮他脱困。”精瘦男子色厉内荏地高声叫道。 可是再没有人应接他的话,高台上下,鸦雀无声。 霆霓无声地冷笑。她缓缓转过身体,看向竹沥。 而面对他时,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臂,遮住胸前的羞耻。 “对不起,我本该替你守住这个秘密……”她的声音不似刚刚那般铿锵有力,渐渐变得虚缈起来。 竹沥的眼神定住了,似乎没有注意到她说了什么,只是被她此时的眼神完全揪住了心脏,那是一种破碎的绝望。 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从这一刻起,竹沥已然疯了。 他更加用力地挣脱手上的绳子,仿佛在拼命一样。 绷开的单股细线不断割进肉中,鲜血淅淅沥沥落在地上,浓烈而鲜艳。 “快来放开我,放开我——”他嘶吼道,喊声因嘶哑而显得格外刺耳。 台下的人,皆沉默地看着,似在犹疑,似在权宜。 那道士刚动了一步,却立即被精瘦男子拦了下来。 高台之上,霆霓安静地走向被击落在远处的剑。 她平静蹲下拾起,淡淡地看着那剑锋。 而下一刻,就在熠熠炫目的阳光下,在竹沥决眦欲裂的红眸里,那剑锋决绝地划向了她修长的脖子,毫无预兆! “霆霓——”与此同时,众人听见了一声嘶力竭的吼叫。 温热的液体瞬间迸出,洋洋洒洒落了一地,她瘫跪到了地上,粘稠的鲜血从她口中溢了出来。 她缓缓抬头,目光恍惚而又笃定地看着竹沥,仿佛想要记下他身上每一个细节。 众目睽睽之下,她不知羞耻,真像个他们口中的娼妇,可偏偏她不是。 她活不成了,真的活不成了…… 鲜血渐渐覆盖了她裸露的上身,正如她意的,掩盖住这副耻辱的身体。 眼中他的身影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黯淡,也越来越遥远…… 一滴泪珠顺着她的眼角悄然流下,眼睛也随之无力地合上,向后倒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台下的众人瞪大了一双双眼睛,久久才从震惊之中平复。 这个被他们叫做娼妇的美丽女子,为了鬼医圣手自戕了。 这的确令人吃了一惊,但他们最关心的永远是鬼医圣手。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女子所说的一切很可能都是真的。 众人不禁嘀咕起来: “想不到传说中的鬼医圣手身世竟如此凄惨,他当年死里逃生,传承了傅氏惊人的医术,并用祖传医术为全家报仇雪恨,倒是个传奇人物。” “害了傅景天满门的那些人才可恨!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干?我听我娘说,傅景天当年医病不分贵贱,穷人看不起病,他都分文不收呀。” “身负血海深仇,这些年他不易啊!” 这时,终于有一人对着台上的竹沥高声发问: “你杀那些人都是为了傅氏满门报仇,并不曾滥杀无辜,对吧!” 竹沥面容有几分扭曲,他的手依旧在石柱后面拼死挣脱着,而眼睛一动不动看着地上血泊里的女子。 泪水从他血红的眼眶里一滴滴滚落下来。 “你说的,那是从前。”他咬着牙,眼瞳像是染血了一般骇人。 几乎是同时,他身后的双手猛地一挣,手腕上的血滴也随之崩飞出去。 那么粗的绳子竟然真的被他挣断了! 很多人见状,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 但事实证明,他们的担心有些多余,竹沥挣脱了石柱的捆绑,同时也失去了支撑,腿上的烧伤显然很重,他一下子瘫坠在地。 他几乎是爬着奔向霆霓的身体,身后拖出两条焦黑又透着鲜红的长长痕迹。 他慌乱地扯下自己身上并不算完整的衣服,裹住她的上身,又用那衣袖一圈圈缠住她的脖子,压迫住伤口。 他手指轻旋,在她身上按了几处,仿佛有什么闪闪发亮的东西在他指尖出现又随即消失,但没有人看清。 接着,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横抱在怀里,勉力支撑起一条腿,想要站起来。 他浑身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他的两条仿佛烧焦耳朵树干一样漆黑,此时用上了全力,有股股血流渗了出来。 他鼓足了力气将她抱了起来,站定,扫过一张张面孔,目光阴森恐怖,直叫人汗毛直竖。 那个眼神,仿佛在说,他记下了每一张脸,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得死。 竹沥艰难而沉重地迈出脚步,向着台下走去,身后留下一串蘸血的脚印。 直到台阶的最后一级,他的腿传来一阵钻心的抽搐,他再也支撑不住,单膝重重地跪到了地上。 他丝毫顾及不上腿上的剧痛,只紧张地看向她,只担心这一摔,使她颈上伤口加重。 “不能放过他!”戴蓝翎帽的精瘦男子猛地出剑,对准了他的头。 青衣道士再也看不下去,用浮尘缠住他的剑,制止道:“你为何还不肯收手,有言道:父之雠,弗与共戴天,是你家长者欠下血债在先。” 戴蓝翎帽的精瘦男子迅速抽出了剑将他摆脱,眼中发出利光,高声说道: “他刚刚说的你们也都听到了,‘从前是’‘从前是’!也就是以后他鬼医圣手要大开杀戒了,我此时抛开个人的恩怨不谈,只恐他以后要闹出血雨腥风。” 他继续放开了嗓子,看向周围人,喊道:“你们知道谁会最先死吗?就是我们这些正义之士,这女人死了,他更会将这笔账算在我们头上!你们今日放过他,就是自寻死路。” “他说得不错。医圣傅景天虽仁济天下,但此子并非良善,留着他只会祸乱江湖。” 镖师继续说道:“杀了他,我们会不会死在皇家手里我不知道,若是不杀,定会死在他的手上!” 青衣道士缓缓垂下了浮尘,沉默了。 竹沥半跪在地上,他忽然嘴角一咧,无比讽刺又辛凉地笑了。 这就是江湖。 人们总是对正义趋之若鹜,对邪恶喊打喊杀,却从不过分追究孰正孰邪,只要有可打击的黑暗,他们就是光明。 他是杀人如麻的魔头,还是忍辱负重的遗孤,只在一瞬之间,只在他们的口舌之间。 戴蓝翎帽的精瘦男子脸色一阴,二话不说再次出剑,直逼向竹沥的命门。 竹沥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眼睛都不曾眨,看着那剑尖朝着自己刺了过来。 51章 沉睡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竹沥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眼睛都不曾眨,看着那剑尖朝着自己刺了过来。 电光火石间,一柄剑横冲过来,击歪了精瘦男子的长剑。 那精瘦男子猝不及防,整个人随剑的力量冲了出去。 一袭青灰色衣衫立在竹沥面前。 竹沥抬眼一看,来者是清平教的大弟子,傲风。 他隐在霆霓身下的手指灵活地转了一下,指尖原本蓄势待发的三根银针被他送回了袖中。 傲风立在竹沥面前,持着剑不动了,目光望向人群的方向。 只见最外层的人群渐渐骚动起来,人流的波动不断向内部涌来。 一顶宽大的轿子从人群中穿梭而至,无论是抬轿之人,还是护拥的队伍,皆是整齐划一的青灰色衣衫。 毋庸置疑来者是清平教的人。 轿旁跟着一个清秀的少年,轿子落地后,他来到轿门前,轻轻拉开了轿帘,露出了里面一个人影。 轿中之人坐得笔直,一身黑色藤纹长衫,外罩同色大袍,面色白皙,唇色透红。 “礼宗主?!你……” 蓝翎帽的精瘦男子低首看向轿内时,不禁吃了一惊:“你身体无恙?” 轿中传出清雅动听的声音: “承蒙挂念,之前确有不适,不过经过鬼医圣手的救治,已完全康复了。听说他在此蒙难,我便赶来解围,欲将这人情还于他,还望诸位行个方便。”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回应。 轿旁的清秀少年目光始终在人群中流转,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终于,他头一歪向傲风身后看去,眼神顿时一惊。 下一刻他已经冲开人群,飞奔过去。 竹沥依旧半跪在上,而他怀中的女子浑身是血,似乎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 颜息看清时,心脏猛地一阵抽搐。他蹲下去,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接过她。 竹沥抬眼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小心地将她交给颜息手上,哑声嘱咐道:“护着头。” “让开!让开!” 颜息将她抱回到礼谦岚面前,心痛又无措地叫了声:“师父!” 礼谦岚抬眼的那一瞬间,眼神顿时降至冰点,面容一点点褪去颜色,变得灰白如霜。 “何人害的?”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冷峻。 “在座的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会为难她一介女流。”蓝翎帽的精瘦男子不咸不淡地说道:“她是为鬼医圣手顶罪,自尽了。” 礼谦岚的眸色一黯,仿佛心头被什么东西刺痛。 精瘦男子继续道:“哪怕她亲口说出自己与清平教再无半点瓜葛,与您礼宗主再也没有师徒情分,我等还是得看在您礼宗主的面子,怎会与她作难。” 礼谦岚缄默片刻,看向颜息:“将她送上来。请竹公子上轿。” 闻听此言,精瘦男子嘿嘿地笑了出来:“礼宗主可真是仁善至极,全然抛却当时的误娶之辱,救人也连着他们夫妻一起救。” 礼谦岚目光微垂,面无波澜。 颜息将霆霓妥善地安放在了轿内的侧坐上,出了轿子,眼神锐利地瞪向那精瘦男子: “我师父念的是他医病之恩,哪来的什么夫妻一说?!” 精瘦男子面露疑惑,故作惊叹:“怎么,你们还不知道?刚刚可是这姑娘亲口说的,她与鬼医圣手已有夫妻之实。” 礼谦岚的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刚刚吸了口长满尖刺的空气,从喉咙一路生狠狠地刺扎到胸口,这种痛感顽固不散。 “师父。”轿子外面的傲风叫了一声,他已经将竹沥掺了过来。 礼谦岚抬眼看向竹沥,四目相接时,停顿住了。 耳边似乎响起了呼啸的风声,又好像是雷鸣般的鼓声,可是心下一察,又什么都没有了。 一切归于沉寂,连众人窃窃私语也消失了。 终于,礼谦岚看向旁边的傲风,冲他点了点头。 傲风将竹沥扶进了轿子里。 人群中终于又有人按捺不住,那镖师站了出来:“礼宗主,这鬼医圣手杀心极重,今日若饶他不死,后果不堪设想。” 礼谦岚扫了竹沥一眼,对那镖师说道:“今日我将人带走,只为还清他人情,来日欲杀欲刮,全凭各位本事。” 人群中有人立刻抗议,激动地说道:“今日他受伤,我们若不杀他,以后他伤好了,我们怎么得手。”理由可谓真实而心酸。 “那就是你们的事了。颜息。”礼谦岚示意地摆了下手。 颜息立刻将轿帘放了下来,遮住了里面的三人。 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 “怎么办?”镖师看向精瘦的男子。 精瘦的男子眼神死死盯着那轿子,眼神里透着难以平息的愤慨和不甘:“还能怎么办,鬼医圣手是伤了,清平教可没伤!” 轿子由八人齐抬,稳稳地离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一队清平教教徒浩浩汤汤地离开了。 宽大的轿子内,竹沥坐在侧座上,将霆霓的头轻轻放在了自己腿上,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脸色深沉。 “她怎么样?”礼谦岚眉心紧锁。 “我封住了她的心脉……”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其他的,他也不知道。 “她为了你才这样,你必须救活她……” 礼谦岚眉头越皱越紧,他的身体痛苦地靠向身后的轿壁,眼睛合了起来,再也没有动,仿佛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 竹沥目光一抬,看向礼谦岚,他伸出手,双指夹起他身上的衣角,掀起来一看。 他身上的白色底衣已经染满了大片大片的鲜血,果然,这一身突兀的黑衣只为掩盖他身上的满目疮痍。 够能忍的…… 他看向礼谦岚的脸。 全身上下割开了四十六刀,换做常人,苏醒过来早就疼得哭爹喊娘了,想爬起来简直是做梦。 他居然还能拖着一副千疮百孔的身子,装作若无其事地赶来这里。 —— 浅淡的日光笼罩照着礼园里外,霆霓被颜息一路抱回了房间,竹沥跛着腿紧随其后。 “打热水,再取些草木灰来。” 下人们见状丝毫不敢耽误,立即去准备。 他将她颈上的缠绕的衣袖轻轻拉开,那道口子足有手掌宽,现在已经不流血了,四周糊满了血迹,看起来像一个漆黑狭长的魔洞。 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他小心地清理出伤口,涂上了草木糊,用白布层层包扎上。 起身对颜息说:“找个精细的姑娘,帮她把身上的血擦干净,身上的银针别动,我去熬药。” 颜息下意识看了眼他的腿,说道:“你写个方子,我去煎。” “不必。”竹沥看了眼床上一动不动的霆霓:“已亡之血难以骤生,未亡之气应以急固,药的用量和火候皆有讲究,我亲自去。” 颜息只好点头,看着他的颠簸的背影走了出去,地面上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粘稠的湿痕。 霆霓喝下药的第一天,没有反应。 第二天,没有反应…… 第五天,依旧没有反应…… 她仿佛是中了长眠的诅咒,尽管活着,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礼谦岚坐在她床头的椅子上,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过了很久,他说了一句:“没有办法了吗?” 他是在问竹沥。 竹沥正坐在方桌旁,赤着腿撑在旁边的凳子上,低头用自制的药膏涂抹腿上。 第五天了,他终于肯管一管他的腿了,清洗掉外面焦灼的炭黑,就露出了里面糜烂模糊的血肉。 若非此时天气较冷,恐怕早就腐臭了。 他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下,机械地将药膏用力揉进那一片溃烂的血肉里,清淡的双眸有些发直,似乎内心当中有了什么打算。 而对于礼谦岚的问题,他自然是听到了,却又好像没有听见一般,没有作出半点反应。 “宗主,邢郎中求见。”门外传来教徒的禀告声。 礼谦岚看向门外,又转回头看了眼霆霓,莫不是邢郎中有什么点子,于是立刻说道:“请他进来。” 邢郎中步伐紧促,气喘吁吁进了门,看到竹沥立刻抱拳行了一礼:“竹公子,老朽……” 颜息等不及他寒暄结束,立刻端着他的手臂将他拉到霆霓的床边:“快看病吧。” 邢郎中看了眼床上面色平静的霆霓,丝毫没有问脉的打算,奇怪地看向颜息:“瞧什么病?这里有竹公子,哪里还轮到上老朽。” 颜息不解:“你不瞧病,来做什么?” 邢郎中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转身走向竹沥:“老朽自然是来找竹公子的。” 竹沥已经上好了药膏,沉着头坐在凳子上,身体顷颓地靠着身后的方桌。 “竹公子,我上次回到家人老不中用了,竟然大病一场,病中听说你身陷险境,我这心里为备受煎熬,好在你如今安然无事……” 颜息闻言无奈至极,这么大岁数竟还成了鬼医圣手的迷弟,追偶像追到这里来?! 邢郎中一把年纪,清傲了半辈子,此时面对竹沥竟面露几分羞怯,似在心中酝酿措词,半晌后才说道: “老朽有个不情之请,愿败竹公子为师,就在今日,让礼宗主做个见证。” 听他越来越离谱,颜息终于忍不住开口了:“邢郎中,人命关天的时候,谁有这个心思,还让我师父做什么见证!?” 邢郎中一脸庄重而认真:“这姑娘没醒,你们干等也是等,各不耽误。” 他见竹沥没有表态,便老胳膊老腿地想要跪下去。 竹沥突然伸出手,截住了他下去的手臂。 他抬头看向邢郎中,眼中一片淡漠:“为何?” 邢郎中微愣,领悟后立刻解释道:“老朽一声追求医者大道,若此生得已,死而无憾。” 竹沥辛凉地自嘲一笑:“医者大道?要之何用?” 若连所爱之人都救不了,一切都只是多余的负累罢了。 竹沥缓缓站起了身:“我该走了……” 52章 烟花巷的复仇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孟氏钱庄是江南一带的钱庄之首。 孟老爷在世时,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在江湖和朝廷两边皆吃得开,足以撼动一方。 可惜几年前,孟老爷死于一场疗治意外,孟氏钱庄的大公子孟元便子承父业。 孟元此人心思狡诈,做起生意斤斤计较,相比他父亲风评相差甚远。 他还酷爱在花街柳巷中流连,一副身子板耗得精瘦如筷。 深夜,花月访红灯高悬,热闹异常。 阁楼上招揽客人的女子们香艳妩媚,软糯娇媚的吟笑声伴随着缕缕幽香飘到很远。 大门内灯烛辉煌,上下相照,男欢女笑的靡靡之音回荡在这一片红粉绿绢中。 他刚迈进门槛,下一刻,几个女人同时向他扑了过来。 “哟,公子!”左面的女子露着削挺的肩头,神色痴迷地看着他:“第一次来吧,像你这般英俊的男人,我可是头一次见。” 男子一双淡漠的眼淡淡扫过楼下的一切,没有作声。 第二个女子娇小的身体在他面前蹿了蹿,恨不得跳进他的眼睛里,满脸娇憨:“公子是想听曲还是喝酒?楼上请!” 右边的女子直接搂过他的手臂,一张妖媚如狐的脸贴在他臂膀上,仿佛在宣誓主权: “奴家为公子舞上一曲如何,在这花月访,若论我舞技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他很快抽出了手臂,抚向鼻子,似乎被她们身上的胭脂味道呛到。 左面的女子此时凤眼微瞪:“芙蓉,你不是在陪李员外嘛,银子你都收了,怎么还敢跳槽?” 被唤做芙蓉的女子,媚眼一瞪,丝毫不让:“我双倍还他又怎样?” 说着她娇软的身子一转,直接将他从她们身边隔开,抬起一双勾魂摄魄的狐媚眼,魅惑地看着他:“公子,我们上楼吧。” 看着他们走向楼梯,另外两位女子四目相对,都觉得不甘心,干脆追了上去:“公子,我们也来陪你。” 男子在楼梯上停住了脚步,回头对她们说道:“不必,钱不够。” 那两个女子对视一眼,娇羞地笑了出来:“价钱……可以商量哒。” “就是嘛,你好歹讲讲价。” 他:“……” 狐狸媚脸的女子将手帕用力甩向她们:“你们两个有完没完了,公子没看上你们,心里没点数嘛!公子我们走,不用理她们。” 那两个女子在身后不禁朝她唾了一口:“呸,白天还说什么有钱一起赚,一见到这般俊美公子,不仅吃独食,还连汤都一并啜干了。” 狐狸媚脸女子身姿妩媚,挎着他的手臂,一路来到二楼拐角的房间门前。 她翘着兰花指从胸口的抹胸里掏出钥匙,开了门。 “公子,这可是我自己的房间,从没有男人来过。” 进了房间,她回身将门紧紧关闭,转头妩媚地打量着他。 “公子随便坐,不如……我为公子跳支舞?” 她飘然走近,细长的手指从肩上轻轻撩过,身上那薄如蝉翼的纱衣顺势掉落在地。 他背过身去,面无表情道:“衣服穿上。” “我的公子啊……”她步伐翩翩,绕到他身前:“看到你,奴家觉得现在穿得都多。” “……” “你怎么了嘛?”她伸出手指,缓缓摸向他的胸口,眼神迷离而沉醉。 可是刚一触碰到,他仿佛被烫到一样,立刻抽身远离。 她吓得一哆嗦,愣了一下。 他动作麻利地从床上扯来棉被,直接裹在她的身上,连头一起包在其中,重重地将她按在墙上。 她吓得不轻,从被子里发出闷闷的声音:“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他看着那绣花绿棉被,声音微沉道:“我问你,孟元今日来了吗?” 女子扒开了棉被,露出窄窄的一张脸,惊讶地问:“什么?” 他重复了一遍:“孟元。” 女子眼神露出几分警惕:“我不认识什么孟元。” 他神色幽深地看着她的眼睛,笃定道:“你认识,他在哪间房?” “你找他做什么?” 他的目光顿时又深了几分,如一口古井见不到底,嗓音沉冽道:“讨债。” 女子闻言神色放松下来:“我还以为你是找他寻仇的,讨债居然讨到这青楼来,你可真是个妙人!” 她眼中又是明目张胆的挑逗。 “你去找到他,只需告诉我他在哪个房间……”他从袖口掏出一锭鸡蛋大的银元宝,在她面前晃了晃。 女子目光一定,果然有所动心,只是身在烟花之地,金银珠宝她看得多了,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她想要的远不止这些。 她妖娆地伸展出双臂,从被子里脱身出来,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语气魅惑道:“我可没这么好打发,除非……” 他松开了棉被,眉头微微一皱:“两锭?” 闻言,她笑得花枝乱颤。 她伸出细长的手指朝着自己殷红的唇瓣轻轻一指:“你亲我一下。”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泊的看着她,半晌才道:“非得如此?” 她见他没有拒绝,心里不禁得意起来:“或者……这里。” 这一次,她指尖对着的是她那对半露在外,雪白如兔的胸脯。 他无奈至极,作罢地点点头:“有钱不赚是吧……换一个长脑子的来。”说着他长袖一甩,大步走向门口。 “哎,你!”女子心急,追出去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娇嗔道:“真是一点不懂风情!” 他从她染满蔻丹的手指中把衣服拽了出来,随手掸了掸上面的褶皱:“最后问一遍,去不去?” 她撅起了香艳的嘴唇,不悦地朝着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道:“你哪都不许去,不管哪个贱蹄子来勾搭,你都不许理!听见了吗?” 他无奈叹气:“我在等你消息,还能去哪。” 她还是有些不放心,无意中瞄到了门上的锁,又下意识摸了摸胸口的钥匙,嘴角勾起一笑。 锁上了门,才放心大胆地离开。 过了很久,门上锁才重新被打开。 芙蓉推门而入,身姿有些疲倦,只见他坐在桌旁悠闲地饮茶。 她面露娇嗔,走过去抱怨道:“我各个房间去寻,挨了多少数落,你倒落得清闲!” 她说着夺下他手中的茶,送到唇边一饮而尽,眼神始终诱惑般地看着他。 他也抬眼看向她,问:“他在哪?” “他正逍遥着呢,一时半会也不会走,我们……” 她目光缓缓向下游移,看向他棱角分明的嘴唇,眼神越来越魅:“何必辜负了良宵。” 她身体软塌塌地向他贴近,抬手想去摸他的脸。 他却猛地向后一闪,她只挑到了他的下巴,手慌忙抓住桌沿,差点没站稳。 “说!”他起身站了起来,眼神里已经露出不耐之色,语气不容置疑。 她失望地撅了撅嘴巴:“北面,左数第三间。” 他看向门外,径直走了过去。 “哎!”她追出了两步。 他脚步停住,没有回头,只说道:“茶壶边上。” 她转头看过去,只见茶壶旁静静立着两锭银元宝。 “我说的不是这个!等你讨了债,一定再回来,人家可等着你呢!” 他面色峻冷,开门走了出去。 见他如此冷淡,芙蓉不放心地追到了门口,倚门对着他的背影喊道:“不另外收钱的!” 北面,左数第三间,房内。 香炉里飘出缠绵的醉人香气,一张繁复精美的木质床被摇得咿咿呀呀,欢快地叫响,床头的青纱也随之跳脱地震荡着。 床上一对一丝不挂的男女,弓起身子疯狂地欢合着,连连不断的淫.声秽语咬在耳畔。 女人迷醉妩媚的呻吟之声,和男人那粗重的喘息之声交织在一起…… 完全掩盖了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而那串逼近床畔的脚步本就极轻,恐怕只有在寂静的夜里才听得见。 直到一道青白人影出现在床边,那对男女才意识到了什么,激烈的动作一停,同时转头看去。 女人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男人在看清的一瞬间,瞬间瞳孔放大,原本雄姿勃发的青根也立即软缩,混着一堆粘稠的东西流了出来。 女人似乎有所预感,颤抖地缩进了被子里。 男人连滚带爬下了地,他没有走向门口,而是直奔旁边的长案,可刚走了两步,就猛地停住了脚步,脸色越发铁青。 长案上只有一顶他的蓝翎帽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你可是在找这个?”床边的男子淡淡地说道。 他僵硬地转过身,只见那人手中握着的正是他祖传的玉鳞剑。 房间内熏香萦绕,温暖如春。 可是他瘦骨嶙峋的身体却在全身颤栗着,眼睛死死盯着对方手里的剑。 而那人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整个脸庞笼罩在床纱的阴影里。 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看上去阴沉而冷酷,活像个勾魂夺命的鬼魅。 瘦子僵硬地转动头,瞥向房间的门,突然,他双腿一动,拼命冲向门口。 可是刚跑了两步,他只觉左腿膝盖后面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他承受不住,一下子单腿跪倒在地上。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不料左腿竟然又麻又痛,完全用不上力气。 这时,忽然有人在他右腿弯处狠狠踢了一下。 这一下,他成了双腿跪在地上。 他心中倏忽一凉,跪下? 他不禁回想起了火场台上的场景,难道他预备像那样杀他? 此时,竹沥已经提着剑走到了他的面前。 孟元脸上肌肉抽动,抬起头看向他的脸,眼中闪动着惊怯,可牙却咬得紧紧的。 另一边,床上的女人颤抖着肩头,缓缓放下了被子一角,偷眼看去。 只听见孟元发出嘶哑的声音:“从前你为了报仇,天下人姑且容得下你,今日你若敢……” 唰! 那剑光一闪! “啊——” 女人发出一声尖利的惊叫,她被吓傻了,浑身无法动弹,眼中倒映着一片鲜红的颜色…… 53章 圈套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听说了吗,昨天夜里鬼医圣手又杀人了。” “是啊,已经第三个了,据说死相十分凄惨。” “难道他想把火场的人都杀光不成?哎樊教头,那天你不是也去看热闹了嘛!” 樊教头一脸浓密的络腮胡子,没有看他,只低头闷声饮酒,杯中的清酒隐隐荡漾出波纹。 “梅老板来了。” “开始了,开始了!” 梅老板一声莲红色长衫走上高台,随着大门前的日晷指向午时三刻,他的醒木也随之发车清脆的一声响。 “相信各位都听说了,昨夜又有一位遇害了。从这般精绝手法来看,毫无疑问,又是那位所为。” “说起这位鬼医圣手也真是怪哉,各位体会一下,从前,他为家族复仇,本是名正言顺,可他却躲躲藏藏,从不肯表露半分,甚至用下毒这等为人所不齿的手段,受尽天下人唾骂。” “如今,真相大白了,正当世人感慨同情他的遭遇之时,他竟大开杀戒,闹得人心惶惶。” 陈麻子机灵道:“他婆娘自杀了,他杀人替她偿命呗。” 梅老板莞尔一笑看过去,对于这个回答正确的同学,投以赞赏的目光:“不错。只不过有一个词你说的不准确,那个女徒弟,她还没死。” “没死?!”众人聒噪地议论起来。 “另外向各位透露一个独家消息,那几位也没有死……” “没死?!满地都是血……” “半点不假。这鬼医圣手奇就奇在了这一点,他先杀人后救人,将这几人最后一点精血封在体内,即死不了又活不成,就和……” 梅老板稍作停顿,似在组织措词,眼底流露出几分诡异:“活死人一样!与女徒弟的样子如出一辙。” 众人听到,纷纷瞪大了眼睛。 “太狠了。” “真绝啊!” “这般模样倒不如死了来的干脆。” “也只有他干得出来!” …… 夜深了,樊教头坐在房里困顿地打了个哈欠,举头又灌下一杯浓茶。 他揉了揉熬得通红的眼睛,防备地看了眼窗外。 院里不见月色,黑得有些异常。 已经第三晚了,不知道他会不会来。 他打娘胎里胆子就小,从来不敢惹是生非。 教头的这个活计是从老爹那里传下来的,他便像头黄牛一样埋头苦干,日复一日。 而那一天在火场,不知是中了什么邪,他竟然在周围人的情绪感染下,脑子一热,想都没想就冲上了台。 他还狠狠扳住那女子的手臂,眼看着她被刺得体无完肤。 那个时候好像做梦一样,仿佛压抑已久的什么东西被释放了,他只记得心里很快活。 可是和眼前的这种无边无际的恐惧相比,快乐总是短促而单薄的,那是他一生做过最刺激,也是最后悔的事。 院子里起风了,吹过树梢枝桠,像是有女人在悲鸣。 那风声中,隐约夹杂着一些声音,特别的声音…… 他是习武之人,耳力向来优于常人,绝对不会听错。 他心慌地抬头,看向头顶房梁的方向。 看过之后,他深深提起一口气,脸上有了几分安心。 终于,他的房门发出细小的声音,缓缓被推开。 狭风涌了进来,一道影子如同鬼魅般随风而至,在房门处露出一角白衫。 樊教头一动没动,僵直地盯着那人影。 那白衫动了起来,踏进满室凝固的空气里。 他穿着一身麻布白衣,在烛光下,周身仿佛散发着幽幽的白光。 樊教头与他隔着桌案,四目相对。 那人目光幽淡,竟轻轻叹了口气:“这一天还是到了。” 樊教头眉心一跳,他什么意思?难道不应该他说这句话吗? “出来吧,又不是来看热闹的。”竹沥一双寒凉的眼微微挑起,看向那房梁之上。 话音刚落,一个轻飘飘的身影落了下来。 此人一身黑衣,面露英气,神情提防地看着竹沥。 突然他打了一个呼哨,只听窗外即刻阴风四起,房前屋后唰唰有声,仿佛一瞬间院子里就多了很多人。 黑衣男子惊讶道:“你察觉到了我?” 竹沥:“那我还会进来吗?” “那你是如何发现的?” 竹沥斜睨了一眼旁边的樊教头:“他这副模样显然是在等我,难道会孤身等我?” “你倒不笨。”黑衣男子身体微沉,摆出打斗的姿势:“来吧。” “你可不聪明,还打什么。” 黑衣男子一脸惊愕道:“你肯束手就擒?” 竹沥看着对方的一身装束,淡淡说道:“早就听说过行走江湖中的苦影派,人数虽不过十,但个个是能人义士。” “今日来的,可不止是我们苦影派。” 竹沥颓然一笑:“那我更不用白费力气了。” 他转身走向门外,原本漆黑空荡的院子,此时竟赫然立着重重人影。 竹沥知道他们当中任意一位,都不是凡夫俗子,否则之前他不会毫无察觉地落入陷阱。 看着他如此平静地走出来,满院的人显然十分震惊,一时间鸦雀无声,又担心他使诈,丝毫不敢放松戒备。 竹沥负手站在院中,半晌后,他声音有几分湛冽地说道:“各位都不动手,是等着我自裁吗?” 众人相互看看,有些不明所以。 “他自知罪孽深重,甘愿伏法。”此时,房间内黑衣男子走出了房门说道。 竹沥眸色淡漠,脸上也出奇的平静,似乎此时的场景早在他的预料之内,只是早一天或晚一天。 “不管他罪孽深不深,伏法那都是皇家的事!” 一个壮硕的身影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声音浑厚。 此人继续道:“人是皇家的,我们带走,陛下自会决断。” 竹沥寻声看过去,他立刻认出,此人正是褚十三。 “不可,此人罪恶昭著,非立即了断不可。”黑衣男子说道。 黑衣清楚地很,这人从皇家手里逃脱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难保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 “那些人没死,就不算他杀了人。皇家与江湖向来丼水不犯河水,哪个再拦着,就是与皇家作对!”褚十三如一尊凶神恶煞的雕塑,俯视着众人。 “我等江湖门派正是受人之托,还天下一个太平,难道皇家非要包庇此等罪人?”苦影派据理力争。 皇家与教派,两方势力久争不下,最后还是躲不过短兵相接的一幕。 僻静的小院里刀剑声响成一片,火光迸射,人影纷杂,鸦雀惊起…… 天空中,半轮晕月悄然走出阴云,像是被水浸泡了许多年月,周身长满了朦朦胧胧的茸毛,洒下一道清冷的光辉。 褚十三举起敌方一人的身体,狠狠摔向远方的石桌上。 石桌倒地摔成两半,那人也恰好落在尸堆上,一动不动了。 他吐了一口溅进嘴里的血,也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只觉满嘴腥臭。 回身一看,院子里的人已经所剩无多了。 死的已经铺在地上,没死的差不多都撤退了。 今日来人有一半是皇家的人,除此之外,均是江湖上有些名望的教派。 但他们并不成一个体系,各打各的,彼此相互观望,都有所保留,否则皇家今日当真悬了。 他抹了把糊在眼前的血,立刻抬眼寻找竹沥,却发现此时他已经不见踪影。 难道是趁乱跑了? 遭了!这回去可怎么交代? 褚十三庞大的身体在原地打了个转,竟像个迷路的孩子般慌乱。 “竹公子呢?你们有谁看到竹公子了?!”他哑声叫道。 刚刚的混战惊险万分,岂容半点分神,众人自是无暇顾及,没人敢搭话。 褚十三敦实的胸口一震,如巨兽般咆哮起来:“还不去寻!都不想要命了?!” 众人心慌,正要分头行动。 忽然,褚十三却若有所觉,迅速转头看向了房间的方向,摆出停止手势道:“等一下!” 很快,一个白影从里面走了出来,正是竹沥。 褚十三惊喜地看着他,嘴巴都结巴了:“你,你没跑?” “想跑来着……”竹沥手里攥着一个手帕,正擦拭着手上的血:“但有些事,非做不可。” 竹沥此时面无表情,比月色还白皙的脸上散落着几点血迹,显得有几分冷绝和狠戾。 他随手丢掉了手帕,头也不回地朝向大门方向走去。 长风吹过院落,席卷着那沾满鲜血的手帕打了个转,悠悠荡荡落在了尸体上。 有些事,非做不可。 伤她者,辱她者,一个不留。 褚十三看着他的背影,稍稍发愣,他理解不了,他为何非做不可。 他只知道自己今日要将他带回宫里,此事非做不可。 幸亏他刚刚没有逃离,否则…… 别看他像座大山,仿佛坚不可破,可每次见到周云锦的时候,他都是由内而外地打着哆嗦。 54章 天牢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陛下,竹公子到了。” 虞公公试探性地缓缓推开容泰殿的大门,门缝里里飘出丝丝缕缕的龙涎香气。 氤氲的烟雾后面,周云锦挺直地在龙案上垂头批阅奏折。 虞公公等了半刻,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可他毕竟伺候了这么多年,别人到不到任何讯息,他却可以参透。 他回头给竹沥递了个眼色,悄声道:“进去吧。” 竹沥无声无息走了进去,身后的大门缓缓地合上,逐渐擦拭掉地上那一道花白的光束。 “陛下。”他走至案前,向他行了个礼,又习惯性地自行平了身。 周云锦始终没有抬头看他,将面前的奏折换成下一本,蘸了蘸墨,继续批阅着。 等了良久,竹沥见他一时间繁忙,便说道:“陛下国事要紧,我便不打扰了,等陛下忙完了,随时召见我。”说着他向后退了一步。 “朕让你走了吗?”周云锦抬眼间,将御笔重重摔回笔搁上,漆黑的墨汁四处飞溅。 他抬眼冷冷瞪着他:“等这么一会,就不耐烦了是吗?” 竹沥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他很清楚,他在找茬。 房间里再次陷入寂静,只有滴漏的声音细数着时间。 终于,周云锦的目光一落,看着面前的奏折,突然轻轻问了一句:“你知道李丁吗?” 竹沥想了想:“不知。” “你该知道。”周云锦轻声说道:“他家住在东盂村,年纪二十有四,家有一妻,育有一子,一头牛,两晌地……” 他缓慢地抬起眼睛,看向竹沥,眼中似有尖锐如针一般的光芒。 竹沥平静地与他四目相对,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有一日,他的牛闯进了衙门的菜地,此乃不可饶恕。最后,他被判了当市处斩,你觉得如何?” 竹沥:“处斩的不该是牛吗,何况这个季节,菜地并没有菜。” 周云锦嘴角微扬,露出一个异样的笑意:“那又如何?朕判的。” 竹沥眸色微微一沉:“这等琐事怎会惊动陛下?” “问得好!” 周云锦的手掌拍在案上,嘴上的笑容逐渐夸张,张扬而讽刺,他的声音也变得刺耳起来:“想知道为什么,就因为他低头的样子与你九分相似,这就是他的罪!” 竹沥的脸色顿时白了几度:“法场上的人是他。” “从头至尾,他连一句冤枉都不敢言,因为朕的一句话已经把他吓得魂飞魄散:如敢泄露,株连妻儿。” 竹沥木木地站着,默不作声。 周云锦薄唇轻抿,眼睛死死盯着他:“朕说过,哪怕是死也死在塞外,谁让你回来的,回来也罢,躲着就好了,你居然还大张旗鼓地去清平教给人瞧病,你把朕的话当什么了?!” 他脸色涨红,怒不可遏,同时,抓起了手边的御笔朝竹沥飞了出去。 竹沥伸手一截,握住了那毛笔,可浓黑的墨汁却在他胸前飞溅开来。 他结喉微微蠕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最后只是用力地吞咽了一下。 吞咽下了所有。 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走过去,将御笔规整地放在了笔搁上,手指抹了把淋在下巴上的墨汁,看了看淡淡道: “陛下还是第一次批阅活人吧。” 周云锦怒目一斜,瞥了他一眼。 只见他洁白的衣襟上落下一道斑驳的墨痕,下巴上也像长了胡须似的黑了一抹,样子有些许狼狈。 “别说这等没用的废话!这一次,谁都救不了你!” “好。听从陛下处置。” 他总是这副不咸不淡的态度,不解释,不认错,也不求饶。 周云锦一对亮如墨玉的瞳仁愤恼地抽动着。 所有人都怕他,怎么偏偏他不怕! 竹沥静默着,又隐隐叹出了一口气,最后平淡的说道:“怒则伤肝。我去给陛下熬些滋补的汤药来。” 说着退后行了一礼,转身走向门口。 “你先给自己熬碗砒.霜吧,也省得朕动手了!” 竹沥仿若没有听见,神色如素,缓缓打开了大殿的门。 耀眼的阳光如瀑布般倾泻进来,阳光之中,竟站着一道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深蓝色官服,看着他冷冷地问:“你想去哪?” 周云锦闻声立即起了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口处,挡在竹沥面前:“皇舅,你怎么来了?” 史丞相面色冷毅,语气似乎在警告他:“陛下!” 周云锦瞥了眼身后方向:“朕自有安排。” “陛下,万不可再任性了,你可知……” “丞相。”竹沥越过周云锦,向前走出几步,一双微凉的眼看着他:“我乃戴罪之人,应当何去何从,自是丞相安排得妥当。” “竹沥!”周云锦厉声叫道。 “陛下!”史丞相另有深意地看着周云锦。 竹沥回头看向周云锦,点了点头,眼神笃定。 眼看着他被人带走,要去的地方也足以预见,周云锦眉头深锁,转头看向丞相,脸色清寒:“皇舅,你……” “陛下放心,我自会好好照看他。宫中耳目众多,如此才是对他最好的。” 周云锦眼望着竹沥消失的方向,没有言语。 “时下最重要的事,陛下可莫要忘了,霍将军的女儿已经进宫了,陛下今晚务必好生照应,以后她可就是一国之母。”史丞相郑重其事又语重心长地说道。 窗外的宫廊下空荡荡的,已经望不到人影,但周云锦的目光始终没有挪开。 对于史丞相的话,许是听见了,许是遗漏了,只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夜晚的天幕上星子寥寥,月亮游走在云里,光影投在层层叠叠的宫殿上,明暗交替。 灯火通明的映秀宫内,周云锦任由宫人们伺候宽衣解带。 旁边修饰繁复的床榻上坐着一个明艳动人的女子,娇羞地垂着头。 她身上只穿着薄薄的紫绡云纹纱衣,体态窈窕可见。 宫人们陆续退下了,周云锦走到了女子面前。 女子看着地上一对脚步不断临近,她一点点抬起头,如春水碧波般的眼眸看向他。 袖口里,一双白嫩的玉手被她拧得更紧,手心里沁出了一层滑腻的薄汗。 他,实在是太好看了,眉如墨画,面若桃瓣,最突出了还是那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单看一眼便足以让人沦陷。 那女子再次垂下头,脸上越来越红,那耳根都红透了,丝丝纹路清晰可见。 这时,耳边响起一个好听的声音。 是他说了一句什么,她一时紧张,竟然没有听清。 “什么?”她慌怯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小心地问:“陛下说什么?” 周云锦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提高了声音,又重复道:“你睡里面还是外面?” 她侧目看了眼身后宽敞的大床,直觉脸上更热了,低头微声道:“听陛下的。” “二人未免有些拥挤,外面容易坠床,朕睡里面。” 周云锦说着褪鞋踩上了床,来到里面平躺下去,扯过旁边锦被盖在自己身上,索然无味地闭上了眼睛。 女子愣了好一会,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半晌后,她起身去吹灭了近灯,缓缓挪上了床。 她面对周云锦的方向慢慢躺了下来,眼神柔软含羞,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周云锦闭着双眼,一动不动,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 女子僵硬地看着他的侧脸,脸上的潮红已经逐渐退去,似乎感到前所未有的难堪。 不知过了多久,周云锦终于翻了个身,与她面对面,彼此呼吸交缠在一起,温暖而湿润。 而他似乎感到不适,眉头一紧睁开了眼。 突然,他眼眸一瞪,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下子坐了起来。 他眉心蹙着,讶异地看着她,片刻后,慢慢俯下身体逼近她的面庞。 女子心头惊颤,甚至忘记闭上眼,就睁着两汪盈盈欲滴的眸子看着她,心脏砰砰地跳了起来。 可不知怎地,他的头却突然顿住,几根修长的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陛下?”她错愕。 “你……”他秀美的眉心微微皱起:“转过去。” 女子身体凝固住,仿佛都不会动了,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像这样。”周云锦说罢,一个转身,将后背留给了她。 “……”她目瞪口呆。 周云锦则嫌弃地皱着眉。 眠不阖眼,实乃怪胎,骇人至极。 —— “陛下……陛下……” 周云锦睡意正浓,突然被门外的虞公公的声音唤醒了。 他皱眉翻了个身,没好气道:“滚。” “是竹公子……” 他的眼睛猛地睁开,仿佛一瞬间就困意全无,身体弹起看向窗外的影子,问道:“他怎么了?” “有人来报,史丞相夜访天牢,只怕……” 女子始终没睡,闻声缓缓坐起来。 可她刚起到一半,就看到眼前一个影子从自己身上掠了过去,速度之快,她什么都看清。 只见那道清俊的身影慌乱地抓起衣架子上的几件衣服,衣衫不整地冲出了门去。 她坐在空荡荡的床上,茫然地看着昏暗的房间,一种无力的荒唐感瞬间侵袭她全身。 —— 天牢内,高悬的一小扇铁窗几乎装不下整颗月亮,一束单薄的光线照在干草铺就的地上。 竹沥站在那光束之外,看着眼前宫人手中的托盘,一杯酒,一把匕首,几根银针。 史丞相走到他身边:“这些,你若是不满意,大可在天牢里选些别的。” 竹沥翘了下嘴角:“多谢丞相如此周到,看来今晚,我非死不可了。” 史丞相仰头看向窗外月光,叹气道: “这天下留你不得了,纵使皇家强盛,也决不能成为众矢之的。皇家对你有再造之恩,陛下更是待你不薄,这算是你的报答他了。” 竹沥点了点头,“就它吧。”他端起了离他最近的酒杯。 黯淡的月光落在鸩酒中,随着酒水清冷地晃动着。 这个时候,他不禁想起了她。 若问他此生还有什么遗憾,没有尽报血亲之仇算是一个,而比这更遗恨的,就是没能对得起她那句“夫君”。 “台上你们绑的这位,是我的夫君。” 台上绑的这位,是她的夫君…… 可惜,她舍命护着的夫君,却连救活她的本事都没有。 他的眼眶发酸,举起手中酒杯,缓缓饮尽杯中毒酒。 黄泉路上能陪着她,也好。 若是等不到她,更好。 55章 毒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嗖——” 竹沥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背后朝他飞了过来,只是他刚刚走了神,反应过来时已经为时过晚。 那东西速度惊人,力道奇大,已经狠狠撞上了他的后背。 顿时他感觉脾胃一震,牵动着喉咙一呕,刚刚下肚的毒酒竟翻江倒海地吐了出来。 撞在他后背的东西碎裂在他脚边,原是一只脏黑的碗。 他转回头,便看见周云锦脸色铁青走进了牢房的门,身后跟着褚十三。 刚刚出手的人,已经显而易见了。 “让你喝你就喝!”周云锦厉声叫道:“早怎么没这般听话!” “陛下!”牢房内几个人恭敬地一同行礼。 周云锦站定,冷眼瞟了下地上刚刚呕吐的湿痕,怒其不争地瞥向竹沥:“除了朕,没人能定夺你的死活……” 他说着眼神冷冽地扫了史丞相一眼:“哪怕是阎王也不行!” 史丞相的脸色已然沉暗下来:“陛下怎么来了?” 他此时应该在暖帐之中春宵一度,怎么会出现在他一向最嫌弃的恶浊之地。 周云锦闻言嘴角弯起一抹讥诮,有几分阴阳怪气道:“皇舅,您更不该来吧。” “老臣满心社稷,每日所思所想无一不是为天下着想,今夜此行亦是如此,此人罪孽牵扯太深,为天下所不容,非杀不可。” “什么时候,朕的江山要靠杀一人才可保住。”周云锦目光迫人,逼视着他的眼睛说道。 “陛下——”史丞相眉心皱得更深,加重了语气,似在示意他这种做法实在愚昧。 周云锦移开了目光,可眼中坚定的光没有半点动摇。 史丞相有些浑浊的双眼里露出极度失望的神色:“陛下以为能护他一辈子?” “自然是不能。” 周云锦忽然阴鸷一笑:“皇舅年岁大了,免得您日后为此事多番辛劳,朕于是想了个办法。” 周云锦不紧不慢地从袖口中掏出了一个瓶子。 此瓶周身漆黑,没有半处点缀,瓶口用一块严密的木塞塞得严严实实。 竹沥看到那瓶子的瞬间,原本淡漠的一双眼顿时闪过一丝惊乱:“陛下!” 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个瓶子了。 “朕要你研制一种毒。此毒每七日一发作,中毒之人不会死,只是浑身剧痛难忍,求得解药也只可解一时,永不可解一世……” 周云锦对这件事非常执拗,他别无他法,只好依他。 这种至阴至邪的毒耗时三个月才研制而成。 六十四种毒品精量配比,相融交汇,彼此毒性相克,不会致人死亡,可濒临死亡的痛苦却不减一丝。 因其性畏光畏热,故而他选了个通体漆黑的瓷瓶盛装。 当时制成时,他让小童找了只家畜来试药,那头可怜的羊服药后整整哀嚎了两天两夜,它不断地用角撞墙,撞得头破血流,最后只好给了它一个痛快。 “皇舅,”周云锦举着黑瓷瓶,神色狡黠地看向史丞相:“这可是样好东西,真正能做到让人生不如死。” 竹沥此时也转眼看向史丞相,眼中隐隐流露出几分担忧。 此人虽逼他于死地,但以他的身份和立场来说,并没有错,他那份为国为民的胸怀的确毫不掺假,若是落得这般下场不免有些凄惨。 竹沥悄无声息来到周云锦身旁,低声提醒道:“解毒之法我至今尚未研制出来,弄不好会死人的。” 周云锦双眉微挑,似乎对他的话毫不在意,目光赞赏地把玩着手里的黑瓷瓶。 史丞相已经面如死灰,双眼发直,僵硬地看着周云锦,脸上的褶皱的肌肉不断颤抖起来。 他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一天。 仅因为遗妹的临终托付,他便拼了半辈子的心血,最后含辛茹苦养大了一匹狼。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可他却从未觉得自己在伴君,而是像看护自己儿子一样,扶植他一步步走向皇位,帮护他在这个位子上越坐越稳。 可他却越来越老,越来越力不从心…… 就在所有人都各怀心思之时,竹沥的手臂忽然一晃,在周云锦手边掠过。 眨眼间,黑瓷瓶已经落到他的手上。 在场几个人都惊了,褚十三庞大的身体本能地动了一下,却明知已经来不及了,没主意地看向周云锦。 周云锦一双俊眼朝着竹沥瞪了过去。 而在刚刚的过程中,他的神色只是意外地吃了一惊,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出奇的平静。 竹沥闪到牢房的角落,远离了所有人,垂眼看向手上的药瓶,眉头却疑惑地微蹙了一下。 份量不对…… 他立刻拔取了木塞,瓶口向下一倾。 果然是空的! 他看向周云锦。 周云锦唇角一扯,忽地笑了,有种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得意,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深深地看着竹沥。 竹沥也疑惑地看着他,一时间也摸不清他到底想干什么。 “咳!”周云锦胸口一震,眉头痛苦地挤到一处,一股发黑的浓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了出来。 竹沥幽黑的双瞳微张,完全愣住。 他自己喝了? 他要毒害之人是他自己?! “陛下!” 史丞相身子一倾,一把扶向周云锦,神色紧张无比,这一举动是他来不及多想的身体本能。 哪怕儿子真的动了杀心,老父亲心碎成灰,也会在本能的驱动下,将那颗心黏黏补补拼凑起来,化成护在他身前的一面盾甲。 此时,周云锦姣好的面容已经扭曲,隐隐的汗珠从他额头和鼻尖冒了出来。 他咬着牙勉强说着话:“皇舅,现在你可得护好他,朕的解药……” 见他疼成这样,史丞相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心下慌乱,转眼瞪向竹沥。 见竹沥正在为周云锦把脉,他急迫地催促道:“你快去弄解药啊!” 竹沥并没依他所言,身形一转来到周云锦身侧,撑住他的后背:“陛下,躺下,看能否缓解一下疼痛。” “不!”周云锦疼得虚弱,手扶在腰间,“这脏死了。” “都什么时候了。”他膝盖朝着他腿弯处一顶,放倒了周云锦。 “你……”周云锦话说到一半,就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更别说有力气反抗了。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在袖口处一摸,手指间已经持着一枚银针,隔着衣物刺入周云锦的穴位,如此反复,连续扎了十几针。 史丞相脸色煞白,弯着僵硬的老腰,目不转睛地看着,眉头拧的像个死结。 自从周云锦出生后,除了产婆,他是第一个抱他的人。十八年里,他看着他过每一天。 他从没吃过什么苦,身为皇子,却能鲜衣罗裙,歌舞为伴,远离权谋算计,集万般宠爱。 他的生母孙皇后拼了性命为他铺好了路,而他这个舅舅也十年如一日陪护至今。 可如今,他竟这般作践自己,这般作践!史丞相的眼睛不知不觉濡湿了。 痛心与愤慨一股脑里涌上心间,他再也不忍看到那张疼到扭曲的脸,转身走向牢门,只撇下看似冰冷的一句:“哪里还有半点皇帝的样子。” 史丞相带着人走后,牢房内只剩下竹沥和周云锦,以及一旁惊得像块木头似的褚十三。 “怎么样了?”竹沥微微转动穴位上的银针。 周云锦皱着眉头,有气无力道:“还是疼。” “不疼才是妄想,能缓解些已算不错了。”他抬眼看了下四周:“先离开这。” 他起身,小心地搀动周云锦的手臂。 可周云锦却丝毫没有动弹的意思,皱眉闭着眼,看起来难以忍受的样子。 “陛下?” 片刻后,周云锦才虚弱地喃喃道:“你来抱朕。” “什么?” 周云锦吃力地睁开眼,凝视着他,舍出最大力气认真地说道:“朕说,你来抱朕。” “……”竹沥惊讶看着他,没动。 周云锦也不再说话,压抑地呼吸着一口口的疼痛,僵持地等待着。 他此刻的目光如深秋洞潭,表面隐约铺着一层淡淡的水雾,其间情绪百转千回,几分凄苦,几分执拗。 “好。”竹沥低身抱起了他。 周云锦身材不高,人也清瘦,他抱起来毫不费力。顺着幽黑的天牢过道,一路走出牢房。 两旁牢房里的囚犯,纷纷扒着铁栏,凑过来看热闹,尽管他们根本分不清哪个是哪个,只是觉得新奇。 褚十三大步跟在后面,一路粗声粗气地恐吓道:“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的狗眼,转过去!还有你们俩,不许学!” 皇宫内的灯火是一夜不熄的,宫道两旁燃着幽淡的橘色宫灯,映在深红色的宫墙上,化成一个个斜长怪异的影子。 幽长的宫道上只有他们这一处急促的脚步声。 此时周云锦的脸色白的吓人,但神情却平复了许多,应是竹沥的银针奏了效。 “上一次被你这般抱着,你还记得,是什么时候吗?”周云锦目光定定地落在宫墙上,扫过一个个离奇的影子。 竹沥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 “朕十一岁那年,当时朕在高处跳舞,一不小心踩空扭了脚……” 他的眼神渐渐变得深远,浮现出星子一般璀璨的光芒,嘴角缓缓上扬:“那时候多好,能随心所欲地跳舞,有数不尽的罗裙霓裳,那个时候,朕还是个公主……” 竹沥垂下头,看了眼他,正色地纠正道:“陛下从来不是什么公主,不过是你的兄长曾被人设计害死,在陛下出生后,皇后娘娘便向先皇请愿,昭告天下你是个公主,免得陛下也成为权谋的牺牲品。” 周云锦长长地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嘴边的笑意变得讽刺:“穿了十三年的霓裳羽衣,突然换成了金丝龙袍,能有几分扮相?” 竹沥缄默,半晌后说道:“陛下已经做得很好了。” “当真?”他抬起一双俊美的眸子看向他,入目是一段弧线优美的下颌骨。 他又继续道:“那你觉得,朕适合做个皇帝,还是个舞者?” 竹沥望向宫道昏暗狭小的尽头,说道:“人各有所命,适合什么不重要,是什么才重要。” “……”周云锦神色黯淡下来。 “还有,陛下应该清楚,您这副身体不仅是自己的,更关乎国之命脉,像今日这样冒失之举,无论为了谁,都不值得。” “为了谁都不值得……” 周云锦嘴角一扯,嘲弄一笑:“说得好!朕就该搬了龙椅,坐看你吞毒而死的好戏。” 竹沥无奈叹了口气:“本以为陛下只是作作样子,不成想竟这般厚道,诚不欺人。” 他当时有那么一瞬间,抱着一丝侥幸,觉得周云锦没这么傻,不过是为了替他解围才演了这一出。 可在搭上他的脉后,他立刻意识到自己错了。 周云锦闻言目光忽地一沉,瞥向别处:“骗不过的。” “哪个骗不过?只是骗不过我,可陛下明知我绝不会……” “走快些!”周云锦忽然在他腰间浮抓了一下,虚弱道:“敢情你不疼!” 竹沥目视前方,淡淡道:“敢情陛下不累呢。” 一直默默跟在后面的褚十三,闻言立即抬起了头,似乎感到自己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于是赶忙快走了两步,来到二人身旁:“陛下,让小人来效劳吧,小人能一路跑着去。” “主意不错。”竹沥垂目看了周云锦一眼。 周云锦却仿佛没有听见,神色寡淡,若有所思的模样。 褚十三始终小碎步跟在后面,盯着眼前,耐心地等待周云锦的答复。 终于,周云锦的面容从竹沥的袖子旁显露出来,他眼神冷厉,嘴唇一动,无声地吐出一个音。 那个字,褚十三非常熟悉。 “滚!” 56章 战乱之前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最后,鬼医圣手竹沥被皇家的人押走,几日以来,皇城内再无半点消息。” 梅老板手中的醒木“当”的一落,话题算是告一段落了。 有人高声热议起来:“这哪里是除恶,分明就是在保他,人一落到皇家手上,不就是放虎归山了嘛。” “就是啊!后患无穷!” “以后没有消停日子了。” 附和声不断。 梅老板笑意吟吟道:“除非这世上还有不畏权势,一心为民的真英雄。” 众人听着纷纷丧气:“这世道,哪还有这种人啊。” 散场后,人们络绎而出,喧哗声如潮水般渐渐退去。 一道墨玉绿的衣衫混在人群中走下楼,路过方台时,微微侧头,与台上的梅老板眼神相接。 四目相对,如有默契,很快又不着痕迹地移开。 墨玉绿男子手中把玩着如意九连环,不紧不慢走出了媒香阁的大门。 礼园,霆霓的房中。 雕花的小轩窗半开着,暖绒绒的春风吹进来,桌上的新采的山花微微摇曳着花蕊。 礼谦岚坐在桌旁,低头审阅着信件,不时转头看向床榻上,尽管床上的人始终纹丝不动。 自从霆霓昏迷之后,他便把日常公务都搬进这间小屋,只要她醒过来,他便能第一时间知道。 “师父,盛宗主到了。”门外弟子低声禀告。 礼谦岚的脸上露出一丝意外,放下手中的信筏,看向门口:“请他进来。” 门吱呀一声,盛济运迈步走进来,嘴角勾着笑:“礼宗主。” 他抬眼打量了一下这个略显逼仄的房间,最后将目光落在床上。 床上的女子已经形容枯槁,与死人相比,只差那如有似无的一口气,随时都可能是尽头。 “这么多天,难为礼宗主了。”盛济运不咸不淡地说道。 礼谦岚没有搭话,示意他坐下:“怎么也没提前说一声,也好吩咐人接应。” 他翘起嘴角,笑容纯净:“礼宗主见外了,你我可是自家人,叫声姐夫都嫌不够亲近呢。” 礼谦岚没有搭话,只静静看着他,心中对他此番来意已有几分猜想。 盛济运身体一沉,在他旁边坐下,抬手拂弄着桌上细嫩的花茎,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礼宗主就打算每日这般守着她,什么也不做……” “那依你如何?” 盛济运抬起眼帘,深深地看着他:“经常听你说,清平教的门训‘仁义礼信,为天下谋’,如今世上出了个草菅人命的祸害,朝廷却一昧袒护包庇,那我们呢,管还是不管?” 礼谦岚的目光淡淡移开:“此事我不想插手。” “为何?” 盛济运始终一眼不眨地看着他,嘴角明明咧开笑着,可眼底全无半点笑意:“就因为他救你一命,你又还他一命,莫名其妙地,成了生死之交?” 礼谦岚目光清冷,扫了他一眼,起身走到了窗边,望着窗外负手而立。 盛济运的来意正如他所料,只是这一次他没有了“为天下谋”的决心。 鬼医圣手离开礼园后做下的种种他都知晓。 每一次,当有人被害的消息传来时,他本该悲愤填膺,可脑海里却不自觉地浮现出,霆霓满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样子。 滥杀无辜?这词用在当下,似乎不太恰当了。 盛济运脸上的笑容已然敛住,眼睛死死盯着礼谦岚的背影,目光如幽潭般深邃难辨: “所以,我姐姐的死,就一笔勾销了?” 闻言,礼谦岚仿佛被什么击中,眉梢猛然抽搐了两下。 他沉默半晌才开口回应,原本清雅的嗓音此时变得有些沉哑:“凝安的事,不可混为一谈。” “那礼宗主打算什么时候谈?等到皇家想出对策,把他安置到海角天边以后? 是谁对着我姐姐的尸首起誓,一定会为她报仇雪恨,可到如今,礼宗主做了什么……” 盛济运的目光不屑地从他身上撇开,神情变得讥讽无比,字字如刀:“迫不及待的另娶她人,甚至与杀妻仇人和平共处!” 他眼中透着霜雪般的寒气,落在面前鲜妍娇嫩的花蕊上,仿佛能即刻使之萎凝成冰。 礼谦岚一双蓝灰色的眸子似乎变得越来越重,最终无力地垂下,落在窗棂细细的木纹上,久久地缄默着。 “我甚至想过什么,我希望姐姐一死便直接魂飞魄散了,若是让她看到死后的一切……” 盛济运说到这里,嗓音突然喑哑起来,悲伤地哽咽住。 礼谦岚沉默无言,像一座雕像般纹丝不动。 他却感觉到有一把刀,在他胸口上反反复复地捅着,一下狠似一下,疼得无法呼吸,却无声也无血。 在过去的这段日子里,他是不是真的忘记了盛凝安。 当他四处寻找霆霓,日思夜想她身在何处之时; 当他从剧痛中苏醒,拖着千疮百孔的病体赶去救她之时; 当他守坐在她的床边,一分一秒盼着她醒来之时…… 他的头脑中可曾闪过盛凝安的身影,可曾回想起在她灵前许下的承诺,哪怕只有一次…… 没有。 竟然真的没有…… “不管是为了天下还是我姐姐,我都要去管皇家要那罪人……” “决不能让此人一直躲在皇家庇翼下为非作歹……” “明早天阳教便出发,去不去,随你……” 盛济运的话断断续续地响着,一时吵在耳畔,一时又仿若远在天际。 直到听到一声关门声,整个世界都肃静了下来。 礼谦岚神色疲惫,有些僵硬地转身看向床上的人,眼神如同迷雾般缥缈黯淡。 ———— 皇宫的司药宫内,宫人忙得焦头烂额,十几个炉灶同时煎着药,浓浓的草药气息笼罩着整个庭殿。 朝阳的霞光斜斜地照在药阁的窗上,为整面精雕细琢的窗子披上了蝉翼般的五彩光晕。 周云锦仰靠在软塌上,面色苍白却沉静,静静望着那窗边的一片明媚绚烂,声音轻弱:“你看,这朝霞正好。” 竹沥在忙碌中瞄了一眼,有些敷衍地“嗯”了一声,又继续低头用戥子称药,一双俊眼爬满了红血丝。 周云锦转头看向他,细细地打量着。 整整两天,他都在一刻不停地在配药。 回想这些年,这恐怕是他唯一一次把心思完完整整放在他身上的时刻。 他那日问他,为什么不作作样子,为什么要真的吞下那毒? 是啊,他怎么会这么蠢,想不到虚张声势吗? 可如果那样,他仅能保住他的命,又该用什么方法让他心甘情愿地留下? 周云锦发白的嘴唇微微阖动,说道:“你不累么……” 竹沥继续打开一个匣子,抓起一根药材放在戥子上,凝神去看:“累。” “别配了。”周云锦神色乏倦道:“朕已经喝下五十九碗苦汤子,不想喝了。” 竹沥动作丝毫未停,抽出几张干净的纸铺在药柜上,眼也不抬,说道:“与疼的滋味相比呢,哪个更苦?” 周云锦不悦地瞥向别处,不甘示弱道:“朕现在已经习惯了这个疼,也不过如此。” 竹沥把药材利落地用纸包成几个包,道:“那是因为我施针抑制了大部分的痛感,但时间一长,穴位就会适应,痛觉逐渐灵敏,到那时,陛下就再也没有心思看朝阳了。” “……”周云锦抿紧嘴唇,白了他一眼,转头继续看窗外。 “来人。” 竹沥又唤来了宫人,认真交代道:“一共四包药,六分火候,由大到小,每隔半个时辰,依次入灶。你重复一遍我的话。” 那宫人对答正确,他才把药交到他手上,转过身又继续配下一份。 他知道解药如何配制,每样药材的名目都很清楚,只是量多量少,效果都天差地别,没有捷径,只能一点点地尝试。 “史丞相到——” 门外虞公公的嗓音刚落,史丞相已经推开了门,快步走了进来。 走到周云锦身旁,简单行了一礼,抬眼端详着他的脸色。 史丞相幽幽叹了口气,似乎忍下了一肚子责备的话,最后只问道:“陛下感觉如何了?” “好多了。”周云锦头靠在软塌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史丞相看着他憔悴的面容,静默了片刻,又转头看向竹沥,语气陡然冰冷起来:“你到底还要多久才能制成解药?” 竹沥低头称药,并没抬头,只淡淡回道:“快了。” 史丞相语调骤升,一脸不耐之色走上前去:“快了是什么时候?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总要有个时限!” “皇舅。”周云锦睁开眼,眉头微蹙:“你当他不急?这两日他从未合过眼。” 史丞相嘴唇紧紧抿着,唇上的胡须几乎横了起来。 不是生气,是深切的焦虑,又仿佛是怕什么话脱口而出。 周云锦本就心细如尘,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勉力撑起半截身体,盯着他问:“出什么事了?” “……”史丞相不语。 很快,周云锦眼中闪过一丝晦暗,几乎是笃定道:“是他们来了。多少人马?” 史丞相深深呼出一口气:“四五万人,已经到了皇城门外。” 另一旁的竹沥动作也顿住,头微微倾转,向这边注意过来。 “反了。”周云锦脸色阴鸷,微眯的双眼泛出冷酷的光:“哪个起的头?” “还能有谁,清平和天阳两大教,率领一干小教派,逼我们一天之内交出人……都是因为他。”史丞相说着冷冷地瞪向竹沥。 “清平教……” 周云锦突然气息一颤,无比讥讽地笑了出来。 他转头看向竹沥的侧影,眼底一片辛凉:“你听见了吗,这就是你舍命相救的人。” 竹沥定在原地好一会,终于又缓缓动了起来,拉出下一个药匣子,继续抓着药,没有说一个字。 周云锦抬手丢开盖在身上的锦披,勉强挪动了一下身体,对着门外说道:“虞公公,为朕更衣。” 史丞相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要做什么?” “闹到家门口来,当朕死了不成?”周云锦奋力推开他的手。 “陛下!”史丞相劝阻地叫道。 他继续挪动身体,可是每动一下,身上的痛感便如洪水般汹涌袭来,疼得他浑身发抖。 “陛下,你现在不能乱动。”竹沥已经快步走来制止:“这个时候你必须听我的。” 周云锦扯了扯苍白的唇角,不屑道:“你少大惊小怪。” 他又瞄了眼史丞相,厉声威慑道:“你们都给朕躲远些!这是圣旨!” 他则咬着牙,扶着软塌,一点点下了地。 窗外春光明媚,恰逢一阵微风涌进窗棂,吹拂着他的发丝幽幽浮动,也一下子吹得他身形失稳。 竹沥眼明手快,长臂一展,立刻稳住了他的腰身。 周云锦跌入他的臂弯,抬眼看向他,目光恍然变得深刻而氤氲。 眼前这个人,是他周云锦饮鸩吞毒也要护着的人,岂是那些宵小之徒说动就能动的! 他很快别开目光,朝外面喊道:“虞公公,你死在外面了?” 虞公公应声推门而入,哆嗦着一下子直接跪在了地上:“陛下,这个时候,老奴劝您听竹公子的吧,龙体要紧啊!” “为朕更衣。”周云锦坚决道。 “陛下!”史丞相与竹沥几乎同时叫道。 竹沥说道:“再给我半日时间,一旦我研制出解药,便会亲自去解决此事。” “你给朕闭嘴!”周云锦大吼道,这一激动,让他浑身都撕心裂肺地疼了起来,整个人抖得像个筛子。 此时的史丞相定在原地,像是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霜雪冰封住,眼中一片苍凉。 他的心已沉落至谷底,算是彻底看清了。 他本打算等到竹沥研制出解药,便立即将他交出去,不是皇家怕了哪个,只是为了区区一个他,徒生战乱并不值得。 现如今看来,这一战躲不过去了。 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劫,而他周云锦的劫就在眼前。 史丞相想到这里,深深换了一口气,神色异常平静地看向周云锦: “何必劳陛下亲自现身,我此来只为问陛下一句……是否留活口?” 语气间竟有几分精明老练,胸有成竹的意味。 刚刚这一折腾,周云锦的脸更是惨白如纸,他看着史丞相,没有说话。 “一个活口不留?”史丞相的嘴角缓缓弯起,堆叠起两簇皱纹,点了点头:“我懂陛下的意思,安心等捷报传来吧。” 史丞相又转头看向竹沥,一双苍老的眼睛幽深凌厉: “你欠了皇家多少条命,还数的清吗?!这是最后一次。日后你若再敢掺和江湖诸事,我就立刻掘了你先人的坟墓,曝尸百日。” 57章 暗流涌动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金黄的斜光照着皇城外浩浩荡荡的人马,人们神色凝重而紧张,刀枪剑戟皆蓄势待发。 城墙之上,是同样剑拔弩张的场面,林立着一排排满拉的弓箭,箭头正指着他们。 礼谦岚的马匹立在成排的盾牌之后,他挺拔危坐,望着城墙上,面色冷峻。 盛济运的马在他身旁不远处,他心不在焉地摩挲着手中的如意九连环,对礼谦岚说道:“还有半个时辰,再不交人,我们就动手。” 礼谦岚没有话说,眼底微凉。 盛济运侧目看了他一眼,又继续说道:“这一战不可避免,为私,弄清我姐姐的死因,为公……” 他缓缓抬头,轻蔑地看向那高大的城门:“包庇祸乱天下之人,无异于与黎民为敌,怎配高高在上。” 他的话音刚落,突然,面前厚重的城门发出沉闷的声响,竟被缓缓打开,恍若一座山壁从中间劈开,一道灿烂的夕照从当中奔泻开来。 众人皆盯着那门后戒备起来,可他们都忽略了,与此同时那城墙上竟万箭齐发,如骤雨袭来…… ———— 礼园内,华灯初上。 长廊上几个下人提着灯笼,在初春的暮色里,细数一日的疲惫,说说笑笑走向房间。 夜风微凉如水,霆霓的房间漆黑一片,窗子也敞开着。 从前,烛火日熄夜续,窗子日开夜闭,这些都是礼谦岚亲自做的。 可此时他不在,他交代的下人也早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仿佛这间屋子已经没有人住了。 一阵强风鼓进窗子,吹倒了方桌上的细颈花瓶,萎靡的花枝混着水流到了桌子上,嘀嗒嘀嗒落在地上。 而房间的主人依旧不声不响躺在床上,面如死灰,身体枯瘪,仿佛一具干尸。 夜越来越深了,黑暗中,那骨架般的手指居然动了一下。 又过了一会儿,那双陷在眼窝里的眼球竟也缓缓转动了。 这个枯朽的女子似乎有了意识,她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可这双眼睛仿佛被浆糊黏住,完全使不上力气。 呼—— 终于,她拼尽全部意志,才得以撕开这铁皮一样的眼睛,看向这个世界。 面前这个漆黑的地方,她不确定,还是不是人间? 她想要发出声音,可嗓子里却如同吞咽过沙子,干哑得只能发出动物一样的呜咽。 —— 颜息轻轻叩门,力度和次数都十分有分寸。 房门开得非常快,伸出一只细嫩的手,一把将他拉进屋内。 颜息立即用手臂挡开那只手的纠缠,向后退了一步,神色客气却疏离:“这么晚了,不知师娘叫我何事?” 茉莉今日并没穿繁复精致的衣装,仅是一身简便的藕荷色束腰镯纹锦衣,俏圆的脸蛋只略施粉黛,秀雅娇可。 她水晶一般澈亮的眸子看着颜息,语态娇憨:“我想吃荷花酥。” 颜息环顾一了眼房间,此时房里就唯独她们两个人,他脸上越发露出不自在。 “现在太晚了,明日我再去买。”说罢,他立即转身想要出门。 “不行!”茉莉脚步轻盈,身体翩然一转,拦在颜息的去路。 她身体倚靠在门上,粉嫩的唇瓣赌气似的微微嘟起,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我现在就想吃。” 颜息移开目光,语气平淡:“我今天有点累,师娘找别人吧。” 茉莉秀眉一紧:“别人买的我不爱吃。”语态间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那就别吃。”颜息面色冷淡,抬起手臂够向她身后,想要打开门。 颜息的手臂经过她的肩上时,她微微侧头,神情陡然变得恍惚。 从前,他像这样朝她伸出手,一定是想拥抱她,而她每一次都会冷言冷语地拒绝。 突然,她身形一跌,扑上去一下子抱住了颜息。 颜息的手臂瞬间僵在空中,整个人仿佛中了一箭,像块木头似的一动也不会动了。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刹那,颜息犹如灵魂回窍,终于恢复了知觉,他用力推动她的身体,自己也努力向后退却: “师娘……” “师娘在做什么?” 他反复叫着这个称呼,提醒着她,更是提醒着自己。 “别叫我师娘!”茉莉恼火,越发把他抱得更紧,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块灶糖,死死地黏在他的身上。 颜息涨红了脸,狠狠扯下她的手臂,奋力一推。 房门“咣当”一声响,茉莉直接撞到了门上。 颜息神情一紧,立刻想要上前,双手却在身侧紧握成拳,终是没有动,强行别开目光看向别处。 茉莉无力地倚着房门,那一下撞得不轻,只是此时她已感觉不到,再痛也痛不过这颗心。 她悲伤地看着颜息:“我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你不知道吗?成亲以来,我与他说过的话一双手都数的过来,我们从没睡在过一张床上。” 颜息定定地站着,不看她,也不说话。 片刻后,茉莉突然发起了狂,冲向床榻边的柜子。 只见她从里面扯出一个沉甸甸的包袱,转身看向颜息,义无反顾地说道:“带我走,就今晚。” 颜息看着她拎着那臃肿的包袱,他不知道她多久之前就准备了。 一时之间,从前的种种浮现在眼前,一幕幕情景遥远又深刻,仿佛只是昨天,又仿佛已经是前世的事了。 他心中只觉得无比凄凉与荒诞,哑然一笑:“师娘说笑了。我还得回去睡觉呢。” 她尴尬地站着,难以置信地瞪着他,突然激动地大叫道:“颜息!” 他目光沉重地落在地板上,胸口微微起伏幽幽叹出一口气,眼底升起一抹凄苦之色。 “你听过无足鸟吗?” 他的嗓音沉郁:“这种鸟要么一生栖于大地,要么起飞便无法落地,只能无休无止向前飞去,累了只能睡在风里。” “无足鸟?”她先是感到莫名其妙,接着忽然神情一滞,重复念道:“无足鸟……” 的确,她就像那只鸟,曾经一度仰望万里长空,后来终于得了机会振翅而飞,却不曾想竟是一场无休无止的漂泊。 她无时不刻不想念温暖坚实的大地,却发现再也不能回去了。 她想着想着气息一颤,眼眸瞬间湿润。 但她不甘心今生是这样的结局,用力吸了吸鼻子,握紧手中的包袱走到他身边,深深地看着他:“我只问你,带我走吗,错过今晚可能就真的……” 颜息久久地愣着,唯有喉咙动了一下,似乎吞咽下一段艰难的苦涩。 她深情地看着他的脸,目光缓缓下移,忽然握住他了的手。 怎么从前她不知道,他的手竟如此温暖宽厚。 可是还没等她好好感受,他竟一下子甩开了她,退后一步,眼眸里又恢复了一片漠然:“今日的一切都是可以预见的,你做了,那便是你的选择。” “颜息!……”她瘦削的肩头抽动起来,包袱无力地滑落在地。 她嘶哑地啜泣道:“不是一切都可以预见的,就像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我原来这么爱你……” 他神色木然,眼神里却是压抑的痛色。 良久后,他突然怆然一笑,仿佛在嘲弄世事无常。 接着他毅然转身,径直走向门外,走进满院的星光里,任凭她在身后坠地哭喊,亦不曾回头。 —— “颜师兄——” 颜息刚走出没多久,远处便跑来一个小师弟,风风火火的样子,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 礼谦岚几乎带着半个清平教出发去了皇城,只留下一干新入门的师弟们,他们遇到了事情第一时间都是来找他决断。 他立刻快步迎上去:“怎么了?” “颜师兄,宫里来人了,正在聚华厅。” 宫里的人?如今江湖教派与皇家可谓势如水火,他们这个时候来,是什么意思? 颜息皱眉,一路快步赶去聚华厅。 虞公公立在厅堂中央,举头看着墙壁上的字画,忽听身后有匆忙的脚步声临近,他不慌不忙地转身看过去。 颜息抬腿迈进了门槛,神色隐隐透着防备,却还是客客气气抱拳道:“贵客临门,有失远迎。” 虞公公阴柔地一笑:“这么晚,叨扰了。咱家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哦?”颜息作出一脸好奇的模样,示意他坐下详谈。 虞公公并没有马上坐下,而是向身旁的宫人使了眼色,让他们退下。 与颜息一同到来的师弟见状,也看向颜息。 颜息点头默许,师弟便知趣地也闭门离去了。 虞公公落座后,开门见山地从袖口里取出一个桃李大的锦盒,小心地呈放在桌案上,接着他轻手轻脚地打开,给颜息展示。 颜息只见锦盒里安静地坐落着一颗黑色的药丸,他不解地看向虞公公:“这是……?” “咱家说了,此行是受人之托,这颗药丸可谓来之不易,千难万险送出宫来,只为救那姑娘一命。” 颜息疑惑起来,眉头微皱问道:“救姑娘?哪位姑娘?不知名讳几许?” 虞公公在宫里摸爬滚打许多年,早已练就一身敏锐世故,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人在装疯卖傻。 他冷笑一声,道:“竹公子煞费苦心才制成此等灵丹妙药,又千等万等盼得了这个机会,这药期限极短,你存心这般耽搁,莫非与那姑娘有仇?” 颜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张阴白的脸,试图找出一丝破绽,可惜他什么也没看出来。 他只好轻笑了两声:“陛下倒是宽宏大量,这个节骨眼还能派遣公公辛苦这一趟,救我清平教的人。” 虞公公食指轻轻一扣,合上锦盒又收回到了袖口中:“陛下哪有心思管这些,还不是顺了竹公子的意。况且你得分明白,咱家的陛下的人,与各大教派对抗的是丞相的人……我的意思,你能明白吗?” 颜息点了点头,眼中却依旧半信半疑。 虞公公起身站了起身,抖了抖衣裳上的褶皱,说道:“还不速速带咱家去见那姑娘,你真想等到药效失灵,大家白折腾一遭?” 颜息也随即起身,他继续盯着虞公公的眼睛,问道:“服下这药,她就能醒?” “这个你问不着,咱家不过是个跑差事的,又不是郎中,你若信不过竹公子,咱家现在便走,也省得耽误工夫。” 颜息的眸色撕扯般地纠结着,如果这是救霆霓的最后机会,他很害怕错过…… 半晌后,他终于眼神一定,道:“跟我来吧。” 一路上,虞公公等一干人不远不近地跟着,他瞄了眼前面一心赶路的颜息,微微侧头看向身旁的宫人。 他不动声色地指了下腰间悬挂的空心玉佩,无声地对做了个手势。 宫人立即点头回应。 以玉碎为号,一触即发! 58章 苏醒的筹码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颜息来到霆霓的窗外,看着房间内漆黑一片,顿时不悦地皱起了眉:“今天是谁当值?” 他摸黑走进了房间,这个房间他并不陌生,很快在烛台旁摸到火折子,点燃了蜡烛。 房间内立刻幽幽地亮了起来,颜息顺手将桌上狼狈不堪的花瓶扶起,转身去看霆霓。 就在他看清的那一刹那,他差点要跳起来,床上的人竟然睁着眼睛! 尽管那双眼睛干涩黯淡,却毫无疑问她是清醒的! 颜息一个箭步飞冲到了她的床边:“霆霓!” “……”霆霓干巴巴的嘴唇动了动,从嗓子里发出一串艰涩细微的声音。 颜息激动得眼圈一热,连忙转身去倒了杯水,小心地将她的身体撑了起来。 他喜不自胜,又无比自责:“怪我,怪我,你醒了我竟然不知道!来,喝水。” 霆霓吞咽有些困难,只喝了一点水,就呛得剧烈地咳了起来,咳声就像一只被掐断喉咙的鸭子。 她难受得弓起了身子,窝在颜息怀里大口喘着气。 颜息焦急地抚着她的背:“慢点,别着急。” 良久后她才稍稍恢复,缓缓抬手摸向自己的脖子。 上面缠着厚厚的棉纱,不禁让她回忆起横刀自刎的那一刻,那是她最后的记忆。 她这个不知羞耻的荡妇,阎王居然没收。 颜息低头看着她的脸,关切地问:“嗓子好些了吗?” 她阖动嘴唇,努力试了试,喉咙里发出的依旧是涩哑的微声。 她最终合上了嘴,眼神绝望。 颜息捏了捏她的肩头,安慰道:“你伤了喉咙,一时说不出话也正常,我让人去请邢郎中,肯定会好的。” 他又抬头看向房间中央的虞公公,喜笑颜开:“公公这药真是灵丹妙药,刚一到,人就醒了。辛苦公公跑了这一趟,这里不比皇城豪华,自是不敢多留各位。” 虞公公始终静默旁观着,此时身体越发僵直,显然事态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他嘴角牵动,弯了一下:“这姑娘醒了,可喜可贺,咱家回去也好交差。” 他的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慢慢移向腰间的玉佩。 此时,他只要重重摔在地上,玉碎为号,门外整兵以待的人会立刻冲进来。 这是礼园,那又如何,就凭留守的这几个残兵小将,怎堪他们一击? 但他并没有立刻行动,他看向床上憔悴不堪的女子,忽然心生一计,他叹息道:“姑娘是安然无恙了,只可惜竹公子……” 霆霓神色一紧,立刻朝着他的方向看去,喉咙里发出喑哑而急切的微声。 此人说到了她最关心的事,她昏迷之后,他究竟怎么样了,火场上那些人当真会饶过他? 虞公公松开了腰间的玉佩,转身向她靠近两步:“竹公子现在很是不好啊,你只顾人事不省,殊不知……” “好了!”颜息突然打断道,“她刚刚醒过来,还得好生休息。” “你安心躺好,我叫人去请邢郎中。”颜息扶着她的肩膀,想要让霆霓躺回床上休息。 可是霆霓的身体像是木雕的一样,僵硬地完全不听他的摆弄,只是一昧探向虞公公的方向,只想让他继续说下去。 “他现在怎么样,你快说!” 她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好似一头陷入泥沼的小兽,满眼惊慌无措,半张着嘴,只可惜此时没有人能听得懂她说的话。 但虞公公却似乎很懂她,配合地继续说道: “竹公子命苦,他怎堪你受辱,为了给你讨还公道,他杀了十人有余。 如今天下人皆堵在皇城大门,问皇家讨要这么一个杀人魔头,恨不得就地将他千刀万剐。 可只有我们才知,什么十恶不赦啊,那不过是情深义重!” 虞公公声音尖细哑柔,天生带着一种沧凉悲戚的质感,他说着这段话仿佛能戳中人的肺腑一般。 床上的霆霓双臂撑在床上,完全静止住,眼眶渐渐发红,直到最后眼瞳里像血一样鲜红。 他又杀人了,而这一次是因为她…… 因为她,他犯下了本不该有的罪祸。 她此时脑子里乱成一片,突然闪过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如果当初只是陌路,在竹林里彼此的那一眼,便是此生缘尽,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这就是所谓的孽缘吧…… 如果注定有一个人要付出代价,也绝不该是他。 既然一切因她而起,就应当以她为终。 她抬起濡湿而苍凉的眼眸,看向颜息,神情变得决绝,用嘴型说道:“我想……” “不行!”颜息大叫,“你是不是疯了!” 他抬手扶住额头,手足无措,他太了解霆霓了,她一开口,他就知道她想干什么。 怎么会有像她这么傻的人,她还想替他!替他担下一切罪名,替他五马分尸,替他千刀万剐。 “火场那一次,还不够吗?”颜息蹙眉叫道。 霆霓嘴唇动了起来:“我欠他的,太多了……这一次更是因我而起。” 颜息怒怼道:“你亏欠的人多了,你知道在你昏迷的这些天里,师父为你做了多少吗?” 霆霓微微一怔,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房间中央那一小小的方桌上,正摆着礼谦岚平时最惯用的笔墨。 日月往复,他就在这蹩脚的桌前处理事务,在这局促的房间里为她燃蜡合窗。 “你用脑子想想,你若真那样做了,最为难的是谁,还不是师父!”颜息言辞恳切。 她眼神一黯,还想继续表达什么,可惜颜息根本不给她机会,转头看向虞公公。 “公公,她昏迷太久,脑子锈住了,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他朝房门瞥了一眼:“庙小难敬佛,恕不远送了。” “送客!”颜息对窗外大喊道。 虞公公却没有半点离去的意思,嘴角含笑,也不说话,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窗外始终没有一丝回应,连风声都没有,颜息向窗边走了几步,提高了音量喊道:“人呢?来人!” 窗外黑沉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再回头时,霆霓已经颤颤巍巍地挪下了床。 她身体支撑不住,只得靠在床架上,勉强地抬手去解开脖颈上厚厚的棉布。 颜息转回来一把按住她,坚决道:“你想都别想!这是你死里逃生捡回的一条命!” 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看着颜息的眼睛,良久后,终于嘴唇动了起来,说了一串无声的话。 虞公公偏头去看她的口型,却一无所获。 微凉的夜风盈满窗口,烛光颤巍巍地抖动起来。 霆霓的话,只有颜息听懂了。 他一时之间愣住,按着她的手缓缓松弛,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痛惜地看着她,问:“不后悔?” 霆霓点头。 颜息深深吸了一口气,无奈点头:“你既已决定,我去替你准备。” 他路过虞公公身边,走向门口。 虞公公眼神紧紧追踪着他的脚步,身体不自觉地站直了,腰间的玉佩不知何时已被他取下握在手里。 颜息的手摸向门把手,动作仿佛放缓了,那扇门,将开未开。 刹那间,颜息一个转身,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抽出了剑,只逼向虞公公的咽喉。 那虞公公并不是善类,虽不通武艺,却早有防备,身体灵巧地一避,就躲到了桌子后面。 几乎是同时,“啪!”的一声,什么东西碎在了地上,落地力气非常大,残渣四处崩开。 颜息有一刹那的愣神,只此一瞬,整个房间仿佛裂开了一样。 窗户,门,房顶顿时被贯穿,七八个身穿宫装的人像箭一般,先后落到了他们身边。 颜息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脖颈间一阵冰寒,一把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转头看着身旁的这些宫人,不久前他们还是一副低眉顺眼的宫奴模样,而此时看来,他们无一不是绝顶的高手。 除了霆霓外,他必然是礼园最后被控制的一个了。 他无话可说,恰如刚刚霆霓说的: “他若死了,我终生难安。纵使我不愿,今日这形势也由不得我了。” 颜息闭了闭发涩的眼,他知道,自己是拦不住她了。 霆霓一圈圈接下脖颈上的棉布,那印着干涸血迹的棉布落在了地上。 她转头平静地看着虞公公,口型道:“我可以随你们去,但礼园的人,连根头发都不能少!” 虞公公阴阴地笑了,满眼嘲弄:“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跟我讲条件?” 霆霓光明正大地点头:“我敢随你们去,自然是不怕死的,可是死在哪,你应该比我在意吧。” 虞公公紧盯着她发白的嘴唇,虽不能字字捕捉,却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个女子,倒有几分聪明。 到此时,皇家与各大门派打了两天了,表面上看的确胜负难分,但继续僵持下去,皇家难免会吃不消。 周云锦心念一动,便派遣他来,擒了这女子作为筹码,让礼谦岚尝尝捉襟见肘的滋味。 周云锦当时说的话,虞公公一生都不会忘: 人至强大,世上无敌,若有软肋,必死无疑。 只可惜他礼谦岚一世英名,偏偏身有软肋,还偏偏让旁人知晓了,他的下场,足以预见。 这女子的聪明就在于,她算的很对,在她发挥作用之前,他确实不能让她死。 虞公公看似友善地一笑:“咱家千辛万苦只为来请姑娘,至于别个……”他瞟了一眼颜息:“自然不会为难。” 虞公公向身边人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搀起了霆霓,走向门口。 “霆霓!”路过颜息身边时,他突然叫住了她,担忧地看着她,嘴唇嗫嚅了几下,却终究欲语还休。 霆霓心有默契,点了点头,苍白的嘴角上扬,朝他风轻云淡地笑了笑。 59章 顶罪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周云锦步伐轻快走进霜云殿。 自从服下竹沥的第六十八次配药后,他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那种无孔不入的痛消失了,从头到脚都无比舒畅。 他身姿飘然一转,在宽大的香檀龙椅上落了座,淡淡吩咐道:“带上来吧。” “是!”虞公公立刻朝着后殿的方向重复喊道:“带上来!” 身侧宫女奉上一杯温度正宜的茶,周云锦闲淡地低头饮了一口。 再次抬头时,只见一个单薄的身影绕过镶金的山水瑞兽屏风,身后跟着两个看守她的侍卫。 那女子落脚轻声无力,缓缓走近,她穿着一身莲青色纹锦深衣,整个人干瘪羸弱,像是装在衣服里。 一张杏仁脸灰蒙蒙的,毫无半点光彩,颈下一道手掌宽,斑驳丑陋的伤痕还没痊愈,腻着黑厚的结痂。 她甚至,连他宫里一个随随便便的宫女都比不过。 他慢慢放下了茶盏,转头看向虞公公,质疑道:“就是她?” 虞公公生怕周云锦怀疑他办事不力,赶紧担保道:“回陛下,就是她,清平教唯一的女弟子。” 周云锦重新打量一下眼前的女子,试图从她身上找到一丝过人之处,却完全不得其解。 就是这样一个女子,让礼谦岚如醉如痴,为了娶她,甘心毁了一辈子的清誉; 就是她,让竹沥走火入魔,不惜为她大开杀戒。 他甚至觉得有些荒唐。 “你叫什么?”他问。 那女子垂着头,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 这时虞公公弯腰,在他耳畔解释道:“陛下,此女子伤了喉咙,无法言语。” “还是个哑巴……”周云锦叹了一口气,随即又讽刺地笑了出来。 竹沥啊竹沥……还以为你心心念念是个什么天仙神女,想不到,你原是个这么没出息的。 周云锦神色里露出一丝玩味:“你不会说,总能听得见吧,你可知朕为何传你进宫?” 霆霓凝滞了片刻,木然抬起头,看向虞公公。眼神里没有半点光亮,也不带一丝温度。 虞公公对上她的目光,这才忽地想起什么。 他们刚抵达皇宫时,她不要食物也不要衣物,单单要了笔墨纸砚,当即写了一封信托他交给陛下。 但他当时丝毫没有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杂事繁多,转头就给忘了。 这个时候他只好禀道:“陛下,她写了一封书信让老奴交给您,可是您日理万机,老奴自是不敢轻易烦扰您……” 虞公公说着,忙翻找左右袖口,终于摸出了那封信,呈给周云锦:“陛下可要过目?” 周云锦冷冷地白了他一眼,抽了过来:“废话,她是个哑巴,朕不看信,怎么知道她想说什么。” 周云锦瞄了一眼那女子,哗啦一声将手上的信纸甩开。 她的字不算太赖: 在下霆霓,无父无母,无门无派。 鬼医圣手的所作所为皆是受我教唆蛊惑,我自愿承担一切后果,且独自承当。 字迹到此就终结了,只短短几行字,毫不赘述,态度明了。 周云锦再次抬起眼眸,看向这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女子。 直到此时,他不由得高看她几眼,想不到她竟有这份敢作敢当,不畏生死的胆魄。 他很满意她的想法,这场仗不能再打下去了,可是眼前的形式,势如骑虎难下,他不得不想些办法。 既然有人甘愿背锅,将她推出去,的确可以抵消一些民愤。 可是只要竹沥活着,就是那些人心头的刺,类似此次围困皇城的事难保不发生第二次,因此他必须有个长久之策。 为今之计,只得赌一把了。 周云锦深深地看着霆霓,嘴角露出一丝半明半暗的笑意:“你放心,朕与你心向一处,不论如何,都会护他安然。” 霆霓没有作反应,神色寡淡至极。 周云锦并不在意,只觉心情愉悦,悠悠起身,眼神瞥到了她身上的衣裳,随即转头对虞公公说道:“你太不精细了,怎么也不给姑娘换身干净衣裳。” 虞公公赶紧低头认错。 周云锦也没再多言,宽大的袖口背于身后,身姿轻巧地走出门去。 虞公公小碎步跟在身后,始终保持着半步远的距离。 没走出多远,周云锦突然停下脚步,侧头看向他:“你别跟着了,有件事听好了,你需得亲自去办,越快越好。” 虞公公听得出这件事情不一般,立刻屏住呼吸,侧耳去听。 周云锦说罢,审视着他的眼睛:“听懂了吗?” “老奴明白,这就去办。” 虞公公正欲退行离去,忽又想起了什么,连忙说道:“陛下,这女子依老奴看,还是瞒着竹公子比较好,免得徒生事端……” 虞公公是天底下最有眼色的人,依着周云锦所走的方向和他此时脸上的神色,他太清楚他要去哪了。 “瞒着?”周云锦轻哼一声:“不告诉他,怎么让他乖乖听话。” —— 芷韵园中,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净雅致,仿佛不曾住人。 “陛——” 周云锦抬手制住了宫人的呼报,不声不响走进了屋子。 他瞥向床榻上的斜卧的身影,几分嘲讽道:“还在睡?” 那人并没睁眼,只半睡半醒,朦朦胧胧地说道:“陛下觉得我还能做什么?在这方寸之间。” 他一心只想出去,哪怕冒着人头落地的危险。 周云锦很清楚这一点。 他甚至有点怀念被毒药折磨得痛不欲生的那几日。 只有那个时候,竹沥才会寸步不离地绕在他身边,脑子里什么都不想,只剩下如何给他解毒这一个念头。 周云锦一掀衣摆,在软椅上放松地坐了下来:“有好消息说与你听。” “好消息……是陛下的好消息,还是我的……”竹沥缓缓坐了起来,不疾不徐地整理着身上的外衫。 “你的医术真的出神入化,你牵挂的那人已经醒了。” 他整理衣衫的动作一顿,转头看过来,瞳仁放得很大,眼中的星辰仿佛一下子都苏醒,惊惊错错地发出光亮。 “当真?” 他探究似的盯着周云锦,神色里都是压抑的狂喜,似乎很害怕空欢喜一场。 “不错。”周云锦面色不阴不阳,浅浅扯了下嘴角:“还有另一个好消息,我把她接进宫了。” 闻言,竹沥眼里的光亮仿佛遇到了一盆冰水,瞬间寂灭。 他很了解周云锦,虽不能知全貌,却也能猜出个大概,一种极其不详的预感笼罩在心头。 一时大起,一时大落,看着房间里的幽幽经转的光束,他不禁有些目眩。 “陛下想怎么做?”他表情凝重地问。 周云锦眉眼微垂,轻轻笑了笑,一张过分俊美的面庞,此时如初春白雪般耀眼夺目,却并不准备回答他。 竹沥心中冰寒,再难按捺,直接从榻上跳了下来,向门口走去。 “你若敢踏出这道门,朕定在你找到她之前,让褚十三拧断她的脖子。” 周云锦看着他的背影,平淡的语气仿佛是在话家常。 竹沥在门口处戛然停住脚步,眼神里燃起了幽火,转头阴沉地瞪向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听闻他语气这般冰冷,周云锦脸色一沉:“你若再敢对朕这般无礼,你就真的能如愿见到她了,只不过……是她新鲜的一部分。” 竹沥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仿佛被点了穴道,眼中飞出闪电一样的阴光,直直地射向周云锦。 可周云锦并不恼怒,也不计较,反倒心里有种从未有过的快意。 …… 第二日清晨。 晨光挤出厚重的云朵,发出微弱的光,阴沉的风将城墙上代表皇家的“周”字烫金大旗吹得呼呼作响。 经过昨夜的休整,城墙之下的各大教派皆已养足了精神,严阵以待。 盛济运肩上烟青色披风在身后烈烈飞舞,他看向那城门之上“皇城”两个精雕大字,脸上浮现起些许轻蔑。 这场仗已经拖的太久,是时候结束了。 “礼宗主。” 他转头看向礼谦岚,本想与他最后确认一下作战策略,运筹帷幄这等事,他自知远不及礼谦岚。 可此时竟然发现礼谦岚的马匹不在原位,他举目四顾,踢着马腹转了一圈:“礼宗主呢?” 通过身旁人指引,他才看到礼谦岚竟去到了兵马的后面,正与一个身穿青灰色教服的人说着什么。 那人毫无疑问是他清平教的弟子,从形色上来看,似乎是连夜从礼园赶过来的。 他心中生起疑惑,耐着性子观察着。 直到那弟子离去后,礼谦岚仍在原地呆滞着,良久之后,才知道赶马回来,一路垂着头,心事重重的样子。 距离拉近后,盛济运看到他的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仿佛天就要塌了一样。 要知道,他礼谦岚可不是一般人,自从十五岁父亲病逝,母亲出家,他便独自扛起了清平教的重担,时逢天下动荡,他便带领整个教派四处征战,匡扶正义。 一个曾经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还有什么事能像这般难为住他? “发生什么事了?”待他走回身边,盛济运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礼谦岚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又好像是不打算回答他,只抬起一双冷峻的眼眸看向那城墙之上。 而事实证明,礼谦岚的直觉精准至极,没过多久,那城墙上就出现了弓箭手之外的人影攒动。 那城墙上的护卫明显地多了几层,各个金盔铁甲,威武非常,来者身份由此可见一斑。 终于这位神秘者站上高台,露出了真身,他身穿一袭玄色暗金龙纹服,乌黑的墨发高束,下面则是一张天下无双的俏面。 “尔等皆是名门大派,平日里仁义礼信挂在嘴边,如今竟来犯我皇城,这便是你们口中的忠与义吗?”周云锦媚眼微眯,藐视着下面。 盛济运冷笑,喊道:“我们要的不是愚忠与假义,谁与黎民百姓为敌,便是我等的仇敌。” 周云锦双唇微抿,接着道:“你们如此大费周章,却不知自己闹了个笑话。真正的罪魁祸首在这里。” 他话音刚落,有个人就被强行推上了高台,出现在他身边,也出现在人们的视野当中。 看模样是个女子,手脚皆被牢牢地捆绑着,头上套着一个严密的黑色布袋子,看不到面容。 盛济运的双眼瞬间放大,从身高与身形来看,他一眼便认出了那女子是谁。 这个时候他恍然解释通了,礼谦岚为何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他心头发紧,转头看向礼谦岚。 而此时,礼谦岚只是微微举头看向城墙之上,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目光却冷得像千年寒冰,世间万物,触之即伤。 霆霓身上穿的是她最喜欢的莲青色深衣,自从那日她不再是清平教弟子之后,这件衣裳就变成了她最常穿的一件,用她的话说,这件最接近青灰色。 青灰色,清平教教服的颜色。 礼谦岚想到此处,只觉心脏一阵绞痛。 城墙上,周云锦风轻云淡地说道:“此女子才是万祸之源,现已认罪伏法,今日在此处以陨刑,以儆效尤。” 60章 你想好了吗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城墙上。 周云锦风轻云淡地说道:“此女子才是万祸之源,现已认罪伏法,今日在此处以陨刑,以儆效尤。” 他将虞公公呈递过来的一张薄纸信手扔了下去,那信纸乘着长风,一路悠悠扬扬,最终被清平教弟子截住。 礼谦岚看着手中的信,多么熟悉的字迹。 “……鬼医圣手的所作所为皆是受我教唆蛊惑,我自愿承担一切后果,且独自承当。” 他亲手教出来的一撇一捺,写出如此义无反顾的话语,简直就是在用刀子剜割他的五脏六腑。 另一旁的盛济运根本无心理会那信,只冲着城墙之上高调发声:“鬼医圣手非死不可,如若不然,怎么对得起被他残害的无辜之人。” 在他此番言论的鼓舞之下,果然有很多人也应和起来: “交出鬼医圣手!” “交出来!” 周云锦幽幽冷笑:“只要除掉了蛊惑之人,区区鬼医圣手算的了什么,尔等如此心急难耐,莫不是怕极了他?” 盛济运瞳仁微缩,脸上仍保持着正气凛然之色:“怕他?我只怕他残害无辜,祸乱一方。” 周云锦嘲弄一笑,道:“祸乱一方的是这罪魁祸首。” 盛济运不再说话,目光一斜,看向礼谦岚。 “礼宗主。”这时,周云锦淡淡叫了声。 周云锦微微蹙眉,一副为难的样子:“朕天生心肠软,见不得这等血腥之事,不如将这祸人交给你处置如何?” 礼谦岚自然不会相信他,嗓音沉冷地回道:“条件是什么?” 周云锦笑了,双眼灿若星河:“果然是聪明人。朕虽不想亲自动手,可若交给外人,自然无法安心,除非……” 礼谦岚的嘴角一扯,那笑意是他有生以来最轻漠,最讽刺的:“除非,我率领清平教归入皇家?” 周云锦微怔,不由得赞赏地鼓了鼓掌:“与聪明人相交就是省力。” 礼谦岚对于他这种痴心妄想感到气愤,他嗓音无比寒凉道:“清平教的门训乃是:仁义礼信,为天下谋。与皇家之道东趋西步,不敢苟同。” 鬓角的碎发在他面前浮动,一张俊逸不俗的面容,散发出如天神般大义凛然的气度。 周云锦双眼微眯,轻轻问道:“你可想好了?” 礼谦岚没说话,但那双轻漠的眼神已经给出了回答。 周云锦不再复问,他淡淡抿住薄唇,转头看向身旁的霆霓,幽幽叹息了一声,惋惜地说道:“他没有选你……” 话音刚落,他若无其事地伸出手,猛地一发力,将霆霓向城墙下重重一推。 霆霓浑身被捆得严实,毫无反抗能力,只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惊恐的低吼,就从城墙上翻了下去。 城墙之所以能够雄立一方,固若金汤,自是因其巍峨高度。 霆霓摔下去的地方离地面足有十仗高,非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不算落地。 一切发生得太快。 礼谦岚的马犹如一道闪电,从人群中窜了出去。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那道莲青色身影稍纵即逝,只听一声重响…… 不远不近,人就在落在他马前半步的地方。 马儿惊了,抬起前蹄,仰天长啸,一声歇斯底里的哀嚎,直贯云霄。 地上的人面部朝下,一动不动,血从她身下流出,很快就染透了莲青色深衣,在地上画出一个鲜红的圆圈。 马背上的礼谦岚静止得像一幅画,又或者是一个雕像,总之是没有生命的。 他忽然想到,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相见了,自从她留下寥寥几字离开以后,仿佛也斩断了一生的缘分。 上天不愿让他们同时清醒着,甚至连说上一句话的机会也没有。 他其实很想告诉她,他已经不怪她了。 礼谦岚不知道自己如何下的马,也不知道如何走到她身边,只在触碰到她身体的一瞬间,心头剧烈的痉挛起来,疼得他好像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 “霓儿……” 他的双手无法控制地颤抖着,指尖一点点沾染上她温热的血…… “霓儿……” 他将她腻在脸上布袋,缓缓地掀开…… 血肉模糊。 刹那间,礼谦岚突然松开了手,他看着那张血脸,身体一下子定格住,好像不会动了。 许久之后,他深深地哽咽了一下,身体渐渐搐动起来。 染血的修长手指掩住面庞,几行大滴的泪珠顺着轮廓分明的脸颊流了下来。 他感到五脏六腑仿佛陷入了冰冻般僵麻,几乎感受不到多少痛楚,只是压抑地透不过气。 盛济运此时下马走到身旁,看了眼尸体,几近作呕地拧起了眉头:“你看清楚,她不是……” 礼谦岚怎么可能不知道,死在他眼前的不过是一个酷似她的女子,一个替身。 只是这世上没有人能体会,他刚刚经历了什么。 随着那一声重响,他的灵魂仿佛脱离了躯壳,飞到了地狱的边缘,只差一步便万劫不复,进一步则死,退一步则生。 却无奈,进与退都不在他。 拼命压制的情绪就在这一刻迸发出来,如乌云压境,洪水决堤,再也控制不住。 他半跪在地上,深深埋下头,哭得心肝俱颤。 身后是清平教弟子一张张惊愕而默然的面孔。 傲风跟着他出生入死这么多年,见过他各种样子,英勇,仁慈,雅正,寡淡……却唯独没见过这样的礼谦岚。 城墙上,周云锦对于他此时的表现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道:“实在抱歉礼宗主,刚刚搞错了,这一个……才是她。” 他朝身后打了个手势,一个昏迷的女子被拖上了高台。 周云锦指尖挑起那女子的垂落的下巴,使之显露在人们的视野当中,微微挑眉道:“这回是不会错了。” 礼谦岚此时已经站了起来,抬起一双猩红的泪眼,看向那城墙之上。 冰冷的城墙上,多出了一张枯瘦却静美的面容,只看一眼便让人心疼不已。 此时周云锦望着他,又将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你想好了吗?” 一阵阴风吹过,夹杂着湿润的丝丝凉意,细小的雨滴稀疏地落了下来。 礼谦岚意识到,自己输了。 从亲眼看着她坠于马前那一刻,他就已经输了。 此时此刻,不得不钦佩皇帝的好手段。 “礼谦岚!”盛济运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突然爆发似的直呼他的名讳。 他冲到他面前,对上了礼谦岚的眼睛,大叫道:“一个女人而已,一万个女人又能怎样?清平教是多少辈的心血,就这么断送在你的手里,你有何颜面面对列祖列宗?!” 礼谦岚面无表情,像个假人一样颓然地站着,一动不动。 盛济运转头向上看,瞪着周云锦,厉声道:“皇家终究是怕了,连这种下三滥的招数都用上了,你不是想摔死她嘛,动手啊!” “那就如你所愿,朕确实也等得不耐烦了。”周云锦向身边侍卫使了个眼色。 那侍卫立刻领会,将一个手指粗的麻绳套在女子细长带有结痂的脖子上。 周云锦悠然一笑:“不错,朕的确担心你们接得住。这一次,执行绞刑。到一半她就会醒来,无比痛苦地看着你们,在挣扎中慢慢地死去。动手……” 两个侍卫一边一个拉着绳子,开始慢慢收紧,紧绷的麻绳将雨滴截得四分五散。 “住手!”礼谦岚突然喊道。 眼前的雨丝越来越密,如一张灰暗的网,捕下山川日月和所有面孔。 “我答应你。”他的声音落在雨中,比这场雨更沉冷孤寂。 周云锦惊喜地看着他:“带领清平教加入皇家?” 片刻后,礼谦岚终于点了头。 “你他娘的是不是疯了?!” 盛济运忽然情绪失控,抓住他的前襟,叫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个女人到底有多重要,若是换成姐姐,你还会这样做吗?” 细腻的雨珠挂在礼谦岚浓密的睫毛上,更显得他面色苍白冷毅,他目光坚定,却没有看盛济运,只一点点掰开了他的手,说道:“与你无关。” 盛济运咬着牙,怒目鲜红:“礼谦岚,你一定会后悔的。” 周云锦在宽大的珠伞下,饶有兴致地看着戏,嘴角勾起得意的笑意。 有的人,若不让他真真正正地疼一次,是永远不会屈服的。 一定是这种撕心裂肺,永生难忘的痛,瞬间打散他的傲骨,击碎他的坚守。 周云锦渐渐收敛起笑意,居高临下看着礼谦岚,说道:“最后称你一声礼宗主,给你三天时间,整顿好清平教上下,三日后,我要看到一个完完整整的皇家兵马,我们再做正式交易。” “三日……”礼谦岚的目光从霆霓身上移开,寒冽地看向周云锦:“你若待她不善,就如同此帜。” 话音未落,只见礼谦岚手臂一挥,手中的剑白光一闪,如闪电般蹿上高空,卷着劲风和细雨,势如破竹,利落地将城墙上的皇家大旗劈成了两半。 礼谦岚再次扬起手臂,接住了剑,那半面印着“周”金字旗帜颓败落到了他的脚边。 直到此时,周云锦那种一切尽在掌控,无比得意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异变。 礼谦岚这一举动似在提醒他,并非他奈何不了他,只是因为他手中拿捏着他的软肋罢了。 “清平教众弟子听令,回礼园。” 礼谦岚身形高挺,驭马走在最前面,身后千万人马紧随其后,在迷蒙的细雨中逐渐走远。 周云锦看着他的背影,原本傲然自得的神色渐渐冷了,瞥了眼旁边的霆霓,冰冷地吩咐宫人道:“带回去。” 但兵家从不以气焰论长短,胜就是胜,败就是败。 想到这里,他释然地呼出一口气,甩了甩浮在衣袖上的水滴,转身离开。 城墙下,原本密不透风的人群,此时缺少了清平教的人马,一下子好比一块大饼被咬去了大半,显得分崩离析,势单力薄。 灵溪派掌门见此情形,不禁转头与各个门派交换了眼神。 最后他看向盛济运,抱拳辞行道:“盛宗主,看来只能到这里了,日后江湖再会。”说罢带着一干人马转身离去。 雨声越来越噪,陆陆续续,该走得都走了。 最后只剩下天阳教一处,如同一块大饼最后干巴巴的饼边。 盛济运站在雨中,面色如土,眼神里充满了愤懑与不甘。 “宗主……”天阳教军师撑伞走到他身边:“我们也回吧。” 盛济运回身一跃上马,眼神望向远处白茫茫的烟雨,白皙的脸上越发阴鸷:“我说了,他会后悔。” 礼谦岚,这是你逼我的。 61章 祭过往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昏暗的房间内,霆霓渐渐睁开了眼睛,只感觉整个头晕晕乎乎的疼。 身下冰冷而坚硬,原来她正睡在地上。 窗外是一片虚无的黑灰色,房间内更是黑漆漆的,一切摆物都化成了奇形怪状的黑影,看上去陌生又可怖。 她还真是命大,喝下那杯御赐的毒酒后,竟然还能醒过来! 可是她不死,这件事怎样才算个头? 竹沥会死吗? 或许,还会继续打仗。那样会死更多人吧…… 黑暗中,她坐在冷硬的地面上,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直到天边渐渐露出惨淡的微光,房门忽然有了响动,隐约有脚步声朝着这个房间走来,很轻很轻。 随着房门被推开,一抹烛光悠悠地照了进来。 她转头看过去,烛火映照出一张俊朗瘦削的面容。 只一眼,她感到自己的心跳猛然骤停,整个人都僵住不会动了,只眼睁睁地看着那人。 竹沥将手中的烛台放在桌案上,缓缓转脸看向她。 他在她身边蹲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她的脸,脸上没什么特殊的表情。 她缓缓抬手摸向他的面庞,整颗心都颤抖了起来,眼底的闪动的光越聚越多,化成一抹细腻的光泽渐渐流了出来。 忽觉心头一阵滚烫,她一下子环抱住他。 她将头靠在到他的肩上,瘦削的肩头猛地抽搐起来,可嗓子里依旧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是他并没有像她一样抱住她,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动作很轻,也很淡。 他的手继续向上,摸向她脖颈上的伤疤,微凉指尖在那片凹凸粗涩的疤痕上周旋片刻,最终放下了手。 他缓缓开口,嗓音清冷:“也许对你来说,死在火场才是最好的结局。” 她僵了一下,不解地抬头看向他的脸。 他目光轻转,瞥向桌上的烛光,神色淡泊:“我救活了你,如此一来,你我之间也就互不相欠了。” 她心中一击,立刻离开了他的身体,抬头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把他看清楚。 她用发不出声音嗓子嘶嘶地问道:你在说什么?她怎么完全听不懂! 他面无表情,起身站了起来,抖了抖衣襟上的灰尘。 走到窗边,对窗而立,颀长的声音映在东墙上,看起来十分孤漠。 他说:“你知道我为何要杀那些人吗?是为你不假,却是为了祭奠从前的你。” 祭奠? 她茫然无措地看着他,心里像是一阵风雪袭过,渐渐凉了。 “自古以来,女子的清白比性命珍贵,自从那日你在人群中袒胸露乳,一丝不挂……” 他漠然转过头,眼神自上而下扫过她的身体:“你就不再是你了。” 她在他的眼神中,清楚地看到了的鄙夷之色。 就这一个眼神,像极了九年前的那一记雷,瞬间将她击得穿心透骨,痛得魂魄都出了窍。 若非亲耳听见,亲眼看见,她到死也不会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用和火场上那些男人一样的眼神看着她。 竹沥,他可是竹沥啊! 她一直相信,哪怕这世上人人都用刀剑指着她,竹沥也会是那个举着盾甲挡在她面前的人。 她痛心而绝望地看着他,只感到自己像是置身于冰天雪地的夜里,周身上下彻骨的寒冷,嘴唇都打起了寒战。 她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喑哑晦涩,近似于冰棱破碎的声音:“这是你的心里话?” 烛光映照着他一双淡薄的眉眼,他并没有再她一眼,或者说他毫不在意她想的想法。 而他接下来说的话,已经是最清楚的回答她了:“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不看重女子的贞洁……我亦不例外。” 我亦不例外…… 浅浅淡淡的几个字,就像是一把长刀,刺入她的胸口,把五脏六腑都搅成碎片,胸腔里疼得仿佛要炸开一样。 她微微点头,滴落一串泪水,到底是懂了。 对于她而言,死在火场的确是最好的结局。 “天亮以后,礼谦岚便会接你离开,从此以后,你我山水无相逢,你去做他的小妾也好,去挂牌迎客也好,皆与我无关。” 挂牌迎客…… 她慢慢抬起一双猩红的眼,撕裂般的眼神看着他。 原来在他心里,她已经是个娼妓了。 不,她甚至不如她们,那些女子至少是迫于生计,走投无路,可她呢,她是自愿的。 自愿走上火场,自愿挡在他面前,自愿被扒光践踏…… 她张了张嘴,发不出一丝声音,此时竟没有泪如雨下,只是嘴角扭曲地牵扯着,慢慢演变成一个绝望而自嘲的笑。 依然是无声的。 破晓之前,天地间静肃万分,而这个房间更静,只听见他轻轻拂打着肩头的衣裳。 她余光看到,那是刚刚她倚靠过的地方。 他用行动告诉了她,她到底有多脏。 他不愿意与她多呆一秒,似乎连呼吸着同一处空气都觉得肮脏。 于是他只字不留,转身便走出了门,只留下一阵微风,算作告别。 而那一阵风寒冷至极,即刻将她冰冻在原地。 不会哭,也不会笑,活不了,也死不了。 竹沥踏着微凉的空气走出霜云殿。 天边此时已经露出了鱼肚白,隔着飘渺的雾气,隐约而寡淡,仿佛今天的太阳不会再升起。 至少在他心里是这样。 他驻足眺望着天边,眼神悲痛而疲惫,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 竹沥啊竹沥,你无非是仗着对她的了解,知道哪里是她非死即伤逆鳞。 一击即中,也再无转圜。 “啪!” 他狠狠甩了自己一个巴掌,额前的几缕碎发散落在眼前,白皙的脸上顿时出现了清晰的巴掌印。 他落寞地垂下手,继续向前走着,每一步都很沉重,又透着僵硬感,仿佛那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 就在三个时辰之前,一切已经由不得他了。 三个时辰之前,夜色正浓,风声不燥。 周云锦却兴奋得睡不着,他知道天亮以后,礼谦岚会带着清平教归顺于他,这场仗到底是他赢了。 他喝了一些酒,却更加睡不着,干脆出门乘了轿辇,敲开了竹沥的房门。 竹沥身穿雪白的底衣,外面随意披了一件深蓝色长衫,脸上并没有睡意,站在门口疑惑地看着他:“陛下怎么来了?” “你可知道,”周云锦面色微醺,肌理透着粉嫩,可神态依然清醒,越过他径直走进屋子里:“你可知道,礼谦岚当时哭成了什么样子,哈哈……” 虞公公将一壶醒酒茶交到竹沥手上,对他轻轻摇了摇头,脸上表情些许无奈,显然是劝不动周云锦。 竹沥转头看了眼周云锦,向他点了点头。 虞公公一脸感激,很有眼色地关上了门,在门外候上了。 竹沥拉了拉肩上的外衫,将醒酒茶放在周云锦面前的桌上,与他隔桌而坐:“看起来,陛下很少打胜仗?” 周云锦横眼一瞥,懒得与他计较,继续说着自己的得意:“那个宫女是虞公公从千挑万选出来的,不论是身高还是骨相,都与她十分接近,别说是礼谦岚,就是你,也得跪地求饶。” 竹沥并不搭话,只道:“陛下得偿所愿,将清平教收于麾下,该放的人也该放了吧。” 周云锦提起酒壶,送到嘴边,轻轻啜饮一口。 突然他秀眉一皱,身子一弯,将满口的醒酒茶全部吐了出来,怒气之下将手中的醒酒茶摔到了地上:“哪个不要命的叫你放在这的!” 他怒骂着,转手去拎起酒壶,嗅了嗅,才放心地喝下一大口,眉头才渐渐舒展。 “礼谦岚可不是一个软柿子,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朕示威,”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他是不知道朕有多记仇吧!” 竹沥看着地上碎开的瓷壶,汁液满地,点头认同道:“陛下向来睚眦必报。” 听起来不是什么好话,周云锦白了他一眼:“人可以送还给他,但是若想全身而退是不可能了,说是归顺,但背地里藏了什么心思谁也说不准,正好趁这个机会给他一个警告。” 竹沥的表情沉了下来:“陛下想怎么做?” 周云锦露出狡黠的笑容:“你不是很中意那女子吗?那朕便留一个纪念给你,眼睛耳朵或是手脚,随你选。” 他深深地瞪着他:“全部,我全部都要。” “贪心。”周云锦幽幽一笑:“那得装多少个坛子呀。” 竹沥深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凝重:“陛下在逼我吗?” 周云锦嘲弄一笑,脸色也随之冷了下来:“怎么?不打算给朕配解药了是吗?” 周云锦身子向前探去,与他近在咫尺,清楚地说道:“普天之下,只有你一个人能配出解药,这不过是用来蒙骗丞相,赏你的一道护身符罢了,在一旁看过你配了那么多次药,你猜朕记不记得住呢?” 竹沥一动不动盯着他,没有说话。 周云锦弯起嘴角,面露得意:“你威胁不了朕。” 他拎起酒壶,又啜饮了几口,随后说道:“若你迟迟不决,那便由朕定了,就要她那双眼睛吧。” “到底怎么样才能放过她?” 竹沥声音孤冷,缓缓抬起头,俊逸的眉眼在宫灯的阴影里半明半暗。 “难道朕没放过她?”周云锦重重地放下酒壶:“她还有一口气在,那便是朕的慈悲心。” 竹沥缓缓闭了闭眼,那双眼眸漆黑暗涌如湖水般的颜色,却远比湖水更冰冷深邃。 窗外死一般沉寂,连风声也没有,房间内更静,似乎连呼吸都溺止了。 “只要……” 竹沥吸足了一口气,艰涩地吐了出来:“只要陛下不伤她分毫,我愿终身为奴,任由陛下差遣。” 周云锦神色一凝,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你不是最爱自由吗,为了她,你甘愿终身为奴,困于你口中的囚牢……” 周云锦突然气息一颤,荒唐地笑了出来,那笑容在讽刺中渐渐消散,眼底升腾起一丝妒意。 他眼里发出尖锐的光,叫道:“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从前那个不可一世,打死都不肯低头的竹沥哪去了?死了?!” “既然你想保她,好,朕可以成全你,但你与她之间必须斩断情分,永生不见。” 竹沥漆黑的瞳孔微微扩张,潺动了几下,最后又痛苦地紧缩在一起,他的双手也在桌下握紧成拳头。 周云锦面露狠绝:“罢了,还是取她的双眼来得痛快,而且……” “让我去见她最后一面。” “你可想好了,若是胆敢违背,你知道朕的手段。” 竹沥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表情,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霆霓。 对不起…… 这一次,真的要骗你了。 62章 亡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出来!” 霜云殿厚重的大门被人推开。 强烈的日光从门里倾泻而入,照在霆霓死人一样惨白的脸上。 她站在那束耀眼迷离的强光里,双眼被迫眯得细长,一阵天昏地暗的眩晕涌上大脑,太阳穴犀利地疼起来。 “快出来。”身披金甲的侍卫厉声催促道。 她抬起脚迈出了高高的门槛,头重脚轻地走到了外面。 一个好天气,一场春雨过后,人间迎来了四月天。 庭院里有鸟声婉转私喁,暖风夹着丝丝的花香扑面而来。 可惜再暖的风都吹不透她冰封般的脸颊,她周身的凉意形成了一个无形的罩子,阻隔了春光下的一切暖意。 仿佛她破晓前已经毙命,此时只剩下一丝冰冷麻木的游魂,面无表情,无动于衷,机械地走着。 皇宫的朝堂正殿外,左右两旁林立着无数金甲卫士,一路排到了德轩门。他们身上的盔甲和兵器在阳光下熠熠发光,光彩逼人。 周云锦一身描金绘龙玄衣,坐在五彩斑斓的仪仗下的龙椅上,神态轻松自得。 他指尖衔着一颗紫红的桑葚,缓缓送入线条分明的唇间,轻轻一咬,溢出些许深红的汁液,将唇瓣染得更加妖媚。 一对如画的眉眼微垂,居高临下俯视着九十九级台阶之下,那连成一片的青灰色人潮。 他嘴角不禁勾出一个为不可查的笑意。 囊中之物……这一天终于到了。 此时,霆霓穿过侧殿,绕过回廊,也远远望见了那一片熟悉的颜色。 直到这一刻,她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变化,明显地愣了一下。 在那群渺茫的人影中,她一眼就发现了礼谦岚,他站在人群的最前面,穿着那身藏蓝色窄袖袍服。 相隔甚远,她虽看不清楚,但她知道这身长袍上纹着秀木星辰的图案。 去年也是这个时候,司衣库来问询他新衣的样式,当时她恰好在场,是她帮他选定的料子和花样。 “快走。”身后的侍卫推了她一把。 周云锦斜瞥了一眼走近的霆霓,淡淡道:“你过去吧。” 说罢,他的目光又落回礼谦岚的方向,嘴角若有若无挂着一丝得意。 她一时没动,只发怔地看着周云锦。 “还不走!”那侍卫突如其来又是一下。 她猝不及防,顿时被推向台阶之下,身体失了衡,连续匆匆踩了几级,才稳住脚步。 她不禁转回头,再次看向周云锦。 他正转头从宫女高捧的瓷盘中接过一杯茶,低头惬意地品尝着。 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放过了她?他到底得到了什么,或者是谁失去了什么? 她想不明白,或者说有点细思极恐。 身后的侍卫又急躁地催促起来。 她只好顺着石阶一级一级走下去,望向远处,礼谦岚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他也正朝着她的方向,一步步迎过来。 他清雅高挑的身影映在阶梯上,分隔成错综斑驳的剪影。 炫目的日光晃在他的脸上,看不清神情,可他脚下步伐好似格外坚定。 “师父。” 她嘴唇微启,却忘记了自己的嗓子仍旧发不出一丝声音,况且他们之间隔着几十级阶梯,他不可能听得见的。 然而,就在下一刻,他的脚步竟明显出现一个短暂的停顿,仿佛真的听见了她说话一般。 他微微抬眼望着她,一如这九年里,他看她的目光一样温和。 像是在回应她的话,他对她喊道:“接你回家了。” 她心尖好似被什么灼烫了一下,只觉得酸涩感从心里慢慢蔓延,一路生生的钝痛,原本尸体一样的人此时不禁红了眼圈。 她恍然发现自己错了,如果真的有一个人能与天下为敌,一心举着盾甲护她周全,那个人一定是礼谦岚。 他的爱是世间至纯至净的,比飞雪温暖,比白云厚重,如同他的名字,谦岚。 他是谦和温雅的林间雾气,清淡飘逸,不落俗尘,却又至情至性,至真至美。 正是因为他太好了,她便一度沉溺在他的羽翼下不可自拔,肆意滥用他的包容,护佑,偏爱,来满足自己的缺失。 她糟踏了这世上最好的心意,余生,该如何弥补? 他们越来越近,只剩下最后的十几级石阶,她清晰地看到他身上秀木星辰的图样,从衣襟到袖口,整洁得没有一点褶皱。 她忍不住幻想着拉住他的衣袖的感觉,从小到大,无论晴天还是雷雨,这种感觉总是能给她带来安心。 从他将她们的喜帖分发给天下人之时,在外人眼中,他们之间似乎关系变得不同寻常,而他们自己却意外地发现彼此之间已然悄无声息地出现一条鸿沟。 她很久都没有像以前一样拉住他衣袖,那种撒娇似的摇来摆去的感觉早已模糊了。 她继续迈下一个台阶,却注意到礼谦岚停在了原地。 距离很近了,他是在等她过去吧。 不对! 他的脸色仿佛一瞬间苍白了许多,可以说是毫无血色,额头上隐隐泛着光亮,那是一层堆积的细汗。 她上一次看到这种情形,是在他大病不醒的时候。 他此时没有在看她,目光垂落在眼前的石阶上。 虽没有皱眉,也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但霆霓看得出来,他在强行忍受着什么。 她两步并作一步,想要立刻冲到他身边。 然而就在下一瞬,礼谦岚身体倏地一震,吐出了一大口鲜血,身子也瞬间失去了平衡,单膝撑在了地上。 她满眼映着他喷薄而出的鲜血,吓得愣住。 “师父——” 霆霓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虽张着嘴呼喊着,可嗓子里只沉沉发出含糊的响声。 她跪在石阶上,扶住他的手臂,她嘶哑地大叫着:师父,你怎么了? 身后那一片青灰色,正如同一个巨大的海浪向着这边奔涌而来。 礼谦岚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红肿充血。 他看着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截清泪从眼角缓缓流了下来。 他缓缓阖动嘴唇,想要对她说什么,可是大股的血从他嘴里汩汩流出,混成一种混沌不清的声音。 霆霓手足无措地承接着他的鲜血,只觉得掌心大股的血像火一般的烫,她无法控制地泪如雨下。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丝毫不敢去动他,只无助地转头,期盼地看向狂奔而来的清平教众人。 礼谦岚一双沉湛的蓝灰色眼眸,始终落在她的脸上,一分一秒也不曾离开。 只可惜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只好用力眨了眨眼,只想多看她一刻。 终于,他吃力地抬起手,缓缓移向她的脸颊,可到了只剩下半寸距离之时,竟戛然停住。 他似乎注意到了自己的手上一片黏红,势必会弄脏她的脸,他的手缓缓放下了。 霆霓这时收回了目光,注意到他的手,想要去握住,却不料捉了个空。 他的手由起初的放手突然变成了没有知觉地坠落,与此同时,他整个人也像一座孤峻的山峰一样轰然倒塌。 “师父——”她声嘶力竭地大喊,嗓子里发出一声艰涩嘶哑,极为突兀的嘶吼,仿佛裹着无数荆棘与砂砾。 她感到喉咙里似乎什么东西破裂开,随着一阵破裂的剧痛,一股甜腥味涌上口齿,从嘴角汩汩溢出来。 “师父……” “师父!” 声声嘶吼粗涩干哑,犹如裂帛,又如破冰。 清平教众人已然遮天蔽日般围了上来,霆霓泪眼模糊中,依旧撑着礼谦岚的头。 只是,他那双一直看着她的眼睛,此时已经合上。 她嘶哑地叫道:“你们快救救他,大师兄。” 傲风的手已经搭在了礼谦岚的手腕上,须臾之间,他竟变成了一块木桩,完完全全地僵住了,双眼瞪得吓人。 寒澈的手也摸了过来,又慌乱地摸向胸口,他忽地哑涩地叫了起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霆霓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她颤抖着手指摸向礼谦岚的心脏的位置,感受不到一丝起伏。 她不敢相信,是不是她摸反了,在另一侧! 为什么还是摸不到……一定是因为她太慌了。 她转而去摸寻他的腕部,可还未等她触及到脉搏,竟率先碰触到了他修长的手指。 她的手一下子缩了回来,浑身已然僵住。 那指尖微凉的触感,几乎瞬间让她魂飞魄散。 他的手永远是温热的,不会像现在这样。 你到底怎么了,师父?! “师父——” 她抱住他,只觉得胸口犹如心肝俱裂了一般,疼痛直达四肢百籁,眼中的泪水扑簌簌地往下落,无助地哭喊:“谁来救救他,我求你们……救救他!” 身边没有人回应,像是一片不会说话的树林一样,静静地伫立着,神色悲痛。 不知过了多久,寒澈猛地转头,双眼猩红地看向那庄严的仪仗之下,几个快步冲了上去。 而下一秒,无数兵器向他袭来,在他四周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兵刃笼子,将他牢牢困在其中。 寒澈眼中恨意滔天,死死盯着周云锦,咆哮道:“到底怎么回事?” 此时龙椅上的周云锦已经坐直了,面对寒澈的质问,他仿佛没听见一样,只举着修长的脖颈,不动声色地盯着礼谦岚的方向。 “寒澈!”傲风大喊了一声,迅速跑过去。 他还算冷静,这个时候,他深知决不能乱了方寸,师父突发意外,他们眼下只能先离开再作打算。 他挥动长剑,并不伤人,只挡开寒澈周身的兵器,叫道:“我们先带师父离开。” “拿下。” 周云锦桃花眼微眯,他手心原本盛着几颗熟透的桑葚,此时拳心用力,那紫红的汁液从指缝间溢出来,犹如寸寸鲜血般妖异。 “陛下有令,拿下清平教。” 一声令下,万人齐发。 两侧的金甲将士瞬间如兵佣般“复活”,如金黄的潮水般向清平教压了过去。 偌大的殿庭上,金灰两色强行掺揉在一起,嘶吼与兵器的声音响成一片。 纷乱的刀光剑影,横飞的鲜血骨肉,一切近在霆霓眼前,却又似乎十分缥缈,只剩下一个个虚幻迷离的光影。 她只是跪坐在原地,抱着怀中的礼谦岚,替他一点点拭去脸上的快要凝固的血,可是她的手上也是血,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她感到长风正一点点抽走他身上的温度,而她除了将他抱紧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眼泪止不住地掉落下来,渗入那染血的秀木星辰…… 63章 人生看得几清明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礼谦岚死了?谁干的?” “他死在皇城之内,还有谁有这个本事。” “前几日礼谦岚打了败仗,输给了皇家,已经决意归顺,怎么会弄死他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礼谦岚活着,清平教处处唯他是从,他若死了,你说这以后听谁的?” “可皇家未免太着急了,如今清平教彻底反了,那一仗打的真是血雨腥风,到最后两败俱伤。” “清平教也是个个有骨气的,已经死伤一半,依旧无一人屈服,到最后硬是杀出一条血路,带着礼谦岚的尸体回到了礼园。” “那还不是幸亏了天阳教盛宗主,不远千里前去接应,这才是仁义大丈夫。礼谦岚在盛小姐死后没多久就大肆续弦,也就盛宗主有这等胸襟。” “梅老板,礼宗主可非等闲之辈,他们是用了什么方法才置她于死地。” “这个,尚且没有定论,听说那模样像是中毒而亡,只是从何下毒就不得而知了,最可能的,当属那女徒弟了,当天只有那女徒弟靠近过礼谦岚,而后便突然倒地而亡。” “那女人,可真是个祸水。” “我还听说啊,宣德门一战,礼谦岚之所以败北,就是因为这个女子,梅老板,我说得不错吧。” 梅老板颔首微微笑:“确有此事。” “真是个扫把星,可惜礼宗主一世英明,全毁在她身上了。” “她很可能与皇家早已勾结一派,专门去害礼宗主的,皇家在她身上藏毒,她怎么会不知道?” “不错,她与鬼医圣手,与皇家,说不定藏着什么猫腻。” “呸!毒妇!” —— 人间四月天。 正应了那句“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 和风卷着青草的味道撞入农妇晾晒的薄衣,池边的垂柳趁着渔夫聚精会神之际,悄无声息生出雪白的星团。 那濛濛飞絮乘着春风,洋洋洒洒,软软蠕蠕飞遍大街小巷。 它们黏在刚出炉的烧饼上,被轻轻扫去,又撞在小犬的鼻尖伤,一个喷嚏,被喷出老远,又飞到吵吵闹闹孩童们中间,引得一只只肉嘟嘟的小手去抓…… 直到撞到一面深红的檀香木上,飞絮柔弱无力地落到地上,和那些淡黄的纸钱混在了一处,再难分开,一双双沉重的脚步从上面踩踏过去。 明媚的春光笼罩着洋洋洒洒的送葬队伍,一眼望不到头的茫茫孝服比一城的梨花更白,衬得那口深红的棺木血一样的红。 街道两旁站满了人群,无论是看热闹,还是来送礼宗主最后一程,一时间万人空巷。 霆霓跟在队伍的最后面,尖尖的孝帽下,是一张死人一样惨淡的脸,双目无神,眼周红肿像是被人捶打过。 “你们看,是她!” “真的是她,她怎么还有脸来送葬?!” “就是她害死了礼宗主,忘恩负义的毒妇。” “怎么不拉她去陪葬?!” “呸!”一口浓痰落在她的背上。 而她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只无动于衷地跟着队伍走着。 “礼宗主那么好的人,你为什么要害死他!”大娘将筐里的鸡蛋砸向她的身上。 那鸡蛋撞向她的脊骨,瞬间四分五裂,雪白的孝服染上一片粘稠的湿黄。 她依旧毫无反应。 第二个鸡蛋,第三个鸡蛋…… 从后背到身前,人们的胆子越来越大,甚至有人将鸡蛋狠狠砸向她的脸。 她眉间立刻出现一块红肿,眼睛被蛋液糊得睁不开,却也不知道去抗争,只是一步步行尸走肉般地走着。 “这个贱人!”短衣男人似乎仍觉得不够,直接从地上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 那石头菱角分明,他在手中掂了掂,抬手便朝着她飞了过去。 就在这时,一个人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突然出现她的身边,搂过她的肩头一转。 只听他口中发出一声闷闷的痛哼。 她被迫停下脚步,目光讷讷的,片刻后才转头看向颜息,声音喑哑,几乎微不可闻:“你做什么?” 颜息皱着眉头,反手捂着后背被石头砸中的地方,反问她道:“你做什么?!” 颜息冷冷瞥了一眼道路旁的人:“就这么任由别人作践你,你知不知道……” 他停顿住,用力吞咽了一下,缓缓抬眼,视线穿过纷乱的人群,最终落在那口沉重的檀木棺上,声音不由得哽咽:“看你受委屈,师父会心疼的。” 颜息这句话如雷一般击中了她,悲痛铺天盖地般袭来。 她身体猛地颤抖起来,头深深地低下去,不想让任何人看到。 颜息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搂住她颤抖的肩膀,也不敢再多言。 “谁敢在这里闹事!”寒澈闻声走了过来,很快便注意到了霆霓身上的污渍,不禁目光威慑地瞪着路边上那些人。 颜息看了寒澈一眼,便对霆霓温声说道:“走,我们去前面。”说着领着她走去了人群里面。 人们依旧不甘示弱:“我们替礼宗主报仇,打死这蛇蝎心肠的毒妇!” 寒澈轻蔑地看着他们:“你们算什么东西??” 替礼宗主报仇?他礼谦岚豁出命也要护着的人,岂是这些蝇营狗苟能欺辱的! 寒澈的剑瞬时出鞘,在地上划出火光飞溅的一道光亮,周遭人见之纷纷大骇,悻悻抬腿远离了此处。 …… 魂归天际,身葬冥土。 霆霓是女子,不能接近下葬的墓地。 她远远地看到那飞扬而起的一抔抔土,慢慢在地上聚起一个土堆,就这样埋葬了她的师父,她的盾甲。 礼谦岚,从小习武,心怀天下,半生戎马,这样的人物,没有死在战场上,反而死得这样不明不白,着实是一种轻贱。 那些墓土似乎也落进了她的心里,整颗心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灰,似乎要永远地沉寂下去。 不远处传来一两声浅浅的脚步声,她木然转头看去。 是她! 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位青衣素衫的出家女子,已近不惑之年,手持珠串一动不动望着礼谦岚墓地的方向。 她脸上是出家人特有的清淡神情,可眉目间锁着的愁苦却清晰看见。 霆霓朝她走了过去,用出家人的礼节向她行了一礼,用依旧沙哑的声音说道:“您来了。” 女子缓缓转头,淡淡地看了霆霓一眼,无声地回了一礼,又转回目光看向那抔越聚越大的土堆。 蓝灰色眼眸…… 透过这双眉眼,霆霓仿佛又见到了礼谦岚一般,心窝里仿佛被人用匕首深深浅浅地捅着,一阵阵抽搐地疼。 女子望着远处冰冷的土堆,眼眸里仿佛蒙了一层纱,又渐渐弥漫出的薄薄的水汽:“早知如此……”她的声音低哑。 霆霓看着眼前这位貌似看破红尘的出家人,细纹已爬满了她的眼角,她终究是个母亲,佛前多少次的诵经能淡化这痛彻心扉的丧子之痛。 想到这里,她内心的愧疚再次汹涌袭来,肆无忌惮地撕扯着她的五脏六腑:“都怪我……” 她气息一颤,双腿一软,想要跪在她的面前赎罪,却不料,一只温厚的手突然截住了她的手臂。 出家女子将霆霓扶稳后缓缓松开手,声音透着苦涩:“一切皆是天意。”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神情恍惚像飘在千里之外,静默了半晌,才幽幽开口道:“当年我与他相识之时,已是个遗孀……” 霆霓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她口中的“他”是礼谦岚的父亲。 “天意弄人,偏偏那么多巧合聚在一处,我与他之间纠葛越来越深,竟,彼此心悦。他当着天下人立下誓言,非我不娶,而我却无数次拒他于千里之外,屡屡让一代宗主颜面扫地。” 霆霓疑惑:“为何……您不是也……” 女子嘴角微翘,露出一个无尽凄凉的笑:“你听过天煞孤星吗,天煞者,克也;孤星者,孤也。天煞孤星天降临,孤克六亲绝八方。” 霆霓惊讶,不可思议道:“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 “不错,当初那个算命先生是被我家人骂出去的,直到后来,我爹娘意外殒命,我的夫君也在新婚之夜急病暴毙……” 她自嘲又悲凉地一笑:“我却不得不信了。” 霆霓笃定地摇头:“一切只是凑巧罢了。” 女子缓缓转动目光,正眼看向她,似乎被她的话触动到了:“是的,当年他就是这样说的,他说,他信情意,信真心,唯独不信命,哪怕真有这等荒唐事,他也要赌上一次。” 霆霓目光沉落下来,事实证明礼老宗主终究是赌输了。 他在本该叱咤风云的年纪,染上了重病,不幸去世,只留下礼谦岚他们孤儿寡母。 这么多年的疑问,霆霓今日终于想通了,哪有什么天选的伺佛之人,那有什么瞬间的顿悟,不过是为了保护深爱的人罢了。 只可怜礼谦岚,终究是把疑问带去了墓土之中。 前一天嘘寒问暖的母亲,怎么第二天便决意与他泾渭分明,神色里再也看不出半点疼爱,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和他说,每次上山探望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可怜的母亲,当年她做这个决定并不亚于切肤之痛,多年隐忍压制的炽爱,仍没能换得他长命百岁。 “早知如此……我该日日伴他左右,为他温粥,添衣,摇扇……”两滴晶莹的泪珠从她波澜不惊的脸上缓缓流下。 霆霓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流泪,她不知该作何安慰,此时的一切话语在一个母亲面前都是苍白的。 她轻轻抽了下鼻子,努力控制住情绪,只说道:“师父的落虹馆里,一直挂着一幅暮春图,上面题诗道: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 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女子微垂下睫毛,神情无限萧索,喃喃念道:“人生看得几清明?” 她手中的珠串再次翻滚起来:“人生看得几清明……” 64章 纪念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落虹馆内,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剪纸般精致的影子。 味道淡雅的熏香缓缓从香炉里升腾而起,在室内悠悠飘转,拉出狭长的一条线奔向窗口。 宽敞桌案上,笔墨纸砚摆放一如往常,只是那花梨木椅上,却是空空荡荡,显得格外冷寂。 霆霓站在桌案后面的书架旁,整理着一本本书籍。 按照阴阳先生的说法,要给师父烧去他最爱的物品书籍等,免得他黄泉之中求而不得。 她从最高的一层搬出几本厚书,这些书虽然摆的很深,但上面很干净,没有一点灰尘。 将书搬出来后,转眼间竟意外发现里面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匣子,一只手掌那么高。 她回身将书放在了案上,把匣子取了出来。 木匣子上面雕刻精美,上面泛出年深日久的温润光泽,她没有多想,指尖轻轻挑开纹扣,缓缓打开。 匣子发出淡淡的木质独有香气,一眼看去,里面的藏物竟有几分杂乱。 她立刻注意到了那个烁日吊坠,缓缓从匣子里提了起来。 迎着光线,玉质更显得晶莹剔透,这是她在礼谦岚与盛凝安婚期将近时,送给他的。 她又垂下头,看向其他东西,奇奇怪怪的一堆。 甚至还有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礼谦岚怎么会平白无故收着一块石头? 她拿在手上端详,灰脏脏的颜色,掉在泥土里就很难找到了,形状也颇为奇怪,怎么看也看不出有什么独特之处。 她刚想放下,突然,像是被闪电击中,心头猛然打了个激灵,她将手中的石头拿远了些,这个形状…… 在遥远的记忆当中,有一个浅淡的烙印渐渐变得清晰…… 小女孩手里拿着一块石头,欢欢喜喜地跑向那位翩翩少年: “师父,你看,这块石头多像你的战马,我把它送给你好不好?” 少年垂眼仔细端量着眼前的石头,试图找到一丝战马的影子,却终究无果。 可他的脸上还是浮现出温和的笑意,眼睛里全是浅浅的光泽,接在手中道:“好。” 是她! 是她送给礼谦岚的! 心中的那股酸涩顿时涌上来,逼得她眼眶一片模糊。 她用力闭了闭眼,咽下泪水,再看向那一方匣子。 那些时隔多年,尘封的回忆就像这开启的匣子,一股脑地冲进她的脑子里。 这根羽毛是她第一次见到孔雀的时候,拾回来送给他的。 这个粉色剑坠是她第一次上街,同小贩讨了几个回合的价钱买回来的。 这个沉香娃娃,是在他生辰的时候,她用现学现卖的拙劣技法雕刻而成的。 还有这一堆花花绿绿的珠子。 一支粗糙的木簪。 一个写满了愿望的莲花灯…… 原来这些年里,他一直都留着,把一切都留着…… 她只觉得胸口里压抑至极,几乎快要窒息了,想要大声尖叫,却又感到深深的无力。 最后缓缓蹲坠到了地上,埋头大哭起来。 “霆霓?”门被打开,一道身影疾步走来。 颜息蹲在她身边,手抚着她的后背:“不是说好我过来收拾的吗?” 霆霓越哭越无力,瘫向了地上。 而在她坠到地上的前一瞬,颜息已经出手擎住她的腰身。 她瘦的只剩一副骨架,颜息毫不费力就将她抬了起来,放在黄梨木椅上。 颜息看向桌案上的匣子,目光扫过一样样物品,顿时明白了。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不是一直问,皇家为什么肯放了你吗,你一定猜到了是师父,但你想不到的是,师父为了救你,竟然甘愿放弃心中大义,化作傀儡归顺皇家。” 她蜷缩在宽大的椅子里,听闻他的话,胸口更像被狠狠插了一刀,那痛楚顺着血液蔓延到身体各处,疯狂的疼,深入骨髓。 颜息走到她身边,安慰地抚住她颤抖的肩膀,那种清晰的抖动通过手臂传给他,也化成他心头一阵一阵的抽痛。 她身子一歪,一下子抱住颜息的腰,真正地放开了嗓子,嚎啕大哭起来:“他说接我回家,我回来了,可他不在了……” 颜息瞬间红了眼眶,泪光无声地滴落下来:“师父太累了,让他休息吧。” 霆霓执拗地摇头:“不要……我要他好好活着,我再也不让他伤心了,再也不让他生气……” 颜息眼神极其苦涩,抱着她的肩头,不再说话。 半敞的轩窗之外,春光依旧明媚。 檐角瓦楞中蔓出青苔,青石板的缝隙里拱出新绿,庭院一角的玉兰开出乳白色的花,柔柔软软,弥漫着悠远的清香。 一切如常,却又一切都不一样了。 两日之后,盛济运来到礼园。 从前,他来,是贵宾;而现如今,他是清平教的恩人。 礼谦岚出事当天,若不是他率领天阳教及时赶到接应,恐怕现在清平教已经不复存在了。 在晚宴上,当盛济运主动提出要给礼谦岚报仇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几乎快要掉下眼泪来。 他们没有一刻不想给礼谦岚报仇,可是按照如今清平教的情况,上次一战已经死伤一半,这样的实力根本无法与皇家抗衡。 如果天阳教肯帮忙,那自然大不相同,只是在此刻之前,没有人敢这样妄想。 毕竟礼盛两家如今的关系说远不远,说近也没有那么近,让人家卖命这等事情实在难以开口。 竟想不到盛济运竟仁义至此,傲风神色动容,起身站了起来,感激地看着盛济运,突然低头朝着他深深一拜。 席位上,都是清平教排名居前的人,见状也纷纷站了起来,效仿傲风朝着盛济运敬重恳诚地鞠了一躬。 四周皆起,只剩下霆霓呆愣愣地坐在原处,而她下一秒也被颜息拎了起来。 “傲风替师父,替清平教满门谢过盛宗主,日后若有吩咐,我等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盛济运放松地斜靠在椅背上,做出请坐的手势,莞尔一笑道:“如此说倒见外了,我们可是亲家,天阳与清平本就不分你我。” 寒澈坐回了倚子上,目光铮铮。 他永远也忘不了一路上背着礼谦岚的感觉,那种锥心刺骨的冰冷与僵硬,仿佛冰封了一切希望。 他恨透了皇家,如果他有一把燃的足够旺,足够大的火把,他会毫不犹豫地抛向那道貌岸然的皇城之内。 将那些阴谋,虚伪,肮脏都付之一炬。 他看向盛济运,神色间难掩急切,问道:“盛宗主,何时起程?” 盛济运慢慢咀嚼着,沉吟片刻,答道:“后日。” “敬盛宗主。”寒澈起身举杯。 众人也纷纷起身举起了酒杯:“敬盛宗主……” 激奋的声音响彻了厅堂上下。 宴席结束后,霆霓独自走回了房间,步伐不快不慢,脑子里挤满了东西,可仔细一察,却又空白一片。 她的房门外面挂着两盏小灯笼,散发着淡淡的光,在微风中缓缓摇曳。 远远望去,那灯下似乎有一个白色的身影,搁着掩映的树丛,十分不真切,行如鬼魅。 走近一些后,她看清了那是一种麻衣独有的白色,瞬间让她想到了一个不该想起的人,整颗心脏没出息地涩涩地疼了起来。 可她清楚得很,没有那种不切实际的可能。 “是你。”她走至门前,看着眼前的人。 门前的白衣女子缓缓抬起了头,一张俏圆的秀脸在灯笼的映照下,清瘦得比从前显出了一些棱角,不染丹色的嘴唇微微启动,叫了声:“姑娘。” 霆霓越过她身边,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淡淡道:“进来吧。” 霆霓点亮了烛台,端到了二人中间的桌子上。 这时她才真正看清了对面的茉莉,她真的是瘦了很多,因为礼谦岚守孝,一身素白的麻衣,头上也无任何珠钗装饰,整个人像是白水一般淡寡无色。 她始终垂着眉眼,看着地上:“宗主的事……” “师父不会白白枉死的。不管是谁,清平教都让他血债血偿。”霆霓的眼中一片冰寒。 茉莉不再说话,屋子里寂静下来,窗外传来时断时续的虫鸣。 许久,霆霓看向她,忍不住开口:“你……” “我想……”茉莉像是鼓足了全部的勇气,突然抬起头,一副豁出去的眼神看向霆霓:“请你帮帮我。” 霆霓感到莫名其妙:“帮你?” 烛光在茉莉狭长的凤眼中跳跃着,她深深地提起一口气,说道:“我心中,是有颜息的,不对,不是有他,而是全是他。” 霆霓恍然失了神,半晌后,她轻轻从鼻息中哼出一股气,看向她身上素淡的孝服,毫不掩饰目光中的嘲讽:“这个时候,你说这样的话……” 茉莉脸上微微凝滞,可片刻后她也露出了一丝无可奈何,凄凉的笑:“这等事若是管得住心,就好了,当初宗主也不会在盛小姐尸骨未寒之时,顶着天下骂名,执意迎娶姑娘。” 霆霓眼神一黯,目光转向别处,喉咙里不觉吞咽了一下,仿佛咽下了刀刃碎瓷一般,一路疼到肺腑。 “我到如今,才总算明白,当初宗主为何不顾一切地想要娶你,他是怕了,怕这世上有千万种意外,总让珍惜来得太迟。我也是,我不能再等了……”清淡的泪水顺着她素净的脸颊流了下来。 怕这世上有千万种意外,总让珍惜来得太迟…… 霆霓仿佛被戳中心窝,是啊,意外总是比珍惜来得快,当我们意识到不够珍惜的那一刻,往往是失去的时候。 “我能帮你什么呢……”她不是疑问,只是感慨。 茉莉恳切地看着她,说道:“你帮我劝劝他,他心里一直有我,你知道的……算我求你。” 霆霓苦涩地摇头:“我当然知道他,所以更知道,我帮不了你。” 茉莉纠结地皱起了眉心,双手将衣袖拧作一团:“我与她相爱,为什么要相互折磨?我知道,我做过对不起的事,你心里一直记恨着,可你不帮我,至少帮帮颜息吧,他心里……” “我不记恨你……”霆霓神色淡泊:“你的错,自有老天来罚。” “所以,你就想眼睁睁看着老天罚我……”她的脸色变得格外苍白,衬着一双眼睛猩红如血,如幽灵一般。 “你走吧,我要休息了。”霆霓站起了身,摆出送客的姿态。 茉莉咬着牙,恨恨地瞪着她,心中已然明了没有转圜余地。 纵使起了身,她依旧激愤难平,一巴掌将桌上的烛台扫去了地上,转身拂袖而去。 霆霓蹲下拾起了烛台,蜡烛被摔成了两段,她费了半天力才重新燃了起来。 蜡烛是要燃一夜的。 现在的她完全受不了黑暗,许是因为心里没有光了吧。 65章 南墙饮酒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当当当……当当当……” 一阵不急不缓的敲门声把霆霓唤醒。 不知出了什么事,她本能快速爬起来,踉跄着过去开了门。 门外耀眼的白光瞬间倾射进来,刺得她睁不开眼。 透过指缝,她看到了面前有一个棕色的坛子。 托着坛子的手白皙修长,手腕上长了一颗淡淡的细痣,这只手她很熟悉。 她顺着手臂看过去,果然见到颜息倚着门框,面容平静地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扬着,说道:“走啊,喝酒去。” 走啊,喝酒去! 这一句话,两个人不记得说过多少遍,从前遇上礼谦岚出了门,他们这一对不思进取的废材就会悄悄给自己放个假。 恣意畅饮! 为了方便偷拿携带,两个人只共饮一坛酒。 去到那闲散之地,衔着手心里西街孙家的香酥椒盐豆,开始你一口我一口饮着,说着无边无际的酒话。 霆霓此时看着颜息,弯起嘴角,凄淡一笑。 简单梳洗了一下,便鬼使神差地同颜息出了门,一路轻车熟路地爬到了南墙上。 南墙在礼园最南边,这边大多是兵器粮食的储存仓,平时没什么人过来,他们便在此地偷得片刻逍遥。 此时已经日照三竿,强烈的阳光在地上留下形形色色的阴影。 他们头上是一个繁盛的海棠树,正值花期,浅嫩的叶子裹着一串串鲜红的花苞,如胭脂点点。 霆霓抬起头看,斑斓的阴翳落在她的脸上,静谧而怅然。 “尝尝。”颜息打开了坛子盖,递到她面前:“卖酒的说这是前年的冬雪酿的。” 霆霓接过来,低头嗅了嗅,捧起酒坛,大饮了一口,一股凛冽入喉。 一滴余汁顺着她下巴优美的弧线缓缓流进颈部,最终在那一处崎岖的伤疤处滞留住。 “酒不错。”她将坛子递给了颜息,随后又朝他伸出手掌。 颜息丝毫没有迟疑,默契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小食袋,拉开了口,向她掌心倒出一串酥黄的椒盐豆。 她向口中丢了一个,细细咀嚼着熟悉的味道,眼睛望着前方几处零零散散的房屋,半晌才道:“明日,我和他们一起去。” 颜息抹了把嘴边的余酒,放下了酒坛,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我也去。” 霆霓停止了咀嚼,转头看向他,顿了顿,道:“你不能去,礼园离不开人。别看那些师兄们一个个身经百战,可是若处理起这些繁杂琐事来,都不如你,从前都是师父事无巨细,如今……” 她没再说下去,目光下落,单手操过酒坛,大口地饮了一口,却喝得太急被酒呛住,咳得满眼都是泪。 颜息面容透出淡淡的苦涩,却依旧化作笑谈:“你倒学会委婉了,碌碌无能硬是被你说成了别有天赋。” 霆霓抬起手背拭去眼角的泪水,斜瞥了他一眼,索性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你明白就好,我可不想在战场上,还得想着救你。” 颜息轻笑了出来,转头看向身边的霆霓,笑容渐渐零落,他说:“你,会死吗?” 霆霓神色一滞,掩饰地弯了下嘴角,低下头嘲弄道:“你几岁?问这样的话。” 颜息垂下眼帘,沉默不语。 许久后,他忽地抬眼,威胁似的看着她:“你听着,以后你要是敢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喝酒,我就天天去你坟头上狠命地骂你,让你连根草都不敢长。” 她轻轻哼笑了一声,眼帘微微蹙起,积压着眼底的酸楚。 抬起头望向远处的群山,那山峰层层叠叠,接连着天际,一行白鹭从山坳里徐徐飞出。 她从没想过活着回来,她突然想起昨晚做的梦。 梦中她又从悬崖上掉了下去,可是她的身体变得很轻,如同一叶羽毛,那山崖又仿佛无边无底,她只能顺着风到处飘荡,随处乱撞,没有一丝方向,没有一点希望。 生与死,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 想必颜息是察觉出来了,才会如此说。 他看着她这副神情,眼中的忧虑更深了,他仿佛猜到了什么,问:“你见过他了?” 她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谁,顿了顿,点了点头。 “发生什么了?”他探究似地深深看着她。 她目光一沉,没有回答,缓缓将一颗椒盐豆送入了口中,如同嚼蜡般一下下动着下巴。 她只觉原本香酥可口的豆粒,此时却像是浸过黄连一样,苦的她想哭。 颜息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霆霓对那人的心意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而他也亲眼所见那人对霆霓的情深意重。 到底因为什么,明明人间安好,却偏偏活成彼此的地狱?! “喝酒吧!”霆霓将酒坛送到他面前。 颜息无奈接过坛子,仰面饮酒,喝得很猛,仿佛手中是可解千愁的圣水。 霆霓突然觉得胸口压抑,只好狠狠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卷着淡淡的海棠花香。 她再次抬头看向头顶,看着那枝叶横蔓,错综纠葛的树冠。 过了很久,她忽地想起了一件事来,目光依旧看着灿若明霞般的海棠,几分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心里还有茉莉吗?” 良久,一旁的颜息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甚至好像她旁边根本没有坐着人。 她终于转头看向他,只见他脸上表情一片萧寂,低头盯着手心里的椒盐豆。 好像在数着数,又似乎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话,但她知道都不是。 她很清楚,他心里从来没有放下过。 颜息看起来嬉笑怒骂,从来没个正形,但他最是个认死理的人,一旦有人住进了他心里,八匹马都拉不出来。 哪怕那人死了,也得在他心里落座坟,扫都扫不清。 “有没有想过……” “下辈子吧。”他没有等她说完,就干脆利落地回答道,嘴角扯出一个笑,凄凉又坚定。 霆霓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有的人,情起情落便是一生,爱对了,爱错了,都是一生。只在于幸与不幸罢了。 颜息便是这样的人,对于茉莉,他的爱从未停止,只是从某刻起,再也不会表露分毫。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望着远处的错落的屋舍和袅袅群山,安静地吃着椒盐豆,喝着酒。 但今日的酒似乎掺了水,只觉得越喝越清醒,想忘的事情一件也忘不掉,反而一幕幕清晰地印刻在眼前。 已经忘记时间过了多久,只觉得头上的日光变得不在那般刺眼,慵懒柔和地慢慢移动着。 二人头对着头,一动不动躺在墙上,衣摆在落在空中,随着微风悠悠摆动。 “能不能不去?”颜息嗓音微哑,面上透出醉色,可眼神依旧一片深沉的清明之色。 “……”霆霓目光定定地看着这一树海棠,终究没有给出回答。 颜息的眼神里一片沉郁,就如同清冷无垠的深海,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确切地说,他在问出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可他还是忍不住试一试。 她是个重情义的人,她说她爱礼谦岚,其实他看的最清楚。 礼谦岚是救她于泥沼中的人,是给她第二次生命的人,更是她生命里乍现的光,她爱她无可厚非。 那是一种在沉淀于岁月中的景仰和依赖,与其说是男女之情,不如说是一种敬慕。 她是个生于黑暗里的人,奋力追逐生命里的光束,却不料这些光芒竟一夜之间寂灭,她又坠落回无边无际的黑暗。 曾经见过光亮的人,是忍受不了黑暗的,仿佛只有以死相祭,才算解脱。 他好像一切都知道,可是他还是忍不住试一试,万一能劝住呢。 因为真的舍不得…… 两段泪水顺着他的眼角缓缓流下,无声无息,流进鬓角墨黑的发丝中…… 次日,天刚刚放亮,浩大的队伍便顶着白茫茫的雾气出发了。 颜息站在礼园的大门前,目送着队伍离开。 霆霓与他对视了一眼,转身翻上了马背,缓缓踏步,混入了人群中。 只是那简单又匆忙的一眼,连说一句再见都不够,却又仿佛千言万语都说尽了。 执剑披甲,千军万马,队伍占据了整条街道,摇山振岳地向前进发。 霆霓回头望向礼园的大门方向,其他人都已经回去了,唯留颜息一道细长的身影孤零零地站在门前,始终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她转回头,越发觉得心口发堵,眼眶酸疼。 颜息,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值得我留恋,无疑就是你了。 此一去,山高路远,十死无生。 来世相见,还做朋友…… 66章 混战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咚咚……” “咚咚咚!” 芷韵园中传来急促的敲门声,精雕细刻的木门被敲得连连震颤。 可房间内始终没有半点反应,门前的虞公公急得满头大汗,他退后一步,向旁边的宫人使了个眼色。 宫人领命,双双奋力撞到门上,如此反复几下才将那门撞开。 热烈的日光瞬间盈满了整扇门,空中的灰尘在硕大的光束中旋旋起舞,房间里传出酒菜的污浊异味。 虞公公抬腿踏入。 窗户被层层叠叠的纱帐覆盖着,房间里暗无天日,桌案上摆着丰盛却丝毫未动的饭菜,一只空了的酒壶倒在床头的地上。 床上满满覆盖着雪煅色的被子,只有一只手留在外面。 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好看,只是手背的骨节上有两处撞破的伤,就像是攥紧了拳,狠狠击打在石墙上。 “竹公子!……竹公子快醒醒……”虞公公来到床边急切地喊道。 床上的人丝毫没有反应。 虞公公心头猛地沉落了一下,他立刻掀开了被子。 只见竹沥正平躺在床上,没用枕头,头向一边歪着,表情淡漠得没有一丝活人气息。 虞公公不禁睁大了眼睛,缓缓伸出手探向他的鼻息,片刻后,虞公公叹了口气,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了定。 “竹公子快醒醒,陛下龙体欠安,正急召你过去呢。”虞公公用力摇了摇他。 终于,竹沥死灰一般淡漠的脸有了一丝裂缝,他痛苦地皱了皱眉,艰涩地睁开了眼。 只见眼中的红血丝条条分明地凸显出来,就像大漠上条条流淌的血河,看上去异常诡异可怖。 虞公公见状不禁有些发怵,向后退了一步,声音也压低轻柔起来:“竹公子,陛下龙体事大,还得烦劳你同咱家走一趟。” 竹沥茫茫然地看着房间内的一切,眼底有些许陌生,但更多的是散不开的悲凉,仿佛他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此时梦醒,又被打回了现实。 “竹公子,陛下急召……”虞公公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竹沥缓缓动了起来,僵硬地推开被子,下了床。只觉头重脚轻,眼前一阵蒙黑,打了个转方才站稳。 茫茫乎乎眼神没有焦点,静伫了片刻,抬腿摇摇晃晃走向门外。 虞公公见他没什么脾气,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快步跟在后面,不停解释着周云锦的情况: “陛下午膳前还好好的,也不知怎的,刚刚吃了些东西,就手脚发汗,头晕目眩,传膳的一干人已经严刑拷问了,可还没弄清楚问题出在哪……” 竹沥走出房间,白花花的太阳照在他身上,他越发觉得头昏眼花,胃里难受得一搅,狠狠地向上呕了出来。 可是他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若是吐出了东西,也只能是心肝脾胃。 虞公公赶紧搀扶住孱弱的他:“竹公子,咱家差人去叫步辇来。” 竹沥摇摇头,抽出了手臂,艰难地抬起脚步,继续向前一步步挪着,低哑的嗓音散在迎面而来的春风里: “世人病了皆找郎中,可若是郎中病了呢?” 他似在发疑,又似在自问。 虞公公跟在后面,心明眼亮如他,微微叹气答道:“虽说医者不自医,但竹公子得的是心病,还得靠自己。” 虞公公一路领路,一行人一路向北,穿堂越殿,直到远远望见了巍峨的皇城城墙。 “怎么到这来了?”竹沥望着那城墙之上模模糊糊的人影,停下来脚步。 驻足之后,他隐约听见了细小却刺耳的声音,从城墙之外传来,那是兵器厮杀的声。 他看向虞公公问道:“又打仗了?” 虞公公不置可否,只道:“我们快走吧,陛下该是等急了。” 越靠近城墙,那声音越刺耳,十分的嘈杂,战马的嘶吼声,兵器之间的摩擦声,士兵厮杀与惨叫声…… 他一步步登上城墙,来到城楼之中。 长风穿堂而过,鼓动着四面的纱幕。 城楼布置比较简陋,几处桌案,屏风,榻椅都是临时安放,显得格格不入。 转过宽大的黑晶墨画屏风,就看到周云锦斜靠在软榻上,眼睛难受的紧闭着,史丞相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面色沉重。 “陛下,竹公子到了。” 史丞相立刻站了起来,焦急地催促道:“怎么这么慢,快来问诊。” 周云锦眼睛已经睁开,不动声色地斜瞥着竹沥。 竹沥眼帘微垂,指尖搭在他的脉上,细察脉象,沉吟了片刻,看向周云锦的脸:“陛下今日又服解药了?” 周云锦神色微怔,瞄了眼史丞相的方向,清淡地“嗯”了一声。 “还没到该服用的日子,是药三分毒,解药也是药,陛下是中毒之象,所幸并不深。” “提前服下是为了防患于未然,这外面战况胶着,朕决不能这个时候出问题,况且,不过提前了一天。” “提前一个时辰都不行,我与陛下说的什么时辰,就是什么时辰。” 竹沥的长指在袖口处一摸,三枚银针已经拈在指尖:“取灯盏来。” 虞公公忙不迭地去取来,又问:“可还用些别的?” “不必。”竹沥将银针在灯芯处烧红,分别送入少府、曲泽以及太冲三穴。 史丞相看着他施针,眉头不禁紧锁着疑惑,挤出满额头的皱纹,问道:“既然不是你配药,陛下是如何得的那解药?” 竹沥眼皮都不曾抬起,只淡淡道:“那自然要问陛下了。” 周云锦被问住,心虚地咽了下口水,他的确已经能背下竹沥的药方,甚至可以丝毫不差地配出来。 但此事不能让史丞相知道,否则他煞费苦心牺牲莫大,为竹沥求得的“护身符”就作废了。 表面上周云锦依旧波澜不惊,看着立在手上的银针,一本正经地说道:“用上次的药渣熬的,亏得是药渣劲量不大,否则……” 他说着瞥了一眼身边的竹沥。 竹沥与他目光相接,瘦得菱角分明的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史丞相并没有怀疑,听了周云锦的话,不免觉得后怕,长舒了一口气,说道:“以后熬药的事就交给他,陛下勿再劳神。” 见周云锦并无大碍,他的头又转向城墙之外的方向,战场纷乱的声音清楚地闯入他耳中。 静默了片刻,他转回头对周云锦说:“陛下安心将养,外面的事,还有我呢。” 他说话间的神态,仿佛自己是一个无所不能的老神仙。 周云锦的目光扫过史丞相发根处隐藏的灰白,和他堆积在眼角日益深刻的褶皱。 默了半晌,周云锦微微点了下头。 史丞相回以一个坚定眼神后,转出了屏风,年老的背挺得笔直,凛凛然朝着城墙走去。 竹沥吹灭了灯盏,此时起身站了起来。 周云锦斜瞄了他一眼,说道:“你不是恨透了朕么,怎么还来了?” 虞公公是个察言观色的行家,闻听此言,立刻向周围伺候的宫人们使了个眼色,不声不响地带领一行人鱼贯退下。 “送饭的宫人说你锁死了房门,朕还当你以屋为墓,以榻为棺,就此长眠了呢。”周云锦目光落在前方一块块石砖堆砌的墙壁上。 竹沥站在屏风前面,身姿淡雅,容貌卓绝,仿佛与那一副江山万里的墨画本为一体。 他脸上的表情更是淡到极致,眼神露出稀松疲倦,嗓音微微喑哑:“那样再好不过,还能赶上过清明。” 周云锦微微侧过头,冷冷一瞥:“那你就死在里面,为何又出来!” 他水波不兴地答道:“陛下该问问虞公公。” 周云锦黝黑的瞳孔骤然一缩,怒责道:“如此说来,你是不情不愿了?” 竹沥没有再说话,仿佛没听到一样,淡漠的眼神缓缓抬起,越过城楼的过堂,越过高耸的城墙,望向远处那一片嘈杂激烈的战场。 周云锦不想再看他,负气转回头,对着灰秃秃的墙壁,心中一阵怄火。 他是谁,他可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啊,更是心狠手辣的皇帝,当毒辣与权力碰到一起,没有人会不哆嗦,这世上只有他敢这般放肆,无非是仗着…… 其实周云锦心里清楚,今日如果竹沥真的不想跑这一趟,没有人能强迫了他,可是他就是想听他亲口说。 说他在意他。 “陛下又在打仗……”半晌后,竹沥沉沉地说了一句。 周云锦用鼻子哼了一声,没好气道:“又在打仗?你以为朕很闲吗,他清平教假意归顺,出尔反尔,现如今,又打着为礼谦岚报仇的旗号向朕发出战书,屡屡滋扰。” 竹沥收回目光,看向他问:“礼谦岚怎么了?” 周云锦冷漠道:“说是死了,真死假死谁又知道。” 竹沥闻言神情一滞,抬头望向那一片混乱声中,脚步也随之目光走了过去。 他来到城墙边上,带着血腥味长风呼啸着吹过身侧,高高飞扬起他身上的麻布白衫,头上的红底金字的旗帜烈烈作响。 城墙之下,将士们在纷扬的尘土中厮杀成一片,战鼓与刀剑的响声如雷电般震耳欲聋,地面上是大片大片斑驳的血迹与横七竖八的残尸。 猛然间,竹沥的心脏受到了强烈的一击,像被铁锤狠狠砸中,经久不散的震痛着。 在纷乱的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有一抹熟悉的身影,让他再也挪不开目光。 他与那道影子离得太远太远了,以至于投射在他眼中只是一道模糊的线条,可是就是这抹瘦削的线,一动一静,都仿佛在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 从她肢体动作来看,她受伤了,手脚均已不灵活,很像是失血过多。 可她并没有停下补救,明明有机会脱身,却无所畏忌地举剑向敌人奋力一击,很快就有几个人同时朝她围了上去。 他看懂了,此时的她,已经不要命了。 “礼谦岚真的死了……” 67章 好像你爱我一样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礼谦岚真的死了……” 竹沥站在城墙上,出神地望着远处,喃喃自语。 “你怎么知道?” 周云锦不知何时已经拔去了银针,站在他身边,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几下寻觅,依旧一无所获。 竹沥没有回答,长腿突然一迈,转眼间人已经冲到了阶梯口。 “站住!”周云锦大喊:“给朕拦住他。” 阶梯口的两排守卫反应飞快,清脆的声音接连响起,一双双长戟交叠拦着他的胸前。 竹沥回身望向他。 周云锦走了过去,逼近他的脸,审视的眼神看着他:“你看到她了?” 竹沥不置可否:“我一定要去。” “一定要去?”周云锦忽地弯起嘴角,表情残忍而冷酷:“我们可是说好了的,别把朕逼急了。” 竹沥面色微沉,长戟反射的光落在他的脸上,明暗相间,光怪陆离。 城墙之外每一种声音都像是一根针,刺着他的内心。 他脚步又一次动了起来,依旧是朝着阶梯口的方向,看着重重守卫,带有威胁性地说道:“让开。” 周云锦的心直直地沉落下去,脸色也随之阴沉到了极点。 而此时的竹沥,手指上已经拈出一排银针,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他敌对地看着那些守卫:“最后说一次,让开。” “让他走!” 周云锦看着竹沥的背影,嗓音如冰碴一般冷冽,似在提醒地说道:“你知道朕会做出什么事。” 竹沥的身体变得僵硬,足足愣了有几秒。 但他就像铁了心肠一样,依然没有回头,顺着守卫让出的路,一路走下阶梯。 但每一步都像是被鬼魅抓住了脚,走得急迫又沉重。 周云锦站在城墙上,脸色青白,没有一丝表情。 他的瞳孔里映着一个遥远雪白的身影,穿过刀枪剑影,踏过满地尸堆,义无反顾地奔向远方。 他突然捂住了胸口,心脏的地方感到了明显的痛感,像是被硬生生剜了一刀,接着又被狠狠抛弃,最终沉沉地溺毙在深潭里。 “陛下,这是怎么了?”身后的虞公公立刻过来搀扶。 周云锦一双魅人的桃花眼此时微微泛红,流露出艰深晦涩又触目惊心的伤痛,朱唇中挤出怨怼的两个字:“竹沥……” 战场上沙土翻滚,血肉横飞,双方都死伤惨重。 一把精巧的剑被高高甩出,越过头顶硕大的红日,摔在远处的血泊里。 霆霓虚弱地立在原地,眼前蒙蒙飞舞的沙尘,一双死灰一样的眼眸里,没有一点求生的渴望。 身边的敌人已经举起大刀,朝她劈砍过来,她却只轻轻闭上眼,已经很累很累了,马上就可以解脱了。 “铮——” 一声尖锐的兵器撞击声响在耳畔,她甚至感觉到有擦出的火花喷刺在她的脸上。 睁眼看去,只见一把长矛正将那把大刀奋力弹开。 那长矛之后,是一道修长的白色身形,周身上下泛着太阳晶灿灿的光晕,一如她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 他长手握住她的手臂,一把将她拉到他的身后,用身体将她掩护起来。 霆霓失神地看着他高大的背影,  胸口处那种涩涩的钝痛再次袭来,如同有人拿着木锯一点点削割她的心肺。 竹沥,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要护着我,就好像,你很爱我一样…… 原本围杀霆霓的那两个兵将,并没有与竹沥真正交手,似乎是认出了他,对视一眼后,便匆匆奔去了别处。 竹沥转身看向她,此时的她狼狈至极。 清瘦的脸上染着血迹斑斑,一身莲青色长衫已经破烂不堪,身上至少有几十处伤口,手腕上脉搏附近的伤口还在汨汨流着血。 他丢掉长矛,“吱啦”一声从麻衫上撕下一块干净的布。 然而当他探出手去抓她的手臂时,却捞了个空,她已然转身走向了别处。 他神色一沉,停顿了一下,又跟了上去。 霆霓拾起了剑,刚迈出一步,脚下竟意外打了个趔趄,她连忙以剑撑地,那剑却是一弯,她整个人歪向了地上。 多亏竹沥及时出手将她撑住,他说道:“你失血过多,跟我去医治。” 她忙从怀中弹开,“多谢,不必了。” 她握紧了剑,准备继续加入战争。 他一把拉住她:“你再这样,我只能打晕你了。” 她冷冷地看着他,莫名其妙道:“公子是哪个,为何偏来管我的事?” 竹沥神色一僵,顿时噎得哑口无言。 就在此时,霆霓似乎注意到了什么,突然看向他的身后,眼眸一瞬间瞪大。 电光火石间,她用尽全身力气将竹沥推开。 在她眼前迎面而来的,是盛济运尖冷的剑锋,这一剑本该是竹沥受的。 她忙缩身一躲。 幸而,那原本直挺挺的剑陡然一偏,没有伤到她分毫。 盛济运临时收剑,自伤极大,一下子翻到地上,滚出了老远,一路尘土飞扬。 “你是不是疯了?”盛济运爬起来冲着霆霓大叫:“你竟然帮他?” 霆霓无法作答。 在刚刚那一瞬间,她看到盛济运持剑刺向他,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只是本能作出的一切反应。 “杀了他。”盛济运用剑指着竹沥,“皇家能神鬼不知地害死礼宗主,与他绝对脱不了干系,你不是一心想为你师父报仇吗?” 霆霓微微愣神,没有看他。 “礼谦岚的死与我毫无相关,甚至很可能与皇家也无关。”竹沥神色幽深,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周云锦。 而那种眼神周云锦极其不喜,他面色阴沉,立刻呼来兵将,命令道:“他就是十恶不赦的鬼医圣手,杀了他!夺其首级者,赏银十万两。” 无数兵将蜂拥而至,将竹沥团团围住,霆霓立刻被隔开了老远。 竹沥脚背一提,卷起地上一把长剑护在胸前,到了此时,杀不杀人,已经由不得他了。 那些人对着竹沥喊打厮杀上去。 霆霓远远看着那一团人像蜜蜂一样混乱纷扰,只觉得胸口像压了一块重比千斤的大石头,连呼吸都费力。 周云锦怒其不争地看了一眼,一转身也加入了围剿杀。 霆霓缓缓背过身来,拖着碧玉琉红剑,踏着地上的粘稠的血迹,越过残肢断臂,一步步无力地向前走去。 她知道,任凭竹沥再有手段,终究寡不敌众,更何况今日他看起来比往日虚弱多了。 很快,竹沥就会变成这地上众多尸首中的一个,鲜血会染满他的白衣,泥土会污浊他的面庞。 到那时,爱恨一笔勾销,恩怨化为乌有…… 然而,她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头顶的日头忽大忽小,孱弱地喘息着,隔着一层层风沙,看起来虚渺而淡远,像极了回忆里的东西。 她像如同一棵生根发芽的树一样岿然伫立着。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她好像着了魔一样,转身朝原路跑了回去。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刚刚他救了她吗?还是信了他说的话? 她不知道,可能只是中了邪。 那群混战的人已经松散了许多,她刚想接近,不料一个白色身影突然从重重人群中被踢飞出来,越过她的身边,重重地滚落到地上。 霆霓定睛一看,他身上的白衫已被刺出条条道道血痕,那鲜红的颜色,刺得她眼睛发疼。 竹沥从地上缓慢地爬起来,单膝撑在地上,双眼发沉,似乎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 忽地身体一震,咳了起来,鲜血顺着他冷峻的嘴角流了下来。 而此时盛济运已悄然走近,握紧了手中的剑,势不可挡地直面朝他刺了过来。 “等一下!” 霆霓一个飞身,已经奔落到他的身前,挡在那寒光闪烁的利剑前。 “你!”盛济运一个紧急停顿,在地上滑出很远一段拖迹。 他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而那双看起来纯净如孩童的眼睛此时露出一丝森森的杀气。 霆霓本想开口说什么,却怎么也没想到,就在此刻,盛济运的剑竟继续向前了。 他带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魄力,直指霆霓的咽喉。 霆霓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可是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只觉喉咙上传来一阵冰冷的刺痛。 可是疼痛就那么一下,如果按照盛济运的力量,她此时一定已经被贯穿了喉咙。 垂下眼帘,只见下巴处直挺挺的是一把冷剑。 而剑刃的一端,是被竹沥的手死死地握着,大滴大滴的鲜血落到泥土里。 盛济运的剑突然横向发力,意图削断着竹沥的手指,一瞬间,鲜血飞溅。 竹沥指骨反向一弯,顿时脱了手,身体也虚弱地瘫了下去。 她垂头看着他。 此时,她与竹沥二人手无寸铁,在这战场上,就像刀俎上的鱼肉。 “杀!” 盛济运已经红了眼,一声令下,几处刀剑同时向他们袭来。 68章 残酷的代价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杀!” “放箭!” 一时间耳边的声音乱极了,乱到难以分辨。 周围人纷纷朝着霆霓与竹沥举刀挥剑,他们口中的喊杀声还未落定,只听四周风声骤起。 “嗖嗖”的乱箭从天而降,钉落在他们二人脚前身后,形成了一个庇护的栅栏般将他们围在里面。 刚刚斩杀他们的那些人大多已经身中箭羽,倒去了地上,侥幸躲开的人也连连退后了数步。 史丞相与霍将军从弓箭手之后走了出来,史丞相望了一眼地上的竹沥,确认他还活着后隐隐舒了一口气。 他目光森森地盯着盛济运等人,对将军说道:“陛下有令,忤逆犯上者,杀无赦。” 霍将军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凛然之色,率领众人冲向了盛济运的一群人。 又是一波惊天动地的厮杀。 霆霓与竹沥被围在重重交错的箭羽中央。 竹沥斜卧在地上,似乎已经没有气力坐起来了。 她坐卧在旁边,垂头看着他血肉模糊的手掌。 盛济运那一剑实在太重,他的指骨已经断裂,中间三指的指头均不自然地向后歪扭着。 十指连心,触目惊心,她单单只看着就觉得痛心彻骨。 竹沥此时缓缓动了,他勉力支起手臂想要坐起来,霆霓并没有看他,只用双手擎住了他的后背。 竹沥缓慢地转动臂膀,左手伸了出来,只见他手心里攥着一团白色的布团,和他身上的料子是一样的。 霆霓忽地想起来,是他从身上撕下想要替她包扎伤口用的。 他此时身上沾满了鲜血和尘灰,唯独他握在手心的那条白布纯净如雪。 “把手伸过来。”他虚弱无力地抬起眼皮,看着她说道,掌心托着那布条,还一心想着为她包扎。 她看着他,只觉得巨大的酸楚涌上心头,如同惊涛骇浪般翻涌起来,最终一股脑地堵在她的喉咙深处,她深深地喘息着,却发觉已经无法呼吸了。 眼前的一切渐渐扭曲成灰白,直到黑色掩埋了一切,万物寂灭! “霆霓。” 她意识尚存之前听到一声这样的呼叫。 那个声音冷冽,慌乱,嘶哑,像是一声声嘶力竭的萧笛,渐渐飘远,如梦似幻。 “你们几个,立刻把他们抬进去。”史丞相指着万箭从中的二人,对着士兵们喊道。 幽深的宫殿中,霆霓被安置在了床榻之上,满身是血的竹沥伏在床榻边,一处一处替她包扎着。 他的右手已经不能持针,只能仰仗左手,施针的动作显得有些拙笨。 施针之后,他又拖着沉重的身体,跌跌撞撞地扑到桌案前,手掌握着笔,飞快地写下一味味药材,交给身边的宫女:“速去煎药来。” 桌案的另一侧,周云锦面色深沉,坐的端正,斜目瞥了眼他丢在案上的笔,整支白玉笔杆上都沾满了刺眼的血迹。 竹沥终于做好一切,他筋疲力竭地瘫坐在她的榻边,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也是遍体鳞伤。 周云锦越看越气,目光定定地垂着,嘴唇紧抿,形成一道青白颜色。 虞公公看了周云锦一眼,立刻对屋子里的宫人说道: “你们几个愣着做什么,快扶竹公子去对室医治,竹公子身上的伤比那姑娘还重,这手是施针治病的手,可是伤不得!” 周云锦闻言嗔责道:“你管他做什么,手他不想要了,干脆斩下来喂狗。” 虞公公劝慰道:“陛下……” 两个宫人把竹沥从地上搀扶起来,刚走了两步,他的身体突然向下一坠,整个人完全失去了意识。 窗外日落月升,树影斑驳地落在窗纱上,缓缓攒动着。 周云锦深夜依旧合衣未眠,他在宽大奢华的龙椅上正襟危坐,面前的龙案上空空如也。 他只是坐着,平静却又忐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陛下,有战事禀告。” 终于来了。他缓缓抬起如画的眉眼。 虞公公一路小跑将战报呈了上来。 周云锦一双剪水双瞳从战报后面渐渐露了出来,就像窗外皎明的弯月,他幽幽一笑,笑容之间略带讽刺意味。 退兵就是失利,失利就是败了,说什么只因不虞之隙!荒唐可笑!明目张胆的嫁祸,何来的误会可言! 没有礼谦岚的清平教,已经不再是他皇家的对手了,再无威胁可言。 虞公公低声问道:“陛下,此时可要乘胜追击,一网打尽?” 周云锦眸色幽邃,嘴角挂着讥诮却又看透一切的笑意:“一网打尽?何谈打尽,灭了清平教,还会有红平教,蓝平教,朕要留着他们。” 他看向虞公公,示意道:“你去传朕口谕:朕坚信此一战皆起于不虞之隙,皇家和各派从今以后涣然冰释,同结义心,皇家定会协助查出真相。” 虞公公会意,点头领命。 霆霓醒时,天地间一片灰淡。 榻边就是窗子,外面正淅淅沥沥下着雨,雨滴从檐下不停地滴落,冷冷切切的响声。 她翻身坐了起来,只觉得身上哪里都痛,透着窗子望向外面,雨中是连绵雄伟的宫殿,她居然在皇城之内。 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分不清是黑天还是阴天。 厅堂内有声音,她踩上鞋寻声走了过去。 掀开了帘幕的一角,只见周云锦在立在厅堂中央,脸色黑沉,责问一旁的宫人:“他几时醒的?” 宫人跪在地上,满脸惶恐,努力回忆道:“半个时辰之前。” 虞公公困惑地皱了皱眉:“半个时辰之前就醒了,这竹公子支开了所有人,他能去哪呢?” 周云锦从鼻息里轻轻叹出一口气:“哼,他果然很是了解朕。” “什么人?!”虞公公突然看向霆霓的方向,身子一转护在了周云锦面前。 他话音刚落,霆霓已经被两个侍卫揪了出来,押到了周云锦面前。 周云锦侧目瞥了她一眼,目光如沉冰一样冷,透着不屑:“醒得倒是时候,送她去南湘林。” “去看看,看看他跑下城墙,一心护着你的代价。”他嘴角一弯,露出让人毛骨悚然的笑。 霆霓只觉得瞬间手脚冰凉,有种难以名状的恐惧感将她团团困住。 南湘林在皇城的最南边,确切地说,已经不在皇城之内,下了马车后她又独自走了很久才见到树林。 久到脚上的鞋子完全被雨水打透,里里外外沾满了泥泞。 这里毫无疑问仍归皇家管辖,每一处树林都被修整的极其整齐,并无杂草,树枝上每隔几处都挂有灰色的灯笼。 她撑着把青色油纸伞在树林中一路穿梭,越走越深。 朦胧的雨幕中,她渐渐看到前方是一片宫殿群,那些亭台楼宇宏伟壮观,却通体白色。 她停下脚步十分错愕,仿佛这里住着一个与世隔绝的王城,又仿佛眼前的一切皆是海市蜃楼。 她终于走近了那座王城,踏上一路的白玉阶梯,走到山门之下,她才算看清了那高耸的山门之上印刻的大大黑字:陵园。 她终于知道这里是哪了,皇家陵园,难怪那公公要带着周云锦的令牌才能将她送到这里。 可是,竹沥为什么要来到这里来? 她抬脚踏进那陵园之内,这里与普通园林没什么区别,亭台轩榭,木石廊桥,鸟兽飞檐,蟠龙玉池…… 华丽之中透着威严,若偏偏说少了什么,那便是活人的气息。 霆霓一路寻觅,始终没有他的身影,雨似乎更大了,树林中雾气弥漫过来。 不知不觉间,她竟整整穿越了一座陵园,从后门走了出来。 她重新踏上泥泞的土地,继续向前走着,心底似乎有种奇怪的感觉,他就在前方。 终于,她在一片迷茫的烟雨中,发现了一抹浅淡的白色身影。 她愣了一下,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当她走近,看清他的身影的那一刻,她浑身一定,僵硬地立在原地。 他正跪在一片泥泞的地上,赤手扒着土,像在找寻什么。 确切地说,这是一片的墓地,四周棺木竟都被人从地里刨了出来,连同尸骨一起被凌乱地翻倒在地上。 不难猜,他翻土找寻的是什么。 此时,他正捧出一截白骨,缓缓送入那棺木中。 她手中的油纸伞脱了手,一下子翻到了地上。 他听到了声音,缓缓侧头看向她。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半晌,又转回头去继续。 雨幕中,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她环顾周围东横西倒的的棺木,和那一架架支离破碎的尸骨,与泥泞的雨水混作一体,触目惊心。 这里是他的祖坟,葬着他历代先人,以及惨死的爹娘! 纵观他前半生,皆离不开一个“孝”字,复仇也好,隐匿也罢。 清明将至,却让他面对这样的场面,绝不亚于凌迟刮骨! 皇帝说,这是他跑下城墙,护着她的代价…… 一种难以名状的悲痛,突然就揪住了她的胸口。 她无声地走过去,也伏跪在泥泞中,学着他的样子,一下下向墓穴内添着土。 他转头看向她。 他苍白的脸上挂满了水珠,原本如冰海一样死寂的眼眸里,此时隐隐泛出晨星一般幽淡的光。 他们彼此没有说一句话,只沉默地低头寻骨葬棺,将一捧捧土填回棺木之上。 他在一座座墓前重重叩头,额头上的泥污混着雨水,顺着高挺的鼻梁一路流下。 他毫不理会,冰凉的雨水还未将污水冲刷干净,又染上新的泥渍。 她看到他的右手上包裹着纱布已经完全被泥水浸透,有鲜艳的红色从污浊的泥渍上泛了出来。 她知道他这只手很可能已经废了,从今以后,他再也不能飞针了。 雨丝像针刺一样打在她的脸上,身体似乎已经麻木,只有心里压抑地痛缩着。 浓重的夜色铺天盖地般晕染开,渐渐将他们吞没。天地间一片昏暗,无限冰冷。 69章 破碎的周云锦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陛下,竹公子的手……” 虞公公弓着身子,忧恐地抬眼看向周云锦,小心翼翼地禀报道:“怕是彻底接不上了。” 周云锦的眉眼从一本《精舞绘册》后露出一角,直直地看向虞公公,桃花般的眼眸冰封三尺,让人触之生寒。 虞公公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竹公子的指骨本就断了,哪里受得了刨土挖坑这样的折腾。” 他手中的绘册一下子摔在了面前的桌案上,怒声叫道:“他活该!朕就该把那些棺材里的挫骨扬灰,让他下半辈子都在刨土!” 虞公公五官一皱,苦口婆心道:“陛下,您切莫再说这样话,怕是惹竹公子记恨呀……” “那就让他恨!” 周云锦起身站了起来:“朕倒要去看看,他恨到了什么程度?” 他宽大的衣袖一甩,走向星华满天的夜空下。 爱会让人永世不忘,恨也是! 身后的虞公公连忙起身呼人,一同跟上去伺候。 霜云殿的主室内,灯火闪烁,墙上投出一个鲜明俊秀的影子,那影子正垂头凝神。 他左手手心上托着一根银针,而右手正变化各种角度想要拈起来,看似一个无比简单的动作,却连连告败。 他那只能飞针贯木的右指,如今却连拈针的力气都没有了。 忽然门声一响,周云锦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 竹沥不动声色地将银针收回袖口,不疾不徐起身下榻,语气颇有几分不满:“陛下驾到,怎么也没人通达?” 周云锦一转身坐在了高椅上,向后仰靠着:“这里是朕的家,通不通达朕说了算。” 竹沥没在说话,自然地坐回了榻上,倚靠在床头,看向窗外。 周云锦看到了榻上有一团棉纱,上面沾染着星星点点的血斑。 他知道那是太医替他包扎手用的,可气的是,这么快就被他遗弃在一旁。 周云锦眼波向上一转,看向他的右手,那只手正松弛地搭在膝盖上,看不出什么。 而竹沥则始终安静地处着,一声不响,像是睡着了一样。 “你在想,如何弑君吧?”周云锦淡淡开口问道。 “陛下!”竹沥还未作出反应,倒是身旁的虞公公惊呼了一声。 周云锦转头瞥了他一眼,示意他出去。 虞公公迟疑了一下,最后只好忧心忡忡地出了门。 “陛下大可放心,”竹沥看着窗外错综的枝叶与烛火的光影交相掩映,面容平淡道:“手废了,弑不了。” 周云锦嘴角勾起:“废的好,你自找的。” “我不恨陛下。”竹沥缓缓转头看向周云锦,俊朗的轮廓映在烛光里半明半暗,他接着道:“是我失信在先。” 闻言,周云锦的脸僵住了,连着整条脊背都一路僵直到底。 冰冷的寒霜就像是疯长的苔藓,不经意间就布满了他的心房。 原来,他已经算好了一切。 从他跑下城楼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料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预见得到即将失去什么,毁灭什么,只是他还是那样做了。 或者说,那样选择了。 周云锦嘴角一撇,眼睛顿时红了,他将脸转向一侧,掩饰般地快速眨着眼睛,声音已经变了调:“她就值得你这般?” 竹沥静默了片晌:“从未想过值不值得……” 细长的碎发遮在他眼前,又是一阵沉吟,继续道:“不由自主罢了。” 周云锦微微抽了一下鼻子,倔强地压制着情绪,终究没让自己落下一滴眼泪:“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把一切都解释给她,说你当初负她只是为了救她,都是朕这个小人在拆散你们!” “解释……” 竹沥提了一下嘴角,却不像是在笑,那神色寥落至极:“解释不过是为了求得原谅,而我……不可原谅。” “不可原谅……”周云锦悲伤地点头:“好一个不可原谅……” 他缩在高椅上,像是一件没有架子的衣服,倾颓无力。 “陛下,史丞相在寝宫没见到您,正朝这边赶来了。”虞公公在门外通报。 周云锦好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许久之后,才缓缓活动。 他起身站了起来,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悄无声息地走向门口。 此时的他没有半点帝王的样子,反倒像一个失意的有情人。 周云锦沿着宫道一步步走着,奢华的御辇和随行宫人默默跟在身后,所有人都是大气不敢出。 他举头看着满天繁星,走得深一脚浅一脚,身上的力气都仿佛被抽走了一般。 像是醉酒,又像大病一场。 没过多久,就遇上了迎面走来的史丞相的轿辇,史丞相一眼便看出他的不对劲,连忙下了轿辇,疾步来到他身边,问:“陛下这是怎么了?” 周云锦若无其事地苦笑了一下:“朕出门赏星。” 史丞相抬头瞥了一眼夜空:“就为这个,陛下又一次让霍小姐独守空殿?” 已经是第二次了,上次周云锦也是这般,不管不顾半路失踪。 霍小姐颜面尽失,霍将军心中怄火,是他卖着老脸,好说歹说才求和。 可没想到周云锦又一次故技重施,上次至少还露了脸,这一次干脆去都不去。 周云锦丝毫察觉不到事情的严重,一脸凉薄,继续向前走着。 史丞相气得吹胡瞪眼,强行压下怒火,跟在他身边念叨道: “我与陛下说过很多遍了,霍将军是不可多得的将帅良才,这次力压清平教的动.乱,更是少不了他的出力,他的女儿必然是未来皇后,哪怕陛下不喜欢她,不与她行周公之礼,却不能连见都不见,若是再传到霍将军耳中……” 周云锦脚步顿住,望着眼前空荡荡的宫道深处,神情冷淡而疲倦,说道:“不就是睡她嘛,走吧。” 他疲乏地一下子坐在了御辇上,单手撑着头,闭上眼什么也不再看,什么也不再听。 史丞相一时之间愣了神,以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御辇上的周云锦,仿佛有些不认识他了。 “丞相?”虞公公不敢打扰周云锦,只好询问地眼神看向史丞相。 史丞相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映秀宫。” “起驾,映秀宫——” 幽长的宫道里回荡着虞公公细长的声音,混着夜里不温不凉的风,透着一种难以言表的凄凉。 这世上,若论谁最懂周云锦,不是史丞相,不是竹沥,而是他虞公公。 他从进宫就在周云锦身边伺候,那时的周云锦还是一个机灵俏皮,我见犹怜的小公主。 她每天变着花样打扮自己,像一只曼妙多姿的蝴蝶,追逐在一个白衣少年的身后。 他见过周云锦最开心的时候,是在雪泉旁边,跳着自己精心编排的舞,而伴乐与赏舞的都只有一人,便是那俊美脱俗的白衣少年。 他也见过周云锦哭得最伤心的时候,是在先皇驾崩之后,他身为男子的秘密被公之于众,同时被公布的还有立他为储君的先皇遗昭。 时下其他各个皇子已经斗得劳筋伤骨,于是在史丞相等一干势力的托举下,周云锦喜登皇殿。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周云锦捡了个大便宜,一定躲在房间里欢呼雀跃的时候,只有他看到了周云锦瘫在地上哭成了泪人。 史丞相派人将他那些最爱的衣裙首饰,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他在那一大片黑糊糊的灰烬里哭晕了过去。 他最喜欢的节日是清明节,只有每年的这个时候,他不用想方设法召那白衣少年入宫,他自会入宫祭拜先祖,也会在宫中小住。 明明是死人的节日,偏偏周云锦在这几日里活了。 人的一半痛苦来自于选择错误,而另一半来自于无法选择。 如果可以选择性别与出身,那么周云锦一定是最幸福的人。 虞公公立在映秀宫内室的床榻前。 夜已经很深了,床畔的桃粉色纱帐被放了下来,柔和的烛光映出里面一男一女两个身形,相对而坐。 “老奴退到门外,陛下有事尽管吩咐。” 宫女吹灭了烛火,房间内比原来更暗了,纱帐内的身影顿时融入了一片黯淡之色。 仿佛那两个身影一动未动,又仿佛已经躺下了。 虞公公缓缓转过身,走向门外守候,只隐隐觉得,这个夜晚似乎有点长…… 70章 信物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竹公子,请用。”几个宫女将食物端上了桌子。 竹沥单手撑头,斜在榻上半躺半卧。 徐徐睁开了眼,扫了一眼前面桌上的银盘,看向领头的宫女,目光有些清冷:“对室的姑娘,她的饭呢?” 从早上睁开眼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他始终没有听见对室的房门有丝毫的响动,没有人出来,也没有人进去。 领头的宫女神情微僵,似是听出了他语气之中的责怪,酝酿了片刻,垂头答道:“公子,虞公公并没有吩咐,奴婢们自是不敢擅自做主。” “没人吩咐,你们就这般……”竹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领头宫女是见过世面的,并没有太过慌乱,立刻道:“公子稍安勿躁,奴婢这就去请示。” “行了,把这饭给姑娘送去。”他眼神点了下桌上的饭菜。 “给姑娘送去?”宫女犹豫了一下:“那公子你呢?” 竹沥此时手臂累了,换了个姿势平躺下来,不紧不慢地说道:“你管的倒不少,莫非这是虞公公吩咐的?” 那宫女脸色一白,不敢再多言,向身后的宫女使了个眼色,重新端起了饭菜,鱼贯而出。 听着对室的门被敲响,又发出细微被打开的声音,他的心里微微紧了起来。 昨日从南湘林回来的路上,他们始终一前一后地走着,他在前,她在后。 他想慢下脚步等她跟上来,她却也随之慢了,就那样不远不近的距离,仿佛有人在他们之间劈开一道无形的鸿沟,不可跨越。 她能和他一起寻尸埋骨,却不肯与他多说一句话。 “公子!” 刚刚的领头宫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包含着隐隐紧急。 竹沥立刻从床榻上坐了起来,看向门口的方向。 宫女进门看向他,急急道:“那姑娘还在睡,看样子,像是病了。” 竹沥眉心一蹙,一个翻身就下了榻,大步走向对室。 西室内,霆霓果然侧卧在床上,被子紧紧捂在身上,身体蜷缩着。 “霆霓?” 他走到床边,轻轻拉开她脸上的被子。 只见她眉头难受地拧着,似乎睡得很不舒服,脸上透着一股不正常的潮红,异常憔悴。 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果然滚烫。 于是立刻摸出她的手,搭在脉上。 寒凉侵体。 她身体本就虚弱,哪里受得了昨天那样淋雨,他想到这里不禁自责起来。 回头嘱咐身后的宫女们:“取手帕和冷水来。你去拿笔墨,我写了药方你去司药坊煎药。” 他浸透了手帕,叠好了轻轻放到了她的额头上。 触之冰凉,浑身火热的感觉得到一丝镇定,她似乎没有那般难受了,眉头的结微微放松,眼睛也随之慢慢睁开。 她略带发涩的眼睛里清晰映出了他的面孔,她顿时瞳孔微扩,闪动着点点光影。 倏忽她目光一转,看向了别处,又缓缓将头转向了窗子的方向。 “你淋雨生病了,我……是郎中。” 如果他没有任何名义照顾她,至少还有郎中这个身份。 “……”她没有说话。 “药已经去熬了,你得先吃点东西,才能不伤脾胃,不管吃不吃得下……” “我知道了。”她抬手摸向额头,揭下已经温热的手帕,推开了被子,试图下床。 “你别下床了,我来喂你。” 她微微一怔,没有说话,继续向床下挪去,唯独嘴角勾起一抹笑,极尽讽刺。 那一笑,像是一把刀一样扎在他的心口,疼的他几乎喘不上来气。 她勉力撑着身体坐在桌旁,端起碗不断向嘴里搅着饭。 比起吃饭,更像是单纯在填肚子,一边大口咀嚼一边冷得打哆嗦。 他僵直站在她身后,目不转睛地看着。 这一刻,他多想紧紧拥住她冷得颤抖的肩膀,又多想好好喂她吃完这顿饭,可是,一切只能是想想。 “我去问问药熬好了吗?”他说罢疾步走出了门,他怕自己再不出来,情绪就完全失控了。 等到他再次走回房间的时候,霆霓正站在床边,正褪下身上的外套。 他立刻停住脚步,转身背了过去,面露尴尬道:“失礼了。” 霆霓清了清嗓子,低声淡淡答道:“茶水没拿稳,洒在衣服上了。” 她唇角忽地露出苍白又轻慢的一笑:“其实你不必如此,又不是没见过,那么多人都看过呢。” 他心骤然被人用力攥住,甚至听见了有大股大股的鲜血被挤压出来的声音,喉咙一时间也干疼至极,说不出半个字。 她已然脱下了外衫,用力掸去袖口上的茶水,却不曾想一个小东西从袖口中溜飞出去,一路滚向竹沥的身后。 霆霓定睛一看,眼角顿时一跳,整个人也跟着扑了过去。 竹沥感到有什么东西撞到了他的脚后,转回头,低下身去拾。 就在这一扑,一拾间,两副面容猛然贴合,两对嘴唇相抵一处,一个滚烫,一个微凉。 窗外传来石榴花开的声音,沸沸扬扬,又惊心动魄。 霆霓的瞳孔放大到了极致,原本就滚烫的脸上此时几乎要燃了起来。 她心中一乱,猛地向后撤离,身体却陡然失衡,马上就要仰倒在地上。 他横臂一截,一下子抱住她纤细的腰身,还未待她反应过来,他横身一扫,将她抱了起来走向床榻。 他稳稳地将她放在床榻中央,提起被子为她盖在身上,直到看清了她手上的东西,他的动作忽然僵住了。 她手里正抓着刚刚飞落在地,她飞扑过去拾起来的东西。 一个蝴蝶结一样的香包,左右两半截然不同,左面是灰色麻布制成,没有任何图案。 右面是粉色绸布,上面绣着一个红鲤鱼,显然是有人把两个完全不同的香包缝制成了一个蝴蝶结。 他正提着被子的一角,呆滞地失了神,一下子想起了很多过往。 原来她一直都带在身上,一直都带着。 即使是曾经一气之下摔还给他的,最后也被她寻了回去; 即使他亲口承认杀害了她师娘,她也没有割舍; 即使他说出那样的混账话,她仍没有舍弃。 此时的他,不知该是喜还是悲。 霆霓迅速将被子拉过肩头,全身缩了进去,连同手中的香包一起消失在被子里。 “竹公子,药熬好了。”宫女端来了一碗药,同时也打断了竹沥的思绪。 竹沥回过神来,端过药碗,轻轻搅着。 半晌后,霆霓从被子里露出半截身子,没有说话,只从他手中端过了药碗。 她胡乱吹了几口,便仰面大口大口吞了下去,仿佛她喝得不是苦药汤,只是一碗无味的白水。 宫女看着那碗里漆黑的药汤快速地减少,都惊大了嘴巴。 中药都不觉苦的人,一定经历过比这还要苦千倍万倍的事。 霆霓面无表情擦了擦嘴角,将手中的碗放回端盘里。 和碗一起放过去的,还有那只相貌独特的药包,她抬头对宫女说道:“我记性差,该丢的东西忘了丢,你帮我丢了吧,谢谢。” 宫女端详了片刻那香包,这香包不禁样子古怪,还很旧了,似乎是经常握在掌心摩挲,确实早该丢了,但她没有立刻应下,而是敏锐地看向竹沥。 此时,竹沥的脸色果然低沉至极:“别人送的东西,不该问问它的主人吗?” “它的主人,死了。”她没有带着怨气,反倒煞有其事,严肃认真地吐出这样一句话。 竹沥凝眉看着她,张了张嘴竟什么也说不出,最后只挤出一句话:“什么时候死的?” 霆霓脸色清淡如水:“死了就是死了,提他做什么,东西扔了便是。” “那……不如送我?”竹沥从端盘中拿了起来,送到鼻端之下轻轻嗅了嗅,补充道:“我百无禁忌。” 霆霓没有再说话,身体一转钻入了被子,面向窗子躺了下来。 竹沥起身帮她将背后的被子掖盖好,说道:“你好好睡一觉,东西,我拿走了。” 房门被轻轻掩上,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静静看着映在窗上软软摇曳的花影。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怎么好像,她从没有看清过。 究竟是她太笨,还是他太复杂,每次她以为自己完全地了解他了,事实就会给她致命一击,剜心剔骨地让她知道自己又错了。 两日后,皇城的西门外停着一辆马车。 很快,两名宫女护送霆霓从高阔的大门走了出来,她独自弯身坐进了马车。 这辆马车即将去往兰溪,礼园。 正如皇帝的口谕所言: 皇家与各大门派向来和睦共处,同心同德,礼宗主一事皇家定会相助查明真相,现将原清平教弟子妥善送回故地,并派遣使者共同前往,直至此事水落石出为止。 水落石出,这个词谈何容易。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渐渐发觉事情并不对劲,她从一开始对皇家恨之入骨,到如今却满腹疑团,茫然若迷。 眼前的一切显然并不是皇家要的结果,哪怕是失算了,但他们根本没必要采用这样的手段,甚至比云雾岭那次埋伏还要拙劣。 她正沉思间,忽然有一只手探入马车,掀开了轿帘,一个白色的身影一晃便钻了进来。 霆霓正坐在车门的对面,只看了一眼那人,便本能地移开了目光。 “要走了,怎么也不道个别。”他随意地坐在了侧位上,眼睛凝视着她,声音沉湛如山中幽泉。 她透过掩映的纱帘看向西门方向:“道别,是因为有所留恋。” 他眼神垂落,嘴角微微勾起弧度。 阳光透过雪白的纱帘,波纹一般在他的脸上荡漾,更显他整张面容俊美绝伦,熠熠生辉。 而同时,也放大了他脸上无处可藏的寥落。 “你在等人是吧?那我可有个坏消息,”他道:“人已经来了。” 她转眼向窗外寻觅,除了林立的守门侍卫之外,城门四周空空无人。 她猛地扭头看向他,瞬间反应过来什么。 “竹公子,你的东西。”这时,一个宫人掀开轿帘,将一个木箱送了进来。 “好。”他用手一推,将木箱安置在座位下面。 “你,就是使者?”她吃惊地瞪着眼。 “正是在下。本姓傅,单字药,化名竹沥,家住汀兰竹林,有陋室四间,无妻无子……有心上人。” 他身体微微朝着她的方向倾斜,深深地端视着她,眼瞳里闪着丝丝缕缕,细碎的流光。 71章 使者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一辆并不起眼的马车从皇城出发,一路向东,除了车夫外,马车前后分别有四名侍卫驾马随行。 正值春夏交替,沿途柳绿花红,风景如画。 晓风温暖和煦,而马车之内的气氛却恰恰相反,霆霓靠在马车的一角闭眼假寐,一动不动。 竹沥则单臂慵懒地搭在窗子上,心不在焉地瞥着窗外的景色,不时地转头看向她。 两厢无话。 正午的时候阳光变得火热,马车停在一片小树林里,侍卫们借这个时间休憩下来,补充体力。 一个侍卫将大饼和水送进马车,竹沥接过来,看向霆霓问道:“吃点东西。” 她看了眼干巴巴的大饼,实在没有胃口,便说道:“你吃吧,我下去走走。” 坐了半天的马车,她早已手脚僵麻,下了马车并不远走,只在附近林中缓缓漫步。 新生的树叶嫩生生的,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晶莹的光亮,刺得她眼睛涩涩的。 她在茵茵草地上闲蹲下来,漫无目的地揪下手边一朵不知名的紫色小花,嗅了嗅,味道很清淡。 “想解手?”身后传来一个散漫的声音。 霆霓回眸看向他,甩了个白眼,无话,又转过头。 竹沥走到她身边,手上捏着半块烧饼,不紧不慢地咀嚼着,说道:“你若真想解手,我可以帮你挡着……脸!”他说着把半块烧饼移到她的面前。 大饼隐隐的面香透入她鼻息,她越过参差不齐的饼边扫了她一眼,别开了脸:“心领了。” 手上继续拈转着纤细的花茎。 他气息微颤,笑了出来。 可是笑到一半,笑容顿时僵住了,目光紧紧盯着她的手上,表情骤然变得严肃:“快扔了。” 见他这副神色,霆霓看了眼手上的紫色小花,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花有问题! 她赶紧丢在了地上,摊开手掌一看,遭了! 她的是手心已经出现了几处的紫色斑块,已有中毒之症! 她目光惊慌地举头看向他。 竹沥咬了口手上的大饼,皱着眉,咀嚼了片刻,又道:“你起身,看看头晕吗?” 霆霓依言站了起来,果然眼前一黑,她顿时失去了平衡:“晕!” 竹沥身体一动,一把撑住她的手臂,摇头叹了口气:“果然。” 霆霓看向自己紫青的掌心,又看向地上这种紫色的毒花。 这种花几乎是随处可见的,居然有这样的毒性。 “这毒怎么解?”她无措地看着他。 竹沥微微垂眼看着她,表情渐渐变得痛苦,额头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 “怎么了?”她彻底懵了。 终于,只听他喉咙地“咕咚”一声,像是咽下了什么东西,十分艰难。 他将手中剩下的大饼丢进了树林深处,感慨道:“难怪你不肯吃,确实太干了。” 她满面无奈,又问了一遍:“怎么能解毒?” 他抬起她的手,看着掌心处,轻描淡写地回答道:“不用担心,很简单。” 她闻言心中稍安:“简单?” “流汗即破,你在林中跑一跑,跳一跳。” 霆霓难以置信:“就,跑一跑?” 若是换成别的郎中,她指不定会说人家是庸医,但说话的人是他,她甚至没有理由质疑。 她看了眼掌心的毒斑,只好依言跑了起来。 此时虽然天气温暖,但毕竟不是夏天,树林附近也相对清凉,她跑下来两圈仍没有丝毫汗意。 如果能找到负重的东西就容易多了,她抬眼四下寻觅,大树,马车?马? 她最终把目光移向了竹沥。 他正悠闲地背靠着树,津津有味地看着她跑圈。 这时发现她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他,他不由得紧张地站直了身体。 她目光坚毅地朝他走过来。 他有所预感,连连摆手说:“我刚吃了东西,不宜运动。” 她站在他跟前,微微仰视着他,以一种不容反驳的口吻说道:“郎中医病,总得辛苦些。” 她本意是想扛着他跑,但此时站在他面前,她便有了自知之明,总得量力而行。 突然她手臂一动,不由分说地拉起他的袖口,飞快地在树林里穿梭起来。 他虽然嘴上不情不愿,可被她这样一拉,心里不禁悠然欣悦,侧头痴痴地看着她。 她正卖力的奔跑着,和煦的清风迎面吹来,拂动着她缕缕轻盈的发丝,一张发白的面容也渐渐透出红润的颜色。 趁她不注意,他将袖口从她手心一下子抽了出来。 取而代之的,是他温厚的手掌,牢牢地握了上去。 她微微愣了一下,稍稍侧脸向后瞥了一眼,却并没有停,继续拉着他狂奔。 远处的侍卫们,无论是啃烧饼,还是喝水的,亦或是喂马的,纷纷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统一地望着在树林中欢快穿梭的两个人,俨然两只被关的久了,又重归丛林的兔子,满世界地撒欢。 看着他们二人这般,侍卫们竟不自觉地露出了姨母笑。 “这姑娘忒好哄,一片树林就玩得这么开心。” “还不是人家竹公子长了一副好容貌,凭你我,哪怕金子做的树林,也甭想让姑娘疯成这样。” …… 霆霓终于跑不动了,整个人瘫倒在树下,额头已经冒出了一层亮晶晶的细汗。 她仰面合眼,斑驳的阳光透过枝叶洒在她脸上,此时此刻,只觉得温暖而放松。 如此狂奔一场,固然是累,更多的却是酣畅淋漓,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心头好似轻快了许多。 竹沥靠着树休息,调匀了气息,说道:“你看看手掌,好些了吗?” 霆霓猛地想起,立即伸出手掌来看,只见原本那些紫青色的斑块此时已经非常淡了,她喜出望外:“真的,真的……” 她指尖一抹,那淡紫的颜色竟随着手心上的汗水溶开了。 她蓦地坐了起来,用袖口擦拭中毒的手掌,刚擦了两下,那浅淡的颜色竟全部掉了。 “这……”她傻了眼,抬头看向竹沥,却发现他早已走向马车方向,没差几步就要上马车了。 她脑海中闪过一道闪电。 中毒? 跑一跑就能解毒了…… 她这才恍然大悟。 她手上沾染的不过是那花的汁液,用清水洗净就好了,有那么缺水吗,非得用汗水来洗? 她怎么这么蠢! 她腾地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地朝着马车走去。 “你耍我!” 她掀开轿帘,双眼向刀子一般朝他飞过去。 却不想他却早已闭上了眼睛,躲过一击。 他正仰面躺在马车的侧座上,手臂枕在头下,那侧坐并不宽,可他躺的却是稳稳的。 霆霓用剑鞘捅了捅他,一种不肯善罢甘休的气势:“给我个解释!” 竹沥的没有睁眼,声音慵懒道:“《黄帝内经》有云:久卧伤气,久坐伤内。怒伤肝,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跑一跑挺好。” “我想跑便跑,不想跑便不跑,你怎能拿中毒这等事诳我?!”她质问道。 他慢悠悠睁开了眼,带着几分倦怠的迷离之色,看着她,轻柔地说道:“霆霓姑娘不妨细想一下,中毒是谁说的,头晕又是谁说的?” 回想之下,她不禁怄气地抿紧了嘴。 从头到尾确实都是她下的定论,紫色斑点便是中毒之象,久蹲导致的气血不畅也成了毒发之症。 可明明就是他一步步诱导的…… 事到如今,她却百口莫辩。 “公子,出发了。” 随着马车外侍卫的声音,马车再次颠簸起来。 霆霓也不想再看她,索性一路闭目养神。 傍晚时分,天色转眼间就暗沉下去,天空聚成一大片黑压压的云,原本水木清华的初夏景色,仿佛顿时褪去了色泽。 车夫转头向着马车内说道:“公子,眼看着要下雨了。” 潮湿的阴风不断袭卷的轿帘,竹沥透过浮动的缺口看向外面,说道:“就近找家客栈吧。” 沿途的酒家客栈并不少,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他们的马车恰好停在了一家客栈门前。 乡野客栈几乎没有什么客人,客栈之中相当简陋,饭菜也比较粗糙,他们草草填饱了肚子,便各自回房了。 霆霓托着一盏油灯上了二楼的房间,房间里只有一张窄床,一张断了面的桌子和一把长木凳。 她将油灯放在桌上,回身锁上了门。 就在她再次转过身来的时候,窗外黑沉的天空像是被剑划开了一道口子,蓝光乍现,周围霎时一亮之后又很快归于黑暗。 她的心脏猛然皱紧。 “轰隆隆”一声,惊天动地,仿佛整座客栈都颤抖了。 她缩在破旧的小床上,抱着膝盖,牙齿紧紧抵在手指节上,似乎这样的姿势能让她汲取到一丝安全感。 一年有四季,她最喜欢冬天,不是因为下雪,也不是因为过年,仅仅因为冬天没有雷电。 世上男子千千万万,她从前最想嫁给礼谦岚,不是因为他是一教之主,也不是因为他丰神俊逸的外表,仅仅因为他能给她安全感。 她忽然自嘲地轻笑了一下,如此想来,她是一个多么功利的人啊。 偏偏,礼谦岚就是这样纵容她的。 除非他身在千里之外的战场,否则他不论在忙什么,每逢这样的天气,他都会提前回到礼园,出现在她身旁,直到她安然入睡才离开。 而她,哪怕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要能拉着他的袖口,她就感到莫名的安心,像是一种命中注定的救赎。 只可惜,她太没用了,她就那样眼睁睁看着他死去,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至今连他的死因都不清楚,更别说给他报仇。 她的眼泪嗒嗒地滴落在膝盖上,没有哭出声,浑身压抑地颤抖起来。 窗外电闪雷鸣,伴着瓢泼般的雨声响成一片。 这场雨仿佛带着足以摧毁万物的嚣张,暴戾地撕扯着黑暗中一颗颗残破不堪的心。 混乱中,她仿佛听见房门有响动,不确定是不是幻听,她用力抽了抽鼻子,凝神去听。 又是两声。果然有人敲门。 “谁?”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完全是哭腔。 72章 雷雨之夜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谁?”她哭腔问道。 门外的人静默了片刻,回道:“是我。”一如既往的清冽的声音。 片刻后,他继续道:“霆霓姑娘,这外面打雷下雨,我着实害怕,想找你做个伴,不知……” 她压住哭腔,清了清嗓子:“不方便。” “入房间?” 他爽快道:“好,马上。”说着用力一推房门。 霆霓微惊,赶紧擦拭着脸上的泪水。 “这么破的门,居然还有门闩。”竹沥不紧不慢地说道,接着取出几根银针,伸到门缝里,刺在门闩上一点点将其挪开。 他推开门走了进来,桌上的油灯欲燃欲灭,连这狭小的房间都照不亮。 他看向床上的霆霓,她的头正埋在膝盖里,一动不动。 他知道她在哭,来之前他就知道。 他一步步走近,来到她的身后,看着眼前单薄成小小一团的身躯,他缄默了良久。 昏暗的光影中,他缓缓伸出手,触向她的肩膀。 “别碰我。”她声音闷闷的,不带情感地说道。 他并没有退缩,宽大的手掌将她瘦削的肩膀都包住。 “我说了,别碰我!” 她突然转头,用力甩掉他的手,通红的眼睛逼视着他,哑声叫道:“你忘了,我有多脏了吗?” 二人对视着,房间内陷入一片死寂,只听见大雨猛烈地敲打着屋顶,客栈门前的柳树被大风摇得霹雳作响。 他的心突然就坍塌了一角,一大股酸涩猛地涌了上来。 他移开目光,看向窗外,看向木桌,看向门口……无措地不知该把目光放在哪里,心里疼得四分五裂。 忽地,窗外炸响一声焦脆的雷,震耳欲聋,一时之间地动山摇。 她的气焰仿佛一下子就弱了,她双手捂在耳边,将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 他则像一座雕塑,立在原地,目光锁定在她消瘦无助的背上。 无所适从…… 直到下一道紫红的闪电横空劈过,他突然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从背后一下子拥住她。 任她拼命地挣扎与捶打,他都死活不肯放手,反而越拥越紧。 一滴泪从他的眼里缓缓流了下来。 霆霓终于累了不再挣脱,身体无力地任由他抱着,眼神里莫大的悲痛,肝肠寸断一般。 他缓缓凑近她的耳边,声音有些哽咽:“在这世上,没人有资格评判你,除了你自己。” 一段话却如同热油一般涌入她的心房,滚烫,疼痛,迸溅。 哪怕所有人都骂她是荡妇,是毒妇,她就真的是了吗?他说她脏,她就真的脏了吗? 不!她不是荡妇,从来不是,她不脏。 她嘴唇难过地瘪起来,肩头剧烈地抖动着,突然“哇”的一声哭出声来,撕肝裂胆地痛哭着,仿佛把心底压抑至深的委屈都一股脑地释放出来。 他将颤抖的她整个人都抱在怀里,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顶,也不由自主地流着泪。 直到深夜,外面的雷声才算停歇,只剩下铺天盖地的雨声。 她侧卧在床上,怀里搂着碧玉琉红剑,目光盯着桌上微弱的灯光。 竹沥坐在床边的长凳上,单手支腮撑在床上,目光也同她落在一处,似乎完全没有想走的打算。 霆霓竟也没有赶他走,说实话,她心底隐隐希望他能呆在身边。 尽管她不知道,这种不切实际的的希冀到底是不是过眼云烟,如果是,能停留多久呢? 她大哭之后精力全无,很快就意识迷糊,睡了过去。 他掀开被子一角,看向他臂弯中的剑,在这样凉意十足的天气里,剑鞘显得格外冰冷生硬。 于是他伸出手臂,顺着剑的方向轻轻穿过她的臂弯,又慢慢将冰冷的剑抽了出来放到一边。 重新将被子盖好,他坐在床边歪着头,看着她的睡颜,久久移不开目光。 一场歇斯底里的大雨过后,碧空如洗,灿烂的阳光穿过轻薄的云层,洒向丰美大地。 马车继续出发,穿过山林,路过村庄,一路摇摇晃晃赶着路。 马车上依旧安静如初,两个人各自呆着,侧面的车帘随着迎面而来的风飘了起来。 霆霓呆呆看着车外露出一角的青青山色,脑海中却挥之不去今早睁眼时看到的一幕。 他就伏在她的床边,与她近在咫尺,歪着头枕着手臂,安安静静地睡着。 窗外暖绒绒的晨光丝绸般披在他的身上,面容白皙沉静,长长的眼睫根根分明地在鼻翼两侧投下绵密的阴影,竟像个乖巧的孩子。 她很想摸一摸他…… 只趁他熟睡的时候…… 她的手一动,却无意中碰到了怀中什么东西,他一下子醒了。 她这才猛然察觉,他的一只手臂竟一直被她抱在怀中…… 太阳偏西,马车终于停在了礼园的门前。 礼园门前,早已站满了人等候,以盛济运为中心,分别向两侧排开。 霆霓率先下了马车,看了眼迎接的人群,脸上淡淡的没有表情。 盛济运憨厚地冲她笑了一下:“欢迎回家。” 霆霓弯了下嘴角,可脑海中浮现的全是当日在战场上,他举着剑,满眼杀意地刺向她喉咙的那一幕。 盛济运依旧看向马车之内,似乎有意在等待着什么。 直到他看到有一只黑色鞋子踏出了车帘之外,他立刻迈出几步迎上去。 “这一路山高路远,使者……” 待他看清马车中使者面容的那一刹那,盛济运脸上明朗的笑容骤然出现了一丝裂痕。 但他反应惊人,立即不着痕迹地掩饰掉,笑容继续一如既往的纯净无邪:“使者辛苦了。” 竹沥走下马车,理了理衣摆,看似漫不经心地寒暄道:“这么快就又见面了,盛宗主,使者是故人,你可开心?” “自然是开心。舟车劳顿必是疲乏,快请。”说着他摆出请的手势。 霆霓站在门口没有动,而是张扬地举头看了眼高高悬挂的牌匾,硕大的烫金篆体刻着“礼园”二字。 她大声呼了一口气:“我还以为走错路了,倒像是来了盛园。” 盛济运像是没有听见一样,没作任何反应,自顾自地先走到了前面。 而她刚刚的话已再明显不过,一旁的大师兄傲风轻轻触碰了她一下,随即在她耳旁低语道: “很多事你怕是不了解,盛宗主此人高义薄云,为了礼园可谓尽心竭力,切勿再这样说,免得寒了人家的心。” 霆霓沉默,没有认同,也没有反驳。 一边向园内走着,霆霓一边转头寻找颜息的身影,这小子,跑去哪了? 她原本还想,他一定是迫不及待,第一个窜出来掀她轿帘的。 礼园内花开遍地,一路姹紫嫣红,一行人走在遇兰亭的曲折的长廊上。 不远处的小路上,几个下人正拉着木轮车经过。 霆霓望过去,只见车上堆满了黑漆漆的木头,长短不一,像是被烧成了这般模样。 她望向下人们来路的方向,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刚想发问。 竹沥竟已经问了出来:“怎么那么多烧焦的木头,你们燃篝火了?” “哦,”盛济运扭头看了一眼:“几天前走了水,荷风苑那边烧了几间屋子,正筹备重建呢。” 霆霓心里一紧,立刻追问:“有人受伤吗?” 盛济运似乎没有听见,指着前方的壮观的阁楼说道:“宴客厅到了,早已为各位备好了接风的酒菜,请随我来。” 进入宴客厅后,众人都在长长的紫檀木绘雕的方桌前入了坐,唯留正北方的座位是空的。 按照礼数那是主人的座位,从前都是礼谦岚坐于其位,从今以后,无人能坐。 盛济运坐在东面第一个位子上,笑意吟吟,面对着大家侃侃而谈,说着一套无可挑剔却十分官方的话。 “怎么了?”竹沥附在她耳边低声问道,许是看出来她心不在焉。 她若有所思地微微摇头。 片晌后,她忽然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傲风,问道:“大师兄,怎么没见颜息?” 此话一出,她顿时感到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有几个人同时看向了傲风。 傲风正襟危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说道:“他身体不适,你先吃饭。” 她一愣,立刻追问:“他怎么了?” “盛宗主,菜已经全了。”服侍的婢女端上来最后一盘菜后,恭敬地说道。 盛济运立刻招呼道:“快尝尝这道最有名的八仙过海,为了给使者接风洗尘,在下可是特意请来了寸香居的大厨,各位好好鉴品一下。” 满桌皆是各色食肴,鲜美绝佳,只消一眼便让人垂涎欲滴,桌上的人都纷纷动了筷子,开始大快朵颐。 只有霆霓与她身边的竹沥纹丝未动。 片刻后,竹沥的目光从霆霓身上移开,突然站了起来,说道:“各位且用膳,我与霆霓姑娘失陪一下。” 他说罢拉住霆霓的手腕,往门外走去。 众人的动作皆停顿住,不约而同地看向盛济运。 盛济运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脸色微沉,随后看向众人,翘起嘴角笑了笑:“各位继续吃,莫扫了兴。” 霆霓任由他拉着出了宴客厅,侧着头微微惊愕地看着他。 他停下脚步,转头与她的眼神对接上,目光深湛:“现在一切都由你做主了,想去哪?” 她眼中流露出一丝动容,垂头看看向他握在她腕间的手,有一瞬间的失神,又不动声色将手腕抽了出来。 她坚定地说道:“找颜息。”说着看向荷风苑的方向。 荷风苑内。 有三间房被烧得体无完肤,原本的雕梁画柱,花檐翠瓦,只剩下黑漆漆的一片狼藉。 其中颜息的房间就是中间的那一间。 她看着眼前场景,几乎难以站稳,浑身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寒战。 73章 大火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王贵子,你知道颜息在哪吗?” “杜鹃,颜息去哪了?” “颜息呢?” 他们沿着游廊一路向画澜湖方向疾步走着,问了七八个下人,竟都不知道颜息在哪。 霆霓站在空荡荡的游廊里怔怔发呆,六神无主。 竹沥安慰道:“先别胡思乱想,找到人再说。” 找到人?去何处找? 霆霓努力稳住心神,反复告诫自己不能慌。 这是在礼园,她最熟悉的礼园,她与颜息从小到大玩捉迷藏的礼园,她怎么可能找不到他…… 日渐黄昏。 卧烟阁旁边有一处小室,原本是储存杂物的房间,近几日被打理了出来。 小室内陈设简单,除床榻桌椅之外,别无他物。 一道残阳落在窗外的水里,映照得满室昏黄。 床边坐着一个秀美的女子,衣着配饰皆是上品,可脸上的表情却无比苦闷。 她手中正捧着一个瓷碗,瓷碗里没有勺子,只插着一根竹子做成的吸管。 她一边吹拂着碗里细碎的稀粥,一边用竹管悉心搅拌着。 她将温热的粥送到床上的人嘴边,将竹管送到他口中。 看着他一点点吸食,她眼神无尽凄苦,口中幽幽地念叨着:“这样也好,你再也不能推开我了……” 这时,她身后的房门发出低哑的响声,一串脚步走了进来。 茉莉转头去看,窗外残阳余辉映满了她浓黑的瞳孔,她惊愕地看着突然到来的两个人,一时之间怔住了。 霆霓站在布满夕阳暖晖的地板中央,她瞪大了双眼看向茉莉身旁的榻上,浑身僵硬得像块木头。 床上的人是谁? 他是谁!! 这个人就像是一块巨大的生姜成了精怪,从头到脚裹满了白纱布,笨拙而滑稽。 他的眼睛,只剩下黑黢黢两块丑陋的疤痕,眼窝整个向内塌陷进去,好像是瘪了眼球。 他的嘴,准确来说已经不能称之为嘴,完全扭曲变形,就像是一块块焦黑的伤疤铺叠在一起,只留中间一个细小的孔洞。 霆霓的表情已经坍塌,无助都看向身旁的竹沥,试图从他身上找到同样的质疑。 可此时竹沥脸上那种痛惜的眼神一下子击溃了她。 几股泪水同时从她眼中涌了出来,她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执拗地摇着头:“不可能,我不信,我不信!” 她声音响起的那一刹那,床上原本行将就木的人猛然就有了反应。 只见他艰难地昂起头,拖着臃肿沉重的身体,不顾一切向着她的方向探过去,喉咙里发出雷鸣一样的嘶吼。 他终于等到要等的人了! 他吸入每一口带刺的空气,吞下每一口苦涩的汤粥,都是为了等到她回来! 霆霓不停地摇头,说了无数遍不可能,可她分明已经认出他了。 她眼前的,就是她最熟悉的颜息! 他正拖着笨重的身体奋力朝她探过来。 她心中大恸,飞冲到床边,就在他将要坠落在地上的前一刻,截住了他。 她抱住他的身体,不禁嚎啕大哭。 而他,已经无法回抱住她,甚至连眼泪都不会再有,这个像怪物一样的人,嗓子里发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悲鸣。 无一像颜息,却又无一不是颜息。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啊!” 霆霓的嗓子已经哭哑,双眼红得像血,她脸上肌肉抽动着,转眼看向一旁的竹沥:“你救救他……我求你了,求你了。” 竹沥看着她如此,只好上前给颜息诊脉。 他左手本就没有断掉的右指灵便,再加上颜息全身都被包裹得严密,他半晌才摸到脉搏。 颜息的脉搏就如同他预想的一样,脉微欲绝,他身上的伤已经破了元气,毒障侵入心脉。 面对霆霓满眼的期待,他不忍心说出实情,只好道:“好在能服药,我等下写个方子。” 茉莉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的夕阳一点点沉入湖水之中,面无表情。 她心里很清楚,已经没有回还的余地了。 在这短短的几天里,数不清有多少个郎中踏入过这间屋子,如果可以,她早就不惜一切代价了。 纵使他是鬼医圣手又怎样,到底不是神仙,不能起死回生。 颜息靠在她的怀中,喉咙里不停地发出一串声音。 她试图捕捉,可就像她这么了解他的人,也完全理解不了。 “我知道,你有话对我说……”她脸上的泪水静静地流淌下来:“不着急,等你好了,我听你说三天三夜。” 颜息却有些执拗起来,更加卖力地发出一段段嘶哑难辨的叫声,似乎她不听懂不肯罢休。 她的手轻轻覆在他的背上,可以感受的到每一寸皮肤都在微微颤栗。 她足以感受到那种叫嚣般地疼痛,如千万张尖牙血口,无时不刻不在撕咬他的皮肉,叫他痛不欲生! 她强力压抑住哭腔,说道:“我听到了,颜息,我听懂你要告诉我的话了。” 他嗓子里的破裂般的嘶吼戛然而止,只见他肩膀不停地搐动着。 他在哭! 而身体再无支撑之力,从她怀中滑落瘫在床上。 “颜息!”她惊呼。 “嘘!”竹沥在她唇边竖起一根手指:“他只是太累了,让他歇一歇吧。” 霆霓稍稍放心,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身体摆正。 竹沥道:“医馆在何处,我亲自去抓药。” 霆霓与他说明了方向。 竹沥走后,霆霓看了眼窗边的茉莉,说道:“你出来一下,我有话问你。” 此时夜幕已经垂落人间,黑蒙蒙地掩映住一切。 她们来到门前的庭堤上,庭下是雾气缭绕的深深湖水。 “到底怎么回事?”霆霓看着茉莉问。 “怎么回事?”茉莉轻描淡写道:“着火了。” “礼园建成百年,从没有这样的事,怎么可能突然着火?!” 茉莉哼笑了一声,对上她的目光:“你是在审问我吗?” 霆霓一时语塞,她明白颜息这件事对她的打击并不在她之下,她可以清楚地看到茉莉眼中破灭的光彩。 而茉莉,毫无疑问心里一直在怪她,如果上次她答应帮她,如果说服了颜息与她重修旧好,他们可能早已离开里此地,结果就完全不同了。 可是茉莉不明白,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第二次选择,人生每一步都像是下棋,落子无悔,而与棋局不同的是,没有打乱棋盘重新来过的机会。 “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 “你快说啊。” “那天是盛宗主的生辰,他这些天一直在礼园帮忙操持,清平教理当出面为他庆生,可他并不想兴师动众,号令大家简简单单摆个酒席,宴请全教,人太多我就没去,听说那晚大多数人都喝多了。” “都喝多了……” “约莫凌晨时候,我瞥见窗外亮如白昼,还疑惑怎么这么快天就亮了……后来听见外面有人高喊‘走水了’,他们拎着水桶过去时房子已经烧了一大半了。” “我看到房子烧了三间,那另外两间的人呢,伤到了吗?” 茉莉难以置信地横眼瞥向她:“你还有心情关心别人?” 她继续追问:“你快说,他们怎么样?” 茉莉没好气道:“伤了,但没这么重,他是在中间那屋,火就是从他房里开始着的。” “那受伤的人现在在哪?” 她冷漠地看了她一眼:“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你这样的菩萨心肠,去关心芸芸众生。” 霆霓皱眉沉思起来:“颜息酒量很好,他从没有喝到不省人事的时候。” “偏偏就这一次,就……” 不对! 就算颜息当时烂醉如泥,引火烧身,这样的极度的疼痛也足以让他立即清醒,怎么可能,被烧成这样…… 她转头透过窗子,看向那床榻之上,模模糊糊的影子。 除非,他受到什么束缚,想动却不能动,想喊却喊不出,只能瞪着双眼,被大火活活烧成这样。 这样的想法,像一把无形的刀子直直穿入她的胸口,她只感到一阵钻心削肉般的痛。 颜息啊,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我怎么样才能帮你,我的心快要疼死了。 “你后悔了是吗?”茉莉问。 “你说什么?” “他本可以活的好好的。”茉莉的声音清冷低沉,“他心里有我,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你口口声声是他最好的朋友,可为什么……你要眼睁睁看我们到这步田地?” 茉莉的声音第一次出现起伏,哽咽起来。最让她难以理解的是,为什么只有见到霆霓时,颜息会那样激动,他爱的明明是她啊! 霆霓长长叹出一口气:“茉莉,你虽爱他,可你不懂他……”她用力地吞咽了一下,喉咙里都是苦涩:“我最后悔的是,不该给你机会假扮我。” 茉莉讥讽一笑,气息随之颤抖起来:“他成了这副样子!都是拜你所赐。你竟毫无半点愧疚。” 茉莉忽然别过脸去,抹了把眼泪,负气道:“我的生活毁了,你也别想好过。” 她用眼神狠狠地剜了霆霓一眼,气冲冲地离开了。 74章 我是人证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竹沥回来的时候,手上端着一碗浓郁的汤药。 他从端盘上将汤碗递给霆霓,说道:“这一路过来,温度正宜,喂他服下吧。” 霆霓轻轻唤醒了颜息,将竹管送到他的唇边,心疼地看着他,道:“会好起来的。” 颜息闻言吸饮的动作一顿,喉咙处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显然她的话他并不信,但他无法反驳,只继续喝起来药,碗中的浓黑的汤药缓慢地减少。 “不用施针吗?”霆霓坐在床边,转头看向竹沥。 竹沥双臂抱在胸前,靠立在窗边,目光定定地落在地面上,似乎正在出神地思考什么。 她提高了音量,重复道:“我说,不用施针吗?或者别的什么法子。” 竹沥终于转头看向她,回答道:“不必,以他的伤情,内服是最好的。” 看他若有所思的神色,她不禁问道:“你在想什么?” 他看向她,又立即移开目光,目光闪躲间就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她转头看了眼正在努力吞药的颜息,一时间脑中闪出无数个想法,可又觉得什么都不对。 她又看回竹沥,继续逼问:“到底怎么了?” 竹沥左眉微微挑动了一下,竟提出一个问题:“刚刚在这的那位姑娘是……礼夫人吧?” 礼夫人这个称呼,令霆霓感到极度不适,可她却无法否认,只好道:“不错,怎么了?” 竹沥头微微偏向另一侧,单指搔了搔眉梢上的碎发:“我把她推下河了。” “什么?!” 与此同时,床上躺卧的颜息听到了此话,一下子被汤药呛得大咳。 他胸腔里发出闷闷的低吼,震得身上的伤口剧烈地疼了起来,难受地佝偻起身体。 “颜息!”霆霓急得手足无措,手中汤药碗差点倾洒。 竹沥已迅速赶来,手伸到颜息背后,果断而沉稳地将颜息庞大的身体向右侧翻转过来,接着左手手指紧紧按压在他锁骨之上的位置。 果然,颜息很快就不咳了,只胸口动荡,不停地喘息着。 竹沥瞥了眼霆霓手中剩余一半的药汤,道:“今日不能再喂了。” 她连连点头。片刻后,又想起了什么,问他道:“你把茉莉推到河里!那她现在……” “我看她爬上来之后才走的。” “你为什么要推她?” 他松开了颜息的穴位,将他归位回原来的姿势,慢条斯理道: “她一看见我就扑了上来,一边脱自己的衣服,一边大喊着非礼。我端着药跑不得,只能这样摆脱她。” 霆霓不由得惊愕,看了眼床上的颜息,只觉得莫名尴尬。 她怎么也想不到茉莉居然选择用这种方式来报复她,叹了口气,说:“她这是在跟我过不去。” 这句话,她实际上是说给床上的颜息听的,只可惜床上的颜息只是一味艰难地喘着气,不能作出任何反应了。 而竹沥闻言眼中竟闪过一抹奇异的光泽,嘴角含笑,明知故问道:“哦?与你过不去,为何这般对我?” 霆霓表情一滞,脸上毫无波澜道:“那你该去河里问问她。” 竹沥微不可察地一笑,接着抬头看向窗外的明月,叹了口气:“这礼园怕是待不下去了。” 果然没过多久,外面就传来了一连串的脚步声,将庭堤上的木板踩的咯吱作响。 “使者可在?”盛济运少年清朗的嗓音传了进来。 “嗯!嗯——嗯——” 床上原本安安静静的颜息忽然就昂起了头,发出一串嘶哑的叫声。 霆霓立刻安抚住他的头:“颜息,我在呢,我在这里!” 颜息的声音仍在闷声闷气的嘶吼着,像是灵魂发出的哭泣声。 霆霓不知道别人是否能感受到,她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他声音中的抗拒。 他不是在找她,也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在抗拒什么! 她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转头看向窗外的庭堤。 此时外面已经聚了一干人,竹沥也走了出去。 一番折腾,颜息体力已然耗尽,无力地瘫了下去。 将他安置好后,她径直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一切动向。 盛济运一袭沙绿色束腰长衫,在凭栏处站的笔直,神色平静,娓娓说道: “使者不要误会,盛某人不才,谈不上替谁做主,只是来问一句,礼夫人究竟如何得罪了使者,以至于要将柔弱的她推下河中,险些丧命。” 竹沥神色淡泊:“她调戏于我,算不算得罪?” 盛济运脸色一僵:“调……?!” 竹沥郑重其事地看着他。 盛济运忽地笑了出来,他看向身边的护卫,一脸荒唐意味: “使者在说笑吧,礼夫人非礼你?她死里逃生,湿漉漉的从河里爬上来,很多人都看到了,甚至有人看到你刚刚离去的身影。你若非要说她非礼你,可有证据?” 竹沥抬眼望着月下水光粼粼的湖面,神色淡漠。 “我看见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所有人都一同看向小屋门口。 霆霓走了出来,眼神紧紧盯着盛济运,一路来到他跟前,一字一句道:“我就是人证。” 盛济运嘴角缓缓一咧,脸色却明显沉了几度,逼视着她的眼睛:“你看到了?那我问你,她是如何调戏的?” 霆霓冷眼微眯,没有半点预兆地,突然俯身朝他压了过去。 盛济运本就靠近凭栏,毫无防备,本能地向后一躲,腰间一弯顶在了凭栏上。 霆霓单手撑住凭栏,身体欺在他身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此时她的另一只手,指尖缓缓滑过他的喉结,轻佻地撩起他的下巴,盯着他的眼睛道:“就是这样,懂了吗?” 说话间,她口中吐出温热馨香的气息,如羽毛一般扑在他的脸上。 周围人皆看直了眼睛,无一人有动作。 盛济运身体已完全地僵住,瞳孔一时之间扩张到了极致,一对精致的瞳眸深邃无边,仿佛有层层叠叠的海浪在里面翻涌起来。 而下一刻,霆霓就感到自己被一个带有情绪的力量迅速地拉开。 她站稳后,立即对上了竹沥那对深黝星眸,充满怀疑地瞪着她。 “既然……如此,想必是一场误会,我自会去问过礼夫人……”盛济运胸口微微起伏,呼吸得有些快,目光不自然地跳转着。 他语速了加快许多,道:“房间早就让人整理了出来,颜息这边夜晚有下人照料,你们大可安心去休息。” 说罢,他转身离开,步伐有些许匆忙,有些凌乱。 庭堤前终于恢复了风轻云淡。 霆霓转身想要进房间,却不料一只手臂支在了门上,拦在去路。 她抬头看向竹沥:“做什么?感激我么?” 他深吸一口气,拧着眉头看着她:“会的挺多啊!” 她一脸当之无愧:“多谢夸奖。” 他气得笑了,又道:“他懂了,在下还未懂,霆霓姑娘能再演示一下吗?” “不能了,”她抬开他的手臂,斜身进了房间,淡淡道:“且等下次吧。” 竹沥眉头轻蹙,还有下次? 没过多久,婢女琳琅就跑了进来:“姑娘,你们去休息吧,夜里我守在这里就好。” 霆霓问她道:“每夜都有人守在这里吗?” 琳琅点头:“嗯,我们都是轮流照顾的。” 霆霓看了看床上的颜息,对琳琅说道:“枉我作为朋友,却从未照料过他,今夜我留下,你送……竹公子去休息吧。” 竹沥一声不吭把她从床边搀了起来,将她推到了琳琅的身旁,说道:“你留下又能怎样,还能比得上我这个郎中?” 琳琅看着这两个人,神色有些犯难,最后说道:“依我看,二位都去休息吧,这些天除了夫人没日没夜的照拂,其余时间颜公子都是我们照顾的,二位大可安心。而且明日就是清明了,你们不是还要一大早就去鸣鸢山嘛。” 霆霓眼神一跳,清明?!明天就是清明了。 她看向竹沥,他并无惊讶之色,显然一切都在他心中了然。 自从礼谦岚安葬之后,她再也没有去过他的墓前。 她甚至害怕面对墓碑上深深篆刻的他的名字,她不敢再说替他报仇的话,甚至连仇人是谁她都不知道。 师父啊,你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吧,你礼谦岚的徒弟,竟会如此无能?! 他们离开小屋后,一路沿着画澜湖边走着,微凉的夜风迎面而来。 湖上水波荡漾,揉皱了一轮皎白的清月,湖面飘着几簇细嫩的荷叶,不时有纤细的流萤穿梭其间。 霆霓望着湖心,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手伏在木栏上,幽幽地叹了口气。 竹沥一路不语,此时站在她身旁,似乎已经猜透了他的心思,顿了顿,说道: “我在医馆煎药的时候,问过礼园的郎中,当时颜息两旁的房间共住着四个人,这四个人伤势不重,但都声称回家疗伤,之后就销声匿迹了。” 霆霓转头看向他:“你也觉得此事蹊跷。”既然他能有心打探这件事,显然想法和她是一样的。 她又问:“若他当时真的醉得不省人事,真的会被烧成这样吗?” 竹沥只说道:“常人可能会,但习武之人不会,这种情况下还不醒的,除非是死人。”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出几分颤抖:“也就是说,他当时一定是清醒的。” 她心头勾起一阵绞痛:“我们可以查看一下颜息的身上,可能会留下什么痕迹。” 就比如……铁链的痕迹,有人趁他醉酒后用铁链捆绑住他,然后放火烧屋。 即使他清醒后也动弹不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眼睁睁被大火吞噬。 “不行,他身上的厚纱布摘不得,否则又是撕皮扯肉的第二次伤害,很可能……” 竹沥负手立在湖边,没有说下去。月色洒落在他身上,更衬得他一身白衣如雪。 他眸色深沉,望着湖上跳跃的萤火,良久才说道: “有人害他,必是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此时他虽口不能言,手不能笔,但他一定会想法设法把一切都告诉你。” 霆霓想着他的话,表情凝固住陷入了沉思,突然她眼神一寒,以一种近乎悲凉的语调说道:“他的确已经告诉我了。” 75章 清明时节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清明,天边刚刚放亮,天空中就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淋在檐角的风铃上,淋在长出细草的青石板路面上,淋在礼园忙碌的下人们的发丝里,淋在大大小小瓜果点心的贡盒上。 几辆马车停到了鸣鸢山脚下,长长的队伍一路捧着纸钱和各色供品来到了墓前。 盛济运手中持着香,对着礼谦岚的墓碑说道: “礼宗主,今日是清明,我们来看你了,你生前一向待我不薄,如今你大可安心,我盛济运自当待清平教如我本家,任何事情绝不退缩。” 说罢他神色敬重地鞠了三次躬,将香柱插在了坟前。 如他所言,今日的一切都是盛济运一手操办的,也如礼园上上下下的人们对他的称赞一样,他做事向来大方得体,滴水不漏。 接下来就是依照排位顺序,清平教弟子一一祭拜礼谦岚。 唯独霆霓的目光始终锁定在盛济运身上,神色幽淡。 他此时正来到盛凝安的墓前,静静地注视了片刻,上了一炷香,语调倏忽变得柔和起来: “姐姐,今天是清明,我带来你最爱的兰花醉虾和青梅酒。” 半晌之后,盛济运转过头时,无意中对上了霆霓的目光。 但霆霓并没有移开,就那样面无表情地审视着他。 他脸上浮现出些许的不自然,移开目光看了看祭拜的人群。 再转回目光时,发现霆霓依然在探究似的看着他,似乎想要把他看透一样。 他这一次没有再避开,迎着她的目光,径直走到了她身边,淡淡地搭话道:“怎么不去祭拜你师父?” 她同样淡淡地回道:“我是被逐出师门的,自然要排在最后。盛宗主方才所言,着实让人动容,不知师父的死因盛宗主查的如何了?” 盛济运目光微微流转,看向礼谦岚的墓碑:“此事一日不白,我心也一日难安。只是当日仵作的话你也听到了,礼宗主身上并无外伤,面色青紫乃是中毒之症,回想那一天他近身之人……除你之外,再无他人。” 她嘴角向上冷冷一挑:“这么说盛宗主已经查出来了,凶手便是我喽?” 他面色从容,缓缓摇了摇头:“岂可武断,故而我预备从你身上查起。”他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好,随时恭候。” 他顿了顿,又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不知使者那边有什么新的线索吗?” “使者……他说有。” 他闻言微怔,刚想发问,霆霓已经抢先补充道:“至于是什么,他还没有告诉我。” 盛济运停顿片刻,点了点头,似信非信。 祭拜之后,霆霓下到山下与竹沥汇合。 二人站在人群之外说了些什么,便驾马先行离开了。 盛济运站在马车旁,看着二人离去的身影,端望了半晌,脸上神色阴晴不明。 铜花街头,裁缝店门口。 两位公子潇潇洒洒从里面走了出来。 一个身材高挑匀称,丰逸俊朗,另一个略显矮小,但面如冠玉,清秀不俗。 竹沥从上到下扫了她一眼:“你觉得这样,别人就认不出你了?” 霆霓手腕一转,“哗”的一声扭开了一把大大的折扇,飒然遮在面前,只留两潭碧湖一样的眼睛看着他:“现在呢?” 竹沥无话可说,只道:“好,永远别放下来。” 他们沿着街道走着,再穿过两条街就到目的地了。 街巷两旁的饭庄茶馆皆十分火热,沸沸腾腾地招揽着客人。 “客官,来尝尝刚出锅的驴肉包子……” “客官,来尝尝杜大厨的狮子头新菜……” “公子,来尝尝花月访的头牌姑娘……” 他们二人行至花月访门前时,耳边的吆喝声越发粘腻起来。 “公子!” “快来呀,公子!!” 楼上楼下摇着花手绢的姑娘们各个卖弄风骚,吟声艳语不绝于耳。 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霆霓光听着都觉得耳根发热,只低着头加快了脚步。 “公子!!” 随着一声娇媚又透着无比激奋的声音,一个红衣女子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下子扯住了竹沥的手臂。 那女子红纱罩体,修长的玉颈下,一片酥胸半遮半掩,素腰一束,竟不盈一握,一双颀长水润的秀腿隔着轻纱下清晰可见。 竹沥被突如其来的浓重脂粉味呛了一下,眉头微皱:“没带钱。”说着抬手甩开。 竟不料那女子竟已死死抱住他的手臂,一副认准了他,死活不撒手的模样。 霆霓见状,立刻走过去解围。 可还未等她开口,那女子已经注意到了她,伸手过来撩拨她的脸:“呦,这还有一个俏公子!一起来玩!” 霆霓歪脸躲避。 只见那女子长着一张尖尖的狐狸脸,额间绘着一朵红莲,面容艳冶绝伦,美得张扬。 女子满脸痴迷地看着竹沥,却见竹沥对她毫无印象,不禁懊丧地撒起娇来: “公子是我啊,芙蓉!上次你说好要回来找我的,人家可是等了你整整一晚上,你个负心的!” 她说着打情骂俏般地在他的内臂巧力拧了一下。 霆霓瞳孔微瞪,惊愕地看着他们,想不到竟是熟识?! 竹沥转眼间对上霆霓的眼神,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尴尬,身子倾向霆霓这边,想要解释:“我那日是……” “你好好叙旧情吧,银子够吗?” 她说着把腰间的钱袋一扯,无比慷慨地丢给了他,转身大步继续向前走去,不再回头。 竹沥抬腿便要追上去,却不想身后这位像黏在他身上一样,甩都甩不掉。 芙蓉用尽全力拉他进花月访里,娇嗔道:“过了这么久,人家还是对你念念不忘,老天开眼,让我又见到你了!” 他一直瞄着霆霓的方向,这时转头看向芙蓉,面色冷了几分:“你再不松手,我就要动手了。” 芙蓉却不以为意,脸上浮现出魅惑的娇羞,眼神勾人地一瞟:“好啊,动手动脚都随你。” 他极其无奈,垂下头低沉地说道:“那日之后,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我若动手……你可就活不成了。” 芙蓉动作一顿,眼中露出极大的委屈:“公子这是何必,我是真心待你,即使你不愿,到我房中喝些酒水,让我为你跳支舞也是好的呀。” “我要去追人。” “公子又骗人,你的兄弟把钱袋都给你了,就是让你留下消遣的。” “那位不是我兄弟,是我娘子。” 芙蓉妩媚的眼中闪过诧异的光,刚刚那个俊秀的公子?? “原来公子你是……”她几乎快要哭了,眼中痛惜万分。 就在她愣神时,竹沥早已挣脱了她的束缚,赶去了前面。 霆霓目不斜视,在街头大步流星地走着。 突然,眼前出现一个花花碌碌的糖人,定睛一看是只灵猴模样。 她没有接过,也没有看他,继续走着,面无表情地说道:“结束了?快得很!” 对于她的讥讽,他不由得笑了出来,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他不动声色跟在她身边,低头咬了一小口糖猴,啧了一声:“怎么有点酸呢,要不你尝尝?”说着又朝她递了过来。 她斜瞥了一眼那灵猴,这一次她带着情绪接了过来,数落道:“用我的钱买的。” 他却一板一眼道:“我自己的钱,你的钱早在花月访花光了。” 她动作一顿,闭口不言,将嘴唇抿成一条青白的缝,脸色却愈加沉冷。 他见之放肆地笑了起来:“你容我解释……” 两个人一边走着,他一边把花月访的来龙去脉都与她讲了一遍。 她沉默地听着,手上慢慢旋转着糖人的细签,却始终没有搭话。 脑海里竟没头没脑地冒出一个念头,他在霜云殿里说的那些话,是否也能解释? 若是不能,她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 若是能,他怎么从来不说? …… 不知不觉间,媒香阁已经到了。 此时将近午时,陆陆续续有人往里面进,他们二人夹在人群中也走了进去。 此时还未开场,梅老板坐在一楼中央的高台上,正端着茶杯慢慢喝着。 放下茶杯,一抬眼,就看到门口处一群熟人面孔中央夹杂着两副生人模样。 仔细一瞧,那位身材秀矮的公子也不是完全不认得,而他身边那位…… 今天恐怕要有麻烦事了。 “啪!”一声醒木敲在了桌上,满堂宾客纷纷看了过去。 其中的熟客已经开始议论了起来,今日这声醒木怎地不比往日清脆? 幸而梅老板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脆亮激昂: “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清明时节,扫墓祭祖,无人例外。” “今日清平教也声势浩大地去祭奠了已故的礼宗主,如今清平教的安宁太平,井然有序,绝对离不开天阳教盛宗主。” “说起这盛宗主,各位再熟悉不过,从前的他曾被多少人诟病,什么一无是处,不堪大用,烂泥如斯……” “现在的他,各位再瞧瞧,有几分像从前?接连经历姐姐遇害,姐夫暴毙,他就用那对稚嫩的肩膀硬生生扛下了清平和天阳两座大山,无论重大,亦是琐碎,他必事事躬亲,处理得井井有条。” “换做常人,早就被这两座大山压垮了,可他呢,他做的事大家有目共睹。最难得的是,这样的人物竟还乐善好施,做着架桥铺路的善举。” “一面运筹帷幄,一面普度众生,一面架海擎天,一面嘘寒问暖,可各位莫忘了,他还只是一个少年,却活成了天神一般。” 竹沥听到这里,不由得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像是听到了最滑稽最讽刺的笑话。 “盛济运到底给了他多少钱?”他声音不大,却也不小。 霆霓坐在他邻座,担心地用手肘怼了他一下。 果然,他的声音立刻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周围一圈人纷纷朝他们看了过来,神色不善。 76章 人人喊打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盛济运到底给了他多少钱?” 想不到竹沥的一句话,竟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位兄台,你怕是不知道盛宗主是谁吧!”坐在右侧戴红色绸帽的人,瞥向竹沥冷冷地说道。 立刻有人附和道:“就是,盛宗主的品行众所周知,哪里容得你诋毁。” 柳秀才抢言道:“上个月,西关那边连连沙暴,当地的居户逃亡到了这里,在街头四处流窜,还不是天阳教出面置办房屋,发放粮食,妥善安置了那批难民。” 杜大官人细眼瞄着竹沥,讥讽道:“尔在此大放厥词,是想博人眼球吗?” 竹沥垂着眉眼,不予理会,只看着眼前的茶盏里飘浮的茶叶,嘲弄地轻笑了一声。 霆霓轻咳了一下,打圆场道:“各位,他的确不知道这些,他外地来的。” 闻听此言,那几个人才纷纷投来了白眼,才肯罢休。 梅老板那边并未受到影响,继续绘声绘色地讲说着: “盛宗主今日祭拜了已故的礼宗主和五小姐,明日还要赶回琴川,祭奠天阳教的前老宗主。仁义,孝道,泛爱,他皆做到了极致,所谓能之强,任之重。” 人们皆感慨地点头,认可。 “接下来我们再来说说昨日镖林大赛的结果……” “梅老板!”坐在二楼中心位置的柳秀才,突然出言打断:“你先说说鬼医圣手吧,我们可都等着听呢,你昨天不是说即将有重大消息嘛!” 柳秀才的发言一呼百应: “对啊,梅老板,你之前说他右手已废,飞针之技无法再用了,那杀他岂不是易如反掌。” “你还说他作为使者来了兰溪,真的假的?” 梅老板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轻咳了咳,端起桌案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眼睛却有意无意地瞥向二楼靠北的那一侧。 忽地,他手上一抖,仿佛被烫到了一样,局促地放下了茶盏。 二楼靠北的位置,竹沥与霆霓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饶有兴趣地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梅老板一袭鲜美的红袍,上面绘着优雅的雪梅几段,他脸上挂着标志性笑容,只是此时的他嘴角微微抽搐着。 “说起这鬼医圣手,他……被皇家任命为使者,专门为查办已故礼宗主身亡一事,据悉,人昨日傍晚已到达兰溪,就住在礼园之中。” 黑面武夫吞下一杯酒,满满地打了个嗝,说道:“他又不是探官,查什么案,还不是皇家给他一个苟活的名分。” “还用查?当时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就是礼宗主那女徒弟害的!” “鬼医圣手与那女弟子之间嘿嘿……”陈麻子伸出双拇指一对,满脸淫笑:“到底是查案还是借机风流……” “一准是那荡妇怀了鬼医圣手的种,受他撺掇,为了情夫杀师父!” 霆霓半低着头,本以为早已习惯了恶语流言,可此时心里依旧难受得紧。 竹沥看着这些激情豪迈,侃侃而谈的人,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从前竟不知,有如此有趣的地方。” “各位!”梅老板一下子忙得紧了,试图用他那亮堂堂的嗓子盖过这些刻薄之音: “各位皆是猜测,真相究竟如何我等不便评说,只愿此事能早日了结……” “我们走吧。”霆霓对竹沥道,起身走向楼梯口。 本以为此行能听到一些有用的东西,哪成想是这个局面。 梅老板依旧口若悬河,目光看似漫不经心地扫过走下楼的那两个人。 直到他们二人走出了门口的那一刹那,梅老板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他感到自己的状态瞬间又回来了,端起茶杯痛快地饮了一口,便开始了下半场精彩地讲说。 可没过多久,大门处再次出现了那个高挑的身影。 那人一袭白衣逆光而立,正直直地瞪着他。 梅老板吞咽了一下口水,一时之间脑子里的词话都成了泡影,足足愣了半晌。 有声音在叫他:“梅老板,梅老板……” 他早已无心理会,因为此时的竹沥已经走到了高台之下,与他仅有几步之隔。 毕竟是见过世面的,此时的他挤出一个不太标准的笑容,略显苍白地问道:“不知这位公子……何事?” 梅老板不是个一般人,他看过大千世界,迎来送往无数,能让他像现在这样一反常态之人,定不寻常。 大家都很清楚这一点,于是一时之间,楼上楼下陷入了一片死寂。 人们不禁对站在梅老板面前的这个男人有了几分猜测。 而下一秒,不知梅老板触发了什么信号,从后堂里霎时窜出了两排黑衣武士。 个个精武高壮,护在了梅老板的身侧。 这一举动,让在场的人顿时紧张起来,人人自危,纷纷摸向武器。 只见那白衣男子神色幽淡,波澜不惊地说道:“不必兴师动众,不过给各位一个礼物。” 说话间,他手掌中出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红盒子。 还没等人们看清,他竟将那红盒子向空中高高一抛。 紧接着,他整个人旋身一跳,雪白的衣衫铺转开来,如一朵绽放的白莲。 他的脚尖准确无误地踢中那红盒子,力道极大,一直把红盒子击至高高的顶棚。 盒子撞到顶棚被打翻,里面粉红色的粉末洋洋洒洒落了下来,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落在人们的头上,脸上,鼻端。 竹沥稳稳落回地面,整个过程利落干脆,他忙用袖口掩住了口鼻,嗓音清寒: “此毒名为红颜薄命,吸入后不出三个时辰,七窍流血而亡。” 此时人们已经彻底知道他是谁了,却为时已晚。 一些人已经崩溃发狂,从楼下直接跃了下来,举刀向他劈来。 他早有防备,向后躲闪了几招,叫道:“行动者,血脉偾张,死的更快。” 一时之间,无数刀剑对着他,却无一敢动。 竹沥掩着口鼻,声音沉闷,轻描淡写道:“想解此毒不难,记住了,五两牛粪,三两马便,兑着半碗碱水服下去。我无心害大家,只是尔等口中无德,我如今手段卑鄙,算是扯平了。” 他说完悠然转身,大摇大摆向着门口走去,那些人彼此看看,却无人去拦。 媒香阁内静谧了半刻,终于有个急切而清醒的声音打破了平静:“谁家有牛?——” “对,谁家有牛——” 媒香阁门前,竹沥拉起正在愣神观望的霆霓,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霆霓回头看向乱成一团的媒香阁,又转头疑惑地看着他:“你毒药随身携带?” 他:“刚买的。” “什么时候买的?” “买糖人的时候。” 她一脸错愕。 他转头看着她,眼中缓缓透出笑意:“胭脂,本想送你的。” 她又是一惊:“是胭脂?!那他们……” 要去喝马粪牛粪! 她只觉得苦笑不得:“你够毒的。” 他嘴角凉薄地一弯:“哪有他们的嘴毒……” 霆霓闻言沉默。 的确,利刀割肉疮犹合,恶语伤人恨不销。也是时候有人整治一下这些人了。 想到这里,她心里不禁畅快了许多。 只可惜,他们还未走出多远,路边突然发出一声突兀的叫声。 “我的娘哟!是她!” 路边卖煎糕的女人突然指着霆霓大喊:“你们快来看啊,那个害人精!” 卖菜的大娘揉了揉眼睛:“还真是那个荡妇,还扮起了男人。打她!” 一颗大土豆直直地朝着霆霓飞了过来,她刚想缩身一躲,竹沥的手臂已经护了过来。 他看着她苦笑道:“看来你名气已经盖过我了。” “快跑!”霆霓扯了他一把,飞快地冲了起来。 街道两旁的婆婆大娘此时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瞬间连成一派,对他们围追堵截。 手中的鸡蛋,柿子,大白菜纷纷朝他们招呼上。 拄拐的老婆婆依然不甘落后,紧随人群,小碎步颠得欢快:“打死这么小妖精,让她祸害人,连自己师父都害……” 大街小巷周旋几番,两队人马一堵截,这二人就被活活堵进了死巷子。 竹沥张开手臂护在她,浑身已经黏满了泥污与蛋液,此时不仅恼火道:“就这么挨着打?” 霆霓低头缩着身体:“不然能怎样,这些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真和他们动手,你就真成了魔头了。” 竹沥无奈:“他们手无寸铁,可他们有鸡蛋!” 话音刚落,一个结实的鸡蛋朝着他的额头砸了过来,流了一脸粘腥的蛋液。 他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就在刚刚,面对媒香阁那些魑魅魍魉,他也是信手拈来,挥洒自如。 而此时应对在这些村妇,他竟束手无策,一败涂地。 他抹了把脸上的蛋液,眸色已然黯了下来,忽然飞身一转,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 霆霓顿时感到腰间的剑被他摸了去,她连忙提醒道:“哎,别伤人!” 竹沥手腕飞快转动,一连舞出几十个剑花。 一时间寒光闪烁,映在两侧的土墙上,使人不敢直视。 最后锋利的剑尖直指眼前那些婆婆大娘,寒声道:“你们不要命了?” 身边终于安静了下来,一双双眼睛忌惮地盯着他,可脸上却都是一副不甘的神色。 突然,“嗖”的一下,一叶大白菜飞了过来,嚣张地就挂在他的剑上。 暗器大娘站出来叫道:“不用怕他,我们人多,打!” 又是新的一波菜林蛋雨。 他转头绝望地看着霆霓,咬牙切齿道:“还能忍吗?” 第一次有人以人多为优势,让他这么狼狈。 “住手!” 巷子口传来一声清透的声音。 “停下,是盛宗主!” “真的是盛宗主!又见到你了,盛宗主!” 盛济运走近,看着竹沥与霆霓身上的花花绿绿的颜色,不由得惊了一下。 “这两位不能打!” 拄拐的老婆婆颤声颤语道:“她可害了礼宗主啊。” “此事,还没有查清楚。” 卖菜的大娘笃定道:“就是被她害的!我婆姨的远房表姑的儿子在宫里当差,看的清清楚楚。” “我说了,不能打。”盛济运加重了语气。 “好!”爽利的煎糕大娘应道:“听盛宗主的,什么时候能打了,你再告诉我们。” 其他人纷纷点头同意: “盛宗主,你先莫走,我家里的大鹅下了很多蛋,我去给你取!” “你一定尝尝我家的四喜丸子。” “还有我做的煎糕。” “……” 盛济运走到霆霓跟前,从袖口掏出一方整洁的手帕递向她:“你还是呆在礼园的好。” 竹沥抢先一步接了过来:“多谢。”说着替霆霓细细地擦起脸颊上的污渍来。 盛济运看着他们二人,淡淡别开了脸,看向别处。 77章 还没闹够呢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回到礼园,霆霓匆匆换洗了一番,便直奔颜息所住的小屋。 茉莉正在床边给他喂粥,扭头瞥了眼霆霓,没有说话。 原本茉莉少不了要去鸣鸢山祭拜的,可是她声称身体不适,没有露面。 “颜息。”霆霓走到床边。 “唔唔……”颜息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叫声。 此时靠近,霆霓才注意到颜息的身上原本干净的纱布竟沾满了泥污。 “这怎么弄的?”她用手轻轻拍拂,却丝毫没有见效。 茉莉没有抬眼,竟回应了她的话,语调不带一丝温度:“他夜里两次滚下了床,有一次都爬到屋子外面了。” 霆霓闻言心中一惊,紧接着便是一阵难以名状的心疼,他隔着厚厚的纱布抚着他的肩头,轻轻问道:“颜息,你为什么要出门去?是……想找我吗?” 茉莉闻言轻轻哼了一下,似乎是在嘲笑她自作多情。 霆霓并不理会,只轻轻抚慰着颜息,说道:“以后我都留下陪你,一直到你好起来。” 茉莉一双丹凤眼微眯,嘲讽又不屑:“那可要问你的情郎愿不愿意了?” 霆霓置若罔闻,只低头一心一意和颜息说着话,即使他并不会回应她。 没过多久,竹沥也来了。 茉莉见到他不禁脸色微微泛白,有几分难堪之色,定是想起了“调戏”的那场闹剧。 她自知没趣,起身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傍晚时候,下人们把晚饭送到了房间里。 此时,床上的颜息正睡得安稳,二人动作轻缓,坐下一同用饭。 竹沥一边细细咀嚼着,一边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最后说道:“像今天的事,经常发生吗?” 霆霓没有看他,夹了根青菜放进碗中,平淡道:“习惯了,我不上街就好,他们又不敢冲进礼园来打我。” “就这样一直忍着,任他们打骂?!” 霆霓垂眼看着碗里,静默了半晌,最后道:“他们再怎样打骂都不能伤我……在意的,才伤人。” 竹沥持筷的动作一顿,目光沉落在桌上,无尽苦楚。 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他缓慢地放下了碗筷,吸了一口气,看向她的眼睛:“那你究竟是相信那日的我,还是你感受到的我?” 她抬眼对上他幽深的目光,竟被问住了。 他口口声声说着厌恶,却舍弃了一只手替她扛下盛济运那致命的一剑; 他一字一句唾弃着她的不堪,却在挣扎两难之中,毅然选择了她。 “说出的话收不回来,我不奢求你原谅,只是,我想说……在说那些话的时候,我是迫不得已的。” 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 一个词瞬间犹如把她的心揉碎了一样,她感到一股极大的酸涩涌上心口,膨胀到让人窒息。 她突然放下碗筷,以手掩面,声音哽咽:“你倒不如直接杀了我……” 杀人不过头点地,可他带给她的伤害,是比凌迟还狠毒的酷刑。 就像地狱中的鬼魂,穿骨剜心,水溺火焚,受尽百般折磨,一遍又一遍,却怎么也死不了。 他痛心疾首,倾身过去,手掌覆在了她的单薄的背上,指尖微微颤栗着。 良久过后,他在她耳边声音沉哑道: “答应我,以后做一个睚眦必报的人,有人伤害你,双倍还回去,不管是谁。” 感受着他的手心传来丝丝缕缕的温度,她一时之间愣了神,没有再哭。 她的眉眼从手掌上方显露出来,迟疑地看向他。 总感觉此刻的他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夜深了,她让竹沥先回去睡觉。 竹沥犹豫了一下,没有坚持,点了点头:“也好,你,照顾好自己。” 他转身走向门口,忽然又停住脚步,转头看向了她,眼里是深切的不舍。 她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了?” 他微微挑动一下眉梢,竟有几分难为情:“想抱你一下。” 霆霓被这突如其来的话惊到了。脸上一热,看了眼颜息提醒他道:“他可醒着。” 而此时床上的颜息竟发出“呼呼”的呼噜声,表示自己睡得正香,什么听不见。 霆霓看过去,被颜息这一举动逗得哭笑不得。 毫无防备间,一个身体截断了烛光,已经朝她拥了过来。 她结结实实撞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而她的手竟也不自觉地环住了他的腰身。 这一刻,她竟有些梦幻般的眩晕,仿佛时间都静止了。 一个久违的拥抱,魂牵梦绕,爱恨交加,皆是他。 竹沥走后,她继续坐在床边守着颜息,脑子里有些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后,她竟靠着床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咚!” 直到被一个声音惊醒。 只见床上的颜息竟然翻去了地上。 她吓了一跳,赶紧去搀扶他,可是颜息被拖起时,嗓子里发出抗拒的叫嚷声。 恐怕只有她听得懂这个声音,她慢慢松开了颜息。 颜息用臃肿的臂肘撑地,向着门的方向拖着自己沉重的身体。 他的头重得抬不起来,也拖在地上。 霆霓看得心焦万分,她托住颜息的头,问道:“颜息,你一直向外面爬,是不是想去什么地方?” 颜息用撕裂般的嗓音回答了她。 “好,我背你去。” 她卸下腰上的剑,跪在地上,将颜息慢慢拖拽到自己身上。 如果是颜息的体重,她背他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从前他们经常做类似的游戏,可是如今颜息身上缠着厚重的纱布,想要背起来着实有些费力。 她用剑撑着地面,慢慢地站起来,两条膝盖抖得十分剧烈,不料还未站直,整个人咣的一声跪了下去。 她两条膝盖上传来剧烈的震痛,可她知道,这一下对于颜息来说,一定是撕心裂肺的痛。 她无比心疼,连忙说道:“弄疼你了吧,怪我没站稳,这一次一定行,你别着急。” 她颤颤巍巍地终于站了起来,艰难地向上托了托颜息:“我们出门了,向北去。” 颜息没有反对。 她一路上走走停停,实在挺不住了,就把颜息放下来歇一会。 “我们现在走到挽春亭了,今年的牡丹开得不及往年,太稀薄了。前年最好,熙熙攘攘什么颜色都有,我们都采了来泡澡。” “现在到了秋千这边,今日下了雨,秋千上一定都湿透了,需得太阳晒上一天。你记得吗有一次,你非让我大力推你,这一推倒好,人家的乳牙都是一颗一颗的褪,你一劳永逸,摔掉一排门牙。” “我们现在在画澜湖边上,现在还没有荷花,只有一些星星点点的荷叶和细小的芦苇,你听,小虫倒是不少。” 他看不见,她便替他来看。 颜息始终安静地听她说着。 今日的他也十分争气,原本他的精力只能撑一会,而现在过了这么久也没有睡过去,即使被她弄疼了,也不吭一声。 “再往前面,就快到荷风苑了。” 而这时,颜息发出了嘶吼的反对声音。 她停下了脚步:“不是荷风苑吗?宴客厅?” 依旧不对。 “难道……是落虹馆?” 这下颜息终于认同了。 可她完全猜不透颜息想去落虹馆做什么。 落虹馆的大门被咿呀一声推开,里面泛出淡淡灰尘的味道。 一切布局一如从前,还是礼谦岚在世时的模样,唯独少了那个人,整间屋子毫无生气。 进入内室,霆霓此时已经累瘫了,用最后的力气将颜息放在了床上,她则直接瘫在地上,一动也不想动了。 而颜息却并没有停歇,他拖着沉重的身体一下子翻下了床,继续朝着案柜的方向爬去。 他此时也已经疲惫至极,每一下都异常吃力,可他却像抢时间一样,一刻也不肯歇。 霆霓连忙起身去扶,却完全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只能帮他擎着力,眼睁睁看着他。 只见颜息顺着那案柜一直向上摸索,霆霓配合地支撑起他的身体。 他的手完全被包成一团,无法真正地触摸,只浑身颤抖地一一扫过案柜上的几本书籍,一个茶盏…… 直到他触碰到那个香炉时,他整个人变得异常激动,立即想要去抓住那个香炉。 可是他根本无法做出抓的动作,那香炉一下被他推倒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而在这声响过后,颜息的身体竟也变得格外沉重,一下子后仰了过去。 这一次,霆霓没能撑住他,也随他一同重重地扑在了地上。 “颜息!”她失声大叫。 就在落地的那一瞬间,她明显感到身边的这具身体已经丧失了知觉。 “颜息!”她大叫着,摸向他的脉搏,已经几不可察了。 “来人!” “快来人!” 原本尘封的落虹馆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医馆的郎中在一群人的簇拥下飞奔而来。 郎中的手搭在颜息的脉搏上,很快就收回了手,无奈地摇了摇头。 霆霓不敢相信地摇头:“不可能,竹沥呢?” 她看向身后的下人,难以控制地叫道:“竹沥怎么还没来?!” 那婢女回道:“使者不在房中,他们正在园中四处寻他呢。” 她瞬间没了主心骨:“他不在,他怎么会不在……” 这时,茉莉风风火火冲了进来,披头散发,连衣服的纽扣都顾不得系好。 她看了眼床上的颜息,脸上顿时面如死灰,一下子瘫坐在床边,一遍遍绝望地唤着他的名字:“颜息,颜息——” 忽然,她转头看向一旁的霆霓,眼中烧起了熊熊怒火:“你为什么要带他到这里,他都这样了你还折腾他?!” 她死死揪住霆霓的领口,恶狠狠地发泄道:“你说啊,为什么?!为什么?!” 霆霓像是丢了魂一样,任由她撕扯,毫无反应。 下人们强行把她们分开。 邢郎中尚且还没到,可颜息已经悄无声息地走了。 永远走了。 在茉莉呼天抢地的哭声中,霆霓竟像是个没有灵魂的木偶,神色呆滞,不会哭,也不会叫。 颜息! 颜息! 颜息! 你怎么可能就这样走了。 我还在等着你好起来。 我们不仅要一起长大,还要一起变老。 你说,等我牙齿掉光的时候,你要吃各种山珍海味来馋我。 你还说,等我们都有了孩子,就做亲家,住在一个院子里。 你怎么舍得离开? 我们还没闹够呢…… 78章 落地的无足鸟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浓重的夜色正慢慢变淡,颜息的身上盖着一片白布,被搬回了小屋之内。 门外的庭廊上聚集了很多人,东街老王家的掌柜正在商讨着棺木和寿衣的尺寸; 神仙铺子的先生正在规划着墓穴的方位…… 做主的不是别人,而是不久前刚刚哭晕过去的茉莉。 此时的她仿佛像变了个人似的,顶着一对红肿的眼,和满头蓬乱的发丝,安排各项事宜,作出每一个决定。 盛济运昨日下午回了琴川,礼园此时正缺少一个能主事的人,只是谁也想不到,平日里静享清福,不问诸事的茉莉能做到这般。 相比之下,霆霓萎靡得像一朵风干的花,她只是瘫坐在地上,头伏在颜息的手臂旁,紧紧握着他的手。 房间内下人们进进出出经过她身边,她毫无所知,眼睛睁着,却木讷地一动不动。 相对于床上的颜息,她反而更像一具尸体。 “霆霓。” 身后有个沉沉湛湛,略带沙哑的声音轻轻唤了她一声。 她虽没有动,可这个声音却明显让她灵魂回了窍。 她的鼻翼微微抽动了几下,两行泪水顺着眼角无声地流了下来。 那人蹲跪在她身旁,温厚的手掌覆在她的肩头,将瘫软的她慢慢搂了过去。 她无力动弹,头抵在他的胸膛上,泪水滴滴答答落了下去,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你为什么才来,你为什么才来……颜息他……” “对不起……”他低沉道,疼惜地将她抱得更紧。 她抽泣间,鼻端竟辩出一丝血腥味道,她愣了一瞬。 手臂撑在他身上,她慢慢将头抬了起来。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斜照进房间里,一室五颜六色的光束。 他的脸一半露在光线里,眼下一道细长的伤口格外刺眼。 她立即看向他的身上,一身白衣大大小小染了十几道残破的血痕,右边的袖口已经完全变成血红色。 触目惊心! 她双眼瞪大,声音嘶哑地叫道:“怎么回事?” 他摇了摇头,轻描淡写说道:“已经解决了,没事了。” 她突然好似想明白了什么,自从昨天入夜后,他的状态始终不对。 一向散漫如他,而昨日竟几次毫无预兆地瞥向屋顶或者转角的地方,好像时时在警惕着什么。 而那些人最终还是对他下手了。 “为什么,为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就像个傻子……” 她突然感觉一种极大的疲惫感压过来,是灵魂感到深深的乏力。 颜息本就命不久矣,可是没有人告诉她,包括竹沥。 只有她一个人傻傻盼着他快点好起来。 这一次也是,他又一次选择了独自应对,如果他最终没有回来,她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发生过什么。 他抬起手,轻轻拨开她腻在眼前的发丝,神色凄苦:“因为我也是个傻子……” 她此时连哭都没有气力,只恍惚地看着他。 他幽幽叹气,深情地看着她,掏心掏肺,真心实意地说道:“我宁可遍体鳞伤,也不舍你伤到分毫。” “……”一段泪水从她脸上滑落,无声地啜泣。 他此时转头看向床上的颜息,停留了半刻,又看向门口的方向,确定此时房间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他低低问道:“昨夜发生什么了?你们怎么会去什么馆?” 霆霓只觉得有些窒息,用力吸了一大口空气,脑海中浮现出昨日颜息前前后后的反应。 她愣了片刻,忽然看向竹沥,目光顿时有了神:“落虹馆……香炉!” 她笃定道:“落虹馆内室里的香炉,我不知道它有什么问题,但一定很特殊。” 事情的来龙去脉,竹沥已经基本猜到了,他点头道:“事不宜迟,我这就过去。” 他再次看向床上:“你好好陪陪他吧。” “你……”霆霓突然哑声叫住他,看着他一声血红,“伤得这么重。” 他回首看着她,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我自有分寸。” 天边,日落月升,月落日起。 又是一个普通的艳阳天。 直到人们对其有了定义:久别重逢,邂逅良人,大梦初醒,亦或是天人永别……这一天才变得特别。 一行几人抬着颜息的棺木行到了礼园门前,阴阳先生向空中撒了些黄钱,响起沧桑而悠长的嗓音: “回首末路瞧一眼,从此故园不是家。” “等等。” 以颜息的身份并没有吹手,一路上沉沉寂寂,此时这个突兀的声音立刻引起众人的主意。 是茉莉。 茉莉独自站在门前的麒麟台旁边,身穿一袭鲜红的红妆婚服,身上的孔雀绣云金缨络在日光下光彩夺目。 她一头青丝绾成低云髻,簪着??合菱玉缠丝花冠。面容精致可人,神色却是冷清清的。 她一步步向着棺木走了进来,头上双鸾点翠步摇在耳畔玎珰作响。 她停在棺木旁,纤细的手指抚摸着棺木。 半晌,茉莉抬起头,当着众人的面,她毫不扭捏地大喊了出来: “我茉莉,今日改嫁。” “礼夫人,下葬是要看时辰的,耽误不得。”阴阳先生见她胡闹起来,不由得提醒道。 霆霓站在棺木的另一侧,看着眼前的茉莉并没有太过惊讶,甚至她有点能理解她。 原本以为茉莉已经接受了一切,而此时看来,是她低估了茉莉对颜息的情分。 茉莉丝毫不理会旁人的目光,她站在棺木的旁边,望向远处淡蓝的青天,娇美的面庞上一片冷寂。 “一拜天地。”她突然高喊道。 就在众人惊疑错愕的目光中,茉莉深深鞠躬,拜了下去。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她对着那方沉默的棺木深深一鞠。 缓缓起身后,她目光依旧黯如死灰,幽幽地说道:“如今我们是夫妻了,生不能同室,死当同穴。” “茉莉!”霆霓猛然意识到不对。 她并不是在闹。 就在这时,另一方棺木越过鎏金麒麟台,出现在人们视野当中。 东街老王家的掌柜令伙计们放下棺木。 面对众人质疑的目光,王掌柜一脸歉意道: “贵府在做新棺的时候,夫人又给我一个尺寸,让我多做一口,并嘱咐我这个时间送来,我收了钱财,不能不送,各位莫见怪。” 当人们再转头看向茉莉时,却见到有大股大股的黑血从她的嘴巴里冒了出来,她整个人无力地瘫跪下去。 “茉莉!”霆霓大惊失色,立刻去拉她,可她的身子变得十分沉重,并一个劲地推开霆霓。 她艰难地伸出手摸向棺木,口中黑血横溢,只含含糊糊,嘶嘶哑哑说了一句没人能听懂的话: “我能落地了。” 猝然,她的身体完全失去了支撑,向后一翻。 众人上前查看,已然气绝身亡。 …… “你听过无足鸟吗?” “这种鸟要么一生栖于大地,要么起飞便无法落地,只能无休无止向前飞去,累了只能睡在风里。” …… “打盆水来。” 霆霓神情悲伤,跪在茉莉身旁,一点点将她脸上颈部的血迹擦干净。 “按她说的做吧。”霆霓替茉莉整理好衣裳,起身对阴阳先生说道:“他们……已经是夫妻了。” 一大一小两副棺木启程上路,映在霆霓的眼中就如同幻影一般。 有的人,错过了一时,便是一世。 颜息,不知道这算不算,你说的下辈子? 浑厚的夜幕刚刚降临,霆霓已经上了床,她将被子蒙过头顶,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哪怕透不过气,也不远及现实压抑。 再次清醒时,是听见檐下的飞雀热热闹闹地叫着,她缓缓掀开了被子,只见天已大亮,房间里堆满了阳光。 竹沥一袭洁白的衣衫坐在桌旁,侧头莞尔看着她。 摇曳的花影映在他身后的墙上,桌上摆放着热腾腾的饭菜。 若不是他左脸上那道鲜明的伤痕刺痛了她的眼睛,她差点误以为一切只是做梦,仿若一切岁月静好。 “睡得好么?”他问。 她坐了起来踩进鞋子,长长缓了口气道:“憋得慌。” 他淡淡一笑:“那般睡相,不憋才怪。”说着把干净的湿手帕和漱口盏送到她手边。 她接过,看向他的身体:“伤好些了吗?” 他淡淡移开目光:“小伤而已。” “知道是什么人吗?” 他替她盛出一碗不稀不稠的粥,风轻云淡道:“这种场面我见多了,这一次多亏了那几个暗卫。” 她手上的动作一顿,出神道:“你是说护送我们回来的那几个侍卫?” “他们可不是普通的侍卫,都是陛下身边一等一的高手,此次来他们表面上是护送,实则从未离开过兰溪,这一次若没有他们几个,恐怕……” 他叹息地笑了笑。 她坐到了他身边,盯着他追问:“到底是什么人要杀你?!” 他神色一凝:“擒住了两个,但都是训练有素的,马上吞毒自尽了。” “那怎么办?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她眉头深锁。 “别想了。”他抬头宠溺地揉开了她眉心,把粥碗推到她面前,轻松道:“快尝尝,我做的。” 她这才垂眼看向桌上,只见一大钵细碎的粥,和几样新鲜可人的小菜。 她不禁怀疑地看向他,他的生存本领她是知道的。 他一脸正经道:“真是我做的,第一次做。” 她喝了口粥,又一一尝了小菜,马上相信了确实出自他手。 除了粥还算不错,这几道小菜着实不敢恭维。 他盯着她的脸,眼含期待:“如何?” 她稍作迟疑,点头:“天赋极佳。” 他嘴角一弯,笑比星华:“那就好,从此红尘当垆笑,为君素手作羹汤。” 她看着竹沥,竟然久久地怔住,捧着碗筷的双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目光晶晶潺潺,又凄凄弱弱。 半晌后,她以一种卑微到几乎乞求的语气说道:“你能不能,别离开我?” 她在求他,恳求他,现在的她怕极了,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支撑,再也不能承受更多,哪怕一丁点都会让她身死神灭。 竹沥一愣,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 他手臂搭在桌上,身子前倾,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明明是我……离不开你。” 说罢他不由得自嘲地一笑:“我可是一代魔头啊,非逼我说出这般羞人的话。” 她一脸认真地看着他:“那你以后不管有任何事,都要告诉我。” 他郑重点头:“好。” 她终于安心,低头扒了一口粥,眼神依旧没从他脸上挪开。 他浅浅地弯了一下嘴角,只觉得心中莫名的心疼。 吃了一会,她又问道:“那只香炉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香炉本身没什么问题……”他微微沉吟:“你师父以前燃什么香?” “沉水香。”她不假思索。 “香炉里的灰烬已经被清了,我用刀在内壁上刮出了一些残余,融入到净水里,发现那香灰,分了上下两层。” 她立刻懂了:“是有两种香。” “嗯,烘干后,发现一种是沉水香,另一种不知道是什么。” “师父是不会换的,他只习惯沉水香的味道,从前有一次园中沉水香用光了,他宁可不焚香,也不肯燃别的。” “那问题就在另一种香里。”他笃定道。 79章 鱼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是那香有毒!”霆霓皱眉道。 竹沥摇头:“香没毒,我已经试过了。” “那为什么会……” 他略微沉吟,道:“有一种香名唤鬼英,与沉水香的味道几乎一模一样,被很多不良商贩拿来替代名贵的沉水香,但鬼英禁忌极多,与多种事物相克,曾害多人性命……” “与多种事物相克……”她目光缓缓垂下,看向桌子上的饭菜,一抹灵光在眼中闪过:“是吃食。” 二人对视,似乎有了什么默契。 礼园的厨苑内,缕缕蒸气从房门中缓缓升腾,众人进进出出,正在忙碌准备几千人的午膳。 杜大厨站在主厨房内,掀开了木锅盖,向着咕咚沸腾的骨头高汤里加了两瓢水,那高汤渐渐平息下来。 一转身,他就见到了两道人影站在门口。 他淡淡看去,一张过分圆润的肉脸没什么表情,嗓音有些粗糙:“早饭已经过时,午饭还早着。” 霆霓已经走了进来:“我来。打听一些事儿。” 他呵呵一笑:“还挺新鲜。” 转身走到案边,操起菜刀,十分娴熟地切起了萝卜丝:“我可只知道厨房里的事儿,别的啥也不知道。” 竹沥抱着双臂,靠在门上,眼神看似漫不经心地在屋内屋外游走着。 “正是厨房的事,我想问……礼宗主出事的那几日有没有什么异常?” “没人投毒,所有的菜品都是我亲自把关。你要是怀疑我,那我可没辙了。” 他继续眼也不抬地切着萝卜。 “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出现在厨房?” “在你们之前从来没有。”他轻笑,挤出一脸的包子褶。 霆霓顿了顿,又问:“那几天换了什么新菜吗,以前从未出现的。” 杜大厨继续快言快语:“我干了十几年了,就那些菜,新鲜花样我也不会。” 霆霓仔细地想了想,觉得实在问不出来别的了,只好悻悻地转身。 一回身对上了竹沥的目光。 对于这样的结果,他显然并不意外,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如果有什么线索,也早被抹得一干二净了。 她走回到门口,对竹沥说道:“走吧。” 竹沥倚靠在门上,并没有动,眼睛点向屋外墙角:“那是做什么的?” 霆霓踏出了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墙角摆放了几只空碗。 她随意地走了过去。 看起来,几只碗已经放了很久了,碗底残留的食物已经干瘪发黑,看不出本来面目。 像是在喂养的什么动物,可是霆霓不记得礼园养过什么。 “杜大厨,那几只空碗干什么用的?”霆霓折回去问他道。 “空碗?”杜大厨动作一停,想了一下。 “哦,那是水仙放的。前一阵子来了几只野猫。他就把剩菜剩饭喂给了他们。后来猫不来了,这丫头含糊,也不知道收碗。” 野猫?从前也没见过有野猫出入礼园…… 霆霓神色一顿,突然脑中闪出一道灵光:“那几日是经常吃鱼吗?” 李大厨轻轻“嘶”  一声,微微昂起头,显然是在回忆。 片刻后,他肯定道:“没错,那些日子天天吃鱼。可能就是腥味引来了那些小野猫。” 霆霓走到他对面,看着他的脸,惊异地问:“怎么会天天吃鱼?” “嗨,那些日子赶上了上游放水,渡口的陈余户家中的鱼太多了,再不卖掉就不新鲜了。要不说人家盛宗主心善呢,一连包下了十几天,陈余户天天送来新鲜的鱼,那鱼确实肥美。” 鱼? 霆霓猛然转头看向门边的竹沥:“是鱼!” 竹沥目光微垂,脸色幽沉,道:“鬼英禁忌有十几种,禁食鱼虾便是其中的一种。” 霆霓感觉胸口里五脏六腑像是被灶下的火烫了一下,一种尖锐的疼痛袭来。 她的师父竟然是这样死的。 一心一意为天下谋的礼谦岚,经历了肝髓流野的战场,也躲过了惊心动魄的权谋,竟然被这样一种阴险卑鄙的方式害了。 是盛济运? 如果没有会错意,颜息就是这样告诉她的。 害死了礼谦岚,他就顺理成章地成为清平教的领袖,年纪轻轻就执掌两个教派,多么威风凛凛。 可是她没有一点证据,一切只是猜想…… 眼前最关键是,谁偷换了香炉里的香? “我们去一趟落虹馆!” 她双拳紧握,飞快地走着,走出了很远,隐约觉得身后的人并没有跟上来。 这才驻足回头看去,才发现竹沥已经被她落下了很远。 他正不疾不徐地向她走着,目光落在地面上,有些凝滞,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她心中焦躁,折回了几步问:“怎么了?” 他声线寡淡:“我问过落虹馆的侍女,共有三人,一人不缺,皆言每日燃香取灰,并无任何异常。” 闻言,她的心忽然又沉落下去。 她确实想去盘问进出落虹馆的下人们,现在看来也是没有那个必要了。 此时竹沥缓缓抬起头,呆呆的望着远处一颗枝桠分明的树冠,微微出神: “有一个人,他或是能自由出入礼园任何地方,或是在落虹馆里有为他甘心卖命的婢女。” 她微微一愣,很快就认同了他的想法,这个凶手要么能自由出入落虹馆,有机会亲自换香; 要么落虹馆的那三名侍女中有人对他忠心不二,确保死到临头也不会揭露他半句,否则也不会留她至今。 在她看来,那几个侍女都是从小生长在礼园,这种可能性似乎不大。 至于第一种,符合竹沥所说的条件,有两个人。 一个是夫人茉莉。 后来的茉莉虽然癫狂,但再怎么糊涂她都不会走到这一步,没有了礼谦岚对于他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因为她清楚的知道他和颜息之间的障碍,并不是礼谦岚。 除去茉莉之外,另外一个人,就是人人称颂的盛宗主了。 他在礼园向来畅通无阻,这不仅是礼谦岚吩咐的,更是礼园大大小小的下人对盛济运的一种尊崇。 越接近真相,她越觉得可怖,一股阴寒从脚掌向身体蔓延上来,只觉得身体每一处毛孔都透着冰蓝的寒气。 他看向竹沥,想寻找一丝心理支撑。 然而此时竹沥的脸色并不好看,他依旧怔怔地望着远处,幽黑的眸子里发出清寒的光,说道: “有件事,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了。” “什,什么?” 他还没说,她已经从他的眼中意识到这件事非同小可,她不由得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慌。 他看向她的眼睛,似乎有无数种情绪交集在一起。 他正想要开口,就在这时,一个突兀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使者!原来你们在这儿啊!” 那下人气喘吁吁的跑近后说道:“盛宗主回来了,正四处找你们! 二人对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出的话,只好被迫中止。 聚华厅内,盛济运一袭水绿色窄袖长袍,站在窗边,静静看着外面细枝上两只鸟儿依偎细语,相互轻琢。 “盛宗主,他们来了。” 他转身走向门口去迎,面容谦和:“你们来了。” 他看着竹沥脸上的伤,眉头一蹙,唏嘘道:“怎么伤成这样,我才离开一日,那些贼人竟敢这样猖狂,好在使者没有大恙。” 竹沥看了他一眼,微微勾了勾一侧的嘴角,没有搭话。走到长案旁,自行倒了杯温茶喝了起来。 “盛宗主找我们过来,有什么事吗?”霆霓神色寡淡地看着他。 他也看着霆霓,眼中流露出悲戚之色:“颜息的事我也知道了,想他从前也是洒脱自在,至情至性,与其身不由己的活着,倒不如这般来得体面,你一定要放宽心。” “至于茉莉夫人……”他叹了口气:“情至深处,这便是她的选择。” 她淡淡道:“谢盛宗主宽慰。” 停顿片晌,盛济运又说道:“礼宗主的事可有何进展?” 他看向了竹沥。 “有!”竹沥爽快地答道,他放下了茶杯,冲他神秘一笑:“进展非常之大。” 盛济运表情一滞,但瞬间又恢复如常,他与竹沥隔案相坐:“哦?不知有何进展?” 竹沥深深地看着他,最后却说道:“兹事体大,恕我无可奉告。” 盛济运的脸上划过一丝尴尬,但随即微微一笑将其化解:“也罢,若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不必客气。” 他转头看向门外郁郁葱葱的春色,说道:“我归来路上,望见玉华山景色奇美,地势开阔,最近园内诸事不顺,使人郁郁难安,我们不如趁此机会出门踏踏青,宽宽心境。” 盛济运说罢看向霆霓。 霆霓面无表情将头一转:“不爱踏青。” 他又转头看向竹沥。 竹沥缓缓起了身:“我生性惰懒,不喜动。” 盛济运有些僵硬地翘起嘴角:“那便作罢。”唇角的肌肉不自然地抽动了两下。 “没什么事,我们先走了。”竹沥抬步走向门口。 “不送。”盛济运眼帘微垂,没有动。 “对了,盛宗主。”竹沥已经踏出了门槛,忽然转身对他说道:“你很喜欢吃鱼吧?” 盛济运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又轻松地答道:“不错。尤其是渡口陈余户家的鱼,甚是鲜美。” 竹沥点头,别有深意地笑了笑。 二人走出会客厅,沿着蜿蜒的鹅卵石小路沉默地走着。 两旁鲜妍的花草不时地牵扯着他们的衣摆,而他们却似不自知。 对于刚刚他想说的话,霆霓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是这个猜测让她感到无尽的恐惧,她不敢再多想一分。 她脚步一顿,转头看向他:“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80章 一切的真相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礼园的南墙上坐着两个背影,一个衣白胜雪,一个莲青如月。 他们头顶是一树朱红色的海棠花,摇曳着漫天的光彩,剪纸一般洒落在地面上。 “这是我和颜息偷喝酒的地方,鲜有人来,现在你可以说了。” 霆霓深深吸了口气,似乎已经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 竹沥指尖拈着一朵海棠花,眼神垂落在上面:“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盛家五小姐是怎么死的吗?” 她屏住一口气,看向他,等待他下面的话。 “那日夜里,我的确去过婚房,受人之托,有件事想要告知于盛小姐。” “当我来到婚房门前时,却隐约发觉不对,里面有异动。” “我推门而入,看到了房间内有两个人。一个是歪在床头的盛小姐,心口处插着一把匕首,而另一个……” 霆霓已经紧张到忘了呼吸,她迫切地想要知道那个人是谁,可心里却十分害怕与她心中的名字对应上。 “你其实已经猜到了,正是盛济运。他满身满脸都是血,僵直地站在床边,缓缓将红盖头盖在盛小姐的头上。” 霆霓目光发直,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好像来到了冰天雪地,内心里恐惧几乎要把她吞噬了。 竹沥继续回忆道:“我进门,他似乎毫无知觉,双眼呆滞无神,看起来是迷症。我飞针刺入他的穴位,仍旧没有反应。” “就在那时楼下传来了脚步声,我便拖着他从窗子跃了出去。” 她迟缓地看向他,沙哑地问:“为什么?”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帮他。 “盛小姐那一刀直插心口,已经不可能活了,倘若他是迷症发作,便是无心之失,至少盛家还能留个后人。” 他说到这里,幽幽叹了口气:“傅氏惨遭灭门,只有我独活,当时盛老宗主冒着全家老小的性命保我安危,此恩不得不还。” 她这才明白,原来与他有交情的是盛老宗主,而不是礼谦岚的父亲。 他微微抬眼,眺望远处:“你们都问我为何认下这罪名,我当时只是想,盛济运若是知道了真相,哪怕不让他偿命,他也难以自处活不成了。不像我,杀了那么多人,多一个少一个没什么区别。” “……”她没说话。 他顿了顿,缓缓收回了目光看向她:“不想盛家无后是其一,其二……我不忍你失去所有亲人。” 霆霓琢磨了一下他的话,愣是听不明白:“亲人?” 他目光微垂,落在她的左肩上,神色有些凄清:“盛老宗主生前于我提起过,他还有一个失散的女儿,左肩上有一个月形胎记……” 一瞬间,霆霓浑身僵住,就像灵魂出了窍。 他还在继续说着,可她的耳朵里响起了铮铮的嗡鸣,盖过了风吹树冠的声音,也盖过了他的声音。 她?是盛宗主的女儿!盛凝安是她的姐姐!盛济运也是她的哥哥,或者弟弟! 良久之后,她才恢复了一半知觉,就听见他继续说: “我去婚房见盛小姐,正是想借此机会把这件事告知于她,也算达成盛老宗主的一桩心愿。” “不,盛济运不是!”她猛然想起一件事:“师娘说过,他不是盛老宗主的亲生骨肉!” 竹沥闻言似乎并不觉得惊讶,略微点头:“从那根银针开始,我便也有了怀疑,所以,干脆连同你的身世一并没再提起过。” “……” 她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太多的东西,纷纷横冲直撞,她感觉脑子快要炸裂开了。 她按住额角,垂头道:“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 他迟疑了一下,没有强求:“也好,我回房间等你。” 霆霓只觉两处太阳穴惊跳地疼着,她指尖已经按得发青,也无法抑制。 盛济运杀了盛凝安! 盛济运杀了盛凝安!! 而她,是盛家的女儿! …… 一阵暖风吹来,满树的花枝轻颤。她却冷得抱紧了自己的双臂,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陌生得可怕。 日头刚过晌午,一行大雁从太阳下方悠然越过鸣鸢山的山尖。 山上的林立的墓碑在地面上投上一排排矮小的影子。 一抹水绿色出现在的座座坟墓之间,显得有些扎眼。 盛济运坐在一座坟前,将一杯酒倒在了地上,自己也喝了一杯,嘴里低低地诉说着什么。 “你每一次到这里来,良心可安?”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 盛济运闻言一惊,循声寻觅。 霆霓从旁边的墓碑后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盛济运放下酒杯,起身站了起来,奇怪道:“你怎么来了?” 他看向她的身后,却没见到其他人。 霆霓转眼看向盛凝安的墓碑,脸上神色冷肃:“你后悔吗?” 盛济运被问得莫名其妙:“后悔什么?” “后悔,杀了她。” 盛济运的脸上如霜降般有一瞬间的凝固,但很快被他荒诞的笑容打破:“你莫不是病了?说什么胡话。” 霆霓眼神落寞,嘲讽地一笑:“看来你并没有后悔,你怎么会后悔呢,现在的一切都建立在她死去的基础上。” “你是盛家唯一的公子,本该顺理成章接掌天阳教,拥有一切无上荣光。” “可是偏偏这个时候,你姐姐要嫁人了,她竟想把天阳教作为嫁妆,白白送给礼谦岚。” “她要带走本该属于你的一切,你怎么会甘心。于是你想方设法拆散这场已成定数的婚姻。” “你在云雾岭设下埋伏,想要置礼谦岚于死地,却不曾想,他竟捡回一条命,你也再无良机动手。” “于是你把矛头指向了自己的姐姐,在她一生中最幸福的那一天,亲手杀死了她。” “可惜当晚竟有不速之客突然闯入,于是你佯装迷症,没有人会认为你会丧心病狂到杀死自己的亲姐姐,你会把一切归咎于该死的迷症,加上你精湛的演技,所有人只会同情你。” 盛济运脸上露出荒谬而讥诮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在这一刻显得无比刻意。 霆霓看在眼中,继续道: “只是你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人不但没有戳穿你,反而助你逃离现场,你百思不得其解,这件事便成为你心头的一根刺。” “理解不了就毁灭,于是你把他刺在你身上的银针钉在现场,伪造成证据嫁祸给他,既洗脱了嫌疑,又解决了祸端。” “殊不知,你看似一举两得的做法,反而引起了他对你的怀疑。可你无需担心,毕竟他是鬼医圣手,他的话没人会信,很快他就会替你顶下这杀头之罪了。” “你看到我在婚礼上乔装出门,多疑如你,立刻察觉出我可能是知道了什么,于是你当机立断,吩咐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我除掉,可惜你失了算,我也没死成。” “不过没关系,这些都不影响你顺利坐上了天阳教宗主的位子。可是狼子野心是填不饱的,你又觊觎起清平教,利用礼谦岚对你毫无防备,用宵小之术将他除掉,继而坐拥两个教派。” 她说着说着,眼泪就越过了眼眶,不可抑制地流了满脸,声音也微微发抖: “盛济运,你很会笼络人心,所有人都对你赞不绝口,心悦诚服,除了一个人。不仅如此,他竟然在你的眼皮底下,悄悄查了出事情的始末。” “你感到了威胁,于是信手设计出一场走水的大剧,想要将他活活烧死,只可惜天不遂你愿,颜息终究撑住了一口气。” “但你见他眼不能视,口不能言,面无全非,如同废物,姑且留他一命。” “直到我们回到礼园,你也感到威胁了吧,是不是也在伺机除掉我们,不,你已经下手了,清明当日,你人回了琴川,实际是在暗中部署吧。” 此时的盛济运已经笑不出来了,他目光落在地面上,脸色幽深至极。 她抹掉脸上的泪水,用力抽泣了一下,继续说:“盛济运,你这样聪明过人,那你知不知道,你姐姐,有多爱你,她想把最好的留给你!” 盛济运嘴角冷冷一弯,轻轻哼了一声。 她又道:“她知道你不是她的亲弟弟。” 盛济运忽然抬眼看向她,眸色微惊,他完全想象不到她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 他面色完全沉郁下来,再没有了平时纯良无害的模样,冷声说道:“她必然是知道的,不然怎么会把天阳教拱手让给外人。” “你很想知道,我是如何得知的吧……”她从袖口里掏出了一封信纸,递向他。 盛济运怀疑地盯了半晌,最终还是就接了过去。 信上的字迹清秀淡雅,那熟悉的一笔一画,一瞬间让他有种错觉,好像那个人就在身边,不曾离去。 甚至,他可以闻得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感受到她轻柔拍了拍他的肩膀,听到他在耳边温声细语的教导。 他用力闭了闭眼,用意念控制住自己的大脑,睁开眼去读上面的文字。 这是一封她写给礼谦岚的信。 谦岚: 许久未见,心中尤念。 只因我一刻也不敢离开,甚至不敢松懈丝毫,想来你亦如此。 昨日我又哭了,不过此次我是避开了所有人才落泪的,他们不该当众拿我取笑,那些话语令我难堪至极。 不过事后想来,我尚且作难,怎能让济运来扛,他尚且年幼,身为姐姐,我将来给他时,必然是最好之时。 说到济运,有件事你尚不知晓,阿爹临终前告诉我,济运不是我的亲弟弟,这一切都源于阿娘的一个错误。 其实阿爹,他不想让济运接替宗主之位的,他想让你执掌,将来再交由我们的孩子。 可是我还是想让济运接替,他现在阅历虽浅,但实则聪慧至极,从小便是,待到他稳重之时,将会是天阳教最卓绝的宗主。如此一来,你也不必太过操劳了。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唯愿君安。 盛济运持信的指尖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缓缓侧过身去,不想再让霆霓看到他的脸,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信。 “你从哪弄的?”他的嗓音透出艰涩的沙哑。 “我师父的遗物里。” 泪水从她的脸上无声地滑落到了地上:“现在,你后悔了吗?” 81章 盛济运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现在,你后悔了吗?”霆霓问。 盛济运没有回答,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眼中有一种悲伤到极致的疯魔:“你知道她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霆霓不语,红着眼睛瞪着他。 他缓缓转眼,看向盛凝安的墓碑,目光描摹着她的名字:“我走进那间婚房,她就坐在床边,透过盖头闷闷地问了一句:谁?” “我没说话,她便掀开了盖头的一角看向我,见到是我,她欢欣一笑,便将盖头掀开了,笑着问我:你怎么来了?” “我还是没有说话,径直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她拉起我的手臂,说了最后一句话:人声嘈杂,你吃饱了吗?” 人声嘈杂,你吃饱了吗? 盛济运说到这一句时,带出了很抑制的哭腔。 顿了顿,他继续道:“而回答她的,是我袖子里的匕首。她就那样瞪着眼睛看着我,连叫一声都没有。” 霆霓瞬时感到心脏抽搐了起来,大滴大滴的泪水夺眶而出:“你怎么下得去手,怎么下得去手?!” 盛济运忽然无声地咧嘴一笑,表情十分扭曲,比哭还难看。 他的目光又落下,落到信上,字里行间的端详着:“没有人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作为盛家的独子,当真是备受宠溺,逍遥快活吗?” 他胸膛一沉,压下一口郁气,脸色渐渐变得沉冷,像块木雕一样半晌没有动作,眼神很深很深,似乎在回忆什么。 许久过后,他终于开口,嗓音有些压抑: “若问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盛孙氏便是了。她对我的关怀与疼爱从来只在人前,背地里我连只小猫小狗都不如。 “她经常说我吃了盛家这些年的饭,怎么一点也不像盛家人。” “我从前不懂,直到我十岁那年冬天,我坐在她身边烤火,讨好地说着她可能感兴趣的事,她却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的脸。” “而接下来,我做梦也想不到,她突然用力将我的头摁向那烧得火红的碳!” “我死死地用双手撑在滚烫的炉边,撕心裂肺的哭声惊动了旁人进来,她又装模作样地心疼起来。” 他握紧了掌心里陈年斑驳的伤疤,眼中满是辛凉的嘲讽:“我突然醒悟她的话,可能我真的不是盛家人,此后,我用了五年时间终于查出了事情的始末。” 霆霓愣着,听他说出这些,不禁有些惊愕。 此时盛济运微微仰面,沉思道:“当初,在盛孙氏生出第五胎女儿之后,盛鸿无奈道,如若再生不出男孩,便只得纳妾了。于是在第六个女儿出生的时候,盛孙氏剑走偏锋,偷梁换柱,用一个男孩换走了自己亲生女儿。” 霆霓此时呆若木鸡,原来自己的一生是这样开始的…… 盛凝安说一切都源于她母亲的一个错误,可她并不知道,这个错误几乎毁了所有人。 盛济运看向盛凝安的墓碑,抑郁地叹了一大口气道: “做便做了,骗便骗了,为何偏偏要在她临死之际,向盛鸿说出这些事!还声声嘱咐他提防我觊觎家财和天阳教。” “一头牲畜养了十几年尚有情分,她却完全不给我留活路。此后的每一天,我都活在随时被扫地出门的恐惧当中。” “我本无心争什么天阳教,家财万贯我却只贪那一方席榻,可盛鸿却像防贼似的处处防着我。我该当如何,每日装疯卖傻,活的像一个白痴,方能放松他一丝戒备。” “可一切并不会变好,我终于意识到,除非我自己撑起一片天地,才无须看他人眼色,不会每晚都做被扫地以尽的噩梦。” 霆霓的脸色苍白而凝固:“盛家人薄待于你,那盛凝安,待你如何?礼谦岚待你又如何?” “礼谦岚,他本可以不死的,谁会想到他蠢到把清平教拱手于人。” 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本能地跳过了盛凝安这个名字,对之避而不谈,又说道: “清平教在他手中很难发扬光大,虽说礼谦岚征战四方,剿匪无数,可那些都是与百姓相去甚远的事,所以他不得人心。” “你得了人心又能怎样?”她目光苍凉,讽刺一笑:“普天之下,连个替你高兴的人都没有,你再也……没有姐姐了。” 一句话仿佛是一根长刺,生生地插进他的心窝,他的面容出现一道破碎的悲恸。 他咬紧了牙关,将一切压制下去,表情渐渐平复,嘴角微微翘起,一切又变得风轻云淡,只有两只眼睛红得像血一样。 霆霓抬起手背擦去挂在下巴处的泪珠,一双红肿而悲痛的双眼望着远处湛蓝的天空,幽深而绝望。 她摸向自己的腰间,慢慢抽出了碧玉琉红剑,剑锋擦出一串冰冷的声音: “盛济运,我同情你的遭遇,但算上他们的命,我现在只想杀你,就在他们的墓前。” 盛济运侧头看向她手中银光闪烁的剑尖,淡淡说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我不是,我心里的恨可以。”她冷冷地盯着他,握紧了手中的剑。 下一刻,寒光一闪,耀眼的银光落在礼谦岚的墓碑之上,她决绝的身影已经朝他飞冲过去。 一时间,她的脑子里闪现出很多场景: 盛凝安一身火红的嫁衣躺在冰冷的棺木里; 礼谦岚瘫跪在地,一口接着一口吐出浓黑的血; 颜息满身伤痛,拖着头在地上拼命爬行…… 他该死! 一切都不是理由,他有多少次杀人的念头,就有多少次机会选择良善。 可他偏偏没有,一个个鲜活的人!一个个她爱的人! 盛济运,你偿命的时候到了! 她抱着必杀之心,生死无悔,一招一式都透着满腔的恨。 就在她觉得自己即将得手的时候,突然,什么东西击中了他的手腕。 一阵剧烈的痛麻中,碧玉琉红剑飞了出去,“咣当”一声落在不远处。 她寻声看去,只见那剑,不偏不倚就落在礼谦岚的墓碑前面。 她整个人也被人按在了地上。 透过地上的浅草,她无声地看着墓前,一种无力的挫败感瞬间将她围困住,紧到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礼谦岚此时一定失望透顶了吧。 “宗主,属下来迟,您没伤到吧。”盛济运的护卫忙走到他身旁询问道。 盛济运轻轻叹了口气,抖了抖衣衫:“无事。” 他抬眼看向被按在地上的霆霓,道:“带走。” 那护卫领命,将她拎了起来,双臂拧在一起,擒着她向山下走去。 盛济运望着霆霓被押送离去的背影,静静伫立着。 忽然,看向旁边的护卫,嘱咐道:“别伤她。” 那护卫意外地迟疑了一下,又赶紧应下,立刻追了过去。 盛济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刚刚那句话,很离谱,也很冒险。 他应该立刻除掉她,并且掩饰得像一场巧妙的意外。 可不知为什么,他却像鬼迷心窍一样,偏偏想让她活着。 是因为某一刻心中从未有过的悸动? 还是因为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透过他外壳看清他灵魂的人? 他说不清楚…… 礼园门前,竹沥驾马出门,面色幽深。 迎面,正碰上有人驾马归来,而他正要去寻的那人,就被绑在后马上。 竹沥脸色一沉,将马一横,拦在那护卫的马前。 他看了眼后马上的霆霓,又转回目光,阴冷盯着那护卫:“你胆子不小。” 那护卫眼神一落,索性下马将霆霓松绑,口中却不屑道:“她敢对宗主出手,换成不仁义的主,早就够她死八百回了。” 竹沥跳下马背,大步走去霆霓马旁。 没说话,只将手叩在她的腕上,探出脉息无恙,方才放开。 那护卫重新跳上马,用力踢了下马腹:“驾~!” 可不知怎地,胯下的马刚欲窜出,马身竟猛地一塌,前腿一下子跪到了地上。 马背上的护卫一时不备,滚落到了地上,幸亏有些身手,不然滚落之际险些被旁边的马踢伤。 他惊魂未定,起身一看,原来马匹的缰绳不知何时竟被竹沥套握在手。 他此时正弓身下蹲,两只拳头此时攥得青白,手背处青筋暴起。 竹沥缓缓抬起一双寒凉的眉眼,一点点松开了发白的手指,丢弃了那缰绳,阴恻恻地瞥着他:“别急着走,你方才说什么,没听清。” 那护卫紧抿着嘴,明明摔这一下心里憋足了气,但心知对方不是好惹的主,只能生生咽下:“没什么,刚刚,得罪了。” 这一次,护卫驾马离开尤为谨慎,竹沥也并没有再拉他缰绳。 霆霓此时依旧伏在马背上,竹沥走了过去,沉默地看着她,虽然什么也没问,但他已经知道了。 她此时浑身没有力气,头抵在了马背上,肿胀发沉的眼睛看着他,哑声道:“我不想住在这里了。” 他微微沉吟,最后点头道:“正合我意。” 黄昏初至,盛济运一副惊讶的样子,站在门前金黄色的晚霞里。 “使者这是要去哪儿?” “踏青。”竹沥淡漠道。 盛济运轻笑:“可我记得使者说过,不喜踏青。” 竹沥嘴角一扯:“好记性,可若有什么比踏青更让人不喜的,何不如踏青?” 盛济运默然一笑,抬眼看向他们身后马背上的大小包裹:“若是传出来,还当我盛某人照料不周。” 他走向站在马匹旁边的霆霓,说道:“霆霓姑娘,你的剑遗落在了山上,我已命人打理干净了,物归原主。” 他说着向身后的下人使了个眼色,下人便把霆霓的剑呈送了上来。 霆霓始终没看他,低头整理着马背上的行囊,直到此时那剑呈递到她面前,她方才停下动作,瞥向那把熟悉的剑。 她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强烈的念头。 如果,就在此刻,她以最快的速度,操拿起剑,刺向仅仅一人之距的盛济运,胜算有几何? 他此时一定没有防备的吧。 她会用尽浑身的力气,一击刺入他的胸口,鲜血会喷薄而出。 他会吃惊地看着她,就像当初盛凝安看他的眼神一样。 这个念头疯狂而不可遏止,野草一样缠裹住她的心脏。 她终于伸出了手,摸向那把剑。 也许就在下一刻…… “好,我替她收下了,多谢。”一只筋骨分明的手率先取走了那把剑。 她抬头看向竹沥,眼中是明晃晃的惊悸。 竹沥脸上风轻云淡,却深深地回看了她一眼,仿佛已然看透了她刚刚的想法。 盛济运依旧神色自如,转头向下人吩咐道:“去备辆马车来,他们二位路上也能轻便些。” 他又转头对竹沥说道:“礼宗主一事始终悬而未定,使者不论有任何吩咐,尽量开口。” 竹沥点了点头,看了他一眼,眸色深黯。 82章 我们成亲吧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马车沿着荷风苑的甬道,一路走向外面,刚出礼园的大门,不知怎地,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竹沥掀开了车帘,看向车夫。 车夫示意地用下巴点了下拦住马车去路的两个人。 竹沥看了一眼,转头看向霆霓,意在等她决断。 霆霓通过车帘望去,只见大师兄傲风在马车前面站得笔直。 他身后是寒澈,却没看在这边,有意面朝着另一个方向站着。 “我去一下。”她对竹沥说道。 下了马车,傲风引着她来到礼园大门前的麒麟雕像处。 他看着她,面无表情道:“究竟为何?” 她也看着他,似乎不确定他所指是什么。 “为何要对盛宗主动手?” 她缄默片刻,最后道:“如果,他并不是你们眼中看到的样子呢?” 傲风:“那依你看,他是什么样子?” 她直言不讳:“一个无耻之徒,步步为营,心狠手辣。” 傲风轻慢地瞥了眼马车的方向:“这些都是他告诉你的?” 霆霓摇头:“不是,这都是事实。师父是怎么死的,就是他把师父房里的熏香偷换成鬼英,再加上每日的鱼肉,不知不觉间酿成了剧毒。” “有人看到他换香了?” 她顿了顿:“没有,可是除了他没有人能做到,师父的香炉就是证据,我们都知道师父只燃沉水香,可里面分明有两种香灰。” “香灰在何处?” “香灰已经被人倒掉了,但仅剩的残余融于净水之中,出现了上下两层。” 傲风:“没猜错的话,这也是他告诉你的吧。” 霆霓看着他,无可反驳。 “他说的什么你都肯信,却偏偏不肯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一切。盛宗主义薄云天,他为清平教的所做所谋你真的看不到吗?” 她无奈道:“你们看到的,只是他想让你们看到的!” “常言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若是连亲眼所见都不足为信,那还有什么值得信任?” 霆霓只觉胸口发堵,她压抑地呼出一口气道:“他已经在我面前承认了!他杀了师父,师娘,还有……” 傲风苦恼地摇头,打断道:“倘若真如你所说,他为何要认下这些罪行,存心留下把柄给你吗?” 霆霓张了张嘴,突然哑口无言。 她缓缓转头,看向大门之上的“礼园”二字,深深浅浅的目光将它从头至尾描绘了一遍。 这里,终究不属于她了。 “从前,我的确轻视过你,但经历一些事后,我才意识到你的气度并非寻常女子,又是师父拼了命也要护着的人……”傲风说着悲伤地吞咽了一下。 “你可知道,你此次离开意味着什么,从今以后立场分明,而你站在了清平教的对立面,再也回不了头了。” 霆霓重新看向傲风,这一次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失魂落魄地冲他笑了一下,然后转身走向马车,不再回头。 礼园已经不再是礼园,清平教也不再是清平教了。 在她身后,寒澈不冷不热地对傲风喊道:“碰了一鼻子灰吧,早就告诉你了,她能听劝,猪都会打算盘。” 马车内,竹沥单手撑在窗上,支着下巴,车帘这时被掀起来,斜斜的一道昏黄的光映在他淡漠的脸上。 他缓缓抬眼,看向走上马车的霆霓,目光始终跟随着她。 “走吧。”霆霓坐下后,对车夫喊了一句。 马车渐渐摇晃起来,风吹起车帘的一角,掩映着礼园宏阔的大门,正渐行渐远。 他的身子随着马车微微晃动起来,深深地看着她说道:“越清醒的人,越孤独。” 刚刚寒澈喊的话,他听见了。他很清楚她此时心里承受的东西。 她抬眼与他对视,心中顿时五味杂陈,在这大千世界,能与她同舟共济的人,竟只有他了。 此时,他正朝她伸出手来。 她看向他的手掌,没有犹豫,立刻握住了他的手。 他稍一施力,将她拉至自己身旁,手臂一揽将她拥在怀中。 温暖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住,她的脸靠在他的肩头,只感到莫名安心。 心头之上仿佛有一叶扁舟渡过无边的苦海,终于找到安全的岸头。 “我不想离开兰溪……”她闭着眼,低语道。 他沉吟片刻:“我知道你是如何想的,不过想要他偿命,并非易事。” “我知道……” 一阵静默过后,他说道:“你可曾想过,或许我们与世人都没有错,只是看的角度不同罢了,一座峰,樵夫见之为木,飞禽见之为险……” 她睁开眼,凝着呼吸,一动不动地听着。 “他不择手段,狼子野心是真,可扶危济困,深得人心也是真。何不如物尽其用?” 她突然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语气中透着荒唐:“物尽其用?你是说留着他造福苍生?” 他用温厚的掌心抚住她的头,继续道:“观他气色,眼白纤红,承泣黑沉,面色苍白无光,此乃长期失眠之症,必是夜夜受尽折磨,于他而言,人间才是最大的地狱。” 霆霓闻言微微失了神:“……” 人间才是最大的地狱…… 人间才是最大的地狱? 今日的晚霞很短暂,仿佛眨眼之间天就黑了,马车停在一家客栈前面。 客栈二楼,两间相邻的客房里,同时燃起了烛光,映照出一男一女两个动人的身形。 深夜之后,星斗悄无声息爬满了天空,就像是无数盏摇曳的风灯,遥远而细小,光芒闪烁。 两间客房内的烛光早已熄灭,门前马栓旁的马儿都停止了咀嚼,睡得十分安静。 “当当,当当当……” 一串轻慢而细小的敲门声幽幽响起。 紧接着,男子房内的烛光亮了起来,他立刻去开了门。 女子站在门前,尚未解衣,她微微抬起清俊的面容凝视着男子,终于双唇一动,说出了一句话。 “什么?”竹沥的眉梢不禁跳动了一下。 “我说,我们成亲吧。” 竹沥惊讶地看着她的眼睛,完完全全地愣住了:“何,何时?” 她嫣然一笑:“明日。” 他愕然而探究地看着她的双眼。 她则向他迈近一步,反手朝身后一推,将门重新合上。 烛光里,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一个出了名的荡妇,敢不敢娶?” “一个臭名昭著的邪魔歪道,你当真要嫁?” 她忽然轻轻一笑。 接着身子凑上去,脚尖一踮,毫无预兆地在他的嘴唇上落下一吻,面露狡黠看着他:“绝配。” 他恍然间失了神,菱角分明的双唇感受性地动了动,隽黑的眸子里亮起了火焰一般的星光。 突然他长臂一揽,截住她的腰身,垂眼深深地看着她,目光如溪流下的岩石,幽黑迷离。 他缓缓低下头,对着她薄嫩的唇瓣吻了下去,越吻越深,恨不能相融…… 覆在她腰上的手臂也越收越紧。 她来不及反应,瞬间已被他温存的气息所吞没,身子发软,整个人晕晕沉沉。 就像是浸溺在一汪温泉水中,每一根骨头都变得酥软清透。 窗外,繁星如水。 而他的唇,滚烫似火。 —————— 次日便是谷雨节气,天气和顺。 晨光里,霆霓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 今日的她没有换作男装,一身洁净的浅青色长衫,面容素白淡雅,未作修饰。 臂弯处挎着一个细筐,里面装着刚刚买到的红枣蜜饯,和一沓红纸。 在闹市之中,她体态窈窕,身姿目不斜视。 如一股清流,在一群哄抢青菜的女人旁潺潺流过。 很快,她就吸引了旁边人的注目。 “你们快看,这不是那个那个……”女人激动地举起手中的萝卜指向霆霓。 “呦,真是她!如今都不知遮掩了,已是没羞没臊到了极点。” “要是换作我,被那么多男人看了身子,我早就一头撞墙死了,哪还有脸出门。” “这种人连自己师父都害,还有什么廉耻之心?!一看到她,我就想……”她说着举起手中的土豆,瞄准了霆霓的背影。 另一只手赶紧将她按下:“行了,盛宗主不让打。” 霆霓走进一家布桩,环顾了一下店铺里五颜六色的各式布料。 布桩老板手里正量着木尺,抬头瞄了他一眼:“客官要选点什么?” 他走到柜台旁:“我想做这两套婚服,这里是尺码,午后就来取。” 老板的眉头皱了起来:“午后就取?” 她满面春风的点头:“是啊,我今晚成亲。” 老板正看着她给的尺码,闻听此言,不禁怀疑地抬头看向她,哪有婚服比丧服还急的? 她微微一笑与老板对视道:“价钱好商量。” 老板迟疑了片刻,才引他来到布料旁:“姑娘挑料子吧。” 她的手依次抚摸过那些细腻的布料。 “客官,您需要点什么?”老板突然昂起头对着门口喊道。 霆霓转头看去,眼角眉梢不自觉的浮现出笑意:“你来的正是时候,快来选一选。” 老板看着那头戴宽大斗笠的人,脸上露出恍悟的神色:“原来是新郎官。” 竹沥将刚刚买来酒坛和食物放置到一边,走到了她身边,与她靠得极近:“你手中的就不错。” 她拿起布料放在他身前比了比:“还没见过你穿其他颜色的衣服。” 她将料子放回到案上,看似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以后不穿白色的了,行吗?” 他微微一怔,没有回答。 他说过,血仇一日不报,终身披麻戴孝。 他把她刚刚选中的料子向前一推,对老板说道:“就要这个料子,午后一刻,我来取。这是定金。” 老板接过那锭沉甸甸的银子,立刻满意地允诺。 而对于她的问题,他显然并不打算回答,或者说,他拒绝了。 霆霓心里不免有些失落,却也没有再提,沉默地走向门口。 他在身后很快跟了过来,迈出布桩门口时,他突然贴在她的耳边轻轻的说道: “若余生缝衣之人是你,吾愿终身不染白衫半寸。” 他不是在哄她,似乎心底深处早就有了这个念头,只是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也许是在火场上,她张着细瘦的手臂护在她面前的那一刻。 也许是在城楼之上,他下定决心,不计后果地冲向她的那一刻。 也许就是昨夜,她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他的那一刻。 好像与她相比,不世之仇都变得轻了。 现在的他,也不再胆大包天,不再恣意妄为,他开始计划以后,幻想给她一个安稳平静的生活。 闻听此言,霆霓脚步一顿,转头看向他,面露惊色,紧接着心里涌起阵阵潮湿的暖意,无比的动容。 她清楚地知道,他为她放弃的不是白衣,而是背负了前半生的隐忍与执念。 她虽说不会劝他放弃仇恨,但总不希望他在打打杀杀中度过一生。 就像他父亲的遗愿那样,摆脱仇恨的束缚,想要他每一天都能为自己而活。 不管她在,或者,不在。 霆霓独自坐在客栈的房间内,从细筐的深处取出来一个蓝色的小药瓶。 她握在手心里端详着,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刻着的字“鼠骨香”。 她低头呆呆地看着,一时间失了神。 最后,她小心翼翼地将它藏在了床头的承尘之上。 接着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继续有条不紊地将桌上的红纸剪成一个个大大的“囍”字。 等到取了婚服,他们就会即刻赶回竹屋。 大婚。 83章 新婚燕尔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竹屋的院中。 一张香案,两袭红裳,三足酒樽,四方喜烛。 竹沥与霆霓今日结为夫妇。 他们并立在案前,跳动的烛火映照着二人绝美的容颜。 这场终身之约,没有一人在旁见证,唯有清风明月默默陪衬。 可他们脸上的神情却格外庄重,仿佛这是一生中最认真最恳切的决定。 一拜天地—— 敬天地浩荡,河山无恙。 二拜高堂—— 敬来途靡靡,初心不负。 夫妻对拜—— 敬良人在侧,人间可期。 东室的小床上布置了绯色的纱幔,如积云堆雪般层层叠叠,鲜艳而喜庆。 床并不大,此时两个人共同坐在床边,显得有些拥挤。 喜烛安静地燃烧着,烛泪顺着红彤彤的身体缓慢地滴落下来。 “还没喝交杯酒。”他终于想到了什么,起身去桌案上倒了两杯酒来。 霆霓接过一杯,并没有抬头看他,举头慢慢饮下,脸上的胭脂如醉霞一般,绯红一片。 他坐在床边,看着她的脸,仰面喝下了交杯酒。 将酒杯放去一旁,二人又陷入了缄默,蜡烛燃烧的声音都仿佛变得惊心动魄。 他终于吸足了一口气,说道:“接下来……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她的头不自觉地向下又沉了沉:“不知道,没成过亲……” 他抿嘴笑了,身子一倾靠近她的耳边:“彼此彼此,我也头一次。” 温热的气流喷在她的耳廓上,她只觉得心头一荡,双颊腾地热了起来。 “脸怎么红了?”他修长的指尖撩过她红润的脸颊,明知故问道。 被他这样一触,她更加羞赧,脸上像燃起来了一样,一路烫到耳根。 她将脸庞匆忙转开,抬手将身边的纱幔一拉,那层层叠叠的纱幔瞬间如瀑布般洒落下来,遮住了她的娇羞面容。 他凑近她,隔着朦朦胧胧的纱幔,看着她的脸,沉魅一笑,道:“这就解了纱幔,是心急了?” 她杏目微瞪,娇嗔地伸手便要去推他。 却不曾想,身子一歪,竟莫名其妙被他揽了过去。 扑在他的怀中的那一瞬间,她只听见自己心跳如雷。 他隔着那纱幔,将她完完全全抱进怀里,情不自禁地有些用力,下巴叩在她的头顶,只嗅到她身上的馨香正丝丝缕缕钻入他的鼻息。 他低下头,隔着纱幔,在她额头上落下深深一吻。 他抱着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感慨道:“直到今日,才觉得上天待我不薄。” 她愣了一瞬,缓缓拂开那纱幔,抬头对上他深切的目光,久久凝视着他,却没说话。 他也垂眸看着她,身体不由自主地缓缓靠近,直到吻住她的嘴唇。 二人呼吸交缠在一起,甜润的气息沁入心脾。只觉身体松软,两副身体慢慢倒向床榻。 窗外风起,树枝窸窸窣窣地打在窗子上,放佛在争先恐后想要望一眼室内的柔情蜜意。 情至深处,爱入骨髓,一切情不自禁,不可自已。 摇晃的纱幔之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香汗津津,旖旎缱绻。 她感到自己已经不复存在,一时变作飞鸟腾空入云,一时化为大鱼坠入海底,一时如柳絮轻擦湖面。 直到来到云巅之上,看到云雾缭绕的茫茫仙海,五彩缤纷的霓虹为桥,漫山遍野的仙花与星光…… 爱到极致,是如此妙不可言。 清晨幽淡的光投射进房间,照进绯红的纱帐里,泛出浅桃色暧昧的光。 霆霓单手支着腮,安静地看着身边的男人精致的睡颜,嘴角不知不觉弯出一个弧度。 如果做一辈子夫妻,白头偕老,该有多好。 可是,她做不到。 她嘴角的笑意渐渐凋零,眼神变得凄冷。 她根本放不下心中的恨,礼谦岚,盛凝安,颜息,他们一个个都压在她的心头。 她怎么可能做到若无其事,皆大欢喜地生活下去。 那个人必须偿命,哪怕她豁出性命也无妨。 她缓缓抬起眼,看向房梁上面,那里藏着她的“武器”。 只是…… 她垂下头,看向他的脸。 这个世上,她唯一贪爱的就是他了,因为有他,她才舍不得这个世界。 如果非离开不可,她也想成为他的妻子,这样一来,也算死而无憾了。 她轻轻抬起他的右手,他的四指上都有一道深深的疤痕,疤痕之上的指尖是柔软无力的,那里的骨头已经断了。 这都是拜他所赐。 盛济运…… 她心疼地吻上他的指尖。 她动作轻缓地放下了他的手,再看向他时,她不由得心头微震。 他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在看着她,唇角勾起一笑。 “你醒了……” 他笑而不答,张开臂膀,示意她过来。 她身子一缩,钻进了他的怀抱,头枕在他的肩上,拥着他。 突然,她身体一僵,抬了头意外地看向他。 刚刚,她的身体似乎碰到了什么坚挺的物件…… 他隐秘一笑,手臂一挥,将锦被披在了二人的身上…… “你……嗯……嗯嗯!” 很快,一段噬魂酥骨的哼吟声从锦被里传了出来。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打在竹叶上,沙沙作响,一切清新而美好。 一场春雨过后,竹笋破土而出,直指云天,所谓清明一尺,谷雨一丈。 霆霓挎着篮子,竹沥手持锄头,二人说说笑笑,携手走进房前的竹林。 竹林弥散出一股泥土混合的香气,深吸一口,清清爽爽,沁入心脾。 她蹲在地上,将笋整理干净,装进篮子里,抬头看到不远处的笋,面露欣喜:“那个!” 他转头去寻:“哪里?” “在那里啊!右面,右面!哈哈,它会说话早就急得喊你名字了!” 他面带笑意,不紧不慢地将一头紫皮带茸的春笋挖了出来,走到她身边,弯身送到她的篮子里。 靠近她的腮边之际,顺便落下轻轻一吻,声音幽魅道:“……好吃。” 她回忆起不久前二人的缠绵,不禁羞赧地白了他一眼。 他无可自控地嘴角扬起:“你别想歪了,我说的是笋,这个时节最是人间美味。” 她被耍了一遭,不由得怒目嗔视,抿起了薄唇。 “哈哈……”他抬手摸向她的头,露出求饶的神情。 她自然不肯轻饶,起身道:“罚你做饭……油焖,清腌,还有煲汤。” 懒人如他,这惩罚也不小了。 他清朗一笑:“我又不是小童,我只会水煮。” “那就把小童请回来,手把手教你。” “那还是算了,我自学成才吧。” “切!” 他眉梢微扬,压低了声线,在她耳畔解释道:“新婚燕尔,少儿不宜。” 她闻言无奈,吃吃一笑。 竹沥也笑了,忽而身子一转,在她身前轻蹲下来,将后背留给她。 领会了他的示意,她幸福于心,爬上了他的后背。 他背着她,穿过一片翠绿欲滴的竹林,走向他们的家,身后留下一串雨后清晰的脚印。 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所幸他们身处竹林之中,独守一片清凉。 白日里看花,夜落时捕萤,有星时赏星,阴雨时观雨,忙时燃起炊烟,闲时卧听风眠。 如果能一直这样生活下去,真的堪比神仙。 如果没有午夜梦回时,出现在她梦中的一张张惨淡的面容…… “你昨夜睡梦中哭得厉害,做了什么梦?”他安静地走到她身边。 她正坐在桂树下的石凳上,手里挑拣着采来的新鲜木耳,被他一问,动作暂停住。 在梦中,礼谦岚满身满脸都是血,一点点艰难地爬向她。 他明明有什么话要告诉她,张着嘴巴拼命嘶吼着,可只有一团团鲜血涌了出来。 她用尽全力奔向他,可是仿佛被困住了双脚,怎么也无法靠近…… “我哭了?许是做了什么梦,记不清了。”她嘴角淡淡一笑,低下头继续挑拣木耳。 他静立片刻,神色幽淡,忽然手臂一动,将什么东西拿到了她面前,水波不兴地问: “这是什么?” 她看过去,心下顿时一慌,本能地瞥了一眼房间内。 他此时手中拿着的,正是那只小蓝瓶,她精心藏匿的毒药。 84章 用生命祈福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这是什么?”他举着那红顶小蓝瓶问道。 她故作风轻云淡的笑了笑:“怎么被你找到了,这是女儿家沐浴的香露。” 她说着从他手里夺了过来,紧紧握在手心。 他似乎并未怀疑:“哦,难怪如此芬芳……不如今晚我们一同试试?” 她站起身,侧身对着他:“别闹了,又不是男人用的东西。”说罢径直走向房间里。 他看着她的背影,转回头,目光落在石桌上一颗颗干净肥嫩的木耳上,久久伫立着。 ———— 午后时分,阳光温厚不燥,他在院子里将木耳一一晾晒在竹席上。 忽听竹林中有错落不一的脚步临近。他立刻警觉,朝着门口迎了过去。 很快,一小众人出现了竹屋的门前。 走在最前面的是个年轻的男子,穿着绛紫色锦缎夹袍,腰间是一条月色荔枝纹丝带,一头一丝不乱的墨发以祥云银冠半束。 他的面容可谓绝代风华,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一抹朱唇似春风万里引桃开,站在这寻常的竹林之中,却如琼枝一树,散发着幽幽光华。 竹沥微微惊讶:“陛下?” 周云锦走进院子,目光淡淡扫过竹沥身后的竹屋和庭院,他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竹沥的身上,眼神忽然定住了。 他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得已经不是从前那种白布麻衣。 而是一种浅蓝色布衣,颜色很淡,在阳光的照耀下近似于白色,以至于他一开始都没有发现。 这么多年,他从没有改变的东西,如今却变了。 周云锦很清楚,他因何而变,因谁而变。 静默了半晌后,周云锦终于说道:“你倒是有良心,出宫以后音讯全无。” “可是陛下还能轻而易举的得知我的一切动向。” 竹沥深知,守在他身边的那些暗卫,会随时报告他的消息给周云锦。 那双动人的桃花眼此时露出愠色:“他们是他们,你是你!” 竹沥无可否认,最后只道:“陛下把他们召回去吧,我现在回到这里,也不需要了。” “这片竹林真不错……”周云锦抬眼眺望四周:“朕在旁边加建一座大的,也搬过来住,如何?” 竹沥自然没有当真,悠然一笑:“建得再好也只是竹屋,陛下该住的是宫殿。” 周云锦信步向着竹屋走了两步,看到窗子上贴着的大红囍字,眼神定住了,淡淡开口道:“你成亲了。” “嗯。陛下请进。”竹沥让开门口,做了个请的姿势。 周云锦并没有进去的意思,只隐约叹了一口气,瞥向竹屋之中,面容冷淡道:“此女子果然有手段,非同寻常。” 竹沥闻言浅浅一笑:“陛下错了,是我费尽心机。” 周云锦轻哼一声,走到桂树下,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你知道朕为何来吗?” 竹沥跟了过去,看着他,摇了摇头。 周云锦忽地笑了,那笑容中有几分荒唐,又有几分悲凉:“朕也不知道……” 他不听劝阻,乔装打扮,一路跋山涉水,颠簸辛苦,却不知为了什么。 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可真到面对了他,竟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朕在此坐一坐便走……” 周云锦冷眼瞥向竹屋的窗子:“别让她出来,朕不想看到。” 竹沥脸上表情清淡:“不如,陛下尝尝我的手艺,我最近学了不少的菜。” 周云锦微微一怔,恍然间,眼前这个人他好像不认识了。 从前他那双手要么杀人,要么医病,如今竟开始做菜了,这叫什么? 洗尽铅华,为君素手做羹汤? 周云锦轻轻一哂,讥诮道:“免了,你的手艺想想也知道。朕是吃惯珍品佳肴的人,凭你也敢献丑?” 竹沥并不介意他的嘲讽,淡淡一笑:“总比药汤子好下咽。” 周云锦眼神点了下旁边的石凳,示意道:“你就坐下,陪朕坐一会。” 竹沥依言坐了下来,闲闲地,询问了一些宫里的近况。 良久后,周云锦转头又看向那红得刺目的囍字:“朕既然来了,总得送点什么贺礼。你想要什么?” 竹沥先是毫不在意地微微摇头,而后竟凝重下来,眸色一深看向他:“什么都可以?” 周云锦嘴角一勾:“那就看你有多大本事了。” 竹沥靠近了他,声音压到极低:“想要人命一条。” 周云锦眉梢微挑,凝视着他。 房间内,正在午睡的霆霓不适翻了个身,眼角一条泪痕缓缓拉长,似乎又梦到了什么伤心的梦。 ———— “我睡熟时,有什么人来家里吗,院里好似多了些脚印。” 晚饭时,霆霓漫不经心地问道。 “嗯。”他毫不隐瞒:“陛下来了……来坐坐。” “哦。”她继续安静地吃着饭,半晌才道:“陛下待你真挚,你理应常进宫见见他。” “嗯,下次我们一起去。”他向她的碗里夹了两块红梨腊肉。 她用筷子搅了搅米饭,过了一会,垂着眼说道:“过几天,我想回礼园一趟。” 他停下咀嚼,眼神一滞:“我与你一起去。” “不必。” 她依旧没有看他,只说道:“我去去就回,你在家中等我,不过是有一些东西忘了带,都是轻小物件。” 他顿了片刻,嘴角缓缓弯了一下:“好。” 她低头继续吃着饭。 从前,他以爱之名,很多事都瞒着她,她无法理解。 如今,换成她自己,才总算明白其中苦楚。 夜晚,月光如水,竹影婆娑映在窗上,随风飒飒而动,好似一幅清雅的墨画。 房间内,气氛浓郁暧昧,两个绝美的人彼此交缠在一起。 他挺拔的鼻尖滑过她的细嫩的肌肤,轮廓分明的嘴唇在她身体上落下一个又一个滚烫的吻。 她颤抖着紧紧拥着他,双眼微闭,呼吸急促,清丽的面容绯红如霞。 不比初夜的紧张羞怯,她此时完全沉浸其中,身上每一个毛孔都热烈地绽放,诉说着对他的渴求。 唇齿间嘤咛含糊,吐出一串串欢愉之音。 “叫我声夫君……”他伏在她的耳畔,喘息道。 “……” “叫一声……” “夫君。” 身灵合一,酣畅淋漓,如羽化登仙般快乐。 ———— 霆霓再次醒来时,她只感到一阵强烈的头昏脑胀。 窗外雨下的很大,天色阴阴沉沉,看不出是什么时辰。 而他,不再身边。 竹屋内没有,院子里没有,偏房中也没有。 她心中莫名的慌乱,忘记了打伞,直接冲到了雨中:“竹沥!” 大雨疯狂地拍打着竹林,霹雳声响成一片,丝毫没有他的回音。 他好像,离开了这里,不辞而别。 她湿淋淋地跑回了屋子里,想看看他带走了什么,却意外在小厅的桌上发现了一封长信。 是他的字迹: 见此信时,你已昏睡了两日,桌上有干粮果腹,不必寻我。 瓶中的药已被我倒掉。 鼠骨香,本是为了灭鼠,一鼠食之,便生剧毒,尸身散发芳香之气,闻之即死,乃至整窝鼠通灭。 此药乃我初创,后流于市井。 你既已选此绝路,不该瞒我,你我夫妻本是一体,自当代你。 勿寻。 霆霓手中的信落回到桌上,只觉身体一阵阵僵硬。 一股巨大的疼痛缓缓袭上心头,那翻涌的热流再难抑制,她的眼前一片模糊。 她想到…… 他脸上带着淡淡的哀痛,举着药瓶站在她面前问她的那是什么。 他在临睡前,端过一杯温水喂她喝下,目光怜惜地看着她…… 一切一切,都如同火烙般的印刻在她脑海里,泪水慢慢没过的眼眶。 她转身冲进雨中,跑向最近的村庄,她需要有一匹快马,她要找回他。 的确,她一直在计划杀掉盛济运,可是凭她一己之力,根本做不到,所有人都站在盛济运的身后,拥护着他。 这天底下只有一人和她站在一方,只有他。 可是竹沥,我那么爱你,怎么忍心让你犯险。 能嫁给你,已经此生无憾了。 我思来想去,复仇唯一武器竟然只有死。 死在盛济运面前,在我气绝身亡的那一瞬间,尸身会散发出剧毒,在他毫无防备之时,要了他的命。 偏偏天意弄人,你就是鼠骨香的制成者,你一眼就识破了我的谎言。 你是我的夫君,你要替我去送死,你可曾想过,没有你我怎么活?! ———— “盛济运呢?”她从马背上翻滚下来,扯住礼园的一个下人叫道。 那下人被她的样子吓得呆住了,手中的伞差点脱了手,半晌才认出是她,愣愣地答道:“盛宗主在琴川啊。” “回琴川了?什么时候的事?” “你还不知道?盛宗主昨日回琴川的路上,遭到了埋伏,人伤得不轻,到现在也没传来消息。” 埋伏…… 她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回身爬上了马背,朝着琴川方向奔去。 途中,在一处荒野处,她停下了马。 地上有一架烧毁的马车,地上散落着横七竖八的兵器。 雨水在地面上流过,带着隐隐约约的浅红色,那是血的痕迹。 这里不久之前,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战争,但尸体都已经被抬走了。 她的肺腑间像是被放置了无数的针芒,伴随着每一次呼吸,丝丝拉拉地刺痛着。 深夜时分,她才赶到琴川的盛园。 她从角落里翻墙而入,找了很久,才找到盛济运的住处,但外面守满了人,屋子里面人影错落,她根本没有机会接近。 她躲在树丛中,正无计可施,正巧一个下人,手中拿着一个白色的什么东西走了过来。 待那人走到她面前的树丛时,她突然将剑鞘一伸。 那下人体力虽壮,却不识武艺,一个趔趄被绊倒在地。 “别动!”霆霓的剑横在他的脖子上:“我不伤你,只问你打听些事。” 那下人十分惜命,乖顺地点头。 “盛济运现在如何了?” 下人叹了口气:“我是外面的,宗主的情况也不太知道。” 霆霓一眼看出了他的滑头,揪着他领子的手劲加大:“你若这般,我可不能保证手里的剑……” 冰冷的剑锋越发逼近他的喉咙。 “女侠慢动手!我知道你是为忧心宗主,才深夜探访,具体情形我是真不了解,只听里面伺候的人说,宗主伤的极重,胸口中了一刀,刀上有毒,身上还有烧伤,郎中们在想办法。” 刀伤,中毒,火烧…… 看来,真的是他。 他用一样的手段替他们讨回公道,替她报仇雪恨。 她只觉胸口像被铁锤狠狠一击,有些喘不过来气来。 “埋伏的那些人呢?” “他们都死了。百姓们对他们恨之入骨,逐个鞭了尸,又抬去喂了狗。” “怎么可能都死了!”她瞪着眼睛,压抑地叫道。 “不对,有人说,好像看到有人逃走了。” “真的?是什么样的人?” “这……” “到底有没有人活?!”她压低声音嘶吼着。 “女侠,我就是一个下人,别为难我了,你若真担心宗主,不如也去买个天灯,凡是挂念宗主的人,今夜都会燃灯为他祈福……” 他说着把手里的许愿灯给她看。 从盛园出来后,她茫然无措,不知去向,定定地立在原处。 忽然,远处的天空中渐渐升起一点光亮。 定睛一看,是一盏天灯,在黑幕中飘然飞升。 很快,第二盏,第三盏,悠悠冉冉地升起…… 漫天升起许愿灯,繁华如星,凄美动人。 所有人都在为盛济运祈福,所有人都希望他平安。 可是她的竹沥呢? 谁会在乎他的安危? 她转过身,背对着那漫天飞舞的天灯,独自走向无知的黑暗里。 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经和这个世界背道而驰。 究竟孰正孰邪,孰黑孰白? 竹沥,你回来吧,我用生命为你祈福。 85章 转折 - 团宠女弟子出山了 - 笑洛书 几日后,满城染白,不是梨花,却比梨花更盛。 每个人身上都穿着花白的丧服,流动的白色遍布了大街小巷,原本笑语欢声的街道变得死气沉沉,所有人的脸上皆神情悲痛,沉郁的氛围笼罩着整个琴川。 一副黑色的棺木从盛园中抬了出来,众人前后簇拥,有人跪地大哭,有人肝肠寸断。 霆霓坐在酒馆二楼的窗边,看着街道上拥挤的送葬的队伍和漫天飞舞的黄纸,面无表情。 盛济运死了。 人们的许愿灯没能救回这样一个十恶不赦的恶魔。 她大仇得报,从今以后,终于有勇气站在礼谦岚,颜息和盛凝安的墓前。 可是这一刻,她的身边已经无人,连个碰杯庆祝的人都没有。 她举起酒杯,仰面缓缓饮下,眼角慢慢潮湿,一段泪水无声地流了出来。 几杯浊酒下肚,忽听远处的哀乐声停了,不是由于远近的关系,而是戛然而止。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眺望远处,只见那一片茫茫如雪的送葬队伍竟与另一支更加庞大的金甲骑兵狭路相逢。 那是皇家的队伍。 就在她倍感诧异之时,大战一触即发,场面瞬间就乱了起来,双方短兵相接,好不激烈。 送葬队伍中除了百姓,大部分都是天阳教的弟子,只是他们此时手无寸刃,明显措手不及,劣势毕现。 丧葬有讲究,一路上棺木不能落地,眼看着那具黑棺摇摇欲坠,有人竟甘心用自己做肉垫,拼死顶着整口棺材。 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其中,刀光剑影之中,他们只顾以血肉之躯护着盛济运的棺木。 霆霓见状,嘴角微微一翘,露出一抹极致的讥讽。 盛济运,他真的不配。 然而没过多久,官兵一拥而上,打打杀杀中,盛济运的棺木很快就被打翻在地,大头朝下滚到了路旁的脏水沟里…… 这一场战争打得天昏地暗,竟持续了两个月之久,街道上腥风血雨,家家户户闭门不出。 直到一场瓢泼夜雨洗涤了天地,雨后阳光明媚万千照拂着人间,杀伐之音也在此时消失了,仿佛一切焕然一新。 百姓们陆陆续续走出家门,各大店铺也开始经营生意。 许多人的第一选择就是直奔“媒香阁”,他们迫不及待想知道这两个月里发生了什么,有什么重大新闻是他们错过的。 梅老板穿了一声杏白的长衫,上面星星点点缀着朵朵细梅。 他站在一楼中央的桌案后,垂眼看着手中的写着密密麻麻的纸张,脸色有些沉暗。 他重重一击惊堂木,目光扫过上上下下拥挤的宾客,便开了嗓: “各位晌午好——” 常客们立刻便发觉,他今日的嗓音似乎不比平时的清亮,反而有些低哑。 “众所周知,近两个月一直在打仗,好在如今局势已定,皇家一统,天下太平。” 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场战争是以皇家统一江湖各大教派作为终结。 原本大大小小的教派皆依附着天阳教,如今盛济运一死,群龙无首,混打一气,皇家趁机收割,简直不要太省力。 人们向来在媒香阁说话无所忌讳,此时陈麻子一脸惋惜,说道:“要是盛宗主还在,也轮不到……” “说起盛宗主……”梅老板似乎生怕他说出什么出格的话,立刻出言打断道:“各位有所不知,这位盛宗主也不像咱们看到的那样。” 大胡子武夫向来是盛济运的忠实拥护者,一听这话脸色立刻撂了下来,质问梅老板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梅老板幽幽叹了口气,垂眼瞄了下案上的纸,继续说道:“我深知盛宗主在各位心中如神明一般不可亵渎,从前我又何尝不是受他蒙蔽,今日我便将一切真相告知各位。” 媒香阁上下忽然一静,所有人脸上都没有了看热闹的吃瓜表情,反而是一种耐人寻味的恐慌,仿佛是心中那个坚不可摧的信仰即将被人撼动。 “盛宗主原本并不是盛老宗主的亲生儿子,他为夺宗主之位,先是在礼盛大婚之时杀了五小姐,又设计毒害礼谦岚礼宗主……” “不可能!”大胡子武夫怒摔茶杯,站了起来,横眉怒眼冲着梅老板大喊:“你这厮受了何人收买,竟这般诋毁盛宗主!” 柳秀才立刻道:“就是,盛宗主如今不在了,你竟口出谬言,是何居心?” 话音还未落,后厅中忽然齐刷刷地蹿两排官兵,各个手握刀柄,蓄势待发,气势威武地对着众人。 官兵首领随后缓步走出,他手持官刀,刀尖指着大胡子武夫,威慑道:“你,坐下。” 大胡子武夫一下子懵住了,看着那些官兵,又看向梅老板。旁边人立刻将他拉回到座位上。 官兵首领轻慢地环顾一周,又道:“既然你们都喜欢凑热闹,那从今以后的每一天都要来,听不懂,那就一遍一遍地听。” 首领收起了刀,看向梅老板,冷声道:“继续。” 梅老板谄媚地笑了一下,点头:“我刚才所言非虚,当初礼谦岚礼宗主在云雾岭遭到埋伏,便是那位盛宗主向我借了人手去做的,只是当时无人生还,我也被蒙在了鼓里。” 梅老板一桩桩一件件地继续说着,整个媒香阁座无虚席,却满堂鸦雀无声,每个人脸色都十分难看。 梅老板身后是一面红梅落雪的壁画,而壁画之后,则是一个雅致的小厅,坐在这里,可以一字不漏地听到前堂的一切声音。 霆霓坐在小案旁,持笔蘸了蘸墨,继续奋笔疾书,在纸上写下一行行清晰的字。 她写罢放下了毛笔,整理起手边几张墨黑的纸稿,通通递向侯在一旁的官兵,淡淡道:“送过去吧。” 这些纸上字里行间都在控诉着盛济运的条条罪行,她不夸大,也不缩减,一五一十写下来龙去脉。 在未来,盛济运的这些事迹会传遍大街小巷。 在梅老板低哑的嗓音中,霆霓从媒香阁的后门走了出去,踏入漫天耀眼的阳光。 “姑娘,陛下吩咐,一定要好生照顾您,您要去哪,我这就让人备车。”那官兵首领追了上来,客客气气地对她说道。 她转头看向他,摇了摇头:“不必,我要回家了。” 夜风吹拂着整片竹林,犹如海浪一般哗啦啦地响着,夏虫一声接着一声慵懒地叫着,点点萤火穿梭其中。 霆霓背对着门坐在小厅里,左手持壶,右手端杯,一杯又一杯饮着酒。 烈酒入喉,却从眼角流了出来,热辣辣地流了满脸。 她只顾饮酒,不作理会。 “吱呀——” 身后的竹门发出一声响,像是被风鼓开了,一股寒凉吹拂着她的后背。 她放下酒杯,漫不经心地起身去关门。 可就在她回身的一瞬间,整个人立即僵成了一块石头,仿佛身体里的血液都凝滞了。 门口正中立着一个人,他穿着一身淡蓝色素色长衫,头顶横着一支纯白玉簪,面容俊美无俦,眉目如画。 烛光掩映下,他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幽光。 他含笑看着她,沉湛的双眸蕴含着晶晶亮亮的水雾。 她心头一击,整个心脏像是被当做鼓面,重重地震荡起来,泪水瞬间埋没了她的视线。 她哽咽道:“你回来了?” 他眼中的泪晶缓缓流下:“我回来了。”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