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简介补完 - 国亡 - 未上三山 第一章 流民 - 国亡 - 未上三山 () 乱世。 整个世界,被无理所支配,目之所及,是一片炼狱景象。 火,本该是带给人们光明与温暖之物,而此刻,却化身为灭世之炎,将痛苦与绝望,加诸在世人身上,烧毁了众人的家园,财产,以及亲人。 连绵不知几十里的大火,将一座又一座的城市吞噬成为废墟。 这场乱世是如何开始的,恐怕已经没人知道,众人,只有一个有些笼统的概念,那就是发生在十年之前的某件事,成了这场乱世的导火索,至于后来,无人知晓,只是这场乱世还将继续持续下去,至于终将结束在哪,没人想去知道,因为眼下,活下去,已经是世人最奢望的美梦。 一群大概有百人的流民正在山涧中穿行,他们,大多是骨瘦如柴的妇孺,老人,青壮年纪的男子仅有三人,虽有些瘦小孱弱,但在这群流民中,已经是难得的战力了。 “邬老哥,你说这群人,能有几个到得了绾城?”青年中,一个最瘦小的突然开口道,狭长的眼睛,目光微斜,似乎是在环视周围地形,但在另一个人眼中,却别有深味。 “这群人迟早是个累赘,邬哥,不如干脆趁早?”另一个相对壮硕的男子顿时也附和起来,相对憨厚的国字脸上,难掩yīn霾,那不是做惯了yīn险之事的人该有的神sè。 “想在这乱世中保护自己,就该明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别太显眼,才是活下去的关键。这些人,不过是隐藏我们的树木而已,目标虽大,但还不至于引来太大规模的兵匪,混在他们中,我们才更安全。”被两个男子称为哥的,是个相貌普通的青年,体型相对瘦小,一脸乌黑,也不知是泥灰,还是天生就是个黑脸。 他目不斜视,此刻走在队伍前头,只是为了前来查看一下路况,同时,和身边两人透透气,否则从他的行事风格,绝不可能站在如此抢眼的位置。 “好一个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在如今这样的乱世,能遇到个读过书的,真是难得,难得。”突然间,一个声音从两侧山石中传出,声音洪亮,一点都不掩饰其中的欣赏意味,稍微有点耳力的,都能听出这话绝对没有半点玩味在其中。 “哼,我就知道这样绝佳的埋伏之地,绝对不可能没人注意,只是不知道阁下有多少人马,敢对付我们。”黑脸邬哥冷哼一声,随着他的话,身后那一干老弱妇孺已经拿出了一些锄头镰刀之类的武器,看得出来,他们虽然不如兵匪,但一点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且在这个乱世,敢走在山野路上的,也已经早就做好了被埋伏的准备,以至于此刻,虽然处于突然被袭,却无一人慌张,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我?我孤家寡人一个,没兵没马,但凭你们这群老弱病孺,恐怕还对付不了我。”声音不紧不慢道,因为山涧的关系,让人没法把握他的具体方位。 “偷偷摸摸,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出来,让爷战个痛快!”方脸汉子粗眉一皱,大声喝道,颇有一股凌厉气势。 “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也只有跟着你才能再多活些rì子,否则在这乱世,恐怕早就被人打死,或被人背后遭人捅死了。”声音还是保持着那个语调,那人似乎就喜欢这样慢悠悠地吊着众人的胃口,或者说,他早已胜券在握,所以也不在乎底下这些人的叫嚷? “秦帷,找到他的位置了么?我感觉他是在拖时间,你悄悄带些人找些可以上去的地方,小心别碰那些圆石,他如果真的只有一个人,那么他只有靠这些石头,才能在这山涧中如此大胆地埋伏我们,不过不排除他只是口上说说,其实还埋伏着其他人,总之尽量小心,在被他或他们发现之前,把他找出来,能干掉就别手下留情。”黑脸邬哥在方脸青年和对方说话时,已经悄悄地对小个子青年交代了这些,此刻见小个子已经带着一些比较壮实的妇孺悄悄上山,便又好整以暇,也学着对方的口气,慢悠悠道。 “阁下如此费尽心思埋伏我们,不知求的是什么?”黑脸邬哥缓缓道,依旧目不斜视,目光随着脑袋的转动,仿佛不会转眼珠的猫头鹰,看不出他是在寻找猎物,还是在思考对策。 “费尽心思不敢当,如果我说我只是恰巧路过,发现此处十分适合埋伏,又正巧遇到你们经过,你会相信么?”声音依旧慢悠,飘忽,其中并没有玩味,只是却让黑脸邬哥眉头一皱,这种可能有么?也许有,但如果真的从某个人嘴里说出来,恐怕是谁都不会相信。更何况,对方直到现在,都未曾露面。 邬哥从来不否认自己是个悲观论者,所有事情,首先向着最坏的情况去想,然后再想如何去解决,如果未能找到解决方法,他会立刻放弃,不会有任何拖泥带水的动作。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让小个子秦帷先去试探试探,如果对方真的只有一个人,凭借秦帷和一帮人等,想要对付应该不难,即便对付不了,双方也能处于势均力敌,至少也是同一个层面上,这样无论是谈话,还是条件,都至少比现在这样处处落于下风,处处被动要好。 即便情况是更糟一点的,对方不止是一个人,或者对方根本就是一群兵匪,那么邬哥绝对会当机立断,立刻让众人作鸟兽散,这样一来,他也能混在人群中,逃跑机会也会大增,至于秦帷安全?这并不在他的担忧范围内,因为大家本就是互相帮忙,在这个乱世苟延残喘,对于一个悲观论者来说,多一个朋友,并不意味着多一条路,反而是多一个累赘,甚至到了关键时候,成为压死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 “哦?阁下如若真如你所说,那事情就好办了,乱世之中,能在这种地方相遇也是缘分,我们正打算前往绾城,不知道阁下有何高见?”对方并不着急,邬哥当然更不会露出焦态,无论此刻如何剑拔弩张,只要没打起来,那一切都好说,且此刻不管对方是不是有意在拖延时间,自己都应该为秦帷多争取一些时间来。 “绾城已毁。”这一次,躲在暗处的不知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只是简简单单说出了四个字,声音便如石沉大海,再无半点声响。然而四个字,却让山涧之下的众人混乱了起来,这简单的四个字所造成的后果,邬哥根本料想不及。 “绾城毁了?这怎么可能,那里的城墙号称百年不倒,千年不朽,自建成起就从未听说过有人能攻破它。”一个老者突然高声道,浑浊的目光中,是疑惑,不信,以及一种期望。 “是毁了,就在七天之前,被乱世兵匪敲了十天,搬了三天,西侧靠山的城墙处,裂开了一条勉强可过一人的甬道,后来不停地被扩大,里面千亩良田,三年储蓄的粮仓,被洗劫一空,此刻,城虽还在,但早已面目全非,只余一座空壳。”声音,终于出现了一丝情绪的波动,似乎也在感慨。 混乱的人群,顿时沉静了下来,许多人面露绝望的神sè,发问的老者嘴唇轻颤,却强咬着没有再吐出半句话,他伸手摸了摸怀里的一封沾了不少泥灰的信封,无语凝噎。 旁边,有看到他动作的,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因为大家都知道,是老者最先提议,并集合众人,前往绾城,原因也是因为怀中那封信,那封他儿子托人交到他手上的信,想来,绾城既然已经被攻破,那么城里的人,也肯定被洗劫一空。 兵匪过处,无田无粮,无家无房。 这是众人最耳熟能详的十二个字,也是众人都亲身经历过的,兵匪兵匪,他们到底是兵还是匪,界限早已被模糊,仿佛这个词语,天生就已经存在,而那些人,无论是属于哪一方,但就是不会站在民众这一边。 “阁下是绾城人?还是?”邬哥眉头深皱,他可不是个道听途说,就将之轻信的单纯人,一边依然还在为秦帷争取时间,一边,也开始考虑如果对方说的是真的,那接下来,该何去何从了。 “谈话到此为止,留下三人份三天的口粮,你们可以离去,否则别怪我不念这个乱世之缘。”突然间,话锋一转,语气中,是毫无半点回旋余地的笃定,不容反驳,不容讨价还价。 邬哥的脸愈发的深沉,他没料到对方会突然抛出这样一个条件,说真的,如果只是考虑到大家此刻所处的位置,再加上这样一个并不算特别过分的条件,恐怕邬哥会毫不犹豫地答应,毕竟百来号人,勉强凑凑,还是可以弄出三人份三天口粮,并且他们还能继续坚持下去,但若考虑到绾城已毁,那么他们就不得不改变目的,这样的话,这三天的口粮,就已经不仅仅是可有可无,而是同样关系重大,百来号人,恐怕有一半以上,都不会同意,虽然他们大多没读过书,但作为农民,对于生计的东西,他们可比商人更会jīng打细算。 “别想了,我只给你们半炷香的时间,你也别期望你派出来的那个小个子能找到我,或把我干掉,说真的,就凭他带着的那些妇孺,恐怕连我的面都见不到,就要被我全部弄死在这个山沟里。把东西留下,你们继续前行,就那么简单,别怀疑我有这个能力,你们并没有可以用来怀疑的本钱。”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冰冷了许多,也无情了许多,一瞬间,让人有种不容拒绝,甚至还有赶紧放下东西,逃跑的念头。 “我必须与他们商量一下,半炷香就行,还有,上去了的人,请别动他们。”邬哥说完,也不等对方开口,便转身走向人群,似乎也不愿再与对方讨价还价,其实他话中却还隐藏了些东西,比如只是限制对方的行动,并没有让秦帷回来,比如半炷香的时间,他一分也不要多,但一分也不能少,就是半炷香,他就是要靠这半炷香的时间,弄清对方,即便是输,也要输得明白。 两方人,就赌这半炷香的时间,然而最终,秦帷也没能发出那事先约好的信号,而对方,也从未露面,一伙人,只是留下了三个破旧的布袋,便继续向着绾城前行,他们只是在行出一炷香后,才听到了身后宛如山崩地裂般的落石声。 而当尘埃落定,山涧完全被落石封堵,一个人影,已经拿着三个破旧的布袋,向着另一个方向缓步前行,他步子不大,但非常的稳健,似乎又想起了刚才的相遇,身子一停,回望向绾城的方向,露出了一张比邬哥还要黑的脸,以及一个略带玩味的笑脸,面容虽然看不清楚,但那一口白牙,绝对会让任何见过一面的人,记忆犹新。 第二章 师徒 - 国亡 - 未上三山 () “子孝,别看了,那是你朝思暮想的人来了。”还是在深山林海中,距离之前黑脸邬哥所在的山涧不远,但若是不知情的人,恐怕给他一张详细到咫尺的地图,若得不到要领,认不出这深山密林中的路,恐怕也和一个盲人能摸到这里的概率差不多。 说话的,是一位目光有些浑浊的老者,他微躬着背,双手负在身后,一身连体长衫与他的身材并不十分般配,略长的裤腿都是别到脚踝又自然滑落,露出半双沾满泥泞的布鞋。这样一个老人,恐怕随便丢在一个热闹点的大街上,都不会惹来什么特别的目光,但在这里,在这个林海之中,他却仿佛随时都会化在这一片自然景物里,如魅如魇。盯着他看,仿佛一眨眼,就会消失一般。这听起来也许有些荒诞,但若用另一个人的视野来看,恐怕就不是那么夸张的描述了。 子孝有时很傻,非常的傻,如果非要用一个例子来让你了解他傻到一个什么程度,恐怕不甚能详,比如有时早上有只鸟在他头上拉了一泡屎,他甚至可以一天时间都仿佛没有发现般,就顶着那泡粪便,做完一天自己该做的事,然后睡觉。如果你要问那泡屎呢?恐怕只有他每三天洗一次澡的时候,才会‘顺便’弄掉。再比如有时他会觉得太阳很有趣,然后就爬上林子里最高的树,一呆就是一天,什么也不做,就看太阳,从早看到晚,呆到晚霞结束,星光撒在他身上,才后知后觉地跃下树梢。 但他真的是傻子么?长衫老者可不允许任何一个人说他徒弟傻,因为这个徒弟可是他放弃了孩子,放弃了家庭,不管不顾,只身一人带着他,穿过千军万马,踩着无数人的鲜血,逃进这荒山老林里来的。若有人当着老者的面骂他傻?老者可能不会多说什么,顶多多看你两眼,但入夜之后,你会在你没来得及发现什么动静中,死于永眠。他是谁,恐怕就算是以前认识他的人,现在也无法将他认出,唯有偶尔来这里看望老者,以及子孝的某个家伙,才略微知道一些这个老者从前显赫的身份,封号中带个国字的,可不是路边随便找个阿猫阿狗,就可以走马上任的。 被老者叫做子孝的是一个同样穿着连体长衫的青年,身高平常,块头平常,就连五官都十分平常,他只比老者略高一个头,一身连体长衫到是十分合适,看起来,仿佛老者身上穿的,就是以他身材裁剪的衣服。 之前,他有些呆愣地看着黑脸邬哥之前所在的山涧方向,虽然无法确切地听到那山崩地裂般的声响,但他能感觉得到那里似乎放生了什么,目光就仿佛和在看太阳时一般,有些呆愣。然而因为老者的话,他的目光却突然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那是一种热切,同时,还有一种期盼。 老者默然,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不是一个善于与人交流的人,至于他这个徒弟,他更是几乎没有跟他正经沟通过,总是一个在说,一个在做,仿佛是一种默契,但又仿佛什么也没有。他甚至有些忘了,上一次与这个徒弟对话,是在什么时候。 齐子孝的普通青年转过身,看向在他眼中,一直是亦师亦父的老者,说实话,他内心之中其实是有些害怕这个人的,那不仅是十年前,那个年幼的他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血雨腥风,第一次见到那么多死人,第一次彻底明白了说书人口中杀人如麻,以及杀人不眨眼的意思,更是因为经过十年前那一战,来到这里安定下来后,老者身上发生的一种变化。他读书不多,但胜在未认识老者前,曾经跟在过一个说书人身边混饭吃,耳濡目染,所以他知道许多生僻的词汇,比如形如鬼魅,比如yīn魂不散,等等等等。那就是现在,他的感官中,老者此刻那种随时会飘然而去,或是消失不见的状态。 他很怕,这种怕有因为依靠,而患得患失,但更多的,是这种如同陪伴在鬼魅身边般的感觉,所以自从十年前,他便再没有和老者亲近过,即使朝夕相处,甚至是仅有的两个人,生活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他大多数时间都会选择默然,沉默以对,这不仅是因为他的xìng格,更是老者给他的无形压力。只是奇怪的是,老者似乎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所在,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老者在教导他,而他不敢有任何怨言地去遵守。 但这种情况随着一个人的到来而悄然发生了改变,那个人给子孝的印象很亲切,甚至有种久违的家人重逢般的感觉,也是从他身上,子孝知道了老者这种模样,还可以用另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天人合一,这感觉,可就与之前自己印象中yīn气沉沉,鬼气森森大不相同了,用说书人的话来说,这就有了一种仙气,那是飞来飞去,高人的表现。 所以子孝最近也终于开始慢慢地转变了自己对于这个师父的看法,渐渐地,两个人之间的交流也就多了起来,虽然,大多数时候还是一个在说,一个在做,但至少,那个人的到来,无意间解开了他多年的心结,让他平rì里的进步神速,用一rì千里形容恐怕有些过,但至少在老者眼中,他看到了那久违的厚望,倚重。 当然,除了这个原因,子孝对于那个人的到来,还有另外一个因由,那就是他每次都会带来一些不同的趣事,那是多姿多彩的大千世界,虽然大多是战事,但其中,也不乏酒街巷弄里的琐谈,他觉得很有趣,至少比爬上树梢看太阳,比每天都在站桩,打拳,照老者的意思锻炼自身有趣得多。 而这些小细节,又怎么可能瞒得过老者,只是他不是会在意那些琐碎的人,至于自己的这个宝贝徒弟,只要他能不断地进步下去,任何可以带来这种进步的契机,事物或个人,老者都不会反对。只不过对于将要到来的某人,他依然无法发自内心地欢迎对方,甚至若不是更深沉的原因,他恐怕会带着自己的宝贝徒弟,去更远的地方,彻底远离这个乱世也不一定。 “走吧,他要到来,起码还需要两个昼夜,今天你也别傻站着了,就去把后山那只刚下崽的小猫赶一赶,省得与他碰上,遭了意外。”老者语气平淡,青年更是沉默寡言的典范,只是略微地点了点头,便缓步走向林海深处,不一会,便只剩下微风吹动山林所发出的飒飒声渐行渐远。 翌rì,山风凛烈,偶有虎啸猿吼之音,也是被山风死死压住,快速消弭于林海之中。又一rì,大雨倾盆,百兽具寂,整个山林,只有雨打树叶发出的哗哗声。大雨一直下到第三天午夜,才渐渐平歇,到了早上,便是一片封山的大雾,百步之外,不见物影。 一座木屋,坐落于一块林中空地边上,屋不大,分两间,一间正炊烟袅袅,一间则多了个平棚伸出屋檐,用以遮风挡雨。 此刻老者就站在平棚之下,他依旧微躬着背,目光也依旧浑浊地看着眼前一片迷蒙的白雾山林,耳畔边不时传来悦耳的鸟鸣声,令人心旷。 叫做子孝的徒弟则在两间屋子间不断来回,手中偶尔是些柴薪,偶尔是些碗筷,等他好不容易忙完,才终于来到老者身边,也不说话,就傻站着,更没有半点yù言启齿的模样。 “吃饭。”老者看了一眼白雾弥漫的林子,没什么神情变化地转过身,走进屋子,而子孝也就那么跟着,只是在回身的时候,多看了一眼白雾深处。 深夜,一轮明月高悬半空,白天还浓雾弥漫的山林,到了晚上却呈现出一种明净琉璃般的澄清之景。月明而星稀,整片山林除了偶尔微风拂过,便不再有什么声响,就连蚁虫都仿佛灭绝了般,不闻动静。 子孝已经睡下,他总是很准时地入睡,而白rì,则很准时的早起,劈柴生火煮食练功站桩等等等等,当然更重要的是照顾老者,或者更确切点说是服侍他,令他在这种荒山野林中,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不便。可以说,子孝已经是一个十分合格的弟子,不说出师后打遍天下无敌手,单单是以这个时代的礼仪孝训来说,便不负他读过几年书的穷秀才老爹给他起的这个名字。 而与子孝相反,本该比子孝先一步睡下的老者,却反常地早醒了过来,他不急不缓地起身,然后步无声息地从木屋里走出来,一直走到白天所在的平棚下。他的面前,是蓊蓊郁郁的树木,在月光下,拖出一条条yīn森森的影子。 他就这么静静地站着,在这个被平棚yīn影所遮掩的月光下的小屋前,如同一条随时都会消散的鬼魅。 山林,依旧静悄悄地,偶尔微风拂过,送来一阵树影婆娑的沙沙声。这一站,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寂静的山林,被一种很轻,同时富有节奏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 一条比树影还要浓上一分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从老者此刻所在看去,那是一个下坡的地势,然而,对方却仿佛早就知道老者会在这个平棚里等他似的,露出了一口即便在月光下,也显得有些洁白的牙齿,率先张口歉意道:“实在抱歉,左老先生,我来迟了。” 第三章 宴请 - 国亡 - 未上三山 () 狂风,暴雨,浓雾,还有这个本身就宛如一座天然迷宫的老山林。 恐怕很多人不解为何这个能在如此多不利因素下,只是仿佛没有按照老者所预言的时间晚到一两rì的男子会要如此坦然地道歉,但他既然率先张口,老者也并没有责怪对方的意思,此事便仿佛就这样没了下文。 月光下,没等看清来者的模样,老者已经转过身,留下一句有话明天再说,便回到了屋内。而来者仿佛早已见怪不怪,向留给自己一个背影的老者行了个礼,便朝着另一间木屋走去,那里,应该便是他今晚的歇息之处。 天未亮,鸟先鸣。 子孝如往常一般准时起床,在还是一片漆黑的山林中,健步如飞。他目力并不是特别好,胜只胜在对这片地区实在太过熟悉。转过两个小山坡,一条蜿蜒的小溪正向一个水潭汇聚而去。 水潭的前方,地形开始变得崎岖,隐约间可以听到泠泠哗哗的水声,再向前,就是一个被流水侵蚀而成的天然平台,平rì里山中无雨的话,这个平台就会自然而然裸露出来,但今天,这里却有不浅的水潺潺流过。 子孝并未停留,而是沿着小溪,继续向前,直到抵达水流的尽头,一块山壁之下后,才停了下来。他小心地呼出一口热气,整个人也慢慢地静止了下来,一吸一吐间,如山中偶尔刮过的微风,并无半点违和,这一刻,由动转静,他与山林浑然一体,仿佛进入了老者那个境界般,然而,这种状态,却是白驹过隙,随着他突然向一侧横撞过去,一头刚放下jǐng惕,重新靠近过来的黑影便倒飞了出去,直到撞中一颗老树,才嘭地一声,落了下来。定眼看去,却是一头顶着犄角的麋鹿,它身子一翻,刚站起身,没走两步,便又倒了下去,就这样挣扎了好一会,才渐渐地没了动静。 随着这下不小的声响,黑暗中同时窜出数条黑影,在连续撞断了几棵矮树,以及一小片灌木后,这里才重归平静,只有水声依旧潺潺。 ‘嘿咻’ 来到还在颤颤巍巍不停抖动的麋鹿身旁,子孝直接将其前后四蹄一拧,就想往肩上扛,结果第一次没提起来,停下来细看了一阵,顿时头大。这可是一头成年的雄鹿,一对犄角长得那叫一个枝繁叶茂,刚才天太黑,他也没仔细看,就凭感觉到身侧的动静,直接撞了过去,没想到竟撞了个大家伙。挠了挠头,他这才换了个姿势,双手一抓,一震,一抖,身子一弯,一低一起,原本倒在地上的雄鹿顿时仿佛活了一般,身子犹如被一个无形大手提了起来,又落到了子孝的肩上。感受着背上那沉甸甸死物,子孝在立了一阵,找到重心后,才迈开步子,向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他的身后,小溪旁的碎石软泥路上,除了一些浅浅的兽蹄鸟爪外,便是一排深深的脚印,与兽蹄鸟爪,泾渭分明。 天,渐渐清明,一层湛蓝sè的光华由天边笼罩了整个山林,旋即,慢慢泛白。 当第一缕阳光洒向大地,透过林间的间隙投shè在子孝眼前时,他已经隐约间可以看到那建在林间空地边的小木屋了。然而,就在这时,一声有些惊天动地的声响,突然由远处传来,那是仿佛一个庞然大物倒地的声音,更可怕的是,这种声音,并没有停歇,而是愈演愈烈。 对于声响,子孝并不陌生,只是这样大且连续的声响,发生极少,在山林里生活的这段rì子里,屈指可数,但就以子孝的记忆而言,每一次这样的声响,只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的师傅出手了,且绝对是动了真格的了。 能让自己师傅动真格的,除了自己对付不了的这个山林之主,以及某头发狂起来能撞断老杉树的某头野猪外,子孝想不出在这荒山野林,还能有谁。所以他迅速地将身上的重物卸下,脚步一迈,蹭蹭地就向小木屋跑去,那速度,比起早上天没亮时,判若两人。 然而,子孝终究是晚了一步,当他越过木屋的转角,定睛看去,一个人正坐在泥地里,浑身泥泞,而他的师傅,则一只手负在身后,一只手自然下垂地站在平棚前面,一种怪异的气息,正在从他的身上快速地消散着,当子孝回过神来的时候,这种气势,已经彻底地消失无踪,只剩下平时的他,自然而然,仿佛那种怪异的气息,都只是子孝的错觉。 “拳怕少壮。”老者低了低头,看着鞋上沾着的泥泞,以及身上几点泥渍,用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动了动嘴唇,他看了一眼浑身已经脏得不象话,现在还坐在泥地里的某人,接着转过身,看向站在屋角,有些呆傻的弟子,用责令的口气道:“傻站着干嘛?该做什么还要我从头教你么!” 子孝没有回应什么,只是又看了一眼已经开始从地上爬起来的某人,接着默默地离开了转角。 “左老先生对徒弟还是一如既往地严苛呢。”浑身泥泞不堪的某人并没有在意自身的意思,而是有些感慨地说道,他的目光从子孝消失的转角收回来,看向老者,是一种敬意。 “没什么严与不严之说,只是希望他自己别倦怠了,好的苗子少不扶正,将来的苦头,可不是晚了两字可以说穿的。”老者漠然,但与同子孝在一起时,明显多了些话,有意无意间,似乎是在对来者说的。 “子孝为人老实,又懂得尊师重道,肯定不会辜负左老先生的厚望。”来者实话实说,身子不自觉地扭动了一下,那是刚才与左老先生过了过手,受了点轻伤。 “去那洗干净了,再把你这次来的目的好好地说说吧。”老者转身,如昨夜一般,只留给来者一个背影,迈开步子,向木屋走去。 依然是对着背影行了一礼,来者便径直向子孝清晨所经过的小水潭走去,但奇怪的是,他所经过的路径,与子孝大相径庭,但所用的时间,却仅有子孝的一半,这个细节,并没有被任何人所注意到。 rì上枝头,迷雾再起,但已没了前rì的浓烈,淡淡地缠绕在树与树之间,将山林包裹得宛如仙境。 一身净衣的来者终于不再是个黑脸,他的五官很突出,不似老者与子孝,唇红齿白,倒像是个正正经经的书生,不过若说他像书生,却又没有书生身上一股子文卷气,反而有着一种让人无可奈何的痞气,嘴角挂勾,不笑时也像是在做笑一般,不似个正经人。 整块实木打磨而成的木桩桌上,老者静静地吃着不容易见着的米饭,以及清晨子孝抓来的鹿肉,他不说话,来者也没有想要多嘴的意思,子孝则完全是个闷葫芦,直到众人放下碗筷,子孝起身收拾,拿着碗筷走出房门后,老者才终于打破了沉默。 “说吧。”不轻不重的两个字,老者甚至没有直视洗漱干净的来者,或者说,他似乎并不愿意看他洗干净了的脸。 “赵牧想请你回去主持一场婚礼。”来者用手捋了捋嘴角,好不容易将那道弯勾抹平,露出个正经脸道。 “谁的?”老者微眯起眼,这是他的一个习惯xìng小动作。 “左忝华,你的小女儿。”来者先说了个名字,停了一会,才又加上了一句。 “和谁?”老者略微转过脸,看着来者,一直微眯着的眼睛中,有些昏暗,看不到半点光亮。 “赵牧。”来者停顿了一下,只说出了这两个字。 沉默,一种诡谲的气氛萦绕着两个相对无言的人,这种状态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子孝端来两杯热茶,然后再转身出门,老者才终于动了动。轻轻地,静静地拿起那杯平时都不用的茶杯,抿了一口。 “你知道多少?”老者放下茶杯,低声问道。 “赵牧什么也没跟我说。”来者平静对答。 “至少他告诉了你,我在这里。” “不,他并没有告诉我你的所在,是我自己找到这里来的。” 老者的双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但旋即,却被一抹惊艳所取代,而很快,这抹惊艳也消失而去,变回一直以来的淡漠,以及昏暗。 “他打算什么时候举行。” “明年谷雨时节。” “你没在这里过过冬吧。”又是一阵沉默,过了好一会,老者才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来者摇了摇头,他没有作答,但他知道,老者想要说些什么,所以他此刻只需要安静地听就行了。 “这里到了冬天就会下雪,很大的雪,整个山头都将被白茫茫所覆盖,年年如此。”老者又停顿了一下,似乎因为平时不怎么与人交流,而在酝酿措辞,接着,继续道:“而一旦到了下雪的rì子,我的腿脚就开始不听使唤。” “你现在知道,为什么赵沐会让你这个时候,把这消息告诉我了么?”老者终于彻底转过脸来,看着来者,目光一如往rì中的昏暗,但面上,又有一种来者从未见过的神sè,那是一种复杂的情绪,而老者似乎并不能很好地表达出这种情感。 “这里一般什么时候开始下雪?”来者正视着老者,或许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正视老者的面容,但这,绝对是他看得最久的一次。不去想他当年显赫的身份,也不去管他一身骇人的身手,就以眼角鱼纹,花白发须,以及渐渐枯槁的面容,这,确确实实是一个正在慢慢老去的老者,而放在和平年代,一般这个年纪的人,应该已经在安享晚年,或三代同屋,或四代同堂,享尽天伦之乐了。 “秋分之后。”“霜降之前。”老者再次停顿了一下,补充道。 “也就是说。” “……。” 来者沉默,而他再也没有从老者的眼神,脸sè上,看出之前的何种情绪,仿佛老者又变回了一直以来,沉稳,寡言的他,甚至很多时候,让来者觉得他可能不曾有过情感。 伸手碰了一下依然汤手的茶杯,看着老者神sè如常地再次端起另一杯,轻轻抿了一口,来者只是在心中暗叹了一声。 第四章 出山 - 国亡 - 未上三山 () 天未亮,脆鸟鸣。 山里的事物,发生得快,复原得更快,唯有山林本身仿若永恒一般,不曾蜕变。 昨天还被暴涨溪水所漫过的石台,今rì便已水落石出。子孝没有如往常一般,而是什么也没做地,静静立在石台一旁,他平rì里打拳站桩的地方,换了一身干净素衣的老者正站在那,嘴里念叨着什么,声音不大,甚至被身边的溪流声所掩盖,然而,子孝却听得前所未有地真切,不再像以往木头似的。偶尔会摇摇头,或是一脸认真地点点头。 天刚亮,本就寡言的老者再也无话可说,他微微转过身,一双昏暗的眼睛仿佛要将自己这个宝贝徒弟永远地镌刻在脑海中般,不曾眨眼。 良久,老者才缓缓地吐出一口长气,脚步一迈,直接从光滑的石台上跃了下去,身子灵巧地在空中一转,脚尖连点,以一种让人惊艳的动作,快速地从不浅的溪流中露出的石子上踏过,直到岸边,才头也不回地走入树海中,眨眼间,便随着一阵山风,在枝叶摇摆中没了影子。 微风拂过,子孝只是静静地站在石台一侧,看着师傅消失的地方,眼中,突然流露出一抹不舍的神sè。 朝夕相处地,再陌生,也会留下一丝习惯,而当一种习惯,持续了十年,突然的改变,只会让这种习惯化为另一种执念,会改变,但很难会去遗忘,因为人心,毕竟不是空的。 三天后,一座荒僻的小山村外,来了两个人,一个灰头黑脸,一个相貌普通却比较干净,他们并没有经过小山村,而是从村外围远远路过,远远看去,十地九荒,而小山村里,也没有什么炊烟,透露着一股死样的寂静。 “陈哥,不过去歇歇么?”似乎是终于从大山里出来,久别于世般,子孝显得有些激动,一张素面远远看着山村,提议道。 “乱世山野多刁民,子孝,你知道说这话的人是谁么?”灰头黑脸的,正是在山里拜访左老先生的那个人,他姓陈,全名陈栋,左老先生一直都知道,奈何对他实在是瞧不上眼,由始至终没用过称呼,子孝倒是挺敬重他,名字后总要带个哥,是他老家那边的习惯。一开始陈栋挺不习惯的,后来慢慢地也就接受过来了。 子孝读书不多,很自然地摇了摇头,一副等着下文的模样,有些呆。 “说这话的也姓齐,但是个文人,所以这话听起来并不算重,若让我来说,这些山野里的可不仅仅是刁民,而是吃人不吐骨头饕餮,民风淳朴这种东西,一点都不能套用在他们身上。你只要多留心观察一下,就会明白了。”陈栋说着,并未有半点停留的意思,行走速度不快,仿若信步。 子孝虽说有时会露出些呆模呆样,但他并不是真傻,收敛轻心,侧眼望去,便发现了几处可疑之处,再细看去,不由地眉头一皱,因为很明显,他们两人的形迹已经被人盯上,而且对方是有意在躲藏,只可惜双方之间隔着大片荒废田地,这天然的空地,不利于他们隐藏,所以他们只能龟缩于村中,静观其变。 而另一边,似乎因为子孝和陈栋并没有进村的意思,所以村中一些房屋之间,便会不时地有人影闪过,以子孝的观察而言,就有不下十人,往他们所行的前方奔去,看情形,是要拦截他们的去路。 这一发现,令子孝不免有些紧张,山中修行,与世隔绝,面对的要么是不通人xìng的野兽,要么是孤言寡语的师傅,与人交流最多的反而是偶尔才来的陈栋。才出山林,就遇上这种情况,若子孝不紧张,反而充满了兴奋,恐怕陈栋也不会答应左老先生,将他留在身边,而不是依旧放在山林子里。 “你现在很紧张么?”虽然略微了解子孝,但陈栋也不敢说自己看人十分准确,作为一个伪完美主义者,他在没完全掌握某件事物前,绝对不会因为子虚乌有的感觉,而盖棺定论。所以,他微微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子孝的眼睛,一瞬不瞬地问道。 子孝没有回答,只是先点了下头,接着又摇了一下,手心已略微湿润,但他却能直视着陈栋,没有半点畏缩。 “很好。”陈栋点了点头,旋即转过身去,继续以一种闲庭信步的速度,向前走去,而子孝则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身后,奇怪的是,这一刻,子孝已经没了刚开始那样的不安与紧张,相反的,他的步伐也渐渐地开始变得缓慢而坚定。 “天下之大,人如蝼蚁,却无可去之地。山中虽好,故人难找,但也逃不掉世事伦常……”一个怪异的腔调突然从远处传来,悠悠扬扬,然而内容却令人有些惶恐不安,仿佛世间一切都是早已注定般,人力难改,使人悲从心来。 子孝闻言,正想寻声望去,却发现陈栋早已露出了一抹白牙,笑道:“走,带你去见一个有趣的人。” 一边说着,陈栋迈开脚步,已经跨过了草丛,跳到了荒田之上,而他的目的已经变成了那个小山村。 子孝一惊,神情顿时有些紧张起来,来不及多想,却是赶紧跟了上去,浑身紧绷,目光四下游移,半点都不敢松懈。 两人这下一动身,速度之快,眨眼间便已经来到了荒田的中间部分,这里有个凹陷下去的小水塘,一进一出两条水渠,却是在这里汇集。因为地势的关系,在田地边上根本看不见,而当子孝赶到陈栋的身边时,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今后都难以忘怀的身影。 一身灰sè布衣,一头花白长发,不盘不卧,就这么站在水潭边的一块凸石上,面sè瘦弱,皱纹纵横,却无病态,一双眼睛比起子孝的师傅来,多了一份神韵,那是只能意会,无法言传的感觉,仿若他的眼睛映照着整个水潭,而水潭仅仅只能映照出他的半个身影。 这绝对是一个老人,或者说是一个糟老头,老得也许已经不能再老了,但他却站得很直,直得仿佛他所有的力气都已经用来站立一般,而他此刻却抬起头,看向陈栋,接着又看了一眼子孝,突然露齿一笑,露出一嘴的烂牙,让之前留存在子孝心中的形象,瞬间崩溃。 “哦?他就是你不远千里,跑到这蛮荒之地来的目的?”老人声音很干,但并不是干涩的那种意味,而是仿佛久不说话,一时没调整过来。 “算是。”很简单的两个字,陈栋似乎并没有多说下去的意思。 “百善孝为先,但若只称呼他为孝子,却是俗落了一点。”老人点了点头,却是一语中的地点出了子孝的名字。 陈栋微微一笑,露出与老人大相径庭的白牙,而子孝却是一惊,已经回过神来的脑袋快速地运作着,寻找着记忆中,这个老人的形象,但很可惜,他的记忆告诉他,他们之间,这确实是第一次见面。 “你有话想跟我说?可惜这里山蝇太多。”老人露出一口烂牙,毫不掩饰地笑了笑,一双眼睛从子孝身上收回,看向陈栋。 “子孝,别让他们靠近这里,还有,下手轻点,都是自己人。”陈栋看了一眼开始汇聚而来,呈包夹之势的山野村夫们,微微转头交代落后他半个身位的子孝道。没有废话,子孝放下包袱,脚步一迈,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已经冲向距离他们最近的一个人,对方手中握着一把柴刀,那种硬铁打造的大柴刀,长有三尺,厚度惊人。目测起码不下二十斤的柴刀,在对方手中却如同儿戏般,奔走自如,光这一点,子孝可就已经不会把他们当成普通山野村夫了,脚下一停,一勾,却是挑起一捧黄土,碎裂的土块如雨点般直接袭向对方,却被对方十分灵巧地躲了过去,不进反退,竟然是想要引诱子孝落入包围圈后,再慢慢收拾他。 意图明显,但子孝却根本没发现似的,犹如一头蛮牛般,硬生生地朝他冲了过去,速度不减反增,就在土块爆起的黄雾还未散尽前,冲到了对方面前,速度之快,让拿柴刀的男子不免心中一颤,手中柴刀习惯xìng地舞出了一个刀花,一套标准的贴身刀法终于让子孝停下了冲向他的yù望。 而与此同时,周围拿着镰刀,锄头,榔头,扁担的众人也终于赶到,将子孝围在了中间。 陈栋并没有去关心子孝的安危,他在子孝离开的时候,便已经走向了老人,此刻已经站在老人身侧,面sè恭敬,口中絮絮不止,而老人时而点头,时而摇首,偶尔以手指虚空轻点,竟别有一番指点江山的意味,让人不禁觉得两人根本不是站在荒田中的小水潭边,而是会当凌绝顶,天下已经化为一张宏图,展开在两人脚下般。 另一边,与唇枪舌战不同的肉身战并没有如想象中那样激烈,相反,在交出了三个人倒地不起的代价后,陆陆续续到来的山野村夫们并没有再蛮上,而是慢慢地将子孝包围了起来,从最初了几个人,到最后十几个,这几乎已经是这里拥有战斗力的人数的一半了,至于另一半,他们并没有加入战局的打算,而是一边在附近巡视,一边从远处观望着这里,除非场面彻底失控,否则他们看来是没有一齐聚集过来的意思。 明确的分工,良好的协调,以及在场边上,不停挥舞着柴刀的男子的指挥力,这些,已经显露出这群山野村夫的冰山一角了。子孝并没有急着突围的意图,他只是在一开始,当对方还有人想要靠近荒田中水潭时,才会突然爆发起来,让对方不得不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而此刻,虽然仅仅放倒了对面三个人,但目的,却已经达到了。 “嘛啦个巴子啊,哪里钻出来的东西,不似个人样嘛。”挥舞着柴刀的男子一边指挥着众人围住子孝,一边低声骂道,他可是还心有余悸,刚才若不是自己见机早,恐怕现在躺在下面的,就是自己了。身先士卒,身先士卒,想起教导自己武艺还有为将之道的师父,他恨不得将那个已经不知道死在何处的老家伙拉出来再埋一次,这四个字可让他吃了太多苦头,但奈何这仿佛是一个魔咒般,使他拼命的时候自然而然就跑到了前头,虽然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得到了今天的地位,可一身的疤痕,其中几道甚至已经足够普通人死上几回的刀疤,还是让他很多时候有跳脚骂娘的冲动。 “老大,这样干耗着也不是办法啊,要不用那招试试?”一个相较其他人来,最为年轻的男子趁机来到挥舞柴刀的男子身边,挤眉弄眼道。 “小兔崽子,不好好守住后方,跑这来弄死啊!再不滚,老子抽死你!”男子并没有接受对方的献计,反而举起柴刀,作势要劈的模样,只是到后来却是一脚狠狠地踹在对方在屁股上,看着他屁滚尿流的样子,冷冷一笑。 “嘛啦个巴子的,你们这群饭桶,这么多人弄不了对方一个,傻站着作死!?给老子上啊!打一下五两碎银!砍一刀十两白银!谁弄死他,官升一级!”重赏!仅仅是打到一下就有赏赐,这可是如同捅了马蜂窝般,十几个手持武器的,本来就不惧双手空空,相貌更是毫不出众的子孝,更何况现在还有好处驱使,一时间,人人都红了双眼,早已成型的包围圈,立刻缩小一半。 对方的声音说得很大,子孝自然也听到了,只是面对迅速围拢过来的人群,他并不慌乱,脚步移动不快,却有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弹琴人的手般,整个包围圈,竟然奇迹般地随着他向左方移动了一点,接着是前后左右开始跳动,人在阵中,却使得布阵之人越来越乱,等到场外的指挥者猛然发现时,包围着子孝的圈子,早已门户大开,不成模样。 冷汗,随着一股久违的心悸感,蔓延过他的全身,这种感觉,征战过沙场的他,只曾经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过,那人姓林,双木林,自称破天。 第五章 不同 - 国亡 - 未上三山 () 冷汗,是因为心虚,而心虚,是因为事情的发展,已经超过了男子自身所能应对的情况,身先士卒只是莽夫,真正厉害的,是能指挥千军万马,如自身臂膀的将才,以及临场应变,不慌不乱的帅才。 只是指挥这样一个十数人的团队,根本不能称之为队伍的集合,然而却只因一个人而乱了阵脚,这是指挥者的过失,还是手下的愚蠢?男子已经不能去很好地思考这个问题,他此刻眼前浮现的是那个单枪匹马,从万军丛中冲向自己,又傲然而去的身影,若非当时的他只是一个无名小卒,恐怕早已如他当时身后的将领般身首异处了。 “全部退下,让我来!”此刻的男子,终于做了一件可以说勉强算是唯一正确,而且是他力所能及的事。阵型已乱,手下却还毫不知情,这样下去,只要对方觉得时机成熟,恐怕那彻底乱了手脚的阵型,反而会帮了对方。 单挑?能赢么?在男子冲向子孝的瞬间,他的脑中第一次出现了冷静思考后,遗留下给自己的问题,这一次,他不是头脑发热地冲向对手,而是心里完全没底地,以一种近乎送死的决然,冲向对方,同时,还有那一点点侥幸心理在作祟。 在众人不知为何而慌乱退却的时候,子孝已经转过身来,面向男子。但他并没有急着动手,因为他觉得男子的眼神中,透露着一种十分熟悉的神sè,那是一种已经预感到自己将要大难临头,却不能回避,只能决然地挺身而出的神sè,就像前些rì子,那只刚产了崽子的某只大猫一样。 子孝不自觉地回忆起那一天来,那一天,它似乎知道子孝要来,所以并没有外出狩猎,而当子孝找到它时,一张血盆大口正轻轻地叼着刚出生的小崽子,而它雄壮的脚边,步履蹒跚的,是不及它一个巴掌大的另一只,很难想象这山林之王的幼仔,会是如此纤细,弱小,恐怕,连经不起一个七八岁孩童的轻轻一握,但若让它长大成年,这时即便是十数个青年壮汉合力围剿,可能最后都要丧命在它剑齿利爪之下。 身为王者的它,在发现子孝后,已经悄然松口,没有多余废话地扑了过来,咆哮声,响彻山林。 回忆很快回到现实,因为男子已经冲到了子孝面前不足三丈的位置,凭他的速度,下一刻,便是两人接触之时。 五步?亦或者是七步? 子孝开始计算对方来到自己面前所需的距离,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师父曾告诉过他,别相信时间那种笼统的东西,因为真正的生死之间,并不是时间之争,而是人与人的距离,时间能杀死你,人更能。 子孝甚至觉得距离也并不是生死之间所真正需要在意的,因为他感觉,对方绝对不会就这样直冲过来,对方的眼神告诉他,他就要使诈了! 子孝的预感没错,或者说准确得让接下来的所有人产生出一股近乎畏惧的心理。在男子又迈出三步之后,他挥起了柴刀,但当他踏出第四步后,他却做出了一件让熟知他的任何人都大吃一惊的举动。 弃刀! 一把武器,在战场上可以说就是一个人的生命,而任何一个胆敢做出蔑视生命的行为的人,他都终将会尝受到失去生命这样每个人只能经历一次的惨痛代价。 弃刀,如同弃之生命。 然而,男子却并不是单纯的弃刀,而是将大约有二十多斤重的柴刀狠狠掷向子孝,如此近的距离,用尽浑身气力投掷而出的男子自认为就算是教导他一身本事的师父再世也绝难避得开。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男子与其师父最后一次见面时,他师父偷偷留住他,教导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若是抱着一死的决心,与对方共亡的话,也许确实能在必死的绝境中换来一线生机,只是可惜,他的掷刀,并没有足以抵得上他生命那样大的代价。更何况,子孝是在某个人手下,被悉心教导了十数载,又与猛兽为伍多年,培育出了不同于一般人的敏锐洞察力,若真以一般常识而论,恐怕普通人确实难以躲避,但子孝却在之前就预感到了对方要使诈念头,所以,他只是以一种看似十分云淡风轻的扭身避开了这突然一击,而接下来,更无悬念地,将男子重重地摔倒在地,甚至将其按进了还不算太坚实的泥土中。 动作干净利落,毫无半点拖泥带水,在放倒男子后,他的面上也无任何欣喜的表情,或者说由始至终,他都没有在脸上露出半点因情绪变化而变化的表情,仿佛永远都只是一种淡然,淡漠,或者说是呆然的模样。 惊讶,慌乱,接着是愤怒。在柴刀男被击倒后,围拢在周围的人们彻底地爆发了,他们举起手中的武器,争先恐后地冲向子孝,虽无章法,但比起之前男子的指挥来,却凭空要多了一股蛮横的杀气。 然而,一声喝令却让这场本该越来越jīng彩的闹剧嘎然而止,一个穿着別脚布袍,头上扎了块头巾的男子从远处小跑了过来,在所有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将子孝带离了人群。 同样疑惑不解的还有子孝,然而当他被带进村子,来到一个门前种有两颗枣树的小屋后,一切又释然了。 一张缺了个脚以石块垫着的木桌,两条看起来比较新的长凳,一老一少还有一中年男子正坐在里面。老的,自然是水潭边的老人,少的,是相对老人来说的陈栋,而那个中年男子,则用一种三分敬意,两分有趣,一分惊才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他就是?”中年男子的嗓音很浑厚,他转过头,看着陈栋。 “对。”陈栋点了点头,从头到脚看了一眼子孝,笑着招呼他坐到自己身边来。子孝却摇了摇头,慢慢来到陈栋身后,却只是站着,一双眼睛看了看老人,又打量了一下中年男子,然后便收回视线,不再多看。 老人在子孝看他的时候冲着他笑着点了点头,而中年男子的目光则略微闪烁了一下,他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心虚?似乎有那么一点,接着他又好整以暇地再次打量起子孝来,越看,越觉得顺眼。 “人说年少虎胆,初生牛犊不怕虎那是不懂事,不过看来,也不尽然啊。”中年男子好好地打量了子孝一番,才赞叹道。 “他姓齐,名子孝,是我一远房的亲戚。”陈栋接过话,却只是简单地介绍了一下,似乎也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齐子孝,齐子孝。”中年男子默念了两遍,又看了一遍子孝,似乎觉得耳熟,但一时却想不起任何头绪。 老人却是微微一笑,笑不露齿的他,庄正,严谨,很有大家风范。 “对了,莫大将军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而且……”陈栋略微一提,没说完,但大家心里有数。 “奉命行事,顺便来看看这里驻守的兄弟,怕他们呆久了,忘了cāo练,别到时记得游山打猎,上不得战场。”被称为莫将军的中年男子摇了摇头,随意道。 接着两人仿佛叙旧般,聊了许多往事,又谈了些许时事,子孝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一副发呆似的模样,而老者则默默地听着,老神哉哉,时而会心一笑,时而摇头黯然,就是没有插过一次嘴,说过一句话。 很快地,夜sè降临,村子一下就变得十分地昏暗。和大山里不同,这里的晚上即使有月亮,也并不明亮,而是呈现出一种昏黄,黄的,是偶尔一两户没来得及灭掉的灶台。 陈栋睡在一间小屋里,村尾的小屋,不大,只够躺两个人,子孝也在屋里,和陈栋倒着睡,但习惯早睡的他今晚并没有闭眼。 “你在疑惑什么?”陈栋亦是没睡,只是他闭着眼睛,不似子孝般睁着。 “你说……” “这村子我以前来过,村民自然不是他们,而当时,我差点就死在这,恐怕如果当时我死了,你连我的尸骨都找不到。” “你是说……” “对,那年饥荒,饿殍遍野,只有这个村子没有死人。” 子孝默然,陈栋亦是,他知道他说的意思,因为在历史上,这类事情并不少见。 “今天的那个?” “他算是救过我半条命的熟人,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故事么,只身一人闯旗山,以为艺高人胆大,结果碰到个更狠的,就被抓了,准备死的时候,他正巧带兵路过,后来一起共过事,算是时下比较信得过的人。另外,他很jīng明。” “jīng明,么……”子孝微微皱了皱眉头,想起了师傅说的话。 jīng明和聪明,相似又不似,jīng明的人呢,往往要比聪明的人jiān一些,若在平安年代还好,做朋友最多吃点小亏,可若在动荡年代,这种人做朋友,却会要了你的命。 “别想太多了,早些睡吧,至少在这个村里子,还是可以睡个安稳觉的,。” “他们都睡着了?”另一间屋子里,并没有点灯的桌子旁,或坐或站着三个人,一个正是陈栋他们白天一起并桌而谈莫大将军,而另一个,是被子孝狠狠教训了一顿的柴刀男,至于第三个,则是他们都没见过的,穿着一身轻装军铠的男子。 “据属下回报,晚饭过后,他们就一直在屋内,未曾离开。”白天被子孝教训了的柴刀男此刻虽然浑身伤痛,却依然挺直了腰杆恭敬道。 “你和他带来的那个男的交过手了?感觉怎么样?”身穿轻甲的男子坐在一旁,饶有兴趣地问道。 “厉害,很厉害,非常厉害……”柴刀男想了一会,却不知该怎么去形容,只能不停地说厉害。 “废话,你都这样了,他能不厉害?我的意思是,你就没有看出什么门道?”身穿轻甲的男子露出了不屑的神sè,只是因为屋里太暗,没人看得见。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柴刀男想了一会,奈何实在是不知道该怎样去形容,只好作罢。 “唉,真可惜……”穿轻甲的男子叹了口气,神sè沮丧。 柴刀男面皮抽动,最终选择了沉默,莫将军神sè倒是坦然,接过话,问道:“怎么小徐也对那人感兴趣么?” “那是,回来的时候,人人都在说,越听越觉得牛掰,当时就想找他出来过过手,没想到躲屋里了,像个娘们。” “别急,总会有机会的。说实话,一开始我还以为他只是个随从,没想到却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而且你们恐怕没仔细看过,他的眼睛很活,活,懂么?唉,我们那的地方话。几十年前,出过的一个状元,眼睛也是特别活,我没见过,但看他的眼睛,就知道那确实是活。”莫将军食指有节奏地点了两下桌子,没发出声响。 “这么玄乎?老大,不是吧。”身穿轻甲的男子惊讶道,神sè也是一副惊讶的模样,看样子,倒似是个表里如一的人。 “叫我将军,真是,这么多年,就改不掉你那一身匪气。”莫将军微微一沉声,接着却是暗暗一叹,看起来,他对这个身穿轻甲的男子,似乎是有些看重的。 “嘿嘿。”轻甲男子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了,老大,他们突然来,会不会对计划?”轻甲男子突然笑脸一收,眉头微皱。 “没事,他算半个自己人,放心吧。”莫将军微微一笑,打消了他们的念头。 第六章 中伏 - 国亡 - 未上三山 () 荒山野岭多凉晨。 陈栋就是被凉醒的一个,睁开眼时,天还未亮,身旁却已经空了。起身出屋,没见子孝的身影,拍了拍还有些昏沉的脑袋,等差不多理清了思路,才开始向村外行去,看方向,却是那荒田中的水渠汇聚处。 村口,有人把守,一明一暗,见到陈栋从村中出来,先是一愣,接着才恍然地向着他行了个注目礼,看样子是认出了他来,印象深刻。 陈栋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双方再没过多的接触。而在小水塘旁,陈栋理所当然地找到了正在站桩的子孝,不打拳,就站桩,很无趣,但陈栋却看得怔怔出神,正想琢磨出些门道,却没想到子孝已经发觉了自己,收了姿势。 “陈哥,这么早?” “这比你的厨房还冷,能不早么。”陈栋笑了笑,没介意子孝的这种见外。 “可惜不知道这的厨房在哪,否则就能弄些东西来让陈哥过早了。”子孝挠了挠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你的好意陈哥心领了,怎么,不继续练了么?” “有人来了。”子孝摇了摇头,眼睛瞥了一眼村那边,陈栋偏过头看了一眼,才发现真有个人正向着自己这边走来,挺眼熟的,等他走近,才发现是昨天领子孝进村的那个。 “陈大人,将军有请。”“麻烦转告将军,我一会就过去。”“还是在那原来的小屋,陈大人。”“恩,我知道了,有劳了,宋参军。” 来者微微一愣,随后又释然了,点了点头,转身离去。子孝有些摸不着头脑,露出一副呆傻的憨厚样,看了看被陈栋称做宋参军的男子,又看看陈栋,像只好奇的花猫,很有趣。 “忘了跟你说,你陈哥也是有一官半职的,虽然不高。”陈栋笑了笑,解释道。 子孝微微点头,没有再追问的意思,两人一前一后,子孝始终保持着落后半个身位的距离,陈栋暗自一叹,没有去勉强什么。 等两人拐过一个弯,就要看到小屋门前的枣树时,却发现莫将军有些神sè匆匆地从那边过来了,他的身后,除了跟着柴刀男外,还有一个身穿轻甲的年轻男子,以及一个身穿灰布衣,扎黑头巾的人。 “陈兄弟,没空解释了,快跟我来。”莫将军只是略做停留,急匆匆地丢下了两句话,便带人离开,陈栋没有多问,只是尾随其后,而子孝更是紧跟在陈栋身后。快走了一会,一阵阵嘶鸣,脚蹄践踏的声音便传了过来,放眼望去,有黑影闪动,不出意外,那应该是马棚。 几人翻身上马,随着一阵策马扬鞭的声音,一伙人风风火火地绝尘而去,只是骑到一半,又不得已停了下来,行在最前的莫将军回头一眼,原本紧张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哭笑不得。 只见路边田地间的水渠里,子孝十分狼狈地一只脚陷在泥水中,半身衣裳,已经溅满了泥点子,而他所骑乘的马匹,正晃晃悠悠地往回跑,马尾轻扬,好不潇洒。 “陈兄弟,你与你兄弟同骑一匹吧,情况实在紧急,我们就先行一步了,让探子带着你们,也不会迷了路。”莫将军干咳一声,将啼笑皆非的神情镇住,才一本正经地道,话说完,也不等陈栋作答,便已经绝尘而去。他的身后,身穿轻甲的男子回头望了一眼浑身泥点的子孝,露出一抹不屑的神sè,而柴刀男则一脸的莫名样。 “陈哥……我……”子孝涨红着一张脸,吞吞吐吐,竟有些不敢正视陈栋。陈栋却并不介意地哈哈一笑,安慰道:“别赧颜了,人又不是一出生就会骑马的,再说这可是战马,不是谁都能一跨上鞍,就能策马扬鞭,纵横飞跃的,去,把那匹逃马弄回来,陈哥教你,保证一学就会。” 子孝这才抬起头,双手握拳,脚步如飞地向那匹逃马奔去,速度之快,让仅留下来带路的探子震惊不已,暗道有这速度,还要马匹来作甚。 不一会,子孝已经半强硬地将那匹跑到一半的战马拖了回来,在陈栋的指导下,一边琢磨,一边摸索,一边试探,果然如陈栋所说,不一会,便已经可以稍加控制,只是要保持急速,却还有些困难。 “行了,就以这个速度,前行吧,否则莫将军都以为我们也成了逃兵呢。”看到天sè已亮,陈栋这才调转马头,而早已催促多次的探子更是迫不及待地甩了一鞭,三个人三匹马,两前一后地,在田间,林间小路上,策马扬鞭。 这一赶,就是半天的行程,山道蜿蜒,河道湍急,等陈栋他们好不容易赶上了正在休息的莫将军等人时,原本三人的队伍,已经变成了十数人,除了莫将军,柴刀男,以及轻甲男子,其他的,清一sè是身穿灰布衣,带黑头巾的探子。 “陈兄弟,你可终于赶上来了。”这时候,莫将军似乎是收到了什么好的消息,一脸轻松,如释重负的模样,也不似之前那样着急了。 “莫将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陈栋翻身下马,开门见山地问道。 “有急报!”就在莫将军打算开口叙说的时候,突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同时,似乎是看到了这里的人,来者高呼,一脸紧张的神sè。 “报!”看清对方衣装,以及探子特有的身份牌,轻甲男子已经有些不耐烦地道。 “谢校官追击敌方过程中中伏,兵败身亡,其余幸存者,不足十一。东军张,刘尉官中伏,已降!” 一句话很短,然而却如晴空霹雳,让莫将军不禁气颤,满面通红,而紧接着,又是两个探子回报,无一例外都是坏消息,全军败退,已后撤十里;粮车被劫,压粮首将身中数箭,昏迷不醒。 “老大,这!”轻甲男子也是一脸焦急神sè,而莫将军面sè早已由红转白,豆大的冷汗沿着花白的鬓角淌过脸颊。至于其他人,除了那些个探子外,都是有些莫名的神sè,其中包括柴刀男在内。 “上马!”莫将军深深地吐出两口浊气,缓和了一下情绪,才接着下令道,“还傻站着做什么!探子都给我滚回去,每一刻一报,无论好坏,把最新的消息都给我拿来。” “是!”齐刷刷地,一群身穿布衣的人顿时翻身上马,疾驰而去。而这一边,莫将军与汇合而来的陈栋也并未停留,只是在路上,莫将军抽空将大致的情况说了一下,结果子孝宛如听天书一般,而陈栋则一阵头大。 这事可要从几年前说起,那时天下动荡,民不聊生,兵匪横行,这其中,已经开始有数股势力隐然成型,而这里面,又以北面徐、青两州的一股势力最为强横。他们以天王为旗号,自称拥有百万神兵天将,短短半年,便将徐青两州州内的其余势力一扫而空,甚至使得徐青两州一度脱离zhōng yāng管制。而当时,zhōng yāng陷入乱世泥潭已久,连年出征,四处奔波,哪里管得过来本就偏远的徐青两州,等好不容易将这边的混乱镇压下去,才突然惊觉徐青两州已经彻底被孤立了出去,而对方甚至已经开始向接临的登、渠两州进攻,于是,一场进入乱世以来,规模最大的战争,在这里爆发了。 情理之中,意料之内地,胜利最终还是由zhōng yāng皇权获得,然而,那却实实在在是个惨胜,当zhōng yāng皇权好不容易将这股势力彻底从徐青两州消灭时,更多的势力,已经冒出头来,而更遗憾的是,当时虽然歼灭了这股势力的绝大多数有生力量,但其中的主要人物,包括以李天王自居的一号人物等数人在内,都趁乱走地走,逃地逃,没能一网打尽。正所谓野火烧不尽,chūn风吹又生,更何况是参与过那场大战的人,可以说,只要是一定程度上,接触过那场大战,并最终存活下来的人,都有了足以威胁zhōng yāng皇权的能力,所以这几年,zhōng yāng都在全力搜捕这些残党的下落,而在这里,这个已经可以说是zhōng yāng皇权中,版图最南边的地方,据传就有曾经是第三号人物的家伙在此出现了。也正是因为这个消息,所以zhōng yāng皇权才派出军队,一路征讨,镇压兵匪,乱民,直到此地,为的,就是彻底地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而现在的情况,却似乎并没有理想中那样地乐观,看得出,潜伏了几年的残党,已经修复好了零落的羽翼,同时,也在此期间,集结同党,并已经初具规模。至少,已经可以与zhōng yāng皇权派遣下来的军队战个不分胜负,甚至隐隐间,力压一筹。 待陈栋好不容易将这些解释给子孝,一行人,已经离开了山林,眼前,再过一条山谷,就差不多能与大部汇合了。 “对了,陈兄弟,你怎么会突然到这来?”似乎也趁这段时间理清了自己的思路,同时再没有接到探子的噩耗,所以莫将军也恢复了常态,听陈栋与子孝谈论当下的事,便顺口问道。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罢了。”陈栋摇摇头,自嘲道。 “看来你这一行,也不一般啊。”莫将军摇了摇头,报以理解的苦笑,两个人心有灵犀,不愿多说,其他人自然听不出什么门道,很快地,几人沿着小道,就来到了山谷一侧,道路沿着山势蜿蜒,最窄的地方只能勉强并排两匹马,一侧是峭壁,高不见顶,另一侧虽然不高,但底下却是一条波涛河流,人掉下去也许能游到岸边,马掉下去,肯定是不知要被冲到哪去了。 众人放慢脚步,谨慎前行,伴随着哗哗水声的,只有偶尔呼啸而过的山风。行于最前的,是身穿轻甲的男子,柴刀男次之,中间是莫将军,以及陈栋,落尾的,则是子孝。一行五人,与这大山相比,小如蝼蚁,然蝼蚁爬得再慢,也是在前行,大山雄伟,却只能止步于此,无法寸进。 子孝抬起头,看着四周的景物,没来由地再次想起他师傅的教导,与从前那些晦涩难明的道理相映衬,才恍然明白那些所说,所谓,并非泛泛之语。 恍惚间,有艳阳西斜的光线洒落,一明一暗,有些刺目。刺目?猛地,子孝打了一个激灵,而几乎是同一时间,陈栋已经调转马头,高呼道,快回撤,有埋伏。 坐于马上的子孝根本还不能如意控制身下战马,不得已,他翻身下马,低吼一声,竟只凭一个人将战马抬起,原地将其旋转了一百八十度后,直接牵起缰绳,就往回拖,力量之大,差点把还在惊惧不已的战马拉倒在地。 而就在子孝与陈栋都调转了马头,而前面三人也回过神来的时候,咻咻簌簌的声音,已经落了下来,同时,叮叮当当的铁石碰撞声,以及砰砰的落石声,也一齐响了起来。 没有万箭齐发的势壮,也没有飞蝗过境般的吵杂。但就这不足百支的箭雨,却叫人心惊肉跳,而特别是那箭入皮肉的‘噗噗’声,更是摄人心魂。 未来得及调转马头的前行三人被迫翻身下马,他们来不及后侧,只能死死拽住缰绳,用马庞大的身躯,挡在自己身前,而只是一轮齐shè,三匹战马便嘶鸣地倒在了血泊中,三人趁机向后飞退,但未等他们奔出十丈,第二轮箭雨便落了下来。 铿锵之声连成一片,没人傻到真地用刀剑去挥砍飞来的箭矢,他们所能做地只是拼命地往回狂奔,只求能尽快逃离这个落矢之地。 不幸中的万幸,他们虽然中伏,但因为及时发现,以及应对有方,所以仅付出了三匹战马的代价,几人便毫发无损地躲过了这一劫,然而,他们前进的道路,却被彻底封锁住了。 “嘛啦个巴子!将军,让我去干掉这帮只会躲在暗处的杂碎!”柴刀男终于得空从身后抽出了他那把大柴刀,一脸愤愤的神sè,子孝有些怀疑如果刚才不是情况太紧急,让他没来得及抽出柴刀,恐怕他真会有机会看看一个人要怎样挥舞手中武器,才能斩落飞来的箭矢。 “他们在河对面,等你过去,早不知去哪了。”轻甲男子撇了撇嘴,接着道:“就算他们不走,凭你一个人,能插几支箭?” “……”面对轻甲男子的冷嘲热讽,柴刀男似乎永远都是以落入下风后,以沉默告终,只是他目光热切地看向莫将军,似乎并没有因此而放弃心中的想法。 “将军,你怎么会独自一人,到这里来的?”陈栋没有出谋划策,反而是很奇怪地问了一个与现在情形,似乎毫无关联的问题。 “陈兄弟,你的意思是说?”莫将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仿佛心有灵犀地明白了什么。 “军队之中,从来不缺内应,但如果莫将军你是只身一人来这,他们会发现的机会,应该没那么大,所以这个伏击,应该只是广撒网中的一个点罢了,而对方既然连这种偏僻的角落都设下伏兵,恐怕,对方并不仅仅是要击退你们的这次行动,而是要完全地将你们击溃,击败。若不出所料的话,营寨那边,也差不多要再次受袭了。”陈栋点了点头,分析道,冷静的模样,配上临危不乱的镇定淡然,让子孝有些恍惚,因为冥冥之中,他也有这样的感觉,觉得这次伏击,规模似乎并不算大,而仅仅是派遣了一支他们认为足够封锁这条路的小队。而倘若这次伏击,是针对莫将军,恐怕,他们定然不会只是付出三匹马的代价,就逃出生天。 “这怎么可能,若果真按你说的,那我们的探子,怎么能平安无事地经过此地!”轻甲男子反驳道,但突然间,他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便没有再追问,而是一头的冷汗。 “不错,我们的探子,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地暴露了我们一行的行踪,所以这里的伏兵,才会多出许多,否则的话,仅仅为了封锁这条山路的话,根本不必安排超过百人的弓箭队,而若仅仅为了几个探子,我觉得他们肯定不会过早地暴露。”陈栋再次道,同时,也说出了轻甲男子话语过后,想到的可能,以及解释。 而就在陈栋说话间,一阵策马扬鞭的声音由远及近,然而,当他看到地上躺倒的三匹马尸,以及一地箭矢碎石后,新一波飞矢已经扑面而来,这一次,他可没有莫将军等人的幸运,连人带马,都是身中十数箭,当场毙命。 “看来,我们只有等天黑之后,才能继续前行了。”莫将军眯着眼睛看向隔了条河的对面山峭,思索了一阵后,做出了决定。 “只是恐怕,我们等不到天黑那么久了。”陈栋拍了拍仅剩的他与子孝的战马,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的受敌太过突然,此刻战马依然没有平静下来,惴惴不安地前后跺着马蹄,不时发出一两声低沉的嘶鸣。 第七章 山上何人 - 国亡 - 未上三山 () “老大,看来还得继续往后撤啊。”在又一阵箭雨过后,身穿轻甲,却已经负了不小伤的男子看了一眼天sè,不甘道。 “再退,再退就真地要被他们逼出这条山谷了。”天sè已近傍晚,因为在山谷之中的缘故,视野已经有些看不清河对岸的山峭了,然而不时的利啸以及铁石铿锵声却在jǐng告着他们,又一波箭雨,要来了。 真不知道安排这队弓箭手的到底是什么人,因为就一般而言,伏兵或临时驻派不可能带太多的兵粮,能齐shè个二十下,已经差不多是极限了,可自从他们遭袭以来,到现在为止,对方齐shè了不下百次,光是落箭,都快布满整条山道了,而更让人不解的,是对方的箭手,仿佛都有使不完的气力般,这百十下的箭雨,次次都是满弓月弦,没有一支箭是被山风吹落下河岸的,就以一个成年人的臂力而言,真要做到百十下shè出百步以上距离的强力箭矢,恐怕这些人,都已经是独当一面的神shè手了,这种人要不在主战场领命,专门shè杀刺头,就是保护己方的主将,不让任何人靠近,怎么可能会被安排到这里,只为封锁一条小小的山道? 陈栋想不通,莫将军等人更是纳闷,而若果他们能渡过河,跑到对面山上,恐怕这里的景象,将更让他们大吃一惊。因为这里,哪来的百十个弓箭手,只有寥寥十数人尔,他们或忙着搬箱挪柜,或忙着倒腾一支支jīng磨出来的箭矢,却并无一人手持弯弓。而真正shè箭的,是一台台两人高,一仗来宽,上面密密麻麻布满孔洞的奇异造具,这些东西,都是或斜,或平地架在山峭上,只是因为放置的位置并不太靠外侧峭壁,且又有矮树灌木等遮挡。所以从陈栋等人的角度来看,无论如何也是看不到这些奇特造具的模样的,除非他们能爬上另一边的山崖峭壁,也许才能一睹这些造具的真容。 不过恐怕即便让陈栋等人看到了这些造具,他们一时也解不得这东西有何用处,因为这些东西,根本不曾在战场上被使用,这些,竟有些似那早已失传的木甲器械,只不过比起那些传说中只要备足箭矢,就能自动连续发shè,装填,不需要依靠人力的木甲器械不同,现在的这些,都需要这些人一支一支把箭放进去,然后利用人力推动将它们一齐shè出,但即便如此,数台器械相当于百名不知疲倦的弓箭手,也足以让人敬畏了。 而拥有着这压倒xìng的优势,但到目前为止,除了能封锁山路外,这十数个忙来忙去的,却委实不太像是训练有素之人。 “老大,箭矢快没了,这可怎么办啊?”一个刚刚将一箱箭矢倒腾出来,把空箱集落起来的中年男子低声叫道。 “屁大的事,叫毛啊,不是让你家二狗那小子回去叫人送来了么,咋呼咋呼,整天就知道咋呼,屁大的事!”另一个正在清点存货的男子淬了一口唾沫,有些烦躁道。 “老大,屁大的事也是个事不是?再说了,那帮龟儿子,整天就知道躲在村子里,弄些啊猫啊狗的,这些脏活累活,都让咱们来做,咱可是老实人,是实诚人才帮他们的,可他们一点都不领情,我们家二狗,多勤快……”仿佛天生就是个话匣子般,中年男子围在那管事的身边,不停地数落,抖落起来,口沫横飞。 “哎呀我说李老狗,你是不是对于我被弄来,当你们这队的领头人,很不服啊,咋滴,想弄掉我?换你儿子上?”同样是中年人,但这管事的人身上,却有着一股截然不同的气质,那是一种痞气,无赖气,没大用,但确实能管得住一些人。 “不,不是这个意思,老大你看你说的,我哪是那个意思,我主要是想说,村子里那帮人,不仗义,不作为……”态度立刻就是一变,不敢再提与己有关的事,而是找了个更蹩脚的话茬。 “我说李老狗你有完没完,再说,再说这些东西你来弄,对面才几个人,弄了半天没弄死一个,就知道在我这边咋呼,咋呼,再咋呼,我一脚把你弄下去你信不。”两人你来我往,说说停停,闹个不停,哪像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士兵,倒像是村子里,随便找来做短工的地痞流氓,以及庄稼汉。 “我说你们两个能消停消停么,这天马上就要黑了,到时候我们还弄不弄对面那条道道啊。”一个原本在往木甲器械里放箭矢的男子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将最后一支箭矢狠狠地插进孔洞之中,然后摇着那壮硕的身躯,向着两人走来。 “哼,李大彪,别以为多长了几斤肉,这里就有你说话的份儿,咋地啦,觉得自己长大了,有能耐了?有能耐你上前线去啊,缩在这里装什么蒜啊,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比我家二狗大三个月,就能怎么样,按村里的辈份,你还得叫我们家二狗一声叔……”对于管事的,被称做李老狗的似乎还比较畏惧,但对于这个突然蹦出来的李大彪,他却似乎一点也不惧了,而奇妙的是,这个李大彪,无论从体型,还是模样上,都要强出管事的许多,但李老狗这个时候,却突然神勇非凡,仿佛变了个人似的,根本都不怕他,一丁点也不。 被叫做李大彪的壮汉撇了撇嘴,有些面部抽筋的模样,却发作不得,互相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阵,还是败下阵来,灰溜溜转过身去,继续插他的箭。 “德xìng……”李老狗仿佛斗胜的公鸡般,冷冷一哼,转身又是一副献媚的嘴脸,继续和那个管事的侃侃,而那管事的见他居然能唬住那他看见都要避三分的李大彪,一时也就不驳他的面,任由他说东道西,而他只管做自己的事。这种情况,有趣而有无意,仿佛石头剪子布般,互相克制,周围众人也乐得远远地看看热闹,省得憋在那,又不能私自闲聊,闷得慌。 另一边,进山的道上,莫将军等人已经彻底地退了出来,而除了莫将军,轻甲男子,以及柴刀男外,这里却并没有陈栋以及子孝的身影,连同他们的战马,不知去向。 “快!快!再给我快一点!军师说了,对方主帅不在,那就很有可能被阻在半路了,我们必须先把他找出来,这送上门的头功,怎么能让给别人!”一行百骑的队伍,正在林间快速地穿梭着。为首的一个,冷面柳叶眉,白净的脸上并没有半点书生气,他不似别人用马鞭来催马,而是直接用一把短刀的刀背,半尺来长的短刀,看起来并不是很具威慑力,但熟识它的人却知道,这把不起眼的短刀,却至少夺掉了上百人的xìng命,其中近一半者,是军中将士,而非默默无名的小兵。 “大人,我们已经去过三个伏击点了,但都没什么异常,会不会是军师安排在敌军里的细作情报有误啊?”另一个紧随其后的男子扬了扬手中的马鞭,在颠簸的马背上,说话却很清楚。 “细作情报也许会有误,但军师说的话,肯定不会错。”领头的稍稍放慢了些速度,让随后的男子赶上后,才道。 “但军师也只是说可能,再说了,主帅不在军营中,也不带副将地自个跑出来,怎么想都太不可能了吧。”男子的侧脸有一条细长的刀疤,很浅,但却从嘴边一直延伸到发鬓。 “他们那些文人就是喜欢不把话说满!好给自己留条退路,所以你要理解他们所说,首先必须把一些模糊的自己下个定义。比如军师说也许的时候,就是有很大可能,而他说可能的时候,就是几乎可以肯定了的事。”冷面男停顿了一下,继续道:“而且,军中的细作,有一个可是主帅身边的大红人,他的情报,是绝对可信的。” “那我们下一个目的地是?” “僻远村,斧劈山!” “陈哥,来人了。”“有多少?”“很多。”“很好。” 另一侧,天sè近黄昏,就在陈栋与子孝对话后不久,奔马的声音也从远处传来,在这片静谧的山林间,宛如滚雷。而陈栋与子孝正站在一座小山坡上,视野之中,并无特别高大的树木遮挡,然即便如此,他们也依旧看不到那即将到来的骑兵。 “你去和宋参军说,一切按计划行事。对了,把来人报少一点,就说对方只有三十骑这样。”陈栋看着天边的红霞,交代道,而当子孝正要离去时,他又突然加了一句,让子孝有些摸不着头脑。 很快地,一点点火星在林间闪过,又快速地泯灭,陈栋微微点了点头,寻声望去,滚雷般的马蹄声已近在耳畔,他深吸了一口气,也从怀中拿出了一只火折,将其引燃后,丢入了身侧早已堆好的杂草丛中。 秋高时节,气温本就干燥,原本只是细小的火星一遇枯黄的杂草,便猛地窜了起来,不一会,火势便已经烧得比陈栋人还高,同时伴随着一阵阵噼啪声,有许多火星飞舞起来,打着旋窜上高空,声势惊人。 “大人!山火!”一路疾驰而来的众人虽然被树木所遮挡了大半的视线,但在这傍晚时分,火光实在太过显眼,所以仅仅过了片刻,奔袭而来的所有人便都注意到了这不同寻常的一幕。 “大家小心埋伏!老范,带一队人去前面看看,老灯,你也带一队人,到附近查看。”领头的冷面男目光一寒,立刻就停了下来,同一时间,喝令住了随后的众人。而紧接着,两条指令行云流水般地发号了下去,应变能力,可见一斑。 很快地,队伍便有中两人领命而出,各自率领了十人左右的小队,分散而去,然而奇怪的是,他们却并没有在附近发现什么奇怪的踪迹,当他们寻过一圈,回到冷面男子身侧的时候,天已经彻底地黑了下来。 “大人,这会不会只是单纯的山火?或者说,只是僻远村的山民进山打猎燃的篝火?”一直跟在冷面男身后的男子在探查无果后,出言道。 “偏偏在我们到来的时候进山打猎?哪有这么巧的事?而且听到这么一大队的奔马声,还敢如此肆意地放火,你觉得他有可能真地是一个村民么?”冷面男子的语气也是冷冰冰的,只是他说出的话,却直指人心般,让手下一众再不敢多言。 犹豫再三,他还是下达了继续前进的指令,只是这一次,他们的行进速度慢了许多,而且周围还有很多故意放在外围的点子,一时间火光在林中散落有致,犹如夜空繁星一般,令人有些眩目。 “没想到来了个棘手的人物,不过真可惜,这一招,就是专门用来对付你这种人的。”陈栋依然站在小山坡上的火堆旁,原本冲天的火光,已经烧完,只剩下一堆还未燃尽的火心,不时地跳出一两点火苗,接着又熄灭,不断反复。 他蹲下身来,从怀中取出一张折纸,利用仅剩的火焰点燃后,便将那折纸抛出,奇异地是,本该快速被燃尽的折纸竟然在空中划过了一道略微明亮的轨迹,才缓缓陨落,而同时,这一幕,也被两伙人注意到了。 一伙,正是一直在指挥人手,巡视左右,且还能分出心来,留意这边的冷面男子,而另一边,则是埋伏多时,从僻远村调拨而来的所有残兵。 “果然有埋伏!” “动手!”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在两个人的心里响起,但不一样的是,一个是冷笑,而另一个,则是紧张。 ‘噼里啪啦’的枝条断裂声,以及嗡嗡的巨大倒塌声,在林中此起彼伏。而只是一瞬之间,大片的树木,便成片成片地倒了下去,其中心,正是冷面男子所带领的队伍! 疑惑,愕然,旋即是惊恐。 冷面男子的面sè变得很快,比他的指令下达得更快。周围的树木,并不紧密,但却因为这是荒山僻野,所以树龄大多十分夸张,而与之成正比的,就是那一棵棵比两三匹战马还要粗壮的树干。 因为担心埋伏,所以大部分队伍都以冷面男为中心,周围零星只是一个个故意放出的活靶子,然而让冷面男没想到的是,对方的伏击,会来得如此凶猛,而且,还是如此极端! “全都给我散开!快都散开啊!”只来得及发出这一声指令,甚至话音只说到了一半,冷面男的声音,便被轰然而至的树倒声以及树枝折断声所掩盖。 在成吨的树木倒塌之际,他所能来得及做的,只是猛然扭头,望向那发出信号的山坡,心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从未有过的强烈求知yù。 那山上的人,究竟是谁! 第八章 夜路 - 国亡 - 未上三山 () 不仅仅是冷面男所带领的人惊恐万分,就连早已料到结局的宋参军等人都是一身的冷汗,在这种完全莫可御使的巨大力量下,人的存在渺小得连蝼蚁都不似,看着那散乱而去的火把,以及燃起一片片火光的山林,这仅仅是数息之间的光景变化,却大得令人恍如隔世。 惊出一身冷汗后,宋参军等人并未去追击那些已经完全散乱的幸存者,他们很有序地开始后退,慢慢地撤到了陈栋所在的山坡之下,在与陈栋汇合后,众人骑上早已准备好的战马,疾驰而去。 “陈大人,下官不解,为何不趁势将他们一网打尽?”在快速奔出好一段距离后,众人的速度才因为天sè昏暗,而彻底地慢了下来,一身冷汗,被夜风一吹,各个都觉得有些神清气爽,而宋参军也趁这个时候,御马追上了陈栋,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不是我不想,而是事有紧急,只怕再耽搁下去,莫将军那边,也不好交代。”陈栋摇了摇头,解释道,只是心中所想,恐怕并没那么简单。 “陈哥,没有追兵,看来是真地被打散了。”而这个时候,子孝也快马加鞭地追了上来,不说其他,光是今天才学会的骑术,已经驾轻就熟的模样,这一点,就连陈栋都只能摇首叹息,自愧不如。 “宋参军,僻远村就先别回去了,这边急需人手……” “一切听陈大人的安排便是。” 陈栋刚想要说服宋参军等人继续跟随他直到与莫将军汇合,并将其送回军中,却没想到对方率先表态,让他一时有些莫名,不过仔细想想,却又释然了。身后这些弟兄,说到底都是当兵的,为的可是要在这乱世闯出一番自己的事业。让他们死守在那穷乡僻壤,也许在嘴上,他们会因为服从命令而不说什么,但心里,总会有些芥蒂。而现在,这样送上门的机会,他们又怎么会不把握住,恐怕在莫将军进村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想要好好地表现表现,争取能从山里调配出来了吧。 “虽然没有正式文件,但从现在起,你们暂时纳入我的麾下好了,宋参军,你意下如何?”陈栋点了点头,旋即道。一时间,除了落后的几人没听清他所说外,其他众人均是议论纷纷,只有宋参军很是坦然,表示没任何意见。但心中,却微微有些惊讶,因为在zhōng yāng皇权的标准下,能临时收编驻守军队的,那可不是一般人,虽然疑惑对方所言是否属实,但仔细想想,他也就对莫将军待陈栋的态度,有些释然了。 因为已经完全入夜,众人的速度实在大不如白天,以至于直到后半夜,陈栋等人才顺着路,来到了今天被阻截的山道入口,然而这里,哪还有莫将军等人的踪影。 隔了条湍急河流的对岸,阻截部队一点没有潜伏意识地燃起了篝火,一簇簇在黑暗中格外醒目,让陈栋有些气闷加胸闷。对于这种有恃无恐的态度,他只能望而兴叹,然而若他知道那一边的实际模样,恐怕更加会让他恨不得将这几个山野村夫们倒吊起来皮鞭油蜡,做chéng rén干后夜夜鞭尸。 “老大啊,毛鸡快弄好了,要不要弄点来尝尝先?”最高处的篝火旁,白天里的李老狗一群人正围坐在篝火旁,各自干着各自的事。 “对岸和上山的路有动静么?”管事的痞子正拿着一只肉腿,吃得满嘴流油,头也不抬一下。 “静着呢,有个玩子儿动静。”李老狗找了个位置坐下,搓了搓手,似乎是被夜里的山风冻着了,目光看了一眼那肥腻腻的肉腿,暗自吞了口唾液。 “你可给我看紧咯,小心别再弄出事来,白天里那几个人我看不简单,上面派人传话过来,说不能放跑一个,否则,你知道他们有的是整治人的手段。”痞子咬下一大块肉,这才抬起头,看着李老狗道,然后又用眼神示意了他一下,便又低头下去,处理他的‘事务’了。 李老狗多明事理的人物啊,点点头,挪了挪屁股,手肘捅了捅坐在最外边,正用一把小刀镌刻一块木头的壮汉李大彪。木块看似不大,但了解过它的,都知道其极沉,放在水里,绝对不会浮起来那种,那可是李家村特有的树,几个山头,也就百来棵,不过这里头有个小故事,那就是这百来棵的树虽然也姓李,但却都是李大彪祖上亲自栽种下去的,棵棵都有百年以上的树龄,不大,但却足够结实,只是祖上有训,不能砍伐,只能拿来用,至于怎么用,这是只有李大彪他们自家才懂的东西,旁人,即便是李家村辈份比较高的李老狗,也根本不知道。 “大彪,去,你也听到了,可别给咱们村抹黑添堵。”李大彪停下手中的刀,抬起头,看了一眼李老狗,接着又看了一眼不敢抬头与他对视的痞子管事,面无表情地站起了身子,将木头与刀收回怀里,沿着小道,走了下去。 他的身后,除了李老狗外,所有人在他起身的瞬间都停了一下手中的‘活儿’,然后才又恢复如常,只是这一点,没人觉得奇怪,而李老狗,虽然将其尽收眼底,但只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心里,却沾沾自喜。 走过一条陡峭狭窄的山道,黑影中突然窜出两个身影,一高一矮,看不清模样,但听声音,也是两个年轻人。 “牛哥,咋说?”在李家村,除了李老狗这种仗着辈份优势,能直接点名道姓李大彪的,没几个,而在年轻一辈中,李大彪绝对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即便是李老狗那个儿子,也得乖乖听话,这里面可没啥名堂,辈份这东西,在年轻一辈眼中,根本屁都不是,拳头大,才能说话。 “屁说,该干啥干啥,天塌下来,山上那几个顶着。”李大彪哼哼道,声音深沉,走到一边,身子就地一坐,黑暗中,真似一头卧牛。 “这,不太好吧,大家都是一个村里的,怎么说也……” “一个村里的?哼,你们也见过李狗蛋他爹的模样了,那态度,也配叫一个村里的?” “话不能这么说啊,大牛哥,他曾经也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当年那饥荒的时候还接济过我们大家……” “废话!若不是因为这个,我又何必要受他的气,听他差遣!”停了一会,李大彪起身,恨恨道:“算了,不提那鸟人,下面情况怎么样。” “弟兄们都在各自岗位侯着,没发现什么异常。” “对面那几人呢,有再见过?” “没见到,看情形是往回走了,但不知去了哪。” “灯下黑,这边却还要燃起篝火,弟兄们眼力最好的也只能勉强看到对面一个轮廓,这可怎么是好。”另一个一直没说话的这时终于补充道。 “叫兄弟们把下面的火都熄了,还有别老是在这边侯着,带上两个人,跟我到对面去,这功劳,可不能全让上面那几个混吃等死的分完了。”李大彪边走边说,眼睛中有光点划过,一闪既逝,也不知那是倒映的星光,还是决然的寒芒。 卧牛站起身,大多数情况是饿了,但别因此而掉以轻心,因为它的牛角,可以轻易刺穿任何一个胆敢侵犯其领地,伤害它族群之物的身体。 河对岸,陈栋一行正行至中途,他们未带马匹,所以此刻虽然步履缓慢,但却并未惊动对岸,只是当看到一簇簇的篝火熄灭,只余下顶部一处时,人人都静止了下来,屏息凝神,缩成一团,不敢妄动。 夜sè昏暗,因为山势的关系,这一面的山道正巧处于山yīn之中,但接着微弱的月光,却依然不难看清一个大致的轮廓,而若有活动之物,绝对更会引人注目。 之前陈栋让众人进山,是因为对方处于火光之下,灯下黑的道理,他不仅知晓,而且恐怕要比绝大多数人jīng通,且因为时间的关系,这里已经进入了后半夜,即便对方熄灭了火光,陈栋也有把握将众人带出这里,所以此刻众人虽然各个如临大敌,却并没有太过浮躁,以及因为恐惧,而乱了阵脚的情况,他们此刻相信陈栋,不仅是因为对方之前的话语,而是因为更早之前,陈栋率领他们,打赢了一场恐怕是他们一生之中,兵力最为悬殊的骑兵与步兵之间的对战。 将士之间的信赖,不仅因为承诺,更多的,是要靠实打实的并肩作战,以及生死与共,而更重要的,是一个可以带领他们胜利的成绩。 “陈哥,这是?”陈栋与子孝以及宋参军并不是行在最前的人,相反,像这种情况,越是落在后头,危险xìng就越大。 “子孝,好好记着,一个军中固有狂妄自大的莽夫,但也从不会缺少心细谨慎的智者,所以无论何时,都不可轻视你的对手。”陈栋悄言,目光却有些深远,不知是否因为他所说,而触碰到了一些久远的记忆。 子孝默然,心中暗自记下,宋参军及几个稍微近点,可以听见他们谈话的,都不禁点头,深以为然。 回忆,只是匆匆一瞬,然后,是继续前行的命令,只是这一次,他们并未起身,而是半蹲着,猫着腰,贴着山道旁的低矮灌木前进,远离了之前相对安全的内侧山壁。 不深的悬崖,下面却是湍急的河流,对于不懂水xìng的人而言,这绝对是必杀,而对于熟识水xìng的人而言,那急流也绝对不是什么可以任意征服畅游之地。 凌晨时分,一行二十三人终于摸出了山道,站起腰来畅快呼吸的瞬间,每一个人都觉得有些宛如新生,只是未等他们兴奋,一支呼啸而来的利箭突然从路旁一石缝中shè来,同时,几声刀具出鞘的声响,连成了一片。 埋伏,又见埋伏。 第九章 辨别 - 国亡 - 未上三山 () ‘噗’地一声,如中败革般,利箭刺入行在最前之人的左肩上,惯xìng不大,却力道尖锐,直入肉下,几近一半,那人哼了一声,就直接晕了过去,一头栽倒,不知生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别说是这些久未逢战的士兵,就连陈栋和宋参军这些久经沙场之人,也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兵士始终还是兵士,人自身行为习惯,很多时候,就会如条件反shè般地显露出来,就像当下,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埋伏,众人还是众星捧月般地首先护住了宋参军,其次,便是陈栋。 他们用自身的**遮挡了对方再次shè来利箭的可能,只是这样一来,也瞬间暴露了这一群人之中,最重要者的所在。 一个人,率先从岩石背后走出,而仅仅是一个身影,就镇住了大半数蠢蠢yù动的人,他的面上带着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视冷笑,双手空空,却无一人敢蔑视他。 九尺半的身高,这在平均都有七尺以上的军伍中,亦是鹤立鸡群的存在,更别提那健壮的体魄,若不是穿着一身麻衣,五官也比较白净,恐怕众人还以为这突然从石后蹿出来的,是只人熊。 他扫视了一眼面前的众人,面上轻视之sè更甚,微微侧头,保持着正面面对陈栋等人的姿态,声音低沉而厚重。都出来吧,一群山民罢了。 可不是,面对五六个手持十斤重的横劈大长刀的埋伏者,陈栋一群人手中只有一些斧头,柴刀,甚至锄头之类的农具,这若还不叫山民,而敢自称为兵的话,恐怕不知要笑死多少正规军了。 轻视,**裸的轻视,即便对方只有五人手持大长刀,但那森冷的刀面,以及从刀口一直延伸到刀柄的镂空血槽,这样的装备对比,光就气势,便已经占了大大的上风,更何况对方还有一个人熊!这若放在笼子里,恐怕众人还有喊上几句的威风,但若是这样毫无阻拦地面对面,恐怕没几个人敢在他们面前呼口大气。 好几个人举起来的斧头,柴刀提起又放下,放下又提起,还未与人相斗,自己便先失去了锐气,可想而知,对方将这些看在眼底的,又会如何地继续轻视下去。 “你们是伏兵?逃兵?或者,还真是一群细农?”人熊开口说话了,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而厚重,只是不免带有一丝调讽。 陈栋等人无人开口,或者说,他们还在坚持,士气这种东西,含在嘴里也许还能多存一会,一张口,音一抖,恐怕就要泻掉一半了。 等了一会,人熊摇了摇头,刚想说杀光他们的时候,陈栋说话了,声音不大,却贵在沉稳,没有众人所料想的声颤。 “河对面的伏兵,是你带的队?” 未回答对方的问题,却反而抛出了一个问题。 似乎有些疑惑地将视线在陈栋以及宋参军两人身上晃了晃,九尺高的体格,在这点上,确实有它的好处,至少他不用垫起脚,去寻找那人群中,说话的家伙。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有意义?”不明白对方为何要抛出这个问题,人熊面上依然是一种轻视,云淡风轻的神sè,扭过头,朝身侧的人点了点头,动手。 “我只是有些奇怪,你怎么敢放着大好的局势不顾,亲自带着这一点点兵力,下山来阻截我们?”声音,依然还是传了过来,沉稳,即便是在听到对方说出动手两个字后,依旧沉稳。 敢?这个字仿佛利剑一般,格外刺耳。人熊轻视的面sè微微一变,嘴角有些抽搐般地抖动了一下,却没有阻止手下的进攻,他的目光yīn冷地看着陈栋,却发现对方似乎有些奇怪,是因为即便面对这样的局势,而依然平静?只是这份从容,不知有几分真假。 装模作样。这是人熊第一时间,在心中对于陈栋的评价,然而只是瞬间,他的目光就彻底地从陈栋的身上移了开来,放到了另一个原本普普通通,甚至根本毫无瞩目点可言的青年身上。 好快的身法!好狠的手段! 仅仅一个照面,五个冲上去举刀就劈的同伙被放倒在地,他们痛苦哀嚎,或是断手,或是折脚,反正是铁定一段时间内握不了刀,起不了身了。 膛目结舌的,是己方的人。其中虽然有一半人对于子孝,有过一点初步的认识,但却依然没有想到,在武器装备jīng良,且对方气势明显力压自己一头的情况下,还能如此轻描淡写地掀翻对手,这样的武力值,要比对方高出多少才能做得到?难不成倒在地上的,都是那人熊请来壮声势的?真正地细农? 众人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原本拿着农具,还有些颤抖的,却莫名奇妙地平静了下来,面对仅有一人的人熊,不再如之前那般畏惧。 相对于其他人,宋参军可是真地一点都不在乎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事了,他只是扭过头,看了看一脸平静,甚至没有显露过半点惊慌情绪的陈栋,又看了看随手掀翻五个人,也是一脸理所当然,没有任何骄气的子孝。一个念头,让他有些即兴奋,又有些说不出的落寂,或者说是一种矛盾的自卑感。 这两人,一个智能挡百骑,一个武能定士气,若入军中,那将会化成多强的一股力量?而自己,又还能有什么作用?文,武,哪点能比肩这两人? 就在他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人熊突然咧开了嘴,模样似笑非笑地道,这就是你刚才那话的意思?你们的自信点?停了一会,见没人接话,他又道,不若我们打个赌吧。我若赢了,你们要么就束手就擒,要么就跳下那河去,我便当你们从未从这走出过,怎样? 众人一时互相看看,接着将目光投向子孝,却发现他微微撇过头,望向陈栋,似乎在征询他的意见般,而一直未曾变过神sè的陈栋却出奇地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他要做出这样的让步?或者说,这并不是让步,而是在拖延时间?附近还有其他的埋伏?不对,如果有,早就该出来了,是在等信号?亦或者,是在等河对岸的救兵?这个地方应该不太好shè击才对,离天亮也还有一些时间,那么说,他应该不是领兵者,而是一个想要抢功的激进派?这些人,应该就是他所能带来的全部,所以对面依然还有伏兵,这也就有可能依然还是一个拖延时间,等待救兵的‘让步’,或者…… 一瞬间,陈栋不知对方究竟是在葫芦里卖什么药,毕竟他根本不知道试图封锁整个山道的队伍,其实只有十数人而已,且其中大多数,原本只是普通的山民,里头,更没有成百的弓箭手,以及分配明确的职责范围。 “若我们赢了,你又如何?”陈栋并没有同意对方的提议,一边确定似地询问道,一边,也在谨慎地观察着对方的神sè变化,虽然离得有些距离,且天sè未亮,但他还是相信,从那模糊的面孔上,应该会有自己需要的答案。 “放你们离开。”人熊豪气道,没有任何犹豫。 “子孝,速战速决,能擒下就擒下,擒不下就杀了,其他人,围住他,绝不能让他突围!”陈栋神sè顿时一沉。 人熊愕然,旋即是嗤笑,愤怒,他想不通为何看似沉着,聪明的陈栋,会做出这样有些鱼死网破般,不死不休的愚蠢决定。但这,却也正如陈栋看不明白人熊所作出的退让一般,只是陈栋却知道,封锁这条山道的,绝对是一个有预谋的策划,它应该和莫将军的这场大战有所关联,既然它是一场战争的一个分支点,那么这里面,绝对应该有一条死命令,那就是不准让任何人经过它。人熊的退让,甚至超过了这条底线,那么也就直接说明了,对方肯定是在等某个后手,而这,是陈栋绝对不能让对方如愿的。 现在,他所需要做的,是与对方争夺时间,即便这在事实上,并不存在,但他,还是做出了属于他自己的判断,即便这个判断,让己方的很多原本松了口气的人都不能理解,甚至,勾起了人熊真正的怒火。 怒吼一声,人熊脚步一迈,就跨了过来,没有拿任何武器,单凭拳头,却生猛得宛如一头真正的野兽,即便只是已经渐成包围之势,且只在外围的人,都觉得有些头皮发炸,不敢正面对抗。 然而子孝却并没有选择避其锋芒,他一步跨出的同时,却用脚背挑起了躺在地上呻吟不断的人熊同伙,一个,两个,连续挑向挥舞着拳头,砸过来的人熊。 收拳,接人,然后抛下,再冲向前。人熊的动作野蛮而粗暴,只是面对被子孝挑飞的同伙,却没有见死不救的疯狂,他只是有些愤恨,且对于耍这些小手段的子孝,感到无比的愤怒。 就在这一两个人被挑飞接住,放下的时间里,外围的包围之势已成,而内里,与人熊近战的子孝却还未真正地与之短兵相接,他脚步轻快,常常用地上躺着的人熊同伙来限制其行动,对于陈栋想要速战速决的命令恍若未闻,脚步一点,又是一个人被他挑起,只是这一次,还有一把长刀,也被他挑在了手中,不再游走,而是脚步一滑,利用被他挑飞的人,从人熊的视野盲点切了进去。 一刀,在人熊习惯xìng接住同伴的同时,砍在了人熊的腰膀上,只是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人熊不可思议地躲了过去,没留下太深的口子,却让所有人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才是真正杀人的招式,一点都不花俏,但却足够致命。 同时惊出一身冷汗的,还有陈栋,他是没想到,平rì里表现得中庸十足的子孝,会有如此狠辣的一面,那一刀,可绝对不像是要擒住对手而专门砍偏的,若不是人熊躲闪及时,这刀绝对是要命了的。 其实,不光是旁人,就连亲自挥刀的子孝,都有些不可思议。他在山里自然是没什么机会舞刀弄枪的,但这些,却并不妨碍他第一次拿起刀,就已经有些久违般的熟捻。对了,这种感觉,就仿佛是当年,他师傅带着他,从万军丛中,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那条路上,他的师傅当真的杀神在世,手中从没有武器,到刀枪剑棍,戟斧锤鞭,样样都可夺人xìng命,直到再无一人敢挡在他们面前,他师傅,才丢掉了最后一件已经彻底变了形状的兵器,带着他,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愤怒,被割了一刀,鲜血染黑了一小片布衣的人熊将同伙往湍急的河流中丢去,接着一脚一个,将剩下的四人都用巧劲踢入河中后,才咆哮一声,朝着子孝扑去。这下没人阻碍,两人间仿佛失去了屏障一般,只是瞬间,就缠斗在了一起。 挥刀不便,子孝又没学过正统的近身刀法,自然而然就落了下风,原本优势的长刀变成了半件累赘附属品,只是还能用来抵挡一下人熊的拳头,所以还未被子孝丢弃。 呼呼的拳风,刮得人脸生疼,而子孝,则很灵巧地以刀面相迎,三番几次,都让人熊投鼠忌器,接连几次后,人熊一个翻身,终于是捡起了之前散落在地上的长刀,只是他一拿,却是两把,左右开弓,完全似变了个人,没了之前的章法,却更显威猛。 时间,从一开始被伏,到现在人熊挥舞双刀,并没有过去多久,但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推移,陈栋却越是感到一股如山如狱的压力扑面而来,那不仅是来自于人熊的愈战愈猛,同时,还因为此时此地的地势,以及那根本不能称之为包围圈的阻隔网。就这种情况下,那宛如真的人熊的壮汉若不再与子孝缠斗,而是率先过来攻击自己的话,恐怕,自己也难逃跳水保命这唯一的出路。靠这些手下?恐怕,他们即便有二十人,也不过是让这人熊稍稍费点功夫,这时间,陈栋虽然自信,却也不敢保证自己能百分之百跑到人熊再也无法追击的地步上。 如今,即便陈栋多么地不愿意,情况,依然是发展成了人熊与子孝单打独斗,并且,以他们两人的胜负,决定众人命运的无奈局面。 胜,则生,败,恐怕以现在人熊的恼怒程度,众人,也绝无存活的可能了。 只是,陈栋刚刚想到这,子孝,却在对方连续地猛击之下,脚步零乱了半分,而人熊,似乎早已等候多时一般,不再顾及子孝手中的长刀,整个人,如同一头真正的蛮熊般,用他那超两百斤的身体,一记贴身靠,撞向了子孝。 第十章 名单 - 国亡 - 未上三山 ()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所有人,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原本从头到尾的行云流水,突然撞上了一块中流砥柱,顿时水花四溅,风生水起。 倒飞而出的,不只是子孝,同时,还有主动撞击而来的人熊。只是有所不同的,是子孝整个人已经腾空而起,而人熊,只是蹬蹬蹬地倒退了十数步,一路甚至撞倒了几个围在他身后,来不及闪避的人。 而还未等人熊站稳,又一股力道,将他狠狠地向后拖拽了几步,未等人熊作出反应,一记猛踹,将其狠狠踢下了水道。 噗通声起,偌大的水花四溅开来,波涛荡漾的水面,甚至阻住了原本顺流而下的急流,过了好一会,才又重新恢复了原状,只是这里,再也没了人熊以及他的同伙们的踪影。 子孝,被他身后的众人合力接住,除了面sè有些苍白外,到是没什么皮外伤,只是手中的长刀不知为何,竟少了小半截,一把良材,就这样报废了。 几个好事者挤到岸边,寻了下那人熊的踪影,又围到那率先拾起长刀者的身边,查看着仅剩的两把大长刀,一个个眼冒jīng光的模样,仿佛那两柄寒光闪闪的长刀,是一个个脱光光的老相好般,其中几个,甚至忍不住伸出手,摸了上去,前后摩挲,好不兴奋。 陈栋没有阻止他们此刻的散漫无纪,因为他更多地关心的,是子孝的情况,毕竟最后那一击冲撞,在别人看来也许还没人熊挥舞长刀时凶猛,但那一声闷响,以及在左老门下,习武多年,依然被整个撞飞的程度来看,这人熊,也绝对不是一个空有一身蛮力的傻大个。 子孝脸sè发白地站立着,或许别人看不出,但陈栋却发现他的双手有些微微的发抖,甚至站着的时候,也不如平时那样直挺,而是微微有些倾斜,只是程度很小,不是熟识他的人,看不出来。 见陈栋走来,原本围在子孝身边,赞叹不已的也都识趣地让出了一条道,子孝看着陈栋,似乎有些愧疚般,不敢正视,目光微微错过陈栋,看向他的后方。 “若说初战,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差的,只是一些临场经验罢了,别太往心里去,以后,这样的情况,还会有很多,很多,陈哥不一定都能在你身边,所以你一定要自己学会去应对。” 并没有特别在意其他人在场,陈栋直言道,说完,让众人收拾一下,将那个受伤的架着,继续马不停蹄地向前行去,不仅是他,其他人,恐怕没有一个,想要多留的。作为一个士兵,他们可是有一定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没有子孝那临危不乱的身法,在人熊的双刀面前,恐怕没人自信能撑得过半刻,至于那真正决定胜负的贴身靠,恐怕,没人会去记得它。 子孝还是行在陈栋的身后,不紧不慢,除了脸sè有些苍白外,似乎并没有受到刚才那一战特别的影响,只是目光看向陈栋的同时,不再如之前那样呆滞,发傻,似乎,他终于懂得开始去思考这些,他从前从来都不曾想过的东西,以及,开始去回忆,刚才那一战中,他所学到的东西。 而就在距离陈栋等人离开的地方不远之地,湍急的河流在这有了一个小小的旋弯,不知是因为这个弯道的关系,还是因为这里原本就有个石滩,所以才形成了这个弯道。一个人,正仰面躺倒在这,他面sè涨红,湿漉漉的头发下,是一双清明的眼睛,随着他一声低沉的怒吼,一块残铁,从他的左大腿处被取了出来,同时,一道血箭也飞出数米,落在水中,眨眼就被冲得没了影子。 随手将残铁丢掉,仰面躺着的壮汉直起身,撕掉身上的衣服开始包扎起自己的伤口,除了最开始拔除异物的疼痛外,他再没吭过半声,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过一下。包扎完毕,他徐徐起身,回望了一眼河的上游,粗眉深皱。这边岸上,五个被他率先丢下水的同伙一个不少地或坐或躺在岸边,面sè苍白而凄苦。 “牛哥!”其中一个,受伤还算比较轻的抬起脸,带着哭腔道。 “都别说了,这次算我们爬错了墙头,踢错了寡妇门。哼,没想到,对方还有个那么厉害的点子在里面,看来这伙人,绝对不是什么省油的主。”人熊,或者说该叫他李大彪的壮汉沉声道。 “都怪我,没能多说服几个兄弟,若人再多一点……”最初在山腰,与李大彪碰头的其中一个恨恨道,不知是不是太过激动,牵扯到了伤口,面容一阵扭曲。 “人再多,也是同样的下场,怪只怪我们太轻敌。”李大彪摇了摇头,没有赞同那人的话,他确实有些后悔,但更多的,是意想不到,印象中,只记住了一张普普通通,现在想来已经有些模糊的面孔,以及拥有一口让人印象深刻的白牙的黑脸男子。微微眯了眯眼睛,九尺高的身材挺了挺,其余众人只觉得李大彪似乎又高了半分,那背影,越来越像村里老一辈人,口中所说历百劫而不折,顶天立地不肯轻易弯腰的丈夫,大丈夫。 另一边,没了马匹的陈栋等人根本顾不上一夜奔袭的疲累,依旧疯魔似地赶着路,所幸除了斧劈山山道有阻截外,剩下的路程顺畅无比,甚至沿途还发现了几个落点的探子,一来二去,未到中午,一群人除了战马,就连基本的装备都齐全了。 麻布破衣换成了密布环扣的锁子甲,柴刀斧头换成了长三尺三,重八斤的铁线大砍刀,再加上jīng神抖擞,膘肥体壮的战马,众人一个个横刀握马,气势哪是几刻前,那群手握农具的细农打扮可以比拟的。 新鲜。一个个互相观摩着身边的同伙,同时又从对方的身上寻找自己的模样,感觉除了新鲜外,还有一股久违了的热血,心cháo澎湃。 宋参军与陈栋却并没有穿上铠胄,虽然也是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但怎么看,他们都是一群文士,而非武将。子孝依然还是青衣长衫,这是他特别要求的,毕竟在刚才,那场打斗中,子孝虽然没有受皮外伤,但李大彪的双刀,却还是在他的衣服上划出了不少的口子,只是那衣服已经破烂得不能穿了,子孝身上却并未见到任何刀口,这让其他人,包括陈栋在内,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除了陈栋,其他人看子孝的眼神,都多了一分敬畏,没错,是敬畏,又敬,又畏。 一行人整装妥当,又一个探子已经送来了最新的消息,原来莫将军等人,已经抄小路先行回到了军中,此刻已经开始全面接手,部署,对方亦是步步紧逼,战事,恐怕随时都会再次爆发。 一时间,众人默然,宋参军更是眉头深锁,在场的众人,恐怕只有子孝是唯一一个神sè最为平静的了。 “陈大人,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宋参军转身,面向陈栋问道,不是他没主见,而是陈栋现在已经是他的半个顶头人物,凡事,自然还是先征询一下他的意见为好,且宋参军在之前曾偷偷问过陈栋若潜行不得,要怎样带弟兄们过来,而陈栋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烧山。至那时起,他就觉得面前的这个人,确实有些与众不同,而无论是出于哪一点考虑,他觉得自己这么做,都没有任何的不妥。 “先回军中与莫将军他们会面再说吧。”陈栋简单道,他甚至没有提及这些跟随他的人的去留问题,自然,他与子孝两人之后的行程安排,也不打算与他们多提。毕竟,这里,是莫将军他们的战场,别人把你当兄弟,可不代表你真地就可以自以为是地以这种名义去越俎代庖,更何况,这是一场战争,一将功成万骨枯,莫将军现在的地位虽高,但左右也还是有两三个平起平坐之人,他想更上一步,就必须再建立起更伟业的功勋,陈栋可不敢去做莫将军前途道上的碍眼石。 介于此,除非最上头那个下了死命令,否则陈栋绝对不会再多出半分力气,不过按照陈栋对于那人的了解,这可能xìng实在太小。侧头看了一眼身后神采奕奕的队伍,他只在心中默愿他们能走得远一些,活得久一点。 一昼夜的短暂归属,分离,重组,这在军中只是一个十分常见的现象,陈栋并不会为此而担心这群跟随过他的人,会有什么心理负担,而他,自然也不会有。众人策马奔腾,从山林穿出,眼前豁然开阔起来,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片高高低低,延绵至远处丛山的田地。 此刻正值秋收,但地里早已没了任何谷物,一眼望去,不是一片贫瘠,就是杂草丛生的荒废景象,若不是纵横交错的田道加以区分,恐怕也不会有人会看出这些土地,原先还是有人耕种过的田野。 有心人默然,无心人只是单纯地加急催马,过了这片荒田,众人再次进山,入林。据探子报,前方再行五十里丘陵地段,就该接近我军驻扎营寨了,看天sè,应该能赶在入夜前抵达。奔于马上,陈栋微微皱眉,心中疑惑,才一天的时间,军队已经被迫退出了这么远? 且不说陈栋这行在加急赶路,另一边,是旌旗蔽天,浩浩荡荡对外宣称十五万雄狮铁骑的zhōng yāng军队,此刻,正在紧急扎营设防,架桩叠塔,有序而又有些混乱。外围共计十个小寨,以方圆之阵,将中间大寨巩固得宛如金汤,而这里的地形也非平地,而是有些高低起伏的丘陵,原先在这的树木已经被尽数砍伐,快速地化为了城寨防御。 zhōng yāng大寨中,一个略微靠后的营棚内,莫将军此刻正襟危坐,他的面前,是一张略显巨大的竖置地图,上面标注着太多的信息,以至于原本只标记有道路,山川的地图,显得有些凌乱不堪,肮脏不已。 只是此刻,坐于营内的人却无人在意这一点,他们全都眉头紧锁,或紧盯地图,或惴惴不安地低头沉思,两股战战。唯一站在地图前的,是一个身穿白银重铠,花发凌乱,面上还沾有不少干涸血迹的中年壮汉,他呼吸平稳,此刻背对地图,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部下,以及同僚们,气势勃发,不怒自威。 “名单,都有了?”开口的,不是别人,正是与陈栋交好的莫将军,他此刻也换上了一套军铠,深黑sè,与身穿白银重铠的男子对比鲜明。 “都有了,其中包括张刘两尉,以及押送粮车,现在还在昏迷的冯忠国,以及他的两个义子。”目光斜了莫将军一眼,接着扫视着在座的众人,眯着的眼睛透露着一股jīng光,仿佛能将所有人看穿一般。 只是不用与他眼神交流,所有人在听到那几个名字后,就都不约而同地倒吸了口凉气,刘张两个叛将不说,一个看似忠心耿耿,现在还在重伤昏迷的运粮将军以及他两个官位不低的义子竟然都是内应,这场仗,还怎么打? 不过同时,他们却也松了口气,因为那人竟然敢当着他们的面,说出这等军秘,那么也相当于洗清了他们在座众人的嫌疑,而且既然有名单在手,也就是说接下来,就不必再惧怕对方知道自己的部署,也不必担心战场上,没被对方乱箭shè杀,却死于自己身后的刀下。这样一看,这场仗又还有得打,且似乎双方,已经被放在了一个相对公平的环境下了。 只是当他们好不容易抬起头,看向银甲男身后那个被涂鸦得已经看不清地势山川的巨大地图后,他们,又不禁紧锁起了眉头。这不是绝境,却也离绝境不远了。从最前线,一直退到这里,失粮还没什么,底下士兵们的士气,才是更为关键的东西,谁会为了一个没有希望的败仗,而去拼命?若不是这支军队,打着zhōng yāng皇权的旗号,现在天下,也还远没有改名换姓的趋势,恐怕,这个军中,早已逃掉十之三四的士卒了。 “名单的可信度有多高?”莫将军似乎未看到众人的变化般,接着道。 “你认为呢?”银甲男子反问道,没有神sè变化。 “我认为,那名单除了已经死的,降的,以及失踪的,剩下的,不足为信。”莫将军食指轻点桌面,目光直视银甲男子。 一抹勾弧在银甲男子脸上浮现,接着消失,眯着的眼睛快成了一条细线,又扫视了一眼在座的众人,默默点了点头。 营外,炊烟袅袅,伙夫们忙得不亦乐乎,哪有半点缺粮少米开锅的模样,整个zhōng yāng大寨也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排兵布阵,木墙工事也不像外围那般忙中带乱,若非亲眼所见,谁又会相信这是一支连连失利的军队? 第十一章 老叶 - 国亡 - 未上三山 () “他们败退了?”而就在距离这个营地不到两百里的一个不显眼的小村庄内,一个男子闭目仰面躺在一个院子中的百年老榕树下,整个村子,似乎家家都有一颗老榕树,枝繁叶茂,即便是在这个时节,也依旧苍翠。 已经被磨得很光滑的老藤椅上,男子的面sè有些病态的苍白,五官虽然俊俏,但却因为面sè的关系,而给人一种yīn气森森的感觉,他并非体弱多病,而是天生就长着这样一张短命相,只是这么多年以来,他却一直平平安安,不但没遇到过什么大病,就连许多小灾大难,也都是逢凶化吉,久而久之,他不再叫自己以前的名字,而是以平安自称,姓平,名安。 “那不是挺好的么,军师你的计策很厉害啊。”树根部,一个青年斜靠在那,懒洋洋,有气无力的模样。他低头垂目,左手也是自然地垂落着,目光斜视树根部一个不断有蚂蚁进进出出的蚁窝,一直保持着这样有些别扭的姿势,显得格外百无聊赖。而他的腿边,则匍匐着一只土狗,毛sè蜡黄,一双前腿交叉叠放在身前,脑袋耸拉,以一种更加百无聊赖的模样在打盹,连摇摇尾巴都欠奉。 听闻青年的话,改名换姓为平安的男子只是笑了笑,对于这缺乏真诚的称赞有些无可奈何。他抬手抚额,微微睁开眼睛,直直地透过榕树叶间的间隙,望向碧蓝的天空,阳光随着树叶间的晃动偶尔洒落在他的脸上,一时间将他的模样照映得明暗不定。 “这其中,难不成有诈?”另一边,是一个背靠着榕树站立着的壮年,身形魁梧,双手环抱于胸前,一身爆炸般的肌肉鼓鼓荡荡,将一身麻衣撑得肿大。 “示敌以弱,一直都是魏北那老家伙的拿手好戏,而攘外安内,则是莫如宁的专长,军中细作,传回的最后消息是什么。”平安默念,嘴角牵扯出一丝苦笑。 “虎威营退入陵北峡,全军士气低落,食不果腹。”壮汉粗眉深皱,嗓音更显浑厚。 果不其然。 平安笑笑,眼睛重新闭上,只是道告诉那个人,若还想赢,就把所有分派出去的人都招回来,真正的大战,就快要开始了。 青年抬目,看了一眼离他只有十步距离的藤椅,又低下了头。而那条土狗,则站起了身,望着远处走来的人,高声狂吠,尾巴摇得那叫一个欢快。 夜里,黄烛摇曳,案台侧,平安盘膝而坐,他借着微弱的烛光,正看着手中一叠泛黄宣纸。小屋内除了他,还有一个身穿华服的中年男子,不高,不胖,不瘦,国字脸,扫把眉。他坐在靠近门口的长凳上,透过洞开的木门,看向满天星斗。 许久,他转过头来,而平安,也正巧这时放下手中宣纸,双手揉按太阳穴,闭目养神。 “白rì才念叨过你,晚上就来了,你还真是yīn魂不散啊。”平安率先开口,却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 “比起你的手段,我这点鸡毛蒜皮的小技俩,算不得什么。”嗓音有些沙哑,却又并不是给人以干涸的嘶哑声。 “没有你的认可,我这点手段,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算得了什么?”平安笑笑,依旧闭着眼睛。 “我只是认可我自己认为对的意见,而你的主意,恰巧是我需要的而已。”男子垂目,转首,望向满目星斗。 “这上面说徐临附近,以及锦乌都出现了不少兵匪的踪迹?”平安睁开眼睛,而男子恰巧就在这个时候转过了头。 “对,还有绾城已经被兵匪所破。” “绾城都破了?”平安秀眉轻蹙,手中动作微微一滞,接着道:“就目前兵匪的数量,可有一个可靠数字?” “全部加起来,恐怕要超过万数。”右手拇指与食指微微摩擦了一下,男子抬起手,皱着眉头吹去了上面摩擦出来的污物。 “怪了。”平安重新闭眼,而男子则转过头来望向他,一脸疑惑的模样,似乎不知道平安所说的怪,是怪在了哪。 “绾城一直以来都是我们势力范围最远也是最弱的地方,虽然与灵州的中间枢纽被我们阻断,但守城的可是名将于钟,那人和他名字一样,虽然是个愚忠的蠢蛋,但一身本事也是瑕不掩瑜,所以我们这么多年,也奈何不得他。”平安停了停,男子略微点头,这些他都知道,所以接下来,才应该是平安所要说的正题。 “兵匪破城,不过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目的,恐怕是那绾城自给自足,多年储备下来的守粮!而那些兵匪,不出意外,定都是军伍假扮,只是仅有万数,会不会太少了一点?而且这次领兵下来的人,只是放出十五万的风声,我可不相信当初百万雄狮,只余下这么一点拿得出手的行伍,明面上,才十六万人?姓赵的难不成真当我们都是傻子么?”平安说到后面,面露冷笑,不屑,男子知道,每次这个自称平安的男人,只要说起与那个赵姓有关的事,就会露出这样有些反常地行径,所以他也不奇怪,只是微微皱眉,暗自琢磨平安所说,不禁觉得确实可疑之处甚多。 “万数……万数?临曲可还有消息传回?”平安暗自嘀咕,突然问道。 “一直都有,绾城被破,就是他们传回的消息,难不成?”男子皱眉,右手拇指和食指习惯xìng地再次来回摩擦着。 “绾城被破的消息,是什么时候传来的?”平安再次问道。 “七天前。”男子老实回答,似乎是思维一时没跟上平安,一脸奇怪的神sè。 “徐临和锦乌附近的兵匪是这两天才发现的么?” “不,很久之前就有了。” “但最近他们却突然有所动向,或者说人数突然剧增了?” “恩。” “姓赵的居然还能找到这么一个心甘情愿为他奔走在这狼獾之地的人串珠人,呵,真是有意思。”冷笑,但同时又有些好奇,平安终于将按摩太阳穴的手放了下来,撑着自己的下巴,睁开了眼睛。他的动作很古怪,至少在华服男子眼中,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平安。但同时,他又有些好奇,能让平安都倍感兴趣的人,会是什么样子?至于自己的势力范围被称做狼獾之地,这样的小细节,谁会在意呢。 “看来这一次,姓赵的是下了本钱打算彻底将我们斩草除根了,你甘心么?”平安与华服男子对视之,问道。 “你若敢接下,我就陪你在史书上留下一名。”男子负手而立,两个手指肚依然在互相摩挲着,只是神情却说不出的神武非凡,豪迈万千。 “走了那么多年路,我也懒得再换地方了。”平安淡然,神sè恢复到了平rì里的模样,目光闪动,在烛光的映衬下,面容愈发的消瘦。 华服男子迈出屋门,门外,除了满天星斗,还有两人分别立在低矮的屋檐下,一个是虎背熊腰,头已经顶到屋檐的壮汉,另一个,则是白rì里,那个有些吊儿郎当,无jīng打采的青年,他们低声恭贺道:“恭喜武王再添一翼。” 只是华服男子置若罔闻,依旧是背负着手,在满天星斗下,渐行渐远,而他走过的泥泞路旁,愈来愈多的人影跟了出来,还未等他走出村口,浩浩荡荡的人影已经如同一支暗影军队,虽无声,但这份肃杀,却气冲斗牛。 叶崇真是一个小小的伙夫,他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在军营里生活了多久,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给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如果军营中有人喊老叶的话,那应该就是在与他打招呼。 习惯在掌勺后抽上几口的老叶,此刻正蹲在地上,吧嗒吧嗒地嚼着烟枪,那是一杆老旧的烟枪,四处布满了裂痕,以至于老叶要多使出很多力,才能抽上满满一口。 已经褪sè得只剩下木质黄的烟枪,在老叶手中有节奏地一晃一晃,随着吧嗒吧嗒的声响,四处都在漏着烟气。 这烟斗的原主人可不是老叶,甚至老叶和他半颗铜钱的关系也没有,只是因为他死在了路边,而老叶当时正巧路过,才捡起了这一支烟枪,以及那小半包的烟叶。至于当初为何要去捡一杆死人的烟枪,老叶有些恍惚,指不定当时是饿昏了,把这玩意当成鸡腿啥的了吧。 如今嚼着烟枪,被叫做老叶的人,正眯着眼睛躲在云雾后面,没人看得清他的面容,正如他也看不清面前的景象般,只有这样,他才能偶尔记起当年某个教导过自己的人,经常在嘴边唠叨过的‘君子远庖厨’。 呵,每次想起那张已经模糊的脸,老叶的面容就显得格外恬静,也许那个一生成就,也就教出自己这么个学生的人早就入了土,或者弃尸在了哪条路边上,但老叶永远也忘不了那入城面官后,胸带红花骑着白马回到村里,就连在城里有两间商铺的魏权一家,都出村十里相迎的情景。 红花郎,骑白马,锦衣还乡照宗祠…… 呵,那一天,可是那个不苟言笑的恩师笑得最多,也是笑得最开心的一天,仿佛登科及第的不是叶崇真,而是他自己一般。 若他知道当rì的红花郎,如今不在殿堂,却在庖厨里做事,不知又会做何感想?是否还会唠叨那另一句?文绉绉的,朽木不可雕也? 老叶没想到自己的巅峰来得快,去得更快,不过这么多年,他还是想通了一件事,那就是当年若不是军伍收留,恐怕他早就饿死在路边,尸骨也如这烟枪主人一样,被野狗扒烂嚼碎了吧。人活着,什么最大?修身?治国?平天下?老叶现在的回答,是吃饭! 恍惚间,耳畔那熟悉的争吵声越来越大,渐渐地变成了一阵阵的喧闹。老叶皱了皱眉头,将眼前的烟雾伸手挥散,哼,又是那一群热血青年在没事找事了。老叶心中冷哼,站起身来,走了过去,在军中,除了做饭,他也就剩下看热闹这唯一的爱好了。 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大多数手中还捧着饭碗,一个个伸长了脖子,不时地发出一阵阵叫好声,这气氛,让外围的老叶有些好奇,难不成是哪两个营的校尉又在约战?恩,又有些不太像,这气氛,怎么说也得三营约战才更像些。 老叶心里想着,踮起脚,奈何那六尺多高的身子就是不争气地矮了别人一截,只能从人隙中瞥见一两道快速闪过的人影,伴随着一阵阵的惊呼,起哄声,他就更看不真切了。 心中气恼,老叶回头搬来了一张条凳,扶着前面一个小卒的肩膀站了上去,这下好了,视野宽阔,将几百号围观的都清清楚楚看在眼里。他心中暗呼过瘾,再看向场中,顿时微微一愣,因为场内的家伙,他一个都不认识,但这并不妨碍他看热闹,微微一愣后,他也发现了,这一次比斗的家伙,可比之前那几个贴身扭打,宛如泼皮无赖的校尉好看得多。因为这一次,老叶至少看出了谁占上风,谁落下风,而那些个校尉,哼哼,不分开数数脸上的乌青,真不知道谁赢谁输哩。 第十二章 敢应战否 - 国亡 - 未上三山 () 虎威营只是整个军寨中,十五个小营的其中一个,虽说小营,但人数可不少,算上伙夫杂役总共九千余人,仅仅排在主营之下,与其他四营并列。军中生活本就枯燥至极,除了每rì的cāo练外,就是吃喝拉撒,若真不找些其他的事做,恐怕这些军伍,也自觉和坐牢没甚区别了。 军中尚武,这在历来的军营中都是一条铁律,所以吃饱喝足后,一天cāo练还没被整趴下的热血青年们,自然就要生出些事端,让自己在军中的形象高大起来,也好让那些整天窝在主营里商谋的将军们看看,谁会是冲锋陷阵的能手。若在比斗中,真能吸引来一些将军,参谋,或是尉官之类的青睐,将之招入亲卫,那可真的就是一步登天,平步青云了。这可不是天方夜谭,此时站在人群中最前一排的卢校尉,可不就是当初和人动手,被已经死掉了的黄天琅尉官看中,结果一步登天,短短时rì便有了如今的地位?有前车之鉴,这些新兵,才自然会更加卖力。 只是这一次很明显的,那中间相斗者,可不是贩夫小卒,其中一个,更是莫将军身下的红人,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能引来越来越多的观战者,看看,就连老叶身后,都已经渐渐堆起了一堵堵人墙,这阵势,乖乖,恐怕早已经过千人了吧。 然而场中两人却恍然未觉围观的人已经一重又一重地围了起来,他们俩只是兔起鹘落,手脚具是不停地见招拆招,打得不亦乐乎,看起来起码还要再打好一会,才能分出胜负的样子。 热闹,人群中不时发出的惊呼,叫好声,让这比斗显得无比的热闹,不过站在场边上,被称做一步登天典范的卢校尉却只是撇了撇嘴,除了一开始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外,现在,已经开始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场外,看着那越聚越多的人,有些头疼。 军中尚武不假,但引来如此多聚众,却还是会以扰乱军纪来定罪,要受到责罚的,平rì里的私斗,不过是一方被打趴了,口中认输就完了,两三下功夫的事,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没真地要弄得不死不休打个三天三夜的局面。但今天这比试,卢校尉可真是又对某个人刮目相看了一下,因为很明显地,这你来我往,一招一式看起来有模有样,一板一眼的,但却都没有真正地用到力,说到底只是一些花架子,他一眼看得出,场上某个人自然也感觉得出,然而即便如此,还能打那么久,也只能说是那个人实在是自高心傲,或者说已经完全变成了怄气,不再是之前所说的相互切磋什么的。 怄气,这可真像那人的xìng格,一不如意,就要怄气,与别人,与自己。卢校尉有些头疼,但更不好上前阻止,也只能看着两人互相对攻,互相抢攻,游走,拆招,而周围则越来越热闹。 不消说,场中一人自然就是莫老将军麾下最看中的那个轻甲男,官职不小,比起卢校尉这个百夫长,他可是足足的千夫长,长水太尉。而与他对战的,正是与陈栋一齐行来的子孝,这已经是他们入营以来的第三天了,而今天,也是他们出营的rì子。若非如此,子孝也不会同意与这个纠缠了他三rì的轻甲男比试一次。毕竟上次与李大彪的对决中,他可是负了不小的伤,老话说得好,伤筋动骨一百天,即便子孝没受那么严重的伤,但伤后须静养,一直是他师傅左老所强调的,其中道理,根本不消多说。 可以说,如今打成这种势均力敌的局面,其中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子孝并不想太过拼命,而此刻这种见招拆招的对攻,对于子孝来说,只不过是饭后热身罢了,即便再如此对攻下去百十招,也根本伤不到他分毫。 轻甲男在两人交手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差距,只是正如柴刀男卢校尉认知的一般,他即便察觉到了双方的差距,但就这样认输,他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所以他才抢攻,才强攻,即便他也发现了子孝似乎有意在退让,或者说在掩饰什么,但他就是不愿认输,也不想认输,他想要子孝率先支持不下去,也就是要逼着子孝自己认输。 一口气,越打积攒得越多,正如轻甲男自己的名字,徐胜一般。为了胜,他可以不择手段,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官场上,亦或是生活中的对弈,他所在乎的,并不是一个过程,而是要一个结果! 嘭地一拳,这一下,可是结结实实打在了子孝的身上,就连子孝都有些来不及反应,只能稍稍侧身,泄掉一些力道,同时借着力,蹬蹬蹬地往后退让三大步。 好!一时间,周围再次喧闹起来,饭盆互撞,乒乒乓乓一阵乱响。 徐胜面上露出了一抹笑意,能逼得一个本该比自己厉害的对手落入下风,且周围的人为自己喝彩,他已经觉得自己积攒的那口气,终于消了一些了,但只是这样就满足了?他觉得还不够,因为子孝面不改sè地依旧站立在自己面前,只要他还敢站着这场上,那自己就不算赢,那么,就只能再打下去,打出个胜负为止。 一声轻喝,徐胜大步朝前,双手连番鼓捣,再抢先机!而子孝依旧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招架姿势,一时间,场面上到似乎是徐胜压着子孝打,而子孝渐渐地没了还手之力而疲于招架的模样。 对于这个新面孔,在场的自然不会有多少人看好他,反观徐胜这全军皆知的莫将军身边红人可就不同了,顿时,场面再次掀起了阵阵喝彩声,徐胜,徐胜的呼声也水涨船高。 不说天时,光是地利,人和,此刻越打越顺的徐胜就有了一种力压子孝一重的感觉,无形中的势顿时拔高,拔高,再拔高,他抢攻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越打越顺,甚至隐隐中,有了一种一气贯通的感觉,只觉得越打,jīng神气越是足,丝毫没有之前那越打,越软弱无力,难以为继的知觉,他甚至忍不住想要大喝一声,好让胸中这口气彻底贯通出去。 在又一次挡开了子孝防守用的左手后,他左手挡在子孝回落的右手下,右拳化掌,以手刀刺的姿势一点之后,紧接着又化掌为拳,顺着自己点下去的位置猛然炸落。 人群都只觉这一下交换极快,眼前一花后,便是子孝被徐胜一拳打在胸口左侧,腋下三寸的位置,然后整个人就变得脸sè铁青地倒退了好几步,一直游刃有余的平稳呼吸,终于紊乱不堪。 若只论单纯的切磋,那么这一下,已经可以确定为徐胜的胜利,子孝除了呼吸紊乱,面sè有些不好看外,也并没有继续比试下去的意思,一直在场边的卢校尉虽然对于这种结果不是很满意,但也还是松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已经远不止三层复三层的人群,皱着眉头刚要让事情告一段落,结果后来的人堆里,那群吃饱了没事干的又错过了好戏的顿时喧闹起来,口口声声地一句句再来一个,由小变大,渐渐地感染了全场。 卢校尉脸sè难看,场中的子孝已经调整好了呼吸,神sè木然,而徐胜却是志得意满,看着周围挥了挥拳头,再次引来更高的呼声。 “徐尉,没有再比下去的必要了吧。”本名卢裕,常被熟人调侃成鲈鱼的卢校尉走到徐胜面前,声音也是极低,可以说已经十分地顾及了徐胜的面子,然而徐胜却只是撇了他一眼,仿佛嘲笑般的撇了撇嘴,而后看向子孝,朗声道:“敢再来一场么?” 一时间,就因为这句话,场外再次爆发出高昂的呼声,但卢校尉,却是面sè有些难看,暗地里摇了摇头,也将目光望向子孝,只希望他别再答应,这其中,有不希望子孝再次落马的念头,也有不希望让徐胜这个高傲子弟再次志得意满的心理。 胜了一场的徐胜,已经没了之前觉得子孝难缠的感觉,相反,他虽然心中也不得不承认子孝有那么一点本事,但一个只会防守的木偶,有何可怕的?正因为子孝越厉害,所以他才越要找子孝的麻烦,不管对方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但既然对方一直处于这种挨打不还手的状态,那么接下来,赢的肯定还是自己,这样一个必胜的局,为何不打下去?而且身边这鲈鱼,不就是输给过他么?这么一来,自己赢了对方,那不相当于自己比鲈鱼厉害何止一筹? 徐胜与卢裕虽然地位不同,但他们的经历却是十分相像,不说其他,光是如今地位,两人可以说都是走了偏门,一个是将军提携,从马前卒到如今太尉,一个则是尉官提携,从亲护卫到如今武校。但现在,军中口碑,却明显是倾向于后者,原因无他,就因为卢裕陷阵,身先士卒,而徐胜则很多时候游走与万军丛中。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军中每每说起卢校尉,很多人都是赞不绝口,而说起徐胜,则大多时候,只是暗暗摇头,想要吹捧,也无从口。 这些小地方,徐胜即便不去留心,也时常会传到他的耳中。所以近来,他才会经常找卢裕的麻烦,而且事事都想要与之较个高低,就连卢裕被安排到僻远村坐镇,他都想去插一手,只是没想到,那里不仅有卢裕,还有一个莫如宁。 而今天,则可以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因为这三天来,卢裕被子孝打得大败的话头,早已随那陈黑脸的到来,传遍全营,而如今,自己打败了这个曾经让卢裕低头的家伙,那么军中那些说自己不如他的,恐怕以后就要乖乖改口了。 带着许多私心,徐胜才并没有听从,也更不可能听从卢裕的提议,他只是看着子孝,又问了一句:“敢,还是不敢?” 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渐渐昏暗下来的天sè,子孝皱了皱眉头,想起了陈哥告诫他,要在天黑前离营的话。 “快一点的话,应该还能赶得上。”默默地这么说了一句,子孝看向徐胜,点了点头。 第十三章 风云再起 - 国亡 - 未上三山 () 营外小道旁,一行十数人正在做依依惜别,主角,自然是匆匆路过的陈栋。他的面前,除了一身黑凯的莫如宁莫老将军,以及换了一身衣装,也已经披上一身甲胄的宋参军外,就只剩下一些莫将军的扈从。 此处与虎威营倒是不远,所以不时地,众人可以听到一那偶尔传来的一阵阵喧闹,虽然不如cāo练时的宏大,但却更显热闹。 “没想到还要等那么久,早知道就别答应他们的请求了。”此刻莫老将军有些无奈地道,与陈栋一齐望向虎威营的方向。 “莫将军不也是起了兴趣么?怎么样?老规矩?”陈栋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清洗干净了的脸上是一道狡黠的模样。 “哼,那这一次,我就压子孝赢。”莫老将军哼了一声,面上却是带着一抹玩味狡黠。 “这也忒赖皮了吧。”陈栋无奈,耸了耸肩后,直接翻身上了马。 “怎么?真舍得把他丢我这?”莫老将军眉头一跳,看着已经稳坐马上的陈栋。 “胜负已分。”陈栋没有低头俯视莫老将军,只是将目光远眺,而莫老将军与扈从们顺着方向望去时,原本无人的小道上,一个人影渐行渐近,不消说,这人正是齐子孝,而他的身后,卢裕与徐胜隔了段距离地跟着,且徐胜的模样,甚至还有些凄惨。此刻也顾不得自己有些敌视的卢裕,而是半让他搀扶着,半一瘸一拐地跟在后头。 看到这一幕,不仅是莫将军身后的扈从们,就连莫将军本人都皱了皱眉头,坐于马上的陈栋摇了摇都,这结局可以说是意料之中的事。 “陈哥,抱歉,来迟了。”子孝似乎没有注意到莫将军等人的脸sè,面上带着一丝赧颜地对着陈栋道。 “看来这一次,确实是莫老哥你赢了啊。”陈栋没有回应子孝,反而是冲着莫老将军道。 “让陈兄弟见笑了。”莫老将军却是摇了摇头,只是面sè好看了一些。 “天sè已晚,我们也不便多留了,祝莫老哥早rì凯旋,到时我们徐凤楼再醉个三天三夜。”陈栋向子孝使了个眼sè,旋即抱拳道,莫老将军一行也是依样抱拳,却没再说什么,眼睁睁看着陈栋与子孝策马而去,消失在了小道转角后,一行人才转过身,看了一眼此刻有些凄惨,毫无平rì那种傲气张扬的徐胜,除了莫如宁眯了眯眼睛,宋参军无奈苦笑外,其他人都是一脸愤愤不平的样子。 小道上,策马急奔了数里的两人渐渐慢了下来,暗暮中,山林小道越来越模糊,除了那发白的道石外,再没其他可以用作指引或标识的东西。 “子孝,怎么有些不高兴的样子?是怕陈哥怪你?”陈栋骑于马上,露出一口白牙笑问道。 子孝讶异,但还是点了点头,他在与陈栋汇合时,自然也注意到了周围那些人的脸sè变化,而这之前,他将徐胜在千人面前打倒的瞬间,柴刀男卢裕的脸sè,更是让他明白自己最后做了一件多么错的决定。 在心里,他当然不怕陈栋怪罪他,但他却自觉好像是做错了事一般,只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又是错在哪里。 “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怎么会伤成那样?”陈栋先是冲着子孝摇了摇头,随后问道。 子孝低了低头,身下战马速度再行放慢,他絮絮到来,从约战后,与陈栋分开,到再相会,没有漏过任何一个细节,这其中,甚至包括周围那些人的呼喝,以及最后望向他的那些眼神,有惊讶,有崇拜,有挑衅,更有幸灾乐祸。 陈栋只是静静地听着,一直到两个人都不知不觉在小道上彻底停了下来。 “那你现在是什么感觉?可有一种松了一口气,或是狠狠地出了一口气的感受么?”陈栋直视子孝,一如他这些年,在那左老的小屋旁,与子孝交谈一般。 子孝摇了摇头,但他的目光却在闪动,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样的一种感受,或许,这两种都有也不一定? “被人欺负的,自然想要欺负回来,在世人眼里,自然也想要受到万众瞩目,名和利,永远都是世俗人最争相竞逐的东西,你有本事,就该有这拥有这本事的傲气。你师傅当年,可是一言不合,便在数万人面前,当场挑战了那自称武圣的镇远大将,不仅将其打死,还一枪挑在身后,从那数千亲卫面前走过,哼,那些平rì里恭维得紧的,可是一个屁都不敢放,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你师傅一人一枪,将一个大将军给带出了演武场的。”陈栋说道,目光有些恍惚,似乎这事他还历历在目,此刻又身临其境了一般。 子孝有些惊讶,眼中闪动的光芒更盛,这些东西,他那个寡言师傅,自然不会与他提起,而自从他跟着那个便宜师傅之后,却是甚少见其出手的。 “但是……”子孝似乎向往了一阵,接着却又垂下头来,嗫嚅道。 “你是觉得打伤了莫将军看中的苗子,觉得间接地伤害了我与莫将军之间的情谊?”陈栋只是看了yù言又止的子孝一眼,便试问道。 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看来子孝一直在意的,或者说在意得更多的,应该便是这个。 “那你可就白担心了,我与那姓莫的将军,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交好,就像那卢校尉与那徐太尉一般,只是表面上都是在某个人麾下干事,所以才略有联系,可要真说上关系,恐怕也只是泛泛。”陈栋笑道,露出一口白牙,说这话时,他的语气到是十分轻松,看样子,并不像是故意撒谎。 子孝不自觉地松了口气,骑于马背上的身子仿佛也挺直了些,他突然傻愣般地笑了笑,开口问道:“陈哥,接下来,我们去哪?” “接下来,陈哥带你去看一场盛大的雪祭。”陈栋头一转,望向远方,接着喃喃道:“不知道播下去的种子,长成什么样了。” 烽烟迷眼,战鼓连天,喊杀声远远传来,再滚滚而去,如cháo起cháo落,生生不息。 此地,视野辽阔非凡,远处,甚至能看得到天地连为一线的奇景。而此刻,在这个广阔的舞台上,风沙卷地枯草成球,指甲般大小的砂石地面上,是一列列,一排排着装整齐,动作划一的军伍,他们此刻早已汗流浃背,但每人身前横卧的长刀,却没有出现一丝的震颤,随着又一声令下,喊杀声再次炸响,同时,他们挥汗如雨,呼呼的风声,更是猛然一震,再次卷起黄沙无数。 这一排排一列列的纵队,放眼望去,一时竟有种密密麻麻,不知头尾各在何处的辽阔感,同时,随着rì头落下,气温骤降,一阵阵仿佛幻光一般的闪动在远处浮现出来,那一头头时而疾驰奔跑,时而令行静止的东西,竟也是一大片宛如乌云般的战马,此刻它们也如人一般,结成方阵,看模样也是在全力进行着cāo练,只是相较这边的行伍,那边的训练,明显难度更大,但即便如此,这群战马,也至少能保持着一个相对完整的阵型,冲刺急停,令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感叹是谁想出的办法,竟然能将这群畜生,也演练成这副模样。 与行伍相比,马群虽大,但也没到望不见边那么夸张,然而粗略看去,却也是至少万马奔腾的级别,而若视野再辽阔一些,便能看到,在这广阔无垠的平原上,这样的马群,却不仅是这一群,而是整整五群,也就是说,此刻这里的军伍部署,至少拥有五万骑兵,而此处地势又如此平坦,五万铁骑奔腾冲杀,恐怕就是面对二十万步兵,几个来回,也能碾压得对方毫无还手,只能溃不成军。 毫不夸张地说,在平原类的辽阔地势上,铁骑,就是这个时代的战争之王,然而,若是细数驻扎在此,每天都如此刻苦演武的军伍们胜负战绩,恐怕,惊讶于这行令静止,声势惊人而看好他们的人,就不会再那么想了。 十六胜二十七负。 没错,在拥有这五万铁骑,同时,还有这十数万挥汗成雨,振声成雷的军队下,这支驻扎军,依旧还是败多胜少,其原因,也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对手,比其他们,还要强大。 这片平原,原本并非这砂石遍地的荒凉景象,在不知多少年以前,这里,还是一片绿油油的广阔草原,水草肥美,就在这演武场不远的一处洼地,那里,原本就是一条奔腾的大河,一到雨季,便是两岸遥望,不见牛羊。 但如今,别说大河,这里就连雨水都十分欠奉,若不是上百口深井,以及每rì那成千上万辆运水车,恐怕,这里的驻兵连正常吃喝,都要成大问题。 而形成此种环境的原因,就是驻扎在此的军伍,所要对抗的元凶――达蜣王朝。达蜣王朝是近百年,才形成的一个新兴王朝,其版图之大,比起如今的皇权范围,还要多出五个州左右的面积,而它的前身,却只是一个百人不到的小小部族,这其中的曲折,简直比那天桥酒馆茶楼里的说书人口中的天上世界,还要奇幻。 而这里的水草,毫不夸张地说,就是被这个达蜣王朝的骑兵,硬生生地啃食干净的。 三十万!整整三十万铁骑,一点都没有使用任何的夸张,或是夸大的吹嘘,吹捧。他们就是靠着这三十万的铁骑,将原先拥有十二个州大小的天云王国给生生踏平了。而其中,最惨烈的都城一战,据说这三十万铁骑,就是生生踩着自己人的尸骨,登上了那二十仗高的城墙,将不可一世,称王称雄了三百多年的天云王国彻底覆灭,而如今,他们的都城,也就是建立在天云王国的皇城旧址上,只是据说当年破城时,他们已经将整个城池彻底摧毁,就连仗高的建筑都不复存在,如今,恐怕也是重新建立,焕然一新,不再是当初的模样了。 而这里,这块已经化为不毛之地的平原,就是这达蜣王朝,与zhōng yāng皇权之间唯一平坦的缓冲带,其北,是连绵不知多少万里的高原雪山,而其南,又是一片原始深山的天然阻隔带,那里号称百万山头,其中猛兽烈禽多如牛毛,毒蛇虫豸更是漫山遍野,别说三十万人,就是再多一倍,进去了都不一定能活着出来一半,更何况达蜣王朝也深知自己的优势是在骑兵身上,又怎么可能会去舍近求远,以己之短,攻彼之长?而再往东与西,则是之前与天云王国接壤的几个部族,其中一个,也是与达蜣相似,以骁骑扬名,麾下十万铁甲重骑,从马蹄武装到马齿,而在达蜣攻下天云王国后,也是趁机抢下了其中几个州域,野心勃勃。 不过也多亏了这个连名字都没有在皇权版图内出现的部族,否而的话,这平原毛地,这仅有的数万铁骑,又如何能与达蜣抗衡这么多年?毫不夸张地说,那令人赧颜的战绩上,恐怕还要再分出一半的功劳,给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部族,感谢他们一直以来,死死拖住了达蜣王朝的大半铁蹄。 而此刻,距离这演武不到十里地,那矗立在高坡之上的了望台突然黑烟滚滚,漆黑的烟云随着微风扶摇而上,竟能经久不散,斜入云端,宛如一道利箭,给这夕阳余辉,再次添上了极其浓厚的一笔。 第十四章 白马素衣 - 国亡 - 未上三山 () “将军!”营外,一众将近百位官员齐聚,他们大多微眯着眼睛,望向那斜刺苍穹的狼烟,而一位刚从马上跃下的探子便已单膝跪地,双手拱拳道。 “说!”人群中,站于中间靠前的一人依然望着远方,目光闪动地道。 “百里外,发现达子前哨。”来者依旧没有起身,只是语气中,不禁透露着一股焦急。百里,那是他们如今,力所能及地,最远的位置。 “传令下去,全军备战。”没有任何怀疑地,这个浑身笼罩在甲胄中,甚至连面目都看不太真切的将军喝令道,旋即,他的身后,数十个将领直接躬身退下,不一会便有百匹战马疾驰而去,一道道黄沙尘土随着马匹渐行渐远,那一道道尘土飞烟,宛如一支支利箭,准确无误地将上面的指令,传达到这驻扎面积远远大于莫如宁等数倍的军寨各处。 一时间,整个军寨,便如同一只苏醒的庞然大物,耸动起来,无数密密麻麻的士卒如同这庞然大物的血液,以其特定的轨迹,滚滚而出,再次席卷起漫天的风沙。 “报,达子军已在百里外驻扎,没有犯境迹象。” “再探。” “报,达子先锋百骑,敌探十数队已到五十里外。” “传令下去,让徐中尉领五百骑驱敌,派张大尉领兵击杀敌方探子,再叫上骑越太尉刘千刀领五百骑在五十里内索敌,派二十四队探子,给我每半个时辰回报一次……” 一条条指令,一条条禀报,准确而快速地下达,呈上,整个营地,也是处于一种高度的戒备状态,就连那每天运粮运水还有物资的商贩,都禁止进入,或是离开军营。 夜sè笼罩下的营寨,灯火通明,那只有战时才点燃的高台篝火个个都有丈许方圆,火光冲天,里面的漆黑鱼脂燃油不停地翻滚,‘咕嘟咕嘟’冒出得气体更是增长了不小火势。而远处,一点点火星或渐行渐远,或愈行愈近,那一根根火把上,也是浸泡在鱼脂油中的远洋帆布,即便燃上一宿,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只是与这边井然有序稍微有些不同地是,营寨的另一端,参杂着少许的混乱与焦躁。 “你们这是干什么!凭什么不让我们离开?!”随着一个声音响起,周围是一阵阵符合之声。 “少废话!让你在这呆着就呆着,再罗嗦,老子砍你了!”一个身穿轻甲,手持出鞘大刀的士卒蛮横道,举刀作势就要劈下,吓得在之前还在他面前嚷嚷的赶紧后退了两步,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哼。”见自己的威慑起了作用,这个士卒冷冷一哼,转身yù走,却没想到人群中突然冲出两个人,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上,抓着他的衣角,面容焦急道。 “大人你行行好,我们只是受雇跟车来卸运粮米的,家里老母孤身一人,身子骨又不好,我们若回不去,她要活活饿死的!”说话两人,一老一少,青sè布衣上到处都是补丁,老的咿咿呀呀,连话都说不清楚,只有那二十如许的年轻人话语还算清晰,让人听懂了他在说什么。 “少罗嗦!这是上面下达的军令!军令懂么!也不看看这里什么地方!再闹!全部军法处置!”一脚将年轻人踹开,士卒眯着眼睛看着还死拉着他衣角的老头,目光中寒光闪动,看模样却是动了杀机。 “大人你行行好!我刘老壮求你了!这些工钱也都给你!只求你能发发慈悲,放我们两个出去!”自称刘老壮的老者回头看了一眼被一脚踹开,此刻还没爬起来的儿子,心一横,顿时一咬牙,掏出了一条麻绳串着的钱币,不由分说地要往士卒身前塞。 “嘿!我看你是得寸进尺,活得不耐烦了吧!来人!把这两个细作吊起来!谁再闹!依样处置!”没有丝毫犹豫,又是一脚踹在老者身上,连看都没看一眼那飞出去的钱币,他只是冷声下着命令,在周围人群一阵倒吸凉气的震惊中,头也不回地向大营走去,而他的身侧,很快就有两个身穿布衣的士卒跑过来,不由分说地将还躺在地上的一老一少拉起来,像拖一条死狗一般,将他们拉到了军营的一侧,麻绳一套,‘嘿咻’一声,就将他们吊在了空中。 “老刘?!天啊,官老爷!求你行行好,放开他们吧,这些银两就当是我福字号孝敬官老爷的,希望官老爷看在我福字号这么多年,尽心尽力助军运粮的份上,能行个方便。”一个身穿华服的矮胖男子这时也才从人群中钻了出来,看了一眼已经被吊起来的老少,倒吸一口凉气的同时,顿时上前一步,向着那几个拦着众人的士卒求情道,手中动作十分隐蔽地向前一伸,同时不停地对着那站在后面的士卒打着眼sè。 这个士卒虽然也是布衣,但却腰胯大刀,很明显与其他那些布衣长枪小兵还是略微有些不同的,他只是微微看了华服男子一眼,却是不动神sè地接过了那递来的银两,没有细看地收入了袖中,冷冷一哼,却再没有任何动作。 微微一愣,华服男子试探xìng地叫了一声官老爷?却没想到那接过他手中银两的‘官老爷’又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却是冰寒一片,不经让华服男子心中一冷,又看了一眼那被吊起来的父子,一咬牙,却是退回了人群之中。 “都别嚷嚷了,全给我去军中帐房登记备案,将你们的所属来历统统上报,不服者,军法处置!”不一会,见人群还未散去,又一位身穿轻甲的士卒从营内走去,对着人群道,旋即,这群人才不甘心地三三两两散了去,只有那父子两人,依然被吊在高台,此刻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张掌柜,怎么样了?”身穿华服的矮胖男子回到几十辆已经卸空了的马车前,顿时被早已等候着的十数人围了起来,一个个神情都是略微有些紧张。 “应该不是因为我们的原因,只是具体为何,还不清楚,总之大家小心,此刻身在营寨,即使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也别轻举妄动,哪怕牺牲几个人,若能保全其余,也是值得的。”此刻的矮胖子一脸冷然,哪还有半点刚才那副低声下气,讨好的模样。 “张掌柜放心,我们的人,肯定不会乱来,只是那几个生面孔……”其中一个留有山羊胡的男子yù言又止地看了看某一个方向,声音越压越低。 “都是信得过的兄弟,放心吧,至于到底为何将我们滞留在此,我也会让人尽快打探清楚,你们千万别再画蛇添足,引人注意了。”姓张的矮胖子摇了摇头,却是已经将接下来的一切都计划好了似的,旋即在他的安排下,众人这才安心散去,张胖子看了一眼整个营寨主寨的方向,暗暗盘算了一阵,却是走向了那一群对于他们这伙人来说,是生面孔的几个。 而距离此营寨不足三十里的一处了望台附近,却正上演着一场完全颠覆了世人认知的一幕。 完全由泥石砌成的了望台此刻正由下往上,熊熊燃烧着,而在巨大的火柱下,是整整一千九百九十八具尸首!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一千九百九十八具半,因为还有一个人,此刻并未死透,然而虽然此时他还未死,但他腰部以下的身躯,却已经不知去向,那泊泊涌出的鲜血在这种情况下,根本不可能止得住,似乎也明白自己生命无多,这个吊着一口气,还未死透的人死死地盯着前方,那离他不过五十丈之处,有两个人,正在做着最后的殊死搏杀。 或者说,那并不能称之为搏杀,而应该是玩弄,宛如猫爪下的老鼠,很多时候不是为了果腹而杀戮,而是因为兴趣,因为乐趣,它将之视为一种能让自己解闷的游戏,而输的那一方,则要付出对其来说,最重的代价――生命。 ‘锵!’ 一声清脆的铁戈交击声将意识已经有些模糊的半死人惊醒过来,他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那早已知晓的结局,双手,再次集结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嵌入了泥土之中。 他恨!恨他此刻所能恨的一切!这种发自内心的仇恨,令他jīng神一震,旋即,浑身一颤,终于是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只是他的双眼,却没有闭上,而是死死地瞪着前方,那手起刀落,顿时身首异处的一幕。 “jīng彩,jīng彩,真是相当的jīng彩。”一头异常雄健的马匹上,一个同样十分雄壮的男子慢悠悠地来到了胜者的身边,他的身后,是一众人影,细数下去,至少百骑。 “我说过,我出手的时候,不希望有人打搅。”然而,那被称赞的胜者,此刻却似乎十分的不快,他目光一瞥,看向了那一片尸体之处,其中几具,身负数箭,很明显是被箭shè杀。他皱着眉头,英俊的面容下,是一片yīn霾。 “怎么!当时那几人在你身后,很明显你已经顾不过来,若不是我们插手,恐怕你早就和他们一样,横尸荒野了!”这时,一个声音从雄健大马的身侧传来,火光的映衬下,是一张菱角分明的面庞,高额,浓眉。他骑着的战马也和先前那人一样,是不可多得的良驹,体型相较普通马匹,大了整整一圈有余,而他的背上,一把比人还大的巨型的角弓格外张扬,就连那弦线,都有拇指粗细,而若再细看那几具中箭的尸首,恐怕也不难发现,那所有箭矢,均是入肉极深,几近半余。 看了一眼这个说话的浓眉大汉,面容英俊而面sèyīn霾的男子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从他身边走过,然而那匹硕大的良驹,却仿佛感知到了什么,突然惊恐地扬起了头,而坐于它背上的浓眉大汉则慌忙地拉着缰绳,好不容易才让这匹受惊的良驹重新镇定下来,而这时,那英俊男子,已经离开他们十数仗,一声低啸,远处顿时传来了一阵阵滴滴答答的‘咚咚’声,而随着那声音越来越近,除了雄壮男子与浓眉大汉两人的坐骑没有什么异样外,其他的战马,均是不安地躁动起来,甩鼻跺脚,无论其身上的主人如何喝斥,都是静不下来。 夜sè下,一匹洁白的骏马出现在小山坡上,这匹白马并不高大,只和普通战马相当,夜sè下白sè鬃毛随风飘扬,看起来十分柔顺,浑身除了额头处有一块青胎外,一片雪白,而它的背上,也没有任何的马鞍,似乎这只是一匹野马。 然而,见到这匹白驹,英俊男子突然心情大好,面sè也由多云转晴,他伸出手,而白驹也十分亲昵地将面颊贴过来,任其抚摸,只见这一人一马似乎在无声交流了一阵后,英俊男子突然纵身一跃,稳稳地落在了马背上,而白驹则人立起来,仰头嘶鸣,身子一纵,便奔腾起来,不一会,已化为一个白点,渐行渐远,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一般。 “这人……!”浓眉大汉两条眉毛仿佛连成了一根,此刻看着那远远一粒白点,有些怨恨道。 “别误了正事。”而他的身侧,那壮汉却并无异样,只是目光闪动,看了看白点行进的方向,旋即下令跟了上去,而那一地的尸首,以及已经开始崩塌的了望台,他由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看过一下。 第十六章 军师 - 国亡 - 未上三山 () 这个天下,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只要是个摸刀的,谁不想做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万人敌?可真正能做到的,有史以来,又有几人?莫说拼斗,恐怕光是万人站在那给你一个一个砍去,都要你力竭而亡。 可如今,两千尸首横陈于营寨之外,稍微有点眼光的,都不禁倒吸凉气,只有那些有眼无珠者,才在大呼小叫,拍案摔碗,骂那些探子误报军情,罪该万死。 下令将这一众将士战马尸首化灰,暂时封入泥罐,待战后落叶归根,一众将领这才回到营内,又是新一天征讨笔伐,商议决断,不厌其烦。 而另一边,达蜣铁骑这回却一反常态地没有急行军,相反地,就连作为前锋的试探,除了第一天晚上的那百骑外,也再没出现过,双方似乎达成了某种协议般,整个砂石毛地,除了各自的探子,再无其他短兵相接,而行军,更是一天才二十里的龟速推进,这让军寨这边,更是莫名其妙,有些看不懂了。 不过既然对方不急于开战,这边就更乐得慢慢耗着,反正每次若拼成消耗战,基本上最终赢家,还是这一边,毕竟若轮纵深,对方可是距离他们最近城池,至少百十里以上的,而这边,身后就有三个几乎相接的重镇,论军队补给的速度,以及随后增援的兵力,双方可以说根本不在同一个等级上,所以几乎每一次交战,皇权这方都是恨不得打成互耗的局面,然后各种派兵迂回劫粮,或是伏兵烧粮,计谋的方向,也永远不是以正面战场上损耗对方兵力为主,而是如何更有效,更准确地找出对方的运粮车队,并将之摧毁。 无论计谋成功与否,只要是打成消耗战,皇权这方就有相当大的胜算,反之,那么这纵横二十多公里方圆的营地,也至少能拖延一下对方的脚步,让身后那紧邻的三座重镇能有时间来布防或赶紧撤离,毕竟这营破后,身后重镇被轰破劫掠屠城的事,也不占少数,即便其城门已经加固了三层,即便那城墙已经达到了惊人的三十六仗高。 所以与其说这营寨是迎敌和阻敌的防线,到不如直接说它就是一道血肉堆砌而成的屏障,一点都不高大,甚至大多时候还十分无用,但它却是zhōng yāng皇权的一种态度,那不甘躲在城墙后的瑟瑟发抖,那敢于正面迎战,血染沙场的惨烈。 若在一个和平的年代,直送千万人去死,恐怕那个君主,绝对会被冠以暴君的名头,而分不清敌强吾弱,将忠肝义胆的士卒们推入死亡深渊,则这个君王,又会被冠以昏君的名号,史笔铿锵,但如今,皇权版图内,谁敢非议?这并非当权者有勇无谋,而是当权者想要表现出的一种国之气节,这东西说着好听,但其后,却是要建立在无数鲜血,无数忠骨,无数亡灵之上,史书字语不多,但谁又能看出,那每个字背后沁出的都是一片滔天血海。 当然,这用人命来驻守的气节,也是广受诟病,那当朝文阁院二品文士以及一群自称忠肝义胆的三四品从员就曾经血染金阁殿,二十号人,以头撞柱,将那一丈方圆的重达百吨的万年古木脊梁生生撞偏一寸,只是最终,这二十具尸体仅仅被运回故里,家里直系亲属赏赐‘直谏忠臣’四字牌位,子女享有直接为官,从商免税等待遇,但这驻兵之事,却根本没有任何变动,之后,也再没有人提及。 其实仔细想想,除了那些一辈子只认书从未上过战场的死书呆,谁心里不清楚不龟缩城防,而直面迎敌,并非只是为了一个气节?这二百里纵深,本身就无任何地势可言,若当真舍弃这里,大路坦途,三十万铁骑不稍半rì便可直抵城下,任你护城河挖得再深,城墙砌得再高,三十万铁骑只需再上演一次天云都城尸海攀附,到时这回天关又得再交出数十万人命。 至于此时皇朝内忧紧张,还能不能如前几次般抢杀回来,对方是否有意再行前进或据守,这些都是两说的,难保这达蜣王朝不会突然想换个窝,到时不顾身后十万重甲骑军,三十万铁骑加上八十万步卒倾巢而出,zhōng yāng皇朝便是那开国先祖与历代君王一起从天帝山中死而复生,都只能再被马蹄踩碎,彻底挫骨扬灰。 当然,作为一个正常人,没谁会用自己全部家底与一个同自己不相上下的对头死磕,这顾前不顾后的事,只有那些丧心病狂的傻子,与穷途末路的疯子才做得出来。正所谓家业越大,顾虑越深,何况一个国家都是你的,如此大好江山,怎么可能轻易便宜别人?也只是看着那zhōng yāng皇朝内忧不平,才添上一把火,伺机而动,见好就收,两边也就在这回天关你来我往,谁也奈何不了谁的样子。 只是若这砂石毛地上的营地一撤,被对方觉得这边主动示弱,那可就真不好说了,就zhōng yāng皇朝此种情形,恐怕别说对方倾巢而出,就是仅出一半兵力,恐怕也难以抵挡。 这里面的东西并不难懂,那些以人命为由,广受诟病的理由自然站不住脚,否则他们又岂会放过这忠言直谏的大好机会,还不各个都巴不得去那金阁殿上撞撞柱子,只要zhōng yāng皇朝一天不改头换姓,这可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真正地应验了先人撞柱,后人乘凉的古训。 皇朝东方,达蜣王朝大军压境,西南方战事更是一触即发,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那正西方向,也有一支镇压军陷入了胶着苦战之中,而这里的对手,则是那传说中天王旗下的二把手!人称巨灵神的王天神!王天翼! 数年前,青、徐两州爆发起义,以天王为旗号,本以为那只是一伙山野莽夫的皇朝镇压军浩浩荡荡压境,许多文官学者都以为这号称数十万的镇压军很快就能凯旋而归,却没想到战事一拖再拖,竟然连战数月,未能真正进入青徐两州境地,两军就在登、渠两州来回冲杀,短短数月,死伤超过二十余万,终于震动zhōng yāng,接连派出虎威,胡晓,蛮屠,奉离等数支正规军,由十大谋臣八大将军率领,一品二品武官更是超过百人,其余品级过千,结果此战依然还是打了将近两年之久,十大谋臣死了八个,剩下两位一个位居小国士,一个战后积劳成疾,半身瘫痪,最终只能卸甲归田,安享天年。至于八大将军,尽数阵亡,而其中二人,就是在淮辽漠滩一战,死于王天翼之手,当时双方各有十万大军在此决战,血流成河,雨水冲刷下汇于下游柔阳湖,整个百里湖面被彻底染红,据说过了这么多年,那里依然还能闻得到淡淡血腥,随处可见一根根陷入土中的皑皑枯骨,风雨交加之夜,更有莫名鬼哭,嘶吼喊杀。 而在最终一战,这王天翼更是手持两把巨斧,真如战神下凡般,身中十数箭而不倒,冲入军中大杀四方,整个皇权正规军中,竟无一合之将,遇人劈人,见马劈马,连人带马被一斧劈死都不在少数,就连先皇御赐号称天下第一防御力的银鳞天丝甲都被劈出一道一尺长的豁口,那本来可以撑过最终一战活下来的大将军终于是含恨而死,而这王天翼最后是被十数匹良驹用绳索套住,数十将士合力,才将其擒住,只是没想到在押运回都城的途中,被人所劫,只余两把巨斧,那巨斧也非凡物,最终被重练成了一剑一刀一戟,至于这些东西现在归谁所有,整个天下,恐怕也只有寥寥数人知晓。 本以为将彻底隐姓埋名,即便是皇朝密探也无法再挖出来的王天翼却在一年前突然高调复出,与一直在西北占地称王却行事一直保持低调的某个土皇帝结拜为兄弟,率领着一支不再是土匪的强盗,烧杀劫掠,终于是如他所愿地吸引来了大批镇压军。 只是不知道这王天翼是旧伤未复还是失了两把巨斧,实力却是大不如前,镇压军连连报捷,一路打到他家门口,才终于被那土皇帝阻住了脚步,两相僵持,一晃就是数个月,谁也没能奈何谁。 说起来,这土皇帝的老家,到也不小,本来一个奉州占了大半,如今两军就在佬隆江两岸对驻,这佬隆江宽阔无比,江水绵延流出上千里,起自皇朝版图外的一座终年雪山,自西流入汪洋。而这里,它从整个奉州中间穿过,一江之水将奉州正好划分为东西两半,如今,皇朝镇压军就在这东岸,而王天翼则在大江西岸,除了两个月前两军最后一次在距离此处两百里之外争夺一座浮水桥后,两边便再也没有过大的动作。 时光如梭,眨眼间chūn去秋来,这批镇压军都快成了地方军,几个比较熟络的伙夫,更是学得一口地道的奉州口音,若非官方记载,恐怕都要被误认为是奉州当地人或是敌方的细作了。 而就在今天,两匹快马自镇压军后方回水行来,一路虽被盘查无数,却并未受到太久的阻拦,就这样几乎一路畅通无阻地直奔大营方向,还未下马,已经有十数位官员出营相迎,语气中带着一丝激动道:“恭迎军师回营。” 第十六章 回水 - 国亡 - 未上三山 () “幸苦各位大人了,不知我不在这段时间,可有什么重要事情发生?”来着翻身下马,稍作停顿道。 “军师,敌军并无任何异动,只是对方也并没有接受我们要求的意思。”除了几个当地文官外,一个身穿鱼鳞轻甲的将士悄声道,此刻围在最靠近来者身边的,都是清一sè身穿甲胄的武官,而文官则被不动声sè地挤在了最外围,所以只要声音小些,也不至于被这些地方官听去。 “哦?那也没什么,本来就是一个缓兵之计,这几个月,我们内里,可有变动?”被簇拥在最内里的来者点点头,声音也是尽量压低,有意无意间,似乎并不像让外围那些文官听见。 “除了几个违反军纪的,被降职外,倒并没有其他特别的变动。”另一个武官也是低声道,一伙人神sè轻松,脚步却一点都不慢,很快地回到了军中大帐,这里除了武官以及上边派下的随军文臣,其他地方官却是不被允许进入。 这些来犒军的地方官倒也知进退,并没有想强行闯入,只是互相看了两眼,便转身离去,看样子是打算告退了,只是他们中,有人却是边走边悄悄回望,角度细小,一般人若不专门注意他,到也看不出其是在回望,而只是以为他在侧头与旁人交谈。 “看来,就决定是他了?”帐中,突然掀起一角,有人站在帐中yīn影之处,一般目力从外而内,却是难以看见。 “依军师安排,此人最有把握。”同样站在yīn影之后,那武官低声道。 “很好,继续盯着他们,别在最近出岔子。”目光闪动,说话之人一边安排着,一边已经走回帐内。 “最近?好嘞。”暗自一嘀咕,那身穿鱼鳞甲的青年将领顿时喜笑颜开,神sè中一扫平rì的yīn郁,仿佛连绵无尽的yīn雨天,终于准备放晴了一般。 “对了,再帮我弄套铠甲来,按这小子的身材尽量找件贴合的,不行就先将就着拿你的给他用,然后让军中武备订做一套,材料记得要内用轻铜,外用百炼钢,整套都是。”来者突然想起了什么,指着一旁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话,只是紧随在他身边,即便是那些武官,也没能偷偷将他挤出近身行列的某人。 “他?整套都用?”青年将士先是一愣,接着顿时吃了一惊,这才重新打量起那跟随军师回来的青年,不高,不壮,不俊,不丑,普普通通,实在是没有半点能惹人注意的地方。但既然军师亲口为他安排,自己也只能是领命而去,看了一眼那和自己身材差不多的新人,他上前又仔细看了看,才转身道:“跟我来。” “陈哥?”习惯xìng地在征求某人的意见,那相貌普通的青年看向某人,见其点头,才跟上了前者的脚步,离开大帐。 “接下来,还差什么?”被唤作陈哥的军师转身,看着帐中占用了一整面墙的地图,独自喃喃道。 回水城并不算大,因为自古奉州多山林,奇峰重峦叠嶂,所以整个回水城从大局上看,就似夹在山坳之中,绵延数十里,本身这种山地并不适合居住,因为种植和运输等条件都会受到很大限制,不过正所谓鼠有鼠路,蛇有蛇道,身处这种环山之地的山民,却是想出了将山林开垦出一块块阶梯般的田地,而田墩则以石砌之用以加固,田道旁更有以山石填砌,特意挖掘出的引水导水道,即便是遇到暴雨时节,也不易造成重大坍塌。 所以奉州一带,最常见,也是最有特点的景sè,就是一块块环绕在山丘缓坡之上,一片片梯状的田地。这种景sè,从下往上看,还难以望出个端儿,但若能登顶而俯瞰之,却是十分秀美动人,配上夏季水田,倒映蓝天白云,当真是美轮美奂,令人如置身于天镜之中。 只是如今这景sè再美,也难以掩盖那浓重的硝烟战火,更何况还有那些杀人不见血的阳策yīn谋。 夜sè下,回水城因为战事的关系,早已严令宵禁,入夜后就已不再许普通人家,或是商铺、茶楼、铁器、玉石等店铺营业,不过青楼酒家,却不在此列,而那些个大人物,自然也在此范畴。 此时,就在回水城一家四层高的灯火通明酒楼内,一间临街的雅座包厢里,一群人正围坐在一张八仙桌旁。而楼外清一sè站着许多身穿普通布衣的兵卒,这些并非军伍,而是每个城池中,特立的守士,按皇朝《严盗治章》第三章第二十一条,以城镇大小,上设三千,下设五百,委以巡逻,守夜,jǐng备,消防等特职,原本只是一个闲职,但因为最近兵匪横行以及各地sāo乱rì渐加重,所以原本闲职的,如今却也很多时候被充作正规军,只是战力多少,可想而知。 八仙桌旁,一共坐了六个人,其中两人,正是今rì进出过镇压军营寨的数人之二,只是很显然,他们并非今夜的主角,与他们对面而坐,那极其显眼的光头,似乎才是正主。 “怎么,一年的时间,你们别说帮我塞个人,就连他们的底细都没摸清?”身为正主的光头从头到尾只是在默默地喝着茶水,他的身前有一个小小的炭炉,而他则是不紧不慢地自烧自饮。 说话的是坐在光头右手边第二位的男子,他眉角斜挑,圆胖脸,三角眼,狮子口,光看模样,就是个穷凶极恶之人。 两位地方官此刻已经冷汗淋漓,不停地用袖子抹着额头鬓角,唯唯诺诺,哪有半点白rì犒军时的镇定自若?他们微低着头,互相看了一眼,还是显得比较年轻的率先开口。 “三爷,不是我们办事不力,实在是这一次下来的太油盐不进了,我们想了好多法子,都弄倒了好几个,但他们里面就是不打算找人顶上,而且他们似乎已经觉察到我们的动作,诸多事宜,甚至连军粮补给都对我们有所隐瞒,我们也不好办啊。”只是说话之间,这个稍微年轻一点的地方官便已经擦了不下三次汗,那模样动作,简直与当初殿考面见当朝圣上也不遑多让了。而他所说的三爷,似乎并不是对着那说话之人,而是那饮茶者。 军粮补给,自然是外出行军的重中之重,但身为皇朝正规军,既然后方稳固,当然很多时候,这条补给应该选择走城多路坦的官道驿站,这样一来,不仅可以节省许多时间,而且安全xìng还能得到更大保障,试想如果对方真地对着军粮有所图谋,来得少了,打不打得过运粮军还难说,而人数一旦众多,势必会被城镇驿站所发现,捞不到好处不说,甚至连人都要被孤立围剿,可谓百害而无一利,然而如此安全的运粮路线,都要特意绕开,并且不让这些地方官员知晓,可以说直接就是一种极其不信任的表现,也难怪这些官员要时不时去营寨里犒军露面,摆正立场,否则的话,恐怕这些军队镇压完后,就将是一轮彻底的州内官员大换血,不说地位保不保得住,如果在此期间,还得罪了这些军中士官,恐怕就是先斩后奏的套路,至于罪名,皇朝律法有上百条,军中军纪更是多出一倍,随便丢两条出来,就根本没有任何翻案的机会,说不定严重点,还要连家里都被彻底牵连,三族之内,被连坐都有可能。 “哼,看来这次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白白送了几座城去。”面向凶恶的男子冷哼道,而听到这话,那年纪稍大的地方官则是身子一颤,额头冷汗刚刚擦完,就又是一抬袖管,看来对方所说的这送城之事,应该与他有关。 “也不尽然,至少可以从中看出,对方也不是个蠢人,知道这些人靠不住,只是对方若只有这样的本事,到是没什么可怕的了。”这时,坐在光头左手边的男子开口道,他面黄肌瘦,下巴上有两寸短须,目中却神采奕奕,jīng神气却与面sè大相径庭,显得十分饱满充足。 “对对,就连他们的军师看起来都十分年轻,应该并没见过什么大的世面。”这时那年轻的地方官赶紧附和道。 “哦?你们今天见到了他们的军师?”坐在光头男左手边的男子眉头挑了一下,感兴趣道。 “是,我们在军中之时,他似乎刚刚从外归来。”年轻地方官赶紧说道。 “他从外归来?你们可知道他去了哪?何时去的?”摸着自己两寸短须,男子接着问道。 “这个……”两人互相看看,最终却似也并不知晓其中,更不敢随意编造,只能语塞。 “真是废物,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办不成,除了会伸手要钱,你们还会什么。”面sè凶恶的男子又是冷冷一哼,抬手就想要拍桌子,结果恍然间想起了什么,讪讪地收回了手,只是用目光瞪着那两个地方官。 “我们一定尽快调查清楚。”两个地方官都是身子一抖,抢着说道。 “调查这个有屁用!”又是冷冷一哼,面sè凶恶的男子三角眼一挤,吓得两个地方官身子又是一抖。 “行了,今天就到此为止,我希望下次再见你们的时候,你们能给我带一点有用的情报来。”终于,坐于中间的光头男子开口道,他声音不大,语调也很平静,这两个地方官顿时如蒙大赦,赶紧一边道谢,一边又道歉着,离开了房间。 “三爷,这两个窝囊废我看留着实在没用,而且看样子,对方也只是一个草包,何必这么小心翼翼的,不如我们直接带上兄弟,将他们杀个屁滚尿流,叫那小皇帝不敢再打我们的主意!”面sè凶恶的男子对着光头男大声道,似乎这才是他平时的语调,而对于那两个地方官,他已经算是压低了声音的。 “唉,别急嘛,对方都这么有耐心,我们着什么急?再说了,现在整个奉州都在我们掌握中,他们自己才是那被玩弄的耗子,这回水的地方官打探不出什么消息,难道我们自己不行么?一切都在三爷的计划之中,别太感情用事。”摸着自己的短须,男子笑道,似乎一点都不担心,不过随后,他又有些深意地看向光头男,似在询问道:“只是对方竟然想和三爷见面,却是有些莫名其妙,难道?” “他想见,我们就让他见么?哼,恐怕他做梦都想不到,他想要见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也是一直没有开口,坐于光头右手第一位的男子道,他面sè红润,脸颊狭长,声音有些尖细。 “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小王,别忘了后院那十口大缸,全给我灌满了。”光头男再次打断了还想继续讨论下去的众人,他率先起身,推门而出。 “三爷,说了多少次了,别叫我小王。”面sè凶恶的男子微微不服气地抗议道,却也只敢朝着对方的背后嚷嚷。其他两人摇摇头,却是各自起身离去,一个来到了酒楼的帐房,开始提笔做帐,手拨算盘,下笔如飞。一个去了酒楼的地下酒窖,百斤米酒提着就走,四平八稳,健步如飞。 谁能想得到,这几个看起来只是干活麻利的伙计,却能让这地方上数一数二的官员,吓得冷汗涔涔,唯唯诺诺。 第十七章 梧桐 - 国亡 - 未上三山 () “三爷,外面有个要饭的,要不要轰他走?”午后,正是一般酒楼最忙活的时候,但这家名为梧桐的酒楼,却显得冷冷清清,门可罗雀,酒楼里小二们也是无jīng打采地站着,不时地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样子,看起来好像随时都会站着睡着一般。 说话的是站在四楼一间厢房门口的男子,他一身青衣长衫,做小二装扮,袖口尽是油污,也不知是哪裹来的,此刻虽然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但他的相貌却十在是太过凶恶,胆小点的恐怕都不敢与之对视,一般的酒楼,恐怕也不敢招这样的人做事。 “怎么,那十缸水已经换好了?”坐在窗边正拿着一册书在看的三爷反问道。 “早换好了。”被称做小王的面相凶恶男不敢多说什么,赶紧应道。 三爷这才放下书,看了一眼窗外远山的景sè,似乎在让眼睛恢复疲劳。这四层酒楼,在整个回水城,可谓独此一家,四层之上的景sè,就连那些地方官员都未曾得上来见过,可以说这第四层,就是他三爷专属的地盘,不对外,也不对内。不过这对于将自己当作自家兄弟的小王来说,却不算什么,只是这四层他虽然上来过许多次,但每一次上来,都有些莫名发怵,很多时候连楼梯,回廊,窗边都不敢往下看,所以此刻才显得格外恭顺,没了昨夜那一股子张狂。 “没有其他事的话,你就先下去吧。”三爷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几乎贴在门上,不敢回看,也不愿进来的小王,摇了摇头。 “那要饭的?”小王一听,顿时转身就想走,就在转身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却是又转过身来,问了一句。 “怎么?一个要饭的,还要我出面处理?”三爷眉头一跳,奇怪道。 “对啊,一个要饭的,我干嘛还特地跑来问三爷?”这小王似乎也才回过神,莫名其妙地嘟哝了一句,转身便走,目光直视,不敢往廊外看,就连行走,都是靠着门房这边。 “要饭的?”三爷起身,朝着窗外往下看,他的这间厢房,正好位于酒楼门口的正上方,此刻向下看去,确实有一个黑脸站在街边,却正对着自己酒楼的门口,此时他往下看去,而那黑脸仿若有感,也正巧抬起头来,两人互望了一眼,那黑脸却是突然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看起来要多傻有多傻。 眉头一皱,光头三爷眯了眯眼睛,只觉得这黑脸好像有些眼熟,特别是那一口白牙,似乎在哪见过,只是究竟在哪,他却一时想不起来,见那黑脸突然低头,似有人喊他,而接着一个小二装束的从酒楼门口走出,推推搡搡地就要赶他,他似乎争辩了几句,竟将那小二说得微微一愣,接着那小二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黑脸竟然毫不犹豫地走了进来,这一系列的变故,让三爷看得再次皱起了眉头,手中书卷一丢,直接出了房门,向楼下走去。 酒楼大厅的布置十分奇妙,除了巨大天井中间空出的地方挖了一个鱼池外,天井周围的yīn暗处,正巧被划为为十八块,进门处的六块位置是被一块奇石占据,其上梧桐二字,却非人写,而是那奇石上自然而生的纹路,十分奇特。这石极大,来人进门若想看清其全貌,需抬头仰视之,而这石周围各置两扇山水屏风,正巧将入门视野完全遮挡,人在门外,根本看不见门内情景。 随后无论左转还是右转,都是一条回廊,廊外可见zhōng yāng水池。波光粼粼,以及其余十二块被屏风划分的区域,其内设置桌椅,正中两张,是纯木八仙桌,木质深沉,看不出其具体材质,而外围十张,则全是圆桌,木质较为明亮,其中置有一块玉石,通体洁白,光滑如镜,但却内生纹理,看起来虽然不是顶级白玉,却也不会差到哪去,更何况半张桌子大小的整块玉石,张张圆桌皆有,这手笔,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出的。仅这天井下的大厅区域就此布置,也难怪这红火时段,酒楼门前却门可罗雀,这样的规格,一般人哪里消费得起? 前方领路的小二一脸狐疑,不时地小心观察对方的神sè,他虽然不信对方所说,但一介小二却也不敢随意得罪客人,说不定这黑脸真是头扮猪吃老虎的主,那他可就真是自掘坟墓,自作孽不可活了。 永远秉持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理,领路小二就一路将这黑脸领进了天井左侧的一张圆桌前,十数人座席的圆桌,此刻就他黑脸一人,看起来说不出的另类诡谲。但这货竟然也不客气,在小二做请的姿势下,他抬腿就坐了下去,打量了一眼这桌椅,以及周围屏风上的山水景sè,不禁眼前一亮,面上神sè更显高深莫测。 店小二微微皱眉,但却不同声sè地开始报了一遍菜名,顺带着将价格也报了一遍,本来若是平时,这报菜是不会加上这价格的,至于为何今天有这么一出,实在是店小二有些吃不透对方的底细,但又不好明面上得罪对方,所以借此来让对方知难而退,至于对方是打肿脸充胖子,还是扮猪吃老虎,他都不甚介意,反正这酒楼也鲜少有客人上门,他们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借此打发一些时间。 只是今天这客人实在是奇怪,听完菜名和报价,竟然没有半点打算离开的意思,只见他点了点头,看似随意地点了几道菜,便静坐在那,不时地打量着周围屏风上的图案,一副意犹未尽的神情,这顿时又让店小二有些犯难了。 看了两眼这一点都没有想要打退堂鼓的黑脸,店小二将心一横,便向着厨房走去,看来是真地要下单,坐实这一票了,只是他没想到,就在他离开不久,黑脸的对位上,坐下了一个男子,这男子身材挺拔,五官端正,身穿一身白布玄衫,身上没有携带任何金银玉石,坐下后也不说话,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黑脸在打量屏风,直到对方似乎好不容易将这桌椅周围三面屏风都看完,与之对视过来,才略有深意地道。 “兄台似乎见识不凡,不知看出了什么来?” “你坐这里,是打算与我拼桌?亦或是和我一样,只是来骗吃一餐的?”黑脸眨了眨眼睛,没有回答,反问道。 “兄台若能回答我的疑问,今天这餐即便是我请兄台,也无不可。”男子笑了笑,依然是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 “如果我选择不回答呢?”黑脸看着对方,其实最吸引他的并不是对方的神sè或是那顿请客,而是对方有着一个光头,上面没有任何戒疤,看起来对方应该不是佛门中人,而按照古训,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头发都敢剃掉的,可想而知,也不会是什么尊师重道之人。 “那根据兄台刚才的意思,恐怕是出不了这个门了。”光头男子目光一动,笑脸一收,浑身突然透出一股莫名的气势,仿佛突然间一座大山镇压在黑脸面前,令他觉得对方根本不是在开玩笑。 “怎么?原来你是这酒楼的人?”黑脸这才仿佛明白过来,略微有些惊讶道。 “我很想知道,兄台怎么会看上了我们这家酒楼?”不再笑脸迎人,笑意盎然的光头声音沉了下去,不像是在询问,而是审问。 “我吃饭的时候,不喜欢被人围着观看,这答案不知你可觉得满意?”黑脸答道,似乎没什么好隐瞒的。 “哦?仅仅如此的话,恐怕这里并不欢迎兄台,我劝你还是早走为妙,至于你所点的饭菜,我可以当作你什么都没要。”光头站起身来,似乎没有再想谈下去的意思。 “为什么?我付钱也不行么?”黑脸依然坐着,奇怪道。 “这里不是有钱就能进来的地方,我不知道你跟那小二说了什么,但我不希望看到一个满面黑灰的人坐在我这吃饭。”面sè终于沉了下来,光头男子不再对黑脸加以颜sè。 “古书有云,凤非梧不栖,想来这酒楼,便是取其意而为之吧。”黑脸做在原位,语调平静,手指伸出,默默地抚摸着那桌中白玉,只觉得入手冰凉。 “哦?继续说下去。”光头男没有任何表态,只是平淡道。 “若我没看错,此屏风上的山水,便是这奉州地势,而我坐的这处位置,恐怕四周所画正是回水附近的地形图吧。”黑脸依旧保持着语调,语气,只是收回了手,目光看向光头身后,那被遮挡住的部分。 “继续。”光头男依旧平淡道。 “你身后这幅,差了条江水。”黑脸道,目光已经看向了光头男。 “还有么?”光头男看了一眼自己身侧的屏风,接着问道。 “……。”黑脸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在他的身后,小二已经开始上菜。 光头男也重新坐了下来,看着黑脸,脸上再次浮现出一抹饶有兴趣的神sè。 好不容易等饭菜上完,小二退下,黑脸才接着开口道:“我很好奇,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学画山水的?” “四年前。”光头男平静道,看着满桌菜肴,不知在想什么。 “四年就有如此成就,难怪。”黑脸拾起碗筷,夹起了一块最近的菜。 “恩?”光头眉头一跳,看着黑脸的动作,有些不可思议。 “怎么?不给吃?”黑脸将菜盛在碗里,奇怪道。 “你敢吃?”这下,反而是光头有些奇怪地问道。 “只要你们别一群人围着我看,我有何不敢的?”黑脸却并没有将饭菜放入口中,反而是这么说了一句。 “好,只要你敢吃,这顿我就不收你的钱。”光头起身,转身便没入了屏风之侧,没了人影。 “怎么?你不一起吃么?”在光头离开的时候,黑脸就问了这么一句。 “我说过,不希望看到满脸黑灰的人,坐在我面前吃饭。”屏风外,传来了光头渐行渐远的声音。 “这算自己骗自己么。”黑脸高呼了一声,却并没有得到回应,屏风外,那天井四周的回廊上,此时已经站满了人,但仅仅是过了一会,这些人影却都全部消失了,只余下黑脸孤零零地坐在偌大的大厅之中,面对着一桌饭菜。 他拾起碗,闻了一下,接着便狼吞虎咽起来,不过一会,桌上已经一片狼藉,再过一会,桌面上,只余下吃得一干二净的盘碟,黑脸似乎有些意犹未尽的模样,看着已经没有再剩下什么的桌面,缓缓起身,果真是没有任何付钱的打算,朝着酒楼外走去。门口,平静地站着光头男,他面无表情,只是在黑脸擦肩而过的时候,说了一句‘欢迎再来’。 “下不为例。”黑脸平静地回应了一句,而当他走出酒楼后,很明显地,酒楼附近的茶楼,粮店,当铺,布庄等地方,都是一阵人影涌动,这一阵人cháo,来得快,去得也快,当人们回过神来时,那黑脸早已不知去向,而名为梧桐的酒楼门口,也没了那难得一见的光头男子身影。 第十八章 位置 - 国亡 - 未上三山 () 夜sè降临,回水城内最高的四层酒楼,梧桐突然燃起了大火,火光冲天,就连城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尽管城内守士拼命扑救,可最终还是没能阻止火势,整座梧桐酒楼烧了整整一宿,一夜之间,回水最高,消费最贵,同时也是最神秘的酒楼从回水城彻底消失,整座酒楼,只余下一块被烧裂的巨石,以及一地焦炭,证明这里,曾经存在过什么。 化为废墟的酒楼外,是一层层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谁都没有注意到,一个黑脸正在这时默然转身,融入进了还在不断涌来的人群之中,渐行渐远,似乎是出城的方向。 “陈哥,怎么了?”军营之内,一个营帐中,一身披甲,动作还略显僵硬的青年疑惑道,他的面前,是一个长相不太正经,嘴角老是带着一抹勾笑的男子,他面sè白净,正将一块湿透的布巾拧干,随手挂于铜制的面盆支架上。 “没什么,只是有些可惜。”男子摇了摇头,面上确实是一副有些遗憾的声sè,他看着身穿铠胄的青年,突然笑了起来:“怎么,子孝,还没习惯?” 这两人,自然就是由西南方一路行来的陈栋与齐子孝,而更让人惊奇的,是陈栋竟然还是这一镇压军的一军之脑的军师级人物,要知道当初知晓这处地方出没的,是曾经天王旗下的二把手,且是以武力令人闻风丧胆的王天翼,那么就已经注定了派往这里的镇压军人数,不可能太少。 事实上派遣到这里的军伍人数,确实要比如今那西南方多出许多,对外宣称三十万,实际上也有近二十万,可以说已经相当于当初淮辽漠滩一战的总人数,若只是因为一个人,而出动二十万士卒来追缉、镇压,恐怕这件事就算写到史书上,后人也只会认为是一种夸大的手法,但这却正是皇朝内,对于王天翼,或者说对于那天王旗的一种畏惧,只求绝对的斩草除根,不能有任何失败,不希望那天王旗,再次出现在自己版图之内。 而能驱使这二十万军队听命于自己,这陈栋的地位,自然也是可想而知,更何况,到如今,整个营寨,子孝也没见到一位将军级的人物,隐隐之中,他都似乎从将士们对待陈栋的态度中,猜出了什么,只是这个臆测,实在太过胆大,所以直到今rì,他还不敢相信,自己面前的这个陈哥,竟然有如此高的地位,手握如此重的权势。 自古军中位置,都是能者居之,身兼数职者,历来都数不胜数,不占少数,许多时候,甚至只要有一个主心骨不死,那么整支军队,就还能保有大半以上的战力,而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也有许多情况,是那支军队的某人突然死后,结果整支军队立马树倒猢狲散,士气降到最低谷,将士们也无心再战,兵败如山倒。 可以说就是为了防止上面事情的发生,所以军中才会设置许多职位,且尽量不会让同一人身兼数个要职,其中不仅是为了提高管理的效率,合理分配人手资源,更是为了不出现上述情况,而分散掉士兵们的凝结力,令其中无论死了谁,缺了谁,军队还是军队,依然拥有一台杀戮机器该有的威慑力,震慑力,攻击力,不会那么快土崩瓦解。 陈栋有没有如此本事,只有他与相信他的将领们才知道,而将一支军队培养成这副模样,其中诸多利弊自有定论。只是其中有关威胁到统治者本身的权益,造成今后可能养成一支只听从他一人号令的亲兵,这种风险,却是不知放手让其如此做的那个人,又是如何想的。 帝王心术,不是普通人或是那些高举忠贞之文士可以随意揣摩的,他们只能几天一上书,在进谏中旁击侧敲,再观其颜sè,谁都不敢这么早跳出来,指着陈栋鼻子高呼此乃乱臣贼子,野心勃勃,人人得而诛之。毕竟若没有那个人的应允,陈栋又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地位?那传说中还未真正上位的时候,这君臣二人就似乎交好的传闻,可绝对不像空穴来风的。 陈栋既然还好好地活着,并继续身处高位,就说明上面那个放权之人根本没有在乎那些文士们的风言风语,子孝惊讶归惊讶,其本身却并不是太在意陈栋的身份,他虽然有时表现得有些呆头呆脑,但他并不傻,这只是他的心xìng而已,是其师傅多年前耳濡目染给他的,那时,还未出都城的他,除了那个还未驾崩的上代君王,谁没见过?再高的官在他师傅面前,还不是照样要颔首低眉,就连面对当初那几个曾经一齐争夺皇位的皇子们,也未见他师傅如何的卑躬屈膝,正是因为在这样一个环境下,才养成了子孝如今有些漠视的等级地位观,所以才在莫将军,以及那些大小不一,权威不等的官员面前,处之泰然,正如见多了鹰隼鹤鸾,难道还会对鸡鸭另眼相看? 但这里面,陈栋对于他来说,却又有些不同,这十几年来大山里的生活,可以说除了其师傅,唯一可以接触到的人就是他,而且也多亏了这些年的接触,才助其磨合了许多对于左老先生的抵触感,才有了如今现在这种半出师的状态,否则,恐怕左老先生也不会太放心让他就这样出了大山,并且还是跟在注定不会一帆风顺的陈栋身后。 正如左老亲口所说,陈栋就是子孝在山林里,朝思暮想的那个人一般,两人之间的友谊,不是兄弟,却近似兄弟,即便这种能掏心窝说话的情谊,也许只是陈栋的一种伪装,一种应酬交际,但子孝却依然叫他陈哥,没有半点犹豫。 所以现在,面对陈栋的询问,他只是摇了摇头,身子一动,便是一阵噼里哗啦的鳞甲碰撞声,同时,还有一些似乎哪个部分,运转不畅,而产生的卡兹的摩擦,不过子孝的动作并未有任何的迟缓或是停顿,宛如他根本没有穿上这十数斤的鱼鳞铠般,似乎这甲胄,虽然不是量身定做,其中也有不小的瑕疵,但却不会影响到子孝。 “将就着先穿着吧,否则若是上了战场,还得时刻提防着那些流矢。”陈栋摇了摇,有些歉意地道。“百炼钢和轻铜制作的战甲最快都需要三旬的时间,这段空期,若无其他的事,你便就在这军中活动,多熟悉熟悉,将来会有用处。” 子孝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陈栋与他擦肩而过,率先离开了这处营帐,而他的身后,子孝如影随形,身披铠胄,如普通士卒,一点都不显眼。 距离此处驻扎军寨不足三十里的一处河岸旁,一条乌篷小渔舟静静地停靠在岸边,船上,一个身披轻甲的士官正在向河岸上的一行人作别,他的身后,一位满脸皱纹的老渔夫正在调转船头。 “哼,三爷,没想到这帮龟孙还能起点作用,否则我真感觉那些钱白砸进去了。”一个皮肤有些黝黑,面sè十分凶恶的男子冷哼道,声音不大,没有让船上的那士官听到。 “只是可惜,三爷那栋引凤楼,就这样毁了。”一个留有短须的面黄肌瘦男子摸着下巴,他看着已经调转完船头,正在往河对岸划去的小舟,而正在这时,那个满脸皱纹的渔夫似乎微微地偏过头来,看了他们这一眼。一个摸脖子的动作,在另一个人手中一划而过,老渔夫恍若未闻,只是依然静静地划船,渐行渐远,而那个士官,早已坐回乌篷船里,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脸上尽是自得的神sè,根本没有发觉这些隐秘的动作。 “也不尽然。”一个光头突然道,他微微一笑,隔着河岸,望向军寨的方向,河中,不时有渔舟往来,其上,却都是身穿轻甲的士卒,很明显,这整天河岸,是被大军封锁了的,他们能如此安然过河,也是动用了刚才那个士官的关系。 “三爷是说?”面黄肌瘦的男子微微一愣,惊疑道。 “难道就是那个乞丐?老马,都怪你当时拦着我!不然我肯定一刀劈死了那个狗杂碎了。”面sè凶恶的男子回头瞪了一眼面颊狭长,此刻似乎因为有些晕船,而脸sè有些发青的男子。 “怎么,你当时想下楼来杀人么?”光头瞥了一眼说话的男子,目光中闪过一道寒光,语气不重,却令这个叫做小王,平时也是一股蛮横气焰的凶横大汉浑身一抖,只觉得背脊似乎微微有些发凉,想要辩驳几句,最终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王二哪敢啊,三爷,我们可都是听了你的吩咐,绝对不敢下楼半步的。”面sè饥黄的男子赶紧出言道,他可是比这两个人都更知晓面前这三爷某些时候的喜怒无常,生怕说晚了,今天这江水中,就要多出一具尸首来。 “邓山,你跟了我多久了?”突然,没来由地,光头三爷突然转脸,看向面sè饥黄的短须男子。 “回三爷,有四个寒暑了。”被称做邓山的短须男微微躬身,目光闪动着一丝丝jīng光,显然这时也有些摸不准三爷为何会突然有此一问。 “你也算是我身边比较能干的一个了,做事谨慎,行事小心,只是有些时候,别去做一些自以为聪明的事,否则失了你,我也是很头疼啊。”光头三爷说到后面,邓山已经不仅仅是躬身,而是整个身体都快弯下去了,仿佛他的话语,重若千斤,令人承受不住般。 “至于小王,口无遮拦,xìng格使然,我也不怪你,但今后,必须多加注意。”目光一转,看向此刻也有些冷汗淋漓的王二,光头三爷眼睛一眯,也不再多说,率先向着河岸旁的树林里走去,那里,早已等候了许多人,其中不乏奉州这边的地方官员,看他们出迎的这股架势,恐怕当初皇朝zhōng yāng镇压军亲临,也不过如此了吧。 第十九章 粮线 - 国亡 - 未上三山 () “哥!你总算回来了。”小树林里,突然跑出了一个蹦蹦跳跳的身影。不高,偏瘦小,二八左右的芳华,头上两条羊角辫随着她的步伐欢快地上下抖动着,一身杏黄sè绸装被她穿成了别袖男式衣衫,原本应该粉嫩的小脸上有数道细小的划痕,同时,下巴上还有两道污渍没有擦洗干净,一身杏黄衣衫,也是沾着数道灰尘,这幅模样,看得光头三爷眉头微皱。 从树林中跑出的,正是一个少女,只是当她正要扑向光头时,却被对方一只手按在了头上,拦了下来,皱着眉头,再仔细打量了一眼少女,他抬头望向一个个噤若寒蝉的迎接人员,声音低沉得仿佛在咆哮一般。 “我不在这段期间,是谁负责照看小姐的!” “回三爷,是下官。”一个身穿官服,此刻早已湿透后背的老者颤声道。 “哦?我想问问,她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眼这个老者,光头低声道了句‘别闹’,那穿杏黄衣衫的小丫头立刻安静了下来,只是大眼睛不停地转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是小姐与下官孙儿玩耍时,不小心擦碰所留下的,下官孙儿正在此处,正想向三爷当面道罪。”老者说着话,身后一个也是十数岁的男孩顿时站了出来,似乎有些怕光头三爷,低着头,不敢与之对视。 “这就是你们陈家的三代单传?我倒是没见过。”光头点了点头,缓缓向前走了过去,而他的身后,那小丫头正朝着男孩齿牙咧嘴,似乎确实是一对玩伴。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三爷走到了老者面前,看着他身后有些战战兢兢的男孩,沉声道。 躬了躬身,男孩缓缓地抬起了头,最先映入他眼前的,就是那张站在光头三爷身后,朝他齿牙咧嘴的笑脸,他嘴角微微抽动,很本能地想还以颜sè,但瞬间就忍住了,随后,当他彻底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张有些瞧不清神情,正巧于他是逆光的三爷面庞。 “三爷,对不起。”看了一眼似乎不敢再看下去,男孩赶紧又低下头来,躬身道。 “芸儿,你原谅他了么?”看着这立刻低下头去的男孩,三爷扭头,斜视着身后的小女孩,问道。 “哼,他对着哥道歉,又不是向我道歉,我为什么要原谅他?”小丫头头一扭,有些气鼓鼓地道。听到这话,老者浑身一颤,赶紧推了一下站在他身边的男孩,而男孩也是反应了过来,赶紧又对着小女孩道:“小芸,对不起。” “这还差不多。”小女孩面sè一转,似乎气消了不少,看了一眼将头压得更低的男孩,终于不再嘟着嘴巴。 “三爷?”老者见三爷似乎没有什么表示,心中没底地唤了一声,他鼻尖和额头已经集满了汗珠,此刻都不敢去擦拭。 “既然芸儿不追究,那此事就此作罢,小子你也别老低着头了,也不怕闪着腰。”三爷点了点头,看着还在躬身的男孩,面上微微一笑,而男孩听闻,顿时也是舒了口气,直起腰来,看着正在朝他微微努嘴的小女孩,他微微皱眉,这个小动作一闪既逝,接着也不敢再抬头看三爷,赶紧站到了他爷爷的身后。 “走吧,最近天气转凉得快,各位大人可别为了我,感染上了风寒就不好了。”光头三爷微微一笑,声音洪亮,率先朝着树林外走去,他将手负在身后,步子迈得极大,似乎根本没有想要与这些迎接他的人同行。 而他的身后,留有短须的邓山目光一闪,赶紧跟了上去,小女孩在经过老者身后时,不忘朝着男孩扮了个鬼脸,而那个男孩此刻也不客气,见三爷已经走远,不露声sè地回敬了她一个,顿时又气得小女孩嘟起了嘴。 “辅儿,别闹。”老者虽然没看见男孩做了什么,但他一瞬间却是瞧见了小女孩那气嘟嘟的模样,赶紧一个巴掌拍在了男孩脑后,而看到这一幕的女孩神情再次一变,又笑嘻嘻起来,追着光头三爷渐行渐远。 这批出迎的,清一sè都是文官,而站在后面的,才是一些壮汉,只不过这批壮汉听谁号令,恐怕也已不言而喻了。 三爷步子迈得极大,只是一会功夫,就将身后那批文官拉开数十丈的距离,而紧跟在他身后的邓山,终于等来了那句话。 “砍掉此子一手一脚,就嫁祸给那陈军师。” “哦?有人渡了江?查出是谁了么?”主营帐中,陈栋坐在中位之上,子孝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站姿四平八稳,目光闪动,却是在不停地观察着整个营帐之中的你来我往。 “只查到了是李太尉的部下,但人已经失踪了,恐怕难以再追查下去。”半跪在营帐正中的一个将士朗声道,话音刚落,四周便是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李旬思现在何处?”微微皱了皱眉头,坐于陈栋下手的男子立刻转头询问起来,他的身后,是一个在不停翻查账目的文士,此刻已经一头汗水,好不容易似乎找到了,却被男子一把夺去,看了片刻,旋即愤然起身道。 “军师,请允下官领兵,将这李旬思抓回来,问个明白。” “不可盲目而动,说不定这其中,是被人栽赃陷害也不一定。”另一边,一个差不多同样位置的将士也是站起身来。 “裴卆机,你算什么东西,这里岂有你说话的份!”率先起身的男子面目一变,顿时对着后起身的裴卆机怒目相视,但后者却也不甘示弱,争锋相对。 “我怎么不能说话了?黄屠子,别以为你比我早入几天行伍,就能事事压我!瞪,瞪什么瞪,不服咱出去单练!” “好!”一声低沉的咆哮,被唤作黄屠子的也不废话,直接就朝着营帐外走去,在经过裴卆机的身边时,还不忘更轻蔑地俯视了他一眼。 这两人,在军中地位相差无多,只是若按官职品阶来算,确实是黄屠子要力压裴卆机一筹,同时,就以身材而言,这黄屠子也是个虎背熊腰的壮汉,比起裴卆机,足足高出半个脑袋,自然在许多时候,一个需要仰视,而一个则是俯视。久而久之,两人之间的矛盾,也是多了起来,毕竟在军中,谁不是为了争点什么,才从的行伍,没点这个心,两人也爬不到如今的位置。 平rì里因为身高,裴卆机就没少被这个黄屠子以轻蔑的眼神俯视之,此刻更是心中火起,双目之中顿时就布满了血丝,他更干脆地转过身去,就跟着黄屠子走出了营帐。 “军师,这……”原本坐于黄屠子下手的一个将士也顿时站起了身子,只是熟知黄屠子xìng情的他,哪敢当面拦着,此刻趁黄屠子出了营帐还未走远,赶紧想求那坐中的军师将两人拦下来。 “挺好的哈,那两人不在,我们正好说正事。”谁知那看起来年纪轻轻,面容也有些轻佻无赖的军师竟然也不劝阻,反而咳嗽了一声,将呆愣中的众人拉回现实,才接着道。 “李旬思的事,到此为止,谁都不能将这事泄漏出去,如果我在军中有听到任何的只言片语,此刻身在帐中的你们,全部都要受到军法处置。” “这……”一时间,憋了好多话,却被陈栋一句置之的众人都是皱起了眉头,众人互相看看,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有的人面露yīn沉,有的人面露忧sè,有的则有些愤愤难平,唯有几人,装模作样,痛心疾首。 他们没有发现,陈栋只是默默地将这些全都收在眼底,而营外,两个原本已经应该生死相向的人,却沉默地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喝着茶水,偶尔四目相对,也是不发一言。目光之下,哪还有刚才的怒气,只余下一抹挥之不去的隐虑。 距离回水城五百里外,一条位于山yīn之下的羊肠小道,此时宛如雨前蚂蚁搬家一般,无数的马车,牛车在这里排成一行,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车队满载着一袋袋鼓鼓囊囊的粗布麻袋,这些粗布麻袋全部都是包裹在灰黑sè的帆布里,用套绳固死在车上,除非知道解法,否则便只有用外力强力斩断一途,只不过这些套绳都是经过黑油浸泡,一根根都是乌黑发亮,恐怕即便是用刀斧劈斩,也要费去不少力气。 车队四周,是一列列的步卒,一队队的骑卫,他们正一刻不停地驱赶着牛马,即便是在这羊肠小道,地势崎岖,但其行进速度,也并不见得比平坦大道上慢得多少。 整个车队的中段,一行数人正从马匹上下来,将一辆陷入一块洼地的牛车生生抬了起来,同时,随行的步卒立刻将周围的石块投入其中,将其再次铺平,这一系列的动作行云流水般,并没有拖延其身后等待的车辆速度,而这样的场景,无论在车队的哪一处位置,都在不断地上演着,沉默而井然。 由此可见,这绝对不是一般的车队,而若谁有这支车队的行进图,恐怕会更加惊讶,因为它所走的路线,大多都是远离驿站,官道,专挑这种羊肠小径,但其本身的路程,却并没有比直接走官道,过驿站来得多,相反,若不是这些小径实在崎岖,恐怕这个速度,还要比官道,驿站更快一些。也就是说,这支车队的行进图,绝对是一个对奉州地理十分熟悉的人才能做得出来的。 正所谓地之形,山之骨,以地理山水作画,最难的地方,往往不是那些虚无缥缈的意境,而是那源自于真实的拓笔,这与读万卷书,同时还要行万里路的道理是殊途同归的,很多地方,你没真地到过那里,看过那里的景sè,就妄图下笔画出心中所想,往往画出来后,整幅画给人的感觉,就会非常的虚幻,即使你笔力再惊人,画工再高,也是如同空中楼阁,美则美矣,却少了那份实感。 陈栋活到今rì,只见到过两个可以将山水之图,画出形骨来的人,其一,是个飘无定所的花甲老头,其二,则是在梧桐酒楼中,那个自称才学了四年绘画的光头。但很明显,这支车队,绝对不会是与那花甲老人有关,而那光头,恐怕更不可能,作为能让地方上官员都要惧之一等的人物,怎么可能还需要如此大费周章,那么答案也就呼之yù出了。 这支车队,正是那光头男子,处处想要打听的,zhōng yāng镇压军的运粮车队。 第二十章 后来 - 国亡 - 未上三山 “三爷,侯爷让你立刻去见他。”依然是一座四层高的楼阁的四楼,依旧是坐在临窗的位置上,手握一卷薄本,已经换了一身素色衣衫的光头三爷抬了抬头,看向门外立着的那个面无表情之人,微微皱眉。 同样的素色衣衫,青色麻布鞋,同样的身高、五官、面容,唯一不相同的,是一个无发,一个则一丝不苟地将三千黑丝束于脑后。 光头三爷看着来者,来者也在静静地看着三爷,只是他除了一开始的话,并没有再多说两个字的意思,就这么静静地立在门外,一动不动。 似乎在照镜子一般,终于回过神来的三爷沉默地放下了书,而看到三爷起身,来者已经转过身,率前带起了路来。只不过他的表情实在太过呆板,以至于根本不像是在带路,而是完成了某件事后,回到原来的地方一样。 就这样,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也没有再多的交流,走了整整一刻,两人才走出了这处住宅,然后又是一刻左右的时间,才又进了另一处宅院,当好不容易抵达目的地时,就又过去了一刻的时间。 与光头三爷极像的那个人就静立在一旁,没有入屋,而三爷也没有多看他一眼,径直朝屋里走去,一个男子,正坐在侧室内的一张紫色实木桌旁,同桌的,还有一个风韵艳绝的女子,一身银素勾勒的曲线,即便是光坐着,也是一道绝美的景色,而她此刻,正拿捏着一颗脱好皮的果儿,缓缓放入口中,青葱玉指点在素雅娴静的唇边,即便是刚入屋的三爷,都不经心中一跳,更何况早已看得痴了的同桌之人,根本没注意到屋内已经多了一人。 “大哥。”目中垂涎之色再次一闪,光头三爷这才低声唤道。 “恩?哦,四弟,你可算是回来了,我听说引凤楼失了火,到底怎么回事?”声音很轻,应该是怕惊到了身边的美人,一身得体的青衣绸缎,腰悬一块刻成小兽状的琥珀色之物,不大,仅有两个拇指大小,但三爷却知道,这块东西,可比同等大小的玉器,金物贵重不知多少倍,是当初这奉州一霸的传家之宝,这霸,当然不是单纯的贬义,而是其家族手段通天,在奉州一带经营了数百年,已经坐实了奉州土皇帝的位置了。 只可惜再大的世家,遭逢乱世,也是无可幸免地首当其冲,这不,别说那腰悬的传家之宝,就连那遗孤,都要乖乖地坐于一旁,任人把玩。 “一时大意,被人抓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未免夜长梦多,就干脆回来了。”光头三爷目不斜视,虽然在座的一个是他大哥,一个是名义上的嫂子,但他却似乎并不想要坐下。 “哦?真是太可惜了,那引凤楼据说可是花了你不少心思的。”身穿青衣绸缎的男子习惯性地摸了摸腰悬之物,入手微凉,眼角余光一闪,微张开嘴,正好将一颗脱好皮的果儿吃下,同时,舌尖也不老实地在那青葱玉指上一舔,将指尖残留的余味一扫而光,这才心满意足般地将口中果儿囫囵吞下。 对于这个动作,三爷自动无视之,彻底沦为玩物的女子面不改色,但那一瞬间从指尖传遍全身的轻颤仿佛依然在宣示着什么更深层的东西,看得三爷内心一动,但面上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现在失了一座小小的引凤楼,将来却能为我们换来巨大的成功,我却是觉得值得。”光头三爷突然露出了一个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的神色,看起来,到不像似故意装出来的。 “哦?这么说,这一战,已经有必胜的把握了?”身穿青衣的男子面容饱满,蓄有短须,此刻见到光头三爷如此神色,顿时也是眼前一亮。 “必胜倒不敢说,但要将对方击退,却不是什么难事,到时,我们只要乘胜追击,将与琼州之间的舀州打通……” “哦?琼州不就是?”没等光头三爷说完,青衣男子眼前再次一亮。 “那人就在琼州,这点我已经得到证实了。”光头三爷点了点头,直接道。 “但琼州此前的境地,却也难堪啊。”青衣男子略微沉寂了一下,却是叹息道。 “以他对于那帮饭桶军的认识,即便不敌,也不会输得太快,有他在,至少能拖延至我们打通舀州。”光头三爷肯定道。 “哦?但我们这边,恐怕也不好对付啊。”青衣男子再次沉默,思索了好一会,才接着道。 “不足为患。”三爷摇了摇头,没有丝毫的犹豫。 “好!四弟,那这一切,就都交给你去办了,到时需要什么,尽管向我提就是。”青衣男子见三爷爽快地回答,这才爽朗一笑,声音不自觉高了几个音调,却也没有再去在意。 “对了,你难得回来,今晚就留在我这一起吃个饭吧,我们兄弟几个好久没在一起聚聚了。” “好,若没有其他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到书楼看看,最近在迷一本地方志。”光头三爷点了点头,似乎不想要多呆,却是找了个借口。 “哦?那就让天羽带你去好了,最近府上稍微整改了一下,很多地方都有些变动,若是遇到什么不懂的地方,直接问他就可以了。”青衣男子露出了一丝略微有些感兴趣的模样,点了点头,也没有挽留三爷的意思。 “恩。”三爷也不再做停留,应完一声,掉头便走,只是在转身的时候,一抹不屑的阴寒在眼底一闪而过,而在出门的时候,这抹阴寒,已经彻底消散。 一颗脱皮的果儿再次由女子捏来,只是这次,青衣男子却并没有去应承,他微微不快地看了女子一眼,对方终于仿佛受惊的兔子般,将手缩了回去,若细看去,那香颜额鬓早已布满了一层细密香汗,只是因为青丝遮挡,这才没有被光头三爷看到。 “一颗过气的棋子,给点颜色,就真以为自己是个东西了?”青衣男子面色阴冷地哼道,也不知是在说谁,他看了一眼已经出了一头香汗,却顾不得去擦拭的女子,再次皱眉。 “教过你多少次了,难不成还要我继续重复?见过你姐了么?” “侯爷饶命!”一抹挥之不去的惊恐神色在女子的美眸中浮现出来,特别是对于青衣男子最后那一句慢问,仿佛令她想起了什么般,不仅是声音,就连娇躯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不想变成那样,以后就给我放聪明点。”一抹快意,很快地浮现在青衣侯爷的脸上,居高临下俯瞰着面前已经吓得曲跪下去的美人,那雪峰深壕可不是人人都能享受得到的,更何况,还有那因为恐惧而发自内心的颤抖,这种巨大的征服感,可比单纯地去夺取,索取,更令青衣侯爷心满意足。 “哦?原来还有这种事。”手中是一叠拼凑起来的纸张,大概有数十张,每一页都是布满了蚊蝇大小的字,陈栋从头到尾看完后,却是微微一叹。 “陈哥,这上面写了什么?”子孝见陈栋终于放下手中的纸书,忍不住问道,若是有点军纪意识的,恐怕就不会像子孝这样随意发问了,因为按他这样的做法,可是要以擅自刺探军情来论处的。 “这上面写的,全是奉州这十数年来的变化,还有最近我派出去探查得知的情报。”陈栋却并不与子孝生分,而是很干脆地告诉了他答案,因为知道子孝虽然识字,但也难静下心来慢慢看,索性就挑重点的说了出来。 原来十数年前,正逢天下巨变,兵匪四起,奉州偏于中央一方,也是属于受害颇重的一块,当时奉州数大家族依靠自身关系,虽然第一时间引得皇朝出兵,却也大多受害,只余下两家苟延残喘,其中之一,就是在奉州经营数百年之久的庞家,而另一个,则是后起之秀,不过三代的侯家。 纸书到此,也只是主要记叙了那些年,这奉州的官员变动,伤亡情况,以及当时幸存下来的人对于这些变动如何评价,基本笔墨,还是主要集中在剿灭兵匪这事上,但接下来,纸书中的主角,却徒然一换,可以说接下来,奉州的主要变故,却是围绕着某个家族为中心。 奉州庞家,相传最初,这可是跟着太祖皇帝打下过江山的功臣,只是可惜一代二代还能承蒙祖荫在朝为官,三代四代却已经被排挤了出去,当然这其中也有站错队的因缘在内,几次三番,到了五、六代人这,就已经完全断绝了仕途一路,全家上下,靠着前几代人庇护,倒在奉州一代的商场风生水起,借着这股势头,一鼓作气,却是险些让他们在全朝上下开花结果。只可惜再大的家业,十代人去苦心经营,但只要出了一代浪荡子,就要被败得千疮百孔,再多的钱也填不起那个缺口。于是这庞家最终只能龟缩回奉州,老老实实重新经营,天天祈祷那个败家的祖宗赶紧投胎,终于是保住了祖宗留下的家业。 只可惜好景不长,几百年的相安无事,即便是劳财动骨,但始终没有伤到这棵数百年老木的根基,却在这第三十二代长子继位,正准备接着奋发图强,开枝散叶的时候,突然迎来了末路。 作为奉州本土传承世家,一处普通宅院就是数十亩地,更夸张的本家更是占山而居,两三个山头都只是个厢房布置,这样的旷阔,其中人手自然也是需求极大,而除了普通丫鬟奴仆,守卫当然必不可少,久而久之,庞家自身便有万余固定私卫,再算上平日里雇佣奴役负责运送守夜之人,据纸书上所做统计,鼎盛时庞家私兵超五万之数。 这五万看起来似乎没什么,皇朝二十余州,每个州平均千万人口,奉州位处正西,面积甚至是两个最小州的总合,这样一个州内找出五万人,实在不算什么。但按照皇朝立法,任何家族或是商会雇佣私兵超一千者,就必须到当地登记备案,超一千五百者,就必须要通过州内审批才能雇佣,而超过两千者,就已经要上报到中央,还必须注明雇佣关系,时间,以及薪金各个方面,许多时候,即便是看似合情合理的雇佣,都会被直接驳回,所以基本上在州内,长期能雇佣到一千五百者,已经是手段通天,但这庞家,别说一千五,就连固定的私卫就是万数,这已经不仅是用通天,而应该用只手遮天来形容了。 然而,即便是拥有数万私兵,但这庞家,依然在十数年前,那场席卷全朝的动乱中,伤筋动骨,而之后,虽然有镇压军的协助,以及集结了大多数奉州大世家,大商会的势力,让庞家最终存活了下来,但这时,庞家的家业,也已经缩水了大半,只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是大缩水,庞家在奉州,依然还是那天高皇帝远的土皇帝,无可动摇。 而很多文人,书生也都是这么觉得,庞家,依然还是那高高在上的庞家,即便是这场浩劫,也没能把它怎么样,它依然会继续存在下去。 但故事的发展,往往不会如大多数人所愿。正如庞家以为最大的危险已经过去时,皇朝再次起兵,而对手,则是几乎一开始都没听说过的什么天王旗,只是这一次,皇朝这方却是损兵折将,而那些原本被镇压,被驱散的兵匪,却仿佛闻着腥味的苍蝇般,再次揭竿而起,这一次,庞家纵使还能抵挡,也只能眼睁睁地节节败退,而另一个在原本在庞家之下,多受照顾才能存活下来的侯家,却在这时,伸出了他阴暗的獠牙。 也在这时,庞家才终于发现,原来这个侯家,早就与那些兵匪有了勾结,甚至隐隐之中,就是他们侯家在操纵着这些兵匪,只是这个发现,实在是太过晚矣,百年之内都无外人敢踏近一步的庞家祖祠,被人彻底踏烂,原本堆满了无数美酒,米粮的窑洞,更是被人连夜搬空,整个占地数个山头的庞家祖屋,被完全攻破,里面别说门窗,就连瓦片都没被放过,而庞家人,也就在那一夜之间,从奉州彻底消失,其中最让书生文人捶胸顿足的,便是庞家这代家主的两个双胞胎妹妹,那两个姐妹生得当真是倾国倾城,一笑生而羞百媚,其中更绝的,是两个姐妹虽然是双胞胎,但却并不相同,妹妹风姿撩人,媚骨天生,而姐姐则更胜一筹,听说这两人的画像都是早早送入宫中,也已经得到了先皇以及当年太子的首肯,也是庞家这一代最大的倚靠,如今却是不知便宜了谁人。 而庞家一死,侯家自然就应运而生,很快地便掌控了整个奉州,虽然这个时候皇朝也已经平定了北面,但这边大局已定,再说全朝各地均是暴-乱不断,又哪有功夫,来管着偏远西处,而且这侯家虽然侵吞了庞家大半家产,但他们做事,却十分低调,很多时候,甚至把许多事情都推到了那些来无影,去无踪的兵匪身上,没有具体凭证,也根本无法将之定罪,所以这么多年以来,中央也只能一忍再忍,终于,等来了如今的这个机会。 陈栋说道这,有些感叹,这纸书上记载,自然没有那么简单,只是其中阴谋阳谋,互相倾吞,借刀杀人,暗中捅刀之处,数不胜数,防不胜防,更有许多妙到颠毫之处,令谁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侯家,居然是整个奉州之乱的最后赢家。 子孝的目光有些发直,他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神情了,过了好大一会,才似乎回过神来,有些痴痴地问道。 “后来呢?” 第二十一章 庞家女 - 国亡 - 未上三山 “后来?根据密保,王天翼是在五年前进入奉州,当时他应该还有伤在身,虽然乔装打扮,但其招牌式的横扫千军,打翻了如今巡城守将共计五百余人,这件事当时虽然被报了上去,但中间环节被人改动过,所以当时中央还并未重视,以为不过是起普通的争端,如今再查奉州当地备忘录,才终于明白。至于他来奉州的目的,无外乎就是来投靠如今的这个侯家的,只不过明面上,这个侯家也不敢直接与皇朝对抗,目前来看,他们依然是表面支持中央,而暗地里,王天翼则作为他们的代表,操纵着那些流窜的兵匪,可谓是黑白两道均占了遍,现在,恐怕整个奉州都已经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了吧。”陈栋看着子孝,给出了一个没写在纸书上的推断,这个推断可以说早已存在,否则他也不会大费周章地将军粮补给线都给隐瞒。而如今,与纸书中的情报相结合,他只是更坚信了这个推断,如今,也正好说出来。 “但我们不是一直都在赢么?并且都已经打到了这里。”子孝奇怪道,旋即似乎想起了什么般,若有所思。 “赢得太过轻松,好多次我们甚至都是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引军深入的迹象,实在太过明显,别说是我,就连那些伙夫都看出来了,他们休息打屁的时候,就喜欢拿这事互相调侃,有几个甚至光明正大地说到时真被包饺子了,他们就赶紧端着锅子跑路,反正对方肯定不会将注意力放他们身上的,嘿,这话都能正大光明地说了,我还能继续当傻子?”陈栋摇了摇头,旋即自嘲般地嗤笑起来。 “所以我干脆直接就把军队放在了这,只是可惜,对方耐心太好,这么长时间,就是不朝这动手,弄得我一气之下,更干脆就直接出了趟远门,可没想到等我回来,他们还是没动作,这耐心,若要让我写个服字,我也愿了。” “……”子孝看着洗干净脸的陈栋,一阵无语,他突然发现,若是看清了陈栋的脸,再听他说这些东西,味道真是会彻底地变了,以前也许还有点睿智的感觉,现在却怎么听怎么觉得有股无赖耍痞的味道在里面? “一边是明面上合作愉快的笑面虎侯家,另一边是暗地里随时准本亮刀动手的昔日虎将,这奉州,确实不是人呆的地方,不过咱既然来了,不弄出点大的动静,也实在是不好意思就这么回去,子孝,你知道这奉州除了盛产玉石瓷具,还有什么吗?”陈栋话题一转,突然抛了个问题出来,不过很明显,他也没有想要让子孝来回答的意思,而是自己接着说了下去。 “奉州自开国以来,便一直是皇朝境内,州域面积最为辽阔的土地之一,若从这里再一路向西,出了国境然后转向南面,便是那一眼望不见另一边的碧蓝汪洋,南临舀州,东靠秦州,而朝北走,则是一大片延绵不尽的树海,这片纯粹的树海,将奉州与登州从中分开,可谓一个天然屏障,也是多亏了这片树海,所以奉州才能盛产出这么多的稀土林木,制造出花样繁多的陶瓷家具,不过这些东西,和它的另一样特产比起来,却也并不算什么。”陈栋微微停顿了一下,却是并不着急地喝了口水,这才接着道。 “古语有云,天上万灵,以龙为首,地上万兽,以虎为尊,而这句话就出自奉州《地方志》。而这本主要诉说这奉州乡土人情的书,里面类似这样的描写、比喻,却十分的多,这倒不是真地说明了老虎厉害,而很多时候,仅仅只是为了提高其自身的价值,在奉州这里,这种价值,则尤为重要,因为这片树海之中,盛产价值最高的,不是那些死物,而是活生生的动物,万兽之王!” “卖老虎?”子孝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可思议。 “而且还是活的。”陈栋微微一笑,补充道。 “这……”不自觉地,子孝又回忆起了某一只,只是记忆中,它好像是宁死不屈,不肯有半分妥协的模样。 “这就是奉州人的本事了,而且这里面,出产最贵的,往往不是那么每年的三百来头,而是十几年,才会出一只的,身上带有奇特斑纹的母老虎。”陈栋再次补充道,而子孝不自觉地再次发起了楞来,他的目光之中,不停地有流光闪过,似回忆,似想像。 “陈哥有幸,也只是在都城里见过一次,远远观之,只觉得威风凛凛,虽为下囚,目中精光却不减分毫,走动起来,也是威猛霸气,把旁边原本定坐安然的狮子都惊得跳起来好几次,也不见其咆哮,只是略作低吼,就根本没有什么野兽敢靠近它……”陈栋也是露出了一副意犹的神色,仿佛一切历历在目般。 “奉州母老虎……”子孝独自呢喃,目中恍惚。 “夫人,奴婢给您请安了。”一处独门独院的两层小屋前,一位身穿灰青色缎装的女子侧跪于门外,她的身边没有其他任何人,而她的身前,则放着一个脸盆,盆中蓄着小半的热水,此刻还在不断地冒着热气。 “进来吧。”屋内传来一声有些虚弱的叮铃,清脆悦耳,娇柔非常,但侧跪在门外的女婢却根本不敢有任何的怠慢,先小心地将门推开,看清门内情形后,这才端着热水铜盆,踏入屋内,旋即也不敢多呆,不到一会,便又两手空空地退了出来,将门关好后,立刻离开了这处小院。 屋内的景色,有些昏暗,一般人只能勉强分辨出一些家具的轮廓,上到二楼,才略微好转,但即便是有些好转,也依然避免不了给人阴暗的感觉。位于屋子二楼的西北角,是一张实木雕花镂空床,床前有张不大的同样雕花桌,桌上正放着刚才那丫鬟端进来的水,而此刻,这原本清澈的温水,已经浑浊了不少,其色暗红。 床边正坐着一个窈窕的身影,婀娜多姿,仅以曲线而言,已然动人心魄,若再细致些,便是那傲人雪峰,重峦叠嶂,水蛇蛮腰,凹凸玲珑,浑圆-翘臀,含苞待放。 若仅仅只是一个身影,或许大多数人还能镇定自若,浮想联翩,但若是再细看其脸蛋,那更是令人心神摇曳,而若又是在这样一个僻静角落,独处两人,恐怕更是欲-火难消,大多数正常男子怕都会直接想将这个动人女子给强了,狠狠压于身下,放肆蹂躏。 这女子不仅身材窈窕,面容更是万中无一。肌如凝脂已是先天,娇柔鹅蛋脸更是锦上添花,再配上即便不沾任何胭脂粉黛,都堪称绝美精致的五官,仅仅容貌,这女子便已经要娇艳过之前侯爷身边的美人,而若再算上身材,恐怕此女已经完胜有余,青出于蓝。 只是可惜,如今此女却似乎身染重病,雪白的背脊,背颈处却都是长满了一个个小小的暗红溃烂的血泡,鲜红与洁白的对比,仅此便足以让人触目惊心,而她的一条右臂,以及左腿内侧,更是有一大片的瘀血乌青,其上血纹狰狞,仿若鬼脸。 这半人半鬼的女子,即便如此,单以姿色而轮,依然是艳绝群芳,但她美艳的秀眸,如今却充斥着阴狠之色,十指青葱紧握,深扎肉中,掌心处早已血肉模糊,好不容易将自身愤恨克制下来,她才又去捡起那块已经变污了的丝巾,在铜盆中清洗干净后,再次小心地擦向自己的颈后,动作轻柔,却不时地浑身一颤。 “侯陵川!你竟敢将我当作合纵连横的棋子,让那些人任意**我,这仇我非报不可!你以为我身染怪病就一定会死?把我丢在这个地方,自生自灭!殊不知我自幼便通学医书,根本不似我那妹妹不学无术!我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碎尸万段!” 身子不时地微微一颤,女子秀眉紧蹙,却根本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直到好不容易才将身后全部新血擦干净,她这才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浊气,手指颤抖地从床侧拿出一个机关木盒,小心翼翼地将之打开,顿时,一阵药香弥漫开来,将之前的血腥气都驱散了不少。 一截早已枯黄被晒干的植物茎杆被取了出来,旋即,又是一朵已经枯黄凋零了的花朵连着根须也被取出,将这两株植物小心地放在一个陶瓷碗里,好不容易恢复了些力气的女子这才从机关木盒中取出一根捣棍,小心地,慢慢地将之捣碎,捣成一大片的粉末。 做完这些,女子又是休息了一会,才起身来到床边,将插着一株花朵的花瓶取了过来,直接将里面的水倒入了碗中,墨绿色的药液霎时弥漫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怪味,而就在这时,女子再次从机关木盒中取出一物,以两指小心捏碎,撒入碗中。终于,碗中色泽虽然未变,但怪味已全去,女子这才端起碗,一饮而尽,旋即,整个人咳嗽不止,胸前乱颤。 以丝绸布绣狠狠地抹了抹嘴角残留的药液,女子将全部东西尽数归位,这才回到床边,静静看向窗外,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第二十二章 宏愿 - 国亡 - 未上三山 天,下起了大雨。 淅淅沥沥的雨丝,垂落于天地之间,将翠绿染白,再转回翠绿,更显其碧。也将碧绿转做黄,化为红,落成土。 一夜之间,仿佛天地都变了,落下的不再是雨,而是成片成片枯黄、枯红的落叶。陈栋的军队,再次成为了回水城内茶余饭后的谈资,继上一个不会挪地的旱水王八,这次则成了拾叶吃秋不再愁引火烧炊的柴库。 一车车的枯叶,被全军的士兵们收集起来,以麻袋装填好,再运回营内。一时之间,以回水城为中心,数十里之内,甚至难以找到一片新鲜的落叶,而这一边,装满落叶的麻袋,已经堆成了一座座小山,置于营边,惹来大量回水城的百姓商贩前来观看,一时间,军营内外,好不热闹。 “他们在用麻袋填装枯叶?这是什么意思?”另一边,引水城中,某个茶楼顶层包厢之内,两名男子对坐于此,前一刻还在相谈甚欢,这一刻则一齐大眼瞪小眼,有些莫名其妙了。 “没什么特别举动,他们就是在捡树叶,捡了好多好多。”两名男子下首处,一个身影正跪伏在地,不敢抬头,此刻面对询问,有些颤抖地解释道。 “收集枯叶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想要用火攻?但这佬隆江就在一旁,这火攻有用么?”身穿锦衣绸缎的男子目光一闪,有些惊疑道。 “枯叶利于引火不假,但若我们仅以此去做想,恐怕难免陷入对方故意设好的圈套,不仅是火,应该还有什么被我们所忽视了的东西,情报不全!不全!再去查探!”坐在锦衣绸缎男子身侧的是一个光头男子,一开始他还在细致推测,可想到后头,实在也是想不出个所以然,目光闪动,只觉得隐隐约约似乎快要想出什么来,但就差一点,弄得他格外焦虑起来。 跪伏在地的身影哪还敢停留,应和一声,赶紧退出了厢房,只留下两人还在那里揣摩,各自眉头深锁的模样。 可没过多久,他们便又收到了另一条消息,二十万军伍突然再度摇身一变,纷纷转行成了伐木工,又是一个以回水城方圆数十里的范围,所有五十年以上树龄的大树全部被伐倒,除却将一些细小的分枝去掉外,所有主干再次被运回营寨,也是堆积在营外边上。 “憋了三个月,终于打算造船了么?可木匠都在我们这,他们上哪找人造船?”面对这个消息,身穿青衣绸缎的男子再次皱眉。 “整条佬隆江上的大船早已被我下令砸沉,他们也不过是设法弄出了些小船巡视江面,而回水上下五百里之内都没有可容纳多人行军的大桥,这些树木虽然都能用来造船与临时建桥,但佬隆江宽二百余丈,最短处也要往下游走三百里,但那处河岸有湿泥阴沼,根本无法承力,他们即便造桥,也根本不可能不被我们发现,这么做,难道还有其他计划?”光头男子目光闪动,却是一口气将这些都说了出来,似乎是用作分析,参考,两人互相看看,又是一阵莫名,因为无论是哪种可能,似乎又都不太可能,他们都有些猜不透对方到底想干什么了。 “真打算强攻,在数月前就应该已经动手了,也不会拖到这个时候才下决心,难不成对方那个军师在这数月间,找到了什么良策?可以自信应付这些不利?如果真是这样,倒也许能将计就计,便宜我们。”身穿青衣绸缎的男子目光闪动。 “如果对方真的只有那种程度,那倒确实不用担心,只是我们连对方粮线都弄不清楚,如此故作神秘,我怕其中另有文章,大哥,不如多找些人来参详参详?”光头男子微微皱眉,似乎想起了某张脸庞,一种无法尽在掌握的感觉油然而生,心中冷哼,破例提议道。 “好,就听四弟你的。”身穿青衣绸缎的男子点了点头,交代下去,一封封密函,一匹匹快马传递出去,一时间,整个奉州都有些风起云涌的味道,但中心,却不是那中央下派的镇压军,而是这与回水隔江遥望的引水城。 但另一边,军营深处,一幅不起眼的营帐之中,陈栋已经换了一身普通的衣服,脸上也抹上了黑灰,他看着铜镜中自己的造型,似乎比较满意。而他的身后,子孝依旧一身甲胄,他看着陈栋有些好奇道。 “陈哥,你下令让将士们捡那么多枯叶,伐那么多树是打算用来做什么?” “啊?哦,一开始也没什么,只是负责伙食的老黄说最近气温降得紧,柴火难以点燃,所以让将士们多准备些引火之物。不过后来我发现关注咱们动向的人挺多的,所以就干脆把阵仗弄大些,现在,恐怕对方已经开始在使命地猜测我们想干啥,并针对这些,制定一些应对之策了吧。”陈栋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这口牙在他的脸被涂黑后,特别醒目。 “那我们要不要也想些对策来?”子孝更加奇怪了,因为听陈栋的语气,他似乎并不在意。 “我们?不需要那么麻烦,对方既然要做无用功,便让他们去折腾,我们只要小心火烛,加强巡戒,别到时引火上身就行了。”陈栋摇了摇头,话题一转,接着道:“子孝,要不要与我出营转转?听说今晚回水宵禁令暂解,还有赏灯打迷,说不定能遇到个偷溜出来的大家闺秀,到时你们若是看对了眼,陈哥就帮你上门敲定那婚事,怎样?” “这个,我们不是有军令规定不得擅自离营么?”看着陈栋那有些没个正行的模样,子孝有些无奈地端出了最近几天,陈栋令他记下的一些军纪禁忌。 “巡视戒备自然不得擅自离守,但我们那是深入敌方内部刺探情报,这可是天大的危险事,否则守个万年,不思进取,这丈也永远赢不了,这东西,可是与营地守备同样重要啊。”陈栋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道,可落在子孝眼中,怎么都觉得他没个正经,无奈地叹了口气,最终只得屈服,换了行装,两人便悄悄地出了军营。 平日里因为宵禁令,回水城内夜不掌灯,只有几家后台极大的场所可以通宵达旦,至于小摊小贩的夜市,自然是早早收摊,赶回家去。但今日整个回水城却是一片灯火通明,华灯初上的景色令所有人眼前一亮,整个回水仿佛回到数十年前,最为繁华的时期,一条从佬隆江引流而至的水道上,画舫相连,水边是无数摊贩在卖力吆喝,而宽阔的街道上,往来的公子文士,深闺姐妹与丫鬟家丁相映成趣,无论是怎样的摊贩前,都会聚集着不少人,看热闹也罢,参与也好,均是一片繁华的景色。 人流之中,有两个人走走停停,目中闪动着与旁人不一样的光华,不过他们均是惹不来视线的主,一个面色黝黑,一个面相敦厚,两个男人别说出众,就连说其有特点都欠奉,姑娘小姐们宁愿多花些气力去看看那些玲琅满目的小饰件,或是多注意些那羽扇纶巾打扮的公子哥们,都不会浪费时间多看其一眼。而那些公子文士们还有摊贩走卒可是早就把注意力放在了身穿华美绸缎或是绸布华服的姑娘们身上,雪峰饱满,凹凸有致多么赏心悦目,更加不会多加亲睐这两个穿着平平的男人,于是乎,这两个偷偷溜出军营的家伙便有了一种有些置身度外的感觉,肆意看着周围过往,只觉得恍如隔世。 “陈哥,若没有这天下乱世,不知该多好。”远处,看着一起不知起因的摩擦,旋即很快被巡视的城卫调停,或带走,或驱散,随后一切又恢复平静,仿若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般,子孝不禁感叹道。 “没有这些动乱的苦涩,世人又怎知那和平的甘美,今夜这万人空巷的盛况,也是这十数年的宵禁令给逼的,否则天天如此,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还不得日日把自己给掏空,才能凑出钱来,在那些谜题妙语前出下风头。”陈栋略微指点了某一个方向,那里更加灯火通明,宛如白昼,一群青衣文士,华服公子,绸服小姐,布衣家丁奴仆均是围围挤挤,只看见某些个交了文钱,提笔写出答案的文人笑容和煦,然模样却似斗胜了的公鸡般骄傲非常,而没能做出回答的,则有些愤愤地再次掏钱,继续对答,直到胜出为止,惹来下面越来越多的视线,这才心满意足,拿着那些不能温饱的礼品,退回台下。 “陈哥的意思难道觉得这乱世还是好事不成?”子孝眉头挑了挑,有些疑惑道。 “世事无绝对,经历过乱世之人,至少都会对其忌讳颇深,一代两代,或许祖祖辈辈都会铭记于心,潜心祈祷不会再起祸乱,但没经历过的,便只想着乘机争权,夺势,坐享其成,大多数人根本不明白一旦祸起萧墙,便再难受人控制,大势所趋,自己只会成为那一株浮萍,身不由己。所以皇朝每年下达服兵役与征兵令,便是要让人们知晓这战事的可怖,可谓用心良苦,只是可惜事与愿违,再大的佛心也难灭那些膨胀的野心,唯有再来一次血的教训,才能让这一辈的世人铭记这粗浅的道理,而下一代才会彻底收敛,只是这教训,不知要用多少人命去镌刻。很多时候,其实大多数人的死,仅仅是为了唤醒非常小一部分人的利欲熏心,但这粗糙的道理,根本没人会想去深思,所以类似的事,才不断地在历史上重复。”陈栋摇了摇头,突然间觉得有些落寂,恍然间想起小时候,自己的恩师曾经发下的宏愿,只是可惜,他的愿望再大,再美,也仅仅是一个愿望,而现实,则会将这个愿望无情地击得粉碎,最后在历史的长河中,连一点残渣也不会留下。 ‘那愿望,是什么来着?’陈栋有些恍惚,不自觉地想要去触摸那久远的记忆,然只记起了些许的片段。 愿人人为圣,感人心而天下和平。 第二十三章 火 - 国亡 - 未上三山 “陈哥?”一声轻唤,将陈栋的思绪拉了回来,子孝不自觉地靠近了陈栋两分,这个距离,不禁令陈栋微微一愣,旋即,明白了过来。 “有人盯上了我们?”陈栋轻声问道,脚下并未停留,继续朝前行去。 “刚才应该是跟丢了一会,这下是跟回来了。”子孝肯定道,不露声色地跟在陈栋身后。 “哦?难道我们刚进城就被跟上了?”陈栋饶有兴致地问了起来,这一点上,他确实没有子孝那么敏锐,若非子孝举动异常,恐怕他都没有那么快反应过来。 “不是,是在我们出营之前。”子孝微微一顿,却是给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哦?”这一下,倒是陈栋有些愣了,这确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因为在出营之前,就意味着对方也是营内之人,子孝或许才接触,而且事事有自己带着,兴许还没有具体了解过军营里的军纪严苛,但他却要比子孝知晓得更深,能从营内一路跟出来,无论是谁,恐怕都不是陈栋希望遇到的,而且,那同时也就意味着,这数个月来的计划,都将被对方知晓,哪怕只是其中一二,也会影响到最终胜负手。 “他们有动手的打算么?”陈栋低声,依旧在朝前行去,只是越走,人流已经越少。 “有。”子孝只是回答了一个字,仿佛无足轻重的一个字,却令陈栋微微一顿。 “那就给他们这个机会。”第一次回首,陈栋扫了一眼已经渐渐变得稀疏的人群,没有看到一张比较熟悉的面孔,但隐隐中,确实有数个人的注意力并不在赏灯游街之上。再看了跟在身后的子孝一眼,他的面容古井无波,嘴角牵扯,陈栋微微一笑,仿佛彻底放下心来,又是一路边赏灯,边看着路旁百态,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入了一个人流相对稀少的巷弄,这里并无固定摊贩,只有一些贩夫走卒偶尔路过,除了陈栋子孝,再无其他游人。 一个挑着扁担,两头挂着货箱的男子从一头走入了巷弄,而子孝与陈栋身后,则是两个穿着士服,头戴论巾的书生装扮刚刚走入巷弄,他们似乎还在为刚才的灯谜交谈着各自的见解,丝毫没有发觉陈栋与子孝已经立在了一旁。而另一头,那似乎正往这边赶来的摊贩晃荡着两个货箱,正行至巷弄的一半,但就在这时,数声低啸,从天而降,子孝闻声抬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巷弄两侧的屋顶之上,已经站着数人,手持寒光闪闪的短弩,正在搭箭怒射。 ‘叮叮’之声顿时此起彼伏,还有‘叩叩’之音,是那弩矢射中巷弄两侧的木门栏杆。一时间,后进两人呆在原地,而行至中途的贩夫已经被流矢射中,连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便已气绝。 从天而降的弩矢不可谓不快,但却就偏偏总是差了那么一点,子孝与陈栋分开逃窜,一左一右,巷弄本就不长,只是片刻,两人便已经退到两端巷口,而那两个呆立书生这才反应过来,却如无头苍蝇般抱头乱窜,口中疾呼杀人啦,救命啊之言,若非屋顶数人并非以他们为主要目标,恐怕这两人早已如那贩夫血溅当场了。 巷弄本就地处偏僻,两个书生平日也是手无缚鸡之力,此刻就连声音都根本传不出去,但巷弄两侧,却依然急匆匆地行来两批人,腰囊鼓鼓,很明显均是身怀利器。 本以退至巷口的子孝与陈栋眉头一皱,却是被逼了回来,而屋顶之上,那手持短弩的数人似乎也已将箭囊射完,此刻抽出刀剑勾斧,直接从屋顶落下,就势一劈。 两个无头苍蝇般的书生率先丧命,其中一人,更是直接被从当中劈成两半,一时之间,巷弄之内顿时充斥着血腥之气,而一刀劈开一个大活人的主,只是沉默地提刀向着陈栋行去,他的身后,跟着一人,而另外几个,则朝着子孝扑去。 巷弄不大,此刻更是被前后夹击,子孝和陈栋也是彼此分开,看起来情形简直糟到了极点,只是谁又注意了,这处巷弄两侧,动静已经如此之大,内里却仿佛没人居住一般,无人前来查看。 军营之外,存放了无数枯叶与断木的地点,无数麻袋与数丈长的断木垒成一座座小山,密密麻麻,占地数里方圆。其中五人一组的巡逻兵往来其间,除一人手持火把外,再无任何火源。 柴薪堆外,是数十座存有膏油黑水的篝火塔,火光冲天,将方圆二十余丈照得如同白昼,其上更有铜钟悬挂,任何风吹草动,都将很快传回营内,而篝火塔上,是十人一组的小队,隶属于不同将领,这样的编制,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都不会有任何变动。 梁小叶是个彻头彻尾的新兵,去年入的行伍,原本所在的村子因为地处偏僻,没有遭到兵匪袭击,安生了几年,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弄得家破人亡,十室九空,原本梁家七口人,最后只剩下梁小叶这个老幺活了下来。村子是没法呆了,一个人埋了全家,立了个坟头,奈何打小不识字,最后只能在墓碑上画了些人,充作碑文。 翻了几十里山林,在快要饿死前,终于从原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出去的村子走了出来,见到了另一个村子。好心的村民抓到这个半死不活的梁小叶正商量着该给村长留只手还是留条大腿的时候,村长回来了,直接把梁小叶丢到了征兵的官老爷面前,换了几十斤糙米,村里人这才一把鼻涕一把口水地抹了他一身,送他远行。 呸,每次想起这个,梁小叶就觉得浑身都是那些山野村夫的口水味。当初虽说入了行伍,是迫不得已,但也算是被救了条小命,没有读过书,却深谙这个世道就是他娘的人吃人,往上爬的梁小叶在行伍中就特别拼命,干啥事都拼命,就连吃饭都要多吃三碗,睡觉也要多睡一小会。 于是,他不幸又万幸地,被调配到了这镇压军中,不幸又万幸地活过了几场小仗,攒了些军功,如今,已经是个小小百长协领,手下也有十几号可以呼来喝去的士卒,梁小叶只觉得这世道变得真快,当兵也真是威风,还有那军功,若再多点就更好了,现在回想起来,他都恨不得赶紧打完仗,回到那个村子,与那将他‘送’入行伍的村长好好促膝长谈,感谢一下村长,感谢一下那全村人。每次想到这,梁小叶就是一阵爽快,嘿嘿自乐,咧嘴傻笑。 只是这几个月来,整个军营除了每日的操练,却再也没有大战的前兆,不禁令梁小叶有些烦躁,人一烦躁,就容易做错事,这不,好好一个协领,竟然被派来守夜,这算什么事?梁小叶站在篝火塔下,嘴里叼着一种随处可见,嚼其根茎越嚼越甜的小草,百无聊赖。 假寐他肯定是不敢的,闲聊就更加不要想了,昨天晚上某个倒霉蛋才被某个睡不着出来散心的军官抓到,直接被赏了十记军鞭,如今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十下,梁小叶可是尝过那滋味的,别说十下,就连一下都是痛入骨髓,皮开肉绽,伤口结痂半个月内剧烈动弹都要再度撕裂,一个月就算没事静养,好不好得了还得看个人。 似乎回忆起那痛彻心扉的往事,梁小叶浑身一震,原本有些慵懒的精神顿时警醒,抬头看了眼熊熊燃烧的高台,又习惯性地看了一眼那悬挂在空中,不时被风微微一吹便轻轻叩响的铜钟,见其无恙,才松了口气。 往远处看去,除了回水城的方向,天空中有些光芒,其他地方,具是黑漆漆的一片,梁小叶心中再次不满起来,暗自嘀咕守什么夜,这大军营塞旁,哪有蟊贼敢来撒野,又不是那些老兵口中的国战,大仗。对于这次仅仅是镇压奉州一地便派出二十万士卒在梁小叶看来本身就有些小题大作。军营是什么?光是想想每天都要**练得死去活来,梁小叶就不觉得那些个只靠烧杀抢掠,平日里吃饱了就睡,睡醒就吃的兵匪们有什么可依仗的,正如这一路行来,遇到的数场战役,最大一次,也不过是数千人镇守的攻城战,别说全军直接往前碾压,只是一半人,也根本不是那座城池可以抵挡的,看看,不过半年时间,就被咱打下了半个奉州,这才是真正的实力。 梁小叶独自哼哼着,越来越觉得自己所在实在高大,而对方则太过弱小,否则若能有自己发挥的余地,恐怕他也不会只滞留在一个小小协领这个位置上了。 防火?防个屁啊,真有火灾,俺一泡尿就给灭了。 梁小叶正哼哼自得,猛然间,一阵阵急促的敲钟声却从远处传了过来,同样与他站在塔下的士卒寻声望去,一道冲天火光,却是在柴薪堆中明亮起来,同时,越来越多的火光此起彼伏,虽无风,但已成燎原之势。 “火!着火了!”一个同伴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火光的眼睛都直了。 “快敲钟!敲钟啊!”另一个同伴大叫道,迅速爬上篝火塔,铁锤举起,狠狠砸在铜钟之上。 “救火!快去救火!”又一个人这才醒转过来,嘶声喊道。 “真的起火了?!”梁小叶看着火势渐大的趋势,呆在原地,嘴角草梗滑落,在嘴角处留下一条水印。 第二十四章 计 - 国亡 - 未上三山 “成了?”引水城东侧城楼之上,一众数十人正登顶眺望,方向正是回水城外,一片火光冲天之处。他们面上或是欣喜,或是兴奋,或是疑惑,或是平静,领头之人一身青衣绸缎,面如冠玉,此刻站在城楼边上,微风拂过,一时风采无双。 “消息还未传回,但看这情形,应该是成了。”领头之人身后,一个文士打扮的男子扶须自信道,这男子身穿素色衣装,须长半尺,面色白皙,看似三四十余岁,头发鬓角却已花白,目光之中,更有沧桑神色,似乎面相所示并非真龄。 闻其话语,许多人都是暗自点头,面色欣喜,但处于前排位置的光头三爷却在微微皱眉,似乎觉得一切太过简单,不该是这样容易才对,只是他这个疑惑并未提出,面色变化也是转瞬即逝,没有被任何人所注意。 “我还以为是个人物,没想到这样就完了?”一个处于说话文士相同位置的男子不屑道,他口音怪异,不似奉州本地人,模样倒长得颇为俊俏,身材也不高不大,但眉宇间却好似有道红光暗闪,隐隐约约,令人看不真切。光头三爷微微侧头,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暗自皱眉。 “对方太过托大,竟将柴薪放于枕边,实在是兵家大忌,活该遭此一劫。”说话之人立于素装男子身边,做道士打扮,面白无须,双手空空。 “这下那二十万士卒有罪受了。” “哼,跟了一个废物的将领,也只能冤自己倒霉啊。” “这一把火,不知能趁机多烧死几个,倒是省得我们一番功夫。” “侯爷,在下有一计,可趁此机会,再落一石。” 一时间,议论声,冷笑声四起,而同时,侯爷身后一个同样做文士打扮的人上前道。 “南先生还有奇策?但说无妨。”身处人群前端的侯爷转过身来,洒然道。 “此子计策未出,反而因计受损,害得士卒遭受重创,其在军中威势定然大受影响,这时若以人言驱之,即便无法立即将其扳倒,也可令敌军上下异心,军心一散,再想重整必定多费时日,正所谓夜长梦多,时日对于我们而言,绝对要大大利于对方,我听闻三爷已经抓到对方粮线的蛛丝马迹,只要再过些时日,三爷一旦确认,我们便可坐享其成,看着对方无粮而食,乖乖退去。”被侯爷称做南先生的男子一身月牙白绸服,头戴论巾,手握纸扇,五官俊秀,似乎只有二十余岁,但眼角鱼纹不浅,恐怕真实年龄已超四十,但依旧丰神如玉,神采非凡,比起此刻城楼之中绝大多数人,在外相上,已经胜了不止一星半点。 “哦?四弟,你已经发现对方的运粮路线了?”侯爷闻言眼前一亮,转头看向立于一旁的光头三爷,后者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肯定了对方的说法。 “那就依南先生所言,让那几颗棋子动动,别真以为两边讨好拿双份钱又不必做事。”侯爷点了点头,旋即向着旁边一人吩咐道,那人无声地低头躬身领命而去,没有多说一句废话。 “只是不知若到时对方还有对策,南先生可还有妙计?”侯爷微微一笑,再次转手对南先生道。 “自有良策。”南先生自信豪言,根本没有半点犹豫。 “有诸位辅佐,就算再来二十万铁骑,我侯陵川也没什么好怕的了。”侯爷朝着城楼上众人拱了拱手,豪气道,而在场众人无不还礼,只是在低头间,谁也没看到,光头三爷目中杀机一闪,眼角余光瞟向的,却是面相俊秀的南辕泉,也就是侯爷口中所称呼的南先生。 “全是一群饭桶!出了这么大的事,竟然全都说没有头绪!来人啊!将这些废物全拖出去斩了!”营寨之内,却是一另一副景象了,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在营帐之中咆哮,却无人敢上前制止,甚至连插句话的勇气也没有。这不是众人太过理亏,而是那黄屠子此刻面容实在狰狞,谁会傻到这个时候去冲撞他,再说他无论如何咆哮,军中事务决议也非他一人说了算,众人干脆就放任其独自撒气,反正只要不祸及他们在座之人就好。只是在座之人虽然镇定,但跪于营帐之中的数十人可都是冷汗淋漓,他们正是负责昨夜守备的将领,是真正的将领,而非梁小叶那类士卒。此刻面对黄屠子的咆哮,他们也是不敢多言,除了不停地冒冷汗外,就是不时地四下观望着,期盼着某个人赶紧到来,还他们个清白。 “军师怎么还没来?再让那屠子闹下却,恐怕真要杀几个人才能泄愤了。”坐于末排的某个将领低声问道。 “听说军师身体抱恙,是奉州一地特有的一种风土病,极易传染他人,所以今天事务全权由裴太尉代理。”身侧同样落座的将领低声解释道,虽然同样落座于后排,但这个将领却明显要比另一个懂得多些,军中人脉看来并不简单。 “难怪,今天黄屠子从头到尾看都不看他一眼,原来是这个因由。”另一个将领点了点头,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 而就在他们两人窃窃私语,交谈之间,裴卆机也似乎终于忍不住了。 “黄蛮子,你闹够了没!闹够了就给我识趣点闭上你那张臭嘴!咿咿呀呀叫唤得人心烦!”豁然站起身的裴卆机也是一点都不输黄屠子的粗犷嗓音。 “怎么!终于坐不住跳出来了!?别以为军师让你代掌军中事务就了不得了!不服咱出去单练练?!”被叫做黄蛮子的黄屠子也不气恼,反而冷冷一笑,语气显得格外不善。 “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难怪私下被人唤作四肢发达,脑袋空空,连军师都不待见你。”裴卆机却根本不被其言语激怒,只是还以冷笑。 “裴卆机别以为你比老子多读过几篇烂本子,就真以为有学问了!到了战场上!还得要看谁有真本事!”黄屠子争锋相对,别看时常有人背后骂他脑袋空空,大字不识一个,但手上嘴上的功夫,黄屠子却自认从来没有输过任何人。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市井出身的黄屠子不仅身材壮硕,嘴皮上的功夫更是经过千锤百炼,曾经就有这么一个脍炙全军的段子,说是黄屠子还没从军前,在街上与一个文士起了摩擦,那文士倒也硬气,没有被黄屠子那一身壮硕给吓到,结果两人当街上就吵了起来,你来我往,妙语连连,没读过什么书的黄屠子一点也不落下风,就这样接连吵了一个多时辰,最后黄屠子见两人吵来吵去也吵不出个所以然,于是干脆上前一拳就把那文士给撩翻了,结果满脸鼻血的文士捂着鼻子爬起来,一脸无辜地看着黄屠子,问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忍不住笑翻的话。 ‘不是吵得好好的么,干嘛要动手呢?’ 于是从那时起,黄屠子就觉得争吵根本不是解决一个问题的根本办法,所以他之后与人争执,就干脆直接上前掀翻对方,直到后来入行伍后,才改成了约战。这倒不是因为他吵不过别人,而是知道那样做只是在浪费口水。 打?他怕过谁?吵?他更不惧谁。不过,今天,只是单纯的为了吵么? 两人你来我往,唾沫横飞,可怜还跪在营帐中间的将领们,各个只觉耳边有两座洪钟,不停在炸响。 “那军师也真是,不知怎么想的,弄这么多柴薪堆在咱军寨边上,这不是明摆着要让人来放火么。”落座在中流位置的一位将领交头接耳道。 “那不是,都不知弄来这么多柴薪要作甚,不过不管他想做什么,如今都只剩一堆焦炭,没有用处喽。”另一名略显老态的将领摇头哀叹。 “据说这次光死者就有数百人,烧伤者更是不计其数,可怜那些士卒们不是战死沙场,却被自己人害得烧死烧残,唉。”另一人也是默默叹气一声,显得格外痛心疾首。 “回水那边已经得到消息,不知又会被那些文士传出什么不堪入耳的绯言,这次镇压,真是窝囊。”一位脾气显然也是有些暴躁的老将士愤愤道,声音大了些,但却根本没有引来黄屠子或是裴卆机的注意。 一时间,上面在吵,下面也在唧唧喳喳的议论,整个营帐有如菜场一般,毫无规矩可言。声音渐涨,就连营帐外都可清晰听闻。 而那个陈姓军师的帐外,此刻虽然有士卒把守,但帐内却根本没有任何人影,相反,回水城郊,佬隆江畔,一行数人骑马而立,他们的身后,浩浩荡荡至少有千骑的骑兵队,人人都是身穿军铠,面带铁盔肃容,身后一枪,一刀,一弩,一箭筒而已。 第二十五章 冲锋 - 国亡 - 未上三山 “营内可有消息传回?”江畔旁,望着滚滚江水去不复返,为首的男子问道。 “昨夜大火,全军共损失将领十六名,其中包括失踪三名,士卒共计伤亡二百七十九人,其中死亡五十四人,失踪二十三名,其余者皆多处烧伤,死者中,过半数口鼻内无烟灰,故而排除被烧死可能……”为首者身后,一个身穿银鳞铠胄的男子沉声道,他的面目全部被甲胄遮挡,只能从体型上大致瞧出,是个身材极其高大的人,几近那仿若人熊的李大彪。 “恐怕现在,那些家伙又已经吵起来了吧。”有些无奈地苦笑了一声,为首的男子回头道。 “陈将军,真的不与他们解释一下么?”似乎犹豫了一下,浑身都笼罩在甲胄中的男子提议道。 “哪有那么多时间去解释这些,世人多看重结果,至于过程又有几人会去真的在意?再说,即便我将全盘计划托出,又有多少人肯牺牲自己去奉承一个没有万分把握的决策?弃子永远都是必不可少的,今天是他们,明天也许就要换作是你,甚至是我。”话语中,有种藏不住的萧索意味,说者有心,听者有意,一时都沉默了下来,唯有滚滚江水,萧萧兮风不知疲倦。 “子孝,伤有大碍?”不知过了多久,再回首,为首的男子轻声问道。 “不碍事。”身处他身侧的一个同样身披甲胄的男子摇头道,此刻也是一身鳞甲笼罩全身的他,根本看不清面目。 “李太尉,接下来这一场,可就没那么万全了,你准备好了么?”再转首,面向那一身厚重铜甲不知百十斤,压得胯下战马不时移步的壮汉,为首者轻声问道。 “哈!不是万全,才更有意思!”后者丝毫不见其犹豫,一声短笑,豪气万千。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三个月,也该是时候了!今日咱就杀他们个片甲不留!”似乎被感染了一般,一声狂笑也在为首之人脸上绽开,阴寒天,一股肃杀之气平地炸起,原本已经渐渐平息的啸风再次沸腾。 “片甲不留!片甲不留!……”身后,随着那啸风猛然炸开的,是一阵阵呼喝之声,同时,随着这阵声音,远处,一片飞扬尘土渐行渐近,因为被砍伐了一通,而变得稀疏的树林间,隐约已经可以看见那是一群人影。 “南先生说得果然没错,对方任意伐木,采集枯叶,正好便宜了我们!”行进中的,是一群本该在树林地带不多见的骑队,其上虽不说人人装备精良,但人手一刀还是做得到的,更何况这群骑队人数众多,目测过去也是至少千数,本来这样数量的骑兵,在树林中想要摆开阵型,或冲锋,或聚首都有些困难,但如今,因为回水周围近百里方圆尽被砍伐一通,所有半百树龄以上巨木均被伐戮一空,一时之间,这些原本的河滩林地,就变成了有些开阔的平滩,偶有树木,也是稀稀落落,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妨碍。 这群骑兵的领头之人,却正是那城楼之上,眉心隐有红光之人,此人名为雷震东,确实不是奉州本地人,只是当初动乱随流民从别州汇来,能有今天地位,全靠一身货真价实的真本事。 别看他身高平平,身材也普通,但其却是个天生神力的异人,当初之所以被侯爷青眼相加,也是其行事实在霸道,一人生撕一马还不算,将尸体丢出后直到撞断一颗老树才停,这等神力,简直匪夷所思,骇人听闻。 如果不是当时正巧路过,如果不是那匹刚被驯服的野马恰巧受惊发狂,恐怕侯爷也不会看出这么一个普普通通,一身灰衣的流亡者,竟是个天生神力的异人。 至于之后的招揽,就实在过于普通了。只是一顿酒肉饭菜,一场青楼夜宿,那终于不必再忍饥挨饿,又尝到了温柔乡中各种滋味的青年就直接被侯爷请入了他的府邸,从此一步青云,在奉州呼风唤雨,与王天翼这个暗中棋子不同,他可是侯爷明面上的私士,奉州大小官员无人不知,无人不识。 “东爷,前面似乎有军队驻守!怎么办?”雷震东的下首,一个皮肤黝黑的青年汉子出声询问道,他与别人不同,马下无刀,却在身后背着两把玄铁巨斧,若是光看其模样,再望那两把巨斧,恐怕很多不识货的会将其与那天王旗二把手王天翼联系起来,无论其是真假,威势上已经能够吓唬住许多人了。 “哼,大概只是一群巡视守兵,就先拿他们祭刀!”雷震东冷哼一声,旋即震声低喝。 “拔刀!” ‘隆隆’的马蹄声宛如潮水般淹没了其他一切声响。 所有骑于马上的在号令之下,即便没听清为首之人说什么,但望其动作,不是傻子的也已猜到,各个纷纷抽刀,旋即,跟随着领头之人,冲将前去。 不知是谁喝了一声‘杀’,接着便是连成一片的喊杀声,声势赫赫,声威惊人,竟将马蹄隆隆声给完全掩盖。 只是他们的视线中刚刚出现出敌影,一阵嗡嗡如蝗虫过境声便当头罩落。 “敌五百步,顺风,放!一队退后上箭,二队上前,敌四百五十步,顺风,放!……”随着一阵阵喝令,又是新一轮的拉弦搭箭,这边甲胄武装精良之军,人人手上均有青铜扳指,搭箭拉弦不可谓不快,前一波箭雨甚至还在空中,下一波便已经射出,虽然雷震东所带领的骑队已经在冲刺,但这个距离,却还得迎接对方数轮流矢。 “区区顺风箭,根本算不得什么,弟兄们,冲过去!”密集如蝗的一波波箭雨虽然声势惊人,但雷震东明显也是有备而来,除了人手装备一把长刀外,他们每人还有一张竹编的小盾,这种小盾防不了刀斧矛枪的硬劈,但对这种顺风的箭雨,确有奇效。 明显也是看出了对方的对策,这边发号施令之人却根本不以为意,转身道,停止射击,换火矢,点燃待命! 等对方再奔进三百步左右,一声号令,已经燃起熊熊火焰的箭矢才尽数射出,这三百步,已经是这军弩射程,不需再假借风势,一时之间,飞火流矢威力更加惊人,只是一轮齐射,已经抵得过刚才数轮飞矢所造成的损害。 千支飞火,瞬间便让百人落马,骑兵冲锋,讲究的是一个勇往直前的‘刺’意,虽说这里原本是树林地带,地势相较而言不适合骑队冲锋,但因为巨木被伐,虽尚有地势影响,但骑兵已经可以发挥出平原之地六成冲锋速度,别小看这六成速度,之前因为箭雨流矢,先行之马便有许多身中乱箭而自乱阵脚,一阵蛮横冲撞,那些粗如臂膀的残留树木直接应声而断,这冲击若是放在人身上,普通人就得被活活撞飞,撞死。 此刻仿佛就是为了印证一般,那些坠马之人,大多直接被后头蜂拥而至的马匹活活踩死,侥幸爬起来的,也被几个来不及躲开的狠狠一幢,当场倒飞而出,口吐鲜血,来不及起身,便又是新一轮的踩踏。 可以说,在大批骑队冲锋途中,除非是处于阵型边缘,否则一旦坠马,几乎就是必死的结局。 然而,面对同伴生死,冲锋者中却根本无一人色变,他们只是再度一声狂吼,杀字震天,竟将几支飞火流矢生生震偏。 “这支骑队,已经成气候了啊。”一轮新的箭雨后,双方终于已经相距不过百步,陈姓将军暗暗摇头,似乎有些意想不到。不过这抹神色只是一闪,他的眼中已经下了决断,手臂一挥,已经搭好弓箭的军弩,并没有再射出一支。 ‘弃弩,退!’ 随着一声喝令,所有骑手直接将军弩弓弦割断弃之蹄下,旋即根本没有半分战意般,往后急退,丝毫不顾及自己的阵型。 “现在才跑?不觉得太晚了么!兄弟们!一颗人头三两白银!身上之物谁杀的就归谁!发财的时候到了!杀啊!”雷震东冷喝一声,再夹跨下骏马,速度顿时又快了一线,直接朝着退走的骑队追了上去。 其他人也根本不疑有诈,一个个仿佛见到金山银山一般,双眼猩红,口呼杀声,冲将前去,一个个的速度再度加快,似乎根本不再受那地形与林木的影响。 只是无论他们再如何加速,双方却始终相差那么一段距离,那军队行伍明明人人铠甲,跨下马匹负重比己方多出数十斤,却依旧健步如飞,不输分毫,反而这边马匹有些难以为继的势头,队伍之中一个个相距也越来越大,隐隐间阵型竟然已经彻底散乱。 而当雷震东终于发现境况,惊觉不妙之时,他的周围,只余下了数百骑,而隐隐间,这数百骑与他,已经被对方大部包围,至于后方的弟兄,竟然被对方利用地形地势,彻底分散了开来,同时,对方许多精锐骑兵,已经调转枪头,冲杀回去,除了他们此刻数百骑还能隐隐间互成犄角,结成方阵,其他散兵,恐怕注定要命丧于此了。 形势倒转,不可谓不快,但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凭借雷震东那只会依靠天生蛮力的脑袋,却根本想不明白,只是虽然不明,但他却也一点不惧,冲锋依旧在继续,只是速度已经降至平时四成,后继无力。 “胆小鼠辈!有种与爷爷大战三百回合,只会撅屁股逃跑,和娘们有啥区别!”隐怒之下,换来的是一声冲天咆哮,雷震东看了一眼包夹到己方两侧的骑兵,突然一扯马缰,朝着右侧冲撞过去。 “战便战!怕你不成!”只是他话音刚落,前行方向刚刚一转,一个声音也同时从他的右侧传来,同时,一杆银枪不抖不颤地直直刺来,一时之间,竟有种一往无前的势头,令雷震东心头一紧。 第二十六章 拿下 - 国亡 - 未上三山 “东爷小心!”一声低喝,后发先至,突然挡在雷震东面前的,是一个皮肤黝黑,双手把持两把巨斧的青年汉子,两把巨斧比他后背还阔,厚度也是惊人,刚才众人拿竹盾抵挡飞矢的时候,此人就直接以斧做盾,在箭雨之中,竟然没有伤到分毫。 如今一斧劈开那来势凶猛的银枪,青年汉子双眉倒竖,目光之中也是微微诧异,因为刚才那一枪,从他的位置上看去并无任何奇特之处,然而触碰之间,才惊觉那一枪的力道奇大无比,虎口处已一片温热,不必细看,恐怕那早已被崩裂了。 “二丫,让弟兄们别再往前冲了!就在这能杀几个是几个!乌龟蛋-子,爷今天是栽了,南先生说得对,遇敌莫追,狗蛋王八蛋,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只是扫了一眼持斧的青年汉子,雷震东便明白遇到了硬点子,猛然间回忆起自己与南先生喝酒时,借机询问的事,恐怕当时南辕泉已经看出自己想要偷偷溜出来借机捞功的心思,最后有意无意间说了那遇敌莫追的话,当时没反应过来,现在一想,顿时一阵激灵。 激灵归激灵,此刻已经入阵,又怎么可能说退就能抽身而退的。雷震东猛然抬头,看向那手持银枪,再度想要刺来之人,其面目虽然全部被甲胄所遮掩,根本看不清模样,但看其跨下良驹,所配银枪又与他人略有不同,其身份必定没有那么简单,如此大鱼,既然送上嘴边,又怎么肯轻易放过。 “胆小娘皮,让你看看爷爷的金刚鞭!”与那持斧青年话音刚落,这边他终于是抽出了武器,那是两根四尺来长的铁棍,咋一看毫不起眼,但若细看下去,便会发现其中不凡。 这四尺长棍正如其名金刚鞭,每根分四尺四段,一尺一段,非要看它只有四尺长短,儿臂粗细,但其重量却超五十斤重,两根共计一百来斤,其上雕琢有百尊佛陀,姿态不同,面容各异,据说是取自佛家百八烦恼。这东西原本是某间寺庙里的镇殿之宝,历史悠久,就连那间寺庙都不知这到底是哪个王朝之物,只是据说其根本不是凡铁所铸,放置在寺庙之中多年,也不会起锈占尘。至于它怎么会落入雷震东的手中,恐怕只有雷震东自己才知晓了。 总之这件原本的佛门法器,如今却由天生神力的雷震东御使,挥舞之间,真如佛陀加持一般,挡者披靡,‘铿锵’之音连连炸响,那银枪御使者一时竟也无从发力,只能以银枪捣出一朵朵枪花,与对方纠缠在一起,一时难分胜负。 另一边,持斧青年也已经进入酣战,其身后数百骑明显深谙兵法阵型,从之前雷震东-突然转向,到现在就地开战,他们或进或退毫无停滞,几乎紧紧围绕在雷震东与持斧青年之间,根本不给那些外围精兵有任何可乘之机,虽装备落后,但其战力却堪比正规军队,这等情况若让那梁小叶看到,不知会做何感想,是否还会存在王朝正统军,就一定会强过这些游兵散勇般的兵匪的想法? 离此处不远的一个小山坡上,因为四周大树皆被伐尽,所以此处视野便显得格外的开阔,眼下是一条纵深数里的战线,人影虽没有小如蝼蚁,但也已经可将所有战况尽收眼底。不远处,便正是战况最为激烈的雷震东所处,林木之间,可见其外围已被完全包围,领头者雷震东一边与持银枪者酣战,一边率领着自己身后的队伍往一个方向突围,马匹速度已经降至平时二成,铿锵之声,即便是离得有段距离的小山坡上,也是清晰可闻。 更远处,便是那些被分割开来的数里战线,其中不乏有百骑以上的团队作战,往往是人数多的围着人数少的在打,虽说王朝正规骑卫装备精良,但许多地方,也是险象环生,野路子里跑的,虽装备差了些,但某些小手段,却往往在这战场上,有出奇制胜之用。 例如那一包包一袋袋的干粉石灰,例如那见火便燃的轻油黑水,还有那一粒粒包裹了黑火药的纸球凝脂,这些东西,本身带在身上就不利于马上作战,甚至往往害人不成反而自食其果,可一旦让其使用出来,效果却也委实令人讶异,即便装备有差距明显,但一个不慎,也得落得个含恨坠马,随后数刀追落,便是身死贼手的下场。 战争,不可谓不残忍,只是眼下情形,却明显是陈将军这方,占了大优,放眼望去,许多地形,残余树林的布置,竟隐隐间有数个分支,其中死路,回路,绕路无数,皆是用以分散敌兵,而那些装备精良的骑卫,明显深谙此处地理,人少者便负责将对方引至死路,再由死路中留下的一两处岔口逃脱,人多者,便尾随其后,或将其逼入死路,或将其逼进回路,绕路,再追至前方堵截,两面夹击,即便对方阴招连连,也是大多无力招架,要么抵挡一会被放弃投降,要么就横冲直撞,在树林之间绕着圈圈出去不得,最后依然被堵住去路,一枪刺死。 很明显,这附近怪异地形,明显是被人为制造出来的,宛如一个个巨大迷宫,身处其中,或许只觉得林木稀疏,却杂乱无章,有许多羊肠小道可走。但若从高处看去,将一切尽收眼底,便会发现,其中无章之处,却又有妙处,环环相扣,宛如一幅巨大阵图,而正统军不仅通晓此理,他们所骑战马,也尽是挑选耐力与负重极佳的良驹,即便速度略有不如,但依靠地形,对方也无法将轻骑优势完全发挥,此消彼长,这一仗,根本在对方入林时,便已经分出了胜负,剩下的,也只是集中优势兵力,慢慢围剿其中‘兵匪’。 此刻,位于小山坡上的,只有两骑,看着眼下数里长的战线,一人眼中略有光芒,一人则神色平平,似乎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局。 “子孝,你现在明白我安排李旬思在城内,不让其留军中的用意了么?”身处前位,神色平静的男子淡淡道,他回过头来,看向后者,虽面无表情,但嘴角微翘,仿佛随时挂着一张轻佻笑脸,这人除了陈栋,还能有谁? 点了点头,身处陈栋身后的子孝浑身笼罩在一副铠甲之中,很明显这套铠胄并不适合他的身形,比起子孝原本的身材,要略显大了些。 “军中虽军纪严明,却也无法真正约束到那些别有用心之人,这些人或许是墙头草,或许是被敌方收买成为内应,或许真的忠心耿耿,但许多时候,却不能单纯地去相信或是怀疑他们,一切顺势而为之,即便这些人真被对方所收买,但只要大势在我们这边,就不怕他们临阵倒戈,世人皆想成为那荣誉照耀的胜者,又有谁会甘心失败?不过话又说回来,若运用得当,这些人,也能作为胜负手的弃子,人尽其用。”看着眼下战况愈演愈烈,落单马匹横越战场,一个坠马之人刚躲过一刀斩来,却被马匹生生撞飞,落地凄惨。 “天时地利人和,是为行军作战的优势,势优则事半功倍,势劣则事倍功半。天时人言难测,无法强求,然而地利却有迹可循,大河山川,皆有地形地势,善于发现开拓者,算得上拥有地利,只是其中却又并非绝对,而是相对而言,孰多孰少只看各人观点,就如棋盘相争,各取胜负。”说话之间,雷震东的战团已经微微突出了重围,他的身后,最多的并不是自家骑队,而是那些渐渐扫平零散兵匪,回来助阵的精甲铁骑。 “眼下便是最好的例子,此处是我专门设置的数处大优与我方的地利之一,怎么说算是优于我方?并非单单只指我将此处巨木伐空,营造出地形迷宫,而是早先派遣了部队驻守,并在其中进行演练,地势地理变化无常,若不亲自熟悉,看百遍书都无用。你不知道,当初光是让那群新兵面对骑兵冲刺而不乱,镇定拉弦上箭射出就有多么困难。”陈栋摇头,面露苦笑。子孝不置可否,就在刚才,那千余骑队冲刺的景象依然历历在目,说不震撼,面对泰山崩于前而面不变都是骗人的。那千余马匹直冲而来,光是气势就不下于堤坝崩溃,一泻长虹。而这千骑还是在树林中冲锋,相互间被林木阻隔,速度也只及平日六成,若是换在平原,亦或那传说中万马奔腾的边塞,这样的景象,又会有多么的壮阔?震人心魄? “要想在这奉州土地上,依靠地理战胜这些原著,何其困难,但这里一隅,可算是有心算无心,能取胜,也只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小胜,对于整个奉州战局而言,并无根本影响,只不过它对于参与了这场战斗的新兵而言,却意义非凡,所以我稍微设了这个局,至少在气势上,为我军搬回了一城,只是相较于昨夜大火,恐怕到目前为止,还是输多赢少。”陈栋目光望向远处,本来已经有些突出重围迹象的雷震东等人,再次被围堵在一处回路前,这里地形窄小,四周又是未经砍伐的密林,骑队根本无法硬闯,只能受限于此,只是同样的,外围精骑也突不进来,一时到是有些僵持之意。 “想要将昨夜的损失连本带利地取回来,今日一战也未尝不可,你注意到那个手持双鞭的男子了么?”陈栋看到那略微有些僵持的一幕,微微一笑。 “看到了。”子孝只是上前一步,很快便在乱军之中,看到了这么一号人物,这也难怪,那雷震东此刻实在太过显眼,依旧手持双鞭,顶在前头,力抗数名精骑的围攻,而那之前与他拼斗的银枪男子似乎负了不小的伤,此刻虽未退下战场,但已经脱离了前线,只是在中部的位置,遥控指挥着战局。 “将此人擒下或杀之,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陈栋曲手前伸,虚空一抓,仿佛要将那雷震东凭空摄拿过来般。 “……”子孝只是目光闪烁了一下,便一言不发地回过身,翻然上马。 “有多少把握?”转身看向已经跃然马上的子孝,陈栋依然还是忍不住问道。 “我去去就回。”声音似乎笑了一下,子孝一牵马缰,一跃而出。 “他在高兴什么啊?”陈栋莫名了一下,恍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这小子,还介怀着上次那事呢。” 第二十七章 新兵 - 国亡 - 未上三山 “怎么对方的人越来越多了,还有伏兵?乌龟蛋-子,这下真是捅了马蜂窝了。”双手持鞭,将四骑三枪一刀横扫退去,接着又迎上了三骑三枪抢攻,雷震东却还能抽空看了一眼周围情况,只觉得外围聚拢而来的精骑越来越多,而己方已经渐渐被逼入绝境,冲将不出,虽还有数百余骑,但士气已经降至低谷,除了那手持双斧的黝黑男子与自己还能如中流砥柱,抵挡住对方进攻而不落下风,其他人渐渐已经没了战意,就连阵型都开始变得散乱,几次差点被外围精骑冲破进来。 “这围而不攻已是绝境,对方却似乎并不急着痛下杀手,是打算尽量多地生擒我们?如果是这样……”雷震东微微皱眉,旋即仿佛想通什么般,目光之中却是闪出了一丝希望,他转身怒号,双鞭直接抽飞两杆长枪,跨下一夹,马儿心有灵犀地纵跃向前。 “弟兄们,这帮狗蛋-子是要打算活捉咱们!这时不拼命,到时肯定要受尽百般折磨!大丈夫战死沙场那是天经地义,要是死在敌人折磨之下,算啥狗蛋的英雄好汉!杀啊!” 说话间,雷震东仿佛真地要拼命了一般,根本不去驾驭跨下马匹,双鞭死命挥舞,数个横摆过来的长枪再次被挥退,几把厚重长刀更是被生生折弯,一时间根本就是挡着披靡,许多围拢在他前面的精骑听到他口中嘶吼,再看其面目狰狞,不管不顾的模样,真是疯了要拼命般,哪敢真地和他硬碰,都是象征性地阻拦一阵,便败退下来,几个胆小的更是不动神色地早早退到一边,一时间包围之势竟被雷震东破了一个口子,仿佛要被他冲将出来般。 其身后率先跟进的黝黑男子手舞双斧,也是不管不顾般,只是他貌似比雷震东更加不要命,根本就是哪里人多往哪里冲,双眼杀得猩红,巨斧狂舞,也是震慑住了不少人,将雷震东开辟出来的通道再度扩大。 其身后众人本已大多没了战意,心中存有侥幸求饶之意,此刻一听雷震东所言,各个都是心中一阵激灵,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再看到主心骨如天神下凡般,根本无人可挡,一路所向披靡,他们原本绝望的心头也再度燃起了最后的斗志,一个个嘶吼喊杀,跟在后头,威势比起之前突围更加惊人,一时间所有挡者均是不自觉地微微后退,正如陈栋所说,这群刚入行伍的新兵,还是需要多加磨练,否则根本无法放到正式战场,生死相拼时,战力就要大打折扣,恐怕连平日里操练的一般水准都发挥不出。 雷震东也没想到自己假装拼命起来,效果竟然如此出乎意料的好。一时之间只觉得四周虽然都是人头涌动,精骑无数的样子,但压力却要比之前轻松许多,那些阻挡的精骑根本就是花架子般,手中长枪大刀根本没有半分力气,轻轻一挑就能掀翻,一时只觉自己真如天神下凡,不由地再度怒吼,将心中快意释放出来。 “杀!” 山坡上,陈栋看着这条原本数里长的战线渐渐聚拢到只剩下雷震东这一战团,却被他忽然突破了包围,微微一愣,旋即默然摇首,叹了口气。 精骑之中,那与雷震东交手过的银枪使此刻更是惊怒交加,他可比陈栋要更加清楚此刻局势,只是没想到原本大优于我方的情形,会突然倒转得如此之快,而起因,只是对方一句话,一个动作。别看从雷震东的角度觉得四周都是精骑包围,自以为对方还有伏兵无数。但他却知道,乙方本就那么一千一百精骑,而雷震东之前来时,他得到的情报可是接近二千骑,这双方差距,可谓悬殊,若不是依靠地形地利,恐怕即便装备精良,也根本无法打成如今局面,但此刻,雷震东等人至少还有四百余骑,而乙方虽然呈包围之势,但其实也只有差不过六百战力,其余精骑皆已负伤或战亡,撤离了主要战场,其中虽也有以次充好,上阵叫杀,滥竽充数者,但这些人只是纯粹的花架子,摆设罢了,根本无力也无法抵挡这雷震东‘最后’的疯狂,眼看雷震东-突围成功,他如何不怒。 只是怒气勃发,嘶吼着指挥周围已经胆寒的精骑冲将上去,务必将雷震东等人击杀拦下,他却又恨恨地看了一眼自己龟裂的虎口,还有跨下那匹被震得鼻息溢血的良驹,心中涌起了一股无力感。 面对这种突围,经历过无数沙场,甚至亲历过这种突围的他,自然要比现在绝大多数新兵明白该如何应付。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只要将那突围的势头阻住,甚至不需将之击败,只要微微缠斗上,让围势再成,便能让突围者信心大受影响,只是如今那势头如日中天的雷震东,除了自己,谁又能阻挡得住?恐怕就算是自己没有受伤,此刻也阻挡不了已经成为大势所趋的他吧,天生神力,当真是神力,自己当初撑了几招?有一百下么? 银枪使李太尉面容被铁盔阴影遮住,但他却止不住地开始担心,担心那个他只闻大名,却从未见过面的王天翼比这个之前根本不出名的雷震东更厉害。如果是那样,这场仗,真的还能打么?到时即便军师计谋无双,我方军中,又有能留下他们的人么? 第一次,一抹阴霾汇聚在李太尉的心头,令他对于这次浩荡的镇压,扫荡失了最初的信心。看着眼前虽然几乎都是第一次正式作战的新兵铁骑,李太尉心头又是一沉,精兵我们有了,但那以一抵百的良将又在何处?军师虽兼有将军一职,但他能上阵杀敌?将领,将领,无人率领的精兵,与残兵又有何区别,特别是像此种境况,若有强将,便已是胜局。 ‘唉’。 一声叹息,出自李太尉之口,同时,一声喝‘杀’,再次从远处传来,他甚至不愿再抬头去看,那无人可挡的雷震东。 “什么人!” 只是略微一惊,似乎听出这声音才是那雷震东的。李太尉慌忙抬起头,他是不愿看到美中不足的胜局再生变故,特别是坏的方面。只是他这一抬头,看到的,却是微微令他一愣的情景,那人,似乎也是个‘新兵’,是军师带来的新兵。 此刻只见那个新兵一言不发地立在雷震东的前方,而雷震东已经被迫滚落下马,他的良驹,被一根长枪直接刺死,枪身穿透马身,将马匹钉在地上,看模样,之前这个新兵肯定是一跃而起,从侧方突然袭来,目标却不是马上的雷震东,而是那匹跨下良驹。 一击命中,巨大力道,甚至将马匹震倒在地,接着长枪透过马腹,直接将其钉于地上,那匹与雷震东心有灵犀的骏马微微挣扎了一下,似乎还想滚爬起来,却最终因为伤势过重,终于静了下来。 被迫下马的雷震东一开始还没能回过神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等他终于看清来者以及心有灵犀的骏马被人钉死在自己面前,他才猛地浑身一震,两排牙齿咯咯作响,就连眉心那道红光都变得醒目起来。 “王八蛋-子!去死哇!”不仅是口音,就连说话方式都彻底变了的雷震东猛地拔地而起。没错,是拔地而起,他纵身一跃,竟然直接就是跨出数丈的距离,直接跳到了那突然间出现的新兵头顶,两根金刚鞭当头劈下,速度之快,力量之大,甚至连空气都有种噼啪作响的错觉。 只是他的速度再快,动作再突然,那新兵却仿佛早就料到了般,面对这无比强势的一击,只是轻描淡写地微微一个侧步就躲了过去。然而,只是躲过了对方的力劈,但紧接着,一个皱眉的小动作,就出现在了新兵的头盔之下。 ‘嘭’ 当真是爆炸了一般,那雷震东的劈势根本没有挥空,而是狠狠地炸落在地面之上,无数泥块,碎石霎时飞溅开来,击得周围树干碰碰作响,而那些周围的精骑,几个原先负伤者,更是直接被飞溅而来的泥块碎石击落坠马,一时半会都仿佛爬不起来般。 皱眉的新兵,似乎也没料到雷震东爆起一击会有如此威力,离得最近的他直接被震飞数大步,几近两丈。 而挥舞出如此威力,本身也被不少泥块碎石击中的雷震东却仿佛没事般,自尘土飞扬的地方站起了身,他的身侧,两道数尺宽余的坑洞出现在地面之上,合成一个小坑,仿佛地面被人连根挖走了一棵小树般。 没有任何停留,雷震东再次跃起,却没有如之前那样力劈而下,但这一次,新兵却再没有小觑他的想法,不再托大,而是赶紧脚下一绕,同时身影如流水一般,竟然闪到了一个精骑身侧。 那精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而雷震东已经追击而至,一道鞭影直接抽来,新兵借机再次一绕,躲了过去,但那匹战马,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一声长嘶,仿佛踩到了钉子般,它猛地一抖,竟将背上的士卒摔了下来,同时,它直接向前跃了一步,一步,便是如刚才雷震东一般,数丈的距离,接着便后腿一软,瘫倒在地,所有看到它惨状的精骑,无不色变,那匹战马的后臀,仿佛被人挖走了一大块肉般,就连里面森白的骨头,都碎成了数片,散落在地,或刺入它的肉中。 没过一会,这匹战马便失去了气力般,不再嘶鸣,渐渐地沉寂下来,竟是被雷震东一鞭给抽死了。 霎时,所有人无不赶紧拉扯缰绳,想要四散而去,却只是将这里的形势变得更为混乱。而只是这短短一瞬间,那原本跟在雷震东身后的骑队也跟了上来,只是他们一时没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而那新兵却已经朝着他们冲了过来,同时,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眉心之中泛着红光的雷震东。 第二十八章 三百回合 - 国亡 - 未上三山 “什么人!” “东爷,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回来了!” 一阵咋呼,在原先雷震东所率领的骑队中响起,他们一路冲将而来,一时如入无人之境,各个都是意气风发,准备跟着雷震东大干一场,或是直接跟着雷震东-突出重围,哪里想到雷震东竟突然调转枪头,反而向着他们奔来。 “我……是了,我在作甚,现在应该先突围再说!”雷震东这时才猛然回过神来,只觉得那声疑问如醍醐灌顶,刚才自己被愤怒所迷了心智,一想到这,他猛地止住了身形,心中思绪如电闪而过,旋即有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眉心,原先那红光顿时消隐小去,不留丝毫痕迹。 “二丫!你带弟兄们先走!我随后就来!”雷震东声音低沉,目光快速地扫了一眼,视野中,却哪里还有那个新兵的身影,一想到这,他心中就隐隐有些急躁,觉得那新兵宛如一根刺,如鲠在喉,令他十分不舒服。 “东爷你怎么办!要不我们同乘一匹!”被叫做二丫的黝黑青年快速地扫了一眼战场,很快便发现了东爷的坐骑已经被人钉死地上,他虽然容易冲动,但脑袋可不笨,立刻就明白了怎么回事,直接道。 “不行,有人盯上了我!想要走脱没那么简单,你们先走,我随便抢一匹就跟上去,如果走散了,你知道该怎么办!”雷震东只是摇了摇头,话语却十分坚定。黝黑青年狠狠地点了点头,没有废话,没有问雷震东其他的东西,大喝一声大伙跟上,便率先越众而出,大斧挥舞,直指前方。 雷震东也并未在原地停留,他身子再次一纵,朝着一个离他最近的精骑奔去,一抹紧张,惊惧的神色,在那精骑的脸上浮现,仿佛在害怕这个杀神靠近他一般,手中长枪直接当成飞矛掷出,旋即拔出军刀,就是一阵胡乱挥舞。 看着那幅模样的精骑,雷震东只是不屑地撇了撇嘴,右手金刚鞭轻轻一抖就将飞射而来的长枪挡开,身影再度欺近,仿佛眨眼之间便来到了那名精骑的身边。 条件反射般,坐于马上的精骑身子顿时一阵后靠,缰绳一紧,身下战马便人立起来,前蹄悬空,仿佛随时都会狠狠落下,而这时,雷震东正好就处在它的前蹄之下。 咧嘴一笑,雷震东似乎根本不怕那马踏前蹄的滋味,他握着金刚鞭的左手直接狠狠一拳,打在人立起来的战马前胸,比他高出近一倍的战马顿时一阵嘶鸣,接着便倒翻坠地,身后的精骑被狠狠压了一下,胸前铠甲直接变形,人也霎时不省人事,生死不知。 然而,就在雷震东一拳打倒马匹,另一边黝黑青年已经率领骑队匆匆离去。而雷震东已经准备骑上已经爬起的战马追随而上的时刻,一杆长枪突然从一侧飞来,此刻正对准了雷震东的后腰,现在除非是雷震东脑后长了眼睛,否则绝对不可能发现得了。 但就如他脑后长了眼睛般,正欲上马的雷震东身子一翻,如同鹞子翻身般,堪堪躲过了这背后一击。面上带着一丝嘲讽似的笑意,雷震东好整以暇地看着偷袭者,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新兵。 “早料到你还会出手,怎么?就只会躲躲藏藏,出些下三滥的招数?”此刻他身后大队已经离去,同时也吸引了不少敌人追截围堵,雷震东根本不惧周围剩下的精骑将他包围,此刻反而更加镇定自若,游刃有余般地调侃那个新兵。 “你若不跑,我倒也省得诸多麻烦。”只是那个新兵此刻却也似乎没有急于进攻的模样,他看着雷震东,突然道:“你若能留下,我便答应放你那弟兄们安然离去,如何?” “想要留下我?你凭什么?”雷震东目光一闪,却并没有接话,而是更加嘲讽般地冷笑了一声。 “凭什么?是了,我实力明明强过你,还跟你谈甚条件?”恍惚间,似乎才想明白一般,新兵突然笑了笑,拍了拍自己的头盔。 “呵!年轻人,本事不大,口气不小!不知道人不做死,就不会死么?”雷震东嘴角有些抽搐,眉心再次隐隐现出红光。 “不知道。”新兵只是摇了摇头,似乎很认真地说道。 “死之前,再告诉你一件事。”雷震东身子低了低,双手持着金刚鞭微微变换了一下姿势,看着依旧定定站着的新兵,一字一顿道。 “人做死,就会死!” “做是什么意思?你的家乡话么?”面对说话间,爆起一击的雷震东,新兵似乎笑了一下,认真地问道,只是他的这个举动,似乎反而再次激怒了雷震东,他的眉心再次闪烁出隐隐的红光,而他的速度,也突然更快,脚步下碰碰碰如擂鼓一般,只是一呼一吸之间,便到了新兵面前,而新兵,才刚把话说到一半。 “哼!”一声闷哼,却是发起进攻的雷震东所发。周围的精骑只是看到寒光一闪,似乎什么东西与雷震东碰撞了一下,接着雷震东就发出了一声闷哼。 但只是一声闷哼,紧接着,却是那个新兵终于说完了话,同时,他往后急退,手中似乎有精芒闪动,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好!”一声低喝,却是那李太尉发出,周围精骑也许并没看出个中门道,但他却凭借着多年的战场经验,眼光毒辣地瞧出了端子。那一片精芒,是铁片碎屑,而刚才雷震东与新兵碰撞的瞬间,新兵手中闪过的寒光,正是两把军刀,只是这两把军刀,却在瞬间被雷震东手中金刚鞭扫断,甚至因为力道过大,打成了数段碎片,碎屑。 如果只是这样,李太尉自然不会傻到去叫好,反而要惊惧那雷震东的天生神力,以及那两根金刚鞭的强悍,因为直到这个时候,那金刚鞭仿佛依然没有任何损伤,在雷震东手下,虎虎生风,如罗汉加持。 只是这金刚鞭虽然厉害,配上雷震东似乎更是如虎添翼,寻常兵器根本无法硬撼。但雷震东今日所穿,却根本不是铠胄,而是一种内衣似的鳞甲,手臂,腿脚,以及头部都根本没有任何武装,这样的装束,虽然让他的行动变得更加灵活,但同时,却也增加了不少威胁,比如刚才,那铁皮碎屑散飞的瞬间,就有几片划破了雷震东的手臂,甚至是脸颊皮肤,那张一直未曾染血的俊俏面庞,顿时变得血性起来。 而另一边,新兵却是一身铠胄,除了手掌外,其他部位均是铁甲防御,碎片威力不小,却也根本无法对其造成半点伤害,除非被雷震东直击,否则再多碎屑,也只是挠痒罢了。 很明显,这个时候,本该是有些公平决斗意味的两人,却因为所穿装备不同,而微微造成了不小的差距,这种优势本来也并不明显,但奈何却就是在这种时候,显现了出来,若之后新兵还是采取这样的‘互伤’战术,恐怕雷震东就要时时提防,无法尽情发挥出自己的优势了。因为他一旦用尽全力,恐怕受伤更多的,反而会是他自己。 “小聪明罢了。”雷震东自然比起场边的李太尉更加明白,但他却丝毫没有半点顾忌般,冷哼一声,再度发起了进攻。 新兵身子一晃,只是经过一具尸体旁,手中便又多了一把寒光,两人再次硬碰了一记,只是这次没有谁冷哼,没有谁倒退,雷震东显然也明白硬破对方兵器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好处,所以这次他的力道十分有限,目的,就是为了欺身新兵,然而,那挥舞而来的寒光依然还是碎了开来,同时,对方也似乎根本不惧他近身欺压,反而身子一缩,就连身高都仿佛突然矮了一截。 一时间,雷震东恍然明白了什么,脸色骤变,同时,他另一手金刚鞭已经转向横在自己身前,而就在他完成这个动作的瞬间,一阵沉闷的‘嘭’声,他只觉得腹中五脏翻滚一般,一股作呕的冲动被他生生压了下去。 “听说你是天生神力,怎么感觉力气不够了的样子?”两个人只是相距数步的距离,简直就是面对面站着,直到这个时候,雷震东才终于看清这个新兵,身材平平,面目也是普通,右手那把再次崩碎的军刀随手脱落,而他的手上,再次多出了数道细小的伤口。 此时雷震东眉心再度显出有些醒目的红光,只是他却再也不敢小觑面前这个新兵。刚才那一击,很明显是他保留了力道,按理说,绝对不可能会将对方兵器击破,但对方的那把军刀却依然炸裂,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那就是对方的力量,并不次于自己,所以他才会瞬间化攻为守,只是他的预估,依旧还是低估了对手,刚才那一击,若不是内里有件鳞甲内衣,恐怕此刻他已经身负重伤,即便不死,也绝对要失去战力。 目光有些阴沉,雷震东明白终于明白,这个突然出现的新兵,并非空口说白话,他是真的有些实力,至少于自己,已经有了相当的威胁。 只是那个新兵此刻,却似乎对于刚刚自己的一击有些不满,因为雷震东依然好好地站着,站在他的面前,除了脸色难看外,似乎并无其他不适。 不由自主地,新兵回忆起了某个庞大的身影,那个让他初战失利的人熊似乎也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主,再看看眼前这个号称天神神力,实际却也的确是力量惊人之人,一时之间,他只觉得天下间似乎到处都有强手,自己被师傅承认的本事,反而并不能起到立竿见影的作用、取得丰硕的成效。 微微吸了一口略带血腥味的清冷空气,新兵看着雷震东,抬起了一只手,很有挑衅意味地勾了勾,平静道。 “来吧,再战三百回合。” 第二十九章 大点好 - 国亡 - 未上三山 新兵的声音不大,但却清晰地传入了雷震东,甚至是处于包围圈后方的李太尉耳中,大多数人都是微微一愣,露出些许莫名的神色,因为这种战场之上的胜负,可以说很多时候都是瞬息之间,一招一式甚至流矢都有可能令人丧命,那这个可与雷震东抗衡的新兵,这句‘再战三百回合’又是什么意思?真地要与雷震东打那么久么? 李太尉看着那个新兵,只觉得越看越觉得他高深莫测,而雷震东除了微微一愣之后,却是出奇的愤怒,只觉得对方根本是在调侃他,握着双鞭的手咯咯作响,若不是真地有些忌惮这个新兵,他恐怕直接一鞭就甩过去了。 只是谁都不知道的是,如果让陈栋听到这句话,恐怕就不会像他们一样露出不解,莫名的神色,而是要苦笑不止了。 没错,教导出子孝说出这话的始作俑者,就是陈栋,当初他只是说了一个段子,段子里有两个异常厉害的猛将,在战场前从白天打到晚上,不仅两人实力相当,就连耐力都是异常惊人,接着他就借题发挥,指点江山地说什么要是以后也能遇到这样厉害的人,就也与他打上个昼夜。这时,当时有些傻乎乎的子孝就问他打那么久,不会肚子饿么。然后陈栋就摸了摸肚子,说那就别打这么久,战个三百回合就行了。没想到事隔多年,子孝非但没忘记这个梗,反而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用了出来,弄得一群人莫名其妙。 “三百回合?老子三步之内就取你狗蛋命!”眉心暗红光纹已经十分明显,似乎他的眉心正中,有什么东西嵌在里面,一遇到雷震东出离愤怒的时候,便会发亮。 两人被就只是相隔数步而立,此刻雷震东直接一挥金刚鞭,便要抽打子孝伸出来的手掌,但他的动作才刚刚起,子孝却已经收回了手,同时,他身子一靠,往后退去,而雷震东一击挥空,并不停顿,左手金刚鞭如剑直指前方,竟是要直直刺去,两人相隔实在太近,这一退一进,贴合得近乎无缝,金刚鞭就抵在子孝胸口处。 十步!二十步! ‘蹬蹬蹬’ 两人在这满地尸首的战场,一退一进已经二十余步,再往后,是一个被长枪刺中腹部,一时似乎没来得及拔出而随着尸首陪葬的死尸。这个尸体就横陈在子孝后退的必经之路上,只要他微微一停或是想要纵跃,就有可能被雷震东一鞭击到,虽然这一鞭看似云淡风轻,但子孝的神色却是出奇的凝重,很明显,即便只是贴在胸前,他已经感受到了对方这一击的后力无穷。 然而,就在所有人已经做好准备,看着子孝就要踩到那死尸上,而雷震东的金刚鞭也许就会随之洞穿他的铠甲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子孝仿佛有感一般,倒退之余,伸手直接一抄插在尸首之上的长枪,就势一摆,一记回腰旋转,竟直接划开了雷震东的贴身鳞甲,但同时,因为这一顿,雷震东的金刚鞭也已经终于点了下去,只见玄铁打造的铠胄,胸前那块瞬间凹了下去,而子孝的人更是弹了起来,第一次倒在了地上,没了动静。 喘息。 雷震东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躺倒在地的子孝,他的呼吸剧烈地喘息着,心有余悸地摸了一下被划开的鳞甲处,一丝温热,缓缓流出,很明显,刚才枪尖虽然并未触及他的肌肤,但那怪异的枪势,依然破开了他的肌肤,只是不幸中的万幸,这仅仅是皮外伤,对方却已经被自己击倒了,看那铠甲胸前的凹痕,这人肯定没救了。 再抬首,环视了一周围拢着自己的精骑,看着他们那不可置信,惊愕,一时都是会不过神来的表情,雷震东终于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握着双鞭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似乎这样的生死之战,他也是心有余悸的。 不过当他心中余悸退却,再次涌上心头的,却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舒畅,畅快,只觉得这一战一扫往日的积郁,阴霾,甚至是人生之中的所有不如意,若不是此刻被人包围,他也没有丧失理智,否则他真是想要好好地大吼一声,发泄一下。 心中泛起自得之意,他面上却并未有任何变化,只是冷冷地扫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看见他们终于回过神,同时,有些惊惧地望着他,一个个微微后退的模样,他开始思考该怎样离去,才最是潇洒,洒脱。 然而,就在他刚刚想要动手,再杀几人,然后抢下一匹战马,飘然而去时,一个令他,甚至是所有人都有些不可思议的景象出现在人们视野之中。 只见那个胸前铠胄凹陷,应该死得不能再死的新兵竟然又好端端地站了起来,他先是摸了一下身子,又看了一眼同样有些傻眼的雷震东,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呆呆一笑。 死人还会复活!?这怎么打? 雷震东第一反应就是倒退,但紧接着,他就发现他错了,对方根本没有死,只是被自己震倒在地!但那胸前明明凹陷下去,又作何解释? 他不明白,周围那些精骑更加觉得匪夷所思,但李太尉却是眼前一亮,嘴角都不自觉地拉起了一个弧度,用一种细不可闻的声音道。 大,也有大的好啊。 子孝看着倒退了一步的雷震东,皱了皱眉头。 “想跑?” 只是刚说完这句话,他就知道自己错了,因为雷震东非但没有逃跑,反而更加愤怒了一般,再次挥舞起金刚鞭,朝着子孝打来。 手中长枪抖了一下,想要挑向雷震东,却瞬间被其金刚鞭扫中,巨大力道传递而来,震得子孝手心一麻,不过他并没有脱手,反而借力一晃,枪头转了一圈,再次挑向雷震东。 铿锵之音宛如打铁,但只是坚持了一下,那杆长枪便直接被雷震东打废,枪身弯曲如行蛇一般,哪里还能用? 但这个战场,此刻最不缺的,却正是兵器,子孝随手一丢,在伸手一扯,便又是一杆不知谁遗落的长枪,就这样,两人之间,打铁之音再起,然后再折,再起,看那架势,当真是要战个三百回合般,所有围观精骑,无不大开眼界,只觉得两人打斗得异常精彩,妙招连连,那新兵哪像是新兵,枪术恐怕比起李旬思都不遑多让,而那雷震东,又哪像个不出名的武夫,简直就是一代双鞭宗师了。 “不行啊,这样打下去,还是打不赢他。”周围精骑看得入迷,只差没有大呼过瘾,却似乎已经忘了来这的目的。但李旬思却始终想着,念着,如今看到子孝与雷震东似乎平分秋色,不分高下的样子,他却是知道若再战下去,子孝必定要落败的,这原因,还是出在一个装备上。 那两把金刚鞭,确实不似凡物,恐怕与当年那王天翼所使的双斧也不逞多让了,再加上雷震东本身就力大无穷,寻常兵器,根本无法与之长久对战,如今战场之上兵器虽多,但也尽是些凡铁打造,最好的精骑配备长枪与军刀,也仅仅是参合了玄铁,比起对方那些长刀,也仅仅好上那么一两线,而比起雷震东的金刚鞭,可就大有不如了。 武器虽多,但终有尽时,若到那时,总不可能让那新兵用双手与对方硬抗吧?想到这,李旬思看了一眼自己身侧,由一个精骑背负的银枪,目中涌起一股柔意,但这股柔情很快便被他泯灭在眼中,再望向战场,他终于下定决心般,将精骑身后的银枪拿了过来,旋即策马向前,当准备接临战场时,才狠狠一掷。 “齐子孝!接枪!” 一声怒嚎,李旬思手中银枪划过一道弯曲的轨迹,‘噗嗤’一声刺在距离雷震东与齐子孝不远的地面上,而直到这时,周围的精骑,才猛然回过神来,同时,他们的心中,也暗暗地记下了这个人的名字。 齐子孝。 没有转头,更没有丝毫停滞,子孝且战且走,却凭借着刚才那一声轻响,锁定了银枪落地之处。雷震东比起他来,位置正是面对着那杆银枪,目中瞳孔一缩,他自然立刻便认出了那把银枪,一时之间,心中也下了一个绝对不能让子孝拿到银枪的决定。 只是,这个新兵却实在太过强横,即便他有意想要逼迫子孝远离那杆银枪,但子孝且战且退,却依然在向着那杆银枪靠近,不知不觉中,两者相隔只差十步,这个距离,恐怕只要一个躲闪,就能顺势将那银枪夺入手中,到那时,胜负,可真地就不好说了。 雷震东目中狠厉之色一闪,手中动作徒然快了一倍,子孝只觉得那进攻刚才还有如春雨缠绵,连绵不绝,此刻便犹如狂风骤雨,似乎只求这一刻将他这株犟草彻底压低头。 迫不得已,子孝动作只能迎上,但长枪有限,动作又怎么比得上双鞭,一时只能被动防守,失了进攻之势,而那杆玄铁参杂的长枪,已经被打得彻底变形,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这,难道就要落败了?’ 不光是周围精骑,就连李旬思都没想到,打了这么久,那雷震东竟然还能爆发出如此狂猛的进攻,眼看子孝抵挡愈来愈艰难,手中长枪前所未有的彻底变形,所有人都静默了下来,死一般的沉寂,仿佛在等待那一锤定音。 第三十章 天生神力 - 国亡 - 未上三山 “你还能坚持多久!”呼吸,已经变得有些紊乱,但雷震东依然不忘讥讽道。 “你又能持续多久?”然而,面对雷震东的讥讽,子孝只是抬起头来,迎上他那嘲笑的目光,语气,依旧是平静得令雷震东内心都微微一颤。 “本事不大,口气不小!”还是那句话,只是这一次,雷震东的话语中讥讽味少了许多,更多的,是冰冷的杀机。 “天生神力?”看着雷震东越发冰冷的目光,子孝突然用一种疑问的语气说道。 “做死!”瞳孔猛地一缩,雷震东明显感受到了那语气中的调侃意味,双鞭猛地一顿,接着再度袭来,速度却慢了不少,但力量,却一下比一下大。 两人说话之间,手下动作却根本没有停过,即便是雷震东那一顿,都是敲打在子孝气机回转的时机点上,容不得他有任何变换,只得乖乖承受接下来的变化。而子孝虽然一直处于下风,岌岌可危,仿佛随时都会抵挡不住下一招而落败,但他却就如一叶扁舟,无论浪涛多大,虽沉浮摇摆,却绝不会轻易被淹没。 雷震东此刻突然出声,其意自然没有讥讽那么简单,他是要凭借对话,来试探一下子孝的情形,只是让他有些失望的是,这突然窜出的新兵,气息悠长得仿若无穷无尽般,从开始的爆起一击,到接下来一段时间并不算短的对攻,再到现在被自己全力压制,被迫防御。其表现出来的耐力,简直可以用非人来形容。如果说雷震东是天生神力惊人,那么这个人仿佛就是个天生耐力惊人的主,不仅如此,作为被动防御方,雷震东的双鞭力道以及那扩散出去的震荡之力,恐怕换作一个普通人站着硬抗,也早就被活活震死了。但这个新兵除了虎口崩裂,流出不少血外,却根本没见其他内伤的迹象,而他的脚下,几乎每停一步,再退出去,都是一个深深的脚印,很明显他是有独特的泄力之法,这种人,不是师从大家,就是真正的天才式人物了,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又怎么可能会在军中默默无名?只是低调地穿了一身新兵铠胄? 雷震东暗自咬牙,越来越觉得看不透这个神色从头到尾都显得十分淡定的家伙,终于,似乎是自觉自己并无必胜的把握,再战下去,恐怕也要力竭被擒,或是被杀,他猛然一个横扫挥退子孝,却是掉头就跑,那身影毅然决然,说跑就跑,弄得与他交战许久的子孝都是微微一愣。 战场上,将自己的后背暴露给对手,绝对是一件十分愚蠢的行为,同时,这也形同于自杀,但面对那个看似毫无防备的背影,子孝一时却根本没有追击上去。他只是将手中彻底形变的长枪丢到一旁,接着拔出了插在一边的银枪。 所有观战,围观的精骑也是一时愣住,雷震东的勇猛,刚烈他们不是没见过,刚才的一阵厮杀,更是令他们大开眼界,但如此‘大好局势’,说弃就弃,并且毫无防备地掉头就跑,这转变实在太快,别说他们,就连已经做好了子孝落败,他就上去拼命的李太尉都一时呆住,而更让这些精骑觉得看不懂的,是那个与雷震东真地大战了差不多三百回合的新兵齐子孝,此刻却不是第一时间追击上去,反而是显得‘从容不迫’地拔起了那杆银枪,甚至还不忘在手中掂量掂量,接着才朝着雷震东追去,只是这段距离,已经超过了十丈不止,以两人相差不多的速度,只要雷震东不停下来,这个新兵子孝,恐怕是再也被想追上他了。 所有原本已经显得事不关己的精骑一个个顿时如临大敌,特别是面对着雷震东逃遁方向的十几骑,更是早早地将武器都抖落了出来,心中虽然再次冒起寒气,但他们却没有退后半步,硬气的态度,倔犟得令冲向这个方向的雷震东微微皱眉,同时,他目光微撇,向后看了一眼,一个不引人注意的撇嘴动作,也是一闪而逝。 谁给了他们面对雷震东而不退的勇气?不需分说,自然是齐子孝,看到这群再不似之前只会做做样子的新兵精骑,就连李太尉都不由地舒了口气,此刻包围圈虽然人数不多,但同样的,需要针对者也只有雷震东一人,如果只是凭借他之前的表现,这些精骑只要敢上,就绝对能拖到已经有了称手兵器的齐子孝赶到,虽然对于这个新兵究竟有多高的武力值,他们还未完全摸清,但留下雷震东,应该是不成问题了。 但一切,会如看起来那么简单么? 雷震东这次单身突围,气势上并无任何变化,但速度,却比之前骑马时还要快上一线,只是因为刚才与齐子孝一阵撕杀,所以周围众人才一时没有谁察觉出来,等雷震东刚刚闯入精骑攻击范围,便有五六杆枪直次而出,同时,旁边数骑也已经围拢上来,枪刺齐出,一时竟然将雷震东上下左右全部封死。 这招围杀,其实早已演练多时,只是精骑之前迫于雷震东威势逼人,一个个根本无心恋战,此刻一使出来,他们才都反应过来,只觉得如果换作自己,肯定是避无可避,身上至少都要多出几个窟窿。 然而面对这前后左右,甚至包括了头顶上方都有的围杀,雷震东却直接就地一滚,一点高手风范都没有地一记驴打滚,竟然全部都是间不容发地躲了过去,而顺势地,他一滚接着一滚,直接从数人的马腹之下滚了过去,等他站起身来之时,已经越过这群围堵的精骑。只是往后微微撇了一眼,他便调转了一个方向,奔跑起来,速度之快,一时竟然超过了那些刚刚反应过来的精骑。 而这个方向上,也只好有两个精骑,看到雷震东似乎并不愿过多停留的模样,这两个精骑心中顿时一喜,但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迎了上去,但与之前持枪的精骑不同,这两人手中只是各自提着一把军刀,在快要与雷震东接触的时候,两人已经将刀举起,狠狠挥落。 然而,在他们预想之中,雷震东应该依然靠翻滚躲过,然后就继续逃窜的情景并没有出现,相反,雷震东双鞭猛然一挥,先是各自狠狠地砸落在两匹战马的颈项处,然后接着双鞭一收,各自从下往上一顶,与那挥落的军刀擦肩而过,却是直接顶在了两名精骑的腹部,端坐于马上的两人顿时腾空而起,接着重重摔落,面部扭曲得仿佛被人砍断了手脚,无法呼吸一般,而他们的战马,更是口吐血沫地倒在地上,马颈扭曲,很明显是被一鞭挥断了。 同样是眨眼之间的事,然而比起之前那狼狈躲闪,这一次的狠辣刺杀,顿时再次令所有打算围剿他的精骑们倒吸了一口凉气,许多已经准备好上前阻拦的精骑,都是微微一顿,直到几声喝令,才猛地一咬牙,冲了上去。 只是对于他们,雷震东却明显已经有了计较,人数太多,无法一击必杀者,便直接略过,而遇到人数少的,或是几人先后有距,毫无章法者,便痛下杀手,一时之间,周围精骑死伤再度激增,除了少数几个协领小头头指挥下,能逼迫、或是牵制一下雷震东外,其他精骑,已经再不敢,也被下令不再上前,而是远远包围,将他所在层层上报。 短短时间,脱离齐子孝纠缠的雷震东已经连‘斩’二十八骑,其中一击毙命者就过了一半,脸上已经换成了一副略微平静的神色,雷震东再一次抽翻三名精骑后,他的面前,终于出现了一个令他有些久违的人。 那个新兵,此刻正安静地站在他要行进的前方岔口,而他的身后,终于是围堵过来不下二十骑,这二十骑人人持枪,此时却是隐隐站成了一个冲锋阵型,这样的阵型,恐怕雷震东再想从马腹下躲过,都要被那千斤重的战马活活踩死。 所以只是略微地撇了一眼身后的精骑,雷震东便已经将目光投向了那个站在岔口的新兵。这一次,他手持银枪站在岔口,胸口凹陷的铠胄极其醒目,绝对不会是其他人冒充而出。 更何况,在雷震东彻底将目光投向这个新兵的时候,新兵也已经看了过来,还是那张普普通通,神色平静的脸,他看着夹在中间的雷震东,银枪一抬,只是单手提着,直指向他,道:“再战三百回合?” “三百?哼!”面对这句话,雷震东只是冷冷一笑,接着缓步走向新兵,这一次,他显得格外的高傲,但声音,也是平静得令人莫名发颤。 “我再说一遍,人不做死!就不会死!” 话音刚落,雷震东脚步便骤然加快,而新兵也根本不敢有丝毫怠慢,右手顺势搭在了银枪之上,双手一持,一击枪出如龙,正好刺向已经近到身前的雷震东,但这一击,却被雷震东左手鞭轻轻一架,挡了过去,同时,他右手鞭猛然砸落。 子孝银枪被雷震东左手鞭架开,正好支在半空,而这时,雷震东却并不是照以往的右手鞭顺势前刺而来,反而是由上而下,狠狠劈落,这令子孝心中一跳,但他反应却一点也不慢,顺势双手往上一撑,架起银枪作势欲挡,然而,接下来这一瞬间所发生的事,却令所有人心中彻底发凉,脸上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银枪随着劈落的金刚鞭由中断裂,巨大的震荡力,直接将子孝震退数大步,他第一次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近在身前的雷震东,他的眉心,隐隐有红光透出,但一点也不醒目。 “这才是爷的天生神力。”面对齐子孝震惊的目光,雷震东只是高傲地再次冷哼,手中双鞭再次一挥,向着子孝轻轻‘点’来。 第三十一章 猫腻 - 国亡 - 未上三山 这怎么可能?不仅是齐子孝,就连雷震东身后那二十骑冲锋阵型中的精骑,都是彻底地震惊,因为就在刚才,雷震东也根本无法击断任何一杆参杂了玄铁的长枪,最多只是因为力量巨大,而将之弄得形变。而更早之前,这杆银枪在李太尉手中,可是与这雷震东交击了近百下,别说断裂,就连半点弯曲都没有,但如今,这仿佛只是轻轻一击,却直接将这杆完全由玄铁打造的银枪折为两段,这怎么不让人震惊?讶异?若真如雷震东所说,这才是他的实力,那接下来,这仗还怎么打? 王朝玄铁,虽说不是天外陨星落下而成,却也是锻造后的生铁再叠加锻造,其中至少百块以上锻打为一块,才可称为玄铁,完全由这种玄铁打造的兵器,历来少之,但凡出世,皆非凡品,正如这杆李太尉视为生平最心爱之物的银枪,便是其中之一,只是其来历不祥,军中所传,一个说这是李太尉寻访名川大家,苦求十年而来,枪成之日,气冲斗牛,就连天上云朵都被刺穿,而这杆银枪更是仿佛通灵一般,除了李太尉,就连铸匠一时都无法拿取,那铸匠小儿甚至被枪气震伤,几欲损命,只有等到李太尉接到消息赶到后,才终于驯服下来。 而另一个,则是说这是李太尉前夫人家的祖传之宝,但这件兵器杀气过重,克人克己,不仅李太尉前夫人家道中落,就连那个多才多艺的女子,都是早早香陨,如今李太尉家中虽然还有两、三个侍妾,但却没听说过李太尉要将她们立为正妻的打算。可想而知,如果这杆银枪真是那前夫人的嫁妆,那么它对于李太尉的意味,可就不仅仅是一把兵器那么简单了。 只是对于这些,子孝却根本毫不知情,他一时有些发愣地看着手中断成两截的银枪。他明显还可以感觉出这杆银枪的不凡,但为何会承受不住对方一击,子孝却一时有些想不通了,因为刚才那一击,力量虽是前所未有的强大,但却还未超出子孝的想象,而在他感觉中,这杆银枪,不可能承受不了刚才一击,他可不相信,这杆银枪断裂,会是雷震东所说,全是他的神力所致。 “杀了你,今后就少了一个大麻烦!”雷震东钢鞭指来,轻轻一点,不着半丝烟火气,但他的话语之中,却是完全不加掩饰的杀意。 子孝一退,再退,却并没有与他硬拼,身形如流水一般,令雷震东根本无法抓到轨迹,而趁此时机,子孝不动声色地一边观察着雷震东,一边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断裂的银枪,一丝有些细微的突兀感,令他心中一动。 再仔细地看了雷震东两眼,恍然间子孝发现了什么似的,第一次发出了一声冷笑,旋即,他直接往侧后方爆退,似乎根本不想再与雷震东交手。 但这一次,雷震东却根本没有放过他的打算,似乎真地想如自己所说,要将子孝在此解决一般,他没有再行逃遁,反而是朝着子孝退去的方向追了过去,这一追一退,就又是数十丈的距离。而眼前,再次出现了遍地的死尸。 很明显,这里,又是一处比较激烈的战场,地上除了极少数精骑尸首外,大多还是跟着雷震东而来的弟兄们,他们身上没有铠甲,只有一些普通的粗布衣物,此刻放眼看去,躺倒在地者,十之八九都是这些人,可想而知,这一战,雷震东那方的损失,会有多大。 然而,面对这些,雷震东面上却根本没有半点变化,因为他前方的子孝突然停了下来,同时,一具尸首被其单手一枪挑起,狠狠砸向自己。 这具尸体是个身穿灰色麻服的大汉,整个人被子孝单手挑起,如一块巨大的石头般飞向雷震东,但雷震东却根本没有任何惧意,只是轻轻一鞭,便将这具尸体反向挑飞,接着重重落在前方,激起许多尘土。 这一阵尘土,正好一时阻挡了两人之间的视线,雷震东自然不担心子孝会临阵退缩,借机逃走,所以他根本没有冒险前行,待到尘埃稍落,他才再次躬身激进,双鞭挥向尘埃后,渐渐显现出来的轮廓。 ‘铛’ 一声闷响,雷震东只觉得仿佛击打在铁块之上般,一个反震之力从金刚鞭头传递到手上,一时竟有些拿捏不稳,要脱手而出的感觉。 微微一皱眉,他第二鞭却根本没有丝毫停滞,再次砸落,但明明前一鞭在存在抵挡之力,这一鞭却同时也遇到了同样的巨力,这种情况,顿时令他眉头深皱,脚下顺势一踹,犹如踢门一般,却依样被对方接了下来。 一击不中,雷震东脚下发力,手上动作根本没有半点拖泥,双鞭连舞,虎虎生风,竟是‘铛铛铛’地再度响起了一片细密连贯的打铁声。 但令他更加疑惑的,是尘土后,那还未看清的轮廓,却以不比他慢多少的速度,一边抵挡,一边竟然还有反击。 玄铁银枪头不时从尘埃中突刺而来,脚下更是时不时多出一脚,这种在之前只有被动被打的节奏的新兵,此刻竟然花样迭出,不再是完全被动的局面,一时令雷震东微微讶异起来,他不明白对方怎会突然有如此多的手段,按理来说,自己双鞭,速度绝对应该在对方出手之上,但那突刺而来的枪头,那阴暗中袭来的一脚,却都是真真实实,他可不想以身试险,一时还未看清局势,他也是二话不说倒退回来,直到这时,漫天尘埃才彻底落尽,而出现在雷震东眼前的景象,令他微微一滞,就连瞳孔都不由地缩了起来, 还是那个胸口有个凹陷的新兵,他的模样并未有任何改变,但他手中的器械,两截银枪,却被一块破布包裹着,只有枪头略微探出。这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因为这杆银枪,早已被雷震东一分为二,真正令他动作一滞和眼中闪过一丝警惕的,是对方竟然在银枪之上,包裹了那块破布,以及他的持枪手势,竟与自己持着双鞭的手势如出一辙。 这新兵是什么意思?看到这幅模样的精骑们,都是再度露出一副摸不着头脑的神色,他们有些想不通,为何他要在已经断成两截的银枪上,裹上一层看似毫无用处的破布,而现在,他又是以这样的姿势与雷震东对峙,难不成他在这短短时间内,又摇身一变,从一个枪术高手成了双鞭高人? 他们想不通,但雷震东却是心中一沉,很明显刚才子孝之所以能接住他的进攻,同时还能作出反击,令他觉得对方出手速度徒然变快,手段更是骤然变多的原因,就在于此。特别是看到对方在那杆被自己轻易折断的银枪上包裹了一层破布之后,他心中除了一沉外,还有一丝惊讶,甚至是微微一震,仿佛自己的某个秘密,被人看破一般。 他瞳孔一缩,脑中快速地闪过了许多计较,疑惑,解释。一瞬,又像过了许久,他的目光渐渐地恢复了过来,面上却是带上了一丝讥诮的神色,微微不屑道。 “怎么,长枪耍不过,双鞭难道就以为可以赢爷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子孝只是平静地回应道。 “不必试,爷就让你知道你错得有多离谱!” 雷震东冷哼一声,直接就挥起双鞭冲了上去,两军对垒,如果真要靠将领叫阵提升士气,恐怕雷震东这样的,再适合不过了,而子孝却要差了许多。 只是面对雷震东的声势,子孝却依旧是一副从容而淡定的模样,甚至比起之前,更少了一丝火气般,双手抬起,持枪头的右手斜刺而出,另一手持枪尾的则横挡在侧。 ‘铛铛’ 两声碰撞之音再度响起,紧接着,雷震东一改之前刁钻的双鞭,竟突然大开大合,似乎想要快速击败这个想要模仿自己的对手般。 但子孝从头到尾却依旧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鞭来枪挡,时不时还能踹上一脚,一时间两人竟然是略微处于压制方的雷震东被他阴测测地踹了几脚,枪头又刺破了几处上衣,使得雷震东衣服里面的鳞甲完全显露了出来。 只是拼斗了一阵,雷震东便再也无法处于完全压制地位,他双鞭风格顿时一换,如一开始的大河倒灌,变成了小渠引流,终于略微地夺回了主导地位。 只是越打下去,他的心却是越沉,周围的精骑或许还以为他依然处于压制方,但他心中却是渐渐发苦,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年轻男子,当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受到过自己半点言语激引。而他的双持,更是令雷震东说不出的难受,那动作分明是偷学于他,别说他自己,就连那些精骑都可以从中找到至少三成以上雷震东双鞭的影子,但对方却根本不是御使双鞭的模样,硬要说的话,双枪更加适合,也就是说,自己的双持鞭术,如果是用来御使双枪,才会更加合适? 看着子孝应对自己从容不迫,甚至深处还隐约胜过自己许多的模样,就连雷震东都不经怀疑起自己如果将手中双鞭换作双枪,会不会更加厉害。 但这个念头只是微微一闪而过,他却是否定了自己脑中闪过的这个想法,双鞭在手,即便是那个王天翼都不敢小觑自己,凭什么还要换成双枪?眼前这个新兵,总不可能比起那王天翼更加厉害吧。 雷震东想到此处,原本有些动摇的信心顿时一定,鞭式骤然又是一变,竟有一种雨打芭蕉叶的迹象,双鞭快成一片虚影,鞭势甚至压得周围精骑都为之凝息。 第三十二章 开天门 - 国亡 - 未上三山 快,当一种事物以一种接近极至的快出现时,很多人都会不自觉地屏息起来,因为他们觉得当他们屏住呼吸的时候,时间就会相对地变得慢一些,这样,也许就能看清那个快的事物。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越来越多聚拢而来的精骑大多数人都一时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那令他们眼花缭乱的鞭式,但即便如此,他们依然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看清哪怕是其中一道,因为当他们看清某一道时,他们才会突然发现那已经是上一道,而这一道也已经挥出,下一道正蓄势待发,或者甚至已经挥出了四道,但他们只看清最初的那道。 因为无法看清那鞭影,所以几乎所有人此刻都自认为如果换了自己在场上,恐怕都根本无法抵挡哪怕一小会,以至于看着此刻在场中死死支撑而不败的齐子孝,大多数人心中一时都对其充满了崇敬的心理。 但子孝此刻不败,真的是因为他能看清那些鞭影么?子孝自己可不这么认为,因为若单论速度而言,雷震东此刻的鞭速,绝对能称之为他平生所见之最,即便是比起左老先生,在子孝印象中,他都应该不逊分毫,甚至也许还能快上一些。 只是一味地追求速度,力量难免就要大打折扣了,雷震东号称天生神力,速度能快到如斯地步,子孝也根本不觉得惊奇,除非他的力量也能如速度一般,否则的话,想要击败子孝,恐怕还要差上一些。 所以,这雨打芭蕉叶般的鞭式,也绝对不是雷震东的杀招,因为这招实在是太‘华而不实’了。华而不实?不知道如果让雷震东听到这个浮现在子孝心中的点评,他会做何感想。 也许对于子孝而言,这招太过华而不实,威胁不大,不是杀招,但战场之上,恐怕即便是最无招式可言的普通一刺,甚至那无心射出的流矢,都有可能将某人击杀,所以杀招一说,只是子孝个人的理解罢了。 雷震东此刻,也明显感觉得出自己的这一招对子孝的威胁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大,但他却根本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因为他突然感觉出来,子孝抵挡他猛攻的双枪,渐渐地有了动摇的趋势。 没错,如果说一开始雷震东击打在子孝双枪之上,感觉是如同击在铁块上一般,那么现在,雷震东只觉得抵挡自己的,已经变成了一块松动的石头,这种迹象,令雷震东精神一震,只是他并没有发觉,自己的气息,也是愈来愈乱,早已喘息的自己,就连后背都早已被汗水浸湿,浑身,已经如同从水中捞起般,越战越不成样了。 …… “天照王朝军纪冈法记:凡阵前退缩者,斩!遇敌退缩者,斩!不服上级命令者,斩!对同伴见死不救者,斩!……” “天照王朝军纪冈法记:凡奋勇杀敌者,记战功,赏!凡力敌而丧者,记战功,封英烈,后承祖荫,赏!凡身先士卒者,记战功,赏!……” 一条条军纪,一条条赏罚在广阔的演武场上宣读着,场下站着数千着装整齐的士卒,随着接下来一个个名字被念到,许多士卒或是激动,或是兴奋,或是悚然一惊,或是凄然泪下,接着便是一对对立于场地外的士卒,将一些哭闹,挣扎,发狂的受罚将领,士卒拖出队伍,带离广阔的演武场。 这一天,注定是整个军寨不得安宁的一天,光是受到斩罚者,便过百数,其他责罚,更是数千,而论功行赏者,则要更多,许多原本默默无名的小卒,突然间各个脱颖而出,据有心人统计,光是这一天封赏下去的赏金,都过十万之数,官阶提升者,也有数百人,一天之中,这样庞大的升迁数量,在历来战场上,几乎从未有过。 但这里是军营,军寨,除了将死之人,其他士卒却并没有过多地喧闹,日常安排,依旧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仿佛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但那些已经躁动的人心,又岂会如表面上那样平静? “夏兄弟,恭喜,恭喜啊。”一个刚刚收操的队伍之中,一个刚被升迁为百户协领的士卒被其他人围拢着,每个人都是前来恭喜他的。 “多谢各位兄弟,待打完了这场仗,咱就去城中好好快活快活,到时全算我的账上!”被提拔为百户协领的士卒豪气道,周围众人也是齐声呼喝,手中碗水如饮酒一般,各个都是一饮而尽。 “唉,罗哥,当初你若不后退,死了也是个英烈,哪用受这皮肉之苦。”一个营帐之中,一副草席之上,爬着一个背后鲜血模糊的人,而他的身边,另一个身穿铠甲的男子正为其小心地涂抹伤药。 “唉,一时糊涂,只怪那人太过骇人,我……唉。”躺在床上的男子嘴唇发白,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模样,此刻只能不停地叹息,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覃大哥,你觉得怎么样?”一个手中正端着一碗粥食的小卒,看到营帐中已经坐起身的男子,不由地一惊,他面色有些菜黄,体格也有些瘦小,但目光之中却是神采奕奕,应该是年龄较小,但精神气却不错。 “皮肉伤算得了什么,只怪我当时没注意到那些毛贼竟然那样阴险。”说话的是一个已经脱了军铠,只穿了一件粗布麻服的高个男子,他体型壮硕,与那端着粥食的小卒,截然相反。 “小赵,多亏了你,否则覃大哥就真地要成为英烈了。” 他话语一转,却是认真地看着那个端着粥食前来的小卒,感激之情没有半点做作。 “要不是覃大哥,恐怕我早就死了,这应该算是我婆婆常念叨的佛家因果吧。”小赵微微一笑,却是将粥食递到了体型比他壮硕差不多一倍的覃大哥面前。 “总之还是要谢谢你,只可惜这次论功行赏,却是没有我们的份。”覃大哥摇了摇头,很认真地道,接过粥食,略微惋惜起来。 “只要活着,以后有的是机会。”小赵却似乎并没有特别的惋惜,只是平静地说道。 “对,只要活着,以后就有机会。”覃大哥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一扬头,将手中粥食大口大口地吞如腹中。 类似的场景,在军寨之中,营帐之内随处可见,但只有一个地方,除了守卫外,却根本没有任何一个正常士卒,愿意多呆,那里,便是那关押受罚,或是还未作出处罚的士卒,士官的地方。 简易的木制牢笼之中,或关押着数人,十数人,他们大多还身穿着军铠,其中不仅是普通士卒,就连士官,甚至是将领都不在少数,只是他们都是一副颓唐的模样,见着军中的士卒,也是一副斗败公鸡的神情,再无平日里的骄傲。 囚徒,本身就是失败者的标志,他们既然是失败了,又有何面目再去骄傲,得意?但这里面,却有一个人,略微有些不同,他被单独关押在一座铁制的牢笼之中,不仅如此,他的身上还同时被铁链锁着手脚颈项,而那铁链,每一根都是儿臂粗细,锁在关押者身上,根根被绷得笔直。 此刻,那个被关押者盘坐在地上,手臂无法相互触碰,但将食物送入口中,却还是做得到的。他一边吃着略微发灰的馒头,一边死死盯着铁笼外的一个男子,仿佛将手中馒头当成了那人般,每一口都是狠狠地咬下一大块,接着用力地嚼咽着。 “你并不是天生神力,而是被人开了天门,对么。”外面站着的男子,用一种很平静的目光看着他,静静地说道。对,他不是在问他,而是在述说。 “我师傅曾经说过,开了天门的人,虽说气力会比原来大出数倍,但所有感知都会彻底降低,甚至最后变得毫无感知可言,闻不到花香,没有触觉可言,不知道疼痛为何物……。”看着被锁着的男子,站在外面的人依然显得十分平静。 “你的情况,就跟我师傅说的一模一样,你知道你现在所吃的,是什么味道的馒头么?” 终于,被关押的男子顿时一阵停顿,接着,又狠狠地咬了一口手中的馒头,依然一言不发。 “王天翼真的在奉州么?”似乎有些失望,站在铁笼外的男子话题一转,接着问道。 “他的本事到底有多大?比起你来,谁更厉害?” 见被关押者似乎没有开口的迹象,站在外侧的男子又接着问道,而接下来,便仿佛是他个人的独角戏一般,只是一个人在不停地提问,而被扣押在铁笼之中的男子,却由始自终没有开过口,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吃着口中不知滋味的馒头。 终于,站在外侧的男子似乎将所有疑问都问光了,但那被铁链锁着的人却依然没有想要答话的意思,他默然转身,并未多做停留,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那被关押的男子唇齿微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却依旧没有开口。 他动弹了一下双手,绷得笔直的锁链顿时一阵颤抖,微微皱了皱眉头,他便放弃了动作,静坐在铁牢之中,看着来者消失的方向,目中有无名之火在燃烧,就连口中原本还有些醇甜之味的馒头,都变得咸苦起来。 第三十三章 拜会 - 国亡 - 未上三山 “怎么样,他说了什么?”营帐之内,陈栋看着上报而来,有些密密麻麻的名单,一时眉头紧锁。他没有转头看向刚刚回来的子孝,直接开口问道。 “没有。”子孝简单地摇了摇头,吐出同样简单的两个字。 “竟然会打到自己力竭晕倒都不自知,那就是开天门么?”陈栋似乎终于看完了名单,深吸了一口气,拿起旁边的砚台,一边慢慢地磨墨,一边看向子孝问道。 “应该是的,在最初交手的时候,我就隐隐有些怀疑了,所以后来一直都以防守为主,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会力竭得那么突然。”子孝找了个不影响陈栋的位置坐下,回忆道。 “我在很久以前听说过,据说那是天州的内家土法,百个练武的里面,都不一定能成功一个,而即便是成功了,不出几年,也会变得痴痴傻傻,没见过一个正常的是长什么样的。”陈栋略微停顿了一下手中的活,也是回忆道。 “师傅也说过,这种土法非常复杂,手段还隐隐与药理,医理有关,不仅难找鼎炉,就算找到,后续的温养也是极难,稍出岔子,就是彻底疯癫,无药可救,许多原本苗子极好的,最后大多都是一事无成,就是想求这种捷径而不得。”子孝静静道,每次说起他的师傅,他的语气就会显得格外的平静。 “这么说,这个雷震东,就是个成功的例子?看你与他交手那么多次,想必也是极难对付吧。”陈栋突然笑了笑,因为每次看到子孝这种格外平静的模样,他就觉得周围的气氛变得格外生硬,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对付这种人,确实挺麻烦的。”子孝思索了一阵,最终却是挤出了这么一个答案,似乎本来想将整个过程述说出来,描绘一番,但奈何自己语言表达实在匮乏,说完这句话后,他面色微微赧颜。 看到他这副模样,陈栋微微一笑,比起显得格外平静的他,这副模样似乎更好相处,手下砚台已经磨好,这块砚台不是什么珍品,随处可见的东西,但陈栋提笔攒墨,神色却十分郑重,腰杆微微一挺,才下笔,笔力四平八稳,和砚台一般,并无出奇之处,也是随处可见的东西。 “对了,子孝,那两样东西你自己收好,这两天,也许会有贵客临门,到时就算我们把抓到的那个人给放了,这东西,也得留下。”陈栋写下一行字,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来,而这时,子孝已经十分自觉地正要准备离开营帐,听到陈栋开口,他略作停留,等听完他的话,他才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 “侯爷,你不能去啊,那不等于羊入虎口么,太危险了!”一个面色白净,留有半尺长须的文士沉声道,看其神色,十分紧张,不似装出来的。 “非也,刘夫子,如果这次侯爷不去,恐怕才是真正地危险。”这一次,只是十分简单地将头发束在身后,着衣也是一件得体明白长衫,那五官俊秀的南先生却是摇了摇头,否定了对方的说法。 “南…南先生有话大可直说,但我是坚决反对侯爷前往对方营寨的!”刘旭升,也就是南先生口中所呼的刘夫子眉头紧锁,一副没有半点回旋余地的模样。 “其实道理很简单,雷震东明面上本是侯家私卫,这在奉州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他突然与王朝军队明争被俘,这事传出去,别人会怎么想?肯定第一时间便会怀疑,甚至直接就指明这是侯爷在背后指示的,这时候如果侯爷没有什么表示,恐怕不仅难以洗刷嫌疑,更会让手下的弟兄们心寒。”南先生坐在凉亭一角,而侯爷则坐在正中,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的身侧,还有一名美人相伴,除了南先生外,就连刘夫子都不免多看了她几眼,确实是个国色天香的女子。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才提议让侯爷直接放出话去,就说雷震东贪财起异,联合兵匪抢了侯爷数个库房后,已经叛出侯家……”刘旭升正想要说下去,接下来的话却直接被南先生干脆地打断了。 “这只是下下之策,一个明哲保身的主子,比一个昏庸无道的主子更让兄弟们心寒。奉州大战在即,我们后策不仅没有收到成效,反而落入对方算计,很明显那军师并非一个纸上谈兵的庸者,这一次也一样,那处地形,我已派人去看过,完全是被人设计而成,这种原先无理手的行为,都暗藏了布局,更加说明那人不简单,但越是不简单的人,却反而越容易陷入一种更简单的计谋之中。更何况,对方既然是王朝将军,侯爷在奉州可一直都是奉公守法的良人,他又凭什么敢直接动手?”南先生徐徐道来,不急不缓的模样,依旧是一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态度,自信满满。 “南先生所说,只是你的一面假设罢了!我可不信那么大好的机会,对方还会放过!再说,侯爷凭什么去要人?雷震东可是明着与对方大打出手了的,这证据确凿,根本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难不成南先生还能将黑白颠倒,而对方也失心疯地相信你所说么?”刘旭升眯起了眼睛,半尺长须随着他的话语微微抖动,模样甚是有趣,倒是吸引来了那美人的多次注目。 “很简单,只要将雷震东所为,视作扫荡兵匪就行。”南先生却是摇了摇头,没有多做思考,直接道。 “扫荡兵匪!?对方可是身处军寨范围,且武装精良,怎么看都不可能会是兵匪!南先生,这瞎话也太瞎点了吧。”刘旭升听罢,顿时冷笑出声,面上鄙夷神色也是一点都不加掩饰。 “刘夫子你可又错了,谁说军寨势力范围内,就不可能出现兵匪的?谁又规定,兵匪就不能装备精良的?”南先生也不动气,只是抛出了两个问题,但这两个问题一出,刘旭升却不说话了,因为这确实没人规定,只是兵匪在世人印象之中,与山匪地痞无异,更何况对方可是王朝派遣下来,专门对付兵匪的正规军,那兵匪还不得如老鼠见了猫一般,能有多远躲多远,怎么可能还会迎奉上去。 虽说奉州一地,乃侯家势力称霸,各路兵匪也以侯家马首是瞻,但这些却都是暗地里,明面上,侯家依旧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商户世家,且这么多年,如果不是侯家一直在明面上扫荡兵匪,那么奉州恐怕早就脱离王朝管制,这些地方官,也早已身首异处了。 正是因为如此,如果侯爷真地能拿出证据,证明那雷震东这次也是在扫荡兵匪,而这一次的兵匪,又是武装精良,且借着王朝正规军之名,时常游走与军寨范围边缘,恐怕对方也不得不接受这样的解释,到时,确实只能放人。 刘旭升当然不是蠢人,所以南辕泉一提点,他就彻底明白对方是想怎么做了,但这里面,依然还有很大风险,毕竟侯家暗中吞并庞家,称霸奉州是几乎王朝内尽知的事,明面上虽然还没有反,且暗地里又安插了王天翼这么一颗吸引大注意的棋子,但难保对方不会先下手为强。 更何况,侯爷可是侯家家主,而侯家又是以商业为主的世家,本就不该擅养私兵,即便是对方接受了那以扫荡兵匪为由的话,这一边,又该如何?难不成王朝还会下发一道护国忠臣的令首下来?赞扬侯家不成?擅养私兵,以谋反罪论处,一样是死罪!这不是送羊入虎口又是什么!? 刘旭升正想以此开口,再试图劝说一下侯爷,但凉亭之外,一个人影渐行渐近,却是令刘旭升硬生生地将口中的话语吞回了肚中。 “大哥。”凉亭之外,一个光头走了进来,直接道。“这次叫我来,是因为小雷的事么?” “四弟啊,明日恐怕要你陪我走一趟了。”侯爷点了点头,缓缓道。侯爷的声音不大,但在刘旭升耳中,无疑是一道晴天霹雳。 “去哪?”光头三爷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地看了一眼凉亭之中另外两人。 “回水外的那处军营。”侯爷依旧是不大的声音,但刘旭升再次浑身一震,而南辕泉则依旧是自信满满的神色,嘴角,似乎噙着一丝笑意。 “好。”光头三爷点了点头,面色不变,看得刘旭升心中暗叹一声,自己说再多又如何?侯爷早已有了主意。 第三十四章 阁下可姓王 - 国亡 - 未上三山 翌日,大雨滂沱,雷电交加,回水城内许多熟知奉州气候的商户,都是仅留一线门户出入,所以看起来,仿佛所有商户都是关门歇业一般,不是他们不想做生意,而是这时段的大雨,基本都会连续下个几天,根本不会有停歇的时候,奉州山多,此种时节的大雨,通常还会顺带造成一些地段的山体坍塌、滑坡,所以也根本不会有商队在这段时间出行,这留下一线的门户,也只是应付那些回水城内不时之需的顾客,但这种人,历来都是极少,谁愿意在这种日子里,出门买物? 大雨,使得回水城仿佛成了一座无人鬼域,死寂沉沉。但回水城郊,那军营所在,却在这天,格外热闹,因为这一天,整个营寨,几乎所有骑队,列卫全部出动,从最外层关卡开始,到最里一共九道关卡,道路两旁均是站满了人,他们手持刀枪静立雨中,一动不动,雨点打落在他们身上,溅起水雾,弥漫在四周,更添肃杀之意。 这泥泞道路中,是上千辆装满了货物的马车,车上以牛皮布包裹得十分严实,防水之余也令外人根本看不到其中所载之物。车队两侧,是一个个被长绳束缚了双手,在大雨中早已变成落汤鸡的青年壮汉。 此刻他们皆低垂着头,只顾跟着向前走,头发湿嗒嗒地遮住了大半张脸,以至于所有人都跟车上的载物一般,看不清具体神情神色。 突然,这支车队停了下来,这个举动很是突兀,以至于不少站于路旁的骑队,列卫第一时间作出了反应,但很快,他们便得到了上头传下来的命令,又重新站好,目光死死地盯着面前这支一时有些看不到头,也见不到尾的车队。 军营大帐之内,坐满了身披甲胄的将领,他们神色肃穆,只是默默地看着营帐中,一般情况下不允许出现在此处的四人,其中两位,一个是奉州知州,一个则是回水城知县,两个文官此刻虽然表面上镇定,但内里衣衫早已被冷汗湿透,这样大的阵势,他们哪里见识过?只是万幸,这些将领们主要针对的,并不是他们,头一次,这两个几乎是现在奉州数一数二的官员暗自庆幸着,自己不是那主角。 另外两人,一个是一身青衣华服的中年男子,一个则是裤腿沾了不少泥泞的光头素白衣装男。这两人,不必多说,正是侯家家主,人称侯爷的侯陵川,而另一个,则是相对神秘,先前在回水经营梧桐酒楼的光头三爷。 他们此刻立在营帐正中,与所有人一齐静等那本该坐在主位,却迟迟未见其身影的陈姓将军。 帐中无人说话,也无人有所动作,气氛浓重得仿佛天都要压下来一般,静坐着的将领们还好,但那站着的两个文官却是渐渐有些摇摆起来,又是不知过去了多久,突然‘噗通’一声,那年纪稍大的知州,就这样突然倒了下去,一旁回水知县顿时一惊,赶紧低身下去就要查看,只是他自己也已摇摇欲坠,这一突然蹲下,顿时一阵头昏耳鸣,只觉得周围都在旋转一般,‘噗通’一声,直接就压在了先前晕倒的知州身上。 “来人,把他们抬下去。”一个不大的声音,从位于前方,仅次于主位之下的将领口中发出,他目光只是略微瞥了倒在地上的两人一眼,便不再多看,大多数注意力,依然放在根本没受任何影响,突自站立在帐中的两人身上。 他们也并无动作,言语,只是看着几个士卫进来,将两名身穿朝服的文官抬死猪似地抬出营帐,仿佛从未发生过这样的插曲一般,一切,又回归寂静,气氛,再次凝结,仿佛空气都结块了般。 从上午,到午后,再到暮色来临,整个营帐中,除了偶尔‘噼啪’闪动的火光,便是帐外下了整整一天稀里哗啦的暴雨,雨势,终于在夜幕黄昏之时,小了下去,而直到这时,帐外,一个姗姗来迟的身影,才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他一身青黑相间的铠胄,面上,自然是白白净净,没有再抹什么黑灰,那张略带不正经意味的脸,今日显得格外严肃,哪还有半点平日里的痞气模样,从在帐外出现的那一刻起,帐内空气,仿佛流动了起来,似乎所有人都不禁松了口气,但同时,许多微微有些佝偻的身体,都不禁挺直了起来,他们的目光,从一青,一白两个外来人员身上,落到了此刻一步一步,进入营帐的来者身上,特别是在其经过光头男子身边时,所有人不禁微微屏息,许多人更是眼中暴出了一闪而逝的光彩。 然而,他们预想之中的事并没有发生,在两者擦肩而过的时候,陈姓将军只是与光头男子略微互视了一眼,接着,便径直走向那一天都空着的主位,端正坐下。 “侯家主是为雷震东而来?”坐下之后,一开口,便是开门见山地直奔主题。 “正是。”站了一天的侯陵川面色看不出变化,微微躬身,道。 “你可知他做了什么?”直视着微微躬身的侯陵川,姗姗来迟者不动声色地问道。 “袭击军伍。”侯陵川依旧躬着身,不卑不亢道。 “你可知你又做了什么。” “擅募私卫。” “私卫!?两千装备武器的骑队,你说那是私卫!?”‘碰’地一声,好不容易坐下主位的来者拍案而起,案上原本放置早已凉透的茶水顿时跳了起来,撒了一案。 “与动辄数百上千,甚至数千而来的兵匪相比,若非这两千骑队,恐怕奉州早已易手,将军也无法见到在下,问我的罪了。”侯陵川躬身,语气还是不卑不亢。 “你这是在怪皇朝出兵剿匪慢了!?”眼睛微微一眯,看了侯陵川一眼,他朝前走了一步。 “在下不敢。” “不敢?外面那阵势又作何解释。” “那些都是作乱兵匪。” “车上又是何物。” “是这些年剿匪所得的物资,里面有装备,有武器,有金银珠宝。” “你这是打算行贿本官?” “不敢,这些只是非法所得,所以才尽数上缴,不敢藏私。” “既然如此,为何之前不来。” “本人时常随商队押运货物,固并不时时都在奉州。” “侯家主这么大的身家,还需要你亲自压货?” “本人的小小癖好,改不了了。” “既然如此,那也情有可原,东西留下,你走吧。” “将军,那雷震东?” “怎么?他袭击军伍,可是死罪!” “但他本意,并非是想袭击军伍,而是为了剿匪。” “你是说本营士卒将领都是兵匪了!?” “本人不敢,只是确有一伙兵匪打扮成军伍模样,时常作案后隐没于回水附近,经本人多方查实,才终于明了,本来是想直接通报将军,却没想到雷震东如何得到消息,又如何会将军伍错当成兵匪,恐怕其中是有大的误会。” “哦?真有此事?” “自然不假,他们装备全是仿照军伍样式,不细查看,几可以假乱真。” “可有证据?” “外面车辆上自有数百套,另外本人还活捉了数十人,将军可亲自查看,审问。” “那又如何?雷震东领私兵杀我弟兄数百人,不杀他,难以平兵愤。”话锋一转,先前的对话仿佛全部被推翻了一般,陈姓将军面泛冷笑,嘴角一挑,便又是一副痞样。 “还请将军看在我侯家这么多年,对皇朝忠心耿耿,并倾全家之力,助奉州镇压,扫荡兵匪,保奉州不至于沦陷匪手的份上,网开一面。”躬着的身再度一低,侯陵川语气诚恳地道。 “侯家主腰间这块玳瑁,很像我天照王朝开国时,封赏给庞家先祖的其中一件饰物啊。”突然,话锋又是一转,陈姓将军慢悠悠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缓声道。 这个话题不可谓不突然,许多在座的将领微微皱眉,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但侯陵川和与他同来的光头三爷都是心头一跳,身为侯家家主的侯陵川更是心中暗道一声‘来了’,却声色不变地回答道。 “将军也许看错了,此物是我在北海一地,购于一位大家之手,据他说是他远渡重洋而得之,后才请能工巧匠雕琢而成。” “哦?是么?”阴阳怪气地反问了这么一句,陈姓将军接着开口道:“奉州庞家乃我朝开国功臣,数代忠良之后,只可惜硕大家业毁于数年前兵匪之乱,我来时,陛下曾亲言要我查明此事,并竭力寻找其残存后人,不知侯家主可曾听闻庞家余孤的消息?” “本人不知。” “将军大人,我们只为雷震东而来,其他之事并不知晓,也并不想参合其中,希望大人明示如何才肯放了小雷子?”一直未曾说话的光头男子突然沉声道,他声音不大,但响起的时机恰到好处,正好将所有的对话彻底打断。许多原本看戏一般的将领都是微微皱起了眉头,甚至连身穿青衣的侯陵川都是目光一闪,低声,却又是令许多人都听得到的声音道。 “四弟,不可放肆。” “侯家主为何如此执着于一个私卫?我见雷震东也并无任何出奇之处,更何况,他袭击军伍,已经被我挑断手筋脚筋,如今只是一个废人罢了。”陈姓将军听闻光头的话,却并无任何动怒的模样,只是淡淡道。 “大哥……”一个明显皱眉的动作,出现在光头男子的面上,但他话音未完,就已经被打断了。 “雷震东此人嫉恶如仇,性子虽然高傲,但人品尚可,因家中已无亲人,所以我才收留了他,这段时间,他也是知恩图报,一直尽心尽力为我办事,我见其品行都十分可靠,便早已认其为义子,只是希望将军大人大谅,别让我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侯陵川再度低头,语气诚恳,许多年迈的将领听完他之所言,具是微微动容,目光由他的身上,一齐转向了陈姓将军。 “雷震东受伤颇重,如今连绵大雨,恐怕不适合舟车劳顿,三天后,再请侯家主派人来接。”陈姓将军略微沉吟了一下,缓缓道,他这话一说出口,周围原本有些再次凝重起来的气氛也是顿时烟消云散。 “至于侯家擅募私卫一事,非常时期,非常手段,陛下早有言名不可一杆打死忠君爱国之臣子,但既然我们已经来了,我希望从今天开始,侯家自行解散私卫,另外,作为商户,我还希望侯家能为我们彻底清除奉州兵匪做出些应有的贡献,二十万军伍,我只要侯家为我们提供一季的粮食、料草,同样三天之后交货,侯家主以为如何?” “没问题,多谢将军。”侯陵川这一次一躬到底,语气诚恳至极,许多将领都是微微点头,但陈姓将军却根本没有看他一眼,目光一移,看向光头男子,出声道。 “敢问阁下可姓王?” 第三十五章 放任 - 国亡 - 未上三山 王?自从天照王朝开国以来,原本王姓人家不是改名,就是全族迁移,敢自称为王的,这数百年来,寥寥无几,也就数年前,出了个胆大妄为的天王旗,据说其中二把手,便是王姓。 难不成,眼前这人就是那王天翼?! 所有原本还安然在座的将领大多仿佛被刺了一下般站了起来,注意力,瞬间便从陈栋,侯陵川的身上转移到了这个从头到尾,只说过一句话,仿佛只是个普通扈从家丁的人身上,这仔细一看,众人才惊觉对方的那颗光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光头,哪像是个尊义奉孝之人!? 如果这人真是王天翼,那么今天这阵仗,当真是值得! 只是,就在众人翘首以盼那答案时,光头男子却是很干脆地摇了摇头。这个动作,令所有人顿时一愣,包括问出那个问题的陈栋。 “哦?敢问阁下贵姓?”眉头瞬间皱了一下,陈栋不死心似地又问了一句。 “姓侯。”光头三爷面不改色,而一躬到底的侯陵川已经直起了身,面上毫无变化。 “那么按照之前所说,三日后,再请侯家主前来接人。”陈栋默然片刻,却是手一伸,做了个请的手势,侯家主与光头三爷并未废话,纷纷告辞而去。营帐之内,只剩下一时议论纷纷的众人,这已经排出的阵势,却没收到一点效果,不禁令许多将领颇多微词。 只是面对这些,陈栋仅仅是目光闪烁了一阵,便令坐了一整天的将领们各自散去,而他也并未做多停留,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之内。 不多时,几个身影鱼贯而入,接着又领命而去,再过了一会,营帐中早早散去的数位靠前位者,也是鱼贯进入陈栋营帐。 “军师,为何放任他们离去?”率先出声的,便是虎背熊腰的黄屠子,他声音低沉,很明显是压抑着隐怒。 “他们离去了几人?”但陈栋却并没有回应他,反而反问道。 “一共离去一百三十七人,共留下兵匪两千四百六十一人,马车一千零三十辆,其中兵器三千把,铠甲一千两百余套,金银珠宝还未统计。”与黄屠子体格十分接近,但面容却十分俊朗,十足一个美男子的李旬思出声汇报道。 “查清这些兵匪来历,彻底检查所遗留下的东西,另外让军医,还有回水那帮官员将回水附近所有大夫全部请到军中来,只要是个大夫,哪怕是兽医,也要请来。”陈栋在请字上发音格外加重,李旬思自然低头称是,转头便离开了营帐。 “军师!”见陈栋没有理会自己,黄屠子微微一皱眉,沉声道。 “你觉得我们能留下他们的可能性有多少?”陈栋还是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发问道。 “我们全军二十万官兵,难道留不下他们一百多人!?”黄屠子近乎在咆哮一般,质问道。 “淋了一天的大雨,他们的战力又能发挥出多少?”陈栋却并不动怒,只是依旧反问着。 “那为何……”黄屠子一愣,旋即眉头一皱。 “是我的错,一错没料到他们竟然会使用这样的阳谋,二错没想到侯陵川这么能隐忍,三错算错王天翼性格大变,四错自己太疑神疑鬼,错失良机……”陈栋摇了摇头,徐徐道,却是自己将自己所犯之错,甚至黄屠子都没发现的错误都指了出来,听得原本想要兴师问罪的黄屠子彻底沉默了下来。 “这步明棋,可算他们再次扳回一城,我们虽占先机,却实在不能小觑,那些车马装备,不过是对方用以警告、向我们示威之物,无非是想向我们说明,我们有的,他们也有,甚至只要他们愿意,也许还能做得比我们的更好。”陈栋接着道,看了沉默不语的黄屠子,还有从进来,到现在也没说过一句话的裴卆机,接着又道。 “这些,只是明面上的东西,也许你们没注意的是,引水城边,已经有人在聚集,虽不清具体数目,但绝对不少,如果我们强硬地要留下他们,恐怕那边第一时间,便会涉水而来,至于方法,无非与裴太尉所提出的计划一般,再说,你们可曾注意到,除了那王天翼,侯陵川也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主,能曲能伸,气定神闲的模样,比起那两个只是站了两个时辰便晕厥的文官,不知强了多少倍,贸然发难,第一时间,也绝对无法将那两人擒下,反而因为在帐中,众多将领环绕之下,我们必定投鼠忌器。不仅如此,最后我强加在他身上整整一个冬季的粮食,他半点讨价还价的说辞都没有,这份决绝,才真是令人生畏。” “至于最后那一问,我也只是想提醒其他将领,顺便制造机会,只是没想到,最终功亏一篑。”陈栋话音到这,告一段落,他将这些全盘托出,只是想让两个信得过的将领明白其中一些他们看得出,也许又看不出的地方,至于剩下的,他的这些决断,到底是对是错,那只能由他们自己去鉴别了。 但陈栋真地就如此简单地放任对方离去了么?他的营帐之中,似乎少了某个人的身影,而这个人,却并没有在军寨中任何一处,反而是出现在军寨外,孤身一人,手中,各自提了两把长四尺,以布包裹的棍状兵器。 “陈哥说对方要以剿匪为借口,若没几个真的匪徒,又怎么好印证对方说的是真话。”提着双棍兵器的身影穿着普通,面上包裹了一条破布,将自己大半张脸遮了起来,咂一看,还真像拦路抢-劫的匪徒。 “只是不知这王天翼与雷震东比,谁更厉害些。”这脸裹破布,正准备拦路抢-劫的匪徒突自低声,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渐渐地,一群百人左右的身影,渐渐显露,仿佛拨开了雨帘般,渐渐清晰地出现在拦路抢-劫的匪徒面前。 “来了么?让我想想,陈哥是怎么说来着?”匪徒提着两把棍状兵器,慢悠悠地从树林中走到了泥泞不堪的道路之上,而对方,似乎并没有放慢速度下来的意思。 “恩,对了。”蒙面匪徒站在雨中,突然扯开嗓子,高声道。 “树~倒~咯~!” 随着他的声音,泥泞的道路旁,一株株树木应声而断,树龄虽不大,但用作封路,阻挡对方马匹前行,已经绰绰有余了。 “怎么回事!?” “是谁!?” “侯爷,有埋伏!” “啊!三爷,救救我!” 应声而倒的树木,足有百棵,一些疾驰在前,一时没注意到的,或是来不及躲避的,均是被直接砸中,瞬时间,道路两旁,便汇聚起了一条不小的血流,而即便是有幸没被砸中者,也是一时被困在原地,想要骑马,是做不到了。 “弃马!还能站起来的,都到我身边来!”侯爷的位置,正处于中间,但即便已经有所察觉,然而那树倒的瞬间,却依旧没有来得及做出闪避,只是万幸的是,树倒的方向,只是砸中了他跨下的马头,当时那匹白驹便直接闷声倒下,而侯爷则是一个稍显狼狈的侧翻,便稳稳地落在地上,只是溅起不少泥泞,沾于华服裤腿,令他微微皱眉。 “四弟,你怎么样?”不必回头,侯爷便仿佛知晓身后某人来到了他的身侧。 “没事。”光头三爷眯着眼睛在渐渐阴暗下来的夜色中,只是看着前方路上站着的人,面上全无半点被伏击的突然与惊讶。 “不在营内动手,反而只派了这么点人来?是看不起我们的意思么?”侯爷冷笑,扫了一眼路旁林中那些身影。 “二十万大军都没能奈我们如何,区区几个需要耍小手段的蟊贼,又有何本事劳烦三爷动手,让我们去收拾他便是!”一个躲闪及时,并未受伤的男子走到三爷身边,低声道。 “好,清理完这些人,便赏黄金千两,以后,就在雷震东手下办事。”侯爷微微点头,许诺道。 那出声之人顿时大喜,只觉得自己今天真是走了大运,扭头看向几个与他要好的兄弟,不必多说,直接越众而出,其他人则默默地进了树林,去对付那些伏击之人。 “来者报上名来!爷不杀无名之辈。”待这群越众而出,单独面对拦路之人的侯爷手下走到蒙面者身前时,他才拔出腰间长刀,刀尖直指对方,冷声道。 “唉?怎么说话和陈哥所说的故事一模一样?”蒙面拦路者听闻对方所言,顿时呆了一下,他并未回答对方,只是默默地抬起了手中双棍,那起手式,令站后观战的光头三爷眉头一跳。 “无名小儿!记着爷叫徐万三!阎罗面前好记账!”见对方不回话,自称徐万三的男子耍了个刀花,冷冷一笑,根本不理会对方的动作,直接就是一记当头劈砍,他的长刀有些不同,是薄锋厚背类型的,这种刀比起外表看起来更重许多,而且他的劈势看似只是随意一劈,但速度却极快,眨眼之间便已经到了蒙面者的头顶,即便此刻再想抵挡,恐怕也来不及了。这一招,可谓是这个徐万三苦练多年的杀招,一不注意,中了他这招阴谋算计的,整个奉州不知有多少人,所以他才能如此自信。 但就在一抹笑意,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前程似锦,风光无限的日子就要来临的徐万三脸上绽开时,一记点刺,后发先至,那徐万三的笑容顿时僵在面上,同时,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在他目中炸现,接着,便是渐渐地涣散。 ‘嘭’地一下,徐万三的身体就这样如断线风筝般落在泥地之中,在所有人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被对方一招击杀。 “小雷?!”光头三爷目中神光一闪既逝,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眉头深锁,同时,因为彻底暗下来的天色,使得他的脸色,都微微地变了。 而同样看到这一幕的侯爷,却只是默默地抚摸着腰间的玳瑁,目中余光,不留痕迹地在光头三爷的身上扫了一下。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三十六章 幕后 - 国亡 - 未上三山  “是,主人。”纪宁的命令很符合禽火神的脾气,它当即发出震天的怒吼双翼一震,在空中留下一道流光痕迹,便朝星空世界尽头冲去。 黑衣源行者却平静看着这一幕:“硬来?” “嘭~~~” 星空世界的边缘膜壁,被极限速度飞行的禽火神直接一双肉肉的大爪子拍击了上去,那巨响响彻了整个星空世界,可星空世界本身依旧稳定,连一丝颤动都没有。反而禽火神因为反震力道,被震得往后倒飞数万里。 “不愧是西斯族兵器。”纪宁传音道,“黑衣源行者虽然威能浩荡,比正常主宰要强的多。可也不可能像禽火你一样近乎无穷无尽。禽火,你只管一次次袭击,百次千次万次……我看这黑衣修行者是否撑得下去。” “好。”禽火神被纪宁这个主人说的也信心万丈,一次次汹涌的拍击了过去。 嘭嘭嘭~~~还带着节奏,禽火神疯狂的全力拍击着。 黑衣源行者见状轻轻摇头,随即心意一动。 哗—— 只见笼罩万亿里范围内的奇异之力立即开始飞回,尽皆回到了黑衣源行者面前悬浮的那球体内,周围的世界也恢复了正常的寒冰陆地。 “放弃了。”纪宁一喜。 “别以为是我怕了。”黑衣源行者的声音浩荡,在天地间回响,“这件西斯族兵器自成空间,极为稳定,也不是那么好破的。而且我‘阙晓道人’行走纵横混沌宇宙,手段无数,就算杀不了你们。可困住你们也是轻轻松松!你们要逃出去,必须得突破狂风层……要飞出狂风层,谁都不打扰阻碍,你们都得飞上亿年!我若是出手,你们即便能保命。也永远都逃不出去。” 纪宁心一沉。 的确要逃也得慢慢飞出去,黑衣源行者说的话恐怕也非大话。不过纪宁觉得以‘禽火神’的强大,也不是那么好困的。 “哗。”禽火神旁边,出现了一艘域界飞舟。飞舟内正是纪宁、青魔、白融,纪宁他们可不敢出飞舟……担心被偷袭。 “口气挺大。”青魔连高声道,“那你怎么突然收了那西斯族兵器?” “哈哈。”阙晓道人却难得笑了。 这让旁边那名甲铠源行者有些惊愕看着他大哥,他大哥是经常冷着一张脸的,很难得笑的。 “刚才你们轻易的就破解了我的阵法,我不信这混沌源兽懂阵法。那么肯定是你们两个其中有一个是阵法高手。”阙晓道人目光清冷,看着纪宁他们的域界飞舟,“所以我觉得也不必打打杀杀,你们不就是求合道火云花么?合道火云花对我而言根本没什么用,我请你们帮我破解一阵法禁制。你们这么想要合道火云花,我猜的没错的话,应该是那位白衣道君想要的吧?只要破解了阵法禁制,合道火云花我送上。不但合道火云花……便是其他‘合道’宝物,什么香宝灵果。我都尽皆送给你们。” “大哥,香宝灵果很好吃的。”青发甲铠源行者忍不住道。 阙晓道人清冷目光一扫,甲铠源行者就立即乖乖闭嘴了。 “破解阵法禁制?” 域界飞舟内,纪宁和青魔都有些心动了。 能不打,谁愿意打? 这源行者显然不好惹,青魔传音道:“北冥,合道火云花、香宝灵果也就对道君重要。对源行者。对永恒帝君都不算多么珍贵!他应该不至于耍你骗你。” “也好,不过事先得立下本命誓言。”纪宁说道。 “行,不过得提前告诉你一件事,整个冰风海也就一株‘合道火云花’,它如今还在生长中,估摸着得需要数万混沌纪才能完全成熟!即便时间加速。也最多维持百倍加速。否则会影响它的生长。也就是说,你最快得数十个混沌纪以后得到合道火云花。” “没问题。”纪宁也早有预料,因为合道火云花一旦成熟必须在千年内使用,所以自己碰到的应该都是未成熟的,这等奇珍生长时间本就极长。数十混沌纪?虽然有点长,可自己也能更好的为合道做准备,因为一旦成熟绽放,自己就得立即准备合道了。 “好,我需要你们破解的是这一面盾牌上的阵法禁制。”阙晓道人一挥手,他的眼前立即出现了约莫有三丈高的青铜色盾牌,盾牌上有着一张巨大的兽脸,散发着神秘霸道的气息。 “这是我在西斯族族地边缘一带偶然得到的,只是至今都未曾破解上面的阵法禁制。”阙晓道人说道。 “西斯族族地?”纪宁、青魔都惊讶。 “对,整个西斯族的族地。”阙晓道人道,“其他无需多问,你们只需破解了这阵法禁制即可。” …… 纪宁和阙晓道人都立下誓言,这才放心的走出了域界飞舟。 呼。 阙晓道人身形迅速缩小,从十万八千丈高缩小到和纪宁他们相当的程度,他朝旁边的甲铠源行者看了眼,那甲铠源行者也乖乖缩小。 纪宁、青魔、白融、禽火神都走了过来。 “真是胆小怕死。”甲铠源行者嘀咕。 “这是谨慎。”阙晓道人却道,随即看向纪宁他们两个,“破解了盾牌上的阵法禁制,一切依照誓言。如果破解不了,那就休想得到宝物了。” 纪宁却是直接走向了那面盾牌,同时说着:“放心,如果破解不了,要打要如何,到时候再慢慢来。” “吼~~~”禽火神朝他们咧嘴怒吼。 “啧啧,果真是西斯族的兵器。”纪宁点头,“竟然还在上面附加了足足七层阵法禁制,应该是很重要的兵器了。” “当初我的好友也猜测,既然是盾牌状,应该是用来防守保命的。”阙晓道人道,西斯族兵器很多,也有强有弱,像纪宁得到的锁链就有镇压汲取能量之效。像阙晓道人之前使用的就自成空间。像达风领主的‘青阳星’能够瞬间穿越极为遥远区域,也能发射出极可怕袭击。达风领主的那一件是足以影响一个区域战局的,要珍贵重要的多。 纪宁点头,同时仔细看着这盾牌兵器,也露出笑容:“有点意思,这布置阵法禁制的也算一高手了。” 这禁制,有镇压封锁之效。 和囚禁禽火神的锁链相比有共同的地方,不过显然复杂程度要低的多。毕竟禽火神太重要,西斯族可是有尊主亲自出手来特意炼制出镇压囚禁的锁链的。这盾牌的价值,可不及一头混沌源兽,上面的阵法禁制也并非是尊主所封。 当初囚禁禽火神的禁制,那才叫难!如果没西斯族文明的法门的详细记载,纪宁根本破解不了。 他当初阵法境界本就极高,又有详细指引,按图索骥,仔细琢磨,真实时间依旧花费了数百混沌纪才成功。 眼前的相对简单多了,纪宁又懂得诸多西斯族的阵法流派,甚至这就是西斯族书籍上曾详细记载的禁制。 “不急,慢慢来,只要在合道火云花成熟前破解即可,你有数十个混沌纪时间。”阙晓道人说道。 “要等数十个混沌纪啊,大哥,我先去睡一觉啊,到时候再喊醒我。”甲铠源行者转头就要去睡觉。 “无需那么麻烦。” 纪宁直接伸手,轻轻一点,点在了盾牌表面。 顿时随着纪宁手指间的一旦法力流光渗透,盾牌表面的一层层阵法禁制悄无声息接连破解,仅仅眨眼功夫,七层阵法禁制已经破解了,那青铜色盾牌立即散发着了一股厚重如山的可怕气息,让纪宁感觉一面盾牌在那,自己竭尽全力都无法让盾牌动一丝。 “大哥,你不是说很难么?”甲铠源行者惊愕。 阙晓道人也有些吃惊,随即露出喜色大笑起来,亲热的拍了拍纪宁的肩膀,让纪宁有些错愕,阙晓道人开怀大笑:“你这小道君真是厉害,我之前还以为擅长阵法的是你背后这个瘦老头呢。看你这道君出手,我心都凉了,没想到你一下子就破解了。了不起了不起。那什么合道火云花、香宝灵果,你全部拿去,哈哈,对了,我的洞天法宝内还有几颗香宝灵果,也准备招待好友的。也送你了。” ****** 起点手游《吞噬星空》6月26日app中国区上架,快来参加活动得土豪金实物奖! 游戏官网地址: 第三十七章 入冬 - 国亡 - 未上三山 习惯,往往会令一些人,一些事,变得即熟悉,又陌生。 正如雷震东一睁眼,看到那手持金刚鞭,站在铁栏外的身影,恍惚间,他只觉得那才是他,依然俊秀不凡,面上的笑意,仿佛在嘲弄天底下所有可笑的事物,但当他看到那口白牙后,他才顿时清醒过来,那人并不是他,但他手中所持,确实是自己之物,至少在不久之前是。 “你是谁!”一丝莫名的心悸,令雷震东有些焦躁不安起来,他看着对方,仿佛看到了什么预兆一般,手脚渐渐地变得冰冷。 “哦?你感觉到了我接下来想要干什么吗?这可真是奇怪。”站在铁栏外的,不是平日里出现在这里,却会一整天都默默无言的子孝,而是面上即便没有流露任何神情,也仿佛是在笑的陈栋,他也只是刚刚来到铁栏外,却发现当他靠近时,对方却突然毫无征兆地醒了过来,以至于令他微微有些惊讶,才露出了一口白牙。 “你想干什么!?”听到对方的喃喃自语,雷震东浑身一震,只觉得之前手脚的冰冷,瞬间弥漫了他的全身,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惊恐的神色,就仿佛小时候,家里养的肥猪一般,平日里,无论对它做些什么,它都只是无所谓地挪动一下,但当某一天,那个老父拿着刀出现在它面前时,它却突然像发了狂一般,在猪圈里疯了似地横冲直撞,结果一头撞倒了他的父亲,窜出猪圈,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拦不住那头肥猪的时候,它却撞死在他家门前的磨台下,死前的眼神,就与此刻雷震东的眼中神色十分相近。 这是生命在遭受到致命威胁时,最本能的感应,雷震东有过数次类似的经验,所以他才变得不安,变得惊慌失措,因为无论之前哪一次,都没有像今天这次这样,自己连一点点可以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手脚,依然被铁链所束缚,对方即便将铁栏打开,自己也根本无法离开这个笼子半步,而看对方的样子,手中武器并不锋利,应该不是为了要取自己性命的意思,那接下来,还有多少种可能性?雷震东其实脑袋并不笨,只是不适合往深处去考虑事情,但这种明眼人一看便知的事,他当然也是一点即通,想到接下来也许会发生的事,他就变得更加惊慌,连带着,那早已紧绷的铁链,也是‘叮铃当啷’地响个不停。 “要杀便杀!折磨一个俘虏算什么英雄好汉!”雷震东嘶吼了起来,他的吼声,瞬间惊醒了许多远处同样关押在此的囚徒们,因为离得太远,他们虽然看到了眼前的景象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但却没能看清那个手持双鞭之人,不过即便是再蠢的,也明白了似乎将要发生的事,一时之间,起哄声四起,关押在这个地方的犯人,一天到晚的景色,也就是这样,如今这种对于他们来说的希罕事,自然引起了他们极大的兴趣。 “不,我不是来折磨你,而是来放你走的。”陈栋摇了摇头,他的声音不大,远处那些囚徒自然听不到。 “放我走?你是想要废了我再放我走!?”先是微微一愣,旋即仿佛明白了过来,雷震东浑身顿时颤抖个不停,如果硬要让他选的话,比起做个废人,恐怕他宁愿死。 “别怪我,这是你们家主的意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只答应他,不会给他一具尸首。”陈栋目光微微一动,旋即便沉下声来。 “侯爷来过了!?什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肯定是你不想将我交出去!哼,现在是想逼我为你效忠?你简直就是痴心妄想!”雷震东微微一愣,旋即便想明白了一般,面色顿时变得有些狰狞起来,神色说不出的倨傲。 “哦?你凭什么会认为我想要你为我效忠?你很厉害么?”面对雷震东的倨傲,陈栋只是不变声色地反问了他一句,语气平淡,却如同一巴掌打在了雷震东脸上。厉害?如果他真的厉害的话,又怎么会被擒住,关在这? 雷震东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似乎根本无法辩驳,面色变了变,却是换了一张嘴脸,冷冷一笑:“这天底下,谁会嫌自己的手下强者太多?我雷震东确实比不得你们那个装模作样的将领,但恐怕你们军中,比我厉害的,也不会超过一只手的数吧。” “怎么?你说这么多,是打算体现出自己的价值,好让我接受你么?”陈栋依旧冷淡地道,而这话,顿时又令雷震东一阵哑口无言,他说这么多是为什么?恐怕他只是不想承认自己是个弱者,可这个时候解释这些,倒真有些像是要体现出自己的优异,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一般,想到这,他又是咬了咬牙,打算闭口不言,死抗到底,在他的想法中,对方来这肯定不只是单纯地要废了自己那么简单,所以他打算让对方先提出条件,自己再讨价还价,无论如何,至少如今最重要的,是要保住自己,效不效忠,也不过是一面之词,他又有何好介意的。 然而,见他不再说话,陈栋却是也没有再开口的打算,他只是平静地打开了铁笼,接着一话不说地举起了手中的金刚鞭。 “等等!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这一系列无言的动作,再次令雷震东浑身冰冷,他见对方沉默地举起了原本属于自己的金刚鞭,顿时忍不住大叫起来。 “哦,没什么,只是打断你两条手两条腿而已,反正你是开过天门的,痛觉应该不会有那么强烈,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一下你最好扭过头去,别看比较好。”陈栋略微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却是用金刚鞭在雷震东的手臂,大腿等位置比划了一阵,又用一阵很认真地语气说道,听完这话,雷震东只觉得眼前有些发黑,手脚被触碰的地方,都变得麻木起来,仿佛从那个位置开始,这手脚已经不再是自己的身体了。 雷震东张了张嘴巴,再次无言,这个时候他该说什么?他根本也想不出自己还能说什么,求饶么?肯定不行,那让对方住手?凭什么?难不成真地要看着自己的双手双脚被人打断?即便不是挑断手脚筋,但打断后再恢复,这些手脚的灵活度也会大大降低,十成本事,能恢复四成都是老天开眼,还有遇见名医了。 这一瞬间,雷震东死死地咬着牙,看着那个站在自己面前,又比划了一阵准备击打的位置后,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金刚鞭,他的目光之中一片通红,恐怕如果此刻能动,他绝对会与陈栋拼命,再不济,今后有一天,若陈栋落在他的手中,他即便双手双脚都废了,用牙齿他也要咬死陈栋。 心中抱着最后这一个念想,雷震东咬牙闭上了眼睛,谁说开了天门的人就没有痛觉,缺少知觉?他心中无边无尽的怒火,又化为了此刻任人宰割的屈辱,接着,他猛地张开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陈栋,仿佛要永生永世,记住他的模样般。 面对他的怒视,陈栋只是沉默地举起了手中的金刚鞭,旋即在一阵闷响声中,轰然砸下,‘碰碰碰’的沉闷交击声,以及铁链剧烈抖动的‘叮铃’声响成一片,最后一切又回归沉寂.陈栋离开后,其他囚徒才终于看清,那个原本被铁链半吊在空中的人,已经被放了下来,此刻如同一滩烂肉般,一动不动地躺在铁栏中,时不时地抽搐一下,模样极其凄惨。 …… 三日之后,因为连日来的暴雨、阵雨连绵,整个奉州气温一降再降,终于是给人一种真正入冬的感觉了。 这一日,回水城郊,一辆马车从营寨中缓缓行出,与周围无数满载货物的车马擦肩而过,车内,一个原本瘫倒的身子强硬地支起身来,在同行的搀扶下,透过车窗,看向渐行渐远的军寨,他的目中充斥着无尽的怒火、仇恨,还有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寂,终于,似乎牵扯到了痛处,他痛苦地闷哼了一声,在同行担忧声中,不甘地重新躺倒,只能透过车窗,看向周围的车马,以及始终阴沉沉的天际。 也不知行了多久,直到天色再次渐渐变暗,这辆从营寨中行出的马车,才终于停了下来,此处是佬隆江的一处河岸边,与往日不同,暴雨过后的佬隆江十分湍急,昏黄的河水漫上了平日里与水面整整相差数丈之高的位置。 四条人影,此刻正站在河岸边上。其中两人皆是大夫装扮,身背药箱,而另外两人,一个面生横肉,面相给人一种穷凶极恶感觉的壮汉,另一个则是肤色有些黝黑的青年,身穿一身湛蓝服饰,正不停观望着此处,而他们身后,河岸边上,是一条小小的渔舟,不大,恐怕也就能乘坐四个人。 此刻马车一停,肤色偏黝黑的青年便有些焦急地迎了上去,掀开车帘往里一看,先是稍稍放下心来地舒了口气,接着仿佛发现了什么般,爬上车后并未多呆就又立刻跳了下来,冲着一直站在河岸边的两名大夫厉声道。 “你们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赶快过来给我诊断清楚!救不了他!你们全家都得陪葬!” 黝黑青年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什么,浑身都有些不可遏止地颤抖着,他怒目圆瞪,此刻完全是把气都撒在了两名大夫身上。这两名也有些上了年纪的大夫哪敢多言或是反驳,赶紧加快脚步,在黝黑青年的‘帮助’下,跌进了马车里。 一阵阵倒吸口气的声音,顿时从马车中传了出来,旋即,仅仅是片刻之后,两名大夫便神色有些难看地钻出了马车,一时两人互相看看,却都不愿率先开口。 “快说!东爷怎么了!还有没有救!”黝黑青年一看对方这幅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等着他们救人,他此刻恐怕也不会只是咬着牙,仅仅厉声几句了。 “东爷性命倒无大碍,只是……”一个大夫面色抽搐了一下,说了半句,手肘一捅旁边一个,似乎要让他接着说。 “还不快说!”见两人又有些吞吞吐吐的模样,黝黑青年再次厉声喝道,怒目圆瞪,比起那面相穷凶极恶的壮汉,都不逞多让了。 “只是他手脚被人以钝器打残,伤筋断骨,短时间内,恐怕都无法下床走动……”另一个大夫接着道,说到这,偷偷瞥了一眼黝黑青年,果断收声。 “只是无法下床走动?短时间是多短?一个月,还是两个月?以后呢,伤好之后会不会留下什么隐疾、病根?”黝黑青年眉头一皱,面色微微好看了一些,却是接着问道。 “少则半载,长则一年左右,之后还要好生调理,今后恐怕也要尽量避免做一些比较重的体力活……”率先开口的大夫又是捅了一下身边的大夫,后者面色微微有些难看,才接着说道。 “半年?还不能做重体力活?这什么意思?”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令黝黑青年眉头深皱,他看着面前这两个总是给他感觉支支吾吾的大夫,实在是恨不得将他们大卸八块,问个清楚。 “什么意思?不就是说雷震东从今往后都会是个废人,今后也再也无法上战场了。”一个声音,从河岸边传来,说出这话的,正是那个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面相却生得穷凶极恶之人。 “妈蛋,你胡说什么!”黝黑青年顿时转头,怒目而视,但后者却一点都不惧他,只是冷冷一笑。 “这两个庸医本事不大,但眼光还是很准的,只是说话遮遮掩掩,实在难看。” “他说的可是真的?!”黝黑青年再看过来,两名大夫已经冷汗直冒,但他们却根本不敢隐瞒,只能互相看看,生硬地点了点头。 “东爷,是谁干的!老子带齐兄弟为你报仇!”微微抬头,黝黑青年对着马车沉声道,他的双目已然赤红,仿佛受伤受辱的不是雷震东,而是他自己。 雷震东在车内一直都是醒着的,此刻只是默然地做了个抬手的动作,却发现即便如此细微的动作,自己都已经做不到了,他咬了咬牙,用更低沉的声音道。 “二丫,别他娘的狗蛋给老子丢人现眼!想闹,以后有的是机会!” “东爷!”被唤作二丫的黝黑青年红着眼睛再次沉声,只是这一次,雷震东没有再理会他,他愤愤地转身,一脚踏在小鱼舟上,原本沉稳浮沉的小鱼舟被其一脚差点踩翻,而他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到船尾,‘碰’地一声,坐了下来。 面相凶恶的男子只是默默地将一切看在眼里,二丫?这个小名也就只有雷震东喊得,正如他的小名‘小王’一般,只有光头三爷能叫一样。他朝着马车内点了点头,然而车内却只是沉默地下来了两个随行,一脸尴尬的神色,弄得小王一阵莫名。 “东爷有些情绪失控,让我们先出来……”其中一个来到小王身旁,才低声道。 面色凶恶的壮汉顿时沉默,他知道这说法是什么意思,而几乎同时,坐于船头的二丫‘嘭’地一声,一拳打穿了渔舟的船尾,隐约间,似乎有一阵低沉的声音,清晰传来。 “这仇,我杨心记下了。” 第三十八章 打废 - 国亡 - 未上三山 时日已近小雪,但奉州位处天照王朝南面,所以至此,也仅仅是因为连日降雨而温度骤降,依然未见丝毫落雪迹象。 军寨里士卒们一如既往般地操练,操练,再操练,仿佛会永远驻扎在这回水城郊般,就连回水城内的百姓们,都渐渐地觉得习以为常,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渐渐地从那些军寨中偶尔透出的闲言蜚语,又回到了隔壁老王家那不争气的老二娶了哪个乡野中的妇人,而那个妇人又不守妇道,和隔壁老刘家的老三眉目传情,走得极近;或是哪户人家养在深闺无人识的闺女过了花信,都没有对象,眼看快成昨日黄花了,其父就偷偷弄了个比武招亲什么的,结果被街坊认出,脸面尽失…… 凡此种种,虽出于市井,却更近平凡,回水城内,依旧是一片平和之景,哪有半点乱世之象,然而就在距离回水不过五十里的一处小镇郊,一伙百骑左右,总计数百人的匪徒,正在清点今日之收获,他们身后,是一片残破的景象,哭喊之声连成一片,不时有火光升腾,地上随处可见血迹斑斑,街道上,根本没有半个活人,这场景,与地狱何其区别。 然而作出此种恶行的匪伙,却是喜笑颜开,几十个长相颇为貌美的年轻女子此刻正被架在马上,她们或大声哭闹,或拼死挣扎,几个动弹得格外厉害的,早已昏迷,头破血流,不知到底是昏过去了,还是彻底死了。 乱世,确实这才是乱世该有的模样,只是这伙匪徒,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实在是令人无法想象,而对于这件事,最吃惊的,却并不是驻扎在据此五十里外回水城郊的军寨,而是回水对岸,那引水城中的某座府邸。 “怎么回事!我不是早就交代过了,这段时期,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任何人私掠么!”一个宽额大嘴,两个眼睛却有些细小,五官不成比例的矮胖男子正在咆哮着,他的手中是一份简易的情报,而他的面前,是三个身穿普通麻衣的男子,他们跪倒在地,根本不敢抬头看他。而他的对面,则端坐着几个身穿青衣短衫的男子,模样普通,然而他们的目光之中却都透着一种不近人情的神色,看着跪倒在地的三人,有种高高在上,俯视脚下蝼蚁的意味。 “刘管事,我们绝对没有做任何会令侯爷难办的事,绝对没有。”跪倒在地的男子咬牙道,他的模样有些凄惨,面部似乎遭人痛打过一顿,有好几处瘀伤。 “不是你们,难道你想说是我的人咯?”端坐在椅子上的其中一名男子冷笑道,他目光瞥了一眼说话之人,不屑的神色根本不假任何掩饰。 “刘管事,你知道我们虽然入行晚,之前行事也根本不假管束,但自从跟了侯爷,一切自然都是以侯爷马首是瞻,再说,侯爷发配下来的抚恤,足够弟兄们吃喝不愁,哪还有不长眼的王八蛋会想去触犯侯爷威严?”另一名跪倒在地的男子低声道,他的面上也是多处瘀伤,只是比起前一位,要好上一些,所以从他的面相上可以看出,这个人到不太像刀头舔血,亡命之徒,与在座或在跪的两人都有很大区别。 “徐秀才,你可真会睁眼说瞎话,如今要不是有个王八蛋破坏规矩,我们又何必聚在这里,听你废话?”另一名端起了茶水,正待抿一口的男子抬了抬眼皮,不屑冷笑,他咕噜一口,便是半杯茶水,喝完还不忘扎巴了一下嘴,哪像是在品茶,根本就是牛嚼牡丹。 “侯爷!刘管事,我想见见侯爷,当面与他说清楚,我想侯爷一定会明白,绝对不是我们的人干的。”第三个跪着的人突然抬起头道,他的面上比起第一个更加凄惨,就连鼻子都似乎被人打歪了,眼睛周围也尽是瘀青,嘴唇更是破裂得没有一处完整的,他这个抬头的动作,还有出声的行为都是极其突然,把原本眯着眼睛想事情的刘管事都吓了一跳,而其他人也是默默地看了他一眼,面上有嘲笑的,有讥讽的,有不屑的,但地上跪着的两人,却只有默默叹息,眉头紧皱,没有想要撇过头,看其一眼。 “既然你觉得我处事不公,要见侯爷,那好,跟我来吧。”刘管事眯了眯眼睛,却是说了这么一句话,接着又很有深意地看了在跪的两人一眼,特别问道。 “你们两个,也想见侯爷么。” “刘管事深明大义,自然看得出是有人想要嫁祸我等,我与镇山,就在这等刘管事定夺好了,相信刘管事一点会还我们清白的。”被称做徐秀才的男子依旧没有抬头,只是低声道,他身边被他称做镇山的男子也是略微点头,没有想要起身或是抬头的想法。 “好,那你们就继续跪着,我带朝飞去见侯爷。”刘管事点了点头,旋即对着已经自己站起来的朝飞做了个跟上的动作,便转身向屋内走去,朝飞顿时笑容满面,看了在跪的两人一眼,面上露出不屑的意味,他又朝着在座的数人点了点头,仿佛在打招呼一般,而当看到那些人也朝着自己笑颜相对时,他心里简直乐开了花,脚步都不自觉地轻快起来,跟上了行在前头的刘管事。 只是他没注意到,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所有在座者的笑脸,都是渐渐地变了模样,那哪是平和的微笑,根本就是不屑,看戏,看傻子丢脸,出丑的冷笑与嘲笑,而就在他跟着刘管事进入后屋的那一瞬,两个跪在地上的人才缓缓地抬起头来,深深地松了口气。 “既然有人做出头鸟,你们应该无事了,只是不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坐于中间偏下首的一个青衣短衫此时到是说话了,他缓缓地端起热茶,品了一口,悠然自得,比起之前那位,不知瞬间高了几个档次。 “还能怎么回事,不就是寻常野花玩腻歪了,想尝尝大家闺秀的味道,我可是听说临水虽然被劫,但储粮只是少了五成,许多家中值钱之物,也并没有被全部收刮一空。不过那些被富商官员们养在临水的侍妾们却是全部遭殃,而且还是直接被人劫走了,里面据说还有一位曾经的回水花魁,听说肌肤比出水芙蓉还要嫩滑,声音清脆如黄鹂叫啼,容颜更是冠绝回水,可惜啊,可惜……” 说话的,是坐于最末的青衫男子,他摇了摇头,面上真是一片悲悯之色。 “我说老魏,你了解得这么清楚,不会早就想打那里的主意了吧。”坐于首位的男子微微一笑。 “哈哈,还是哥你懂我啊。”悲悯之色顿时一扫而空,他的面上却是瞬间换成了一副放浪隐晦之色,舌头微微舔了一下上唇,这个小动作,可是令依旧跪在地上的徐秀才微微一寒,想到了有关他的一些传闻。 很久以前奉州曾经有过一道十分有名的凉菜,叫百雀齐鸣,这是一个听起来很有诗情画意,但实际上做起来却是有些的残忍血腥的一道菜,因为据说有伤天和,所以奉州如今已经鲜少有人会做那道凉菜了。而制作方法据说是要用百只以上麻雀或是黄鹂鸟的舌头配以炒好的葱花蒜蓉麻椒等佐料稍稍腌制而成,用以下酒,别有一番风味。 而徐秀才看的这人,就不知从哪弄到了一个会做这菜的厨子,一开始还好,仅仅是每隔半月才吃上一次,材料也是原来配方,后来不知怎地,他竟别出心裁,想出用其他东西代替鸟舌,而这东西,竟是少女双唇。 一开始那厨子死活不愿,而且本身他就是孤家寡人一个,根本不怕对方威胁,于是这人就干脆说让他离开,但走之前,将百雀齐鸣的做法留下,在对方府邸也越呆越觉得没意思的厨子也不坚持,直接留下的做法,便告辞离去,只是没出半月,他就又回到了这里,并亲眼看着自己的做法变成了另一幅模样。据说那个厨子在那道菜完成之后,便彻底地疯了,而从此之后,每隔数月,便有一批人年轻女子被从这人府邸之中送出,至于她们来自哪,又将被送到何处,根本无人知晓,只是据某几个偶然撞见的人说,那些女子,皆是少了双唇,面容枯槁,许多更是状若疯子一般。 想到这里,徐秀才又是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去看对方。而这时,另一个声音也响了起来。 “我听说可不止是临水遭劫,还有许多更偏远的乡镇也遭遇了此类境况,只是规模皆不大,莫不是其他州的流寇偷偷溜了进来?” “也不是没可能,这样说来,咱们确实要小心一些。” “小心什么,那群饭桶军不就是来清扫这些流匪的么,交由他们去不就好了,我们还乐得看看热闹。” “哈哈,有道理,有道理,就让他们去闹,我们到时捡捡便宜,或是找准机会,给他们来上一下,让他们知道,在奉州,可不止有王天翼值得他们小心防备。” “对了,三爷和侯爷这几日似乎都不在府上,不知发生了什么?” “我听说东爷似乎出了事,就是不知是真是假。” “这还用怀疑?东爷能出什么事?莫不是又打废了哪个不长眼的公子罢了。” “这到是,能被东爷打废,也算是他们的福分了。” 一群人说说笑笑,哪还有刚才的紧张气氛,只是他们却想不到,他们口中的东爷,这次没打废别人,却是被某个家伙给真地打废了。 第三十九章 再起 - 国亡 - 未上三山 对于临水镇所发生的事,以及这段时间内,奉州各地突然涌现出的大大小小多达百余宗的兵匪作案,身为奉州知州的常知长可谓是真的祸不单行,前段日子,他才在那军寨中因为人情站到昏厥,而这段时日以来,一个个坏消息接踵而至,简直是想要他这条已经半条腿踏在棺材里的人老命,于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内的,本身年事已高的常知长再次累倒在回水城内,这一次,他是彻底地没了半点苏醒的迹象,就连军中医术最好的刘大夫看过之后都是默然摇首,那头摇得,简直摇散了一大半常家人的心魂,没了这知州大人的保护,如今局势,他们常家还如何自保? 无独有偶,同样的问题,也出现在了回水城中。那是一座小小的府邸,府名辰府,内里大堂之中,以官服品级对排坐着十个人,他们皆是一脸皱眉苦思的神色,这幅模样,像极了那些乱世中,文人骚客们笔下忧国忧民的千古圣人,这幅场景若被人画下,随便加个思国,思民,思君,思社稷的名头,恐怕都会流传千古,受后世敬仰,只是此刻,坐于大堂之中的十人,却根本半点都没有那方面的想法,他们之中,最先开口的,便是这辰府主人,身为奉州州判之一,此刻位置,落座于左边第三位。 “各位大人,你们说这到底该如何是好?” 他的语气已经尽量地平和,然而话语之中,却依旧充满了焦急之虑,一开口,便直奔主题,不像平日里还要拐弯抹角一下。 “侯……侯陵川不是出尔反尔之人,现在虽然一时无法与他当面对质,但我相信临水一事,还有其他之事应该不是他所为。”落座于右边第二位的官员开口道,他的官职比辰府主人高上一级,是个通判,只是可惜因为外放官员,所以职权不高,平日里,也不是什么说得上话的主,但今天,这里却有他的一个位置,其中深意,不难揣测。 “侯陵川是什么样的人,我们不必再多废唇舌,如今常大人病重,眼看不久于世,奉州之乱眼看又要再度重演,现在最重要的,是该如何应对,上一次,我们被迫选择了侯家,虽然就结果而言,我们没选错,但这一次,我觉得皇朝派遣下来的镇压军,更加值得依靠。”说话的,是位于左边第二位的官员,他正是与常知州一齐为侯爷引荐,进入军寨之中的回水知县。 “这可不一定,过江龙再横也压不过地头蛇,侯爷在奉州经营数十年,我可不看好那个年轻军师所率领的军队,再说,侯爷平日对我们官员不薄,若是知道我们如今却要反咬他一口,今后若是这场仗我们输了,恐怕这奉州就将真地彻底易手,到时,我们又有何面目去面对那恩赐我们的先皇,又有何面目,去面对我们的列祖列宗。”说话的,是坐在右边第三位的官员,他微微摇首,言之凿凿,却是已经在心中有了决定。 “若这次皇朝镇压军再输,恐怕奉州易手,也将是板上钉钉的事,我们选不选择侯陵川,也并没有太多的意义。”坐于左边第一位的官员开口道,他的话,如一记棒喝,令所有人微微一愣,旋即便似乎都想明白了一般,就连右边第三位,先前支持侯陵川的,面色都微微有些难看。 “这么说邓大人是觉得站在镇压军那一方比较好的?”同样坐于第一位,却是在右边的男子略微沉思了一阵,确定道。 “我们本就是皇朝里的官,站在皇朝这方又有何错?诸位可要想清楚了,别一失足成千古恨,还要拖累全家甚至旁系亲戚。”坐于左边第一位被称做邓大人的官员点了点头,出声却是警告起来。 “邓大人教训得是,我们却还要为此争论,实在是愧对先祖。”坐于左手边最末一位的官员赧颜道,其他官员似乎也在心中有了决断般,微微点头,接下来便又是其他一些旁枝末节的考虑,这十人一直谈论至深夜,才终于体力不支而告退,在邓大人出了辰府后,一辆马车缓缓行来,邓大人回头对着送出辰府的辰州判略作告别,便径直上了马车,旋即,马车缓缓而动,渐行渐远,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辰州判回到府内,却并没有急着返回自己的卧房去休息,反而是朝着白日里的大堂行去,如今夜深,辰州判却是挥退了左右,独自在府内穿行,他的府邸可不似大户人家,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因为家中本就人稀,如今除了大红灯笼外,便只有他一人的脚步声在作响,气氛一时显得格外诡谲。 不知是因为受到这种气氛的影响,还是白日里一直在思考,讨论,身心疲惫,此刻这短短几步路,却令辰州判的额头鬓角微微有了些汗珠,而就在他距离大堂不过数十步,就差一个转角就能看到时,他的脚步一时仿佛灌了铅般,却是停了下来。 因为这个时候,一个几乎与他同样的脚步声,正从前方传来,很明显,那个脚步声是从大堂中走来,此刻,应该快要抵达辰州判眼前的转角了。 一滴汗珠,自鬓角滑落,辰州判咽了口唾液,强自镇下心神,他再次抬起了脚,向前走去,只是当他抵达转角,而那个脚步声,也已经近在耳边的时候,突然,周围一静,接着,一个话语飘然而来,声音平淡且平静,却令辰州判浑身一松,一种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感觉,令他差点脚软瘫倒。 “辰言枝,你做得很不错,侯爷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多谢二爷。”辰州判,或者说这个辰府主人辰言枝微微躬身,虽然看不见人,之能听到声音,但他却一点都不敢怠慢,直到数十息之后,他才直起身来,长长地嘘了口气,一身冷汗,再次令他打了个寒颤。 “奉州大多都只知道侯爷身边有个文武双全的侯三爷,手下有个天生神力的雷震东,府上有位不出府便可知天下事的南先生,却鲜少有人知道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却最是要人命的二爷。”辰言枝喃喃自语道,擦了擦冷汗,却是望向了回水城郊,那军寨驻扎的方向,又是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得到的声音道。 “不光这些,再加上整个奉州的资源,数十年经营,你们,又凭什么和他斗?” 辰言枝低声自语,却是摇了摇头,似乎不愿再多想这事,脚步略微轻快些地往卧房行去,只是他没想到的是,此刻邓大人的马车之内,也有一个人,他正与邓大人密谈着什么,而马车也是根本没有半点停留之意,径直往城门方向行去,渐行渐远,最终彻底地消失在迷离夜色之中。 而他的话若是让车上的人听到了,恐怕也只是会惹来不屑地嗤笑一声吧。 奉州很大么,数十年的经营很了不起?比得过这天照王朝某个姓赵人家数百年的独权?天照,照的是赵,照也谐赵,寓意再简单不过。 这个天下,便是那赵姓人家的天下,而这个王朝,也只有一家姓赵。 …… 数日后,回水城郊的军寨突然如牦牛抖虱般,涌出近百股少则百人,多则千人的骑卫士卒,他们如一支支利剑般,准确无误地直指奉州各地兵匪横行之处,这百股军队不仅战力极高,且纪律严明,根本不接受乡民、村民们一丝一毫的馈赠,一时之间,奉州各地对于这王朝镇压军简直是一面倒的赞誉之音,就连之前大骂过这群拿王朝军粮不做事的文人士子都是笔头一转,夸赞起来,然而,就在一整片盛誉之音才刚刚响起之时,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出现在回水城中,他衣衫破烂,面色也是一种病态的虚弱,但他却根本不顾自身,只是拼命地想要去抓住任何一个靠近他的人,因饥渴而干裂的唇微微颤抖着,说出了令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话。 “临水镇,是被皇朝官兵所劫!” 就在这个消息还不知真假,却已经在回水城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军寨之中,大帐之内,一伙人已经端坐在里,他们看着营帐中那张巨大的帆布地图,正在聆听某人的部署,而就在这时,一名将领来报,他的声音不大,说得也就是回水城中所传之事。 “哦?开始了么?”对于这个消息,营帐内众人却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就连那个身为主事者,都是有些冷淡地回应道,他看了一眼在座的诸位,突然笑了笑。 “这兵匪都是出现在我们清扫过的后方,河对岸却半点动静也没有,现在又有此种传言,看来对方是不太想让我们能安稳啊。” “这种粗浅伎俩,再多十倍都无妨。”一声冷笑,却是出自一个胡渣大汉之口,他身穿铠胄,一把长刀收于鞘中,放眼望去,整个营帐之内,却只有他一人有此待遇。 “这种无凭无据的传言,历来战场上都是多如牛毛,若对方真想依靠这点伎俩扰乱我们军心,那真是太小看我们了吧。”另一个坐于佩刀将领身边的男子道,他四十左右的年岁,面上不仅有些皱纹,还有几道十分醒目的刀疤,令人印象深刻。 “只怕对方用意并非是在军心,而是在民心之上啊。”摇了摇头,主事轻声道,旋即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说话两人,这两人明显是新面孔,只是他们的模样,以及此刻可以坐在这里开口说话的资格,都根本不是一般将士可以比拟的。 “曹都尉,洛千总,接下来,就要有劳你俩了。” 第四十章 下一步 - 国亡 - 未上三山 “子孝,既然他们已经开始有所动作,你觉得他们首先会怎么做?”陈栋看了一眼一直站在他身侧,仿佛一个普通随卫的子孝,用在座所有人都能听得到的声音道。一时间,营帐内所有人都是微微侧目,同时,他们的精神也是一震,看着这个传闻中,以一人之力,擒拿下雷震东的普通男子,心中,微微有些好奇他难道会有特别的见解么,否则的话,军师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征询他的意见? “我……我不知道。”然而子孝的回答,却令所有人一呆,因为那个名为齐子孝的新兵确实是盯着看了许久那张有些发黄的奉州全图,神情虽然有些呆滞,但目光之中,却不时闪过一丝丝光亮,所有人都觉得,这样的目光,至少都会看出一些比较特别的东西,再不济,也能提出一些比较中肯的意见,但如今,他却只是说不知道,这如何不让众多对他有所期待的将领呆然。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们首先会想怎么做,不过我却知道他们接下来会想做什么。”陈栋摇了摇头,这话一说出口,大多数在座的将领们顿时一愣,旋即都是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几个资格比较老的将领更是忍不住嘀咕起来,看那口型,约莫是在说陈栋所讲,都是废话。 不知首先会如何做,但知接下来会做什么。这话听起来似乎颇多问题,且话意不明,若是被一群咬文嚼字的书生听了,恐怕要跳骂起来,但身为将领,若一味只靠浑浑噩噩地好勇斗狠,又怎么可能入得这帐中?他们心思剔透,恐怕根本不下那些整天玩弄权术、揣摩上意的文官,对于话中意味,自然有独到领会。 而显然,子孝也不是一个空有一身蛮力的木头,他目光只是微微闪动间,便似乎明白了陈栋这样说的意思,又瞥了一眼地图,目光便集中到了几个比较偏远,但同时,也是据传有不少兵匪活动,分别有大股军队前往镇压之处。 “现在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陈栋再次看向子孝,声音依旧清晰。 “首先派人对付我们前往这几处位置的军队?”子孝反问道,带着一点忐忑地伸手指了指那几个点,在地图上,那里所标识的位置,一个是楼梯山,一个是泳宁,一个是汪汀,一个是淮引,最后一个最远之处,名为涝门。 “哦?为什么会这么想?”陈栋笑了笑,却是追问了起来,其他将领有些也是竖耳倾听,但绝大多数,却是有些意兴阑珊,似乎这几处地方,他们已经看出来,或是根本不想去关心。 “我只是有这种感觉。”子孝的回答,再次让所有对他依然抱有一丝期望的将领再次呆然,旋即,都是默然一叹,感觉?若打仗是凭感觉来做判断,并就能胜利的话,那还要他们这些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老将来干嘛?这明显是回答不出,而给出的一个最下等的答案。 对于子孝的回答,陈栋只是略微点了点头,便没有再去提及它,旋即安排了一下其他议程,时间便已经到了夜里,待到众人散去,陈栋和子孝依旧留在帐中,直到这时,子孝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正眼看向那张巨大的帆布地图,而陈栋,则坐在一侧,略微皱眉地看着眼下的纸张情报,一时之间,营帐之内除了噼啪作响的火烛外,再无其他声响。 子孝一边看着地图,一边静静地等待着,而陈栋似乎终于思索完毕,提笔写下一些回复,便站起了身,略微活动了一下身子骨,看着子孝已经因为他的动作而回过神来,微微一笑,却是重新问道。 “你怎么会觉得对方会想首先对付我们那几处军队的?” “陈哥派出军队,不就是想要以他们为诱饵,引蛇出洞么?”面对陈栋的疑问,子孝却是反问道,然而他的反问,却令陈栋都微微一愣,旋即才反应过来,哈哈一笑。 “原来你已经看出来了,怎么刚才不说?” “我一开始也没看出来,是陈哥的话提醒了我。而且陈哥你不是经常怀疑军中有敌人细作,所以怎么好直接将这些告诉他们?”子孝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道。 “我不是怀疑,而是肯定,不过既然连你都看出来了,对方的探子,自然也看得出来,我既然想要借你之口,当着他们的面说出这些,便就是想要让他们知道,或者说想要证实他们的猜测。”陈栋缓缓道,看了一眼帆布地图,却是接着问道。 “但你知道,我这么做的意思么?”陈栋不等子孝回答,已经自己率先说出了答案。“这正如一开始,我问你的,你觉得对方首先会想怎么做?要知道,一个人,在并不是十分了解对方的前提下,是很难准确地预测出另一个人一开始,会打算如何去做一件事的。不仅是你,恐怕全天下,都没有人会知道,对方首先会做什么。所以,我给了他一个他接下来,一定会做的事,而这事,我却会知道,也正如我所说的,我不知道他首先会做什么,但我知道他接下来会如何做。” “如你所说,我分兵出去,便就是想要引蛇出洞,这只是其一,其二,却是想要让对方有所动作,因为若对方一直与我们干耗,对于我们而言,绝对没有任何好处,我们在明,而对方一直在暗,就根本打不成仗,也根本无法将对方揪出来,消灭掉。不过现在既然对方也已经不愿再耗,露出狐狸尾巴,那我们就该创造出一些机会来给对手,同时,也利用这些机会,去捕捉,去摸索对方的动向,以此,来了解到对方接下来,会如何做。这正如下棋一般,真正厉害的棋手,是能准确而清晰地,预测到对方下一步的人。” “而你想要做到这样,首先,便必须先下第一手,因为一局棋若只是两人凭空互猜,也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没有实质性的东西在上面,便没有办法完成任何一场棋局。”陈栋说道这,看了子孝一眼,见他若有所思,也不出声打扰。 “陈哥的意思是,我们先做出第一步,然后去计算对方的第二步,接着,我们再针对这第二步,去做出第三步部署?”子孝蹙着眉头看着陈栋,疑惑道。 “你说的不错,对于我的意思,也理解了八九分,不过想要完成这些部署,可不是容易的事,首先第一点,对方必须要按照你所设想的方法去走,否则这些,便纯粹只是你的假设,你的臆想,不会起到任何作用,其次,你不仅要做出准确的预测,还必须不能让对方太早察觉到你的意图,否则这就会在接下来,彻底打乱你的部署,不仅收不到任何成效,反而这些早已部署好的,都会被对手所利用,到时一着不慎,就有可能满盘皆输。”陈栋点了点头,又是对着子孝补充道。 “这感觉怎么好像是要让对方知晓自己的下一步动作,但又好像不能让对手知道一般,陈哥你说的方法,好像很难实现的样子。”子孝眉头蹙得更深,有些不解地看向陈栋。 “废话,这东西若是简单,我当初就不会被某个老家伙骂朽木不可雕骂了几年了。”陈栋愤愤道,仿佛想起了某个人一般,表情虽然郁闷之极,但目中,却有一丝柔色。 “这么麻烦,陈哥你不会也想让我学吧。”子孝依然蹙着眉头,带着一点警惕意味看着陈栋。 “怎么会呢,唉,子孝,你离我那么远作甚,我还有好多问题想要问问你的看法呢。”陈栋人畜无害地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却令子孝离得更远了一些,他暗中哼哼,却是回头看了一眼帆布地图上,子孝点出的那几处位置。 ‘楼梯山、泳宁、汪汀、淮引、涝门么,侯陵川你说失踪就失踪,还真是见机得快啊,现在就算我想强硬杀你,都没有机会了,这真是一着不慎,画地为牢,自己给自己添麻烦啊。’ 陈栋心中暗道,接着低头看了一眼案台上放任的纸张,好看的眉毛微微一蹙,又是暗叹一声,回首看了一眼心中若有所思的子孝,不知该说他感觉真准,还是这些地方,实在太显而易见,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比较容易下手了。 …… 距离主营寨只有四百里不到的一处环山之中,此处因为临近佬隆江的一条支流,且山势比较平坦,所以这些山峰,均是被开垦成了一片片田地,放眼望去,一层层梯田如同楼梯一般从山脚直达山顶,所以当地人便将此地极其形似地命名为楼梯山,在整个奉州,这里也是一处比较重要的产粮点,自古以来,此处便生活着许多以耕田为生的山民,他们除了将每年收获的粮食拿出去换些柴米油盐外,便极少与外界来往,所以此处环山,也有另一个名称,那就是奉州人自己给它取的世外源田。 说是世外,其实到真是恰如其分,因为这处环山,除了那条暗礁极多,且弯曲多折的水路之外,便只有一条进出山道,虽说山内景色秀美,气温四级如春,风景宜人,但因为出行实在不便,所以除了一些文人墨客会偶尔进出这里,以及山民为了换取一些生活所依外,便极少有人愿意去受这份跋山涉水的罪,所以这处世外,到不是赞誉,而是嘲讽意味居多。 只是这里虽说世外,但依然还是归奉州管辖,如今却是接到一个逃难出去的山民禀报,那里已经被一群突然出现的山匪占领,人数极多,只是这个极多,却又说不出个准确数字出来,所以一时之间,奉州地方军队也是极其难办,所幸皇朝还有专门负责清扫这些兵匪的镇压军在,所以第一时间,主营寨也是派遣出了一千骑卫,还有一千将士,加上奉州地方军,总计两千余人前去围剿,但此刻,这两千余人的军队,在完成剿匪之后,押送这些山匪回营的路上,遭到了意想不到的伏击。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四十一章 我与侯爷吃过饭 - 国亡 - 未上三山 “是敌人的弓矢!注意掩蔽!我们的弓箭手在哪,快给我反击啊!”一个浓眉大眼的壮汉在箭雨中挥舞着长刀,他一边大吼,一边找左右横移,不时地找地方掩蔽一阵,接着又冲出来,直奔敌人阵地。对方根本不必再去找,这人便就已经是这支军队的最高指挥者了,所以他的周围,往往是箭雨最为密集之处,只是面对这些,这名将领却一点也不发怵,陷阵冲锋的同时,还不断地指挥着身后跟随着他一起前行的士卒,显然也是一位极其沉着,且经验丰富的领兵者。 “哈哈哈,杂毛小贼,一箭都射不中你爷爷!将士们!跟着我冲啊!跑最慢的都是孙子!”大喊大叫,挥刀大笑,浓眉大眼的壮汉不知是在营寨中憋得太厉害,还是本身便是如此的一个人,借助着周边茂密的树林,他正带领着数百步兵,追击着对方且战且退的弓箭手,而渐渐地,原本密集的箭矢,也慢慢地变得稀疏,很明显,对方的箭矢,已经快要用尽了。见此机会,浓眉大汉再次挥刀长笑,大声喝道。 “将士们!声音比我小的,都是他妈的娘们儿!杀!杀!!杀!!!” 一共三个杀字,前一个出口时,还只有一小片喊杀声,声音如瓢泼大雨,零零散散,但当第三个杀字出口时,却如平地响起了一个炸雷般,就连射在空中的箭矢都微微一震,许多再次开弦搭箭的射手都是心一颤,手一抖,差点拿捏不住那箭矢。而就在这时,一队骑兵,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只看他们装束,这群箭手便已经开始丢弓弃箭,漫山遍野地逃散开了。 “哈哈哈,将士们,可别放跑了这群蟊贼,留下一个就是一份军功!老万,你他妈再绕得慢点,老子被射死了,你就等着替我照顾我家妻儿老母吧!”浓眉大汉又是挥刀大笑一声,没了箭雨的阻挡,他前行速度骤然加快,只是几个呼吸间,便追上了一个来不及逃遁的偷袭者,在其张嘴还来不及告饶的瞬间,一刀劈下,直接就将对方劈成了两半。 “黄老蛮!你嘴巴敢再臭一点么!”一个骑于马上的将领顿时怒目相向,他的模样倒是斯斯文文,但声音洪亮,双腿一夹马腹,立刻向前奔袭起来,长刀挥舞,也是瞬间追上了一个偷袭者,将其砍翻在地。 “少废话!记着留些活口!”被称做黄老蛮,却并不是黄屠子的浓眉大汉哈哈一笑,又是追上了一个偷袭者,抬手一刀,哪有半点留活口的情面? “弟兄们!留活的!”看着浓眉大汉的作态,模样斯文,被称做老万的将领狠狠道,似乎对于这种情形,已经见怪不怪了一般,也懒得再去和浓眉大汉分说。 “跪地投降者不杀!其余再跑着,杀无赦!!”又是一个声音传来,同时,一支箭矢准确无误地射中了一个早早爬到树上,却并没有丢弃弓箭,正在树上搭箭挽弓的偷袭者。而随着他的这一箭射出,又有许多箭从他身后射来,‘咻咻’的破空之音准确无误地落在百步之内,任何一个还在逃跑的偷袭者身上,‘噗嗤’‘噗嗤’的血肉撕裂声,以及一阵阵还没有彻底死去的痛苦**声顿时在树林中此起彼伏,但这些声响,又被更加巨大的‘跪地投降不杀’的声音盖过,一时间,这群也至少有数百人的偷袭者便已经死伤过半,剩余的,大多也是赶紧投降,只有小部分在慌乱中,不知是跑了,还是躲了起来,此刻已经没了身影。 “检查死伤者!其余的小心戒备!老万,你带领你的骑队,在周围警戒!”又是一道命令,从后方传来,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是紧张而有序地做着自己份内的事,同时,不时有‘别杀我’‘我投降’之类的装死者从地上爬起来,那模样,甚是滑稽。 …… “左前方二百步,顺风,射!正前方一百五十步,偏行风!射!右前方一百五十步,逆风!射!。”随着一个将领的发号施令,一阵阵弩弓弦震,如飞蝗过境般,接着便是一连片的如击败革声,以及痛呼惨叫声。 “都散开!再散开些!别管那些中箭的!给老子冲啊!!”另一边,是一个满头大汗的糟鼻大汉在不住地吼叫,他手中有一面锅盖大小的简易木盾,另一只手提着一把造型有些怪异的长刀,前头微微有个弧度,似弯钩一般,面对那明明就在眼前,却始终保持着这两百步左右距离的骑队,一股发自内心的无力感,令他郁闷得几乎有种想要吐血的冲动。 “这帮人怎么会知道我们在沿途设有伏兵的!这么多弩矢!分明是准备好了,用来对付我们的!之前那些扰乱的兵匪难道都没有耗掉他们一矢一箭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个站在后方的男子,此刻有些凌乱地挠着脑袋,原本梳理整齐的头发,此刻都是散乱开来,显得他此刻的心绪,也如他的发丝般,混乱如麻。 “一队后撤百步,二队继续保持射击!不必跟他们近战!左前方一百三十步,顺风!瞄准!放!”发号施令的将领沉着而冷静地指挥着这不过二百骑不到的骑队,这群骑队,明显没有上一次,那陈栋与雷震东对垒时的沉着与冷静,显然这群骑队,也只是新兵,但他们苍白的脸下,手中动作却在这一战中,愈发熟练,也愈发地稳健,没了一开始,那些紧张,恶心,恐惧,不忍等等的负面感觉,渐渐地,只剩下一种麻木般地射,骑,退,搭弩,再射。 终于,再又射杀了近二百人之后,偷袭者们终于仓惶逃去,没有追击,所有骑兵只是深深地吐出了一股浊气,接着一个两个都是脸上带着一丝兴奋,一丝苍白,或呕吐,或庆幸自己没有死,活了下来。 “梁军!带领三十名还能动的!去四周擦看一下!梁凡!带领五十骑!到四周警戒!其他人,检查尸首!别怪我没先说明!小心那些装死的!觉得不对,先补上一箭!”看着这骄人的战绩,这群骑队的将领却根本没有任何太过自得的神色,他只是沉稳地下着命令,同时,一支弩矢,准确地射中了一个悄悄躺倒在地,身上插着一支弩矢,但听到他刚才所说,却不自觉握紧了一下手中兵器的偷袭者,很明显,这名偷袭者就是他所说的,那种极度危险的装死之人,这一箭,顿时令对方浑身一震,但弩矢却依旧没有射深,很明显对方内里穿有铠胄之类的防具,所以这名知道暴露了的偷袭者便徒然从地上跃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想要就此逃走,然而紧接着,却是五六支弩矢以后发先至的势头,射在了他的身上,其中一箭,正中这人大腿,一时间,鲜血顿时流淌出来,同时,那人也是一声惨叫,跌倒在地上,手中兵器跌落出去,看着模样,到不像是装的了。 “尽量留活口!查问清楚他们的来历!压回营地!”指挥将领再度出声,却没有再看已经有两骑上前,将那个独自在抽搐的偷袭者擒住的画面。他只是拉了拉缰绳,忘向了西边,那里,也有一支,是与他一齐,出发镇压这附近两处兵匪乱行的军队。 “军师料到会有偷袭之人,却没想到对方偷袭者数量竟然如此之多,不知道老卫那边怎么样了。” …… “前军不要乱!怎么回事!为什么后方会有埋伏!等等!是侯爷派来的么!?我是余忘言啊!你们不知道我么!侯爷!侯爷在哪!”一处山道之上,一群只有五百人左右的军队,同样是开赴着去围剿乱匪的军队,如今却突然被人堵在了山道中,前后,都有敌军。 “余忘言是谁我是不知道,至于侯爷,你今后也不需要知道了。”说话的,是一名身穿青衣短衫的男子,他面色有些暗黄,面上格外消瘦,棱骨分明,此刻看着那叫喊的将领,宛如看着一个死人一般,旋即,在他指挥下,一队队手下章法有序地前进后退着,而对方,似乎根本没有半点要下令攻击的意思,依然还在哇哇地乱叫,而他的手下,那些士卒们也根本都是各自为战,在这种生死搏杀的战场上,各自为战,便是连平日里一半的操练水准都发挥不出来。 很快,很前后夹击的军队便死伤过半,而那个将领,终于也反应了过来般,咬了咬牙,开始下令突围,然而这个时候,哪里还能突围出去?再说大多将士在刚才的拼杀中,已经信心全无,战意消弭一空,此刻即便力往一处使,也根本收不到任何实质性的效果,很快,这群士卒便被屠戮一空,只余一个将领,满脸血污地缩在一个山缝之中,拼死抵抗。 “你们不能杀我!我是侯爷的人!我说过我叫余忘言!侯爷知道我!还与我同吃过饭的!”不死心似地,这个名为余忘言的将领做着最后的咆哮。 “是么?不过我实在看不出你有什么本事,能与侯爷同坐一桌?然而一个声音,却是从天而降,余忘言惊恐地抬头,一个黑影却已经从山缝之上落了下来,在他惨呼声刚刚响起的瞬间,‘啪叽’一声,便嘎然而止。 鲜血,溅满了山缝四壁,许多原本挤在山缝口的人都是微微一愣,只觉得满脸滚烫,紧接着,便是一股浓郁至极的血腥气,扑鼻而来,许多人都是慌忙后退,用衣袖抹着脸,同时,又向山缝中看去,那里,只有一块半人大小的碎石,以及一片红白血肉。 第四十二章 道不同 - 国亡 - 未上三山 “哦?对方似乎早有准备?各处偷袭连连失利?不过这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几颗弃子而已,若能让他大意一回,最终败于我方,也便算是值得的,你们先退下吧。”一处宅邸的一间大堂之内,一名羽扇纶巾的男子坐于中堂之上,他看了一眼半跪在身前的数人,这些人,均是回报的密探,而一旁,却是同样端坐着十数人,其中一个,正是一直与南辕泉不对路的刘旭升,还有一人,则是个面黄肌瘦蓄有短须的中年男子,此人却是经常跟随在三爷身边,那个之前梧桐酒楼里的管账邓山。 “是。”半跪在南辕泉身前的数人应了一声,便躬身退下,众人先是一阵沉默,接着,却是邓山率先开口道。 “南先生以侯爷的口谕召集我们来,不知是侯爷有什么要特别交待的么?” “并非是有什么要交待,而是想请各位一齐来参详参详这份东西。”说话间,南辕泉从身旁拿出了一叠切割好的宣纸,其边以柔绳装订成书册的模样,封面微黄,没有任何字样。 “这是?”邓山看着南先生拿出的书册,一脸疑惑的神色问道,其他人虽然也是好奇,但却并未再度开口,特别是刘旭升,只是看了一眼,便似乎一点兴趣也没有的模样,端起手边茶碗,低头抿了一口。 “这是前段时间,我与三爷一齐整理出来的一份文案,其中主要记叙的,便是如今皇朝军队里,一些人的生平经历,虽然有些杂乱,不过还是希望各位仔细看看。”南先生说话间,便已经将书册递给了他的下首一位身穿士服,文士打扮的男子手中。 这人也不拘礼,以尽量快的速度翻阅了一遍,接着又传阅到了下一个人的手中,直到所有人查看完后,书册重新回到南辕泉手里后,他才接着开口道。 “想必各位已经对这书册中记载的一些人有了更加直观的了解,只是你们是否注意到,除了黄屠子,李旬思,以及裴卆机是一直隶属于这‘奉离军’外,那陈姓军师代将军,却是在皇朝军中,不停被调任,就以目前来看,其经历,至少还在‘胡晓’、‘蛮屠’边军中历任过,除了‘虎威军’,以及直属天子的中央军外,王朝五大正规军,他便占了其三。”声音不大,语气也不见有多少起伏,但南辕泉的一句话,却让众人微微一愣,许多人也是立刻回忆着刚才所看,仔细想想,似乎的确如此,但这又意味着什么?南辕泉此刻单独将这个提出来,众人一时却无法理解其深意。 “皇朝军制,本身就为了防止一人独权,而经常会将某些将领相互调任,以避免他们在军中结党立派,这有何好奇怪的。”然而,面对南辕泉似有深意的话,刘旭升却只是平静地道,他的话语,也是令众人微微一愣,似乎终于想起了皇朝内的军制,似乎就是如此一般,除了邓山与南辕泉外,其他人都是微微点头,赞同刘旭升的话语。 “若真只是为了避免他结党立派,防止其一人独权,到还好,只是其职位,却是数年连跳,从最初的协军参谋,到副尉参将,再到如今正军师代将军,难道各位还觉得这只是很普通的调任么?”南辕泉话音一起,便是四座皆寂,一时间众人也觉得其中似乎确实升任太快了,只是他们都没在皇朝军中呆过,而且那份文案中,也并未记载其具体军功,所以众人也根本不知其中发生了过什么,他的军职,又怎么会跳动如此之快,一时间,众人也不好直接作出判断,但神色中,确实都是满腹疑惑。 “若他只是个文官,如此跳级,到也确实可疑,只是其在军中,这数年来,天下又正是兵荒马乱,屡立奇功,顶上又有将领死伤,其职位高升得快,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刘旭升微微摇首,依然是不赞同南辕泉的观点。 “南先生有话还请直说,何必如此拐弯抹角?”刘旭升微微蹙眉,颇为不满地道。 “既然刘夫子不喜,我便直说好了,这陈姓军师,恐怕是当今皇朝中,用以培养某个位置,而选定的其中一人。”南辕泉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接着面色一整。 “这便是你今日以侯爷口谕,令我们来的目的么?真是浪费时间,无聊至极。”刘旭升眉宇深锁,站起了身来。 “若此次只是为了宣读此人重要,或是想要令我们重视此人,一齐首先将之对付,那么请南先生恕我刘某人无意奉陪。”刘旭升面部微微抽搐,似乎强忍着行了一礼后,便直接拂袖而去,一时间令在座其他人微微讶异的同时,气氛也顿时变得十分尴尬,他们都是小心地看了一眼依旧稳坐在中堂的南辕泉,只是其面色却丝毫未变,不知是其养气功夫精深,还是真地没有生气。 “刘夫子请留步。”一直在旁紧皱眉头的邓山却也是豁然起身,先是朝着南辕泉行了个礼,告罪一声后,便追了出去,他没注意到,南辕泉只是淡然地摇了摇头,似乎对于他的告罪,并无记过的想法。 “这……”其余众人也没想到这刘旭升与南辕泉如此不对路,只是几句话,便势如水火一般,一时间看看追出门外的邓山,又看看依旧坐于中堂,面色不变淡然喝茶的南辕泉,都是觉得一阵莫名,不知两人究竟为何如此。 “刘夫子为人刚正,恐怕是不喜在下平日所为,今日又口夸弃子,视人命为草芥,所以才愤袖而去,希望各位不要见怪。”似乎看出了众人此刻心中所想,南辕泉却是抿了一口茶后,徐徐解释了一句,这话一说出口,众人才心中豁然,其中几人更是在心中觉得能如此坦然开口,为刘旭升解释的南辕泉更加令人钦佩,不禁微微颔首,口中出声道‘不会’。 略微等了一阵,见邓山与刘旭升似乎一时都不会回来的样子,南辕泉便没有再等下去的打算,看了在座等人一眼,接着却是又阐述了一遍他的观点,众人听闻时而点头,时而沉思,目中却各自有着各自的色彩。 另一边,刘旭升出了大堂,径直向府邸大门行去,邓山紧随其后,却是默然不语,终于,在快要出府之前,还是刘旭升率先开口道。 “不知先生追来,所为何事?”刘旭升如此说,明显也是看出了邓山并非是要劝解自己回去,但平日里,两人也无甚交集,所以一时间见邓山跟着自己,刘旭升才开门见山地问道。 “听闻刘夫子才高八斗,乃前科殿堂文士,邓某不才,只是略通一些术数,故而有许多疑问,想向夫子请教。”邓山先是一礼,便接着道,声音不大,听起来十分平和。 “哦?听闻三爷身边有个精通术数之人,四年来账目管理无一出错,没想到便是阁下?”刘旭升这才略微有些惊异地认真看了一眼面前之人,他之前却并不认识邓山,或者说之前大堂之上,恐怕他所熟知的,也就一个南辕泉,其他人只是眼熟,并无往来或是私交甚好之人,否则的话,也不至于他在大堂之上大发脾气,也无人出声劝解,夺门而出,也只有邓山一人跟来。 “其实不仅是我,三爷也是久仰夫子才学,特别是临摹绘技,初始便是模仿夫子风格,毫不为过地说,夫子便是三爷的先师之一。”邓山见刘旭升终于正眼看待自己,微微一笑,缓声道。 “哦?三爷绘技超凡入圣,自成一派,我与他相差甚远,实在是不敢当。”刘旭升眼睛一亮,却似是自知一般,微微摇头,面上根本没有半点喜忧的神色,同时,他似乎不愿再多做交谈,抬首看了一眼府邸大门之处。 “夫子过谦了,只是邓某有一事不明,大家既然同为侯爷手下做事,不知为何夫子今日如此义愤填膺?”刘旭升的动作,自然没有逃过邓山的眼睛,他目光微动,知道不能再顾左右而言他,所以干脆直接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犹豫了一下,刘旭升才终于给出了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他摇了摇头,似乎不愿让自己的脑海中,产生太多与南辕泉有交集的想法,他抬手施礼道。 “先告辞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迈开步子,朝着大门行去。 “今日有幸结识夫子,来日定当登门拜访。”邓山见刘旭升要走,也再没有追下去的意思,还了一礼,立在原地,看着刘旭升渐行渐远,直到拐过一个转角,彻底地消失不见,他才转过身,目中有微光闪动,几个呼吸后,他却是又转过了身,并没有打算回到那大堂中去,反而与刘旭升一般,离开了这座府邸。 而除了刘旭升与邓山之外,其他人,直到深夜才从府中走出,由南辕泉亲自送至门口。 第四十三章 姐妹 - 国亡 - 未上三山 “报!余常生部队归营!俘敌一百零六人,杀敌一百三十七人!伤损士卒三十一人!” “报!柳玉宗部队归营!俘敌七十三人,杀敌六十四人!伤损士卒十三人,柳副尉左肩负伤!” “报!黄满堂部队归营!俘敌四百二十七人!杀敌二百二十三人!伤损士卒一百零一人!万骑尉身中敌人暗箭,伤右臂!” …… “报!项天问部队全员阵亡!二百步卒,五十骑无一生还!卒于流洺山涧!” “报!斐庆年部队归营!俘敌零人,杀敌百人!伤损三百零三人!其中步卒二百零三人,轻骑一百!斐校尉重伤昏迷!” “报!梁天堑部队全员阵亡!步卒四百人!轻骑一百人!卒于轻水河畔!” …… 一声声,一道道报令,在主营帐中响起,同时,被军中专职的文官小心翼翼地记录在案。所有营帐之中的将领都是神色肃穆,正襟危坐,只有一人,默默地在帐中某张地图上,绘制出最新的情报,同时,也在一个个地点上,作出更细致的标识。 营帐之内,是一片肃杀肃穆的严肃氛围,然而营帐之外,却是一片热闹非凡,热火朝天的喜庆气氛,无论是凯旋而归,还是杀羽而返的将士们,此刻都是尽情欢喝,这世上,有什么,比出去打仗,然后活着归来,更令人高兴的?即便是败将,只要不是重伤快要身死的,都是拖着伤腹,大口地喝着酒,大块地吃着肉。军中,虽然败将会被人所看轻,但真正令人厌恶的,却是逃兵,贪生怕死的装死之人,以及更让人所不耻的叛军! 败而不馁,只要不死,下次便有机会扳回来,军中本身就有许多戴罪立功,知耻而后勇的说法,一时的胜败得失,换来的也只是一时的加官降职,别说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将领,就连梁小叶这种协领,都会有不少的起落,战时的军中,便需要这种变动,因为这样,才更能刺激一般士卒力求上进。当然,一些高层次的位置,通常也很难会做出变动,因为他们只会战死沙场,而不会战败。 死战,一直是天照王朝正规军的口号之一,但同时,也因为它能容忍其他王朝所无法容忍的败将,残兵,所以天照王朝的正规军,才更令人畏惧! 这并不是匪夷所思,东方夜谈的梦话,因为天照王朝在立国之前,便就是靠着一群在别人眼中的残兵败将,打下的这个大大的王朝,这种不斩败军之将,而给其戴罪立功的机会的做法,虽然后来广受诟病,但在之前,却是闻所未有。不杀,便是再生,给予他们第二次的生命。那些败将,又怎么会不对这样一个仁慈的王朝,拼尽死力,报答这知遇,再生之恩? 所以在天照王朝的正规军中,这些不是因为逃跑,装死,畏战而经历了沙场,苟活下来的残兵败将,便也有另一个叫法,死士!因为最初定下那死战口号的,便就是那群获得过一次机会的残兵败将们,所喊出的口号。 正如他们所喊出的口号一般,这些死士,保留有原来一切的军中职位,但却只能无条件地服从军中最上级的调遣,命令,而只要他们能完成这些任务而不死,便能立刻官复原职,洗刷之前的所有屈辱,即便是为了完成这些任务而身死,也都以原军职,并都是按战死沙场算,可追封为英杰,子嗣后代均可免除劳役,兵役之苦。 传说王朝之中,曾经就有过这样一支完全由死士组成的军队,他们的人数不多,大多数人的体格也并不壮硕,但那场奠定了立国之战,却就是靠着他们,一命换一命,甚至一命换两命换来的,没有任何花巧讨巧可言,他们就是用自己的血肉,将敌人打得心寒,打得敌人畏惧!那一战,真正地是流血漂橹,那一支完全由死士组成的军队,据说只余下了不到十人,而且各个伤残,‘人无完人’。 甚至在后来,王朝之内,还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那就是天照王朝不仅有明面上的五支正规军,暗中,更有一支死士部队,也许人数不多,但各个都是忠心耿耿,可以在王朝危难时,毫不犹豫地献出自己的生命。 一次机会,再生之恩,但相对的,这一条性命,便彻底为王朝所有,只有大难不死,便是真正地必有后福,所以此刻,所有人都在欢喝,庆祝,为现在,更为以后、将来。 …… 相隔一条佬隆江,引水城中,一座庞大的府邸内,此刻却是显得有些冷清萧条,原先五步一哨,十步一岗的府邸,此时却就连在府中时时负责清扫除尘拾叶的奴仆们都仿佛失踪了般,整座府邸,只有一条清淡的影子,偶尔出没于亭台楼阁之间。 若是有心人进得这府邸,定会发现那氤氲的空气中,有着一股极淡的清香,不似花香,而是药香,令人精神抖擞的同时,身体也如坠云床雾幔,软绵绵不受力般,十分地舒服,只教人想沉沉睡去,好好地休息一下。 而此刻,那一条淡淡的影子,却丝毫没有受到充斥了整座府邸的淡香影响,她只是神情冷漠地出入各间房屋,然后又从房屋出来,仅仅半天时间,她便已经将整座府邸行了大半,似乎知道这座府邸已经不会再有人注意她了般,她才在一处水榭旁弯腰作呕,吐出许多红白之物。 若是此刻,再有一个有心人进得这府邸,恐怕就要皱起眉头了,因为空气中,除了那好闻的药香外,已经渐渐地飘起了一股同样十分淡然,但只要细心留意,就一定会发现的血腥气,极淡。 这座庞大的府邸原先有多少人?恐怕根本没人会去细数,但能使得这整座府邸的空气中都充斥着淡淡的血腥气,那至少每间房屋内,都要死个五六人才能做得到吧?而只是放眼望去,这座府邸便有不下百座楼阁,再加上一般的仓库柴房,恐怕根本不下二百余间,也就是说,此刻,这座府邸,已经死了不下千人,而且具是一人所杀,因为从今日清晨开始,便只有一人在这座府邸里走动,平日里本就紧闭的大门,今日就更加不见其动静了。 在水榭旁干呕到再也呕不出东西,这条淡青色的身影才再次动了起来,她的神色显得有些苍白,但脚步却坚定得没有丝毫犹豫,她的目的,是一处显得格外亮丽的花园院落,在这种季节,此处花园,竟还有姹紫嫣红的花儿开放,实在是不可多见。 只是这样的美景,此刻却根本无人会去欣赏,淡青色的身影只是走进了被无数花儿众星拱月般围于中间的一座两层小屋之内,在推门而入的时候瞬间,淡青色的身影却是微微一顿,因为很明显地,一丝轻响,在楼上响了起来,她好看的秀眉顿时一蹙,这在之前,可是从未有过的。 回头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堆满庭院的花簇,她才仿若所悟般,秀眉蹙得更深了一些。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小巧精致,她持着精致的匕首在一层随意地走动了一会后,没有任何犹豫地踏上了楼梯,来到了二层。 这是一间装饰得十分漂亮的屋子,四周墙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花图,桌椅小凳也具是用一种暖色的木材制作而成,一盆盆鲜花,堆在角落,使得这里更显出一种勃勃生机。 然而,此刻在这间屋子中的人,却根本没有半点欣赏这些生机,这些景致的闲情,她们一人面色冰寒,一人如临大敌地满头都是虚汗,目光更是惊恐得犹如一只受惊且无路可逃的小兔般。但无论是什么表情,这两人,却是长得极像,无关乎身材,样貌,就连气质,都是同样的出类拔萃,天生就带有一种高高在上的特质。 “姐姐……”面色惊恐的女子穿着一身鹅黄色的绒衣,姣好的身材没有半点因为厚实的绒衣而被遮挡的遗憾,反而因为特殊的剪裁,以及色彩纹绣的搭配,而更令她显得明艳动人,相比起她,一身普通至极青衣的来者,则要逊色不少。 然而,面对这名在外表上,略微逊色于自己的女子,那惊惶恐惧的神色,却半点也没有消减,相反,她仿佛鼓起了对她来说,最大的勇气,才只说出了那两个字。 “你受了风寒?原来楼下那碗汤药是为你准备的。”似乎明白了什么,青衣女子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同时,她也并没有急着要做什么的样子,反而有些悠然平静地打量起这间屋子来。 “姐姐,你怎么出来的。”见青衣女子虽然面色冰寒,但一时好像并没有想要对自己不利的样子后,这间屋子的主人,那面色惊慌的女子才稍微平复了下来,只是她却依然一动不敢乱动,只是站立在床边,从青衣女子的方向看来,那静立的模样,十分婉约。 “怎么,你真以为那姓侯的能关我一辈子!?”秀眉微微一挑,青衣女子收回目光,看向站在床边自己的妹妹,略带讥诮地问道。 “不,只是……” “只是我若真想从那个院子出来,也不容易,对吧!看来是外面的花香将药味抵消了大半,所以你此刻才能如此和我说话。”不等那女子说完,青衣女子便已经有些冷意地说道。 她的解释,只是瞬间便让对方面色再度一变,额上汗珠已经开始滑落,她终于仿佛不支一般,痛苦地嘤咛一声,伸出手握住了床栏,使自己勉强还能站立着。 “你我身为姐妹,家逢如此大难,本该齐心协力,共屠侯贼,只是没想到如今你却钟情于他!忘了家仇!不仅如此,还两次三番想要害我!……”青衣女子面色突然泛起一种艳丽的红润,浑身更是有些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似乎已经怒极。 “不是的!我是不忍心姐姐再被折磨,才……” “闭嘴!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你现在身怀六甲!还想解释什么!”然而,青衣女子的一句话,却令对方再次语塞,面色更是说不出的悲痛,一双美眸噙满了泪水。 “身为庞家最后的骨血,我绝对不能容忍你再被这侯家玷污!”身子的颤抖已经止住,面上再次泛起了冰霜,青衣女子银牙紧咬,狠狠地吐出了这些字。 “姐姐,不要!我求你放过我!至少看在多年姐妹的份上放过我吧!”终于,一直勉强站立着的女子徒然跪坐下来,绝美的容貌上,已经滑落了不少的汗珠和泪珠,柔弱之色,足以令任何铁石心肠之人都要为之动情。 “父亲在世时,曾教导我做姐姐的,要时时让着、护着妹妹,从小到大,你自己说你想要的,我有什么不先给你,你被人欺负,我哪次不亲自帮你去讨回来……”青衣女子面色冰寒,却是以一种十分缓慢的口气叙述着,她说得极慢,语气也极其平静,但跪坐在地的女子却泪水更多,汗珠也越落越多,终于,她只觉得耳边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而眼前,也是突然泛起了五光十色,手脚发软,突然脑袋一沉,昏死了过去。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平复了心中涌起的情愫,青衣女子手握精巧匕首,缓步走向已经不省人事的那个女子,那个她曾经的妹妹。 引水城侯府的一处侧门是开在一条纵深弯曲的小巷之内,平日里,这里只有侯府奴仆出门采购添置一些寻常之物时才会使用,而因为这条小巷本身就位处十分偏僻,两侧出口也根本没有任何市集,商铺坊市之类的接临,所以平日中,这条小巷,除了侯府的人,根本不会有其他人会想要进去。更何况,侯府一向都有一些不成文的规定,侯府周围,若发现有可疑人物逗留,也会出动家兵,将其带回侯府询问,然后再提交城内巡捕房,正因为如此,所以这条没什么大用的小巷,就更加不会有人敢随意进出了,因为一旦不小心在巷中撞见侯府家丁,恐怕二话不说,就要被抓进府内,别的不好说,但皮肉之苦,肯定少不了的。 然而今天,却是一个有些奇怪的日子,不仅是这条偏僻小巷,进去了一个看起来不似引水城的外地人,而且当他出来时,身后还多了一个人,一个看装扮,仅仅是侯府内二等家奴的下等仆人。 第四十四章 黄竹巷 - 国亡 - 未上三山 黄竹巷是引水城内,一条极其偏僻的小巷,也许除了老一辈的人知道这条不仅普通,而且平日里,绝对不会有人敢随意进出的小巷还有这么一个名字外,恐怕年轻一辈的,即便知道,也仅仅是有个印象,恍然要问起它,恐怕一时也难以指得出大概方向来。 黄竹巷并没有竹子,甚至连顽强的杂草都欠奉,这条小巷蜿蜒曲折,但并没有任何的岔路,一条路,从头到尾,路面也没有任何基石,只有一些大小不一的石块,错落其间,令人走起来,十分硌脚。 巷子两侧,是一道道高墙,将一间间属于不同人家的大院分隔开来,这种外墙通常没有任何窗户,即便留有一道门,也不常使用,所以整条黄竹巷,从头到尾,都透露着一种阴沉静谧的诡谲。 本来若只是这样,还没什么,反正这里前不着市,后不着坊的小巷平日里也根本不会有什么人来。但不知什么时候,黄竹巷里墙最高,最长的一侧,却搬来了一家大户,本来能住进这里的人家,就非富即贵,但这家大户,不仅富贵,而且‘逼人’,这不是,前段时间引水城有名的一个晃荡子,就遭了罪。 晃荡子,一直是引水城中,对于一些平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事之人的戏称、蔑称,这些人若只是单纯的游手好闲,碍不到旁人也就罢了,最多是亲者痛,仇者快,可这群人不仅不务正事,还经常逛着逛着,就顺带地做一些偷鸡摸狗,顺手牵羊的勾当,更恶劣的时候,甚至会在白日里看好哪一户人家比较疏于防范,晚上就叫上一伙‘夜游神’来,偷偷潜进去发笔横财,行业里,这种闲逛,便被称之为踏点,而自从乱世以来,这种小偷小摸便是禁也难禁,抓了又放,放了又抓,仿佛抓不完一般,所以官府很多时候也是对其小打小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整个引水城周围,都是极其不待见这些名为晃荡子,实则与小偷无异之人。 那日也不知怎地,私下被唤作三大小鬼之一的吴金权便鬼使神差地来到了黄竹巷,他先是在大街上看了一眼刚刚挂上崭新牌匾,改名为侯府的府邸,便装模作样地围着它绕了半圈,说实在的,之前那户住在此处的人家,他也不是没有打过主意,只是当时觉得风险实在太大,而平日里自己的‘本事’已经足够令自己衣食无忧,所以便没有冒险,但今日却稍微有些不同,引水城春风楼有名的行首不知怎地,突然对自己亲睐有加,几次三番非但没要自己的钱,还暗示自己若帮其赎身,便愿下嫁于他,这怎地不让吴金权受宠若惊,更何况对方从来只卖艺,不卖身,在引水城可以说是出了名的清贵人,虽然似乎年岁大了些,但这等好事,他依然还是不愿错过。 可奈何,平日里偶尔去一两次春风楼还能勉强度日的吴金权,想要凑出那笔不菲的赎身钱可真是千难万难,这不,一狠心,他便将主意打到了这间引水城数一数二的府邸,就看有没有机会,令自己一夜暴富,钱财美人双收。 正所谓恶向胆边生,色自跨下出,为了钱财与美人,吴金权这一次是真地豁出去了,所以他大步踏进了平日里,他们这种人绝对不敢随意乱进,显得有些格外-阴森阴沉的黄竹巷。正所谓人行得正,才不怕影子斜,不怕鬼敲门,但一个时常做些亏心事的人,表面上再如何装模作样,骨子里,依然是会有些难言的担惊受怕,这不,自从走进黄竹巷,感受着那两边高墙的压抑,四周听不到其他声音的静谧,吴金权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回头看去,那熟悉而热闹的街道,仿佛就像另一个世界般,咬了咬牙,他继续又向前走了一阵,终于,仿佛心中已经再也承受不住这种压力了一般,他猛然间就想回头,但就在他转过身的瞬间,一声低沉的开门声,便吓了他一跳!脚一软,他人直接就瘫在了地上,而这时,他才惊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大汗,根本来不及擦拭,一个声音便响了起来,同时他还没看清怎地,就觉得浑身一轻,竟被人直接提起,接着抓进了自己一直想要进去看看,却从未有过这种机会的巨大府邸。 吴金权进去之后遭遇了什么,没人知道,因为当他从巡捕房出来时,他已经成哑巴,除了手指被人活活折断了七根之外,他的腿也跛了,整个人时常如受惊的老鼠般,一惊一诈。对于他的遭遇,引水城内的大多数人自然是冷眼看着,没有半点觉得可怜,只有与他一样的晃荡子们有些惊惧,从此,黄竹巷便再也没人敢随意进出,因为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说那里不是人间的通道,还有人传半夜里站在巷口,能听到恶鬼哭嚎。 引水很多人还是相信鬼神一说的,但大多数人却更明白,吴金权是从侯家被送入巡捕房的,而吴金权这么多次进出巡捕房都没事,这一次偏偏就成了这副模样,很明显便就是在这侯家府邸受到了极其残忍的拷问,最后为了不使其说出侯府内的事情,便挖掉了他的舌头。 官府既然都没有过问此事,那其他人若是被抓入侯府,恐怕下场也是一样的,所以除了晃荡子们,引水城的寻常百姓自然也不会去走这条已经演化出诸多传闻的小巷。 但今天,黄竹巷口,却站着一个人,一个一眼就能看出不似引水本地的人,因为他穿着灰衣,面色黝黑,不知是肤色如此,还是抹了什么,他在黄竹巷周围打听了一阵,也看过了那侯府的牌匾,终于,他还是迈开了脚步,向着黄竹巷里走去,他走得不快,但只是一个小小的弯道,他便消失在了这条巷口中,其他人的眼里。 黄竹巷并不宽广,堪堪容纳三四人并排而走,恐怕连马车都不容易进来,但两侧墙壁却是极高,至少都有两三丈左右,自从转过那第一个弯道,面色黝黑的人便再也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高墙两侧也是极静,也许是因为同样处于院落的偏僻角落,所以行于黄竹巷中,除了硌脚的路面外,便只有自己的呼吸声。 这个面色黝黑的男子行走得极其平缓,他只是偶尔会停下来,静听一阵,接着又向前走去,再又转了一个小弯后,他便已经行至了黄竹巷的中段位置,从这里往回看,除了墙壁之外,根本看不到任何外面巷口的景色,而向前望去,也仅仅是一面墙壁,但就在这处位置,一间一开的小门,出现在高墙的角落,这间小门真的很小,平时应该也只能勉强容两人侧身而出,但就在黝黑男子看到那间小门时,一阵低沉的门锁摩擦声骤然响起,紧接着,那间小门便毫无征兆地缓缓洞开,在这寂静的深巷中,这种开门声,极其刺耳。 没来由地,黝黑男子心中一跳,不由地想起了之前所打听到的一些东西,他刚想找地方躲藏,这才发现无论往哪里靠,这里都是前后笔直的一条通道,除非自己能赶紧跑回刚才的弯道,但这时间,来得及么? 黝黑男子心一跳之后,便立刻重新平复了下来,他略微地贴近了小门所在的高墙一侧,屏息静待着对方的出现。 果然,就在小门打开的瞬间,一个人便从中急不可待地走了出来,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后,他似乎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却并未及时打量四周,恍然间想起什么般,他赶紧回头将小门重新关上,旋即,转过头来,便想离开,只是这一转头,他的动作便顿时一滞,因为这时,他终于发现了这条深巷中,有一个人正贴在墙边,看着自己。 那人面色黝黑,身穿灰色麻衣,看起来并不像什么善人,于是这个刚从小门中走出的人,便沉声喝道。 “敢在侯府周围闲逛!不要命了么!” 但在他以为能凭借一声低喝便吓走的灰衣男子却只是眨了眨眼睛,似乎根本无动于衷的模样,这情形,令从小门出来的人微微一顿,目中神色变幻,一只手悄悄地背到了身后。 面色黝黑的男子也在打量这个突然从门中走出的人,他穿着一身褐色粗布衫,头带侯府特制的布帽,从头到脚都是一种低等下人的装扮,也许在旁人看来,这绝对就是侯府之中的奴仆,但在黝黑男子眼中,却始终觉得这人给他的感觉十分蹊跷。 不仅是刚刚从门中踏出时的那种大意,就连之后的恐吓,甚至此刻,发现自己吓不走对方,还不回到门内,找些其他奴仆出来,将他抓进去严刑拷问,便绝对有问题了,这个侯府奴仆,给黝黑男子的感觉,竟是有些不愿再回到那个小门之内,而且此刻,他偷偷将手背到身后的小动作,更是令面色黝黑的男子心中一动。 再没有任何多言,只见那褐衣奴仆突然踏前一步,这个动作,似乎是想要吓唬这看起来很像乞丐的黝黑男子,但面对这踏前的脚步,黝黑男子依旧没有任何动作,相反,他似乎闻到了什么般,鼻子微微地抽了一下,旋即,眉头便皱了起来。 心中暗恼,银牙一咬之下,褐衣奴仆一边做着驱赶的动作,一边恶狠狠地又道:“你再不走,我便叫人来打断你手脚!听明白了么!” “你真有本事就叫啊。”然而,似乎有些出乎褐衣奴仆的意料,这黝黑男子并非聋哑之人,而且此刻,面对他的恐吓,对方似乎一点也不惧的模样,顿时令褐衣奴仆眉头蹙得更深,终于,他下了决心一般,慢慢地,极其小心地朝着那黑脸男子走来,他可不敢此刻转身,将背后交给那人,然后从另一侧离开。 所以此刻,他只能迎头而上,至少在面对面的情况下,褐衣奴仆似乎并不惧对方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而看到褐衣奴仆朝自己走来,黑脸男子似乎也是有些紧张地往后缩了一缩,但他始终正视着那个奴仆,终于,在两人只有不到十步的时候,褐衣奴仆突然冲向了黑脸男子,他的手中,不知何时握了一把模样十分精巧的匕首,只有一个成人巴掌长,宽不过三指。 他抽匕首的动作极快,此刻挥来的动作更快,但黑脸男子,却还是在瞬间看清了这一切,也看清了那把精巧的匕首,恍然间,他似乎觉得在哪见过,但一时却有些想不起来。 微微一愣间,对方的匕首已经极其精准地刺到了自己的胸前,目标一点不偏的直指心窝,黑脸男子暗道好狠辣的手段,哪敢有半点怠慢,赶紧向后一靠,接着就地一滚,难看便难看了些,但保得住命才是关键。 对方见一击不成,根本没有半点犹豫地再度前刺,同时,他另一只手悄悄地摸出了一截干枯的草茎,两指一捏便将其弄成了粉末,接着在又被对方躲过了一刺后,撒向了对方。 不是很多的干枯粉末,但黑脸男子十分警惕地赶紧屏息,同时,他快速而略有慌乱地在自己身上一擦,将大半粉末全部抖掉的同时,不忘看了一眼刚才所在,那厚实的高墙,竟被对方一刺刺出了个窟窿,那精巧的匕首,竟然有削石如泥的锋利,这再次令黑脸男子确信对方不是普通的奴仆。因为在之前隐约间,他还闻到了对方身上的一种古怪药香,所以对于对方那撒药粉的一手,可谓早有防备,此刻对方一击未中,彻底地失去了先机,似乎之前也因为体力消耗过大,仅仅两刺,那褐衣奴仆便已经有所气喘。 “你不是侯府中的下仆,你到底是什么人!”黑脸男子此刻已经肯定,便直接开口道,那把精巧的匕首给他的感觉实在是有些眼熟,他可不想一个不慎,弄错了对象。 终于是听出了对方话语中隐藏的意思,褐衣奴仆喘了两口气,才皱着眉头看着没有任何想要趁机冲上来的黑脸男子,沉默了一阵,才开口道。 “我是与侯家有仇的人。” “在奉州敢跟侯家作对,根本没几人,你要么就是在随口胡说,要么就是想要撒谎骗我!”黑脸男子不为所动,但目光之中却有光芒快速闪过,似乎并非完全不信,而是在考量。 “奉州没人敢跟侯家作对?哼,我与侯家不共戴天!根本不需要你相信与否!识趣的乖乖让开!否则定让你死得难看!”褐衣奴仆依旧低沉着声音,再次摆出攻势。 “你从侯府出来,此刻却根本无人追出,府内也无任何响动,这么说你已经将侯府中人都杀光了?侯陵川不在府内吧。”黑脸男子微微一皱眉,接着道。 “你怎么……你想套我的话!”先是一丝震惊,接着却是回过神来的警惕,看着黑脸男子,褐衣奴仆不仅是声音,就连脸色都彻底地阴沉了下来。 “你这把匕首名为辉月,削铁如泥,不沾血腥,你到底是什么人,与庞家有何关系。”黑脸男子似乎终于认出了那把匕首。 “你在找庞家的人?你又是什么人!”警惕,依然十分警惕的褐衣奴仆,却不自觉地在话语中暴露出了一些东西。 “我是奉离军代将军!奉皇命,前来奉州搜寻庞家余孤。”黑脸男子面色沉静,这话一出,面上也无任何改变,看起来不像有假。 “你骗人!奉离军代将军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引水城!”话语之中虽然是十成十的不信,但褐衣奴仆很明显已经被对方话语撼动了心中的某道防线,此刻,只是在做最后的抵抗。 “我的话也许是假的,但你若识字,可自行查看。”随着黑脸男子的话语,一卷只有一指大小的绢轴,从黑脸男子手中抛出,褐衣奴仆抬手接住,依旧警惕而惊疑地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黑脸男子,缓缓地展开了手中玄黄色的小卷。 尚且不论其上的内容,只是看了一眼那尾落款,褐衣奴仆便浑身一震,抬头又看了一眼黑脸男子,心中,只觉得有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仿佛走了无穷无尽的黑夜,终于在抬首之时看到了一缕阳光。 第四十五章 营生 - 国亡 - 未上三山 黄昏,淅淅沥沥的雨丝再次滴落,引水城内,原先街道上的行人霎时间变得稀疏起来,许多摊主也是抬头看了看天色,开始收拾行当,阴雨绵绵,气温再降,许多人都是口呼白气,有些抖索。 一伙马队,突然自街尾奔来,速度极快,但在已经几乎没了行人的街道上,却是畅通无阻,这群人面色阴沉,挥舞的马鞭更是不断地加急,穿过闹事,又穿过一片有些清冷的街道,他们,终于在一处侧门勒住了缰绳。 听闻动静,侧门上迅速打开了一个窥空,当看清来者后,里面的人根本不敢有所怠慢,直接便将侧门洞开,一伙人也不多作解释,直接下马鱼贯而入,轻车熟路地在这座府邸中左环右绕。 不需任何人引领,这群面色阴沉的来者便直接来到了一处庭院之中,这座庭院植有不少榕树,如今虽已入冬,但枝繁叶茂丝毫不见其有半点凋零之意,令人只觉生机勃勃。此刻雨丝渐大,雨打树叶声声声入耳,令这座庭院更显幽静。 终于,这伙行色匆匆的一群人停了下来,他们躬身立在门口,心中虽然焦急,却一时也不敢逾越这府上的规矩,不过并未让他们多等,只是几个呼吸之后,一直紧闭的房门便已经打开,一个面含短须的男子出现在门内,看了他们一眼,微微颔首,旋即也不多说,率先回屋,几人互相看看,只是让前几个跟着前去,其他人便静等在原地,平复这一路赶来的急促呼吸。 “三爷。”进门,上楼,这间总共四层的屋子中,他们只是跟着开门的短须男子行至三楼的一间普通屋子内,便见到了他们想要见的人,几个进屋的不敢怠慢,当即恭敬地躬身道。 “有动静了?”站在一副有些巨大的山水画前,是一个光头男子,他一身月白色棉袄,话说之前,略微咳嗽了几声,看起来似乎有病在身。 “侯爷家留下的家眷全都死了,只有那个庞家女还残有一口气,只是腹中……”为首的一个男子略微沉吟了一下,不敢隐瞒,他面色有些发白,不知是赶路赶得及,还是此刻面对光头三爷,有些担惊受怕。 “哼,好狠的女人,查出她的去处了么。”三爷冷哼,却又是引来一阵咳嗽,眉头微皱,转过身,看向一直躬身,不敢抬头的几人。 “目前尚在引水城中,并未离开,而且她似乎还有同谋,是个黑脸。”面色发白的男子知无不言。 “又是他?好好好,我不去找他,他到自己送上门来了,只是他怎么会知道她的下落?”三爷又是一声冷笑,结果再次引来一阵咳嗽,他眉头大皱,看了一眼下首几人,又看了一眼一直在他身侧恭敬站着的短须男子,接着道。 “邓山,这事就交给你处理了,对方既然远道而来,我们怎么能失了这东家的体统,好好招呼招呼他。” “是,三爷。”立于一旁的邓山微微躬身,便退了下去,领走前,在那几个一直躬身,都不敢抬头的面前走过,打了个手势,一伙人这才抬起头来,具是一脸好奇,敬重地看了一眼光头三爷,便转身跟着离开了这间屋子。 就在这伙人离开不久,一阵‘蹬蹬蹬’的声音自楼下传来,一直皱着眉头的三爷顿时无奈地摇了摇头,平时大多板着的面上,浮起了一丝柔意。 “哥,你回来后总是不来和我玩,闷死了。”随着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一个人影也自门口出现,她一出现,便有些气鼓鼓地嘟着嘴巴咕哝道,但身形却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打算,直接就又是想朝着光头三爷扑过来。 “小芸,别闹。”还是一只手按在已经不绑羊角,而是束了个马尾辫的少女头上,光头三爷面色上有着一丝柔和的微笑。 “闹闹闹!你不来陪我玩,我就闹死你。”身穿一身杏黄色带点花纹的绵绸华服,少女张牙舞爪地道。 “哪学来的,女孩家家说话这么难听。”略微不快的神色一闪既逝,光头三爷面露无奈的模样,告诫道。 “哼,反正你都不陪我,肯定不是从你那学的。”少女嘟着嘴巴,哼哼道,模样俏皮可爱得紧。 “哼,功课做完了么。”光头三爷按在少女头上的手不见放开,却是微微摩挲起来,这个亲昵的动作,令少女面色一缓,扬起头嘻嘻一笑。 “早做完了,哥,你什么时候教我打拳啊?” “要教也教你绘画啊,女孩家家,学打拳做什么。”光头三爷又是苦笑着,终于放开了手,而少女则半点都不安分地左右渡着步子,一双好看的杏眼滴溜溜地转着,似乎在打着什么小主意。 “无聊死了。”秀眉轻蹙,少女摇了摇头,嘟哝道。 “怎么,现在就觉得无聊啦?当初可是跟着我,一起学画来着,那时也不见你叫无聊。”光头三爷忍不住摇了摇头,感慨道。 “那时哥都在我身边,当然不无聊,现在你老是不陪我,啊~无聊死了。”少女嘟哝着,突然趁光头三爷不注意,一个飞扑扑到了他的身上,娇嫩的脸庞蹭了蹭他胸前的衣服,一脸哀怨的模样,像只得不到主人关心的小花猫般。 光头三爷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撞得微微一顿,他的身形如中流砥柱般却是一动没动,低头看了一眼只到他胸前少女,面泛苦笑,抬手再次轻轻地摩挲着少女的脑袋,目光之中,却是有一种坚定的光芒在闪动,他与少女就这样静立了一会,接着却是轻轻地将少女从自己身前扯开,面上露出一个有些僵硬的柔笑,提议道。 “吃饭去?” “好嘞,走,去春风楼,听说里面有些菜很出名的,那武有缘整天拿这跟我显摆,讨厌死了。”少女顿时兴奋起来,嚷嚷道,急不可待地拉起光头三爷的手,就向门外走去。她没看见,在她的身后,光头三爷的面上浮现出了一抹阴沉之色,心中,暗暗记下了武有缘这三个字。 …… 另一边,随着暮色降临,许多摊贩肩挑货箱匆匆而行,一家位处引水中心位置的三层客栈,正在盘算今日一天收入的老管账略微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默然叹了口气。 又是差不多收支持平的一天,在这乱世之中,想要做正经生意,何止是千难万难,更何况那佬隆江对岸的那群封江镇压军,对于大多数商人来说,哪是来为他们除暴安良,清除霍乱的正义之师,根本就是断其财路,间接谋财害命,比那些作乱兵匪更令这些商人咬牙切齿的强盗! 但这话,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说,兵匪?这乱世兵匪再嚣张,敢进城的又有多少?对于他们这些在城中营商的大户而言,这些兵匪,根本就是个笑话,即便真的进了城,咱们城中,可还有城卫的存在,即便城卫全都战死了,咱自家都还有不少的家兵,你们真敢来,就别想再出城了。 正所谓有所持,才有恃无恐,但这些,并不是台面上的东西,而要支持这些,就必须要营生,就必须要更努力地赚钱。 ‘啪嗒’一声,老管账抽出了一支翡翠滤嘴的烟杆,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气缭绕的背后,那张纵横交割的老脸在想着是不是该把这家客栈给关了,去别处另谋出路?还是干脆也学别人的客栈一般,转为酒馆茶楼,这样或许还能多吸引来一些主顾,挣些红白钱。 想着想着,一杆旱烟已经抽完,将里面烧灰的余渣‘笃笃’地在地上敲了敲,也不担心那铜铁打造的烟锅会磕坏,他才起身,收起账簿,正打算招呼伙计将大门掩上,却在这时,门外又进来了两人。 其中一个,一脸乌黑的模样,因为下雨的关系,面上黑色流落下来,显得有些蓬头垢面,而另一个,则要稍微正常一些,只是服饰眼熟,有些像哪户大家的奴仆。 “店家,还有空房么。”一进门,这两人到也不含糊,直接便来到了老管账的柜前,开口的,却是那面上有黑水滴落的男子。 “有,二位客官不知想住什么档次的。”虽然黑脸男子模样有些蓬头垢面,不像是特别有钱的主,但老管账还是很正式地回应道,并特别问了一句,否则以他多年的眼光,恐怕在对方踏进门的一瞬间,他就已经帮这来者想好他们所能接受的住所,而直接让伙计领人上去了。 “一般的就行了。”黑脸男子直截了当地道,顺手递出了一些碎银,老管账微微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也不多说,让伙计带这两个客人上楼,便已经又安排了伙计,将一些酒菜准备好,待会一齐送上去。 “来福!升财!把门关好再去吃饭,记着晚上巡夜可别再出岔子了。”又对着两个伙计说了这么一声,老管账才从柜后走出,将柜门用一个金色的小锁锁好,这才慢慢地渡着步子,走入一楼的一个布帘之中。 第四十六 刺杀 - 国亡 - 未上三山 入夜之后,引水城的雨并没有半点增大的迹象,然而就这淅淅雨滴和那越发让人觉得冰冷的空气,一般人即便没有宵禁的规定,也不会在街上逗留或是行走了,但正是这入夜之后,却有一伙人,出现在了名为福来客栈的门口,轻磕紧闭的绦环板,不多时,一小块窥孔便露了出来,里面是一个伙计打扮的青年,面黄肌瘦的模样,眼珠却十分清明。 “这么晚了,本店已经不接客了,客官还是另寻别处吧。”一个有些稚嫩的声音从门后传出,声音虽然稚嫩,但话语却很坚决。 “我们不是来住宿,而是来找一个人的。”门外,一个面容看起来比较慈和的中年男子缓声道,语气平和,没有半点凌人或是想要威吓之类的意思在里面。 “不好意思,这位客官,我们店里的顾客已经全都歇息了,请明日再来吧。”然而面对这名似乎十分和气的中年男子,门内的伙计却丝毫没有要让步的意思。 “我那朋友喜欢晚睡,此时已经还未睡透,不知能否行个方便。”窥孔外,和气的中年男子不变声色地通过窥孔递进去了一块银子,那可不是什么碎银,而是整整一两银子,这价钱,可比得上此种客栈,一般伙计半年的工钱了。 “实在抱歉,客观,我们已经关门了,请明日再来吧。”然而面对这货真价实,沉甸甸的银子,那目光清明的伙计依然不为所动,他只是很平静地说着,便轻轻地将对方递进来的银子推了回去,然后再无二话地关上了窥孔。 一时间,站在门外的几人都是互相看看,一时有些吃不准这店伙计,怎么会这么难说话,莫非这间客栈,还是对方的据点不成?顿时,所有人都有些为难,不知该不该硬闯一下。如果真是对方的据点,他们这点人,不是死得难看?但如果不是?那他们没有完成邓山所交代的事,回去不是死得难看更难看,而就在他们犹豫不决的时候,一个看起来有些精明的男子顿时有了个折中的主意。回去请示一下,顺便报告这个发现,这样一来,也许非但不会怪罪他们,反而如果真发现了对方的据点,那这功劳,可就不是办好一两件事可以比拟的了。一伙人顿时觉得可行,便也不再逗留,风风火火地又往原路返回,一晃就消失在了雨夜中。 然而他们此刻若能听见那店伙计的暗自嘀咕,恐怕就不会那么犹豫要不要硬闯了,因为这店伙计关上窥孔后,哪还有刚才那种视钱财如粪土的清高模样,此刻他的脸色简直比死了亲爹还难看。 ‘一两银子啊,他大爷的,比我爹下葬时的葬礼还多,要不是前几日来福坏了规矩,触怒了掌柜,今天这钱可就是我的了,啊,他大爷的,一两啊,整整一两啊,都快抵得上我小半年的工钱了!’ 不过一想到掌柜的那句‘再坏规矩,自己走人’的冰冷话语,他便又松了口气,只是神色依然十分纠结,还是有些舍不得刚才那已经触碰到手的银子。 伙计怀念似地摸了摸自己的手心,又感受了一下刚才那银子在手的感觉,顿时再发了一声感慨。 ‘真他娘的比小荷的脸蛋触感还好啊,银子,银子,老子以后有了银子,天天躺在上面睡觉。’ 愤愤地这么说了一句,平日工钱都是以铜板为主,没见过几次银两的伙计走回到了楼梯下阴暗处,这有一张不大的躺椅,上面放着一些被褥之物,看起来,这便是他们巡夜时休息的地方,即可以应付一些不妙的声音,又可以在短时间内,不被别有用心的人所发现。 看了一眼还余有残温的床,伙计又是叹息一声,却是朝着后门走去,因为刚才所发生的事,今晚为了安全着想,他看来是没办法偷闲了。 而楼上,几间普通客房相连的其中一间,此刻已经如伙计所说的一般,熄烛而寝,这间客房,只有一张硬木床,因为天气骤冷的关系,才加了一床有些发黄的被褥,而这间房中的两位客人,却丝毫没有半点含糊地同床而眠,鼾声渐起。 就在邓山派出的人无功而返,回去请示、报告邓山的时候,另一伙人已经悄然来到了客栈后门,他们皆穿黑衣带着黑色蒙巾,唯有两只眼睛暴露在外,很明显地,这伙人可没邓山派出的那一伙人那么畏首畏尾,他们互视一眼,便在其中一人的指示下,合力翻身过了两丈高的院墙,不发半点声音地来到了客栈后一处专门用以存放柴火,以及许多杂物工具的院落。 而就在他们翻身过墙的时候,那个因为担心,因为职责而来巡视的年轻伙计也已经来到了后院,虽然对方并未发出丝毫的声响,然而出于警觉,或者说一种熟悉而产生出的直觉,令伙计一时微微地心中一惊,感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顿时放缓了脚步,鼻息静听,耳朵微微抖动,竟有些似那夜出的老鼠,顿时,一阵细微得,平日里绝对听不到的奇怪声响,传入了他的耳中,心中顿时大惊,这个伙计立刻倒退着穿过走道,回到他休息的大厅后,才尽量压低声音叫喊起来。 “有贼啊!有贼啊!来福!掌柜的!狗子哥!……”他声音压抑得不大,却刚好可以惊动到这楼上,永远都仿佛睡不深的掌柜,还有与他一起,但是巡视二层的来福。 然而,就在他的声音刚刚响起的时候,外面那一伙黑衣行者,却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般,一时间他们的动作便都静止了下来,而紧接着,在领头之人的示意下,几个人便又分散开来,人影晃动,只是片刻功夫,便已经将他们之前路过的柴房砸开,同时,将里面的柴薪快速地取了出来,堆放在客栈角落,而只是片刻功夫,一伙人便已经将柴房搬空,接着,一股浓重的硫磺味,便自燃烧的柴薪中冲出,火苗瞬间窜起,一时浓烟滚滚。 在这样阴冷潮湿的季节,这些火焰还能如此快的燃起,很明显这伙黑衣人是有备而来,身上带着易燃之物,而此刻,他们快速地放完火后,却根本不跑,反而趁着火势冲入了客栈,手中却都是抽出了抹了墨汁,在夜里不会闪现寒光的短刀,看情形,也是和之前一伙人一样,是为了客栈中某一个人而来,如此做法,是为了更加有效地确保能将其绝对杀死,而至于如果在途中见到其他人,恐怕不需分说,也一定是将其杀人灭口的了。 一时间,这场无声的刺杀,在火焰四起,而客栈之中,也已被惊醒数人的呼喝声中,悄然展开。 而就在这边火光大作,客栈四周都已经被惊动,甚至连城卫都已在路上,快速赶来之时,引水城中,一处并不显得特别大的宅院内,一个慈暮老人正缓缓地抚摸着眼前躺在病床上,仿佛在做着什么噩梦,满头大汗的一个青葱少年。 看着这个青葱少年的面庞,老人的目光便说不出的柔和,然而,当他目光游移到盖在少年身上的锦絮棉被下摆时,却是面色一阵抽搐,面容说不出的痛苦。 他缓缓地起身,接着轻轻地离开了这间屋子。屋外,是一个同样年迈的老管家,面容上有着一丝难以掩盖的忧郁,他想要说些什么,但只是张了张口,却是始终没有说出口来。 “晨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明白,害了辅儿的人,并不是那奉离军,只是我们既然已经选择了这边,便已经是没了退路,这一次,无论如何,对方如此大胆地出现在引水,我若不做出一些表态,将来,不管是哪一方胜了,我们都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似乎看出了这老管家的神色,以及心中的担忧,老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这个世上,站队最怕的就是墙头草,两边倒,即便今后,若真是我们站错了队,我想,上面那些大人物,还是会体谅我们这些身不由己的苦衷的。” 还想说话的老管家听到这,终于彻底地安静了下来,他点了点头,回首看了一眼屋内躺在锦绣床上的小少爷,面上再次露出的痛苦的神色。 陈家四代忠良,三代单传,即便是时运不济站错了队,被发配到这奉州来为官,都没有真正地伤筋动骨,但这小孙子如今却是被人活活斩断了一手一脚,即便没死,却已是彻底地断了前程,王朝为官,可不收身体残缺之人,也就是说,这小孙子,将来的出路,便只有行商,或是走那更加千辛万苦的从军之路。 一想到这,给陈家当了一辈子管家的老人,便是悲由心生,忍不住竟是噎哽起来,可想而知,他平日,应该也是视这陈家小孙为己出一般疼爱,如今伤感,是发自真心。 第四十七章 不见 - 国亡 - 未上三山 福来客栈的大火来得极凶,仅仅是片刻的功夫,便已经烧上了三层,这种情形在这阴雨天里,实在有违常理,此时围在福来客栈周围的人,也是看了出来,那些原本还想帮忙救火的,只能悻悻地放下了工具,一个个满面愁容,在这冰冷的细雨中,感受不到任何来自面前大火的灼热。 救火,救火,最怕的不是救不了火,而是反而将自己搭进去,此刻,福来客栈中的掌柜和平日里跑得最快的伙计都没见踪影,还在熊熊燃烧的客栈更是除了卡嚓咯吱的倒塌声与因为灼热而崩裂和断裂的轰响,便再无其他人声求救声,可想而知,里面的人即便还没死绝,也是已经失去了呼救能力,在这种大火之中,再如何不要命地冲进去,也只是多搭上一条人命而已,没有丝毫意义。 一群人看着已经无力回天的大火,都是心中默念陆掌柜莫怪,看着城卫已经将客栈层层包围,他们便知道已经没有自己什么事了,一个个提着工具默然而返,却是小心地在自己家中店铺查看了起来,直到天明,福来客栈的周围人家,具是没有半点睡意。 对于引水城很多人而言,昨天都是一个有些难眠的夜晚,所以翌日一早,引水城依旧阴雨绵绵的街道上,就已经有了不少行人的身影,而在这些身影中,有两个模样普通,穿着也十分稀松平常的人,正慢慢地朝着出城的方向走去,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一队拥有五辆满载货物板车的车队。 这种板车因为构造简单,所以一般都不会用作长途跋涉,而是一般城镇与乡郊之间往来货运时,才会使用,而此刻,这列车队行进得也并不快,因为起得太早,又加上天气阴湿得厉害,所以平日里街边一些卖早点的摊贩要么还没出来摆摊,要么就是这种天气不愿早起了,便显得引水城的街道格外空旷。 然而,就在出城的大道上,一队人马却突然拦在了车队前,为首的,是个面色红润,脸孔有些狭长,有如马脸一般的中年男子,他微微眯着眼睛,衣衫已经被阴雨打湿,但他却仿若未觉,只是冷冷地看着已经发现了他,并停了下来的车队。 车队中,押车的互相看了一眼,都是有些不明所以,其中一人在果断地商量了一阵后,赶紧快步上前,极其恭敬地对着拦路之人道。 “马爷,我们谈好的供奉不是才刚刚交上去么?怎么?” “恩?你们的供奉关我什么事!?”拦路之人微微皱眉,面色十分地不善。听闻他的话语,那出头之人顿时面色大变,回头看了一眼同样有些色变的众人,暗自咬牙。他本以为对方是想再多敲自己一笔,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过,他们这种小门小户,又哪敢跟上面的人去多嘴,于是这种哑巴亏,通常他们只能打碎的牙吞肚子,然而就在他打算掏点钱买个痛快的时候,对方却根本不愿再多看他们一眼,而是径直朝着那一对模样打扮,都并无任何特别之处的行人走去,而对方在见到拦路之人后,便自始自终站在一旁,显得格外地低调。 “阁下既然敢来引水,不会连见见咱家三爷的胆量都没有吧?我若没记错,阁下可曾经一直想求见一下咱家三爷的。”被称做马也的长脸中年汉子细声道,到不是他的声音有多恭敬,而是他原本的声线,就是这样。 一时间,那车队等人这才回过神来,原来对方并不是为了他们而来,但一时他们又有些迷糊了起来,因为无论怎么看,这两个人实在普通,怎么会招惹来这引水城内,名声不是特别好的马长脸? “当初是你们不让我见,如今又非要请我去见,这可真是霸道啊,不如不见。”然而那被拦下之人却只是很平静地摇了摇头,直接回绝道。 两个人只是一段对话,却是令这车队数人彻底心惊,那话中意思只是很普通的见与不见,可听在他们耳中,却根本不下晴天霹雳,对方要见的是谁?三爷!在引水,甚至在整个奉州,敢自称三爷的,恐怕就那一个人!而这看模样甚是普通平常的人,竟然敢当面回绝对方,这顿时令押车之人觉得碰到了大麻烦,暗中连连使眼色,但奈何其他人却仿佛看戏一般,入了迷,根本不愿动弹。 ‘白痴,白痴,一群白痴,再看下去,对方要是动起手来,咱全都要陪上性命!’ 心中暗自叫个不停,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朝着自己的车队慢慢挪去,然而就在这时,那来头不小与来头神秘的两人,再次出声。 “哼,我原以为你敢孤身前来,会是个人物,没想到如此不济?”马长脸面上带着不加掩饰的讥讽冷笑,撇了撇嘴不屑道。 “对,我就是如此不济之人,你便就如此回去告知你家三爷便是,还有,若没别的事,请回吧。”然而面对对方的冷嘲热讽,被拦下之人却一点都不以为意般,面上不见丝毫动怒,甚至还略微地洒然一笑,神色平静。这话一出,那马长脸顿时一愣,旋即仿佛词穷一般,本来红润的脸便又红了几分,一时间进也不是,走也不是。 众人这才顿时明白过来,原来这马长脸来请对方,并不是可有可无,而是三爷确切交代的,而且应该还特别让他不许伤害对方,否则按众人对马长脸的印象,恐怕一言不合,他早就动手了。 此刻看那马长脸因为自己的话语,而被对方一句堵得不能进退的模样,许多人要不是还尚且保留有一丝理智,恐怕都要忍不住击案叫好了,能让这个马长脸吃瘪,可不简单,看起来,那来历神秘之人,确实不是寻常人。 被称做马长脸,实名马荣军的中年男子确实是被光头三爷安排来请这个人到府上一见的,也正如旁人所想的那样,光头三爷因为十分了解他,所以特别交代了不许随意出手,尽量‘温和’地将对方请来,本来这种事,根本不适合他,但不知为何,光头三爷却是执意让他出马,这才有了现在这档子事,否则的话,若是换了其他人来,也许就不会是如此尴尬的局面了。 一时间,场面便显得有些胶着起来,马长脸不肯退让,而对方也不肯跟你走,他又不能来硬的,那红脸已经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但对方却就是无动于衷,这样诡谲的场面,实在是太摄人心魄了,也幸亏此刻时辰尚早,街上无人,否则的话,马长脸都不知会不会直接憋得背过气去。 “你真不跟我走?”终于,仿佛用尽了一生做大的忍耐力,马长脸细声问道,他的这一声,有些刺耳,仿佛筷子在摩擦碗底的声音般,令人听起来十分难受,而他的面容,更是由红转紫,眼看就要憋不住了。 所有人,包括马长脸带来的人,都不禁有些紧张起来,因为很明显,马长脸已经忍耐到了极限,此刻这句话,如果对方还不识好歹,恐怕马长脸绝对不会再忍耐下去,而会立刻出手擒拿对方。 虽然对于马长脸的身手十分信任,但一伙人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缓缓地移动了数步,尽量将对方可能出城的路线封堵住,这才有些心惊胆战地看着对方,等待着那个人的回复。 就连押运车队的人,此刻都有些不由自主地屏息,他们自然也察觉到了那一触即发的气氛,而此刻,马长脸的人已经将道路彻底封堵,他们这时再想走,也已经来不及了,不得己之下,在那带头之人的示意下,一伙人小心地将板车靠着路边挪去,只希望那两个天煞的打归打,别连累到了他们。 然而,就在车队将车驱往路面,面对着已经变成绛紫色面容的马长脸,神秘来者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口中简单至极地吐出了两个字。 “不见。” 马长脸点了点头,他突然冷笑起来,不知是因为怒极而笑,还是憋疯了,他也不再多说什么,深吸了一口气,正想好好宣泄一下心中此刻堆积的怒意,但他还未动手,视野中,却有一只拳头越来越大,就在他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拳头,已经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脸上,一击,便将他砸得倒飞出去,一时间,马长脸满脸鼻血,倒在地上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突然出手之人,一股剧痛,以及无法抵挡的泪流感夺眶而出。 “真是傻子,还有功夫在敌人面前吸气。”然而对方只是摇了摇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躺倒在地的马长脸。他一拳打断了对方的鼻梁,此刻,对方满脸都是鼻血和止不住的泪水,模样凄惨至极,若是一般人,这种情况,便已经失去了战力,但刚才出手之时,他却略微地感觉到了马长脸的非比寻常,所以此刻,他非但没有妄动,反而十分冷静地环视了周围一圈,最后将目光锁定在倒地不起,有些不可思议看着自己的马长脸身上。 与他料想的一般,马长脸此刻虽然因为生理原因,泪水一时无法制止,模样更是如惨败般的凄惨,但他却还并未完全丧失了战力,只是一时无法理解,也根本无法去想象,对方怎么敢就这样直接出手?他难道不想活了?难道他真以为这引水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不能理解,眼前之人,完全超出了马长脸的理解范畴,所以他此刻有些发傻,发呆,一时竟然忘记站了起来,或是阻止一下依旧在长流的鼻血和泪水。 第四十八章 暗言 - 国亡 - 未上三山 不仅是马长脸一时无法理解,其他人也是被这霸气至极的一拳有些吓到了,这可不是说出手就出手的英雄气概,而是完全不加考虑后果的莽夫行径!马长脸即便此刻被打倒了,输了,败了,那又如何?他的身后是谁?是三爷!整个奉州也许只有一个的三爷!权柄滔天!在整个奉州,哪个人敢对他三爷说个不字? 在所有押车的人眼中,这个神秘来者此刻已经和死人没什么区别了,而之前他所说的话,也已经从来头很大,变成了盲目自大,不知后果,不知所谓。所以此刻所有押车之人,都是赶紧又加快了动作,将板车推倒路边,便下马躲了起来,因为在他们看来,接下来,那个打了马长脸的白痴,一定会被马长脸身后的人乱刀砍死。 然而他们却只猜中了一半,马长脸身后带来的人虽然也是瞬间一愣,紧接着便立刻他们就抽出了腰间的长刀,私配兵器,这在王朝之中,可又是一条死罪。然而这些人却似乎根本不管这些,只是沉默而快速地向着那出手之人行来,原本两者就离得并不太远,此刻,仅仅几个呼吸不到,他们便已经来到了马长脸所被打飞倒地的位置,几个忠心耿耿的手下,出于好意地,伸手想要顺便将马长脸从地上扶起,因为此刻只是倒在地上片刻,马长脸的背后与下半身便已经彻底湿透,他与坐在水中并无区别。 但,面对手下的好意,马长脸却根本不为所动,他眯起了眼睛,止不住的泪水趋势终于消停,他用沾了地上泥水的手抹了一把依然是血泪纵横的面庞,将大部分鲜红抹掉后,才站起身来,看着面前之人,面色再次数变。 ‘还不打?都被人欺负到脸上了,这马长脸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还是说他原本就是个喜欢被别人打的那种内心有问题的人?’这仅仅是十数个呼吸的功夫,但对于那群此刻这条大街之上唯一的旁观者而言,却仿佛过去了很久。原本在他们料想中,马上就会有一出绝妙好戏的情景,却根本没有出现,仿佛双方都还在考量,不,不应该说是双方,而应该说是马荣军还在犹豫着什么。 “还不让开?”神秘来者似乎极其地有恃无恐,他眉头轻挑,盛气凌人。 “狗婆娘的,这家伙太嚣张了!马爷,让我去宰了他!”一个站在马荣军身边,提刀的手都微微有些因为愤怒而颤抖起来,一看便知道这也是个沉不住气的主,此刻面对那神秘来人的叫嚣,他实在是忍不住了,又使劲地握了握手中的刀,沉声对着马荣军道。 “别弄死。”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马荣军有些闷声闷气地说出了这三个字,他的身侧,除了刚才那个说话之人,其他人也是一拥而上,身为马爷的手下,身为三爷手下的手下,这群人可都是手上真正握有人命的亡命之徒,此刻一出手,根本不是照马爷所说,留下条命的架势,那可真是刀刀往要害里捅,根本不是为了擒拿,而随意想在对方身上挥砍几刀。 只是,面对这些,那人似乎根本不惧,他只是很坦然地先是一阵躲闪,脚下步子退、退、退!包括一直站在他身边的那人也是跟着后退,便依靠这退,硬生生地拉开了被对方所有人包围的距离。 距离一拉开,他手下动作便彻底地放了开来,很平常,但却又十分老道,狠辣的拳头,不停地错过对方的刀身,打在对方的身上,脸上,只是几个交错间,便已有数人被他的拳头击倒,躺在地上甚至都有些喘不过气的模样。 这一刻,马荣军终于是看出了端儿,面色又是微微一变,他一共带来了二十多号人,然而仅仅是片刻功夫,就被对方收拾掉了五六个,这群人中,大多本事都相差不大,也就是说,接下来,根本不可能有任何胜机,只会被对方凭借时间的消磨,慢慢逐个击破。 瞬间明白了这点的马荣军一时又有些犹豫起来,那些旁观的押车也许只是知道他不太好说话,然后有些没有耐心外,却不知道他其实是一个非常直来直去的人,这种犹豫,这种优柔寡断,他平时根本连想到不会去想,甚至很多时候,他做事都懒得去思考什么,上头的人怎么交代,他便怎么去做,他追求的东西,永远只是一个结果,但现在,他却再次出现了犹豫,因为这个结果,注定不会是他想要的,但这件事的过程,却又被强加了一个条件,所以此刻,马荣军又有些不明白为何三爷要让他来做这件事了。 他此刻在犹豫着要不要将这些人唤回来,以减少自己这方的损伤,但他若如此做,便绝对不可能再有机会擒下对方,因为从目前的情形开来,对方身手似乎与自己不相上下,即便是自己出手,也只是大概五五开的胜负,然而一想到这,他便又犹豫了起来,因为以往很多时候,即便是五五开的对手,他大多数情况都能打得赢,即便在他判断中,甚至比他还要厉害的对手,他都能赢,那是因为他就是那么一个直来直去,有时甚至连结果都可以不去考虑的人。但现在,他却再次陷入了犹豫中,甚至连一个人,已经缓步朝他走来,都没发现。 一只手,搭在了马荣军的肩膀之上,后者顿时浑身寒毛炸起,想都没想,一个肘击爆发出破空之音,向后击去,直到完成这个动作,他才悚然一惊般地回过神来,然而他这一击却被一只手硬生生地挡了下来,令他只觉得他的这一肘仿佛只是打在了铁板上,十分生疼。 “知道了自己的不足,将来,才能更上一步,你懂了么?”一个声音,在马荣军身侧缓缓响起,紧接着是一阵细微的咳嗽声,这声音,他怎么可能不熟悉,只是瞬间,他便极其恭敬地退到了一边,低下了头。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身穿月白素衣的男子,面容沉稳,顶着一个光头。 “三爷教训得是。”马荣军低头沉声道,无论他心中做何感想,但此刻,他确实有种真正得到了教训的感觉,无论是来自于三爷,还是来自于那神秘而胆大包天的来者。 “还记得当初你跟着我,是为了什么吗?”光头三爷看着不远处还在交缠的数人,突然道。 “记得!”没有任何犹豫地,马荣军答道。 “好,那我现在就要你去为我办一件事,一件事关重大的事。”光头三爷点了点头,转首看向马荣军,目光之中,有着一种非比寻常的神色,那好像是信任,又好像是一种托付。 “三爷请讲。”马荣军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神色肃穆。 “我要你在一个合适的地点,合适的时机,重创侯陵川,甚至可以的话,杀了他。”三爷咳嗽了一声,声音有些不清晰,但落在马荣军耳中,却宛如一声巨大的轰鸣,他微微一愣,又看了一眼三爷,在确信对方并不是在开玩笑后,他面色也彻底地沉重了下来,缓缓地点了点头。 “很好,至于时机与地点,时候到了,你自然便会明白。”光头三爷转过头去,此刻还能站着的,已不足十人,很明显,那些马荣军所带来的手下,也已经发现了对方并不好对付,此刻却是聚到了一起,一边试探性地进攻,一边则小心地互相掩护,配合得‘十分默契’的样子。 只是他们的骨子里,却并不是那种进退如一,操练过百遍千遍的行伍,所以即便是配合默契,那也只是在押车那群看戏的人眼中。真正落在三爷,还有神秘来者眼里,实在是有些不忍直视,否则的话,十个手持兵器训练有素的人,面对一个手无寸铁之士,还用打得难解难分?还用得着一边试探,一边还要小心地互相掩护?这段子若在行伍中说,恐怕不知要笑死多少老将了。 可马荣军的手下却并不这么认为,同样的,这情形落在那群看戏的押车们眼中,更是不得了,简直就是前一刻被对方杀得毫无招架之力,这一刻突然祭出了什么极其隐秘的阵型杀招,顿时便止住了对方的攻势,并且还渐渐地将对方逼入了‘绝境’,只有招架之力,而毫无反手之能。 光头三爷只是看了一会,便摇了摇头,马荣军对于这些手下,自然更是知根知底,此刻也没有多做表示,而是显得十分恭敬地站在三爷身后,思绪,却有些飘离了这里。 又是一阵难解难分的你来我往,直到街头终于陆陆续续似乎出现了人影的时候,三爷才终于是出声制止了这场‘闹剧’。 他声音不大,但所有人,包括其中几个看戏看得极其入迷的押车,都瞬间回过了神来,一时所有动作全部停止,所有目光,全都汇聚在了这个身穿月白色素衣,头顶一颗大光头的男子身上。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四十九章 张氏 - 国亡 - 未上三山 “侯三请这位朋友借一步说话。” 侯三?侯三是谁?押车之人先是一愣,旋即仿佛想到了某个人,一齐寻声望去,接着当他们看清说话之人,便具是彻底愣住,一时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而马荣军的手下,则是一瞬间便停了下来,略微有些不可置信地回望了一眼,在确定了某人已经到来之后,便再也不敢擅自动手,三爷亲口说想见的人,他们可就真不敢再把他怎么样了。 整个场内,恐怕只有某一个人在见到开口之人后神色始终不变,他只是神色平淡地望了过去,目光相对,接着面上便是略有深意地浮起了一抹笑意。 “侯三?侯三爷?三爷!”始终跟在神秘来者身边,同样一身普通灰色布服装束的人暗暗自语,他的眉目中瞬间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神色,紧接着,却是充斥着一抹寒光和一道阴霾,始终挥之不去。一种名为仇恨的怒火,霎时在其心中炸开了锅,汹涌燃烧,使得他的身子,都略微有些控制不住地细微颤抖起来。 似乎察觉到了身边之人的不对劲,神秘来者略微斜瞥了一眼,接着便是不可察觉地皱了皱眉头,面上笑意尽消,只觉得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恐怕接下来,会很难办了。 然而有些出乎他意料的,在自称侯三的光头男子缓步走向他们的时候,身后之人却仿佛已经平复了内心的激动,整个人面上无喜无忧,看向侯三的目光,只是有些空洞,再无其他之物。 但这样的变化,却根本没有让神秘来者内心好过一些,相反,他的眉头皱得更深,看向侯三的目光,不免令旁人看来,有些敌意。 所以霎时,围拢在旁,一时并无动作的马荣军手下便又紧了紧手中的刀,十分警惕地盯着神秘来者,恐怕只要他有任何妄动,这群亡命之徒,便会再度爆起而攻之。只是他们或许有些忘了,就是这个人,他们刚才都还对付不了,而三爷,可是远远强过马荣军的存在,对方即便想动手,恐怕也根本不需要他们出手,光头三爷一个便足以应付了。反过来说,如果是连光头三爷都对付不了的人,恐怕他们即便再如何去拼命,也根本无用。 所以面对这群手下的手下,这种有些多此一举的紧张,自称侯三的光头三爷还是对他们报以了一种信任地颔首,接着便直接越过了他们,来到了神秘来者的面前。 直到两人只相距五步,侯三才停了下来,看向对方,眉目之中,有些意想不到的神色,他突然露出了一个恍然的神色,饶有兴趣地又打量了一眼面前之人,有些打趣道。 “好好的一个人,干嘛老喜欢往自己面上抹黑?” “我倒是更好奇你怎么知道我来了。”面对侯三的回答,神秘来者依旧没有先给出答案,反而是有些毫不相干地反问道,只是这语气,却似乎有些像是相熟的老友,一时令身边的人微微一动,很明显地往后悄悄退了半步。 “我手上有一本册子,如果你想要,我可以给你。”侯三却并不回避对方的提问,反而十分坦然地道。 “哦?怕是你现在也没带在身上,要我与你一同去拿吧,怎么?就不怕再烧一次?”对于侯三的坦然,神秘来者面色不变地道,语气却更似在调侃。 “怕?我侯三可从来都没怕过什么。”一抹傲然的神色,浮现在侯三脸上,这狂妄的口气,却根本没人敢去反驳,因为或许比现在大多数人更清楚,这侯三,确实自出道以来,便从未惧怕过什么。一个连生死都可以置之度外,到最后还没有死成的人,这个世上,真的还有能令他害怕的东西么? 神秘来者没有去过多地思考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他只是看着侯三,以一种直勾勾的眼神,希望能从他的面色,目光之中,看出什么,然而他却失败了,这失败并不是他看不出对方神色之中的深意,而是这深意,便已经是对方坦然表露出来的意思。如果他真有他所说的那一册东西,那么他便真地会给神秘来者,正如他此刻所说的不怕任何东西一般,是明面上,根本不需掩饰地表露出来的。 身为一个怀疑论、阴谋论、还有一点被害妄想的神秘来者,其本身最无可奈何的,便就是面对这种坦露的行为,行事,又或者说是阳谋的行径。而侯三,却似乎十分了解他,便就是如此做,这样,反而令神秘来者陷入了被动,一时也不愿再去多说什么,既然已经处于被动,那就被动好了,让对方先开口谈条件,自己再去谋求更有利的位置。 “怎么?莫不是你怕我会害你?要动手,又何必等到别处,我在这便能杀了你。”侯三看着神秘来者似乎没有开口的欲望,又见街道之上已经有了些人影似乎察觉到了这里的怪异,开始张望过来,他也不可能与对方就这样干耗在此,便直接了当道。 “确实,昨夜那场大火都没能把我怎么样,想来你还是很有信誉的。”神秘来者点了点头,却是暗有所指地道。 “昨夜那场纵火与三爷并无关系,你……”说话的,是略微回过神来的马荣军,他直来直去,顿时便听出了对方话语之中的讥讽之意,一时心直口快,直接出声,只是他话语未完,便已经被三爷打断,令他住了口。 “我知道纵火之人,但并非是我,你若相信我所说,想知道是谁的话,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说话比较好,引水有座茶楼位置不错,不如我做个东家,大家到那再细谈也不迟。”眼见街上行人已经愈来愈多,侯三眯了眯眼睛,却是不再浪费口舌,直接了当地道。 “好。”这一次,神秘来者却并未拒绝,十分果断地点了点头,这个回答,再次令他身后的人向后退了半步,目光之中,一抹杀意却不是朝着侯三,而是直指神秘来者。 “放心,答应过你的,我不会忘记。”然而,神秘来者只是在侯三略微做请的手势下,跟随在他身后向着另一处街道走着,在那一瞬间,他撇过头,对着身后略微有些犹豫的同行说道,他神色平静,面色也无任何不妥的变化,终于似乎说服了那同行,两人一前一后,却是相隔了一段距离。 …… 于此同时,位于引水下游,另一座小城之中一处水榭庭院之内,一口大锅正在沸腾,氤氲热气泊泊升腾,使得这个庭院都似乎温暖了不少。一头已经去毛,除皮,切成一块块拳头大小肉块的动物,被分崩离析,除了一个完整的头颅,已经完全看不出它原来的身姿。 “侯爷真是好手段,竟然能在奉州捕获到这种绝迹了许多年的薰香麂,而且还是如此大一头,据说这种麂不仅肉质鲜美,还能御寒去湿,在冬季,可是不可多得的上佳补品啊。”一位发须皆白的老者哈哈一笑,看着沸腾的大锅中,浮浮沉沉的麂肉,点评道。 “这种麂确实已经在奉州绝迹,这一头,是我一支商队雨夜迷路时,误闯了那深山林海,碰巧遇到的。当时这头香麂正与一头猛虎厮杀,在雨夜之中,不败分毫,实在是难得一见。”老者身边,正是一身青衣华服的侯陵川,他微微一笑,絮絮道。 “哦?那可就是麂群中的王者了,难怪体型如此壮硕。”话虽如此,但白发老者却只是哈哈一笑,面上神色并无半分变化。 “若非这头香麂乃麂中王者,又怎敢抬来与张老贻笑大方。”侯陵川笑意不减,但面色之上,却稍露认真之色。 “侯爷知道我张某人乃粗人一个,近年在儿孙影响下才略微读了些书,就别跟我拐弯抹角的了,有话直说吧。”白发老者面上笑容渐收,看着面色认真的侯陵川,直接道。 “张老快人快语,不愧是奉州出了名的‘伏虎尊者’,现在奉州捕虎之人,谁不以张老为尊?张氏捕虎、饲养、驯兽法一直以来都是奉州捕虎之人必看经典,比起什么黄老学说,可实用多了。”侯陵川笑意收敛,十分敬重地说道,观察了一下面前白发老者依然没有什么特别反应,才接着道:“侯某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张老能祝我一臂之力。” “侯爷请讲。”白发老者直截了当道,看似十分给侯陵川面子,一点拒绝的意思也没有,但他却也并没有一口便答应下来,显然也是十分精明,想要先听一听对方究竟是想怎样,然后在考虑要不要应承下来。 侯陵川当然也明白对方虽然不会敷衍自己,但却也没有一定会帮自己的打算,面色不变,也是直接道:“我想请张老为我训练一群幼虎。” 张氏驯兽法第一章要便有提及,训虎当以幼虎为主,成虎只能用以饲养,培育,想要驯化,千难万难,即便是张氏驯兽法,这么多年下来,成功的例子,也是屈指可数。 所以此刻侯陵川所提,张老一时也并未直接拒绝,他第一次长考,似乎在计较其中得失,而侯陵川也并未催促,很有耐心地等待着。直到两碗盛着肉块,参姜以及许多药材,散发着浓郁薰香的瓷碗端到两人面前,白发老者才终于缓缓地吐了口气,端起面前的瓷碗,深吸了一口浓郁薰香,问道。 “时限,数量。” “三年,二千头。”很简单的两个数字,但从侯陵川口中说出,却依旧令老者微微地皱了皱眉头,三年,一般而言,也足以使得老虎成年了,但这两千头,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 他端着香汤,早已布满老茧的右手顿时感觉有些发烫,又是有些长久的沉默,在汤水已经失温,快要变凉的时候,他终于是低下头,喝了一口。 “多谢张老!”看到白发老者这个动作,一直微蹙着眉头的侯陵川终于如释重负,手中同样端着的香汤一饮而尽,碗中只余有一块精肉,嫩滑喷香。 第五十章 联合 - 国亡 - 未上三山 “你的意思,想杀我的,是引水陈家的人?陈玄机陈主簿?为什么?”一座临水茶楼之中,光头三爷与那神秘来者相对而坐,他们的身后,一个是马荣军,一个则是一直都未曾开过口的灰衣布服,除此之外,整座茶楼,再无其他人。 “陈家三代单传,有一孙名陈辅,前些日子在江边游玩,丢了一手一脚。”光头三爷沏茶,手法老练。 “好计谋。”面上浮现出一抹冷意,面对光头三爷递上的茶碗,神秘来者似乎一点碰的打算也没有。 “此事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陈主簿虽只掌钱粮,但为官老道,这一手,显然也是为了向侯陵川传递一个信息。”侯三见对方无意接茶,便将茶碗放在对方面前,面上也无任何不喜之色,自己端起一碗,抿了一口,微微皱眉,随手便倒在了一侧的水桶中,旋即又突自将神秘来者身前的茶碗拿来倒掉,接着又有些自顾自地重新沏了起来。 “你想说他为了对侯陵川献忠,为了保护自己一家,而想要与皇朝正统对抗?”神秘来者言语嘲讽,但他的面色却是微微一沉,沉默了片刻,似乎想出了端儿,面色恢复如常,却在心中暗自摇了摇头。 “这恐怕也不能完全怪他,人在屋檐下,谁能不低头。”侯三一边沏茶,一边淡淡地道,面色平静。 “这话从你口中说出,真是意义非凡啊。”神秘来者继续言语带讽,只是语气,却是有些平淡。 “传闻永远与真相相离十万八千里,难道不是么?”侯三缓声道,而神秘来者不置可否。 “我原以为你会是一个彪形大汉,再不济也至少应该身高两丈,腰围也是两丈,餐餐大鱼大肉,一有功夫就舞刀弄枪,一瞪眼睛,至少也能吓得黄口小儿不敢嚎哭……”神秘来者转过了头,看着茶楼下临近的水道,此刻正巧有一只小小的渔舟缓缓滑过,乌篷上晾着湿漉漉的渔网,看起来,是要顺着水道,去鱼市将昨夜下网打到的鱼卖掉。 “这样的人,我倒是见过一个,只可惜外强中干。”对于神秘来者的调侃,侯三露出了一个想起什么的神情,面露些许不屑之色。 “说了这么多,还是直接讲讲你想见我的目的吧。”沉默片刻,当神秘来者视野中再也看不见那条晒着渔网的乌篷小渔舟后,他才转过头来,直视侯三道。 “联手。”神秘来者突然变得直接,然而侯三却更直接,丝毫没有顾及两人身后还各自站着两人,十分从容不迫地说出了这两个字。 “和皇朝正规军联手?你真是让我再次大开眼界啊。”就在两人身后之人皆是露出震惊之色的时候,神秘来者面色一肃,眉目之中却是紧蹙了起来,目光闪动,很明显是在考量对方所说有几分真假。 “怎么,不敢?有我帮你,平定奉州,可是易如反掌的事。”侯三平静地倒着茶,这次他没直接递出,而是自己首先尝了一口,依然还是默然摇首,他便再次将茶倒掉,又换了一壶。 “你知道我来奉州,是为了平谁么?”目光依然在闪动着,神秘来者沉默地看着侯三换上一壶新水,才接着道。 “你的目的,只有一个,而想要奉州彻底安定,也是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杀了侯陵川,并让忠于他的一些暗部全部消失。”侯三平静地说道,添了些炭火。 “你说得不错,我来奉州的目的,只有一个,但却不是彻底平乱,而是为了铲除天王旗的余孽。”神秘来者沉声,但他的面前,侯三的面上却丝毫没有半分变化。 “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王天翼已经死了,被我亲手所杀。” 侯三的话,再次令两名站在他与神秘来者身后之人震惊,马荣军是真的在震惊,而另一个人,则在些许震惊之后,露出了不屑的冷笑。 “三姓家奴的话,能有几分真?”暗讽的言语,依旧没有半点讽刺的语气,侯三今日所做的一切,都令他有些一时看不懂的感觉,他不明白,也不能理解,这其中也许发生了很多的事,但他一时也根本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情报,去分析,去揣测,所以他依然选择观望,虽然他明知道如果答应,绝对会带给自己数不尽的好处,也能同时解决掉无数暗中的麻烦,但内心中,隐隐约约地,他就是觉得无法去相信他,相信这个已经改名换姓,名为侯三的人。 情报,对于一个善于分析者而言,重要程度甚至不下于一场旷世大战的决战,但同样的,这种人最怕的,便是虚假的情报,因为这非但没有任何好处,还会将他的一些推理,一些分析引导向一个错误的方向,从而在大局中,落后,甚至完全陷入对方的圈套、被动之中。 侯三能帮自己,无非就是提供一些情报给他,因为他此刻所作所为,已经算得上是彻彻底底的背信弃义,在这个世界,是任何人所不耻的,所以即便是联手,他也只能躲在暗处,至少不到已经快要决胜的时刻,所有人都在亮最终底牌的时刻,绝对不能有任何表露,这也是暗藏在对方阵营中,所有棋子共有的通性。 如果选择相信侯三,那便相当于拿二十万人的性命去赌,赌侯三的情报的准确性,赌他是真的要与自己联手,而不是诈降,因为如今侯三根本不似那传闻中有勇无谋的王天翼,所以他所说的话,可信度便受到了极大的冲击,甚至如今王天翼,或者说侯三在神秘来者心中,已经被定性为极其的阴险狡诈,甚至没有半点可信而言。 当然,如果是为了能从引水城中安全离去,或许如今假装与他联手,才是最好的选择,即便对方是诈降,也至少能暂时保全性命,安然离去,至于之后的情报到底有用无用,也是到时再说,如今之计,自然还是先应承下来为好,这才是最佳之选。毕竟现在,选择权几乎全在神秘来者这方,局势对他而言,可谓大大有利。 但即便是如今满口答应下来,之后再反悔都不会被任何人诟病,甚至到时再设计将侯三擒住捉拿都会更为方便。但神秘来者在说完那句话后,看着侯三直视自己的目光中,那种坚定不移的光芒,他还是开口问了一句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多余的废话。 “为什么?” 料想中,绝对不会得到答复的提问,却在侯三一句有些莫名的话中,得到了答案。 “因为还早,不是么?” 侯三端起第三次泡好的茶碗,抿了一口,终于,这次他点了点头,亲自又给对方递上了一碗,放在面前。 ‘还早?’马荣军与灰衣布服看了一眼栏杆外开阔的景色,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如果说时辰的话,现在或许还勉强能称得上早,但这能算是回答么?对于这答非所问的回答,两人都是一时露出疑惑的神色。 只有神秘来者目中掠过一丝莫名的闪光,仿佛抓住了什么特别的信息,看向一脸平静,淡淡饮茶的侯三,此刻他的动作很轻柔,一点都不像是一个武夫,反而更像一个茶客,一个寻到了好茶,便心满意足的普通人。 神秘来者是第一次见到侯三饮茶,但他的模样,神色,却令神秘来者有些奇怪的错觉,总觉得这样的情景,似乎在哪见过,经历过,只是一时,他又想不起来。脑中此刻在计较着对方的回答有几分真伪,一时这闪过的奇特熟悉情景,又令他的思绪有些散乱,心乱如麻。 看向天色已经不再早,却依旧有些阴沉,仿佛随时都会滴下雨来的天空,他的手不自觉地摸向了茶碗,一丝灼热瞬间从指尖传递而来,他倏然收回了手,然而心中,却仿佛抓住了乱麻一般思绪的端儿,心中所有疑问,瞬间迎刃而解。 他低头看了一眼十分普通的茶碗,又抬头看了一眼对方不急不缓品茶的模样,暗暗摇头,却是站起身来。 “要走了么?”侯三并未起身,而是依旧保持着喝茶时,一贯的平静问道。 “有劳三爷送我们出城了。”神秘来者点了点头,而侯三则放下了茶碗,面上,第一次浮现出一个略微满意的笑容,他依旧没有起身,只是看了一眼更加阴沉下来,仿佛随时都会再次下起细雨的天空,缓声道。 “代我送客。” 第五十一章 陈仓 - 国亡 - 未上三山 雨夜,佬隆江再起波涛,本就上涨了许多分的水位再度漫了出来,昏黄的水浪拍打岸边,发出阵阵水腥泥味。 河岸边上,有一队人马静静地站着,他们身披蓑衣,雨水顺着蓑草连成一条条丝线滴落,这种雨夜,即便是雨具再厚实,也不可避免的要被湿透,然而这一队人马,却就如此静静地立于江边,一点都不在乎那些雨水透过蓑衣,浸湿了内里的衣衫。 终于,一阵马蹄声在哗啦的雨水与江水拍岸的声音中响起,渐行渐近,终于,在一道闪电过后,出现在了静待江边的一队人眼中。 他们缓缓地抬起了头,斗笠下,竟是一块块用以遮面的黑布,在这种天气,还要多此一举地用黑布遮面,可想而知,这队人马,是有多么的小心谨慎,或是面目太过明显,实在容易被人认出。 他们看着到来的四匹骏马穿出雨帘,一时却是微微愣了一下,因为马背上,并没有他们所要等待的人影,按理说情报是绝对不会错的,那人在正午时便出了引水城,到夜里便该在此乘船返回,他们的身后,那只在这样的雨夜还不惜在破浪中沉浮,冒险而来的乌篷渔船,绝对不可能做得了假。 微微一愣后,一声利哨自其中一人嘴中响起,不多时,几个同样身披蓑衣之人便从林中窜出,冲向四匹骏马。 依然还在奔跑中的马匹顿时受惊般,慌乱而逃,但没跑几步,便在几声细小的利啸声与闷响声中跌倒在地,口吐乌黑的血沫,四蹄犹自不停抽搐。 “没人!”几个从林中窜出的人影立即上前查看了片刻后,都是互视了一眼,一阵难言的眼色浮现了出来,他们又快速地返回,其中一人则来到一直静立着的人身边,躬身道。 “不可能的!情报不可能有误的!”在来人通报离开后,其中一人深吸了一口-含有浓重水腥土味的空气,冷声道。 “去查问看看那渔舟上的人!”另一人目光闪动中,沉声道,另一人便直接回头,向着渔舟走去,掀开一块遮阳用的破布,一个被绑成粽子式的老渔夫惊恐地挪动着身体,似乎想要远离这个进来之人。 “老实一点!乖乖回答我的问题,兴许还能放你一条生路!”不顾蓑衣上滑落的水将这渔舟内弄得更加阴湿,他俯身将老渔夫的嘴上麻绳松开,冷冷地道。 “大爷,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求求你看在小老儿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绕我一命吧!”老渔夫颤抖着说道,面色之上的惊恐之色不似装模作样,这令进来询问的人顿时皱了皱眉头。 “你怎么会这么晚出现在这!” “小老儿是濉远乡人,家里有一老母,有一儿一女,还有三个小孙子!我家世代打渔为生,今晚是有人花钱请我来,让他停在这个地方一个晚上,说就能给我半两银子,因为他先给了钱,所以我也不得不来,我说的句句属实,求大老爷开恩,放我一条生路吧。”老渔夫面色惊慌,答起问题也是一股脑全盘托出,看情形实在不像有假,这顿时又令前来询问之人眉头深锁。 “花钱请你来的人长什么样!他没告诉你来这里是干什么么!”很明显身穿蓑衣之人知道濉远乡就在引水下游不远处,是一个临江的渔村,不大,也就几十户人家,他看得出眼前老渔夫的惊慌之色不似假装,但越是如此,他便越是恼怒,因为如果对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么他也根本无法问出什么,今夜的刺杀,便只能无功而返。 “出钱之人很普通,他只是说要我来这呆一个晚上,天亮就可以回去,我说的都是真的!大爷!你放我走吧!”老渔夫见对方眼中寒光连连闪动,语气也越为低沉,便知道对方此刻已经恼怒异常,他活了这半百岁数,虽然大风大浪见过不少,但眼前也知道对方肯定不是什么好人,一想到自己将死,便悲从心来,说话间,已经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模样好不可怜。 “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问清楚,就敢来这荒郊野岭,真是死了都是自找的!”身穿蓑衣之人站起身来,冷冷地说出了这句话,他拔出了蓑衣下隐藏的短刀,指向老渔夫。 “我最后问你一句,找你前来的人有何特征,他都对你说了什么!如果我发现还是没有我想要的答案,哼哼。” 已经满面涕零的老渔夫顿时战战兢兢,哪敢有所隐瞒,赶紧将所知道的一股脑都说了出来,他是今早前往引水鱼市卖掉昨日打到的鱼后,在返回的路上遇到的那个人,那人身高七尺,五官十分普通,鬓角处有一颗黑痣,他先是问老渔夫载不载人,他要从水路出城,去往引水上游的一处小镇,老渔夫今日之事已经完了,这种载人的活,平日里也有接到,而且对方所去也并不算远,所以他权衡了一下,也便答应了下来。 在渔舟上,老渔夫因为逆流而上,行得十分缓慢,途中,便于那五官普通,鬓角有黑痣的男子攀谈起来,结果说着说着,便到了那处小镇,下舟之时,那人突然返身,问老渔夫还想不到多赚一笔,对方因为一路而来,十分好说话,所以老渔夫也根本没多想,便似之前交流一般,询问起来,一问之下,对方便说要他今夜在引水城外的一处河滩边静待,也不用做什么,只要待一个晚上,就能得到半两银子,说完,他便直接将银子递给老渔夫。 本来这种已经先付了钱的买卖,老渔夫完全可以拿了钱后,而不去,因为对方也只是让他晚上待在那处地方,而没有再多吩咐什么,所以在老渔夫而言,这种钱属于白赚,但又出于一种好心,且对方说话十分爽快,为人也给老渔夫十分正派的感觉,所以老渔夫最后还是如约而至,却没想到还没等待多久,就被人乘上船来,将他制住。 看着老渔夫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将所有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提刀指向老渔夫的人沉默了片刻,却是缓缓地收起了短刀,在老渔夫依然惊慌失措的目光中,走出了渔舟小仓。 “怎么样?”在他返身走回雨中,那先前之人便似乎看出了什么,然而却依然不死心地问道。 “什么也没问出来,只知道是个鬓角有痣之人让他来此,再多,却不知道了。”摇了摇头,刚才进入渔舟询问之人沉声回应道。 “该死的!我们中计了!”突然,其中一个人这才愤愤地道,他的声音很大,比起雨声更加清晰,但所有人听闻他的话,却根本没有半点反应,很明显都是觉得他说的都是废话,众人早就已经看出来了。 “怎么办?”另一人出声道,他觉得再等下去,似乎也并没有什么意义,但很明显,这次的主事者并不是他,所以他才对着其中一人询问道。 “安排一些人继续守在这,其他人沿途查看一下岸边可有人迹,天亮之前若还没发现,便各自退去,但切记别留下任何痕迹!”身穿蓑衣,有始自终都站在雨中的主事之人沉声道,他恍然看了一眼身后的渔舟,其中一人顿时明白了似的,一声不吭地朝着那里走去。 其他人也四散而去,只余下那主事之人停在原地,眉头深锁,他突然伸出了手来,似乎想要抹一把脸上飘溅上的雨水,但就在这时,一道闪电突然划过,照亮了四周,他的手伸在面前,而在光亮之中,一只缺少了小指无名指,仅余三根手指的手掌,映在他的目中。 他的目中顿时闪过一丝痛苦之色,接着,仅余三指的手握成了拳,在雨中狠狠地一挥,深吸了一口气后,他才迈开步子,一步步,离开了充斥着浓重的水腥气与泥土味混杂的河岸边。 而就在引水这处河岸边上的围杀失败,主事之人感觉到仅余三根手指火辣辣刺痛着他的神经时,河对岸,一条渔舟已经靠岸。 渔舟之中,走出了三个人,他们同样身披蓑衣,在其中两人下船后,与他们一同走出乌篷舱的那人却静静地站在舟前,看着两人不加招呼地越行越远,渐渐消失在雨夜之中,他便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渔家,有劳你再送我回去了。”他回过头,看向一直处于船尾,在这波涛的江面之中,却站得极稳,一点都没有显得摇摆不定的一个人影,轻声道。 “好嘞!”船尾,传来了一声有些苍老的回应,接着,他便站在渔舟之前,再次行入波涛之中,任凭渔舟摇曳,浪涛拍打,就是没有再返回遮风挡雨的乌篷舱之中。 第五十二章 奉武 - 国亡 - 未上三山 雨夜中,漆黑一片,极难视物,然而自下了渔舟后,两名身穿蓑衣,紧挨而行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停下过脚步,他们在极其泥泞的道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好几次,都是前面一人差点滑倒,而后方之人微微伸手,将其扶助。 就这样在雨中行了片刻,始终泥泞,甚至很多时候都分不清脚下所踩究竟为何的道路终于有了些许的改变,这是一条碎石小道,很明显是人工铺就而成,碎石并不平整,很多地方甚至有许多尖锐而刺脚的菱形石块微微探出,若是光脚,或是一般的草鞋,走在这种碎石路上,恐怕简直不下于一种刑罚。 这种碎石路,原本应该是地方行政官员依皇朝规定采集卵石铺就而成,然而一般卵石都是堆积在河流弯道,缓冲平原地带。此处无论是顺流而下,还是逆流而上,百里佬隆江,都根本没有这种卵石,运费便首先成了一项严峻问题,所以很明显地,此种原本因为卵石铺就的道路,便成了就地取材的山石铺成,路人行走,十分不便。 平日里,许多人也是将此种山石路当成地标指示,却是行于两侧,而不会踩在其上,但今日这种漆黑的雨夜,却已经没有比这更令人感到清晰的‘道路’了,所以即便行走在其上,十分难受,脚心处甚至经常会有刺痛传来,但两人却依旧坚持踩着这些碎石,不断前行。 终于,漆黑的雨夜之中,传来了一些不再是雨打树枝树叶,或是雨落地面才会发出的声响,雨帘的前方,透过偶尔闪过的电光可以看到,那是一个个显得格外浓重的阴影,影影重重,在这种只能并排而行两三人的小路上,堆积得不下百个。 若是胆小一些的,恐怕在这种天气,路遇这种情形,怕是要吓得以为撞见了百鬼夜行,胆战心惊地路而逃了。但踩在碎石路上的两人,却在很明显地顿了一顿后,反而是一直行于后方的那人越过了前面之人,在距离那上百个黑影还有大概二十步左右,在这种黑夜之中,也已经可以勉强视之的位置停了下来,在很明显感受到对方也已发现了自己,并已经有所动作,恐怕此刻已经用弓弩瞄准着自己,就等待一声喝令时,率先出声。 “奉武!” “是口令!?前方何人!”先是一声疑惑的自语,那人很明显地愣了一愣,接着便是一声厉喝,因为即便是知道口令,在这种天气,在外擅自行动者,也已经是触犯了军纪,所以这群明显是这条路上的守军,根本不必跟来者客气,甚至很多时候,可以直接射杀之都不会遭受处罚。然而他们却似乎忘了,这条道路虽是通向营寨的其中之一,但在这种雨夜,也难免有人会在雨中迷失方向,所以在刚才,他们发现来者之时,便该直接出声告诫、询问,而不是只等着沉默攻击。 “今夜这路应该是南镇山南校尉负责,但你似乎并不是他?”来者一时没有回答,反而是回问了一句,雨声渐微,却是从午后便一直开始下个不停的小雨终于变得稀落起来。 “你怎么……装模作样,鬼鬼祟祟,快报上来历!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对方再次一愣,然而他的厉喝却也是再次响起,一时间,随着他的话语,‘嗡嗡’的弩弓上弦声顿时传来。 “这东西,你自己看好了。”摇了摇头,来者自怀中掏出一物,巴掌大小,在如此黑夜之中,两者又相距二十步,对方自然无法看清,很明显的,略微犹豫了一下,对方似乎对左右交代了一句后,便独自行上前来,他腰间刀已出鞘,但并未拔出,走得也十分小心,时刻注意着看不明的左右丛林,直到两者相距不过数步,对方已经可以勉强看清那手中之物后,他才猛然一惊,有些不可置信地打量起眼前之人,脚下一软,差点就要跪下了。 “我只想问一句,南镇山在哪。”来者声音渐冷,而对方则似乎更怕,浑身一抖后,才有些颤声地低声道。 “南大人他……他今日不适……” “不适?不会又是喝醉了,躺在营帐内不省人事吧!”一声更沉冷的话语,却是仿佛利箭一般,洞穿了面前之人的谎言,他终于噗通一声,当即跪下,口中低呼大人饶命。 “擅离职守,便是严重失职,知法犯法则要罪加一等,你是南镇山的协领吧,包庇之罪,还用我多说么?”更冷的声音,不仅是他,就连那身后百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一时众人具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互相看看,只是恍然间明白了对方似乎是来巡查的将领。 “继续值守,明日带着南镇山,到大营来请罪!”冷冷地丢了下这么一句话,那来者却是径直朝里走去,他的身后,紧跟着一人,目光之中,闪动着不一样的华光,而他的面前,所有人自觉让出一条通道,虽然并未看清对方手中所持之物,但连校尉协领都直接跪伏在地,不敢反抗,他们哪还敢阻拦,即便那姓越的协领真是个通敌者,与对方演了一出戏,可后方还有许多明岗暗哨,他们可不相信,真有人胆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夜闯军寨,而且还只是两人。 正如这些守卫所想,一路里明岗暗哨便不下二十个,很多时候,甚至是突然自路旁树林中突出十数人,即便是在这种雨夜,此种地方都有如此多的岗哨,可想而知,这处营寨,是有多么的守备森严,同时,那日夜火,又是多么的匪夷所思,令多少人震惊。 终于,在又经过了一轮的盘查,转过一个小小的山丘后,一处火光明亮之地,显露出来,那是一个个罩台下,燃烧着的铜盆所发出的光亮,不多,但却在这雨夜之中,给人一种温暖光明的感觉,整个营寨,就如同一座军事城镇,不时能看到一队队巡视在营帐之间穿行,这么多人,这么多将领士卒,很明显已经不可能再做得假,所以自从进入营寨范围,被盘查起便已经跟在来者身后之人,终于轻轻地松了一口气,一路上,紧持的一把精致匕首缓缓松开,一时间,这种松懈,甚至令他只觉得一股极倦极倦的困意席卷而来,他想眨动一下双目,却在一闭之间,再没睁开,脚一软,便向前倾去,若非前行之人离他不远,否则的话,他已经躺在泥水之中,不知不觉地喝个饱了。 营帐之中,已经有些堆积如山的情报与资料、以及一些需要定夺的决策等等,静静地分类陈放着,在将营前昏厥过去的庞家余孤交由军中刘老大夫后,回到营内脱下蓑衣的某人,才终于缓缓地呼出了一口白气。同时,他看了一眼那些陈放着的公文,不自觉地又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寒风,目中,闪过一丝犹豫,接着,又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似乎不愿再去纠结什么。 这次独自出行,而且是进入敌方势力范围,他只是将这个信息,特意地告诉了几个他认为信得过的人,这人数,自然极少,然而即便如此,他的行踪依然被对方所知晓,可想而知,在即便是他认为信得过的人里面,也是有着对方安插的内应在。 所以,当知道自己行踪已然暴露之后,他便已经知晓了,谁才是这个军中,身处最高,权利最大的那个内应,即便不看侯三之后给予他的那份名册,他所料想中的人,也已经八九不离十了,但越是知晓,却越是觉得可惜,遗憾,甚至觉得可悲。 大战在即,这些人,必须剔除去核心的位置,而且,也绝对不能再让他们,对自己的行动,有所接触,只能将其放在外围,听命可以,参与,绝对不行。 正如他所说的那般,即便是知道这些人是内应,如今也已经不可杀,不能杀,因为若真将这些处在高位之人徒然扣押,或是暴光他们的身份,便很有可能,在军中造成不小的冲击、影响,令许多人互相猜忌,从而某种程度上,动摇军心。所以如今最好的办法,便是将其当成最终胜负手,或是收官时的弃子,可如今,这弃子,会不会太多了一些? 回想起那有些密密麻麻的名册,回到自己营帐之中的陈栋再次吐出一口白气,看着那堆积如小山一般的情报,决策,微微摇首,暂且将这些莫名的情绪压下,他强打起精神,一份一份地看了过去。 深夜,雨渐渐地停了,漆黑的夜空也是雨后放晴地挂上了点点繁星,冰冷阴湿的空气,令许多熟睡的人都不自觉地紧了紧盖在身上的衣被。 翌日,当人们一觉醒来,突然发现周围的景物,都似乎笼罩着一丝朦胧的光晕,树枝杆头,凝结着薄薄的晶块,那是真正结晶了的露水,晶莹剔透,美则美矣,却冰寒刺骨。 一大早,陈栋的营帐之内,便进来了一个人,而陈栋则宛如一夜未眠般,正一边查看着一份前几日剿匪的总况汇报,一边拿着一个没甚滋味的面食,缓缓吃着。 “军师,有人求见。”来者是个传讯侍卫,身穿轻甲,年纪很轻,此刻正低着头,显得十分拘谨的模样。 “谁?”陈栋没有抬头,不是他自持傲慢,而是因为保持了这样的姿势一个晚上,脖子都似乎有些僵硬了,一时扭不过来。 “押送军备的一个商人,他说他姓白,还说只要这样传达,你就会明白的。”年轻的传讯侍卫微微抬首,他这才清了眼前之人,一时间,只觉得这人好年轻,好像与自己差不多大,心中拘谨忐忑之心顿时消减了不少。 “哦?他现在在哪?”好不容易将头转过来,陈栋接着又动弹了一下同样有些僵直的背脊,面上露出了一个和煦的笑颜。 “在会宾帐中。”传讯卫轻声道,暗中却道这军师干嘛突然冲着自己发笑,难道真有什么特殊癖好不成?一想到那些老兵口中,长年居于军中,难近女色的将军校尉们都渐渐地会喜欢上一些年轻且长相中性的男性士卒,他就顿时感觉有些脊柱发麻,头皮发炸,心中原本放下的拘谨与忐忑,顿时再次涌了起来。 “恩,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就在年轻传讯卫再次显得拘谨忐忑起来,心中甚至在想如果这个军师真要将自己怎么样,他要不要反抗这个问题纠结着的时候,却听到了对方这么一句话,一时间,这个年轻的传讯卫顿时松了一口气,躬身一礼,便出了营帐。 如果这个时候,他的这些小心思被那经常与他说这些故事调侃的老兵知道,恐怕不知会被那老兵笑成什么样,也许又要一边拍着自己的大腿,一边哈哈大笑,露出满嘴烂黄的牙,指着他一边笑,一边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大骂蠢货然后直摇头了吧。 第五十三章 乐此 - 国亡 - 未上三山 军备物资,一直都是行军作战中的重中之重,但很多时候,提供这些军备的商人,却极少会亲自押车,甚至派出自身相关商会,商行的人随车。其一,便是因为这些军备,通常都是要压赴战场,路途之中,都非常有可能会遭遇敌人袭击、截取,性命难保;其二,便是担心货源被敌方知晓,因为很多时候,这些大发战争财的商会,都会同时与交战双方共有往来,若被其中一个知晓,恐怕便会直接导致商会损失惨重,甚至还会遭受到对方极其可怕的报复,所以不仅是不会派遣商会中人随车押运,甚至还会将一些比较出名的自家商品,偷梁换柱,将一切与自身有关的蛛丝马迹,统统磨灭后,才让这些行伍押运而去。 所以一般军备运输,都是行伍押运,而不会有商会中人夹杂在内,同时,押运的货物,通常都是包裹严实,轻易无法看出货源来自何处,出自哪家商行、商会之手。但整个天照王朝,却有一家商会例外,这就是白家,一个真正白手起家,不过五代,便已经彻底在王朝内站稳脚跟的世家。 与其他商会、商行不同,他们从来不担心自家提供的货物,会招惹来杀身之祸,甚至许多时候,他们都会派出家族内十分有声望,地位的人亲自参与押运,以体现出这批货物,出自白家之手。 这种做法,可以说极大地破坏了之前各家商会,商行之间的平衡,因为白家这样做之后,不仅没有引来那些疯狂报复,反而在许多方面,赢得了敌我之间的微妙信任,所以很多时候,一些势力,都是直接找白家要货,而与之前的商会,商行彻底地断绝了来往,一时之间,整个王朝内,这种利益最大的战争之财,便犹如直接被白家所垄断。仅仅五代,便已经能与那些数百年经营的老字号并肩,甚至在许多时候,还能领先其一步,可以说自乱世以来,恐怕非但没有受到任何乱世的影响,反而借势再度振翅高飞的人里面,便有白家的一席之位。 不过虽然他们胆大,敢做别人所不敢,但白家却也有一条铁律,那就是若交战双方,有王朝正统军一方,那么他们只会选择帮助天照王朝的军队,而绝对不会帮另一方,这种原则,其实本身便是资助战争双方的商会里,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试想若连本国你都不帮,那么身为这个王国的掌管者,又怎么可能容忍你再存在下去?然而白家的这一招棋,却再次快人一步,立誓效忠,据说白家第二代先人,便曾被直接请入帝都,被当时的掌权者召见,同样在出来后,得赐一块金牌,只是这金牌具体为何,除了白家人,却根本没人知晓。 士农工商。 作为一个商人,能得到当权者的赏识,这份荣耀,可以说已经是商界的最高殊荣,所以从那时起,白家便如同从浅滩升腾起的金鳞化龙般,再无他人可望其项背,一路腾飞,遥遥领先于其他商会、商行。 陈栋对于白家,自然不会陌生,而且很多时候,比起其他商行,他会更倾向于白家,不为其他,单单是一个能与他彻夜长谈,饮尽千杯而不醉的家伙,便值得他那么做。 ‘会是他来么?还是他的口信?’ 陈栋的情报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神通广大,所以对于这次押运军备的白家人,他也并不知晓,只是心中,却是多了份期待。 将手中面食几下吞入腹中,陈栋活动了一下身子,才终于缓缓站起身来,口中呼出一长串的白气,眉头轻蹙,天气似乎更冷了一些。 也就在这时,一个人自帐外走了进来,一脸略显平静的模样,只是眼神中有道明媚的光闪动了一下,虽然面目依然略显呆板,但陈栋却看出了对方欣喜之情。 “子孝,你来得正好,我带你去见一个人。”陈栋微微一笑,这感觉就有些像是把一个年少的弟弟独自留在了家中,自己出了趟远门,在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能回来,也从未告知弟弟自己什么时候回来,但弟弟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信赖,信任的哥哥已经回来时的那种欣喜,惊喜的心情。 “好。”依旧是十分简单的回答,子孝点了点头,就这样跟在陈栋的身后,前往另一个营帐,他确实并未收到陈栋回来的消息,毕竟这次陈栋出行,可谓极其隐秘,只有寥寥数人知晓,他只是其中之一,但他没想到的是,陈栋会回来得这么快,这确实对于他来说,有些惊喜,毕竟这个军寨,对他而言,还是十分的陌生。 然而,就在快要抵达某个营帐时,子孝前方的陈栋却是突然停了下来,一时间,他这才听见,前方没有守备的营帐中,似乎有声音隐隐传来。 “少东家,这真不可以啊,老爷说了,货一送到,就必须立刻折回,这奉州乃大凶之地,庞家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一个有些急切,有些苍老的声音似乎在劝告,在告诫。 “温伯,你说的我都明白,父亲也与我说了,我自然明白奉州不宜久留,但这才刚入营,你也得让我休息一会,喘口气不是?再说对方的军政官都还未清点好货,我想走也走不了啊,万一出了纰漏,砸的不是我自家的招牌?”一个有些清脆的声音自营帐中传来,虽然话中句句在理,然而却总给人一种找理由逗留的感觉,就好像陈栋那不笑似笑的嘴脸,只给人一种无赖样。 “少东家,你……这次押运本就只需老身一人前来,你私自跟车,便已经犯了家规,这不听家主叮嘱,便又犯了族规,还是快快回去,货物清点,老身自然会督促,不需你在这给我捣乱。”似乎有些生气了般,那苍老的声音严厉起来,只是语言之中,却无甚威严。 “好好好,温伯,我喝完这口茶就走,喝完就走。”那清脆的声音顿时也响了起来,只是语气给人一种笑嘻嘻,根本不在乎的感觉,而另一边,也仿佛没气了般,哼了一声,更是半点威严都没。 “怎么,这次负责随车的,原来是温伯,许久不见,我可是想念您亲手做的烧鹅,嘴馋得紧啊。”随着话语声,陈栋终于是入了营帐,帐中,一共也就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站着的,是一个身穿锦绣华服,面色红润,十分具有儒雅风度的老者,而坐着的,也是个身穿锦绣华服,五官俊逸,眉目清明,给人一种翩翩美少年的感觉,这个显小的年轻人,只是面相如此,实则也与子孝同岁,早已及冠。 “陈……将军,老身参见将军。”被称做温伯的儒雅老者这才看清来人,听闻对方耳熟的话语,他嘴角一时有些笑意,不过很快便自制住了,话刚要开口,便想起什么,赶紧改口,旋即微微躬身一礼,给人感觉与其外相十分贴合。 “温伯不必多礼,这次随车,实在是有劳您费心了。”陈栋微微一笑,自然而然地回了一礼,却是看也没看那坐着之人,而那人也有趣,见陈栋进来,也是不去看他,端起身边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这抿的弧度有些大的,却是将整张脸都遮了起来。 “有行伍左右,倒是没什费心之处,不知这位是。”温伯淡然一笑,也不再拘礼,摇了摇头,看向陈栋身后跟随而来的人,突然问道,脚下却是悄悄地踢了那见到陈栋入帐,却依旧端坐,没有半点起身之意的年轻人。 “他姓齐,名子孝,是我的一个远亲。”陈栋似乎没看到那儒雅老者这十分不成体统的模样,微微一笑,爽朗地介绍道。 “年少有为,不同凡响啊。”温伯称赞道,没有再做小动作。而那个一直端坐的年轻人在听到远亲时,才终于放在手中的茶杯,看向一直跟在陈栋身后的子孝,面上也是露出了一个赞赏式的微笑,点了点头。 “咦?温伯,这是您家的闺女?生得可真俊,不知有无人家?我家子孝,可还未成亲呢。”突然,仿佛才看到那坐着之人,陈栋轻咦了一声,旋即看向温伯道,眉宇之间,嘴角之处,有些轻佻意味,痞相十足。 “奴家今年二十有二,尚无人家,公子抬爱,愿与之结发。”面对陈栋的调侃,端坐的美少年也是丝毫不落下风地回应道,声音略轻,故作羞状,确实有那么一股子大龄未婚急不可待想要出嫁又略带羞涩的姑娘味道。 “二十有二,恩,老是老了点,不过应该还能凑合个几年,到时再想办法休掉好了。子孝,你以为如何?”陈栋故作深思,自言自语,却一点都不加掩饰地说道。 “……”子孝一时有些尴尬,不知该说什么,特别是他无论怎么看,这个端坐着的,都是一个男子,难不成陈哥真要给自己定亲?他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有些认真地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而另一边,那温伯却是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微微叹了口气,这两个古灵精怪的小辈,每次凑到一起,就仿佛在挑战他的忍耐底线般,令其头疼不已。 看着子孝似乎非常认真地在思索着,考虑着陈栋所说的话,端坐着的青年与陈栋不禁互视一眼,莞尔一笑,皆是摇了摇头,看起来,这两人确实是十分合得来,比如这种逗弄人的行径,他们似乎已经不是一次两次,而却乐此不疲。 第五十四章 三次 - 国亡 - 未上三山 “话说回来,你这奸商怎么会突然想到来这战事紧凑的前线,也不怕平日里亏心买卖做太多,一支流矢就插到脑袋上了?”陈栋面上再次荡起一个弧度,他在说到‘奸商’和‘亏心买卖’几个词时,温伯眉头都是一跳,不过似乎有些熟知他的性格,或者说熟知这两人的臭味相投,所以并未出声告诫。 “哼,我做的可都是良心买卖,买一厘,卖一厘,绝不胡乱加价,哪像某些人,买东西从来都是对半折别人的价,实在是有够不要脸的。”年轻男子撇了撇嘴,面上故意做出一个有些厌恶的神色,哼哼不屑道。 “再说我一路行来,可没听说有什么紧凑的战事,反倒是据说你们已经好久都没动弹过一下,奉州可是到处都是你们王八军的笑话呢。” “啧啧,你这奸商的情报可实在闭塞,我军就在前日,才刚刚取得了辉煌的大捷,详细过程以后皇朝内自会有公文贴告。”同样哼哼地,陈栋昂了昂头,有些自得地道,哪像平日里那稳重运筹帷幄的军师,将军。 “大捷?剿灭了几支作乱蟊贼就敢自称大捷?你这可是谎报战功,军绩,身为将领,不据实呈报,可是死罪!”冷冷一笑,年轻男子顿时沉下声来。 “我可没说我这大捷是从哪来的,你竟然知道其中枝节?这私自刺探军情,可也是死罪!”陈栋声音更冷,面色也沉了下来,似乎一点都不像是两个之前还在谈笑风生之人。 “死罪?我家祖祠可是有一面金牌的,你可知其来历?”面对脸色阴沉下来的陈栋,白家年轻男子面色一转,显得柔和起来,语气却有些不阴不阳,十分作怪。 “本朝自开国以来,一共只出过五面金牌铁券,分别为免罚、免罪、免死、免诛。免诛乃是犯了诛九族大罪者,可凭此只杀主事之人而不祸及三代以外旁系亲属;免死乃是犯了死罪者,可免其死刑,但死罪可免,活罪难受,责罚轻减却并非没有!免罪则可重新发落;免罚则是在刑司尚未查明前,不可擅自对其动用私刑。”陈栋说完,看了端坐着的年轻男子一眼,接着冷哼了一声,道。 “免诛金牌当年除了开国功臣庞家与秦家各得一块外,便再无出现,免死金牌目前在帝都罗家,免罪金牌则在天州洛家,至于剩下的免罚……哼哼。” “哼哼哼,正如你所说,我只要有免罚金牌,在刑司尚未查明之前,你便不能对我怎么样。”然而面对陈栋的冷哼,年轻男子只是同样报以冷哼,而且还多哼了一声,面上又是一种趾高气扬的模样,十分欠揍。 “是不能将你怎么样,但拘禁你什么的,我还是做得到的,怎么,像你这种养尊处优的奸商,肯定没试过和一群从不洗澡,而且还随地大小便的囚犯关一起吧。”陈栋面色浮现出一抹狡黠的神色,而听闻他这话,年轻男子第一次皱起了眉头,温伯在场,眉头虽然已经连续跳了好多下,但依然没有出声插嘴的想法,子孝则是从头到尾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两人斗嘴一般的你来我往,可那言语之中的意思,哪是平日里那种泼妇骂街的斗嘴? “这么恶心的法子你都想得出来,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年轻男子厌恶地看了一眼陈栋,端起手边已经发凉的茶杯,想抿了一口,结果眉头一皱,讪讪地又放了下来。 “这主意也就刚刚才想到的,看你的表现,想来效果肯定不错,以后到可以向刑司提议提议,说不定能省下许多牢头的气力,那些案犯,也许不出几天,便会招了。”陈栋微微一笑,显得有些自得地说道,只是语气轻佻,恐怕没几分当真在里面。 “收起你那套吧,我这次来,可不是来和你谈这些的,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带来了。”再次厌恶地看了陈栋一眼,年轻男子面色一正,旋即看向子孝,从头打量了一遍,又点了点头。 “哦?这么快?我还以为要等到下次才能做好呢。”陈栋有些惊喜地道,看了一眼温伯,只见起默默地往旁让了让,一个大木箱便出现在了陈栋的面前,他刚进来时,因为视线关系,所以还没注意到这么个大东西。 “轻铜二十斤,玄铁四十斤,天蚕丝三两五钱,其他铅银铜刚铁晶石兽皮若干,整套甲衣净重六十七斤三两。”温伯以一种十分缓和的语气陈述道,陈栋微微点头,满面含笑,似乎是觉得十分满意,年轻男子面色平静,只是眼角余光不留痕迹地在观察子孝,而此刻所有人都在关注的焦点,子孝却对此毫无反应,这也同时令除了陈栋外,年轻男子与温伯都微微一愣。 六十斤,将近七十斤的东西穿在身上,那是什么概念?行伍配备,一般军装布衣,重一斤五钱左右;一般轻甲,重十九斤六两左右;贴身软甲,重十斤三两;一般鱼鳞甲,重二十七斤五两;一般锁子甲,重二十六斤;只有一般全覆式的重甲,才重七十斤以上,而一般这种重甲,都是铁骑的配备,体质特殊的行伍才能穿着。普通人穿着,别说打仗,就连行走都会十分困难,行伍中,也只有长年累月训练体力的士卒,才能勉强穿着打仗,但若如此做,恐怕行动就会大大受阻,防御力是足够抵御对方箭矢了,可想要冲刺,或是跑得快点,却已成奢望。所以一般这种重甲,才会由铁骑所装备,这样正好弥补了他们行动力的不足,可以说是一种绝配。 只是这种重甲,在天照王朝内也是极少,毕竟马匹也是有负重极限的,军中战马比起一般马车马匹都要强壮三四分以上,到即便如此,也无法长时间托伏,恐怕这个世界,能有如此强力马匹的,也唯有那个连名字都传不过来,却传说拥有十万重装铁骑的国度了吧,毕竟达蜣王朝的马匹就又要比天照王朝强壮上一两分,按照地理来看,若越距离王朝远的地方,马匹天生便越为强壮的话,那么达蜣之后,那个神秘国度能拥有如此多的重装铁骑,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而如果说陈栋正的是为某个重装骑兵定做的这个铠甲,恐怕年轻男子与温伯,也不会这么奇怪,但如今,看情形,却又似乎并不是这样,因为他们知道,除了马匹负重因素外,要撑起这身铠甲,可还要有一个壮实的身体才行。如果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是黄屠子那样体格壮硕的人,恐怕两人也不会那么奇怪,但如今,站在他们面前的,偏偏却是一个与陈栋体格相差不多,甚至还要略小一些的人,而这个人听到他们报完的数字后,还一点惊讶与反常的反应都没有,这就有些令人不得不惊讶了。 所以微微一愣之后,温伯与年轻男子,顿时再次打量起一直都是以一种沉默形象静立在陈栋身后的子孝,眼神中一时都是有些复杂难明的意味。难道,这副铠甲,也不是为他准备的? “行了,别看了,就是为他准备的,他只是不善于表达自己内心之中的想法,显得有些木纳罢了。”陈栋见两人神色古怪,顿时微微一笑,亲自走到温伯身前,俯身下去,将木箱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平置于折叠好的铠胄之上的头盔,两条四尺长的雀翎十分显眼。 “这不会是你的恶趣味吧?”把头盔拿起,看着上面那似乎毫无用处,却异常醒目的雀翎,陈栋看向年轻男子。 “怎么,木秀于林,还惧风摧?再说有了这套铠甲,寻常弩矢都根本伤不了他,刀剑更是难以寸进,除非遇到那种手持几十斤重型戈矛枪戟巨斧的狠人。再说我可是在轻铜后又加有天蚕丝的,即便是遇到那种狠人,只要不是直接被其破开护甲直击要害,有这身行头,在战场上只是站着,恐怕都没几个人能伤得了你。”哼哼着,年轻男子不屑道,他的回答,到是与陈栋之前所想象相差不多,所以他只是微微一笑,便将装饰有翎尾的头盔放在了一边,又将木箱之中的铠衣拿了起来。 这是一件红白相间的铠衣,领口高竖,与头盔正好相合,许多时候,都可以将人身体最薄弱的颈脖处护着。同时,这身铠衣还是叶片甲的形式,也就是整件甲衣外表全是一片片薄片玄铁链接贴合,而在薄片下,又在要害部位增设轻铜与一些比较贴身的金属加固防御,相当于普通轻甲或是鱼鳞甲外,多了一层内部的防御,同时,因为是叶片相连的形式,所以这甲衣并不会太过妨碍穿着者的行动,失之灵活度也大增。 看到这,陈栋很满意地露出了个笑颜,点了点头,温伯也是微微一笑,只有年轻男子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因为直到现在,那个注定是这身铠甲的主人,依旧是定定地站着,一点反应也没有。 放下甲衣,木箱里边还有一对护手,一双护腿,以及一对看不出材质,有些像是粗布织成的手套。 陈栋没有再去看护手与护腿,反而是拿起那双手套,入手有些丝滑的触感,令他一时才反应过来这是丝质物,然而在捏揉了一下之后,他又仿佛有了发现般,略微有些惊奇起来。 “行了,别看了,就你那点见识,一定没听说过这东西。”年轻男子又撇了撇嘴,有些不屑地道。 “怎么?难道不是寻常丝物?”陈栋眉头一挑,他的见识不敢说有多高,但绝对没有低到能随便被街边那些啊猫啊狗调笑的地步,敢这么说他的人,这个世上,恐怕也没几个,而这几个人中,恐怕只有眼前这岁数比他还略小的年轻男子,是他心甘情愿承认不如的。 “哼,三次机会。”哼了一声,年轻男子很直接地道。 “提示一。”而陈栋更加直接。 “非皇朝内出产。” “提示二。”陈栋没有急着猜,而是接着道。 “非陆上出产。”年轻男子好整以暇,自信而淡然。 “提示三。”陈栋这下是真的皱起了眉头,他又摸了摸手中丝滑的手套,这手套呈黑色,黑中又带着一丝湛蓝,这确实不像是天照王朝内出产的任何一种东西,但若说不是地上之物,那就是天上和水中的?水中有什么?天上又有什么?陈栋知道的不少,但似乎那些东西,都没有这样特征,难道真不是寻常之物?陈栋在想,是不是该往一些流传的神话物件身上扯。 “非水中出产。”年轻男子笃定一笑,三次提示尽出,这是是而非的提示,便是他们的游戏规则。 “北冥有仙,以云霞织物?!”陈栋突然脱口而出,但这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有些震惊起来,他低头又看了一眼手中乌黑发蓝的手套,只觉不可思议。然而他没看到,一直自信而笃定的年轻男子在他说出答案后,嘴张得能吞下一个鸡蛋,面上神色,和见鬼了没甚区别。 第五十五章 仙怪 - 国亡 - 未上三山 神仙?那可是只存在于传说,只存在于志怪,野传,野史以及佛道两家经典之中才会有的,才会出现的词汇。平日里,若有人问白家少东家‘你相信这世上有神仙么?’。也许他会依提问者的模样,以及其认真程度,而给出或肯,或否的答案。但今后,若有人问他‘你相信这世上有鬼么?’。恐怕他会毫不犹豫地点头,然后自称自己见过,并坚信自己见过,无论对方听后会以什么样的眼神看待他,他都毫不在乎。 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对,对,就叫活见鬼。此刻白家少东家,便第一次由衷地亲身体会到了活见鬼的感觉。因为陈栋不仅猜出了这对手套的来历,而且只用了一次机会,他们的游戏规则,是提示三次,猜三次。这里面没有什么其他的规定,甚至无论提示与否,只要猜出,便是赢家。 很明显,从他的动作与神情上看,是陈栋赢了。但温伯以及子孝却是都微微一愣,因为那句话他们虽然也听说过,但却根本不会去相信,特别是温伯,读了一辈子书,作为一个老书匠,虽不育人,桃李天下,但正因如此,才更加怀才于世,也更加通晓事理,白家也正是看中了这点,才对他格外敬重,就连少东家,都交由他来**,否则谁敢对白家少东主说不?否则以白家的财力,这衣食无忧的少东家不是一个浪荡纨绔,便是个不学无术,没有远大志向的窝虫,哪能有今日丁点的成就?但正如他明辨事理,通达世事,所以才对于鬼怪仙志,更有一种一般人难以理解的反感,别说信否,就连有人在他面前提及,恐怕都会立刻拉下脸来。只觉得这种人脱离世俗,不求脚踏实地,却整日幻想飞天成仙,身上恐怕半点可取之处都没有。 但反感,不信,并不代表他从不接触这类文学,温伯的学识有多深?能教育出在见识上,连陈栋都自愧不如的白家少东主的人,学识又能低到哪去?所以他非但听说过这个据说是源自于真实的传说,而且恐怕比陈栋等人,知道得还多。 在天照王朝数百年里,各种各样怀抱无数奇怪志向之人,在他们短暂的一生中都或多或少留下了些脍炙人口的故事。而那,便是一个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故事,那故事发生在一个不知名的边境小山村,一户十分拗口生僻的姓氏人家,靳蔺。 靳蔺有儿,自小不愿苦馋读书,也不愿下地劳作,但因为靳蔺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便也只好放任他去,结果在十三岁那年,这个唯一的儿子不知突然发了什么疯,竟然从家里跑了出去,一走便是五十年。当他的父母都死后,村里的人甚至已经将他家换了两代人住后,某个冬天,他才突然回来,那天据说飘扬着大雪,然而他的身上,却滴雪不沾,不仅如此,他的面貌也只是一般中年模样,就这么赤脚走在雪中。 本来那山村就小,人们也都不认识他,但看他模样实在古怪,便也没人愿意搭理,他便自己驻足在自家门前,一停就是一日一夜,但即便天依然下着雪,然他身上,那件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甚至显得有些单薄的衣物,却就是飞雪不沾。村里的老人终于也看出了古怪,用浓厚的乡音问他,才知道他就是那自小出走的靳蔺孤儿,一时众人都觉大惊,因为这些老人中,也有活过半百者,所以也都大约知道这山村之中,曾经有过一户姓氏生僻的人家,只是没想到,面前这个面貌只有三、四十如许的男子,竟就是那人,再对照自己一些早已花甲之年的风刻刀削脸,那些老人更是惊奇不已。 从那之后,那靳蔺余孤便又在村里找了户空闲下来的房屋住下,但也是如少儿时一般,不劳作,也不读书识字,而更奇怪的是,村中人都不见其吃喝。就在大家都觉得诡谲异常,这是神怪作祟的时候,这人却突然被人发现已经死在了家中。 出于一些恐惧之类的心理,村里老人建议将其火化,但让他们色变的是,第二日虽然已经准备了足够多的柴火,但这人的身体,却仿佛不受火烤一般,根本无法将其烧灰,一时间,村里人更加觉得恐怖起来,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一个更老的老人站出来,说将其土葬,葬在其父母身旁,让其落叶归根。村里无法,便也就照着做了,但就在下葬前的一天,根据乡里习俗要帮下葬者净身,也就是洗最后一次澡时,当村民将他身上一直未曾脱下换过的那件普通样式的衣物除尽时,猛然发觉,他的面相,以及身体发生了惊人的变化。他就在所有人的面前,快速地化成了一捧灰烬,而他的衣物,则很快在别人手中,化作了一缕缕霞光,带着晚霞特有的色彩,向北飘去。 一开始是惊诧莫名,然而接下来,却是不了了之,直到村里有人发现了靳蔺住所的壁刻,才终于明白了这一切怪异的根源。那是镌刻于土石之间,笔迹极其俊秀的壁刻,一共百余字,第一行,除了自述外,接下来便是一段段令所有人都觉得匪夷所思,不可思议的介绍,仿佛一个全新的世界,展现在所有人的面前,而其中一句,便是‘北冥有仙,善以云霞织物,其术达九天,啼闻朝落归兮……’。 这些词汇,也如那姓氏生僻的人家般一样的生僻,即便是村民中最有见识的,也根本看不懂,只是大概明白这应该是一篇自述文,在讲诉靳蔺的一生,因为直觉其中隐有密辛,那村民便找人拓了下来,拿到城中市集寻人解惑。结果这壁刻百字,却是引起了轩然大波,一时之间,有能力者,皆是纷沓而至,甚至还有人掘起坟,捧其骨粉携走,这景象那边境小村里的村民何曾见过,一时都觉得靳蔺孤儿一定惹恼了什么人,才遭此报应,而从那时起,便总有人开始向北寻,寻那靳蔺余孤流传下来的传说壁刻,寻那从未记载过的,北冥之仙。 也许正是因为这种人多了,所以温伯才对于神仙怪志一类十分反感,但不得不说,那传说中,以云霞织物,手眼通天的神仙,确实还是十分脍炙人口的,而在这传说中,那不惧火烧,可使人青春常驻的特别织物,更是令许多人疯狂。 但这些,绝对不可能是陈栋能一口说中答案的原因,因为即便要验证,他也必须放于火上之后,才能知晓其猜测是否属实,毕竟这种手感材质的器物,最怕火烧。只是陈栋的猜测,白家少东家却是已经验证过了,正是因为那传说实在太过无稽,他当时才会直接将这对手套,弃于火炉之中,只是令其有些没想到的是,这对手套,确实不惧火烤,正是因为如此,他才笃定陈栋一定猜不出来,然而就是因为笃定陈栋一定猜不出,却被陈栋一口中的,所以他才觉得陈栋一定不是人,而已经是鬼了,因为据说只有鬼,才有窥视人心的能力,才能知晓他心中所想,毕竟此刻在帐中的四人,即便是温伯,也根本不知这对手套的来历。 子孝一直静静地看着,看着众人一惊一诈,但他却似乎看出了,这谜题,约莫是陈栋赢了,于是他面色有些一丝变化,似乎在笑。 “这?真的?”陈栋低头抬头,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他自然看到了白家少东家面上的精彩变化,于是他眨了眨眼睛,确认似地问道。 “……约莫是吧。”白家少东家面色有些难看地点了点头,他深吸了两口气,才终于缓过神来,面色恢复如常。 “你怎么看出来的。”若是在平时,白家少东家一定不会这么问,但陈栋表现得实在太过诡异,以至于这便彻底地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猜的啊,这东西能看得出来?我又没见过。”陈栋学着白家少东家的模样撇了撇嘴,面上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仿佛他问出来的问题,十分地傻。 “你……”白家少东家这回是真的没脾气了,他咬了咬牙,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冷哼了一声,不过这一次,他内心倒没多少挫败感,应该说与陈栋在一起谈论或是比斗什么东西,即便是输,他都不会有什么挫败感,这似乎并不关乎输赢的事,而是他对于陈栋而言,没有过分的争强好胜心,也许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两个年少有为的青年,才会成为朋友,而不是尔虞我诈的敌人。 “不过这么好的东西,你怎么这么好心就这么给我了?”陈栋摩挲着手中的那对手套,有些奇怪地道。 “这东西对我没用,而且材质实在奇特,别说是火,就连寻常锐器都难以割破。”白家少东家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温伯在旁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少东家的意思,他怎么会不明白,寻常锐器难破,又怎么可能对于一个时常需要亲自押车之人无用?再说现在可不是什么平安年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这可是乱世,一个不小心,可就真是死了都找不着尸首的。 “子孝,来,穿上试试,别不合身,坏了他人的好意。”温伯明白,陈栋更加明白,他没有多说什么感谢的话,只是十分直接道,而子孝则默默地走上前来,一时有些心情激荡,这套军铠,便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套铠甲,更何况,在他眼中,那冠上的雀翎十分好看,并没有半点陈栋眼中华而不实的意味,所以他此刻即激动,又欣喜,一直有些呆板的面上,难得地显露出了一种柔和的神色。 第五十六章 时机 - 国亡 - 未上三山 “感觉怎么样?” 看着已经穿好身甲,戴好护腕及环腿的子孝,陈栋微微一笑。温伯也是满意地点了点头,目中有着一种很特殊的神色,而白家少东家则显得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很明显,对于这身铠甲,他恐怕也付出了不小的心血。 六十多斤的行头穿戴在身上,感觉?恐怕一般人会觉得无比的沉重,甚至觉得身子都被压矮了几分,有些呼吸困难吧。但子孝却是深吸了一口气,动弹了一下,身上很沉,但这种感觉却不是给他一种沉重的压迫感,反而是一种紧紧包裹,有种难以言喻的贴合感和安全感,他能感觉得出这身铠甲外表的一层厚实坚硬,但同时,内里却是一种绸布般的柔软贴合,想必除了天蚕丝外,对方应该还做了些不为人知的处理,使得这身铠甲里面不会像表面看起来那样,棱角分明,使得穿着它的人太过难受。 这种感觉很奇妙,因为一动弹,他便感觉了出来,这套铠甲不仅没有给他沉冷的负重感,而恰好相反地,他竟然觉得十分舒适,或者说这种负重,正好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所以子孝很满意,应该说除了满意外,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所以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说了个‘好’字。 可能怕自己的表述不够清楚,子孝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很好’。这种停顿很奇怪,读了一辈子书的温伯眼睛眨了眨,陈栋则笑了笑,而对此,白家少东家毫无反应,他只是看着穿戴整齐的子孝,微微皱眉,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武器么?不过军营之中,什么样的武器没有?这恐怕无需自己去担心了。想到这,他眉头稍展,看向陈栋。 “看来,这件铠甲也确实是找到了合适的主人的样子,对于我这个千辛万苦,雪中送炭的恩人,可别忘了你的承诺啊。” “雪中送炭么。”陈栋顿了顿,却是笑意收敛,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某种意义上,算得上是雪中送炭了,但将来,恐怕难逃锦上添花的命运啊。” “恩?这难道不是你的暗牌?”白家少东家秀眉微挑,温伯则十分识趣地眼观鼻鼻观心,对于他们的谈话半点兴趣也没有。 “怎么?还敢擅自打探军情?”陈栋看向那一直端坐着的少东家,撇了撇嘴。 “哼。”白家少东家冷冷一哼,面容一整,也不追问,但眉头依然浅浅一挑,很明显还是十分在意的。 “本来这确实是为了对付那人的暗牌之一,不过现在,恐怕不好说了。”陈栋叹了口气,面上难掩一丝忧虑。 “诈死,诈降都是诡道,事出无常便肯定暗藏玄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白家少东家面色一正。 “正是因为清楚,才让我头疼。”陈栋摇了摇头,有些无奈道。 “身在何位,谋求何物,你这是该。”白家少东家哼哼两声,没有半分同情之色。 “行了,反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你就偷着乐吧。”陈栋话音刚落,便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这么大的家业,能偷着在哪乐?”果然,一声叹息很快响起,但陈栋并没有去看那人的神情,他知道他刚才嘴快说了一些平日里在一般人面前绝对不会说的话,这时,已经在心中有些自责起来。 温伯微微转首,看向那个仿佛什么事都不关心,总给他游戏人间,得过且过的少东家,这话,他第一次听到从他嘴中说出,原本想给他一个赞许的神色,但奈何,最后也是变成了一抹苦涩的神情,生逢乱世,真是说不清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有些人想平静地活着,但更多的人,却不希望一生只能平静。 陈栋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又看了一眼已经站定下来,又变回默默无言的子孝。至少,暗牌又多了一张,差不多,是时候化被动为主了。 …… 而几乎同一时间,引水城侯府。身为引水最大府邸的侯府此刻大门紧闭,然而一股股怪异的气味依然使得所有路经侯府大门的人掩着口鼻,眉头深皱,他们不明白这阵阵怪味是从哪来,而这势大难明的侯府竟然没人出来管管,难道他们闻不到这股怪味么? 但若此刻他们能进入侯府,恐怕就不会这么想来,因为此刻侯府正门之后的大院中,是一副难以名状的恐怖景象,那是一具具已经有些发黑的尸首,放眼望去,至少数百具之多,其中大多数都是喉间一道伤口,不深,但足够放掉一个人体内的大部分鲜血。 不时有人在死者身边走过,仔细查看后,记录在册,他们都只是些下人装扮,应该是最新一批补入侯府的仆卫,然而面对这么多的尸首,他们的面上却并无太多变化,可想而知这些人,应该都是之前侯家养在暗中,为其做些见不得光的事物的手下。 此刻光头三爷与侯爷正在府邸后院,一座凉亭中相视而坐,他们的身边,没有任何人,凉亭中,除了石质的桌椅外,也别无他物。在这深冬时节,天气极冷的空气之下,这种在毫无遮挡之处的枯坐,恐怕很多人都会受不了,然而侯爷与光头三爷,却是一动都不动,就这样坐在深冬,坐在更显冰凉的石凳上。 “福来客栈的大火,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么?”侯陵川看着侯三,面上没有任何多余的神情,所以看不出此刻他是喜是优,内心又在想些什么。 “知道。”侯三点头,没有多余的废话,面上神情更是古井无波。 “你知道多少。”侯陵川面色没有任何的改变,只是看着他,接着问道。 “不多。”侯三摇了摇头,依旧没有废话。 “你还知道什么。” “陈玄机想杀一个人,结果没杀成。” “那人是谁。” “还不清楚。” “哦?”侯陵川的面上第一次出现了些许的变化,他看着侯三平静地摇头,石桌下手指摩挲着的那块琥珀色佩饰微微一紧,接着又松了开来,然而面上只是微微一挑浓眉,接着道。 “那女人的下落,查到了么。” “据说已经渡江。”还是那古井无波的模样,只是在侯三眉头微微一挑的这个小动作发生时,他的眼睛也是眨动了一下,似乎只是十分平常地在眨眼。 “那她的同伙,查出来了么。” “事实上,她似乎没有同伙。”直视着侯陵川,侯三缓慢而有力地道,这个回答,令侯陵川微微屏息,他的面上,眉头微蹙,旋即摇了摇头。 “不可能,没有同伙,怎么可能杀得了我府上数百条人命。” “大哥是怀疑庞家还有余党没有死绝?”随着侯陵川的面色渐变,侯三的表情也多了起来。 “这么大的一个世家,自然不可能死得那么干净,就算人死光了,一些猫狗也许还活着,猫狗死了,一些鼠蚁、蜚蠊也会剩下。”侯陵川同样直视着侯三,面上神色趋于淡然。 “我马上派人去查。”侯三微微地皱了皱眉,如今引水因为侯府突遭劫难,所以此刻整个引水,恐怕势力最大的,不再是侯陵川,反而是侯三了,只是这两人明面上始终是亲如一家,一些旁人也无法感觉得出来。 “很好,四弟,另外我还需要一些得力的人手,你身边有什么做事比较麻利的人么?”侯陵川点了点头后,接着道。麻利,似乎又是一个方言,只是却并非是奉州本地的。 “好,我去安排。”侯三起身,正想离开,却突然被侯陵川叫住。 “回水那边刚打了场胜仗,但我不希望他们太过开心。” “我明白。”侯三微微转过身,点了点头,两人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一个离开,一个依旧坐在原地,直到这时,一个身影,才自一个转角行来,面上无喜无忧,在这种时日,给人一种森冷的感觉。 “查清楚了么?”没有去看来者,侯陵川只是站起身后,看向凉亭之下,那深冬中显得特别安静和缓慢的锦鲤。 “来者是陈栋,有人见到他与侯三在一起,那人也在。”身后来人面容与光头三爷十分相似,只是留有长发,神色木然。 “是陈家的人?”侯陵川微微眯起了眼睛,习惯性在摩挲的佩饰上捏了捏。 “不是。”身后来人摇了摇头,虽然他知道背对着他的侯陵川此刻应该看不见,但他依然还是摇了摇头。 “是那个陈军师!”侯陵川微微沉声,他原以为只是同名,却没想到竟然会是同一个人,只是他一时又有些不敢相信,对方怎么敢到自己的地盘来?而且还杀了自家这么多人?一时间,他才有些情绪失控般,声音都变了。 “是他。”然而面对侯陵川的激荡情绪,身后那管家式的来者依然是显得极其的平淡,木然。 “好,很好,你说四弟也见过他?哼,真是蛇鼠一窝。”面上,泛起了一个冷冽的笑意,侯陵川冷笑一声,似乎根本没有去担心身后那与侯三长得极其相像之人的想法,他只是沉默了一阵,接着道。 “刚才若是出手,你有几分把握擒下他?” “一成都不到。”木然的神情,平静的声音,然而说完这话后,他又接了一句,终于令微微一滞的侯陵川放心般地松了口气。 “杀他五成。”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五十七章 老而不死当为贼 - 国亡 - 未上三山 “报!南面山阴八十里处,发现不明军队!”一名探子,飞快地抛入还有商议着事宜的帐中,他单膝跪地,喘息着说道。 “恩?有多少人!”微微不快地眉头一皱,这种闯帐,只有在极其紧急的情况下,才被允许,否则均视为擅自窥探军情,论罪可直接斩杀。然而此刻只是发现军队踪迹便如此闯帐,实在有违常理,所以十分不快地皱起眉头,这个将领以及其他将领都略微阴沉地看着单膝跪地的探子,一时间刚才还在议论纷纷排兵布阵的营帐瞬间安静了下来。 “轻骑一千!步兵五千!”然而这个探子接下来的话语,却令所有人微微一震!五千人的队伍?这在他们进入奉州之后,这一年的时间里,也只见过数回,但即便是这数回,大多情况下对方都是不战而逃,唯一一次也是短兵交接不过数刻便不敌败走,这次在营寨外八十里竟然发现了五千人的队伍,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而几乎就在这名探子话音刚落,又是一名闯帐的探子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高声道:“报!北面山阴处发现敌军三千人!据此七十里!驻卫与巡卫不敌败退!” 接连两个消息,令在座将领一时也是发不出声,一个个眉头微皱,目光连连闪动,而就在这时,又是两名探子回报,无一例外,都是在营寨百里范围内发现敌踪,到此为止,已经超过两万余人! “军师!请令在下领兵一千!出营歼敌!”一位早就有些坐不住的浓眉大汉霍然起身道,他身穿银色鳞铠,体宽腰阔,面相生得十分白净,浓眉大眼,一脸富态。 “末将愿随俞大人一共前往!”领一个临近这富态大汉坐着的中年男子站起身来,同样抱拳请命道。 “军师,给我五百轻骑!看我不杀他们个片甲不留!”这时,又一位将领站了起来,同样躬身道。 “志气不错,熊校尉,就许你点齐五百兵马,出营御敌。”面对一个个请命,一直默默无言站着的军师微微一笑,对着其中一人道。 “末将领命!”那姓熊的校尉生得到是有些矮小,没有他名字那么霸气,只是此刻却是第一个请命成功,一时有些说不出的得意,面上没有任何变化,心中却已经乐开了花,这种来犯兵匪本身战力就不高,更何况越是接近他们营地,便越该知道对方可是有二十万军伍,即便不是一齐碾压而来,只是随便出动一万,也足以将他们任何一方完灭,这种类似弃子的试探兵,哪用慎重对待,简直就是送上门的军功,这个时候还不赶紧趁机捞一把,简直是傻到了极点。 所以此刻心情格外愉悦的熊校尉一出营帐,便显得更加志得意满,草草点齐五百平日里与自己私交甚好的兄弟,便直接自军寨冲出,一路向北,看模样是要去对方那北面的三千敌军。 然而就在他刚刚领名出营帐的时候,帐内,此起彼伏的军令,已经分批下放,一个个将领霍然起身,领命而出,一时间,原本坐满了人的巨大军帐,便只剩下寥寥十数人,除了跪伏在地,一直未动过的六名探子外,其他的,无一不是手中权势巨大的军中高官。 “好了,敌人已动,我们也终于可以不用再闲着了,据线报,西七百里有一处敌方据点,有兵七千,谁去帮我拿下?”陈栋微微一笑,看着在座之人,而这话一出,那六名探子才浑身一抖,更不敢再抬头,同时,他们也知道,他们这段时间,恐怕是不必再出营探报了。 “这么大的一条鱼,怎么着也不可能再让了吧。”坐于帐中仅位于陈栋下首的黄屠子站起身来,这一刻,他的模样当真显得格外雄壮,只是沉冷地道了句‘末将接令!’便直接转身出了营帐。 “该有的,绝对不会少,裴太尉,我要你带齐五千兵马,两旬军粮,在余山驻兵!随时接应黄副将!”营帐内,昏黄的油灯下,陈栋的眼睛眯了眯,看向身后那张巨大地图,旋即发号施令道,他说的位置,正好在黄屠子所去的向西七百里处,只是那里,已经是佬隆江的对岸,也就是说,他们这两人所去的地方,是在对方的势力范围之内!而且远离回水外军寨,这种作战,在军事上,是极少有的孤军深入! “末将接令。”然而面对这种宛如送死一般的命令,裴卆机只是十分平静地起身躬身道,旋即也是没有任何废话地转身离开了营帐。 “李太尉,我要你率三千兵马先向北急行三百里,在沿途的芦川,昕雨分别派兵三百驻守!再向西北到楼梯山,然后自那过佬隆江,一路尽量避开汶泉,洛泽塘等几个大城,在余山后方五十里的连绵山脉中设伏!”陈栋看向李旬思,又是一道军令发出。 “末将接令。”一样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李旬思起身而去。 这三人走后,营帐之中便只余除了六名探子外的五名将领,其中两名是新面孔,正是那曹都尉和洛千总。剩下三人,一个是面色始终有些阴沉中年男子,面颊无肉;一个是留有长须,面色有些蜡黄的老将;还有一个则是面相显小,但实际上也已经四十余岁的白皙男子。 这五人被留下来,一时也都是默不作声,但除了那曹都尉与罗千总外,其他三人里的阴沉中年男子,却显得格外坐立不安,短短几个呼吸间,他已经连续拿起手边的茶杯,抿一口,放心茶杯不下两次,眼角余光,还不时借着茶杯的遮挡,瞟向陈栋,目光闪动。 “余参军,请问私自勾结外敌,收受贿赂,并出卖军中情报,陷军中上将于危险之中,按军法该为何?”陈栋独自沉吟了一阵,突然向着再次拿起茶杯的中年男子道。 “军……军师。”陈栋的话音起得十分突兀,但声音却并不大,然而即便如此,手起茶杯的中年男子还是手一抖,只是茶杯中早已无茶,却也抖不出什么来了。 “我问你若按军法处置,该如何。”陈栋声音微沉,再问了一句。 “当在三军前,受千刀凌迟,家祠三代连坐!”声音有些发颤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后,中年男子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我再问你,杀害军中同僚,私自释放囚徒者,该如何处置。”陈栋又接着道。 “当在三军前,受百刀凌迟!车裂之!”声音依然有些轻颤,这说话的余参军已经不敢再抬起头来。 “余军棠,胡千手,未央烽,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么。”陈栋看着在座的三人,沉声道。 “怎么?军师只是代将军,便想只凭几句话要定老朽的罪?我想请问代将军,我犯了何事!”留有长须,面色蜡黄的老将声音也是清冷,他眼皮轻抬,看向陈栋,几句话,威势不减分毫。特别是念到代将军时,他的语气,格外的沉重清冷。 “哦?胡老将军难道不服?”昏暗的油灯下,陈栋又眯了眯眼睛,眼前之人,可以说自他任奉离军军师,代将军以来,便是一个极其蛮横的存在,许多时候,甚至以军法军纪的规定相抗命令,本来陈栋只是以为这个原老将军只是因为不服而在闹情绪,毕竟在一些大的命令,布局上,他还是会遵守调令的,却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将自己被贬的愤恨,加诸在他身上,甚至做出这种勾结外敌,残杀同僚之事来。 不得不说,这位留有长须的老者,当年可也是一位大名鼎鼎的将军,但正因为当初年少轻狂时,得罪了不少人,后来虽位居高位,却依然还是免不了被人背后戳脊梁骨,当了几年将军,虽无过,但也没有丝毫的功勋,所以便又退了下来,几番辗转,如今,身子已老,更是不会再有爬上去的希望了,本该告老还乡,但他却依旧选择留在军中。本来这种对于军伍的忠心,赤诚,陈栋都是报以理解的心态,然而实在令他没想到的,对方竟然并非是为了王朝,为了他一身所在的军伍而固执地留在军中,为尽最后自己一份力。反而是变成了一种发泄,一种愤满,甚至化成了一股仇恨。 本来这股仇恨,随着年纪越大,陷害过自己,与自己互斗过的人渐渐入土而应该慢慢消散才是,然而他却是学会了将这仇恨,转移到了军中任何一个用来顶替他原先位置的上将身上,所以,奉离军才会一直缺乏一个将领,所以,担任奉离军的将军,才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因为这里有条老鱼,一条虽老,但利齿依旧锋利的大鱼。 “奉离军中,忠于我的部下何止数万,就凭你也想对付我!?”老副将眯了眯眼睛,他不屑地冷笑了一声,接着道:“更何况,你根本没有证据,恕老朽身子欠佳,不能久陪了,代将军。”老者说完话,根本没有任何礼仪地站起身来便要向帐外走去,然而他的身后,只有一声叹息,以及一声比他更冷绝的声音骤然响起。 “凭你刚才的话,便已经足以将你定罪,再说此刻帐中只有我们几人,你认为我有什么不敢的?” “你……敢!?”老者面色一变,早已有些听觉失常的耳中,骤然响起一声极其短促的风声,这一刻,他听得前所未有的清晰,身子骨,也在瞬间,爆发出了不属于他这种老者该有的速度,转身,后退,然而令他瞳孔顿时一缩的是,一个身影,已经追到了他的身前,只是一抓,便阻住了他的退却,再一扯,便将他直接向前带了出去,整个人,犹如一颗弹丸般,朝前扑去。 一时间,一阵桌椅跌倒,以及铠甲撞击的声音响成一片,这样的动静,瞬间惊动了营外的守卫,一时间,他们匆匆进来,却看到了令他们不敢相信的一幕。 一个人躺倒在地,与他自身同样老旧的铠甲被刚才那一拉一扯极其霸道地撕裂开来,露出了内里厚实的粗布棉衣,躺倒在地上的,是这个军中的副将,与黄屠子一般,已经是仅次于代将军的最高军官,然而将他放倒的,却是这个军中的最高级别的将领,那个‘新’调令来的代将军,正军师陈栋! 这极其暴怒的一幕,令所有在场的人具是微微一滞,看向陈栋的目光,都是彻底地变了,因为在他们心中,作为军师,一般都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才是,但刚才那极其快速的动作,以及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的拽拉,放倒,恐怕就连一般的老兵,都做不到如此利落吧。 在将胡千手彻底放倒,一时半会都爬不起来后,陈栋才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这口气,可以说是他忍耐了极久的,是自从接管奉离军后,他便一直憋着的气。 他可不是圣人,别人一次两次地陷害他,他即便是能逢凶化吉,有惊无险地度过,也不可能不在心中记恨,更何况刚才,那句很明显的挑衅话语,实在是彻底地激怒了陈栋,在自己已经掌握了充分证据的情况下,你还敢挑衅我?真是当自己已经无敌了?在军中能称王称霸,也没人敢管了是么? 陈栋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后,看着营外已经站了不少闻声而来的守卫,便沉声道:“将胡千手,余军棠,未央烽压下去!严加看管!从今日起,革去他们所有军职!待战后再行处置!” 话音刚落,就在所有守卫还没有回过神到底发生了什么时,那倒在地上的胡千手挣扎着撑起了身子,目光犹如一条毒蛇般,冷冷地看着陈栋,嘴里阴测测地道:“好大的官威啊,平白无故诬陷忠良,你这是想要造反么。” “到此时你还想煽动军心,我怎么可能还留你!”陈栋的目光,彻底地变得冰寒起来,对方的话语,很明显不是针对自己,而是对着那群不明事理的守卫说的,军中不准乱传信息,更何况这种营帐之外的守卫,更是出了名的口风极言,即便是他们听到什么,都会当作没听到一般,烂死在肚子里。 但陈栋却依然还是看出了胡千手的险恶用心,心中彻底冰冷下来的他,直接抽出了一旁军架上的制式军刀,走向胡千手。 “你敢…我可是……!”胡千手本来冷讽的面容顿时彻底地变了,然而未等他再说什么,陈栋已经极其利落地一刀将其颈项分开,无数冒着热气的鲜血顿时飞洒出来,终于令所有在场之人彻底动容! 第五十八章 帷幕 - 国亡 - 未上三山 “哦?他杀了胡千手?还将其尸身吊于军寨前?他不怕胡千手的部下……是了,他已经将胡千手的部下尽数分散派出,即便是知晓了又能怎样,杀害同僚,勾结外敌之罪,可不下于兵变,证据确凿,即便是兵部,刑部都不能将他如何,更何况……” 夜幕之下,一间府邸之中,十数位文士齐坐一堂,他们大多都在看着坐于中堂之上,头戴纶巾,俊秀非凡的男子,很明显都是以他为首的。此刻听他如此自问自答,多数人也是暗自点头,其中几个眉头深锁,似乎在揣摩他话中省略的部分,再低头看了一眼手中同样的情报,看向旁坐恍然大悟的神色,不禁也茅塞顿开,抬起头来互视一眼,各自颔首。 “大战帷幕已揭,敌方副将黄屠子已率一万兵马准备从沣回浅滩过江,各位觉得如何?”坐在中堂上的,正是侯陵川的幕僚之首——南辕泉,他此刻出声,似乎也是想集思广议。 “一万兵马,不在秋季佬隆江枯水期过江,反而等到这深冬难得一遇的汛期,且不等水退便急于过江,应该是想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若照我们的传讯速度,恐怕即便消息传达,那黄屠子也已经成功过江,甚至已经站稳了脚跟也不一定。”一位中年文士看着面前的一副图卷,上面所画,正是奉州佬隆江附近的地形图。 “若只是为了站稳阵脚,为何不是全军压境,而只是令这一支万人部队独行?沣回滩对面,正是我方引水城上游百里之处,我认为,对方的目的,应该是想迂回打我们个措手不及,毕竟自从他们驻兵以来,我方行动最为频繁之处,便是引水,他们不可能发现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就在中年文士话音刚落,另一个文士便已经出声,他没有抬头看任何人,而是在面前同样的地形图上指指点点,但言之凿凿,却更令人信服。 “不错,我也觉得对方的目的,应该是为了入驻引水城,毕竟我方此时依然处在暗处,他们不可能确切地知晓到我方这边的部署,所以这万数兵马,应该只是用来征占,而非是用来攻伐的。”另一名下首的文士默默点头,赞同道。 “万人进驻,引水确实就要易主了,但若我方直接调兵强抗,他们一时进不了城的话……”一个声音,就在这时响了起来,说话之人蓄有短须,面黄肌瘦的模样有些令人担忧,但其目中却又有些神光焕发,显得这人极为精神。他说话之间,看向南辕泉,而对方向他微微颔首,不失礼数,令人觉得这两人并非是上下属,而反而是地位相差不多的关系。 “邓山先生的意思是要歼灭这群兵马!?这恐怕有些困难吧。”之前说话的中年文士微微蹙眉,他的眉毛有些长,长得略微有些垂落的趋势。 “张老先生何出此言?”邓山看向质疑他的中年文士,平静地道。 “第一,我方在引水附近人手不足,这一次佯攻可谓已经将回水附近的人手彻底抽空,再想从远处调兵,势必会有所延误,时间上来不及;第二,对方万人兵马,领兵者乃百战之王黄屠夫,此人自担任奉离军副将以来,便从未败过,守城战借助地利还有希望,若是在平原战,山林战,恐怕我方根本没有几人会是他的对手,更何况若要与他交战,势必要调遣大量人马前来围攻,这无异于直接让我方大部处在了明处,与侯爷所奉行的拖耗战有所违背,且无形中,失去了许多优势;第三……”中年文士正欲借题发挥,指点江山,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却突然被人出声打断了,他一时间还想再说,眼角余光看清说话之人,声音一抖,差点变声,便只好悻悻地住了口。 “引水城内有侯三爷的部下三千人,守城并无问题,对方虽是百战之将,但兵却并非百战之兵,将领战绩如何,并不能一定保证这支部队战力无双,更何况引水附近虽是山地,但对方根本没有来过,只是依靠回水那方提供的地理地图,并不一定就能了解,再说,他们身后,可有一条大江阻断了他们的退路,以及后勤补给,我们并不比与对方死拼,只要围而不攻,便足以令其不战自败,更何况,如今乃是深冬,露营与他们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此种天时地利人和具在我方,还有什么理由不敢与之一战?”打断了中年文士话语的说话之人根本没有看他,甚至没有看在场的任何一人,他一口气将话说完,便站起了身来,似乎接下来的谈论,再与他无关了一般。 屋内大半文士皆是互望起来,他们自然也觉得对方说得极有道理,但此刻却也无人响应,只是一时具是沉默了下来。南辕泉看着那人走出屋外,面上浮现出了一道无可奈何的意味,他摇了摇头,看向面前地图,微微蹙眉。 “对方的目的,也许并非是为了引水,你们如此讨论,根本没有任何意义。”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年纪有些轻,看起来只是二十余岁的青年男子缓声道,他声音不大,甚至给人感觉还有些气弱,但因为此时屋内一片寂静,所以他的这声声响,也是被所有人听到了,甚至包括已经走出屋外的白衣文士。 “这是谁?” “似乎是刘家推荐来的?” “刘家?是那个刘家?” “奉州刘家,能有几个刘家。” 一时间,他的话语,引起众人议论的不是内容,而是他的来历。他在环视着众人,众人也在打量他,终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却不是在回应,而是在训斥。 “刘家小儿,难道没人教你说话要注意分寸么,这里在座之人,具是长辈,你即便有话想说,也该先请示一番,怎地就敢如此口出狂言,目无尊长?”开口之人,尖嘴薄唇,颧骨高-凸,眼睛也是出奇的大,这种人,一眼看去,就给人一种极其刻薄的感觉,此刻一张嘴,更是人如其相,尖酸刻薄得近乎无理。 只是他的话,却也不是没有道理,文士之间,本就极尊礼数,你若只是孩童,或本就不学无术,那也就罢了,一般文士也不会与之计较,毕竟你与他说,他也似懂非懂,甚至连听都懒得去听,便如对牛弹琴。但在文士之间,却是不同,大家同问文人,自然明白各自所说,而一般长辈教训晚辈,基本先天便立于礼数优越之上,因为对方即便想要反驳自己,也要请示自己能不能说,轮不轮到自己说,这就有些好像两个人在对骂,一个人可以百无禁忌,随意谩骂,而另一个人则要一直以一种低一等的态度,去问‘请问我能骂你吗?我想骂你一句,不知可不可以。’正是因为文士之间,有这种所谓的礼数,所以很多时候,长辈教训晚辈时,便只有长辈说话的份,而小辈便只能乖乖听着。同时,长辈之间说话,晚辈想要插嘴,便只能请示,没有人回应,便不能多嘴,这便是礼数。 所以此刻,面对尖酸刻薄相的中年文士,刘家推荐来,只是想谈论事情的年轻男子面色微微有些涨红,却根本说不出话来,他只能咬着牙,默默地忍着,因为他知道他只有遵守这个规矩,他才能呆在这里,将来,才有机会将今日的屈辱夺回来。 “先生说得是,我知错了。”于是,他点了点头,从牙缝之中挤出这么几个字来,声音比起之间,更低了几分。 “哼,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教训完刘家青年,这位一直没有机会表现的中年文士微微点头,接着又不再说话,只是看着面前的地图,面上若有若无的,有着一丝自得。 “铭涛,你刚所说,可有具体论据?”这时,邓山突然开口道,他所称呼的,是对方的‘表字’。 “情报上有言,对方出兵共计四万,除应对佯攻外,其他派遣便有些诡异,于常理不合,正所谓事出有因,兵行有道,我觉得这里面,对方目的自是有所指,但恐怕并非是引水,因为若从地理上看,出兵引水,并不一定要从沣回,而自下游莫支滩恐怕更加合适,毕竟那里有天然河湾,水流平缓,且因为莫支滩时常被江水淹没,四处也无任何高低,根本没有多少人烟在那,对方若从此处渡江,更难以令我们察觉。”刘铭涛说道这,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喘口气,但他说道这时,在座之人,包裹刚才训斥他的那名相貌刻薄的中年文士,便似乎也已经发现了过来,眉头微皱。 “就因为如此,你便怀疑对方的目的,并非引水?这恐怕有些牵强吧。”邓山也是蹙起了眉头,这看似简单的言论,却明显没有那么简单,毕竟看着在座数人的脸色,他便已经知道这年轻人的想法,已经超过了在座的许多人。他眼角余光看了一眼刚才训斥刘铭涛的那个中年文士,心中暗自冷笑,比起这种人,这刘家年轻男子,便已经高了不止一筹。 “但这也可能只是疑兵之计……”似乎也察觉到了周围对于自己异样的目光,那训斥刘铭涛,面相刻薄的中年文士牙咬道。 “是,也不是。”一个声音,骤然响起,一时令所有人微微一愣,抬首看去,却是已经长考了许久的南辕泉。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