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后宅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百姓都说那那大户人家的宅院好,又大又漂亮。 花鸟鱼虫增趣,假山怪石添景。 可庭院深深,每到暮色四合的时候,若无烛火照耀,那可是怪瘆人的。 月光大盛时倒是还好,若无月色,那可就…… 风声穿叶过,簌簌似鬼哭;假山窟窿眼,仿若暗中窥。 “呀!”女子惊慌失措的声音响起,紧紧的抓住身边人。 另一女子也被她吓了一跳,惊魂未甫的说:“钟姨娘,你怎么了?” “没,没事儿,我踩到枯枝了。”女子的声音听起来细细弱弱,像是被吓的狠了,“巧娟,八娘在不在这里呀?我怪怕的。” “姨娘,咱们还是使一根火折子吧。这样黑灯瞎火的,实在是寻摸不到八小姐呀。” 巧娟说着,从荷包里摸出一根火折子来,轻轻吹燃,借着这点子微弱的光芒,两人亦趋亦步的往假山里边寻摸着。 “八娘?八娘?”钟姨娘虽害怕,可毕竟担心孩子,一边轻声唤着,一边硬着头皮往里面钻。 自午后八娘去花园里头玩了之后,钟姨娘便再没见过这孩子,晚膳也不知道回来吃。 她赔着笑脸,好说歹说才留了两个馒头,这孩子到底是上哪去了呢? “八姐儿?八姐儿你在哪儿?快出来吧。今日有雪菜鸡汤面,您跟着奴婢回去吃些吧。”巧娟哄骗道。 巧娟摸着粗糙不平的假山一步步走着,心里的不安感愈发重了,忍不住道:“姨娘,奴婢打听过了,说是六姐儿下午往椒园来了,不知道八姐儿是不是冲撞了,被夫人带回去罚了。” “啊?不会吧!六姐儿来椒园做什么呀。夫人一向是不许的。” 钟姨娘紧紧的揪着巧娟的腕子,心里既担心又害怕。 “九姐儿不是种了好些香雪球吗?那花可招蝴蝶了,六小姐又一贯喜欢捉蝴蝶的。” 巧娟心里也不愿是这个事儿,夫人下手可重,便是最轻的一顿手板,没个七八日,也是捏不起筷子,捧不起碗的。 “哎,那咱们回去给她弄点碎冰敷敷吧。” 钟姨娘已信了七八分,只等着过几个时辰,安和居把孩子送回来。 “呦,姨娘,您可真是心大,咱们哪有那本事去弄碎冰呀?安和居的那几个大丫鬟自己还分不过来呢。” 巧娟知道自己主子的性子,就是个没脑子的,这宅子里,没脑子的人也就得靠运气,才能活得下去。 “那,那咱们回去等信儿吧?”钟姨娘怯怯的说。 巧娟也寻烦了,道;“成吧。” 话音刚落,火折子燃灭了,一片漆黑中,两人只能模模糊糊的瞧见对方的轮廓。 “咱们方才是这条路来吗?”两人在黑暗中互相搀扶着,这步子一迈,便岔了路。 巧娟正欲开口回话,下脚之处却柔软的诡异,像是踩在了一滩软肉上。 寒意从脚底心绕了上来,“啊!”巧娟惊惶的大叫了一声,连连后退,将那钟姨娘狠狠的撞在了假山上。 “怎,怎么了?”钟姨娘狠狠的打了一个哆嗦,也顾不上后背火辣辣的疼,赶紧问。 “火折子,火折子。”巧娟颤着嘴唇的,道。 那火折子明明在荷包里,巧娟却六神无主的上下摸索,终于从荷包里摸出了最后一个火折子。 火折子微弱的光芒,将这浓重的夜色里烧穿了一个洞。 巧娟颤着手将火折子往方才踩到的那滩软肉上靠,一双不甘心的死人眼睛,直直的撞进巧娟眼里。 比死人更加可怖的是,这个了无生气的少女,不久前还在膝下承欢,在你怀中撒娇。 巧娟忍不住尖叫起来,划破这夜晚安详的假面。 钟姨娘在瞧见那张面庞的瞬间,便身子一歪,重重的砸在了假山上,她额角有一道血迹蜿蜒而下,如红烛泪。 尖叫声散在黑夜里,似乎没有人听见。 椒园北边便是西苑。 西苑里与椒园仅有一墙之隔的那间小屋,正透出温暖的光芒。 屋内,一个雪玉玲珑的小女孩正坐在木桌旁习字。 她肤光极透白,烛光映照上她脸上,像是落在了雪地里。 但,雪空有其白而无其腻。 旁人若敷粉与之相较,则有其腻而无其光。 小女孩忽抬起了头,露出明晰美好的眉眼来,目如点漆,眉不画而浓黑,眼睫纤长。 她的眸子里倒映着烛光,显得眸光熠熠,灵动非常。有神又有形,真是个十足的美人皮相! 不过此刻,她那一双明亮的眼睛里露出些许疑惑来。 “娘,好像有人在叫。”小女孩转头对坐在桌边绕丝线的妇人道。 妇人脸庞丰盈,眉宇温柔,颇有几分姿色,她淡淡的看了小女孩一眼,没有说话。 小女孩抿了抿唇,略有几分不情愿的改口道:“姨娘,真的有人在叫。” “我没听见。”手上的丝线似乎是顶天要紧的事儿,妇人垂着眸子只顾着手里的活计。 小女孩张了张嘴,还要再说,那妇人将线团往竹箩里一放,皱眉道:“郑令意,你还写不写字?心思怎么全在外头?白费了我给你弄来的这些笔墨纸砚!” 郑令意极宝贝这些纸笔,连忙用手臂拢了拢,生怕被姨娘收走。 妇人见状才满意了几分,起身去床边,小心的掀开帘子,看里边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儿睡得香甜,又偏首看了看桌边认真写字的大女儿,嘴角这才露出了一抹恬静满足的笑。 妇人也朝门的方向望了一眼,但只是一眼,她便将视线重新落回自己的两个女儿身上。 “蒋姨娘?蒋姨娘?蒋姨娘快开门呐!出大事儿了。” 门外巧娟的声音突兀响起,伴随着重重的拍门声,她平日里绝不会这样没规矩。 郑令意马上将木桌上的笔墨纸砚都收进了床底下,动作又快又熟稔,砚台里的墨汁没撒出来半滴。 蒋姨娘将郑令意搂在怀里,又伸手轻轻拍打着皱着眉哼哼的小女儿,镇定又冷漠的说:“巧娟,我两个女儿都睡下了,不便开门。你有什么事儿,就去寻旁人商量吧。” 她在说‘两个女儿’的时候,是一字一顿说的。 门外的声音歇了,再度响起时,便是巧娟离去的脚步声。 这宅院的下等人,活得如何艰难,彼此都明白。 “姨娘。”郑令意蹲在床边,有些惊惶的望着门口。 床上的小女儿也因睡梦被打搅而不安了起来,蒋姨娘一手抱着一个女儿,着实有些吃力,可她还是紧紧的搂着,轻道:“不怕,不怕。” 在这郑家,旁的都不要紧,只要自己能安生活着,两个女儿能平安长大,便是蒋姨娘的唯一所求。 郑令意这一夜睡睡醒醒,梦里都是巧娟那一声遥遥的尖叫。 她睡得很不安稳,陷在梦魇之中,浑身困乏,却还是被蒋姨娘用一张凉帕子给搓醒了。 “快醒醒神!不能误了给夫人请安!” 蒋姨娘没有给郑令意赖床的机会,直接将她从被窝里拔了出来,丢给她一套衣裳,叫郑令意自己穿,她则替郑嫦嫦换衣裳。 她一共有两个亲生女,排行十五和十八。 排行十五的叫做郑令意,排行十八的叫做郑嫦嫦。 郑令意只比郑嫦嫦大了一岁。 但,只大一岁也是姐姐。 两个孩子都是一样的襦裙,只是一个月色蓝,一个旭日红。 蒋姨娘打量着两个孩子的穿着,只觉还是太出挑了些,便拽了两根灰扑扑的绿腰带,束在了她们俩腰际,添了几分土气。 郑令意的脸被蒋姨娘抬了起来。 她十分习惯的闭上眼睛,由着蒋姨娘往她脸上扑了一层淡黄的粉,脖颈、手背,乃至耳廓,无一错漏。 这样装点一番,郑令意的雪肤便隐去了许多,人也瞧着没那么点眼了。 蒋姨娘才算是满意了,领着两个孩子一道去了西苑西北角的饭厅。 路上正遇见郭姨娘带着郑秋秋从房里出来。 郭姨娘也只有这一个女儿,排行十四。 因是秋日生的,就叫做郑秋秋。 郭姨娘一见蒋姨娘母子三人,便拽了拽郑秋秋,道:“快走,迟了就没饭了!咱们这儿多得是饿死鬼投胎!” 这话冲的莫名其妙,而且又难听的很。 郑令意反讽的话已经在嘴边了,远远瞧见谷嬷嬷束着手站在饭厅门口,便闭口不言了,做出垂首恭顺之态来。 谷嬷嬷严厉的看着每一个进来的人,仿佛她们是那牢房里头的犯人,合该被这般没有尊严的对待。 “你那头上戴的是什么劳什子?” 谷嬷嬷锐利的目光一扫,她身后的晴哥便一个箭步上前,将郑秋秋头上的一根玛瑙簪子给拔了下来,也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连着几根青丝也被扯了下来。 郑秋秋噙着眼泪不敢呼痛,郭姨娘急忙赔罪,赶在情哥动手之前就先甩了她一个耳刮子。 郑秋秋直接摔进了屋,屋里没人敢扶她。 郑令意和郑嫦嫦皆颤了颤,蒋姨娘眼疾手快的将郑令意头上的一朵小绢花给摘了下来,藏进自己的袖子里。 郭姨娘母女狼狈进屋,蒋姨娘带着一脸讨好的笑走上前,从袖中掏出两个十分精美的络子,底下各坠了红绿宝珠一颗。 “谷嬷嬷。”蒋姨娘小声赔笑道:“眼见的中秋就快到了,您往香包上拴个络子,也好应个景。” 谷嬷嬷扫了一眼,抬了抬眼,晴哥便上前收下了,从嘴角漏出一句,道:“去万姨娘边上坐着吧。” 蒋姨娘感恩戴德,忙不迭的领着两个孩子进去了。 万姨娘是个清瘦的美人,性子温和,平日里倒也能与蒋姨娘说上几句话。 她刚微笑了一下,道一声,“蒋姐姐。” 外边似传来了女子破碎凄烈的哭嚎声,这是钟姨娘的声音。 “我的妮子啊!” 反反复复仅此一句喊了三遍,声音忽便断了,再没响起来过。 第二章 请安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姨娘和姐儿们,可听见了什么?” 哭声一断,谷嬷嬷便踱了进来,三角眼寒光流露,人中边上的八字纹极深,挤出虚伪可怖的笑来。 她翘着手指放在耳边做聆听状,那模样恶心至极,“老身怎么觉得耳朵里有些什么声呢?” “谷嬷嬷,大抵是妾肚子叫唤的太厉害,扰了您清静。”郭姨娘赶忙道。 谷嬷嬷放下了手,像看一只臭虫一般扫了郭姨娘一眼,转过身扔下一句,“开饭吧。” 万姨娘得了一碗白粥和一个白面馒头,还有一碟腌萝卜。 蒋姨娘跟前是两大碗白粥和两枚咸蛋,还有一小碟子凉拌鸡丝。 郭姨娘跟前却只有一碗杂米粥和一个窝头。 万姨娘小声的对蒋姨娘道:“看来还是姐姐的物件得谷嬷嬷喜欢。” “吃得饱就行了。”蒋姨娘头不动唇动,轻声道。 她见晴哥转过身去,便赶紧对万姨娘道:“夹筷子鸡丝给十九吧。” 万姨娘感激一笑。 她的女儿十九娘唤做郑绵绵,她人如其名,是个瘦弱且怯生生的小姑娘,只听她声若蚊呐道:“谢谢蒋姨娘。” 郭姨娘怨毒的目光如影随形,蒋姨娘目不斜视,只看自己眼前。 她将一碗白粥分做两碗给女儿,咸蛋也是一个女儿一枚,自己就吃白粥,再配点那凉拌鸡丝里的胡瓜丝儿。 郑令意剥了蛋,轻声道:“娘,吃点咸蛋吧?” 蒋姨娘偏首摇了摇头,眼角余光觉察到郑秋秋艳羡嫉恨的目光,道:“你快吃。” 郑令意知道蒋姨娘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只好自己吃了咸蛋。 这用早膳的时间,只有两炷香,郑令意显然是惯了,喝粥的样子端方斯文,可却不磨唧。 郑嫦嫦可就慢了一些,碗里还剩了一些,她还想低头再喝的时候,却被郑令意给拽了起来。 饭桌最前方的香炉上,已经没有烟气了。 谷嬷嬷放下茶碗,嗤了一声,道:“走吧。还想让夫人等你们?” 众人规规矩矩的依次跟在谷嬷嬷和晴哥身后走着,丫鬟们在西苑门口候着,等姨娘们出来。 万姨娘的丫鬟名叫巧绣,巧盼则是郭姨娘的丫鬟。 郭姨娘一见她,便伸手狠狠拧了她一把,像是要把方才的受到的屈辱都发泄在巧盼身上。 巧盼已然是习惯了,并没有躲,只是默默的受着,整个人忍痛忍得身子都在轻轻发颤。 蒋姨娘落在最末,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有些不忍看的移开了视线。 郑令意发觉巧罗不在,便问:“姨娘,巧罗呢?” “昨个晚上你妹妹发了冷汗,湿了衣裳,我让巧罗洗去了。”蒋姨娘错开视线,看向自己的女儿,道。 “哦。”郑令意点了点头,忽想到了什么,道:“娘,你把绢花给我吧。我戴上,说不准今日爹爹会来呢!” 蒋姨娘皱了皱眉,道:“方才没瞧见十四吃的亏吗?你爹爹一年见不了几次,今日也不会来。” “可前日不就来了吗?”郑令意知道鲁氏的眼睛利,也知道郑国公来的机会不大。 可她心里,总还有那么一丝希冀。 “前日是大姐儿回来省亲,他又不是为着你们来的,咱们是什么东西呀?你爹也会在意?” 蒋姨娘的话半点情面也没留,她好似觉得这话还不够,又添了一句,“十五,你的心可别太狂,不然的话,有的是苦头吃。” 郑令意要的,不过是一朵水色的绢花,还是巧罗闲时用一块碎布给郑令意扎的。 这样的物件,便是有脸面些的丫鬟都看不上眼! 郑令意瞧着郑绵绵头上的一根缎子,稍有些羡慕。 平日里爹爹见万姨娘的次数还比不上蒋姨娘,而且这万姨娘也算是个谨慎的性子了,怎么她就敢给郑绵绵戴缎子呢? 郑令意没有再说什么,她心里有个朦朦胧胧的念头正在明晰。 郑国公的宠爱在这郑府,并不是什么护身的法宝,反而是遭人怨怼的元凶。 郑令意本来就是个早慧的孩子。 在这郑国公府的后宅活到这般大实属不易,逼的她早早的学会了伪装自己的心思和性子,也学会了压抑自己的渴望。 待她们一行人到了安和居时,东苑后脚便到了。 虽说大家脸上都没什么笑影子,可东苑的人明显更沉默一些,脸上晦气更重,连郑令意都瞧出来了,更别提安和居的大丫鬟俏朱了。 “你们是东家死了人,还是西家挨了抢啊?瞧你们这一个个丧气的样子!” 俏朱站在石阶上斥着她们,唾沫星子喷在万姨娘脸上,她动也不敢动。 郑令意藏在一个个低着头的大人身后,前头的人瞧不见她,她便放心的抬首看着俏朱。 从她的视角,只能瞧见俏朱的两个鼻孔不停煽动,她说话时,嘴又喜欢挤在一处,颇像一只啄食的鸡。 郑令意心里觉得很好笑,但是脸上的表情还是怯怯的。 她眼里狡黠的光芒稍纵即逝,化作一片无星的夜空。 有时候她会偷摸躲在床褥后边,学俏朱的样子逗郑嫦嫦笑。 蒋姨娘阻止了几回,郑令意还是偷偷的学,蒋姨娘便随她去了。 偶尔间,郑令意学得太过活灵活现,便能瞧见蒋姨娘坐在桌前一边绣花,一边悄悄笑。 郑令意最喜欢看娘亲这样笑,嘴角的勾像糖油的尖顶。 俏朱总算是斥完了,也让她们在太阳底下晒了半个时辰。 如今是秋日,倒也还不算难熬。 郑令意并不讨厌阳光,反倒希望阳光可以将自己晒的黑一些,也不用日日敷粉掩饰了。 但她的雪肤,便是在三伏天最热的时候,硬生生罚在太阳底下站了两个时辰,也只是稍泛红了一些,半点没有变黑。 只是所有的人都被晒的恹头耷脑的,那时候东苑的蔡姨娘还怀着孕呢,孩子直接就晒没了。 后来还是因为三姐儿说自己受不住大家伙儿的汗味,这才歇了门口这半个时辰的训斥。 三姐儿是郑国公夫人鲁氏亲生,叫做郑燕如。 鲁氏的三个女儿中,郑燕如的样貌最普通,眼睛太小,嘴巴太大,可郑令意却看她最顺眼。 她的性子很是爽快,而且不太喜欢鲁氏这种管教后宅的手段。 可她劝得了一回,也就只有一回了。 天儿一凉快,马上就又训斥上了。 “姐姐,我想解手。”郑嫦嫦憋红了一张脸,小声对郑令意道。 “啊?”郑令意也有几分不知所措,怎么偏偏就赶在这个时候。 众人缓步往正院偏厅去了,孩子们立在一旁,蒋姨娘和其他姨娘一同上前向鲁氏行礼问安。 一杯杯茶递过去,可鲁氏连接都不接,由丹朱接过去,放在一旁茶几上。 郑嫦嫦快要哭出来了,泪珠已经在眼眶里打转,郑令意一咬牙,朝郑燕如的方向走去。 鲁氏右首边的位置上只坐了郑燕如一人,郑燕回已经回了婆家,六姐郑燕纤今日并不在。 偏厅没多大,俏朱刚想阻拦,郑令意已经到了郑燕如身前。 “三姐姐,我和十八妹想解手。”郑令意扯着郑燕如的袖子,好似一母同出的亲姐妹那般亲昵。 郑燕如闻言放下手里的白玉方糕,起身牵起郑嫦嫦的手,对鲁氏道:“娘,我带两个妹妹去更衣。” 鲁氏看向郑令意,目光饶有兴致,似乎是在看那戏台子上的角儿,又像是在看新得的一只雀儿。 郑令意赶紧低下头,捏着自己的衣角,紧紧贴在郑燕如身边不敢说话,迈着小碎步跟着郑燕如走了。 郑嫦嫦解了手,这才松快了,红着鼻头带着哭腔,对郑燕如道:“谢谢三姐姐。” 郑燕如一笑,“谢我做什么?该谢谢你的亲姐姐才是。” 郑令意仍是一副怯怯的样子,眉眼低垂着,浑身都是胆小瑟缩之气。 她原不是这样畏畏缩缩的性子,这神情还是同郑绵绵学来的。 她自己对着铜镜学了许久,才在人前装成这个性子。 鲁氏今日似乎是没什么精神,早早的就散了。 蒋姨娘长舒了一口气,带着两个孩子回了西苑。 此时的安和居内,丹朱正在替鲁氏改发髻样式,换个家常些的,也好叫头上少些珠钗,少些负累。 “哼,十五姐儿真是好刁的心。瞧着咱们三姐儿心善呢!” 俏朱总爱赶在鲁氏之前,挑东西两苑人的错处。 有时候她的话正是鲁氏心中所想,有时候却没押对宝。 鲁氏睁开眼睛,看着镜中映照出一张年华不再的脸庞,没什么感情的笑了笑,道:“难不成叫她们溺脏了我的安和居?” 鲁氏从前还觉得国公爷对郑令意有些不同,连名儿也是亲赐的,如今瞧那畏畏缩缩的样子,能成什么用? 俏朱赶紧附和道:“庶女就是庶女,能上得了什么台面呢?” 鲁氏听了这话,也没什么反应。 俏朱见自己的话没讨到鲁氏的好,心里揣测她还在为六娘郑燕纤的事情头疼,便睇了丹朱一眼。 丹朱心领神会,开口道:“夫人还在想六姐儿的事?” “叫我如何不想呢?”鲁氏有一双大眼,年轻的时候眼波流转,风光无限,如今却已经拖上了鱼尾,变得沉重而累赘。 一想起那少女灰败的脸庞,丹朱心里冒上一层寒意。 这些年,她替鲁氏料理了不少事情,实在说不上清白。 可郑燕纤在得知自己失手害死了自家姊妹之后的反应,也着实让丹朱胆寒。 第三章 郑燕纤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鲁氏的一声叹,打断了丹朱的思绪,只听她道:“如今在这府里,她不论是闯了什么祸,我都能给她瞒得滴水不漏,保管外头的人听不见一丝儿风声。可日后若是嫁了人,凭她这样冒冒失失的性子,主母的位置坐不坐得稳,还得两说呢!” “夫人多虑了,六姐儿还小,你带在身边多教两年就是了。”俏朱满脸堆笑,道。 “不小了!三娘一嫁,不就是她了吗?”鲁氏皱眉道,全然忘记了还有一个四娘郑楚楚。 丹朱捋了捋垂在肩侧的一缕发丝,道:“左右有夫人替六姐儿择郎君呢!大姐儿如今出嫁了,许多地方比在闺中方便些,咱们可早些托她开始寻摸,总能寻摸到一个好的。” “也只能如此了。”鲁氏兴致缺缺的拿起一枚东珠耳铛放在耳侧比划,道:“钟姨娘的事儿怎么样了?” “再简单不过了,她爹妈早就不在了,兄弟早年间到莒南做买卖去了,一直就住在那,没回来过。她是死是活,没人在意。” 这事儿明明是丹朱查到的,俏朱却抢在她前头说了,丹朱也没在意,只是瞧了俏朱一眼。 “嗯。”鲁氏点了点头,道:“她那丫头叫什么来着?” “巧娟。”俏朱不假思索的说。 “以后就让她顶了钟姨娘的位置,也做‘钟姨娘’吧。”鲁氏漫不经心的说,随随便便就定了一个人命运。 丹朱一愣,没接上话茬,被俏朱捅了一下,才收起脸上呆木的神色,换成一脸恭敬,问:“夫人,这是为何?” “女儿死了,生母第二日又死了,若有个多嘴多舌爱打听的,难免传出些风言风语。不过,也没关系。这‘钟姨娘’不过是悲伤过度疯魔了,如今已经好了。只是身子虚,不适合伺候国公爷,叫她好生养着吧。不必出来伺候了。” 这话轻巧的就像在吩咐晚膳的吃食一般,鲁氏一边说,一边捏着一只炭笔,将原本飞扬的长眉改的平缓而柔和。 “娘!娘!”郑燕纤的声音从屋外传进来。 鲁氏皱眉扫了俏朱一眼,俏朱连忙去外头迎她。 “六姐儿,您且消停些吧。夫人心里还不痛快着呢。”俏朱压低声音,飞快的对郑燕纤道。 郑燕纤横了她一眼,撇开她的手,嘟着嘴道:“娘亲不痛快什么?这事儿不都了了吗?说到底还不是那八娘自己不小心…… “纤儿!”鲁氏听见郑燕纤如此口无遮拦,急急的起身到门边斥她,眉毛一边浓一边浅,极为可笑。 “哈。”郑燕纤捂了嘴笑,道:“娘,你这什么模样呀?” 她如此没心没肺的样子,叫鲁氏心里气极,想起自家大女儿如此工于心计,却还是得在婆家步步为营。 再想到郑燕纤日后到了婆家的处境,不免又急又气,伸手便打了郑燕纤一个耳刮子。 郑燕纤自有记忆以来就没被打过,先是懵了一瞬,随后便大哭起来。 她的模样最像鲁氏,一双水波粼粼的杏眼,看着最是无辜,一张色如花瓣的嘴,总爱说些甜话。 所以鲁氏平日里也最宠爱她,对她的要求皆是无有不依的。 今日这一巴掌,连鲁氏自己也惊着了。丹朱和俏朱赶紧劝着。 鲁氏痛心疾首的说:“待你下月过了生辰,便大了一岁。真以为自己还是小孩子吗?如此胸无城府,口无遮拦,日后如何在婆家立足?” 若是不知道这事儿背后的两条人命,光听鲁氏这番言辞恳切的话,还真以为她是一派慈母心肠呢。 郑燕纤先是梗着脖子不肯服输,后禁不住俏朱和丹朱一个劝一个吓,终于扑到鲁氏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鲁氏也跟着赔眼泪,不知道还以为是她们俩受了委屈呢。 “娘,我真的只是推了八娘一把,是她自己摔下去的呀。谁叫她不把那一网蝴蝶给我,这时节蝴蝶可没几只了。” 郑燕纤抹了抹眼泪,一脸天真之色,没有半点懊悔和后怕。 “娘知道,那个小贱人自己作死。”鲁氏轻轻拍打着郑燕纤的背,道:“可你也不能就把她留在那儿,总也得先告诉娘一声。” “我以为她是装晕呢!”郑燕纤鼓了鼓腮帮子,委屈道。 “行了。如今事情也已经了了。你记住,八娘是吃伤了东西,病死的。至于她的姨娘,身子太虚弱了,所以常年在屋子里养病。”鲁氏抚了抚郑燕纤的发丝,道。 郑燕纤对其甜甜一笑,道:“我知道了。娘亲,我想要一样东西。” 鲁氏轻轻拍了她一下,宠溺道:“刚闯祸就想讨东西?” “我不是想要娘的东西,我想要九娘种的那丛香雪球。把它移栽到咱们西清园里头,可好?”郑燕纤搂着鲁氏的脖子,道。 “我当是什么事儿呢。”鲁氏拧了拧郑燕纤的脸蛋,道:“丹朱,去办吧。把那花挪过来,也省的这丫头成日往那腌臜的院子里头跑。” 丹朱领了命令,去院子里点了伺候花草的两个丫鬟——侍兰、侍桂一道去了。 椒园在正院后边,中间隔着正院丫鬟婆子们的住所,西苑和东苑各在这椒园的西东两侧。 郑燕回、郑燕如和郑燕纤则住在正院西侧的意欢阁里,十哥儿郑容礼和十三哥儿郑容尚的则住在东侧的常祥阁。 意欢阁和常祥阁西墙和东墙后头,分别就是西清园和东清园。 所以,这平日里,嫡女们是绝少去椒园的。 郑燕纤也是无意中听侍兰说起,说那椒园里如今这时节竟还有蝴蝶,这才引得她去。 丹朱没去东苑寻九娘和蔡姨娘,而是径直去了椒园挖香雪球。 没想到在九娘郑秧秧正拿着花锄在椒园里忙活呢。 一般的世家小姐总嫌这事儿污糟,虽爱花,可鲜少有人亲自动手打理。 丹朱来的时候,郑秧秧正小心翼翼的翻动着泥土,拔去杂草,忽听得身后有人咳嗽,便回过身去。 那是一张额上有微汗的粉白面庞,像那夏日雨后的荷花一般清丽。 郑秧秧见是丹朱,身后还跟着侍兰、侍桂,心里已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她缓缓的站起身来,看着对面三人。 “九姐儿在这忙活呢?您算是有福了,日后这丛香雪球挪到了咱们西清院,有的是人伺候,就不劳动您了。” 丹朱虽说是一口一个您,可语气随意,并没半分尊重。 她眼睛往身后一扫,侍兰、侍桂两人便上前挪花。 侍兰和侍桂与九娘一样,同是爱花惜花之人,私下偶尔也会说上几句话,算是有些交情。 这丛香雪球九娘当孩子一般照顾,养的极好。 侍兰和侍桂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比得上她,再加上植物移了地,自会伤根,若是开的不好,又是一桩,麻烦差事! “九姐儿,对不住了。”侍兰蹲下挖根时,偷摸说了一句。 郑秧秧没有说话,只是偏首望了望那从白如雪,粉如霞的香雪球,对丹朱道:“这丛花的运道如此之好,九娘能看顾些时日,实在是九娘的福气。” 这阿谀奉承之话,没有人是不爱听的。 丹朱笑了笑,道:“九姐儿一贯是个懂事的。今个儿小厨房剩了些桂花糕,等下让人给蔡姨娘送去。” “多谢丹朱姐姐。”郑秧秧垂首一笑,将手里的花锄扔到竹篓,拎着便走了。 一碟子剩下的桂花糕,还得要丫鬟来赏,自己算是个什么小姐! 郑秧秧呕心的很,面上却是云淡风轻。 ‘罢了,一丛香雪球换她们母女的命,也算是笔划算的买卖。’ 郑秧秧一面想着,一面走着。不知不觉间,已到了东苑门口。 “九姐儿回来了。”巧染正拿着个铜盆立在树下,树下的泥土深了一块,想来是刚泼了脏水在这。 “嗯。”郑秧秧点了点头,道:“姨娘好些了吗?” “好些了。”巧染跟着九娘进了东苑。 蔡姨娘自从那回在太阳底下暴晒失了孩子之后,身子就大不如前了。每日强撑着去给鲁氏请安后,回来便只能躺在床上了。 郑秧秧进屋便喊了一声,“姨娘。” “诶。”蔡姨娘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 郑秧秧心疼的看着她苍白无血色的面容,接过巧染递过来的红糖生姜水,喂了一勺给蔡姨娘。 刚喂了小半碗,丹朱赏的桂花糕便到了,由安和居的一个小丫鬟送来的。 “好好的,赏你这个做什么?”蔡姨娘许久不吃这些糕点了,十分高兴的咬了半口,细细咀嚼着。 郑秧秧见蔡姨娘高兴,心里也舒坦了些,道:“要了我那丛香雪球,便补我一碟子桂花糕。” 蔡姨娘知道郑秧秧有多宝贝那从香雪球,闻言也吃不下桂花糕了,细长寡淡的眉毛深深的蹙着。 “姨娘,你别这样,那丛香雪球也算是派了大用场了,不亏。”郑秧秧起身掩上了房门,对蔡姨娘道。 “什么用处?”蔡姨娘不解道。 郑秧秧在蔡姨娘耳畔轻语几句,蔡姨娘惊道:“六姑娘是你设计来椒园的?” 第四章 嫡女的生辰宴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九娘点了点头,眉宇间却并没什么得意之色,只道:“八姐跟她那姨娘一样是个没脑子的,遇到六姐那个莽撞性子,不闹起来才怪了。我只是没想到,会叫她死了。” 末了一句,泛出些许悔意来。 “秧秧。”蔡姨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唤了一句九娘的名字。 郑秧秧勉力笑了笑,悔意与戾气交杂在她眉头。 “娘亲,我没事。谁叫钟姨娘在鲁氏跟前漏了您有身孕的事儿?若不是她那般早说出去,鲁氏也不会用这么恶毒的法子来算计您!害的您下红不断,总也好不利索,吃尽了苦头。” “钟姨娘确是个没脑子的,”蔡姨娘这些年在钟姨娘身上栽的跟头的确是不少,“从前国公爷送我一根簪花,也叫她在夫人跟前给说了出来,害的我在安和居的青石板上跪了两个时辰,如今想起来,膝盖还一阵阵的发酸呢!” 蔡姨娘想了想,又道:“你和八姐儿只差了几个月,她从小就喜欢占你便宜,但凡你有个什么过得去的玩意,她总要想方设法的夺了去。” 郑秧秧听蔡姨娘絮絮的说着,知道她是为了宽自己的心,便也做出一副释然的样子来。 可她心里,却有一个想法在悄悄的冒头。 原不过想叫八娘吃个苦头,现却叫她们母女丧命。 这两条人命,不过是因着她有意无意对侍兰说的一句话。 这借刀杀人,顺水推舟的法子,可真是妙啊。 得知这件事儿与郑秧秧有关,可叫蔡姨娘提心吊胆了好一阵。 可八娘、邱姨娘和巧娟这三人,在这郑国公府里活了这么些年,说不见人影就不见人影了,也没人问上半句。 ‘邱姨娘’依旧在东苑住着,只是再没人见过她,没人与她说过话。 有的人是不在意,有的人是不敢问。 蔡姨娘渐渐放下心来,再加上郑燕纤生辰过后立马就是中秋,鲁氏忙着筹划,便免了早上的请安。 这让蔡姨娘得以好生休养了几日,身子也渐渐好了些。 看来这嫡女生辰,对姨娘庶女而言,也是有些好处的。 郑令意就很盼着她上头这几个嫡姐姐、嫡哥哥过生辰。 没了早上的请安,再加上蒋姨娘隔山差五的‘进贡’,她可以睡得迟一些,蒋姨娘能从饭厅把早膳端回来,再不紧不慢的让她们两个起床。 郑令意觉得,这日子比过年还要舒服。 只是这几日舒服过后,却有一日要难捱了。 那便是生辰当日。 嫡女的生辰,一贯是热闹的。 鲁氏是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之人,朝中各位重臣的夫人,即便不与她交好,也是能说上话的。 她只要一发帖子,绝大多数人都会给她这个面子,保管叫这场生辰宴热热闹闹的。 也只有在这些时候,西苑和东苑的两个院子的庶女们才能在人前露脸。 若再不露露脸,只怕鲁氏要传出个刻薄后院的名声来。 要知道,这郑国公的三个儿子皆是嫡子,没有庶子。 半点怀疑没有,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除了已经不在世上的,他的庶女有七个,一个庶子都没有。 怎能不叫人生疑? 鲁氏虽刻薄庶女,但极看重自己名声,在她苦心经营之下,这么些年过去了,她的狠辣手段,虽有人怀疑,零星也有议论,但到底没成什么风浪。 有些夫人还说她‘治下有方’,向她讨教一二呢! 这不,赶着开席前两个时辰就来了国公府的吴家乔氏,可不就打着这么个主意? 乔氏共有两个亲生的嫡子,一个嫡女,还有两个庶子和一个庶女。 从前嫡子未降生时,她也是把妾室们的肚子管得紧紧的,待两个嫡子长成后,她自觉无人可撼动自己的地位,便有些不在意了。 那两个庶子,便是在那时候悄没声的落了地。 乔氏虽恨妾室们暗度陈仓,可她底气十足,只是让婆子在她们坐月子的时候日日去掌嘴,倒也没动孩子的性命。 毕竟是男孩,吴老将军还是在意的。 这庶子之中有一个孩子叫做吴准,越是长大,模样与吴老将军年轻时愈发相似,一双浓眉更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他如今年岁不大,可眉眼之间也能瞧出日后的玉树临风的姿态来。 吴老将军对其越来越重视了,近来更是带在身边同进同出,乔氏亲出的吴永均和吴永安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待遇。 “妹妹呀。你说姐姐我可怎么办才好呢!”乔氏诉着苦,还真流出几滴眼泪来了。 “我说呀,您那时就不该手软!”鲁氏一听乔氏的话,更加佩服起自己这些年的深谋远虑来。 “谁说不是呢?可这世上,哪有后悔药呢!”乔氏抚着胸口,像是伤心坏了。 “乔姐姐,你也别太伤心了。那孩子,到底还是个孩子。他那亲娘不还在你手里头捏着吗?” 鲁氏抿着一粒糖桂渍梅,将干干净净的核吐在帕子里,道:“你想个法子,叫吴将军对那孩子的娘亲生了厌,多少也会连带着点孩子。” 乔氏擦了擦眼泪,眼睛一亮,笑道:“这倒是极简单的,只是,有用吗?” “有没有用的,得瞧姐姐自己了呀?若是心慈手软下不了手,那力道不够,伤了娘没伤到孩儿,只怕那孩子日后要反扑!” 鲁氏笑着斜眼瞧了乔氏一眼,见她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来,知道这事儿算是成了一半,于是又轻道:“妹妹我呀,等着您的好消息了。” 乔氏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打算,现下心情大好,客客气气的挽了鲁氏,道:“多谢妹妹替我谋划,走,陪你迎客去。” 一丘之貉凑到一块,自然是无比投缘的。 两人亲亲热热的走到了前院的西偏厅。 西偏厅是给女眷们用餐的地儿,东偏厅是给未出阁的姑娘们用膳的。 若想跟自家亲眷坐在一块,打正厅后边过就行。 可别从正厅过,正厅那是招呼男宾的。 若是冒失了,那可是丢的可是全家的脸面。 眼下这还没来几个人呢,鲁氏便来了东偏厅,丹朱走在前边开路。 郑燕如在和郑燕纤玩翻花绳,见鲁氏来了,喊了声娘就继续玩了。 郑燕如不爱打扮,由着丫鬟婆子在自己身上折腾一番,中规中矩,有嫡女气派。 郑燕纤是今日的寿星,穿的戴的最是热闹,她样子又有几分娇,一身水粉色的衣裳衬的她面如桃花。 偏厅里的姐儿们本就安静,鲁氏一来,庶女们更是连喘气都小心翼翼的。 十五娘、十八娘和十九娘自是坐在一块的,四娘、九娘、十二娘、十四娘也依次排开。 她们身上的行头倒是都和规矩,也不寒酸。 只是郑绵绵身上这衣裳一入鲁氏的眼,鲁氏便偏首扫了丹朱一眼。 丹朱立即上前一步,打量着郑绵绵身上的衣裳,“这是新衣裳吗?这衣裳从前大姐儿未出阁的时候,生辰宴上你不是穿过一回了吗?” 郑绵绵已经吓得不行,抖着身子道:“是制了新衣裳的,可是刚才,刚才…… “刚才什么?连话都不会回了吗?” 她这畏畏缩缩的样子,没能激起丹朱的半丝儿怜悯。 “十九妹那衣裳刚才叫六妹不留神洒了杯水,是我就叫她换了去。”郑燕如不耐烦的开口道。 鲁氏不大相信的看着她,郑燕如无奈的笑了一声,道:“娘,这样小的一件事,我何必往自己身上揽?不信你问妹妹。” “是啊。谁叫她走路那么慢,像个跛脚的婆子。”郑燕纤没好气的白了郑绵绵一眼,道。 郑绵绵是个极胆小的性子,生的又不大美,小鼻小口小眼睛,五官淡的简直可以用指尖轻轻抹去。 所以一直十分自卑,一到人多的地方走路就习惯弯腰躬身,她本就介怀,叫郑燕纤这么一说,更是无比伤心。 “罢了。娘,就说十九妹病了,让她歇息去吧。咱们家那么多姊妹,少一个两个旁人也不会追问的。”郑燕如玩着花绳,随口道。 瞧着郑绵绵的样子,露怯在人前只会给自己丢脸,鲁氏便道:“回西苑安生待着,不许出来。” 鲁氏一句话,叫郑绵绵从人人可怜的对象,变成人人艳羡的了。 鲁氏又敲打了几句,无非是叫她们谨言慎行,别给国公府丢脸,离开前又环视了一遍,目光却久久的落在方才没能瞧见的郑楚楚身上。 郑楚楚今日梳了一个颇为典雅的高椎髻,她的头发本就好,浓密黝黑,梳起这样的发髻来更是出众了。 她只在发髻根部簪了一个长而弯扁的赤金钿儿,随着垂首抬首间,若隐若现。 一身桃红色的裙子本就有些惹眼,袖口还缀着珍珠。 鲁氏看着郑楚楚低垂着的脑袋,道:“老四,抬头。” 郑楚楚不敢不从,抬起头来,一张柔柔嫩嫩平脸,像一个玉质的圆盘,五官大多都是不起眼的,唯有一双圆眼睛还算看得过去,添了两三分姿色。 这样貌虽比得过郑燕如,但也比不过郑燕回和郑燕纤。 鲁氏冷哼了一声,道:“姑娘到底是长大了,有盼嫁的心思了。” 第五章 看戏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一句话剐的郑楚楚脸面尽失,她脸涨得通红,可又不敢低头,只能僵着脖子让人看笑话。 其他人都知她害臊,垂了眼睛不看她,唯有郑秋秋和郑燕纤眨巴着眼睛看热闹。 “行了,开席之后,我让三姐儿过来陪各位夫人说话时,你也过来吧。”鲁氏这话简直像是从前而降的金元宝,叫人不敢相信。 郑楚楚喜不自胜,差点没哭出来,而郑燕如却只是皱了皱眉头,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样子。 郑令意虽谦恭的低着头,可余光都将她们的神色变化收拢在眼里。 她忽然想起蒋姨娘常用斥责自己的一句话,‘你别身在不中不知福了!’ 蒋姨娘常对郑令意说,那外边有些穷苦的妇人,挺着个大肚子还得顶着烈日在田埂上劳作呢! 郑令意知道自己不算是这世间上最苦的人,但她看着郑楚楚和郑燕如截然不同的反应,忽然很想问一问郑燕如。 ‘三姐姐,你知道自己的福气有多大吗?’ 开席之后,东偏厅也热闹了起来。 鲁氏不愿意庶女太上不得台面,却也不喜欢庶女太过张扬。 彼此问安之后,安静吃饭便是再好不过的了。 郑令意与郑嫦嫦,就坐在郑秧秧和郑楚楚中间。 丹朱来传话后,郑楚楚便与郑燕如一道去了西偏厅,郑秧秧是个不乐意说话的。郑令意刚好落得个清静,只需照看好郑嫦嫦便是了。 她往郑嫦嫦碗里夹了块剔了刺儿的鱼肉,自己也夹了一小块酥肉,慢慢的吃着。 这满桌子的小姑娘,若说漂亮的,唯有那一个。 郑令意有些好奇的看着这个眉目妍丽的姐姐,听她与旁人对话,原是宋将军的嫡女,听她边上的小姐唤她,稚儿。 这位宋小姐笑起来更加好看,郑令意一直偷偷打量着她,直到郑楚楚重新落座。 郑楚楚眉眼含春,似有什么天大的喜事,还颇热络的给郑令意盛了一碗丸子。 庶女之间,从来都是自己顾自己的,郑令意有些受宠若惊的向郑楚楚低声道了谢。 郑楚楚轻轻哼着小调,她的生母邱姨娘原是茶馆里头唱小调的,虽是卖艺不卖身,可到底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 自打入了府,被鲁氏借故修理了几回,便再没在人前唱过。 郑楚楚的小调虽只有郑令意一个人听见了,可她犹是觉得不妥,犹豫再三,想起蒋姨娘要她独善其身的道理,还是没有开口劝阻。 这席面上的鸡汤汆丸子味道可真是不错,庶女和姨娘平日里若想吃这种菜色,那就只有做梦这一个法子了。 郑令意往郑嫦嫦碗里勺了一个,郑嫦嫦轻声对她道:“姐姐,你瞧,那有姨娘最喜欢的黄金糕。” 郑令意抬首看去,只见那碟子黄金糕正搁在离她们最远的桌角,便转身对巧罗道:“巧罗,给我夹两块黄金糕来。” 巧罗笑了笑,露出腮边的两个小窝窝,她知道郑令意不喜欢吃黄金糕,定是想着姨娘呢! 于是就拿了个白瓷的小碟子,给郑令意弄了两块来。 郑令意正想干净帕子偷摸裹了带回去给蒋姨娘吃,却见郑秋秋阴恻恻的看着自己,只待自己藏了这黄金糕,她便要生事呢! 郑令意知道郑秋秋是个没脑子的刺儿头!蒋姨娘时常叮嘱她,让她千万别和郑秋秋起冲突。 只是这样,这黄金糕便带不回去了。 这郑秋秋和郭姨娘不论模样还是性子,都是那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同样的吊梢长眼,柳叶弯眉,多漂亮说不上,可眉梢眼角那股子风情,活脱脱就是狐狸成了精! 这长相,院里除了她们母女,再没第三人了。 只因这这郭姨娘,是鲁氏挑的。 再瞧那其他几位姨娘,凡是郑国公自己挑回来的,那都是温温婉婉,柔情似水的相貌和气韵。 鲁氏在生了十三爷郑容礼之后,就伤了身子,再不能伺候国公爷了。 鲁氏百般不愿,也得从她手底下的丫鬟里头挑了个有些姿色的,但她心里又不愿遂郑国公爷的意,便选了郭姨娘。 说起来,国公爷还是看在鲁氏的面子上,才宠幸了郭姨娘第一遭。 郭姨娘确有些本事,绕的郑国公在她房里宿了好几日,可她虽新鲜,架不住郑国公念旧啊! 若将这郭姨娘比作油荤荤的肘子,那其他几位姨娘便是粒粒莹白的米饭。 连吃几日的肘子是痛快,可让不沾最喜欢的白饭,也受不了。 一扭头,郑国公还是吃他喜欢的白米饭去了。 鲁氏也嫌弃郭姨娘不顶用,便把她弃之脑后了。 这些事儿,郑令意心里清楚的很。 倒也不是她人小鬼大,四处打听来的,而是从万姨娘和蒋姨娘那里听来的。 按着这俩人的性子,怎么也不会把这闲话往孩子耳朵里传,只是有时候会在孩子们睡着了之后,一块做些针线活计贴补。 针线活枯燥,夜里外头又安静的磨人,两人难免会说些闲话打发时间,她们那里知道郑令意清醒着呢? 郑令意知道郭姨娘母女的斤两,她们的处境不比自己和蒋姨娘好到哪里去。 只是她们自己两眼一抹黑,看不清罢了! 耳畔传来撤席的声音,郑令意看着桌上那两块黄金糕,心里直泛酸。 席面之后,便要上戏了。 戏台子搭在东偏厅后边的戏楼边上,男宾和女眷分坐两边,过道中间用几块屏风隔开了,谁也瞧不见谁。 待客人都挨着自己位次坐下了,才轮得到她们这些庶女跟坐在那些官家太太身后。 今个是郑燕纤生辰,第一本戏自然是她点的。她一个姑娘家家的,竟点了一处《罗成叫关》。 郑令意初还有些闹不明白,一见那演罗成的小生,便觉得有些眼熟。 碰巧,她身边坐的是十二娘郑莹莹,她可是实打实的一个戏迷。 “十二姐,我怎么觉得这小生有些眼熟?”郑令意轻轻磕开一粒瓜子,问。 郑莹莹那双长而尖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台上的唱念做打,一瞬也舍不得放过。 她可没郑令意吃得那么文雅,牙齿麻利的磕开一粒粒瓜子,舌头将瓜子仁捋走,呸掉瓜子皮。 这要是让她磕上一晌午,能磕掉半缸子。 “十五,你什么眼神啊?三姐姐生辰上那出《捉放曹》不就是他唱的吗?还有去岁六姐姐生辰上那出《洛神》,也是他唱的呀。” 郑莹莹边说边吐瓜子皮,她的牙本就生得不美,东倒西歪的,如今都磕出豁口来了。 “怎么回回都是他唱的?也不是什么名角呀。”郑令意不解道。 郑莹莹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故作深沉的说:“你呀。年纪太小。有些人看戏,就是看戏,譬如说我。有些人看戏,那可不是看戏,那是看小白脸呢!” 后半句话,郑莹莹是贴着郑令意耳边说的,语气轻蔑极了。 郑莹莹没点破,可郑令意不由自主的扫了郑燕纤一眼。 郑燕纤就坐在鲁氏边上,只能瞧见她专注而兴奋的侧脸,眼里饱含春意,时不时还给台上叫一个好。 郑令意什么也没说,只默默往自己嘴里塞了一枚青橄榄,帕子挡住腮帮起伏,也挡住她嘴角的冷笑。 她打小就在后宅长大,除了几个嫡出的兄长,见过的男人屈指可数。 郑国公年岁大了些,满脸褶子,什么好看不好看的,全都瞧不出来了。 鲁氏的兄长鲁维因来国公府的时候,她们这些个庶女倒也是去见了礼的。 他的眉眼和鲁氏很像,不过生了一张方方正正的脸,倒是男人味十足,可郑令意也没觉得他哪好看,哪不好看的。 还有就是鲁维因的嫡子鲁从心,他长得倒是不错,性子倒也温和,来时都会给庶女们也带上一点甜嘴的点心,总惹得郑燕纤不快。 除此之外,便是这戏台上的满脸油彩的戏子们了。 这倒个个都是‘白脸’,可白的都瞧不出原先的模样了。 郑令意对瞧戏兴致缺缺,没过一会便犯困了。 郑嫦嫦更是窝在她肩头睡着了。 这戏一直会热热闹闹的演到后半夜去。 这后半夜嘛,上场的都是徒弟,瞧戏的都是下人,也算是鲁氏施恩上下。 瞧见郑楚楚和郑秧秧都走了,巧罗又见两个小主子困的眼睛都虚了,便也领着两人回了西苑。 远远地,就瞧见蒋姨娘在西苑门口翘首以盼。 看着两个女儿回来了,蒋姨娘这才放下了高高吊着的心。 每回去一次前院,她总要提心吊胆,生怕她们说错了或是做错什么,总是千叮咛万嘱咐的,弄得两个孩子也紧张的不像样,一进房门便昏睡了。 蒋姨娘和巧罗打了水来给两个孩子擦洗,忽听见郑令意在睡梦中喃喃道:“姨娘,没的吃了。” 蒋姨娘笑道:“这孩子说什么呢?” 巧罗心里明白,便对蒋姨娘说了那黄金糕的事儿。 蒋姨娘有些大力的把脏帕子扔进铜盆里,溅起些水珠子,她默了一会,又低头搓着帕子,洗下一盆浮着黄粉的水来。 “我的女儿个个都是好的,只是郭姨娘,不知道是怎么教的孩子。明明都是一样的艰难,她还非得给咱们眼色瞧,自己这样的性子也就罢了,还把孩子也教成这个德行。” 巧罗给两个孩子盖好被子,起身对蒋姨娘道:“旁人的心思,怎么猜的全乎呢?咱们就守着两个孩子安生度日吧。姨娘,夜深了。你也早些睡吧。” 巧罗端着脏水出门的时候,抬首瞧见夜空中的月亮丰盈的像少女的面庞。 她垂首又见近圆的月亮在水盆里晃动着,心里有几分黯然的想着,‘过不几日就是中秋了。’ 第六章 中秋之夜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中秋之夜,虽是阖家团圆之夜,但郑家的中秋夜宴,从来都只有正房的身影。 婢女和婆子们中午刚张罗完一桌,晚上又要备上一桌,忙碌的像个被人不停鞭打的陀螺。 桌上有一小钵猪肚儿鸡汤,一条小臂长的清蒸鱼儿,炙烤兔鹿双拼肉,素炒银针,荠菜汤饼,顿顿不可少的鱼冻,还有女眷喜欢的酒酿玫瑰圆。 “国公爷,咱们开席吧。”鲁氏今日的胭脂抹的重了些,像是还没喝酒就醉了。 郑国公点了点头,坐了下来。 他左手边是鲁氏,与鲁氏打横坐着的一位鸦色衣裳的青年,眉眼端正,气度正派,正是五爷郑容岸。 郑容岸去岁刚中了三甲进士,虽说名次不高,可好歹也是个进士,鲁氏如今是怎么看他,怎么顺眼。 至于十爷郑容尚是个病秧子,多瞧几眼书就头疼,整天在药罐子里泡着,一身的药味,鲁氏只盼着他安安生生的娶妻生子,旁的什么也不盼着。 十三爷郑容礼就更别提了,还是猫嫌狗憎的年纪,鲁氏都嫌他淘的慌。每每与郑燕纤撞在一起,总要吵上几句嘴。 郑燕如端起酒杯,面向众人,笑道:“今个儿中秋家宴,女儿祝爹娘岁岁康泰。” 郑国公喝了半口酒,叹了口气,道:“你早些嫁出去,我便康泰了。” 郑燕如脸上尴尬,只好夹了筷子鱼肉,不说话了。 郑国公难得管女儿的事情,鲁氏连忙也跟了一句,道:“前个温夫人漏出意思来,相当盼着与咱们家结亲呢。” “她是看上四妹了,又不是我。”当着几个弟弟的面说这些,郑燕如觉得十分难堪。 “你这叫什么话。温家又不是什么小门小户,温夫人是替自己的嫡子议亲,怎么肯要个庶女?” 鲁氏心里已经十分恼火,但当着郑国公和几个儿子的面,还是做出一副语重心长的耐心样子。 郑燕如不说话了,她从前就知自己容貌不美,对旁人的神色口吻十分敏感。 温夫人对自己虽然温和有礼,但透着疏离。 可对四娘郑楚楚虽也只说了几句话,但却是亲亲热热的。 郑燕如不信鲁氏这样的人精,对温夫人的态度会瞧不分明。 “罢了。娘亲,大家也是难得坐下来吃个团圆饭。何必呢?”郑容岸理所应当的站出来打圆场,对鲁氏道。 郑容岸是鲁氏的心头肉,鲁氏自然肯听他的劝,立马就闭了口,笑着对他点点头。 郑容岸朝郑燕如举杯,眼神和煦,只听他道:“三姐姐,祝你早日觅得良婿。但若机缘未到,也不必焦急,一切皆有定数。” 这句话叫郑燕如心中一暖,举起酒杯来一饮而尽。 鲁氏用帕子擦了擦压根不存在的眼泪,对郑国公道:“瞧他们姐弟,多好啊。” 郑国公眼神昏花,也没细瞧鲁氏神色,只跟着乐呵呵的道:“是啊,都是夫人教导有方。” 就在这其乐融融的当口,郑容礼十分不合时宜的嗤笑了一句。 “大哥,这可是你说的。咱们日后若是分了府,她还没嫁出去,那她可得跟着你!可别赖上我!” 郑容礼与郑容岸向来不睦,他觉得自己这位大哥为人十分虚伪,凡事总爱惺惺作态,所以总爱针锋相对。 这种挑衅的话,郑容礼时常挂在嘴边上,也没当回事儿,今日却不小心戳到了郑国公的在意之处。 “放肆!只当我死了吗?”郑国公一改方才昏聩的做派,露出几分真实的样子来,狠狠的摔了一个酒杯,对郑容礼道。 郑容礼少见父亲发这样打的火,吓得脸都白了,满眼惶恐的看向鲁氏。 郑容岸稍流露出些许得意来,但很快便压了下去,做出一副痛心疾首之态来。 郑容尚慢慢的喝着汤,就像压根没听到这场闹剧一般。 郑燕纤则是兴致勃勃的,只盼着能打起来呢! 若不是郑燕如拽着她,只怕她要伸长了脖子看。 鲁氏忙道:“国公爷息怒,这孩子就是话赶话赶上了,并不是这个意思。” 郑容岸也在旁说和着,郑国公狠狠的扫了鲁氏一眼,道:“这就是你教出来的玩意!”然后拂袖而去。 鲁氏在自己的孩子跟前伤了脸面,又羞又恼,揪着郑容礼的耳朵斥道:“没脑子的东西,这话也是能乱说的?!不知道你爹最在意这个吗?” 他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也不敢反驳,捂着耳朵叫道:“娘,疼,快撒手,疼,真疼!” 三分疼被他叫嚷成十分。 郑燕如袖手旁观,只觉痛快。郑燕纤差点没拍手叫好了! 若不是郑容岸秉持长兄风度,想来也没有人会开口劝说。 “娘,你拧他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把他送到舅舅身边教养几年,说不准能把他这性子给掰回来。” “嘿!大哥,你心可毒啊!”郑容礼鼓着眼睛,道:“去舅舅那?你想我死啊?” “浑说什么?”鲁氏正想伸手打郑容礼,却被他躲了过去。 郑国公一走,郑容礼立马就故态复萌了。 郑容礼跳的离众人远了些,指了指郑容尚,道:“一个病秧子。” 又指了指自己,“我再被折磨死了。” 又指了指郑容岸,“可不就你一个人,落着全部的好了吗?” 郑容岸拍案而起,指着郑容礼的鼻子,道:“你别以为谁心里都跟你一样!” 郑容礼还来劲了,嬉皮笑脸的道:“怎么?恼羞成怒了?被我说中了?” 郑容岸只觉与郑容礼吵架伤体面,便扔下一句,“夏虫不可以语冰。”也走了。 郑容尚也起身,有气无力的说:“太吵了,我吃不下饭,先回院了。” 不等鲁氏挽留,由下人搀扶着走了。 “娘,知道您现在心里有火。我就不伺候着了,我也先走了。” 郑容礼闹了一场,自己反倒拍拍屁股走的干净,留下是三个女人对着满桌子完好的菜。 眼见散了戏,郑燕纤意犹未尽的啧了两声,让丫鬟给自己盛了一碗玫瑰圆子。 鲁氏正在气头上,见郑燕纤还有吃饭的心思,顿时怒从心头起,一扬手就打翻了那碗甜汤。 郑燕纤气的哇哇大叫,也奔回了意欢阁。 好好的一场中秋夜宴,变成了这样。人走的走,散的散,空留一桌酒菜。 鲁氏气得心口发疼,还是被郑燕如和两个丫鬟搀回安和居的。 西苑的蒋姨娘守着自己的两个女儿,对正院的这场风波毫不知情。 她和万姨娘凑了几两银子,向外院的小厨房要了一小桌酒菜。 这酒菜虽上不得台面,油荤也不多,但孩子们照样吃得开心。 此时已经散了席,方才因喝错酒水而醉倒的郑嫦嫦被蒋姨娘抱回了屋中。 郑令意吃得有些撑,正和郑绵绵在院中借着明亮的月色踢毽子消食。 今夜的月亮很大方,给满院都撒了月光。 西苑里总爱黏着郑嫦嫦的那只小黑猫,也在月光下慢悠悠的摇着尾巴。 郑绵绵是个踢毽子的好手,郑令意比不得她,不论这毽子是高了还是低了,她总能接上。 郑令意这一脚毽子踢不高不低,可郑绵绵却是愣了神,怔怔的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扣着铁块的毽子‘吧嗒’一声落在地上,郑令意一转身,瞧见晴哥就立在她们两人身后。 晴哥脸上神色有些阴郁,今日是中秋,鲁氏都会给她们这些体面的丫鬟婆子赏下一桌席面。 可晴哥此时却出现在这里,不知道是为何? 郑绵绵不由自主的往郑令意身后藏,郑令意下意识伸手护着她,意识到这是在人前,猛地收了手,与郑绵绵一道后退了几步。 “蒋姨娘呢?”晴哥睥睨着两人,口气有些不悦。 她问的是蒋姨娘,郑绵绵自然不会开口。 郑令意稍稍抬起了头,眼角瞥见巧罗藏在晴哥身后的朱柱边上,对她拼命的摆着手。 郑令意咬了咬下唇,做出一副天真懵懂的样子来,道:“妹妹困了,姨娘肚子疼,也睡了。” 晴哥虽皱了皱眉,但语气却是有些轻松起来,“蒋姨娘肚子疼?为什么?” “我不知道。姨娘不说。”郑令意捏着衣衫下摆,有些费劲的寻找着词汇来描述,“巧罗炒盐包去了。” 晴哥眉头一松,又上下瞥了这两个满脸懦弱之色的小丫头一眼,转身便走了。 郑令意再看向朱柱,见巧罗已经不在。她对郑绵绵道:“十九,咱们先不玩了吧。回屋去吧。” 被晴哥这样一打岔,郑绵绵哪还有玩的心思,赶紧点点头,小跑着回了万姨娘的屋子。 郑令意刚推开自家房门,便被蒋姨娘一把拢进房里。 娘亲怀中的馨香,让郑令意周身一松,只听蒋姨娘道:“好孩子,刚才说的真好!” 巧罗也在一旁,揪着帕子满脸后怕的说:“方才婢女送碗碟回外厨房,听说十爷这次闹得狠了!惹了国公爷大怒!连带着也瞧夫人不顺眼。中秋之夜,国公爷从来都是去安和居的。如今却来找姨娘你,今夜国公爷若真留在这儿,明日还不知道有什么罪等着呢!” 郑令意刚才还只是觉得有点不对劲,没细想到这一层。 现在见两个大人如劫后余生般庆幸,才明白刚才那一瞬,堪称惊险。 第七章 见温家客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国公那一夜,宿在了东苑邱姨娘房里。 令人倍感费解的是,鲁氏竟没动邱姨娘一根手指,甚至连句训斥也不曾有。 事出反常必有妖,蒋姨娘半点没后悔那一日的选择。 事实上,她希望郑国公以后再别来她的屋子,让她和两个女儿好好过日子,就是最好的事儿了。 郑令意也是这般想的,郑国公每次一来,巧罗就得和她两个一起宿在偏阁。 巧罗自然不会上床睡,只是抱着被子靠在床边打盹,半夜还得伺候热水擦洗,可以说是一夜无眠。 郑令意很是心疼她。 不过,显然不是人人都如蒋姨娘母女一般心思。 钟姨娘的女儿郑楚楚就很是得意,这个在她眼里老实木讷的生母,可算是给她争了口气。 她知道自己出身不高,可姨娘若是能在爹爹耳边多吹些枕头风,说不准这陪嫁也能多一些。 郑楚楚一边想着,一边抬首看着窗外那株光秃秃的树。 如今秋意将尽,寒冬叩门,可她眉梢唇角却总是萦绕着淡淡春意。 “四娘,四娘,四娘。”邱姨娘连着叫了三声,才见郑楚楚慢吞吞的转过身来。 “姨娘,怎么了?”郑楚楚颇为悠闲的问。 邱姨娘长得有几分苦相,嘴角像是坠着什么东西,总也笑不起来。 “你近来怎么也不打络子了?光凭我一个人绣荷包,这进项也太少了些。胭脂水粉买的又多,你用的了吗?” 她伸手去翻检郑楚楚的妆匣子,被郑楚楚给夺了过来,抱在怀里。 “打什么络子呀。等我嫁了人,你还愁没有钱花吗?”郑楚楚捋了捋自己的发丝,浅笑着说。 一只冰冷的手放在了郑楚楚的额上,她不耐的将邱姨娘的手拿开,道:“姨娘,你干嘛呀!” “我瞧你不是烧昏了头吧?你的婆家是夫人挑的,能给你落个什么好?”邱姨娘拿起针线娄子坐了下来,熟稔的绣起了一个快完活的荷包。 “你还别说,夫人这次还真挺好的,替我相看的那户人家,真心不错。”郑楚楚眼眸里闪着期冀的光。 邱姨娘不大相信,可也盼着郑楚楚的话是真的,她小心翼翼的问:“哪户人家呀?” “温家。他们家老爷是正奉大夫,官虽比不上爹爹,可家里中的嫡子很是争气,一个是侍讲,一个是侍读,可比五弟那什么国子监丞的差事清贵多了。” 郑楚楚如数家珍的样子,不由得让邱姨娘疑窦丛生,问:“你这是怎么知道的?” 郑楚楚不在意的说:“自然是花了银子打听来的。” “你向谁打听了?” 邱姨娘的紧紧追问,让郑楚楚心里很不舒服,皱着眉道:“姨娘,你什么都不懂,何必问那么多呢?只等我嫁出去了,自然会给你体面的。” 邱姨娘还想再问的时候,郑楚楚已经很不耐烦的出门了。 她站在原地叹了口气,只拿起荷包来绣,一针重重的刺下去,丝线长长的抽出来,像是在泄愤,又像是在恨自己的无能。 温家的这些事儿,是郑楚楚让巧心向外院的谭婆子打听来的。 这谭婆子手里捏着一桩子小厮衣裳浆洗的活计,常有在外头走动,所以消息一贯灵通。 郑楚楚变卖了几个首饰,换了银子让巧心偷摸给了谭婆子,若没有银两驱使,谁人会替你卖力呢? 郑楚楚自以为谭婆子是在外院做事的,自己此番举动也算是隐蔽,定然不会叫鲁氏发觉。 岂料谭婆子刚收了她的银两,便去鲁氏跟前将这事全捅了出来。 外院的人虽不攥在鲁氏手里,但谭婆子有一个闺女,叫做知夏。 知夏是郑燕如跟前的大丫鬟,亲闺女还得靠着内院,谭婆子怎敢不讨好鲁氏呢? 鲁氏睇了一眼谭婆子手里那十两银子,笑道:“这银子她既给了你,你便收下吧。她让你打听的事儿,你也只管去打听,总不能拿钱不做事儿,那就捡些好的说,那些个不好的,也不必提了。” 谭婆子有些不解其意,三角眼偷摸抬起窥视鲁氏神色。 轻蔑、不屑,还有一种期待好戏开场的感觉。 她重新将头低了下来,恭敬的说:“老奴知道了。” 俏朱见谭婆子走了,凑到鲁氏身边,道:“四小姐也太不自量力了,温家也是她能肖想的?还有钟姨娘,真是个贱人坯子!夫人也太宽厚了。” “虽说是男低娶,女高嫁。可她的眼界也太高了。”鲁氏玩弄着手里的一串珠子,饶有兴致的说:“罢了,再让她们娘俩开心几日吧。” 三日后,郑楚楚迎来了俏朱的口信。 明日温家夫人携她家的小姐来国公府上吃茶,请郑楚楚一道陪着说说话。 郑楚楚喜不自胜,但又十分不知所措,对邱姨娘道:“姨娘,咱们可还有什么首饰衣裳?等到了那一日,我总不能还戴这些拿不出手的吧?” 邱姨娘还愣着神,不敢相信鲁氏会这么好心,听到郑楚楚不耐烦的又说了一遍,才起身去自己的床褥下边摸出了一枚簪子。 这簪子是足金足两的赤金的,通体光滑,只是顶上雕刻着一捧蟠桃。 这枚簪子与邱姨娘往日戴的那种次货显然不同。 郑楚楚先是眼前一亮,随后又泄气的说:“姨娘!这样的老气,等我过八十大寿的时候戴还差不离!你怎么不早些拿出来?早些拿出来咱们还可以去外边重新打一枚。” 邱姨娘摸着簪子,怯怯的说:“这是老爷早些年送我的。” 这簪子这样的老气,郑国公怕是随便捡了来送邱姨娘的,半点心思也没有花。 郑楚楚‘啧’了一声,道:“算了,还是我自己想法子吧。” 温家那一日,来了六位女眷。 除了温夫人程氏,还有她的妯娌包氏,一位嫡女,以及三个庶女。 鲁氏只让郑燕如、郑燕纤和郑楚楚三人来了。 鲁氏见温家庶女的穿戴和样貌皆不输于嫡女,心里有些膈应,便让俏朱又叫了郑秧秧和郑令意来。 在这年长一批的庶女里头,郑秧秧的样貌最为出众。 郑令意虽说年纪小一些,五官标志俏丽,便是日日敷着黄粉也难以遮掩。 蒋姨娘没能讲上半句叮嘱的话,郑令意就被俏朱给拽走了。 俏朱的手劲儿很大,郑令意像个犯人一样被她拖着走,手腕酸疼不以,俏朱却还不听催促,“快些走!” 她心里十分恼火,只想狠狠甩俏朱几个耳刮子,但她人小势弱,只能苦苦忍耐。 眼见快到院门口,俏朱才停了下来,还蹲下身来来替郑令意整理有些发皱的衣裙,又替她重新束紧了腰带,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郑令意由着她折腾,反正自己在这些人眼中,不过是个物件。 与那安和居正厅的花几上的翡翠如意,又或是墙角摆着的琉璃花樽没有半点分别。 郑令意今日梳了个双丫髻,鬓发上绕着鹅黄丝缎,看起来实在是十足的稚气,配一身俏生生的鹅黄长裙,倒也很合适,也会让人觉得她还是个小孩子罢了。 虽说蒋姨娘日日用黄粉替郑令意掩饰雪肤,但她眉目本就出色,鼻子小小的,唇瓣有棱有角,加上下巴尖尖。 这底子,如果旁人不是有眼疾的话,都能瞧出是个小美人。 “行了,姐儿就与我进去吧。”俏朱上下打量着郑令意,又叮嘱道:“温家人若问了什么,姐儿便好好答。若是没问,姐儿就不必说话了,免得说多错多,惹得夫人不快。” 就说话的这会子功夫,丹朱也带着郑秧秧来了。 郑秧秧见只有郑令意一人在,心下还有些奇怪。 一进门见到温家不论是嫡女还是庶女容貌皆不错,这才明白了鲁氏的用意。 “这两位小美人是?”包氏一见她们进来,便放下了茶盏,很有兴致的问。 郑楚楚的心一下提了起来,有些嫉恨的看着郑秧秧。 “这是我家老九,还有老十五。”鲁氏笑呵呵的说,一派温和慈祥之态。 郑秧秧和郑令意一道向温家女眷行了礼,又对鲁氏行了礼。 鲁氏笑道:“快坐吧。”说着,指了指郑楚楚身边的两个空位。 郑令意年纪还小,很快就被忽略了,对面两位夫人对着新来的郑秧秧问东问西。 当问到年龄的时候,郑楚楚抢着替她答道:“小我三岁呢。” 其实郑楚楚和郑秧秧之间,只差了两岁多几天。 包氏与温夫人对视了一眼,趁着端茶盏的功夫悄声道:“这倒真是太小了些。” 而且九娘身量又纤细,穿着鸭壳青的褂子,苔绿色的褶裙,显得素净极了,素净的都有些单薄了。 还是郑楚楚身量丰满些,看着就好生养。 “娘,我想出去玩。”程氏的嫡女反倒是其中年纪最小的,名叫做温湘芷。 她与郑令意差不多大,只坐了半个时辰便有些坐不住了,对程氏撒娇,想要出去玩。 程氏哄了她几句,就听鲁氏温和的道:“十五,你陪着温家姐儿出去玩玩吧。就在院子里头,可别走远了。” 郑令意从椅子上滑下来,对鲁氏一拜,道:“是,夫人。” 程氏顺水推舟,道:“那便去吧。可要乖乖的。” 第八章 温湘芷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两个小姑娘,身边又跟着丫鬟,能玩什么呢? 不过是在假山洞里头钻来钻去,玩那你追我,我追你的游戏。 郑令意对这游戏早就不感兴趣了,只是当成应付差事。 她没想到温湘芷这般敏感,两人躲在山洞里气喘吁吁的时候,她忽然道:“你和我那些个庶姐姐都是一个样,明明不喜欢陪我玩,却要装出一副乐意的样子来。” 郑令意被她戳穿了,一时间有些语塞,做出一副怯懦的样子来,道:“温小姐,你想玩什么?” “哎。”温湘芷这小小年纪叹气的样子,不知道是跟学的,看得郑令意有些想笑。 “你什么都不喜欢玩,那咱们就聊聊天吧。”温湘芷道。 郑令意把自己当做一个玩具,对温湘芷的话无有不依,道:“好。” 明明说要聊天,两个人却都不开口,对着假山的石壁愣神。 半晌过后,两人对视了一眼,一齐笑出了声。 温湘芷的笑声很灿烂,让郑令意不由自主的生出好感来。 “你上头有几个姐姐?几个嫡几个庶?”温湘芷拔了一根小草在手指头上绕,问。 “三个嫡四个庶,不对。”话一出口,郑令意才想起八娘已经不在了。 她偏开首,调整好眼里的情绪,又转回来,对温湘芷道:“三个嫡,三个庶。一共六个。” 温湘芷点了点头,掰着手指数着,“我只有一个嫡姐姐,已经嫁人了,还有四个庶姐。最大的一个快要嫁人了,所以娘亲总是把她一起带出来,好给她找婆家。” “那另一个是谁?”郑令意分明记得温湘芷身侧坐着两位少女。 “那是我二叔的庶女。”温湘芷道。 郑令意这才了然,温家还没分家,由长子当家,这程氏是大嫂,包氏是二弟妹。 “嗯,我和你一样,也是最大的庶姐到年纪了嫁人了,就是那个脸圆圆的。” 郑令意还没描述完,就听温湘芷道:“我知道,二舅母想让她给三哥哥做媳妇。” 郑令意一愣,有些难以置信的脱口而出,“当真?你三哥哥是庶子?” “不是呀,是二房的嫡长子。”温湘芷随意的说。 鲁氏真肯替庶女择温家这般好的门户,还是嫡长子? 郑令意不敢信。 郑令意一介闺阁女儿,自然不知这温家大房和二房之间的差距,可不只那么一星半点。 不过这嫡长子配一个地位卑微的庶女,也真是绰绰有余了。 温湘芷见郑令意似乎不大相信,想了想,笑眯眯的说:“我知道你为什么不信。你觉得庶女配不上嫡子,是吧?” 郑令意点了点头,又听温湘芷道:“我三哥哥伤了脚,二舅母本想找个门第低些的,又怕女子教养不好惹出笑话来。左思右想,还是门第高些的庶女来的妥当。” 原是如此。 郑令意本想问,‘你三哥哥的脚伤得厉害吗?’ 可话到嘴边又囫囵咽了下去,憋出一句来,“四姐姐有福气。” 温湘芷一昂首,道:“那是,我三哥哥是最最温柔的人了。” 看她神色自得笃定,郑令意不禁也信了她几分。 如果只是伤了脚,哪怕是成了个跛子,只要人好,门风好,那于郑楚楚来说,倒也还称得上是门好婚事。 她虽与郑楚楚情分一般,但到底不曾有过什么过节。 郑令意是真心盼着她的四姐姐能嫁一个好人家。 在温湘芷眼中,她的三哥哥虽是伤了腿,但对她最是亲和,只是近来总是腿疼,所以不太爱出门了。 可她一个小孩子,许多事也是一知半解的。 郑令意和温湘芷又在花园里待了一会,随后就被丹朱请回去吃点心了,说是吃了点心,温家人就要回去了。 郑令意也是托了温湘芷的福,才能又吃又拿的抱了一包点心回西苑。 蒋姨娘和郑嫦嫦正坐在门边剥豆子,蒋姨娘头都快伸长了,只盼着郑令意赶紧回来。 西苑虽然没有小厨房,但有个烧水的地儿,做不了什么吃食,但是姨娘们自己煮个豆子,蒸个蛋羹还是可以的。 见郑令意回来了,蒋姨娘赶紧放下竹箩,连忙问:“夫人找你去做什么?” 郑令意一五一十的说了,连温湘芷对她说的那些,她也说了。 蒋姨娘得知郑令意不过是个凑数的今日这场戏是给郑楚楚唱的,便放心了。 她重新端起竹箩,坐在那小团凳上,道:“与咱们没关系就好,你以后别向旁人打听那么多。” “是温家小姐自己说的,我可没问。”郑令意拿过郑嫦嫦手上的小竹箩,熟稔的剥起豆子来。 蒋姨娘没再说这件事儿,只道:“今个儿多剥些豆子,咱们自己不吃,拿到外厨房给你们俩换盅桃胶。” 郑嫦嫦从郑令意带回来的糕点里,拿了一个白果油酥饼小口的啃着,听到蒋姨娘这话,小小的欢呼了一声。 郑令意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脸,母女三人相视一笑。 这厢,郑楚楚也回了东苑。 邱姨娘跟在郑楚楚身后团团打转,郑楚楚有些不耐的说:“姨娘,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我,我这不是担心你吗?”邱姨娘伏低做小惯了,被自己的女儿如此不客气的对待,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之处。 “你担心什么呀!温家的人今日我都瞧见了,温夫人温柔贤淑,几个庶女的打扮也很得体,想来是个宽厚人家。温二夫人倒有些多嘴多舌,两院到底是隔着门呢,也没什么关系。” 郑楚楚如今的心思都飞到温家去了,哪里还会惦念着眼前这个老姨娘呢? “温家有两房人,你怎么知道夫人给你相看的是哪一房呢?”邱姨娘到底是年长些,即便终日困守后宅,想的事儿也比郑楚楚长远。 郑楚楚听了邱姨娘这话,倏忽睁大了眼,露出几分担忧来,“这倒是。这二房可远比不上正房。谭婆子连个二房的信都没告诉我,想来是没什么出息的。” 邱姨娘听郑楚楚这样说,心里反倒是放心了几分。 嫁给温家大房?邱姨娘怎么也不信这桩子婚事会落在郑楚楚身上。 若是二房,倒显得真实可信了许多。 既在大房庇护之下,又没大房那般高不可攀。 温家二房在邱姨娘眼中,倒是妥帖的亲事。 不过瞧见郑楚楚脸上神色难看,邱姨娘什么也没有说,又捡起她的针线筐打络子去了。 绳结刚绕了几绕,邱姨娘就见郑莹莹面色不善的走了进来,见着邱姨娘也没打招呼,径直向郑楚楚走去。 她手里拿着那一枚赤金的蟠桃簪子,对郑楚楚道:“这簪子还你,把我姨娘那根碧玉珠钗还来。” 郑莹莹的性子十分直爽干脆,可若是一个不痛快,厮打起来也是可能的。 郑楚楚不敢多说什么,赶紧从头上拔了簪子递给她。 郑莹莹把赤金簪丢在桌上,神色还是有些不妙。 郑楚楚见她这样,忍不住道:“我这簪子也不是什么埋汰的货色,换你姨娘这只碧玉簪子,也不是什么亏本买卖。” “我知道,不然你以为我会这么好说话吗?”郑莹莹随意坐下,摸了桌上的瓜子开始磕。 “你别在磕了,牙都豁口了。”郑楚楚也坐了下来,随口问了一句,“你既知道不亏,何必巴巴的把簪子拿回去?” “夫人说下月的冬令冰技会,带我和秧秧去,可我那衣裳没首饰配,还得戴这簪子。”郑莹莹挥了挥手里的碧玉簪,无奈的说。 “怎么不叫我去?”郑楚楚着急的说。 郑莹莹磕着瓜子,撇了撇嘴,道:“你不都定了温家吗?还去吹什么冷风啊。” 郑楚楚微微红了脸,轻道:“这事儿你们都知道了?” “倒夜香的婆子只怕都知道了,若不是八九不离十了,夫人不会让事儿传出来的,即便不顾着咱们几个命贱的,她还能不顾着三姐和六姐的名声吗?” 郑莹莹说话一贯是心直口快的,听得郑楚楚耳根子都红了,羞涩道:“只是不知是大房还是二房?” “只要是温家就不错了,你的婚事订下了,连我姨娘都跟着高兴,觉得我们这些后边的庶女,多少是有些盼头了。” 郑莹莹自己也是高兴的,郑楚楚的婚事如何,不就代表了鲁氏对她们这些庶女的夫家的态度吗? 过了五六日,温家果然派人来下订了。 郑楚楚和邱姨娘得知这个消息后,抱在一起哭了一场。 那一日恰逢郑国公休沐,他虽没出面,可也过问了几句。 他对庶女的婚事并不上心,得知是温家二房的嫡长子,稍有几分惊讶,赞了鲁氏一句,说她贤淑得体。 温家走后,鲁氏把郑楚楚召到了安和居,由丹朱开口,向她说了这件事。 郑楚楚心里本就有底儿,一面听一面美滋滋的乐,当听到丹朱说,‘温家三哥儿温籍’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失落。 温家大房只有两个哥儿,便是那最有出息的两个。 这个温籍定是二房的哥儿了。 第九章郭姨娘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三哥儿?”郑楚楚很小声的问了一句。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只盼着鲁氏没有听见。 但鲁氏耳聪目明,怎么会听不见? 鲁氏捏着一把小挫刀,修理着指甲,嘲弄道:“赵夫人那日会错了意,以为你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这才与你多说了几句话?怎么,你这心思就飞到赵家大房去了?可真是够不要脸的。” 郑楚楚羞极了,连忙叩首,道:“女儿不敢。” “罢了,你这就快是赵家的人了。我也不敢多说你什么,省的以后亲家做不成,反倒成了仇家。” 郑楚楚听了鲁氏这话,更是战战兢兢,匍匐在地,什么都不敢多说。 赵家似有些急,纳征之后便请了期。 婚期就定在腊月初五,满打满算,也只有两个月了。 过不了几日,这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郑家。 连蒋姨娘这样不喜欢管别人事儿的人,都惊讶的道了一句,“这样快?” 万姨娘小口的咬着桃酥,又喝了一口热茶,咽下后才道:“是呀。大家都觉得有些奇怪呢。我听巧绣说,温三郎夏日的时候曾摔下了马,这半年都没怎么出来走动,不知是不是身体出了岔子。” 温三郎的腿不太好,这件事蒋姨娘已经听郑令意说过,但也只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听说今个儿九姐儿和十二去冬令冰技会了,瞧见四姐儿嫁了,眼见就是她们俩了。”万姨娘颇为感慨的说,“日子过的真快呀。” 她说的如此自然,八娘的离世,像是许久之前的事儿了。 一听到郑秧秧,蒋姨娘还没什么感觉,但听到郑莹莹也要去人前露脸了,她情不自禁的看向院中正与郑绵绵踢着毽子的郑令意。 “姐姐,你瞧十五做什么?她还远着呢。若到了十五快嫁人的那一日,离你的十八,我的十九也都不远了。” 见蒋姨娘目光中既有担忧又有不舍,万姨娘也跟着惆怅了起来。 女儿一嫁,她们在这宅子里,可真就是孤零零的一人了。 院中,女孩们沐浴在冬日温暖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纯净美好。 万姨娘看着郑绵绵难得的笑脸,对蒋姨娘道:“还是咱们两家好,我这孩子胆子小的很,也只有你家姐儿肯带着她玩。” “说的是什么话。她们都是自家姐妹。”蒋姨娘淡淡道。 认真算起来,这三个女孩的岁数都相差不大,如今放在一块,更能瞧出这相貌上的孰优孰劣。 郑令意的容貌最为标志,阳光直直的落在她脸上,亮的像是在发光。 那层黄粉没了用处,露出郑令意的本来的容貌来,眉目俏丽的像个小仙童。 万姨娘刚想惊叹一句,就见郑令意与郑绵绵换了位置,避入树荫里,快乐的替郑绵绵数着拍子。 阳光一散,仙童变作凡人,依旧标志,只是少了几分仙气。 “我原记得,十五小时候极白,白的像从云朵里掉下来的。如今倒是黄了些。”万姨娘瞧见什么便说什么,顺口道。 她随口一句,叫蒋姨娘心慌一拍,但开口时已是寻常口吻,“本就是个普通孩子,白些黄些都没什么要紧。” 郑嫦嫦的容貌虽比不得她亲姐,但还过得去,尤其是一双眉毛又弯又细又浓,颇有几分清韵。 倒是郑绵绵,万姨娘瞧着自己的女儿叹了口气,道:“我这女儿,不知道日后要怎么挑人家。” 蒋姨娘年轻的时候相貌妍好,家中小有积蓄,也供得起她琢磨打扮。 若不是后来被恶戚所害,她也不会卖身进国公府。 她仔细的端详了郑绵绵一会子,对万姨娘道:“十九就是缺了根炭枝,还有唇脂。你放心,她面上的不足都是好遮掩的。等她再大些,你再慢慢教她打扮。” 万姨娘一向很信蒋姨娘的话,听她这样说,也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的性子都是平和温婉的,相处起来一贯不错。 忽听北面传来一声响,两人不约而同转首去瞧,只见郑秋秋从房里跑了出来,隐隐约约还听见郭姨娘在房里喊着什么,像是在骂郑秋秋。 这母女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不知是母女还是仇家。 万姨娘转回首,摇了摇头,轻道:“真是没个消停。” “别理她。”蒋姨娘抬首看着今日晴好的天气,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享受阳光的暖意。 西苑一片静好,东苑却是热闹一片。 蔡姨娘、艾姨娘都聚在邱姨娘的屋子里恭喜郑楚楚快嫁人了。 郑楚楚没露面,藏在屋里绣帕子呢。 邱姨娘那张瑟缩惯了的脸上,如今也满是笑意。 “快别这么说,九娘和十二今个儿不也去见世面了吗?日后许的人家,定也错不了。”邱姨娘笑眯眯的说。 艾姨娘叹了口气,道:“我只盼着姐儿少笑些,说不准还能有个瞧上她的人家。” 大家虽都觉得郑莹莹那口乱牙的确是够糟心的,但话不能说的这般直白。 “姑娘家家都是捂着嘴笑的,谁能瞧见呀?”蔡姨娘轻轻巧巧的说。 郑秧秧的容貌姣好,她自是不必操这个心。 “四姐儿快嫁了,老爷又许多日不进后院了。怎么着,这两日也该来陪一陪姐姐你了。”艾姨娘面带几分狭促对邱姨娘道。 见邱姨娘红了脸,蔡姨娘笑道:“姐姐也真是,咱们都是伺候国公爷的老人了,还是这般容易害羞。” 她们此番猜测合情合理,但人的心思若都在情理之中,这世上的许多事儿便也不会发生了。 这一夜,郑国公去了西苑蒋姨娘房里。 晴哥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来传了话。 巧罗有几分紧张的替两个女孩洗漱了一番,早早的将她们哄上了床。 郑嫦嫦今日玩的有些累了,听郑令意说了两个故事后便睡着了。 可郑令意自己却清醒的很,当听见巧罗的脚步声时,不知为何,她竟闭上眼睛装睡。 巧罗替她们整了整被子,便去水房烧热水了。 郑国公的声音隐约传来,郑令意倏忽睁开了双眼,鬼使神差般,她翻身下床,蹑手蹑脚的走到了墙边,将耳朵贴在墙上,窥听起蒋姨娘屋里的响动来。 隔着一堵厚墙,任何的声音都显得很暧昧。 郑令意根本听不清一个完整的句子,只有突然拔高的一两个词语才能钻的她的耳中。 比如说,‘两个孩子’,‘轻些’。 蒋姨娘的声音渐渐变得有些痛苦,郑令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心里一紧。 郑国公的声音却饱含着残忍的欢愉。 一个痛苦,一个欢愉。 郑令意忽觉有些恶心,干呕了几声之后,奔到茶桌旁灌了一杯冷茶下肚,抚着自己的胸口喘着粗气。 “姐姐,你怎么了?”郑嫦嫦迷迷糊糊的说。 郑令意猛地清醒过来,赶紧上床哄郑嫦嫦入睡。 巧罗来看她们时,见郑令意的手搭着郑嫦嫦身上,已然熟睡。 殊不知,郑令意一直清醒到后半夜,后半夜又是噩梦连连。 国公爷宠幸了谁,一直都是姨娘们之间最热闹的话题。 东苑的姨娘明面上在是替邱姨娘打抱不平,暗地里却各怀心思。 国公爷的宠幸虽会招致鲁氏不悦,但国公爷想来大方,每宠幸过几次,便会让人给她们送来一件小玩意。 数量虽不多,但通常都是能卖个好价钱的。 姨娘们估计着,也有给姐儿攒嫁妆的意思。 这样细算一下,定是蒋姨娘攒了最多的,可也从没见她戴过几只。 “她可有两个女儿呢!不得卖力些?不然这么够分呢!”郭姨娘说话向来难听,不过也让人觉得痛快。 因为万姨娘与蒋姨娘交好,所以在西苑,只有郭姨娘一人在嫉恨的嘲讽着,没人搭腔,她便是再能说,也说不了几句。 蒋姨娘和万姨娘把门一关,把她给气了个绝倒。 于是郭姨娘便来了东苑串门子。 听她这句话,旁的姨娘只是笑。 艾姨娘捂着嘴轻声道:“这一回再要怀上一个,那可真是不够分了。” “是女儿倒算她有福气了。若是男孩,夫人不得…… 郭姨娘话至此处,见几位姨娘面色都不太好,便也住了口,掩饰般用帕子按了按嘴角。 蔡姨娘先行起身,冷淡的说:“我先回去了。” 她失过一个男孩,郭姨娘这话就像是在捅她的心窝子。 艾姨娘随口扯了个由头,也跟着走了。 她有过一胎,那胎刚被大夫诊出来,说可能会是男胎,鲁氏便让人送来了药。 还有那个疯魔了的‘钟姨娘’,在八娘之前,也有过一个男孩。 邱姨娘虽只怀过郑楚楚这一个孩子,但这些年来,她见也见了不少了,心也跟着冷了。 这屋里只剩下她与郭姨娘两人,她一贯木讷,做不出这赶人的行径来,此刻也陪着笑道:“妹妹,我这还要替四姐儿绣盖头呢。” 郭姨娘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听了邱姨娘这道逐客令,赶紧说自己也有事儿,便像吃了败仗的士兵一样,夹着尾巴灰溜溜的走了。 孩子,是后宅所有女人的痛,郭姨娘不该这样轻浮的提起。 第十章 梅林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鲁氏近来有些忙,早上的请安也只是点个卯,最多再让俏朱训几句,旁的也就没了。 这让郑令意偷得了几日闲,只是天冷的快,她去岁的斗篷又小了,只得给了郑嫦嫦。她没有斗篷御寒,蒋姨娘也不放心她出院里玩,生怕冻着了。 所以这几日,郑令意一直都在房中练画。 她练画的时候向来专心,郑嫦嫦若在此时闹她,郑令意必定要生气。 正在她笔尖描出一朵墨色梅花的时候,忽听见门外传来巧罗刻意拔高的声音,“艾姨娘,您这衣裳可是太及时了。我家姐儿正缺这个呢。” 蒋姨娘立刻起身到门口拦着,郑令意动作极快的将笔墨纸砚塞到了床底下。 巧罗叩了叩门,蒋姨娘偏首瞧见郑令意用帕子擦去桌上一个小墨点,这才开了门,笑着向艾姨娘打招呼,“艾姐姐。” 冬日里要烧炭,门扉紧闭乃是情理中事,无人会怀疑。 所以每到天凉时节,总是郑令意学字作画的最好时候。 “蒋妹妹,十二去岁的斗篷小了,我想着给十五应该是正正好的,便拿来了。你可千万别嫌弃。” 艾姨娘与郑莹莹一样,有一双长而尖的眸子,笑起来的时候眼眸便弯了。 “怎么会!姐姐这是雪中送炭,我盼都盼不来呢。”蒋姨娘是真心欣喜,连忙把艾姨娘请进来奉茶。 巧罗将斗篷拿出来给郑令意试,这红斗篷在郑令意身上恰与地面齐平,若是正好,应当短上一寸才是。 艾姨娘‘呦’了一声,巧罗便道蹲了下来,摆弄着斗篷的下摆,道:“长了一点子不打紧,往上折一寸就是了,明年拆了线,就刚刚好了。” 其实这郑莹莹的斗篷给郑秋秋应该是正好的,但艾姨娘既然已经送来了,自然不会有人说这话来扫兴。 郑令意美滋滋的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红斗篷,斗篷是用最简单的红棉布做的,上头绣着郑莹莹最喜欢的胭脂花。 郑令意欢快的转了个圈,斗篷飞扬,像一朵盛开的红梅。 她在蒋姨娘的示意下,腼腆的对艾姨娘道:“谢谢艾姨娘,令意很喜欢。” 艾姨娘笑道:“乖孩子,不必谢。四姐儿是冬日出嫁,夫人给她做了几件新斗篷。四姐儿便把自己的旧斗篷给了九姐儿,九姐儿又把她的旧斗篷给了我家姐儿。这不,我就也动了这心思,算是借花献佛吧。” 郑令意又道了一声谢,对蒋姨娘道:“姨娘,有了这斗篷,我可以出去逛逛吗?” “成呀。我都是洗过烘好的,你现在穿上也无妨。”艾姨娘道。 蒋姨娘摸了摸郑令意的小脸,点点头允了。 巧罗穿针引线,将这斗篷收了一寸长,让郑令意穿上。 “小心些,别去人多的地方。”蒋姨娘道。 郑令意应了一声,顺手把门掩上了。 这郑家后宅也没什么好玩的,只是郑令意在房里憋了许多天,着实有些闷。 想起前日巧罗说起,郑秧秧种在椒园里的梅花开的正盛,便想着去瞧一瞧。 椒园,原没有什么景致。 下人们只是打理打理杂草,不让这园子太过荒废罢了。 只是郑秧秧喜爱花草,这园子里但凡能入人眼的花花草草,都是她种下的。 椒园的东北角便是梅林,说是梅林,也不过只有十余株梅树。 今冬还没落过雪,这白梅一开,便如初雪新临,只是多一段香气。 郑令意瞧着这几棵梅树,已觉十分满足。 她见四下无人,便寻了一块平坦的大石头爬了上去,闭上眼睛,想象自己身处在西山的梅林。 她从没去过西山,更没见过什么梅林。 只听蒋姨娘说起,说是西山的梅林极美,半座山的梅花,整座山的香气。 初入眼时是白梅,再往深处走,便遇见了红梅。 红梅在冬日分外点眼,许多人就盼着能在一场大雪后去西山瞧瞧那漫山遍野的红梅。 可西山一到冬日就会封禁,只许达官贵人入内,平头百姓若想进去,只能从东面翻山越岭爬过来。 郑令意只在安和居的花樽里见过几次红梅,从没见过红梅林。 西山深处还有墨梅,不过墨梅罕见,连蒋姨娘也只是听说,从没见过。 蒋姨娘尽自己所能,给郑令意描绘着外面的世界,希望她一个小小卑微的庶女,能有一颗广阔的心灵。 郑令意的思绪早就飘出了这间禁锢闭塞的宅院,飘到她从未见过的西山梅林去了。 “你怎么在这儿?这是我的梅林,你出去。” 郑秧秧的声音比这清冽的梅花香还要冷,郑令意一下回了神,心道‘九姐今个是怎么了?平日里也没不让旁人来赏花呀?’ 她装作慌慌张张的样子,差点没从石头上滚下来。 “九,九姐姐。”郑令意期期艾艾的说,酝酿着泪意。 郑秧秧一身白衣站在这梅林之中,一见是郑令意,原本染有愠色的眉宇瞬间变得尴尬,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十五妹,怎么是你?你怎么穿着十二的斗篷?” “艾姨娘今日给我送来的。”郑令意老实道。 郑秧秧点了点头,想起自己方才认错了人,把郑令意给凶了一顿,又见郑令意可怜巴巴的样子,便极难得说:“要梅花插瓶吗?” 郑令意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的问:“可以吗?” 郑秧秧有多宝贝这些花草,谁都知道。椒园若不是有她精心养护着,哪有什么看头。 所以未经她允许,东西两苑的丫鬟小姐也不敢来的椒园摘花,倒是安和居的几个大丫鬟,总是把椒园当成她们的后花园,来这东摘西采的,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郑令意的眼尾微微有些垂,眼珠子又润又黑,泛着水光,看着颇惹人怜爱。 郑秧秧难得生出几分姐姐的疼爱之情,大方道:“行呀。我给你剪几枝。不过你可不能自己偷摸摘,知道吗?” 郑令意忙不迭的点头,一枝枝的接住郑秧秧递过来的梅花。 “九姐姐,你跟十二姐闹别扭了吗?”郑令意仰着头,有些好奇的问。 “小孩子家家的,问这么多做什么?”郑秧秧倒没生气,只是轻轻巧巧的从石头上跳了下来。 “是因为蔡姨娘把你的斗篷给了十二姐吗?”郑令意歪着头,一脸天真的问。 郑秧秧顺势在石头上坐下,听郑令意这样问,忍不住笑了一声,道:“自然不是。” “那是为着什么?”郑令意挨着她坐下,把玩着手里梅花,晃荡着两条腿。 她一面听着郑秧秧说话,眼神却不自主的落在大石边上的一株小草上。 ‘这小草,似有些眼熟呢。’郑令意默默的想着,似乎是可以入药的。 郑秧秧不想叫蔡姨娘生气,所以此事连蔡姨娘也没有说。 这事儿憋在自己心里几日了,还真有些难受。 看着郑令意清澈的眸子,郑秧秧倒真是生出几分想要倾诉的欲望。 “也没什么。不过是那日冰技会,她叫我在人前出了糗。”郑秧秧拿着剪子,‘嘎嘣’一声修去残枝。 郑令意眨巴着眼睛,一副懵懂的样子。 郑秧秧只是专心修理着梅枝,面上神色不喜不怒,偶尔提上一两句那天的事儿。 冬令冰技会那日,是郑秧秧和郑莹莹第一次见外人。 郑秧秧的样貌好,自然要瞩目一些,郑莹莹便受了些冷落。 郑秧秧并不享受各位世家夫人们问长问短的态度,反而对鲁氏温和的假笑感到惶恐。 但郑楚楚的婚事敲定,多少让郑秧秧心中有了些希冀。瞧着各位夫人身上的华服,她也在偷偷寻摸着自己未来可能嫁入的夫家。 郑秧秧忙于闲话周旋,自然没工夫去管郑莹莹在做什么。 冰技会开场的鼓点一响,大家自然从座位上起身,去到围栏边上看参加冰技会的公子哥们入场。 郑秧秧也如平常般起身,她向来是个不急不躁的性子,只是身后的人着急催促,她也就快走了几步。 岂料裙摆叫郑莹莹一脚踩住不放。郑秧秧一时站不稳,竟向前扑去,她的双手下意识的伸出,想要掌握平衡,可在旁人眼中,郑秧秧却是狠狠推向了在她前头的廉王妃。 廉王妃顿时摔倒在地,十分狼狈。 幸好廉王妃的性子是个不计较的,还让丫鬟扶郑秧秧起来,可周围人瞧她的神色已经变了。 在那短短的一瞬间,郑秧秧也许就不在是这些夫人心目中的儿媳人选了。 鲁氏不轻不重的斥了郑秧秧几句,也没过多为难她。 郑秧秧心里明白,鲁氏看了这样一出滑稽的好戏,心情正好呢! 虽没旁人瞧见是郑莹莹所为,可郑秧秧认定是她,回来之后也将她截住,当面对质。 郑莹莹立马就慌了,郑秧秧疑心她是故意的,郑莹莹虽说自己不是有心的,但瓜田李下的事儿,谁能将自己择的干净呢? 郑秧秧断断续续的说了这会子话,心里多少也舒服了一些,但又生出一点后悔之意来,不知道郑令意听了自己今日的话,会不会到处乱说,到时候不是更丢脸? 她转首瞧去,只见郑令意不知何时,已倚着梅花树睡着了。 第十一章 四姐儿出嫁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腊月初五这日很快就到了,郑令意被蒋姨娘打扮的喜气洋洋的,挤在大人堆里左顾右盼,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郑燕回嫁的时候,郑令意还小,没什么印象,再加上她是从正院出嫁的,庶女和姨娘都在东西两苑待着呢!哪里敢去点眼呀。 郑楚楚从东苑出嫁,这就不同了。 姨娘、庶女、丫鬟婆子们挤了一堆,倒比郑燕回那日还要热闹些。 照理说,这郑燕如未嫁,是轮不到郑楚楚的。 可郑燕如这婚事只怕是有的磨,再加上她是嫡女,大可说鲁氏不舍,再饶她两年吧,说起来也好听。 郑楚楚今日面上都是喜色,整个人一身红嫁衣,眉毛也画的浓重,唇瓣殷红,瞧着比往日精神了不少。 “四姐姐,你真好看。”郑莹莹被人群推到了梳妆台边,顺势赞了郑楚楚一句。 郑令意藏在人堆里,听郑莹莹这样说的时候,偷偷瞧了郑秧秧一眼。 郑秧秧神色未变,只是眼中流露出些许鄙夷之色来。 这细微的眼神变化,在落入郑令意眼中时,不知为何,总会格外明显一些。 有时候她会将自己当做一个局外人,暗中窥视着人与人之间这些喜怒哀乐、怨怼嫉恨、欢喜忧虑,郑令意觉得都很有意思。 郑楚楚这辈子没这么快乐过,大家都满脸堆笑的恭喜着她,妹妹们都满脸艳羡,这令人憋闷的国公府,再也困不住她了。 蒋姨娘只许郑令意和郑嫦嫦在后院稍微凑一下热闹,等人挪到了前厅,便不准她们再去了。 郑令意和郑嫦嫦向来就听蒋姨娘的话,两人与人流分道扬镳,走到半路,两姊妹忽紧紧的凑到了一块,各自打开小荷包给对方瞧。 “你抓了油京果?” “你拿了酥盐花生?” 姊妹俩都给彼此拿了喜欢的小点,看着对方相视一笑,手牵着手往西苑走去。 毕竟是庶女嫁人,没人那么上心,这事儿都是鲁氏身边的花姑姑操办的。 她虽不像俏朱和丹朱那般一天到晚的在鲁氏身边伺候着,可说起得用来,这两个大丫鬟都比不过她。 毕竟,这花姑姑是自小看着鲁氏长大的。 之前郑燕回嫁人的时候,上上下下的赏了一通,连外院看门的小厮都得了一包油酥果子,郑燕回每每回娘家,下人总是格外殷勤,只盼着另外两个嫡女出嫁时,能再赏上一回。 郑楚楚此番一嫁,庶女们心里就有了盼头。 郑令意听丫鬟婆子们碎嘴,说温家的三哥儿相貌不错,瞧着脾气也好。 最让郑令意感到意外的是,竟没一个人说过温家三哥儿腿脚不好。 难不成,真的只是小毛病? 郑令意总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以鲁氏这般睚眦必究的性子,真能叫庶女们嫁的那般好。 “女儿是客,嫁到别家去了,自成了姻亲,也许夫人是为长远计吧?”蒋姨娘面色不大好,捧着个热茶盏靠在椅子上。 郑令意坐在桌边看书,忽觉脚边一痒,垂眸一眼,原是那只小黑猫不知何时钻了进来,乖顺的窝在她脚边。 桌子底下有暖炉,是整间屋子最暖和的地方了。 ‘这猫倒是聪明的很。’郑令意心道。 她情不自禁的用脚背蹭了蹭猫儿柔软的皮毛,对蒋姨娘道:“可庶女若是嫁的好了,夫妻和顺,在夫家立住了脚跟,回来跟夫人叫板怎么办?” 蒋姨娘睇了她一眼,道:“你这小脑瓜子就不能想点好事儿?” 郑令意瘪了瘪嘴,正想说点什么的时候,见万姨娘有些匆忙的带着郑嫦嫦和郑绵绵推门而入。 “妹妹,你怎么了?”蒋姨娘奇怪的问。 今个儿是郑楚楚三朝回门的日子,万姨娘带着郑绵绵想去东苑凑个热闹。 郑嫦嫦在房里嫌闷,她与郑令意不同,一看书写字就犯困,便也跟着去了。 蒋姨娘近来有些不舒服,方才连早饭也吐了大半,实在是没什么力气,便没去。 郑令意有些放心不下,所以也没去,留下来看着蒋姨娘。 “四姐儿出事了。”万姨娘心慌的很,搬了个小团凳就坐到了蒋姨娘跟前。 “怎么了?”蒋姨娘见她这般,也不由自主的紧张了起来。 “原来那日来迎亲的不是温家三哥儿,而是他的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模样长得有八成相似,那日面上又添了些妆,竟把咱们都给蒙了过去。”万姨娘急急的说,显然是大为惊愕。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那温家三哥儿呢?为什么不是他来迎亲。”蒋姨娘赶紧问。 郑令意也愣住了,直直的看着两个大人。 “温家三哥儿的腿坏透了!四姐儿边哭边说,说这温家三哥两月前腿伤复发,整条腿都肿胀了起来,大夫束手无策,连剖肉刮骨的法子都想试试!这事儿只有温家的几位长辈和贴身伺候的人知道,瞒的这般严实,显然就是为了坑咱们家的姑娘呢!” 万姨娘越说越灰心,偏首看了郑绵绵一眼,又对蒋姨娘道:“姐姐,我真怕,我真怕。” 蒋姨娘心里如何不怕呢?她抚着自己的小腹,看向两个女儿。 她只要一想到任何一个女儿将来会碰上郑楚楚这样的事儿,心肝都疼的发颤。 “那夫人怎么说?”蒋姨娘握着万姨娘的手,轻声道。 “夫人?”一滴泪从万姨娘的眼眶里坠下来,她不在意的擦去,皱眉思索道:“四姐儿今日是由她婆母陪着一块来的,回西苑的时候面上还带着一个掌印,想来,想来…… “想来夫人非但没有替她做主,还让人教训了她,是不是?”蒋姨娘把万姨娘心中最恐惧的猜测补全了。 万姨娘浑身都打着颤,哭道:“那夫人原就是知道温家情形的!她是存心作践四姐儿?还是温家给了她什么好处?她怎么可以这样?” 眼见万姨娘哭了起来,郑绵绵也跟着哭了,一边喊着:“姨娘,姨娘。” 郑嫦嫦也有些想哭的样子,两个女孩被郑令意哄到偏阁去了。 万姨娘擦了擦眼泪,眼圈红红的望着蒋姨娘,道:“四姐儿之后,便是她的亲生闺女。可三姐儿、六姐儿一嫁,后边就全是咱们的孩子了呀。姐姐,咱们的闺女会许一个怎样的人家?” 蒋姨娘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郑令意从未见过她在人前落泪,此番也陪着万姨娘掉了几滴眼泪。 蒋姨娘自己心里也慌,可还是稳住了心神,对万姨娘语重心长的说:“妹妹,咱们没有母家依靠,身契又捏在夫人手里,只能老实本分些。女儿们便是再低嫁也无妨,只好人家好。如今比着这温家的情势,比温家条件好的人家,咱们想都不要想!四姐儿原先也是太盼嫁了些,碍了夫人的眼。” 万姨娘连连点头,又握着蒋姨娘的手落了几滴泪,这才缓了过来,只道了一句,“也不知四姐儿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蒋姨娘默然。 东西两苑的午膳和晚膳不需去饭厅去吃,都是遣了各自的丫鬟从外院的大厨房拎回来的。 眼见到了用晚膳的点了,万姨娘也就带着郑绵绵回去了。 她们前脚刚走,巧罗就拎着食盒回来而来,三盘菜,三碗饭,半点也没得多。 她一面张罗,一面喜滋滋的道:“今个的菜不错的,有虾米炒蛋呢!这菜得趁热吃,冷了泛腥。来,姐儿们,快上桌。” 母女三人在位置上坐下,却都不说话。 巧罗有些奇怪,见蒋姨娘面色不大好,便盛了一碗萝卜汤棒子汤放到她跟前,道:“姨娘,怎么了?是不是小日子来了?” 蒋姨娘的神色一僵,似乎是想摇头来着,却又点了点头。 巧罗催着两个女孩吃饭,对蒋姨娘轻声道:“可污了衣裳?我给姨娘洗去吧。” 蒋姨娘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道:“不急。” 巧罗眨了眨眼睛,郑令意也眨了眨眼睛,纳闷的看着蒋姨娘,蒋姨娘避开她们二人的目光,伸手用帕子替郑绵绵擦去了嘴角沾染上的酱汁。 晚膳之后,郑令意和郑绵绵赖在蒋姨娘的卧榻上,郑令意有些费劲看着一本《食疗本草》。 巧罗外出采买时,偶尔会给蒋姨娘带些话本,这本医书便是夹在几本话本里头被一道带了回来。 郑令意倒是很喜欢,时时翻看,还央着巧罗多带着这样的书。 “咱们姐儿真是个女先生,又喜欢练字又喜欢看书,还喜欢画画。”巧罗一边给蒋姨娘倒水,一边笑着道。 半晌没听见蒋姨娘的回话,她偏过头看,只见蒋姨娘怔怔的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巧罗唤了两人她才回过神来,对巧罗道:“你先带两个孩子去偏阁吧。” 这时候睡觉稍早了一些,但巧罗还是听了蒋姨娘的吩咐,带着两个女孩去了偏阁。 安置好两个姑娘,巧罗又回了正屋。 郑令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想着去蒋姨娘屋子里拿本书瞧瞧。 她人小步子轻,一路上也没发出什么声响,待到了正屋门口,正要推开那扇虚掩着的门时,却听见巧罗既惊又怕的声音,“什么?姨娘,您又有了身子?” 第十二章 吴罚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在国公府,只有鲁氏的身孕是值得阖府上下一同欢欣庆祝的事儿。 她也的确能生,大姐儿、三姐儿、六姐儿、五哥儿、十哥儿,十三哥,都是她生下来的,她的孩子一个也没折损,可谓是福泽深厚。 那,损在她手里的孩子呢? 没人细数过,不知一双手能否数的过来,可见报应这种事儿,也没那般灵验。 不然的话,为何有‘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句话呢? 郑令意坐在门槛上,看着洁白的院子发呆。 昨夜,悄无声息的落了一场大雪。 今早起来的时候,已经浓白一片,叫人眼底刺痛,只想流泪。 蒋姨娘什么都没有跟郑令意说,郑令意也没有问。 她只是有些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还如此的弱小,连护着自己的能力都没有,更何况是姨娘。 巧罗从院门外进来,正好见到郑令意坐在门槛上发呆,刚想让她回屋去,就见她忽然站了起来,往院外快步走去。 “姐儿,你哪儿去?”巧罗赶紧拦下她,道。 “我去外头逛逛。”郑令意的语气十分平静,平静的巧罗都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便松开了揪着她的衣袖。 “姐儿,安和居里来了客人,你可别往正院去,免得冲撞了。”巧罗叮嘱道。 “客人?哪家的?”郑令意问道。 巧罗不知道她问这个做什么,只是道:“吴家的乔氏。” 她瞧了瞧四周没人,又躬下身压低声音对郑令意道:“乔氏跟咱们夫人投缘的很,你该知道利害轻重,可千万别撞在她跟前了!” 郑令意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跟鲁氏投缘的人,便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郑令意去了东清园,东清园靠近常祥阁,意欢阁的嫡女们一般不会去东清园,所以庶女们有时候也会去东清园逛逛。 东清园虽比不得西清园漂亮,可也比椒园好多了。花草树木,假山池子,一应俱全。 池子今日结了层薄冰,冰层里封着落羽杉凋谢的红叶,冰层之下却有或金或红的锦鲤游动。 只是东清园种梅花是腊梅,跟其他的梅花比起来,腊梅花香气浓烈,少了清冽之感。 郑令意小心翼翼的蹲在池子边,瞧那锦鲤笨拙的去顶冰层里的红叶,她极短促的笑了一声,连笑意里也带着冰冷。 “快些走!你这个小娘养的狗杂种!”男孩暴戾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郑令意几乎是瞬间就分辨出了这声音是谁,尖的像鸭子一样难听。 ‘郑容礼!?他怎么会来这?’ 郑令意紧张了起来,见池边假山中有一道不宽不窄的缝隙,赶紧侧身藏了进去,只露出一只眼,悄悄的观察着外边的情形。 按着郑容尚和郑容礼的年纪,也到了该挪到外院的时候了。 只是郑容尚体弱,鲁氏舍不得。 郑容礼则是太能闯祸了,鲁氏不得不将他扣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管着,所以这两人一直都还在常祥阁住着,只有郑容岸住在外院。 这郑容礼一有功夫就往外头跑,从没见过他有逛花园的雅兴,今日怎么来了? 郑令意正纳闷着,忽听到另一个陌生的男声响起,“礼弟,这小娘养的就是命贱,可耐得住打了,不会哭也不会叫。你瞧着,哥哥我示范给你看。” 这明显是个青年声音,油腻而造作。 郑令意听到那句‘小娘养的就是命贱’时,忍不住在心底学着那些婆子对骂的口吻,骂了一句,‘你他娘的才命贱!’ 正在她在心底暗骂的时候,传来一声极重极沉闷的声音,一个少年单薄的身躯摔进了郑令意的视野里。 他满身泥泞,身上湿了大块,像是一路被人从雪地拖拽而来,少年趴在地上,挣扎着想要起来的时候,被一只脚又狠狠的踩了下去。 “嘿!还真是一声不吭,吴大哥,有意思,太有意思了。”郑容礼欢快又恶毒的声音响起,还鼓着掌。 “拿这小子抵我那块玉,可成?我娘啰嗦的很,非得我把玉拿回来。”青年很无奈的说。 郑令意算是知道了,这青年是吴家的嫡长子,吴永均。 “成,给你。有这小子当我的肉袋,我的功夫必定能突飞猛进!”郑容礼飞快的比划了几下,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少年这番倒地时,刚巧面向假山,只有他这个角度,能瞧见藏在假山里的郑令意。 那一双饱含屈辱不堪,愤恨狂怒的血色长眸直直的撞进郑令意眼里,郑令意的身体不受控的开始轻颤起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此刻的眼神有多么的悲悯。 郑令意忘了自己此时的处境,她一面往外探了探身子,一面扯掉了自己领口的斗篷系带,无声的对那个少年道:‘你莫怕,撑住了,我去寻人救你!’ 红斗篷翩然落地,像一滩血。 这假山是两边通的,郑令意说罢,又冲那少年重重点了点头,也不管人家有没有看清,转身消失在假山里。 郑令意从前和郑嫦嫦、郑绵绵两人在这假山里玩过捉迷藏,所以没走多少弯路便钻了出去。 只是她在假山里发了冷汗,出来迎面一阵冷风,叫她浑身一抖,脚下不留神,将一粒石子踢到了冰封的池面上。 郑容礼瞧见那粒忽然蹦出来的石子,大呵一声,“谁!谁在哪里!?” 他正要去察看情况,脚忽然被绊住了,低头一看,竟是那个少年用被紧紧束缚住的双手,抓住了他的腿挣扎着站了起来。 “嘿,我说吴准,不不不,现在该叫吴罚了。得了个好名字,谁让你有一个淫贱的娘呢?”吴永均嗤笑一声,对吴罚道:“你还挺硬气啊?” “我娘?我娘不就是你娘吗?咱们的娘淫贱?那咱们岂不都是贱种?”这被叫做吴罚的少年声音十分好听,即便狼狈至此,说话仍旧不紧不慢,声音沉的像深眠海底几万年了的巨石。 当他用这把好声音说着极脏的话时,叫人生出一种诡异的错觉来。 那就是,他说的,都是对的。 吴罚扶着假山站稳,将一口血沫吐在洁白的雪地上,就好像雪地里忽然长出来的一朵红花,天生妖异,并非吉兆。 他抬首直直的看向吴永均,竟叫吴永均倒退一步。 吴罚这双眼睛最像吴老将军,又凶又戾,就像是野狼的眸子。 吴永均每每看到他这双眼睛的时候,都有些气短,一时竟也忘了回嘴。 郑容礼奇怪的看了吴永均一眼,道:“吴大哥,他骂你。你这都能忍?” 吴永均被自己的小弟揭了短,失了脸面,自然是不肯的,大声道:“谁说的,看我不把这贱种打残!” “诶。”郑容礼拦了一把,道:“你都把他输给我了,你又把他打残了,那我打谁去?” 吴永均撇了撇嘴,不耐烦的道:“那你说怎么办?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郑容礼从上之下的打量着吴罚,像是在看一件货物。 “那你就打他的嘴巴子,把他的嘴打烂。”郑容礼指着吴罚,笑道。 吴罚缓缓的站直了身子,他比郑容礼还小了几个月,但是因着自小习武,肩宽腰窄,比吴永均还高处一截来。 方才若不是自己受了伤,他们两人又借了家丁蜂拥而上的势头,就凭这两个窝囊废,如何制得住他? 郑容礼说的高兴,可见到吴罚此刻缓过了劲,竟有些胆怯,不敢上前,撺掇着吴永均,道:“吴大哥,你快上啊!” “你不是说让我打他嘴巴子吗?你不制住他,我怎么打?” 两个色厉内荏的草包,竟开始相互推卸起来,实在是又可笑又可恶。 “十三哥儿、吴家大哥儿。” 正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丹朱走了过来,对郑容礼和吴永均福了福,她身后还跟着郑容礼的两个随从,分别叫做三山、四水。 当她看向浑身狼狈,满脸是伤的吴罚时,神色一僵,顿时转过脸去,没有理会。 “夫人让你们去吃点心呢。”丹朱勉强笑了笑,道。 “知道了。”郑容礼忽变得硬气了许多,用拿着鞭子的手指了指吴罚,将手里一端拴着吴罚的绳子扔了过去,道:“你们俩把这小子给关在东清园的柴房里,日后我练拳要用的。” 他这说话的语气,仿佛把吴罚当做了一个可以随意糟践的物件。 丹朱也有些惊讶的脱口而出,“十三哥儿,他是吴家的四哥儿。” “我呸,你可给我小心点说话,把什么腌臜玩意都按上我吴家名头?”人一多,这吴永均的底气也足,说话又恢复了那颐气指使的样子。 “可是,他毕竟…… 丹朱犹豫的睇了吴罚一眼,只见他发丝上都是点点白雪,手背却是大片的殷红,像是被人用脚狠狠碾过。 可,即便是通身狼狈,也掩不住这个少年身上的贵气。 “我告诉你,你就是把他给药死了,我们吴家也不会说一个字,说不定还要赏你呢!”吴永均不屑的扫了吴罚一眼,脸上的笑模样简直令人作呕。 丹朱不言语了,跟在郑容礼后边离了东清园,她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后脑勺,她本是要去外院寻人的,被小石子一路引到这儿来。 她又四下打量了一圈,也没找到方才往自己脑袋上扔石头的人。 第十三章 万姨娘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丹朱一行人离去时,郑令意就悄悄伏在灌木丛后边的雪地里,牢牢的盯着他们。 她脱了红斗篷,只穿一件银丝白袄子,所以不显眼,也没叫人发觉。 她又趴在雪地里等了一小会,才小跑到池边假山寻回了自己的斗篷。 池边没有人,只有乱七八糟的脚印和几点红艳艳的血,一同融在雪地里。 郑令意怔怔的瞧了一会,觉得身上有些发冷。 脑海里挤进一个十分莫名的想法,大家喜爱在雪地里瞧那红梅,是否也因为它花开的样子,似血呢? 天色昏暗了许多,又有雪花翩然落下。 不一会儿,那雪地里的痕迹便被掩盖了,又是一副美好恬静的景象。 茫茫大地,只有郑令意身上这一抹鲜艳的红。 郑令意看着雪花粉饰一新的绝妙本领,独自一人站在雪地里轻笑出声。 许是因为受了惊吓,又或是卧在雪地里受了凉,郑令意回到西苑推开房门,刚唤了一声姨娘,便软软的倒在了她怀里。 蒋姨娘伸手一摸,额上已是滚烫。 郑令意这一病,就病了三日。 这三日里,蒋姨娘和巧罗衣不解带的照顾着,总算是叫郑令意不再发热了,只是她人还昏睡着。 “巧罗,夫人让我们去安和居,你看顾好十五,她到时候吃药了。” 蒋姨娘和巧罗的对话模模糊糊的传进郑令意耳中,她呢喃道:“姨娘,别去。” 她声若蚊呐,谁也没有听见。 巧罗掩上门返身回来给郑令意伺候药汤时,见床上病容憔悴的小女孩缓慢的睁开了双眸。 “姐儿?姐儿你醒了?”巧罗欣喜道。 “姨,姨娘去做什么?”郑令意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声音因久不说话而变得干涩。 巧罗一面将她扶起,一面道:“姐儿不用怕,所有的姨娘都去,不只是咱们姨娘,应该是去训话的。” 她本想将邱姨娘的事儿告诉郑令意,可转念一想,郑令意如今大病初愈,何必知道这些糟心事儿呢? 她小心的给郑令意喂着药汤,这热腾腾的药进了郑令意的肚子,她面色才稍稍红润了些许。 郑令意这几日病着,一直藏在帷帐后,面上也没有涂掩饰雪肤的黄粉,瞧着就跟张白纸似的,半点血色都没有,真叫人心疼。 喂好了药,巧罗抽了帕子出来拭了拭郑令意的嘴角,忽听她道:“巧罗,吴家的四哥儿还在咱们这吗?” 巧罗有些奇怪,道:“姐儿,你病了这么些日子,怎么会知道吴家四哥儿的事?” 郑令意正闭目养神,闻言眼皮轻颤了颤,睫羽也跟着一动,像是在克制些什么。 “那日,我瞧见了。”她轻声道。 巧罗愈发奇怪,道:“姐儿,您瞧见什么了?” 郑令意睫羽微沉,又改变了主意。 不知是不想说了,还是想守护吴家那个庶出男孩的些许尊严。 “那日出去赏雪时瞧见了吴家哥儿和十三哥他们在一块,有些好奇,问一嘴罢了。”郑令意平静的说。 巧罗瞧着她面容淡然的样子,便信以为真,道:“也是个可怜人,姐儿还是别听了,省的心里难受。” 郑令意望着巧罗笑了一笑,故意语带轻巧的说:“就当给我解乏吧。躺了这么些日子,精神都躺疲了。” 巧罗拗不过她,便有些怜悯的说:“原是叫十三哥儿锁进了柴房,说什么吴家打赌把他输给自己的做陪练的。夫人竟也纵着,后来还是六哥说这样太不像话,这才从柴房里挪了出来,就住在外院客房里。我瞧过他一眼,比姐儿你也大不了几岁。” 巧罗叹了一声,道:“还是五哥儿人好心善。” “若是真善,为何不让人家回去呢?”郑令意却不以为意的说。 巧罗没想过这层,闻言也是一愣,抬首瞧她时,发觉她从枕下又摸出那本《食疗本草》来,正在细细品读,仿佛方才只是闲话。 巧罗抿了抿嘴,不由自主的顺着郑令意的话去想,良久才默默的说:“可若是安和居的夫人小姐都能像五哥儿这样,即便是面上的良善,咱们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了呀。” 郑令意自嘲的一笑,道:“也对。” 自己都自顾不暇了,就别操心旁人的命数了。 她话音刚落,手上的书就被巧罗抽掉了,只听她道:“病刚好,不许看书费精神。” 郑令意被她按回柔软的被窝里,刚才服下的汤药里大概有安神药的成分,她明明已经睡了三日,竟还有些困意。 半梦半醒的又昏睡了一个时辰,只觉得有人在自己额上摸了摸,又欣慰的叹了一声。 郑令意迷迷糊糊的听见了两位女子的交谈声。 “邱姐姐真是可怜,国公爷压根没把她的话当回事儿,夫人竟也如此狠心。”这是万姨娘的声音,带着点担忧和畏惧。 “大夫人的眼里容不得沙子。”蒋姨娘的声音似乎很平静,可郑令意却从中听出了压抑的恐惧之感。 “我被卖进来的时候,就知道做小不易。可怜我爹娘还以为是福分,没成想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万姨娘说着说着,又快哭了。 巧绣赶紧劝道:“姨娘,邱姨娘那是因为没有宠爱,这一年里,国公爷只见过她两三回,有一回还只是略坐了坐,扭脸就去了艾姨娘那。可您不一样呀。国公爷跟您起码还有话说呢。” 这话没有起到半点安慰的作用,万姨娘反倒很凄然的说:“邱姐姐年纪最大,国公爷自然少见她,可谁没有年老色衰的时候呢?我难不成这一辈都是这廿几岁的样子?” 郑令意蜷缩在被窝里,深以为然,这万姨娘到底还是个清醒的,比郭姨娘好上太多。 巧绣求助般望向蒋姨娘,万姨娘从来就听蒋姨娘的话,而蒋姨娘也总能很好的安抚她。 可今日蒋姨娘自己似乎也有些恍惚,蹙着眉毛只道了一句,“各安天命吧。” 万姨娘又‘呜呜’的哭了一阵,像个十足的小孩。 万姨娘的性子本就是这样的,她原是家中幺女,虽说家中也不是很富裕,但娇宠得很。 那年初春跟大嫂去街面上卖玉兰花儿,大嫂是真真去卖花的,对她而言就是玩。 可没想到,她笑颜清雅如鬓边玉兰的模样竟入了郑国公的眼。 几担聘礼至家,不想嫁,也得嫁。 小红轿子悄没声的从国公府偏门抬进了西苑,娘亲在家里哭断了肠。 盖头一掀,她才第一次见到了自己夫婿的样貌。 没她大哥英武,没她二哥温和,瞧着岁数只比她爹小了几岁,她不明白,自己的夫君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那时的万姨娘欲哭无泪,吓得往红床深处逃窜,却被一把抓住了脚踝。 随后的日子更是难熬,主母心狠冷漠,婢女不尊,还有郭姨娘在旁阴阳怪气,总是明里暗里的讥她笑她,还暗地里使绊子。 唯有蒋姨娘对其温和,也在自己力所能及之处对其加以照拂,所以万姨娘才对其如此信赖。 万姨娘被蒋姨娘给劝了回去,蒋姨娘这才掀开帷帐,赫然瞧见郑令意神采奕奕的双眸。 蒋姨娘戳了戳她的脑门,又在她脖颈里挠了挠,道:“偷听了多少?” 郑令意嘻嘻一笑,躲避着蒋姨娘的手指,一通笑闹过后,郑令意才正色道:“姨娘,邱姨娘怎么了?” 蒋姨娘瞧了她一眼,没说话。 郑令意捏着她的手指头摇了摇,撒娇道:“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嘛。” “我还没说你就知道一定是坏事儿?”蒋姨娘睇了她一眼,端来一杯热水让她喝下。 郑令意捧着茶杯,道:“万姨娘的哭成那样了,明显是被吓的。况且,咱们这宅子里,哪来的什么好事?” “邱姨娘在国公爷面前告状,说四姐儿嫁的不好,是大夫人有意为之。” 蒋姨娘眼中略有些悲天悯人之色,可话说出口,语气却是冷冷的。 “她昨个就被软禁了,今儿叫婆子扭送到庄子上去了。艾姨娘从门缝里偷摸瞧了一眼,邱姨娘整张脸都被打烂了,嘴里塞着烂布,身上只穿着一件里衣,实在是没有半分体面。连带着我们这些人,也挨了一顿训斥数落。” 打人打脸,是鲁氏一贯的作风,她的儿女们也是像极了她。 去岁的郑燕如过生日,郑莹莹与郑燕纤凑巧穿了同样的绯色,结果郑莹莹就被郑燕纤狠狠的打了了两个嘴巴子,在房里躲了三日才勉强能见人。 郑令意觉得胸口似被什么堵住了,捧着掌心的茶杯就一气饮尽,顺了顺气,才轻声道:“邱姨娘这老实人,也是被逼的无路可走了。” “谁说不是呢。”蒋姨娘的声音轻的就像是冬日里的最后一片落叶,什么时候落下的,也不清楚。 门吱呀一声开了,巧罗将郑嫦嫦万姨娘那儿带回来,方才郑嫦嫦和郑绵绵正在一块玩呢。 郑嫦嫦见郑令意起身了,忙小跑了过来,对她灿然一笑。 巧罗却是一脸愁容的说,“姨娘,邱姨娘被送到箩筐庄了。” 第十四章 才女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箩筐庄是鲁氏的陪嫁庄子。 府上的丫鬟若是配了小厮,倒是寻常,可若是配了庄子上的人,那就有说头了。 配到的夫家若是在一座油水足,底细清的庄子当差,那就是升。 反之,若是一座穷的喝粥也要刮锅底,里头全是刁奴的庄子,那就是贬的不能再贬了。 箩筐庄,是这府上丫鬟宁愿一辈子不嫁,也不愿去的一个庄子。 蒋姨娘昨日一夜噩梦,梦里场景就是邱姨娘满脸血污蜷缩在一间黑兮兮的屋子,耳边还满是刁奴的狞笑声。 晨起昏头转向的打理好了两个孩子,准备去饭厅吃完饭之后向鲁氏请安,岂料今日鲁氏却歇了请安。 众人如蒙大赦,但在俏朱的审视下,愣是没一人敢松一口气。 蒋姨娘也是在带着两个孩子回到西苑后,才十分疑惑的说:“夫人今个儿是怎么了?” 从前除非事忙,鲁氏不会轻易取消请安一事。 巧罗一杯接一杯的倒水,一连到了三杯,有些松快的说:“许是瞧着昨日已经训过姨娘们了吧?” 蒋姨娘点了点头,也有些信服。 郑令意瞧着蒋姨娘眼下青黑一片,便知她昨夜定然没有睡好,至于为什么睡不好,郑令意心里也清楚。 那日分明听到蒋姨娘说自己有了身孕,可巧罗夜半还是偷摸拿了她的衣物去洗。 郑令意有些想不通,便趁着两个大人不在,悄悄翻了蒋姨娘的褥子妆匣子,果然找到一个装着鸽子血的白瓷小瓶,想来蒋姨娘是决意要保下肚子里这个孩子,才用鸽子血来伪装月事。 “姐儿,你在想什么?”巧罗瞧着郑令意怔怔出神的样子,有些担忧的问。 郑令意回过神来,道:“方才在安和居的时候,三姐姐说让我过会子去她那儿。” “做什么?”蒋姨娘自然要问。 “三姐姐没说。”郑令意道。 蒋姨娘稍有些担心,但郑燕如对她们这些姨娘庶女一贯是亲和的,也没有不去的道理,便叮嘱道:“那你可要小心,别走错了门。” 郑令意笑笑道:“我知道三姐姐的房间在里头,外头那间是六姐姐的。” “那去吧。”蒋姨娘摸了摸郑令意的脸蛋,确认面上黄粉没有破绽后,才在她肩头轻轻推了一把。 郑令意也不知道郑燕如叫她过去做什么,但心中猜测应当不是坏事。 一进郑燕如的房间,就见她桌上散着许多的珠宝钗子和宝石耳坠子,真是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郑秧秧和郑莹莹已经在房里了,面上神色皆藏着一丝欣喜。 瞧着两人座位之间的距离足有一只手臂长,想来心中还是有些怨怼的。 郑燕如屋里的炭火真暖,又有一股舒服好闻的香气。 “十五,快来,瞧瞧有没有喜欢的?”郑燕如热络的招呼道。 郑令意快步走了过去,既胆怯又自然的站在了郑燕如身边,郑燕如顺势亲昵揽过她的肩头,拿过一支花枝缠绕的朱雀步摇来,对郑令意道:“这个可喜欢?” 郑令意眼角余光瞥见郑秧秧神色一黯,想了想,便轻声道:“三姐姐,这钗子似乎太过华美了些。” 郑燕如点了点头,道,“也是。” 她睇了郑秧秧一眼,笑道:“九娘,这钗子就给你吧。你如今年岁大了,撑得起这钗子。” 郑秧秧双手接过,快速的扫了一眼钗子,递给了身后的巧染,对郑燕如道:“三姐姐,这钗子我是极喜欢的,可无功不受禄,心里却也有几分惶恐。” “惶恐什么?”郑燕如爽朗一笑,道:“我只是捡不合适自己的东西做人情罢了。只望妹妹不要嫌弃才是。” “怎会?!”郑秧秧和郑莹莹异口同声道。 郑莹莹也挑了一对耳坠子,一根钗子。 “那剩下的几个妹妹呢?”郑令意乖乖的抬首问郑燕如。 郑燕如拧了拧她的脸蛋,道:“她们还小,先给你们吧。” 她这话刚说完,发觉自己忘记了比郑令意还大上一岁的郑秋秋,下意识‘呦’了一声,有些尴尬的笑笑,道:“把十四妹给忘了,罢了,下回吧。” 郑令意心中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感,但面上不显,只是伸手指了指一对小小的珍珠耳坠子。 郑燕如将耳坠子拿了过来,对郑令意道:“这个?” 郑令意点了点头,郑燕如笑了一声,转首对知夏道:“这耳坠子是不是我像十五妹这般大的时候戴的?” 知夏笑着点点头,郑燕如回过头来对郑令意道:“来,姐姐帮你戴上。” 瞧见郑燕如对郑令意似乎亲近许多,郑秧秧心里倒是没什么,郑莹莹心中却稍有些不痛快。 戴好耳坠子,郑令意对着镜子照了照,害羞又腼腆的笑了。 郑燕如不是个害羞的性子,她的两个亲姐妹身上也绝没有腼腆的一面。 她的几个庶妹大多是羞怯的,郑嫦嫦的羞怯里带着几分稚嫩,而郑绵绵的羞怯里带着几分懦弱。 郑令意这羞怯却又不失坦然的性格,郑燕如是很喜欢的。 郑燕如又自作主张的给郑莹莹选了个鸡血红镯子,给郑秧秧挑了个珊瑚手串,给郑令意塞了一对百合捧鬓,一枚白玉挑心。 这每人三件,应是极公平的。 只是郑燕如忽又想起郑令意大病初愈,便又给她挑了个兔绒玛瑙眉勒,说是让戴着,免得额头受凉。 眉勒有些大,郑燕如让知夏快快改了几针,顺手就帮着给郑令意戴上了。 郑令意摸了摸自己额上的眉勒,又瞧着手里的首饰,轻声道:“三姐姐,谢谢你。” 郑秧秧略笑了一声,道:“十五妹,你戴着不错呢。” 这眉勒本没什么稀罕的,会个针线活计的自己都能做,只是上头那一颗硕大的玛瑙石,却值不少银子呢。 郑莹莹心里有些酸,也就默不作声了。 她这人心里藏不住事儿,有个什么的都写在了脸上。 幸好郑秧秧主动说自己耽误了郑燕如的功夫,要回去了。 郑莹莹也赶紧跟着道谢离开,否则她的心思让旁人瞧出来可怎么好? 她们俩都走了,郑令意自然没有理由留下,也跟着两位姐姐离去了。 知夏送走三人后,返身回屋内,看着正在收拾首饰的郑燕如,颇为心疼的说:“三姐儿,何必巴巴的拿真东西出来给她们挑呢?她们也戴不出那些首饰的气度。” 郑燕如瞧了她一眼,说:“我的首饰多的戴不完,送妹妹几件怎么了?再说了,我喜欢的一件也没拿出来。” 知夏叹了口气,上前替郑燕如收拾,道:“我知道姐儿的心思。” “你既知道,还说这话做什么?”郑燕如起身,有些气闷的推开窗子。 郑楚楚嫁了个濒死的夫君,邱姨娘又被送到了箩筐庄。 鲁氏这番做法,郑燕如是极不赞同的,去鲁氏跟前说了一通,还被罚断了一月的糕点。 她思来想去,总觉得亏欠了这些庶妹和姨娘。所以才拿了自己首饰出来送人,年幼些的庶妹,则待她们长大些再送。 她还让人悄悄的打听过邱姨娘的情况,说是被关了起来,每日的饭菜都是馊的,也不知能熬多久。 “还有那吴家的四哥儿,咱们这家里往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呐!做下的都是些什么事儿啊!”郑燕如颓然且无奈的说。 “姐儿,奴婢知道您心善。您莫要再管旁人的事儿了,也要想想自己的婚事才行呀。”知夏语重心长的说。 郑燕如自嘲一笑,道:“我的名声全让郑容幸那个王八蛋给糟践坏了,还有谁家要娶我?” 郑国公有一亲弟名叫郑渠,不知何缘故,他们亲兄弟早早的就分了家。 郑容幸是郑渠的嫡子,也就是郑燕如的堂哥,她从小被娇宠惯了,一张臭嘴闻名京城。 前年,两家人极难得的一道过年,郑容幸和郑燕如起了些口角冲突,鲁氏是出了名的护短,所以这小子明面上忍气吞声,一扭脸到外头把郑燕如的相貌描绘的奇丑无比。 气得鲁氏极难得的冲郑国公嚷嚷了几句,郑国公也未给她脸色瞧,这毕竟关系到郑燕如的名声呀。 郑燕如无盐女的名声已经散出去了,鲁氏拼命找补也是成效甚微。 若是郑燕如貌若天仙,自然有人替她辩解。 可惜她相貌本就不美,难不成要人到处去说,“那郑国公府的小姐只是相貌略丑,并不是极丑。” 那不让人笑掉大牙才怪! 鲁氏只好费银子费心力,往外去散郑燕如是个才女,才华斐然的消息。 只是这才女也不是那么好当的,郑燕如于诗书上平平,作画倒有几分乐趣,只是空有乐趣,没有天分。 鲁氏不知从哪儿寻来了一沓诗文,要郑燕如熟读熟背,充作是她写的。 郑燕如起初不肯,禁不住鲁氏又哭又骂,还硬是不肯告诉郑燕如这诗文出自谁人之手。 母女两人僵持良久,直到鲁氏擅自的把这些诗文给散了出去,说是郑燕如所写的,她无力回旋,这才昧着良心将这诗文据为己有。 第十五章 郑秋秋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令意从意欢阁回来后,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蒋姨娘疑心她受了欺负,细问之下,郑令意又说没有,又拿了首饰出来给她瞧。 蒋姨娘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安慰自己说是姐儿大了,有伤春悲秋的心事了。 郑令意这几日在房中依旧是翻看着那本《食疗本草》,都说读书百遍其义自见,还真是有些道理。 只是她手上这一章,已经看了一上午了,也不知她在其中看出了什么花儿? 听见门口有粗鲁而莽撞的声响,郑令意快快的将这本书扔到了桌布遮拦的茶桌底下,还用脚踩住了。 果不其然,见到郑秋秋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 “是不是你在三姐姐跟前说我什么坏话了,怎么叫了你去,反而没叫我。” 郑秋秋还没张嘴之前,郑令意就知道她会因这事而闹一场。 “那天在安和居,我离三姐姐近,她瞧见我,顺嘴就说了,妹妹运道好罢了。”郑令意绞着手指,一脸怯色的斟酌道。 郑秋秋想起自己那日的确离郑燕如有些远,难怪郑燕如一时想不起来自己。 想到这儿,她的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些,只是口气依旧生硬,道:“你得了什么首饰,拿来我瞧瞧。” 郑令意随手就从身后的梳妆台上取来了一个小匣子,拿出了那三样首饰。 那珍珠耳坠子,郑秋秋只扫了一眼就面露嫌弃。 百合捧鬓,白玉挑心又太素净了些,郑秋秋看不上眼。 她拧着眉头怒道:“你打量着诓我呢?你明明有四件首饰,比旁人都多!” 郑令意心道,郑秋秋知道自己得了首饰倒不奇怪,可是谁有意说的这般详细呢?还特意挑了自己出来? 郑令意又从床褥底下掏出那个眉勒来,玛瑙宝石那一面朝下,道:“努,不就是这个。三姐姐知道我病了几日,特意吩咐我要戴着御寒。” 还以为郑令意这儿会有什么好东西,挑了这样的穷酸货色回来还沾沾自喜,郑秋秋撇了撇嘴。 今日她陪着姨娘去给鲁氏侍疾,她被安排在偏厅等待,听见门外知夏对丹朱说了几句闲话。 说的就是郑秧秧、郑莹莹和郑令意三人得首饰的事情,她这才急急忙忙的来了。 空手而归,显得有些没面子,郑秋秋索性坐下了,大大咧咧的拿起郑燕如桌上的油炸南瓜红豆饼吃了起来。 “那是…… 那是蒋姨娘拿绣品跟大厨房换的东西,郑令意吃了一个,剩下的是留给郑嫦嫦和郑绵绵的。 万姨娘和蒋姨娘将她们带去椒园玩了,只等着回来吃呢。 郑令意心里很生气,却不得不咽下了,装出一副不敢反抗的可怜样子来。 郑秋秋十分得意,故意仰着头道:“怎么了?姐姐吃你一个饼子不行吗?小心我在大夫人跟前告你们。” “大夫人这几日是不是不大舒服?”郑令意轻声问道。 郑秋秋睇了她一眼,大惊小怪的说:“你连这都不知道?” 郑令意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郑秋秋瞧见郑令意这胆小如鼠的样子,心里很是舒坦,大发慈悲的说:“夫人睡得不大好,夜里总会发梦,白日更是没什么精神,我姨娘这两日都在侍疾呢!” 侍疾,一贯是信赖的人才能做的,郑秋秋心中得意之处也正是这一点。 ‘鲁氏病了?’郑令意心头一跳,面上却十分木讷,垂下眸子,道:“郭姨娘是安和居出来的,自然与大夫人亲近些。” 这话说到郑秋秋心坎上了,她笑了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是有点眼力的。” 郑令意没言语,只是将桌上的首饰一件件放回匣子里。 郑秋秋来这闹了一番,吃饱喝足,临走时还把剩下的一个南瓜红豆饼也给拿走了。 郑令意阻拦不过她,憋了许久,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郑令意弯腰从桌下取出那本《食疗本草》来,翻到她一直停留的那一章,极轻的喃喃自语道:“病了,就要吃药。” 鲁氏这病,其实并不十分严重。 大夫说不过是近来忧思过甚,再加上受了些凉,才会导致体虚难眠,好好休息几日也就是了。 俏朱此番正端了晾的正好的汤药,服侍鲁氏喝下,刚喝了浅浅半碗,就见丹朱喜滋滋的进来,道:“夫人,大姐儿回来了。” 鲁氏喜出望外,嘴里却埋怨道:“不是别让你们告诉她吗?” 丹朱笑道:“夫人,我们没说。许是大姐儿自己从哪儿知晓的。” 郑燕回穿着一件芍药色的斗篷,竟是梨花带雨般哭着进来的,她一进门便奔向鲁氏,伏在她膝头哭道:“娘,女儿好苦啊!” 鲁氏心下又急又怕,生怕女儿出来什么事儿,心头顿时传来一阵抽痛。 丹朱连忙道:“大姐儿快别哭了!夫人这几日正病着呢!” 郑燕回猛地一抬首,见鲁氏往后仰着身子,满脸痛楚之色,一下也慌了神,忙道::“娘,您这是怎么了?” “没,没事。娘只是见你哭的难受,又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心里急得很。”鲁氏缓过气来,道。 郑燕回擦了擦眼泪,哭丧着脸,道:“王立业这个混账,竟敢纳妾。” 鲁氏大松一口气,方才郑燕回这般哭哭啼啼的,她还以为王家闹出什么官司来了呢。 “纳妾就纳妾吧。这妾室的身契在你手里捏着,有个什么不痛快的,打发了就是。”鲁氏接过俏朱手里的药碗,一饮而尽。 郑燕回没看见鲁氏这喝药的动作,激动的说:“王立业要纳的是他表妹!从小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我婆婆是她的亲姨母!这是一般妾室吗?他还说要纳做贵妾!” 鲁氏这才警醒了起来,道:“当真?” “我骗您做什么?”郑燕回焦急道:“那些个妾室通房我都捏在手里,我怕什么?只是这一个,当真是不好对付的!” 鲁氏握着郑燕回的手,正色道:“那表妹的身家,你可查清了?” “那贱人叫做朱娇娇,她母亲出自阜阳薛家,与我婆母是同胞姊妹。这朱娇娇幼时就在王家住过一段时日,那时我婆母就起了亲上加亲的念头。只是朱家家道中落,如今只有个嫡子在朝中做个八品芝麻小官。朱娇娇这才没能做成王家主母!” 郑燕回说得清清楚楚,显然是一早摸清了底细。 鲁氏赞许的点了点头,又气愤道:“王家也太不知好歹了些。” 郑燕回又开始掉眼泪了,道:“娘,我该如何是好?” “你在姑爷跟前没露出破绽吧?”鲁氏问。 郑燕回摇了摇头,道:“我只是哭了一场,也没闹。王立业心中起了愧疚,还补给我一间铺子,一个庄子呢。” 鲁氏‘嗯’了一声,道:“不亏是我教出来的女儿!这旁的事儿你别管了,只管做出一副大方的样子来,哄得姑爷多愧疚就是了。至于旁的,娘亲会替你料理干净。” 郑燕回这才破涕为笑,搂着鲁氏撒娇卖痴,道:“娘亲真好,有娘亲在我就安心了。” 鲁氏慈爱的搂着郑燕回,可是眼神落到别处,却是一片冰冷。 丹朱窥着鲁氏神色,心道那朱娇娇的命数可要起变故了。 送走郑燕回后,鲁氏便觉头昏脑涨,刚想起身回内室,却一个站不稳,重重的跌在丹朱身上。 丹朱赶紧呼救,引来方才去送郑燕回的俏朱,她忍痛与俏朱一道将鲁氏扶起。 鲁氏并没有受伤,可丹朱却崴了脚,不过送鲁氏回房的这会子功夫,脚踝已经肿胀的像个大馒头。 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因祸得福,丹朱得了几日休息,又得了鲁氏的赏赐,只是弄得俏朱有些不痛快,说话也是阴阳怪气的。 丹朱和俏朱虽是鲁氏跟前的大丫鬟,但有些事儿她们还是够不上格。 瞧这几日,花姑姑时常在安和居门口走动,每每都与鲁氏在屋内待上半日,只有俏朱一人进去伺候茶水。 这情景过了小半月,丹朱的脚也好的差不离了,便又去了鲁氏跟前伺候。 丹朱和俏朱两个丫鬟,鲁氏到底是看重丹朱一些。 俏朱的性子躁,放出去训斥下人,打骂姨娘庶女倒是极痛快的,只是说起话来,不如丹朱顺耳。 “你也不多休息几日。”鲁氏就着丹朱的手喝了药,用帕子擦了擦嘴,道。 “奴婢想夫人了。”丹朱抿着笑,道。 鲁氏睇了她一眼,道:“喝了几日苦药,怎么嘴反倒是甜了?” 话音刚落,只见花姑姑穿着一身鸦色素衣走了进来。 她头上戴着一个莲花女冠,一副居家道姑的打扮。 丹朱对花姑姑有些畏惧,便垂着眸子立在一旁,收拾着药碗。 花姑姑十分利索的走到鲁氏身边,轻声道:“夫人,事儿已经了了。” 鲁氏道:“没留下什么尾巴吧?” “没有,那人是外地的,在京城混不下去了,也正准备要回去呢。我封的银子足够他的路费了。”花姑姑道。 只见鲁氏点了点头,对花姑姑道:“花穗,幸好母亲把你给了我。” 剩下的话,丹朱没有再听,她端着药碗福了福,毫不留恋的出去了。 第十六章 雷雨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丹朱没把那日的话落在心里。 可过了几日,她去小厨房给鲁氏端药的时候,却见那帮小丫鬟不在做活计,却凑在一块窃窃私语,间或嬉笑一阵。 丹朱不声不响的立在她们身后,平静了说了一句,“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小丫鬟们吓得魂飞魄散,见是丹朱而不是俏朱,忙在心里念叨‘阿弥陀佛’。” 其中侍药的丫鬟叫做霞云,素日里与丹朱能说上几句话,便道:“丹朱姐姐,我们方才不过是在闲话。” “闲话?在主子后头嚼舌根可是要掌嘴的。”丹朱皱了皱眉头,道。 “不是,不是主子的闲话!”霞云赶紧道,“是外头人的闲话。” “说。”丹朱冷道。 霞云与丫鬟们交换了一下眼色,神色诡秘的说:“姐姐你知道朱家吗?就是大姐儿夫家的远亲。” 丹朱浑身一僵,却道:“京城那么多个姓朱的人家,你又说是远亲。我怎会知道。” 霞云点了点头,道:“那朱家的姐儿被贼人掳劫,寻到的时候衣裳都破了!” “什么?!”丹朱心中已明了七八分,面上却是一副惊疑之态,道:“怎么可能。” “如今都街知巷闻了,如何有假?”霞云正色道,又摆出一脸哀求神色来,“丹朱姐姐,你可千万别告诉夫人。” 丹朱点头应允,口中道:“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倒了霉与咱们有什么相干。” 她心里却讽刺的想,此事十之八九就是鲁氏的手笔。 丹朱避开霞云的眼神,落在虚无缥缈之处,道:“别说废话了,把药给我端来,可是大夫新开的方子吗?” “是。”霞云连忙端来了药。 丹朱端了药便走,霞云见丹朱渐行渐远的背影,有些纳闷的说:“眼见都快开春了,夫人这一回的病,怎么喝了这么久的药还不见好?” 小丫鬟散了去,叽叽喳喳的开始张罗起晚膳来,说是郑燕纤又点了三丝豆腐羹,得早早的开始做呢。 个人都忙着个人的事儿,一点子空闲的午后时光匆匆消散,再过两个时辰,天色便没那么明朗了。 蒋姨娘方才趁着大家伙午后犯困的劲儿,偷偷陪着万姨娘去椒园西侧的偏门处见了她的父兄。 守门的小丫鬟倒也不贪心,要了万姨娘兄长的银钱,便没再要她们的绣包。 万姨娘便把绣包交给了兄长,托他带给自己卧病在床的老母亲。 蒋姨娘家中已没有亲人,瞧见万姨娘这一家子隔着门流泪的场景,也跟着想起了自己父母,泪也止不住的流。 万家人知道万姨娘与蒋姨娘交好,梅干菜肉馅的烙饼子也就多备了一篮子给蒋姨娘。 此时传来隐隐约约的雷鸣声,天空也变得阴霾起来,守门的小丫鬟便道:“时候也差不离了,你们回去吧。” 万姨娘又险些哭厥过去,还是蒋姨娘把她搀回了西苑,安抚她喝了一盏热茶,这才离去的。 回到自己屋内,见郑令意乖巧的坐在偏阁看书,郑嫦嫦拿着针线,正在胡乱的绣着一朵花,身边卧着那只小黑猫,一切似乎与自己出门前的景象别无二致。 蒋姨娘极满意她们俩的懂事,将万家送来的饼放在茶桌上,道:“怎么又让这猫儿进来了?” 两个孩子闻着香气便扔下了手头的事儿,像两只小馋猫似的爬上了凳子。 蒋姨娘拿了两个瓷盘子出来,取了三块饼出来搁到孩子们跟前,忽想到了什么,对郑令意道:“姐儿,上回十四吃了咱们的饼,你后来没与她起什么冲突吧?” 郑令意咬着饼摇了摇头,道:“没有,十四这些日子都跟着郭姨娘在安和居呢。” 蒋姨娘若有所思的说:“说来也是怪了,大夫人这夜来难眠的病怎么还是不见好。昨个儿见她还是一脸疲色。” “可即便是这样,还强撑要训斥咱们呢。”郑令意不满道。 蒋姨娘睇了她一眼,道:“吃便吃吧。还堵不上你的嘴。” 她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一阵极响的雷声,吓得小黑猫炸了尾巴,一溜烟的钻到了桌子底下。 “每天晚上都去哪儿野了?可是有娘子了?”郑嫦嫦抱起小黑猫,轻轻的替顺毛。 郑令意伸手挠了挠猫咪的下巴,小黑猫发出惬意的咕哝声。 天色瞬间就黯淡了下来,像是老天爷随手拉过来一条软被,将漫天的光亮都悉数拢住了。 雨点如泼豆,混着闪电雷鸣,颇有振聋发聩之效。 “巧罗好像去前院领炭火了,我去接她。”蒋姨娘一面道,一面有些着急的寻摸出一把油纸伞便出去了。 郑令意没听见门开合的声音,只觉外头的电闪雷鸣声大了一瞬,又很快小了。 她偏首悄悄对郑嫦嫦道,“嫦嫦,千万不要告诉姨娘,姐姐午后出去过了。” 郑嫦嫦捏着饼,看着郑令意肃然的面孔,愣愣的点了点头。 郑令意这才笑了,伸手摸了摸郑嫦嫦额前的碎发。 外头风大雨大,蒋姨娘虽带了伞,却还是淋了个半湿。 巧罗怀里小心的搂着一筐炭,这最上边一层的炭也稍微湿了一点。 两人有些狼狈的进了屋,巧罗忙拿出干燥的帕子来给蒋姨娘擦拭,道:“姨娘,下回就别来接我了,瞧把您给淋的。” “我若不去,你岂不是淋的更加湿了?”蒋姨娘替自己掸了掸水珠子,又替巧罗掸了掸。 “您不是有…… 后半句话,巧罗是压低了声音在蒋姨娘耳边说的,郑令意虽听不见,但也能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蒋姨娘的身孕如今满了三个月,胎相算是稳固,但若是被人察觉了,也还可以下手。 她和巧罗月月做足戏份,至今无一人怀疑,就连朝夕相处的万姨娘也没觉出什么不对劲来。 只是这月份越大,可就越难藏了。 郑令意垂着眸子,看着脚边正在舔毛的小黑猫,这无忧无虑的样子,实在叫人嫉妒。 在这本该春光一片大好的时节里,却总是阴雨不断的,叫谁人心里都像是发了霉,长了斑一样。 这些日子里,鲁氏的身子一直不大好,郑燕回的事儿又叫她思虑过甚,夜里竟睡不着了。 大夫改了方子之后,睡是睡得着了,而且睡得极沉,只是梦魇连连,挣扎不醒。 郑国公见状,借口让她好好休息,这些时日便都宿在了东西两苑,气的鲁氏面色更加难看了。 昨个夜里郑燕如在她跟前伺候汤药。 外头雨声淅淅沥沥,郑燕如本就睡不安稳,又被鲁氏大声的惊呼吓醒,见她额上冷汗涔涔,身子颤抖不已,问及梦到何事何人,竟吓成这个样子? 鲁氏眼神虚空却面露恨意,咬牙切齿的说:“你们算个什么东西,活着的时候便是卑贱至极,难不成死了之后还有法力了?” 郑燕如吓得厉害,喃喃道:“娘亲,娘亲,你怎么了?” 她像是在跟郑燕如说话,又不像是在跟她说话。 此时,外头守夜的二等丫鬟飘香又是一阵惊叫,吓得鲁氏险些弹跳起来。 郑燕如开了门狠斥了飘香,“一惊一乍个什么劲儿?不知道夫人在睡觉吗?” 飘香一张细白的小脸就像那勾月,白的泛蓝,她缩在墙角,眼神惊惧非常,对郑燕如道:“奴婢方才瞧见一块黑影掠过。” 郑燕如皱了皱眉,斥道:“浑说什么?不怕姑姑罚你!” “三小姐,奴婢守夜这么些年了,胆子也不算小,怎么会浑说?”飘香见郑燕如不肯信她,连忙道。 她方才有些困倦,昏昏沉沉之际见那窗户上有黑影飞过,正是在鲁氏惊呼之后。 郑燕如没有理会飘香的胡话,只掩上了门,屋里的鲁氏倒是听得一清二楚。 第二日,鲁氏便让花姑姑请了南郊道观的道姑来做道场。 花姑姑自诩为居士,也是在道馆挂了名的,月月皆有供奉。 郑国公府又是大家,一场道场,油水打赏自然丰厚,哪怕是清心寡欲的修行之人,也是心动的。 午后便来了三位道姑,鲁氏强撑着病体起来,见这三位道姑体态纤瘦,气质出尘,心里已然安定了几分。 “府上近来可有什么白事?”一位道号玄谷子的道姑听闻鲁氏想要做一个阴事道场,便问了一句。 鲁氏面露犹豫之色,但还是道:“去岁的时候,府里夭了一位姐儿。” “噢,如是这般的话,小做一场即可。”玄谷子对鲁氏稍颔首,道。 “额,不,还是大办一场吧。”鲁氏道。 几位道姑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的说:“夫人慈心。” 郑燕回有些奇怪的看着鲁氏,心头忽跃上昨个知秋刚打听回来的消息,也就不说话了。 钟姨娘在箩筐庄里没熬过这个冬日。 她都知道的消息,想来鲁氏早早便知了。 ‘难怪娘亲近日里总也睡不好,大抵是有些后悔了吧?’ 郑燕回虽对鲁氏所作所为有些不赞同,但到底是亲生母女,她还是心疼鲁氏的。 道场热闹的很,安和居的下人们都去瞧了,东西两苑的姨娘们也都在论着这件事儿。 巧罗一边用火盆烘着衣裳,一边对蒋姨娘说:“姨娘,要不咱们也去瞧上一眼吧。沾些祥瑞之气也好。” “今日的道场是度亡道场,这是给死人的福气,我们怎么好去沾染?”蒋姨娘手里打着络子,眼观鼻,鼻观心的稳坐不动。 巧罗又道:“那就算是祛祛阴气吧?远远的瞧上一眼也好。” 蒋姨娘对巧罗笑道:“莫不是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儿,想要沾沾大师法力?” 巧罗娇嗔了一句,面色忽凝,俯身对蒋姨娘轻道:“姨娘,照你这么说,是安和居的那一位亏心后怕了?” 蒋姨娘面色一寒,道:“她?若是知道怕,便做不了那些事儿。如今,大概也就是病中忧思吧。” 巧罗小声道,“若夫人病的再久一些,您这身子就能更加稳当了。” 蒋姨娘抬眸看着她,巧罗没再说话,只管着自己手里的活计。 瞧着火盆不旺了,巧罗便拿钳子拨了拨。炭块一滚开,露出底下一层层叠叠的余烬来。 “咦,是什么,”巧罗瞧了一回,扭头去偏阁喊道:“姐儿,你在火盆里烧什么东西了吗?” “几张写废了的纸。”郑令意脆生生的声音从里屋传来。 “噢。”巧罗不疑有他,只自言自语道:“怎么写废了这般多?” 第十七章 柴房偶遇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因着万姨娘那篮子饼,郑令意和郑嫦嫦这两日都吃得很痛快。 梅干菜是万家人自己晒得,肉馅塞的满满当当,冷了也不怕,拿个铁钳子夹着,在火盆上烤一会子便好了,照样是喷香扑鼻,叫人垂涎欲滴。 艾姨娘先前送的那件斗篷算是一份人情,蒋姨娘瞧着雨歇了,便用油纸分辨裹了四个饼子。 本想叫巧罗给艾姨娘和孙女史送去,不过郑令意却说自己想去请教孙女史几个字,顺路送去就是了。 “昨个儿烧了那么多纸,今个儿可要问清楚了,别再费纸了。”蒋姨娘叮嘱了几句,将饼塞到布兜里就让她出去了。 这府里的庶女没一个上私塾的,意欢阁的三位嫡女倒是跟着郑容岸去林府的学堂里听了几回课。 大多情况下,还是府里头一位姓孙的女史教的,鲁氏很看重孙女史,还专门在西苑辟了一间小竹屋供她独住。 从前郑燕回很是勤快,三天两头的去求教,不过自她出嫁之后,小竹屋便冷清了许多。 郑令意想着,等三个嫡女都嫁完了,孙女史也该换主家了。 去年春日的时候,趁着鲁氏带着几个孩子回了娘家,郑令意便去了西清园散心,正巧去见孙女史在竹楼前晒书。 郑令意瞧着满地的书心生羡慕,却又不敢上前攀谈,还是孙女史见她相貌可爱,神色羞怯,便主动邀请她进屋,又问她识不识字,会不会写。 郑令意那时已经能写一些常用的字眼,但在外人面前总会掩饰,便说自己只会写姓名。 令意二字落于纸上,孙女史便瞧出了刻意藏拙的痕迹。 她在这府上也住了几年,心思又聪慧敏锐,怎么会瞧不出鲁氏看着温敦的性子背后,藏着对庶女的打压和轻慢? 孙女史并没点破,只是赠了郑令意两本字帖,说是要她好好练字。 若有什么不明白的,也可来请教。 蒋姨娘得知此事后,是又喜又怕,既高兴郑令意寻到一位良师,但也怕孙女史将此事泄露给鲁氏。 她思忖再三,去寻了孙女史一回,也不知两人谈了些什么,只是蒋姨娘回来的时候喜滋滋的,说郑令意以后有什么不懂的都可去问孙女史,只是行事要隐蔽些。 郑令意想在孙女史那多赖一会子,便先给艾姨娘送了饼子,折回来的时候,却被零星几个雨点砸了脑门。 这雨点极大,预示着一场极快极猛的雨。 郑令意像是被雨逼到了这东清园的凉亭里,瞧着雨帘倏忽的挥洒下来。 一到下雨的时候,这花园里就更没人来了。 郑令意很放心的从随身的绣包里拿出一个小瓷盒,她打开瓷盒闻了闻,勾起了嘴角。 这是松膏,却没有松膏的气味,反而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与鲁氏惯用的兰合香是一个味道。 雨帘中,东清园的小柴房却渐渐明晰起来。 安和居惯用的柴火炭火都存放在安和居的偏阁,但是多的存不下,余下的都存放在这间小柴房里,为避免潮气,所以柴房垒的高了一些,依着小台阶走上去。 四下无人,郑令意轻巧的踏在一块快青石板上,像一只小雀儿一样灵动的跑上了小柴房。 这小柴房上了锁,但只是一把很简单的小锁,与东西两苑所用的锁是一样的。 这种锁用簪子一捅就开,大家伙儿都知道,久而久而,姨娘们出门都懒得锁门了。 ‘咯噔’一声,锁弹了出来,落进郑令意的掌心。 她毫不迟疑的推开门,刚迈进门,就觉脚下一软,低头一看,瞧见一件染血的破烂衣裳。 郑令意微微蹙眉,想起那位被郑容礼当做沙袋的吴家哥儿来。 可眼下不是担心旁人的时候,郑令意迈了过去,一筐筐炭瞧过去,瞧见一种实心的灰炭正摞在墙边,便快步走了过去。 如今这天气,炭火渐渐用的少了。 但每每下雨过去,安和居总要点炭祛湿。 这种炭,便叫做熏炭。 熏炭无火少烟,只有香暖之气。 祛湿用的是这种炭,熏衣裳用的也是这种炭,所以这炭都是在兰合香里浸泡过,然后晾干再用的。 晨起给鲁氏请安的时候,安和居里总点着这种兰合香,郑令意再熟悉不过了。 去岁的秋日里,曾听郭姨娘讨好的夸赞过这兰合香的气味。 郑燕纤那时十分得意,便道:“这种东西,你们可用不起是,是用冷玉兰花和了豆蔻,再融进蜂蜡里头的。” 说的再名贵,可万姨娘只用普通兰花加上红豆嫩芽便配的八九不离十了。 万姨娘只是配着玩,也不敢用,就让巧绣给埋了。 前些日子,郑令意偷偷去挖,那香盒子竟还在。 而且在土里埋了几月,味道竟更似那真正的兰合香了。 郑令意拿这盒香料来浸润松膏,以掩盖其气味。 这松膏一直被她藏在贴身的绣包里,原本的琥珀色的膏体已经半融,郑令意将这松膏油倒进最外边那筐熏炭里,熏炭色泽青黑,便是沾了油膏也看不出什么。 “你在做什么?” 这声音叫郑令意猛地一颤,心一下堵在嗓子眼,憋着喘不过气来。 她背后冷汗直下,腿也软的厉害,幸好叫她分辨出这把声音来,不然的话,怕是要被活活吓死。 郑令意抚着胸口转身,果然瞧见吴罚站在门口,神色坦然的仿佛这不是一间柴房,而是他自己的房间。 郑令意直到此时才看清这人的脸,他的眉毛浓烈张狂的像书法名家笔下的微微飞扬着的‘横’,一双眸子深刻而阴郁,叫人看了有些害怕,下颌却十分秀气,不知道是不是像他的生母。 他脸上带着明显的新伤旧痕,青青红红的,瞧着有几分莫名的妖异。 不过,比她瞧过的任何一个少年都要好看。 吴罚的目光落在郑令意脚边的那筐炭上,思忖片刻后,道:“唔,这几日大阴雨犹未歇止,道场里人多潮气重,熏炭的确是快用完了。此时做手脚,最佳。” 他的声音不高,却能盖过门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直直的传进郑令意的耳朵里。 郑令意下意识的摆出懵懂无辜神色来,后又转念一想,此人如此聪明,只一眼就瞧穿了自己的心思,自己的性子也已经在此人跟前暴露无疑,便是装的再乖巧也无用。 郑令意便正色道:“我好歹也算是帮过你,你就当今日不曾见过我,可以吗?” 吴罚弯下腰,将那件满是血污的破烂衣裳紧紧的抓在手里,干干脆脆的对郑令意道:“好。” “你是来取这件衣服的?”郑令意有些好奇的问,“是你姨娘给你做的吗?” “你这般好奇的性子,能在国公夫人这种心性的主母手底下长这么大,实在是难得。”吴罚淡淡道。 郑令意鼓了鼓腮帮子,有些不服气的说:“我在旁人跟前,并不是这般性子。” 吴罚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垂下眸子掩住灰败黯淡之色,道:“那你倒是比我聪明些。” 他的睫毛与眉毛一般浓,像一扇能牢牢守住秘密的窗子。 “听说你住到外院去了,怎的进内院来了?若是偷偷进来的,可得快些走。虽说这几日内院人来人往,但你是男子,终归点眼。” 郑令意已经在吴罚跟前露了相,便索性又弯腰察看松膏是不是都润进那熏炭里了。 吴罚眼睛很是锐利,一眼瞧出郑令意鬓边被雨水沾染过的肌肤更为雪白一些,如此苦心掩饰容貌,可见生活之艰难,忍不住道:“自己还在泥沼里头待着,竟担心起旁人来了。” 郑令意蹙眉道:“那我不与你说话了。出去吧,我要锁门了。” 吴罚顺从的退出柴房外,郑令意麻利的将锁上好,忽听到‘咕噜’一声叫,像是从吴罚身上发出来的。 吴罚这几日不见,似又比先前高了一些,想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郑令意想起万姨娘闲话时,说起自己兄长拔个子的事儿。 胃里就像是多了个无底洞,饿起来连板凳都能煮了吃。 吴罚倒不觉得有什么尴尬,肚子饿了自然会叫,倒是郑令意比他还要局促几分。 “努。” 吴罚垂眸一瞧,只见郑令意递过来一个油纸包,油纸上有两块大小不一的油斑,定是吃食。 “算封口费了。”郑令意将这油纸包塞到吴罚手里,转身便跑进了雨帘里头。 吴罚看着那个女孩的身影愈发模糊,从油纸包里拿出饼来,狠狠的咬了一口。 这几日他虽是在外院住着,但影影绰绰也能摸到些鲁氏的性子。 鲁氏并不把吴罚放在心上,只一味顺着郑容礼的意思。 吴罚的嫡母乔氏与鲁氏一贯热络,对外说是四哥儿去国公府做客小住,对内两人对自己的事儿心照不宣。 鲁氏的三个儿子,郑容岸是个伪善庸才,郑容礼恶劣骄纵,郑容尚体弱多病,没一个能成材的。 这郑国公府如今只有郑国公自己撑着,再熬上几年,只怕是日暮西山。 吴罚冷冷的笑了一声,吴府何尝不是这样呢? 吴永均、吴永安的性子与乔氏如出一辙,都是个歹毒心肠的草包,不去沙场上建功立业,不去考科举以求仕途,整日只盼着受家族荫庇。 吴罚翻过西清园的墙头,便到了内外院之间的夹道。 他转身看着那堵墙,心道,‘这不高不低的墙,却将有些人牢牢困住。’ 第十八章 熏炭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一连三日的度亡道场,今日是最后一日。 蒋姨娘依旧是没去凑热闹,她的身子渐渐有些重了,之前勉强应承了郑国公几次,近日里郑国公的宠爱都叫她推拒了。 可若是再推拒下去,不止郑国公会觉得奇怪,就连鲁氏也会起疑心的。 她心中忐忑,手里的动作也变得木然,回神时才发觉这手上的络子已是一塌糊涂,只好拆了重新打。 郑令意将蒋姨娘的心慌意乱看在眼中,心里也开始七上八下,她不知道自己部下的那些事,能否叫鲁氏胆怯畏惧,从而放过蒋姨娘一马。 郑令意在梅林大石边发现的那丛眼熟的小草,原是炽阳草。 医书上把这种草药称之为贫家的人参,虽可补养精力,提神养气,但有微毒。 富贵人家一般不会用这种草药,所以也就无人识得。 这草药之微毒,也害不了人的性命,只是与安神助眠的药材同服,一则使人深眠,二则使人梦魇,难以挣脱。 这些,不过是郑令意照着那本《食疗本草》上所写,自己琢磨出来的。 她起先也不知道这药是否奏效,后听丫鬟们嚼舌根,说是鲁氏夜夜梦魇,这才有了几分笃定。 鲁氏并不是个胆小的性子,几日的梦魇毁灭不了她的心性,郑令意思忖着,再添上些什么,于是就想着在熏炭上做手脚。 只是不知,这娄子熏炭,今日能否派上用场? 越想越是心不安,郑令意为了止住自己的胡思乱想,只好寻些事情做。 她工工整整的在桌上铺了一张宣纸,想着若是写上几个字,也好静心。 郑嫦嫦见状,便十分殷勤的去给郑令意拿墨,她虽不喜欢写字,可很喜欢替郑令意磨墨。 “姐姐,这是孙女史给你布置的功课?”郑嫦嫦小声道。 郑令意摇了摇头,道:“功课我早就写完了,练字罢了。” 郑令意在遇见孙女史之前,已经在跟着蒋姨娘学字了。 孙女史虽帮着郑令意答疑解惑,但笔墨纸砚什么的,依旧是要蒋姨娘自己备好。 蒋姨娘每月都会省下一部分银子,等轮到巧罗出去采买时,偷偷买好这些东西带入府内。 不知不觉间,郑令意识得的字儿,已经渐渐赶过了蒋姨娘。 有时候两人同瞧一本书,蒋姨娘还得向郑令意请教生僻的字眼呢。 郑令意写字又快又好,郑嫦嫦却看得打起了瞌睡,眼里水光一片。 虽是一母同胞,郑嫦嫦却不是很喜欢读书写字。 于针线一事上,反倒是很有兴致,偶尔央着郑令意给她画个绣样子。 蒋姨娘也随她,省下银子给她配了一溜儿颜色的绣线,粗粗细细的针。 “爱绣花也好呀。自己能养活自己。”蒋姨娘如是说。 郑令意觉得很有道理,也跟着绣了几天,只是空有形而无神,远比不得郑嫦嫦。 郑令意颓唐的想着,‘绣花也是需得些天分的。’ 蒋姨娘倒是宽慰她,外头的手绢有卖十文钱的,也有卖五文钱。 郑嫦嫦的手绢能卖十文,而郑令意的手绢只能卖五文。 可五文也是钱呀。 五文钱,也能得五个酥油饼呢! 一想起这酥油饼,郑令意就忍不住咽口水。 她们这东西两苑的姨娘已经跟着道姑们吃了整整三日的素斋了,吃得整个人都像根恹嗒嗒的青菜梗子。 郑令意有些后悔将那两块梅干菜饼给了吴罚,回来还挨了一通蒋姨娘的骂。 她对蒋姨娘说是自己不小心把饼掉地上了,正好是个泥水坑,也没法子再吃了。 蒋姨娘心疼饼,又惋惜孙女史没能吃上饼,一早上都在唉声叹气。 郑令意听得耳朵发蒙,幸好巧罗从外院提了午膳回来,叫蒋姨娘分了心。 巧罗前脚刚到,万姨娘后脚就领着巧绣和郑绵绵来了。 她神色似有些掩饰不住的雀跃,对蒋姨娘道:“姐姐,我们今日一道吃午膳吧。” 姨娘的菜色都是一样的,所以桌上便有了两份一模一样的菜色。 郑令意吃了一勺素油炒豆腐,微微蹙眉道:“没放盐。” 蒋姨娘也尝了一勺,果真是没放盐,“大厨房对咱们本就不上心,凑合着吃点吧。” 万姨娘见状便对巧绣道:“去把哥哥给我的那坛子豆豉肉丝拿来,拌在这豆腐里,正正好呢。” 蒋姨娘见万姨娘眉宇间染着轻快笑意,也不由自主的笑道:“你这是遇上什么喜事了?怎的喜气洋洋的。” 万姨娘忙收敛了神色,轻道:“有这么明显吗?” 对面母女三人皆点了点头,连郑绵绵也点了点头。 万姨娘揉了揉自己的脸,俯身轻道:“方才和巧绣一道去领饭菜,听说下人们说安和居出了乱子,鲁氏吓坏了,竟从椅子上跌落下来,摔伤了臀骨,好不狼狈呢!” 她一说完,还以为旁人都会像自己一般幸灾乐祸,却见蒋姨娘忧心忡忡的问:“怎么会忽然摔下来了呢?” 万姨娘眨了眨眼,道:“说是炭盆一下子着了火,蹿的老高。那是熏炭炭盆,离得近,所以鲁氏就吓着了。” “熏炭?”蒋姨娘嘴角微微抿起,似有几分不解,道:“熏炭怎么会起火?” 万姨娘吃着菜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这张饭桌上,只有郑令意心里通透。 她小口的吃着那碟子更没滋味的素炒油麦菜,抬眸看着大人们说话,一副一无所知的好奇模样。 春日的午后,该是明媚又不燥热的。 蒋姨娘却说外头乱,不许郑令意和郑嫦嫦出去,也把万姨娘给哄回了屋子,乖乖待着。 三个女孩子在门口踢了一会子毽子,也算是消了消食,便被蒋姨娘各自安排去午睡了。 “姨娘,你不睡吗?”郑令意躺在偏阁的小床上假寐了片刻,又睁开眼睛看着端坐在桌前打络子的蒋姨娘。 蒋姨娘摇了摇头,道:“我睡不着,你快睡吧。” 她不是睡不着,只是想多攒些银子,若能熬到腹中孩子落地,生产那一日,需要打点的地方多了多去,银子自然是多多益善。 蒋姨娘的心思郑令意全然知晓,正是因为知晓,所以才更添酸楚。 她翻了个身,见郑嫦嫦睡得正香的小脸,无力的笑了一笑。 她和郑嫦嫦的小床虽称不上高床软枕,但好歹也是用细细弹过的棉花纳的被子和褥子。 巧罗和蒋姨娘亲自动手给她们俩做的小枕,里边装的是在太阳底下晒过的决明子。 等日子渐渐热了的时候,枕芯就要改成绿豆和金银花了。 郑令意忽伸手握着了小枕的一角,摸到里边与决明子截然不同的东西,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西苑此刻安宁恬静,安和居却是一片阴霾雷鸣。 “查!给我查!我就不信了,熏炭怎么会起火!”鲁氏靠在床上,一动就疼痛不已,气得她摔碎了手边所有够得着的东西,一贯端方的面容此刻已经是扭曲不堪。 “夫人,你定定神,有我在呢。若有个什么蹊跷的,老奴必定给你查出来。”如今也只有花姑姑的话,才能叫正在气头上的鲁氏听进去几句。 鲁氏若不是被这连日的梦魇弄得精力憔悴,以她的性子,定然不会被一个忽然起火的炭盆就吓成这样。 定下心神后,鲁氏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她顺了顺气,瞧着手边那碗镇痛的汤药,不知是想到了些什么,对花姑姑道:“花穗,这碗药是丹朱亲自去煎的?” “是,夫人您要得急,是老奴让丹朱去煎的。”花姑姑听鲁氏这样问,已然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鲁氏点了点头,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花姑姑上前一步,对她道:“夫人是疑心之前的药?” 鲁氏抬眸看向花姑姑,眸中满是艰涩恨意,咬牙道:“你难道不疑心吗?我这病拖拖拉拉了这般久,大夫又说身子无大碍。若不是被大姐儿的事横插一杠,我早该觉出来的!” 花姑姑老脸一肃,道:“方子上定是没有错处的,老奴这就去查查这几日的药渣子。” 鲁氏撑着额头,额角有青筋起伏,“这事必与东西两苑有关。” 花姑姑看着鲁氏瘦削的脸庞,心疼道:“夫人,老奴办事您还不放心吗?只管养好了身子,等着老奴将幕后之人拽出来,想怎么泻火便怎么泻火!” 鲁氏心里这才快意了几分,握着花姑姑的手点点头,道:“这事儿越快了越好。” 鲁氏不是个毛躁急切的性子,花姑姑略有些不解,便听鲁氏道:“哥哥给我递了信儿,说是从心就快回来了。我思来想去,纤儿这样的性子,嫁到什么人家我都不放心,还是许给从心这孩子最为稳妥。如今两个孩子岁数都还小,我想从心在这住上几日,若与纤儿处出情分来,婚后便更能护着纤儿。” “夫人的心思都耗在几个哥儿姐儿身上了,老奴真是心疼。”花姑姑一脸疼惜的说。 鲁氏先是叹了口气,又面露狠辣之意,道:“谁胆敢在我的院子里头使绊子!定叫她万劫不复!” 第十九章 事发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今日的清晨与往常没什么不同,东西两苑是一贯的平静,就连安和居也是安宁的出奇。 蒋姨娘领着两个女儿去饭厅用早膳,她虽缠着腰封,可还是小心翼翼的走着,不敢叫晴哥瞧出她的身子来。 “晴哥姑娘,今日谷嬷嬷怎的不在?”郭姨娘很是热络的说,似乎与她们素日里就亲密的很呢。 晴哥压根没有理她,只端坐上首,逡巡着众人。 外头忽传来喧闹之声,众人下意识的抬首外边看去,万姨娘的房间离饭厅最近,她眼睁睁瞧见谷嬷嬷领着几个丫鬟婆子闯了进去。 “呀,这是做什么呀。”万姨娘连忙站起身来,对晴哥道。 蒋姨娘一面拽了拽她的裙摆,一面想着自己屋里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鸽子血由巧罗随身带着,缠腰的封布就在身上,再没别的物件了。 蒋姨娘虽不明白是为什么闹这一出,但觉自己并没露出什么马脚,便也淡定了。 她偏首打量着两个孩子,郑嫦嫦的性子略有些胆小,此刻便往蒋姨娘身边靠了靠,郑令意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还伸筷子夹菜吃。 蒋姨娘刚要收回目光,却见郑令意夹的是醋渍姜丝。 郑令意不喜欢吃姜,小时候还需人喂的时候就不喜欢,好不容易弄来的小银鱼儿,不过是蒸的时候搁了几片姜,她吃了一口就不再吃了,一张小嘴闭得紧紧的,扭开头去,简直倔强的要命。 郑令意嚼了嚼,似乎是略僵了一瞬,继而又咽了下去,咬了一口手里的馒头。 蒋姨娘看着郑令意这奇怪的举动,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压得难受。 不过在外人看来,母女两人都很镇定自若,瞧不出什么奇怪的地方。 晴哥打量了一圈,不觉得西苑的人有什么可疑,心里也有几分庆幸。若是西苑的人出了什么岔子,鲁氏说不定会连她一同罚了。 姨娘们吃罢早饭回房,见自己的东西被翻的七零八落,连枕头芯都被抽出来,决明子散落一地,却也不敢多问上一句。 眼见东西两苑都被翻了个遍,却是一无所获,连花姑姑也觉得有些蹊跷了。 “这药渣里确多了一味致梦魇的药,可咱们的药都是在小厨房煎的,只有一扇仅能从里边打开的偏门是直通东清园的,若无内应,西东两苑的人很难动得了手脚。” “那味药材可易得?”郑燕如听闻鲁氏遭人暗害,也是忧心不已,拉着郑燕纤来嘘寒问暖了一番。 “炽草倒也是寻常的药材,只是富贵人家不会用,若不是有意种植的话,大多与梅林共生。”这些事儿花姑姑都已经向大夫打听清楚了。 “那定是九娘那小蹄子做的!”郑燕纤一下站了起来,兴致冲冲的说。 鲁氏瞧了花姑姑一眼,花姑姑平静的说:“老奴原先也有此疑虑,所以九姐儿房里是老奴亲自去查验的。不过,她房中并无炽草,也无医书。” “就是,九娘为何要害娘亲你呢?”郑燕如赶紧道。 她并不希望做下这件事情的人是自己的庶妹。 “为何?自然是为了你了。”郑燕纤鄙夷的看了郑燕回一眼,扭着脖子,道。 “为了我?”郑燕如十分不解,又被郑燕纤的态度所激怒,道:“你把话说清楚。” 郑燕纤嘲讽一笑,正欲说话,却听鲁氏道:“都给我闭嘴!” 郑燕纤仰着头轻哼了一声,摆出一副懒得计较的样子,坐下来玩着手里的绢帕。 郑燕回知道郑燕纤为何这般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只因四娘嫁后,自己的婚事始终没个着落,叫郑燕纤觉得自己挡了她的路! “两位姐儿放心,奴婢已让婆子去问九姐儿了,若与她有关,定逃不脱,若与她无关,也冤不了。” 郑燕回听到花姑姑这样说,也就没多想,只是平了平气,道:“那熏炭为何会起火呢?” 花姑姑略一躬身,对郑燕回道:“那熏炭烧后的炭灰黏腻,奴婢揣测是添加了一下助燃的油脂,这才起火的,并非怪力乱神之事。” “那定要好好审问看守柴房的丫头。”郑燕纤插话道。 她能想到的事情,花姑姑如何想不到? “那几日熏炭用的快,那一篓炭是从东清园的大柴房里新拿来的,手脚应该也是在大柴房做下的,与咱们院里的丫鬟无关。” “不曾想我郑家还出了个这般工于心计之人,真是心思缜密,步步为营呐。” 鲁氏用一种十分轻松的口吻说着这句话,尾音轻渺而冰冷,像是能化作一双利爪,在旁人不设防之际,死死掐住她的喉咙。 郑燕回听见鲁氏说这话的语气,只觉毛骨悚然。 “娘。”郑燕回有些畏惧的唤了一声。 鲁氏没有理她,只是出神的望着堂下从琉璃窗外折射进来的一枚光斑,眼神冷然,嘴角却含笑,实在是古怪非凡,叫人有些害怕。 鲁氏并非嫡女出身,而是庶女。 若不是她的姨娘深谋远虑,谋夺了嫡子的性命,她的兄长鲁维因就算是靠着自身本领建功立业,又如何能袭承了爵位?她如何能嫁给郑国公做嫡妻? 她今日的一切都是姨娘算计来的,所以自她做了主母之后,也分外警惕这些女人。 因为她深知这女人的心计,可以忍耐,可以蛰伏,只为在关键的时,献上最最致命的一击。 鲁氏今日这要抄家的架势,确让郑令意心中慌乱了片刻,但这慌乱,不及蒋姨娘忽然的一句,“十五,你暗地里可做了什么?” 郑令意正在收拾自己的床褥,闻言也只是抿了抿嘴角,疑惑的单吐出一个字,“啊?” 蒋姨娘有些摸不准了,索性道:“谷嬷嬷搜屋子的时候,我瞧着你有些紧张,姜丝都肯吃了。” 郑令意转过身来,苦着一张小脸,道:“姨娘你一直说那醋渍姜丝好吃,我今日信了你的话,心血来潮想吃一口。又酸又辣,悔死我了!” 她神色满是轻快俏皮,叫蒋姨娘不由得松懈了下来。 蒋姨娘扶着腰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才喝了半口,就听自己的大女儿道:“姨娘问我的话我已经答了。那我也要问姨娘一句,姨娘有身孕的事儿,打算什么时候说与我知晓?” 蒋姨娘险些叫水呛着,心里仅剩下的那丝疑虑也叫郑令意这句质问给打了岔。 “你个小孩子家家的,知道这么多做什么?”蒋姨娘未开口前,郑令意就知道她会说这句话。 “四个月了吧?您也该告诉爹爹了,虽没什么用,但好歹过了明路。夫人也不会贸贸然的动手,若是个妹妹,咱们还能过安生日子。” 郑令意眼神明亮,语气平静的说,倒是叫蒋姨娘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怔怔的抚着自己的小腹,陷入沉思。 郑令意没再说话,从柜子里取了两个备用的棉花小枕,又拿了簸箕将满地的决明子清理干净。 有几粒决明子蹦到了柜子之间夹缝里,郑令意将脸贴在冰冷的柜面上,用手努力去够那几粒决明子。 当她抓住那几粒决明子的时候,心中忽涌起一分迟来的后怕。 余下的炽草,原是藏在枕芯里的,安和居平静的叫她有些奇怪,便多留了一个心眼,将余下的炽草给埋在了椒园。 没想到,她们真的连枕芯都破了开来,此番没叫她们抓住疏漏,实乃幸事。 安和居今日的举动,说明鲁氏显然没将那些事情归在神鬼报应上。内心自然也不会畏惧。 郑令意觉得自己的一番心思算是白费了,不过能叫鲁氏吃些苦头,帮着姨娘安安生生的过了头四个月,心里还是痛快的。 万姨娘晚膳过后在蒋姨娘处闲聊时,因着搜屋的时候,那坛子豆豉肉丝叫婆子给打烂了,弄得她心里难受极了,晚膳都吃不下。 郑令意稍有些愧疚,便大方的将自己存了几日舍不得吃的白糖糕给拿了出来,分给了郑绵绵。 万姨娘摸了摸郑令意的脸,神色温柔可亲。 此时巧绣、巧罗和巧染一道回来了。 巧染是东苑蔡姨娘的丫鬟,也不知来这做什么? 再看她眼眶红肿,身子轻颤,像是狠哭过一场。 又见巧绣和巧罗的神色也不大好,她们俩方才好端端的结伴去外院送食盒,回来的时候却是青着一张脸,像是被吓着了。 万姨娘忍不住问,“你们怎么了?平日里凑在一块都是有说有笑的,怎么今日愁着脸?” 巧绣是个藏不住话的,往往旁人还没问,她自己就先忍不住说了,今日却有些反常,看着三个孩子对万姨娘摇了摇头。 蒋姨娘便对郑令意道:“十五,把两个妹妹带到偏阁玩吧。” 郑令意看了巧罗一眼,见她面色沉沉,定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儿。 眼见三个孩子都进去了,巧绣才睁着一双满是恐惧的眸子,与巧罗对视一眼,颤着声,道:“今日早膳的时候,九姐儿就叫婆子从饭厅拖走了,东苑的人也都禁了足,所以咱们一直不知道这个消息。方才奴婢们去送食盒,在大厨房见到巧染求着厨房的婆子给碗粥水,这才知道九姐儿让夫人给上了刑!整整一日!晚膳后才叫人给拖回了,软的就像瘫泥水。” 第二十章 水刑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巧染已经忍不住哭了起来,道:“大厨房的人得了夫人的令,不肯给奴婢吃食。姨娘这儿可有什么?好让奴婢匀一匀?” 蒋姨娘听了九姐儿被用刑的事儿,心里已是惊惧非常,连忙指了指桌上的白糖糕,道:“我这也没什么,这碟子白糖糕你拿回去,用热水搅和搅和,也能充作一顿粥水。” “谢谢蒋姨娘。”巧染点了点头,感激涕零的说:“艾姨娘连门都不肯给我开。” “九姐儿到底犯了什么事儿?”蒋姨娘问。 巧染摇了摇头,道:“我家姐儿成日的在房里看书写字,对夫人又是最恭顺不过,怎么会犯事呢?只是夫人这些时日的药渣子里验出多了一味害她梦魇的药,那药惯常是长在梅林中的。就这么一个由头,就定了我家姐儿的罪!” 万姨娘又是惧怕又是气愤的低声道:“怎么好这样轻率呢!说不准是煎药大丫鬟自己不当心呢!?就算九姐儿犯在她跟前了,可她怎么敢给女儿家上刑呢?若是留了疤痕,日后嫁了人,被夫君瞧见了,难不成光彩吗?” 巧染擦了擦眼泪,带着些许疑惑,道:“倒是没有半条疤痕,连个破皮红肿都没有。只是,只是姐儿衣裳裙袜皆透湿,人也不大清明。” 巧染支支吾吾的,像是有所隐瞒。 蒋姨娘见状,忽回忆起一件旧事,下意识道:“水刑。” “什么?”众人异口同声的问。 蒋姨娘觉得胸口有些发堵,便喝了一口水,才道:“夫人的老把戏了,从前二姐儿也是受过的。” 巧罗见蒋姨娘有些不舒服,便替她说:“将受刑之人捆在木板上,叫人动弹不得。然后将下巴骨卸开,使人无法合上嘴,然后将一个漏斗塞到受刑之人嘴里,然后用往里头灌水,一直灌,一直灌,腹部隆起如鼓面。” 万姨娘捂着嘴,一副要吐的样子,众人皆是满脸惧色,巧罗也就不再说了。 受刑之人的哀求和嚎哭皆被水吞没,窒息的恐惧如影随形,身体根本无法吸收这般大量的水,便会由肠道直接排出体外,秽物自然也会排出。 如此难堪一幕还会遭到婆子们嗤笑羞辱,二姐儿就是因为受不住这个,后来才自戕的。 郑秧秧被婆子拖回来的时候,定然也是狼狈不堪,满身污秽,所以方才巧染才不肯说。 郑令意闭着眼睛,将耳朵贴在墙上,外头的声音虽模糊,可也能听个大概。 “姐姐,我们藏好了,快来找我们吧。” 郑令意倏忽睁开眼,眼眶红的像是被胭脂描过。 “来了哦。”郑令意脸上神色冰冷,语气却十分轻快,整个人像是割裂了一般。 巧染走后,万姨娘有些害怕的对蒋姨娘道:“姐姐,今日我能不能睡在你这?” 蒋姨娘一直将万姨娘视作妹妹,同塌而眠也没什么,只是今日不成。 “万姨娘,今日国公爷要来。”巧罗替蒋姨娘道。 万姨娘倒也识趣,勉强的笑了笑,道:“妹妹我差点就做了这世上最没眼力价的事儿。” 九娘的事儿,让蒋姨娘心里很是不安。 鲁氏这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的性子,着实让人胆寒,为求腹中孩子的安康,便是郑国公这一向不怎么可依靠之人,蒋姨娘也要咬牙一试。 今夜郑国公在蒋姨娘房里的时候,郑令意再没做那偷听墙角之事,只是晨起时听巧罗喜忧参半的说,郑国公似乎是心情不错的出门上朝去了,也不知有没有将蒋姨娘的担忧当做一回事儿。 向鲁氏请安时,蒋姨娘又将此事报给了鲁氏。 于鲁氏而言,这实在是一桩烦心事未解,一桩烦心事又来。 “几个月了?”鲁氏皱眉道。 “已经四个月了。”蒋姨娘难掩紧张之色,道。 “四个月?哼,四个月才发觉自己有了身孕?”鲁氏冷然一笑,堂下众人皆惊惧如鹌鹑,缩着脑袋不敢说话。 “夫人,妾身并非有意隐瞒,只是头几个月胎相不稳,偶有落红还以为是月事,便没在意。近日发觉自己身子渐重了,才知道是有了身孕。”蒋姨娘连忙跪下,情真意切的说。 郑燕如有些看不过去了,对蒋姨娘道:“你有了身孕是喜事,不用动不动就跪。” 蒋姨娘却是不敢起身。 鲁氏眸中寒意更甚,睇了郑燕纤一眼,道:“纤儿,你以为如何?” 郑燕纤倒是无所谓,眼珠子一转,笑道:“多一份嫁妆罢了,也是娘亲大方宽和,才容得下你们生了又生!” ‘孩子还未落地便笃定是女孩,那若是男孩呢?’ 郑燕如思及此处,觉得不妥,正想说话,却见艾姨娘也扑通一声跪到在地,颤声道:“禀夫人,妾身,妾身也已经怀了三个月的身孕。” “好。”鲁氏轻轻拍手,笑道:“我病了这段时日,你们的肚子一个个都大了起来,胎相也稳固了,着实是好事!” 蒋姨娘和艾姨娘愈发胆寒,艾姨娘月份还轻,更是紧张的干呕起来。 满室皆静,唯有艾姨娘不停发出‘呕’、‘呕’的声音,像是要把心肝也给吐出来。 郑莹莹吓了个半死,连忙扑倒艾姨娘身边,一面帮她顺气,一面急切的说:“姨娘,你快别吐了!” 鲁氏反倒觉着很有趣,慢悠悠的说:“都说淘气些会折腾人的是男胎,艾姨娘这一胎…… “定是个妹妹。”郑莹莹赶紧道。 鲁氏话被打断,不悦的一挑眉。 俏朱见状,当即道:“当家主母在说话,身为晚辈竟敢插嘴打断,按照家规,当掌嘴才是。” 什么家规,郑令意从未见过,只是鲁氏发落人时随口扯的大旗罢了。 几个脆响的耳刮子像是打在每一个人脸上,郑燕纤津津有味看着郑莹莹的脸蛋随着一个个巴掌落下而渐渐肿胀起来,差点忍不住要鼓起掌来。 “娘!”郑燕如着实不忍,正欲起身到鲁氏跟前劝说一番,却看到鲁氏冷冷瞥了自己一眼。 “你容貌不像我也就罢了,偏生连性子也不像我,庸懦愚蠢,白托生在我肚子里了。” 鲁氏说这话的时候满脸冷漠之色,字字如刀锋,叫郑燕如心如刀绞。 她如何还顾得了旁人处境,用袖子捂着脸便奔了出去,想来是不愿叫旁人看见她面上的凄楚狼狈之色。 郑令意还在担心受怕,却也不由得有些可怜起郑燕如来,被自己的生母当着众人的面这样折辱,心里定比油烹还难受。 俏朱足足扇了二十个巴掌,郑莹莹那张红肿不堪的脸蛋像是一颗糜烂的果子,鲁氏总是出了口气,笑道:“这般红亮,还省下不少胭脂,还不谢谢俏朱。” 郑莹莹的眼泪在脸上胡乱流淌,渍的生疼,她有些木然的向俏朱磕了一个响头,道:“多谢俏朱姐姐。” 郑莹莹显然是被打昏了脑袋,可俏朱却是耳聪目明,她躲也不躲,退也不退,就这么笑盈盈的站着,看着郑莹莹给她磕头行礼。 主子向婢女行礼,已是上下颠倒尊卑不分,连郑燕纤都稍稍收敛了笑意,有些疑虑的看向鲁氏。 鲁氏当下倒没说什么,只是不轻不重的扫了俏朱一眼,俏朱满脸得意,毫无所觉。 “昨日国公爷宿在了你房里,想来已经知道你有孕的消息了?” 鲁氏的目光又落到了蒋姨娘身上,口吻虽是云淡风轻,可谁都能听出每个字里的恨意。 “妾身本想先告诉夫人的,只是国公爷体察入微,自己先觉了出来。”蒋姨娘抬起眸子,谨小慎微的看着鲁氏,满脸的真诚。 鲁氏轻笑一声,眼眸冰冷,道:“国公爷对你还真是体贴。” 艾姨娘忙不迭的说:“妾身是一发觉有孕便来报了,绝无隐瞒夫人之意。” 蒋姨娘正艰难摘掉自己身上有意隐瞒的嫌疑,却被艾姨娘一句话又扣上了帽子,她默默垂下眸子,也不分辩一句,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艾姨娘的话语让鲁氏觉得很有意思,看着两人脱赖的样子,像是发现了新的乐趣。 正在这个气氛微妙的当口,安和居里的三等传话丫头听玉快步走了进来,见到这堂下众人如履薄冰的样子,心道这鲁家的大哥儿还真是做善事来了。 “夫人恕罪。鲁家大哥儿来了。”听玉目不斜视,恭敬的说。 鲁氏心头阴霾一扫而空,喜道:“从心来了?他怎的今日就来了?” “定是大哥儿一回京就瞧您来了。”俏朱怎会错过这个拍马屁的好机会,连忙奉承道。 鲁氏没理会她,只是皱眉看了堂下众人一眼,道:“今日的事儿还没完,算你们运道好,都给我滚回去,别脏了哥儿的眼。” 蒋姨娘连忙爬了起来,将艾姨娘也搀扶了起来。 郑秋秋离郑莹莹最近,可也没伸手扶一把,只是紧紧的跟在蔡姨娘身后低着头快步退了出去。 “对了。”在蒋姨娘领着郑令意快要迈出门槛的时候,鲁氏忽然开口。 众人心底皆怕极了,内心满是绝望,像是生门近在眼前,却又要被拖回地狱。 “霞云明日出门子,你们中若有人与她有些交情,也可去送送,往后可就见不着了。” 第二十一章 霞云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众人皆不明白鲁氏为何忽然提起霞云的婚事,霞云是她小厨房里的一等丫鬟,专门伺候药汤的,与她们这些姨娘庶女从无交情。 郑令意飞快的垂下眸子又抬起,怯怯的抓着蒋姨娘的衣襟不敢说话。 原本这个时候,合该是郭姨娘出来卖乖说话的时候,可方才气氛太过惊惧,便是郭姨娘这个没有身子的人,也叫吓得不轻,不敢再讨巧卖乖了,生怕鲁氏一怒之下,不分青红皂白的来个连坐。 她这反差之举,倒叫鲁氏多瞧了她一眼,郭姨娘发觉鲁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又疑又怕,以为鲁氏是不满自己没有表示,只好道:“霞云出嫁,妾身定备薄礼前往观礼祝福。” 她这话一出,众人随即附和。 鲁氏沉默着打量着她们,侧身优雅的端起茶盏,啜了一口。 “还不出去?”俏朱仰着脸,一副狗仗人势气焰嚣张的口吻。 蒋姨娘一把抓过两个女儿的手,跟在蔡姨娘身后走了出去。 她掌心冰凉、滑腻,冷汗黏黏。 ‘姨娘,是怕极了吧?’郑令意抬头看着蒋姨娘,直到回了房内,她脸上才有了一点血色。 不知她从前是如何在鲁氏眼皮子底下生了自己,又生了妹妹。 蒋姨娘一连喝了两杯水,狂跳的心才渐渐平稳下来。 巧罗一脸后怕的说:“幸好艾姨娘也有了身孕,不然夫人的眼睛总是盯在您身上,实在是叫人害怕。” “她还不是一样的想法,听见姨娘说自己有了身孕,这才跳了出来,不然还不知道要瞒到什么时候。” 郑令意一边替蒋姨娘揉搓着手,一边道。 蒋姨娘庆幸有艾姨娘替自己分担鲁氏的注意力,艾姨娘何尝不希望蒋姨娘来做自己的挡箭牌呢? “明日霞云出门子,姨娘别去了。我去就行了。”巧罗道。 蒋姨娘摇了摇头,道:“不行,这个时候,难不成还要在夫人跟前点眼吗?” 巧罗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道:“夫人这举动还真是叫人想不明白,霞云出门子,跟咱们有什么相干的?” 巧罗说这句话的时候,郑令意牵起郑嫦嫦的手,回了偏阁。 霞云为何会忽然嫁人,郑令意想,自己大概是知道的。 霞云的性子单纯没什么心计,所以才叫鲁氏挑来专门伺候安和居药汤。 虽说是个顶要紧的差事,可并没什么油水可捞,也近不得鲁氏身前。 这一等丫鬟的名头虽好听,可还比不上那些个真真切切在安和居里头伺候的二等丫鬟。 这日子过的没滋味,霞云便起了嫁人的心思,她娘是外头庄子上的掌事,早早给她寻摸了一个人家,是庄子上给国公府送菜的人家,暗地里也说定了亲事,只等霞云开口向鲁氏求恩典,放她出去嫁人。 可不论霞云明说暗说,这鲁氏总是不允。 男方等不及,漏出了些退婚的意思,霞云自然着急,便趁着未婚夫道国公府送东西的时辰,先用些亲昵甜头哄住了他。 每隔几日的午后,这汉子会在偏门等着内院的丫鬟来点收,霞云买通了那丫鬟,与她换了差事。 霞云自以为隐蔽,殊不知早就被艾姨娘身边的巧茉瞧见过几回了,丫鬟堆里一宣扬,巧罗便当做笑谈说与蒋姨娘听。 大人们说这些事儿的时候,总是遮遮掩掩,可郑令意全听懂了。 午后小厨房里本就少人,负责伙食的丫鬟婆子都歇了去,过两个时辰便要备晚膳了,不歇谁人受得了。 唯有那小药炉还扑腾着,郑令意瞧见霞云喜滋滋的从小厨房的偏门出去后,便借机钻了进来,在药里添了炽草,神出鬼没,无一人发觉。 这样说来,霞云被打发出去嫁人,倒也不算鲁氏冤枉了她。 可她要嫁的人家,又是那箩筐庄上的家奴。 郑令意直挺挺的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此时此刻,她倒是安然无恙,可这安然无恙却不是白来的。 郑秧秧、霞云都是替她挨的罪呀。 郑令意闭上了眼,耳边却满是郑秧秧虚妄的哀鸣。 夜幕沉沉,东苑蔡姨娘房中却犹是灯火通明,东苑的大丫鬟尹娘巡值至此,狠狠砸了砸门,道:“如今是什么时辰了,还费这点子烛火,真以为自己是什么正头主子吗?” 烛火刹那间熄灭了,尹娘啐了一口,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巧染死死地捂着蔡姨娘的嘴,才掩住她悲痛凄凉的呜咽声。 待尹娘走后,巧染才松开了手,蔡姨娘跌在地上,已经无力再哭了。 忽然,一双冰冷而柔软的手将蔡姨娘搀扶了起来。 蔡姨娘回身一瞧,竟在卧床多日,一直沉默不语的郑秧秧。 “姨娘,莫哭了,我没事。”郑秧秧轻轻的说。 室内无烛火,唯有一点月光,郑秧秧面上无半点血色,像是快要融化在月色里的鬼魅。 “孩子。”蔡姨娘喃喃道,有些不敢置信的伸手去摸郑秧秧的脸。 她入府还算早,对二姐儿的事儿记忆犹新,也知道二姐儿最后的下场,所以这几日一直衣不解带的守着郑秧秧,生怕她也走了二姐儿的老路。 如今见郑秧秧肯打起精神来,自然是喜不自胜,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又落了下来。 郑秧秧替蔡姨娘擦去眼泪,她与往日并没什么不同,可又有点说不出的变化,眉梢眼角似乎变得锋锐了一些。 “今日听你们说,霞云嫁到箩筐庄去了?”她语气淡淡,仿佛在说家常。 “姐儿问她做什么?说不准就是她当差不仔细,连带了姐儿。”蔡姨娘皱着眉头,心疼的摸着郑秧秧的脸。 郑秧秧没有回答,浅笑着对巧染道:“先前听你说起过,这霞云与外院的小厮有染,每日午后都会幽会?这事儿,你是听谁说的?” 她的笑容让巧染有些莫名其妙的害怕,下意识的回答道:“是艾姨娘身边的巧茉说的。 “哦?”郑秧秧眸珠微动,似很有兴致的说:“今日咱们府上大喜,蒋姨娘、艾姨娘都有孕了,是不是?” “姐儿,现在最重要的便是养好身子,旁人的事,咱们是统统不必管了。”蔡姨娘一边说,一边扶着郑秧秧躺倒床上。 郑秧秧乖顺的躺倒床上,闭上了眼睛,墨色的长发铺在银缎的软枕,她看起来既纯净又无辜。 巧染正想去给她倒杯水,忽听郑秧秧对蔡姨娘道:“让夫人梦魇之人,目的是为了让夫人害怕报应之事,为何要让夫人害怕报应之事?” 巧染情不自禁的止住了脚步,听到郑秧秧缥缈而空灵的声音响起,“她想让夫人放过她,或是,肚子里的孩子?” 待她端了茶水回来,只见蔡姨娘小心翼翼的从郑秧秧的房里退了出去,转身见到巧染,道:“让她安生的睡一会吧。” 巧染神色如常的点了点头,道:“姨娘你也睡吧。我先出去了。” 长夜漫漫,若是睡着了,一睁眼就是天明,若是睡不着,只怕是难熬的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个妾室接连有孕,郑国公只觉亏欠,或是心怀安抚之意,昨个夜里宿在了安和居。 晨起也是由鲁氏亲自打点完毕,才去上朝的。 鲁氏的心情自然是不错,只是用早膳的时候唯有郑燕纤一人来了,郑燕如显然还在介怀鲁氏那日伤人的话。 鲁氏望着那空空的位置,道:“年纪渐长,气性也大了。” “夫人消消气,三姐儿会想明白的。”俏朱干巴巴的劝道,她擅长的是溜须拍马,这样婉转劝人的话却不是她的强项了。 丹朱此时走了进来,瞧见郑燕如还是没来,先是替鲁氏盛了一碗鲍鱼鸡丝粥,笑道:“夫人与三姐儿真是母女同心,今日三姐儿向小厨房要的也是鲍鱼鸡丝粥呢。” “她肯吃了?我还以为有多硬气呢!”鲁氏心下一宽,嘴上却不饶人。 丹朱又是温和一笑,道:“夫人真是刀子嘴豆腐心。” 鲁氏神色似有所缓,品了一口粥。 俏朱不屑的撇了撇嘴,就听见丹朱道:“俏朱,你先出去一下。” 俏朱与丹朱同为大丫鬟,自然没有被使唤的道理,她心里不痛快,便立着不动,直到鲁氏淡淡的扫了一眼,她才赶紧出去了。 “这丫头。”鲁氏摇了摇头,却也没再多一句话。 丹朱弯下腰来,对鲁氏道:“夫人,巧染来报…… 丹朱说的细致,鲁氏也听得清楚。 “她想的倒是透彻,这样的心思,便是我冤了她,也不算冤!”鲁氏慢条斯理的用着粥,竟笑了笑,道。 “不过,九姐儿的确是到最后也没有认。”丹朱道。 “哼,这样的心性,即便是此刻为我所用,日后说不定也要反扑。” 鲁氏冷笑一声,擦了擦嘴角,起身将手递给丹朱,道:“若不是想着她还要给三姐儿做诗,她这条命,我也是不敢留的。” 丹朱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她,道:“那九姐儿怀疑艾姨娘也却有其道理,咱们要不要查一查?” “用不着费那点子心思,今日请安后,你把艾姨娘给留下来。”鲁氏眼角笑纹愈发深,像是好戏要开锣。 “姑姑!” 鲁从心的声音从外间传来,鲁氏脸上的笑容这才真挚了几分,连忙朝外走去,正碰上少年的阳光笑颜。 第二十二章 鲁从心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今儿也算是你赶上了,许久不见你这些妹妹了吧?今儿都瞧瞧,日后在席面上若是遇见了,也好张得开嘴叫唤。” 鲁氏笑得既和蔼又慈祥,她这副嘴脸,与鲁从心而言是长辈的姿态,与这些庶女而言,却是实实在在的一张画皮。 她原不想叫鲁从心与这些庶女太过亲近,可鲁从心说自己已经给她们备下了礼儿,不好不送。 若是再阻拦,恐怕鲁从心会心生疑窦,鲁氏也只好答应了。 ‘这孩子,性子倒是真妥帖良善。’ 鲁氏笑呵呵的看着鲁从心,既是看侄子,也是看未来的女婿,怎么看,怎么顺眼。 鲁从心觉察到鲁氏的目光,对其一笑,他的一双大眼像鲁氏,只是不同于鲁氏的污浊复杂。 他的眸子明亮纯净,仿佛从未沾染过这世间的丑恶,对众生一视同仁,皆是笑得温和。 “我昨个就到了,只见了六妹妹,今日一一补上。对了,三姐姐呢?” “我来了。”鲁从心话音刚落,就见郑燕如从门外踏了进来,。 她身后跟着知夏、知秋,一看就是嫡女做派,不似几个庶出女儿,身后空无一人。 郑令意带着几分关切看向郑燕如,只见她神色寡淡,不悲不喜,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滋味。 鲁从心的目光在郑燕纤身后的知月和知竹身上飞快的掠了一下,恰巧叫鲁氏给发觉了,她笑意微凝,很快又自如了。 “三姐姐,还以为你不乐意见我呢。”鲁从心笑道,将第一份礼儿奉给了三姐儿。 三姐儿道了谢,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了,也没看鲁氏一眼。 鲁氏自然不悦,却还是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三姐儿的礼是用正红锦盒装的,庶女们的礼儿都是用粉红锦盒装的,鲁氏满意的暗自点了点头,心道,‘这孩子虽心善,可还是个有规矩的。’ 鲁从心接着又将礼儿给了郑莹莹、郑秋秋,他托起下一份礼儿的时候,摸到锦盒底部有一个小小凸起, 他心下一喜,却不动声色的拿着礼物走到了郑令意跟前,笑道:“十五妹,这个给你。” 许久不见这位小妹妹了,鲁从心还记得去岁在池边见到她的时候,小脸似乎要圆呼一些,怎么过了一年,反倒清减了不少? 如今这下颌尖尖的样子,像极了池子里含苞待放的荷花。 郑令意得体的福了福,接了过来,轻道:“谢谢二表哥。” 不知是不是郑令意的错觉,鲁从心笑得似乎更开心了一些。 郑嫦嫦和郑绵绵也接了礼儿,鲁从心见人手一份,还以为发完了,转身见自己的婢女黄雀手上还捧着两份。 “咦?还有哪两位妹妹没来?”鲁从心有些不解的问。 鲁氏顿时尴尬,鲁从心忽然而至,自己没来得及向他言明。 丹朱面露遗憾之色,快步走到鲁从心耳畔低语几句。 鲁从心这才知道,八娘已去,九娘身子不适。 “怎会这样?”鲁从心坐了下来,神色既愕然又难过。 郑令意瞧得出,他脸上的难过并非做伪,而是发自真心,不禁在心中暗叹,‘这鲁家能出鲁氏这样的恶毒女子,却也能出鲁从心这般的心地良善之人。’ “那这份礼儿请您替我交给九妹,至于八妹,就替我烧给她吧。”鲁从心思忖片刻,对鲁氏道。 鲁氏也是面含悲戚之色,缓缓的点了点头。 鲁从心收回目光时,见到郑燕纤撇了撇嘴,眼神极为不屑,心下便有几分不喜。 鲁维因曾隐晦提及鲁氏想要亲上亲的念头,鲁从心当下并未拒绝,可他对郑燕纤这个妹妹,可是半点念头都没有。 小时候还因为她容貌俏丽而有过几分好感,近年来真是愈发不喜,骄纵任性不说,而且从小到大都是一副目下无尘的样子,日后若是成了夫妻,相处起来也定然是常有口角的。 ‘若十五妹是嫡出就好了。’鲁从心悄悄睇了坐在对面下首的那个小姑娘。 她总是垂着脑袋,乖顺而恬静,像一朵倚靠在树边的玉兰,需要人细心呵护。 当她偏首与郑嫦嫦说些什么的时候,一粒小小的珍珠跃了出来,挂在她耳上晃荡。 这样简单的首饰,却叫人移不开眼睛,鲁从心情不自禁的想起从前与她的一些事,叹道:‘幼时我还曾抱过她的,也不知她还记不记得。’ 郑令意觉察到鲁从心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心里有些奇怪,但更多的是不安和恼怒。 她心里掐算着时辰也差不离了,便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脚尖抵着脚尖的站着,对鲁氏福了一福,道:“大夫人,十五有点不大舒服,想回去躺一会。” 众人都看着她,鲁从心的目光也就显得没那么突兀了。 “噢?”鲁氏正愁不知道该怎么打发这帮子庶女呢,听郑令意这样说,连忙做出一副关怀的样子来,道:“是不是什么时候冻着了?” 郑令意眨了眨眼,迟疑道:“许是昨个天热贪凉,衣裳穿的太少了。” “真是个孩子。”鲁氏慈祥的笑了笑,道:“丹朱,送十五出去吧。” 郑嫦嫦和郑绵绵赶紧也站了起来,慌忙的揪着郑令意的衣裳,嚅嗫道:“夫人…… “好了好了,知道你们三个一贯是焦不离孟的,一道回去吧。”鲁氏挥了挥帕子,露出了一个宠溺而无奈的笑。 郑令意带着两个妹妹迈出门口时,听到郑莹莹也寻了个由头准备要回去了,只有一个没什么眼力劲的郑秋秋,还死皮赖脸的坐着。 郑令意才懒得管她,在院门口瞧见巧罗正等着她们几个,若不是碍于丹朱在旁,她真想快快的扑过去。 “姐儿们自己回吧。”到了门口的时候,丹朱斜斜的歪了歪,算是行了礼。 巧罗瞧见她们三个手里捧着的礼盒,正想伸手帮她们拿,就听郑令意道,“巧罗姐姐,替两个妹妹拿吧。这礼儿不是很重。” 巧罗笑着点了点头,带着三个孩子回了西苑。 今日是万姨娘娘亲的生日,她此时满腹思亲之意,正难受着呢。也没来蒋姨娘这坐坐,让巧绣领了郑绵绵便回了。 “不知鲁家大哥儿给姐儿们备下的是什么礼。”巧罗有些好奇将礼盒放在了桌上。 蒋姨娘伸手打了开来,瞧着一盒子白白黄黄红红的点心,笑道:“原是外头橘香斋的糕点。” 郑令意在旁看着巧罗偷带回来的新书,只是偏首瞧了一眼,看着郑嫦嫦高兴的样子微微勾了下唇。 “两个姐儿都是一样的吗?”巧罗顺手也打开了郑令意的礼儿,一看却有些愣住了,慌乱的睇了蒋姨娘一眼。 蒋姨娘也看着那礼盒,有些不知所措的说:“这,怎么多了?” 这礼盒显然是后来叫人重新布置过的,橘香斋的糕点被密密实实的排在了左侧,一块不少,可右侧却多了一套精致秀雅的粉玉首饰。 粉玉簪子、粉玉耳坠子、粉玉手镯,还有一块拴在红绳上的粉玉兔儿坠,郑令意正是属兔子的呢。 “十五,你是不是拿错了?”蒋姨娘问。 郑令意也起身来看了一眼,皱眉道:“不知所谓。” 郑嫦嫦原是兴致勃勃的拿了首饰玩,见姨娘和姐姐却都不大高兴的样子,有些不知所措的将手里放回了礼盒里。 “瞧着,鲁家大哥儿像是对咱们姐儿有意思呢。”巧罗看了看首饰,又看着她们母女俩,不知道这事儿是福是祸。 “夫人没发觉什么吧?” 蒋姨娘最在意的便是这个,她的身孕已经夫人十分不悦了,若是郑令意再与鲁家哥儿有些什么牵扯,她们母女只怕是今朝就要丧命。 “应当没有。” ‘吧嗒’一声,郑令意伸手将盒子盖上了,眉宇有淡淡厌恶之色。 “姐儿,这么不喜欢鲁家哥儿吗?”巧罗窥着她的神色,斟酌着问。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巧罗姐姐,咱们还是先紧着活命吧。”郑令意的语气中,听不到半点留恋。 分明是春暖时节,这个女孩却像一捧白雪,看起蓬松绵软,可实际上却是由无数粒冰珠子组成的。 “拿去变卖了吧。”郑令意想了想,又道:“放在这儿终究不大妥当。” “十五…… 蒋姨娘唤了一声,不知道想说什么。 “姨娘,怀着身孕不可太辛苦,这首饰倒也能换几个银子的,您就不必那般操劳了。” 郑令意浅浅一笑,又对巧罗道:“烦请巧罗姐姐小心行事。” 说完,她便回屋练字去了。 两个大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话。 半晌,巧罗打开礼盒,用一个素面的小布袋将首饰都装了起来,准备外出采买时拿去当了。 “等等。”蒋姨娘伸手将那个粉玉的小兔子吊坠给拿了起来,托在掌心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对巧罗道:“这个,就给十五留着吧。说是我的旧物好了。” 巧罗点点头,像是有些担忧的说:“姐儿倒是没半点舍不得。” 蒋姨娘虽没言语,可心里却是很懂郑令意的想法,若是鲁从心的心思叫人发觉了,便是万劫不复。 第二十三章 二姐儿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艾姨娘近来总爱往蒋姨娘这儿跑,来了也没什么旁的事可做,闲话罢了。 艾姨娘和蒋姨娘之间的交情,说起来也只有那一件红斗篷。 她那一脸热络的样子,倒是弄得万姨娘有些吃味,好像她才是与蒋姨娘最交心的好姊妹。 这日午后,艾姨娘又来了,还带着一碟子红糖米糕。 这是万姨娘最喜欢的小点心,看在糕点的情面上,也对艾姨娘客套了几分。 “蒋妹妹,你也吃一块吧。”眼见万姨娘一连吃了好些,艾姨娘似有几分不悦的说。 “吃你几块点心罢了,忒小气了。”万姨娘低声碎语道。 她的声音很小,唯有蒋姨娘听见了,她温柔一笑,刚拿起红糖米糕来咬了一口,就见晴哥出现在了门口,身后还跟着四个小丫鬟。 晴哥只是个丫鬟,可几个姨娘和姐儿还是赶紧站了起来。 晴哥勉强的弯了弯膝盖,依旧是一张死鱼脸,瞧了郑令意和郑嫦嫦一眼,开口道:“夫人开恩,赐了几个小丫鬟来伺候姐儿们。绿浓、绿意,来见过你们日后要伺候的姐儿。” 两个瞧着比郑令意大了四五岁的小丫鬟走上前来,一个是圆脸大眼,似乎是紧张的要命,额上皆是汗珠。 另一个则是尖尖窄窄的一张小脸,眼珠子四处打转,瞧着像个爱生事儿的性子。 “奴婢见过姐儿们。”两个丫鬟异口同声道,顺势立在了郑令意和郑嫦嫦身后。 郑令意身后是圆脸的绿浓,郑嫦嫦则是窄脸的绿意。 晴哥见万姨娘也在此处,便又点了一个唤做紫心的小丫鬟,立在了郑绵绵身后。 余下那一个小丫鬟大概就是郑秋秋的贴身侍婢了。 这些个丫鬟立在姐儿们身后,多了一双盯着她们的眼睛,也多了一双桎梏她们的手臂。 西苑的姐儿们有了新丫鬟,东苑的姐儿们自也少不了。 艾姨娘显然是坐不住了,匆匆告辞,留下众人在屋子里面面相觑。 “你们几个跟着我出来一下,有些事儿必要吩咐几句。”巧罗对这几个小丫鬟道。 “巧罗,紫心也烦你指点几句了。”万姨娘道。 其他两个丫鬟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绿意面露不屑,似乎是想说点什么,不过见自己是初来乍到,还是先忍下了。 三个小丫鬟一走,大家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 万姨娘道:“夫人怎么就这么好心起来了?” “姐儿们,到底是大了,身边没丫鬟,叫旁人看了笑话。”蒋姨娘虽是这样说,可脸上似乎也不是那么松快。 万姨娘凑近了些,轻道:“怎么没给咱们身契呀?巧绣、巧罗都还是给了的。” 蒋姨娘嘴角微微一抿,小声道:“这几个丫鬟的身契原也不在咱们手里的。那时候老夫人还理事,又出了二姐儿的事情,所以是由老夫人出面,帮咱们拿的丫鬟身契。你刚好进门,所以也赶上了。如今老夫人也去了,谁还压的过夫人呢?” 万姨娘这才知道原来还有这档子说头,便道:“姐姐,你上回也提了二姐儿,二姐儿到底是怎么没的?” 瞧蒋姨娘有些迟疑的样子,郑令意便去关上了门。 蒋姨娘默了片刻,道:“罢了。你们都听听,也好记个教训。” 二姐儿与大姐儿郑燕回只差了一岁,认真论起模样身段来,二姐儿虽逊几分丰润,但却多几分清骨。 在给郑燕回议亲时,老夫人也让鲁氏带着二姐儿多出去见见人家。 老夫人发话,鲁氏不敢不从。 那时,鲁氏最瞧得上的便是陈大学士的嫡孙,陈府满门清流,世世代代皆是文官出身,且姻亲众多。 陈大学士的嫡女还做了林丞相的儿媳妇,而林丞相的女婿正是那镇西将军宋令。 国公府的名头虽响亮,但真论起来,还没有人家陈府来的稳当。 可与陈府议亲时,其嫡孙竟瞧上了二姐儿! 见鲁氏不允,陈公子还以为鲁氏是怕自己让二姐儿做妾,便让娘亲带话,说娶二姐儿为妻。 此话一出,鲁氏母女更是怒不可遏,郑燕回还令婢女去用竹片打二姐儿的脸,非要她毁容不可。 如此还不解恨,让鲁氏借着请罪的由头请老夫人去郊外寺庙吃斋,老夫人一离开,便对二姐儿用了水刑,逼得二姐儿羞愧自尽。 老夫人知晓后一查,却是二姐儿的丫鬟动的手,与安和居没半点关系。 可谁都知道这是何人手笔,老夫人这才逼着鲁氏将丫鬟的身契都交给姨娘自己保管。 “二姐儿姨娘去的早,还有两年是在老夫人身边长大的,有着老夫人的宠爱却也不能得一场好姻缘,甚至因此丧了命。” 蒋姨娘说完了二姐儿的事,偏过首用帕子擦了擦泪。 “陈公子,到底也没娶大姐儿。”万姨娘忽道。 蒋姨娘点了点头,道:“陈公子,似乎是去年才成婚的。其实这身契也没什么大用,咱们自己的身契还不是在夫人手里?若是姐儿们出嫁时,夫人还不肯给身契,那就落人口实了。” 听了这件往事郑嫦嫦和郑绵绵皆有几分害怕,唯有郑令意垂下眸子,有些嘲讽的想着,‘这桩故事里多少还有点真心,可偏偏是这真心,逼得二姐送了命。’ 她又想起鲁从心来,她知道他不是那种登徒浪子,也被鲁氏所迷惑,不知道自己的处境艰难。 可若是他害了自己,便是用十颗真心来赔,自己也不要! 鲁从心在府里一连住了十几天,他的娘亲戚氏对他也甚是思念,只是鲁从心流露出些许要回去的意思,鲁氏便会长吁短叹一番,叫鲁从心再难开口。 戚氏亲自前来要人,还被鲁氏冷嘲热讽一番,只因这位戚氏是鲁氏嫡母替鲁维因挑的,才貌一般,家世不显,对鲁维因毫无助益。 近年来靠着鲁从心争气,在鲁府才算是有了些地位,可在鲁氏跟前,还是连大气也不敢出。 鲁氏便是这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不过,倒也还有一个人能治得了她,郑国公的胞姐瑞阳县主。 瑞阳县主每年夏末秋初之时,都会来国公府小住几日。 那几日,是鲁氏这一年里最难熬的时日了。 而那几日,也恰恰是蒋姨娘的分娩之期。 蒋姨娘想到这一点时,心中极为高兴,还暗中叫巧罗配好一副催产汤药,必定要叫孩子在瑞阳县主在府上之时诞下,这样也好多几分生机。 正在主仆俩说悄悄话的时候,绿意忽然推开了门,大大咧咧的捧着一叠衣裳走了进来,往偏阁走去。 “怎的这般没规矩。”巧罗吓了一跳,当即斥道。 绿意回过身来,既暧昧又不屑的笑了一笑,道:“姨娘和巧罗姐姐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悄悄话?大白日的还要关门?” “你!”巧罗被她气得语塞。 绿意倒是自如的往偏阁推了推门,却见门也叫锁住了。 “呦,这见不得人的事儿可真是不少。”绿意阴阳怪气的说。 她话音刚落,房门便开了。 郑令意见是绿意,十分明媚的笑了笑,道:“方才妹妹正在解手,不便开门。你进去搁下衣裳,顺便把恭桶带出去吧?” “我倒恭桶?”绿意难以置信的大声道。 郑令意偏了偏首,有些纳闷的看了看巧罗,又看了看绿意,道:“我?” 绿意的脸色稍难看了几分,勉强福了福,改口道:“奴婢。” 郑令意微微一笑,道:“没事,一时口快也是有的,慢慢改就是了。” 绿意僵着身子没动,郑令意有些疑惑的轻轻‘嗯?’了一声,咬着下唇,凑近绿意轻道:“绿意姐姐,你若是不想在西苑伺候,我可以去告诉夫人,我有自知之明,我这儿的确算不得什么好差事。” 郑令意的语气温柔极了,甚至带着一点卑微的讨好,可落进绿意耳中,却莫名像是威胁。 绿意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便道:“没,没有的事,奴婢乐意在这伺候。” 郑令意真心实意的笑了起来,道:“那便麻烦绿意姐姐了。” 绿意端着恭桶走出房门时,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来这儿的目的,可不是为着伺候人!是来做安和居的一双眼! 她满怀斗志的想着,走路也不禁器宇轩昂了一些,远远瞧见谷嬷嬷和晴哥走了过来,浑然忘却了自己手里抱着的恭桶,急急的走了过去。 对面二人见绿意抱着恭桶走来,自然是厌恶至极,立刻从廊下走到了庭院中,不欲与她相碰。 绿意一愣,顿觉委屈。 这一幕叫绿浓看了个分明,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端着茶壶进了屋。 蒋姨娘与巧罗正在做活计,见绿浓进屋来放下了茶水就立在门边,垂着眼静站着,像是个安分守己的性子。 不过,这反倒叫蒋姨娘更提心吊胆了一些,谁知道老实皮囊下埋的是什么心肠呢? 她倒是从不擅自进屋,也不多嘴多说多窥听。 只是爱出汗,每日的帕子都要腾换个两三条,常叫绿意笑话。 “绿浓。”巧罗对她招招手,笑道:“陪着我打络子吧。” 绿浓怔忪片刻,便也搬了个小杌子坐了下来,手指翻飞甚是熟稔的样子。 见巧罗和蒋姨娘看着自己,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从前在家里的时候,也是要做这些攒铜板的,我都会。” 她笑起来的样子很憨,巧罗不由得生出几分好感来,道:“成,买了银钱都给你攒成嫁妆。” 绿浓红了脸,低着头不言语了,倒是个禁不住逗的性子。 第二十四章 吴柔香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庶女们身边都多了个婢女,也多了一双眼睛。 郑秋秋的婢女唤做紫瑰,郑莹莹的婢女叫青梅,而郑秧秧的则叫做青术。 近几日万姨娘一直不大舒服,说是小日子没完没了的,郑绵绵都叫紫心带着来蒋姨娘这玩了。 一屋子挤了四个丫鬟三个孩子,实在是满满当当的。 郑令意借口自己困乏了,才得以回偏阁掩上了门,缩进帷帐后头看书。 这书如今都不能藏在褥子底下了,绿意来了不到一日就开始翻东西理床铺了。 巧罗不过是说了一句,她就嚷嚷着说要告诉晴哥去。 身边添了两双眼睛,这日子真是愈发艰难起来。 此时,安和居来了人,说是鲁氏赏了戏,叫大伙跟着去瞧呢。 蒋姨娘知道郑令意藏东西得费些时候,便高声道:“十五,我领着妹妹先去了。你去瞧瞧万姨娘,若是她身子爽快了,便请着一块去。” “诶。”郑令意应道。 丫鬟领着姐儿,姐儿牵着姨娘,大家便都离去了。 郑令意藏好书出来的时候,瞧见绿浓正在房门外候着她,倒也没像那绿意一般探头探脑的。 郑令意十分自然的牵了她的手,往万姨娘那走去。 绿浓瞧着那只牵着自己的小手,嘴角有些松动。 “万姨娘?”绿浓隔着门喊了一声,只听巧绣道:“进来吧,在里头呢。” 万姨娘的精神头看着有些弱,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姐儿,什么事儿呀?”巧绣道。 “原想叫姨娘一道去瞧戏,可姨娘瞧着还是很不舒服的样子。”郑令意轻轻的说。 “瞧戏?哎,我是去不了了,也不知是犯了哪门子忌讳。”万姨娘蹙眉道。 “姨娘是吃错了什么东西吗?”郑令意揣测道。 万姨娘偏首瞧着郑令意,想了想,道:“不曾呀。咱们吃的不都一样吗?就是,就是那日吃多了几块红糖米糕,可这吃食又碍不着什么。” 郑令意心头一动,却只是鼓了鼓脸,一副懵懂的样子。 万姨娘伸手捏了捏她的颊肉,笑道:“去瞧戏吧。姨娘挨过这几日就好了。” 郑令意点了点头,与绿浓一道出去了。 一路上两人无话,绿浓瞧着郑令意绷着张小脸,忍不住道:“姐儿想什么呢?” 郑令意方才正在想万姨娘小日子的蹊跷之处,稍漏了些出来,便做出一副害怕的神色来,对绿浓道:“绿浓姐姐,来小日子真的那般难受吗?” ‘原是在担心这个。’绿浓心道。 她随即微微一笑,说:“若是调理好了,倒也不会这般难受。” 郑令意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瞧着还是有些担心。 绿浓不由得想起自家小妹刚来月事时的情景。 她以为自己快死了,便将攒下来的几个铜板放到了绿浓枕下,悄悄躲到稻草垛里去了,寻到她的时候,已经哭得睡了过去。 ‘瞧十五姐儿的年纪,应该也快了吧?’ 绿浓偏首看了一眼牵着自己手的小主子,嘴角含着一点不易觉察的笑,眉宇间却是浓浓的悲愁。 非年非节的时候点戏,若不是来了客,便是郑燕纤来了兴致。 今日鲁从心在府上,算是两者缘由皆有吧。 郑令意悄悄的挨着蒋姨娘坐下,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便看似专心瞧戏了。 蒋姨娘却是失了神,手有些慌张的掩在了腹上。 绿浓留意到了蒋姨娘的神色,却移开视线,佯装不觉。 郑令意瞧见鲁从心则挨着鲁氏坐着,真是比儿子还要亲昵。 她瞧着他们说说笑笑的样子,只觉得十分无聊,瞧了一眼就不再瞧了。 眼神扫视之处,却没瞧见东苑的人。 郑秧秧不来并不奇怪,许是身子还没养好,可郑莹莹这戏痴不来瞧戏,却是说不过去的。 三个哥儿只有郑容礼在,郑容礼像是腚下有刺一般,总也坐不住,趁着鲁氏不注意,便一溜烟的跑了。 郑令意正愣着神,却见俏朱不知何时已来了自己身侧,趾高气昂的说:“姐儿跟咱们走一趟吧。” “出什么事儿了吗?”蒋姨娘陪着笑,小心翼翼的说。 俏朱扫了她一眼,不屑道:“什么事儿你也配听?” 郑令意不欲她再羞辱蒋姨娘,便站了起来,跟着俏朱走了。 远远见郑燕如朝自己招了招手,郑令意便快走了几步,先是给鲁氏福了一福,后站到了郑燕如膝边。 “后日十五跟姐姐一道去吃席吧。”郑燕如牵着郑令意的手摇了摇,眼眸带笑,十分可亲。 郑令意有些畏惧的偷摸睇了鲁氏一眼,轻道:“我与姐姐?” “还有六妹和九妹,咱们四个一道去。”郑燕如瞧出郑令意害怕鲁氏,也只能笑的更加温柔一些。 “好。”郑令意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脸颊又被郑燕如一顿揉搓。 鲁氏轻描淡写的扫了一眼,既不生气,也不高兴。 明日是丁太尉夫人安氏的生辰,安氏打算办一个整日的飞花宴,帖子递到了国公府。 虽说安氏与鲁氏自小便有些龌龊,但鲁氏也不会不去赴宴。 只是凡事要考量的细致些,免得落人口舌。 若总是只带几个嫡女前去,怕是会惹人议论,又想着这样的席面少不了要女孩们作诗作画,便想着带上郑秧秧替郑燕如打掩护。 至于郑令意,也就是瞧着她年纪小,胆子小,模样又还过得去的份上,才带着充充门面。 蒋姨娘知道这件事儿后,又是很是担忧了一番。 不过也没叫她担忧多久,第二日一早,郑令意便和绿浓一道去了安和居候着。 绿意本还想与绿浓换一换,由她陪着郑令意去,也好在安和居的人跟前长长脸,可绿浓像是没听懂似的,牵着郑令意便走了。 气得绿意对着绿浓的背影狠狠的啐了一口,却正叫不远处廊下的晴哥瞧个分明。 鲁氏与嫡女们同坐一车,庶女们同坐一辆车。 郑令意一进马车就瞧见郑秧秧与青术面对面坐着,似有些隔阂。 瞧见郑令意与绿浓是手牵手进来的,郑秧秧眸珠微动,却什么也没有说。 她不仅性子沉默了不少,还清瘦了许多,瞧着倒是更添清韵。 郑令意垂着眸子,面上一副呆呆的样子,心下却有些歉疚。 说到底,郑秧秧那番苦是替她受的。 这样想着,郑令意便轻唤了一声,“九姐姐。” 郑秧秧略一颔首,仍是没有说话。 郑令意乖乖的挨在了郑秧秧身边,叫绿浓与青术一道坐着。 一路上,郑秧秧没说一句话,郑令意也没说话,绿浓更是没半句言语,连呼吸也是轻轻的。 青术憋得难受,好不容易到了丁府,就赶紧下马车长出了一口气。 她们一行人来的不早不晚,已经有好些女眷在了。 郑秧秧一身浅水碧的衣裙,鬓上密密的簪着五对兰花样式的掩鬓,十分清雅。 风从她身边吹过,叫人仿佛能闻见那兰花香气,叫几位夫人颇有兴致的瞧着她。 这目光怎逃得过鲁氏的眼,她不动声色的推着郑燕纤上前,自然勾起旁人注意。 “这是你家六丫头吧?呦呦,真是出落的愈发好了。” 大钱氏和小钱氏上前攀谈,她们的夫家并不显贵,只是长袖善舞,促成了好几桩婚事,所以颇得人缘。 鲁氏盼着儿女得个好人家,自然不敢得罪她们,笑道:“我这女儿,不过是一个笨丫头罢了,那比得上丁夫人的一对并蒂花才貌双全呢。” 她这话一说,安氏自然要奉承回来。 只是她自闺中起就与鲁氏不大对付,迫于应酬无奈才请了鲁氏,真心实意的夸赞是说不出来了,便假意笑笑,道:“什么才貌双全?脸蛋倒还过得去,哪比得上你家三姐儿才名在外?等下若是赏脸,也好让我家蕊姐儿和馥姐儿讨教几句才是。” 在场之人皆是有七窍玲珑心的,谁听不出她是在讥讽郑燕如的相貌? 郑燕如比不得鲁氏会做戏,面上便露出了几分羞恼,掌心忽滑入一只小手,郑燕如低头一看,见郑令意正有些胆怯的瞧着她,“三姐姐,牵着我好不好?” 郑燕如的心思被打了岔,便也端的住气度,温柔一笑道:“好。” 众人她沉得住气,又对幼妹言语温和,倒是高看了郑燕如一眼。 郑秧秧冷眼旁观着往来的机锋,没有说一句话。 “各位姐儿请跟奴婢来。”一位蓝衣婢女低着脑袋,道。 郑令意无意中扫了了她一眼,她虽低着头,但小而圆的鼻头和腕子上的一只翠环有几分莫名的眼熟。 郑令意没有多想,跟着郑燕如走了进去。 入席之后,郑燕纤与她一贯交好的几个女子同坐,而鲁氏与吴家的嫡母乔氏又凑到了一块。 乔氏的嫡女吴柔香自然来与郑燕如同坐,郑燕如似乎是不大喜欢这女子,便扯住了郑令意,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吴柔香姿色平平,每每宴请相遇,总爱缠着郑燕如,以求凸显自己的相貌。 郑燕如岂会不知她这心思,只是不好做的太过,便也只能由着她缠着自己。 “我那庶弟在你可好?”吴柔香很有兴致的提起吴罚来,似乎是想听他被郑容礼虐打的惨事。 郑燕如双手端起羹汤来饮了一口,淡淡道:“他在前院住着,我怎的知道?” 吴柔香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心里有些膈应,偏首打量着正在专心吃糕点的郑令意,见她姿容不俗,心里就有些不痛快,道:“姐姐老带个庶女在身边做什么?沾了穷酸晦气可洗不脱。” 郑燕如明显感觉的郑令意一僵,便皱眉道:“怎么吴府出来的女儿竟有穷酸晦气吗?我国公府可是个个矜贵的。” 吴柔香被这样刺了一句,面色稍稍一沉,随后竟笑了一声,道:“姐姐何必含沙射影的,妹妹只是怕你被人利用,这庶出的虽低贱,可永远绝不了向上爬的心思。” 第二十五章 飞花宴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燕如还是没理她,给郑令意又夹了个玫瑰花卷,柔道:“慢慢吃。” 郑令意嚼着花卷,口中玫瑰花香四溢,她漠然的想着,也许吴柔香所说的,并没有错。 方才妇人之间的几句往来,已经叫郑令意瞧出了鲁氏与安氏之间的不睦。 她想起万姨娘月事的蹊跷之处,默默垂下纤长的睫羽,掩住她眼底的那片汹涌不安的波涛大海。 这飞花宴设在庭院花架之下,花架上铺着几条相互交叠的黄纱,紫藤已经爬满了整个花架,如一席幽幽紫梦。 院里种着垂丝海棠和桃花,已有花瓣落在黄纱上,众人虽闻见花香四溢,却也不会受花瓣坠落侵扰。 微风一起,黄纱微动,恍若在梦中般美妙。 可见安氏是个很有情趣的女子,她身边的丫鬟也知她的性子,方才偏门外有人叫卖玉兰,丫鬟便叫人悉数买了进来,请各位夫人小姐各簪一朵。 这新鲜的玉兰花瓣饱满优美,花香清雅动人。 哪位不是见惯了钗环玉翠之人,乍见这简雅非常的一朵玉兰花,倒也觉得新鲜,纷纷赞扬安氏的心思。 丁府的丫鬟奉着玉兰正要替鲁氏簪花,鲁氏挥了挥手,拒了。 她似笑非笑的捏着一朵玉兰在鼻尖细细嗅闻,轻道:“这玉兰花的气味真是好闻,只是容易招小虫子呢。” 安氏面色一僵,边上几位听见鲁氏之言的夫人,又下意识的伸手想要将玉兰花摘下来,却又顾忌安氏,举到半空中的手又尴尬的放了下来。 “姐姐,我替你簪。”小女孩雀跃的声音在此时显得格外引人瞩目,鲁氏转首一瞧,只见郑燕如正低着头与郑令意互相簪花呢。 她与安氏打着机锋,女儿却给自己拆台,鲁氏难免有些不悦,倒也不至于因这么点事儿就发作,也只是将玉兰花随手搁到一旁,端起一杯玫瑰露饮了。 “郑家三姐儿。”安氏笑着唤了一声,指了指郑令意道:“这是你哪个妹妹呀?” 郑燕如替郑令意整了整鬓边的玉兰,浅笑道:“这是我家的十五妹。” 郑令意没有说话,只是躲在郑燕如身后探出了半个小脑袋,畏畏缩缩,一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 安氏扫了鲁氏一眼,故意道:“来,到我这儿来让我瞧瞧,真是个小美人坯子。” 郑令意有些慌张的望向郑燕如,郑燕如轻道:“无事,丁夫人问什么你就答什么,答完了就回来,别错了礼数就行。” 郑令意点了点头,起身缓步朝安氏走去。 鲁氏含笑看着她,心底却在想,‘安氏到底想搞些什么花样!’ “模样真是标志。”安氏摸了摸郑令意尖尖的下颌,痒的她缩了一下脖子,也情不自禁的轻笑了一声。 美人若有了灵动的神态,那就美的更明显了些。 听着安氏又重复夸赞着庶女,鲁氏心中有气,却还是嘴角带笑的慈祥模样。 “来,”安氏从自己鬓上拔下一根玉兰斜簪,不由分说的簪到了郑令意的鬓发上,意有所指的说:“这样瞧着就没那般单薄了。” 单薄二字,分明是指鲁氏刻薄庶女。 鲁氏笑意微凝,旁人面上皆流露出些许看戏的神色。 郑秧秧佯装咳嗽,用帕子掩住笑意,郑燕如则有些担忧的睇了鲁氏一眼。 郑令意伸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簪花,竟拔了下来,捧在掌心细细端详,小声道:“夫人很喜欢玉兰花。” 安氏一愣,道:“是。” “爱物可不要轻易许人。再者,已有鲜玉兰,再戴这玉兰簪花,反倒累赘了。刚才也是拔了鬓上的一根白玉簪子,再戴这鲜玉兰的。”郑令意像是不敢受的样子,将簪花往前递了递。 因隔得有些远,郑令意声音又轻,鲁氏听不见她说了些什么,只是见她拒了安氏,又瞧安氏有些尴尬的样子,心中便莫名快意。 安氏身侧的丁蕊笑道,“娘亲,她还这样的小,你的簪子怎会合适呢?” 丁馥附和道,随即摘下了自己耳上的一对幼绿耳铛,按在了郑令意手里,没等郑令意说什么,便叫郑令意回去了。 大钱氏见气氛寡淡了些,便道:“既然咱们手里都有这玉兰,不如就凭以这玉兰为题眼,各家姐儿或作诗或作画,一展所长,如何?” 此言一出,姐儿们或紧张或羞怯或跃跃欲试起来。 郑令意不为所动,只不经意间,瞧见了一直站在郑秧秧身侧的俏朱躬下身,对她说了句什么。郑秧秧便起了身,说自己要更衣。 “今日既然是我做东,那我也就不小气了。”安氏笑道,让婢女端来一个花案。 红帕掀开,露出一对玉镯、一双耳铛、一套头面、一串璎珞,以白玉搭配南珠,实属佳品。 这下,原本的轻松的气氛,便稍稍掺杂了些争夺之意。 安氏并非大方,只是对蕊姐儿很有信心罢了,相信这套首饰终究还是离不开丁府。 清淡的琴声遥遥响起,丁馥用白纱蒙眼,信手拨出一阵悦耳的琴音。 瞧着她衣袂飘飘,琴音相绕,满是仙气出尘之态,郑令意生出几分羡慕来,她可是连学琴的资格都没有。 琴音乍停,红绸布到了一位粉裙姑娘手中,她有些紧张的站了起来,磕巴轻道:“净若清荷尘不染,色如白云美若仙。” 郑令意林林总总背过半架子的诗词,又在孙女史处学了几日平仄韵律,对诗词谈不上兴浓,倒也算有些积淀。 此刻,她不免听得专注,心道,‘这诗满是借鉴的影子,虽说平庸了些,倒也算得上妥帖。只是她姿态瑟缩,连诗也觉着没那般大方了。’ 正心想着,郑令意忽觉身侧有人,转首一看,见知夏对自己笑道:“十五姐儿,少饮些玫瑰露,怕会醉呢。” 知夏明面上瞧着是在嘱咐郑令意,暗地里却在给郑燕如塞了一张纸。 郑令意看在眼里,却一副懵然不知的样子。 郑燕如并非目不识丁,平日里倒也喜欢看着史书典籍,只是不爱那些诗句文章,做不出什么花一样的诗词罢了。 郑燕如背着吴柔香悄悄展开纸,郑令意瞥见上头只有一句诗。 ‘一句?够用吗?’郑令意难抑嘲讽的想着,端起玫瑰露,浅浅的酌了一口。 琴声又起,停歇的时候,红绸布落在了蕊姐儿手中。 “玉花千队映华筵,胜赏须知异隔年。”她微微一笑,气定神闲的说。 这一句,显然比方才那一句高明不少,连郑令意都有些想要喝彩了。 眼见那红绸布朝自己这桌来了,郑燕如有些紧张起来,纸团在掌心被汗水濡湿,变得十分柔软。 琴声在红绸布被郑燕如拿到手的时候戛然而止。 郑令意饶有兴致的瞧了丁馥一眼,她那块白纱,怕是掩不住这满庭的美景吧。 郑燕回很是挣扎,她不想用旁人的诗,可自己却又想不出登得上台面的时,见旁人的目光灼灼,或期待或讥诮。 她一咬牙,端起酒樽,对众人道:“阶庭一笑玉兰新,把酒更、重逢初度。” 在众人的喝彩中,唯有郑令意一人看向郑秧秧空空如也的位置,心酸皱的就像郑燕如掌心的那团纸。 郑燕如坐了下来,神色既无奈又尴尬。 丁蕊与安氏互看一眼,彼此眼中都添了几分焦急。 丁馥琴音一变,添了几分凛冽迅疾。 郑令意似懂非懂的说:“丁家姐姐换曲子了呢。” 红绸布再过一轮,又到了丁蕊手中。 丁蕊将玉兰花捧在手中,笑道:“玉兰万朵牡丹开,先摘姚黄献御杯。” 她话音刚落,赞扬声顿时此起彼伏。 郑令意稍一扬眉,心道,‘真是高明。这诗说不上有多好,题眼甚至不是玉兰,而成了牡丹,可却让人不得不道一声好。’ 琴声不断,红绸翻飞。 此番又轮到了陈府家的小姐陈娆,她不慌不忙,反倒对身侧交好的小姐一笑,起身便不假思索的说:“倦倚玉兰看月晕,容易语低香近。” ‘意境风雅,很是不错。’郑令意暗自心道。 况且,她瞧这位陈小姐并没多少争抢之意,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自从听蒋姨娘说了二姐儿和陈府的那桩事,今日陈府几位夫人小姐对鲁氏那视而不见的态度,便有迹可循了。 知夏见那红绸布又要往这边来了,可瞧着俏朱还没有送新诗过来,心里便似那火烧火燎一般,她心里清楚,这番定然会落在郑燕如手里! 她的不安和焦灼,连绿浓都有些看出来了,方才她递纸的时候,绿浓虽瞧见了,但还不知道那是什么。现在再瞧她这样子,心下便有了几分猜测。 红绸布离的愈发近了,郑燕回频频转首看向知夏,连吴柔香都觉察到了她的举动,有些奇怪的看着她。 “姐姐,你是不舒服吗?”吴柔香问道。 郑燕回被她突然出声吓了一跳,慌乱的摇了摇头。 红绸布越近,越像一块催命符,郑燕回拼命的想着诗句,可越想,脑海里越是一片空白。 眼见那红绸布传到了郑令意手中,她抓着那红绸布正要递给郑燕回,忽觉腰间一阵尖锐剧疼,忍不住低叫一声,面露痛苦之色。 她的动作也随之一滞,琴声戛然而止。 知夏站起身来,浅笑道:“姐儿的衣带叫桌脚压着了,奴婢帮姐儿抽出来。” 知夏的动作隐蔽,只有立在郑令意身后的绿浓看见了。 她眼睁睁见知夏蹲下狠狠的拧了拧郑令意腰间的软肉,瞧见郑令意痛的打颤,难免心疼这个小小庶女。 众人离得远,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钱氏笑着对郑令意道:“郑家姐儿,轮到你了。” 郑令意从痛楚中缓过劲儿来,抬起眸子时,眸光中的冷意叫郑燕回一愣。 这冷意转瞬即逝,余下都是浓浓的惊惧委屈。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郑令意紧紧的抓着红绸布,木然的看向前方。 她耳畔是郑燕回焦急而遥远声音,“十五妹,你可作的出来?” 第二十六章 作诗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燕回见郑令意不理自己,以为她吓呆了,便打圆场道:“我这妹妹还小,没念过几日书,就罢了吧。” 她这话正合丁蕊心意,便听她欢快道:“那便你替你妹子说一个吧。姐姐这样好的文采,也叫咱们多听几句呀。” 郑燕回自然没这个本事,顿时语塞,抿了抿唇说不出话来回嘴。 丹朱瞧着丁蕊企图拖郑燕回下水,而郑令意又是一副呆呆的样子,赶紧道:“诶!轮到谁便是谁,说的不好,咱们又没罚!说个乐呵罢了。姐儿,你莫怕,只管说就是了。” 虽说都是丢脸,那自然是郑令意丢脸好过郑燕如丢脸了。 鲁氏也看向郑令意,她那张笑呵呵的面具仍旧是一丝不苟的戴着,可眼神却愈发锐利起来。 她虽不喜欢庶女出风头,但也不喜欢庶女们倒了她的面子。 可庶女们肚子里那点子墨水,她能不知道?便是剩下的都加起来,也没一个郑秧秧来的多。 郑令意低着头,垂着眸子,耳垂通红。 她并非作不出诗,可作一首烂诗,还不如不作。 作一首好诗,又唯恐叫鲁氏盯上自己。 气氛微微尴尬起来,忽然,一片玉兰花瓣从郑令意耳畔掉落,落在她脚边的草地上。 郑令意怔怔的看了一会子,蹲下身将这花瓣捡了起来,她看着这长且弯的花瓣,又抬首小心翼翼的看了看众人,似是福如心至般,道:“飞花庭院青青处,拾得璚儿似虎牙。” 此诗看似简单直白,但从郑令意这般年岁的女孩口中说出,却又显得灵动非常,宛若天成。 鲁氏心下一松,又是一紧,略有几分纳罕的看向郑令意。 “好。”陈娆拍手笑道。 她模样并不出众,只是浑身那股子书卷气,叫人看了难以忘怀。 众人抬眸看向她,只听她道:“想来妹妹学诗的日子不久,不过童稚童语,浑然天成。” 郑令意躲着她的眼神,没敢细瞧她,只是胡乱点了点头,便坐下了。 郑令意这句诗的确很不错,有种返璞归真的纯粹,而且她口述当下景,更不可能是套词或是化用。 虽得陈娆赞许,但在文采不足的人听来,却是太简单了一些。 鲁氏便是如此,反复咀嚼几次后,更觉这诗顺耳,却听不出里头那股子淬炼后的纯净。 郑燕纤拈着一块蟹香酥豆吃着,不屑道:“什么璚儿似虎牙,这般简单粗陋的诗亏她想的出来,说出来简直丢我们郑家的脸。” 她到底知道顾忌,这话也只有身边侧那位一贯对她拍马讨好的陆青青听见。 她嘴里吃着红豆馅的糯米团子,下巴上那一圈肉在轻颤着,含糊不清的说:“就是!” 陆青青是陆家的嫡女,不过生母早逝,如今陆家的主母是她的亲姨母,对她一贯是极为娇宠的。 写字太累?那便不写了。看书眼乏?那便不看了。绣花手酸?那便不绣了。 好好的一个嫡长女,活活被养成了废人。 郑燕纤‘啧啧’了几声,还十分嫌弃的白了郑令意一眼。 郑令意自然是觉察到了郑燕纤的不屑,只是捏着手里的玉兰花瓣,作出一副侥幸的样子来。 “十五妹,你作的这句诗听着最舒服了。”郑燕如自己虽没什么文采,但还听得懂好赖。 郑令意像是惊魂未定的样子,用手抚着胸口,颇为庆幸的道:“像是老天爷帮我似的,一下就钻进我脑子里了。” 知夏昂首挺胸的立在郑燕如身后,一副功臣的样子。 她与丹朱的视线在半空中相遇,丹朱点了点头,示意她做得好,知夏便更得意了几分。 郑令意一边与郑燕如说话,一边偷偷揉了揉自己的腰肉,这一幕叫绿浓瞧见了,她也只是错开了视线。 绿浓规规矩矩的站着,瞧着逃过一劫却一无所知的郑燕如,默道,‘同人不同命。’ 鲁氏招了招手,丹朱弯下腰,只听鲁氏道:“那贱蹄子去哪儿了!?莫不是故意想害姐儿出丑?” 丹朱扫了一眼,瞧无人看向这边,便对鲁氏道:“即便九姐儿不愿,可还有俏朱看着呐。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吧?” 鲁氏皱眉对丹朱道:“瞧瞧去。” 丹朱福了一福,便悄悄退下。 丹朱点了点头,刚一转身打算悄悄去查,就发现郑秧秧行色匆匆的从不远处的假山堆边走了过来。 丹朱快步上前,不解道:“怎么费了这般久?险些误了大事!” 郑秧秧更是一脸疑窦,道:“我还想来问你呢?俏朱人呢?我这第二首都写好半天了,怎么就不见她回来取?” 说着,郑秧秧扬了扬手里的纸。 丹朱连忙将信夺过来,瞧了瞧不远处的夫人小姐都没在意这边,将郑秧秧拽到假山后边,道:“俏朱不是随着你去的吗?怎的来问我?” 郑秧秧细细的弯眉微拧着,想不通似的摇了摇头,道:“自她去送第一首诗后,就再没回来过呀。” 丹朱也是一头雾水,上下打量了郑秧秧一眼,没瞧出什么破绽来,便道:“那姐儿先入座吧。” 郑秧秧点了点头,也是不慌不忙的入了座,瞧着不像是揣着什么亏心事。 丹朱回来禀了鲁氏,鲁氏心下奇怪,正欲说点什么的是时候,听见丁蕊笑着对郑秧秧道:“这一位也是郑家妹妹吧?方才可是逃席了?如今回来也补一句给咱们吧。” 郑秧秧落落大方的一笑,姿态强过郑令意百倍,只听她柔柔道:“妹妹酒量不佳,方才有些头昏醒酒去了。作诗确不是我的强项,平日里描个绣样子倒还行,可能抵过了?” “那得先瞧瞧。”丁蕊由是一副笑脸。 她这样子落在郑令意眼中,倒觉这丁家嫡女与鲁氏像是一路性子的人。 郑秧秧只用了墨汁信手勾勒了几笔,旁人还以为她是胡画一番,想要赖过去罢了。 直到婢女拿着画在众人跟前一一掠过时,才见那素白宣纸上清雅出尘的墨色玉兰,寥寥几笔,却是仙气四溢。 只是太过简单了些,不懂画的人如鲁氏、郑燕纤等,还以为是郑秧秧水平有限。 而让稍懂的人如丁蕊、陈娆瞧上那么一眼,便知郑秧秧是藏了拙。 陈娆垂下眸子,想起郑令意方才的那首诗,心道,‘这国公府的庶女们依旧是活得这般艰难,才华也成了罪过。’ 鲁氏是庶女出身,对琴棋书画并不擅长。 嫡母死后虽是亡羊补牢了一番,练出一手好字,可于作画一技上,却是称得上是两眼一抹黑。 这些事儿,郑令意是从郑燕如口中漏出的零碎言语拼凑而来的,她能知道,郑秧秧铁定也能知道。 所以,鲁氏瞧见郑秧秧这幅画,心里并没什么不痛快,反倒很满意郑秧秧的自知之明。 郑令意轻叹一声,心道,‘九姐姐也要在鲁氏眼皮子底下与她作对了吗?’ 郑秧秧的画叫丁蕊稍觉惊艳,不过人家有意藏拙,丁蕊也不想节外生枝将她揭露出来,便随口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 “此番琴声传红绸着实精彩,不知各位心中何人所做诗句为最佳呢?”大钱氏起身笑道。 众人虽是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但还是能听出来,大多是人选的都是丁蕊。 一则因为人家是主人,总得留几分面子。 二则是她的那两句诗,前一句确实不错,后一句更是压着别人的脑袋要别人称好。 丁蕊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来,推辞了片刻,便接过婢女呈上来的首饰。 郑令意眼见丁蕊无缘无故的对着自己笑,心知不妙,忍不住暗骂一句。 “各位姐姐妹妹的诗都作的极好,尤其是郑家小妹的诗我极喜欢,这串璎珞珠链便赠与她,大家说可好?”丁蕊对郑令意道,还时不时的瞥郑燕如一眼。 郑燕如不为所动,倒是鲁氏在心里憋气。 她得了这奖品,便是砸烂了,扯断了,也碍不着旁人什么事儿,自没有人会说什么。 郑秧秧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也颇为惊讶的看向郑令意。 郑令意接过珠链的时候,在心里将丁蕊骂了个狗血淋头。 丁蕊不知这个一脸木讷的小女子心里是如何想的,只是觉得膈应了郑燕如一回,心中快意。 在她眼里,郑燕如确是一个有些才华的女子,这才会想在众人面前胜过她。 若丁蕊知道,这郑燕如的才华都是她的庶妹手里窃夺而来,不知会作何感想? 眼见快要散席了,可俏朱却还是不见人影。 安氏正与一位夫人寒暄着,远远瞧见鲁氏一家子立在原处在交头接耳些什么,她身为主家自然要去询问一番,便敷衍了旁人几句,往鲁氏那边走去。 “国公夫人,可有什么事儿吗?”安氏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并没有要走下来的意思。 见她姿态高傲,鲁氏也立在原地,只是难掩担忧的说:“我的贴身侍婢不见了。” 安氏见她神色不似作伪,赶紧遣了身边的婢女下令去找,纳罕道:“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会不见了?” 鲁氏摇了摇头,也示意自己不知道。 这毕竟是在自家府上出的事,安氏不能不管,只好请鲁氏坐在原位上耐心等一会子。 郑令意漫不经心的扫了郑秧秧一眼,见她面上三分疑窦,三分不耐,四分担忧。 ‘真是,恰到好处。’ 在丁府待了一整日,郑令意一边想着,一边有些困倦的打了一个呵欠。 郑燕如瞧着她泪光盈盈的样子,嘴角的笑容还未成型,就见不远处有个婢女正在一路小跑而来。 瞧她的衣着打扮,像是个一等丫鬟,可此刻却失了气度,不安的像是一只虎口堪堪脱险的梅花鹿。 “这是怎么了?” 郑令意打呵欠的同时,听到郑秧秧困惑的声音。 第二十七章 绿浓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那婢女连行礼都忘了,急急忙忙的在安氏耳边说了一串话,安氏眉头一皱,后又松了开了。 她努了努嘴,叫婢女上前对鲁氏解释。 那婢女上前,带着几分不易觉察的忐忑,尴尬的道:“国公夫人,您家的婢子失足落水,叫我们府上的下人给救了上来,现在换了衣裳。” 浑身湿漉漉的叫小厮给捞了上来,便是没淹死,也得羞死了吧? 担忧和不解这两种情绪在鲁氏面上交错着,她皱着眉轻轻的问:“俏朱又不是什么三五岁的孩童,怎会失足落水?” 安氏听了她的质问有些不舒服,但鲁氏轻声细语,姿态又放的低,她也不好厉声反驳,只是捏着帕子赶了赶眼前的一只小飞蚊,疑虑的道:“这我也不知道,国公夫人还是问自家婢子吧。好端端的,怎么去到那僻静的院子里呢?” 鲁氏被安氏反将一军,倒还很沉得住气,满脸担忧的对安氏道:“还请丁夫人带路,去瞧瞧我那丫鬟。” 风从缝隙中钻了出来,暧昧的在郑令意的脖颈处萦绕着,叫她难以自抑的哆嗦了一下。 郑燕如也觉傍晚的凉风微寒,怕郑令意的身子禁不住,便对鲁氏道:“娘,我先带妹妹们去马车上等您吧。” 鲁氏点了点头,又十分自然的道:“也别都走了呀。老九,你陪我一道去吧。俏朱这丫头,平日里对你也很关照呢。” 这话落在别人耳朵里至多是有几分怪异,可对郑秧秧却心知肚明,鲁氏这是在疑她。 郑令意被郑燕如牵走的时候,视线从眼角飞出,在郑秧秧那张清丽的面庞上转了一圈。 郑秧秧似乎是有些委屈,又有几分害怕,只见她乖巧的走到了鲁氏身后,真像是一对亲密无间的母女。 郑燕如不明白鲁氏为何要让郑秧秧留下,却也没那么浓重的好奇心,带着两个妹妹便出府回马车上去了。 郑燕纤自不肯与郑令意同坐一辆马车,郑令意还是去了来时与郑秧秧同坐的那辆马车。 车里此刻只有郑令意和绿浓两人,郑令意掀开车帘,借着丁府门口天边晚霞渗漏处的一缕缕暖光,望着一丛郁郁葱葱的灌木发呆。 “姐儿…… 绿浓含含糊糊的说了句什么,郑令意没有听清楚,收回视线瞧着她,道:“你说什么?” 如今正是初夏,她们坐在将风阻隔在外的车厢内,有些憋闷也不奇怪。 绿浓用帕子拭了拭额头的汗珠,支吾道:“姐儿腰上还疼吗?” 郑令意倒没有料到绿浓会问这话,在她心里,绿浓不过是鲁氏放在她身边的一双眼。 这些日子以来,郑令意对绿浓的展现出来的依赖,偶尔的撒娇,不过是想或多或少的替自己挣出一点余地来。 她心中情绪纷叠,只得垂下眸子遮掩一二。 绿浓看着倚靠在深红车壁上的小女孩,睫羽浓长,鼻头一点,唇瓣优美如弓,红润如夏日里兑了冰珠的洛神花汁。 倏忽,浓密乌发中的那一丝耀眼的白刺进了绿浓眼中,乌发下的头皮少经日晒,更未经遮掩,诚实的展露出它本来的白皙。 绿浓眨了眨眼,什么都没有说。 她似乎很胆小,善隐忍,但如此懂得规避锋芒之人,又怎会是个心思简单的呢? “绿浓姐姐,问这个作甚?”郑令意淡淡的开口道,“难不成会替我向夫人告状?” 绿浓诚实又尴尬的摇了摇头。 “那便是觉得我可怜了。”郑令意轻轻的笑了一声,道。 她的笑声很虚假,也很动人。 绿浓下意识的想点头,却又僵住了。 “那份可怜,能不能叫绿浓姐姐卖个情面给我?”郑令意单手托腮,带着几分恳切对绿浓道。 绿浓瞧着她那只小如荷花苞的手,将大半张脸都拢了进去,喃喃道:“什么?” 郑令意没有说话,只是咬着下唇望着她,一双眸子亮润润的,像两枚不小心落入池子的黑棋子。 旁人只瞧见池子里的水波粼粼,却没瞧见池子底的黑绿苔藓。 这双看似清澈见底的眸子,又叫绿浓想起她的小妹来。 绿浓又用汗巾擦了擦汗珠子,轻道:“有些琐事,本就没必要去烦夫人。” ‘聪明人。’郑令意心想。 笑意从她眼底荡漾开来,郑令意半真半假的长舒了一口气,对绿浓道:“那就说定啦?” 绿浓见她歪头甜笑的样子,总觉得哪里有点怪异,但还是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 国公府里如今还有六个庶女,六个新添的婢子。 绿浓、绿意、紫心、紫瑰、青梅、青术。 绿浓是家中的长女,还有一弟一妹,为了给弟弟治病,她的妹子被卖到南边去了,她则被卖进了国公府,从此天各一方,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听巧罗说,绿浓的妹妹与郑令意年岁相近,郑令意又觉得绿浓性子温敦,对自己也隐隐有爱怜之意,所以才赌了一把。 幸好,赌对了。 据巧罗探听到的消息,这绿意、青梅和紫心都是庄子里提拔上来的家生子,而绿浓、紫瑰和青术都是外头新买的。 照理来说,鲁氏既然已有监视之意,为何偏偏在郑秧秧身边安插了青术,一个新买的丫鬟? 郑秋秋身边的紫瑰倒是可以理解,郭姨娘那一眼就望得到底的性子,也着实没什么好留意的,自己身边多少还有个绿意呢。 先前夜里无事睡不着的时候,郑令意思来想去,有一种想法冒了出来。 那就是郑秧秧身边,已经有了一双被鲁氏用惯的眼睛。 郑令意脑子里又在胡思乱想,嘴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接着绿浓的话。 绿浓时不时用汗巾擦拭黏湿的脖颈,忽然,车门被推了开来,夜风灌了进来,绿浓脖颈一凉,只见郑秧秧好端端的钻了进来,连头发丝儿也没乱一根。 众人莫名其妙的都没说话,郑令意待马车慢悠悠的动了起来,才轻声问道:“九姐姐,俏朱到底怎么了?” 郑秧秧原本平静的出奇,听到郑令意的话后,竟突兀又欢快的笑了一声,道:“她呀,也真是的,这么大个人了,走路也不看脚下,一个踉跄就跌进了池子里。幸好叫丁公子身边的小厮给救了上来,不然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话一说完,她便又恢复了平静之色,变化之快,与方才的样子截然不同,就像是身子里住了另外一个人一般。 青术有些畏惧且疑惑的看了郑秧秧一眼,偏过首,用口型无声的对绿浓道:“九姐儿莫不是有什么毛病吧?” 绿浓与青术一道进府,若没旁人特意告诉她们,应该是不知道郑秧秧受过水刑折磨一事。 果然,绿浓答不上来,有些尴尬且无措。 “十五妹。”郑秧秧木然的发了一会呆,忽然点了郑令意的名儿。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却叫郑令意没由来的一颤,道:“怎么了,九姐姐。” 下一句,她却又兴致勃**来,“你方才做了什么诗,竟叫丁蕊分了串珠链给你?” 郑令意悻悻然一笑,又露出几分小小的得意,道:“灵机一动罢了。” “说与九姐听听罢。”郑秧秧勾起嘴角,笑意森然。 青术情不自禁的往绿浓边上挤了挤,绿浓也觉得郑秧秧的性子似有些怪异。 “飞花庭院青青处,拾得璚儿似虎牙。”郑令意只好又重复了一遍。 郑秧秧‘唔’了一声,露出几分若有所思的神色来,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直至回了国公府,郑秧秧也没再说过一句话。 郑令意被绿浓抱下马车的时候,心里还在泛着嘀咕。 鲁氏的马车在前,照理来说是先到的,可此时却还站在门口,显然实在等她们。 郑令意跟前绿浓走上前去,对鲁氏福了一福,道:“夫人。” 鲁氏睥睨着她,见她一张尖瘦的小脸上满是恭敬,又想着她今日还算走运,既帮着郑燕如解了围,又没叫国公府丢份,便大发慈悲道:“你先回去吧。” 郑令意垂首时,瞧见郑秧秧浅水碧色的裙摆停留在她身侧,像一朵只在夜间开放,日出前枯萎的昙花。 她揣测鲁氏与郑秧秧之间大抵还有话说,便轻道一声:“是。” 郑令意与绿浓从外院沿着小路一直走,还差几步路就要到西苑了。 夏日昼长,此时的天虽未全黑,但夜色已经占了上风,白昼的光芒再无回旋之机。 绿浓心中的疑惑憋了一路,眼见四下无人,只有被风偶尔吹落的树叶翩然落下,便问:“姐儿怎么不走大路?我瞧着下人们犯懒,小路上烛台里的灯油,早就干涸了。” “不是干涸了,是从没添过。大路直通的是安和居,咱们还是不要自寻麻烦的好,若是撞上个心情不佳想找人出气的大嬷嬷,那可就惨了。” 郑令意语气轻快,像在说一个笑话,可这话却又莫名的真实,绿浓几乎可以笃定,这样的事情,在这国公府的后宅里,并不罕见。 绿浓被卖进国公府的时候,瞧见那人牙子一边数着银子,一边嘬着牙花对她说:“算你走运,进了这国公府里当丫鬟。” 人牙子的语气傲慢,仿佛自己是她的再生父母,做的是什么功德无量的事儿一般。 绿浓知道国公府门槛高,可京城里荣耀无比的人家少吗? 只怕,越是荣耀,越是肮脏。 第二十八章 令意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俏朱病了,似乎还挺严重的。 郑令意很怀疑,在这国公府里头,有没有人会因为她病了而感到难过担忧呢? 不管别处有没有,反正在这东西两苑里是绝对不会有的。 每日的请安虽还是那般难受,但少了俏朱那张刻薄利嘴的羞辱,倒也好过了许多。 丹朱提拔了两个丫鬟上来,一个叫月枝,一个叫月桂。 月枝不大爱说话,但若是安和居外等候时,与旁人多交头接耳几句,她那双细长的眼睛就会扫视过来,直直的看着你。 月桂则像是另外一个俏朱,只是嘴皮子生的丰厚一些,性子也更加谨慎一些。 郑秧秧每日好好的出现在郑令意跟前,还与从前一样,一副清贵寡言的样子。 那日车厢中的失态,仿佛只是一个虚妄的泡沫。 万姨娘拖拖拉拉的小日子终于利索了,蒋姨娘也不爱搭理艾姨娘了,每每她来,蒋姨娘总是立马‘不舒服’,要闭门谢客。 越是这般,艾姨娘就来的愈发勤快,她来的越勤快,蒋姨娘疑心更甚。 虽说蒋姨娘有了身孕不能侍寝,但郑国公也还是来西苑多些,在去万姨娘房里之前,总还是会来蒋姨娘房里略坐坐。 上好的松山毛尖,第一泡洗去浮尘,毫不留情的倒掉,第二泡在白瓷茶盏里散发着幽微而隐秘的清香。 这样的好茶,只有在郑国公来的时候,巧罗才能去晴哥那里讨要个半两。 “虽说嫡子金贵,但我还是盼着你肚子里这个孩子,老五还算过得去,可想要撑起国公府的这块牌子,却还是难了一些。老十那身子就不提了,剩下那个,我不说你也知道。” 郑国公大抵是晚膳时多喝了几杯,来蒋姨娘屋里的时候身上还有些酒气,人看着倒还算清醒。 巧罗笑着说,“奴婢去拿盘点心。”打开门见四下无人,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取了点心又匆匆回来。 郑令意将手里抓着的棋子哗啦一声倒回棋盒里,有些愠怒的想着,‘幸好这里是巧罗伺候着,今日他说的这话若传到鲁氏耳朵里,我们哪还有活路?’ 她与郑嫦嫦坐在蒲团上玩棋子,郑国公原先还以为她们俩在下围棋,倒还惊了一惊,后来才知道两人在玩‘一把抓’。 抓一把棋子,猜这一把棋子里有几颗,谁猜的最接近,便得一粒糖豆。 郑国公瞧见郑令意小钵里的糖豆足比郑嫦嫦高出一指节,忍不住道:“你怎的也不让让妹妹?” “那多没劲儿?”郑令意头也不回的说,郑嫦嫦也跟着摇晃着脑袋。 碰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郑国公竟然半点不恼,反倒看着这个圆鼓鼓的后脑勺,笑了一声。 蒋姨娘看似娇嗔,实则忐忑的唤了一声,“十五!” 郑国公挥了挥手,示意蒋姨娘不必在意。 他对这个女儿最深的印象,就是她出生那日,自己得个圣上的恩赏,允准他这国公爷的封号可以让嫡子袭承。 郑国公年轻的时候运道好,押对了宝,没费多大功夫就得了个从龙之功。可这么些年,他除却给几位皇子世子上过课,也再没什么旁的建树。 国公的封号迟迟未定世袭,他心中焦灼好似油烹。 那日听闻此封赏,自是大喜过望,恰巧听到郑燕如说西苑又多了个新妹妹,难得有兴致多问了几句,还赐下一个名字——‘郑令意’。 令,乃品德美好之意。 意,人于万物之观感谓之意,人于万物之态度谓之意。 令意这个名字,便是给男孩也够了。 郑国公还记自己让人去西苑传话之后,鲁氏显然不乐意了。 原先那些个庶女的名字都是姨娘们自取的,她们知道鲁氏不喜欢庶女太出风头,名字也取的土气,什么楚楚、秧秧、莹莹,听着与外头庄稼户的女儿没什么分别。 到底是没什么紧要的丫头片子,郑国公不曾在意,可自己心情好,赏下一个名字又怎么了? 心里虽是这般想的,可郑国公却不敢那样说,只好哄道:“令意,令意,令其合你之心意,可好?” 郑国公鲜少这样温柔小意的哄着鲁氏,鲁氏心下一喜,便也没有揪着这名字不肯放了。 郑国公给女儿取名字,为何还得看鲁氏脸色? 只因圣上这道旨意,若说有一半是看着郑国公勤勤勉勉,规规矩矩的份上,那么另一半,则是看在鲁维因的面子上。 鲁维因的功劳既不在朝堂上,也不在战场上,而是在阴私不可见光之处,暗地里赏赐可以多,但明面上的赏赐却没有由头,只能给了郑国公。 郑国公只知道他是替圣上卖命的,旁的却也不敢多问,只是在鲁维因跟前少不得警醒几分,连带着对鲁氏在后宅的所作所为也视而不见。 这庶子一个都没生下来,郑国公又不是个傻子,自然知道是何缘由。 从前见嫡子一个个长成了,那庶子有或没有,郑国公也就装看不见了。 可这嫡子之中,没一个出类拔萃的,郑国公不得不盼着庶子。 郑容岸虽说还行,可要知道,这满朝能入郑国公眼的后辈,也唯有那圣上的亲侄子——世子沈白焰。 沈白焰从小是郑国公看着长大的,文韬武略无一不精,连样貌气度也远胜过自己这三个亲儿。 若能叫自己的儿子与沈白焰掉个个,郑国公便是后半辈子烧香礼佛,日日茹素都肯! 想着想着,郑国公又叹了一口气,未等蒋姨娘问上一句,他便摸了摸蒋姨娘的肚皮,起身打算去万姨娘屋里。 巧罗轻手轻脚的替郑国公开门,只见绿意赫然在门口。 她慌张的退了几步,后背一下抵在那朱柱上,手忙脚乱的给郑国公行了个礼。 郑国公直起了身子,皱了皱眉头,道:“简直放肆!” 西苑的晴哥、谷嬷嬷,东苑的步嬷嬷、尹娘都是鲁氏的眼线,这些郑国公都知道。 可如今,这一个半大的丫鬟竟也敢来听自己的墙角,如何叫郑国公忍得下呢? 他见巧罗一副想训斥又不敢训斥的样子,便道:“叫你们掌事的大丫鬟来。” 晴哥得知郑国公今日来,早早的守在暗处,等着瞧他去何人屋里,好报给鲁氏。 绿意行为虽莽撞了些,可晴哥也是默许了的。 瞧见失态发展的愈发不可收拾了,晴哥便做出一副顺路经过的样子,满脸诧异的从回廊上走了过来。 “国公…… “五十板子,不必在这伺候了。”晴哥话还未说完,郑国公就已经下了令。 “国公…… “莫不是你要替她受?”郑国公睇了晴哥一眼,便朝万姨娘的屋子走去。 房门洞开,郑国公的话人人听的清楚,虽说后宅是鲁氏的地盘,可郑国公亲口扔下的责罚,也没人敢不听啊! 绿意颤了起来,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连求饶都忘了,她忽然指着巧罗,声嘶力竭道:“你害我,是你害我!” 晴哥唯恐她再吵到郑国公,赶紧狠扇了她一耳光,道:“还嫌国公爷罚的少吗?” 绿意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捂着脸蛋哭了起来。 巧罗扑通一声对着晴哥跪了下来,用手按着胸脯,急切道:“晴哥姐姐,我不知绿意这话从何说起,我还能让她来听墙角不成?” 蒋姨娘略有几分焦急和诧异的扶着门框站着,却没有开口偏帮巧罗。 晴哥一见她的肚子就烦,错开眼神对绿意道:“这是怎么回事?” 绿意指着巧罗,道:“她,她方才故意告诉我国公爷今日会来,会与姨娘说体己话。” 巧罗简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又十分不好意思的压着嗓子道:“姨娘怀着身子,国公爷自然是来与她说话的,不然,不然来做什么呢?” 绿意哑口无言,连晴哥也摇了摇头,道:“领了罚,就回你娘那去吧。国公爷开口,我也没法子。” “晴哥姑娘,如今我怀着身孕,缺人伺候,还是让绿意多留上几日吧。”蒋姨娘小心赔笑,道。 绿意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蒋姨娘,晴哥没什么感情的笑了一声,道:“姨娘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只是你有资格驳国公爷的话吗?” 在蒋姨娘开口之前,晴哥心里还有那么一丝缝隙,想着或许能叫鲁氏开口留下绿意。 蒋姨娘一开口,晴哥反倒觉得绿意这般莽莽撞撞的性子,留在此处也是弊大于利,不如送回外院去,还清静些。 她心里这点子隐蔽的转圜,连她自己也没有留意到。 绿意叫晴哥带去领罚了,蒋姨娘见她们两人渐行渐远,忙对还跪在地上的巧罗使了个眼色。 主仆俩不动声色的回到屋子关上了门,她们背靠着门,不动声色的对视了一眼。 郑令意依旧坐在蒲团上,只是将一边的团凳扯了过来,手臂横在团凳上,下巴搁在手臂上,眼眸闪动,一副无辜天真的样子,轻声道:“绿意解决了,那艾姨娘呢?” 蒋姨娘似乎是不太安心的,道:“其实绿意的性子意图昭然若揭,倒也不是什么坏事,若是夫人再换个心思深沉的,可怎么好?” “她都敢与艾姨娘合谋,想将您推到池子里去了,如何再忍?”郑令意冷冷的说。 这事儿,发生在两日前。 第二十九章 大暑伏茶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两日前正好是大暑,鲁氏叫人在离国公府不远处的西市街支了一个伏茶棚子,给来往的过路人烹茶。 大户人家的东西,自然是好的,伏茶料足,一杯解暑。 一时间,对国公府,对鲁氏的风评甚佳,风声都传到后宅来了。 外头的人喝着清凉解暑的伏茶,赞美着鲁氏的慈心,谁能想到在国公府的后宅,却有一群人鲁氏的刻意折磨下,忍耐着干渴,在烈日暴晒呢? 汗珠蛰的眼皮生疼,郑令意闭了闭眼,汗珠顺势流到了睫毛上,在睫毛尖上轻轻颤着,睫毛承不住力,随即落在烧的发烫的砖地上。 不知是不是幻觉,似有‘嗤’的一声,像水汽瞬间蒸发的声响。 郑嫦嫦站在她的影子里,有气无力的低声道:“姐姐,好渴。” 若是可以,郑令意恨不能咬破自己的皮肉喂血给她喝。 可当下,郑令意也只能说一句,“再忍忍。” 她又担忧的睇了蒋姨娘一眼,只见她下巴上的凝着的汗珠都可做一串珠链,心里却还放心了几分。 能出汗,就表示暑气还没有闭塞在身体里,若是不出汗了,那才叫一个糟糕。 “进来吧。”月桂终于打开了安和居的大门,让姨娘和庶女们走了进去。 “天呐,这都是什么味呀。”郑燕纤故作夸张的夺过婢女手上的扇子,对着自己的鼻子狠扇了几下。 郑燕如似乎是想说句什么,可叫鲁氏摇着扇子不紧不慢的睇了一眼,便也不说话了,只是避过脸去。 月枝忽拍了拍手,只见几个身强体健的婆子,搬着两个冰鉴走了进来。 “各位在外头久等了,来,将冰鉴搬到姨娘姐儿的位次后边,好好扇扇风。” 月枝并不像俏朱那样,幸灾乐祸的雀跃都快从嗓子眼里溢出来了。 相反,她只是十分平板的说了这句话,像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吩咐。 眼见冰鉴被正正好的放到了蒋姨娘身后,郑令意的心沉了沉。 侍扇的两个婢女也跟在了冰鉴后边,她们如今伺候的不是正头主子,也不用小心翼翼的控制着手腕的力度,只管扇就是了。 一阵阵的阴风从背后吹来,郑令意只觉脊骨的上的汗珠都好似结成了冰。 郑莹莹没忍住,狠狠的打了一个喷嚏,细碎的沫子在空气中颗粒可见。 郑秧秧嫌恶的缩了缩脚,道:“十二妹你若是没福气消受,还是去外头站着吧。” “九妹这话说的倒对。”郑燕纤玩着一缕青丝,斜眼笑道。 郑莹莹没说话,只是用帕子捂住口鼻,生怕再打一个喷嚏出来,就真的要回到外头的烈日下了。 万姨娘十分惊讶的睇了郑秧秧一眼,似乎不大明白,她如今怎么一副鹰犬做派。 蒋姨娘则低眉顺眼,万不敢招惹鲁氏。 鲁氏瞧见了万姨娘的神色,无声一笑,口是心非的说:“万姨娘,你的年岁是姐妹里最小的,合该多生养几个才是,怎么人家的肚子一个个大了起来,你却没消息呢?” 万姨娘唯唯诺诺的说:“妾身福薄。” “既知自己福薄,那就去佛堂多跪几个时辰,也好添添福气。” 鲁氏说罢,啜了一口薄荷花茶,清凉的茶水滑过喉管,叫她眉头一松。 万姨娘却是苦不堪言,国公府的佛堂看似清幽,可夏日屋内闭塞,再加上香火不断,不热死也要闷死了。 她只得道:“是,妾身明白了。” 好不容易熬到身上的汗都干了,那阵阴冷风变得恰到好处时,鲁氏却又赶人走了。 一出屋门,太阳热的像是在辣子油里烹过。 佛堂在安和居后边,万姨娘原本打算午后再去,临出门前却听月枝在身后道:“姨娘不必担心午饭,奴婢会叫人送进去。” 这便是要万姨娘即刻就去的意思。 万姨娘摸了摸自己脸上新冒出来的小红包,牵强的笑了笑。 这样暑热的天气,姨娘们的饭菜却变了样,原先的豆腐青菜竟都换成了些大油大荤重辣重盐的菜色,叫人胃口全无,吃了又上火。 蒋姨娘叫两个孩子把菜放到凉白开里过一遭,再吃,没了滋味总比吃坏了肠胃要好。 万姨娘不在,艾姨娘就黏了上来,像只不懂得藏匿行踪的蚊子,总是在人耳边嗡嗡的乱飞。 郑令意与郑嫦嫦在前边,从一块树荫飞奔到另外一块树荫下,渐渐的把躲避着烈日的追逐玩成了一种游戏。 蒋姨娘看着她们俩像两只小兔子似的跑跑停停,心中再憋屈不快,此时也消散大半了。 眼前正到回廊的拐角,此处没有种树,倒有一个浅浅的金鱼池,养着一群小过手掌的金鱼和两只活了几十年的乌龟。 池子水深不过半米,水底满是鹅卵石子,岸边还有嶙峋石块。 大片阳光倾泻而下,两个孩子手牵着手飞奔起来。 郑嫦嫦如今也开始蹿个子了,明明是按着脚量的鞋子,做好了却穿不上了。 蒋姨娘索性做大了一些,却又大了半寸,只好让她先凑合穿着,大了总比小了好。 蒋姨娘忽然想到了这一点,生怕这不合脚的鞋子让郑嫦嫦摔跤,本伸长了脖子打算喊住两个孩子,但见绿浓在边上一直跟着小跑,也稍放心了些。 她的心思一散,忽觉衣裙被什么东西勾住了,正欲偏首看后看,背后叫人猛地一推,身子一个不稳,顺着栏杆翻了过去。 “啊!”蒋姨娘的一个惊呼叫郑令意猛地一回身,只有绿意和艾姨娘站在原地。 郑令意快步奔了回来,唯有栏杆上的一双惨白的手映入眼帘,那双因用力而褪去血色的手正死死的抠住栏杆。 死死的抓住栏杆已经费了蒋姨娘全部的气力,艾姨娘佯装焦急的躲闪神色,还有绿意眉梢眼角的得意,她全没瞧见。 下边的金鱼池若是个深池,倒还多几分活命的机会,那些尖锐的石块会要了蒋姨娘的命! “十五!十五!”蒋姨娘大声喊道。 “姨娘!”郑令意的声音因惊惧而变得又尖又锐,像一把能轻易划破他人良心的匕首。 艾姨娘与绿意对视一眼,本欲伸手去掰蒋姨娘的手,改做抓住她的腕子。 “姨娘你松松手,我们好拽你上来。”绿意近在咫尺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道催命咒。 蒋姨娘更加不肯松手,指甲深深嵌进栏杆里,染上的红叫人分不清是血还是朱漆。 郑令意一边跑一边解下腰带,又快又用力的在栏杆上打了一个死结,将腰带的另一端又紧紧的系在了蒋姨娘的腕子上。 蒋姨娘看着郑令意用雪白的小米牙咬着腰带扯紧,狠厉的像是一只饥饿多时的小野狼,心里不由自主的放松了几分。 就算自己撑不住松了手,也是落不下去了。 “艾姨娘,绿意姐姐,你们吓傻了不成,还不帮我把姨娘拉上来?”郑令意高声道。 绿浓抱着郑嫦嫦也跑了过来,见状赶紧放下郑嫦嫦,帮着把蒋姨娘拽上来。 四周已有几个零星的丫鬟好奇的探着脑袋向这边张望,她们虽没上前搭把手的意思,可这件事到如今的地步,已经是太不高明了。 如果蒋姨娘直接被推了下去,怎么说都由着她们俩编了。 可蒋姨娘抓住了栏杆,还惹了这么多人来看,若是那个嘴不严实的漏了一两句出去,鲁氏怕也不会高兴。 “妹妹怎么这般不小心,看鱼儿也要有个分寸,探出大半个身子去瞧,算个怎么回事?”艾姨娘一边帮着拽蒋姨娘上来,一边垂着脑袋躲着蒋姨娘的视线,道。 蒋姨娘艰难的爬了上来,不自觉的打着哆嗦,她紧紧的靠着郑令意,腕子上的腰带仍不肯解下。 蒋姨娘伸手将绿意拉开,看向她身后的艾姨娘,十分委屈的说:“姐姐,咱们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都还不知道,你何苦要费这个心思害我?” 绿意见蒋姨娘将自己择了个干净,以为是自己方才的随机应变,叫蒋姨娘相信推她的人是艾姨娘,便正好以暇的立在一旁,看着她们狗咬狗。 “妹妹浑说什么呢?分明是你自己不小心。”艾姨娘自己做了恶事,虽早有心理准备,但到底还是有些惊惶,下意识错眼去瞧绿意。 “好好,我不跟你争辩。”蒋姨娘正巧低头,伤心欲绝的擦了擦眼泪,腕子上一大片的擦伤叫人看着可怜,道:“姐姐你自己好自为之吧。妹妹我可没你的好福气,你若真生了个儿子,可别起什么不该有的心!” 她将手十分自然的交给了绿意,要她扶着自己走。 郑令意沉默着牵着腮帮子上还挂着泪珠的郑嫦嫦,看着蒋姨娘一句句的将艾姨娘拉下水。 “我,我能有什么心思!”艾姨娘忙不迭的争辩道。 蒋姨娘起身时,膝上的撞伤让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声冷气,她有些不耐的说:“姐姐自己说过的话可甭叫旁人来提醒!” 绿意怀疑的睇了艾姨娘一眼,漫不经心的扶着蒋姨娘回了西苑。 艾姨娘百口莫辩,立在原地捶胸顿足。 她不过是想叫自己和孩子活命,怎么就这么难! 第三十章 杀人,灭口?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夏日恼人的除了烈日之外,还有蝉鸣。 不绝于耳的蝉鸣声,就好似滚油,一勺勺的泼在烈日之上,叫它更添几分灼热爆裂。 可若是傍晚烈日退去,夜风习习而来,这蝉鸣倒还有几分清幽之意。 可见,这蝉鸣分毫未变,变得不过是人心。 眼下安和居虽是在烈日炎炎之下,可因着室内凉意四溢,鲁氏倒也不觉蝉鸣扰人。 “果然是个蠢的。”鲁氏吃着冰果酥酪,听着丹朱禀报艾姨娘推蒋姨娘跌落栏杆一事。 “自是个蠢的,才会连这点子事儿也做不好。”丹朱附和道,“不过,倒也给咱们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了。” 鲁氏一想到这个,便微微一笑,道:“大夫的方子可妥?” 丹朱点了点头,挤出个笑脸来,道:“极妥。” “给蒋姨娘送去,务必日日服用,免得惊吓过度,影响孩子就不好了。”嘴角的笑意凝固不动,虚假的令人作呕。 丹朱又颔首,迟疑道:“那绿意叫国公爷罚了,需不需补上?” 一说起这个,鲁氏倒警醒了几分,道:“确是栽在国公爷手里,没旁人做手脚?” “是,晴哥也这么说。那丫头,确是个莽撞不机灵的。”丹朱道。 鲁氏又靠在了软垫上,无所谓的说:“那便罢了,叫她好好吃药,就不必费心力给她挑婢子了。” 铜勺里的盛着半片去籽葡萄,叫一张口脂涂的满满的唇一口吞下。 鲁氏将空碗搁到茶几上,又蹙眉道:“从心自那日回家去后,怎么就不来了?” 丹朱一愣,赶紧笑道:“夫人是太想哥儿了,回去了才不过十日呀。” 鲁氏坐直身子,诧异道:“是么?我还以为得有一月了。” 丹朱帮鲁氏松了松软枕,服侍她卧靠的舒服一些。 “月桂、月枝,这两个丫头你调教的很好。”正当丹朱端了空碗出门的时候,忽然听到鲁氏开口道。 丹朱转过身来,还是那副平和的神色,福了福道:“奴婢为夫人办事,不敢不尽心。这两个丫头还是二等丫鬟的时候,奴婢就一直留意着了,想着日后自己若有个什么闪失,夫人身边也缺不了人。” 鲁氏瞧着丹朱面不改色的坦荡神情,倒也多信了她几分。 “俏朱落水一事…… 鲁氏再度开口,话说一半,却又停下了。 俏朱落水一事,鲁氏始终觉得心有蹊跷。 但这件事发生在丁府,丁府的婢子能给郑秧秧作证,救人上来的小厮也可作证,实在是查无可查,连鲁氏也觉得郑秧秧不大可能做什么手脚。 她这人在阴谋心计里活惯了,乍然对上一件看似是意外的事儿,倒叫她不敢认了,总是疑这个,疑那个。 月桂和月枝顶了俏朱的差事,就办的妥妥帖帖,本该赏一赏提拔她们和丹朱的。 可正是因为这份妥帖,叫鲁氏怀疑起丹朱来。 但,丹朱那一日可是一直守在鲁氏身旁的,鲁氏思及此处,也不禁自嘲的摇了摇头,对丹朱道:“你去瞧瞧她身子如何了。” 丹朱点头应答,不疾不徐的出去了。外头的灿阳叫她眯了眯眼,眼前顿时猩红一片。 …… 晴哥来送药的时候,郑令意午睡刚醒,正迷迷糊糊的伏在蒋姨娘膝头醒觉。 巧罗在教郑嫦嫦绣帕子上锦雀的一只眼睛,绿浓替郑令意扇着风,悄悄的竖起耳朵偷师。 那碗黑黑浓浓的药汁搁在了桌上,晴哥一动不动的立在门口,外头的阳光叫她挡了大半,只等着蒋姨娘当着她的面将这碗药喝下去。 蒋姨娘尴尬一笑,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轻颤着把药碗搁下,对晴哥道:“代我谢过夫人。” “还是等孩子生下来,姨娘再谢吧。以后日日有呢。”晴哥轻蔑的笑了笑,扔下这样一句话,便走了。 郑令意瞧着晴哥的身影消失,这才木然的摊开手掌,见掌心四个半弯的红色圆弧正在渗血,她也未发一言,只是忧心的看向蒋姨娘。 “绿浓,带十五去椒园的凉亭里坐坐吧。好叫她醒醒神。”蒋姨娘的声音有些干哑,似乎是在压抑着什么。 绿浓还未反应过来,就被郑令意给拽了出去。 瞧她年岁不大,力气倒是真不小,绿浓都被拽的踉跄了几步。 绿浓看得出郑令意心里憋着一股气,但她本就寡言,也没说什么,只跟着郑令意像个无头苍蝇一般一味的走。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辰,绿浓都快分不清这是什么地界了。 “姐儿。”绿浓唤了一声,郑令意没有理她。 绿浓快走几步,拦住郑令意,道:“我估摸着,出了这个门就是外院了,姐儿别走了岔了。” 郑令意这才抬首瞧了一眼,小偏门上挂着一把大大的铜锁,可不是那种用簪子就能捅开的货色。 她方才一路乱窜,没留意竟到了西清园的小偏门处,出了这道门便是外院了。 西清园原本该是有丫鬟值守的,此时的阳光虽较午后弱了些许,可正是暑气积累最盛的时候,丫鬟们不知道在哪处阴凉地界躲懒呢。 “此处是西清园,绿浓姐姐可来过?” 郑令意信步走到秋千架下,踮着脚尖坐了上去。这秋千架在一株极茂盛的榕树下,绿荫黑浓,摒除暑气。 绿浓瞧着四周树木浓翠欲滴的鲜嫩模样,回忆道:“只在回廊上透过镂空的花墙瞧了一眼,牡丹一丛一丛的,开的比云霞还艳,多的就跟不要钱似的。” 郑令意像是猫儿似的,整个人都蜷缩在秋千架上,一只脚抵在粗麻绳上,一只脚在地上轻轻的蹭着,整个人便轻轻的晃了起来。 “我小时候很希望有个秋千,姨娘便和万姨娘在椒园给我搭了一个,后来叫郑燕纤知道了,便让丫鬟把秋千弄坏了。” 绿浓没跟郑燕纤正面接触过,却也知晓这位嫡小姐是个脾气极坏的。 “其实我有秋千或没秋千,并不碍着她什么。绿浓,你说她为何非得毁了我的秋千?” 郑令意垂着眸子,哀愁和愤怒凝在她的眉头,叫她整个人看起来既萎靡又紧绷。 “大抵是人无我有,更加珍贵些吧。”绿浓轻道。 郑令意看向她,正欲说点什么的时候,忽闻院墙外有短促异动声,主仆俩皆是一惊。 郑令意用食指抵住唇瓣,示意绿浓莫要出声。 绿浓见郑令意站在秋千上欲向上爬,赶紧向她摆了摆手,几番僵持不下,还是绿浓让了步。 榕树枝丫颇多,郑令意让绿浓托着了自己一把,便轻巧的爬了那株茂密的榕树。 视野一下变开阔了不少,郑令意隐蔽在那枝叶之间,瞧见有一男一女正搂在一块卿卿我我。 这西清园的偏门外边是一条小径,因着靠近内院,为着避嫌,鲜少有下人来。 小径边上有一座假山,就是为着假山内有隐蔽石洞,这对男女才挑在了此处。 她皱了皱眉,瞧见男子的手在女子胸脯和臀部流连忘返,满是轻佻下流之气,女子又欲拒还迎,娇笑连连。 郑令意一介闺阁女儿,哪里见过这场面,只觉恶心非常,本不欲再看,却见那男子转过脸来,分明是郑容礼的小厮三山。 郑令意扯了扯嘴角,心道,‘鲁氏还真是治家有方,自己身边的丫鬟,儿子身边的小厮,一个个都是这副德行。’ 她此时正惊讶着,没发觉不远处的屋檐也伏着一个身影。 与三山纠缠的女子,郑令意倒是不认得,定是外院的丫鬟。 外院大多是婆子,若是年轻的丫鬟,容貌一定普普通通。 这女子相貌虽一般,可一双眼睛却透着蚀骨的媚气,脑袋上的珠翠也不少,手里定有个肥差。 郑令意略略思索,想到外院点心斋的厨娘张巧娘来。她虽说性子好奇,可也不想看这翻云覆雨的场面。 她低头看好落脚的枝丫,踩了下去,也没想到这枝丫早就被虫蛀空了,一脚便碎裂了。 郑令意死死的抱着主枝干,压抑住惊呼,整个人悬空一滞。 她虽忍住了,可枝丫断裂的声音和绿浓那一声‘姐儿’已经传了出来。 三山循声望去,惊愕的瞧见悬在树枝上,正挣扎着向上攀爬的少女。 “小杂种,坏爷爷我的好事。”三山咬牙道,伸手便要去拿那件衣裳里的飞镖。 “你疯了!”张巧娘一边胡乱的理着衣裳,一边道:“这是内院的姐儿!” “姐儿个屁!姨娘生的,死了也热闹不了几天。” 三山拿到了自己趁手的暗器,对准了郑令意,正欲使腕劲时,忽觉喉管一凉,他伸手一摸,只觉满手皆是粘稠的液体。 张巧娘还没来得出声,便被一只手死死的捂住了口,眼睁睁瞧见三山无声无息摔倒在地。 她颤抖着斜眼去看那人,‘原是,原是三山素日里一直欺辱着的那个吴家少年!’ 一切发生的太快太快,郑令意压根没反应过来,见三山活生生一个人死在了自己眼前,她的第一感觉,竟是安心。 “姐儿,你快跳下来!我接着你!” 绿浓没有听清三山说了什么,只知道郑令意叫人发觉了,急的团团转,却见郑令意向她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无事。 吴罚漠然的抬首看着郑令意,他那双黑如沉墨的眸子像是一口古井,在这炎热的夏日里,也始终散发着叫人胆寒的凉意。 郑令意后知后觉的想,‘他会不会杀我灭口?’ 第三十一章 张家姐弟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这念头一出,便被郑令意自己否了。 吴罚若想自己死,方才迟些出手便是了,何必麻烦呢? 三人诡异的僵持着, 吴罚又偏首瞧着张巧娘,像是瞧着一只无足轻重的雀鸟。 只要他手腕一转,这只鸟儿便会颈骨断裂而死。 张巧娘拼命的摇着脑袋,发出‘唔唔’的求饶声。 吴罚又一言不发看向郑令意,他的神色变化细微,但郑令意莫名觉得,他似乎是在征询她的意见。 郑令意迟疑了。 她居然迟疑了。 郑令意纠结的想着,‘若是留了活口,难保张巧娘日后不说出今日之事,虽说张巧娘今日行径也不光彩,可就将这赌注压在张巧娘的廉耻心上?’ 吴罚流露出些许戏谑之意,似乎觉得郑令意的纠结的样子很有意思。 吴罚似乎对张巧娘说了几句什么,张巧娘抖得更加厉害了,还拼命的点着头,鬓边那根松树扇形的斜簪都险些脱落, 吴罚缓慢的松开了手,张巧娘没有出声,她瞧了三山的尸体一眼,眼中也没有多少留恋,想来也只是一番露水情缘罢了。 郑令意心里估算着时辰,想着躲懒的丫鬟也快回来了,心里虽还有许多担忧和不解,可若是叫人撞见了,真是说也说不清了。 吴罚眼见郑令意对自己摆了摆手,又小心翼翼顺着枝干爬了下去。 瞧着郑令意已走,吴罚从怀里取出一包味道极刺鼻的粉末来,三下两除二扒光了三山的衣服,扔给了张巧娘,“衣裳你来处理。” 张巧娘抱着那堆脏衣服,战战兢兢的瞧见吴罚将赤裸的尸体踹进假山里,又将粉末悉数倒在了尸体上。 尸体开始像冰酪一样融化了,张巧娘拼命的忍住恶心,发出一声抽噎。 吴罚转身瞧着张巧娘,张巧娘叫他的影子罩住,顿觉天色一黯,只听他轻笑道:“令弟卖的化尸粉很有用,你们一个做菜,一个做毒,倒是截然不同。” 张巧娘知道自己的把柄算是攥在吴罚手里了,她父母去的早,唯有一个亲弟弟叫做张元,如今正住在京城的滋溜巷里,平日里不学无术,只喜欢折腾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譬如这化尸粉。 他弟弟这样一个市井之徒,是怎么跟吴罚相识的? 瞧着吴罚方才说出来的许多事,两人似乎极为相熟。 张巧娘发觉自己性命无虞,胆子便大了起来,带着几分怨怼对吴罚:“吴公子的门路倒是怪的很,我弟弟竟也让你给寻到了。” 吴罚微微一笑,眼神冰冷。 张巧娘在心里把张元骂了个狗血淋头,她是国公府签了契的长工,并不是卖身给了国公府。 这她这人生性不喜拘束,寻常主家的糕点房都设在内院,进出多有不便。而鲁氏为着叫几个哥儿夜里读书方便,叫糕点房设在了外院,于她而言方便了许多。 而且,她若是待的厌倦了,大可换一家主子。 可吴罚这么一来,她便是想走也不能走了! 思及此处,张巧娘又道:“吴哥儿打算何时走,以你这样的功夫,想出国公府还不简单?” “不急。” 吴罚将几根遗漏的小指头踢到那尸水堆里,尸水顿时又‘啵啵啵’的冒着泡泡。 虽说只是露水夫妻,张巧娘以往的情郎不少,她也从没生过与三山长久的念头。 但自己与这人毕竟方才欢好过,张巧娘多少有些不忍看,别开脸去,只听吴罚惬意道:“还有几个该死的呢。” 张巧娘心里‘咯噔’一下,瞧着吴罚的年岁与张元差不多大,忍不住用上训斥张元的口吻,对吴罚道:“你杀个小厮泄泄愤也就算了,难不成还要杀主子吗?” “不用我动手吧?”张巧娘又拢了拢衣领,一脸害怕的样子。 若是吴罚叫她在糕点里下点毒什么的,岂不是太方便了? 吴罚不咸不淡的看了她一眼,不知是不是因为在烈日下的缘故,他原本阴郁的眉眼,此时也褪去了几分晦色,露出其英俊的本色来。 “把衣服解决了,旁的不关你事。”吴罚冷淡道。 “可内院的那个姐儿已经瞧见了!”张巧娘见吴罚要走,着急的说。 吴罚稍一偏首,张巧娘瞧见他高挺的鼻梁上有一个隆起的小结,忽然想起自己那个靠算命糊口的老爹曾说过的一句话。 ‘鼻骨生结的人,多半性子倔强,浑身钢骨。’ “她什么都不会说的。” 少年低沉的声音传来,他凭空的一句话却让张巧娘莫名信服。 吴罚离去后,张巧娘也鬼鬼祟祟的走了,此处只余下一滩气味怪异的尸水,正在缓慢的渗进泥地里。 …… 郑令意从树上下来后,一踩到结结实实的土地上,才发现自己两条腿稀软的像面条一样,只能是绿浓抱着她回去。 郑令意还纳闷的想,‘没觉得有那么害怕呀?’ 吴罚的忽然出现叫她忘记了,方才三山用飞镖对着她的时候,她可是吓得连呼吸都停掉了。 夏日里热乎乎的两人搂在一块更是热得慌,绿浓听到郑令意贴着她的耳朵,轻道:“绿浓姐姐,今日这事儿你谁都不要说,咱们就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现过。” 绿浓本就不大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听郑令意这般郑重其事,便道:“好。” 听她应的这样干脆,郑令意直起身子,有些不解的看着她,道:“绿浓,你半点不好奇吗?” 绿浓点了点头,嘴角荡出两个圆弧来,道:“谁像姐儿你,听到些什么声响还要上树去瞧,奴婢还是老实些吧。” 郑令意听出绿浓在揶揄自己,便鼓着脸又伏在了她肩头。 主仆俩一道往西苑去,路上倒也遇到了几个丫鬟,只以为是郑令意玩累了,彼此之间笑一笑,也没多嘴说些什么。 待绿浓推开房门时,见到蒋姨娘并不在外厅,从内室隐隐传来巧罗的说话声。 “姨娘、巧罗姐姐,我们回来了。”绿浓立在内室门外,道。 巧罗应了一声,似乎是在忙着,也没再说话了。 绿浓此时才发觉,郑令意已经伏在自己肩头睡着了。 她抱着郑令意回了偏阁,见到郑嫦嫦正在床上打着小呼噜。 姨娘的份例里头没有冰,偏阁又只有一扇小小的北窗,绿意又被赶到前院去了,没人给她扇风,不过话说回来,便是绿意在这,恐也不会做这事儿吧。 她身下的席子湿了大半,全是叫汗给濡湿的。 绿浓寻来一把大蒲扇,给床上的两个女孩扇风,顺便也偏了偏脑袋,让自己也能享受到一点凉风。 发丝在绿浓耳边荡漾着,她守着床上两个小女孩,忽然有一种浮生偷得半日闲的错觉。 自她来到这国公府,这里的人,这里日日发生的事,都叫绿浓觉得憋闷和手足无措。 可她如今伺候着的姐儿,对着国公府里的阴霾却习以为常,应对自如,而且还有那般旺盛的好奇心,着实叫绿浓讶异。 郑嫦嫦酣睡正浓,郑令意的眼皮轻轻颤着,倏忽睁开了眼。 绿浓一边扇风,一边闭着眼假寐。忽觉有响动,睁眼一瞧,郑令意已经起床穿鞋了。 “姐儿怎么不多睡一会。” “我去瞧瞧姨娘,绿浓姐姐帮我看顾妹妹。” 郑令意睡了一炷香的时间,突兀的醒了,一个噩梦飞快的退去,她抓也抓不住。 郑令意叩了叩内室的门,巧罗似有几分紧张的问,“谁?” 郑令意推门入内,竟少见了闻到一股子熏香味道。 蒋姨娘并不怎么常用熏香,更别提在夏日了。 “姨娘吐了?”郑令意艰难的从熏香味中分辨出淡淡的酸气。 蒋姨娘和巧罗一怔,对视一眼无奈道:“你这丫头,鼻子怎生的这般灵。” 巧罗起身去开窗,郑令意蹙着眉走到床榻边上,伸手摸了摸蒋姨娘的脖子,心疼的说:“姨娘喉咙疼吗?” 蒋姨娘抓住郑令意的手,摇头无力的轻笑了一声,道:“不疼。” “用竹盐漱过口了吗?”郑令意别开脸,瞧见自己细弱的手搭在银丝仙鹤被面上。 这双手只能执笔捏针,显得十分无用。 “嗯。”蒋姨娘的心情还算不错,似乎是在庆幸自己又找到了一个法子,能躲过鲁氏的毒药。 郑令意没再说话,只是忽然伸手搂住了蒋姨娘的腰肢,将耳朵贴在了她隆起的小腹上。 今日种种事,叫郑令意疲惫不堪。 她不知道吴罚日后会怎样,不知道张巧娘日后会如何。 不知道蒋姨娘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会面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日后能不能在鲁氏眼皮子底下挣出一条不腌臜的路来。 四娘近些日子以来,都没回来过国公府。 郑令意也不知道她的日子过的如何。 她的人生,是否就是她们这些庶女未来的模子呢? 郑令意趴在床上正胡思乱想着,就听见了万姨娘疑惑的声音从外间传来,“姐姐,巧罗,人呢?” 母女俩赶紧收拾好情绪,让巧罗迎万姨娘进来。 万姨娘扇着团扇走了进来,满脸的汗珠像雨后的荷叶一般。 “今日是最后一日,总算是跪完了。” 第三十二章 伤口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冰饮自是没有的,不过一盏热茶反倒更能解暑。 “这几日苦了你了。”蒋姨娘瞧着万姨娘都瘦了好些。 万姨娘瘪了瘪嘴,道:“谁说不是呢。不过好歹是挨完了。” 大人们在说话,郑令意随手拿过蒋姨娘绣了一半的帕子,才下了几针,就觉得自己毁了这蔷薇原本的神韵。 万姨娘闲话道:“我方才去安和居回话的时候,瞧见了赵嬷嬷来了,还带着一帮小丫头。我瞧着是去西楼小筑,应当是给县主布置房间来了。” 蒋姨娘心下顿时一宽,忍不住喜上眉梢,说:“那县主就快来了吧?不知道今年会住上几日?” 巧罗弯腰给万姨娘添茶时,轻道:“去岁末珞姐儿也嫁了,县主又少了一个牵挂,应该会多住些时日吧?” 瑞阳县主的膝下唯有一双嫡女,如今都已经婚嫁,夫家都不在京城内。 蒋姨娘垂眸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心里更多了几分笃定。 “珞姐儿嫁的时候,还给咱们送了喜饼呢。” 万姨娘还记得那喜饼是和了猪油核桃的,味道极好,喃喃道:“珞姐儿性子好,样貌也好,只是不知道嫁的夫君如何?” 蒋姨娘没有接万姨娘的话茬,只是搁下茶杯,偏首去瞧女儿手上的刺绣。 万姨娘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郑令意,见她正微微蹙着眉头,思索下一针该怎么刺,少女的身躯藏在宽松的藕色衣裙下边,看不出一丝引人遐思的痕迹来。 “十五来葵水了吗?”万姨娘收回目光,偷偷指了指郑令意,对蒋姨娘轻道。 蒋姨娘摇了摇头,微抿着嘴角,道:“还没呢。不过东西我都给她备好了。” “唔。”万姨娘喝着茶水点了点头。 郑令意没听到两个大人之间的话,只与手里的针线较劲。 待到了第二日,蔷薇已经绣好了,在洁白的绢布上鲜浓似血,只是少了几分神韵。 晨起请安的时候,鲁氏特意艾姨娘跪了半柱香的时辰,说是让艾姨娘给蒋姨娘请罪。 艾姨娘跪着,蒋姨娘坐着。 蒋姨娘心里虽是埋怨的艾姨娘的,但眼下这景象,也是如坐针毡。 鲁氏微微笑了起来,她嘴角的笑意看似亲和,实则恶毒。 “明个瑞阳县主来,本想让十二去奉茶的,只是你有这么个不中用的娘亲,我想也罢了。你们明日就不必露面了,老九、十五明日你们俩在瑞阳县主身边伺候吧。” 她字字句句,皆如一把剪子,在分割姨娘和庶女们原本就不亲密的关系。 郑莹莹相貌并不很美,鲁氏鲜少让她于人前露面,今日这话,也不过是随口说说,当不得几分真。 可别人不当真,郑莹莹却是当真的不能再当真了。 瑞阳县主性子直爽,有时候说话刻薄直接了些,但对于在鲁氏身边长大的庶女们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 再说了,县主很大方,在她身边伺候,总少不了打赏,而且她是长辈,伺候她是天经地义,说出去也不丢份。 所以,于庶女们而言,伺候瑞阳县主,算是一份美差了。 郑秧秧也就算了,她对鲁氏有用,在鲁氏跟前一贯少不了她的份。 可郑令意在她眼里却是凭空捡的一个便宜,她恶狠狠的看向郑令意。 郑令意无辜的瑟缩了一下,默默的低下了头,心里却在想,‘这母女俩真是一样的性子,怎么就旁人说什么,便信什么呢?’ 这庶女之间的不睦,是鲁氏最喜欢的戏了,她含笑着欣赏了一会,只觉郑令意的性子着实无趣,便也提不起劲儿了。 再者,她还要见外院的管事,过问郑容礼小厮三山无故失踪一事,便遣她们回去了。 待散了人,东西两苑的人在安和居门口分开走,郑令意正好好的与郑嫦嫦说着话,忽然背后叫人用力的推了一把。 她吃不住力,左膝重重的跪在了安和居门外那条石子路上,膝盖顿时传来尖锐的刺痛。 “姐儿!”绿浓赶紧把她抱起来。 “让你们害我娘!”郑莹莹一脸解气的说,说完便走了,叫人想要反驳也没机会。 “谁害她娘啊?真是颠倒黑白,嘶。”郑令意吃痛道。 碧色衣裙上渗了血,渐渐浓烈了起来,像是染了朱色的笔锋,在一层层的给花瓣添色。 “这,这明日如何去的了呢?”绿浓只瞧了一眼,就知道郑令意伤的厉害。 蒋姨娘不欲在安和居门口停留惹人笑话,便让巧罗去给鲁氏传话,说郑令意伤了膝盖,恐不能在县主跟前伺候了。 郑令意刚想阻止,转念一想,又不说话了。 绿浓抱起郑令意,忍气吞声的回了西苑。 到了房内,绿浓把郑令意放在蒲团之上,小心翼翼的挽起衣裙,只见她膝上血肉模糊,像糜烂的花瓣,叫人心疼。 蒋姨娘拿来了止血粉,小心翼翼的撒在伤口处,郑令意只是微微皱眉,并没呼痛。 巧罗回来时,正见绿浓在给郑令意左膝缠纱布,膝盖肿胀的像个白面馒头,连走路都难。 “姨娘,夫人不允。”巧罗艰难的开口道。 鲁氏压根就没见她,让月桂出来说了一句,“伺候县主是多大的恩典,姐妹口角造成的一点子小伤小痛罢了,明日不就好了?矫情!” 郑令意半点不意外,只是轻道:“姨娘,罢了。” 不论鲁氏打的是什么主意,但郑令意庆幸她肯让自己在县主跟前伺候。 “拆了吧。”郑令意看着自己鼓鼓囊囊的膝盖,对绿浓道。 “这怎么行?”绿浓正捏着纱布准备打结,闻言十分不解。 郑令意十分冷静的说:“既然县主后日就到了,那就别包着了,如今天热,化了脓就更不好了。倒还不如敞开伤口,勤换药,说不定明日止了血,还能走上几步。” 绿浓听得一愣一愣,眼前这个养在深闺里的女孩,懂得倒是不一般的多,说起话来又带着一股气叫人信服的气定神闲。 “十五,你可别去与十二置气。”蒋姨娘生怕再惹出什么祸事来,叮嘱道。 这话连绿浓都有些听不下去了,艾姨娘推蒋姨娘落金鱼池,郑莹莹又将郑令意弄伤,分明是受了委屈,却要处处忍让。 郑令意老成的叹了一口气,道:“知道了。” 语气像个七八十岁的老太爷,对自己顽劣无比的孙子感到无可奈何。 她若反击,岂不是遂了鲁氏的愿? 郑令意才不愿叫鲁氏得意,忍她一遭也就是了,只是…… “会不会留疤?” 当绿浓抱着郑令意回偏阁的时候,听到她有点担忧的问。 终于像她这个年纪该说的话了。 绿浓将她放在床褥上,解开膝盖上的纱布,伤口还在缓慢的渗血。 绿浓盯着细瞧了一会子,道:“若把破皮去干净,也许不会留疤,只是很疼。” “疼没关系。”郑令意斩钉截铁的说。 绿浓原以为她在逞强,可她真用烧过的细针剔去无用的死皮时,郑令意只是将头埋在自己怀中,连闷哼一声都没有。 绿浓不禁又想起自家小妹,叫绣花针刺了一下都要哭个半天,如今被卖去当奴仆,不知道一天要哭个几次? 郑令意觉得腿上痛楚渐渐淡去,忽闻一声抽噎,抬起头一看,见绿浓转身拿着针线盒去柜子里放好,又拿着药粉回来给她上药。 郑令意见她眼圈有些红,费解道:“绿浓姐姐,你怎么了?” 绿浓摇了摇头,强笑了一声,道:“没事儿。” 她轻轻的拍着药瓶,细密的药粉均匀的洒在了伤处。 “绿浓姐姐,你是害怕了吗?”郑令意窥着绿浓的神色,轻声问。 这国公府里处处都不安生,绿浓若是害怕,倒也正常。 绿浓见识过郑令意那好奇的性子,知道没个答案的话,她心里必定如百爪挠心般不舒服。 绿浓望着她那双含着忧虑的眸子,轻道:“只是忽然想起奴婢的妹妹了。如今也不知她现在过的怎么样。” “她在哪儿呢?”郑令意问道。 绿浓露出不大确定的神色来,道:“说是被卖到南边一户姓吕的人家去了,具体的,奴婢也不清楚。” 就是这点子不知真假的消息,还是绿浓用唯一一支鎏金的铜镯子换来的。 郑令意默了一会子,略有一点不确定的说:“若是,若是我日后过的好了,就帮你把妹妹买回来。” 绿浓稍有一点惊讶的看着郑令意,继而笑了一笑,道:“好。” 主仆俩之间的情谊,在半真半假的试探讨好中,竟真的有了丝丝的进展。 郑令意膝上的伤口,在晚上临睡前又上了一次药。 “伤口开始发硬了,应该是要结痂了。”绿浓一边撒着药粉,一边道。 郑嫦嫦将自己的身子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生怕睡觉时碰到了郑令意的伤口。 只是睡着睡着,她又不由自主的凑了过来,搂着郑令意的脖子,似乎能睡得更香更安稳。 待到晨起时,伤口已经结了一层薄痂,略微走几步倒是不碍了,可若是动作大些,保准开裂渗血。 第三十三章 瑞阳县主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令意的伤口还是叫蒋姨娘担心,只好叮嘱道:“你让你九姐姐多做些不打紧,她毕竟年长。” 郑令意一律应下,好叫蒋姨娘安心养胎。 虽说是伺候姑母,并不丢人。 但说到底,鲁氏是不可能让自己的亲出女儿去县主跟前鞍前马后的。 因着是每年都会来小住一段时日,瑞阳县主并没摆什么场面。 不过,县主府的马车在街角一出现,国公府里的人便上上下下的忙活了起来。 “夫人,仔细台阶。”丹朱搀扶着鲁氏,轻道。 鲁氏手上的团扇摇的飞快,却将她的心火越扇越旺,“年年都是这样,非得我在门口迎她!” 鲁氏虽这样说,丹朱却记得瑞阳县主前些年并没这样难伺候,自老夫人去后,才对鲁氏愈发苛刻了。 鲁氏在国公府门口已经立了半柱香的时辰,可瑞阳县主那辆马车像是坏在路上了一般,迟迟未到。 丹朱派了好几拨探路的小厮前去打听,回来只说县主嫌马车走的太快会颠簸,又会惊扰百姓,所以就让马儿如闲庭信步般走着,车夫连鞭子都未动一下。 鲁氏听了回话自是气得不行,但赵嬷嬷在旁盯着,她又不能说什么,也不想叫庶女们看笑话,只能忍下,道:“县主真是良善宽宏。” 又等了半柱香的时辰,县主的马车才姗姗来迟。 赵嬷嬷点了个瞧着还算壮实的小厮,去给县主做落脚的人凳。 一双如晚霞般淡雾紫的绣鞋轻踏在了小厮背上,郑令意抬首望去,只见瑞阳县主穿着一身绯红仙鹤裙优雅的走下了马车。 瑞阳县主的相貌很是倔强,突出的颧骨,略有些大的高鼻子,斜上去的额角,在她脸上找不到一丝讨好媚俗的痕迹,满是仙气冷硬。 唯有眼尾稍垂下来几分,像是仙人裙边沾染上了烟火气,叫她柔软了几分。 “给瑞阳县主请安,给姑母请安。”女孩们异口同声道。 瑞阳县主满意的眯了眯眼,又扫了鲁氏一眼,逼得她又单独福了福,道:“给县主请安。” 郑令意方才自然是做足规矩,给县主行了礼的。 膝盖在打弯时传来清晰的疼痛感,郑令意只是抿了抿嘴角,再没露出其他神色来。 郑燕纤方才行礼时漫不经心的,其实一直盯着她,见她这么忍得住,便颇觉无趣的撇了撇嘴。 她的这点子动作,全叫赵嬷嬷看在了眼里。 赵嬷嬷是宫里出来的老嬷嬷,对女子的仪态礼节最为看重,便狠狠的记上了一笔,只待稍后她再有什么不得体之处,一并在瑞阳县主跟前告上一状。 一行人入了西楼小筑,瑞阳县主坐定后粗粗的扫了一眼,这下首的女孩个个如花骨朵一般,一些半开,一些未开。 见到郑燕如便夸她端庄,见到郑燕纤便夸她貌美,虽说瑞阳县主不喜欢鲁氏,却也不会叫自己的侄女太过难堪。 “县主请用茶。”郑秧秧让郑令意端着茶盘,自己端起茶盏敬给了瑞阳县主。 瑞阳县主正与郑燕如闲话,转首随口应了一声,接过茶盏饮了一口,搁下茶盏时,却忽的瞧见了一双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眼睛。 她上上下下的瞧了郑令意一眼,轻笑一声,朝她招了招手,道:“这是老几来着?这小杂草倏忽结了个花苞出来,我这一时半会的,还真分不出来了。” 这话虽是在夸郑令意,却也夸的不怎么入耳。 鲁氏听得还算舒服,便道:“这是十五。前些年还小,我怕冲撞了县主,便没让她出来。” “嗯。”瑞阳县主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鼻音,抓着郑令意的小手拉向自己身边,仔细端详片刻后,道:“模样还是挺标志的。” 郑令意小脸一粉,低下头有些害羞的磨了磨脚尖。 她这害羞的小模样,逗得瑞阳县主一笑,对身侧的婢女碧蕉,道:“把我匣子里串粉珍珠的手链给这丫头吧。” 碧蕉知道这串珠子原是瑞阳县主准备留给珞姐儿的,心里稍稍讶异,‘这十五姐儿是对上了县主的眼缘了。’ 幸好鲁氏不大明白这粉珍珠的来历,不然的话,下一次在人前露脸的,定不会是郑令意了。 郑令意收了手链,对瑞阳县主道了谢,谨慎的退到一旁,不动声色的深吸了一口气。 方才为了弄出个害羞的粉脸,差点把自己给憋晕过去。 “姑母,怎的先给妹妹礼了,我有没有呀?”论起撒娇来,郑燕纤若论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这酥酥麻麻的撒娇声落入县主耳中,只勉强勾出了几分笑。 “碧蕉。”县主懒洋洋的说。 碧蕉上前一步,让人逐个分了礼物,又退回了县主身边。 鲁氏见状忙道:“县主可是累了?” 瑞阳县主慢条斯理的扫了她一眼,道:“是有些。” “那,咱们就先退下,叫县主休憩片刻,晚膳的时候再陪县主说话解闷。” 鲁氏巴不得快走,在这待着,总得要矮人一头,低人一等。 “你要走便走吧。瞧你在我这儿也待不住,别把我的侄女都带走就成。”瑞阳县主横了鲁氏一眼,清清楚楚的翻了一个白眼。 鲁氏忍气吞声,脸上的笑容都快僵硬了,“那我就先去瞧瞧晚膳准备的如何了。” 郑燕纤有些瞧不过眼了,便在鲁氏走后,对瑞阳县主道:“姑母,您就算不喜欢我娘亲,也用不着这般咄咄逼人呐。” 赵嬷嬷一贯不喜欢郑燕纤这性子,说率直却又少几分坦然,说天真却又多几分世故。 瑞阳县主瞧了她一眼,眼帘垂下的时候,眸中有悲怮之色一闪而过,抬眸时却又佯装出骄横之色来,道:“怎么?我身为长辈,难不成还得对她毕恭毕敬的不成?” 郑燕纤蹙眉小声道:“您这是强词夺理。” “那你自哄你的娘亲去,也不必在我这儿待着了。” 瑞阳县主没什么耐心,更不会哄一个与自己唱反调的丫头片子。 “走就走!”郑燕纤气鼓鼓的说,临走的时候倒是不忘记带上礼儿。 若叫鲁氏知道郑燕纤为自己惹了瑞阳县主不快,恐也不会赞成的,毕竟这位县主姑母身上的好处,可还有一箩筐呢。 老夫人去后,余下的私房大多都让她的母家取了回去,可鲁氏估算着数目不对,问了郑国公几次,都叫他给堵了回来。 鲁氏疑心那些私房都给了瑞阳县主,即便她自己不喜县主,也得叫几个女儿好生奉承着她。 毕竟郑燕回出嫁时,县主贴补的嫁妆可是不少,远远超出她应尽的本分。 瑞阳县主嘲弄的笑了一声,对郑燕如道:“你这妹妹,还是找个门槛低一些的人家嫁了吧。若是高门大户,只怕是人家瞧不上她这轻躁的性子。” 郑燕如尴尬了笑了一笑,道:“姑母,莫要生气,六妹妹不过是孩子气了些。” “孩子气?”瑞阳县主诧异的反问道,又伸手拽过郑令意,道:“这岁数说孩子气才差不离,她还算孩子气吗?” 郑令意被瑞阳县主拽过来的时候,不留神踩了郑秧秧一脚,她轻声对郑秧秧道:“九姐姐,对不起。”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郑秧秧只得勉强一笑,不甘愿的往后退了一步,给郑令意让了位置出来。 郑燕如看着郑令意拘谨的样子笑了笑,道:“姑母既喜欢十五妹,这些时日就留她在身边吧。左右蒋姨娘快临盆了,身边又还有一个十七,怕是照顾不过来呢。” “哦?”听到郑燕如这话,瑞阳县主一下便来了精神,道:“这可是喜事呀。” “是呀。还有一个艾姨娘,也已经满九个月的身孕了。” 话里已经提到了蒋姨娘,没有理由不提艾姨娘。 郑燕如是闲话家常,但郑秧秧听来却分外不舒服。 “那好吧。这几日你就在我这小筑待着,可愿意?”县主对郑令意道。 郑令意用力的点了点头,唇瓣粉嘟嘟的,像是染了花瓣汁水,只听她道:“嗯,愿意。” “为何愿意呢?”县主见她答话的样子又呆又可爱,便逗了一句。 恰好一阵风从西窗吹了进来,风里还裹着四周草木的青涩之气。 郑令意耳畔边细软的发丝被风掠起,她惬意的眯了眯眼,不假思索的道:“凉快呀。” 这年岁的小丫头片子脸颊肉嘟嘟,说话口齿清晰却还残存着几分奶气。 相比较而言,的确是比郑秧秧如今的年岁要惹人喜欢。 郑秧秧这种清雅的相貌,合该是亭亭玉立的远远站着,或是沉默寡言的坐着,偶尔掩唇一笑,这样才合宜。 可她是庶女,没有置身事外的资本,只能讨好于人前。 可她既放不下身段撒娇卖乖,做稚嫩之态又显得虚假,可谓是进退两难,着实尴尬。 郑秧秧见瑞阳县主与郑燕如话告一段落,连忙道:“县主,请喝茶。” 瑞阳县主睇了她一眼,瞧着她那殷勤尴尬的样子,也显得有几分可怜,便道:“今年的学问可有长进?” “九姐姐学问一贯是很好的。”郑令意正在虚描着瑞阳县主衣裙上华美细腻的刺绣,闻言连忙道。 “哦?”瑞阳县主又捏了捏郑令意的小脸,随口对郑秧秧道:“往年都是你在我跟前伺候着的,也留下来给我念念书吧。” 第三十四章 讨人喜欢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听说郑令意叫县主留下来了,蒋姨娘真是又高兴又怕。 高兴的是郑令意得了贵人的喜欢,怕的是鲁氏不悦。 后来听绿浓打听到,说是郑秧秧也一并留下了,这才放心了一些。 她忙收拾了些衣裳物件,让绿浓给郑令意一并送去,不必劳烦县主身边的人伺候着。 蒋姨娘理的细致,所以便迟了片刻。 绿浓到西楼小筑的时候,青术已经跟着小筑的丫鬟去郑秧秧暂住的房中收拾了。 绿浓让碧蕉领进去的时候,刚巧见到郑令意凑在县主跟前说了句什么,叫县主和她身边的赵嬷嬷笑弯了眼,撅起的小屁股还叫县主轻轻拍了一下。 绿浓愣了愣,她可从没见过郑令意这般撒娇,便在是蒋姨娘跟前,她也不曾有过这般稚气的时候。 “绿浓姐姐。”郑令意瞧见了她,便甜甜的唤了一声。 正在郑令意与绿浓亲热说话的时候,郑秧秧端着一碗陈皮绿豆沙从后间走了过来。 在她将这解暑的甜汤奉给了县主后,郑秧秧不经意的扫了绿浓一眼后,道:“县主,我年岁大些,可以照顾妹妹。您喜欢清静,青术和绿浓就不必住在这小筑里头了。” 郑令意听了郑秧秧这话,心里顿觉不妙,忍不住暗自道:‘九姐姐,这一步棋,可是太急了呀。’ 对瑞阳县主而言,这只是一桩子小事,便随口答应了。 绿浓帮着郑令意布置好了起居,就出了西楼小筑,正在她踏出石子小径走上安和居与西苑之间的那条回廊时,遥遥见月枝立在了拐角处。 绿浓自知逃不过,便主动上前。 “怎的出来了,姐儿没留你伺候?还是县主的意思?”月枝懒得拐弯抹角,直白道。 绿浓知道这回是躲不过了,总说些含糊其辞的话,总有一日会叫鲁氏觉得自己无用。 若只是发卖了自己也就罢了,保不齐她还会安个厉害的角色在郑令意身边。 到那个时候,这个小女孩又该怎么活下去呢? “九姐儿说她能照顾十五姐儿,又担心人多扰了县主清静,便打发了我和青术出来。”绿浓用舌尖破开黏连着的唇瓣,老老实实的说。 “九姐儿?” 月枝皱了皱眉,对绿浓点了点头,道:“行,你回西苑伺候着吧。” 绿浓目送她远去,垂首盯着自己绣鞋鞋尖上活灵活现的小鲤鱼良久,心有愧疚的朝西苑走去。 郑秧秧有意撇开青术的事情,郑令意明白鲁氏迟早会知晓,但没想到这消息会从绿浓口中泄露出去。 这几日在瑞阳县主这住着,郑令意觉得甚好。 每日不必去鲁氏跟前请安,倒是鲁氏要带着众人来向瑞阳县主请安。 蒋姨娘和艾姨娘月份都很大了,瑞阳县主见她们颤颤巍巍下跪的样子,当即就让人送她们回去歇着了,也免了之后的请安。 只这一事,郑令意打心眼里感激县主。 郑秧秧在瑞阳县主跟前十分妥帖细致,察言观色更是一绝。 县主吃罢甜汤后,轻咳一声,她就知道要奉口盅;挪挪身子,她就知道要上前搀扶。 今日这一上午了,郑令意统共只与县主说了两句话。 郑秧秧在县主跟前晃荡着,却也不招人烦,着实是是她的本事。 郑令意清楚郑秧秧的所作所为,说到底也是为自己的前程多谋算一分可能。 郑令意觉得县主是个心眼通透的人,所以她暂时不想与郑秧秧相争,省的两人在县主跟前都不好看。 她呆呆坐在椅上看着地上的光斑,见光斑忽叫外头的乌云吞吃了,便起身走到檐下。 县主见一个小人出去了,便对碧蕉努了努嘴,示意她跟去瞧瞧。 碧蕉的差事叫郑秧秧抢去了大半,也乐于落个清闲,倒是与郑令意玩到一块去了。 一大一小两个人窝在树荫下,瞧着蚂蚁搬着不知从哪儿寻来的酥饼碎屑。 她们俩看得入神,冷不防叫赵嬷嬷一顿训斥。 “你多大的人了?竟还玩虫子去了。”赵嬷嬷领着两人回了屋子里,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回首多斥了碧蕉一句。 郑令意有些担忧的睇了碧蕉一眼,却见她冲自己俏皮的眨了眨眼。 县主正半靠在软塌上听郑秧秧给自己念书,听见这番动静,便掀开了眼皮子,刚巧瞧见这两人挤眉弄眼的动静,不由得轻笑出声。 “玩什么虫子?”瑞阳县主懒洋洋的问。 赵嬷嬷十分无奈睇了两人一眼,道:“竟在瞧蚂蚁呢!闷了这么多日,老奴瞧这天色,过不了一炷香的时辰就该落雨了。碧蕉,去取香炉来,免得湿气太重。” 碧蕉从外头的檐下绕到了后间,郑令意有些手足无措的站着,傻愣愣的瞧着软塌之上,正在假寐的县主。 若真论起来,鲁氏的相貌要好过瑞阳县主,可郑令意却觉得县主无端端的就是比鲁氏美上几分。 也许是那眉梢眼角的风情,若是那举手投足的气质。 “你九姐姐倒是诗书都通晓,你可识得字吗?”不知是不是觉察到郑令意的目光,县主又睁开了一只眼,慢悠悠的说。 她这年岁的成熟妇人,说话余韵已经不似少女般清甜如蜜桃,倒像是一瓮陈酿,又醉人又惑人。 郑秧秧默不作声的瞧了过了,郑令意下意识睇了她一眼,小声道:“识得几个。” “你姐姐读了快半日了,也累了。你来帮…… “我不累。” 县主话还未说完,就叫郑秧秧忙不迭的打断了。 县主没有说话,反倒轻轻的哼笑了一声。 赵嬷嬷微皱了皱眉头看着郑秧秧。 郑秧秧只知失言,尴尬一笑,将手上的书册递给郑令意,干巴巴的解释道:“这是《释迦方志》,其中生僻字眼颇多,我是怕妹妹不认识。妹妹姑且试试吧。” 好巧不巧,这书郑令意刚巧看过。 她迟疑的接过书册,不知道该不该装出一副磕磕巴巴的样子,来替县主读此书。 “九姐儿,请随老奴出来一下。”赵嬷嬷睇了郑秧秧一眼,道。 她这年岁和背景的老嬷嬷,训斥一个失言的庶女还是够格的。 见郑秧秧出去了,郑令意抬起眸子,带着几分狡黠对县主眨了眨。 瑞阳县主瞧着郑令意‘哒哒哒’的跑去搬了一个小团几,搁到了自己跟前,小屁股麻利的挪了上去,坐定之后,煞有其事的翻到了郑秧秧方才读罢的那一页,半点也不怵的柔声念了起来。 “此洲中心有一大池。名阿那陀答多。唐言无热恼也。即经所谓阿耨达池。在香山南大雪山北。居山顶上非凡所至。池周八百里四岸…… 字字详熟无遗漏,该顿的地方顿,该快的地方快。 “你怎的这么熟悉此书?” 县主听了小半段,便觉蹊跷。 若是这是本寻常话本,也就罢了。可这书虽谈不上晦涩难懂,但对于郑令意这般年岁的小孩来说,也确是难了点。 县主让郑令意来读书,也不过是觉得郑秧秧在眼前晃荡了一整日,总是斟茶递水的没个消停。 郑令意抱着书册,谨慎的偏头瞧了瞧,见四下无人,才悄声对县主 道:“这书我从前曾看过。” “这书?”县主瞧着书上头密密的小字,不解道:“你怎么会看这书?” 郑令意咬了咬下唇,白瓷一般的牙齿印在红润的唇瓣上,毫不留情的留下深深的齿痕。 她有些谨慎且俏皮的看向县主,眼珠清亮的像叫泪水濯洗过一般,县主几乎以为她要哭了,却听到她略带一点小得意的轻声道:“我房里的巧罗姐姐只识得几个字,采买的时间又短,她只能匆匆买几本书,没有时间挑三捡四的。” 说罢,郑令意低下头,有些珍惜的摸了摸手上的书。 “你嫡母不叫你们识字吗?”县主蹙眉道。 “没有呀,九姐姐不就识字,还会作诗作画呢。只是姨娘说,还是藏着些好。” 郑令意眨着眼,对县主一笑,笑容叫她的小脸亮了一亮,却又很快黯淡下来,“县主,不会告诉夫人吧?” 瑞阳县主又‘哼’了一声,道:“我与她有什么好说的。” 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叫县主觉得很亲近,她是个聪明灵秀的孩子,看上去很单纯,却又有着自己的小心思。 “你这小丫头,鬼主意也不少。”县主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戳了戳郑令意的肚子,叫她痒的咯咯直笑。 郑秧秧进屋时,正巧听见郑令意奶里奶气的笑声,她心里略有些失落。 但刚叫赵嬷嬷不轻不重的点了几句,郑秧秧也不敢将自己的心绪展露于人前,只是一味笑着,倒显得有几分虚假。 她酝酿好心情,刚打算开口说话,外头传来闷雷一声,刚巧将她的话塞回喉咙里。 碧蕉赶在雨点子砸下来之前,端着香炉走了进来,将风雨都掩在了外头。 “落了这样大的雨,不知道国公爷还会不会来用晚膳了,参茸粥的火候倒是足足的了。”碧蕉将香柱点燃又吹灭,有些担忧的说。 县主随手将郑令意手里的书册递给郑秧秧,没瞧见对方脸上惊喜的神色,只是傲然道:“他敢不来?” 第三十五张 霉斑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瑞阳县主与郑国公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两人只差了一岁,从小就是一块长大的,感情甚笃。 不过鲁氏并不在意这一点,她所忌惮的,不过就是县主这个名头罢了。 若瑞阳县主不是县主,仅是个寻常妇人,鲁氏也不会诸多忍让。 这国公府的名头虽好听,可内里却是比不得鲁府。 到了晚膳时分,郑国公果然是冒着夜雨来了西楼小筑。 碧果来传话时,郑秧秧正在房中小憩,郑令意已经醒了,便迷迷瞪瞪的来给她开门。 听说碧果说晚膳好了,郑令意的肚子十分不争气的叫了一声。 碧果忍俊不禁,笑道:“姐儿,房里不是有糕点吗?” 郑令意仰首一笑,腼腆道:“我舍不得一口气吃完。” “你尽管吃,吃完了就告诉我。”碧果年岁要比碧蕉大一些,少几分活泼,多几分温柔。 郑令意目送碧果远去,身后忽叫人一撞,她慌忙让了路,道:“九姐姐,碧果姐姐是来传话的,说是爹爹来了,可以用膳了。” 郑秧秧半闭着眼抚了抚额头,冷冷道:“知道了。” 郑令意午睡的时候,郑秧秧却立在窗边发呆;郑令意醒来时,她却似陷在梦魇之中,怎么也唤不醒。 郑令意对着房中的铜镜照了照,女孩稚嫩饱满的脸蛋还是那般讨人喜欢。 郑令意打算就这样去用膳了,脚差一步迈出房门,就听郑秧秧道:“你,就穿这身衣裳去?” 郑令意低头看着裙摆不知何时沾到的一点黄泥,轻声道:“爹爹瞧不见的。” “还是换了吧。”郑秧秧的话里有种不容反驳的坚持。 郑令意还未答应,就见她从柜子里拿出了衣裳来。 郑令意只好将身上的裙子脱了下来,一回首就见郑秧秧将换下来的衣裙给拿了出去,压根不给郑令意反应的机会。 郑令意心里的不安感愈发浓重,伸手展开了床上的烟粉衣裙。 一个难看的黄斑赫然印在灵动的粉蝶上。 她的心,慢慢的沉了下去。 “呀!这衣裳怎么黄了。”身后郑秧秧惊讶的声音响起,似乎又有一点懊恼,道:“定是在衣柜里藏久了,湿气太重。” 这黄斑做的很像霉斑,只是郑秧秧不知道,这衣裳是新制的,只在衣柜里放了两日。 在得知郑令意能留在西楼小筑后,蒋姨娘和巧罗连夜赶制出了这件衣裳,希望在县主跟前能得个好眼缘。 郑令意不用亲眼见,也能想象她们两个是如何艰难的制出这件衣裳。 在晴哥和谷嬷嬷睡下后,偷摸点着昏黄的油灯,一针一线绣上这些蝴蝶和风铃木花瓣。 “可妹妹方才的衣裳叫我拿给浣洗丫鬟了,也没法子再穿了。”郑秧秧见郑令意沉默不语,心里也略微有些没底儿了。 “这几日下雨,昨个的衣裳都没干。”郑令意轻轻的说,她低着脑袋,依旧在看着那个黄斑。 郑秧秧殷切的说:“是呀,你前个的衣裳又是旧衣裳了,在爹爹跟前穿旧衣,若是传到夫人耳朵里,还以为你是在告状呢。” 郑令意手指一松,长袖落下,将这黄斑掩住了,轻道:“姐姐思虑周详,妹妹晓得。” “那…… 郑令意的反应叫郑秧秧稍觉奇怪,但还是心下一喜。 郑令意看了看自己一身素白的里衣,轻道:“那就请姐姐让丫鬟给我送饭吧。” “好好,你放心,定不会叫你饿着。”郑秧秧笑道,还摸了摸郑令意的发顶。 门吱呀一声关上了,郑令意从床上的粉纱春蝶衣裙里,抽出了一块相配的粉纱帕子,掸了掸自己的发顶。 她将衣裙紧紧的抱在怀里,粗暴的擦去眼角的一粒泪。 这泪流的太软弱了,她不需要。 不知在房中立了多久,等到有人来叩门的时候,郑令意去开门,才发觉自己脚都麻木了。 本以为来送饭的会是个小丫鬟,没想到却是碧蕉。 郑令意只穿着单薄里衣,怀里还抱着裙子,眼角一团红,像是狠狠揉过。 “碧蕉姐姐,怎么是你来送饭?”郑令意一开口,就是莫名的喑哑。 她清了清嗓子,退了一步将碧蕉引了进来。 “县主让我来的。”碧蕉直接道。 郑令意眨巴着眼,也没得到碧蕉的解释。 她将饭菜都一一摆好,指了指郑令意怀里的衣裙,道:“就是这衣裳脏了?” 郑令意呆呆的点了点头,嚅嗫道:“好像是发霉了。” 碧蕉伸手将衣裳拿了过来,道:“我拿去给水房的丫头瞧瞧,能不能去了,你且吃饭吧。” “霉斑一般是去不掉的。”郑令意迫不及待的坐了下来,准备吃饭,闻言却还是道了一句。 碧蕉看着她一吃东西就欢快起来的模样,也忍不住一笑,展开那黄斑瞧了一眼,随口道:“且试试吧。” 碧蕉带上了们,郑令意缓缓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勺起一口清鸡汤啜了一口。 郑秧秧少说也在瑞阳县主身边伺候五回了,应当是瑞阳县主最熟悉的一个庶女。 可瑞阳县主对她还是不冷不热的,说明郑秧秧的性子不对瑞阳县主的喜好。 瞧她身边的碧蕉和碧果,一个单纯活泼,一个温柔亲和,并没有郑秧秧那般别扭的性子。 郑秧秧的性子本是沉静寡言的,可在县主跟前却要曲意讨好,自然会让人觉得别扭。 虽说郑令意在县主跟前也有几分做戏,但她鲜有如县主这般,肯正眼瞧她的长辈。 不论是撒娇也好,卖乖也好,多少是有几分真心在的。 即便县主帮不上她什么,她也愿意孝敬她,伺候她。 不过瞧着县主今日派了碧蕉来送饭,说不定,县主心里也有了几分揣测。 ‘说不准,姑母真是我的贵人。’ 郑令意嘴角微微掀起,但又很快挂了下来。 她吃光了跟前的一碟香菇菜心,又将银鱼蛋羹端到了跟前。 这些好东西,她都要一点点吃完。 夜雨淅淅沥沥,平日里总能叫郑令意好眠,今日却让她心烦意乱。 她自觉自己欠了郑秧秧的,所以在县主跟前从不与她相争,可即便是这样,郑秧秧犹嫌不足。 自己真要这样让下去吗?若是一直让下去,郑秧秧就会知道满足吗? 郑令意又想起俏朱来,她养病多时,近日来倒也在鲁氏身边走动,只是再不得鲁氏重用。 可听巧罗说,郑秧秧那一日的水刑,除了有行刑的婆子外,俏朱也在场。 行刑到最后,那些婆子见郑秧秧失去了意识,都不敢再动,还是俏朱兴致勃勃的吩咐下去,又生生灌了一瓢。 若说俏朱的事儿谁最有动机,必得属郑秧秧。 可俏朱也没寻郑秧秧的麻烦,难不成她落水一事真与郑秧秧无关? 事实似乎是这样的,可郑令意总觉的哪里不对,思来想去的难以入眠。 忽闻门外有响动,她忙闭眼假寐。 “十五妹?”郑秧秧试探的声音响起。 郑令意没有理会她,只是悄悄将眼皮掀开了一条缝。 郑秧秧的身影印在帷帐上,平平的额头,纤长的睫毛,不高不低的秀气鼻子。 郑令意忽得一震,一张模糊的面庞飞快的从她脑海中掠过。 丁府后宅的一个婢女,似乎也有这样一个小巧的鼻子,只是略微圆了一些,鼻梁的弧度,却是极相似的。 这猜测完全是一闪而过,毫无证据。 她疑心是自己多虑了,翻了个身,佯装出几声模糊的梦呓来。 正在擦洗的郑秧秧动作一僵,凝神一会,又没再听见郑令意的动静了,这才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见郑令意还睡得着,睡得还这般香甜,郑秧秧笃定郑令意没觉察出那衣裳的蹊跷,便得意的笑了笑。 其实她也不想针对一个乳臭未干的庶妹。 只是近日见她在县主跟前讨巧,加上蒋姨娘有孕,虽不知福祸,但到底是得郑国公喜爱。 还有就是她那由郑国公亲自取的名字。 令意,倒像个嫡女。 她思及此处,莫名的轻笑了一声,不自觉的喃喃道:“有个好名字又如何,还不是烂在后宅里,一辈子翻不出嫡母的手掌心。” 她的声音虽轻,却叫郑令意一字不漏的听了个清清楚楚。 郑令意紧紧的闭着眼睛,眼皮却颤个不停,暴露了她纷迭的情绪。 郑秧秧没发觉异样,心里依旧在回味郑国公今日在饭桌中的慈爱神色。 他夸赞郑秧秧长大了,容貌又好,又通诗书,还懂得伺候长辈,定能嫁的一个乘龙快婿。 卸掉钗环时,她嘴角始终含着一抹甜蜜的笑意,似乎郑国公已经拍板定了她的婚事,她的前程再也不必捏在鲁氏手中了。 可事实上却没有,郑国公虽说了许多好话,却是一句允诺也没有给。 庶女们从没得过郑国公几次正眼相待的机会,今日与父亲的相谈甚欢,大概是叫她欢喜过了头吧。 近处传来床褥翻动的声响,郑秧秧吹熄了油灯,室内变得既黑且静。 郑秧秧陷在要命的美梦里,郑令意却是在痛苦中挣扎许久,半晌,她才睁开眼,眼眸中是一片清明。 郑令意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心绪平静无波。 她自嘲的勾了勾嘴角,再度闭上眼时,却顷刻间就堕入了黑甜的睡梦中,再无踌躇和桎梏。 第三十六章 示弱的小兽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县主让碧蕉取走衣裳后,却也没个说法。 郑令意沉得住,一句都没问,郑秧秧更是半个字的没有提。 蒋姨娘快到临盆的日子了,郑令意同碧蕉说了一声,带了些糕点回西苑去看蒋姨娘。 这事儿,碧蕉也报给了县主。 县主拿起郑令意绣了一半的金鱼儿瞧了一会,随手拿过茶几上的一把金丝剪子绞指甲,道:“倒真是个好孩子,从前老四和老九在我跟前伺候的时候,从没提过要回去看看姨娘。” 碧蕉小心翼翼的接过她手里的剪子,捉住县主的指尖替她修剪起来,轻道:“也是因为她的姨娘快生产了,十五姐儿放心不下。” 县主略叹了一口气,道:“那丫头是个有心眼的,合该操心些,你瞧瞧这满院子的姑娘,小子却没几个。” “前个听国公爷的话音,很是盼着两个姨娘的肚子呢。”碧蕉绞完指甲后,又取了小毛刷和杏仁油。 县主慢悠悠的说,“能不盼着吗?也不他成日里教导的孩子可都是人中龙凤。容岸、容礼、容尚,三个加一个都比不得旁人。” 她垂眸瞧着蘸了油的毛刷一笔一笔的画在指甲上,指甲变得油亮润泽起来。 “县主。”郑秧秧盈盈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个小小的蓝玉香炉。 如兰花般清浅的香气渐渐在室内飘散开来,令人心旷神怡,仿若置身于空谷幽兰之境。 “这就是你这几日调的香?”县主往鼻端扇了扇风,道:“不错。” “谢县主夸赞,县主若喜欢,我可月月为县主调制。”郑秧秧将这香炉搁在一旁,走到县主右侧的位置上坐定。 “那倒是不必了。”县主对香粉的兴致向来很淡。 她睇了郑秧秧一眼,叹她容貌清雅可人,若是个嫡女,只怕早早就有人家惦记了,想来也是有几分可怜。 县主想了想,道:“待你出嫁,我会给你添一份嫁妆。” 听到这话,郑秧秧自然是高兴的,县主这番允诺于与她而言还不够。 她羞涩一笑,又带着几分黯然,道:“三姐姐和六姐姐还没嫁人,轮不到我,便是轮到我了。我的婚事,大抵也配不上县主您的嫁妆。” 头一句话还没什么,后一句话便有些过了。 县主微微直起身子,离郑秧秧远了一些,她尚未觉察,见县主没有表态,只好自说自话,道:“十五妹哪儿去了?” 碧蕉回道:“回西苑瞧蒋姨娘去了。” “到底是孩子,在别处住不惯呢。还是总想着回去。”郑秧秧浅笑着,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 县主纳罕的睇了郑秧秧一眼。 ‘从前不觉得这丫头惹人厌呀。怎么如今这话里话外尽在挤兑自家姊妹呢?几个嫡姐也就罢了,一个庶妹,也值得这样明里暗里的给她使绊子?’ 郑秧秧到底是年轻了些,心性又不似郑令意那般沉得住,在县主跟前说多错多。 这香炉里的香饵渐渐烧完了,郑秧秧起身想再添一些,却被碧果阻止了,“九姐儿,哪有这样用香的?烧了一炉,要静一静再烧,若是想起甚浓,反倒闻不出来了。” 碧果经年累月的在县主身边,看得多也做得多,若是与小姐们站在一块,气韵也是不输人的。 郑秧秧觉得有几分难堪,勉强的笑了笑。 庶女的份例里虽也有香,但份量很少,只是充充门面罢了。 郑秧秧哪里知道这点香的规矩,就连她调的这盅香,还是从万姨娘那偷师得来的方子。 前日她在房中试的时候,郑令意就闻出来了,只是未点破。 郑令意从西苑回到小筑,一进门又闻到了这股子香气。 “姐儿回来了。”碧蕉端着剪子等一应物件,一转身就瞧见了郑令意,下意识道。 这话口吻平平常常,却有一种随和亲昵的感觉。 郑令意灿然一笑,点了点头。 在县主跟前养了这些时日,郑令意倒是活泼了许多。 郑秧秧将她的笑颜看在眼里,只觉胸闷,忙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县主扬了扬手里的小金鱼,道:“你绣的这是金鱼还是鲤鱼?” 郑令意鼓着脸上前,十分自然与县主笑闹。 “你姨娘如何了?稳婆可去瞧过了吗?”县主随口道。 郑令意下针的手一顿,郑秧秧也看了过来。 “稳婆?汤大娘吗?”郑令意懵懵懂懂的问。 “是,县主问的就是汤大娘。”郑秧秧连忙插话道。 “唔,姨娘说她昨日来过了,也在府里住下了,左右这两三日,姨娘就要生小妹妹了。”郑令意低着头,说话也有些含糊。 县主见她东一针西一针的,将金鱼戳成了一条红目的鰟鮍,便道:“没这心思绣花,就别浪费针线了,替我读书吧。” 女孩甜糯的声音叫瑞阳县主觉得十分温暖。 她膝下就两个女儿,如今都成了婚。 夫君邱斐在礼部挂了个闲职,虽无独到建树,可对她一贯很好,从成婚那日至今,种种要求无有不依的。 府中只有一个老姨娘,同样只生了个女孩,如今也已经嫁人了。 县主之所以每年夏末秋初之际,定要来国公府小住几日,也是因着这段时日,邱斐需得回乡祭祖,府中更是无人。 县主在人前虽不肯承认,但实际上心里时不时也会觉得寂寞。 郑令意看出了她眼底的寂寞,今日回了一趟西苑,更叫她坚定了心里逐渐成型的一个念头。 轻且缓的读书声,让县主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直到第一缕秋风从侧窗里吹了进来,在她耳后淘气的逡巡了片刻,激的县主醒了神。 一抬眸就瞧见碧果正拿着一块薄毯,蹑手蹑脚的准备给自己盖上。 碧蕉和郑令意两人,不知何时也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 碧果在碧蕉脑门上轻弹一下,她惊的倏忽起身,把郑令意也弄醒了。 郑令意眼里拢着一片迷迷茫茫的雾气,不知身处何处,望着县主就唤了一声,“娘亲,什么时辰了?” 众人皆是一愣,郑令意眨了眨眼,眼神恢复了清明,顿时脸色一白。 碧蕉只觉得郑令意口误颇为可爱,没想到其他地方去。 碧果看着郑令意瞬间煞白的小脸,忐忑的睇了县主一眼。 县主用一种说不清也道不清的神色看着郑令意,似有些许怜爱,可话说出口,却是严厉的。 “你私下唤你姨娘为娘亲?” 郑令意当即摇了摇头,小声道:“姨娘不许。” 县主张口欲言,却听郑令意继续道:“我只在心里偷偷叫。” 这老老实实的样子,不知道该说是愚蠢,还是坦然不设防。 “即便是偷偷叫,也是不许的。”县主再度开口,语气却也和缓了许多。 郑令意乖顺的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她虽这样说,却低下了头,一滴眼泪砸在大拇指上,她慌忙将手往衣服里藏,却听县主道:“怎么,委屈了?” 郑令意抬起头,慌忙道:“不委屈。” 一边说,眼泪却争先恐后的从眼眶里挤出来。 她又急又气,慌里慌张的用手去擦,擦到一半,却又僵住了手。 县主望着那双与自己相似的无辜泪眼,温柔的伸手将郑令意挡在脸庞前的手拿了开来。 黄粉被泪水沾湿,又是搓又是揉的,早已糊作一团,已经是露馅了。 县主用帕子沾了茶水擦了她一半的脸,露出原本白净似雪似玉的肌肤。 县主索性将郑令意脸上的黄粉都擦掉了。她伸手戳了戳,简直像一块嫩豆腐。 小女孩不自觉的颤栗着,怕极了。 “县主。”碧果瞧着郑令意脸上的变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原先敷着黄粉的时候,虽在如云的美人中不起眼,但一句小美人坯子,还是担得起的。 如今露出这张好皮子,就像是蒙尘的珍珠落在了溪水里,冲涮干净后,在一众鹅卵石堆里,叫人一眼就能瞧见。 小兽露出了自己最脆弱柔软的腹部来体现臣服,只为了祈求怜悯。 可她不知道,得到的会是庇护还是獠牙? “你呀,你呀。”县主拧了拧郑令意的脸颊,轻道。 她眨了眨眼,又落下两滴泪,像荷花瓣尖的露珠。 “别怕。”县主轻道,“我不会告诉你嫡母的。” 郑令意顿时咳了两声,长出了一口气,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 此时,郑秧秧取了点心回来,一进屋却只见到碧蕉一人。 县主和郑令意皆不知去向,她勉强笑道:“县主和妹妹呢?” “厅里今日风大,县主和姐儿进屋去睡了,九姐儿也回房歇会吧。在日头下来回走这一趟,也是累坏了吧。” 碧蕉一贯是不会说这些客套话的,这一番话说下来,倒像是碧果借了她的口。 郑秧秧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想不出方才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郑令意与县主亲密了许多。 虽说郑令意还小,便是县主乐意给她添妆却还需等上几年。 但郑秧秧在鲁氏跟前委曲求全才得了来县主跟前伺候的机会,在县主跟前辛苦伺候了这么些年,到头来要被旁人分一杯羹,她可咽不下这口气! 她这厢刚答应碧蕉回房休息,转身却出了小筑,朝安和居走去。 第三十七章 生产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令意在县主房中待了个把时辰,两人不知道议了些什么,只是再度开门时,碧果径直去外院寻郑国公去了。 此间傍晚已有了些凉意,瑞阳县主接过碧蕉递过来的一条薄纱披肩,裹在肩颈处,对眼睛红肿似桃的郑令意道:“饿了吗?出去吃些什么吧?” 郑令意指了指自己的脸,手指在脸上戳出一个小凹,“不成,要敷粉。” “你还要敷粉吗?”县主见过了那层白腻如脂膏的皮肤,再敷上黄粉,也觉得有种锦衣夜行的遗憾感。 郑令意抬起眸子看向县主,从这个角度瞧,她原本微垂的眼尾稍有几分飞扬,加上眼尾的红痕和如玉的肌肤,越发显出狡黠娇媚之色。 “县主,我好看吗?” 瑞阳县主怔忪一瞬,然后无奈一笑,点了点头,也明白了郑令意的意思。 女子若无美好颜色,虽在揽镜自照时少不了长吁短叹,倒也能少去许多旁人的嫉妒和怨怼。 碧蕉替郑令意去取黄粉回来,见那一层层的黄粉扑上去,碧蕉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对郑令意道:“姐儿,你怎么舍得这样对自己的脸?别的姐儿可都要敷什么娇颜粉,雪玉粉的。” 郑令意拿着粉扑子掸了掸耳朵,对碧蕉没心没肺的一笑。 郑令意刚巧装扮好,赵嬷嬷在门外求见,她进来先是睇了郑令意一眼,见县主没有让郑令意回避的意思,便道:“县主,九姐儿去安和居了。” 县主随手拿了个小绒刷,在郑令意脸蛋上信手游走,闻言道:“想吃两家饭?这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儿吗?” 郑令意抿着嘴,一是因着绒刷蹭过唇瓣,着实太痒了些。二也是因着不敢说话的缘故。 这几日与县主相处下来,听到她这淡薄口吻,再加上眉宇间的冷意,郑令意知道她是生气了。 “你先随碧蕉去吃饭。”县主对郑令意道,又转首对赵嬷嬷道:“嬷嬷,你留下,我有事儿要吩咐你去做。” 赵嬷嬷恭敬的颔首,立在县主身侧,瞧着郑令意与碧蕉一道出去了,才轻道:“县主对这个姐儿倒是青眼有加。” “性子和我胃口罢了。”县主眉间一松,又道:“也是个通透的聪明人。” 说罢,她勾了勾手指,赵嬷嬷弯下腰细细聆听,听罢稍露出些讶异之色,道:“老奴知道了。” 这世间的人各怀心事,各有桎梏,但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总有能彼此成就的地方。 …… 郑令意不在西苑的这几日,天气一日凉过一日,可大家似乎更不爱出门了。 谷嬷嬷和晴哥每日在蒋姨娘房门口逡巡,只待蒋姨娘的临盆之期。 万姨娘总是带着郑绵绵偷偷的来,忧心忡忡的看着蒋姨娘尖尖的肚子。 郑嫦嫦踮着脚尖从窗户缝朝外看,回首对万姨娘摆了摆手,示意晴哥不在门口。 万姨娘紧紧挨着蒋姨娘,小声道:“我问过了,安和居并没让艾姨娘一日日的喝药,怎的就给姐姐你一人喝呢?你可觉出什么难受来?” “只是有些烧心,没什么大不了的。”蒋姨娘一开口,声音喑哑的吓人,她对万姨娘一笑,以示安抚。 “昨个十五回来瞧你,可说了些什么?”万姨娘瞧着桌子上的精美糕点,不客气的拿起一个来吃。 蒋姨娘偏首略咳了两声,纤细睫羽下,眸中神色复杂,既有不舍,又有释怀。 “说县主高雅华贵,待她很好。”蒋姨娘又喝了口水,嗓子清亮了许多。 “我总觉得十五是个有福分的,这孩子身上有股藏着的劲儿,命里会遇贵人呢。”万姨娘一脸认真的说。 蒋姨娘正想说话,忽觉一阵熟悉的阵痛传来,叫她一下叫出声来。 这疼太过剧烈,似是斧劈,她便是想要忍耐也难,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无力一抓,她惊惧的看向万姨娘,求助般艰难道:“玉娘。” “姐姐,我,我去寻人。”万姨娘到底也是生产过的人,见状怎能不知发生了何事,连忙道。 “巧罗!”蒋姨娘忍痛嘶吼一声,道:“快去,快去寻姐儿!” 若是晚了,只怕巧罗出不了西苑! 巧罗连忙奔了出去,正巧叫回廊上谷嬷嬷和晴哥瞧见她疾奔的身影。 晴哥大声道:“巧罗!做什么去。” 巧罗充耳不闻,径直从西苑门口跑了出去,像是后有追兵的样子。 “哼。”谷嬷嬷冷哼一声,对晴哥道:“定是蒋姨娘要生了,去寻花姑姑和汤大娘来。” 晴哥稍有些担心的说:“那巧罗…… “她还能去做什么?寻国公爷?国公爷今个儿不在府上,寻了也是无用,叫她去扑个空吧。咱们还好下手些。”谷嬷嬷想当然的说。 两人兵分两路,晴哥朝安和居去,谷嬷嬷则气势汹汹的朝蒋姨娘屋中走去。 蒋姨娘已经叫万姨娘扶到了内室,两个孩子叫巧绣带着回了万姨娘屋里,绿浓则被万姨娘吩咐去烧水了。 唯有万姨娘守在蒋姨娘床上,握着她的手,不住的道:“姐姐别怕,玉娘在这陪着你。” 两双手皆是汗津津的,紧紧的握在一起。 “万姨娘,汤大娘马上就来了,你在这也是无用,还是出去候着吧。”谷嬷嬷见万姨娘在这碍手碍脚,便居高临下的道。 “不,嬷嬷,我,我想守在这。”万姨娘挣扎道。 “婆子我如今就一人,奈何不得姨娘你,等下来了帮手,别怪婆子我不留情面,将姨娘扔出去。” 谷嬷嬷从不将姨娘们放在眼里,此时差事在身,说话更是不客气了。 见万姨娘还是不动弹,谷嬷嬷便一脚踹在她身上,自己走到蒋姨娘床边。 蒋姨娘刚熬过去一番阵痛,见万姨娘摔倒在地,有气无力又心疼的道:“玉娘,你且出去吧。” 万姨娘害怕的睇了谷嬷嬷一眼,却拼命摇着头。 谷嬷嬷不再理会她,只掀了蒋姨娘的衣裙,见下体并没有预想中的胭红一片,她的一张老脸顿时一黑,怒道:“每日的药,你到底有没有喝!” “喝,喝了的,晴哥姑娘亲眼瞧着的,啊!!啊!!”蒋姨娘艰难的说完话,一阵剧痛再度袭来,她忍不住尖叫出声,令万姨娘心肝都打着颤。 蒋姨娘的尖叫声给她的话莫名添了几分可信,谷嬷嬷姑且认为是药性不够,只冷眼看着蒋姨娘满头大汗,鬓发濡湿的在床褥上痛苦忍耐。 “快活的时候怎么想不到有今日?”谷嬷嬷冷嘲热讽道。 此话着实叫人难堪,蒋姨娘死咬着下唇,却还是被浪潮一般,一波波接踵而至的剧痛逼的尖叫。 此时,汤大娘随着几个粗壮的婆子一道来了西苑,谷嬷嬷竟真让她们把万姨娘给扔了出去。 怎么说也是生养了一个姐儿的姨娘,又没犯什么大错,却叫婆子们这样对待,半点情面也不留。 万姨娘的胯骨摔得有些狠了,一时间瘫在地上起不来,绿浓正急急忙忙的端着热水回来,眼见万姨娘软在院子里,连忙将脸盆搁在花坛上,去扶万姨娘。 “莫,莫管我,你快进屋去瞧瞧姐姐。”万姨娘被绿浓一把拽了起来,坐在花坛上抚着方才摔疼了的地方,赶紧道。 绿浓端起热水就往里走,她在里头待了没一会子,万姨娘就见绿浓被个婆子一把推了出来。 毕竟是打小做惯粗活的,绿浓只是连连倒退了两步,便站定了。 她本以为谷嬷嬷会让自己留下的,没成想,还是被人嫌碍手碍脚,给推了出来。 如今那房里就只有蒋姨娘一人,她该有多害怕啊。 绿浓拍了几下门,无果,只好与万姨娘一道坐在花坛上,焦急的等待着。 万姨娘正低头忍着疼,忽见绿浓一下站起了身,福了福道:“花姑姑,您来了。” 花姑姑理也不理她们,只对身后的丫鬟道:“锁院门,谁也不许进。” “花姑姑,”万姨娘一下站起身来,胯骨的酸痛叫她一木,忍痛道:“不必关院门了吧。生孩子血气重,开着院门散的也快些。” 她这话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花姑姑连正眼都未看她,径直朝屋里去了。 万姨娘一下软下身来,叫绿浓连搀带扶的弄回了自己房中。 “巧绣,巧绣,你快去西苑的偏门看着,若是巧罗回来寻不到门路,你去给她引个路。”万姨娘趴在桌上扶着腰,吩咐道。 其实万姨娘想不明白,蒋姨娘为何让巧罗去寻郑令意,而不是郑国公,难不成一个十来岁的小丫鬟,还能有什么法子不成。 但想不明白归想不明白,万姨娘相信蒋姨娘的做法定有其缘故。 巧绣连连点头,却有些心虚的睇了绿浓一眼。 绿浓正抱着两个孩子悄声哄着,眸中满是担忧怜惜。 巧绣见状,还是悄悄的溜了出去,沿着墙根一路去了偏门。 蒋姨娘此刻叫汹涌的痛意裹挟着,已经无力去保护自己,更遑论孩子。 她瞧见寡淡的一身素衣在眼前一晃,顿时如堕冰窟。 “蒋姨娘真是好福气啊。”花姑姑悠闲的呷了口茶,道:“汤大娘说了,你这胎就是个男胎,还是使使劲生下来,有个儿子好傍身嘛。” 蒋姨娘泪眼模糊的看向花姑姑,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力气,竟挣扎的抬起上半身,道:“求,求姑姑开恩,放过孩子。” 花姑姑没有理会,只对汤大娘道:“差不多了没?” 汤大娘往蒋姨娘下身瞧了一眼,见孩子已然露头,便点了点头。 花姑姑掩口打了个呵欠,道:“快些吧。哥儿那还有事儿要我处理呢。” 汤大娘应了一声,便把手伸向了蒋姨娘的下身。 蒋姨娘挣扎着躲开,被几个婆子死死摁住。 “啊!啊!啊!!!” 蒋姨娘凄烈的声音甚至传到了万姨娘屋里,郑嫦嫦一下就哭了出来,道:“姨娘!姨娘!” 第三十八章 赐儿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正在此时,蒋姨娘的房门叫人一脚踹了开来。 婆子们皆一愣,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向门口。 一张神色复杂的面庞出现在了门口,她捏着鼻子扇了扇风,往侧边一挪,给身后的人让了路。 赵嬷嬷带着两个眼生的婆子走了进来,那踹门而入的女子便是碧蕉。 她一个黄花大闺女,何曾见过这样场面,依旧是捏着鼻子,道:“怎么血腥气这般重。” “生孩子,你以为是玩笑吗?”赵嬷嬷步步走进屋内,身上气势逼人。 碧蕉随意的挤到了床褥前头,从怀中抽出帕子来给蒋姨娘擦了擦汗,顺势俯身在她耳畔轻道:“别怕,你生了个聪明女儿,还会有个好儿子的。” 蒋姨娘一下宽了心,顿时生出无穷无尽的气力。 众人见她们这如入无人之境的样子,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直到碧蕉拎着汤大娘的衣裳,将她从床边拽了开去,花姑姑惊愕且愤怒的道:“赵嬷嬷,你这是在做什么!我敬您是县主身边的老嬷嬷了,可这是在咱们国公府,容不得你放肆!” “闭嘴吧。”赵嬷嬷当差办事的时候,一向不喜欢说太多的话,对同行的两个婆子扬了扬下巴,道:“做事。” 两个婆子上前一瞧蒋姨娘的近况,其中一个喜道:“姨娘是个好生养的身子,使劲就对了。” “赵嬷嬷!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花姑姑眼见形势愈发莫名其妙,忍不住拍案而起,道:“这可是县主的意思?还是你自作主张?” “我是县主的奴婢,哪有自作主张的道理?”赵嬷嬷转过身来,与花姑姑对峙道。 “县主是什么意思?以为我们府里连个接生婆子都没有吗?”花姑姑指了指汤大娘,道:“府里的孩子可全是她接生的!” “哟,那这稳婆的这手艺可真是不怎么样。”赵嬷嬷意有所指的说。 花姑姑一下就黑了脸色,吩咐道:“快去禀报夫人!县主有意阻挠国公府子嗣诞生!” 如此颠倒是非黑白之语,花姑姑说的好不亏心,若不是瞧出碧蕉有功夫在身上,此刻她已经对赵嬷嬷一行人来硬的了。 “大可不必。”产房闷热无比,赵嬷嬷却是一派气定神闲之态,道:“这孩子碍不着你们夫人什么,县主与国公爷已经商定了,蒋姨娘这孩子,会在县主跟前教养。” 赵嬷嬷这话叫花姑姑一愣,她罕见的结巴了几句,“什,什么?县主,县主养这孩子?” “有什么奇怪的?”赵嬷嬷反倒做出一脸不解的样子来,道:“县主的女儿都嫁了,想抱个庶出的内侄在膝下教养,你家夫人说不定觉得是福气,怎么你个做奴才的还啰啰嗦嗦,一副想不明白的样子呢?” 花姑姑自觉地位超然,如今被人指着鼻子说‘你个做奴才的’,像是一下就被揭掉了遮羞布,顿时怒不可遏,只见她鼻翼不停煽动,明显是在强忍怒气。 到底是上了岁数,还算稳得住性子,花姑姑牵强的扯了扯嘴角,道:“那县主为何不与夫人说这件事呢?岂不是太不将夫人放在眼里了?” “话可不能这样说。这几日,你家夫人可来过西楼小筑?我家县主倒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听说是前院出了事儿,叫夫人无暇分身了,也不敢去烦扰她呀。” 赵嬷嬷肃然道,她这样子的口吻,像是道理永远都在她手里捏着。 这些时日以来,前院一连逃了几个小厮和一个副管事,管家怎么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鲁氏只好亲查此事,可到现在也还没个头绪,多少也分了些她的心思。 见赵嬷嬷是个油盐不进的厉害角色,花姑姑便调转话,高声道:“县主怎么忽然有此雅兴,要养一个庶子?莫不是我家夫人送去的十五姐儿太得欢心的缘故?” 她存的就是要让蒋姨娘分心的主意,蒋姨娘被这话一刺,果然泻了几分力。 “放心,别听她说话。”碧蕉见蒋姨娘神色惊惶,便轻声安慰道。 蒋姨娘重重的点了点头,决定充耳不闻,咬牙使劲。 赵嬷嬷说的嘴累,翻了个白眼没再理会花姑姑。 花姑姑心中难受别扭,追问道:“莫不是叫我说中了?” 赵嬷嬷做出无奈之色来,道:“十五姐儿的年岁还没她的排行大呢。在县主跟前也就逗个趣儿,有何本事说动县主的心思?” 赵嬷嬷心道,‘果然是老仆似主,一路的多疑心性。’ 她心知说的越多,郑令意身上的嫌疑就越大,便没再替郑令意说话,只是倨傲的瞧着稳婆的动作。 花姑姑眼见在这是讨不到便宜了,便赶紧出去亲自给鲁氏报信。 她刚走到院中,就听见一声洪亮的婴孩哭声,不知哪个角落里又传来一阵小小的欢呼声。 此时不是计较这个时候,花姑姑许久没这般焦急过了,赶忙往安和居赶去。 眼见她离去了,万姨娘和巧罗才从花坛后钻出来,急急忙忙的到屋子里瞧蒋姨娘去了。 那哭声洪亮大胖小子在众人的担忧和欢欣中诞生,在每个人怀里兜了一圈,又回到了蒋姨娘怀里。 赵嬷嬷见她依依不舍的抱着孩子,心下虽有几分不忍,但还是硬着口气,道:“碧蕉,把孩子抱过来。” 若是再耽搁下去,鲁氏召来了人,怕会出意外。 巧罗只模模糊糊的知道县主插手了这件事,却不知道县主要把孩子带走。 万姨娘更是一头雾水,还以为这是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局。 蒋姨娘对着赵嬷嬷感激且虚弱的一笑,在碧蕉还在怔愣之际,就把孩子塞到了她怀里。 赵嬷嬷见她纵然有千般不舍,却如此坚韧果决,不禁高看蒋姨娘一眼,十分难得是说了一句,“你给孩子取个小名吧。” 蒋姨娘望向孩子的目光温柔和辽远,像是要将他一生都看尽。 “便叫赐儿吧。”她轻轻的说。 赵嬷嬷点了点头,对碧蕉道:“咱们要快些回县主那。” 这样一个软绵绵的小团子,弄得碧蕉手足无措,在万姨娘的指导下才调整好正确抱孩子的动作,跟着赵嬷嬷一路从偏门出去了。 万姨娘心情复杂,坐在蒋姨娘床边不解的问:“姐姐,这,这是怎么回事?” 蒋姨娘方才是又惊又怕,又悲又喜,此时已经是累极了。 她闭着眼,嘴角含着一抹淡然悲戚的笑意,轻道:“县主瞧得上我的孩子,实在是走运极了。” 她笑着说这话,眼角却滑下泪来,万姨娘也陪着哭,一方帕子既替她擦泪,也替自己擦泪。 蒋姨娘疲惫的睡去了,西苑短暂的安静了下来,像是暴风雨前的片刻宁静。 鲁氏带着花姑姑径直去了小筑,见县主正好以暇的坐在厅里吃茶,鲁氏心中憋着怒气,道:“孩子呢?” 县主已经见过了赐儿,这孩子很合她的眼缘,吃奶的劲儿也足。 县主此时心情良好,便对鲁氏假笑了一下,道:“乳母抱去喂奶了。” 自己身为一家主母,旁人在她眼皮子底下做手脚,她竟浑然不知,岂非笑话? 鲁氏怒火更甚,道:“县主早早就备好了乳母?” “哎,弟妹,你的口气怎么这么冲?这否该喝些败火的草药?碧果,泡一杯金银花茶来。” 县主的悠然更衬托出鲁氏的气急败坏,已然占据上风。 鲁氏默了片刻,倒还真坐了下来,接过了茶盏,啜了一口,道:“县主,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凡事可都要讲个规矩,我的孩子,你怎么不声不响的就要抱去教养?” 县主见鲁氏冷静了下来,心知有一场硬战要打,便清了清嗓子,软了口吻,道:“弟妹,此事我已与泰宁议过了。那时还不知是个男孩呢。不过,就算是男孩又怎样?一个庶出的孩子,泰宁也没有特别在意。” 县主话及此处,叫鲁氏脸上神色没那么紧绷了,但还是一脸不悦。 “你也知道我的闺女都嫁了,我又不似你福气足,有三个儿子。嫁了女儿,娶了媳妇,照样是热热闹闹的。”县主似有几分黯然的说。 难得从县主口中听到几句好话,鲁氏神色一缓,道:“县主倒也不必这样说,可这孩子毕竟是姓郑的,在别处教养,算怎么回事?” “什么叫别处呀!”县主嗔道:“从前你的那个宝贝侄子,叫从心吧?八岁前不也有四年是在国公府里长大的吗?” 鲁氏说不出话来反驳,只好抿了一口茶掩饰尴尬,对县主道:“从心是鲁家嫡子,怎能与庶子相较。” 鲁氏的心思,总算是冒了个头。 嘴上说姓郑的孩子不好在别处长大,其实却是担心赐儿在县主膝下长大,会得许多好处。 “这我怎会不知道?若是嫡子,我哪好意思开这个口?”县主看向鲁氏,无所谓的说:“我同你说句实话吧。我要这孩子,不过是养在膝下,逗个趣儿罢了,难不成还把身家分给他?” 鲁氏心里略有几分松动,抬首却见花姑姑正在摇头,心道,‘还是要斩草除根来的稳妥。’ 她刚想说话,却听县主道:“诶,说起来,我倒有件事儿忘记告诉你了。” 鲁氏下意识道:“什么事?” “前些年你见过的那个卢家二姐儿,说是讨来给容岸做媳妇的那个。” 县主撒出一把鱼饵,等着鲁氏咬勾。 一听是郑容岸的事,鲁氏迫不及待的问:“卢家不是外放了吗?可回来了?” 县主点了点头,又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茶,吊足鲁氏胃口后,才道:“昨个刚回来,卢大人大概是要升官了,等泰宁从学文殿回来,你可仔细问问。” 卢大人的夫人戴氏与县主关系一直很不错,鲁氏若想替郑容岸讨得这门亲事,少不得县主要从中周旋,如此一想,她也放柔了神色语气,道:“他家的二姐儿,我的确是喜欢的。” 第三十九章 鲁氏发难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县主手里的鱼线一松又一紧,只觉鱼钩坠坠的,已然上钩了。 “容岸到底是我的嫡亲内侄,不好的人家,我也不会替他留意。” 郑容岸在鲁氏心中,既是骄傲,也是未来的倚仗。 她思忖片刻,觉得拿个庶子给郑容岸换门好亲事,倒也合算。 再者,这孩子毕竟是郑国公的骨血,也不大可能出嗣邱家。 至于这郑家的族谱,鲁氏更是不怕了,她不想让这孩子上族谱,他就永远只是个有名无姓之人。 鲁氏心里还有个疙瘩,这县主想要教养这孩子,究竟是她自己的想法,还是郑令意在她跟前这几日,说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 思及此处,鲁氏故意道:“其实县主想要在跟前养个孩子,十五不就很好么。岁数大些,不必太过操心。” 县主不屑道:“女孩总叫我想起璎儿和珞儿,你家这十五姐儿,也就模样瞧着顺眼些,旁的哪比得上我的两个宝贝疙瘩。” 鲁氏窥她神色自然,不似作伪,便连连称是,顺势道:“九娘和十五呢?说了这会子话,怎么也不见人。” “那毕竟是十五的亲弟弟,我后日就要把孩子带走了,叫她替她姨娘多看几眼,省的日后在背地里说我不管不顾的抢她孩子呢。” 县主随口道,用银勺挖了半块绿豆糕入口。 这说话的口吻,听起来并不怎么在意郑令意和蒋姨娘的想法。 鲁氏又睇了花姑姑一眼,见她紧紧的抿着唇,似有许多话想说一样。 正在主仆俩的目光相交之时,郑秧秧抱着把琵琶从门外走了进来,分别向鲁氏和县主行了礼,道:“夫人来了。” 琵琶是蔡姨娘教给郑秧秧的,她虽弹得一手不错的琵琶,却见这技艺有取乐于人前的嫌疑,轻易不肯弹呢。 “我与你娘,方才正念叨你呢。”县主笑盈盈的说。 郑秧秧不知她们二人说了些什么,但也能猜到鲁氏前来所为何事,心念一动,便道:“本是取琵琶去了,可半路上忍不住去瞧了瞧小弟弟。吃饱了正在睡呢。真是可爱极了。” 她这话,本可不说的。 只是心底那丝丝隐蔽的嫉妒和怨怼,连她自己也未觉察到。 她想激起鲁氏和县主之间的矛盾,也想叫郑令意的处境更加艰难一些。 这池子里的水越浑,她便能隐藏的更好一些。 岂料县主和鲁氏都没什么反应,县主反而似笑非笑的看着郑秧秧,叫她心里莫名打颤。 “孩子的身子可都好?”鲁氏装模作样的问了一句。 郑秧秧点了点头,带着几分做作的踌躇之感,道:“脸蛋肉呼呼的,模样瞧着与爹爹有几分相似。” 这话里话外,都是鲁氏不爱听的消息。 这外头是爽朗晴日,屋里却是阵阵阴霾。 见鲁氏不言不语,面色阴沉,郑秧秧稍有几分后悔,本来自己好好的置身之外,旁观蒋姨娘和郑令意引火烧身即可,为何要说上这一句呢? “下月珞儿回来看我,她与卢家二姐儿一贯交好,我在府上办一个小宴,弟妹你带着容岸一道来吧。”县主顺着方才的话头继续道。 鲁氏眼眸一亮,赶紧道:“好。” “不过,容礼那小子,你可别带来了。还记得几年前他拿虫子捉弄卢家姐儿,弄得卢家一家子都瞧他不顺眼。若非如此,说不准两个孩子早就成了呢。” 如果县主这话是在平时说,鲁氏必定不悦,不过在当下说出来,鲁氏唯有应和赞同的份儿了。 “其实,这都是两小无嫌猜的小事儿了。卢家两个嫡女,若是姐妹做妯娌,倒也…… 卢家近来有蒸蒸向上之态,而且卢家女儿容貌秀雅,性子温顺听话,鲁氏最看重的便是这一点。 县主瞧着鲁氏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便道:“弟妹,不是我说,容礼的性子也太小孩子气了些。我听说,还把吴将军家的庶子弄来做什么拳脚陪练?虽说吴家后宅污秽,连血脉也不清不楚,但毕竟没叫吴将军从族谱上除名了,这么做终究是不妥。” 如今两人的位置已经掉了个个,变成鲁氏有求于县主。 郑秧秧旁观着,只觉摸不着头脑,眼见自己愈发插不上嘴了,便笑道:“十三弟还小,总有些孩子心性。” 两位长辈都没理她,县主又对鲁氏道:“还有容尚,你打算怎么办?” 一说起鲁氏的三个儿子,她便什么都顾不得了,叹了口气,道:“正妻只得慢慢挑了,总不能挑个落魄户惹人笑话。不过我已给他挑了两个通房伺候着,能早些有子嗣,我也能安心些。” 县主一脸赞同的点了点头,道:“这就对了。” 鲁氏看着县主难得的柔和态度,心道,‘她养孩子不过是新鲜几日,等厌倦了送回来,依旧翻不出我的手掌心。’ 如此想着,鲁氏便宽了心,道:“那容岸的事,就请县主多多费心了。” 郑容岸虽平庸了些,但还算规矩,县主倒也是真心实意替他牵线的。 这桩子买卖算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此成交了。 花姑姑绷着张脸,显然是不赞同的。 鲁氏出了小筑之后,花姑姑便在她耳畔啰嗦了许久,无非就是嫌鲁氏此事做的不对,不该留那孩子一条命。 “花穗。”鲁氏听得头疼,也有些不耐烦,对其道:“容岸都到了成亲的年纪了,那个贱种还在吃奶,有没有命活都不一定,何必这么担心?” 花姑姑想说什么,就见鲁氏忽然停下脚步,道:“蒋氏如何了?” 花姑姑也在疑惑此事,道:“无人来报,应是无事。” “不应该啊,晴哥每每来报,都说是眼睁睁看着她喝下去的。”鲁氏喃喃道。 鲁氏额上忽叫一片落叶打了一下,她心里正想着阴损之事,不禁吓了一跳。 “说起来,蒋氏身边的那个巧罗,也太忠心了些吧。原以为她跑出去是为了通知国公爷,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去通知县主的。” 花姑姑搀扶着鲁氏,在秋日温和的阳光下,老妪微哑的声音却显得格外阴森。 鲁氏一脚踏在干燥的枯叶上,发出碎裂的声音,“哦?既然如此忠心,必定知道不少事。” 鲁氏总算有一句叫花姑姑满意的吩咐了,她脸上流露出期待好戏的神色来,道:“是。” …… 当秋高气爽时,枯叶也叫人觉得是乐趣,郑绵绵与郑嫦嫦在西苑的枯叶堆里追逐笑闹。 蒋姨娘靠在床上,听着外头笑声脆生动听,啜一口巧罗喂过来的药,叫人心里舒服。 转眼就到了秋雨绵绵时,县主带着赐儿回了县主府,郑令意回了西苑,坐在床边与蒋姨娘对望着,她们生生忍住泪,逼自己露出笑来。 郑令意努力从赐儿那与其他婴孩无疑的小脸上,揪出些特殊之处,句句说给蒋姨娘听。 两人正小声说着话,忽听到瓷器炸裂,水声四溅的声响,随即响起巧罗的惊呼。 蒋姨娘赶紧掀被子下床,准备一看究竟,就见月桂走了进来,对其勉强福了福道:“十五姐儿,跟咱们走一遭吧。” 先是婢女被带走,现在又是女儿,蒋姨娘顾不得身子的虚弱和疼痛,连忙跪在地上,对月桂道:“月桂姑娘,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姨娘,地上凉,你快起来。”郑令意也很害怕,却还是拼命想要搀扶起蒋姨娘。 月桂瞧着这母慈子孝的戏码,冷道:“姨娘这是做什么?夫人想见姐儿罢了。你为何做出一副大祸临头的样子,可是暗地里做了什么错事,如今心虚了?” 蒋姨娘连连摇头,道:“夫人见一个丫头片子做什么,姑娘把我带去吧?” “姨娘诞下哥儿,又得县主青眼,可是福泽深厚的大功臣,如今正在月子中,奴婢怎敢叨扰,姨娘可不要让奴婢难做。” 月桂不耐道,伸手去拽郑令意,拽的她一个踉跄。 郑令意唯恐她说多错多,便任由月桂粗鲁的将自己拽了过去。 绿浓见郑令意被月桂带走了,连忙跟上。 月桂偏首见是她,便也不当回事,默许她跟着了。 巧罗此时已经不见了,浓黑的药汁泼了满阶,瓷片乱蹦一地。 郭姨娘立在她房门口,捧着个瓜子罐子津津有味的磕着,嘴角含着惬意的笑。 巧绣在柱后满脸焦急的看着这一切,但也是束手无策,只能回去告诉万姨娘,让她来看一看蒋姨娘。 郑令意叫月桂一路拖着走,待到了安和居的时候,连鞋子也掉了一只。 鲁氏与郑秧秧在厅里坐着,郑秧秧看见她右脚只穿了一只素袜,站在安和居冰冰凉凉的青石砖地面上,只是错开了目光,似有几分过意不去。 鲁氏则是看见了也当做没看见,笑道:“十五来了,你姨娘可好?” “好。”郑令意颤着嗓子道。 鲁氏轻笑道:“回话声音怎的这般小?你九姐姐说你在县主跟前,可是活泼机灵极了。哄得县主偏疼你许多,让你九姐姐醋的很。” 郑令意早知道在鲁氏跟前曲意奉承,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但见她这过河拆桥,故意揭穿郑秧秧的样子,也觉得极为恶心。 她闭了闭眼,抬眼看向郑秧秧时,便是满眼的惊惶。 “醋?九姐姐,你,你醋什么?” 郑令意的语气里,害怕与费解真假参半。 第四十章 姐妹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自然是醋县主偏疼你了。”鲁氏慈爱的看了郑秧秧一眼,对郑令意道。 “九姐姐是县主身边伺候最长久的了。旁人都未醋姐姐,姐姐何必自己寻醋来吃呢?”郑令意不解的看向郑秧秧,满脸真心的困惑。 绿浓拾了郑令意的鞋回来,由月桂拿了进去给郑令意。 绿浓在门口睇了一眼,就本本分分的到庭院里候着了。 鲁氏瞧见绿浓的身影在门边一闪而过,郑令意正弯下身子在穿鞋,她似乎很习惯绿浓在身边伺候,便是知道绿浓是鲁氏送来的人,也不怎么排斥。 “绿浓在你身边伺候的可还好?”鲁氏忽然开口问。 郑令意穿好绣鞋,十分自然的说:“绿浓姐姐细致妥帖,伺候的极好。” 鲁氏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看向郑秧秧,道:“青术在你那儿伺候的怎么样?” 鲁氏这话意有所指,郑秧秧在这件事儿上,本就有所隐瞒,闻言更是一惊,连忙道:“青术自然也是好的,夫人给的人,哪有不妥帖的呢?” 鲁氏轻哼一声,似笑又非笑,她抬眸扫了月桂一眼,月桂本就立在门边,走了一步就将门都掩上了。 郑令意只觉室内一暗,忽然被人提着衣领拎了起来,衣襟一下勒住喉咙,叫她喘不上气来,正觉憋闷苦痛之时,又被使劲儿拽着,一把摔在了鲁氏脚边。 月桂看着拼命咳嗽喘息着的郑令意,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子,心道,‘不声不响的,倒也蹿了些个头。’ 不知是去年还是前年,月桂那时还是二等丫鬟,郑令意走路走在了郑燕纤前头,惹得郑燕纤不悦,就叫俏朱一把拎起来给甩到阶下了。 皮肉倒是没伤着,只是膝盖上的淤青花了月余才散去。 月桂那时在旁目睹这一切,只觉得震惊,心里又有些莫名的畅意。 原来这所谓的主子,有时候还比不上奴婢。 虽说人是长大了些,可境遇还是没变分毫,依旧是个婢子都可欺负的小小庶女。 郑令意趴在地上喘平了气,抚着自己的喉咙轻轻颤抖着。 气方才喘匀,就叫鲁氏一脚踹在了右肩上,郑令意一下朝后仰去。 为着不伤着后脑勺,她连忙用胳膊肘抵住,骨头敲在砖地上,‘咚’的一声响,听得郑秧秧觉得自己手肘也发痛。 “夫,夫人。”郑令意挣扎着从地上起身,一脸惊惧的倒退了几步,又叫月桂给重重的推了一把,再度摔在鲁氏脚边。 郑令意叫她们推搡来推搡去,脑袋已经昏昏沉沉,倏忽被鲁氏狠狠的拧着耳朵拎了起来,看着她眸中的狠意,倒觉清醒不少。 “从前为娘真是小瞧了你,有本事把县主哄得服服帖帖,竟哄得她肯替你养弟弟?” 郑令意只觉耳朵疼的都快掉了,不住的道:“夫人,我没有,我没有。” 鲁氏又一个巴掌接一个巴掌的扇在她脸上,耳朵里嗡嗡作响,痛感都麻木的觉不出了。 郑秧秧在旁看着,也觉得自己的整张脸肿胀的发疼发烫。 丹朱从后厢绕了进来,她从后边走进来的时候,已经听见了房间里的声响。 当见到郑令意满脸红肿,口角流血的狼狈样子时,她也只是瞧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夫人,仔细您的手疼。”丹朱用一盏桂圆玫瑰酿代替了鲁氏手边的冷茶,垂下眸子轻道。 屏风后还有个捧着托盘的女子,郑令意无力的虚扫一眼,认出她鬓边那根独特的松树扇斜簪来。 ‘张巧娘?’郑令意心道。 又见丹朱从屏风后端出一碟子红豆乳羹来,郑令意更加确定了,只是眼下这情形,她也无暇去管张巧娘。 鲁氏歇了手,看着郑令意跌坐在地上,只觉得心里的郁结之气总算是消散了大半。 她端着玫瑰酿喝了一口,见到郑令意抬起头来,虽是怯怯的看着自己,但觉得的她眼底有刺,莫名不快,顺势就把手里的玫瑰酿给砸向了郑令意。 杯子砸在她胸口,从她身上跌落,在砖地上滴溜溜的打转。 郑令意下意识挡住了脸,没叫茶水沾湿。 丹朱心里一颤,幸好这玫瑰酿是温热的,并不会烫坏人。 屏风后的张巧娘也是一颤,心道,‘难怪十三哥儿这般顽劣,原是自他老娘这起的。’ 张巧娘在原地立了片刻,还是慌张离去了。 郑令意生生挨了这一计,面上的红肿晕着肿胀的亮泽,鬓发也散乱不堪,显得越发狼狈了。 丹朱再没看郑令意,只是对鲁氏柔声道:“夫人,要不要换一杯。” 鲁氏冲她摆了摆手,看向郑令意,道:“过来。” 郑令意浑身一颤,却不敢不从,只得缓步走了过来。 她的狼狈叫鲁氏快活不少,鲁氏向郑令意伸出手,她克制住想躲开的冲动,任由鲁氏在她本就红肿的面庞上狠狠一拧。 郑令意垂着眸子忍耐着,却是半滴泪都没有,只是身子瑟缩着,一副极为恐惧的样子。 她知道,鲁氏喜欢看被人畏惧害怕的样子,那她就做给鲁氏看。 “你和蒋氏,谋划了多久?”鲁氏笑着道。 郑令意害怕的啜泣了一声,道:“夫人,我没有,姨娘也没有。” “那是县主自己的念头?”鲁氏依旧是笑着,轻蔑道。 郑令意的泪水划过红肿的脸庞,像是鞭炮的引线一路燃烧而过,肿痛和酸涩两种疼感交织着,反倒叫她更加清醒了一些。 “县主院里养着一群雀儿,还有四只狗,一池子的鱼儿,可见是个喜欢热闹的,不然也不会年年来咱们这住,也不会回回都叫侄女们在跟前伺候着了。” 郑令意老老实实的解释着,说话的样子木楞极了,却偏偏是这份木讷,让鲁氏轻视了她。 郑令意要的正是这份轻视,所谓轻视,就是不在意她了。 “县主这几日给了你什么好处?”鲁氏靠在椅子上,松懈了几分。 “一串手链,一块黄玛瑙的坠子,还有三盘糕点。”郑令意说了个底儿掉,害怕道:“糕点我都端到西苑给姨娘和妹妹们了。” 鲁氏轻嗤一声,瞧着郑令意缩手缩脚的样子,心道也问不出什么了。 反正还有个巧罗在花姑姑手里攥着,鲁氏本也不觉得在郑令意身上能榨出多少东西来。 想到这,她偏首对丹朱道:“花姑姑那里问出些什么没有?” 直到听到这句话,郑令意才真正感受到了害怕。 丹朱答道:“奴婢去瞧瞧。”她打开正门走了出去。 绿浓在堂下见到门开了,下意识伸长脖子望了一眼,见出来的是丹朱,赶紧低下了头。 房间里光亮起来的瞬间,郑秧秧不自觉的舒了口气。 郑令意反倒觉得这光芒刺眼,她半闭了闭眼,对鲁氏道:“夫人,您真觉得我与姨娘,在县主跟前会有什么份量吗?” 听到她又开口了,鲁氏看了郑秧秧一眼,饶有兴致的说:“我可是听你九姐姐说,县主待你很好。” “县主待九姐姐难道不好吗?从前四姐姐在她跟前伺候着了几回,出嫁时不也得了一份嫁妆吗?” 郑令意哽着哭腔道,听起来着实是委屈的不行了。 “因着夫人让我在县主跟前伺候,十二姐还推了我呢。谁人都知道在县主跟前伺候是有好处的,九姐姐得的好处最多,为何还总是提我,不提自己呢。” 郑令意不想做这拖人下水的亏心事,可眼下要将鲁氏的眼睛从自己身上挪开来,只能是这样做了。 “哦?”鲁氏含笑的睇了郑秧秧一眼,她显然不如方才淡定,对郑令意道:“十五!你别在夫人跟前胡说八道!” 因着绿浓和青术都叫郑秧秧赶了出去,所以鲁氏对郑秧秧和郑令意那几日住在小筑里所发生的的事情半点不知。 鲁氏本就疑郑秧秧另有所图,也只能从郑令意嘴里得知了。 郑令意小声道:“哪里胡说了。” 一个气急败坏,一个委屈老实。 鲁氏自然信郑令意一些,对其道:“你说说,你九姐姐得什么好处了?” 郑令意怯怯的睇了郑秧秧一眼,轻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县主说会给她一份厚嫁妆。” 这倒没什么稀奇的,郑秧秧松了口气,鲁氏有些失望的说:“就这样?” 郑令意点了点头,似乎不大懂自己即将说出口的话,会给郑秧秧引来怎样的祸事,“一份厚嫁妆,一门好亲事。” 鲁氏面色一寒,郑秧秧慌忙道:“没有,县主未说过什么好亲事,十五妹,你自己在县主跟前讨好卖乖,可别胡言乱语。” 郑令意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顺着郑秧秧的话道:“是,九姐姐提了一句,但是县主没应下。” 这话更是火上浇油,鲁氏含笑看向郑秧秧,笑容比怒火还可怕。 郑秧秧连连摇头,指着郑令意道:“那时你明明不在,你怎会知道!” 她一时慌张,口不择言,此言一出,已成定局。 郑令意声若蚊呐的解释道:“我是听婢女们嚼闲话。” 鲁氏现下的注意力已经不在郑令意身上了,郑秧秧才是大祸临头。 “夫人,闲话罢了。我没当真,县主更是没当真。” 郑令意好像觉得自己惹了祸,也附和着郑秧秧,喃喃道:“嗯,闲话,闲话。” 郑秧秧狠狠白了她一眼,又恳切的对鲁氏道:“夫人,你信我。” 这些个庶女一个个的都不安生,叫鲁氏心里十分烦躁。 听玉此时出现在门外,轻唤月桂耳语了几句,将一封帖子递给了她。 月桂将这帖子呈给了鲁氏,鲁氏打开一瞧,顿时心情大好。 原是县主的一封帖子,说三日后卢家女眷会在县主府小聚,让鲁氏带上郑容岸去县主府。 毕竟是女眷小聚,还特叫鲁氏多带几个女孩,免得卢家小姐见到郑容岸会觉得不自在。 鲁氏合上帖子,眼神在郑秧秧和郑令意脸上逡巡,这些个庶女的心思真是不简单呐。 郑令意暂且不论,这个郑秧秧年岁大了,小心思真是太多了。 看着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自作聪明的弄些小动作,鲁氏虽不当回事儿,但次数多了,也觉得有些厌烦。 第四十一章 真可怜也要装可怜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思来想去,还是郑容岸的事情要紧,这些庶女在鲁氏手里捏着,也翻不出什么新花样。 这样想着,鲁氏便她们赶了出去。 郑令意目不斜视的从庭院一路朝门外走去,眼角余光似乎瞧见了郑燕如在门边窥视着。 郑令意心念一动,忽的膝盖一个打弯,重重的摔在了地面上。 方才挨巴掌的时候,她嘴里也破了,一口血沫被有意的留在了砖地上。 “做什么呢!”月桂斥了一句,像是郑令意的衣裳会把这砖地给弄脏似的。 郑燕如远远的瞧见那个小人摔在地上,顿时心头一紧。 绿浓见月桂要上前来拽郑令意,赶忙把郑令意拉了起来,朝门外走去。 月桂瞧见地上的血渍,正要追出去训斥郑令意,却见郑燕如走了过来,满脸心疼的瞧着地上的红斑。 “三姐儿,这丫头犯在夫人手里了,您可别被她这可怜滴滴的样子给骗了。”月桂对郑燕如道。 郑燕如横了她一眼,道:“还以为你的性子温厚些,没想到又是一个俏朱。” 俏朱如今在鲁氏跟前不得用了,说月桂像她,月桂自然不乐意。 她也不生气,只是对郑秧秧福了福,道:“姐儿,奴婢不过替夫人做事,你何必对奴婢撒火呢?” 郑燕如见她这副嘴脸就不痛快,没有理会她,转身回了屋内。 从安和居出来后,郑秧秧一把揪住郑令意的一缕束发,疼的她头皮一麻。 “九姐儿,你这是做什么,快放手!”绿浓连忙伸手去掰郑秧秧的手。 郑秧秧正在气头上,一掌想要挥开绿浓,却没控制好力度,一巴掌打在了绿浓脸上。 拽头发,甩巴掌,这举止侮辱的意味太重了。 郑令意心里的恼多过怒,转身一口咬在了郑秧秧的腕子上。 她看过四下无旁人,才敢这样做,咬的也并不重,堪堪留下红痕罢了。 只是郑秧秧怎么也没料到郑令意会做出这粗野举止,尖叫一声后挣出来,震惊的看着她。 她重重擦过嘴角,对郑秧秧道:“九姐姐,你好自为之。拖旁人下水,未必能够独善其身。” 她这话正中郑秧秧心中担忧之处,她捂着腕子站在日头下,额上冒出来的却是冷汗。 绿浓唯恐再生事端,连忙带着郑令意回了西苑。 西苑里,庭院中阳光烂漫,倒是花坛被绿荫裹住,一派清凉静谧。 郑秋秋正抱着糖罐坐在花坛,她今年刚开始发育,个子高了些,胸脯也,不知是不是吃了太多上火的东西,脸上也总是爱冒一些小鼓包。 即便如此,她还是戒不了这些花生糖、瓜子糖,郭姨娘费心在鲁氏跟前讨的赏,也只够买这些廉价又哄嘴的吃食。 她一抬眼瞧见郑令意这样狼狈的样子,高兴的就像是过年一样。 郑秋秋兴高采烈的跑了过来,挡住了郑令意的去路。 绿浓见到郑秋秋过来,已知不妙,见她摊开手就是不让郑令意走,还探着脑袋盯着郑令意瞧。 “十五妹,你今日这红晕妆可是够浓的。” 她笑得恶劣又灿烂,企图用手去捏郑令意脸。 “再红也会消下去。”郑令意心里记挂着巧罗,刚才又挨了一顿打,火气正旺着呢。 她一把打掉郑秋秋的手,看着她额上泛着油光的密密痘包,道:“十四姐还是多操心操心你自己的脸蛋吧。就你现如今的这张脸,怕是下回去人前露脸,又会没你的份。” 郑令意这如其来的牙尖嘴利,刺破了郑秋秋满腔的幸灾乐祸。 她气急败坏的捂着自己的额头,跺脚怒道:“你别得意,你是叫夫人打烂的脸吧!以后别想能出头了!” 郑令意本来是想去万姨娘屋里先处理一下伤口的,被叫郑秋秋这把破锣嗓一嚷嚷,只怕是满院子的人都听见了。 郑令意赶紧往自己屋里走去,果然见蒋姨娘艰难的扶着床柱想要起身。 “姨娘,你别起来了。”郑令意浑身都疼,走也走不快,还是绿浓快步向前,把蒋姨娘给按回了床上。 郑令意知道自己现在脸上不好看,勉强一笑,更是疼的厉害了。 蒋姨娘自是心疼的直掉眼泪,绿浓打了一盆冷水来给郑令意冰敷伤口,她下手不敢重,轻了又像是在挠痒痒,折腾的郑令意脸上更不对劲了。 郑令意接了绿浓手上的帕子来,对她道:“我自己敷吧。绿浓姐姐,你出去瞧瞧郑秋秋还在不在庭院里,若是她不在,四下又无人的话,花坛里的野萝藦刚结了两个小嫩果,你把它摘过来捣烂。” 绿浓闻言一愣,她不知这萝藦是何物,倒是曾瞧见过花坛里生了两个羊婆奶,模样长得像矮胖的刺瓜,应该就是郑令意口中的这个萝藦。 从前在家中的时候,弟妹但凡有个淘气摔伤,隔壁的赤脚郎中便会从他家杂草丛生的田里摘个羊婆奶来,捣烂敷在伤口上。 他自诩这羊婆奶,可与大药房里的消肿膏药拼个上下高低,绿浓见他用过几次,的确有效。 只是不知,这郑令意是如何知晓这味乡间草药的。 郑令意见绿浓迟疑,以为她是信不过自己随口说的草药,便扯了个由头,道:“这是巧罗姐姐告诉我的,她说有用。” 绿浓更是奇怪了,前些日子,巧罗刚指着这花坛里的羊婆奶,问绿浓这是何物呢! 她本就不喜欢想事情,这想不通的事情,就更加决定不去想这许多,去摘就是了。 绿浓将纱布裁剪成小块,搁在草药汁水里浸透,又细心的贴在郑令意面庞上的红肿之处。 羊婆奶的果子汁水是乳一般的白,刹那间就遮掩了些许伤痕,瞧着好了许多。 万姨娘蹑手蹑脚的走进了屋,瞧见郑令意这脸上的纱布,又瞧见她肩膀上的足印子,便是不问也能知道郑令意方才遭遇了些什么。 “孩子,苦了你了。”万姨娘心疼的摸了摸郑令意的脑袋,道。 绿浓取了干净衣裳过来让郑令意替换,对她道:“奴婢去烧了一锅子水,姐儿擦洗擦洗,先睡会儿吧。” 郑令意穿着身里衣,爬到一旁的软榻上躺下,道:“我就在这睡着吧。” 郑令意显然是不愿离开蒋姨娘,她蜷缩起来,正正好框在这软榻上,显得她愈发瘦削单薄。 她站起身拧了个帕子,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刚巧挡住了万姨娘的视线。 郑令意身上的肌肤简直白润的像块嫩豆腐,就这么一会子功夫,肩上的伤处已经显了红痕出来,隐隐泛紫,再过几个时辰,定会一大块淤青,绿浓瞧着也觉得疼。 如今的天气,郑令意出汗也出的少了,身上只有一股清浅好闻的香气。 不是房里的熏香,也不是衣裳上的皂角香。 郑令意身上干净清爽,绿浓只随意擦了两把,就把衣裳给她披上了。 蒋姨娘不知郑令意身上还有伤,万姨娘扫了一眼瞧见了,也没敢在蒋姨娘跟前流露出来,对蒋姨娘轻声道:“巧罗,还在佛堂后边的刑房里呢。” 这佛堂后边有一间小黑屋,无名无号,只是大家私底下都唤做刑房。 一边是亲女儿,一边是忠仆。 蒋姨娘心如刀绞,恨不能将这些伤痛都揽到自己身上来。 当年巧罗还是个嫩生生的丫头,叫鲁氏拨到了蒋姨娘身边来,她家里娘亲生了重病,蒋姨娘便把体己银子都给了她。 她娘亲的病是个无底洞,主仆两人没日没夜的做针线活计,还是没能留住她老人家。 这事儿耗空了蒋姨娘的私房银子,可也让巧罗对蒋姨娘死心塌地,全心全意。 若非如此,蒋姨娘受的苦难只怕是更多。 郑令意蜷着身子,呆呆的看着窗户上薄薄的糊窗纸。 外头应该是起了些风,窗纸细微的颤着,像是被人扇了一个巴掌。 绿浓正握着郑令意的手,一根根的擦着手指,忽然太阳穴被轻柔的碰了碰,她这才觉得稍微有一些刺痛。 “定是郑秧秧的指甲刮到了。”郑令意戳了戳那条红痕,道。 绿浓不在意的说:“没事,还比不上个蚊子包难受。” “话可不能这么说,蚊子咬了咱,咱还得回它一巴掌呢。”郑令意轻轻的说。 绿浓知道她心思多,但也只是道:“姐儿还是先养伤吧。” 她又偷偷睇了正在说话的两位姨娘,悄悄对郑令意道:“姐儿,要不要我去探探巧罗的消息?” 郑令意摇了摇头,道:“没用的,你还是别去了。免得连带了。” “玉娘,我妆匣底下有张五十两的银票,你帮我…… 话说一半,蒋姨娘却语塞了。 她想用银子疏通关系,可该往谁手里递,蒋姨娘也是浑然不知。 “给巧罗行刑的婆子,姨娘你可知道是哪两个?”郑令意开口问。 万姨娘不大确定的说:“我只知道有个齐婆子。” 她有些害怕的顿了顿,道:“她是使针的。” “姨娘,这法子不成。”郑令意从软榻上爬起来,对蒋姨娘道:“夫人身边的这些婆子,家里的汉子都是庄子上的一把手,每月的进项比咱们的份例都多。这点银子她们也瞧不上,还会给万姨娘添祸。” “那你说该怎么办呢?一定要救巧罗呀。”蒋姨娘着急的说。 郑令意的视线落到窗外,似乎在沉默着等待些什么。 绿浓拿了水盆出去倒的时候,见郑燕如从院外走了进来,身边也没个丫鬟跟着。 她见到绿浓忙招了招手,道:“十五妹的屋子是哪间来着?” 绿浓下意识朝自己身后一指,瞧见郑燕如进去了,不由自主的喃喃道:“姐儿还真神了。” 第四十二章 荔枝蜜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燕如很少来西苑,上一次来,可能是郑令意两三岁的时候吧。 所以她刚进屋的时候,比屋内众人还要局促一些。 “三姐姐?”郑令意从软塌上爬起,动作连带肩头伤处,她捂着肩膀闷哼了一声,自然惹得郑燕如心疼。 “你这脸上的伤药可有效?我还带了些来了。”郑燕如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郑令意的脸,却又怕碰疼了她,便缩了回来。 她手里拿着个小小布包,打开一瞧,全都是各色的药。 大抵是把她房里的药都给拿过来了,除了止血化瘀的伤药外,还有两盒贝母薄荷油膏。 郑令意拢了拢衣襟,对郑燕如道:“谢谢三姐姐。” 郑燕如有些不好意思受郑令意的谢,又对蒋姨娘道:“蒋姨娘,你感觉怎么样?” 郑燕如虽然性子良善宽宏,可也鲜少与她们这些姨娘说话,她坐着,万姨娘更是连凳子都不敢挨一下。 蒋姨娘赶紧道:“好得很,好得很。”她话说得急了些,喉管里岔了气,引起了几声咳嗽。 她才刚生完孩子,这几声咳嗽引起的疼痛简直要了她的命,见万姨娘又是顺气又是喂水的,郑燕如环视一圈也没见到一个婢子,便道:“蒋姨娘身边的婢女是叫巧罗吧?人呢?” 万姨娘躲开郑燕如疑惑的目光,郑令意叫郑燕如框在这软塌上,躲也没法子躲,眼神逡巡一圈,怯怯的望向郑燕如,道:“叫人押走了,说是在刑房。” 一听刑房二字,郑燕如只觉十分厌恶。 这刑房满是鲜血罪恶,却偏偏要建在佛堂附近。 花姑姑的意思是让佛堂净化镇压刑房的邪妄之气,可郑燕如确觉得,像是在佛祖眼皮子底下做恶事,哪能有什么好下场呢。 “为什么?她犯了什么事儿?”郑燕如虽问了出口,却有几分踌躇。 其实她心里并不想管这件事,这种送药治伤的小善易为,救人性命的大善难做。 “大抵,与夫人教训我,是一个由头吧。”郑令意带着几分为难的神色,轻道,“夫人觉得县主选了弟弟在膝下养育,是我与姨娘精心筹谋。” 郑燕如顿觉羞愧,道:“这,这与你们有何相干的。” 郑令意没有说话,只是忍着泪水摇了摇头。 郑燕如见她这可怜又倔强的样子,心下更是不舒服了。 郑令意对郑燕如十分努力的笑了笑,道:“姐姐千万别去夫人跟前说什么,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数,我知道姐姐在夫人跟前,也不好过。” 郑燕如隐秘的伤疤叫郑令意轻轻的触动了。 郑燕如与鲁氏之间的嫌隙,一直是郑燕如心底最脆弱之处。 她知道鲁氏嫌她生的不够美,也不喜她总是与自己唱对台戏。 鲁氏口中‘庸懦愚蠢’四个字,像是灼红的烙铁,在她心头烫出四个伤疤。 虽说母女两人后来在丹朱的说和下,关系有所缓和,渐渐的也开始有说有笑了。 ‘也不好过’,只是零星的四个字,嵌进她心头的四块伤疤里,几乎要叫她哭出来。 但郑燕如自己心里清楚,这心头的伤疤,今生今世怕是去不掉了。 郑令意抱着软枕,小心翼翼的望着郑燕如,似乎十分担心。 她面上的纱布干了一片,从面颊上掉落下来,虽是淡去了一些,可依旧是泛着叫人心疼的红。 虽然面上没了黄粉,但红肿成这样,也没人瞧出原本的白皙。 郑燕如忽觉得自己很矫情,她的日子再怎么不好,总也比她这几个庶妹好上许多了。 鲁氏对自己即便是说了句难听的话,可又没有打过自己,更也不曾苛待自己。 这样想着,郑燕如眉头一松,对郑令意道:“我且向娘亲说说,能不能放巧罗回来,我也不敢保证。” “三姐姐。”郑令意抓住郑燕如的手腕子,似乎十分感激,她睫毛上坠着泪珠,眼睛像一汪池水一般,“你且缓缓的与夫人讲,你与夫人毕竟是亲生母女,莫要为我坏了关系。” 郑燕如听到郑令意字字句句皆为自己着想,心里既有感动又愧疚非常,应下一声之后,便回安和居说和去了。 万姨娘和蒋姨娘一直在旁不敢插话,待郑燕如走后,万姨娘才开口,有些难以置信的问:“三姐儿真会帮着巧罗在夫人跟前说好话?” 郑令意将浸透了羊婆奶汁水的纱布又贴回脸上,轻道:“三姐姐自己不是说了吗?她会尽力而为的。” 万姨娘看着正在对镜敷药的郑令意,她的侧脸还是一团孩子气,五官纤巧稚嫩。 窗外的光晕拢在她身上,泛着温暖的黄光,一把就抹去了鲁氏施加在她身上的伤痕。 蒋姨娘则微微蹙着眉头,在想方才郑令意对郑燕如说的那番话。 听着没什么特别的,可蒋姨娘却觉得那话,像是引着郑燕如一样。 让她一句句吐出郑令意想听的话,一步步去做郑令意想让她去做的事情一般。 她沉默着,就见绿浓进来了,手里端着一小碗荔枝蜜,也不知是在哪寻来的。 郑令意挨了一通折辱打骂,正是需得这些甜蜜蜜吃食的时候,便半真半假的撒娇道:“绿浓,你怎的这般有本事,荔枝蜜也给你寻来了。” 绿浓也觉自己运道甚好,道:“不是奴婢有本事,只是运道好罢了。方才偷摸去外院的大厨房,在门口瞥见了知月在下菜单子。奴婢生怕她瞧见,赶紧绕到别处去了。” 内院虽也有小厨房,不过有几道菜还是外院的大厨房做得好,所以鲁氏和嫡女们,时常派人去大厨房点菜。 绿浓继续道:“在路上遇到点心斋的一位厨娘,她心地好的很,说点心斋有多余的荔枝蜜,如今天儿还有些闷,过了夜就得倒了,所以就给奴婢盛了一碗。还热着呢,姐儿快吃吧。” 蒋姨娘和万姨娘听着,只以为是绿浓运气好,遇见了心善的人。 可郑令意瞧着那碗色如琥珀的荔枝蜜,心里却浮现出张巧娘的身影来。 张巧娘的身影淡去,一个神色冷然的少年又出现在郑令意脑海里。 ‘是他吗?’ 她不由自主的揣测着,垂下眸子,勺起荔枝蜜来啜了一口,清甜润口,荔枝肉厚,真是好吃。 她抬起首,眼眸晶晶亮,像是倒映过春花秋月的美景,“绿浓姐姐,好好吃呀。” 吃到一点好东西便欢喜成这样,真是个孩子。 蒋姨娘见状,不由自主的叹道。 她又想起自己方才心头莫名的疑窦来,忍不住自嘲一笑。 “姨娘,你也吃些吧?”郑令意对蒋姨娘道。 万姨娘笑道:“你还是叫我吃一口吧。荔枝是发物,你姨娘吃不得,本来你身上有伤,也是吃不得的,不过到底没破皮,吃些也无妨。” “没事的。”绿浓忙道:“那厨娘与我说了,这荔枝蜜是放了荔枝壳一道煎的,火气已去了。” 这世间的东西真是奇妙,总是相生相克,维持平衡。 荔枝肉与荔枝壳是热气的东西,荔枝壳却是凉补的。 郑令意将荔枝蜜分到两个茶杯里,分别叫万姨娘和蒋姨娘尝一尝味道。 绿浓帮着把茶杯递过去,瞧着郑令意面上还敷着膏药,却笑得一脸明媚,心道,‘说出去外头的人谁会信?这国公府的小姐和姨娘,分一盏荔枝蜜,竟高兴成这样。’ 她正这样想着,唇边叫个勺子碰了一碰,还未反应过来,嘴里就塞进了一勺荔枝蜜。 绿浓赶紧抿上嘴,生怕漏出了些许,蜜浆在口中化作甜水,她缓缓咽下,叹道:“真好吃呀。” 郑令意赞同的点了点头,道:“大姐姐从前最喜欢吃荔枝蜜。还喜欢吃鲜荔枝煎的荔枝蜜,荔枝价贵,鲜荔枝更是有钱也难买。爹爹得过圣上两回赏,全给了大姐姐。她出嫁后,爹爹又得了一回,也叫送到了王家。” 虽说与绿浓相处了这些时日,蒋姨娘多少放心了些,但顾忌还是有的,连忙道:“她是嫡长女,自是不同的。” 郑令意点点头,轻声黯然道:“是呀。” 绿浓带来的些许甜蜜很快被吃了个干净,现世的烦恼卷土重来,巧罗如今的处境,依旧是母女俩心头的一块巨石。 绿浓见天色将黑,万姨娘回去照看郑绵绵了,她代替巧罗去外院提了晚膳回来时,见母女俩人愁眉不展的,便道:“奴婢出去探探消息吧。” 郑令意没接话,绿浓将一个擦干净几脚的小矮几摆在了蒋姨娘床铺上,将一枚鸭蛋,一碟素油炒的青菜和一碗白粥搁在了上头,转身又说了一遍。 见她坚持,郑令意便将一个白面馒头掰做两半,又夹了一筷子的酱茄子塞在中间递给了她,凝眉思索着,轻道:“别饿着肚子去。小心些,别给自己惹嫌疑。” 郑令话音刚落,院里传了一声闷闷的响动,绿浓听着觉得很像是农忙后捆成半人高的秸秆堆,被人高高的抛过天空,落在宽阔的谷场上。 郑令意只觉自己的心脏被人狠狠的捏了一下,丢下吃食与绿浓匆匆朝外走去。 第四十三章 巧罗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在昏暗的夜色下,西苑门口的血色斑驳的碧色衣裳莫名显眼。 郑秋秋正抱着个竹盐罐子一脸惊愕的站在廊下,她一贯是个爱幸灾乐祸的,也叫门口的这瘫软肉吓着了。 郑秋秋的确不是什么良善的性子,但到底也没做过什么大恶之事。 郭姨娘原先的婢女身份和这些年伏低做小的姿态,再加上她们母女那如出一辙的肤浅性子,鲁氏不过打骂几句,也没真叫她们吃什么大苦头。 郑秋秋以为,这生活中最大的伤害,不过是嫡母的几个巴掌。 郑令意与绿浓朝门口跑去,眼见快到了的时候,郑令意却慢下了脚步,不敢接近。 巧罗毫无知觉的被人随随便便扔在这里,身子都是扭着的,手臂被压在身子底下,指尖像是插着一根根管子,潺潺的往外渗着血。 绿浓半跪在巧罗身边,她身上没一块好肉,鞭痕四斜,像是案板上一条已经改好了花刀的鳜鱼。 绿浓都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才能在不给她添新伤的同时,又把她给扶起来。 “姐儿。”绿浓不知所措的唤了一句。 郑令意却转身跑了,大声喊道:“等等我。” 她飞快的跑回自己的偏阁,将床褥都扔在了地上,露出下边四根一人宽的木板来。 她的床不似安和居的那般阔气,是整个的大红木雕花。 也幸亏如此,郑令意才能将木板从床上拆下来,她先是抱了根木板出来,又抱了条褥子出来铺在这木板上头。 “绿浓,把巧罗挪到这木板上,咱们给她抬进去。”郑令意强作镇定的说。 万姨娘和巧绣听见了动静,也出来帮忙了。 巧绣和绿浓两人,总算是轻手轻脚的把巧罗给挪了上去。 郭姨娘悄没声的也出来了,她难得的没有出言讥讽,只是沉默着捂着郑秋秋的眼,两人一道回屋里去了。 蒋姨娘早早听见了外头的响动,只是碍于郑嫦嫦死守着郑令意的嘱咐,不让她下床。 过了好一会子,万姨娘才走了进来,对蒋姨娘道:“姐姐,巧罗挨了些打,不过人还清醒,只是没力气过来见你,你们俩还是各自休息吧。” 蒋姨娘听了这话半信半疑,不过万姨娘来床边坐了下来,显然是来看着蒋姨娘,不让她下床。 蒋姨娘也生育过两个孩子,知道这坐月子讲究的地方多了去了。 从前还在闺中的时候,她曾见隔壁家的娘子坐月子时,吃饭着急了些,噎了一下。此后每回吃饭,总得噎一回,回回不落。 原以为这鲁氏在趁自己在月子里的时候兴师问罪,没想到掠过了她,往郑令意和巧罗身上撒气。 可郑令意和巧罗如今也回来了,虽说都是满身的伤,可这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举动,也着实不像鲁氏的作风。 蒋姨娘对万姨娘道:“妹妹,外头可有生什么事儿吗?” 万姨娘不知道蒋姨娘的心思,一头雾水的反问道:“什么事儿?” 蒋姨娘自己也说不清楚,摇了摇头,探着脑袋往门外看去,盼着能瞧见巧罗好端端的走进来。 万姨娘挡在了蒋姨娘跟前,端着那碗重新热好的白粥,道:“姐姐,吃一口吧。便是想探消息,也得等明朝了。” 蒋姨娘不想给旁人添麻烦,便点了点头。 万姨娘出去的时候,悄悄把郑燕如拿来的药给拿了出去。 巧罗被安置在偏阁了,原本巧绣想把巧罗抬回婢女屋里的,不过婢女的屋子在西苑的最里边,若有个磕碰的,巧罗更要受苦了。 而且奴婢的屋子冬寒夏热的,也不利于巧罗养伤。 巧罗的衣裳都破了,绿浓和郑令意各拿了一把小剪子,小心翼翼的把她的衣裳剪了开来。 郑秧秧是小姐,日后要嫁人,身上有伤痕会给鲁家丢份。 对待婢子,她们便没有这个顾忌了。 身上满是鞭痕,还有一条打在了耳边侧面上,如今已经血凝了,想来是最开始的刑法手段。 还有臀肉上的板子痕迹,这不仅仅是疼痛,更是折辱。 指尖上的甚至还有一根长针残留着,两个小指指甲都被拔掉了,血肉模糊的叫人不忍看,若有一片羽毛落在这指尖,也会叫巧罗疼的打颤。 绿浓和巧绣已经哭得不行了,更不敢伸手去拔那根针。 只有郑令意一滴眼泪也不曾落下,只专心致志的往巧罗的伤口上伤药。 巧罗还没有醒,只是时不时的痛呼一声,略微扭动一下,倒叫人放心些。 “你们按住巧罗的手,我来拔针。”郑令意死死的盯着巧罗的指尖,道。 绿浓握住了巧罗的手,对郑令意道:“姐儿,要不,奴婢来吧。” 郑令意摇了摇头,她咬着牙,动作又快又果决,绿浓只觉巧罗的手轻轻弹了一下,那枚断针就出现在了郑令意的手里。 郑令意用纱布裹了长针,拔出了针,她的手才开始轻颤。 绿浓自认没有这本事,十分庆幸自己没有坚持逞强。 “十五姐儿,十五姐儿?”门外忽传来女子的轻呼声。 郑令意分辨出这声音,很快反应过来,道:“是知秋。” 她出去一瞧,果然是抱着许多伤药而来的知秋,让知秋而不是知夏来送药,可见郑燕如对知夏这人,也不算两眼一抹黑。 知秋见郑令意袖子上沾染了血迹,明白她是在给巧罗治伤。 毕竟同是婢女,她心里倒有几分感动,温声细语道:“十五姐儿,我们三姐儿也算是上了心了。” “是,我知道。巧罗能捡回一条命,多亏了三姐姐。”郑令意这话,自是真心实意的。 知秋却有些不敢受的样子,轻道:“姐儿也别这么说。三姐儿去求夫人,也叫骂了一顿,后来是外院出了大乱子。夫人一时间顾不过来,才把花姑姑从刑房给调开了去。巧罗姐姐嘴又硬的很,问不出什么,这才作罢了。” 一听到外院出了打乱了,郑令意一愣,道:“什么乱子?” 知秋方才跟在郑燕如身边,倒是听了个清清楚楚,顺口道:“好像是五哥儿身边的伴读书童,叫十三哥儿一拳给打死了。这书童是打小跟着五哥儿长大的,情分自然不一般。五哥儿拿了马鞭要抽十三哥儿,可他又不会武,反倒叫十三哥儿夺了鞭子,不留神在五哥儿脸上抽了一鞭。” 郑容岸是国子监主簿,若不是有郑国公这面大旗在,他这芝麻绿豆大的从八品官,也没几个人会放在眼里。 明日并非休沐之期,郑容岸脸上挨了那一鞭,自然不能去国子监了。 以他那清高自傲的脾气,只怕是比死了个伴读还要气。 难怪鲁氏会把巧罗放回来,郑国公几日不来后宅了,郑令意原本揣测着他今日会来,可那两个宝贝疙瘩出了这样的事情,今日定是不会来了。 郑令意想起巧罗身上的鞭痕来,只觉无比解气,面上却一脸哀愁的对知秋道:“原是如此,谢谢知秋姐姐特意还来送一趟药。” 知秋是郑燕如自己提拔上来的大丫鬟,性子与郑燕如是一路的,平日里虽不管闲事,但也是个良善平和的。 她只一笑,匆忙又鬼祟的离去了。 郑令意正想关门,却见晴哥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快步走到她跟前,瞧着她手里的伤药,怒道:“你怎么蛊惑的三姐儿这般掏心窝子对你!?” 郑令意怯怯的抱着一堆伤药,像是鼓足勇气般抬头望着晴哥,道:“晴哥姐姐,三姐姐是我的亲姐姐呀。难道,不应该吗?” 这话自然没错,可放在这国公府的后宅里,却无比讽刺。 晴哥竟被这样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她睥睨着郑令意,冷道:“姐儿自己好自为之吧,别以为傍上三姐儿,你就能万事无忧了。” 郑令意没有再说话,只是有些委屈的泛出泪光。 晴哥走后,她眨了眨眼,掩上门扉,这眼泪倏忽就消失不见了。 郑燕如的伤药自然是好的,只是巧罗被拷打了一日,已经发起高热来了。 郑令意不好意思耽搁万姨娘和巧绣,便请她们回去了。 蒋姨娘还是偷摸下床来看了巧罗一眼,幸好巧罗的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她也瞧不见伤痕。 郑令意半真半假的说了一通,把蒋姨娘哄去睡觉了。 绿浓伺候着凉帕子,拧了几把水就变温了,只好一盆盆的换。 绿浓端着干净的凉水进来时,有些疑惑的随口道:“今儿也真是奇了怪了,外头还热闹的很的,吵吵嚷嚷的。” 郑令意正在给巧罗喂水,以一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口吻,淡淡道:“五哥哥和十三哥出事了,今夜自然是要闹个不眠不休了。” 绿浓似懂非懂的应了一声,道:“其实我真是想不懂,夫人应该好好的管教哥儿们,让他们求上进,挣前程,再取个好儿媳,生一窝胖孙子。下边便是再生十个八个的,又能碍着她什么,她始终都是大夫人。” 绿浓这话很有意思,郑令意微微笑了笑,笑意很快消散,道:“世人若是都像绿浓你这般想,大家的日子都会好过许多。可庶子之中出了个天纵英才,嫡子便是拍马也赶不上,又待如何?” 绿浓换了巧罗额上的帕子,想了半天也答不出来,最后只得道:“那就是命里该他呗。” “命里该他。”郑令意自嘲的笑了一声,喃喃道,“那命,是否都是注定的呢?” 第四十四章 癞葡萄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国公府外院今夜可是热闹非凡,好戏连台,一幕也不能错过。 吴罚伏在屋檐上,玄色的衣裳与夜色融为一体,叫人难辨。 他信手拿起一块桃仁饼扔进嘴里,皱着眉嚼了几口,就囫囵咽了下去。 不是这桃仁饼不好吃,只是这些日子来都是靠着点心填饱肚子,吴罚又不怎么喜欢吃甜食,着实是有些腻味了。 庭院里,郑容礼正叫郑国公用棍打弯了腿,又用棍压着肩膀,不许他起来,只叫他给郑容岸磕头认错。 他们兄弟阋墙不是一日两日了,郑容礼如何肯? 见他如此之犟,郑国公又是一棒。 棍棒敲在背脊上的声音,叫吴罚欢愉的眯了眯眼,真是胜过天籁。 鲁氏在椅子上诡异的弹跳了一下,似乎想要上前阻止,只是瞧着郑容岸面上的鞭痕,这才又硬起了心肠。 郑容岸面上的鞭痕可不浅,便是敷粉也难掩。 这一棍下去郑容礼可算是撑不住了,连连求饶不休。 吴罚皱了皱眉,极为鄙夷的冷哼一声,连两棍也受不住,还算个什么男人,草包。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剩下的戏也不好看,便从屋檐上翻了下来,随便寻个假山窟窿睡觉了。 将睡着未睡着的当口,忽然想起张巧娘说的话来,他知道内院那个小丫头今日受了打骂,不知现在如何了。 他身上的伤已然痊愈,鲁家也困不住他,之所以潜伏在这鲁家,也就是想铲除折辱自己的人。 如今这该死的人只剩下郑容礼一个,他还有些理智,知道如今还不是杀他的时候,来日方长。 那,便是该离去的时候了。 吴罚心里虽早早做好了盘算,可真到了这一日,却有些担心起旁人了。 与郑令意笼统不过两三面之缘,欠她的债也算是还了,可总觉得自己还欠着她点什么。 吴罚极罕见的叹了一口气,左右也睡不着,便从假山里钻了出来,往那张巧娘的所在去了。 郑容礼和郑容岸之间的事儿,说起来也真是难堪。 鲁氏气得要命,软禁了郑容礼,收了他的兵器,辞了他的教头,削了他的开销和伺候的下人。 若是在平日,她倒也不会这般生气。 只是这事儿正好出在郑容岸与卢家二姐儿碰面的当口,毁了这好好的一个机会,鲁氏怎能不生气? 郑容岸年少时见过卢家二姐儿一面,那时的卢家二姐儿还未长开,郑容岸对其印象一般,嫌她木讷无趣。 他又瞧不出卢家蒸蒸向上的势头,只觉卢大人目前官职不高,所以并没太上心。 但他心里也是极怒的,他这般眼高于顶的性子,被自己的弟弟当众打死了贴身伺候的奴仆,又一鞭子打在脸上,可谓是颜面尽失,气的几欲吐血。 鲁氏的处罚在他看来还是软了些,便让人换了郑容礼的饭菜,害得他闹了两日的肚子,险些没了性命。 鲁氏自然是心疼郑容礼的,可看着郑容岸面上的鞭痕,却也不敢数落他,只好把郑容礼挪了内院照顾,以免兄弟相争,再添不快。 这场风波,倒像是西苑的庇护伞,鲁氏自顾不暇,哪有精力找她们麻烦。 巧罗退了烧,身子一日较一日好,只是不比从前了。可只要能捡回一条命便是好的。 她自己不愿占着郑令意和郑嫦嫦的房间,执意挪回了偏阁,白日由绿浓和郑令意照顾着,晚上就由巧绣和巧盼稍微照看一下。 郑国公也来蒋姨娘屋里坐了坐,怜惜她刚诞下孩子就与孩子分离,又暗地里给了些赏赐,还悄悄告诉她,待孩子长成之后,会叫他回来的。 这话蒋姨娘不敢往外传,连郑令意也没说过。只是心内郁结尽纾,连气色也红润了几分。 只是每日依旧在担忧鲁氏会忽然发难,依旧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绿浓去外院拿饭食时,偷听到些许消息与那日知秋说的差不多。 倒是郭姨娘阴阳怪气的来探望蒋姨娘时,多说了几句。 说鲁氏放心不下,决意亲自管教郑容礼,郑容岸面上的鞭痕也不肯假手于人旁人,日日去替他上药。 鞭痕再过几日便尽褪了,到时候便有精力来问罪蒋姨娘了。 郭姨娘走后,郑令意撑着腮帮子轻笑一声,道:“到那时艾姨娘也快生了,鲁氏会先管哪一头呢?” 蒋姨娘勉强的笑了笑,还是一脸藏不住的担忧之色。 鲁氏虽没精力看着西苑,可晴哥和谷嬷嬷总是三天两日的来寻麻烦。 绿浓洗衣裳也得偷偷的,若是叫晴哥瞧见了,洗的是自己的衣裳倒还好,如果是郑令意她们的衣裳,还会嫌她浪费水。 她们每每踩着饭点来,口中说这饭菜不新鲜,随手便打烂了,打烂的碗碟还得在月例银子里扣。 万姨娘偷偷托长嫂去外头郎中那买来的补药,想让蒋姨娘和巧罗都补一补身子。 郑令意偷摸在房里煎着药,却被晴哥连人带炉给蹬翻了,若不是郑令意躲闪及时,险些烫着。 这些日子都是靠万姨娘的接济才能有口饭吃,郑嫦嫦都饿昏了头,整日软绵绵的躺在床上,嚷嚷着肚饿。 万姨娘的份例也有定数,郑令意实在不好意思老是吃她的饭菜,便想着去外院碰碰运气。 绿浓本说自己去的,但郑令意对她道:“若叫晴哥发觉你对我太过真心实意,咱们岂不是因小失大了?” “可姐儿,大厨房怎会给你吃食呢?”绿浓怅然道。 郑令意想去的其实不是大厨房,而是西苑外边的小径。 上回从丁府回来时,她瞧见那小径上有个无人打理的花架,上头结了好些个癞葡萄。 这癞葡萄原是南边的果子,不知怎的在国公府里生了根,无人识得。 郑令意见到癞葡萄的时候,还是脆生生的绿,但果子成熟时是明艳的橘黄色,内里是鲜红的果瓤,这国公府府的人只把它当做个观赏的果子。 郑令意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种果子,除了果瓤甜蜜可食之外,还有清凉败火之效。 去外院,却也不能明目张胆的去。 若是婢女去外院领东西,或是姐儿外出,都得去安和居拿一个手牌,一出一入,都得登记在册。 那日绿浓之所以能够偷偷去外院,是因为当值的守门婢女,与她刚巧是同一拨买进来的。 绿浓帮过她几回,交情还不错,便纵绿浓出去了一回。 郑令意想起的西苑西墙的院墙坍塌了四寸,因这西墙外还隔着一条窄夹道,此处有是姨娘庶女的居所,大家都不怎么上心,也就没有修缮。 郑令意估计着,绿浓托她一把,她就能翻出去了。 趁着午后晴哥和谷嬷嬷回了安和居后边的下人房休憩,郑令意和绿浓悄悄的来了西墙边上。 绿浓费劲的将郑令意高高的举过头顶,让她攀上围墙。 “姐儿,你小心些。”绿浓还带着麻绳,待郑令意回来时,将她拽上来。 这小偷小摸的行径,绿浓没怎么做过,紧张的四处张望着,像是随时有人会钻出来。 郑令意顺着绳子落了下来,这夹道两侧的墙面倒是可供她借力,除了衣裳蹭脏了些,郑令意安然无恙的落在了地面上,夹道没有人打理,满是尘土。 郑令意用手扇了扇,朝外头的偏僻小径走去。 到目前为止都算顺利,唯一不妙的就是天色,郑令意瞧着头上灰蒙蒙的天,像是要落一场秋雨。 那癞葡萄果真成熟了,橘红耀目,落在郑令意眼中简直像是救命稻草。 只是好像少了几个,看来这国公府里,也是有人识得这果子的。 郑令意撩起一片裙子,将花架上的癞葡萄都摘了下来。 得了这般多的果子,她心里正高兴着,忽觉身后有人盯着,一回身却又没见着。 她心下疑窦,再回首见花架边上有裙边闪躲。 郑令意一惊,刚想逃,却正正好叫死去许久的爬山虎藤蔓缠了个结实。 不远处传来按捺不住的笑声,郑令意觉得这笑声有几分熟悉,转身一瞧,只见张巧娘从花架后走了出来。 她上前替郑令意扯掉藤蔓,道:“姐儿也喜欢吃这癞葡萄吗?” 虽说她似乎帮过绿浓,可郑令意到底是见过她窘境的人,不知道这张巧娘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郑令意麻利的掸了掸灰,轻声道:“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有的吃就行。” 张巧娘闻言,伸手摘下高处残留的一个癞葡萄,利落的掰了开来,将里边的果瓤挤了出来,一口吸了进去,抿了半晌,又将果瓤里的籽一粒粒的吐在了果壳里。 郑令意见她这一副驾轻就熟的样子,疑道:“你是点心斋的厨娘,怎么还瞧得上这样粗陋的吃食。” “粗陋?”张巧娘看了看手里的癞葡萄,哼笑一声,做出一副品鉴名品的样子来,道:“国公府家大业大,什么点心用料都有,吃得多了,我反倒更喜欢这种果子本来的甜味,所谓返璞归真,回归本味嘛。” 听罢这洋洋洒洒的一大串,郑令意点了点头,冷淡道:“哦。”然后往夹道走去。 张巧娘还以为自己方才一番话,显得自己既深刻又有意蕴,多少能洗刷一下那日的尴尬印象,没想到这小丫头理都没理她。 张巧娘面上有些挂不住了,想起那小子临走时阴森森的威胁,只好主动道:“你等我一会,我去给你拿包点心。” 郑令意一脸狐疑的看着她,道:“为何?” 张巧娘磨了磨牙,那日在鲁氏跟前分明是个可怜巴巴,任人欺辱的小庶女,今日却是只两耳尖尖树立,警觉无比的小狐狸。 两人早在结识之前,就已经暴露了最真实的样子,也就没有遮掩的必要了。 张巧娘用她那双媚眼如丝的眼睛,狠狠的翻了个白眼,道:“当然是因为那小子胁迫我了,难不成因为你相貌可人吗?” 第四十五章 知秋知夏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她的话与郑令意的猜想不谋而合,这些日外院的风波,郑令意也觉得是跟吴罚脱不了关系。 郑令意心道,‘他这人,倒真是个睚眦必报的。’ 她暗自庆幸,自己那时候还算是结了个善缘。 方才灰蒙蒙的天忽叫撕开了一道光明的口子,这乌云尚未汇聚完全,就叫风撕裂了,想要落雨,恐得再等些时候了。 张巧娘倒是没有诓郑令意,真的给她装了满满一个小包袱的点心,粗手粗脚的塞在了她怀里。 郑令意还是有些不大相信的看着她,张巧娘有些不大乐意了,道:“你都在这等我了,说明还是信我的。既是信我了,那何不信到底?半信半疑算是怎么回事?” 郑令意默了片刻,觉得她说的甚有道理,便道:“是,是我不对,不该疑你。” 这府里与张巧娘相交的人,大多都是虚与委蛇之徒,当面说好话,背后捅刀子。 乍遇见一个坦诚干脆的小女孩,张巧娘倒觉得有几分新鲜。 似乎也隐隐咂摸出,吴罚为何临走时还要嘱咐自己照看这个小女孩。 “吴罚,他走了?”郑令意特意压低了声音,道。 张巧娘点了点头,她的眼睛向来就毒,瞧出眼前这是个美人坯子,便调笑道:“那小子可算是走了。怎么,想他?” 郑令意略一皱眉,张巧娘还以为她要羞恼了,却听她不解道:“这是好事,为何要想他?他是男子,又会武功,出去也不会饿死,总比待在这里好。” 她们二人也算是见过对方最窘迫不堪的时候了,虽是头次正式见面,能说的话倒也是挺多的。 郑令意又道:“我两个哥哥的事,与他有关吗?” 张巧娘面露无奈之色,点了点头。 她也是劝过了,可全然无用,不过这少年有骨气,又能蛰伏,总觉日后不是一般人。 “姐儿甭理他了,叫他这爹不疼娘不在的小子好好出去闯闯吧。” 张巧娘从前嫁过人,有一个十来岁的儿子,在滋溜巷的一位郎中家里学医。 她毕竟为人母,想起郑令意在嫡母跟前受尽折辱,还要终日的饿肚子,多少牵动了她的慈母心肠。 虽是受了吴罚所托,倒也有些出自真心怜悯,便弯下腰,对她道:“我每日午后定会扔一包点心在这夹道里,你若是没吃的了,便来取。” 虽知可能是吴罚手里有她的把柄,她才愿意帮自己,但郑令意还是真心实意的对张巧娘福了福,道:“谢谢。” “诶,你毕竟是小姐,不必如此。”张巧娘拦住了她的动作,道:“我抱你上去吧” 郑令意其实不大习惯叫不熟悉的人触碰自己,不过此时不该矫情,便伸了手叫张巧娘抱。 她示弱服软的时候,真的像是一只肯叫人顺毛摸的小狐狸。 张巧娘心里一酥,小心翼翼的将郑令意抱了起来,举上了夹道墙头。 比预想中还要轻一些的重量,叫张巧娘对其更怜惜了些。 绿浓不知道郑令意怎么忽然出现在墙头的另一端,更不知道她明明是去摘果子,怎么还多了一大包点心? 绿浓和郑令意鬼鬼祟祟的抱着果子和点心满载而归,与她们只说遇到了上回给荔枝蜜的那个好心厨娘,以后不怕饿肚子了。 蒋姨娘拿着一枚油酥腊肉饼吃着,感叹道:“世上还是有好人的。” 郑令意没说话,只是抱着个癞葡萄用小勺挖着吃,看着姨娘和妹妹吃得欢畅,她才抿了抿果肉,吐出一粒米黄色的厚籽来。 这癞葡萄的籽,郑令意统共留了十粒,用小盅装好,搁在了抽屉里。 她们偷偷唤了万姨娘和郑绵绵来吃糕吃点心,郑绵绵见郑令意把这癞葡萄的籽如珠如宝的藏了起来,纳罕道:“十五姐,你留这籽做什么?” “留着明年春天种呀。”郑令意不假思索的说。 郑绵绵小口的啃着一块枣糕,道:“姨娘说,咱们能不能活过今年还两说呢。” “你这丫头!”万姨娘戳了戳郑绵绵的脑门,叫她住嘴。 这句丧气话,原是那天见了巧罗的惨状之后,万姨娘回到自己房中,只觉心灰意冷,所以有感而发的。 “妹妹怎的这般丧气?”蒋姨娘对万姨娘道。 万姨娘看着手里那枚饼,将它放回油纸包里,对蒋姨娘道:“在这宅子里住着,命都捏在旁人手里,怎能不怕?” 蒋姨娘嘴角无力的耷拉着,道:“我也怕。但是只要今日还能喘气,就要好好的过。不然的话,岂不是浪费了苟且偷生的这一日?” 万姨娘勉强的笑了笑,道:“姐姐说的有理。可我听说夫人昨日把两个姐儿送到县主府去,如今正专心管教十三哥儿呢。待她腾出手来,只怕是咱们又有的苦了。” 这几日因着郑容礼的事情,鲁氏对女儿的管教也愈发的严苛。 郑容岸面上有伤,那日自然没能去县主府。 兄弟阋墙的事儿说出去又不体面,鲁氏只说是郑容岸身子不大好,去不了了。 鲁氏生怕县主对她的爽约有成见,便盘算着要把郑燕如和郑燕纤给送过去,明面上是陪同县主,实际上,也是为着两个女儿能在卢家小姐跟前能替郑容岸美言几句。 万姨娘这忧心忡忡的样子像是一个预兆,过了一会子,正当郑令意吃饱喝足正趴在茶桌上小憩的时候,安和居忽来了人。 月桂清高的立在门口,像是不愿踏足屋内的样子,对郑令意道:“十五姐儿,夫人有请。” 幸好糕点都叫绿浓给收了起来,桌上只有一个硬邦邦的青柿子,是椒园里那棵无人照料上肥的柿子树所结的。 绿浓上前一步,对月桂笑道:“月桂姐姐,我需得跟去吗?” “你替姐儿收拾几件衣裳,再来安和居。”月桂此言叫大家一愣。 收拾衣裳做什么? 她显然没有那个耐心解释,转身便走了,郑令意心中忐忑极了,只得跟上。 现下正是申时一刻,月桂的影子拉长了些许,却也罩不住郑令意整个人了。 她到底是长大了些。 从郑莹莹算起,这十二至十八的姐儿里边,郑令意的身形最是纤巧。 小小的脸庞,细细的脖子,瘦削的肩头,窄窄的腰肢。 郑令意伸手摁了摁鬓边的皮肤,想将黄粉与肌肤融合的更好一些,别叫旁人瞧出破绽来。 安和居的大门敞开着,婢女们都低着头,连呼吸和走动都是轻轻的,郑令意觉得月桂似乎也变得紧张了些。 正在她想不通的时候,却见一黄一红两双绣鞋映入眼帘。 “十五。”鲁氏的声音里,还含着未灭的火星子。 郑令意怯怯的抬起头,望着她,道:“夫人万安。” 见她面上红痕已经瞧不出来了,鲁氏心里既有些庆幸,又有些不悦。 “十五,到我这来。”郑燕如的声音传来,郑令意转首瞧着她,却踌躇着不敢迈步子。 鲁氏对她的反应有些满意,正想喝茶却发现茶盏被自己摔碎了,幸好丹朱察言观色,又奉上了一盏。 鲁氏啜了口茶,吩咐道:“温家嫡六姐儿昨日去县主府做客,问起你来了。温家大姐儿与珞姐儿自小就关系好,所以温家两姐儿会在县主府小住几日,你随你三姐姐同去,多陪着她们玩玩,但也别只黏着她,卢家与县主府近的很。这几日也来的勤快,你多在卢家二姐儿跟前说说你五哥哥的好话,知道了吗?” 这明晃晃的就是拿郑令意做个献媚讨好的工具,郑燕如自然是看出来了,可也不曾说什么。 郑令意福了福,她还能说什么呢?只能顺从的说一声,“是,十五知道了。” 鲁氏哪还会让她回西苑,直接把她和绿浓塞到了去县主府的车马上。 郑令意担心蒋姨娘,泫然欲泣的对郑燕如道:“三姐姐,我想给姨娘递个消息。” 郑燕如对她点点头,睇了知秋一眼,知秋下去吩咐了一声,刚掀开帘子想上来,却被人拽住了,回眸一看,正是知夏。 知夏不屑的睇了她一眼,又对郑燕如虚伪一笑,道:“三姐儿,夫人让我跟着您去。知夏这丫头,着实不够沉稳,这才害的六姐儿与卢家姐儿起冲突。” “六妹妹自有知月和知竹看着,知夏又不是六妹妹的婢女,你何必说成是知夏的错?”郑燕如不满道,又瞧了知秋一眼,示意她上来。 知夏又挤在知秋跟前,将她撞的倒退了两步,带着几分得意之色对郑燕如道:“知秋的年纪比知月和知竹都要长一些,合该有管教不严之责,奴婢这话,也不算是冤枉了她。再者,奴婢是听候夫人的吩咐,此番定要好好看护两位姐儿的。” “你到底是我的丫鬟还是我娘的丫鬟!”郑燕如着实恼怒,忍不住发起火来了。” 知夏意有所指的睇了绿浓一眼,道:“我自是三姐儿您的丫鬟,可也是夫人的丫鬟,这满院婢女,谁敢说自己不是夫人的丫鬟?” 这些时日郑燕如倚重知秋,知夏早已不爽多时,此番得了鲁氏的吩咐,知夏自然气盛, 一口气哽在郑燕如的喉咙里,上上不去,下下不来。 她索性别过身子不再看知夏,郑令意乖乖投入她的怀中,给她无声的安慰。 知夏正想上马车来,却听郑燕如冷道:“车上太挤了,你与知秋另备一辆。” 知夏刚想指着端坐在马车上的绿浓说点什么时,绿浓也识时务的下了马车。 方才是知夏言语占了上风,她心里正快意着,便也不过多纠缠,与绿浓一道去了另一辆马车。 第四十六章 大狼青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令意伏在郑燕如怀中,见她眉梢眼角的杂糅情绪慢慢淡去,郑令意才轻声问道:“三姐姐,六姐姐出什么事儿了?” 郑燕如的眼神虚无缥缈,像是在对郑令意说话,又像是喃喃自语,道:“纤儿这丫头,实在是口无遮拦了些。五弟的婚事连个影儿都还没着落,她就跑到茉白那浑说。闺中小姐,清誉最是矜贵,哪里听得她这些胡言。珞姐姐打断了纤儿的话,她还老大不高兴。结果惹恼了县主,县主才让我把她给带回来,真是丢人极了。” 卢茉白,这大抵就是那卢家二姐儿的闺名了。 听罢这来龙去脉,郑令意才明白,鲁氏为何在这关口,还肯将她送到县主府去。 县主亲生的珞姐儿聪慧灵秀,交际广博。这卢家、温家的女儿不是她的好友,就是她好友的姊妹。 郑令意走运,那日与温湘芷有一面之缘,所以叫她问了一句。 鲁氏便觉得若叫郑令意在这些个姐儿中间讨好周旋,说不定能为郑容岸的婚事再挣回一些体面来。 郑令意思及此处,顿觉肩膀一沉,像是有什么重物压在上头。 这事儿若是有了回旋之机,那便是郑容岸与卢家小姐缘分深不可破。 若是叫堵死了,那便是郑令意笨嘴拙舌的不中用。 总之,好事哪能轮得到郑令意呢? “茉白性子很好,只是有些矜高,你不必担心。至于温家女儿,”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郑燕如语气稍踌躇一瞬,继续道:“温家的湘芷妹妹你是见过的,她的嫡姐湘兰同我,同珞姐姐都是彼此交好的。” 郑令意乖顺的点点头,轻道:“与三姐姐交好的,都是好人。” 郑燕如勉强的笑了笑,又有些颓然的垂下了眸子。 她与鲁氏之间关系,怕是只有表面上的平和。 郑燕如心中伤怀,郑令意心里也担忧着呢。 张巧娘赠点心的事儿,她虽告诉了蒋姨娘,但却没告诉她该怎么去拿。 所幸今日的糕点份量足够,郑令意又不是长住在县主府了,应该来得及。 两人彼此都揣着心事,一路上也没再说什么旁的话了。 待到了县主府,知秋和绿浓下车时,皆是满脸的颓丧,应该是叫知夏借机狠狠训斥了一回吧。 连郑燕如都视而不见,郑令意更没资格说什么了。 知夏刚想上前伺候,却被吩咐拿鲁氏准备的甜汤,去小厨房重新热过。 这是鲁氏特意准备的礼儿,知夏不敢不从,只得忍气吞声的去了。 县主府的后院很美,虽是秋日,除去落叶,倒也有开的正烂漫的秋芙蓉。 再加上县主府除了县主的夫婿邱斐外,余下皆是女眷,所以这各家的姐儿都爱在县主府小住,说出去也不会有旁人乱嚼舌根。 姑娘们的欢声笑语从内院传来,满地的落红与落叶交杂,裹在秋风里,轻柔的从郑令意发顶飞过。 郑令意叫这院子里的柔软美好之气惊的震了震,再定睛一看,却见三只狼青犬欢快的朝自己这边奔了过来。 狼青犬乃是狼种犬,外貌与狼极为相似,尾粗而长,背脊上有一道长长的黝黑毛发,显得格外威风凛凛。 郑令意并不怕狗,可这三只大狗的样貌实在骇人,她颈后的汗毛不由自主的竖了起来。 她连忙拽了郑燕如要躲到院门后院去,却见郑燕如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反对她笑道:“十五妹,你别怕。” 说话这当口,三只狼青犬已经到了郑令意眼前,她便是跑也来不及了,只好僵立在原地,屏住呼吸,任由这几只大狗好奇的在她身上嗅闻。 这狼青犬身量比一般的狗要大得多,毛色铁青似钢针,若是仅用后足站立,能轻轻松松的把郑令意整个人都裹住。 郑令意紧张的咽了咽唾沫,那几只大犬像是很喜欢她身上的气味,不住的用嘴拱着郑令意小腿。 其中一条狼青犬显然是兴奋过度,没控制好力度,一下把郑令意顶翻在地。 郑令意跌坐在地上,下意识用手挡住了脸,却听闻不远处传来一声沉沉的犬吠,周遭的三只狼青,一下便散了开来,往内院跑去。 郑燕如忙把郑令意扶起来,给她掸了掸身上的灰。 “这便是十五妹吧?难怪与娘亲投缘呢。连我家的几只鬼见愁也喜欢你。” 女子温温润润的声音传来,郑令意抬起头,见一位容貌秀美的年轻少妇正盈盈立在偏厅门口。 她身边卧着一只毛色青白的狼青,粗粗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地面,看起来极为悠闲。 方才便是这只狼青的一声唤,才将那几只狼青给引回去了。 郑令意跟着郑燕如朝那位少妇走去,郑令意听郑燕如对她福了福,道:“珞姐姐。” 郑令意这才记起她来,据蒋姨娘所言,在郑令意三岁的时候,珞姐儿曾见过她的。她一贯所用的那个玉兔镇纸,便是珞姐儿所赠。 郑令意想到这,便道:“谢谢珞姐姐送我的兔儿镇纸。” 珞姐儿秀美的面庞上,显出了片刻的怔忪。 她显然记不得这件事儿了,经由郑令意方才一言,才模模糊糊的记起来,笑道:“你怎记得?是你姨娘说的吧。” 郑令意点了点头,轻声道:“我很喜欢那个镇纸。” 她正说着话,忽觉腿边一痒,低头一瞧,见到那只毛色青白的狼青正在嗅闻她的小腿。 这只狼青的性子显然要稳重一些,动作也温柔许多,它发觉自己的动作暴露了,便装出一副没这回事儿的样子,又趴回了原地,只是悄悄的睃了郑令意一眼。 珞姐儿笑了起来,无奈的摇了摇头,道:“狗儿都是靠气味识人的,六妹妹那日一来就不讨它们喜欢,叫狗儿撵了一路呢。” 郑令意抿了抿嘴角,一副想笑却又不敢笑的样子。 两人随着珞姐儿进了偏厅后头的花园里,这花园里有一个硕大的凉亭,温家和卢家姐儿都在里头闲话呢。 方才那三只调皮的狼青,也躲在凉亭飞檐的阴影里小憩,见到郑令意来了,它们耳尖一动,却见珞姐儿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摇了摇,只好颓然的耷拉了耳朵。 “郑令意!”温湘芷见她来了,脆生生的喊了一句。 亭里众人都看向她们,卢茉白见又是国公府的姐儿,漫不经心的移开了目光,拈了一粒棋子落下,对温湘兰道:“温姐姐,该你了。” 温湘兰的心思却不在此处,随手在棋盘上落了一枚棋子后,对珞姐儿笑道:“珞妹妹,你这个小表妹,倒是比你要多像县主一些。” 珞姐姐闻言细细打量着郑令意,笑道:“真的有几分相似,还是温姐姐你的眼睛毒。” 郑燕如与她们本就相熟,即便郑燕纤叫卢茉白尴尬了,祸也烧不到郑燕如身上,闲话了几句,几位大姐姐便和好如初了。 郑令意只好跟着温湘芷满园乱跑,温湘兰对郑燕如道:“我瞧着你这个妹子像个寡言内敛的,只怕跟着我妹妹,要累坏了。” 郑燕如想起鲁氏此番叫郑令意跟过来的目的。 只不过是把她当做一个给其他姐儿解乏的玩物。 她心中虽难受,却也只是随口岔开这话头,不欲提及。 郑令意此时正与温湘芷在荡着秋千,绿浓一个人推她们俩倒还是轻松的。 温湘芷偏首睇了绿浓一眼,对郑令意道:“你有丫鬟啦!” 郑令意点了点头,轻道:“她叫绿浓。” 温湘芷指着立在边上看护的婢女,道:“这是我的丫鬟,叫杜鹃。” 两个婢女彼此福了福,算是见过了。 温湘芷还是那样天真爽快的性子,郑令意看着凉亭里品茶下棋的大姐姐们,又瞧着身边在秋千上飞舞的温湘芷,缓慢的吐出一口浊气。 若家中姊妹的日子,都是这般的惬意,那该有多好啊。 温湘芷今日神色有些不对劲,像是藏着什么话,要说不说的,憋得慌。 郑令意远远瞧见知夏端着甜汤朝凉亭走去,忽听温湘芷道:“我那日说错了。” 郑令意一脸懵懂的看向她,温湘芷飞快的睃了杜鹃一眼,俯到郑令意耳畔,道:“我那日瞧见三哥哥拿杯子砸三舅母了。” 语毕,两人分开一瞬,温湘芷又贴了上来,后悔道:“我那日说三哥哥温柔是不对的,温柔的人哪里会这样。” 听了这话,郑令意心里难受的紧,抬眸时却对温湘芷淡淡一笑,也如法炮制的耳语道:“亲事是大人订下的,那日无论温姐姐你与我说什么,他们这门亲事,都是注定了的。” 看着两个少女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说着悄悄话,杜鹃也是无可奈何,总不能强行把她们二人分开吧。 温湘芷眨了眨眼,还想说话的时候,却见不远处的凉亭有些骚动了起来。 温湘芷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赶紧小跑去瞧了,郑令意如今作为她的小跟班,也只得跟上。 “卢小姐这是做什么?”知夏瞧着那盏化橘青雪蛤羹碎了满地,心疼不已,强压怒火对卢茉白道。 卢茉白刚才是不小心碰翻的,底气却有几分不足,强撑道:“我说了自己不喝,你非要硬塞过来。” 众人皆十分尴尬,这盏化橘青雪蛤羹十分名贵,便是她们这些官家小姐,平日里也不是时时能吃到的。 卢茉白自己也承认,鲁氏这婉转的赔罪确是诚意十足。 只是这卢茉白的性子看似平顺,却是个外柔内刚的,叫鲁氏看走了眼,以为她好拿捏呢。 第四十七章 化橘青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化橘青是化州的贡品,产量稀少,可谓是有市无价。 而雪蛤则是北境雪山里的珍宝,价比黄金。 这两种补品对女人的躯体皆有很好滋补效果,郑燕如知道,这是鲁氏从自己的私库里取出来的珍品。 卢茉白砸了这一盏,连郑燕如都是心疼不已的。 珞姐儿和温湘兰都是识货的人,正高高兴兴的喝着汤,却见卢茉白这般不肯给面子,叫她们继续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卢姐姐是腕子疼吗?”正在众人僵持之际,郑令意忽指着卢茉白腕子边沿露出来的一小片膏药痕迹,道。 卢茉白看向自己的手腕,这是经年累月练琴练出来的伤,也不是什么大事。 大夫说是筋脉扭了一下,只消歇几日便好了。 知夏也算个脑袋快的了,便道:“原是这样,那是婢女不对,没能觉察到姐儿的手腕子有伤,回去合该叫夫人罚一顿。” 卢茉白是个你敬我一尺,我便回你一丈的人,见知夏示弱,她反倒不好意思来,轻声道:“也不必这样,你只管告诉夫人,说我喝了便好了。” 郑燕如见气氛松快了些,便持着小勺喂到了卢茉白唇边,道:“卢妹妹,你要说谎,好歹也得尝一口呀。” 卢茉白娇嗔的睇了她一眼,抿了一口甜汤。 一场风波消弭殆尽,大家又开始重新说说笑笑。 珞姐儿含笑睇了郑令意一眼,道:“我该伺候娘亲吃药去了,姊妹们在这歇着,我等会就来。” 郑令意眨了眨眼,轻道:“珞姐姐,县主病了?” “受了一点风寒罢了,没事。”珞姐儿对郑令意伸出手来,笑道,“你今日还未见过娘亲呢,来,跟我一道去吧。” 珞姐儿这话可谓是正中下怀,郑令意带着询问的意思,望着郑燕如。 她温柔一笑,道:“去吧。” 珞姐儿看着郑令意的举动,并没言语。 两个表姐妹一道朝县主所在的内院走去,那只青白色的狼青换了个躺的位置,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 郑令意走过它身旁时,飞快的蹲下在它的皮毛上顺了一把,那时一种比想象中要柔软许多的手感,叫郑令意惊讶极了。 她这小孩子气的举动,自然没逃过珞姐儿的眼睛。 “你若喜欢,待雪山日后生了小狗,我便给你一只,如何?”珞姐儿对郑令意道。 指间还残存着绵厚的手感,郑令意想要一口应下,却唇舌间却似有许多桎梏,最后只道:“还是别委屈雪山的孩子了。” 狗又不似猫儿,只要有一个蒲团便够了。它更多的时候,需得跑,需得跳,需得玩闹。 自己的日子都似寄人篱下,郑令意自然养不起这样一只狗儿。 珞姐儿抿唇一笑,没再多说什么,领着郑令意进了屋,郑令意一眼就瞧见了对她浅笑着的县主,还有赵嬷嬷手上抱着的那个红襁褓。 她强忍着想冲过去瞧一瞧弟弟的欲望,先走到了县主跟前,福了福道:“县主,令意很想您。” “没我的日子不好过吧。”县主就着珞姐儿的手喝了一口药,对郑令意笑道。 郑令意重重的点了点头,就听县主道:“还装什么?我偶感风寒,不便与赐儿亲近,你这个亲姐姐,还不去瞧瞧他?” 郑令意朝赵嬷嬷那边走去,赵嬷嬷挨着张椅子坐了下来,将怀中的襁褓凑到郑令意眼下。 襁褓里的娃娃睡得极香,一双长眉像极了郑国公,五官倒是像蒋姨娘,日后定是个青俊的相貌。 郑令意伸出手指在他鼻梁上虚描着,喃喃道:“吃得这般白胖,还是县主的奶好。” 郑令意的注意力在弟弟身上,一不留神吞了几个字,她原是想说,‘还是县主府上的奶娘好。’ 县主闻言,顿叫口中的汤药给呛住了,怒道:“浑丫头,胡说什么呢?” 郑令意连忙解释一番,惹得大家哄堂大笑,赐儿也在襁褓中嚅嗫了几声,不知道是在做什么美梦。 “鲁氏怎么肯放你来?”县主吃罢汤药,拉着珞姐儿亲亲热热的在身侧坐下,对郑令意道。 郑令意照实说了鲁氏让她来讨好卢家和温家姐儿,珞姐儿忍不住蹙眉道:“舅母怎的这样行事,便是庶女,也是国公府的女儿呀。” 县主瞧了自己的女儿一眼,戏谑道:“如今才知你这舅母的品性?” 珞姐儿挽了县主的臂膀撒娇,县主疼惜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转首带着几分无奈对郑令意道:“我这几日才瞧出来,卢家与国公府的婚事怕是难,你在鲁氏跟前是讨不到这个好了。” 郑令意不解县主为何这样说,鲁氏并不是个冲动的心性,不会贸贸然这般讨好卢家,必定是有些苗头了才会这样做。 “卢茉白你可见过了?”县主问郑令意。 “见过了。”珞姐儿替郑令意答,顺嘴还说了方才那盏化橘青雪蛤羹的事儿。 县主对郑令意道:“那你也算是瞧出几分了。这卢家姐儿的性子是个外柔内刚的,卢家家风一贯务实,断瞧不上你那眼高手低的五哥。” “那怎么办?五哥哥也确到了该娶亲了年纪。”郑令意才不关心郑容岸的婚事,只是担心自己。 县主对珞姐儿耳语几句,珞姐儿便起身进内室取来了一本小册子。 县主示意将这册子给郑令意,还道:“这是从大钱氏那里粗粗筛过的适龄姑娘,你将这给册子给你嫡母,多少算个交代。” 这交代是给鲁氏的,也是给郑令意的。 郑令意这一回的忙,县主算是帮到这为止了。 她在县主府总共住了两日,住到卢茉白和温家两姐妹告辞后,她便也和郑燕如回府了。 为不叫知秋起疑心,郑令意也不敢老实在县主眼前晃悠,两日也就见了弟弟两回,每回还不到一刻钟的时辰。 在回程的马车上,郑令意当着知夏的面,把那本小册子交给了郑燕如。 “县主说茉白不适合五弟?”郑燕如翻看着小册子,问道。 郑令意点了点头,委婉道:“她说卢姐姐的性子不大和顺。” 知夏对此算是深有体会了,轻轻的哼了一声,以示不屑。 郑燕如没有反驳,她其实也不希望卢茉白做她的弟妹,日后若有婆媳相争,她该向着谁呢? 这本小册子里共有六位姑娘,都是大钱氏细细琢磨过后写下的。 郑燕如拿着这本小册子奉给鲁氏后,鲁氏不知道出于什么考量,竟叫郑令意一道留下参详。 “怎的把笑颜也给写进来了?”郑燕如伸长脖子,与鲁氏一道翻看那本小册子,忽然瞧见了写着鲁家嫡次女的那一页。 鲁氏不以为然的说:“亲上亲,有什么稀奇的?若不是你舅母的出身拖后腿,再加上你六妹的婚事,我已经动了亲上加亲的主意,再添一桩,倒觉的有些不妥了。” 郑燕如知道鲁氏想把郑燕纤许给鲁从心,但她也瞧得出来,鲁从心对郑燕纤并没有那方面的心思。 她正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却见郑秧秧端着个水盆走了进来,“九妹?你这是做什么?” 郑令意循声望去,见那水盆上还搭着一块脏兮兮的帕子,显然是拿来抹地的。 “夫人,正厅擦好了。”郑秧秧飞快的睃了郑令意一眼,见她正好以暇的坐在一边,眸中含恨带恼。 “哦?”鲁氏瞧也没瞧她一眼,闲闲的翻着手里的册子,道:“那你还想如何?” 看到郑燕如震惊的目光和郑令意有意躲闪的姿态,郑秧秧难堪极了,口中却还是道:“我,也,也把这偏厅给擦了吧。” “九妹,你这是做什么?这些是婢子的事儿,你不必做。”郑燕如忍不住道。 鲁氏也没有出言阻止,只是专心的看着手上的册子。 郑秧秧尴尬的扯了扯嘴角,道:“三姐姐不必理会我,我闲得慌,想在夫人跟前献孝心。” 她端着水盆到了角落里,跪了下来开始擦地。 郑燕如看不过眼,正想对鲁氏说这样不妥的时候,却见鲁氏递了册子来给她瞧,还道:“你说,是这谢侯的嫡孙女好,还是严寺卿的嫡女好?” “严寺卿?”郑燕如被鲁氏打散了心思,下意识道:“那样的黑面阎罗,便是女儿不像他,与他做亲家也是够吓人的了。” “谢候虽与曾丞相府密不可分,可谢候本家瞧着却有些气数不足。”总也挑不到合适的人选,鲁氏心中担忧多过烦心。 “说起来,柔香倒时常问起五弟来。”郑燕如轻声在鲁氏耳畔道。 鲁氏拧着眉毛,顿露不屑之色,道:“吴家?放在十年前我倒肯。如今的日暮西山了,女儿还盼着高嫁,真是不识好歹。” “娘亲莫着急,慢慢选,总会选到个好的。”郑燕如安慰道。 “哪有那么多好的,好的早早就叫人订下了!” 鲁氏摇了摇头,叹道,“宋将军的嫡次女比你还小一些,却已经嫁给世子爷了。原本宋家还有个嫡长女,可惜是前头夫人生的,没有外祖家可以倚仗,差的不止一星半点。” 这话说的是宋家小姐,也是这些个庶女。 郑令意一直默默听着,眼角瞥见郑秧秧要擦到这边来了,她想换个地方坐下,却听鲁氏道:“十五,抬抬脚就好了。” 郑令意被她一句话钉在了原地,只好把脚抬得高高的。 郑秧秧匍匐在她脚下,仔仔细细的擦着地,发梢拖在砖地上,着实被轻贱的狠了。 两人此番境地似有云泥之别,实际上却是一样的。 “我瞧着还是卢家姐儿好。”鲁氏看罢,却还是这样道。 郑燕如下意识看了郑令意一眼,见对方也悄悄的望了过来,两人对望一眼,心中腾升起不大好的预感来。 第四十八章 菊园的棋子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鲁氏这人,凡事都要试一试,挣一挣。 这一点,郑令意也很佩服她。 当她自己成了鲁氏棋盘上的一粒棋子,这种佩服,便无奈的化做了愤恨。 昨日安然无恙的得以回西苑,郑令意本就觉得蹊跷。 鲁氏今日又单独叫了郑令意来安和居,她心里反倒像是落定了石头。 “那菊园是德妃娘娘所有,她七日后回宫省亲三日,届时会办一场赏菊会。那日赏菊会由我主持,京城贵家女子都会来。卢家姐儿也不例外,到时候你听丹朱吩咐,引卢家姐儿去与你五哥哥相见。” 郑令意一直低着头跪着,稍稍抬起头睇了鲁氏一眼,道:“夫人,这样的话,若是叫人撞见了,对五哥哥的名声会不会不好?” 男女私会,对卢家姐儿来说,自然是有损名声的。 鲁氏有意娶卢家姐儿做儿媳,怎么会做这自损之事。 郑令意口中扯的是郑容岸这面大旗,鲁氏听了倒也没觉得不高兴,反倒极难得的解释道:“就是要叫人撞见,那卢家姐儿就做定你的五嫂了。事后放出风声去,说两家早早就开始议亲了,旁人即便有两句闲话,也伤不了你五哥哥的名声。” 这细密的心思真是叫郑令意不得不服,她知道自己近来太过点眼,没叫鲁氏一指头灭了已经万幸。 如今补了郑秧秧的缺,要替鲁氏卖命,郑令意不知日后福祸,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鲁氏见郑令意没言语,皱眉道:“说了这么多,你到底听明白没有?” 郑令意怯怯的睃了丹朱一眼,道:“听丹朱姐姐吩咐什么,十五便照做什么,对吗?” 呆傻是呆傻了一些,但这股子呆傻劲儿才能骗过人。 鲁氏满意的点了点头,让郑令意回西苑去了。 丹朱见郑令意走了,半跪下来给鲁氏捶腿,道:“夫人为何让十五姐儿去做这事?九姐儿大些,岂不是更加稳妥?” “年纪小,戏才真。”鲁氏十分有把握的说,“也要叫老九知道,她在我这的位置,我随时能找别人来替。” 丹朱掩唇一笑,道:“近来安和居的婢女都闲的很,差事都叫九姐儿抢去了。” “下贱坯子,做下贱事最合益。”鲁氏笑得极是舒心,对丹朱道:“那日花姑姑会留守府中,替我看着东苑,你一人布这个局,务必要面面俱到。” 丹朱面上的笑纹像是长在肉里了一样,对鲁氏道:“是,夫人放心。” 她见鲁氏摆了摆手,便把她扶了起来,回里屋去核对几日后的宴请名册了。 德妃与鲁氏自闺中起就是密友,此番德妃肯借这地盘给鲁氏布局,应该也是彼此通了气的。 鲁氏让月桂和月枝去东西两苑传了话,除了郑令意外,郑秋秋和郑莹莹也一道同去。 郑嫦嫦与郑绵绵也就罢了,年纪小,不让去也说得过去,可郑秧秧也叫鲁氏给撇下了,不得不叫人多想些。 “十二也去?艾姨娘的生产之期就在这两日呢。”蒋姨娘与万姨娘在房中闲话时,也绕不去这件事。 郑令意窝在悄声读书给郑嫦嫦听,绿浓在旁缝补些杂物,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 安和居来了个小丫鬟,搁下一套相称的衣裳首饰便走了。 蒋姨娘喊了绿浓出来,让她把东西拿进去给郑令意试。 万姨娘不解道:“夫人这是转性子了?不但叫姐儿去,还给姐儿新衣裳。是不是觉得自己上回做的太过分了,心中愧疚?” 万姨娘说罢,与蒋姨娘对视一眼,两人嘲讽的笑了一声,也觉得这想法太可笑了些。 蒋姨娘笑容渐渐收敛至消失,她往偏阁睇了一眼,眸中似有些隐晦的担忧。 送来给郑令意的这套衣裳,是郑燕纤前些年瞧不上的一套衣裳。 郑燕纤从没穿过,也算是新衣裳吧。 郑令意心里正烦着这件事,也不想试新衣裳,叫绿浓半哄半劝的才试了一下。 “针线精致是精致,但总觉的掩去了姐儿的几分颜色呢。”绿浓十分老实的说。 彤色的大袖上衣,杏红色的长裙,一瞧就是给样貌明艳的女孩准备的衣裳。 郑令意脱掉了衣裙,道:“给六姐姐的衣裳,从来都是不适合我的。” 她的容貌虽娇媚,可眉宇间总有那么一丝朦胧的清冽之气,合该穿些窄袖轻罗的衣裙才是。 原以为鲁氏不过是不想在郑令意身上费银钱做新衣,待到了那一日,绿浓瞧见郑燕纤身上那件颜色相似,制式却不同的衣裙时,心里才明白,原来郑令意今日还有做绿叶衬托红花的任务。 庶女里边只有郑令意得了鲁氏赏下的新衣裳,郑秋秋和郑莹莹可不会瞧着衣裳是衬人还是不衬人,只觉得郑令意如今在鲁氏跟前得脸,好处不断。 郑秋秋还好,那日见了巧罗的惨状,至今叫她心有戚戚焉,只是上下打量了郑令意一眼。 郑莹莹却是嫉恨的咬牙切齿,恨不能从郑令意耳垂上生生拽下鲁氏赐的那对黄玉耳坠子。 庶女三人又是同挤在一辆马车里,郑莹莹的冷嘲热讽,郑令意只能受着。 郑秋秋都有些听不下去了,捂着耳朵对郑秧秧道:“你怎的这般啰嗦,吵死人了。” 不知是不是那日叫吓了一下,郑秋秋身体里的火气消了些,倒也不怎么长痘了,只是痘痕还在,不过敷了粉,也瞧不出什么了。 郑莹莹见郑秋秋不与她站在一条船上,忍不住挑拨道:“她这样惯于讨好媚上的人,十四妹可要当心的,免得日后你有什么碍到她的地方,她在背地里捅上一刀,可是防不住的。” 郑秋秋不屑的翻了个白眼,道:“她?省省吧。” “她连县主都能迷惑,更何况咱们这些人,铁定不是她的对手!”郑莹莹恶狠狠的瞪着倚在角落里的郑令意,道。 蒋姨娘和艾姨娘之间的恩怨,原是因为鲁氏挑拨而起。 郑莹莹不敢把火撒在鲁氏身上,只能一味的怨恨郑令意和蒋氏,实在是幼稚懦弱极了。 郑秋秋好笑的睇了郑莹莹一眼,道:“十二姐说县主教养了十五妹的亲弟,是十五妹有意筹谋的?未免也太瞧得起她了吧?” 郑令意依旧是一副胆怯的样子,不敢与郑莹莹多争一句话。 郑莹莹最讨厌她这假惺惺的柔弱模样,拽了马车上的香包便掷了过去。 郑令意的眼角叫香包砸了一下,香包滚落在她膝上,露出破败的一角,几粒香饵蜜丸从破洞处掉了出来,滴溜溜的在地上打转。 因是庶女出行时所乘坐的马车,下人们也不怎么用心,这香包的香气早就挥发殆尽了。 “艾姨娘快生了,十二姐为何不在东苑陪着她?”郑令意没有生气,只是随手掀开车帘一角,将这残破的香包给扔了出去。 “姨娘又不是第一胎了。再说了,我姨娘一贯安分守己,断不会像你和蒋氏一般,贼心思多!夫人自会派人看护照顾!”郑莹莹说话时刻意挺了挺腰板,倒显得她有几分底气不足。 郑令意直视着她,平淡的说:“是么?” 郑莹莹皱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郑令意又摇了摇头,道:“妹妹没什么想说的,只是问一问。” 她又重新低下头,出神的看着裙上精巧的瑞雀云纹。 郑秋秋有些好奇的问:“你得了夫人的赏,是不是因着卢家姐儿的缘故?” 郑令意微微的睁大了眼睛,有些惊讶的看着郑秋秋。 郑秋秋颇有几分得意,道:“我姨娘常在夫人跟前行走,消息总归是要灵通些。” 郑莹莹满头雾水,对郑秋秋道:“什么卢家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卢家小姐是夫人瞧上的儿媳。哎,与你说了你也不懂,问这般清楚做什么。”郑秋秋一得意起来,总是会失了分寸,三言两句就得罪了人。 郑莹莹看不过眼的人又多了一个,她正要对郑秋秋说句什么的时候,听到郑令意刻意压低的声音响起。 “所以,今日两位姐姐还是避开我一些,免得生事。” 郑秋秋掩着嘴轻声道:“你要做什么去?” 郑令意摇了摇头,为难的说:“姐姐们还是不知道的好。” 郑秋秋撇了撇嘴,有几分不屑,但到底没再继续问下去了。 郑莹莹则绷着张脸,紧紧的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今日庶女们的丫鬟一个也没来,鲁氏生怕庶女在人前露怯,特意让月桂来看着她们三个。 鲁氏早在两个时辰之前就到了德妃的菊园,招呼宾客,处处周到,好不热络。 今日县主也在,郑令意遥遥用目光向其示意,随后避过。 一见郑燕纤和郑燕如,鲁氏便扬起真挚慈爱的笑容来,招手叫她们过来,一一介绍给各位相熟或不怎么相熟的客人。 郑燕纤若是安静的时候,模样还是挺能哄人的,又几位夫人牵了她的手问她年岁。 她羞怯的偏首一笑,声若蚊呐的道:“夫人,我还小呢。” 这举止可真是不像她,也不知鲁氏许了她多少好处,叫她装出这副样子来。 “还小呢?与我家的香儿也只差了一岁吧?”吴家的乔氏牵着吴柔香也凑了过来。 郑令意看似的随意的扫了她一眼,不知是不是因着吴罚的缘故,总觉得这个妇人即便是通身华翠,也挡住一副獐头鼠目,猥琐谄媚的模样。 郑令意若一细想,大概就会知道自己对乔氏的观感并没有误。 若是夫君在朝中得脸,自家底气十足的妇人,总是挑几件份量厚重的首饰装点一二便足矣,哪里会满满当当压得脖子疼呢? 吴老将军今年快五十了,在朝中似个透明人。乔氏心中没底气,才在这首饰上做文章。 第四十九章 绿荔枝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令意只瞧了乔氏一眼,便不再看她,转首寻着卢茉白的身影。 卢茉白和温湘兰立在不远处,正在赏一朵踽踽独立的绿菊。 温湘芷今日似乎没来,郑令意侧首朝鲁氏那边望了一眼,丹朱的目光透过重重叠叠的人群刺了过来。 郑令意移开目光,对月桂轻道:“月桂姐姐,瞧见了两位别家姐姐,是在县主府上见过的,我去打声招呼。” 今日鲁氏谋划的事情,月桂应该略知一二,所以便很好说话的道:“姐儿去吧。” 郑令意镇定的朝卢茉白那处走去,郑秋秋和郑莹莹对其这番举动,皆心生好奇。 郑秋秋性子虽莽莽撞撞的,可自见过巧罗那件事儿后,脑子里似栓着根绳,绳上吊着个铃,只要有些许不对劲之处,脑中的铃便会响个不停。 故此,郑秋秋老老实实的待着月桂身边,只是倚着栏杆,十分无趣的用食指勾了一朵九重菊在鼻下轻嗅。 眼角余光见身侧人影一闪而过,转身一看,郑莹莹竟趁着月桂一时不察,跟着郑令意去了。 月桂正想跟上去把郑莹莹给拽回来,菊园的婢女新引进来一波女眷,刚好堵在了半道上,月桂不想自己的举动太过露白,只得算了。 郑令意毫不意外的见到郑莹莹跟了上来,她睃了郑莹莹一眼,道:“十二姐,你这是做什么?” “怎么,十五妹只顾着自己攀高枝,也不给咱们引荐一下?”郑莹莹讽刺道。 郑令意不再说话,只缓步朝卢茉白走去。 绿菊开的正盛,似花似叶,似枝似脉。 “卢姐姐,温姐姐。”郑令意朝两人福了福,露出灿烂又不失羞涩的笑容,道。 “郑家小妹,今日你倒是穿的,穿的很亮眼。”卢茉白说着,还睃了不远处的郑燕纤一眼。 郑令意瞧见了她这眼波流转的痕迹,不由得在心中叹道,‘这样一个聪明姑娘,五哥哥怎么配得上?’ 郑莹莹也赶紧跟着郑令意行礼,动作尴尬又笨拙。 郑令意瞧了郑莹莹一眼,面露无奈之色,还是很大方的说:“这是我十二姐。” 彼此都是第一次见面,卢茉白和温湘芷只是对郑莹莹点了点头。 “湘芷姐姐呢?今日没来吗?”郑令意看向温湘兰,十分关切的问。 温湘兰见郑令意对自家小妹如此挂怀,也温柔道:“许是秋风乍起,妹妹近来有些脾胃失和,所以就不叫她来凑热闹了。” 郑令意遗憾的点了点头,又福了福,道:“原是如此,我还盼着今日能见她呢。既然这样,那我就不打扰两位姐姐赏这绿荔枝了。” 她此言一出,卢茉白眼神一亮,对她道:“你知这花是绿荔枝?” 郑令意老神在在的一笑,一边细赏着绿菊,一边道:“此种绿菊花型小巧,花托至上逐步收紧,向花心抱合,形似荔枝。最初又是岭南先发现此种绿菊。故名为绿荔枝。” 郑令意说的越多,郑莹莹的脸色就越奇怪,她没觉察到卢茉白流露出的赞许之色,一心想要挫一挫郑令意的得意,便道:“你怎知这般多?莫不是胡诌吧?” 卢茉白正在兴头上,乍听这倒人胃口的话自然不悦,牵了郑令意的手往菊园深处走去,还对身侧婢女吩咐道:“你去向国公夫人说一声,说她家的十五姐儿叫我借去赏花了,可别疑心是丢了。” 郑莹莹叫她们三人撇在原地,便是面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跟上去,只好悻悻然回到原处,挨了月桂一句毫无缘故的训斥。 鲁氏一直忙着周旋于各个女眷之间,丹朱做了她的眼,一直观察着郑令意,自然也把郑莹莹不识好歹的举动收入眼底。 此时,卢茉白的婢女走了过来,对丹朱解释一番。 丹朱笑笑道:“那还要烦请你家姐儿多多看顾。” “姐姐客气了,应该的。”婢女客套道。 “那姐儿们往哪处去呢?若有个什么事的,我也好去找。”丹朱十分自然的道。 “菊园里头有一片墨菊,姐儿是去赏那个了。”那婢女答道。 月枝候在鲁氏身边,肩头忽叫人轻轻一拍,一转身见是吴柔香,她略福了福,道:“吴家姐儿,怎么了?” “我想寻你家三姐儿,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吴柔香今日似乎精心妆点过,一只沉甸甸的累丝金珠手镯挂在她的腕子上,珍珠流苏耳坠子缠着发丝,显得累赘又老气。 月枝有些不解,指了指不远处的郑燕如,道:“吴家姐儿,咱们家的三姐儿在那与世子妃说话呢。” 吴柔香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见郑燕如身侧立着一位容貌绝俗的女子,见两人相谈甚欢,那女子巧笑嫣嫣,更添几分灵动之美。 吴柔香不由得心下一涩,道:“那女子就是世子妃?” 月枝未曾见过世子妃,只是听郑燕如说,世子妃宋氏容貌很美,性子也与她投契,便道:“应当是。” 吴柔香阴阳怪气的冷哼一声,似乎很是不屑。 她又状似无意的说了一句,“德妃娘娘这次还请了几位世家公子呢。听说世子妃就是和世子一道来的,你家的那个混世魔王可没来吧?若是有个什么不得体的撞在世子爷跟前,可就糟了。” 月枝瞧了吴柔香一眼,从她眼底看出几分心虚和期待了,故意慢悠悠的说:“吴家姐儿说笑了,十三哥儿这回没来。” 明明还有一句话,月枝却生生咽下。 吴柔香也不是蠢人,从荷包里摸出一把金豆子来,牵起月枝的手,道:“国公夫人还真是疼人,月枝你的手,细嫩的像个娇生惯养的小姐。” 月枝握了握掌心的金豆子,满意的对吴柔香道:“今日来的是五哥儿。” 吴柔香脸上的是假笑,心底却是满满的欢欣雀跃。 这菊园分为东西两园,主家多在东园待客,在西园赏菊。 男宾此番前来多为高谈阔论,所以在东园吃茶吃点。 女宾喜爱赏菊,所以在西园亭下设席,方便赏菊。 “香儿,傻站在这儿做什么?”乔氏寻到了吴柔香,对她道。 吴柔香转身一看,见乔氏面色晦暗,不解道:“娘,你怎么了?” 乔氏牵着吴柔香往僻静之处走去,朝鲁氏的方向努了努嘴,道:“国公夫人与卢家戴氏相谈甚欢,我连插都插不进话。” 吴柔香见鲁氏的身子往卢家夫人那边倾靠,似有几分热络。 “莫不是,莫不是想与卢家议亲吧?”吴柔香唇瓣细微张合,十分小声的说。 乔氏没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 吴柔香不悦道:“国公夫人真是没眼力价,咱们这么好的人家近在眼前,她竟然舍近求远!” 乔氏看着女儿姿色平平的一张脸,对国公府的这门婚事已经有些不抱希望了。 她不想叫女儿低嫁,却也知道自家如今内里空空,连个五品文官都比不上。 本以为自己与国公府交好,吴柔香又与郑容岸自小相识,总会有些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好处。 没想到,这鲁氏却半分心思也未动。 先前鲁氏想替郑容尚娶亲,郑容尚是个人人皆知的药罐子,乔氏想着嫁个庶女过去也差不多了,却遭鲁氏一口反驳。 她那时还记挂着吴柔香能嫁给郑容岸,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如今想来,鲁氏岂止瞧不上一个庶女,根本就是瞧不上整个吴家! “国公夫人瞧上的是卢家哪个女儿?”吴柔香不情愿的问道。 乔氏方才受了打击,正兴致缺缺的懒得回答,她身侧的大丫鬟翠珑便道,“卢家的二姐儿。我方才瞧着,似乎与鲁府的一个小庶女到菊园深处去了。” “真是不要脸,竟早早讨好起鲁家人来了。”吴柔香愤愤道。 她口中虽嫌弃的很,但过了一会子,还是装模作样的说:“娘,我四处逛逛去。” 正所谓知女莫若母,乔氏见状,怎会不知道她心中想法,她提起了几分精神,对翠珑道:“你知道路,带姐儿去瞧瞧吧。” 吴柔香对乔氏一笑,撒娇道:“娘,你且看着吧。说不准,这该是我的,还得是我的。” “好。”吴柔香不过是去瞧瞧那卢茉白是何许人也,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儿,乔氏便应下了。 她看着吴柔香远去的背影,心里忽然生出一丝莫名的惶恐来。 ‘鲁氏心机深沉,香儿嫁过去未必能有好日子过。还不如低嫁些…… 此念头一出,乔氏脑海里便冒出娘家大嫂那奚落的神色来,她娘家大嫂出身不高,从前她在闺中时常常刁难她。 可自她一双相貌妍好的女儿,一个入宫,一个给十王爷做了侧妃之后,她大嫂自此扬眉吐气,连乔氏也敢讽刺嘲笑了。 乔氏深知一门好亲事对女子的重要性,既指望不上夫君挣前程,她咬咬牙,心道:“便是呕死也要争个好亲事!” 吴柔香随着翠珑往菊园深处走去,她没有赏花的心思,一路上步履匆匆的,很快就追上了闲庭信步的郑令意三人。 她见卢茉白对郑令意态度亲昵,时不时说笑一番,纳罕的对翠珑道:“这卢家姐儿也太奇怪了些吧?对个庶女,还是别家的庶女,何必那么好。” 翠珑眼尖,认出郑令意便是在飞花宴上,一直黏在郑燕如身侧的小庶女,便提了一句。 吴柔香恍然大悟,自言自语道:“这小庶女,莫不是国公夫人派来刺探卢家姐儿的?” 第五十章 墨菊丛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那说明国公夫人对卢家姐儿未必全然了解,不然也不会让人来刺探一二了。”吴柔香自以为然的说着,心里又燃起一丝希望来。 卢茉白和温湘芷一路赏花说笑,她一袭白衣,鬓上飘下一条绣着紫萝的丝缎,偏首时露出娟秀的侧脸。 她虽不及世子妃宋氏那般容华若桃李,但道一句清丽佳人,倒还是堪堪够上的。 吴柔香一贯以嫡女身份自傲,可在这遍地是嫡女的地界,她这嫡女的身份,也就没那般显眼了。 现下,叫旁人看重的是样貌,是气度。 如宋氏那般的出身样貌,才能轻松得嫁高门。 吴柔香不由得有些暗自神伤,一脚踏上枯叶,发出一点碎裂的声响。 卢茉白和温湘兰并不在意,唯有郑令意,似乎是遥遥的朝这边瞥了一眼,但又伸手接住了一片落叶,拈着叶柄在手里把玩。 吴柔香没发觉自己漏了踪迹,忽见她们三人离了那花儿盛开之处,沿着小径往西侧走去。 吴柔香自是跟上,见三人被一位菊园的婢女引到了一间雅致的小屋中,随后又有婢女带了恭桶和绢纸进入房内,片刻之后,又带着这些东西离去。 吴柔香用帕子在鼻端虚掩,厌恶道:“管她是何人,还不是得吃喝拉撒,装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翠珑此刻刚好也有些内急,听吴柔香这样道,也不敢说出口了。 只是此事一急起来不由人,见她一副夹腿难耐的样子,吴柔香也猜到了几分,她心念一动,便道:“瞧你这样,罢了,随我来吧。” 吴柔香毕竟是客,寻到方才那位婢女说了几句,对方便带着翠珑去了另一处偏阁。 主子是主子,婢女是婢女,到底是身份有别。 吴柔香明面上是在等翠珑,实际上却总是沿着回廊来回走,盼着能听见房内的几句碎语,若有个什么把柄落在她手里,那就最好不过了。 卢茉白此时正在屋里等温湘兰换衫,温湘兰自从诞下女儿后,身子就有些畏寒。 今日菊园风大,她有些受不住了,趁着这会子儿功夫,把外衫换的厚一些。 吴柔香没听到任何动静,疑心两人换了房间,绕着这间小屋走了一圈,刚一过转角,忽见鲁氏身边的丹朱沿着石子小径一路朝这小屋走了过来。 不知为何,吴柔香下意识的就躲了起来,掩去了自己的身影。 郑令意自方才起就没进过屋,一直在暗处瞧着吴柔香的举动。 待丹朱来寻她的时候,郑令意才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手里捏着一把花蕊嫩黄如雏鸡喙的野菊,掐断的根部还凝着汁水,显然是方才掐断的。 “都什么时候了,姐儿还有心思摘这些杂花杂草。”丹朱不悦道。 郑令意顺着她的目光垂下眸子,看着自己手里的野菊,轻声辩解道:“丹朱姐姐有所不知,卢家姐儿就喜欢这样的野趣。” 丹朱知道这些世家小姐一贯喜欢折腾些不寻常的东西,以凸显出自己的与众不同。 她瞧着那束野菊,意有所指的说:“姐儿你,近来倒是愈发机灵了。” 郑令意艰难道:“丹朱姐姐,论起来,我比你还不如,只是想挣条活路罢了。” 此言倒是不虚,丹朱没接话,只是道:“卢家姐儿现在何处?” 郑令意朝自己身后一指,将丹朱带离了卢茉白所在的房间,同时也往吴柔香藏身之处引。 “姐儿,孙夫人还和卢家姐儿在一块吗?”丹朱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传到了吴柔香耳中。 这孙夫人便是温湘兰了,她去岁嫁给了正奉大夫孙波,如今旁人都叫她孙夫人。 “是。”郑令意怯怯的一把嗓子,很容易就叫吴柔香听了出来。 “等下我让人把孙夫人引走,卢家姐儿不是要去瞧墨菊吗?你就随她去吧。到时候若瞧见你五哥哥,你要见机行事,拖上一会子。等待夫人带着其他女眷来的时候,你可别叫人撞见。” 丹朱细细的吩咐,一句不落的钻进了吴柔香的耳朵里,她紧紧的揪着帕子,差点没咬碎一口银牙。 自己近在眼前却不要,千方百计的算计来一个卢家的姐儿! 翠珑净了手,四处的寻吴柔香,乍一眼见她,下意识要喊她,见到她佝偻着身子像是在窥听什么,赶紧死死的捂住嘴,悄悄的走了过去。 吴柔香听见丹朱离去的脚步声响起,转身正撞上翠珑,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郑令意明明听见了,却只是勾了勾嘴角,拿着那把脆嫩的野菊走进了房内。 翠珑是乔氏身边的丫鬟,吴柔香倒也不会随意打骂,只是压低声音斥道:“走路没声,你是死人啊!” 翠珑委屈的很,却也没法子反驳,只是道:“姐儿,你方才是在听什么?” 吴柔香被翠珑这话一提醒,赶忙道:“咱们快走!” 翠珑不知道吴柔香要去哪儿,只被她拽往菊园深处走去。 她们两人走后,又过了一会子,郑令意才与卢茉白一道走了出来。 温湘兰方才在房中饮了一杯热茶,身上的凉意是褪去了一些,可脑袋却晕晕乎乎的,像是吃醉了酒一般。 婢女连忙吩咐去备轿撵,要带温湘兰回去歇息。 卢茉白见温湘兰是被她自己的婢女好生扶出去的,心里倒也放心,便牵着郑令意出去继续赏花了。 墨菊在菊园深处,越走人越少,但也不是全然没有。 隔着一条半丈宽的小溪,卢茉白还瞧见了陈娆立在对岸,对郑令意颔首一笑。 卢茉白早知陈娆的,却不曾真正与她说过几句话。 郑燕如虽有才女之名,也与卢茉白交好,但她一时兴起吟诗半句,郑燕如总是赞叹几句,从未附和一二。 久而久之,卢茉白虽未言明,心里也有怀疑。 可陈娆的才气,卢茉白却是真真实实的感受过的,故而对其格外仰慕。 见她与郑令意相熟,卢茉白稍有几分讶异,对郑令意道:“你认识陈家姐儿?” “一面之缘罢了。”郑令意淡淡的说,眼底有心事盘旋。 她这话落在卢茉白耳中,只觉眼前这个总是低声说话的小庶女,似平多了几分神秘。 卢茉白对墨菊所在之处也不大明了,一路上问过婢女才晓得。 郑令意的步子越走越缓,卢茉白发觉了,问:“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郑令意四下逡巡一番,抬眸对卢茉白道:“卢家姐姐,咱们等一会子,再往墨菊丛去吧。” 眼下阳光正盛,恰是一派明媚之态。 卢茉白不解道:“怎么了?墨菊色泽血中带黑,得在亮堂的日头下看才好呢。” 郑令意装作有小石子落进鞋底,半蹲下身用指头去掏。 卢茉白叫她轻轻一拽,也蹲了下来。 过了一会子,一大一小两人站了起来,卢茉白的身子稍稍晃动,像是因为久蹲而站不稳了。 女子的名节最为要紧,叫人如此算计,怎能不害怕? 卢茉白心有余悸,磕磕巴巴的说:“好妹子,你告诉我这些,我不知该怎么谢你。可你,该怎么向你的嫡母交代呢?” “卢姐姐可还信我?”郑令意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对卢茉白道。 郑令意肯将这件事告诉卢茉白,可见她心思纯良,不愿为恶人手里之利刃。 卢茉白恳切道:“唤我茉白吧。我自是信你的。” “茉白姐姐,你瞧,那儿有仙灵芝,咱们先去瞧瞧,再绕去瞧墨菊也不迟。”郑令意指着不远处一丛淡紫色的菊花,道。 这仙灵芝的花瓣纤长,尖端泛黄,末端浓紫,形态极美。 只是娇嫩的很,这菊园里的小小一丛,不知费了多少心力。 而且这种菊花奇怪的很,极不喜欢人身上的热气,所以养在这僻静之处,只待爱花惜花之人寻过来瞧它,断不会巴巴的迎到众人的眼下,供众人赏玩。 “令意妹妹,你怎的对花这般懂?”卢茉白不解道。 她虽知道绿荔枝,可却不知道这仙灵芝。 郑令意不光知道这花叫仙灵芝,还知道这花能入药,治女子产后污血不净,最好不过。 但凡郑令意看过的医书,她皆能倒背如流。 那医术专门有一册是讲菊花的,以仙灵芝入药,太过昂贵,著书之人随手写了一笔。 “书上瞧的。”郑令意对卢茉白道,“茉白姐姐,若是旁人问起来,你能否说,是你要来瞧仙灵芝的?” 卢茉白愈发瞧不透郑令意这人了,心下正泛着嘀咕,却见她对自己一笑,笑容清冽干净。 卢茉白不由得心道:‘罢了,鲁氏人品如此不堪,在她手底下活着,总得有些心计,只要心还是良善的就好。’ 卢茉白点点头,道:“我知道,不会叫你难做。” 两人慢悠悠的赏了一会仙灵芝,便朝那墨菊丛的方向去了。 临走之前,郑令意朝那丛仙灵芝伸出手,干脆利落的扯断了一把,随意的揉成一团,塞进了腰际的荷包里。 她们是从后头绕过去的,隔着一道影壁,听见了女子或娇柔或脆爽的声音,该是鲁氏带着其他夫人们来了。 郑令意牵着卢茉白的手,郑重其事的说:“茉白姐姐,信我!” 她虽要帮卢茉白,却也不能断送了自己的小命。 卢茉白被郑令意牵着小跑起来,将众人的说笑声抛在了身后,她心里难免有些紧张。 片片黑红色的墨菊出现了卢茉白眼前,墨菊的虽为墨菊,可花瓣并不是浓黑似墨,而是搀着血色。 卢茉白从前也见过别处的墨菊,但不知道怎么的,这里的墨菊颜色不是华贵的黑红,而像不新鲜的内脏,呈现出令人作呕的深血色。 卢茉白的兄长养着一匹小豹,每日吃得便是猪牛内脏,她见过一回,便觉恶心。 她抚着胸口干呕了两声,抬眸看去,假山支棱出的一个尖角后头,一丛墨菊旁边有一男一女。 女子坐在一块大石上,垂眸浅笑,分明就是吴柔香。男子半蹲在她身边,不知在做什么。 第五十一章 旧交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卢茉白后退两步,把郑令意连带着也踉跄了几步,差点跌倒了。幸好卢茉白一把扶住了她,才没让让郑令意摔在地上。 来赏花的女眷最次也是个五品官的夫人,说话皆是轻声细语的,郑令意需的凝神才听到,吴柔香和郑容岸又离得较远,自然是听不见的。 卢茉白不知所措的睇了郑令意一眼,道:“妹妹,接下来要怎么办?” “看戏吧。”郑令意抓住卢茉白的手,道:“我一直都在姐姐你身旁,你的清誉自然无碍。” 郑令意的手又细又软,像是捏着一朵棉花云。 这与她本人给卢茉白一开始留下的印象很像,柔弱、卑微、唯唯诺诺。 可刚才那一炷香的时间,卢茉白对她的看法已经全然不同了。 这是一朵有筋骨的白云,不是风一吹就散了的。 影壁后,女眷细碎寒暄的声音戛然而止,“香儿?”乔氏惊讶的声音响起。 郑令意微微一笑,牵着卢茉白往外走,轻道:“开锣了。” 鲁氏震惊的看着十丈开外,郑容岸和吴柔香在一块,虽然两人皆是衣冠楚楚的,可动作暧昧,惹人遐想。 郑容岸半蹲着,手里抓着吴柔香的脚。吴柔香满脸娇羞,见到这许多人来了,慌慌张张的缩回了脚。 这一举止,更叫人笃定两人有私。 郑容岸也没经历过那般多夫人瞠目结舌盯着自己的场面,连忙站起身来,解释道:“吴夫人,吴妹妹扭伤了脚,我帮她看看。” “哥儿你又不是大夫,瞧什么呀?”女眷中不知是谁,轻嗤一句道。 鲁氏面上有些挂不住,强撑出一个笑容,想要说句话,却又听陈府夫人纳罕道:“鲁家哥儿,此处是西菊园,你一个男子,怎会来此?” 陈府夫人对赏菊并无兴致,走了大半的路来赏这墨菊,不过是因着遭人流裹挟,不得不来罢了。 现下见了这处好戏,陈夫人不知鲁氏打得这是什么主意,只是觉得很看不过眼,便出口说了一句。 郑容岸是被丹朱偷偷唤来的,自然答不出来,不过他反应还算快,连忙指了指身后的一道小门,道:“方才吃醉了酒,想来散散酒气,不留神走错了道。” 这借口勉强还算说得过去,陈夫人不是咄咄逼人的性子,便也没有再问。 郑令意与卢茉白迟疑的走了过来,她惊讶的看着吴柔香,又看惊惶的看了鲁氏一眼。 卢茉白则是满脸的疑惑不解,卢夫人看见了卢茉白,见她站在那对私德不佳之人那侧,连忙道:“你怎的在那?” 卢茉白牵着郑令意朝那厢走去,解释道:“娘,我与郑家妹妹来赏墨菊。” 她偏首有些奇怪的睇了吴柔香和郑容岸一眼,又睇了乔氏和鲁氏一眼,轻声道:“不过瞧见吴家姐儿和郑家公子在此,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就不曾上前打招呼。” 卢茉白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叫大家听了个清清楚楚。 卢夫人把卢茉白拉到自己身旁,低声道:“旁人家的闲事莫理,咱们先走吧。” 卢茉白叫卢夫人拉走了,她有些担忧的睇了郑令意一眼,见她立在鲁氏身边,手紧紧的抓着自己的杏红长裙,指尖因为用力而失去了全部的血色,白的透明。 卢茉白方才的话,鲁氏一字不落的听见了。 郑令意并非没做事,卢茉白分明近在咫尺,唾手可得。可恨吴柔香这个贱坯子横插一杠,搅黄了这件事儿。 鲁氏不信这事儿是巧合,但眼下不是算账的时候,她强笑一声,示意丹朱上前扶起吴柔香,她则高声道:“我会叫大夫替你吴家妹子看看,你且回去东菊园,省的你爹爹寻不到你,要担心了。” 吴家妹子四个字听起来不远不近的,乔氏紧张的咽了口唾沫,若不能叫鲁氏认下这件事,吴柔香的名声受损,要嫁个好人家就更难了。 这样简单的事情,吴柔香怎会想不到,她故作艰难的从石墩上站了起来,楚楚可怜的对郑容岸道:“谢谢郑哥哥。” 郑哥哥可比郑家哥哥要暧昧多了,鲁氏脸上皮肉一颤,还是绷住了。 原本跟在吴柔香身边的翠珑,不知什么到了乔氏身边,她也赶紧去前去扶。 丹朱心里虽有气,可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做些什么,稳稳的搀扶住了吴柔香,将她带离郑容岸身侧。 郑容岸一抱拳,也转身离去。 鲁氏先前想把这件事拘在自己手里,所以前来赏菊的夫人都是细细择过的。 太多嘴多舌的不要,性子过分孤高的也不要,余下这些不是素日里与鲁氏交好的,就是如陈夫人这般不爱说人闲话的,还有就是县主。 也幸亏如此,这事儿才不会发酵的太厉害。 鲁氏转过身来,对众人道:“两个孩子都是好的,只是我家那个儿子一时担心吴家妹子伤势,有些失了礼数,还望各位夫人海涵。” 还未等众人说什么,就听乔氏道:“没事没事,咱们两家是世家,孩子们也是打小就认识的,就不说这些虚的了。” 众人目睹此事,本就有些尴尬,纷纷寻了由头离去。 鲁氏张嘴留人也不是,高声解释更添嫌疑。 县主倒是留了下来,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对鲁氏轻道:“弟妹你怎么也不早与我通个气,既有了人选,何必再托我为你筹谋?” “县主,不是…… 鲁氏真是百口莫辩,见乔氏母女正好以暇的站在一旁,面上似乎有得意之色,更是恼火不堪。 这番怒火发不出来,憋的她快断气了。 在接下来的宴会上皆是漫不经心,满脸假笑的,一心想着该怎么替郑容岸圆场,也没闲工夫去理会郑令意。 郑令意回到菊园宴会的茶席上时,见郑燕如和卢茉白正坐在一块,卢茉白冲郑令意点了点头,见郑燕如睇了吴柔香一眼,眸中似有厌恶之色。 郑令意猜测,卢茉白是将方才吴柔香和郑容岸的事情告诉郑燕如了。 翠珑不在乔氏身边,不知是做什么去了。 郑令意莫名有种直觉,这事儿最后会遂了吴柔香的意。 鲁氏心思不在这菊园里,后半场宴会办的冷冷淡淡的,最后还是德妃娘娘出来的时候,众人稍热闹的了几分,待她走后,又全都安静了下来。 回府途中,郑令意被鲁氏唤到她那辆马车上,便知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这马车上有郑燕如和郑燕纤,还有丹朱。 郑令意逡巡了一圈,怯怯的坐在丹朱身侧。 “吴柔香怎会去那墨菊丛处?”鲁氏方才经由郑燕如一番劝,心情倒是好了一些。 郑令意先是睇了丹朱一眼,又看向鲁氏,轻道:“夫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要带卢家姐儿去那,可我不知道吴家姐儿为什么会在那。” 鲁氏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丹朱,丹朱想了想,道:“夫人,会不会是吴家姐儿听到了咱们想要与卢家结亲的心思,所以偷偷的跟着卢家姐儿,来算计咱们哥儿了?” “她既在后头跟着,怎么反而赶到前头去了?”鲁氏怀疑的问。 郑令意十分镇定的道:“快到墨菊丛的时候,卢家姐儿瞧见了一丛仙灵芝,她想要赏玩,我不好阻止的太过明显,就迟了一会子。待到了墨菊丛的时候,就见到五哥哥…… 余下的话,不说也罢。 这插曲郑燕如已经听卢茉白说过一次了,便帮腔了几句。 “贱坯子!”鲁氏恨恨道,看来是信了。 “说到底,还不是你不中用。”郑燕纤嘲弄的瞥了郑令意一眼,嗤道。 郑令意颤了颤,没有说话。 郑燕如抿了抿唇瓣,卢茉白是她好友,做她的弟妹她自然喜欢。 可这法子如此登不上台面,郑燕如心里觉得难堪。 但为了不惹恼鲁氏,她还是婉转道:“娘,妹妹尽力了。这许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吧?” 鲁氏扶额蹙眉,似乎很是头痛。 本以为这事今日也就到这儿了,没成想鲁氏回到安和居,正伺候着郑国公沐浴,听他啰嗦了一堆世子沈白焰多么出众的老生常谈。 鲁氏随口应着,没细听,却听郑国公口风一转,说起了郑容岸的事情。 “容岸的婚事,你怎的看上吴家了?也不与我说一声。”郑国公将帕子打湿,沾了些皂液往脖子上擦。 鲁氏惊讶非常,一时不稳摔了整盆的滚石入浴盆,整个浴盆呲呲的作响。 郑国公被烫个半死,狼狈不堪的从浴盆里爬出来,道:“胡闹,这是在做什么!” 鲁氏拿了个帕子胡乱的替郑国公擦拭,一边急道:“谁说的胡话!容岸是嫡长子,我怎会瞧上吴家!?” “我听吴老将军支吾了几句,似乎是听他夫人的婢女说的。说是容岸今日帮吴家姐儿揉脚,叫许多人瞧见了。因着两家本来就有意,所以旁人也没说什么。” 郑国公不大清楚内情,见鲁氏面色难看到了极点,便道:“怎么?没这回事?” 鲁氏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急的团团转,道:“是有这么回事,可,可不是国公爷你想的这么回事。那吴家的姐儿,我是真瞧不上!” “什么瞧得上瞧不上的,吴老将军都亲自开口问我了,世子还在边上听了一耳朵。事到如今,怎能变卦?” 郑国公与吴老将军是同一批上位的老臣,吴老将军当年对郑国公还有提携之恩,明面上两人私下虽交往不多,但早年间的交情甚笃,至今如此。 见夫君不站在自己这边,鲁氏这才是真正的着急了,怒道:“国公爷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非逼着咱们的儿子娶吴家姐儿了?吴家?那都是多久年前的老黄历了!娶他家的女儿有个什么好处?” 第五十二章 吴家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国公见鲁氏急的面色红紫,不解道:“吴家虽说落魄了些,但也还算过得去,你素日里也是与其交往过的,不算太差的亲家。” “不算太差?”鲁氏怒极反笑,道:“你对自家嫡长子的婚事就这般懈怠,只需‘不算太差’即可?” 郑国公用一种‘孺子不可教也’的神色看着鲁氏,偏阁里水汽四溢,叫人觉着肺管里都是湿漉漉的。 他穿上里衣,朝鲁氏招了招手,示意她出来再说。 鲁氏刚跟出去,发现衣带叫浴盆边上的梯凳压住了,她心烦气躁,便猛地一拽。梯凳倾倒,弄得皂液和帕子四下倾散,地上瞬时狼狈不堪。 郑国公听到这响动,还以为鲁氏是刻意所为,以宣告自己的不满。 他心里自然也是不舒服的,可这些年他容着鲁氏胡闹的地方多了去了,还是抬腿回了内室,一路上也平了气。 鲁氏跟着回了内室,见郑国公坐在茶桌边上剥桂圆干。 他总是这么一副不上心的样子,叫鲁氏心里很不舒服。 “国公爷,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鲁氏挤出温柔语调,道。 “先帝长寿,咱们皇上登基的时候已经过了而立之年。那时,我还是憬余如今的年岁,懵懵懂懂的随着吴兆站对了边,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 吴兆便是吴老将军,憬余便是世子爷。郑国公嚼着两颗桂圆干,忽说起了陈年往事。 鲁氏略有些不悦的说,“国公爷怎么的说起这个来了,难不成就因为这个,要咱们用儿子的婚事报恩?” 郑国公摇了摇头,意味深长的看向鲁氏,道:“今日憬余与我说,皇上的身子愈发羸弱了。即便是他不这般直言,我也瞧得出来。” 鲁氏的神色肃穆了些许,听着郑国公继续道:“结亲,能更上一层楼自然是好。可最重要的是,不能给自己招祸。先帝爷淑妃的母家,女儿是妃,儿子是将军,自己是一品大学士。多少人上杆子结亲,结果如何?当今皇上一朝登基,满门抄斩,交好的世家姻亲或杀或流放。” 这事鲁氏并非不知,只是她那时年岁还小,鲁家又藉藉无名,未受波及。 如今听郑国公这样郑重其事的说起,不免有汗毛颤栗之感。 “维因这些年颇有长进,也颇受皇上重用,你们鲁家虽说明面上不显,可实际上却不可小觑。” 郑国公难得肯夸鲁家几句,鲁氏心中得意,不免仰了仰下巴。 郑国公看在眼里,心里不屑,面上不显。 “可当年,我娶你的时候,你们鲁家却算不上什么高门大户。” 郑国公慢悠悠的说,见鲁氏面色一讪,心里只觉可笑。 鲁氏知道鲁家的爵位不值钱,也知道自己当年嫁给郑国公算是高攀了。 不过她一直觉得女高嫁,男低娶,这算不得什么。可经郑国公这样一点破,面上顿时挂不住了,不大高兴的喃喃道:“夫君,你到底想说什么。” 郑国公一把握住鲁氏的手,道:“我是觉着我自己的运道好。” 那点子不悦烟消云散,鲁氏含情脉脉的看向郑国公,听他道:“当年娶亲,娘对我说,娶一户安分守己的女子就好。” 安分守己四个字,简直像在打鲁氏的脸。 刚嫁进来的时候,她倒是规规矩矩的,可自鲁维因在皇上跟前得用,而郑国公只是做些闲职,堪堪保住虚名,她便愈发得意起来。 这些年她做下的事,郑国公一清二楚,只是他子嗣多,所以懒得计较。 “你想给老五寻一个门第高的女子并非不可,只是眼下正是风云变幻之际,一不小心挑了个一脚踏在阎王殿的人家,又如何是好?” 郑国公知道鲁氏吃软不吃硬,柔声说来,便是她不愿意,也不会贸然发作。 “那,国公爷觉得笑颜这孩子怎么样?”鲁氏这一开口,郑国公便知她对自己方才那番话,是半点都没听进去。 郑国公长叹一口气,道:“夫人呐。你我夫妻一体,我今日就与你说句真心话。维因能耐好,从心这孩子也是个立得住的。可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与他都是皇上的人,待皇上…… 后边的话,便是夫妻私语也不敢宣之于口。 郑国公顿了顿,继续道:“况且,你不是说将纤儿许给从心吗?何必捆两条绳呢?” “可吴家,也没什么能耐了呀。”鲁氏勉强拿捏住了郑国公的心思,可还是不想松口。 “吴兆并非没本事,只是掩藏锋芒。”郑国公想起一些往事,神色稍迷茫了一瞬,又恢复清明。 “即便是吴老将军宝刀未老,吴家的那两个嫡子,与十三是一样的性子。”鲁氏连连摇头,道。 郑国公嗤笑一声,道:“你倒肯承认了十三的性子顽劣了。” 鲁氏佯嗔一句,道:“国公爷,还是说老五吧!” 郑国公想了想,道:“你若将那事儿圆回来了,我也不是非要老五娶吴家女儿,可若是事儿圆不回来,老五就必得娶吴家女儿。我不想因这件事与吴兆落个嫌隙。” 这便是郑国公的态度了。 郑国公平日里虽不说,可心里觉得郑容岸资质平平,对其并不抱有期待。 最好是平淡度日,守好他郑国公的牌匾即可。 卢家虽是前程似锦,但他的嫡子终日与皇子们厮混在一块,如此行事作风,实在难入郑国公的眼。 郑国公软言软语,却是句句在驳斥鲁氏的意思。 鲁氏几次张口想发怒,却都叫郑国公温和包裹锐利的目光给刺了回来。 她偃旗息鼓,只好想想该怎么在吴家跟前周旋。 鲁氏夫妇俩惯是会做戏的,便是对彼此不满,眼下也只不过是和风细雨中间或一声雷。 而吴家,却是阴霾满空,无风无雨的浓云里,却裹着一个又一个雷暴。 吴兆如郑国公所言,并不是一个庸懦之人。 在菊园里事发突然,翠珑又贸贸然的来传话,所以吴兆在郑国公跟前露出了几句疑惑。 回程马车上一细想,便知道自己是叫乔氏算计了。 他与乔氏自两年前起,就再未同床共枕过,夫妻情薄如纸,早就相对无言了。 吴兆难得走进了乔氏的伶阁,一坐下来,翠珑便匆匆忙忙的端茶送水,做完差事后便赶紧退了出去。 她掩上门扉时,听到吴兆冰冰冷冷的道:“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乔氏跟吴兆这么些年了,对吴兆的性子一清二楚,连忙轻声道:“夫君,柔香跌了一跤,恰好叫容岸那孩子瞧见了,扶了一把。两个孩子自小相熟,所以没有避忌,叫旁人瞧见了。只是这样罢了。” “只是这样罢了?难道你还嫌不够?”吴兆的一双浓眉几乎要碰头了,他知道自己这个夫人很不安分,教出的子女也是一样。 不知‘脚踏实地’四字是何意,更不知何为‘心存良善’。 吴兆是庶出,生母早逝,自幼养在嫡母膝下。 嫡母是个贤良淑德的女子,善待姨娘和庶出子女,家中大小事宜一缕打点妥帖,只是回娘家省亲时遭山匪杀害,只活了三十余岁,叫吴兆常常缅怀于心。 因有嫡母做榜,吴兆以为世间女子大多如此,一心以为自己娶了正妻之后,她也会如此行事,所以自娶了乔氏进门后,就把整个吴家都交给了她,平日里从不过问后宅琐事。 自那件事情发生后,吴兆心里虽有疑窦,可整个后宅都叫乔氏牢牢把在手里,他身为一家之主,竟插不进人手细查,何其无用。 乔氏无辜的看向吴兆,疑道:“不然夫君以为,还有什么旁的缘故?” 从前她这副模样,总能叫吴兆打消疑虑。 “你空有一双眼睛,比瞎子还不如!竟信这信口雌黄的毒妇。” 少年喑哑撕裂的声音忽然钻进吴兆耳朵里,刺的他耳膜剧痛,吴兆一下捂住耳朵,抬头直直的看向窗外。 乔氏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庭院除却遥遥立着的几个婢子,并无他人。 待到了吴兆眼中,却是那一日的场景。 两根长棍压在少年背脊上,逼他跪下。 少年的素衣叫鲜血浸染,长发披散着,一条素色的发带落在他身边凝聚着的小摊鲜血中,一半已成了红色。 吴府里的下人奈何不得他,还是吴兆动了手,打伤了他。 他手上的功夫是童子功,自己一点点的亲传,少年是多好的练武苗子,没人比吴兆更加清楚。 六岁时,他从吴兆书房里翻出一本暗器指法来,嚷嚷着要学。 吴兆嫌暗器不够光明正大,不想教他,便让他自己看着学。 没成想,竟叫他自己给磨了出来。 一粒石子打准吴兆的穴道,可他自学了点穴,没学解穴,叫吴兆整整木了一炷香的时辰,才依着吴兆的口述,给他解了穴。 吴兆面上气恼,心里高兴。 事后罚他练六个时辰的梅花桩,罚完了还有气力对他嬉皮笑脸的。 吴兆是把一颗心都掏给了他,有了这个儿子,他再不介怀其他两个嫡子的平庸无用。 直到那件事发生,这事是男人的耻辱。吴兆很想不相信,可铁证如山,由不得他不信。 “那些婢子全是乔氏的人!她们说的话,能信吗!?” 少年的嘶吼又在吴兆耳边回响。 自少年在郑国公府凭空消失,遍寻不得之后,吴兆耳边总会出现这些幻听。 “夫君?夫君?”乔氏见吴兆无故出神,便握着他的手,道。 吴兆一下抽掉了手,嫌恶道:“反正柔香一贯是由你管的,我的话她也不会听,随你怎么折腾吧!” 失了那个最得他心意的孩子,旁的孩子又定了性子,再难转圜。 吴兆心里不是没有懊悔,可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填补这懊悔。 第五十三章 婚事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吴兆如今自己一个人住在南园里,府里明明还有三嫡两庶五个孩子,可他谁都不想见。 嫡女吴柔香与其母性情相投,幼时在吴兆跟前嘴甜撒娇,长大之后反倒是倦怠了。 可若那日庶妹吴雁也在场,她必定挽着吴兆左一句爹爹,又一句爹爹的,叫吴雁眼巴巴的看着,插不进一句话。 嫡长子吴永均是环卫官,还是靠吴兆这张老脸讨来的闲职。 他只要一想起来就臊得慌,架不住乔氏一哭二闹三上吊,吴兆为了那几分清静,还是卖了自己的脸皮。 得了这个闲差,吴永均好歹是成了亲。 可他资质平庸,容貌又不显,在京城里挑不到入眼的好亲事。 最后还是乔氏从自己长陵母家的外甥女里,挑了个名为万圆圆的嫡女,做了自己的儿媳妇。 万圆圆容貌很是不错,可成婚不过月余,吴永均就已经腻了,依旧是隔三差五的眠花宿柳,乔氏奈何不得,终日骂万圆圆无用。 嫡次子吴永安稍争气些,靠自己的交情谋算了个巡检司的差事。 乔氏嫌他整日与宵小打交道不体面,要他辞去这份差事,吴永安嘴上应和,心里却并不理会她。 吴永安相貌俊朗,只是唇瓣绯红丰润,时时带笑,看着有些脂粉女气。 与他不睦的同僚常在背后说他是小白脸,可靠着这张脸和阴差阳错的交集,吴永安竟得了一门极佳的亲事。 那女子名为高曼亦,其父是首辅高大学士庶子的嫡女。 其父名为高茅,他虽是庶出,可品格端方,既是尚书省右司,又有学士之衔加身,与嫡系关系很是紧密,再加上德妃娘娘的关系,真可说是极佳的一门婚事。 前个,吴永安让乔氏去寻媒婆去提亲时,乔氏还不相信呢。 乔氏从高家回来后,在伶阁里呆坐许久,抱着从巡检司回来的吴永安又哭又笑。 吴永安听她口齿不清的说了半天,才知道她既开心他觅得佳妇人,又担心高曼亦进门,被靠大树好乘凉,会仗着母家对乔氏不尊重。 吴永安很知道他这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嘴上抹蜜说了几句甜话,安抚了乔氏,也就罢了。 吴永安与高曼亦定亲的消息传到鲁氏耳朵里时,东苑的艾姨娘诞下了一个女婴。 这两件事称不上什么绝好的消息,可皆让鲁氏舒心快意。 既是个女孩,鲁氏便没再理会艾姨娘的事,多问了几句吴家的亲事。 听罢丹朱打探来的消息,鲁氏沉吟片刻,道:“倒是还有几分本事,竟叫他攀来这门亲事。” 乔氏来了好几趟,鲁氏倒是没有闭门不见,只是乔氏一句话带到亲事上,鲁氏一句话给拐了弯,总也说不到一块去。 花姑姑见鲁氏似有所带,在旁道:“夫人,咱们不必心急,且再等等吧。现在是吴家求咱们娶她的闺女,咱们若是先开了口,那可就落了下风了。” 吴永安比郑容岸还小了一岁,亲事却也有了着落。这一比较,鲁氏就更着急了些。 不过听花姑姑这样说,鲁氏也觉得甚对,又道:“那就让人悄悄的散出风去,说咱们家和吴家正在议亲。” 这风一散出来,怎么吹可就轮不到旁人做主了。 这几日,乔氏光听别人隐晦的恭喜自己,却不知这喜从何来。 她不似鲁氏沉得住气,挨了几日,还是上门‘兴师问罪’来了。 一进门,先叫鲁氏‘姐姐妹妹’称呼着,热络了一番,刀子嘴也叫磨钝了。 “今日柔香这孩子怎的没来?”鲁氏这一开口,乔氏神色就变了,她挺了挺身子,眉宇间有得意之色。 “叫高家姐儿请着喝茶去了。”她懒洋洋的一掀茶盖,瞧着杯盏里澄澈的茶水,有意无意的说:“好像是什么碧芽尖,我也不知道。” 鲁氏本瞧不上吴家,见吴永安得了一门好亲事,才勉勉强强的点头。 见乔氏还在这拿腔拿调,鲁氏忍了忍,“说起这个,我还未恭喜姐姐呢。” 乔氏含笑不语,只等鲁氏开口提吴柔香和郑容岸的婚事。 鲁氏说秋日风凉,说桂花飘香,又说秋江水落白鱼肥,正是莼鲈入兴时。 说来说去,就是不提婚事。 乔氏多少有些恼了,她知道吴柔香赶在卢茉白之前上了套,总会叫鲁氏不悦。 可晾了自己这么些天,总也该够了,鲁氏到底想要怎么样! “秋景甚好,姐姐一人细赏也颇有趣味。今日妹妹叨扰久了,也该是时候回去了。”乔氏站起身,道。 “妹妹可是要回去准备与高家的亲事?”鲁氏一丝不苟的端坐着,开口道。 乔氏骄矜的笑了笑,道:“高家是书香世家,婚事规矩多着呢。得一步步慢慢来,前个儿才下了订,婚期在小雪那日。” 鲁氏觑了她一眼,似乎觉得她这得意的样子很可笑。 她露出一个虚伪的笑来,道:“容岸比永安这孩子还大了一岁,柔香也老大不小了,咱们得快些办了。” 若乔氏心里不是真着急,此时定要好好呕一呕鲁氏,可她心疼女儿名节,见鲁氏给了这个台阶,哪里还有不下的道理。 乔氏用帕子按了按嘴角,又慢条斯理的坐了下来,眼神闪烁不定的看向鲁氏,轻道:“妹妹,你觉得该如何?” 鲁氏看向一旁的花姑姑,花姑姑上前对乔氏道:“高家在前,咱们在后,自然都要比着来了。” 乔氏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称是。 “下月多得是好日子,姐姐且在府里等着吧。”鲁氏嘴角拉起,露出一个笑来。 乔氏不是蠢人,知道鲁氏是听到了吴永安与高家婚事订下后,才肯点这个头的。 她心里虽高兴,可也对高曼亦这个未曾进门的儿媳,多了三分忌惮。 送走乔氏之后,鲁氏脸上笑意尽失,叫花姑姑扶着回了内室。 “若不是岸儿年纪到了,又没有合意的姑娘,我是真瞧不上吴家。岸儿可是我的嫡长子呀。”鲁氏忍不住对花姑姑抱怨道。 花姑姑有些不解的对鲁氏道:“夫人,高家怎的肯把嫡女嫁给吴家?凭您与德妃娘娘的关系,她也只说动了高茅嫁一个庶女。” 鲁氏皱眉道:“我也想不明白,明日我要入宫见见德妃娘娘。” 话音刚落,花姑姑只见鲁氏捏着眉心,面露疲惫之色,忙道:“夫人,可是不舒服吗?” 鲁氏重重的摇了摇头,道:“昨日守了礼儿一夜,困得不行了。” 郑容礼这些日子忽发起了高热,弄得鲁氏心力憔悴。 花姑姑扶着鲁氏在床上躺下,忽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夫人,哥儿先前信誓旦旦的说自己的随从还有管事,都是被吴家那个野种给杀的,这话您信吗?” 鲁氏闭着眼,声音已有些困倦,她轻道:“那个野种不是早就逃了吗?难不成还折回来杀人?他只是个孩子,又不是什么杀人的魔头。” “乔氏倒也不曾问过一句。”花姑姑替鲁氏盖好被子,道。 “她?她的胆子比我还要大。”鲁氏轻嗤一声,声音愈发模糊,“那孩子的眉眼长得这般像吴将军,说不是他血脉,连我都不相信。眼瞧着大半年都快过去了,吴将军的气也该消了,若是想起这个孩子来,我看乔氏怎么交代。” 鲁氏的声音越说越轻,已然睡去。 吴罚自住到外院后,很快就没影了。 郑国公府上下皆以为他逃了,殊不知他一直蛰伏在府里僻静之处,靠着张巧娘的点心果腹,杀完了想杀之人后,才离开的。 此时此刻,吴罚确不在郑国公府中。 郑容礼的话,对鲁氏来说不过是小孩子的呓语,并没有放在心上。 吴罚这个人,渐渐消失在郑国公府人的脑海中。 不过,张巧娘和郑令意除外。 吴罚那日留给张巧娘的阴影很大,时不时总要被张巧娘提起来臭骂一顿。 不过,也就是过过嘴瘾罢了。吴罚若真站在张巧娘跟前,只怕她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郑令意坐在石墩上安安静静的吃着糕点,脚边俯着煤球般的一只小黑猫。 一人一猫听着张巧娘换着花样骂吴罚,不知怎的,心情甚好。 张巧娘见郑令意抿嘴偷笑,便戳了她腰上的软肉,见她整个人身子一扭,笑道:“你姨娘的身子怎么样了?” 这话,顿时叫郑令意想起那把晒干了又被泡作花茶的仙灵芝。 这花并不是虚有其表,郑令意很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好多了,出了月子,已经下地走动了。” “诶,那巧罗呢?”张巧娘是个话很多的人,啰啰嗦嗦的时候,总会叫人感受到浓浓的烟火暖气。 郑令意掰了一块芝麻脆饼塞进嘴里,这脆饼太焦了些,虽香,可却微微泛着苦。 “再绣不了花了。”张巧娘听到郑令意轻声道。 每个字都是轻轻的,就像巧罗这个人一样,在鲁氏眼中,不过是一粒可以随手掸去的尘埃。 可对于郑令意而言,她却是亲姐一般的存在。 “手指打颤,不可自控,外头可有大夫能医?”郑令意看向张巧娘,道。 张巧娘在外头的家便是滋溜巷,那处乃是龙蛇混杂之地,多是读了几本医书就出来摆摊买药的骗子,至于真正治病救人的大夫…… “也不是没有。”张巧娘迟疑道,“可便是有,巧罗如今还出的去吗?” “能,内院的婢子每月可出门采买一次。”郑令意连忙道。 张巧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那巧罗什么时候能出府,咱们约好了,一道在外头见面,我带她去瞧大夫。” 郑令意几乎要喜极而泣,搂着张巧娘的脖子,道:“谢谢巧姑。” 这些时日以来,这是郑令意第一回对张巧娘这般亲昵。 张巧娘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心道:‘这小狐狸,可算是喂熟了。’ 第五十四章 月事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鲁氏近来少理会东西两苑,请安也是花姑姑代为训斥的。 可晴哥和谷嬷嬷对她们不曾轻纵,饭食仍旧是抠抠搜搜的,两碟半荤,一碟全素,没人敢多说一句。 姨娘和庶女们皆龟缩在房里,不敢多说,也不敢多问。 郑秧秧在鲁氏跟前伺候的次数还是多,郑令意忍不住替她担心起来,与虎谋皮,会有好下场吗? 郑容岸和吴柔香的婚事算是订下了,郑令意替卢茉白松了口气。 卢茉白还派人给她送来了一封信,递到郑令意手上的时候,信封已经破了口,定是叫安和居的人拆过了。 鲁氏连装都不愿装,她也不必装。 卢茉白是个聪明姑娘,信里只写了些花花草草的风雅事,旁的倒是半句未提。 瞧着秋雨淅淅沥沥的从檐下坠落,纤长的睫毛乖顺的掩着,凉气如丝般萦绕在她的额间。 此时,安和居都用上炭了吧? 郑令意掩上窗扇,最后一缕凉气黏在她幼嫩的脖颈上,小腹传来隐隐的坠痛感,她下意识用温热的掌心覆上,隐痛稍缓解了一些。 她转首看向正在绣架前专心绣花的郑嫦嫦,道:“今日天色暗,还是点灯吧。若坏了眼睛,汤药钱更贵。” 郑嫦嫦向来听话,便起身寻了火折子出来,燃了一盏油灯搁在水盂里。 室内,便稍亮堂了几分。 郑嫦嫦绣的是一副秋日芙蓉,花之美态,在神不在形。依仗的是针黹上的功夫,但不可言说的,更是内秀的几分灵气。 郑令意趴在软塌上看着郑嫦嫦一针针飞出去,只觉得眼花缭乱,还是看书来的干脆。 郑嫦嫦见郑令意重新将自己蜷成了一个棉包,笑道:“姐姐,你整日看书,不累吗?” 郑令意整张脸都在厚重的书册后,闻言歪头露出一双灵秀的眼睛,道:“你整日绣花,不累吗?” 姊妹俩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嘴角弧度惊人的相似。 血脉里的东西,始终是藏不住的,倏忽的一条纹路,一个眼神,就会暴露。 郑令意时不时会想起养在县主家的小弟,已经有两月没有消息了。 没有消息,大概也算是好消息吧。 艾姨娘的小女儿叫做郑粟粟,这名字郑令意觉得很好,让人想到秋日里最饱满澄黄的麦穗。 可惜呀,郑粟粟的身子不大好。近来秋凉,更是体弱,连哭声都弱。 巧绣偷听尹娘闲话,说是郑粟粟和郑容尚是一个毛病,需得精心养着。 嫡子能被人捧着娇养,可庶女呢? 既是一样的病,养起来倒也方便,用郑容尚从前的旧方稍作修改即可。 可郑容尚吃的方子里,填了那般多精细的贵价药材,鲁氏怎会在郑粟粟身上费这个钱呢? 她肯让大夫给郑粟粟开方子就不错了。而这方子能有郑容尚那张方子一半的药力,也就不错了。 郑令意觉得郑粟粟很可怜,这念头一出,她便觉得自己可笑。 她是个什么东西,什么境地,也有资格觉得旁人可怜了? 郑嫦嫦手上的这副秋日芙蓉,是鲁氏为着德妃娘娘的生辰,而命各房绣的,还有半月就要交了。 若让蒋姨娘一人绣,恐怕整个人都要废了。幸好还有郑嫦嫦可以帮衬一把。 这绣品交上去,替的不知道是谁的名。郑令意揣测会是郑燕纤,去岁她送的礼儿,便是巧罗和蒋姨娘绣的百寿图。 郑国公府里有绣娘,只是绣娘的手艺过于精美匠气,叫人一眼就能出来,所以才让姨娘或庶女们做。 郑令意帮着理丝线,绕丝线,穿线插针,多少也替郑嫦嫦省了些力气。 虽说郑嫦嫦本就喜欢刺绣,可是自己随心所欲做刺绣,还是上头有人重压着,多少有些不一样。 “咱们还算是好的,听说九姐姐要替三姐姐手绣一卷经书呢。” 绣字很难,用拓印的法子怕是落了下乘,凭空绣的话,既要有好绣工,又要有好的书法功底。 这满院的人,唯有郑秧秧一人能做得来。 针尖刺破白绢,又抹上绯红的一道痕。郑嫦嫦抚着那瓣花,细细揣摩着花瓣颜色的深浅。 她将手上连着丝线的针插到一旁的针盒里,又拔了另外一枚针。 这枚针上的丝线也是粉红的,却比方才那丝线稍浅一些,浓浓淡淡的颜色在绢布上荡漾开来,这才有了芙蓉在雨中的氤氲之美。 郑嫦嫦抬首看向郑令意,有些不解,又有些怅然的说:“姐,三姐姐待咱们一贯很好,为何她也默许九姐姐为她绣经书呢?” 郑令意的视线落在书册上,满篇之乎者也的大道理,看多了也觉得乏味。 她默了片刻后,轻道:“三姐姐觉得兄弟姊妹应该互相敬重爱戴,觉得鲁氏身为当家主母,应当护着后宅安宁,而不是刻意掀起波澜。” 郑嫦嫦连连点头,深表认同。 不过郑令意话音一转,又道:“但同样,她身为嫡女,骨子里与生俱来有傲气。嫡庶,于她而言还是十分鲜明的。咱们与她是姐妹,却是低她一等的姐妹,可以受她庇护,也可受她使唤。再加上九姐被鲁氏驱使多年,三姐姐也惯了,没想那么多。” 郑嫦嫦抿着唇不说话,瞳孔里微微一暗,就像被风吹灭掉一盏烛火,她没再说话,又俯下身子绣花,背脊弧度绵软,像一朵柔婉的花枝。 室内静了片刻,郑令意又重新看进去几个字,忽听郑嫦嫦道:“我猜三姐姐也不会一点都做,待九姐姐绣的八九不离十了,她也会拿过来绣几个字的。这样大概就能更心安理得一些了。” “你这老实人,什么时候也学会讥讽了?” 郑令意哑然失笑,笑容渐渐收敛,留下一抹嘲讽之意。 虽是如此,但在国公府的大宅里,郑燕如依旧是最简单的一个人。 她不是心恶之人,也不是大善之人,只是个俗人。 看不过眼的事儿说几句,却也帮不上大忙。 可该偷的懒也是要偷的,至于郑秧秧熬夜绣花,绣到眼睛酸胀的景象,她未亲见,就算作没发生吧。 郑令意垂下眸子看书,下身忽莫名涌出一股黏腻之感。 绿浓和蒋姨娘都曾隐晦的提过,说她年岁到了,可能快来小日子了。 小腹又传来微微的隐痛,郑令意忽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原来姨娘每月那几日,便是这样的感受。 她从软塌上下来,见垫子上干干净净的,血还未渗出。 她又将书册塞到柜子底下,麻利的解开自己的衣带。 “姐,你身后有血!哪里伤着了?”她这番举动自然惹了郑嫦嫦主意,她抬首一瞧,只见郑令意的藕荷色衣裙上有一抹拇指大小的血迹,自然着急忙慌的问。 只见她的亲姐姐面容沉静,语气从容的说:“我来小日子了。” 郑嫦嫦被她这镇定的样子感染,愣愣道:“哦,我去给姐姐煮红糖生姜汤。” 红糖姜粉虽不是什么金贵的,但也得费些银钱去买,所以都在蒋姨娘房里放着。 郑嫦嫦打开柜门,取了陶罐出来,在碗盏里搁了两勺红糖和一勺姜粉。 红红黄黄的粗粝粉末,在褐色的碗盏里垒成一座小土坡。 郑嫦嫦忽想起,前些日子似乎听蒋姨娘说这姜粉是老姜,辣劲足。 于是,她又放了一勺红糖。 这房里的茶水不够烫,郑嫦嫦捧着碗盏往水房去了。 郑令意从柜子里寻出蒋姨娘早备好的月事带准备换上,听到外间门轻轻一声响,唤了郑嫦嫦一声没有应答,知道妹妹是去给自己煮红糖水了,她也没有多想。 待她换下污了的衣裳,将自己打点妥当时,外间又有了响动。 “嫦嫦?”郑令意下意识道。 “姐儿,是我。”门外传来绿浓的声音。 她推门而入,见郑令意白日里莫名换了衣裳,正要问,便听郑令意道:“我来月事了。” 绿浓眼眸一弯,连忙福了福,道:“恭喜姐儿,今日算是长大了。” 她收拾了衣裙正要拿去洗,见郑令意轻蹙眉头,似有忧虑。 “姐儿是不舒服吗?奴婢给你灌个汤婆子来。”绿浓道。 郑令意有些担心的问:“绿浓,嫦嫦替我煮红糖水去了,也有一炷香的时候了,怎的还没回来?” 西苑小的就像个鸟笼似的,一眼就瞧的完。 水房就在斜对角,几步就走到了。 绿浓见郑令意担心,便道:“奴婢也要去水房,顺道瞧瞧。” 绿浓刚出门,就见郑嫦嫦低着头,单手端着热腾腾的一碗红糖水回来了。 “姐儿你回来了,你姐姐还担心呢。”绿浓比郑嫦嫦高出不少,只能瞧见这女孩的发顶,瞧不见她面上神色。 见她回来了,绿浓也就放心了,又收拾了几件脏衣裳一道去洗。 郑嫦嫦端着红糖水立在内室门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眼眶里的泪水给憋了回去。 “嫦嫦?”听到郑令意的一声唤,郑嫦嫦才推门入内。 她垂着眸子将红糖水端给郑令意,但刻意躲避的姿态和闪躲的神色却骗不过郑令意。 “嫦嫦?你怎么了?”郑令意靠在软塌上,虚弱却敏锐的问。 郑嫦嫦看向郑令意,红红的眼圈满是委屈,方才一直强忍着的眼泪倏忽落了下来。 第五十五章 长大了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这红糖水洒了一半,我拿白水兑成一碗的。”郑嫦嫦瘪了瘪嘴,带着哭腔道。 “怎会洒了?”郑令意轻轻的抓起郑嫦嫦的手,见手背上又红又肿,十分心疼。 “晴哥。”只消这两个字,郑令意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郑嫦嫦是她的亲妹妹,从小又乖又听话,软的像一个糯米团子。 她和郑绵绵两个小的,实在是太乖顺了,连鲁氏都懒得多瞧上一眼。 晴哥为人走狗,总爱赶在鲁氏前头发难,似乎多叫唤几声,就能多些赏赐。 郑令意没有说话,飞快从郑燕如给的那堆药里翻出一盒三黄膏。 黄芩,黄柏,黄连,栀子,选的都是上好的药材。 郑令意给郑嫦嫦擦上,她眉宇一松,便露出舒缓的神色来。 她瞧着手背上厚厚一层琥珀色的膏药,颇为不好意思的道:“方才不该说三姐姐不好的,如今还是靠她的药呢。” 郑令意没有说话,只是木着一张脸,似乎不想叫任何人看出她的心思。 “没法子绣花了。”晴哥打翻红糖水,烫伤的是郑嫦嫦的左手。 她平日里起居洗漱用的都是右手,可唯独绣花时,惯用的是左手。 “绣个劳什子!夫人备了不止一样礼,只待她挑呢!”郑令意冷冷道。 郑嫦嫦见她生气了,忙道:“红糖水快凉了,姐姐先喝吧。” 郑令意端起红糖水,一仰脖就饮尽了,倒像是在喝毒药。 郑嫦嫦那双浓细眉毛担忧的拧着,小心道:“姐姐,我真没事。” 郑令意随意点了点头,到绣架前看郑嫦嫦绣的如何了。 芙蓉已经绣完了,还有斜天边的三只大雁待绣,大雁是远景,已经虚虚的勾勒出了形状,只蚕豆般大小。 “我帮你绣吧。”郑令意坐了下来,拿了一根穿着浅棕色细线的针,待要刺下,却又踌躇。 心里没底就是这样,做什么都不利索。 郑嫦嫦挨着她坐着,道:“来得及,我明日再绣就是了。” 郑令意捏着那枚针,又扎回针盒里,忽没由来的道:“晴哥是不是比尹娘还大了几岁?” “嗯。”郑嫦嫦下意识道,说罢才迷迷蒙蒙的悟出一丝疑惑来,“那怎么尹娘嫁了人,她还不嫁人呢?” “尹娘的丈夫是外院的小厮,嫁了人不碍着她当差。晴哥没个让夫人满意的去处,是不会放出去的。” 郑令意如闲话般道,绯色的芙蓉花印在她黑如墨池的眼眸中,只化作针尖般的一点粉。 她没去绣大雁,而是帮着给芙蓉花边上的小草补色,这简单的针线功夫,她还是游刃有余的。 只是身上有些发冷,小腹又疼,连唇瓣都有些惨白了。 还好此时绿浓带着个汤婆子回来了,忙叫郑令意好生躺床上去,不许再费精神绣花或是看书了。 “姐儿,你这手上是怎么了?”绿浓这才瞧见郑嫦嫦手上的烫伤。 郑嫦嫦嚅嗫道:“晴哥瞧我不顺眼,故意撞翻了药碗,我伸手去接,就成这样了。” 汤婆子的温暖叫郑令意舒服了许多,只听她轻声道:“你方才去水房洗衣裳,没撞见晴哥吧?” 绿浓摇了摇头,却愣了愣神,又点了点头,见郑令意不解,便道:“在水房里是没见到她,但早上奴婢去领炭炉的时候,见她与谷嬷嬷在一处说话,我就打后头绕了开来。” “说了些什么?”郑令意好奇的问。 绿浓皱了皱鼻子,不屑道:“谷嬷嬷和晴哥凑在一块还能说些什么,不就是晴哥托谷嬷嬷给自己物色婚事,谷嬷嬷趁火打劫呗。” 谷嬷嬷与晴哥看守着西苑的人,西苑的人也在暗中窥视着她们。 说起来,还是西苑的人在暗,她们在明。 晴哥托谷嬷嬷给自己说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儿了。 刚开始的时候,她瞧上了谷嬷嬷的小儿子,所以总是奉承着谷嬷嬷,盼着能讨她的欢心。 可她生的长手大脚,五官还算端正,但瞧着一副粗相。 谷嬷嬷见了那般多娟娟秀秀的大家小姐,眼光高的很,不论晴哥怎么讨好,还是不得她喜欢。 熬到谷嬷嬷的小儿子都娶妻生子了,她才死了心。 晴哥叫谷嬷嬷涮了一顿,这不假,可她近旁能搭上的人脉,也就属谷嬷嬷的最好。 每个月的月例银子分一半出来,融成一个小小的银馃子,皆进了谷嬷嬷口袋里。 若要郑令意来说,这还不如扔到水坑里,起码还能听个响。 谷嬷嬷深谙人心,总在晴哥绝望之际漏出几句好话来,说哪处庄子里有个年岁合适的男子,可堪婚嫁,勾的晴哥春情萌动,却又没了下文。 “定是没与谷嬷嬷谈妥,所以才拿我撒气呢。”郑嫦嫦抬起手背吹了吹,可怜兮兮的说。 绿浓拿了把小扇子,给她的手背扇凉风,一面道:“谷嬷嬷收了晴哥那么多的银子,若临了还没给人家介绍一门好亲事,晴哥这口气哪能咽的下?” 虽说晴哥平日里对众人呼呼喝喝的好不神气,但就事论事,谷嬷嬷此番举动,的确是有些不地道。 郑令意按揉着自己的小腹,软绵绵的说:“若谷嬷嬷真铁了心拿钱不办事,那咱们说不准就能瞧一出,狗咬狗的好戏了。” 郑嫦嫦腼腆的笑了一下,她以为郑令意这话是在替自己出气,并不当真,只是当个笑话听了。 得知郑令意来了小日子,蒋姨娘和万姨娘拿着五六个络子,偷偷向外院大厨房换了一碗红糖酒酿羹。 羹里还有红枣和核桃,滑糯与脆香两种截然不同的口感相互交织,甜蜜适口,吃罢一碗还想吃一碗。 郑燕如每每来了月事,吃得都是这个,郑燕纤吃的则是牛乳血燕盅,既滋补,又养颜。 这一碗红糖酒酿羹,郑令意强给郑嫦嫦和郑绵绵喂了两口。 她们懂事的很,吃了两口就捂着嘴巴,再不肯吃了。 蒋姨娘知道郑嫦嫦伤了手,背地里又哭了一场,这几日再不肯叫郑嫦嫦绣了。 巧罗虽跟着张巧娘偷摸去外头配了药来吃,可这又不是什么神丹妙药,吃下去并不会登时就见效,巧罗这一时半会,还是做不什么细致的活计。 所以,绣着秋日芙蓉图还是得蒋姨娘自己出马。幸好她的针线活计日日不落,毕竟她那张五十两的银票,都是靠一个个络子,一张张帕子积年累月攒出来的。 万姨娘的绣工也不怎么样,只能端个针线筐子在边上打络子,看着蒋姨娘刺绣。偶尔两人交谈碎语几句,抬头瞧瞧外头的天色,日子也就这样一日日过去了。 郑令意可算是把小日子给挨了过去,蒋姨娘和绿浓去水房给她烧了几大桶的热水,让她好好舒坦舒坦。 自来了月事之后,所有人都对郑令意道:“你长大了。” 可,什么是长大呢? 郑令意抚着自己光洁柔嫩的脖颈,有些不自在的看着藏在水面下的身体,伸手从架子上扯了条帕子下来,铺在水面上遮盖住了。 少女的身躯才刚刚开始发育,一双长腿美如玉箫,纤细润泽,连指甲盖都透出贝母般的光泽。 躯壳这般美好,旁人只有艳羡的份,郑令意却轻轻的叹了口气,‘这下,怕是躲不过去了。’ 鲁氏之所以轻视西苑,除却西苑的庶女性子或肤浅或木讷,还有就是庶女的年纪偏小,不成气候。 可眼下她和郑秋秋都渐渐长大,她又因着弟弟的事情得罪过鲁氏,不知日后鲁氏会给她寻一个怎么不堪的夫婿? 郑令意来了月事的事情,绿浓多瞒了两日,待月事结束后才报给了安和居的。 次日请安时,鲁氏便盯着郑令意多瞧了几眼,这才发觉她的个头与郑秋秋一般高了。 见庶女长得亭亭玉立,郑容礼却因为几日高热而消瘦许多,鲁氏心里很是不悦,道:“日子过的真快呀。十五也来月事了。” 虽说在场都是女子,但鲁氏这样点破,就是要叫郑令意难堪的意思。 郑燕纤嗤笑一声,偏首与郑莹莹说了句什么。 郑莹莹赶紧悄声应和,两人‘咯咯咯’的笑了起来,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待身上干净了,就去佛堂跪上三日。你能平安长大,也得亏了佛祖保佑。” 若不是世人皆觉得女子月事不洁,怕污了佛堂洁净,只怕鲁氏更愿意叫郑令意带着月事,小腹疼痛,腰膝酸软的去跪佛堂。 郑令意低头应下,没有半点不甘愿的神色。 她这样真是没劲透了,郑燕纤冷哼一声,道:“装模作样。” 郑燕如也不想听郑燕纤在这阴阳怪气的,便道:“娘,咱们还有正事儿呢。老说这些做什么?” 鲁氏点了点头,含笑看向郑燕纤,道:“如儿说的对,眼下是有一桩喜事。” 鲁氏便是不提,这个消息在这些时日已经随着无处不在的风,钻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头。 后日,鲁从心便要跟着戚氏来鲁府提亲了。 众人一想到郑燕纤就快嫁出去了,心里恨不能用烧香来贺,可一想到是嫁去鲁府,还能时时回来,就又没那么开心了。 “那日你们都给我安安生生的待在自己窝里!若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出来丢脸,自己尽早找根绳栓在梁上了断的好。”鲁氏厉声道。 众人哪敢说什么,只异口同声道一句,“是。” 第五十六章 戚氏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鲁从心知道,正妻的人选,从来就由不得自己。 不过,正妻依了长辈的意思,那妾室,总可以自己选了吧? 那张乖顺纤巧的脸又浮现在鲁从心脑海中,他心头忍不住一颤,似细长的叶尖经不住重量,滑落了一滴晨露,恰好坠在他心间。 从前他住在国公府里头的时候,鲁氏对他的饮食起居皆是无微不至的,但对其学问也抓的紧。 京中林老丞相宅中有一学堂,不仅供族内子弟开蒙学习所用,或有交情,或才华出众者,皆可入内学习。 鲁从心那时和郑容岸一道在这学堂中上学,郑容岸在鲁从心跟前一向拿足了兄长气势,时不时总要对其说教一番,好不烦人。 若鲁从心今日遭到先生训斥,他必定告诉鲁氏;可若得了赞许,那郑容岸又似浑然忘却了一般,在鲁氏跟前只字不提。 他这般小气肚肠,叫人如鲠在喉。 只是这种事儿,说出来显得不大气,但憋在心中又难受。 鲁从心那时也不过十岁出头,离家有三月未见戚氏,思念尤甚,又被鲁氏一通训斥后,心中苦闷难当,便莽莽撞撞的跑到了椒园,躲在里边偷偷的哭。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郑令意和郑嫦嫦两个庶出的表妹。 一大一小手牵着手,穿的像两颗粉糯团子。 郑嫦嫦那时还很小,走路都勉勉强强,郑令意紧紧的拽着她,带着她学步,结果两人在雪地里摔了个屁股墩。 真是又可怜又可爱。 鲁从心将她们两个从地上抱起来时,脸上的狼狈也叫两个小不点看见了。 郑令意眨巴一双眼尾微垂的黑眸,奶声奶气道:“大哥哥,你是谁?你怎么哭了?” 鲁从心摇了摇头,没说话。 一个肉呼呼的小拳头砸了砸鲁从心的手,他摊开手掌,只见郑令意颇为宝贝的往他掌心放了三粒酥盐花生。 鲁从心忍笑道:“给我的?” 郑令意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认真道:“给你吃,你可别哭了。” 这件事似一阵微风,在鲁从心脑海中吹起些许涟漪。 每见郑令意一回,这风就吹上一阵。 鲁从心很早的时候起,就知道自己要娶郑燕纤,他也知道自己不喜欢郑燕纤,但正妻在世家大族中,更像是一件差事,一个位置,需要一定的身份来匹配。 于鲁从心而言,他虽不喜欢郑燕纤,但娶回家做个主母,倒也合益。 同样,将郑令意摆在妾的位置上,于他而言也是恰当的。 “从心,从心!?”戚氏低低的唤了两声,鲁从心才回过神来。 只见鲁氏似有不悦的看着他,连忙道:“一切尽听姑母吩咐就是。” 鲁氏这才一笑,睃了戚氏一眼,道:“那咱们就订在正月里吧。” 戚氏笑容一僵,畏畏缩缩的道:“五哥儿和吴家的婚事不也是在正月里吗?会不会两头忙?” “一个正月头,一个正月尾,忙什么?又不是什么小门小户,难不成没有下人可使唤了?”鲁氏打未出阁起就不待见戚氏,对她说话总是硬声硬气的,没有半点尊重。 即便是鲁从心在场,也没有半点收敛。 戚氏唯唯诺诺的称是,很难堪的睇了鲁从心一眼,见他错开了目光,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娶你表妹,你可愿意?”戚氏坐上了自家马车,才能挺胸抬头。 鲁从心奇怪的看着戚氏,道:“姑母与爹早就敲定了,我又做不了主。况且,今日是过来提亲的,娘还问这个做什么?” 戚氏尴尬的笑了笑,掩饰道:“娘是问你喜不喜欢纤儿。” 鲁从心眸光微黯,却干脆道:“正妻看重的是家世是否合益,喜欢或不喜欢,都是次要的。” 鲁从心说罢,见戚氏眼圈一红,才发觉自己戳中了娘亲伤心之处。 若非戚氏家世不显,这么些年也不会在鲁氏跟前矮上一头,忍气吞声了。 鲁从心连忙道:“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戚氏摆了摆手,用帕子擦了擦还没流出来的眼泪,含泪强笑道:“娘亲懂你。娘亲只是,盼着你能有个可心人。” 鲁从心既愧疚又纠结,迟疑道:“我有,只是,时候未到。” 戚氏眨了眨眼,泪光飞快的消失了,她忙不迭问:“哥儿瞧上哪家姑娘?怎么不早跟娘说!” 若是说的早些,指不定不用求她鲁氏的女儿了! 鲁从心有些后悔漏出了心事,话都说到这了,若不解释清楚,只怕戚氏更要胡思乱想。 “是纤儿庶出的妹子。”鲁从心添了一句,旁的再问不出来了。 ‘怎还是她的女儿!?’戚氏颓丧一瞬,又莫名一喜,心道,‘庶出!?你那娇滴滴的矜贵女儿在我儿子眼里还比不上个庶出的呢!’ 她转念一想,又为难道:“我瞧你姑母的性子,不会再送个庶女来给她的亲生女添堵。” 鲁从心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道:“她年岁还小,不急着嫁人。只待我在仕途上多挣些,姑母也不一定拗的过我。” 听鲁从心这几句话,戚氏差点笑出声来,连连道:“好,你有这个志气便好。” 鲁从心和戚氏的这番话若叫鲁氏听见了,只怕是要痛心疾首。 鲁从心并非对鲁氏有什么不好的观感,只是鲁氏一直以来把他当成个孩子对待,还没意识到这孩子已经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主见。 鲁从心是长大了,郑燕纤却还是个孩子。 今日让她在戚氏跟前装了个把时辰的淑女做派,她便嘟嘟囔囔的没个消停。 “我难道还怕她不成,娘亲也真是的,非要我束手束脚的坐着!”郑燕纤埋怨道。 知竹给她揉按着小腿,无奈道:“姐儿,鲁夫人如今是舅母,日后也是婆母,在她跟前本分总要做好的。” “小门小户的出身,还敢给我脸色瞧吗?”郑燕纤不耐的说。 她虽不排斥嫁给鲁从心,可也知道嫁了人之后不比在闺中玩乐痛快,多少有些不乐意。 “即便如此,姐儿不得顾着鲁家哥儿的面子吗?”知竹伺候着这个光长个子不长脑子的主子,真是既费心力又费唾沫。 郑燕纤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子,她又起了兴致,用脚尖轻踹了踹知竹的胳膊,轻道:“叫卜阳来唱戏吧。” 知竹眼皮一跳,果然是叫她料中了! 她用早早与知月商议好的说辞搪塞道:“姐儿,秋夕班现下在京里红火的很,接的戏一气都排到年节去了。咱们正月里订了一出,姐儿就暂且忍忍吧。要不,奴婢去请别的戏班来唱?” 郑燕纤一听便恼了,把腿缩了回去,背朝着知竹不高兴的说:“不要不要!旁人的戏有什么意思?” 旁人的戏未必没有意思,只是相貌不如卜阳俊朗。郑燕纤这点子心思瞒的了谁? 知竹和知夏皆是清清楚楚的,从前鲁氏觉得她年岁小,便也纵着。 如今到了该成婚的年纪,哪还有日日追着戏子的道理? “我让娘亲再多订几出!”郑燕纤想了想,还是嘟着嘴道。 “姐儿,你若真到夫人跟前说这话,只怕日后都见不着卜公子了。”知竹这话,可不仅仅是恫吓。 郑燕纤也不是真的蠢,想了想,得意的哼了一声,道:“待了嫁了人,自己做主母,想瞧戏就瞧戏!” 知竹险些要笑出声,嫁人哪有在闺中舒服? 郑燕纤想的未免也太简单了些,不过鲁氏把她嫁到鲁府去,也是苦心孤诣,细细筹谋过的。 于郑燕纤而言,算是顶妥帖的一门亲事了,但也得她惜福才是。 知竹柔声哄着,“姐儿,奴婢瞧您方才光喝茶了,茯苓饼也没吃上一口。今个该有核桃酥了,奴婢去取一碟来。” 郑燕纤哼哼唧唧的没句全乎话,知竹知道她这是要吃的意思,见外头起了秋风,给她披了条软毯才出门去了。 ‘吃了核桃酥,再煮一壶山楂果子茶。’ 知竹细细的盘算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外院点心斋的门口。 张巧娘正在教婢子揉面,手里捧着一小碗熬油剩下的猪油渣吃着。 一抬眼瞧见知竹来了,笑道:“来取核桃酥的吧?早给你留好了。” 知竹看着她油光光的嘴唇,疑惑道:“给我留好了?府上今日还有谁点了核桃酥?” “三姐儿,说是秋来有些气弱气短,大夫叫吃些核桃酥补气。”张巧娘随口道。 知竹闻言心道,‘三姐儿自己也点了核桃酥,那昨个还好意思在夫人跟前说我们房里点心耗用大。’ 郑燕如这话,明面上指的是郑燕纤,实际上却是她与知月。 郑燕纤一个人能吃多少东西?吃不掉的都赏给了她和知月。 知竹和知月皆有些贪嘴,每每取点心的时候便多拿了一些,她知道郑燕纤吃不完,必定会赏给她们。 郑燕如这几日在帮着鲁氏管账,正看到点心斋这一本上,觉得这月的花销多了些,便告诉了鲁氏。 鲁氏见是郑燕纤房里多了出去,也懒得理会这几两银子的增减,但郑燕如也算得罪了知竹和知月。 知竹微一蹙眉,见张巧娘露出不解神色,只勉强一笑,取了核桃酥便走了。 张巧娘假笑着看着知竹远去,心道:‘那丫头叫我把点心的耗用细细摊开清算到每一房头上,三姐儿房里少些,六姐儿房里多些。想的这般细致,也不知是不是多此一举。’ 第五十七章 烤榛果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秋日芙蓉图绣完了。 郑令意细细端详了老半天,只觉得芙蓉花很美,开的极盛,盛放的像是下一刻就要凋零了,大雁显得舒展又自由,自由的像是刚刚从束缚中挣脱出来。 鲁氏挑了这副绣品做郑燕纤的贺礼,得了德妃娘娘的喜欢,赏了郑燕纤一篓上好的茉莉金芽。 鲁维因好品茶,鲁氏便让郑燕纤拿这茶去拍鲁维因的马屁,正正好拍在了他的心坎上。 郑国公虽比不得鲁维因钟爱饮茶,但对茶叶也有几分见解,郑燕纤和鲁氏一心念着鲁维因喜欢,半点茶叶沫子没都留给他。 郑国公还是那一日去鲁府,喝了鲁维因让人泡的这茉莉金芽,才知道还是从自己家里送出去的! 见女儿半点没留给自己,郑国公忍不住在万姨娘跟前漏出了几句不痛快,‘老六还未嫁人,就一心念着婆家了!’ 万姨娘知道这茉莉金芽是因为郑嫦嫦和蒋姨娘两人的绣品才得来的,可又不能在郑国公跟前说,憋的难受,只好拼命喝茶来堵住自己的嘴。 “姐姐,你不知道,昨个我真的是要憋死了!灌了一肚子的茶水,晚上不停的起夜,国公爷还以为是我吃伤了什么东西呢!生怕我会做出什么不雅之事,半夜去了郭姨娘处,可把她给高兴坏了。”万姨娘坐在炭盆边上烤火,对蒋姨娘道。 蒋姨娘只是无奈的笑了笑,偏首瞧着正在绣荷包的郑嫦嫦一眼,见她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心里的些许郁闷便烟消云散了,她对万姨娘道:“早就惯了,你也别气了。” 万姨娘拿着火钳子拨炭块玩,炭块上架了一块捏成碗状的破铁片,铁片上零星的滚着七八颗榛果,正缓慢的散发出香气。 这是椒园里那株野榛结的果子,院里绝大多数的人都不知道这东西能吃,即便是知道这能吃,也嫌吃起来费劲。 所以榛果落了满地,无人拾。 绿浓和郑令意寻了个空隙,将落在泥里的榛果都拾了起来,装了满满一小瓮,倾倒在水盆里,浮起来的便是坏果,腐烂了的,遭虫蛀了的,拣去不要。 余下的好果子也不敢晾晒在庭院里,怕被晴哥或是谷嬷嬷寻麻烦,只好平铺在扁圆簸箕上,放在蒋姨娘房里的软塌上晾晒。 如此这般辛苦了半月余,才得了半瓮。 每日点起炭盆的时候便往里头投上一小把,烤熟了每人分食一二颗,用牙齿细细嚼磨榛果,唇齿间香气更甚,像是偷来的美味,偷来的快乐。 宅院里的秋日总是很绵长,长的几乎要和冬天来临的痕迹交织在一起,叶儿一片一片的黄,誓要把人们眼底都铺满金色。 今早醒来时便觉得有些冷,起床更是艰难,郑令意母女三人出门时,毫不意外的瞧见褐色草地上撒了微微的白霜。 郑令意瞧着,倒像是巧娘前些日子新琢磨出的糖霜栗子糕,忆起那个味道来,只觉得舌根发甜,嘴里发馋,显得早膳的白粥愈发没了滋味。 今冬的腌菜刚下坛子,只薄薄的沾了一点盐味便端上了桌,空口吃倒还算爽脆,可实在不是什么佐粥的好菜。 郑令意将馒头掰成小粒泡在稀薄的粥水了,囫囵喝了下去,换的一肚子温温的热乎。 郑嫦嫦这些日子叫张巧娘的点心养刁了嘴,粥水剩下了大半碗,正打算小心翼翼的搁下筷子,叫郑令意不咸不淡的一瞥,又赶紧拾了起来,扒拉了两口。 今日如往常一样,众人吃罢早膳,由谷嬷嬷带路去向鲁氏请安。 只是今日谷嬷嬷看起来似有些不对劲,方才进来时就是一副脚步虚浮之态,眼下扶着椅子正欲站起来,却又一个踉跄跌了回去。 晴哥立在门边束手瞧着,并没打算去扶一把,只是道:“嬷嬷,你要是身子不爽,今日便由我带着姐儿们去请安吧。” 郑令意微微侧眸睇了谷嬷嬷一眼,眼睫幅度细微的煽动了两下。 晴哥对谷嬷嬷一向是拍马逢迎,今日这般冷待却有些奇怪。 可转念想想,也就想明白了。晴哥的婚事到现在也没个着落,许是晴哥已经灰了心,自然也不必上杆子求着谷嬷嬷了。 谷嬷嬷自是不肯的,可架不住身子虚软无力,只能眼睁睁瞧着晴哥带着众人走了。 郭姨娘管不住自己的嘴,纳闷道:“谷嬷嬷这是怎么了?” 她的声音其实很轻,但还是叫晴哥给听见了,她头也没回的说:“谷嬷嬷年纪大了,天气寒凉时身子便弱些,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姨娘不比庶女,庶女多少还算个主子,姨娘不过就是比通房丫头高出那么一点的下人。 晴哥说话语气半点不客气,郭姨娘不敢驳晴哥的话,只是道:“是,这几日天儿凉的快,晴哥姑娘也要注意身子才是。” 晴哥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心情似乎还算是愉快。 待到了安和居门外时,郑令意瞧见月桂正领着一群小婢女,从身后的回廊上走来。 婢女们手里奉着的东西都用红布盖的严严实实的,半点不透光。 郑令意猜测这是给喜事所备下的物件,此番拿过来叫鲁氏挑选的,如若真是叫她料中了,鲁氏今日的训话定不会太久。 郑燕如和郑燕纤自打天冷了之后,郑令意就没在请安的时候瞧过她们。 等她们这些庶女挨完了训,郑令意才瞧见知秋引着一群侍膳的婢女进了意欢阁,这也许就叫同人不同命吧。 郑莹莹颇为艳羡的瞧着知秋手里的那个白瓷盅,不知里头装着的是什么吃食。 鲁氏手里有内外两笔账,内账是给自己看的,笔笔详熟无漏。 外账是给郑国公年节里心血来潮翻看的,真假掺半,无关紧要或是问心无愧的账目便详细些,需得遮掩的地方便模糊些。 就好比说这早膳,不论是安和居或是东西两苑,写的皆是‘米费几升’‘小菜几两’云云。 这米是拿来煮了清水寡粥,还是什么金贵的燕窝牛乳粥,那就不得而知了。 那小菜指的是酱糟鱼片还是腌萝卜,账面上也瞧不出。 末了的银两倒是与实际的情况相差无几,郑国公不是那般糊涂的人,不至于鲁氏败空了整个家,他也两眼一抹黑。 至于鲁氏是如何从姨娘庶女身上吸血的,他若没瞧见,就当做没发生,即便是瞧见了,也不过不痛不痒的说几句,甚至于视而不见。 “姐儿,别瞧了。”艾姨娘拽了郑莹莹一把,轻声道。 郑令意循声望去,见艾姨娘说话时,还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不必问,就知道郑粟粟的身子还是没有起色。 她的目光与艾姨娘相触,艾姨娘刹那间就躲了开来,像是郑令意的目光会灼伤人一般。 郑令意闲闲的移开目光,只觉得她既可怜又可笑。 晨起时的微风此刻又猖狂了几分,安和居的回廊上已经挂上了挡风的帐子,可快到西苑的时候,这帐子便没了。 冷风呼哧呼哧的灌了进来,蒋姨娘和万姨娘把三个孩子挡在中间,可也没能挡掉多少冷风。 郑令意额上叫冷风吹的冰冷,迷迷糊糊间,不知是谁人在归途中极轻的说了一句,“后日便是小雪了吧。” 郑令意微微蹙眉,想起谁家好似是要在这一日办喜事。 巧罗得罪了鲁氏,走运捡了一条命回来,可也不敢在鲁氏跟前点眼,再不敢跟着蒋姨娘去安和居,只是抱着袍子在西苑门口等着蒋姨娘她们回来。 一件袍子裹了三个孩子,几个大人紧紧的护着孩子往回走。 郭姨娘搂着郑秋秋,扫了她们几人一眼,见这亲如家人的情态,眼里的神色说不上是艳羡,还是嫉妒。 房门一开一关,蒋姨娘房里便散开一团热络的暖气。 绿浓将仅剩下的一小把榛果烤了,此时火候正好,香气诱人。 郑令意坐在小矮几上,瞧着万姨娘和蒋姨娘凑在一块偷偷说私房话,见郑绵绵和郑嫦嫦一面看小人书,一边吮着根裹着芝麻粒的麦芽糖。 她偶尔会产生微妙的错觉,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可她一偏首,却又瞧见绿浓正依着大夫画的粗糙图样,在给巧罗小心翼翼的针灸。 银针一根根戳在巧罗的手背上,样子有些可怕,只是胆小如郑绵绵,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生活的静好从容,不过是个虚妄的假象。’郑令意默默的想着。 巧罗的手能稍微使上一点力气了,可还是不能做精细的活。 听巧罗说,张巧娘介绍的那个大夫叫甘松,虽然瞧着年轻又不靠谱,但几贴药吃下来,再加上他传授的针灸方法,对巧罗的伤势而言确有成效。 她也见到了张巧娘的儿子,是个黑皮的机灵男孩,随张巧娘姓张,叫奇石,半个时辰便砸了三钵药,气得甘松满院子追打他。 “甘松大夫年纪轻轻,徒弟倒是不少,而且是卧虎藏龙。”巧罗那日回来的时候,如是说道。 “还有个样貌极好的少年,瞧着与十三哥儿一边大,只是个子高上许多,躺在一根比绳还细的枝丫上睡觉,竟叫他躺的纹丝不动!”巧罗很是惊奇的说。 郑令意睫羽一眨,轻声在巧罗耳畔嘱咐了几句。 巧罗面露不解之色,却还是重重的点了点头,道:“奴婢定不会漏出去一个字。” 第五十八章 正月里的喜事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被拘在后院里,消息也不灵通。 过了几日,郑令意才零零散散的听说吴永安娶了高家女儿的事。 “难怪呢。”蒋姨娘低低的说了这三个字,手指翻飞不停,收紧了络子上的最后一个结。 难怪鲁氏会这般快松口,答应娶吴柔香过门。 郑令意原以为吴柔香会难以得逞,看来‘山回路转,柳暗花明’一说,还是有些道理的。 吴柔香常年在国公府进进出出,小时候与郑容岸也是一块玩着长大的。 郑令意那时大概还在吃奶,自然不曾见过她在郑容岸跟前是何种情态。只是在郑楚楚未曾出嫁时,听她十分不屑的说过,吴柔香是喜欢郑容岸的。 郑楚楚闲话时,郑令意不过豆点大,谁也没想到这些碎碎的闲话都叫郑令意记得清清楚楚,过了这么些年,还能搬出来叫鲁氏不声不响的摔一个踉跄。 鲁氏虽与德妃要好,可高家嫡出的女儿却一个也不肯嫁到国公府来,鲁氏也实在舍不下脸皮求一个庶女。 此番迂回结亲,鲁氏心里是说不出的膈应,去吴家吃喜酒的时候,也是做出来的一副恭贺之态。 随着女眷们去后院瞧新娘子,见高曼亦面上浓妆虽甚,可仍是一副普通相貌,勉强称得上端庄罢了,鲁氏心里这才好受一些。 想起吴永安那张唇红齿白的脸,鲁氏极尽讥诮的对丹朱道:“市井有云,鸨儿爱钱,姐儿爱俏,还真是不假。” 这话也太难听了些,高曼亦如何能与青楼女子相较? “娶个矜贵出身的女子,面上虽好看,可吴夫人心里未必真高兴。”丹朱端来一盏枇杷饮,道。 “你也这么觉得?”鲁氏啜了一口,只觉得心情畅快不少。 她之所以答应吴柔香进府,也是想到了这一层的缘故,自己巴巴贴上来的媳妇,底气也弱些,对鲁氏只有言听计从的份。 瞧着吴家娶高曼亦的架势,也并不十分隆重。 若不是为着郑容岸的面子,鲁氏连这排场都不想给吴柔香操办。 正月里的日子,自带着一股子热热闹闹的劲儿。 即便是姨娘庶女们都被拘在后院,听着外头一阵阵的鞭炮响,心情也莫名的雀跃。 郭姨娘在蒋姨娘门口踌躇了半晌,还是没好气的拍了拍门。 绿浓开的门,一屋子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她,似乎不大明白她来这做什么。 郭姨娘有些尴尬,扭捏道:“温三夫人来观礼了。”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万姨娘有些不解的睇了蒋姨娘一眼,蒋姨娘愣了一瞬后,笑道:“四姐儿回来了?” 郭姨娘用不耐烦来掩饰尴尬,胡乱点了点头,粗声粗气的说:“去不去东苑看看她?” 蒋姨娘想了想,偏首对郑令意道:“去吗?” 郑令意轻轻颔首,道:“自然是去的,许久不曾见过四姐姐了。” 郑绵绵和郑嫦嫦正在小憩,蒋姨娘便留了绿浓看顾,自己与万姨娘带着郑令意去了东苑。 郭姨娘传了这个话后,自己急急的走了,仿佛很不乐意与她们这些人一路似的。 万姨娘低声嘟囔道:“这是什么别扭性子。” 蒋姨娘一笑不语,三人一路朝东苑走去,她们不敢打安和居门口过,从来都是绕远从椒园过的。 从前郑楚楚的旧居还在,只是无人打理,积了些灰尘。 她此番回来也不想在旁人屋里待着,给了郑莹莹一对旧镯子,借她的巧茉来使唤使唤。 只收拾了桌椅板凳,倒也费不了什么功夫。 待郑令意她们到了的时候,郑楚楚已经在房间里坐定了。 郑秧秧今日是唯一一个在前院陪着客人的庶女,艾姨娘又陪着郑粟粟,所以郑楚楚房里显得冷冷清清的,只有一个郑莹莹陪着说说话。 而郑秋秋和郭姨娘不言不语的在边上坐着,显得心不在焉。 见到郑令意她们来了,郑莹莹冷哼一声,嘲道:“不是挺有本事的吗?怎么今日夫人没让你也去前院?” “都是自家姊妹,十二,你怎么这般语气不善?”蒋姨娘自然也听见了郑莹莹的话,忍不住道。 郑令意拽了拽她的小指,示意不必为自己开口,她走到郑楚楚跟前,向她福了一福,道:“四姐姐。” “十五长大了。”郑楚楚的声音听起来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她毕竟是一起生活的姐妹,陌生却是因为这声音里多了衰败的气息。 郑令意抬首时细端详了郑楚楚,见她的脸庞瘦削了不少,唇瓣抿成紧紧的一条线,像是不太喜欢说话的样子。 可郑楚楚,原是个嘴皮子利落的。 她那双原本圆溜溜的眼睛显得光愣愣的,像是枯秃秃的枝丫上,残留着两枚快腐烂的大果子。 郑令意勉强的笑了一下,在郑秋秋身侧坐定。 郑楚楚还是打量着她,视线从她身上移到郑莹莹、郑秋秋身上,似乎带着不可言说的悲凉,就像看见了她们那可悲的未来一般。 郑楚楚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露出一个凄然的笑来,道:“五弟一娶亲,很快就轮到六妹嫁人,然后就是九妹了。” 她这说话的语调,仿佛成亲并不是一件喜事,而是某种悲剧的开端。 郑莹莹很不爱听这些话,听的多了,觉得耳朵都沾染了晦气。 可这晦气或不晦气,都改变不了庶女前程堪忧的事实。 郑楚楚自己,不就是最好的印证吗? 她的夫君温籍废了一条腿,只觉无用,终日连房门都不愿出。 郑楚楚新婚之夜掀开他腿上的纱布瞧了一眼,被流脓伤口的恶臭熏的干呕连连。 若不是成亲那日,她一整天没有用过吃食,只怕这新婚之夜,会更加狼狈。 温籍见郑楚楚对着自己的腿干呕,又恼又气,对她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他的身子也叫这条腿给拖累惨了,脾气越发暴躁,郑楚楚日日辛苦照顾着,却还是常常遭他怨怼。 婆母包氏见娶了她之后,温籍的身子还是没有好转,对她也是冷冷淡淡的,连个正眼都很少给。 今日带着她来国公府,也不过是不想叫旁人多嘴说闲话。 “四姐儿瞧着瘦了许多。”蒋姨娘看着郑楚楚,迟疑的说。 她眼底的怜悯叫郑楚楚想起邱姨娘来,眼圈一热,赶紧用帕子止住泪。 若是眼睛红红的出去见客,回温家还不知要怎么被辱骂。 抬首擦泪时,郑楚楚腕子上的手镯滑了下来,这镯子明显太大了些,挂在手上滚来滚去的,倒像是谁人临时褪下来借她一用的感觉。 耳坠子虽是蓝玉的,倒也名贵,可与其它首饰不大相衬,只让人觉得这身装束都是东拼西凑的。 温家大房的嫡子也娶亲了,不知是谁人把郑楚楚原先盼着嫁给大房哥儿的消息捅到了这位堂妯娌的耳朵里,害的郑楚楚又被笑话一通。 温籍觉得丢脸,不叫郑楚楚上床睡,郑楚楚睡在脚踏上,足足睡了两个月,肩头睡的都是淤肿,动弹不得。 郑楚楚没说过温家人的坏话,可她这样子,这滴压抑不住的泪,已经说明了一切。 郑莹莹不愿想这个问题,将一把瓜子咳的脆响,掩饰着心底的惶恐。 郑秋秋心眼宽,以为自己姨娘与旁人不一样,是鲁氏亲指给郑国公做妾的,自己也应该与旁人不一样,日后定会嫁个好人家。 郑秧秧甘为鲁氏牛马,被她驱使,也只为日后前程。 那么郑令意呢?她又该怎么做?还有郑嫦嫦和郑绵绵两个妹妹,又会怎么样呢? 说了一会子的话,郑楚楚便要去前院了。 “去晚了怕婆母啰嗦。”郑楚楚解释道,带着一个瘦巴巴的小婢女匆匆离去。 除了郑莹莹外,大家皆陪着她一道出去。 待郑楚楚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时,外头响起了一串鞭炮声,因距离有些远,所以这声响显得有些闷的,倒像是从郑令意心底冒出来的。 再热闹的事儿也有结束的时候,夜幕降临时,外院的响动渐渐平息了,还有两个吃醉了酒的亲戚嚷嚷着要郑国公陪着再喝,被自己夫人给劝了出去。 吴柔香和郑容岸的新房唤做清辉阁,清辉阁就在西苑和安和居的中间,虽没安和居宽敞,可也不小了,比得过两个西苑。 郑令意早上请安的时候日日打那处过,只是从未进去过。 前些日子清辉阁就热闹了起来,婢子们忙进忙出的打扫着。 清辉阁本就是新的,从没有人住过,柱子上抹去灰尘,再上一层清漆就是了,红亮的像盖头下新娘子的朱唇。 郑容岸信手挑了盖头,随手的端了合卺酒递给吴柔香。 吴柔香羞涩的接了过来,与郑容岸交杯而饮。 她紧张兴奋的都在轻颤,郑容岸却很是淡定,目光注视着她时,与平日里并没半点分别。 可她,分明是从吴家妹子变成了他的夫人,他怎能没半点变化呢? 这疑惑吴柔香自己都没想明白,就听郑容岸随口道:“歇下吧。” 吴柔香声若蚊呐的应了一声,红帐落下,红被翻动。 龙凤花烛烧了约半指长,红帐忽被掀起,郑容岸朝外喊了一声,“茹娇,备水。” 吴柔香疼的晕晕乎乎,忽听郑容岸这样道,本想说让自己的婢女翠织进来服侍,挣扎起身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一个笑靥如花的婢子端着水盆走了进来,衣裳首饰皆比旁人好出一截。 她看也不看吴柔香,两个梨涡甜出蜜来,软着嗓子道:“五郎。” 吴柔香胸口一堵,差点怄出血来。 郑容岸未着寸缕的从床上起身时,茹娇只是眨了眨眼,露出一抹娇羞来,可眼神并未躲闪,一副见惯了的样子。 两人去屏风后头擦洗,吴柔香还呆傻在床上,迟钝的想着,‘夫君身边不是没有通房婢子伺候的吗?这个贱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第五十九章 新妇难当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姐儿,该起了。” 巧罗温柔的声音唤醒了郑令意,她昨个半夜偷摸爬起来看书,睡得着实不够,在加上天儿渐冷,起床愈发艰难。 昨日的鞭炮硝烟在国公府周遭停留了一瞬,顷刻之间又消散的无影无踪,没有这个家留下一星半点的暖意。 直到被早膳的酸萝卜激的牙疼,郑令意呆呆的捂着腮帮子,勉强清醒了一些。 姨娘们今日没叫一道去,晴哥只带了西苑的四个姐儿。 郑令意看着郑嫦嫦疑惑不解的眼神,当着晴哥的面也不好跟她解释。 昨日刚娶了新妇,今日鲁氏在安和居等的自然是这杯儿媳妇茶了。 姨娘不过是下人,鲁氏再看不上吴柔香,也不会当着姨娘的面给她这个难堪。 晴哥将她们带到之后,便留在廊下等待。 郑令意轻声对郑嫦嫦和郑绵绵吩咐道:“今日要老实些,嘴巴闭紧,眼睛少转。” 郑秋秋离得不远,自然也听见了。她没吱声,只是有些紧张的抿了抿嘴角。 四人一进门才发现,今日郑国公竟也在,郑燕纤和郑燕如也起了个大早,两人应该还没吃早点,正用着一碗琥珀核桃露。 郑燕如还好,只是神色有些困顿。郑燕纤干脆就是把‘不乐意’三个字刻在了脑门上,瞪着双眼睛,鼓着个脸蛋。 郑令意带着妹妹们向郑国公和鲁氏行礼,然后跟在郑秋秋身后小心翼翼的坐下。 众人皆不敢说话,偶尔郑国公问上一句,才答上一句。 又过了一会子,郑容礼和郑容尚也来了。 郑容礼一脸不忿,身后跟着花姑姑,可见他是百般的不情愿,被花姑姑强压着来的。 一进门见到郑国公端坐上首,他也算识时务,收敛了脸上的神色,木木然的坐到了郑燕纤前头。 郑容尚未开口先咳了两声,他身边伺候着的是丽烟,一个身段窈窕,姿色雅静的通房婢女。 丽烟连忙轻柔的给他抚背顺气,扶他坐下。 郑国公一见郑容尚这样便头疼,可当着满屋子人的面也不好什么话都不说,只得随口安抚了几句。 鲁氏瞧着心疼,连忙让人端来暖肺的汤药。 郑莹莹怔怔注视着被婆子婢女围的严严实实的郑容尚,再想到郑粟粟躺此刻在西苑,躺在自己从前用过的旧摇篮里头,小脸瘦的不过半个巴掌大小,心底涩的难受。 她面上不敢流露出来,抬眸之见郑令意睃了她一眼,便恶狠狠的瞪了回去。 郑令意倍感莫名,又瞧着香柱矮了半个小指长,忍不住偏首看向门外。 ‘吴柔香,怎么还没来呢?’ 两道视线在半空中一擦而过,郑令意看着郑燕如有几分担忧的面容,便对她安抚一笑。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临近了反倒刻意放缓。 郑令意垂下视线,做出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庶女该有的姿态来。 吴柔香和郑容岸匆匆赶来,只听吴柔香边行礼边恳切的道:“爹,娘。媳妇来迟了,请爹娘责罚。” 她身段压的低,语气也是万分卑微的,想来在家里得了乔氏几分真传。 鲁氏斥责的话堵在喉咙口出不来,郑国公又好唱白脸,乐呵呵的说,“无妨无妨,你们是新婚佳偶,晚起些也是常事。” “国公爷,还有未出阁的女儿呢。”鲁氏轻声点醒。 郑国公睃了堂下坐着女儿们,皆是一副装聋作哑之态,也知自己说话不合时宜,便笑了笑,岔开了话头。 喝过媳妇茶之后,郑国公便要出门去了。 郑容岸跟在他身后,道:“爹,我也要去国子监,一道吧。” “你未告假?”郑国公有些意外的问。 郑容岸反倒是一副不解的样子,当着大家伙的面,道:“为何要告假?” 吴柔香面色通红的立在原地,想叫住郑容岸却又不能够,眼睁睁见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郑国公都走了,如何还留得住郑容礼呢?郑容尚自不必说,鲁氏都巴不得他快快回去休息。 余下的,便只有嫡女和庶女们了。 “柔香,彼此都是相熟的,就不必一一引荐了吧。”鲁氏啜了口茶,笑盈盈的说。 吴柔香强笑了下,道:“虽是熟识,却也得奉上见面礼儿才是。” 翠织端着好些个六寸的匣子上前来,一份份的呈给了她们,先嫡女后庶女。 郑令意见郑燕如接过礼物的时候,手腕往下一沉,随意交给了身后的知秋。 可落到她自己手上的匣子却是轻飘飘的,郑令意掂量着,用两根指头就能托起来。 吴柔香这看人下菜碟的毛病真是半点不遮掩,郑令意微叹了口气,将这匣子放到手边的茶几上,随着各位姊妹一道起身给吴柔香道谢。 除了郑嫦嫦和郑绵绵两个小的还一知半解,其余几个庶女行礼时都是懒懒散散的。 在这国公府里,有人天真无知,有人胸无城府,但真傻子却没几个。 鲁氏含笑看着这一幕,并未斥责一句或半句,更让郑令意肯定,她是乐见其成的。 郑燕纤与吴柔香关系尚可,不过今日早起使得她烦躁,陪着说了几句话已是极限,转脸就说自己要回房睡回笼觉。 鲁氏笑道:“这事我可做不得主,今日是为着你新嫂嫂,你得问过她才是。” 郑燕纤皱了皱眉,仰着下巴对吴柔香道:“嫂嫂,这么些人陪你说话,也不少我一个吧?” 吴柔香飞快的睃了郑燕如一眼,似在求助,可郑燕如欲言又止,还是端起了一旁的茶盏。 “妹妹困了就去睡吧。近来咱们可要好好在一块聚聚,你婚期将至,日后到了婆家,可不能这般孩子气了。” 吴柔香自觉是长嫂,说话带上些许长辈口吻,其实也不为过。 可偏偏郑燕纤是最不爱听这些话的,轻哼一声,傲然道:“我嫁的是表哥,公公是舅舅,婆母是舅母,从小看着我长大,对我一贯疼爱娇宠。可与嫂嫂你不同呢。” 这话放宽了想,可以说是姑嫂说笑,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对于目睹一切,甚至参与其中的郑令意来说,这话里头的讥讽意味,简直可以说是震耳欲聋。 郑燕如的脸色也变了变,她虽不喜欢吴柔香,平日里也受了她不少气,当下见她满脸窘态,却也可怜起来,对郑燕纤道:“纤儿,你且去睡吧。” 郑燕纤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打了个呵欠,带着知月知竹一道走了。 庶女们在安和居里头,本就是走路轻,说话轻,呼吸也放的轻,此刻更不敢贸贸然的开口。 鲁氏终于肯开口,对吴柔香道:“容岸这孩子求上进,平日里肯定是待在外院多些,可累了乏了,总也要回来的,往后就要你费心照顾了。” 吴柔香赶紧道,“是,娘亲。我一定好好服侍夫君。” 鲁氏慢条斯理的点了点头,道:“清辉阁虽在后院,可关起门来也是独门独户的小院子,从今往后就归你管辖了,这阁里的婆子婢子你得好生拘束着。” 她召来丹朱,将一个小匣子交给而来吴柔香,道:“这是婢子婆子们的身契。” 吴柔香心下狂喜,有了这张身契,叫那小蹄子还能张狂到何处去! 她正高兴着,见鲁氏挥了挥手,打发那帮子庶女出去。 “妹妹们走好。”不过费些唾沫星子的客套话,又不是从口袋里拿出的真金白银,吴柔香还是乐意说的。 “岸儿成婚前就同我说,一向照顾他的丁氏,温和平顺,希望我将她抬成姨娘。” 鲁氏这平淡口吻,说出的却是捶吴柔香心窝子的话。 “你爹和你公爹是世交好友,我想着给你做体面,便答应他婚后再抬姨娘。” 鲁氏说话时,含笑望着吴柔香,逼得她还得道一声谢。 “你知道该怎么做了?”鲁氏温声道,却像是胁迫。 吴柔香忍气吞声,紧紧的抱着身契匣子点了点头,姨娘也好,通房也罢,都是身契捏在手里的下人罢了。 可待吴柔香回到清辉阁后,翻遍匣子也寻不出丁茹娇的身契。 方才这满腔的斗志皆化作怨恨,她生生咽下了,只捏着个青瓷的香挂恨道:“鲁浆娘,你给我等着!” 这丁茹娇是何时到了郑容岸身边伺候的,其实郑令意也不清楚,似乎是郑容岸叫郑容礼打了一鞭子之后吧。 郑容岸吃鲁氏的气,鲁氏这才派了个婢子去伺候着,温香软玉消了郑容岸的气。 可郑令意觉得很讽刺,母子吵架,母亲竟给儿子送女人? 清辉阁并不是个油盐不进的地儿,消息渐渐就传了出来。 难得有旁人的闲话可聊,万姨娘这几日三两句都离不开清辉阁。 万姨娘费解的问:“其实夫人既点头让五哥儿娶了吴氏,又何必这般让人下不来台。成婚第二日,非要抬什么姨娘呢?” 蒋姨娘没说话,只是无奈的睇了万姨娘一眼,用枚米糕塞住了她的嘴。 两个姨娘抱着竹娄子,理着品相不佳满是杂草的金银花。 郑嫦嫦和郑绵绵正在翻花绳笑闹,而郑令意正在偏阁雕一枚香篆,这是她给郑燕如准备的谢礼。 陆陆续续雕了一个多月,已经快完工了,雕的是一尾鼓眼睛的小金鱼儿,郑燕如就喜欢这些水里边的小东西。 郑令意正在用砂草细细的打磨过,指尖都磨的通红。 见她放下了砂草,端详着香篆,绿浓上前搁下一套香器,笑道:“姐儿,可试试香篆模样?” 第六十章 一尾香篆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绵绵和郑嫦嫦皆围了过来,看着郑令意取燃过的白香灰置香炉中,用圆饼勺压实,然后将香篆放在香炉上,用淡黄香粉细细填满香篆镂空之处。 郑令意搁下香勺,伸手去提香篆时,郑嫦嫦下意识屏气凝神。 只见香篆提起,一尾活灵活现的小金鱼儿就出现在了香灰之上。 郑令意接过绿浓递过来的线香点燃那尾香粉金鱼,淡雅之气渐渐飘散开来。 “姐姐,你好厉害。”郑嫦嫦叹道。 郑令意用帕子擦拭干净香篆上的香灰,又用锦帕裹好放入匣中,对郑嫦嫦道:“改日你给刻一个蝴蝶的可好?” 郑嫦嫦重重点头,拉着郑绵绵道:“给绵绵刻个蛐蛐的。” 郑绵绵轻声嘟囔着,“我不要蛐蛐,我也要蝴蝶。” 她声音太小,郑令意没听清楚,只有微微一笑,点头应允郑嫦嫦的话,随后起身朝外间走去,对蒋姨娘道:“姨娘,我去意欢阁给三姐姐送谢礼。” 蒋姨娘略有些犹豫,还是道:“那你小心些,送了便回来吧。” 郑令意回眸浅笑,道:“我知道。” 郑嫦嫦似捧着个宝贝似的,端了香炉出来让她们瞧。 万姨娘感慨道:“这样的心灵手巧,令意这孩子真是聪慧灵秀。” 巧罗今日出门采买顺路看病去了,郑令意便留下绿浓照看一二。 绿浓在旁心疼道:“姐儿手指都雕肿了。” 蒋姨娘眸光一黯,道:“她若是托生在正头夫人肚子里便好了,也不至于连个回礼也没有,只能自己巴巴的刻。” “姐姐,你可别说这样的话。”万姨娘赶紧道,“若不是你生的,哪里来的这双巧手呢?” 绿浓自知惹了蒋姨娘伤心,手足无措的立在一旁,不知该说什么来补救。 “你瞧瞧,把绿浓给吓的。”万姨娘指了指绿浓,笑道。 蒋姨娘勉强笑了笑,道:“都是我不好,说这些不着调的作甚?” 郑令意不知道自己手上香篆,平白无故惹来了蒋姨娘一番伤心,只立在安和居外,等婢女传话来叫。 她是来见郑燕如的,婢女仔仔细细的问清了缘故,倒也没过多的为难她,片刻后就唤她进去了。 “小夫人也在里头,姐儿说话可得仔细些。”那婢子道。 郑令意默不作声,只点了点头。 她纳闷的想着,‘少夫人就少夫人吧,什么小夫人,弄得吴柔香好好一个正头娘子,听起来像个外室。’ 知夏和知秋照理在郑燕如跟前伺候着,郑燕如见郑令意来了,也算是松了口气。 吴柔香惯会诉苦的,郑燕如说了一大通安慰的话还是不管用,可总不能叫她跟着吴柔香一道骂鲁氏吧! 郑令意向长嫂和姐姐行了礼,怯怯的奉上了自己雕刻的香篆模子。 郑燕如一见那香篆就喜欢,连忙要取香粉来来试。 吴柔香扫了香篆一眼,道:“这东西都是婢子在用,拓个福字就好了,哪来这般多的花样。” 郑燕如兴致勃勃的,没有理会。 她房里的香粉更好,是和了些许油膏的,紧实又耐烧,连印下的图案也比郑令意方才在房里试的要更加明晰一些,金鱼尾灵动非常,似在游弋之中,连身上的鳞片都片片分明。 “十五妹,这个香篆极好,我喜欢极了。”郑燕如不住口的夸赞道。 她的语气是那般的真心实意,看来是真喜欢的紧。 送礼自然是投其所好,郑令意算是深谙此道了。 “小夫人,您先前送的玉香球可是叫比下去了呢。”知夏在旁开口道。 知夏近来不知是不是得了鲁氏授意,惯会挑唆。 郑燕如赶紧斥道:“胡说!都是极好的。柔香是长嫂,难不成我多夸了十五几句,她便要醋吗?” 许是与知夏撕破了脸,又打交道久了,她这话倒是干脆又及时,吴柔香舒心一笑,也到郑燕如身旁细赏那香篆。 “虽不是什么贵重的,不过雕工还不错,也难为十五妹这一番心意了。”吴柔香倒是学乖了,没说什么太过难听的话。 可面对庶女的时候,那份骨子里的蔑视实在改不掉,这话听起来还是有些阴阳怪气。 郑燕如没理她,燃了那个金鱼儿香印,想了想,又对郑令意道:“十五,这样各式的香篆,我这有上好黄檀木,你再给我雕几个可好。” 郑令意的手藏在袖筒里,她抿了抿指尖,传来一阵肿胀疼痛之感。 “这个自然好。”郑令意不假思索的应下,可却又面露遗憾的说:“全雕了黄檀的话,是否有些单调?上好的香篆都是金玉的,妹妹可做不来这个。不若妹妹多描些花样,姐姐请外头的师傅给铸些个精致的香篆?” 郑燕如稍一思索,也觉得可以多些花样,便笑道:“那好,你就帮我再雕两个黄檀的,你这木雕的香篆世子妃必定喜欢,我想着送她一个。再描两张花样给我,剩下的木料你给自己雕东西玩吧。” 郑令意点头答允,抱着那块黄檀离开了。 出了回廊上的避风帐,郑令意伸手拢了拢拂到自己脸颊上的碎发,又垂眸瞧着自己红肿如樱珠的指尖,又摸了摸手里的黄檀木,心道,‘这买卖还不算亏。’ 她觉得赚了半块上好的黄檀,旁人却不这么想。 蒋姨娘瞧着郑令意带着块木头回来,哪能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蹙着个眉头,心疼的瞧着她。 “三姐儿也…… 万姨娘脱口而出几个字,又生生咽下了。 “本就是要谢谢三姐姐的,多雕几个也无妨。”郑令意很平淡的说。 郑嫦嫦从偏阁跑出来,手里拿着盒消肿的膏药,可还是郑燕如上次给的药里剩下的,近来用药的次数太多,只剩下了指甲盖大小的药膏。 见郑嫦嫦要给自己擦药,郑令意连忙往茶几上铺了一块帕子,然后才双手捧着黄檀木放了上去。 “这木头很贵重吗?”万姨娘好奇的问。 郑令意平摊双手好叫郑嫦嫦涂药,偏首对万姨娘解释道:“虽谈不上价比黄金,但也的确贵重。” 冬日天色暗的飞快,绿浓到外院去拎晚膳,万姨娘和郑绵绵也会自己房里去了。 姨娘屋里炭火份例不足,万姨娘离去后,人气稀薄,更觉寒冷。 蒋姨娘便把炭盆搁到了偏阁,偏阁小一些,暖气更容易积聚。 巧罗从外头回来,提着满满一篮子丝线杂物。 原还有一对小花簪的,不值几个钱,本打算给郑嫦嫦戴着玩的,方才内院守门的丫鬟啰嗦挑刺,巧罗只好舍了这对簪子。 刚才在外院耽搁了一会,天便飘下雪来,巧罗身子本就还有些弱,冻了这一下,连话都僵在喉咙里,被偏阁里暖烘烘的人气一熏,这才缓了过来。 “午后瞧见是个大太阳,还以为今日会暖和,早知道傍晚会冷的这样快,就不叫你出去了。”蒋姨娘心疼道。 巧罗被郑令意喂了几口热茶,恢复了些元气,有些虚弱的笑了笑,道:“没事。” 她拨开竹篮面上一层的丝线,露出下边又肥又大的四只白薯来。 “甘大夫给的,有农家来看病没药钱,就用一箩筐的白薯抵了。甘大夫挑了这几只,硬塞给我了。” 巧罗的笑容略有些羞涩,不知是因白拿了旁人的东西,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郑令意用钳子夹起几块炭,将两只白薯掩在微红的余烬底下,只待个把时辰,便能吃了。 巧罗又从胸口掏出一个荷包来,带着余温塞到了蒋姨娘手里。 蒋姨娘掂了掂,便露出惊讶的喜色来。 巧罗对上郑令意的眼神,点了点头,两人都没说话,像是紧紧守住一个令人欢喜的秘密。 绿浓提回来晚膳时,脸色有些不好,掀食盒盖时也是一副做错了事儿的样子。 蒋姨娘看着觉得好笑,道:“又不是你定的菜色,这般神色做什么?” 瞧着绿浓将菜一盘盘端出来,蒋姨娘也笑不出来了。 一碟子软乎乎的腌冬瓜,一碗蒜炒蚕豆,一碟肉皮冻,倒有一碗鸡汤。可是,全是鸡脖鸡架,连个翅尖也没有。 “这,这也太过了些。往年冬日里,还有道煎鸭肉呢。炖腰花也是常吃的呀。” 蒋姨娘自己倒没什么,只是怎忍心叫两个孩子吃这些呢? “估计,银子都到六姐姐的嫁妆里去了。”郑令意很是无所谓的说着,顺手夹了一块肉皮冻吃了。 肉皮冻在嘴里化开,嚼出零星的猪皮粒,她对着大家一笑,道:“味道还行。” 蒋姨娘今日真是被风迷了眼,又有些想哭了。 “吃吧吃吧。”不管怎么说,这饭总得吃。 蒋姨娘嚼了一口饭,对绿浓和巧罗道:“你们的伙食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那白薯就拿一个去吃吧。” 绿浓和巧罗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旁的话了。 这几日安和居忙里忙活的盘点嫁妆,她们虽未亲见,可听说了许多。 说是比郑燕回的嫁妆瞧着要多些,不过压箱底儿的值钱物件少些,郑燕回毕竟是嫡长女,总是不同一些。 吃几日的寒酸菜色,就能安安生生的送走郑燕纤这个瘟神,郑令意能忍,先前压根不给饭吃的日子不也挨过来了吗? 想到这一层,郑令意忽有些心虚起来。 若不是吴罚示意巧娘送点心来,她们虽饿不死,可也会饿出病来。 ‘不知他近来如何了。’郑令意有些好奇起来。 见蒋姨娘带着郑绵绵去她房里拿绣花绷子了,郑令意又快又轻的问了巧罗一句,“吴家哥儿还在甘大夫家吗?” 巧罗也压低声音回话,道:“今个不在。听甘大夫说,吴家哥儿其实不常去,不过近来吴家人似乎私下在找他。有时他躲烦了,这才去滋溜巷藏几日。” ‘不愿回去?’郑令意想想吴罚那性子,应该也是不愿回去的。 第六十一章 鲁豫心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吴柔香嫁过来那日,外院好多人都瞧见吴老将军了,郑令意也听见了一些风声,说他的样子与先前住在国公府的吴家哥儿着实相像,尤其是那双浓眉,说不是亲生孩子都不信! 这些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刮到吴柔香耳朵里。 不过,郑令意才没这个闲工夫去理会她的心思,专心致志做一个谨小慎微的小庶女。 郑燕纤出嫁那日,郑令意依旧躲在房中刻香篆。 鲁氏虽不许姨娘抛头露面的,但庶女们若想去凑个热闹也允准的。 近来不知从何人那里传了些风声出来,说她刻薄庶女,鲁氏便想着让庶女在人前露露脸,多少显得她宽厚些。 郑秧秧、郑莹莹、郑秋秋都去了,但郑令意没去,她这些时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惹了晴哥进屋探听。 得知是替郑燕如刻香篆,晴哥也就不说话了,扭着身子走了,应该是原话回禀安和居去了。 自谷嬷嬷卧床不起后,晴哥在西苑过的愈发滋润起来,从前姨娘们孝敬谷嬷嬷的零碎物件如今都到了晴哥的腰包里。 万姨娘私下里说,晴哥这样攒上几年私房,便是成了个老姑娘也不怕,说不准还更好些,不必侍奉公婆,不必辛苦操持家务。 “吁。”郑令意轻轻吹去木屑,摸着细润的木质,只觉得心静。 外头那般热热闹闹的,郑嫦嫦原也有些意动,想跟着去瞧瞧。 只是见郑令意没提,她也就不好意思提起。郑嫦嫦性子本就好静,全神贯注的绣了几针之后,整个人就心无旁骛,再不想其他的琐事。 绿浓端着安和居赏下来的喜圆甜汤进屋,瞧见她们一个坐在桌前,一个俯在绣架上。她见此情状,不由自主感慨道,‘谁人生出这样一对乖顺又灵巧的女儿,都是上辈子的福报。’ 郑令意听见响动抬头看她,笑眸微弯,无比惹人怜爱。 “姐儿,早膳又吃了个空饱,先来用些吧。今日巧娘手里活计一大堆,肯定没点心了。幸好三姐儿记着咱们,给东西两苑的人都送来的喜圆,瞧瞧,还有个荷包蛋呢。” 绿浓将这高脚的喜碗搁在茶几上,招呼郑令意和郑嫦嫦来吃。 郑令意与郑嫦嫦一人坐在一边,郑令意十分自然的把碗里的荷包蛋捞给了郑嫦嫦。 “姐,你吃吧。”郑嫦嫦看着碗里的荷包蛋,迟疑道。 “你的个头都快叫绵绵赶上了,还说这些,快吃。”郑令意好笑的睇了郑嫦嫦一眼,说。 郑嫦嫦佯怒的鼓了鼓脸,还是乖乖的吃了两个荷包蛋。 郑令意的那碗喜圆还分了绿浓几口,不过绿浓只是尝了尝味,不好意思再吃,便推说还有活计要做,赶紧出去了。 吃罢喜圆,郑嫦嫦觉得有些撑着了,郑令意便带着她去椒园稍散散步。 今日安和居附近热闹非常,西清园里远远传来些许孩童脆生的笑闹声。 姐妹俩手牵手走在椒园斑驳的草皮上,轻轻唱起蒋姨娘教她们的一首童谣。 “脚驴斑斑,脚躐南山。南山北斗,养活家狗。家狗磨面,三十弓箭。上马琵琶,下马琵琶。驴蹄马蹄,缩了一只。” 坊间童谣虽天真烂漫,但总有些人爱在字眼上做文章,前朝死在这些事上的人不少。 蒋姨娘虽是一介妇孺,可也耳闻过一些,再加上她也识得几个字,所以便是教唱童谣,也不过是选些朗朗上口,却并无什么意义的童谣。 两人唱罢,相视一笑,再打算开口再唱,忽听一男声自椒园的大石块背后响起,十分讥诮的唱道:“又会哭,又会笑,两只黄狗会抬轿。” 郑嫦嫦下意识往郑令意身后躲,两人后退了几步,见石块上探出一个脑袋来。 郑令意微微一愣,福了福,道:“二表弟。” 郑嫦嫦诧异的看着这个细眼少年,只觉他与鲁从心无半点相似,瞧着也不像戚氏。 见郑令意行礼,郑嫦嫦还是迟疑的跟着福了福,道:“二表哥。” 少年从石块上跃了下来,对两人行了一个拱手礼,道:“表姐好记性,竟还记得我。” 他的右手被白布包着,不知是不是受了伤。 他是鲁家庶子,叫做鲁豫心。 “你今日是来做压轿童子的?”郑令意下意识道。 鲁豫心冲她摆了摆自己的右手,哑然失笑,道:“表姐是在说笑吗?” 他一点点松开了手上的白布,郑嫦嫦看见他的右手小指旁还有一截短秃秃的指头,竟是个六指。 郑令意少有说错话的时候,稍有些窘迫,解释道:“这算个什么,我都不记得你是六指了。” 郑嫦嫦咽了口唾沫,生怕自己在此时露出什么不好的举止来,惹了对方伤心不快。 鲁豫心早不把自己身上这点子异状当成什么要紧事了,他眼角瞧见郑嫦嫦似乎很是紧张的观察着自己的神色,便起了逗弄她的心思,露出一个委顿神色来。 果然,郑嫦嫦便更不知所措了几分,磕磕绊绊的学着她姐姐的话,道:“是,是啊,这算个什么。” 鲁豫心哀怨的点了点头,又对着郑嫦嫦一笑,他笑的时候会下意识的眯起眼睛,仿佛野兽窥见了自己的猎物。 他又慢慢的将白布给缠了回去,单手打结,极为娴熟,一看就是做惯了的样子。 郑令意没问他怎么会来这,有些事儿还是少知道为妙。 此处虽没有旁人来,三人又是表亲姐弟,但为着避嫌,鲁豫心还是先行离去了。 “姐姐,原来他就是二表哥。”郑嫦嫦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鲁从心和鲁笑颜是戚氏生的,鲁家还有两个庶女两个庶子,不过见面的次数太少,有些人的模样和名字郑令意都不大记得了,见了面倒是还能想起来。 听说鲁豫心是鲁维因从外头带回来的,抬姨娘的时候就已经有孕了,一张狐狸般的妖媚面皮,鲁豫心那双微扬的细眼便是像了她。 不过他清瘦且高,样貌又冷,这双细眼倒是更添肃杀之气,叫人觉得难以亲近,并无媚意。 “庶出的孩子果然都没什么好日子可过。”郑嫦嫦忽然低低的说了一句。 这话叫郑令意想到自己,想到其它庶出的姐妹,也想到了吴罚。 他们,都是庶出啊。 郑令意和郑嫦嫦离了椒园后,从那块大石后走出一个婢子来。 若郑令意还在这,定能认出来,这婢子是郑燕纤身边的二等婢女,名叫红李,她此番是要随郑燕纤一道去鲁府的,不过留下来收拾零碎,第二日才会去。 看来在鲁府,也有人织了张网,等着郑燕纤往里头跳。 郑令意带着妹妹回了西苑,安安生生的待着,直到外头的热闹一点点的消散。 绿浓端了晚膳回来,今日郑燕纤出嫁,晚膳难得有一碗红烧肉,郑嫦嫦食欲大开,用红烧肉汁拌饭,吃得不亦乐乎,郑令意和蒋姨娘都分了她一口饭。 绿浓蹲下来用帕子替郑嫦嫦擦去嘴角的酱汁,对众人道:“听说早先三姐儿一路哭着从外院跑回来了,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一路哭着?”郑令意不解的重复了一遍。 绿浓点了点头,迟疑且不确定的道:“好像是因着堂哥儿的几句话吧。” 郑令意一面了然的继续吃饭,道:“定是郑容幸那张臭嘴惹祸,指不定当着大家伙的面又说三姐姐什么了。两家既有龌龊便少来往些吧。每每见他们家人总要出事。” 蒋姨娘接了一句,有些不大赞同的说:“怎可这么说话,毕竟也是你的叔父,你的堂哥呀。” “夫人都不拿他们做亲戚了。”郑令意轻声道。 蒋姨娘柔声反驳道:“可国公爷还是认这门亲事的呀,不然今日也不会请他们一家子来了。” 郑令意故意凑到蒋姨娘跟前,歪着脑袋俏皮的说:“那下回我若见到郑容幸,是凑上前呢,还是离远些?” 蒋姨娘一时语塞,还是道:“那还是离远些吧。” 郑令意像是捏住了蒋姨娘把柄一般得意,结果被她弹了一个脑蹦。 “你可别做那见风使舵的人,国公爷虽不理会后宅,可有些事在他心里,还是极有份量的。” 蒋姨娘忧虑的看着郑令意,生怕她凡事跟在鲁氏后头走,到时候得罪了郑国公。 郑令意见蒋姨娘一脸的郑重其事,也把她的话给听了进去,道:“姨娘,我知道了。” 蒋姨娘这才放心,夹了一块红润润的肉放在了郑令意碗中。 郑嫦嫦撒娇道:“我也要。” 一碗红烧肉,就能叫她们三人高兴许久。 意欢阁此刻却是佳肴碎了满地,郑燕如把自己一人关在房里,鲁氏在门口又劝又骂,她仍旧不肯开门。 方才郑燕如哭着跑回来,叫不少人看见了,鲁氏最好面子,自然生气。 “今日是你妹妹的大喜日子,你在这又哭又嚎的,非要把喜事闹成笑话!” 丹朱在旁扶着她,道:“夫人,您还是先回去吧。待姐儿冷静下来,能听得进去话了再说。” 鲁氏此时也是怒火攻心,听不进去丹朱的劝,张口正要骂,门豁然大开,郑燕如平静无波的一张脸出现在鲁氏眼前。 “娘,我的亲事难有着落,你若是嫌我这个女儿丢脸,我便绞了头发做姑子去,若是嫌我在外做姑子也丢脸,你就在家里修个道观给我。”郑燕如没什么表情,冷淡道。 “你这个孽障,你简直要气死我!”鲁氏指着郑燕如,有些语无伦次。 郑燕如无所谓的轻轻一笑,又关上了门,把鲁氏的叫骂关在门外。 第六十二章 貔貅罐子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这几日吴柔香在鲁氏跟前立规矩,庶女们着实轻松了不少,只是苦了姨娘们,轮流要给吴柔香做榜。 蒋姨娘垂首跪在地上,奉着一碟子梅肉呈给鲁氏。 “不会伺候不要紧,紧跟着姨娘们学就是了。”鲁氏拿起铜著插了一块姜腌梅肉吃了,对吴柔香笑道。 吴柔香强笑着点头称是,见鲁氏招了招手,万姨娘又上前奉上漱口茶水,蔡姨娘则掀开口盅盖,供鲁氏吐出秽水。 被人这样一番伺候下来是一回事,伺候别人就是另外一回事儿。 吴柔香知道嫁人之后伺候婆母在所难免,可鲁氏这般做派实在叫人难忍,昨个在郑燕如那受了气,今个把邪火撒到旁人身上了。 吴柔香虽不满,但这些不满却不能宣之于口。 不过是端茶倒水罢了,哪家新媳妇没受过? 蒋姨娘颤着身子起身,跟其他姨娘一道退了下去。 郑令意眼角余光一直注视着她,见万姨娘偷摸扶了她一把,这才放下心来。 郑燕如这几日的日子也不好过,郑令意虽未亲耳听见,但听旁人说,鲁氏又张罗着要给她说亲事。 “十五。”郑令意正有些出神,忽听鲁氏叫了自己一声,语气似乎是百般不愿。 她连忙起身道:“夫人有何吩咐?” “去你三姐姐房里劝劝她,她近来总是偏疼你,你说的话,她大约也听得进去。”鲁氏睃了她一眼,目光锐利刺人。 郑令意露出略微迷糊的神色来,先是点了点头,又轻声问:“劝什么呢?” 鲁氏不耐烦的‘啧’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懒得在郑令意身上费口沫,摆了摆手,让丹朱带着她出去了。 丹朱一路往意欢阁走去,一路道:“三姐儿听不进去夫人的劝,姐儿你去劝劝她,女子哪有不嫁人的。” 她说的十分自然,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此乃天地人伦也。 可没想到郑令意仰起脸竟说了一句,“花姑姑不就没嫁人吗?” 丹朱不免一愣,噎了一会子才道:“花姑姑是为着能在夫人身边伺候,再说了,花姑姑怎能与三姐儿相较?” 郑令意今日不知是怎么了,又道:“那丹朱姐姐,你想嫁人吗?我老是听谷嬷嬷说,晴哥姐姐想嫁人想疯魔了。” “我想不想嫁人与三姐儿何干?我的婚事自己又…… ‘又做不得主’这几个字叫丹朱生生咽下,她无意中被郑令意诱了真心话出来,不由的带着几分恼怒看向她。 郑令意仰首对丹朱一笑,笑颜灿烂,一副毫无所觉的样子。 丹朱木了片刻,咬牙腹诽道:‘这小儿!’ 郑令意刚抬手想叩门,才发觉门是开的,下意识的推开门。 丹朱和郑令意看向室内,只见知夏正手里正捏着个瓷罐盖子,见大门洞开,吓得一个哆嗦,慌慌张张的将盖子盖好,对丹朱福了福道:“丹朱姐姐,你怎的来了?” 丹朱的脸色阴沉极了,她先是对郑令意道:“姐儿先进去吧。” 郑令意虽不解,但也毫不迟疑的进去了,她叩了叩门,高声道:“三姐姐。” 郑燕如已经听见了外头的响动,疑惑的道:“十五妹?进来吧。” 郑令意转身关门时,见知夏被丹朱叫了出去。 门缝徐徐掩上,最后见到的是瓷罐子上的一个金粉貔貅纹饰。 郑燕如房里暖烘烘的,郑令意解了披风,小心翼翼的搁在外间的圆凳上,这才循声进了内室。 郑燕如正在用早膳,软乎乎冒着热气的包子,绵稠稠的白粥,金黄的酥炸小鱼儿。 郑令意怕自己露出馋相,便没再瞧,在郑燕如身边坐下,托腮瞧着她。 “做什么?”郑燕如心情还是不大好,咽下一口粥水之后,短短的问了一句。 “来瞧瞧三姐姐。”郑令意抿了抿唇,歪着头打量着郑燕如,神色十分专注。 她又一本正经道:“六姐姐现在不在家,我来陪三姐姐说说话。” 郑燕如睃了她一眼,见她颊肉嘟嘟的,便伸手拧了一把,觉得手感比冬日里的软柿饼还要好,心情稍有些好转,道:“近来是在贴膘吗?怎的还胖了些?” 郑令意自来了月事之后,身形便越发窈窕有致,婴儿肥也逐渐褪去。 蒋姨娘既欢喜又害怕,郑令意有意多吃些夜食,胖乎些,也瞧着孩子气些。 可脸蛋上的肉是有了,胸口的肉也愈发…… 郑令意心里想着这些事情,面上傻乎乎的笑了开来,揉了揉自己的脸蛋。 “眼下的时间娘亲还在立规矩呢,是遣你来劝我的吧?” 郑燕如倒也不笨,知道郑令意是鲁氏派过来的。 可也知道郑令意是身不由己,再见她这傻乎乎的样子,哪里忍心真的甩脸子给她瞧呢? 郑令意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道:“姐姐为何不想嫁人?晴哥姐姐可念着嫁人了。” “晴哥?”郑燕如蹙眉不屑道,“丫鬟们总是念着嫁人的。” 她见郑令意一口一个嫁人也不觉得害臊,便起了逗弄的心思,道:“那你呢?你想嫁人吗?” 郑令意闻言抬眸看她,露出畏惧的神色来,轻轻的摇了摇头。 “为何?”郑燕如不解道。 “四姐姐。”郑令意低声吐出四个字,像是怕被谁人听见。 郑燕如了然的叹了口气,道:“温家的事,我也知道一些。” 她点到即止,不再继续说下去。 郑令意没言语,只是用一双清澈的眸子看着郑燕如,也不知道自己在盼望些什么。 见她错开视线,郑令意在心里自嘲一笑,顺势转了话头,道:“姐姐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家?” 郑燕如露出思索了神色来,她似乎是认真想了良久,道:“反正不要大姐和爹娘这般的,夫妻俩整日的算计来算计去,实话都藏心里,说的全是假话。” 这话从郑燕如口中说出,不知为何倍感嘲讽,郑令意听出她语意未尽,便道:“还有呢?” “五弟和六妹这般婚事的我也不喜欢,不过是年纪到了将就着择了个人。” 郑燕如越说越灰心,几乎要哭出来了。 “姐姐身边就没有你觉着好的姻缘吗?”郑令意见郑燕如这般苦恼,心里既觉得可笑,又觉得有些可悲。 郑令意眸子一亮,对郑令意道:“世子,不,如今该是王爷和王妃了。他们二人倒是不错,原是皇上指婚,我还替王妃担心呢。但每回去王府做客,一进她那屋子就觉得浑身松快。王爷那样个冷冰冰的人,只有对着王妃的时候才会笑。” 她说着说着,眸光又黯淡下来,道:“不过,这样的姻缘是天注定的。” 不知为何,这句话叫郑令意听来格外不舒服。 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怪异,郑燕如也觉出来了,正想开口说话,就听郑令意道:“姐姐若不想着嫁人,又想日后日子过得好,还是得想个门路赚些银钱。” 这话从郑令意嘴里说出来可真是新鲜极了,郑燕如来了些兴致,道:“此话倒是有理,有了银钱,底气也足。” “姐姐虽有铺面庄子,可还未出嫁,那契上还不是姐姐的名儿吧?”这话,郑令意也是揣摩着鲁氏的性子猜测的, 郑燕如点了点头,眼神渐渐深沉起来,她看向眼前这个小妹,道:“十五,平白无故的,你怎会想到这些?” 郑令意起身在郑燕如耳边低语几句,郑燕如听罢眨了眨眼,眼底的疑惑散去。 “三姐姐,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夫人,不然的话,我跟姨娘会没命的。”郑令意万分恳切的说。 郑燕如见她这又惊又怕的样子,连忙道:“我肯定不会说的,你们攒些私房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做点子小买卖罢了,又不是放利钱。” 郑令意这才笑了起来,还是那个一心为着姐姐的好妹妹。 郑燕如还在想郑令意方才的话,她颇感兴趣的说:“我倒有个几百两的现银,不知该做点什么买卖。” 郑令意没接话,拿起火钳搅了搅炭盆,好让炭火更旺一些。 郑燕如只好自己说下去,“十五妹,你那个药材买卖,可还缺银钱吗?” 郑令意把火钳放到铜篮里,转过身子来,不大确定的说:“这我得问问姨娘呢。” 这郑燕如又想说话,郑令意又添了一句,“可三姐姐,这买卖有赚也有亏,我不敢用你的银钱。” 郑燕如也知道这个道理,想了想,便道:“那我先出一百两,小打小闹的,便是亏了也无妨。” 郑令意迟疑着不敢接话,郑燕如拽着郑令意来到她床榻边上,从床底下的暗格里拿了个小匣子出来,抽了张一百两的银票出来。 她起身发现郑令意为求避嫌背过了身子,不禁笑道:“好了,转过来吧。” 郑燕如不由分说的把银票塞到了郑令意的荷包里,对她道:“咱们就不写契书了,你且让你姨娘拿着银钱去试试,亏了赚了都告诉我,这点子银钱无妨的,知道吗?” 郑令意点了点头,又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道:“三姐姐,西苑的婢子一月才能出门一回,买卖若有个什么变故,消息都得许久才知晓。你可有什么法子,能叫婢子多出去几回吗?” “这有什么难的,椒园后头的守门婢子是知秋亲妹子,明日我让知秋去打声招呼,以后就从椒园过。”郑燕如不假思索的说。 那守门婢子虽是知秋妹妹,但没在主子跟前伺候,所以依旧唤做本名罗荷。 平日里她收了银钱,也肯叫万姨娘隔着门与家人看一眼,但放出去是往往不能够的。 巧罗的病合该三日去瞧一次,可碍于限制,只能一月去一次,困扰郑令意许久的难题就被郑燕如轻松解决。 郑令意舔了舔干燥的唇,对郑燕如道:“谢谢三姐姐,只是这事儿…… “定不能叫娘知道。”郑燕如帮着郑令意把后半句话给补全了。 郑令意缓缓的笑开了,虽不知前方的路该如何走,但走一步,算一步吧。 第六十三章 甘松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甘松想做药材生意但缺钱的这件事儿,是巧罗早先告诉郑令意的。 她不过是随口一句,郑令意却上了心。 郑令意与蒋姨娘细细的商议过这件事,又得知巧娘也放了五十两银子在这生意里头。 她们心道这甘松是个懂行的,张巧娘又是个眼明心亮的,这笔买卖或许是个稳当的。 郑令意知道五十两银子虽不少,可也不多。药材生意不是什么一两十文就能买卖一箩筐的。 不过,次月巧罗就拿了一两银子回来。给巧罗钱的时候,甘松还有些不好意思,像是给少了。 一两银子说不上多,可也不少。郑令意这才安心,细水长流才是稳妥生意,若是一下拿回来个好几两,那才叫人不放心。 “我觉得甘松大夫不会是个坏人。” 巧罗一开口,郑令意手上的香篆刻到一半,忍不住松了手扶额,无奈的笑了笑。 绿浓紧咬下唇,生怕笑出声来。蒋姨娘则是含笑看着巧罗。 郑嫦嫦从绣架上抬起头,疑惑不解的看着大家。 这已经是巧罗今日第三回提甘松了。 郑令意没见过甘松这个人,不过从巧罗口中,已然得知他是个身量不高,但样貌十分温和的人。 听说是无父无母,前年又送走了养父,独自住在这滋溜巷里。 后来张巧娘把张奇石送到了他那里,院里多了几分人气。只是不知道,吴罚那人是怎么认识的甘松。 巧罗一无所觉,还在自顾自的说着,“那日我去的时候,他又从外头捡病人来,白给人治好了还倒贴了两包药。难怪着急忙慌的要做药材生意,不然怎么够钱过日子呢。” “他那药园子你可瞧见了吗?”郑令意问。 “我瞧了,那药材叫什么玉玲珑?瞧着怪不起眼的,拇指大小的一粒绒球,晒干了更是黄豆大小。谁想到能卖那么高的价钱呢?可那日的玉玲珑是康宁坊的二掌柜亲自上门来取的,点收的时候我都在门缝里瞧着的,错不了。” 巧罗虽对甘松的人品很是放心,不过手里拿着的是郑燕如的银子,自然是小心再小心了。 那玉玲珑娇贵,甘松也是得了养父兼师父留下来的一本小册子,才育了出来。 可折损仍旧颇多,甘松好不容易试了育苗的法子出来,可连买种子的钱都快没了。 幸好她们凑了一些给他,算借,也算是搭伙做着药材买卖。 再添郑燕如这一百两,甘松能捯饬的药材就更多了些,来钱也更多些。 过了这个冬日,开春时节,郑令意就将郑燕如那一百两添上二十两还给了她。 二十两,年节时打赏下人也比这个费的多。 不过本钱也只有一百两,赚的不可谓不多。 “你连本带利的都给了我,莫不是药材买卖不需要银钱了?”郑燕如道。 她们正在西清园的秋千上,为了避开知夏无处不在的窥听,只得出来说话。 如今是春日,怎会用不到银钱? 玉玲珑特殊,只可在冬日种植,可大多数药材都是现下要买种买苗的时候。 郑令意扯下一条柳枝,在指间把玩的比棉线还要柔韧,她把柳枝系在郑燕如的尾指上,轻轻系了一个结。 “姐姐前些日子不是说在外头用买了几间小铺面,我想着你手头紧,便替你讨回了银子。” 听她一本正经的这样道,郑燕如笑道:“不缺这几个银钱。” 她说着,把银子又塞了回去。 她把银钱变作铺面,如今手里有五间,地段虽称不上绝好,可也是在集市上,压根不愁租不出去。 前月才买的一间小铺子,前个连铺子带院子都租了出去,说是一家人来住着,顺便开铺子做些吃食买卖。 月月有活钱进账,不知怎的,郑燕如心里底气更足了些。 她甚至有想过,日后攒了银钱,自己搬出去独门独户的住一家小院子。 可这念头一出,便知是妄想。莫说鲁氏,便是郑国公也是一千个不肯,一万个不肯的。 如今叫郑燕如最头疼的便是知夏,她手里的铺子总得派人去收账,可知夏的眼睛总是盯在知秋身上,知秋便是今日出了几回虚恭她也知道。 无奈只得令寻旁人,知秋底下有个二等婢女叫黄杏,身契是在郑燕如自己手里的,稍信得过些,性子也干练麻利,便叫她出门张罗。 可近来,知夏的眼珠子似乎又盯在了黄杏身上,真是如苍蝇般讨厌。 听罢郑燕如的抱怨,郑令意思忖片刻,面露踌躇之色的将那日所见所闻告诉了郑燕如。 当郑燕如听到‘貔貅罐子’的时候,便深深的皱起了眉。 一旁的知秋忍不住道:“那是姐儿放碎银子和铜钱的罐子,知夏知道姐儿大方,随手从罐子里摸银子打赏下人,从不会细算,她真是吃了豹子胆!” “丹朱姐姐也瞧见了,许是训过了吧。”郑令意打量着郑燕如的神色,轻道。 “手脚这么不干净,娘亲竟还让她留在我身边。”郑燕如摇了摇头,只觉得匪夷所思。 “也许丹朱私下训斥,并未告诉夫人。”郑令意揣测道。 郑燕如与知秋对视了一眼,郑燕如嘲讽道:“以丹朱的性子,不会隐瞒的,不然日后叫娘亲发觉了,连她也要受拖累。” 郑令意没说话,将手上的柳枝扯成一小节一小节,似乎有些局促紧张。 郑燕如见状安慰道:“十五,你先回西苑去吧。这事儿你别想了,就当做自己不知道,我会处理的。” 郑令意点了点头,转身时还冲郑燕如摇了摇手里的小银钱包,一脸我是小富婆的得意。 知秋和郑燕如皆被她逗的一笑,见郑令意渐行渐远之后,知秋颇为感慨的说:“十五姐儿真是挺不容易的,既聪慧又乖巧,单纯却不傻。” 郑燕如似有所感的应了一声,“嗯,十五妹确实是个特别的。” 她拿出一个早早就备好了的荷包递给了知秋,鼓鼓囊囊的,一看就知道塞满了碎银子,知秋惊讶的看着她,迟疑着不敢接。 “拿着吧。这些时日你忙里忙外的,是该得的。接下来还有件事得你费心费力。”郑燕如的语气听起来有些陌生,还有股她身上少见的冷漠。 郑令意如郑燕如所说,没再管这件事,也没再打听。若是一打听,露出了什么痕迹就不妙了。 她知道,郑燕如不是个全无心机的,许多事情,不是她不能,而是她不想。 蒋姨娘把赚来的银钱分了四份,一份给自己,两份给女儿,一份攒着给巧罗做嫁妆。 郑令意把自己得的那一份也分做两份,一份存起来,一份留给绿浓,日后不论是嫁人还是放出去,总有用到的时候。 她正在清点碎银子的时候,一只小手伸了过来,在桌上放了在三钱碎银子。 郑令意偏首看着郑嫦嫦,纳闷道:“做什么?” 郑嫦嫦一本正经的说:“绿浓平日里也很照顾我,我也给一份。” 郑令意笑了起来,没有多啰嗦便将银子收了起来,放在一个绣着绿叶的小麻布袋里。 绿浓此时走了回来,她方才去外院还碗筷杯碟,回来时有些不解的道:“今日真是奇了,怎么外头的婢女都少了一大堆,外院想寻个人都寻不见。” 郑令意想了想,模糊忆起今日似乎是个有些特别的日子。 郑令意正在记小账,咬着笔杆子道:“我知道了,今日是放婢女出去的日子,每年春日的时候都会放出去一批,再买进来一批。婢女们大概是被嬷嬷们喊去,若想留下便多留几年,想走的话,就看是签的什么契了,或配了小厮,或直接放出去。” 西苑的丫鬟们大多年纪还没到,所以没人通知她们。 绿浓拧着眉头想了想,凑近了郑令意轻声道:“可晴哥还在院里呢。” 郑令意哼笑了一声,继而稍有些疑惑的道:“不至于啊,即便是夫人不想放她出去,明面上还是会叫她去问一问话的。” 她话音刚落,外头忽喧闹了起来,绿浓去门边扒开一条门缝窥视,匆匆回来对郑令意道:“姐儿,晴哥和十九姐儿撞在一块,看着有些不好。” “绵绵?”郑令意连忙从软榻上下来,把郑嫦嫦留在屋里,自己独自出去了。 她推开门,便换了一副强壮着胆子的畏缩神色。 郑绵绵身边散着一地的芡实,手里拿着的小簸箕也落在地上,她们站的地方正是个拐角,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晴哥姐姐。”郑令意试探的唤了一句。 晴哥怒气冲冲的回过身来,瞧着郑令意怒道:“又一个不安生的,来做什么?!” 自打谷嬷嬷因病被家人接出去之后,这西苑便是晴哥一人独大了,她在这西苑总是横着走。 当着外头婢女的面,她对西苑的庶女和姨娘们也总是一副呼呼喝喝的傲慢样子,连鲁氏也有所耳闻。 郑令意走上前,将郑绵绵护在身后,对晴哥讨好的说着:“绵绵年纪小,您也是瞧着她一路长大的,就别跟她计较了。” 晴哥最讨厌别人说她年纪大,这话听着是讨好,其实是激怒。 晴哥自然倒更生气了些,用指头重重的点着郑令意的额头,怒道:“你也是个坏心眼的贱坯子!” 郑令意被她戳的连连后退了几步,连带着郑绵绵一起摔倒在地上。 “晴哥!你做什么呢!”月枝的声音忽然响起,晴哥惊愕的回头看去。 郑令意正好酝酿出泪意来,艰难的将郑绵绵扶起,两人紧紧贴着柱子站着,极为畏惧的样子。 月枝是来唤晴哥去安和居的,她素日里对庶女们也不怎么样,可见此情景尤觉震惊非常。 看着两个姐儿这副可怜模样,她也略带不忍的说:“姐儿们先回屋里去吧。这事儿我会告诉夫人的。” 第六十四章 铁栗木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眼见晴哥迫不得已的跟着月桂离去,郑令意和郑绵绵站着无言对视了一眼,便蹲了下来收拾满地凌乱的芡实。 一直在门后窥视的绿浓也赶紧跑了过来,收拾好一小簸箕的芡实,便带着两个姐儿匆匆回屋。 郑绵绵看着三人关切的目光,反倒是哭了起来,不知道是委屈还是后怕。 郑令意拿了杏仁糕和渍山楂哄她,才叫郑绵绵渐渐止了哭声。 “姐姐,你这好吃的怎么这么多?”郑绵绵眼眶里还满着泪呢,声音已经没有了哭腔。 绿浓本还有些担心,见状也是忍俊不禁。 哄好了郑绵绵,郑令意让郑嫦嫦带她去寻万姨娘了。 绿浓替郑令意磨墨,看着她练字,轻声道:“姐儿怎知道月桂会来?” 笔尖在素纸上落下一个‘莫’字,郑令意轻道:“我又不是算命先生,怎会知道?只是见绵绵叫她那样折辱,便是知道会连带自己,也得去挡在她跟前。” 绿浓觑着郑令意半掩着的纤密睫毛,道:“姐儿嘴上总爱说什么独善其身,可还是好心。” 郑令意听了这话,下意识的想要反驳,却还是悻悻然住了口。 她其实猜到今日安和居会来人叫走晴哥,只是没想到真会在那个当口,瞧见门外有身影闪过,这才有意激怒晴哥。 因着谷嬷嬷因病离府的时候,曾去安和居辞行,就她那个锱铢必较的性子,郑令意不信她在鲁氏跟前没说晴哥的坏话。 虽说到底说了些什么,郑令意不得而知,但她想,鲁氏不会全无行动。 眼下过完了年,子女婚事皆尘埃落定,鲁氏终于能够腾出手来了,自然要一件件一桩桩的理顺了。 正说着话,绿浓忽感异样,定睛一瞧,自己手里的墨块竟碎了几小粒。 “这…… 绿浓捧着墨块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也不明白怎么会这样。 郑令意接过墨块,用绢布擦干墨块上的水,小心翼翼的放进匣中放好。 “我这墨是松烟墨不是油烟墨,价钱没那么般贵,质地也没那般韧。但,不论是何种墨块,研磨的时候一定要轻。常言道,执笔如壮士,研墨如病夫。说的就是这个理儿。” 郑令意说话温声细语,没半点指责之意,绿浓心里的不安也淡去了,道:“奴婢知道了。” “你是右利手,右手劲儿大,下回研墨的时候用左手,那自然就会小力了。”郑令意抬眸望着绿浓笑道。 绿浓转了转自己的左手腕子,回以一笑。 主仆俩正在偏阁里细语,忽听外头传来月桂的声音,郑令意先行出去,绿浓在房里收拾好笔墨纸砚,也跟着出去了。 “月桂姐姐,有何事?”郑令意面上的疑惑不是装出来的,她是真不明白月桂此时此刻来寻她做什么。 “夫人有令,要姐儿走一趟。”月桂简短道。 心知绝无好事,可也得去。 郑令意偏首对绿浓道:“姨娘今日在佛堂替夫人诵经祈福,绿浓姐姐留下帮我照看嫦嫦吧。” 绿浓先是抬眸睇了月桂一眼,见她并不反对,便道:“好。” 郑令意跟着月桂往安和居走去,一进安和居,郑令意心里就有三分明了。 知夏和晴哥皆跪在堂下,上首坐着郑燕如和鲁氏,丹朱则立在一旁侍候。 郑燕如一见郑令意便移开目光,眼神落在堂中那个铜制仙鹤香炉上,似乎在提醒着什么,郑令意飞快垂下眸子,掩住眸中的困惑。 “十五,那日你和丹朱一道在你三姐姐门口瞧见了什么,说来与我听听。”鲁氏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语气颇为不善。 郑令意闻言先是抬眸睇了丹朱一眼,又偏首瞧了知夏一眼,很是不解,面上纳罕不解的神色似在说,‘这般板上钉钉的事儿,也得我来再说一遍?’ 这事短的一句话就说的完,郑令意并未添油加醋,只是说自己推开门的时候瞧见知夏掀了貔貅罐盖子,而且神色惊惶。 “夫人,奴婢那次已经解释过了,掀了盖子只是为了擦灰。”知夏竟如此狡辩道。 郑令意歪首困扰的想了想,清楚记得知夏另一只手上并未拿帕子,下意识脱口而出,道:“只用手擦吗?” 郑燕如不加掩饰的嗤笑一声,对鲁氏道:“娘,女儿并非忌惮知夏是您的人,只是这婢子品性着实不佳,今日更是叫我连人带赃一块给捉住了,如何能忍?” “夫人冤枉,夫人冤枉。姐儿这两月总是偷摸的与知夏藏在房中说话,一见奴婢就不说话了,定是有什么事儿瞒着奴婢,也瞒着您呐!如今还冤枉奴婢,就是想要奴婢别碍着她那见不得人的事儿!” 知夏膝行两步,若不是丹朱阻拦,恐要抱着鲁氏的膝头痛哭了。 郑燕如正要反驳,知夏又赶紧指着郑令意高声道:“而且三姐儿近些日子与十五姐儿走的很近,有时还掩门议事,只准知夏伺候。” “十五姐儿最是有心计!”一直趴跪在地上的晴哥忽然起身,也指着郑令意大声道。 两个奴婢为求脱身,看来是要把郑令意拖下水了。 连着被浇了两盆脏水,郑令意不知所措的瞪大了眼,看看鲁氏又看看丹朱,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反驳。 “也只敢捡软柿子捏!”郑燕如怒道,“知夏若在我跟前得用,我怎会不用。她与我撕破了脸,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人前人后的挑唆是非,若不是看在她是娘亲派来看顾我的份上,我何苦要受一个下人的气!早早便打发出去了!” 郑燕如这话并不是空口指摘,鲁氏知道知夏确有此行径,所以并不开口表明态度,只是用目光睃着堂下的两个婢子。 晴哥瞧见了鲁氏的眼神,连忙又指着郑令意道:“夫人,前个我瞧见十八姐儿在吃白玉枣泥糕,便问她是谁给的,她说是十五姐给的。我倒要问问姐儿,就你姨娘那点子份例,你是怎么得的这白玉枣泥糕?” 郑绵绵年纪小,原来早早就在晴哥跟前不自觉露出了痕迹,郑令意还以为自己藏得滴水不漏,真是好险。 郑令意眨了下眼,想起郑燕如方才那个眼神来,心念一动,便抬眸踌躇的看着郑燕如。 众人皆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郑燕如,知夏的心稍稍提了起来,只见郑令意走到她跟前福了福,为难道:“姐姐,对不住。” 知夏以为她要牵扯出郑燕如来,脸上顿时流露出欢喜异常的神色来,只听郑令意道:“剩下的半块黄檀木,我雕成了香篆,托婢子给卖了。” 知夏的笑容僵在脸上,这说辞,不就间接的跟郑燕如对上了吗? 在郑令意还没来之前,郑燕如从知夏房里搜出了一包碎银子还有几副首饰,一并带到鲁氏跟前。 知夏为了择清自己身上的嫌隙,便说郑燕如常与郑令意躲在房中鬼祟议事,有事情瞒着鲁氏,所以刻意栽赃她,想要剔除她。 鲁氏实际上,还是偏信知夏多一些。 郑燕如那时心里也慌了,便扯了个半真半假的由头,道:“十五妹的香篆得了世子妃喜爱,我托她多给我描几个灵动的纹饰,好拿到外头去打模子。为着这个事儿,才与她多见了几次面。” 眼下见郑令意也提到了香篆,郑燕如心下一松,连忙道:“这有什么?你这几月里给我描了那么些个纹饰,那半块黄檀木也是你应得的,既送给而来你,你留着或卖了,又有何关系。” 这下,郑令意全听懂了她的说辞。 扯出个香篆来做挡箭牌,既解释了她俩为何见面频繁,又解释了郑令意额外的开销从何而来。 “话虽如此,可从内宅流东西出去卖,终究是不妥的。”晴哥本以为自己至多不过被骂上几句,没想到今日知夏也犯了事,两人一起被问罪,她被连累的脱不开身。 不过她这句话,鲁氏却是不爱听的。 姨娘们份例少,生活窘迫,自然得卖点手艺才能活。 这些鲁氏都知道,也纵容,毕竟省出来的银子也是在鲁氏手里捏着。 故而,鲁氏并没理会晴哥的话,只是对郑燕如道:“世子妃可喜欢十五的手艺吗?” 郑燕如点点头,坦诚道:“虽比不得木雕师傅的手艺精湛,但十五妹手下的纹饰总是更鲜活些。” “这样。”鲁氏面上浮起一个笑来,道:“那我这有两块铁栗木,也帮我雕两个笔山,再雕两个镇纸。给你五哥哥和十三哥一人一个。” “铁栗木?娘,这木材又硬又重的,唯有老师傅才雕的动,十五她…… 鲁氏一个眼刀横过来,叫郑燕如还未说完的话顿时烟消云散。 “不重如何做镇纸?”鲁氏又笑了起来,似乎觉得郑燕如的话十分孩子气,惹人笑话。 丹朱很快遣婢女拿来了铁栗木,丹朱递给她时,唇瓣嚅嗫,无声的说了一句:“很重。” 即使郑令意有了心理准备,可接过托盘时,还是下意识被手臂上的重压拖的佝偻了背。 她的小脸因吃力而瞬间爆红,这可难以作假。 鲁氏看见了也像是没看见一般,面上又浮起那虚伪的笑来,道:“下个月的今日,你便要雕好了,送给你两个哥哥。知道了吗?” 郑令意吃力的说不出话来,只点了点头。 鲁氏好笑的睃了她一眼,道:“下去吧。” 郑燕如瞧见她艰难蹒跚的背影,心下极为不忍,对知夏道:“你且去送送十五妹。” “老三!”鲁氏十分不悦的呵了一声,道:“你若再跟这些庶出的贱坯子搅和在一块,就别认我这个娘了。” 郑令意此刻连门槛还没迈过去,字字句句都是清晰无比的,像是砸在她背上。 她心里备觉屈辱,可也只能咬着牙离开。 第六十五章 孙女史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刚出安和居,她本想放下东西歇一会,可一下没吃住力,连人带东西一块软在了地上。 铁栗木硬的很,便是砸在地上也没磕烂半点,只是比较圆的那一块滴溜溜的打着转,滚到了一个女子脚边上。 “呦,这位姐儿拿着的又是什么呀?”张巧娘的声音响起,刻意做作的疏远感。 见月枝从里边出来引张巧娘进去,郑令意半句话也没对张巧娘说,艰难的搬起两块堪比石头的铁栗木,踉踉跄跄的往西苑走去。 张巧娘十分疑惑的看着她的背影,装作好奇的问月枝,“月枝姑娘,这姐儿怎么了?” 张巧娘素日里对这些有脸面的婢子很是客气,偶尔还会送些点心吃食,所以关系还算不错。 月枝似乎有些怜悯,轻声道:“得罪了夫人,夫人拿了两块铁栗木,叫她雕刻成给哥儿的礼儿,下月就要。” “这些个姐儿这般有本事,还会雕东西呢。”张巧娘面上笑嘻嘻,心里却很是担心。 张巧娘毕竟在外院多走动,有些内情不好叫她知道的太多,月枝敷衍了几句,也没细说。 郑令意又走了几步,见四下无人,便把铁栗木藏在墙角的一个草垛里。 她跑回西苑取了一个小箩筐,又见巧绣守着两个妹妹,便唤了绿浓一道帮着取铁栗木回去。 绿浓将两块木头放在箩筐里头拖回西苑,走了几步也觉得有些吃力,两人直到回了西苑房中,才敢说话。 “姐儿,这是怎么回事?”绿浓把铁栗木搬到郑令意惯常写字画画的书桌上,转身见郑令意闷闷的坐着,正在揉自己的手腕子。 “夫人罚我呢。”郑令意凝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很简短的说了一句。 “夫人罚你?”绿浓半蹲下来,替郑令意按揉着腕子,不解道:“罚你什么,莫不是,莫不是咱们的事儿叫夫人知道了?” 绿浓自说自话,自己吓自己,吓的连眼睛都瞪大了。 郑令意觉得她这神色有些可乐,竟还扯了扯嘴角,道:“没有,今日是三姐姐要求个清静,想把知夏从自己跟前给择出去。可即便知夏这人品性不端,夫人也觉得三姐姐是在打她的脸面,所以两人都在给对方脸色瞧。” 笑意稍纵即逝,郑令意面无表情的偏首瞧着那两块棕黑色的铁栗木,道:“我猜,夫人是不愿见我和三姐姐那般亲昵,所以用这桩差事来敲打折磨我呢。” 绿浓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上前好奇的用指甲盖戳了戳那两块木头,木头光洁如新,没有半丝痕迹。 “这般硬,怎么雕?”绿浓担忧的说。 “我曾在孙女史那见过一个铁栗木所雕刻而成的人偶,眉目栩栩如生,细致入微。可见,这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郑令意没有气馁,鲁氏只要不是一脚狠狠踩死她,只要给她留一丝喘息的机会,怎么折腾都行。 “人家那是吃饭的手艺,姐儿便是学会了,也得时日磨炼。可夫人却要你下月就呈上成品,这如何能做到呢?” 绿浓的忧虑并不是空穴来风,郑令意想了想,道:“我先去问问孙女史,看她是否有法子。昨个叫巧罗给我带回来的东西在哪?我要一并带去。” 她手里那点三脚猫的雕刻功夫,也是跟在孙女史身边学来的。 绿浓点了点头,给郑令意拿来了东西,目送她从西苑的偏门出去了。 孙女史畏寒的很,一到冬日里头就闭门谢客。 郑令意只需得避开婢女们三餐送饭的时辰,保管她那小竹楼附近空无一人。 眼下开了春,孙女史大概也肯出来走动走动了。 郑令意偷偷去寻她的时候,发现她裹着件厚软的雪白斗篷躺在门口摇椅上,略带寒意的春风拂动着她鬓角边的几缕碎发,脑袋上盖着本没了封面的破旧书,似乎是睡着了。 脚边的书散了一地,郑令意拾起一本来,席地坐在孙女史边上,信手翻了几页,道:“女史,你怎么也看起这种情情爱爱的话本了。” 一只瘦削干瘪的手伸了出来,抽掉了郑令意手里的书。 郑令意直起身子,探头对着孙女史乐呵呵的一笑,道:“一到冬日里您就瘦,如今开春了,该好好进补进补了。” 孙女史睁开眸子,偏首望着郑令意,她的瞳色淡的像琥珀,鼻子又高又尖,总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感觉。 不过郑令意知道,这不过是假象。 “今日是空手来的,竟没带东西孝敬?”孙女史颇有些倦怠,不过一笑的时候,还显出了几分鲜活。 郑令意从怀里掏了个油纸包出来,里头装着的是一块块晶莹的冰糕糖。 “这是桔子味的,这是薄荷味的。”郑令意指着颜色不一的几块冰糕糖一一道。 孙女史一眼瞧出,这是外头康宁坊卖的一种吃食。 既是药坊所制,必定放了些微药材,有养气补身之效。更难得的是这款冰糕糖药气全无,极好入口。 ‘这孩子,从来都是用心的。’孙女史在心里叹道。 “赚了些小钱,可别大手大脚的都给花完了。” 孙女史说起旁人来的时候倒是很明事理,可她每月的月俸,还不都是拿去买书了。郑令意也不点破,只乖乖的应下。 她们二人之间暗地里亦师亦友的相处了多年,说话早不必那般客套,孙女史听罢郑令意的来意,偏首看向桌上那个人偶。 那是个少年模样的人偶,若不是脖颈是微微隆起的一个小结,还有身上的战甲,仅凭借那精致的五官,郑令意几乎要以为那是一个少女。 其实若不是郑令意此时处境艰难,她断然不会提及这个人偶。 因为曾有数次,郑令意窥见孙女史怔怔望着这个人偶,眸中满是悲怮怀念之情。 她私心想着,这个人偶对于孙女史来说,大概代表着一段想提却又不能提的一段回忆吧。 眼见孙女史眸中又露出那种神色来,郑令意有些懊悔和心疼。 孙女史起身朝那个垒满了书的柜子走去,从底端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木盒来,递给了郑令意。 郑令意打开一看,只见那盒子里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大小不一的刀具。 除了郑令意惯常所用的那种圆刃刀头外,还有平刃,弯刃,斜刃等形状的刀具,郑令意甚至不知道这些刀具要怎么用。 刀片头闪着冷然的寒光,缠着刀柄的麻绳稍有些起毛了,这套刀具,原先应该是孙女史用过的。 “女史是要教我更细致些雕刻手法吗?”郑令意捧着盒子,抬首看向孙女史。 孙女史还立在书柜前,又抽了两本书出来,头也不回的随手扔给郑令意,道:“想的倒美,明后两日我要去陈府讲学,才不得空呢。” 郑令意垂眸瞧着书页上写着‘阴阳雕刻花如鸟’几个字,便顺手搂在了怀中,纳闷道:“陈府?” 孙女史是个极聪明的人,虽然不喜欢说旁人闲话,对这府里的好事坏事都视而不见,可她心里,都是极通透的。 她又寻了几本书出来,递给郑令意时道:“姓陈的姐儿比姓郑的命好,不论嫡庶都可学学问。陈府今岁本想请我去教闺中姐儿,不过夫人不大乐意,还给我涨了月例,我便留下了。” “夫人既不肯遂了陈府的心意,却又不想与她们太过敌对,所以便让你去教个两日?” 郑令意说话时抬首望着孙女史,只见她微微一笑,点了点自己的胸口,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大抵如此吧。” 国公府里没几个爱到孙女史这来的姐儿,孙女史既得了银钱又不必劳心劳力,自然是舒心。 她这般慵懒,教郑令意这个白给的学生时更是如此,两人说话常常是牛头不对马嘴。 幸亏郑令意悟性颇高,总能领会只言片语里的深意,不然换了旁人,即便是日日跟在孙女史边上,怕也难得其真传。 郑秧秧其实早先也偷偷来寻过孙女史,不过她性子自矜,对着孙女史的冷脸也觉得不痛快,来了几次便没再来了。 有一次还与郑令意撞上了,郑令意只好藏在内室不敢出来,听了郑秧秧大半日的高谈阔论,如今已经记不得半句,可见全是废话。 “夫人揉搓人的花样还真是多。”孙女史沏了一壶花茶,看了郑令意一眼,她正在边翻书,一边拿着块烂木头来熟悉刀具用法。 “可不是么,日后若有机会,我便写本书,记下来。便叫做《不见血妙计百桩》。”郑令意一本正经的说。 孙女史近来浸淫于坊间话本,对此颇有几分心得,闻言便道:“这书名一听就卖不出去,应该叫做《香闺手札》。” 郑令意无言以对,嘴角忍不住一抽,道:“女史倒是深谙市井之人心之所想。”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外头有人声响动,孙女史朝外看了一眼,忙道:“夫人来了,你快进屋!” 郑令意抱着刀具箱就蹿到屋子里去了,孙女史将那几本关于雕刻的书踢到蒲团底下,自己则在桌前坐下,闲闲的拿起茶杯啜饮。 直到鲁氏进了屋,她才有些惊讶的起身,道:“夫人怎的来了?” 第六十六章 西苑的新丫鬟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带三姐儿同去?” 听罢鲁氏来意,孙女史没怎么惊讶,只是平淡的反问了一句。 鲁氏浅笑着点了点头,道:“纤儿出嫁,府里就剩了如儿一个嫡女,我想着若是能与你一道去陈府,结交几个知己好友也好。” 她的笑容总是亲和的恰到好处,孙女史有些好奇,她让郑令意捧着两块铁栗木吃力的回西苑时,面上是否也带笑呢? “孙女史?”眼见孙女史莫名出神,丹朱只好点了一句。 孙女史飞快的回神,接着方才鲁氏的话道:“好,那请夫人告诉三姐儿,明日辰时三刻,我在府门口等她。只是陈府只备了我一人的房间,晚上恐要姐儿独个儿回来,第二日再去。” 孙女史说话向来如此直白,鲁氏倒也习惯了,再加上她说的乃是事情,所以并未不悦,只是颔首应允。 送走了鲁氏,孙女史立在门口被夜风轻柔的打了一下,才转身回到屋里。 内室的门微微开了一条缝,乌溜溜的眼眸在门缝里闪了一下,确认鲁氏走了,郑令意才从内室钻了出来。 桌上还摆着鲁氏方才送过来的一碟子松仁核桃糕,郑令意不客气的顺手拿了一块塞进嘴里。 “还是亲生的好,几个时辰前刚针尖对麦芒的吵了一场,回过头来还是处处为着她想。” 孙女史有些想笑,道:“你这是什么口气,怎么酸溜溜的,倒像是醋了一般?” “我有亲娘,我醋什么。”郑令意擦了擦手,四下看了一圈,也没开口问孙女史,便弯腰拿开蒲团,从底下拿出被孙女史藏起来的那几本书。 见她这熟门熟路的样子,孙女史嘴角勾了勾,瞧着外头的天色也暗了下来,便从屋里头寻出一个无用的小竹娄,把书都藏了进去,对郑令意道:“你该回去了。” 郑令意背起小竹娄子,对孙女史道:“女史,那我先走了。大后日等你回来,我再来寻你。” 孙女史点了点头,目送郑令意远去。 她这人从来不怕孤寂,只是今日,心绪格外纷杂一些。 室内只她一人,视线不由自主的就落在了那个人偶上,像是被摄住了一样,又堕入了一团哀愁包裹着浓雾之中。 世上人人有伤心之处,有人尚有余力反抗,有些人却任由自己沉沦其中。 春日的夜晚寒意尤在,郑令意回到了西苑,幸好绿浓一直守在偏门处,不然的话,需得兜一个远路,只怕路上会叫人看见。 “晴哥可回来了?”郑令意坐在蒲团上,抱着块烂木头练习着刀法。 绿浓搬来一个小矮几,把水盂里的油灯放在了矮几上,使得油灯的光亮能聚拢一些。 “没有。”绿浓的声音很紧绷,听出不安的情绪来。 郑令意抬首投去困惑不解的眼神来,只见绿浓抿了抿唇,额上有些晶莹的水光,轻道:“夫人,派了俏朱来做西苑的大丫鬟。” 手上力度不对,刀头往外一偏,这道纹路便太深刻了些。 郑令意深吸了一口气,将刻刀放到了一旁,在心神不宁的时候不可雕刻,浪费了木头不说,一个不小心还容易伤到自己。 “夫人这是怎么了?晴哥对姐儿们不敬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怎么就这回把她发落成三等丫鬟了。” 岂止是绿浓纳闷,满院子的人都不知道鲁氏这是怎么了。 郑令意揣测道:“大概是晴哥背地里还犯了别的事,此时一并发作出来,我猜,也许与谷嬷嬷有关。谷嬷嬷虽在夫人跟前不得用了,可她的儿子还在外院当差,夫人还顾忌着这一层呢。” 鲁氏自然不会与她们解释过多,郑令意只能抓着一点半点的念头猜想。 眼下棘手的是俏朱,她去岁一直没有在鲁氏跟前伺候,可好歹名头上还是安和居的大丫鬟。 这一下来了西苑,心里必定满是气,日后在她手底下讨生活,可就更难了。 郑令意想了片刻,对绿浓道:“你可见过她了?” 绿浓点了点头,道:“见过了,俏朱瘦了许多。早先姐儿不在的时候,她点了我和紫心、紫瑰去问话。” “她都问了些什么?”郑令意又问。 “问姐儿们安分不安分,可有什么不该有的念头?旁的倒也没说什么。” 绿浓又照实道:“我说姐儿近来与三姐儿走的太近了,似乎惹了夫人不快,这几日大概也出不了房门了,只能捧着两块木头过活呢。” 郑令意自嘲的笑了一声,道:“你说的极好。” 绿浓干巴巴的笑了一声,也收敛了笑容,似乎是觉得这事儿又不是什么好事,不应该笑的。 尾指忽叫一只柔软的小手捉住了,绿浓垂首瞧着,只听郑令意道:“你别怕,什么事儿都会有法子解决的。” “嗯。”绿浓这才真正的笑了起来,半蹲下来用剪子剪去过长的烛芯。 室内光亮一晃,又稳稳的落在少女身上。 郑令意对绿浓笑了笑,重新握住刻刀,开始练习。 绿浓一直觉得郑令意真的是很聪明的一个女孩。 除了在刺绣这件事上缺了那一点灵气外,在其他事情上,总觉得她有种信手拈来的自在。 只过了两日,绿浓就瞧见郑令意捧着那块铁栗木在琢磨了。 “姐儿可想好雕什么了吗?”绿浓给她送来一盏热茶,立在她身后,好奇的问。 “五哥哥名字里有个岸,我便雕个岸吧。” 郑令意似乎早早敲定了主意,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绿浓却是满头雾水,什么叫做雕个‘岸’? 平常的木雕大多是老松盘卧,或是大肚弥勒佛之类的,雕个‘岸’出来,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吗? 绿浓虽这样担忧着,却并没宣之于口,只是道:“那,十三哥儿的那一件,姐儿准备雕什么?” “来不及呀。”郑令意轻叹了一声,十分干脆的说。 绿浓倏忽瞪大了眼,惊惶道:“那,那可怎么办呀。” 郑令意转身瞥了她一眼,她圆圆的脸和瞪得圆圆的眼,再加上张的圆圆的嘴,实在是可爱。 绿浓见郑令意还有心情笑,更添几分纳闷。 “下月,是五哥哥生辰。夫人虽说要我雕两份镇纸和笔山,但要紧的还是五哥哥那一套。若是我匆匆雕了两份,叫人一眼看出拙劣来,少不得一顿罚。还不如好好做了五哥哥那份,也许能侥幸过关。” 经由她这番解释一番,绿浓这才明了,道:“那姐儿且忙活吧。奴婢出去做事了。” 这几日大家都不敢太打扰郑令意,生怕误了她的进度。 郑嫦嫦又想要郑令意陪着,只好蹑手蹑脚的拿个绣绷在她身后坐着,一坐便是一个时辰,郑令意偶尔起身活动筋骨时才发现她,姐妹俩相视一笑,许多话自不必说。 她们俩姐妹在房里坐得住,郑绵绵却少了玩伴,几次来都喊不动她们两个,郑绵绵心里很是失落,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她默默的走在回房的路上,还被郑秋秋奚落一番,“人家两个是亲生姐妹,情分自是不同,你拍马也赶不上!” 郑秋秋方才就在庭院里,亲眼见郑嫦嫦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怎能忍住不趁机嘲笑一番。 “绵绵!”郑绵绵正伤心着,却见郑嫦嫦从屋里走了出来,递给她一篮子新做的小沙包。 “先前的沙包都脏了,我又缝了一套,方才忘记给你了。”郑嫦嫦看也不看郑秋秋,只是浅笑着对郑绵绵道。 郑秋秋很看不上她们这姐妹情深的样子,总觉得虚伪至极,她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见俏朱从门外走来,连忙从花坛上跃下,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回了房内。 郑秋秋这举动自然叫郑嫦嫦觉得很是奇怪,一转首便见到俏朱朝自己走来。 她身上穿着的似乎是去岁的旧衣,这一年来她瘦了许多,眼眶深凹,仿佛老了十岁。 俏朱目光直视着郑嫦嫦,把她钉在了原地,逃也逃不了。 “姐儿怎么在风口站着,还是快回屋去吧。”俏朱经过郑嫦嫦身侧,轻飘飘的扔下一句话,并没有过多为难。 郑嫦嫦没说话,愣在原地。 郑绵绵纳闷的看着俏朱的背影,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只觉得凉飕飕的。 这几日俏朱来了西苑,每日监管着她们用早膳,然后带去安和居请安。 差事利落,废话不多,也没有刻意刁难,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郑令意原先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直到前日从安和居里请完安出来,远远见月桂和俏朱面对面站着。 郑令意自然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可月桂的动作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她伸出食指,狠狠的戳了戳俏朱的脑门。 俏朱就那样立着,任由她动作。 “真是山不转水转,真是没想到,有一日竟还能瞧一出这样的好戏。”郑莹莹说出了在场人许多人的想法。 郑令意却错开了视线,牵起两个妹妹,从一旁的廊下过,有意避开两人。 俏朱的脑袋被月桂戳的歪到了一旁,庶女们眼中惊讶、快意、嘲讽的神色都叫她看得一清二楚。 唯有回廊上那三个人是有些不同的,郑绵绵一直盯着她,似乎很是震惊。 郑嫦嫦飞快睃了她一眼,便匆匆错开目光,竟有些不忍。而郑令意更是从头到尾没往这边扫过一眼。 她的举止让俏朱很疑惑,她觉得郑令意似乎是想给她留些体面。 ‘体面么?’俏朱颓然看着神色得意的月桂,她从前有体面的时候,太过嚣张,不记得自己得罪了多少人。 如今不过稍落魄些,这些人便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这大概,就叫做自食其果吧。 第六十七章 万里卷潮来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俏朱的改变是郑令意始料未及的,她原以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没想到俏朱落难一场,竟成了西苑众人的福分。 不过她毕竟是鲁氏的人,积威犹在。 早膳时郑秋秋聒噪了一些,便被她扫了一眼。郑秋秋虽也见过她那日的狼狈,但还是立马噤声了。 郑令意还是摸不清俏朱的性子,想着尽量避免与她撞见。 她倒也不必特意避开,反正这几日,旁人只要不来偏阁里头,也很难见她一面。 谷嬷嬷在西苑里有一间茶水房,现在自然成了俏朱最常待的地方。 绿浓和巧罗去向她拿份例茶叶或是炭火时,她连话都很少说,对了账面,直接从柜子里取了给她们。 绿浓来的迟些,对俏朱以往的作风印象不深,与俏朱相处半月,忍不住偷偷问她们,“俏朱原先的性子真的那么不近人情吗?” “岂止。”巧罗心有余悸的说。 巧罗本想多说几句,可想起俏朱如今委顿的样子,她又摆了摆手,道:“罢了,她再怎么不好也是听候差遣做事,如今也不为难咱们,还提那些事情做什么呢?” 蒋姨娘正在教郑嫦嫦绣虎眼,闻言默默地点了点头。巧罗和蒋姨娘主仆俩一条心,想法心思都差不离。 郑嫦嫦的这个香包已经绣了十日,处处都好,唯有一双眼睛绣的不好,苦思冥想了半日,还是来请蒋姨娘指点。 蒋姨娘有些担忧的说:“五哥儿属虎,咱们送不了贵重的礼儿,只能送些合乎心意的,只盼夫人不要挑刺儿才好。” 郑嫦嫦朝偏阁努了努嘴,道:“姐姐要送的礼儿才更叫人头疼。” 蒋姨娘眸中的担忧更甚,还是绿浓安抚道:“姐儿是个有主意的,瞧她这几日的胃口还不错,吃罢午膳还用了一碟酥酪,应该是有法子解决的。” 绿浓的安慰之语另辟蹊径,倒意外的很有说服力,惹得众人一笑。 鲁氏已经吩咐下来了,说郑容岸今年的生辰宴要办的盛大一些,庶女们也皆要送礼,以示手足情深。 郑令意壮着胆子上禀,说时间紧急,手上有又这一桩活计,问能否用铁栗木雕抵过礼物。鲁氏果然允了,叫绿浓长舒一口气。 生辰宴的大小事宜鲁氏都捏在手里,明面上却把吴柔香指使的团团转,像是吴柔香大包大揽了一切事宜一般,做得好便是鲁氏运筹帷幄的功劳,做的不好便是吴柔香无用。 好处她全包揽,坏处都推到了吴柔香身上,真是极厉害的做派。 俏朱昨日来叩门,开门的是巧罗,她见俏朱主动上前来,以为她要生事,吓得都结巴了。 不过俏朱只是来传鲁氏的话,要姐儿们都穿的精致些,别给她丢人现眼。 虽说这几个月赚了些银钱,可若用在衣裳首饰上就太点眼了,反倒会叫人生疑。 郑令意上次好不容易糊弄了过去,可不能再弄砸了。 “这个怎么样?”绿浓从匣子里拿出一对小巧的绿翡翠耳坠子。 翡翠老气,可这对耳坠子状如黄豆大小,翠色欲滴,看着十分伶俐可人。 “嗯,给嫦嫦戴倒是合适。”蒋姨娘把小女儿拉到身前,小心翼翼的替她戴上了,仔细端详一番,与她那身鹅黄衣裙倒也相配。 “姐姐,这个借给绵绵戴吧?”万姨娘跟蒋姨娘太熟悉了,自顾自的拉开了匣子底部的小抽屉,翻找着合适郑绵绵的首饰。 蒋姨娘嘴角还带着笑,视线落在万姨娘手里那个粉玉兔儿坠上时,笑容便僵住了。 这玉坠是鲁从心偷偷送给郑令意的,其余都变卖了,只留下这个坠儿。 见蒋姨娘的脸色有些奇怪,万姨娘又看了看那个玉坠子,并不觉得这是个什么特别稀奇,或是格外贵重的首饰。 “姐姐,怎么了?这首饰可有什么不妥?” 听到万姨娘这样说,蒋姨娘更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解释了,她又不能照实解释这个玉坠子的来历,又听郑绵绵在旁雀跃道:“兔兔,兔兔。” 万姨娘骑虎难下,只好道:“不,不是什么紧要的首饰,呃,嫦嫦就戴吧。” 郑嫦嫦今日穿的是芙蓉色的小衫,不然万姨娘也不会选这块玉坠子了。 郑令意还在钻研给郑容岸的礼儿,直到到了不得不出发的时辰,她才匆匆换上衣裳,信手选了一对紫藤花耳坠子和手镯,身上的装点不多也不少。 木雕被她装进了匣子里,大家都没瞧见最后的成品是何种模样。 外院如今热闹的紧,她们这些个女孩还是不能贸贸然见男客,不过世交亲眷里的男宾都在外院的西厅里,郑国公和几个亲哥表哥也在,见一见也无妨。 几个年纪还算小的庶女由郑秋秋打头,被月枝引着一并去给郑容岸送礼。 郑令意一直低着头,即使铁栗木少了大半,可还是重的很。 方才见过鲁氏之后就一路抱着匣子着走过来,郑令意有些吃力,只好咬紧牙关埋头走路。 郑秋秋不声不响的转了一个弯,郑令意不曾觉察,小小的水红绣鞋一脚踩在了一只革靴上。 她顿住了,身后的郑嫦嫦和郑绵绵一个接一个撞在一起,像是一袋四下散乱的毛芋。 郑国公哈哈大笑,一手一个,把两个小的女儿给搂抱了起来,真是难得天伦之乐的场景。 郑令意忐忑的抬起头,看到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眉眼。 ‘就像是,就像是,吴罚三十年后的那双眉眼。’想到这,郑令意有些困惑的眨了眨眼。 这个小姑娘那双漂亮的眼眸像是用笔尖细细描摹过一般,瞪大了的样子更是灵动可爱。 吴兆忍不住笑了一下,对郑国公道:“这是你家老几?长大了给我家做儿媳可好?” 郑国公又一阵笑,道:“怎么?娶了你家的姑娘,就记着找补回来了?果真是记仇。” 郑令意悻悻然缩回了脚,很害羞似的对吴兆福了福,朝郑容岸走去。 大家的视线都很自然的落在郑令意身上,鲁从心也是如此,他总算能够正大光明的盯着她看了。 众多视线当中,有一道目光叫郑令意格外不舒服,那便是吴永均。 叫他上下打量一番,莫名觉得恶心,恨不能快快回了西苑沐浴。 郑令意上前的时候,郑秋秋刚递完礼物,面上神色似是如释重负。 郑容岸正好以暇的坐着,打开匣子瞧了一眼,道一句,“多谢十四妹。”便把匣子递给了随从,想来那礼物不过平平,叫他不甚满意。 他这不咸不淡的做派,叫郑国公稍有些不满,轮到郑令意上前送礼时,他便格外关注些。 郑令意向郑容岸福了福,道:“祝哥哥万寿…… 她故意说错了话,惹得众人一笑,又慌里慌张的改口道:“祝哥哥长乐无极。” 郑容岸也笑了一声,打开匣子的时候以为看到的会是什么荷包香包络子一类的,没想到竟是一块颇具殊色的镇纸。 “雕的这是水岸?”郑容岸讶异的看着手里的礼儿,觉得很是惊艳。 岸边嶙峋的石块显得那般栩栩如生,奋力挣扎击打水岸的波浪又是那般生动鲜活,加上是深色的木料,更显出一种‘万里卷潮来’的古朴苍凉之感。 郑容岸万万不敢相信这块镇纸,竟出自眼前这个自己都无甚印象的庶妹手里。 “是。”郑令意抿着嘴角腼腆的笑了笑,道:“五哥哥好眼力,我还怕自己手艺不精,五哥哥瞧不出来呢。” 郑容岸又颇有兴致的拿起那个笔山细瞧。 笔山最是普通,不过是雕成一个凹字即可,没想到郑令意勾勾刻刻的,竟雕了个山峦形状的出来。 鲁从心瞧着那山峦形状有些眼熟,不确定的说:“这是东阳坡吗?” 郑国公府所处的地界,正巧能瞧见东阳坡和缓的坡顶。 郑令意这才偏首睇了他一眼,这一眼,叫鲁从心有些紧张起来。 今日出门的这身衣裳是郑燕纤给她挑的,一件枣红的圆领裥衫,绣着福禄寿喜绿纹暗字,老气横秋的像他六十大寿时穿的衣裳。 他本不愿穿,但郑燕纤破天荒早早的吩咐婢子又洗又熨的准备起来,又直勾勾的盯着他穿上,若他不愿,只怕又要没头没脑的闹上一场,只好穿来了国公府。 本还不觉得什么,被郑令意瞧了一眼之后,鲁从心只觉浑身都不自在,像是在身上写了个‘丑’字。 郑令意不知道自己随意的一瞥,竟叫鲁从心胡思乱想了那么多,她只道了一句,“是,表哥好眼力。”便很快收回了视线 这两件礼儿极合郑容岸心意,挑剔如他也忍不住频频的点头,道:“好好。” 众人皆上前欣赏一番,雕工虽说不上什么出神入化,可的的确确是费了心思的精致之作,加之郑令意是个年纪尚小的女孩,众人更添几分惊奇。 郑国公颇有几分得意,对郑令意和颜悦色的说:“怎的对你五哥哥这般上心,对爹爹可都不曾有的。” 一直默不作声的郑容礼忽十分不屑的哼了一声,叫郑国公面色一变,只怕他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些什么失礼的话。 他也确实是想要张口说话,可郑令意的反应比他还快,又羞怯又欢快的对他道:“十三哥别醋,夫人给的木料够做你和五哥哥两人的份,只是五哥哥年长,又是他的生辰,所以先做了他的份。” 第六十八章 母女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容礼嘴里的话叫郑令意这么一打岔,忽然就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好了。 他见众人都拿他当个撒泼要糖吃的孩子,面上有些挂不住了,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拿一个怯生生的妹妹撒火,只得挪了挪屁股,别扭道:“谁醋了。说的像谁稀罕似的。” “十五妹,他那份你也不必辛苦雕刻了,你送我这镇纸和笔山算是合益,送他可就是明珠暗投了。这样,我近来新得了一弯匕首,是北境之物,十三弟向来喜欢舞刀弄剑的,便给十三弟了。” 外人可能不清楚郑容岸郑容礼兄弟之间的瓜葛,但在场这几个姓郑的都是心知肚明的,见郑容岸主动化干戈为玉帛,不免觉得有些奇怪。 郑容礼也是满脸防备且纳闷的看着郑容岸,郑容岸招了招手,身后的小厮就呈上来一把匕首,竟是早有准备。 “容岸颇有长兄风范,自当如此。”吴兆在旁说了一句,连看也不看吴永安一眼。 吴永安脸皮早经千锤百炼,神色自若,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郑容礼这才知道什么叫骑虎难下,很是不愿的接过了匕首。 那匕首弯而尖利,的确不俗,郑容岸倒也不是为了给自己在人前做脸面,就随便捡了个破烂就硬塞给他的。 郑容礼心里这才舒服些,三分勉强七分不愿的道了一声,“多谢大哥。” 郑令意揪着自己的小下巴,不确定的说:“那十三哥真不要我的礼了吗?” 郑容礼正忙着把玩匕首,只挥了挥手,看来是真的半点兴趣也没有。 郑令意又不知所措的看向郑国公,郑国公此时心情很是愉快,捏住郑令意的小手揉搓,笑道:“你十三哥的就不必做了,闲时随便给爹爹雕个什么东西都行。” 郑令意指间新生的茧子还很幼嫩,只是她手上肌肤更嫩,茧子依旧明显。 郑国公不是没有发觉,他甚至垂眸细瞧了一眼,抬首时对郑令意敷衍一笑,道:“回东厅找你的几个姐姐们玩吧。” 郑令意似是毫无所觉,心无芥蒂的甜甜一笑,待两个妹妹送完礼之后,依旧原模原样的回去了。 郑容岸还觉意犹未尽,又拿了镇纸出来细赏,抬眸时见到鲁从心正愣愣的盯着自己瞧,不禁笑道:“表弟,怎么?你也想看?拿去瞧吧。” 鲁从心回了神,连忙接过镇纸。 他方才不是在瞧郑容岸,而是郑绵绵走过郑容岸身前时,胸口那枚粉玉兔儿坠叫鲁从心瞧见了。 鲁从心怎会瞧不出来,这是自己送给郑令意的,可她为何要给自己妹妹戴,而不自己戴上呢? 鲁从心抚着镇纸上的一朵水花,只觉得心头酸酸的。 他不可自抑的想着,‘她分明是知道,她今日有可能会见到我的呀。为何,为何还要这样做呢?难道她心里并没有我?还是,还是,妹妹年幼抢着要戴,她不忍相争?’ 鲁从心思及此处,顿时就被这个念头说服了,‘她定是从妆匣里拿出来时叫妹妹瞧见了,她若是不想着戴,她拿出来作甚?’ 他这样一想,便神清气爽,将镇纸还了回去,笑道:“五哥好福气,妹妹都是这般的心灵手巧。” 鲁从心的性子还真是细腻,丁点事情就能想个天翻地覆。幸好郑令意不知道他心中想法,不然的话真是要怄死了。 还好今日宴会上郑燕纤话多的不像话,而且说多错多,句句在抱怨婚后琐事。 鲁氏忙着给她打圆场,也无暇顾忌几个庶女,只要她们举止合益即可。 郑令意与郑燕如遥遥对视了一眼,见鲁氏的目光没落在此处,郑令意小心翼翼的冲郑燕如笑了一下,叫郑燕如心里一涩。 孙女史回来之后,郑令意暗地里去探访过她,听她郑燕如在陈府那两日,过的实在不怎么样。 有二姐儿的事情在前,两家人算是有积怨的,虽说陈府的姐儿们都是品性端正,性子良善的,不会对郑燕如出言不逊。 但她们同时也是个是非曲直分明的性子,陈娆更是对郑燕如直言,问她知不知道二姐儿当年的事。 郑燕如吱吱呜呜的,左一句替自己含糊,右一句替鲁氏辩解。 陈府的姐儿都是个耳聪目明的,知道郑燕如在这宅子里,也是遮着眼睛,捂着耳朵过活的,自然不屑与她深交。 当年二姐儿的事情,陈府一则没有实证,二则二姐儿尚未过门,毕竟不是陈府的人,所以对外一直三缄其口,没有透露分毫。 可陈府里的姐儿们都是知道的,尤其是陈娆。当年看上二姐儿的人,便是她的嫡亲大哥陈隽。 二姐儿自尽后,陈隽瘦脱了相,他们只有一面之缘,说是如何情深似海也不实际,陈隽除了心痛,更多是悔恨。 陈娆那时还年幼,却也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虽不至于迁怒郑燕如,但断然不可能与其深交。 郑燕如此时看着郑令意脸上的笑容,又情不自禁的想起陈娆的语气温和却无比讥诮的那句话来,‘尽你所能,替你娘亲积德行善吧。’ 郑燕如躲开郑令意的眼神,掩住眸中懦弱闪烁之色。 见郑燕如有意避开自己,郑令意心下有些不舒服,舌根也发苦,只好拣了一块糖渍梅子排骨吃了,去去嘴里的苦味。 宴后,鲁氏召了郑令意去安和居,但并没让她进门,只叫她在门外候着。 郑嫦嫦本想在安和居附近等郑令意出来,只是郑绵绵不肯,连连打着呵欠不住的道:“姐姐,姐姐回去吧。咱们回去吧。” 郑嫦嫦被她缠的没法子,这才先行离去。 鲁氏今日也的确疲乏,靠在软塌上,将腿搁在小矮几让月枝揉捏。 她从月枝口中得知了方才的情景,让月枝把郑容岸和郑容礼那副兄友弟恭的场面又复述了一遍,心里十分舒心。 “容岸真那么喜欢十五丫头送的木雕?”鲁氏有些不相信的问。 “是,哥儿赞不绝口呢。”月枝道。 鲁氏扬起眉毛‘嗯’了一声,道:“养了这么些年,总算是有些用处了。” 她想了想,又有些不放心的问:“国公爷为什么让十五给他雕东西?他没说什么吧?” 月枝稍加回忆,道:“国公爷只是随口说的,可能是见十五姐儿的手艺确实不错。” 鲁氏满意的点了点头,对月枝道:“十五还在外头候着?” 月枝说了一声‘是’,又道:“没有夫人的吩咐,她怎么敢走呢?” “那你去告诉她,让她按着国公爷说的做吧。”鲁氏换了个姿势,让月枝按着她的另一边身子,似有些讽刺的说:“十五倒比老九识时务些。” 月桂在旁嗤笑一声,道:“方才瞧九姐儿对高曼亦那殷切的样子,我都没眼看。” 月枝陪着笑了一声,出门寻郑令意去了。 她出去时,丹朱走了进来,对鲁氏道:“夫人,六姐儿酒醉醒了,你可要去瞧瞧?” 至于鲁氏回了句什么,月枝可就不曾听见了。 郑令意还垂手立在门外一丈远的地方,就站在安和居院里那株垂丝海棠边上。 月枝缓步走过去,郑令意便微微抬起眼眸瞧她,眼尾的弧度像海棠卷曲花蕊。 “夫人说,国公爷是如何说的,姐儿就如何做吧。”月枝道。 郑令意稍一颔首,道:“是,我知道了。那我便先告退,不碍着月枝姐姐做事了。” 她总是把身份放的很低,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月桂回正屋之前,瞧见意欢阁的窗扇微动,不知是风儿吹的,还是谁人心虚的躲在窗后窥视。 郑嫦嫦把郑绵绵送回万姨娘处后,一直在门边等着郑令意回来,她全神贯注的盯着院门,以至于不曾发觉俏朱隔着院子在另一旁看着她。 见郑令意从院门里进来了,郑嫦嫦高兴的朝她挥了挥手。 在安和居里可没见过这般的姐妹情深,俏朱莫名的淡淡微笑了一下,手里捻着一朵小喇叭花,隐去了身影。 “嫦嫦,怎么在外头,绵绵呢?”郑令意像个小大人一般,从怀里抽出自己的帕子替妹妹擦拭额头的微汗。 “绵绵回自己房间了。”郑嫦嫦搂着郑令意的腰,撒娇道:“姐姐,我担心你。” 郑令意摸了摸她的脑袋,道:“我没事。” 蒋姨娘也从屋里迎了出来,她身上带着一股舒服的皂角香气,让郑令意顷刻之间就放松下来,只听她道:“在门口站着做什么,快进屋吧。” 西苑里头是母女情深,此时的安和居也是‘母女情深’,不过却是另外一种光景。 “你说从心对你不冷不淡?” 郑燕纤先是叽叽歪歪的发了一通脾气,叫鲁氏云里雾里的不明白,后得了知月的解释,才知道她想要表达的是这个意思。 郑燕纤没好气的睇了鲁氏一眼,大概是在埋怨她做主要自己嫁给鲁从心。 鲁氏对自己的眼光很有自信,再加上鲁从心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她又很清楚郑燕纤的脾气,所以对郑燕纤说的话有些不相信。 郑燕纤自然生气,可她又说不出一件具体的事情可让鲁氏信服。 鲁从心待她其实还算不错,礼数也周到。 可郑燕纤就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夫妻房事像是例行规矩,耳鬓厮磨更是罕有,平日里除了吃喝衣裳外,更没什么旁的话好说。 若不是他在戚氏跟前还算护着自己,郑燕纤恐怕不是只这么一句含含糊糊的抱怨,定要来鲁氏跟前又哭又闹一番才是。 第六十九章 滋溜巷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月枝和月桂已经被支了出去,房里除了知月外,就是丹朱和花姑姑在伺候。 “会不会是姑爷还把咱们姐儿当做妹妹,所以总是以礼相待,少了几分亲昵?”花姑姑揣测道。 她这话既对,也不对。 鲁氏觉得甚是有理,劝郑燕纤道:“你也别恼,从心是个好孩子,时日长了就好了。” “娘啊!真不是你想的这般简单!表哥,哎,夫君他对我的确就是冷冷淡淡的,我不觉得时日长短会有什么变化。” 郑燕纤与鲁氏说不明白,心里烦躁,声音也不由自主拔高,看这架势又要吵上一架了。 丹朱见母女之间这剑拔弩张的样子,连忙道:“夫人,如今都过了谷雨,眼见就要到立夏了。小姐和姑爷成婚的日子也不短了。姑爷的确是冷淡了些,也不知是不是性子如此。” “什么性子如此!我瞧他就是不喜欢我。”郑燕纤说着,气鼓鼓的拧着帕子。 鲁氏瞧了花姑姑一眼,对鲁氏道:“嫁去之前,从心的喜好我都与你细细说过的,你可做周全了?” 郑燕纤扭捏着没说话,知月忙道:“晨起一盏温盐水,睡前一盏牛乳羹,吃食都是姐儿细细的拟了菜单子备下的。” 这些事大多都是知月在忙活,可她做,也就相当于郑燕纤做了。 鲁氏这才没话说了,郑燕纤见娘亲也没了主意,更是着急了。 花姑姑思忖片刻,俯在鲁氏耳边说了几句话。 见鲁氏神色闪烁不定,郑燕纤也心生好奇,道:“花姑姑,你跟娘亲说什么呢?” “这,这能行吗?” 鲁氏这人不信鬼神,所以心宽无比,除了被郑令意做了手脚那几夜之外,其它时候皆是夜夜熟睡到天明的。 花姑姑也不大肯定的说:“老奴也是听从前嫁了人的姐妹说的,东阳坡的狐仙庙灵验无比,只是颇费些香火钱,所以知其者不多。” “狐仙庙?”郑燕纤纳闷道:“这不是戏文里才有的东西吗?” “五年前,有一颗飞星落在东阳坡上,将草木烧了个精光。原以为是凶兆,不过此后东阳坡上移栽的桃花开得比先前都要早,可见是祥瑞。正因为灵气四溢,所以引来了狐仙。” 这事儿鲁氏倒也听过,只是从没动过求狐仙的心思。 鲁氏看着郑燕纤不满的神色,斟酌半晌,对花姑姑道:“那你先去打听打听,求这狐仙庇佑姻缘,需得什么东西?咱们去一次就好,省的叫旁人瞧见,流出许多闲话就不妙了。” “老奴明白,即可就去办。” 郑燕纤扫了一眼花姑姑离去的背影,对鲁氏道:“娘,这能行吗?” “姑且试试吧。”鲁氏也不大确定的说。 花姑姑虽说上了年纪,可办起这种差事来,总是精神矍铄,仿佛不会累似的。 她在出府探访的那日,恰好也是巧罗要出门的日子。 郑燕如与郑令意虽明面上不联系了,但她给郑令意留下的人脉关系还用得上。 罗荷先替巧罗出门瞧过了,见四下无人,才放她悄悄出去了。 巧罗一路上尽往胡同里钻,一路上弯弯绕绕的,她闭着眼睛都能走到滋溜巷里。 顺着那股子终年不散的药味,巧罗熟门熟路的推开那扇褐色的院门。 她一眼就瞧见张奇石这个黑皮小子,正脚踩着药轮打呵欠,见她来了,便笑着对她龇出一口白牙。 巧罗也不由自主的笑了,走到他身边时,那股子微辛浅酸的药气更甚,耳边皆是干药果碎裂的声音。 “这又是甘大夫种出来的什么新药材?”巧罗有些好奇的瞧着石臼里那些蓝蓝绿绿的药果。 昨夜有个急症的病人来了,张奇石半夜起来煎药,现下脑子困乏的很,一时间想不起来了,张口结舌的愣了半天,只好涨红着脸挠了挠头。 巧罗颇为善解人意,连忙岔开话头,道:“我不碍着你做事了,甘松大夫在哪呢?” 张奇石往药园的方向指了指,巧罗颔首一笑,便从屋外小径往药园处走去。 药园里的味道极是诡异,隐隐约约有大粪的臭味,还有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药汁味道。 这是甘松自己所调配的秘方,唯有用这肥料浇下去,药材才能长的好。 甘松做事时一向全神贯注,身后来了人也不曾发觉,药园里那棵辛夷树上的少年却极为警觉,用两粒小石子砸了甘松的脑袋,示意他转身瞧。 “巧罗姑娘,你来了。”甘松转身瞧见巧罗,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有些局促的说。 他现在穿着身破衣,手里又拿着个粪瓢,实在不是什么见客的好时候。 巧罗羞涩一笑,又冲树上的少年道:“哥儿今日也在呀。” 吴罚淡漠的点了点头,又把紧皱眉头的一张脸埋进辛夷花堆里。 他这样子气的甘松跳脚道:“你嫌臭就别在这待着!” 巧罗忍俊不禁,笑道:“这辛夷花大多是三月时开,怎的你院子里这株,竟开到如今时候了。” “丑汉疼娘子,臭粪养鲜花呗。”甘松拿起桶盖掩住粪桶,对巧罗道,“你且进屋略坐坐,我收拾好了就进来。” 巧罗对甘松一笑,眼睛亮晶晶的,似乎不是身处气味怪异的药园,而是在落英缤纷的花园。 甘松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忽然就红了脸,慌里慌张的去水缸前勺水洗手,还对着起皱的水面照了照,使劲搓干净额角的一抹泥痕。 甘松又去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才去前厅寻巧罗,可是巧罗却不在,他又去前院和后厢房找了个便,遍寻不得。 好好欣赏了一会子甘松着急纳闷的样子,张奇石才懒洋洋的踩着药轮,对甘松道:“巧罗姐姐听到福婶子的声音了,便说出去买些给咱们吃。” 福婶子是滋溜巷里的老人,这时节常做些芡实红豆糕在巷子口叫卖。 甘松这才放下心来,在院子里一面拣着药材,一面等着巧罗回来。 过了没一会子,巧罗手里捧着个荷叶包匆匆回来了,神色惊惶失措,倚在门板上喘着气,像是撞见了什么可怖的事情。 甘松见状,心里一急,错手将手里那把拣出来的杂草又给丢了回去。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甘松连忙迎上前,问。 张奇石也停下了脚上动作,关切的看着巧罗。 巧罗单薄的肩头被甘松抓着轻摇了一下,她这才回过神来,惊魂未定的抚着胸口,道:“我方才瞧见花姑姑了,就是我们夫人身边的一个老姑姑,最是恶毒不过。” 她说着,身子还在轻轻打颤,甘松捉住她的手腕替她把脉,只觉她心脉浮躁,气息不稳,便道:“进屋慢慢说。” 巧罗却立在原地不动,她蹙眉对甘松道:“花姑姑出马,定无好事,我得知道她来做些什么!” 甘松想了想,道:“你方才是在何处见到她的?我让奇石跟着去瞧瞧。奇石打小在这滋溜巷里头长大,人人都熟悉他,不会起疑。” “就是在福婶子的卖芡实糕的巷子口,我眼见着她走了过去,还好没往我这边瞧。” 蒸笼掀开而冒出的浓白雾气里,巧罗瞧见了花姑姑的侧脸一闪而过,虽掩住了半张脸,可那头上的女冠却叫巧罗一眼认出,吓得三魂丢了七魄。 张奇石兴致勃勃的说,“巧罗姐姐你好生歇着,便是她在这滋溜巷里吐了口沫子,我也给你查出来是吐在哪棵树下。” 巧罗忍不住笑了笑,心里这才轻松了些。 朝屋内走去的时候,瞧见吴罚正站在前厅门边,似乎也听见了他们刚才的话。 在巧罗眼里,吴罚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便勉强对他笑了笑,道:“哥儿一道来吃些点心吧。新出炉的茨实糕。” 芡实糕软软白白,几粒红豆嵌在其中,像是女子眉间的一点红。 一共分做三碟,吴罚一碟,给张奇石留了一碟,巧罗和甘松共吃一碟。 喝了口热茶,吃了块温热的糕点,巧罗这才定了神,与甘松对了对账。 凡是她对过的账面,皆是条理清晰,笔笔清楚的,费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甘松挠了挠头,长舒了一口气,道:“幸好有你,这些银钱之事最是繁琐了。” 巧罗腼腆一笑,道:“还好这些年跟在姨娘身边,多少学了些字和算数,不过我学得晚,比不上我们姐儿。这几笔小账,她只消过上一眼就全清楚了。” 甘松颇为遗憾的说:“可惜你家姐儿拘在深闺里,不知道日后有无机会见上一面。她那个把玉玲珑制成丸药再卖给康宁坊的主意真是极好。” 不但多了几分利钱,甘松还请了隔壁佟嫂的小丫头来帮制药丸,帮忙一日给她十个铜钱。 佟嫂的男人身子不好,做不了重活,家里又生养了五个丫头小子,这十个铜钱真好比雪中送炭。 吴罚偏首朝门外看了一眼,巧罗和甘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张奇石推门而入,跑上前拿了自己的那份糕点,又从吴罚碟子里拿了一块塞进嘴里,来不及解释一句,又朝外跑去。 巧罗满头雾水的看着甘松,甘松也是一脸不解。 吴罚倒是老神在在的说了一句,“这小子应该是查到些什么了,得用糕点哄人开口。” 第七十章 狐仙庙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喊人家小子,好像自己多大了似的。”甘松小声嘟囔道。 巧罗有些奇怪,甘松虽比吴罚大上几岁,平时也像兄长般照顾着他,但实际上,巧罗总觉得甘松对吴罚似乎有些畏惧,也许用敬重二字来形容更为恰当一些? 也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认识的,怎么聚到这滋溜巷里的。 巧罗很好奇,却也不敢问。 吴罚如今不过穿着件玄色布衣,在这间旧屋子里,斜靠在枫木椅上吃糕点。 这椅子还是甘松花了十五文从旧物集市上买来的,算是这屋子里最新的物什了。 只是他举手投足间,总有种闲适自如的气质,便是万般折辱也不损分毫。 那让巧罗不由自主的联想到郑令意,不知是为什么。 巧罗不想干坐着等张奇石回来,索性去厨房蒸了一锅蚕豆饭给他们三个做晚膳。 张奇石拿着空空如也的碟子回来时,巧罗也刚好熄了柴火,留下一点余烬暖着饭。 “可打听到什么?”巧罗忙不迭的问,外头的天色稍暗了些,她得回去了。 张奇石浑身都是古怪的熏香气味,甘松忍不住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那姑子去了西巷蔡神婆那。”张奇石灌了口水,润了润嗓子,继续道:“听蔡婆子说,那姑子是个出手极大方的,用了一锭银子,只为了买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巧罗连忙追问道。 “说是在问拜东阳坡的狐仙庙有没有什么讲究。”张奇石不大懂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只是照实复述。 “狐仙庙?带足香油钱不就行了,还能有什么讲究?”甘松也十分纳闷的说。 吴罚沉默不语的坐在一旁,阴郁俊秀的面庞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来。 张奇石继续道:“神婆说,一般人以为带只鸡去狐仙庙就足够了,可若想许下的愿望万分灵验,是需得十余岁的貌美女童的指尖鲜血来供奉才可的。” “东阳坡的狐仙如今可是愈发贪心,还得挤满一酒盅才可。”吴罚忽然开口道。 谁也不知道吴罚是怎么知晓这些事的,可甘松却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也没开口问。 张奇石年少见状,性子又开朗,听这些阴损之事只觉得怪异有趣,一双铜铃般大小的牛眼瞪得滚圆,像是能驱赶走所有的阴霾。 巧罗却似有些发冷,不由自主的搂住了自己的臂膀,道:“可说了花姑姑所求何事?” “只说了求夫妻和顺,但没说是替哪对夫妻求的。” 张奇石说完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皱着鼻子闻了闻,喜得上蹿下跳,大声喊着:“蚕豆饭?!”便跑到后厨去了。 巧罗被他这样子逗笑了,但笑意很快消散了。 “我且先回去了,这事有些不妙。” 现下虽还未知事情全貌,可一联想,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指不定会栽到郑令意头上,巧罗担心极了。 甘松送巧罗一路出了滋溜巷,见她那行色匆匆的样子,也知道她心里有多焦急。 他慢吞吞的回了自己的小屋子,见张奇石和吴罚两人颇为心大的端着蚕豆饭在吃。 张奇石也给他盛了一碗,只是甘松胃口全无,用筷子夹着几粒米拨来拨去,不解道:“巧罗姑娘这么担心做什么?就算是国公夫人要选女孩供奉指尖血,又怎么会选国公的亲生骨血呢。” 吴罚嚼着油润喷香的蚕豆饭,偏首睇了甘松一眼,难得的说了一长串话。 “好掌控,年岁合适,还需貌美。这种姑娘可不是满大街都是。国公夫人可比我那个嫡母还要难对付,你可知国公爷唯一的一个活下来的庶子,如今是养在他亲姐府中。” 张巧娘偶尔出府来探望张奇石的时候,零零碎碎的也说过一些府里的事情。 只是被吴罚这样点明,更觉震撼。 甘松一脸悲悯的苦相,他总是这样,听不得别人的难处,一听就会感同身受,要不然也不会把赚来的药钱都重新赔给穷人看病了。 张奇石吃的满嘴油光,嘴角还黏着饭粒,他拍了拍甘松的肩头,道:“吃饭吧。事儿还没发生,你何必这样早早的担心起来呢?” 近来甘松手里多了些余钱,也买得起荤油来炒菜了。 巧罗这碗蚕豆饭就是用了猪油炒的,饭粒皆是油润润的,闻起来极香,张奇石已经在吃第二碗了。 不算上时不时会消失的吴罚,甘松和张奇石两人先前每月在伙食上的花销也确实太少了些。 张奇石有一回半夜起来偷甘松的山楂丸吃,结果越吃越饿,苦兮兮的喊甘松起来给他煮饭。 如今虽称不上富余,但好歹不会叫张奇石挨饿了。 见他大快朵颐的样子,甘松也恢复了些胃口,几口扒拉完了蚕豆饭。 当他收拾碗筷去洗的时候,屋檐外头飘起了雨丝,甘松视药如命,顿时怪叫一声,险些摔了碗筷。 他方才的心思又牵挂在巧罗身上,所以一时分辨不出是雨云密布,还是天色将黑。 甘松和张奇石扑出去收拾庭院里的药材,连吴罚这个向来袖手旁观人也伸手接了一把晾着车前子的簸箕。 “也不知巧罗姑娘到府里了没。”甘松用袖子擦了擦满脸的雨水,担心道。 巧罗前脚刚踏进府里,后脚就落起了雨。她比平日里迟了一个时辰,罗荷担心她误了锁门的时辰,担心的要命。 巧罗心里牵挂着事情,便随口说了个借口,便匆匆朝西苑走去。 郑令意她们刚吃罢晚膳,绿浓和蒋姨娘正在收拾餐桌。 郑嫦嫦和郑令意挨在书桌前,看着郑令意手上的那只几欲成形的蝴蝶。 “巧罗,你回来了?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迟?”蒋姨娘把碗筷摆进食盒里,笑着看向门口的巧罗。 见巧罗脸上神色不大好,她露出疑惑神色来,把巧罗拽到桌边坐下,又给巧罗倒了一杯热茶。 绿浓要去还碗筷,便关切的睇了巧罗一眼,先出去了。 郑令意和郑嫦嫦也循声从偏阁走了出来,巧罗转身瞧了郑令意一眼,眼里有光芒闪烁,不知是烛火倒映,还是不知所措的焦灼。 巧罗朝她伸出了手,哑着声音道:“姐儿,到我这边来。” 郑令意走了过去,叫巧罗半搂在了怀里。 听她说完了今日打听到的事情,蒋姨娘的眼神也渐渐凝重起来,她蹙眉道:“六姐儿昨个在府里留了一日,今日又是夫人亲自送回鲁府的,也不知夫人想要拜狐仙的心思,是不是为着六姐儿和姑爷的姻缘。” 郑令意倒是还很淡定,见郑嫦嫦唇瓣起皮,便端起茶盏喂她喝了两口后,道:“夫人平日里也不信鬼神,说不准只是虚惊一场。” 细蒙蒙的雨丝不知不觉间有些喧嚣的痕迹,点点滴滴的打在青石板砖地上,舒服的像是在给人的耳朵按摩。 郑令意倒是没在想狐仙庙的事,只是在庆幸还好绿浓方才带了伞去,不然又要叫人担心一阵。 她如常的洗漱完,给郑嫦嫦讲了两个山野精怪的故事,便睡下了。 郑嫦嫦闭着眼睛酝酿睡意,半晌之后又慢慢的朝郑令意那边挪过去,搂着她的身子,道:“姐姐,你不担心夫人把主意打到你身上吗?” 郑令意十分温柔的笑了一声,摸黑翻了个身,摩挲着郑嫦嫦的小脸,道:“我家妹子的模样也不错,不怕夫人看上你吗?” 郑嫦嫦像只小猫似的哼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有点小小得意。 姐妹俩说了这番话后,不知怎么的心里就静了下来,很快就搂在一块睡着了。 接下来的数日,安和居并没什么动静,巧罗以为是虚惊一场,大感安慰。 当她与绿浓坐在廊下理丝线时,吹来的风已经有些微热。 绿浓素来有些怕热,早早就换上了单薄的夏衣,可她还是比旁人爱出汗,发丝黏在脖颈上,叫她总是觉得有些痒。 她正想拎起脚边的茶壶给自己倒一杯解渴的茶水,却发觉茶壶已经空了。 “姐儿去五哥儿送东西,怎么还不回来?”绿浓有些担心的问。 郑容岸自得了郑令意送的礼儿之后,就一直摆在外院书房里。 先前有同僚来他书房议事,见到了那个镇纸倍感喜爱,可这毕竟是出自内院女眷之手的,旁人也不敢贸贸然讨要,只想要张图样。 郑令意很快画好了图样,正要给郑容岸送去时,半道却被鲁氏喊了去,说是鲁氏要先过目。 郑令意那时就觉得奇怪,区区一张图样罢了,鲁氏便是多事多疑,也不至于此。 一想到前日郑燕纤又回来了一趟,郑令意心里咯噔一声,顿感不妙。 她偏首对陪着自己来的郑嫦嫦道:“嫦嫦,你先回西苑吧。” 郑令意飞快的眨了一下左眼,郑嫦嫦清楚的瞧见了,怯怯的退了一步,点了点头。 月枝扫了郑令意一眼便走在了她前头,郑令意自觉跟上。 阳光在这个时辰里,将整个回廊照的明亮,不过有些地方,还是有一团植物落下的浓阴。 月枝肤色并不白净,所以有意躲着阳光走。 郑令意在阴影和阳光里交错行走,心里揣摩着对策,只觉有太多事情是她无法掌控的,心情也忽明忽暗的。 第七十一章 领凉簟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昨夜落夜雨,凉爽了一夜,没想到今日却如此闷热。 郑令意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立夏已过。 安和居里铺着满地的金黄,眼下这个时辰立在庭院苦晒的婢子,要么就是运道不好,要么就是没眼力见,不会来事的性子,被人活生生挤兑到这份差事上。 见月枝带着郑令意从跟前走过,她们也没抬头看一眼,只要一抬头就会被阳光刺的满目通红,汗水也会从额上流下来。 院里都是一股子酸溜溜的汗味,月枝边走边掩鼻斥道:“轮班的时辰到了没?” “还有一炷香的时辰。”不知是谁,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 月枝加快了脚步,郑令意也只好快步跟上。 一进安和居前厅便觉凉爽,郑令意只觉浑身上下的毛孔都长舒了一口气,迫不及待的‘啵啵’朝外吐着热气。 眼下用冰还略早了些,不过安和居上早早搭起了凉棚,所以室内格外凉爽一些。 那凉棚在延伸出去几米,便也能叫守在庭院里的婢子享福,可鲁氏却不曾这么做。 她这人心思狭隘,不把下人当人瞧,明明费些许银钱便可收买人心,这样一笔合算的买卖摆在眼前,她竟也视若无睹。 鲁氏抱着个纳凉用的竹夫人,装模作样的拿了图样细瞧,又口不对心的夸了郑令意两句。 郑令意认真的望着鲁氏,一门心思的在等她吩咐。 鲁氏看似漫不经心的说:“近来你很是乖巧,也讨得你五哥哥欢心,后日我会带纤儿去东阳坡散散心,你也跟着一道去逛逛吧。” 听到东阳坡三个字,郑令意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假惺惺的露出些微喜悦和难以置信。 “只有我和六姐姐吗?”郑令意小心翼翼的问。 立在鲁氏边上扇风的月桂没好气的睃了郑令意一眼,道:“姐儿问这么多做什么?夫人恩典,你该感恩戴德才是。” 她这做派真比俏朱从前还要谄媚,郑令意抿了抿唇,道:“女儿只是好奇。” 鲁氏心情很好的笑了笑,道:“只你和纤儿,也叫余下的人学着点,若都能像你这般乖巧便好了。” 看来鲁氏这回是不打算挑明情况,左右先把郑令意给骗过去再说。 郑令意抬首对鲁氏羞怯一笑,欣喜之中点缀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忐忑。 鲁氏又吩咐了几句,譬如山上风大,要她多带一件外衣之类的话,换洗衣裳也要多带一套。 ‘莫不是要留上一日?’郑令意还未细想这个问题,便听鲁氏让她出去了。 眼见郑令意离去了,月桂才开口颇为纳闷的问鲁氏:“夫人,如今是您说东,咱们大家都不敢往西。您何必这么给十五姐儿脸面呢?” “给她脸面?”鲁氏端起啜了一口薄荷茉莉茶,忽阴恻恻的笑道:“你说的也不错,替我的女儿做祭品,的的确确也算是给她脸面了。” 这话说的不明不白,可祭品二字却是可怖阴森的,月桂虽坏但不蠢,赶紧掩下那双乱瞟乱看的眼睛,咽了一口唾沫,再不敢说话了。 郑令意安和居的时候,刚巧赶上婢子轮值换班。 也就是说,她方才在里头待了不过一柱香的时辰。 ‘可怎么就觉得这么难熬。’郑令意迟钝的想着。 她见四下无人,便扶着栏杆,闭上眼睛仰起头走在回廊上。 从一块光斑走到一块阴影里,又从一块阴影走到一块光斑里。 眼前忽而鲜红一片,忽而归于黑暗。 鼻尖偶尔被回廊上垂下的藤蔓轻轻拂过,微有些痒。 她在回廊上平稳走了一段路,再睁开眸子的时候,眼前的一切像是被雨水洗刷过,有种焕然一新的错觉。 郑令意伸出自己纤细的双手,垂眸看着十个粉嫩指腹上的圈圈圆旋,十分无奈的想着,‘祭狐仙要一酒盅的指尖血,得十个指头扎遍了吧。’ ‘左右,不是要我的命就行。’ 她叹了口气,像个老学究似的,背着手慢吞吞走了。 郑令意还算沉得住气,蒋姨娘一屋子人却在房中急的团团转,又不敢叫俏朱觉察出不对劲。 只能隔上一会子,便换个人出去瞧上一眼,看看郑令意回来了没。 眼下正好是巧罗出来,见郑令意从不远处走来,连忙提着裙摆小跑而来。 “巧罗姐姐,真叫你给料中了。看来我的指头是要遭罪了。” 郑令意虽故意做出一脸苦相,想要逗巧罗一乐,却见她愁眉不展,满目都是心疼。 郑令意也收敛了神色,牵住巧罗的手往屋里走去。 绿浓闷闷不乐的替郑令意收拾着衣裳,她本想带上一盒止血的伤药,不过被郑令意阻止了,她不知住处会如何安排,若被鲁氏的人发觉了这伤药,她们的秘密就藏不住了。 蒋姨娘心疼的直掉眼泪,不住道:“十指连心,这指尖血就是心头血啊!” “姨娘,你先别伤心,说不准事情会有转机。”郑令意方才已经平复好了心绪,眼下是这屋子里最淡定的人了。 她捧着一碟红枣,正像只小松鼠一般,两颊鼓鼓囊囊的,却还不住的往嘴里塞。 郑嫦嫦又给她泡了一杯红糖水,想着叫她喝了多少能起到一点补血的作用。 “可若是叫夫人做不成这件事,日后指不定怎么该怎么针对你呢。”蒋姨娘又担心起来。 郑令意嘴里都快甜的发苦,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来安抚蒋姨娘,只好钻进她怀里,学着她安抚自己的样子,轻轻的拍着蒋姨娘的背。 蒋姨娘哭笑不得,不过屋里的气氛好歹不那么憋闷了。 郑令意知道蒋姨娘有苦难言,她日后自己若有了孩子,定然也不希望见到她任人鱼肉,时时受苦。 万姨娘刚巧有针线活计要请教蒋姨娘,蒋姨娘洗了把脸,便出去了。 郑令意掩上门,转身对巧罗道:“巧罗,你明日出府把这件事情告诉甘大夫,烦请他打听一下,这狐仙庙的祭祀可有什么忌讳之处?若能往自己身上栽一桩,说不定就不用受这份苦楚了。” 巧罗连连点头,道:“早知道这事终究要轮到姐儿头上,我那日就早早的问清楚了。” 绿浓打理完行装,从偏阁走了出来,不解道:“我瞧着六姐儿的亲事是再稳妥不过的了,表哥儿打小就认识,婆母又不敢给她脸色瞧,也不知夫人要去求些什么!” 她不说这话还好,她一说这话,巧罗心里忽然冒出那个粉玉兔儿吊坠来。 巧罗的视线与郑令意刚好对上,只见她沉默着往嘴里塞了个枣子,视线落在窗台前的那一盂铜钱草上,显得十分冷淡。 这忽然之间的安静叫绿浓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她也没瞎想,只带着郑嫦嫦回偏阁睡午觉去了。 巧罗挨着郑令意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轻声道:“姐儿,若真是为着你,这事儿迟早会是个大祸患。” “我知道。”郑令意淡淡说。 可巧罗并不觉的她轻视了这件事,反倒是因为这事太过难办,反倒叫人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总不能面斥鲁从心一番,叫他死了这条心吧? 即便是这样做了,万一惹怒了他,撕破了脸,郑令意在这宅子里可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想着明日还有一日时间可去想法子,巧罗心里多少宽慰些。 可第二日午后,巧罗刚打算出门时,却听俏朱吩咐,说今日要分发凉簟。 因今夏太热,凉簟供不应求,价格比往年贵出许多,需得每个丫鬟亲自前往领取,否则便不发。 起初巧罗不以为意,取了凉簟再出去也很来得及。 可没料到派发凉簟的婢子是月桂,做事拖沓不利索,自己坐在凉棚底下,还有小丫鬟打扇不觉得热,可似乎有意要叫别人在日头下多晒些时候。 眼见前边安和居的丫鬟们都领完了,快要轮到西苑的丫鬟们了,月桂竟说自己要小憩一回,便到廊下凉快处睡觉去了。 巧罗心里记挂着要出门去,一咬牙,索性便不要这凉簟了! 正准备离去的时候,忽听身后的绿浓道:“巧罗姐姐,此时若走了,实在惹眼。若咱们不受着月桂给咱们下马威,日后更要处处受她桎梏。” 这道理巧罗不是不明白,若今日无事也就罢了,便是晒昏在这里也要站下去。 可她手里的差事却是顶要紧的啊! 如此在苦苦捱着,终于等到月桂醒了,她慢悠悠的分着凉簟,西苑众丫鬟总算也拿到手了。 巧绣也在日下苦晒多时,瞧见好不容易到手的凉簟还是那种极容易起毛的芦苇凉簟,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怎的和往年一样又是芦苇凉簟,换个青竹凉簟的多好,既凉快,还能用上个四五年的。” 她说的话也是实话,若鲁氏往年肯大方些,给下人们发青竹凉簟,今年也就不会像芦苇凉簟一样破烂的不像样子,若长远计,青竹凉簟说不准还能少费些银钱。 “嘘!”巧罗赶紧道,可还是太迟了些。方才还有一个没走的安和居婢子,此时恰巧听到了巧绣的话。 巧罗眼睁睁瞧着她小跑向月桂,只觉得脚心冒汗,只想快跑。 “你这烂嘴的蹄子,竟敢说夫人的不是。西苑全部的婢子都给我留下来!” 月桂拍案而起,指着巧绣怒道。 巧绣吓得六神无主,连忙跪下了,不住道:“奴婢嘴贱,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她一面说,一面求救般看向西苑其他婢子。 众人皆是自身难保,哪有功夫管她,只好一个接一个的跪了下来,跟着赔罪。 第七十二章 追忆往事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西苑婢子被罚跪了一下午,东苑的巧茉和巧染皆绕着她们走,生怕沾染了倒霉晦气,连带着也叫月桂罚。 她们的运气虽差,可也不算太差。日头移了些,没叫她们这些个罚跪的苦苦晒着了。 月桂留了个安和居的二等丫鬟在这看着她们,只待跪满两个时辰,才允准起身。 巧罗心里绝望,跪得都要麻木了,最后被绿浓搀扶起来的时候,双膝了无知觉,若不是紫心和绿浓跟着扶了一把,只怕她是要栽到地上去了。 虽说都是西苑的丫鬟,平日里也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可巧绣这一句多嘴,叫大家跟着一道受苦,大家伙心里多少有气,也没人跟巧绣说话,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回了西苑。 蒋姨娘久等她们不归,已经悄悄去瞧过,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所以早早备上了消肿祛瘀的药膏,待她们回来,便把挽起裤腿,把两个红肿的膝盖涂的亮晶晶的。 屋里弥漫着一股子薄荷晶片的清凉味道,巧罗觉得没那么难受了,她刚在团凳上坐了片刻,又起身想要出门去。 起身时,膝盖处传来的令人咬牙忍耐的酸胀感,简直像是将膝骨放在陈醋里泡一整夜,再塞回膝盖里。 郑令意一把按住她,道:“这个时辰你若出去,门禁之前是赶不回来的。” 巧罗还要再说,又听郑令意语重心长的道:“若叫旁人发觉了,那才叫一个大祸临头。” “那可怎么是好?”巧罗自觉没能办好差事,满脸的自责。 郑令意抚着她的肩头,镇定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明日你再出去寻甘松。若能得什么好法子,让甘松想法子来告诉我一声。可若他不能隐蔽行事,未免在夫人跟前暴露,还是请他不要插手此事,我自己会想法子的。” 巧罗点了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 郑令意第二日是请完安就被鲁氏留了下来,等着与郑燕纤一道去东阳坡,旁人的嫉妒在此刻显得格外讽刺。 郑燕如也觉得有些奇怪,睃了乖乖坐在一旁的郑令意一眼,又扫了因早起而满脸疲色的郑燕纤一眼,纳罕道:“娘,你不叫我一道去吗?” 鲁氏瞥了她一眼,神色有些许复杂。 郑燕纤似乎是觉得她这话很好笑,道:“姐姐,你巴巴的跟去做什么呢?与娘亲待了不到一会子,又要吵起来了。” 听着郑燕纤这一句句赶客的话,郑令意想,她一定也是知道此行要去做些什么。 郑燕如被堵了嘴,不好再说什么,视线虚虚的扫了郑令意一眼,还是一言不发的离去了。 “纤儿,不准这般与你姐姐说话,你们可是亲姐妹。” 鲁氏不愿意瞧见郑燕如和郑令意亲近,也不愿意瞧见郑燕纤和郑燕如的关系不好。 郑燕纤不满道:“娘,这怎么能怨我呢?是三姐姐自己性子愈发古怪了。我与大姐姐从来都是有说有笑的,前些日子她还带着姐夫一道来鲁府做客了。” 她这话倒也又几分道理,论性子论心性,郑燕如与她们总是显得格格不入。 鲁氏睃了郑令意一眼,好奇的问:“你与你三姐姐在一块的时候,都聊些什么?” 郑令意愣愣的想了一会,傻傻道:“会聊吃食,也会聊姐姐的朋友。” 鲁氏不满这个回答,正欲斥责,见花姑姑从后头走了进来,俯在鲁氏耳边道:“夫人,都准备好了,咱们该走了。” 今日绿浓是要跟着郑令意一道去,她们主仆两人孤零零的坐在马车里,待感受到马车开始走动之后,绿浓才小声的道:“姐儿,这马车怎么不是平日里咱们用的马车呀。” 方才她们是从侧门出来的,绿浓已觉异样,又见马车是普通人家的朴实模样,棕架蓝布,随处可见。 “东阳坡的狐仙庙,大抵是个有古怪的,若叫旁人认了出来,于国公府名声有碍。” 郑令意打开丹朱递给她的一个小包袱,只见里边是一块掩面用的面纱,心里更加笃定这狐仙庙恐不是面上瞧着那般简单的,否则鲁氏何必这般遮遮掩掩行事呢? 她用指尖掀开车帘,隐隐约约看见前头鲁氏乘坐的马车车角有一福包在摇摇晃晃,不知为何,她的心脏忽如擂鼓般跳动起来,叫她莫名惶恐。 东阳坡并不在城内,只是国公府离得近,府内有些高处能见东阳陂的尖顶,不过也只是眼见,郑令意从未去过。 它是西山跟前的一个小山坡,西山上的许多地方是世家领地,其余地方大多又险峻难爬,所以早间年百姓们拾柴火都是去东阳坡上。 可僧多粥少,加之一场山火将树木尽毁,百姓们转而去东城外的山坡上寻柴火。 如今这狐仙庙渐势大起来,有些蛮横规矩,不是香客不得上山呢。 “听说东阳坡上有飞星带来的祥瑞之气,如今草木繁密,远胜从前呢。” 郑令意并不信这些,只是随口一提,岂料绿浓竟也是一脸不信的样子,不屑道:“烧尽了满山的草木,哪里去寻比这再好的肥料?” 农户在秋后拾完麦穗,总会放上一把火烧了余下的秸秆,那草木灰就是肥田的最好养料。 郑令意虽被拘在内宅里,但偶尔出去一趟时,也曾闻到秸秆焚烧之气。 “想来百姓都知什么飞星祥瑞是鬼话,狐仙来东阳坡修行想来也是鬼话了?” 郑令意正说着,忽被绿浓用手轻捂住了口,刚才还面露不屑的她,此时却是满脸的凝重,“姐儿,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冒犯了狐仙,惹来了诅咒祸事就不好了。” 郑令意真是哭笑不得,绿浓不信飞星祥瑞,却信世上有狐仙。 绿浓知道郑令意不信,故而一本正经的说:“姐儿别笑,狐仙的神通,奴婢原先也是听过的。其实昨个我就想告诉您了,只是怕姨娘担心,所以才没有说。” 郑令意被她严肃的神色所感染,也收敛了笑意,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绿浓面露踌躇之色,今日若不是郑令意身陷此事,绿浓万万不会再提起这件往事。 她那时还没卖给人牙子,终日埋首针线活计,想多赚些银子贴补家用。 绿浓家贫,最宝贝的东西就是一只养了数年的老母鸡,兢兢业业下着鸡蛋,一日至少也有一枚,攒起来大多卖给了巷口那户人家。 对门的郎君是个做买卖的货郎,一年总有半年不在家,他娘子叫晶娘,只与两个婢子在家中,常年寂寞。 听说她是有个女儿的,只是跟着婆母。 绿浓每每去送鸡蛋,总要被她绕住说半晌的闲话。后来渐渐熟识了,才知这家的郎君并不是因为做买卖而离家,而是因为晶娘其实只是他的一个外室。 郎君的正头娘子生了个男孩,他也被收拢住了心,渐渐不爱往这来了。 一日,绿浓又去送鸡蛋,被晶娘唤住了,问她是否想多赚几个银钱。 绿浓虽想着赚钱,可也谨慎,便多问了几句。 那时已经天黑,晶娘却身着一身素衣,坐在窗边梳妆,转身对绿浓一笑,唇瓣殷红娇媚,道:“只需你指尖一滴血。” 绿浓话说到这,郑令意惊愕道:“她想用你的血祭狐仙?” 绿浓点了点头,郑令意又忍不住追问道:“你答应了吗?” 绿浓深深的看着郑令意,又缓慢的点了点头。 她又叹了口气,道:“奴婢那时候糊口都勉强,更没有什么忌讳了。把血抹在一块白绢布上,便留给她。后来过了几日,听说那个郎君的正头娘子急病死了,晶娘虽不可能被扶成正妻,但因着诞育子嗣,所以被抬进府里成了贵妾。” “这般巧?”郑令意喃喃道。 “姐儿说巧,可见还是不信。”绿浓微微垂下眼帘,可还是没能掩住眸中的懊悔之色。 “那郎君的正头娘子之死,若真是应了晶娘的求,那奴婢岂不是也有三分罪过?奴婢只给了一滴血,夫人却要姐儿给一酒盅,想来是所求更多!” “你别胡思乱想,呀,对不住,对不住。” 郑令意拍了两下绿浓的膝头,惹她轻呼一声疼,郑令意一时忘记了她昨日的膝上淤肿,哪有那般快消散。 绿浓摇了摇头,以示自己无事。 不知为何,郑令意总还想着绿浓方才的话。 “有银钱可纳外室,可又有规矩桎梏不得让外室进门。” 她蹙眉思索着,道:“我总觉得那个郎君不是普通富户,该是个官儿才对。” 绿浓顺着郑令意话去想,不确定的说:“也许吧。不过晶娘从不对我说这些。若不是那次她喝了几盏薄酒,我恐也不知道她为人外室。” 绿浓这一段往事讲罢,马车也已经驶出了西城门。 她有些莫名紧张起来,见郑令意又从荷包里摸出来两颗红枣,道:“最后两颗了,分你一颗吧。” 这枣子很大,味道却不够好,吃罢之后嘴里总有些涩感。 绿浓原先还奇怪呢,安和居怎么会那么大方的派发下来。 绿浓心道,‘怪不得姨娘上次还险些吃吐了呢。’ 蒋姨娘抚着胸口干呕的样子又突然浮现绿浓脑海中,她猛地一愣神,牙齿不慎咬到舌尖软肉,嘴里顿时充斥着一股子铁锈味道。 第七十三章 狐仙庙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呀。流血了。”郑令意看着绿浓微微伸出的舌尖,一点浓红正在快速聚集。 绿浓嘬着舌,头,可怜巴巴的忍着痛。 方才在她脑海中闪过的,只是一个未经实证的念头,何必说出来让郑令意跟着一起焦灼呢?还是一起熬过眼下这个难关才是。 因为咬到了舌,头,绿浓忽然的沉默显得恰逢时宜。 口舌上的伤口总是愈合的飞快,绿浓扶着郑令意下马车时,已然不觉得口中有铁锈味了。 此处乃山脚一凉亭,郑令意四下看了一眼,见并没有轿夫在等候,便仰首打量了近在眼前的东阳坡。 东阳坡并不是很陡峭,郑令意微松了一口气,但一想到绿浓的膝盖还带着伤,也就没有心思说话了。 只听郑燕纤抱怨道:“娘,就不能找个轿子吗?” 鲁氏是为着郑燕纤才来的东阳坡,听她对自己一番筹谋鲜有感激之词,还总是抱怨连连,不免觉得有些灰心,也懒得理她。 花姑姑见她们母女有些气氛僵硬,便开口道:“姐儿听话,要自己一步步走上去,才显得心诚。” 郑燕纤扭着身子扯帕子玩,也不知是听进去了没有。 家丁在前头开路,一行人浩浩汤汤的上山去了。 郑令意和绿浓在鲁氏面前不敢太过亲昵,绿浓虚扶着她,一副并不十分上心却也挑不出错来的样子。 东阳坡的草木繁茂果然不假,山风从葱茏的草木里穿梭而来,带着一股子青草涩涩的味道。 凉风阵阵着实舒服,消乏解疲,连郑燕纤也闭上了不住抱怨的嘴。 可惜这畅意的光景不长,山风很快就被一股子烟熏火燎的香气裹挟着,粗鲁的往人脸上扑。 这不像是寻常寺庙的香火气,倒像是点燃了女子堆满胭脂水粉的一间闺房。 郑令意对这气味有些敏,感,一连打了两个喷嚏。 鲁氏朝这边瞧了一眼,似乎是有些不悦,郑令意不忿的想着,‘打喷嚏这种事情,如何忍得住?’ 郑令意不懂风水,也不懂这狐仙庙的布局,只觉得这庙前的树木排列极为精妙。 只有人正站在狐仙庙前头,才能瞧见那扇红木门,若是往边上偏了一点,树木疏密有致的枝丫便会把狐仙庙给严严实实的遮住,缝隙中偶尔露出一点朱色,倒像是枝丫间的花苞。 花姑姑亲自前往叩门,等了没有多久,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便探出了脑袋,她长得喜眉喜目,像是山下农家的小女儿,断不像个在诡异狐仙庙里守门的小丫头。 “是先前约好的花夫人吗?”那小丫头问。 鲁氏遥遥立着,点了点头,想来是用了化名。 小丫头听后便大开朱门,道:“女眷请这边走。” 门后随即又走出来一个年纪相仿的小厮,把家丁等闲杂人等引到别的住所去。 郑令意和绿浓对视一眼,也只好走上前去。 狐仙庙里处处是狐狸图式的装饰,如朱柱上是雌雄狐狸长尾绕柱,庭院里是九尾狐的石头屏风,屋内壁画上相貌娇媚妍好却长着一条狐尾的女子。 壁画上的狐尾女子笑意浓浓,似是为了掩藏深不可测的杀意。 郑令意觉得后颈一寒,只听花姑姑傲慢的盯着她,开口道:“姐儿,把面纱摘下来。” 鲁氏还戴着面纱,郑燕纤也还戴着面纱,就连花姑姑自己也都还戴着面纱。 她们把自己掩藏的好好的,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郑令意,似要将她赤,裸呈于人前。 郑令意微微低头,从耳后解下了面纱。 迎门的小丫头上前一步,细细瞧着她的面容,她离得这样近,连根根眼睫都清晰可数。 “你这皮子,可是有些假呀。”她轻轻的说着,甚至带着几分轻快的戏谑。 于郑令意而言却是头皮一炸,她掩饰自己肤色多年,只有亲近之人知晓。 可仅这一眼,就叫这小丫头给瞧了出来!这狐仙庙里藏着的到底是什么神通! 小丫头说话声音很轻,除了郑令意之外无人听清。 见她们两人凑的近却又不说话,花姑姑有些奇怪,便道:“姑娘,可有什么不妥。” 小丫头猛地回首对花姑姑灿然一笑,花姑姑身子往后一倾,似乎是被她脸上的笑容给吓到了。 “大家叫我小瑰吧,没什么不妥,您挑的这位姐儿很好。” “小鬼?”郑燕纤错把小瑰听做小瑰,惊惧的睁大了眼睛,往鲁氏身后藏了藏,难以置信的问。 小瑰没有解释,只是欢快的拍了拍手,对郑令意道:“姐儿且跟我来吧。” 郑令意露出满脸的疑惑,害怕的对鲁氏道:“夫人,这是要女儿去做什么?” “你且跟小,小瑰姑娘去就是了,问这么多做什么?”鲁氏难得的磕巴了一下,语气却依旧是不容置疑的。 小瑰微眯了眯眼,似乎对鲁氏和郑令意之间的关系很感兴趣。 郑令意没再说话,逆来顺受惯了的样子,跟着小瑰从偏门出去了。 小瑰走路蹦蹦跳跳,腰间有铃铛声作响,清脆而又绵长。 当发觉郑令意有些跟不上了,便停下来等她一会,见她赶上来了,便又嘻嘻哈哈的朝前走去。 狐仙庙里情致很美,眼下又是夏日,到处是花花草草,蝶飞燕舞的。 郑令意饶有兴致的赏着,心情也渐渐松懈下来。 而且方才在山外闻到的那股子呛人的香粉味道,在狐仙庙里头却变作一股清浅淡雅的香气,叫人心旷神怡,却又有些昏昏欲睡。 这困倦来的莫名其妙,郑令意有些奇怪的揉按着太阳穴,想叫自己清醒一些。 小瑰又停了下来,站在一丈远处笑着看着她。 不知是郑令意太过心宽还是什么旁的原因,于她而言,小瑰的笑容似乎并没有邪恶的成分。 眼前有只半透明的紫翅蝴蝶极其缓慢的煽动着翅膀,郑令意伸手想去捉它,蝴蝶却在她指尖化作紫色的磷粉,扑朔落下。 郑令意一惊,顿觉怪异,狠狠的摇了摇头,想叫自己清醒一些,却觉思绪迟缓摸不着头脑,根本无法知晓眼下是何种情况。 眼前万物好似隔着一层五彩琉璃窗,郑令意刚唤了一声,“绿浓。”就见绿浓毫无知觉的软在了她脚边。 郑令意死死的咬住下唇,想叫自己保持神志清明,可惜挣扎无用,片刻之后便倒在了绿浓身上。 小瑰轻轻巧巧的走了过来,蹲下来看着昏迷不醒的郑令意。 她腰间银铃一响,郑令意便一蹙眉,似要清醒过来。 小瑰赶紧握住银铃,见她唇上齿痕正在渗血,不由得一扬眉,道:“还真是个倔强的。” 她又从袖中掏出药瓶一枚,往掌心倒了些微紫色粉末,往郑令意鼻端一松,她便不可避免的堕入更为深沉的昏迷之中。 “她一个小姑娘,用药的分量不用这么足吧?”一把极好听的男声从屋檐上传来,声音的主人应该是介于男人和少年之间的年纪。 小瑰觉察到身边有人影落下,却连头也没抬,只道:“紫梦又不是蒙汗药,人吃一包,马吃三包的。意志薄弱的人只需一星半点,这丫头人意志坚定,自然得多些。” “内宅庶女一个,她的私隐于你们来说有什么用?倒还不如扎她几针。” 小瑰闻声转首,看着吴罚一张阴沉的俊脸,不由得心情大好,道:“谁叫你来求我们?若不是你阴差阳错救过主领一回,今日岂会卖你这个面子?” 吴罚懒得与她多言,躬身单手搂起郑令意的腰,一把扛着便走了。 “喂!人家的丫头你不管了?!”小瑰在原地跳脚半天,气呼呼的扶起绿浓,跟在后头道:“你这小色,鬼!别趁机吃人豆腐!” 吴罚虽扛着郑令意,手却规规矩矩的攒成个拳头,少女柔,软的腰腹贴在他肩头,吴罚不禁觉得新奇又怪异,原来女孩的身体可以软的像块嫩生生的豆腐。 他单脚踹开一间厢房的门,室内布置很是简单,像是男子居所。 “臭不要脸,想让人家睡你的床!”小瑰气冲冲的赶上来,她还扶着绿浓,竟没半点吃力,显然是有功夫在身的。 吴罚停住了脚步,偏首看向小瑰,浓长的眼睫在几乎掩住了眸中所有的情绪,道:“你待如何?” 小瑰抿了抿嘴,把许多话都咽了下去,道:“我给备了房间,就边上那间!” 吴罚又轻轻松松的把郑令意给扛了进去,平放在床褥上,绿浓则睡在软塌上。 她呼吸轻轻,唇角边隐隐有笑意,似在做美梦。 紫梦这种迷药,可以叫人失去神志,任人予取予求,或者简单一些,只叫人甜睡一觉罢了。 吴罚这才知道自己错怪了小瑰,可他不善言辞,叫他认错更是艰难,只是睃了了小瑰一眼。 小瑰轻哼一声,示意自己宽容大方,懒得计较。 这狐仙庙里的人不多,除了小瑰外,其余皆是藏头露尾的,不见真容的。 小瑰口中的主领便是这狐仙庙里所谓的‘狐仙’,他手里似有秘技,可哄的别人说出心中私隐,桩桩件件记录下来,便成了绝佳的把柄。 这狐仙庙像是密网的一角,吴罚本不欲触碰这些事情,却阴差阳错的裹了进来。 第七十四章 美梦易醒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吴罚自从国公府里隐去行踪之后,日常时候都住在滋溜巷中,白日里除了练功之外,常去山上摘些药材贴补。 去岁某日,他来东阳坡采摘一种草药,却在山脚下的一处草垛里发现了一位受了伤的男子。 那人男生女相,看起来十分虚弱,却很警惕,吴罚瞧出他是个有功夫的,未知对方深浅,不愿贸贸然招惹,瞧了他一眼便打算离去。 见他见死不救,那人气得大骂,吴罚没理他,径直走的更快了些。 回来的时候又经过草垛,发觉那人还躺在草垛里,因伤重而昏迷, 吴罚斟酌了半晌,便把人捆了个严实,又捂住眼睛,这才带回滋溜巷让甘松医治。 两人这才结识,这人名叫卿曼,虽说名字媚气,长得女气,可却是货真价实的一个男子。 卿曼在滋溜巷逗留期间,时常隐去身份容貌,流连于各种烟花之所。 眼见他身子尚损,甘松医者父母心,终日跟在他后头碎碎念叨,劝他莫要沉迷与男女情事,逼的卿曼为求清净,在滋溜巷里老老实实的待了月余。 吴罚以为,卿曼喜好男女之事是真,但在这种龙蛇交杂之地打听情报更是真。 卿曼在甘松跟前并未暴露身份,在滋溜巷里住了几日,便威逼利诱兼之自说自话的让吴罚做了滋溜巷里的一枚眼线。 吴罚虽没应下来,不过甘松这个没脑袋的,花了人家的银钱去给病人买药,逼得吴罚只好勉强应承。 其实说起来是眼线,平日里倒也闲的很,到现在也没个可用的消息给卿曼,卿曼也不曾催过一句半句的。 两人虽初互看不顺眼,但却渐渐深交了起来。 吴罚原先也曾怀疑,区区一个狐仙庙的由头,真能叫人迫不及待的把把柄递过来? 后来亲眼见了几回,只觉狐仙庙里的这些人实在是戏瘾上身,假模假样倒弄得煞有其事,一月里总有几个遮遮掩掩的妇人来此,一查身份,非富即贵。 卿曼离了滋溜巷的第二日,便把吴罚的身世查了个底儿掉,知道他是被嫡母构陷,才与生父反目成仇。 他曾问过吴罚,要不要设计引乔氏来狐仙庙,揪出证据来,让她在吴兆跟前辩无可辩。 可吴罚却拒绝了,只是冷冷的让卿曼别再管他的事情。 “她会睡多久?”吴罚立在床边,看着陷在软褥沉睡着的郑令意。 “大概一个时辰吧。”小瑰清了清嗓子,掰扯着帷帐上的绳穗,有些扭捏的说。 吴罚觑着她的神色,毫不留情面的戳穿道:“什么叫大概?你还没出师?” 小瑰恶狠狠的翻了个白眼,道:“再胡说八道我连你一起药倒!” 吴罚又瞧了郑令意一眼,随后便不言不语的出门去了。 “你去哪?难道要我留下守着你的小美人?”小瑰气得蹦了一蹦,腰际的银铃发出一声脆响。 她正在气头上,尚未发觉身后躺在床褥上的郑令意,似乎随着这声脆响,稍稍一蹙眉。 小瑰回身时,郑令意又毫无反应的沉睡着。小瑰没发觉异样,便掩了门走了出去。 按着以往的规矩,郑令意的十根手指是非扎不可的,不过上头主子近来觉得狐仙庙有些张扬,有了收网之意,只待一个合适时机,收网之后还能栽到旁人头上。 既然要换把戏了,眼下最后的几桩买卖,随意些便随意些吧。 再加上还有个知根知底的吴罚在跟前,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只揪着这小子就是了。 在狐仙庙的深处,此处底下有一温泉,潮气四溢,最能使得紫梦发挥其功效,同样也是卿曼诱使他们说出私隐之地, 小瑰在外头候了半晌,凝神瞧着宽叶上一只缓慢爬行的瓢虫,十分坏心眼的弹落了一滴露水,露水将这瓢虫裹住,眼见它挣扎溺亡。 她在心里掐算着时辰,泡了两杯灵香草茶,推开紫烟缭绕的屋子,瞧见鲁氏和郑燕纤皆木木的呆坐着,便唤了一声:“主领?” 重重叠叠窥不见人影的帷帐后,卿曼则百无聊赖的哼了一声,小瑰便穿过帷帐,径直走了进去。 “真是无聊死了,又是些后宅阴私,无趣的紧。”卿曼啜了一口茶,横了鲁氏一眼,似乎在嫌弃她方才口吐出的件件杀生恶事,还是不够份量。 他身侧还坐着个独臂姑娘,正在埋头记些什么。 “国公爷的夫人,格局气量就这般狭小?”小瑰偏首睃了一眼鲁氏的模糊身影,神色十分不屑。 见独臂姑娘还是笔耕不辍的样子,小瑰把茶往她手边一送,道:“桑戚姐姐,先喝口茶吧。” 桑戚抬头瞧了她一眼,沉默着略一点头,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上头写了约莫半页,小瑰打量了几眼,瞧见鲁氏所说的桩桩件件,有些了然的道:“难怪那个冰疙瘩这次主动来寻您,原是跟这个姑娘同病相怜呢,都是遭受嫡母迫害多多。” “当女人嫉妒的时候,再美好的容颜也会变得丑陋。”卿曼忽暗了眸色,意味深长的说。 他长臂一挥,重重叠叠的红色纱帐瞬间荡了开来,一股裹着奇异香气的风很不温柔的扑在鲁氏和郑燕纤脸上。 她们俩人面上皮肉一颤,随即滑稽的从椅子上滑下来,毫无所觉瘫倒在地的样子,显得极为可笑。 小瑰走了出去,一手拽着一只脚,很不客气的把她们给拖了出去。 她把鲁氏两人好生安置在外院的厢房里,此时天已全黑,小瑰去郑令意房中,见她依旧熟睡,便掩门走了。 第二日晨起时,小瑰再度去寻郑令意时,却见这屋里只有绿浓在依旧在熟睡,床褥上空空如也,只余下一个不明显的浅凹,少女不见香踪。 “又要挨罚了。”小瑰一边四下狂奔寻找着,一边很是绝望的想着。 她飞快的从影壁前跑过去,影壁上有一只镂空的断尾狐狸正痛苦的伏着为自己舔舐伤口。 少女的一声轻笑忽钻进小瑰耳中,她顿时停住脚步,竖起耳朵凝神捕捉着那声音,顺着细微声音往后踱了几步。 从狐狸的断尾处望出去,只见吴罚和郑令意正面对面站在一棵桃树下说话。 桃树正是挂果的时候,绿中含粉,粉中沾绿,总有三两颗密密的挨在一起,像情到浓时的一对眷侣。 郑令意手里正拿着一枚笋丁包子,细嚼慢咽的吃着,忽瞧见了小瑰,很是淡定的对她笑着点了点头,道:“小瑰姑娘。” 吴罚早就发现了她,只是懒得理会。 小瑰皱着眉瞪着眼从影壁后绕出来,上下打量了郑令意一眼,纳罕道:“你怎么醒的这般快?不过五个时辰尔。” 郑令意其实也不知道具体缘由,忽忆起自己似乎朦胧之中听到过一声铃响,便伸手指了指小瑰腰际的铃铛。 小瑰一把握住铃铛,连连摇头,还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道:“不可能!你做的是美梦,怎么可能这么快醒?” 郑令意美眸一怔,吴罚偏首瞧着她纤长的睫羽,然后是小巧的鼻尖。 梦中平和幸福的景象在郑令意脑海中浮现,她粉嫩的舌尖抵着洁白如贝的牙齿,发出的声音既黏腻又迟疑,“大抵是,小瑰姑娘给的美梦太不真实了吧。” 小瑰愕然的看向吴罚,脱口而出道:“竟跟你是一个样的性子,你那次不也是说美梦太假吗?” 郑令意闻言扭头看向吴罚,两人对视一瞬,深海对上墨池,又不约而同的移开了目光。 “手艺不精,别怨旁人。”吴罚觑了小瑰一眼,道。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又把小瑰气个半死。 见她怒气冲冲的还想辩驳,吴罚又道一句:“莫要误了正事。”将她的话塞回了肚子里。 她狠狠白了吴罚一眼,对郑令意道:“姑娘该回家了。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可知道了?” “我不知道。”若不是郑令意说话时神色着实天真无辜,小瑰还以为她在戏弄自己。 “其实我,虽听吴公子说了一些,可对狐仙庙还是晕头转向的。” 这话说的极聪明,郑令意长着一张娇而灵动的脸,只要她一开口,众人都会情不自禁的凝神倾听。 “不过,我只需的说自己一进屋就昏睡了过去,醒来也什么都不知道,只觉得身上酸软乏力。其余的,就叫她自己瞎猜去吧。” 小瑰略想了一会,突然咧嘴笑道:“姑娘真是聪明,是,这样说极妥。” 人的想象力是最无穷尽的,能在虚无中勾勒出自己想要的事实来。 “可我嫡母所求之事,你们打算替她做吗?”郑令意瞧着小瑰还像是好说话的样子,便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做自然是要做的,毕竟收了人家这个数。”小瑰说着,比了个八的手势。 八百两?郑令意暗自咂舌,鲁氏可真是大方。 不过人家要怎么做,却不是郑令意能再置喙的了。 小瑰转过身,示意郑令意跟上自己,她往前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瞧着吴罚。 他如今的样子,可远胜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眉宇英武,像是刀刀精心刻出来,沾染着锋刃的锐气;身量挺拔,像是有一根永不打弯的脊骨,只是他身上总有股子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郁邪气。 “甘松种药的时候,是顺道也给你施肥了吗?几日不见你,怎么长的这般好了。” 郑令意认真的问了一句,惹得小瑰捧腹大笑,吴罚嘴角微动,不知该做个什么表情出来。 他见郑令意对自己一笑,眼眸弯弯像他年幼时最喜爱的一把纤弓。 吴罚嘴里忽弥漫开一股涩意,像是咬了一口半熟的桃子,酸涩的倒牙,却怎么也丢不开口。 ‘下一回再见她,也不知要到何时了。’ 第七十五章 设局者入局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令意随着小瑰走着,见栏上缠着不知名的藤蔓,便道:“小瑰姑娘,这藤蔓有毒无毒?” 小瑰瞧了一眼,道:“无毒。” 郑令意顺手扯几片绿叶,粗鲁的揉出汁液,糊在自己的指腹上。 小瑰自然知道她这是在做什么,无非是掩人耳目罢了。 只是看着她无辜娇柔的皮相,再瞧着她这番肆意自在的举动,总觉得有种既突兀又和谐的美感。 郑令意被小瑰引到起初暂坐的那间外院厢房中,一进门就瞧见绿浓伏在茶几。 她连忙上前,见绿浓气息平稳,面色红润,一副甜睡之态,这才放下心来。 小瑰朝她使了个眼色,郑令意点了点头,便也像绿浓这般伏于茶几上,佯装昏睡不醒。 小瑰手持腰际银铃,手腕一颤,发出三声脆响,声声带刺。 郑令意虚睁开眼,见绿浓只是略一蹙眉,并未转醒。 随即耳边传来几声怪异虫鸣,郑令意一愣,心想这应该也是银铃之声,只是不知道小瑰是怎么弄出这种声响的。 郑令意合上眼眸,听到绿浓发出几声模糊低语,片刻之后就听见椅脚与砖地摩挲之声。 “姐儿,姐儿。”绿浓轻轻的摇晃着郑令意,语气焦灼。 郑令意佯装出一副方才转醒的样子,半虚着眼睛,对绿浓道:“绿浓?” 屋里陈设如旧,只是小瑰不知去了哪里。 主仆俩相互搀扶着起身,忽听见几声女子的呻吟。 “姐儿,好像是屏风后头。”绿浓有些害怕的说。 郑令意和绿浓蹑手蹑脚的前去一探究竟,见屏风后有石榴色软塌一张,鲁氏和郑燕纤正躺在上头,一个捂头一个捂肩,像是浑身酸痛的样子。 “夫人。”郑令意半靠在绿浓身上,虚弱的唤了一声。 鲁氏这才瞧见郑令意,只是她似乎受了些惊吓,一时半会尚回不过神来。 郑燕纤按揉着自己的脖颈,喃喃道:“怎会无缘无故睡着了,这个梦做得可真是累人。” “姐姐你也睡着了?”郑令意按了按自己的额角,深深的皱着眉,道:“我也睡着了,可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觉得头昏脑涨。” 她收回了手,突然瞧见自己手上绿糊糊的一团,吓得低呼了一声,道:“这是什么呀!” 鲁氏见她十指指尖出现莫名的绿色,以为是狐仙成了事,受了这份供奉,心里自然高兴。 郑燕纤没说话,只是得意的笑了笑。 “一惊一乍的做什么!自己在哪里沾染了脏东西,还这般咋咋呼呼的不稳重。”鲁氏斥道。 郑令意蜷缩了十指,低下了头,也不敢说话了。 “夫人,夫人。”花姑姑走进屋里来,试探性的唤了几句。 “这儿。”鲁氏从软塌上下来,花姑姑赶紧上前扶着她,瞧见这张软塌,疑惑道:“怎的睡着了?” 鲁氏心里也觉得怪异,把手递给花姑姑,纳罕道:“此处地界真是玄而又玄。” 她还想说些什么,见郑令意还在这,许多话不便开口,下意识厌恶的扫了她一眼,示意花姑姑扶自己出去。 绿浓与鲁氏她们一样,以为郑令意被献了指尖血,现下莫名又被嫌弃,心里自然有些气恼。 不过她还谨记郑令意的叮嘱,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搀着郑令意胳膊的手紧了一下。 鲁氏和花姑姑匆匆离了狐仙庙,刚迈出庙门的时候,鲁氏忽然身子一顿,郑燕纤跟在后头,差点一头撞上。 “娘!做什么呢!”郑燕纤不满道,她顺着鲁氏目光看去,忽就噤声了。 郑令意立在最末,视线被她们遮挡着,只得从她们身影的缝隙中窥视。 那一指缝隙中,只见小瑰坐在门口那棵枝丫纤细的柳树之上,怀中抱着一头红皮毛狐狸,狐嘴尖尖,狐眼细长,甚是狡黠。 “夫人这就要走?”小瑰悠闲的摇晃着双足,抚着怀中狐狸,对鲁氏道。 鲁氏也算极为镇定了,把郑燕纤护在身后,对小瑰道:“今日一行,着实叫我云里雾里,想来此处是个有真神通的,定然能说到做到。” 她为了不叫郑令意听懂,故意将话说一半,藏一半。 小瑰莫名欢快大笑了一阵,道:“这是自然。” 怀中红狐张大嘴打了个呵欠,露出满口雪白尖牙。 鲁氏有些畏惧的觑了一眼,强掩住几丝惧色,道:“静待佳音。” 郑令意落在最末,临走时抬眸与小瑰对上了一眼,小瑰对她浅浅一笑,一个翻身便融在了柳荫绿色之中。 郑令意快快跟上鲁氏她们,忽见郑燕纤瑟缩着偏首往树梢上瞧了一眼,顿时怪叫起来,“娘!人不见了!人不见了!” 鲁氏没理会,拽着郑燕纤走的飞快,身影矫健极了,倒像个常年在田埂上劳作的农妇。 郑令意跟在后边一路憋笑,着实也辛苦。 家丁已在山脚下早早等候,应当也是小瑰提前吩咐好的。 鲁氏总觉得背后有人窥视,十分不自在,搭着花姑姑的手就要匆匆上马车,见郑令意也在绿浓的搀扶上要登上另外一辆马车,忽道:“十五,你到这边来。” 郑令意哪敢不从,自这辆马车换到鲁氏的马车上。 郑燕纤见她坐上马车,便厌恶的皱了皱眉,仿佛是她呼出的气息有毒。 郑令意坐在车头,十分拘谨的握着边上的木柱,手指下意识的扣着上面雕着的一朵祥云。 “今日之事,不许你说出去半个字。”鲁氏冷冷道。 郑令意毫无异议的点了点头,又试探道:“可今日这到底发生了何事,女儿也是糊里糊涂的。” 郑燕纤嗤笑了一声,仿佛觉得郑令意十分可笑,其实她才是那个真正被蒙在鼓里头的人,却在郑令意跟前得意。 鲁氏似乎心事重重,懒得理会郑令意,只又警告的扫了她一眼,见郑令意一脸呆蠢之相,心里这才满意了几分。 郑令意装傻充愣,又一脸呆相,总算是蒙混了过去。 回府的时候依旧是从偏门进去的,走到安和居门口时,郑令意对鲁氏的背影福了福,目送她走了进去,这才与绿浓往西苑走去。 鲁氏一行人离开后,绿浓显然轻松不少,四下睇了一圈,发觉最近的婢子也在离得有些远,便放下心来,对郑令意道:“姐儿,昨个到底是怎么了,奴婢只记得自己在走路,随后就好像一直在做梦,然后又忽然在房里头醒了。” “你做了什么梦?”郑令意却问了一个全然不重要的问题。 绿浓自己恐怕也没意识到,还未开口说话时,她便先笑了起来,眼眸里都是暖暖的光。 “我梦到娘亲和妹妹了。”她欢快的说,可笑意忽然凝住了,她又有些遗憾的垂下眼眸,道:“可我也只记得这个了,余下的都记不清了。” 郑令意轻轻‘嗯’了一声,对绿浓道:“你记得这个就行,其它的,如今还不是问的时候。” 还好绿浓不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不然跟着郑令意这个浑身是秘密的主子,只怕憋也要憋死了。 她们两人回了西苑,一进门就见俏朱捏着个断把的葫芦瓢,在给庭院中新栽的一丛海棠浇水。 三人相对无言,还是郑令意先对俏朱点了点头。 俏朱似是有些意外,片刻之后竟回了一个万福全礼。 吓得绿浓还以为她是吃错了什么药,一直用诧异万分的目光打量着她。 俏朱自顾自的浇花,并没理会绿浓的不解。 主仆两人进了屋,巧罗和蒋姨娘正在屋里说话,见她们二人推门而入,顿时起身相迎。 “姐儿,怎么样?你可伤着哪儿了?那吴家哥儿可帮到您了?”巧罗一连串的发问,她觉得自己误了差事,心里满是愧疚。 “我无事,吴家哥儿很有本事,我半点皮毛也未伤着。”郑令意摆了摆手,指腹还有淡淡绿痕。 “这…… 蒋姨娘焦急指着她的手,道。 郑令意见桌上恰好有一个水盆,便去洗了洗手,将皙白的手一双手摊给她们瞧。 “这,那,那吴家哥儿有神通不成,能在夫人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蒋姨娘既困惑又不解的说。 郑令意粉唇微启,却又想起吴罚的叮嘱来。 ‘狐仙庙是个深水池子,我尚且都摸不清楚,你莫要与旁人提及太多。’ 她面上迟疑之色太浓,蒋姨娘轻道:“怎么了?” “娘,这事儿我不能详说,你只要知道。我去狐仙庙里后,糊里糊涂的睡了一觉,什么事情都不曾看见,也不曾听见。” 郑令意边说着,边郑重其事的望着屋里三人。 三人脸上满是困惑,可都没再多问一句,纷纷点头答允了郑令意。 蒋姨娘心里百感交集,对郑令意道:“十五,你如今长大了。许多事情,比姨娘还要善于应对,姨娘已经帮不得你了,恐还要拖你后腿。” 听她语气低迷,郑令意连忙劝道:“姨娘,为何这样说?” 蒋姨娘满脸通红,紧张又愧疚的说:“我又怀了身子。” 惊讶的神色从郑令意脸上一闪而过,她心里自然恐慌,也很快压抑住了这种心情,对蒋姨娘笑道:“姨娘,怀孕是喜事呀。” 蒋姨娘见她强装出一副笑脸盈盈的样子,更是泪如雨下。 第七十六章 枇杷饮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其实蒋姨娘本就是个好生养的身子,而且又深得郑国公宠爱,怀孕本就是是情理中事。 可郑令意因着弟弟的事情已经得罪过鲁氏一遭了,鲁氏现下虽没有放在心上,可待孩子日渐长大,鲁氏定会有所行动。 再加上赐儿周岁礼的时候,县主虽未办席,也不曾大张旗鼓的宣扬过。 可郑国公暗地里给赐儿取了名字的事情,还是传到了国公府。 有人的地方就有嘴,有嘴的地方就有罪。 郑国公给起的名字叫做郑启君,这个名字在鲁氏心里,便是蒋姨娘身上的一条大罪。 启,开也,教也!郑令意心里清楚,这名字不可谓不好! 虽说不从容字,一眼就看得出并非嫡出,可鲁氏还是不满意。 只看庶女的名字,便知鲁氏这人,即便是在姓名这般的小事上,也是个要给别人难堪的。 因着这件事,蒋姨娘这三个月来,日日要去佛堂跪拜念经。 也不知是不是天可怜见,在她觉察有孕的时候,鲁氏恰好停了她的责罚。 倒不是鲁氏觉得责罚足够了,而是佛堂另有用处。蒋姨娘在那里受罚,与她而言有些碍手碍脚的。 自与郑令意一道从狐仙庙回来后,鲁氏便常往佛堂去。 也不知是不是亲眼见了这狐仙神通,所以信了世间是有报应的,故而在佛前祈祷,望能一恕其罪过呢? 若真是如此,郑令意欠吴罚的情面可又多了一重。 艾姨娘和蒋姨娘相继在鲁氏跟前瞒过了身孕,这让鲁氏倍感不满,所以令东西两苑的大丫鬟们要月月记录下姨娘们的小日子,必要时需得亲眼验过月事带的真伪。 世人愚见,皆觉得女子每月经血污秽不祥,连月事带也要趁着夜色偷偷洗净,悄悄晾晒在暗处。 俏朱这些时日在西苑,虽没有刻意刁难,但也绝不会为了偏帮她们而含糊差事。 每月掐算着时候,她都会捧着个小册子来上一趟。 即使双方都是一副尴尬不已的样子,鲁氏的吩咐却还是不得不做。 郑令意觉得鲁氏此种行径着实有些过火,但一想到这些年她对各位姨娘们肚子的严防死守,也就觉得不奇怪了。 虽可用鸽子血在月事带上做手脚,可假的终究是假的,况且大家都是女子,难免会叫人看出破绽来。 这一回,蒋姨娘的肚子是躲不过去了。 连着响了几日的闷雷,今日午后,雨点终于一股脑的落了下来,像是一顿早早被宣判了的鞭刑,急不可耐的抽打着大地。 昏暗暗的屋里头,还算是平静。 小炉子上咕噜噜的熬着一小瓮的枇杷膏,缓慢的往外散发着细微的果香气。 郑嫦嫦穿着郑令意的旧秋衣,守在小炉子边上,时不时用根小指粗细的枇杷枝搅和一下锅里如蜜般的枇杷膏。 这枇杷不是巧罗从外头带来的,枇杷树就生在西苑与外院之间的那条夹道里,每年都结一批半青不黄的枇杷果,肉少核大,实在没什么可吃的。 不过郑令意总是会带着郑嫦嫦去摘一兜子的枇杷果,倒进盆子里洗干净,撕去果皮。 绿浓才撕了两个就不撕了,倒不是她躲懒,只是她的手指粗,撕了没两下,连皮带肉的,果肉就少了大半。 还是得郑令意和郑嫦嫦那样小小软软的指甲,才能做的来这样细致的活。 剥好的果肉杵烂,加入冰糖炖熬,这样秋日里就不怕咳嗽喉干了,还可充作一道哄嘴的甜食。 说起来,这法子还是从甘松给的一本医书上看来的。 若是脑子里不时时记挂着蒋姨娘怀有身孕之事,这几日过的还算不错。 当叩门声响起时,郑令意虽在偏阁里,却还是顺手将手里的书塞到了腰后的垫子底下,顺手抄起一旁的绣绷来,还努了努嘴,示意绿浓去瞧瞧,看外头来人是谁。 巧罗迎上去开了门,只见俏朱抱着那本绯色的小册子立在门口,心里顿时一冷。 俏朱捂嘴干咳一声,似有些泛恶心的道:“东西呢?”她问的就是月事带。 绿浓从门缝中瞧见巧罗愈发难看的面色,收回视线时又瞧见郑令意那张总是心事重重的面庞,她在心里叹了一声,用嘴型无声道:“俏朱来了。” 郑嫦嫦嘴里含着蘸了蜜的枇杷枝,不知什么时候倒在一旁的软墩里头睡着了。 郑令意见妹妹甜睡无虞,本想出去看看,却被绿浓抱住了身子。 “姐儿,你忘了姨娘说过,这事儿让她自己去处理吗?” 绿浓不敢松手,只怕一松手郑令意就要蹿出去了。 “您近来在夫人跟前实在太点眼了,若是藏不住锋芒,只怕要坏事。” 绿浓说的这些正是蒋姨娘所担心的,上一胎男孩得以保下,虽是借了县主的东风,可若不是郑令意的灵光一现和苦心筹谋,只怕也难。 这一胎不论是用什么法子保下来,断断不能再和郑令意沾一点干系。 若叫鲁氏忌惮起郑令意,那即便是腹中为女胎,只怕蒋姨娘也要失去一个女儿了。 郑令意知道蒋姨娘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踌躇不前。 外头忽没了响动,郑令意往门边扑去,趴在门上听了半天,也没有声响。 她心里正着急,门忽然来了,她整个人便不受控的摔进了巧罗的怀里,还好巧罗紧紧抱住了,轻吁了一声,道:“姐儿,小心些。” “巧罗,姨娘呢?”郑令意见她身后空空,蒋姨娘不知去向,连忙问。 “姨娘决定亲自向夫人说怀孕之事。” 巧罗不想叫郑令意担心,可总是不自觉的拧着眉头,想来也是担忧且不赞同的。 郑令意默默无语,只听郑嫦嫦软糯且迷糊的问:“姐姐,怎么了?” 她正揉着惺忪的睡眼,是被她们几人的说话声吵醒了。 纵然心中满是苦涩,但对着妹妹,郑令意还是下意识的笑了起来,宽慰道:“没事,你瞧瞧汁水收了没有?拿个瓷罐把枇杷膏都装起来。” 郑嫦嫦很喜欢做这些琐碎的事情,顿时喜滋滋的爬起来,去柜子里寻小瓷罐了。 郑令意与巧罗对视了一眼,走到外间说话,留下绿浓去收拾炉火余烬去了。 蒋姨娘离去前,原是关上了门的,可也许是没有关严实。风雨又把大门给吹了开来,风裹着阵阵水汽,外间有几分寒意萦绕。 巧罗正打算去关门,却听郑令意道:“不必了,留着散散我的心火吧。” 她朝门外走去,往门墩上一坐的样子,就好像外头随性不羁农家的小丫头一般。 其实她的体质并不怎么爱上火,可在在得知蒋姨娘再度有孕之后,郑令意心灼口燥,又一直隐忍不发,以至于舌尖上生了一个小小白疮,只能喝些汤汤水水,脸上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又立马清减了。 原先脸蛋还有几分肉乎的时候,她的模样虽标志,可多少算是可爱稚气。 人一瘦,五官便会显山露水,面庞线条愈发精致可人,只用清水扑面,也远胜旁人涂脂抹粉的。 这几日早上请安的时候,鲁氏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的时间愈发久了。若不是郑秧秧急着嫁人,在鲁氏跟前讨巧卖乖分散了些许注意力,郑令意还不知要怎么办才好。 “夫人这些时日,吃斋念佛勤快的很,说不定,心性会受佛祖熏陶,变得宽和良善了。” 巧罗这话更像玩笑,她自己都不信。 本性若能这般容易转圜,这世间芸芸众生,也就不会饱尝人世之苦了。 “佛堂日日香烟笼绕,也不怕熏着佛祖,有一日烧了去。” 郑令意这话叫巧罗大骇,连忙捂住她的嘴,道:“姐儿,举头三尺有神明,可不敢乱说。” 那双犹如工笔细描出来的美眸,正十分平静的看着巧罗,似乎在说,‘若真如此,为何我们还过的这般艰难?’ 巧罗慢慢的放下手,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郑令意有些异想天开的说:“何时在安和居也能有个眼线就好了,也不至于姨娘一进安和居,咱们就两眼一抹黑的,只能在这里干着急。” 她说罢,自嘲一笑。 安和居大丫鬟的月俸比其它院子里的要高处不少,其实别的世家大族给下人的月俸,也差不多是这个数。 但只要比得过身边的人,心里就会觉得舒坦,所以各个忠心,将安和居守得好似铁桶一般。 她如今虽说赚了点钱,可要去贿赂别人,只怕筹码不够,反倒引火上身。 “奴婢倒有个念头,可与姐儿说说。”巧罗在门墩上坐下,有些迟疑的对郑令意道。 郑令意不解的看着巧罗,点了点头。 巧罗四下瞧了一番,如今正落着雨,也只有她们这心火燥热的主仆俩才会往外钻。 她见无人,这才对郑令意道:“奴婢先前身子不好的时候,曾有旧时姐妹偷偷来看望奴婢,她是安和居里的三等丫鬟,叫做梅香。平日里做些洒扫浆洗苦差事,姐儿可知她的月俸是多少?” “安和居的三等丫鬟,月俸也该有个两钱银子吧?” 郑令意知道安和居的一等丫鬟月俸有一两,二等丫鬟则是五钱。 那么三等丫鬟,她估计着两钱银子,应该差不多了。 “姐儿聪慧,若不算年节时分的赏钱,确是两钱银子。可面上说是两钱,实际上只有一钱,而且平日里主子赏下来的东西,时常也是缺东少西的。” “竟有此事?我居然半点不知。”郑令意觉得自己的心眼也算多了,可还是多不过这府里头的腌臜事。 第七十七章 罚跪雨中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姐儿你不知道不奇怪,可听梅香说,夫人好像也不知道呢。也不知那些银钱,飞到了谁人口袋里?” 巧罗的声音和着雨丝飘进了郑令意耳中,她忽然直起了佝偻着的身子,对巧罗道:“花姑姑可还有亲人在世?” 巧罗眨了眨眼,虽不知郑令意忽然问这个做什么,还是下意识道:“她还有两个侄儿呢。” “可在京中?”郑令意又问。 “在,姐儿你忘了?”巧罗不解的道:“花姑姑每月初三必会出府去她侄儿家中住一日的。” 其实郑令意记得,只是她脑中正飞快的想着事情,需要巧罗为自己佐证一二。 “姐儿,你是觉得…… 巧罗看着郑令意意有所指的眼神,口中的话语戛然而止。 “若是丹朱或月桂、月枝她们在几人在蚕食低位奴婢的月俸,即便夫人不知道,花姑姑也会有所觉察。可连夫人都不知道,必定是从上至下,一并都在欺瞒于她。” 郑令意想通了首尾,神色笃定的说。 “三等丫鬟都只有一钱月俸,四等丫鬟的境遇更是艰难了。那咱们可以试试,能不能买通个丫鬟替咱们做眼线?梅香定是不行了,她胆子太小,若不是听说我那次快死了,只怕她也不敢…… “浑说!”一听巧罗絮絮的说着什么死不死的话,郑令意下意识便出言打断了。 巧罗抿唇一笑,挨着郑令意的肩头便靠了过去。 这样一个从前还在她怀里甜睡的小奶娃娃,如今也成了个可供依靠的大姑娘了。 “巧罗,你去外头的时候,能否打听一下花姑姑的侄子们,看看他们的家底来源是否有明路?” 郑令意想着,若能将这桩事情捏在手里,多少也算一份筹码。 巧罗点了点头,又见郑令意不放心的说:“一定要小心为上,若是会暴露自己,那宁可不查了。” “在姐儿眼里,我是个傻子不成?”巧罗佯怒道。 见她假装生气的怪模样,郑令意轻笑了一声,只是一想到蒋姨娘现在的处境,她的笑容很快又消失了。 她们俩像草堆里的两枝花苞,被风压着身躯和头颅,始终朝着院门口的方向。 俏朱一进门的时候就有两束目光直直的看向她,她步伐一滞,随即看清了那两人。 她们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目光殷切的望着俏朱,却又不敢贸贸然开口询问。 俏朱避开她们的视线,只是低下头,收起油纸伞,雨水顺着伞面纷纷滑落,溅的她脚边很快汇聚了一小滩湿痕。 这场雨裹挟着风,油纸伞并不能全然挡住雨水。 不过这一路上有回廊遮蔽,她身上的衣裳倒也湿不了多少,拿帕子一拍,水珠子就全挣了出去,斑斑点点的散在空气里,顷刻消散了。 尾椎处传来难熬的酸痛感,俏朱用拳头在腰际捶了两下,只觉得更为酸涩稍有些许缓解,只是过了一会子,折磨又卷土重来。 这是那次落水留下的毛病,丁府的湖不深,湖底还有嶙峋的石块,她的尾椎便在其中一块石头上撞了一下。 起初不觉得有什么大问题,只以为是皮肉青紫了一些。后来每逢阴雨皆隐隐泛酸,她才知道大事不妙了。 府里那些老嬷嬷总会在阴雨天的时候,愁眉苦脸的抱怨自己身上有多难受,俏朱如今算是能感同身受了。 俏朱不知道自己该怨谁,她分明记得身后那双手的力度,醒来时却被告知是自己失足落水,恍如一场不真实的噩梦。 俏朱像个老人一般不住的捶打着后腰,等她再抬起头时,那主仆两人却已经进屋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俏朱心中竟莫名有种怅然若失之感。 其实她们若是多问一句,蒋姨娘现下究竟如何了?俏朱觉得自己是会告诉她们。 可她们既然没有,却要俏朱主动上前告知,一则没那般亲昵熟络的关系,二则她这性子,也着实做不出来。 俏朱拿着伞往自己的惯常歇息的茶水间走去,忽听郑令意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俏朱。”她轻轻的唤了一声。 俏朱不自觉停下脚步,隔着疏疏落落的雨帘,见郑令意手里捧着个油纸包正朝她走了过来。 她脚步匆匆的顺着回廊走了过来,两人目光一对上,郑令意便直接道:“这是巧罗腰酸时常用的膏药,虽不值几个钱,但纾解酸胀还是有几分效用的。” 巧罗当初差点被活活弄死这件事,俏朱是知道的。 不过她那时候已经落难,整天想着如何能再在鲁氏跟前出头,哪有心思笑话别人呢? 俏朱浑身伤病,但换回了一双明亮的眼。 她伸手接过油纸包,又偏首瞧着狠砸大地的雨点,轻道:“你姨娘现下正跪在安和居的庭院里头。夫人说,这个孩子的命让老天爷定。” 雨什么时候停,便让蒋姨娘什么时候回来。 雨若是不停,她便得一直跪下去。 人人皆知秋雨绵长,少有说断就断的,鲁氏也是估计到了这一点,才想出这个法子来。 郑令意没有说话,她脸上的神色,不知道该说是平静,还是冷漠,抑或无奈? 郑令意近在眼前,一张小脸毫无表情,俏朱不由得细细端详起她来。 她只觉得郑令意如今的样貌着实是愈发标志了,只是肤色不够白皙,生生压住眉梢眼角的几分绝色。 “多谢告知。”郑令意觉察到她探究且好奇的目光,十分自然的偏首转身离去。 俏朱正在拆油纸包,又听郑令意的声音不远不近的传来,“我可以借水房熬姜汤吗?” 俏朱知道鲁氏定然不喜欢自己对西苑的人一再宽纵,她为自己的前程计,实在应该在蒋氏这件事上好好表现才是,可…… 她势颓之后,在安和居里受了不少折辱,来到西苑里才得以喘一口气,性子也软和了不少,不似从前那般总要别人难堪才乐意。 “我要去换衣裳,姐儿做什么我管不了,只别赖到我身上就是了。”俏朱捏着药气四溢的油纸包,对郑令意道。 郑令意眉头一松,她知道,这是俏朱所能释放的最大善意了。 她急急的回了房间,匆匆与巧罗交代道:“巧罗,快,把我前些日子要甘松配好的安胎药拿来。” 巧罗知道大事不妙了,连忙寻了东西出来。 郑嫦嫦正在偏阁里收拾着瓷罐,仔细的在红纸上写下枇杷饮三个字,然后用浆糊黏好,粘在瓷罐上。 郑令意快步走了进来,见小瓮已经被绿浓收拾干净了,连忙将那包安胎药给倒了进去,递给巧罗吩咐道:“炭盆火小,没法子煎出药性来。你先去水房把这药用大火煮开,然后熄掉几根柴火,再煮上半柱香,然后再搬回来用小炭盆熬煮。切记,一定要小心。” 郑令意说着,又寻出了老姜粉和红糖让巧罗掩人耳目。 “俏朱虽回房换衣去了,可时间紧张,还要小心旁人窥视。”郑令意嘱咐道。 巧罗抱着东西,颇为紧张的点了点头。 这几日外头似乎不大安生,郑国公连人影都很少见,连安和居的人都不清楚他何时回来,更别提郑令意了,当下根本不可能寻到这个人做靠山。 郑令意一进屋便忙的团团转,绿浓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她从屋里拿了一把油纸伞,裹上一件袍子便要往外走。 “姐儿。” “姐姐。你去做什么呀?”绿浓和郑嫦嫦异口同声道。 郑令意看着她们一大一小两张纯净面孔,艰难道:“我去接姨娘。” “那我也去。”郑嫦嫦窥着郑令意的神色,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郑令意对她摇了摇头,道:“你们两个且留在这,若有个什么人来了,一定要藏好巧罗煎的药,谁都不可以发现。” 若发现了这包药,郑令意与外头暗地里的联系,她反抗鲁氏的心思,便会昭然若揭。 到了那个时候,只怕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十五,大雨天的你站门口做什么?”郭姨娘的声音响起,叫郑令意猛地一惊。 她回头一看,闻到一股子被风雨吹薄了的香火味。 她素着一张脸,半点脂粉也无,眉尾淡淡,唇色干白,瞧着一副倦怠没精气神的样子,没了平日里粗糙媚气。 能叫郭姨娘卸下妆点,也只有佛堂此种清净之地了。她一贯喜欢在鲁氏跟前讨好,近来鲁氏诚心礼佛,她便也跟着。 她虽不识字,嘴里翻来覆去只念那几句经文,可这本就是做戏,谁人还会凑近了听她嘴里到底说了些什么? “郭姨娘,我想,我想去安和居接姨娘回来。”郑令意顿时收敛眉目间的锋芒,老老实实的说。 郭姨娘打了一个呵欠,冷哼了一声。 她知道蒋姨娘的事情,鲁氏是让蒋姨娘在雨中罚跪之后,这才去的佛堂。 “你啊,还是别去了。”郭姨娘自认好心,劝道:“这场雨是在消夫人的火,你若去了,没被撞见还好说,若是撞见了,岂不是火上浇油?” “姨娘在夫人跟前一贯是得脸的,能不能替我姨娘求求情?” 郑令意一句拍马屁的话,把郭姨娘高高的架了起来。 第七十八章 雨中救母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她虽得意,可也没底气,只瞥了郑令意一眼,道:“脸面却也不是这样用的,姐儿与其求我,还不如去佛堂里拜一拜夫人新请回来的普贤菩萨。” 若不是知道郭姨娘的确是个不识字的,郑令意恐怕会以为她在讽刺鲁氏。 普贤菩萨依菩提心所起愿行,及身、口、意悉皆平等,遍一切处,纯一妙善,具备众德,所以名为普贤。 鲁氏拜普贤菩萨,是为了恕自己犯下的业果。 这样想来,狐仙庙一事,倒真让鲁氏信了世间有鬼神,有了鬼神,自然也就有了因果报应。 郭姨娘见郑令意不说话了,一副泫然欲泣,不知所措的样子。 郭姨娘她虽是个喜欢幸灾乐祸的,毕竟郑令意只是个孩子,到底也没得罪过郭姨娘,也没必要跟她较劲,现下见她低垂着脑袋,心里也有几分真可怜她。 想到这,郭姨娘大发善心的挥了挥手,对郑令意道:“回屋去吧。你现下便是想拜菩萨也不成了。我走的时候,瞧着小夫人也进佛堂去了。” ‘吴柔香?她去佛堂做什么?’ 郑令意有些疑惑,待她抬起头时,郭姨娘已经回屋歇息去了。 “姐儿。”绿浓藏在门后,低声唤了一句。 郑令意偏首,只见门缝里露出一抹碧色,对绿浓道:“替我看顾嫦嫦,掩护巧罗,我要出去一趟。” 还没等绿浓再问上一句,‘去哪儿呀?’ 郑令意已经撑起了伞,走了出去。 绿浓只见到油纸伞面上一幅墨柳,那是郑令意自己勾画的,伞面上已经刷过桐油,不会被濡湿。 伞面上的墨柳在雨中反倒显得莫名清晰,枝枝叶叶都似在雨中活过来的一般。 绿浓很快连伞也看不见了。 她进府的时候也不短了,可总还是很容易感到不知所措。 绿浓总觉得,自己是被郑令意护的太好了。 郑令意替绿浓在外人跟前掩饰关系,比她自己还要小心谨慎,还替绿浓存银子。 绿浓每月身上不便的时候,有些琐事郑令意顺手就干了,而且从来也不会点破,以示自己身为主子的宽厚,这怕是最难得的了。 就连万姨娘有时也会在人前说,自己又给了巧绣什么好处云云。 郑令意在绿浓心里,愈发像她的亲妹了。只是她有时行事作风反倒像一位长姐。 绿浓回屋燃好了小炭盆里的火,又站在门口候着。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门前站了多久,只忽然间见巧罗从水房里蹑手蹑脚的走了出来,佯装镇定的朝这边走来。 绿浓后退了几步,把巧罗迎进屋里,飞快的关上了门。 壶里的姜汤放在外间桌上,瓮里的药汤却被捧进了偏阁里,小心翼翼的架在炭盆上煨着。 这瓮很是厚重,盖子沿边缠着一圈扎扎实实的粗绳。 方才熬煮枇杷膏的时候,郑嫦嫦还未注意到这瓮的特殊之处,她深深的嗅闻了一下,奇道:“这瓮还真是个好东西,竟半点药气也不外泄。” 这个瓮是甘松给巧罗的,巧罗向他要安胎药的时候,他想起在国公府里的难处,这安胎药定然也是得偷摸煎服的,便寻了这个瓮出来给巧罗。 那时巧罗赶着要回来,只听他说要用这个瓮煎药,却没提竟有如此关窍。 炭盆的火还是太小了一些,巧罗寻了扇子出来,在边上小心翼翼的扇着风。 她看着那个瓮,只觉得心里一阵暖意流淌,又想到蒋姨娘如今身陷险境,郑令意又不知道想什么法子去了,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好没个安生。 “嫦嫦。嫦嫦。”外间传来郑绵绵的声音,她们母女熟门熟路的,定是自己就推门进来了。 巧罗一下紧张起来,郑嫦嫦却很镇定的打开门,正好堵在郑绵绵面前,将一切秘密都遮掩在身后。 因为郑绵绵上次泄露了郑令意给她吃食的事情,还使得郑令意受罚。 虽没酿成大祸,可也是个教训。所以现在许多事,她们也不敢贸贸然告诉万姨娘或是郑绵绵了。 “绵绵,你怎的来了。”郑嫦嫦顺势掩上了门,对郑绵绵笑道。 郑绵绵想进屋去,却见郑嫦嫦动也不动,只是一味笑着。 “绿浓在椅子上寐着了,咱们还是别吵醒她了。”郑嫦嫦撒谎时倒还算镇定,只是爱眨眼。 郑绵绵露出一脸了然的神色,撅了噘嘴,道:“我知道,毕竟是夫人派来的丫鬟,总是骄纵金贵些,紫心也是这样,做差事总是懒懒散散的,仿佛是我亲姐!” 郑绵绵的声音虽不大,可她离门边近,叫屋里的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绿浓十分尴尬,巧罗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别介怀。 郑绵绵年幼时口齿不甚灵便,不过在郑嫦嫦和郑令意两姐妹身边待久了,渐也学会说话了。 对着旁人虽还是一副支支吾吾的畏缩样子,不过对着这些个熟人的时候,却逐渐露出她本来的性子。 “那咱们去我房里玩吧。我的大雁怎么也绣不好,看起来像只水鸭!”郑绵绵道。 “是不是给你姨娘的生辰礼儿?又想让我给你做白工?”郑嫦嫦半真半假的怒道。 郑嫦嫦脸上还带着笑,可郑绵绵却冷了脸色,松开了牵着郑嫦嫦的手。 “姐姐怎么这样说话?都是自家姐妹的,烦你教我几针,难不成还要给银子吗?” 虽说郑绵绵常蹭郑嫦嫦的针线活计,可郑嫦嫦视她为亲妹,心里并不计较,口中说得也不过是玩笑话。 郑嫦嫦面上的笑容尴尬的僵住了,她轻声辩解道:“我只是玩…… 话音未落,又听郑绵绵不满道:“十五姐替姐姐你做的活计也不少,你的绣样子不都是她描的吗?也没见十五姐跟你这般计较呀?” 郑嫦嫦不想与郑绵绵起争执,心里有些不快,却还是语重心长道:“绵绵,我只是说句玩笑话罢了。” 郑绵绵鼓着个脸看着她,似乎在等着郑嫦嫦给她道歉。 不过郑嫦嫦也愣是没说一句,还是郑绵绵等不及了主动道:“那你可得给我绣大雁。” 郑嫦嫦点了点头,郑绵绵便回房拿了绣品给她。 两人之间的气氛稍有些尴尬,郑绵绵没再缠着郑嫦嫦,回自己房里去了。 外头的雨还是那么大,郑嫦嫦默默的立了一会子,便关上房门,拿着绣品走进了偏阁。 “十九姐儿说话真是不入耳,这往小了说不过是姐妹间帮个小忙,何必这样咄咄逼人。再说了,她与姐儿再要好,又怎么能跟你们亲姐俩相较?” 刚才两个姐儿之间的话,巧罗可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郑嫦嫦已经寻出了针线,飞快的上手绣了几针,头也不抬的说:“其实,绵绵大概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会老要我帮她做这个做那个的,她毕竟隔了一层,越长大心思越多,再加上十四姐总爱挑拨,所以她生怕我和姐姐之间容不下她了。” 听了这话,巧罗不由得多看了郑嫦嫦一眼,又低下头看着忽明忽暗的炭火,道:“还是姐儿通透。” 郑嫦嫦忽笑了一声,道:“我多看两个字都觉得头昏,哪想的明白这些道理,这话是姐姐说的。” 外头下着雨,屋里本该是潮乎乎的,可是暖着一炉子的药,炭火把空气里的水汽都赶了出去。 房间里既温暖又干燥,若不是心里有着牵挂,只怕绿浓是真的要睡着了。 “巧罗姐姐,我来看着炭火吧。你去歇一会。”绿浓起身,对蹲坐在地上守着炭盆的巧罗道。 巧罗突然扬起了扇子,示意绿浓不要说话。 绿浓下意识屏气凝神,呆呆的盯着扇面上的貂蝉美人,除了听见密密不肯停歇的雨声,似乎还有一丝呼喊声。 绿浓后知后觉的回过身来,那是郑令意在叫巧罗! 三人皆往外头奔去,绿浓落在最末,出门时她见俏朱立在对面檐下,望着门口的方向,应该也是听到了呼喊声。 绿浓连忙慢下了步子,做出一副并不十分在意的样子,甚至返身回去取了一把油纸伞,这才走了出去。 巧罗她们已经发现了郑令意,只见她拖抱着蒋姨娘,艰难的靠着西苑的围墙亦趋亦步的走着,她早先带去的伞不知所踪,她的袍子披在蒋姨娘身上,整个人淋的透湿。 巧罗和郑嫦嫦赶紧跑上前去,泥水点子四溅在她们的衣裳鞋袜上,可谁也不会在此时理会这点事。 幸好蒋姨娘还朦胧的有些意识,三人才把她给架回了房间。 俏朱沉默的在檐下看着,只要她不阻止就已经很好了,哪还盼着她帮忙。 几人飞快的脱去了蒋姨娘的湿衣,让她卧倒在柔,软温暖的床褥里。 见蒋姨娘身上并无血污,巧罗大松了一口气。 “十五,十五。”蒋姨娘呢喃着。 郑令意赶紧凑过脸去,想听清她到底要说什么。 雨水顺着她的鬓发滴落在蒋姨娘脸上,冰冰凉凉的反倒叫蒋姨娘清醒了几分。 蒋姨娘艰难的对上郑令意心疼的目光,她很想放声大哭,一诉惧怕,却只是痛苦的吐出几个字,“我肚子疼。” 第七十九章 谁人保佑?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令意胸膛里的那颗心砰砰作响,她转身正要唤巧罗端药,郑嫦嫦已经端来了一碗浓浓的药汁,她牢牢的捧着药碗,生怕撒了一星半点。 郑令意赶紧扶起蒋姨娘,让她尽数喝下。 她还穿着那身湿哒哒衣,床边脚踏上全是从她身上滴落的雨水。 绿浓帮着她脱去湿衣,又用一件旧袍子将她整个人都罩住了。当绿浓触到她指尖冰凉,心里一酸,又见她小脸煞白,忍不住紧紧的将她搂在了怀里。 郑令意的鼻尖碰到了绿浓发顶,闻到一股淡淡的皂角香气,身上终于感受到了一点暖意。 蒋姨娘紧皱着的眉头松了开来,那碗姜汤也派上了用处,重新烧得滚热,叫郑令意给喝了。 喝下热热的姜汤,泛上来却是冷气。郑令意开始不停的打嗝,呼出的气都是冰冰凉凉的。 “呀,怎么会这样。”绿浓担忧道,不住的搓着郑令意的双手。 郑嫦嫦则蹲在地上,紧紧的抱着郑令意的一双足,被雨水浸透打湿,冰冰凉凉的一双足。 “没事没事,把冷气吐出来就好了。”巧罗匆匆忙忙的灌了个汤婆子,塞到郑令意怀里,让她抱着暖肚子。 郑令意抱着汤婆子,见巧罗守在蒋姨娘床边,悄悄的伸手进被褥摸索。 摸了半天也没摸到濡,湿触感,巧罗这才放了心,可仍是每隔上一会子,就伸手进去摸一摸。 外头的雨声又大了些,绿浓狠狠低声骂了句什么,像是农家抱怨雨大淹没庄稼时会说的一句粗口。 也就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这外头的雨还没停。照理来说,蒋姨娘是回不来的呀。 绿浓疑惑的抬起头,却见郑令意已经靠在软塌上眠着了,长长的睫羽不安的颤动着,呼吸轻轻,嘴唇恢复了些许血色,偶尔嚅嗫一声,谁也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她哪怕是在梦中,也无法寻觅到一处安静之地。 绿浓很是心疼,拍了拍还蹲在地上的郑嫦嫦,要她起身去休息。 自己又去拿了一双干净绵软的新袜子,替郑令意穿上。 这袜子是绿浓亲手做的,袜子的两侧各绣了一枚银铃铛,郑令意看见时还问为何要绣铃铛。 绿浓那时答不上来,只觉自从狐仙庙回来后,耳边偶有银铃作响,不过现在已经听不见了。 房间里方才兵荒马乱过,如今又安静的不像话。 郑嫦嫦爬上软塌,把自己蜷成一个小包,十分依恋的靠着郑令意的身体。 绿浓估摸着时辰,对她说:“姐儿替我照看着,我得去外院拿晚膳了。” 郑嫦嫦乖乖的点了点头,像是有些惊着了。 绿浓一打开外间的门,就捉住了在门口探头探脑的郭姨娘。 她原有些惊,后见到是绿浓便放了心,把她拽了过来,好似十分熟络一般,道:“里边的人怎么样了?” 绿浓的手在背后顺手就把门给带上了,她对郭姨娘道:“都瘫软的不成样子,两个都昏昏沉沉的,连话也说不出了。” 她这副知无不言的样子还是同郑令意学的,而且说得又不是什么假话,所以郭姨娘并未起疑,只对绿浓笑了一笑,便回屋去了。 绿浓目送她远去,垂了垂眼,往院门外走去。 房里的四个人都窝在蒋姨娘房中,巧罗见蒋姨娘气息渐稳,又偏首去瞧郑令意。 岂料刚好对上她苏醒的双眸,眸子缥缈且空洞,像江海里的涡旋,能把人瞬间吞没。 巧罗莫名其妙的一惊,又为自己的惊慌感到奇怪,轻道:“姐儿怎么醒了?才睡了半柱香的时候,再睡会吧。” 郑令意凝了凝神,眸中渐渐有了光。 她想起身,却发现郑嫦嫦躺在自己身上,竟是也睡着了。 郑令意又躺了下去,对巧罗道:“姨娘怎么样了?” 巧罗看了蒋姨娘一眼,道:“睡得还算安稳。” 郑令意点了点头,清冷的眉目沾染上了些许温情。 她信手抚着郑嫦嫦细软的长发,思索着下一步棋应该怎么走。 不知过了多久,绿浓带着晚膳回来了。她把饭菜搁下,又去偏阁提了炭盆来。 “又是这样的生冷。”巧罗瞧着这些饭菜,叹道:“往日里也就算了了,姨娘现下这样的身子,如何能吃这些呢?” 郑令意把郑嫦嫦哄醒,起身来到桌前,见桌上有肉糜一碟,腌菜一碟,糟鱼一碟。 她想了想,便道:“用饭煮成粥饭,再把肉糜和腌菜倒进去同煮,佐糟鱼吃。” 巧罗面露喜色,道:“这个法子好,奴婢给姐儿那份添些姜粉,姐儿好吃了发发汗。” 说罢,她便蹲下忙活炭盆了。 绿浓有些犹疑的望着郑令意,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郑令意觉察到她的视线,便道:“绿浓,你想说什么?” 绿浓憋了许久,终于可以开口道:“姐儿,夫人是怎么肯把姨娘放回来的?” 她此话一出,巧罗和郑嫦嫦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个问题。 “是呀,姐儿,夫人是怎么肯的?可是国公爷回来了?”巧罗把饭菜都倒进陶锅去,盖上陶盖,也起身问了一句。 郑令意先是默了片刻,才道:“爹爹没回来。因为菩萨显灵,鲁氏害怕了。” “什么?”三人异口同声道,皆是疑惑不解的。 郑令意没有回答,只是走到蒋姨娘床边坐下,握住她的手只觉干燥且温暖,心里这才定了定,对三人道:“嫂嫂在佛堂念经时,发现菩萨流了三滴眼泪,正落在供奉的香烛之上,使得香烛熄了,不管用火折子怎么点,也燃不起来。她见菩萨不愿再受香火供奉,只觉很害怕,连忙报给了鲁氏。鲁氏本就做贼心虚,所以才放了姨娘回来。” “天呐,真的有这种事情?”巧罗连忙跪了下来,朝着西边连连叩首,不住的道,“真是菩萨显灵!菩萨显灵呐。” 郑嫦嫦和绿浓也学着她的样子叩谢菩萨,郑令意却只是将目光落到蒋姨娘身上,温柔且坚韧的看着她沉睡的面容。 绿浓很虔诚的叩首,缓慢的抬起了头。 陶锅里开始散发出一股米香,绿浓掀开陶盖一看,粥水已经变得有些绵稠,偶尔冒出一个泡。 她觑着郑令意沉静的侧脸,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小小疑问,‘她们真的有这么好的运气?真的是菩萨保佑?’ “姨娘?”郑令意突然出声,打断了绿浓的思虑。 蒋姨娘悠悠转醒,众人皆欢喜。 蒋姨娘迷迷糊糊的,已然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依稀记得郑令意吃力且急促的呼吸声在耳畔回荡。 绿浓盛了一碗薄粥,让巧罗给蒋姨娘喂了几口,蒋姨娘胃口不错,一气吃了大半锅。 余下的粥水不够郑令意和郑嫦嫦两个人吃,不过她们什么也没说,只在蒋姨娘跟前装出一副吃饱了的样子。 上回巧罗带回来的花生糖酥还剩了一些,两人一回偏阁,郑嫦嫦就从柜子里拿了糖酥出来,搁在郑令意眼前。 郑令意正蜷在软塌上看书,见状抬眸瞧了她一眼。 郑嫦嫦抿着嘴笑了开来,道:“姐姐,吃糖。” 从晦涩的文字上,一下转移到一张甜滋滋的笑脸上,纵使她心里压抑着再多的心事,此刻也忍不住一笑。 她拿起一颗糖酥,却是喂到了郑嫦嫦嘴里,郑嫦嫦张开嘴吃了,也拿了一颗喂给她。 郑嫦嫦鼓着个腮帮子嚼着糖酥,伸手推开小窗,把手伸到窗外接雨。 片刻之后,只听她轻道:“姐姐,雨小了。” 郑令意‘嗯’了一声,道:“把窗子关上,别叫凉风吹着你了。” 她心里记挂着郑嫦嫦的身子,却不在意自己额头隐隐的发胀发昏的感觉。 一夜昏睡过去,第二日晨起时,郑令意的身子已经烧的滚,烫,人也发昏了。 巧罗留下来照顾她们母女,绿浓十分忐忑的带着郑嫦嫦去安和居解释。 原以为鲁氏至少也会冷嘲热讽一番,可没想到她竟然什么也没说,反倒让郑嫦嫦提前走了。 绿浓带着郑嫦嫦离去的时候,只觉得吴柔香有意无意的扫了她们一眼,似乎是想从她们身上看出点什么门道来。 不过很可惜,绿浓和郑嫦嫦不说话的时候,总是一脸的老实相,从她们身上是在发现不了什么秘密。 绿浓带着郑嫦嫦回来的时候,郑令意已经醒了。 也亏了她这个未雨绸缪的性子,早早就向甘松买了退热的丸药备着,虽然药效不比药材煎煮出的药汁,可总算是对症的药。 大家都很默契的瞒着蒋姨娘,不让她知道郑令意病了的事情。 郑令意也的的确确没把自己当个病人,当绿浓去取午膳,巧罗去洗衣裳,郑嫦嫦去给郑绵绵送绣品时,就这么一会子功夫,她就不见了人。 待大家要寻她时,郑令意又回来了,也不解释一句。 “如今姐儿的主意可大得很。”巧罗有些生气的说,转身便要往外走。 “巧罗。”一直沉默不语的郑令意开口叫住了她。 巧罗怎么可能真的对郑令意生气,下意识就转过身道:“姐儿,怎么了?” 郑令意没滋没味的吃了一口笋干肉片,对巧罗道:“五哥哥的那个妾室,叫丁茹娇吧?” 第八十章 清辉阁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是,姐儿问她做什么?”巧罗往回走了几步,不解道。 郑令意没有回答,反倒继续问:“她原就是府里的丫鬟,还是为着伺候五哥哥,特意从外头采买来的?” “自然是外头买来的,咱们府里哪还有漂亮丫鬟?最漂亮的便是十哥儿身边的丽烟了。” 巧罗虽不是鲁氏身边的丫鬟,可丫鬟堆里的事情,她知道的总比郑令意多一些。 “姐儿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绿浓瞧着郑令意眉宇间的踌躇之色,忍不住问了一句。 其实,便是绿浓没说这句话,巧罗也隐隐发觉了郑令意身上的异样。 此时,在里间的蒋姨娘唤了巧罗一句,许是要解手吧。巧罗被分散了注意力,匆匆瞧了郑令意一眼,继而往里间走去。 郑令意拿起碟中的一枚松花蛋,在桌子上脆脆的敲了一声,随后用指尖抵蛋上,往返的推着蛋在桌上磨着,蛋壳细细碎裂的声音接二连三的响起,让人莫名痛快。 “姐儿。”见郑令意不言不语只顾着剥蛋,绿浓忍不住又唤了一句。 她并不是好奇心旺盛的那种人,只是担心郑令意凡事都要自己扛,恐会吃不消。 蛋衣被细致的剥离开来,墨绿的蛋皮没叫指甲弄破半分,郑令意心里想着事情,却还能顾忌着手上的细致动作。 她把皮蛋放进碟中卤汁里,忽听绿浓十分委屈的说:“姐儿莫不是还信不过我?毕竟我的身契还在夫人那里。” 郑令意倍感愕然的抬首望着绿浓,见她使劲用衣袖揩去腮边泪水,把脸搓红了也不在意,真真是伤心坏了。 “姐姐惹绿浓姐姐哭了。”郑嫦嫦在旁道,说的郑令意好似一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你,你怎会这样胡思乱想?我并没这样想你。”郑令意忙道。 郑令意虽这样说,可她这话里有一分心虚。 她虽相信绿浓人品,不是市井所言,那种所谓‘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此等忘恩负义之人。 但巧罗和绿浓比起来,郑令意自是觉得巧罗与她更亲近些。 绿浓好哄的很,郑令意不过一句话便叫她破涕为笑,疑窦尽数消散。 见她喜笑颜开的样子,郑令意反倒多了几分歉疚之意。 午膳之后,郑嫦嫦与蒋姨娘闲话了几句,便困意上头,双双睡着了。 巧罗见她们安置妥当,这才放下了帷帐,走到外间与绿浓一道理丝线。 郑令意看着她们指间彩线贯穿翻飞,门外有凉凉秋风登堂入室,随风还卷入枯叶两三片。 “穷人总觉得秋日来的早些。”郑令意忽道。 绿浓以为她是在担心炭火,接茬道:“咱们今年有银子,可不怕挨冻了。” “便是有银子也不敢张狂,若叫旁人发觉了可怎么好?”巧罗却看得更加深远一些。 绿浓也不笨,一点就想明白了,想了想,便道:“既不能明目张胆的烧炭,咱们就多备几个手炉吧。藏了炭火在里头,旁人没那么容易发现的。” 有银子的法子总比没银子的多,郑令意微微一笑,俯身拿起一束丝线,用同色丝线拦腰一系,放入匣中保存。 秋日来了,人人都要担心自己的炭火份例。 清辉阁的姨娘丁娇茹虽受郑容岸怜爱,可也要为这些琐事烦心。 吴柔香身边的一等和二等的婢子都已经得了这个月的炭火,可丁娇茹该得的炭火份例却还没有半点影子。 现下的天,只是凉,还称不上冷。 可秋日到冬日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合该早早分下炭火才是,难道非得等人冻的手脚都僵硬了,才肯舍下一盆炭吗? 丁娇茹不敢向郑容岸抱怨,她也不好开这个口。 一则,吴柔香并不蠢。 郑容岸每每歇在丁娇茹这里的时候,她总派人早早来烧炭,把屋里烘的恰到好处,可等郑容岸离了院子,炭盆立即撤走,连余烬也不给丁娇茹留。 二则,东西两苑的炭火份例,也只发了给庶女的。 同为姨娘,国公爷的那批老姨娘还蹭着女儿的炭火用,她丁娇茹又如何开这个口呢? 今日的天儿冷的更厉害了些,丁茹娇房里窗门紧闭,生怕叫凉风钻进来,泻了这最后的一点暖气。 “都这个天儿了,她还敢真不给我发炭火?”丁娇茹将自己最好的一件绸缎袍子裹在身上,一改在郑容岸跟前的顺从模样,愤愤道。 她的婢子是鲁氏从安和居里随手拨给她的,名叫草儿,最是木讷少言,常挂在嘴边上的就是一句,“姨娘且忍忍吧。” 吴柔香与鲁氏几次交锋都落了下乘,后来得了点拨,才想到了其中的关窍所在。 鲁氏是如何管束姨娘的,吴柔香且学着就是了,现成的先例在眼前,她还自己瞎琢磨什么呀? 前个说是要给姨娘庶女们裁剪冬衣了,鲁氏明面上说是节省用度,便用库房里的旧料给顶了,省下不少银钱。 吴柔香一见她这作风,便打算如法炮制。 可她一个新嫁女,私库里都是新衣料,哪来什么旧料子? 她为着恶心丁娇茹一遭,竟巴巴的回娘家寻了一批回来,都是些不时兴的花样,有些还泛着霉味。 吴柔香便用这些衣料替院里下人和丁娇茹都裁了几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料子再旧,也不是寻常下人们穿得起的,她们自然是感恩戴德。 可丁娇茹自视高人一等,自然觉得不快。 她那几身冬衣的料子虽还不错,可不是与翠桃一个料子的,就是与翠樱一个款式的,偏生还都是吴柔香的二等丫鬟! 这番做派,分明就是为了恶心丁娇茹! 丁娇茹娇声软语的对郑容岸吹了几句枕边风,却莫名被郑容岸一顿训斥。 “眼界低下,不堪大用!”郑容岸训斥丁娇茹的这句话传到吴柔香的耳朵里,可把她给乐坏了。 训斥完之后,郑容岸还难得的夸了吴柔香一句,说她节俭持家,用省下的银钱添了中公用度,连鲁氏也没话说。 丁娇茹知道自己这是往吴柔香的套里钻了,只恨自己思虑不周,吴柔香狡诈阴险。 “也不知她是打通了什么穴道,一下就精明了许多。”丁娇茹百思不得其解,却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对,不敢再像从前那般轻视吴柔香了。 丁茹娇过得不痛快,吴柔香自然是神清气爽,郑容岸来她房中次数也多了,只要她不犯蠢说错话,郑容岸与她偶尔也会谈一谈心事,夫妻情谊不说有了十足长进,总归是和谐了许多。 冬日愈近,吴柔香反倒是愈发春光满面了。 “说起来,那个小庶女的眼睛还真是毒,嘴也毒,几句就说到了点子上。” 方才送郑容岸上朝时,两人又好声好气的说了一会子话,现下吴柔香靠在软枕上,脸颊粉红,心情甚好。 “她合该为夫人您筹谋的,若不是你在佛堂出手帮了她那一遭,她姨娘那肚子,岂能安安生生的到现在?”翠织在旁道。 吴柔香哼笑一声,显然十分赞同翠织的话。 “不过也真是怪了,我那婆母和夫君的性子,竟都叫她摸得一清二楚。” 吴柔香想起那双明亮的眸子,不知为何,竟有些许她自己都未曾觉察到的惧意。 “庶女见惯人眼色行事,如何能不擅长猜度人心呢?”翠织的语气满是鄙夷,又惹得吴柔香一笑。 “原也不知我那婆母这样信佛,佛堂一事竟叫她忌惮这般重。我看西苑那个姨娘的胎相都稳了吧?她竟半点反应也无,莫不是真的纵容这个孩子诞下?” 吴柔香自己神清气爽,没有烦心事缠身,便又好奇别人的事情去了。 翠织又没在鲁氏跟前伺候过,如何得知她的性子?只能是囫囵附和了几句。 两主仆正在房里说着话,却见门扉上映着翠桃的影子,“夫人,东苑的九姐儿来了,说想跟您说说话呢。” 吴柔香有些纳闷,“九姐儿?她来凑什么近乎?” 翠织笑了一声,道:“定是知道夫人您后日要去高家吃席,厚着脸皮要来求您带着她一道去呢。” 吴柔香恍然大悟,嗤笑着很是不屑的说:“她可真是恨嫁恨的不行了,安和居那个也真够狠的,一句九姐儿体弱,便又生生耽搁了她一年,眼下真成个老姑娘了。我瞧着也不必谋什么出路了,就在佛堂当个修行姑子,替安和居那个积福,最好不过了。” 吴柔香这话很是刻薄,可偏偏全是大实话。 翠桃还立在门口等着回话,翠织便道:“打发了吧。” 翠桃领命离去,瞧见郑秧秧还立在门口,那单薄的身子,似在深秋的寒风中一只薄纸鸢。 不论是国公府还是吴府,庶出的姐儿皆是不作数的,翠桃早就惯了,也没什么怜悯之意,只道:“我们夫人有事,不得空见姐儿。” 郑秧秧本就没抱多大希望,只是真的被人回绝之后,心里还是像被灌了苦药一般难受。 她手里紧紧攥着要献给吴柔香的一枚玉锁,勉强维持住体面,在秋风中离去了。 第八十一章 四个姐儿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令意近来心里总是在左右盘算,没有闲工夫去管旁人的事。 不过鲁氏一直没有动蒋姨娘,她竖着耳朵警醒许久,见蒋姨娘胎相稳固,终于稍稍放松了些许,也有时间听婢子们嚼舌根。 今日晴好,院里摆着三两个平簸箕,铺散着各色大小不一的杂豆。 蒋姨娘和万姨娘带着孩子们正坐在廊下闲话,阳光舔上了廊下半丈地,十分慷慨的温暖着所有被笼罩在光芒里的人。 婢子们隔着几个台阶,正坐在小杌子上挑捡豆子,叽叽喳喳的说着不知哪里听来的趣闻。 郑令意坐在一把长背椅上,闲闲的抵门靠着,手里拿着一枚印石,正在琢磨着该如何依就印石原本的形态进行雕刻,眉目间难得露出了放松随意的神色。 紫心忽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郑令意隐隐约约的听见了‘九姐儿’三个字,余下的却是听不清了。 也不知道她说了句什么,叫其他丫鬟都不敢接话。 紫心有些奇怪的环视了一圈,道:“怎么了?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原还是清辉阁的婢子先传出来的呢。” “清辉阁的婢子说了些什么?”万姨娘问了一句。 蒋姨娘抬首见万姨娘满脸好奇之色,无奈的浅笑着摇了摇头。 “九姐儿前些日子去清辉阁,估摸着是想叫小夫人带她去高家见见世面,多少能替她的婚事添些筹码。”紫心见有人感兴趣,连忙道。 这话一出,却见万姨娘尴尬一笑,也闭口不言了。 姐儿总是要出嫁的,若在此刻笑话九姐儿,日后轮到自己了,指不定会被旁人怎么说闲话呢。 紫心很是摸不着头脑,忽见巧绣对自己挤眉弄眼,偏首见俏朱从茶水间里拐了出来,她也没看众人,只是把一壶冷茶泼在那盆五针松上。 见俏朱出门去了,紫心这才一嗤,道:“架势倒足。” 万姨娘也挺怕紫心这张嘴的,可紫心说到底不是她的贴心人,万姨娘也不敢出言管教她。 见大家都在说些家长里短的琐事,紫心自觉无趣,午膳又吃得饱,便打了个呵欠回丫鬟房中小憩了。 见她走了,万姨娘才小心翼翼的轻声对蒋姨娘道:“原以为九姐儿最得夫人倚重,婚事会顺利些,没成想最得倚重反倒也不好,夫人竟拘着不肯放走呢。” 蒋姨娘也是一声叹,对万姨娘道:“岂止九姐儿,十二不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么?我听国公爷说,艾姨娘想把十二嫁给她的一个表侄,那表侄虽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可家中捏着一把镖局买卖,赚的银钱颇多。” “当真?这门亲事听起来倒是个实在的!国公爷可允了?”万姨娘有些雀跃的问。 “允?没有罚艾姨娘一顿已是开恩了。”蒋姨娘颇为心冷的说,“镖局买卖终究是吃苦力,且又不是什么雄踞一方的大镖局,国公爷如何看得上呢?还在我跟前斥责艾姨娘跌份,说她竟想把出身国公府的女儿嫁给镖局行的亲戚。” 国公爷看重表面上的华美,至于内里腐臭的蛆虫,反正不是啃食他身上的血肉,他便不去管了。 ‘真是,令人作呕。’ 郑令意默默的想着,她只有脑袋里的东西是不被人窥视的,不论怎么想象都好。 她真的很想嘲笑出声,不过她忍住了,莫名的憋成一个咳嗽。 万姨娘很是遗憾的说,“白白浪费了一门踏踏实实的亲事。” 蒋姨娘赞同的点了点头,有些担忧的看着坐在旁边的三个姐儿。 郑令意和郑嫦嫦原是挨着坐的,郑绵绵非搬了个小杌子挤在她们中间。 都是从小一块长大的,郑嫦嫦并不讨厌与郑绵绵亲近,只是她更想黏着郑令意。不过她年岁也大了,也懂得待人接物有时候也不能那般随心所欲,只好默默忍下。 婢子们没听见姨娘们方才说的话,还以为她们在讨论九姐儿。 巧绣将一把虫蛀了大半的豆子丢到花坛里,返身回来时顺嘴说了一句,“我听说,再过几日大姐儿的生辰宴,夫人还是点了九姐儿跟着一道去。” “大姐儿的生辰宴?你说的是珏哥儿的生辰宴吧?”蒋姨娘听了觉得有些不对劲,想了想便道。 “是,还是姨娘记性好,我说岔嘴了。”巧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 珏哥儿是郑燕回的大儿子,只待过了今年的生辰就要满三岁了。 自得了这个儿子,郑燕回夫妇俩守着孩子过日子,便安分多了。 她的婆母薛氏看在这个小孙的面子上,对郑燕回也不少了些许挑剔,不过两人之间的关系犹是一般,也还是话不投机,三两句便弄得气氛尴尬。 众人碎碎的又说了些闲话,正拣好一簸箕杂豆时,俏朱回来了,径直往郑令意这边走来,弄得大家都高高的提起一颗心。 “姐儿,过些时日,夫人赏你一道跟着去王家贺珏哥儿的生辰,记得备足礼数。” 俏朱平静的说罢,又朝郭姨娘的屋子走去,大抵也是去说一样的话吧。 “呀,真是背后不能说人,平白又给姐儿揽回来一件苦差。”万姨娘悄声道。 虽没有人敢大声附和,可心里无不是这般想的。 郑令意此时担心的却不是要备礼的这件事儿,她见俏朱从郭姨娘房里走了出来,思忖片刻便起身朝她走去。 她的动作十分干脆,旁人来不及问她一句,便见郑令意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了俏朱跟前。 俏朱停住脚步,看向郑令意,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郑令意很快就又回来了。 “姐儿,你去招惹她做什么?”巧罗不解的问。 郑令意状似随意的说:“没什么,只是问问除了我以外,还有谁跟着一起去。九姐、十二、十四都一道去呢。” 郑秧秧、郑莹莹、郑秋秋、郑令意,鲁氏带足了四个人,她以前可从没有带那么多庶出的姐儿一起出去。 这次是为何呢?仅仅是心血来潮吗? 郑令意一时间想不明白,只想起半年前郑秧秧似乎已经传出要议亲的消息,可过了些时候又全无消息了。 这段时间中,郑燕回陆陆续续的回来过几次,究竟是确实与她有关呢?还只是郑令意多虑了呢? 这些事情发生的太细碎了,如一阵微风吹过,郑令意甚至都没有觉察,直到今日才把这些事并到一块,只是还少了一根把这些事情串联起来线。 “十五?十五?”蒋姨娘连唤几句,才把郑令意从貌似神游天外的状态里给唤醒了。 郑令意眨了眨眼,望向蒋姨娘,见她慈爱的一笑,道:“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去眠一会子?” 郑令意并无困意,但心里揣着事情,若在面上流露出来叫旁人看了担心或是多思便不好了。 她佯装着打了个呵欠,顺水推舟的进屋小憩去了。 偏阁里打开了西窗,郑令意合衣躺在软塌上,微风十分眷恋的在她耳边发丝处游走。 郑令意虽是满腹忧思,也渐渐有了些微困意,在柔风的安抚下睡去了。 唯有郑令意对去王家这件事是有些抵触担心的,其他三个姐儿皆是高兴的犹如过年一般。 郭姨娘一得消息,就不住跟在郑秋秋身后碎碎道:“夫人总算瞧见我的苦心了,没枉费我这么些时日,伴着她烧香念佛。” “行了,知道是你的功劳了,可少说些吧!”郑秋秋听得不耐烦起来,便回了一句。 郭姨娘正想发火,又记挂着这件大事,便好声好气的说:“行行,我不说了,来姨娘这挑首饰吧。” 郑秋秋这才有了几分好脸色,仿佛施恩一般向郭姨娘走去。 西苑倒是没那般热闹,两个姨娘都在房中对着女儿抹眼泪。 “还以为夫人真那般狠心,要生生的耽搁你呢!”蔡姨娘哭着说。 鲁氏这回肯把郑秧秧带出去,那就不会再对外宣扬郑秧秧因病体弱的风声,否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子吗? 郑秧秧也忍不住喜极而泣,以她的心思,原本不会叫这么一点子小恩惠给糊弄住的,可鲁氏这些时日晾着她,也着实让她怕了。 郑秧秧尚且如此,郑莹莹更是乐的没边了。 她也到了嫁人的年岁,回回出门都没她的份,不是叫九姐儿抢了便是叫郑令意抢了,如今她终于也能分一杯羹了。 她们都如此高兴,唯有郑令意被一场无比真实的噩梦惊醒,吓得冒出满额的冷汗。 只是睁眼一瞬间,噩梦飞速的退去,连一点启示也抓不住。 她僵坐了一会子,长舒了一口气,这才起身到铜镜前用帕子擦汗。 镜中之人已是少女姿态,眉目灵动且不流俗,手腕纤纤如杨叶,脖颈低垂时似柳。 不论是郑令意如何掩饰,明珠蒙尘也是明珠,断不会被人当做鱼眼珠子。 ‘还是那日打扮还是低调些吧。免得招惹是非。’郑令意微微侧首打量镜中人,耳畔跃出一粒小如黄豆的银珠,即便首饰如此简单,也为她增添许多光彩。 郑令意猜不透鲁氏的心情,即便鲁氏这回并没什么旁的心思,郑令意也不想跟她那三个姐姐争抢风头。 第八十二章 珏哥儿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前两年王家给珏哥儿办生辰宴,郑令意虽没去,礼都是到了的。 毕竟鲁氏要面子,人前总要做出一副阖家融洽的景象,既是融洽的,姊妹之间礼数怎能不周全呢? 一份手工精细的小鞋小袜也就够了,那些个贵重的礼儿,鲁氏也不至于要她们掏。 珏哥儿今年三岁了,再做哪些个虎头帽鞋倒显得过时,郑令意想着珏哥儿属羊,便裁开了一块极好的羊羔绒,做了一件的毛乎乎的绒斗篷。 这料子原还是蒋姨娘诞下郑启君后,郑国公私下里偷偷赏给她的。 羊羔绒细嫩金贵,极易招惹虫蛀,可她们姐妹俩又不敢用,这回献给郑燕回的珏哥儿,倒是正正好,想来鲁氏也不会说什么。 郑令意这几日一直在做这件绒斗篷,幸好她有一个擅长针线的亲妹子,郑嫦嫦只用三四日便做好了一只绒皮布偶小羊,来给郑令意搭了把手。 她们俩的礼儿都是用那张羊羔绒皮子做的,本就是亲姐俩,礼儿凑成一整套,倒显得有趣。 手里捏着个活计,日子自然过的飞快,很快便到了珏哥儿生辰礼那一日。 郑燕纤前一日先回了娘家,待第二日与鲁氏她们一道去。 郑令意在安和居见到郑燕纤的时候,倒觉她丰腴了几分,气色也很好,像是生活的十分顺遂。 一个人若活的不好,也许还可以隐藏几分,可一个人若生活的很好,便是你遮住了她的笑眼,喜色也会从嘴角泄露出来。 ‘难道小瑰她们真的这般有本事,可叫鲁从心转圜心意?倒也真是功德一件了。’ 郑令意正思忖着,忽见知月向自己这边走来,没打一声招呼便从绿浓手上拿走了她和郑嫦嫦准备的礼儿。 郑令意和绿浓皆是满脸错愕,却不敢说什么。 郑燕纤扫了她一眼,示意知月打开礼盒。 首先一打眼,瞧见的是郑嫦嫦的礼儿,小小的一只软绵羔羊,被她做的活灵活现,羊角是上好羊皮子裹了粟粒做的,眼珠子是两粒成色不错的墨玉,倒也不寒酸,只是太过稚气了一些。 郑嫦嫦年岁不大,送这件礼物正正好,但要郑燕纤来送,却显得不那么合适。 郑燕纤看着小布偶踌躇了一瞬,还是摆了摆手。 知月又打开了郑令意的礼物,见是一件白绒绒的斗篷,便觉得翻不出什么花样来,压根就没细瞧。 “罢了,还是这副金童丝绣吧。”郑燕纤很理直气壮的说。 知月便把礼物塞回了绿浓手里,郑燕纤身侧还摆着一个礼盒,想来里边就是她口中金童丝绣。 “夫,夫人!”郑秧秧几乎要哭出来了,那是她呕心沥血,苦熬多日才绣出来的礼物,竟就被郑燕纤这样轻易夺去。 见她这副可怜的样子,郑令意虽与她有些龌龊,可也难免替她感到心酸。 郑燕如十分无奈,却也没有说话,因为她知道,便是说了也没什么用。 鲁氏扫了郑秧秧一眼,又对郑燕纤斥道:“这是你的亲侄子,竟也这般不上心!” “哪里!”郑燕纤撒娇道。 知月很有眼色的上前道:“夫人,姐儿原是备了礼的,玉佛坠子一枚,平安润玉项圈一个,一对实心的金桃,一套文房四宝,还有好几身好衣裳。只是姐儿近来事忙,没得时间亲手做些东西,总怕旁人说嘴。” 这些话鲁氏昨日已经听过一遭了,现下不过是做戏。 鲁氏重露笑颜,又听郑燕纤对郑秧秧道:“我和大姐姐是亲姊妹,礼数总得周全些,你一个庶女,送了什么也无人在意,说不定大姐姐房里人都不会打开来瞧,直接就堆进库房里了。” 她说罢,自顾自的笑了一声,见堂内众人皆是一副不怒不敢言的样子,便没好气的嗤了一声,对郑秧秧道:“你也别哭丧着一张脸,又不是白拿你的。” 知月很是麻利的从那堆礼物中抽了个扁盒子出来,盒子是稳重的棕黑。 瞧着大小,再按着郑燕纤的性子,郑令意揣测着,十之八九就是那套文房四宝。 鲁氏含笑看着郑秧秧,道:“这便妥了吧?” 郑秧秧不敢再闹了,青术也接下了知月递过来的礼物。 鲁氏又训了一番话,无非要她们举止得体,不可在人前丢丑,失了国公府的脸面。 庶女们安安静静的听着,直到一个个上了马车,才略松了一口气。 郑令意和郑秋秋同坐一辆马车,她是个闲不住嘴的,才默了一会子便道:“九姐也着实有些可怜了。” 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本就是极难得的了,郑令意也应了一声。 两个素日里不对付的少女,很有默契的彼此对望了一眼,眼眸里满是压抑不住的忧愁。 王家大人是门下侍郎,原是顺安帝的心腹之臣,所以当初郑燕回嫁给王家嫡长子王立业,看似门当户对,实则乃是高嫁了。 不过近些年来,顺安帝逐渐年迈,王家远没有从前风光,待顺安帝薨逝,新帝登基之后,王立业若不能得新君赏识,王家的落寞几乎是必然的。 这点子道理,连郑令意这个被拘束在后宅的小小女子都知道,王家人自己怎么可能清楚呢? 越是心里没有底气,越爱虚张声势。珏哥儿的生辰宴,王家办的很是热闹。 郑令意却莫名从这热闹的氛围中,闻到了一丝腐败的冷意。 “你家的这些个妹妹,从前倒都未见过。”郑燕回的婆母薛氏开口道。 她虽这样说,眼睛却只落在郑秧秧和郑令意身上,气得郑秋秋和郑莹莹心里憋屈却又不敢发。 郑燕回逗着珏哥儿,笑道:“从前妹子们都还小,怕不懂事冲撞了呢。” 薛氏与郑燕回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半点不像传言中那般的话不投机。 “姐姐,要不看看咱们给珏哥儿备下的礼儿吧。”郑燕纤自恃准备充分,便迫不及待的要给自己长脸。 左右外头的席面还未开始,闲着也是闲着,郑燕回便允了。 郑燕纤准备的礼儿自然是大受好评,尤其是那一件精工细作的金童小相丝绣,薛氏盯着瞧了又瞧,像是要琢磨出些门道来。 郑秧秧留意着薛氏神色,似乎是松了口气。 看过了郑燕纤的礼物,庶女的东西如何叫她们看得上眼的。 郑莹莹的福络子被呈上去的时候,她羞的连头都不敢抬。 郑令意倒是还好,她又没想过非得给王家留下什么好印象。 绿浓把郑令意的礼物给呈了上去,郑嫦嫦的小羊布偶惹了薛氏一笑,道:“你这妹妹,定然还是个孩子呐。” 郑令意的那件斗篷倒没什么奇怪的了,不过薛氏随手将它拿了起来,展露出全貌来,倒觉眼前一亮。 原来郑令意这件斗篷不仅仅是用羊羔绒做的普通样式,而且在兜帽上多添了一双的羊角,想来叫珏哥儿穿上,定然可爱极了。 如果只是这般也就罢了,这样式虽少见些,但也不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薛氏忽得伸手摸了摸那个兜帽,只觉棉絮厚实的不像话,便对郑燕回低语了几句,郑燕回也细瞧了一番,道:“十五妹,你这心思倒是巧。” 郑令意似有些意外的起身,福了福,又将目光落在白胖奶乎的珏哥儿身上,轻道:“我也是听夫人说的,说珏哥儿如今走步走的飞快,常叫下人来不及跟上,孩子健壮虽是好事,可也叫人担心呐。” 见她看向珏哥儿的目光如此温柔,郑燕回对自己漠视了多年的这个十五妹,也难得添了一份好感。 郑令意这件斗篷的兜帽做的靠上,又这般厚实,若珏哥儿有个万一,也不至于仰面跌伤了后脑。 她这礼物绝称不上贵重,可的的确确是有心。 郑燕回得了珏哥儿后,性子也稳重了些许,虽未大变,但也不似从前尖酸。 在加上在王家这些年,也不似在闺中那般好过。旁人的好意她总算能领会,不再试做顺理成章的讨好了。 珏哥儿又趁人不注意,一把将郑嫦嫦所做的小羊布偶拿在了手里,郑燕回见他喜欢,也就随他去了。 见郑令意的礼物得了郑燕回和薛氏欣赏,郑秧秧心里更恨。 郑令意倒是有些意外,她做这件礼物时,只是念着给年幼的孩子,所以想到了这一处上,还真没打算用这礼物来讨好郑燕回。 “给哥儿新制的那几件斗篷上,都按着这个兜帽的样式给我添上。”郑燕回将郑令意所做的斗篷递给了身边的婢子,显然是真的满意。 薛氏打量了郑令意一眼,像是在审视。 又闲话了一会子,时辰差不离了,姐儿们便被带出去先入席了。 余下郑燕回和薛氏以及她们的心腹婢子,准备一下,也该出去见客人了。 “我这几个妹子,娘亲觉得如何,可有堪匹配的?”郑燕回轻声道。 薛氏牵着小孙,看着他一张小脸与那副丝绣颇有几分神似,想了想,道:“做了斗篷来的那个姐儿,心思倒还细巧的,模样也好,可就是年纪小了一些,身子骨瞧着也弱,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再说了,给继儒这个不知所谓的东西择妻,得要有些城府才行,这些闺中活计倒在其次了。” 听到薛氏对自己的小儿子心中依旧是有火气,郑燕回心里快意,面上却并不显露出来。 第八十三章 王家底细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除了先前看礼物时的难堪,余下的时间倒是好过。 郑令意还与温湘芷说了几句话,她们俩也有些时候不曾见面了,温湘芷长个儿了,还似从前那般爱笑。 只是温家二房的女眷总盯着她们俩,生怕温湘芷又跟郑令意说些自家的事情。 “真是没劲!”温湘芷被她们盯得心烦,又有婢子不断过来让温湘芷回去,温湘芷不堪其扰,只好匆匆与郑令意分开。 温湘芷离去,郑令意只好埋首吃东西,旁人若想与她交谈,她便掩口咀嚼,做出一副只倾听不说话的样子。 人人心思不同,郑令意选择低调谨慎,郑秧秧却十分热络,与人说说笑笑,十分自然。 薛氏似乎又往这边睃了一眼,虽然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可还是被郑令意给发觉了。 “大姐姐的婆母,为何这般留意我们?’郑令意觉得有些奇怪,却想不透。 她又没有能掐会算的本事,即便处处留意,也不可能真正窥见旁人的心思,只能在心里多多盘算,小意避开陷阱。 这宴上的菊花盏味道倒是真的不错,虽是一道面点,不知道怎么个法子,被做成了瓣瓣酥脆,薄如蝉翼的菊花盏。 郑令意一并尝了两盏,很可惜不能带回去让妹妹还有姨娘也品尝。 回了国公府后,郑令意同她们说起这菊花盏来,还是目露遗憾之色。 “姐儿不必挂怀,只是吃食罢了。” 绿浓拧了湿帕替郑令意擦手,郑嫦嫦在旁听的口水直流,听绿浓这样说,才点头附和道:“是,以后说不准能有机会吃到呢。” 郑令意假意替郑嫦嫦擦去唇角口水,郑嫦嫦发觉她在取笑自己,两人又笑闹了一通,熄灯后姐俩又一道眠去。 郑令意今日困倦,所以睡得早,不过鲁氏此刻却还没歇下。 “夫人,看来国公爷今日又要晚归了。”丹朱正在给鲁氏理好床褥,把早前塞入被褥的汤婆子取出来。 她起身时见鲁氏还端坐着,显然并不打算就寝,便又把还温热着的汤婆子给放了回去。 “这几日正是风云变幻之时,国公爷晚归没什么奇怪的。”鲁氏很平静的说,显然不是为了这件事情而不眠。 “夫人是在想王家的那件事吗?”丹朱道。 鲁氏抬眸瞧了她一眼,道:“燕回今日同我说,她婆母似乎还是觉得老九好,觉得十五没有掌家心计。” 丹朱还是不明白鲁氏在想什么,只说了句大实话,“也该是九姐儿嫁人了。” “我是怕老九心计重,若嫁到了王家,知道她那丈夫是个,是个,那样的货色,心生怨怼,暗地里给燕回使绊子,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咱们自己的脚吗?” 说来说去,鲁氏还是担心自己的亲生女儿。 丹朱犹是不解,道:“夫人,请恕奴婢愚钝,王家二哥儿生的也白嫩,只是瞧着弱气了些。若真得了这门婚事,九姐儿该叩谢您才是,她为何还要戕害大姐儿呢?” 鲁氏竟十分难得的露出几分心虚之态,道:“你不知道,那王家的二哥儿,原是个好男风的。王家为了不叫他去秦楼楚馆厮混,败坏门风。只好纵容他在府里豢养了几个小倌,最是乌烟瘴气不过。” 郑秧秧好歹也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要是嫁了这样一个夫君,往后的日子该多么恶心? 丹朱没由来的一阵胆寒,虽想说些什么,却怎么也挤不出话来。 “怎么不说话?”鲁氏喝了一口安神茶,却还没听见丹朱回话。 丹朱强笑了一下,斟酌道:“王家二哥既有如此不堪之事,夫人哪怕是为着大姐儿计,也该劝王家早些分家才是。如若分家,也不用担心九姐儿会对大姐儿做什么了。” “你这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鲁氏点了点头,道:“也是,趁着王家如今有求于咱们,倒可替燕回筹谋一番。” 她偏首吹熄了手边的油灯,屋内一暗,又是寻常且不同寻常的一夜。 王家今日设席宴请,琐碎事情颇多,薛氏忙到了戌时三刻才得以一歇。 “老夫人今日真是辛苦了,凌波院里早吹了灯了。”薛氏身边伺候多年的老妈妈很是心疼的说。 “前台的好戏她来唱,后头的烦事我来收拾。”薛氏自嘲道。 “老夫人这是何必呢。咱们手里又不是没有知根知底的姐儿了。” 老妈妈是薛氏的心腹,不论见得了光还是见不了光的事儿,她心里全都清楚。 “那些个知根知底的姐儿,即便不是我的娘家晚辈,也都是沾亲带故的。你我心里都知道,这门亲事不是结亲而是结仇。我不敢拿自己的亲故人脉来赌这一遭,既然凌波院里的肯叫她妹子嫁进来,我忍她几日也是值的。” 薛氏是个有心思的,利害轻重想的清清楚楚。 “把那副绣相拿来给我。” 薛氏口中的那副绣相,便是郑燕纤从郑秧秧手里夺来了,薛氏说自己想要赏玩,郑燕回便很是大方的送给了她。 老妈妈遣小丫鬟去拿来了绣相,在油灯下展开,交由薛氏。 “这姐儿的手艺虽还过得去,可老奴觉得,这也不值得您熬夜灯下赏玩呀。” 必定是经年伺候的老嬷嬷,说话才能这般坦白。 薛氏嘴角的纹路一深,抚着绣相右下角的一团浓绿,道:“你呀,如今年岁真是大了,眼神也不好使了。” 老妈妈弯腰盯着薛氏所指的那团浓绿,浑浊的眼珠忽得一亮,道:“原来凌波院那位的亲妹子品性竟这般低劣,拿庶女亲作的物件来充作自己的。” 薛氏轻声一笑,道:“只看她那长姐便可知了,可谓是家学渊源。” “这庶女偷偷烙了印记的,看来也是个不肯吃亏的。”老妈妈见薛氏凝神沉思,顺势一想,便道:“难道老夫人你瞧上的就是这个庶女?” “不肯吃亏的才好,继儒虽不长进,可也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凌波院那个最是计较,若再娶个事事唯唯喏喏,听她差遣排揎的庶女做妯娌,继儒这辈子才真是没有指望了,便是庶女,也得要个厉害的庶女才行。” 薛氏拳拳爱子之心,真可与鲁氏相较。 “还是老夫人思虑周全。”老妈妈虽这样说着,可还是忍不住添了一句,“咱们哥儿怎么说也是嫡出,娶她家一个庶女,合该千恩万谢才是。” 薛氏瞧了她一眼,很是直白的说:“继儒院子里的事儿,还是你我亲眼瞧见,亲手去办的。平心而论他这门亲事实在算不上什么好。” “老夫人,哥儿那,那是他年轻不懂事,性子是,是有些荒唐,可未必掰不过来。” 老妈妈听薛氏这样坦白,只好又支支吾吾的劝了几句,可见也是个心虚的。 “他院里的那几个小倌虽秀气,可那比得上我挑的那几个丫鬟?我问过了,那几个丫鬟至今还是云英之躯!” 此事不提还好,薛氏真是越提越气。 可即便是气,眼下也才刚开了个头,过了几日,鲁氏假借看望外孙之名到来时,薛氏才是真正憋气的时候。 鲁氏去王家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郑令意自然不得而知。 只是待她回来之后,隐隐有风声传出,说是王家觉得郑燕回品性纯善,处事大方持重,所以想要再从郑家女儿中择一良媳。 “姨娘,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 万姨娘正和蒋姨娘喜滋滋的说着这件事情,显然觉得这是一门好婚事。 蒋姨娘倒是没什么额外的喜色,想来也是觉得这消息来得有些蹊跷。 万姨娘看向郑令意,眉梢的疑惑和唇角的喜悦同一时间绽放在她脸上,显得有些可笑。 “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万姨娘不解道。 郑令意忽得踌躇了,觉得自己方才是多嘴了。 郑嫦嫦嘴里梅干太酸,酸的她皱了一张脸,却还是吃力的说:“姐姐是觉得王家如此满意大姐姐,有些奇怪。” 这话倒是圆过去了,万姨娘‘嘘’了一声,轻道:“许是在夫家会做戏呢。” 郑令意笑着点了点头,似是赞同的意思,可她心里想的却是,‘王家与国公府已经栓了一根绳了,何必再多添一根呢?而且鲁氏,真会叫庶女嫁过去?’ 这门亲事除了叫郑令意困惑外,令郑国公也不大满意,毕竟王家逐渐势弱,结亲对他而来并无好处。 不过听鲁氏说只是想择一个庶女嫁过去,郑国公也就不想多管了。 “也行吧。老九年岁也到了,她既是庶出,不像老三那般有个母亲眷恋的由头,再留着她不嫁人,也着实不像样子。” 郑国公这些时日殚精竭虑,忙得是焦头烂额,偶尔回来趟,又是一桩子不甚合他心意的婚事。 本以为自己说的这话是顺理成章的,却见鲁氏面上还稍稍有些踌躇之色,便没好气的说道:“怎的?” 鲁氏尴尬的笑了一笑,把自己心里的不确定栽给了王家,道:“王家似乎还未订下人选。” 第八十四章 独善其身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国公心中冒上一股子无名火来,“哪里还由得他挑三拣四!我这只许一个老九,否则便别提了!” 郑国公回来时身上便带着火气,鲁氏很后悔在当下开口,他这话一出,人选必定得是郑秧秧了。 眼下万不可再激怒郑国公,鲁氏连忙顺着他的话,道:“是是,国公爷便是不吩咐,我也定然不会任由王家作为,国公爷且放心吧。我知道您前朝正是风云变幻之际,这些儿女们的事情,还是交个我来办吧。我已让人备下了水,洗净了好歇一歇吧。” 这一番话说下来,郑国公的脸色才好看了一些。 伺候郑国公沐浴完又歇下了,鲁氏这才走出内室,由花姑姑搀扶着在窗边茶几边坐下。 “才刚回来就朝我撒气,他近来真是越发不将我放在眼里了!”鲁氏还是有些不悦的道。 花姑姑劝道:“夫人何必生气?国公爷这几日辛苦极了,心火旺乃是寻常。国公爷睡前已经用了一盏平火气的药茶,想来睡上一觉,心心绪便会平稳许多了。” 鲁氏听了花姑姑的话,倒也没那么生气了,道:“他也确实辛苦,连哥哥都让我这段时日好生体贴他,给他那么些脸面做什么?” 花姑姑笑笑道:“夫人与国公爷情意深重,自然会体贴国公爷。” “可薛氏不同意分家,再让九姐儿嫁过去,我却是有些斟酌不定了。”鲁氏略有几分懊恼的说。 “夫人怎还会怕她一个丫头片子?再有心计又何妨?她的姨娘不是还捏在你手里吗?”花姑姑宽慰道。 鲁氏细细一想,还是有些不确定的道:“我只怕老九一旦心狠起来,便不顾她那个姨娘的死活了。” 一个人若心善,便觉得旁人也是心善的。 一个人若心狠,便觉得旁人也是心狠的。 鲁氏由己及人,又对郑秧秧的秉性有所了解,所以才担心。 “夫人莫要想那么多,她若是敢不听您的话,就是全无了娘家依仗,到时候在王家如何立得住脚跟?只怕是都没银钱可打赏自己房里下人了。” 花姑姑这话倒是宽了鲁氏的心,她想定了心思,踌躇志满笑了笑,说:“这倒是。王家面上看来是门好亲,老九盼嫁人盼的快疯魔了,我只管含沙射影的告诉她这门亲事不妥,她必定以为我从中作梗不想让她嫁人,说不定上杆子要嫁给王家。如此一来,就真的怨不得我了。” “夫人谋的稳,算的定,只管放心。”花姑姑说道。 窗外吹来一阵裹着寒意的风,花姑姑走近窗边,顺势抬首眺望,见院里干干净净并无落叶堆积,便很自然关上了窗,没有留意窗缝中有一抹石青色一闪而过。 院里穿石青色衣裳的,唯有专管屋外粗重活计的四等丫鬟制式的。 四等丫鬟虽进不得屋内,可在廊下洒扫除尘,却是她们的份内之事。 她们不受主子重视,在院里几乎像个隐形人,可就是这份叫人轻易忽视的本事,在有些时候,恰恰能起到让人意想不到的作用。 …… 鲁氏言出必行,让王家有意结亲的消息在府里飘了几日之后,便私下里唤了郑秧秧来。 郑秧秧心中可谓是七上八下,不知鲁氏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到底是真的发了善心,肯给她这么一门好亲事,还是竹篮打水,只为叫她空欢喜一场。 郑燕如立在窗外,瞧着郑秧秧走进了正屋。 “姐儿,别在窗边站着了,仔细着凉。”知秋走上前来,掩上了窗扉。 见郑燕如眼神空洞,似是神游天外了,知秋搀着她坐下,道:“姐儿,你这是怎么了?” 郑燕如默了一会,并未说出心里话,只是道:“把咱们的账册拿来瞧瞧。” 知秋抿唇一笑,玩笑道:“姐儿如今成了个小财迷,天天抱着钱罐子数元宝呢。” “小打小闹罢了。虽有些进项,可也是你和黄杏辛苦来的,又不是白得的。” 郑燕如虽这样说,可心里却因着荷包渐鼓而多了些许底气。 “姐儿,昨个晚上奴婢去见罗荷的时候,她说十五姐儿让她带话,说想把那一百两还给您。” 知秋说着,见郑燕如翻账册的动作一滞,而后又撇过一页。 “你去告诉罗荷。我如今帮不了十五妹了,这一百两就当做姐姐疼她的,叫她攒着也好,继续做她的小买卖也好。” 听郑燕如说话的口吻,似乎是有些难过。 郑燕如先前因着与郑令意走得近,所以在鲁氏跟前挨训斥的次数不少,知秋看在眼里,难免心疼。 “姐儿,您自己也过的艰难,不必太过苛责。” 知秋的话很照顾郑燕如的脸面,可郑燕如自己心里清楚,说到底,她这人俗得很,想过清清静静的好日子。 诚如被陈娆所揭破的那样,她为求独善其身,所以对妹妹们的遭遇,虽不至于装聋,可她也总是做哑,不发一言。 “夫人如今对东西两苑也好些了,近日不是还为着九姐儿的婚事筹谋吗?” 这些日子郑秧秧进进出出的,知秋也都看在眼里,于是乎又扯出这件事来哄郑燕如。 郑燕如与郑令意的疏离很是明显,粗粗算算,约莫有近两个月没私下里说过话了。 巧罗从外头回来的时候,顺嘴也带回了郑燕如的话。 “姐儿,这银子你便留着吧。三姐儿也不缺这一百两,咱们用得着的地方可多,甘松前些日子同我讲,他看上了几亩上好的田地,想要买断田契,只是价钱贵了些,有些为难。” 巧罗一边说着,一边拿着帕子细细的擦着书桌上的镇纸笔架。 “买田?那可真是把咱们卖了也不够。” 虽说甘松的药材生意的的确确是赚了一些,可郑令意有自知之明,她那点子盈利,想要买田可是不够的。 郑令意嘴里虽这样说着,但心里的小算盘却还打得响亮。 巧罗擦擦洗洗的早就把这件事淡忘了,却忽然听郑令意道:“甘松看上的田地在何处?现下的主人家又是谁?” 巧罗见郑令意口口声声说自己买不起,又记挂个不停,笑道:“甘松没与我说这般多,其实姐儿也不必太操心。田地的事情,自有那吴家哥儿在给甘松出主意,我听那吴家哥儿说,让甘松缓一缓再买,价钱似能便宜好些。” “便宜好些?”郑令意有些不解的摇了摇头,道:“天子脚下,满是皇亲贵胄之地,田地怎么可能贱卖?再说甘松看上的田地,保管是个好的。” 巧罗答不上来,捏着帕子在下巴上揩了揩,道:“姐儿,这你可真是问住我了。” 郑令意凝神想了想,从桌肚底下凭空摸出一本账册来,细细翻看着道:“不管怎样,咱们还是攒了些银钱的,如若甘松有胆量放手一搏,咱们也当帮他一把。” “是,奴婢知道了。”巧罗道。 甘松与郑令意至今不曾见过一面,可郑令意却相信他是个的良善、谨慎且周到的人。 只瞧他在蒋姨娘身孕这件事上,如此尽心尽力便可知了。 得知她们连煎个安胎药都得冒上性命危险,甘松便制了安胎丸药来。 这丸药很不容易制,需得一人寸步不离的守着,不然很容易就散了药性。 吴罚近些日子总是早出晚归,回来的时候也背着好些书册,甘松见他眼下青黑,想法子给他灌了宁神茶,哄他睡去了,如何还会让他替自己煎药呢? 他和张奇石两人轮流守着药炉子,赶在巧罗来之前,制了两瓶丸药出来。 这两瓶药难得,这份心意更是难得。 有这样几个人能在危难之际出手相帮,郑令意真的十分感念。 究其源头,还是因为吴罚的缘故。 若没有吴罚,她也不会认识张巧娘,张巧娘也就不会引荐巧罗去滋溜巷看病,也就不会认识甘松他们。 郑令意思及此处,更觉自己还算是有些好运气。 “巧罗,姨娘今日的丸药可服用了吗?” “吃了,这事定然不会忘的。”巧罗笑道。 随即她又蹙了蹙眉头,拿起一个花樽擦着,有些不解的说:“说起来,夫人好似转了性子,咱们姨娘的胎也不太管,近来又张罗着九姐儿的亲事。奴婢听说,她还把九姐儿喊去一道商量了。” “喊了九姐姐去?莫不是去敲打的吧?”郑令意搁下笔,抬首看向巧罗。 这事儿,她倒是不知。 巧罗搁下花樽,走近几步,道:“不会吧?奴婢听说九姐儿从安和居出来的时候脸色不错,蔡姨娘这些时日也是美滋滋的,翻箱倒柜的把经年的私房都给拿了出来,左右她也只有九姐儿一个女儿,大概是要全数交给她了。” “想要知道夫人的心思也简单,事情尘埃落定之后总会知晓。”郑令意轻道。 此时,绿浓从外头走了进来,一面走还一面偏首瞧着外头,应该是刚与人碰完面。 “姐儿,俏朱方才来传话,说是夫人给九姐儿赏了席面,要你们几个姐俩一道去吃。” 郑令意微微一怔,道:“夫人赏席?” 绿浓点了点头,道:“是,说是姐儿们都大了,日后嫁了人,怕是也很难聚到一块,如今趁着还在府里,便多聚聚。” 第八十五章 席面纠葛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鲁氏赏席面这件事明面上实在是很合道理,可也正因为太合道理了,倒叫郑令意觉得很不对劲。 郑令意心里虽犯嘀咕,可思来想去的,也的确没有什么理由好拒绝,便随意拾掇了一下,穿着身上这身月白便衣就去了东苑。 她带着郑绵绵和郑嫦嫦两个妹妹,行动自然缓慢一些,可却也不是最晚到的那个人。 郑莹莹明明就住在东苑里,可待郑令意落座之后,她却还是没有出现。 郑令意和郑秧秧过节不少,而且还曾摆到了明面上,见面时难免尴尬。 不过郑秧秧到底是要嫁人了,往日里与郑令意针锋相对为,也就是嫁一户好人家,如今愿望眼见就要达成了,她何必还摆出那人厌狗憎的做派来? 郑秧秧拾起了她从前的长姐模样,自矜却温和的说道:“也不知十二妹忙什么去了。妹妹们饿了就先吃些吧。” 眼下也该是用晚膳的时候了,郑令意她们是真的有些饿了,郑秋秋当仁不让的拿起筷子,夹了碟中最大的一块蜜,汁方肉。 郑令意也给郑嫦嫦和郑绵绵各夹了一块,这方肉色泽如糖油,皮肉分明,肥皮不腻,瘦肉不涩,只看着就觉得好吃。 于庶女而言,这方肉虽算不得十分少见,可也只有席面上才能吃到,日常的份例里是绝对吃不到的。 同是挣扎求存的庶女,郑秧秧的心思和筹谋,卑劣和无奈,郑令意全然明白。 这些年来,她虽遭了不少明枪暗箭,可心里并不十分恨她,眼下郑秧秧也快要嫁人了,一概前情往事郑令意也不想计较,便对郑秧秧道:“九姐姐,你也吃吧。” 见郑令意主动示好,郑秧秧也颇为感触,也温声道:“十五妹,你也吃吧。” 郑令意见郑嫦嫦吃得很香,也有些馋了,便捋起衣袖准备伸箸去夹方肉。 郑秧秧见郑令意又迟疑的搁下了筷子,便不解的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碟子中的方肉,不知怎的只剩下了两块,算上郑莹莹,这方肉却是少一块的。 “十五妹,你吃吧。这碟子素炒碧梗也是我喜爱的,还多得是菜呢。” 听郑秧秧如此谦让,郑令意也就不做那推来让去的客套做派了,夹了一块方肉吃了。 余下那块方肉,自然默认是郑郑莹莹的,她素爱吃荤,尤其喜欢这蜜,汁方肉。 可没想到,郑秋秋分明已经吃了一块,却又伸筷子夹了最后一块,而且一口咬下。 “十四妹!”郑秧秧预感不妙,却已来不及阻止。 郑秋秋不解的鼓着眼睛看着郑秧秧,腮帮鼓鼓,说话不雅,只好用帕子掩着口,道:“九姐,做什么呀?十二姐这磨磨,蹭蹭的样子,必定不想来了,何必给她留呢?方肉凉了就会腻味,还不如叫我早早吃了,也不算辜负了夫人的一番心意。” 她这话也不算全无道理,郑秧秧现下对郑莹莹是有些怨气,被郑秋秋这样点破,面上也露出了几分不快。 郑嫦嫦敏,感的觉察席上气氛变化,便悄悄睇了郑令意一眼,郑令意面色语气如常,只是给她夹了一筷子的鸡油干丝,轻声道:“多吃些吧。” 这蜜,汁方肉的碟子空了,青术便把空碟也撤了下去,刚往门外走了几步,便听到门外传来青梅的声音。 “我家姐儿的亲妹子方才又有些不好,这才迟了一会子,怎的?竟都有空碟撤下来了?” 郑莹莹又问了一句,“这碟子里装的原是什么?” 青术答道:“是蜜,汁方肉。” 听着门外的对话,郑秧秧与郑令意对视了一眼,又偏首瞧了郑秋秋一眼,她撇了撇嘴,很没把郑莹莹当一回事。 郑嫦嫦最怕这些针锋相对的事情,顿时搁下了筷子,紧张的连饭也吃不下了。 郑莹莹走了进来,郑秧秧在此刻合该说几句缓和气氛的话,可她与郑莹莹也有积怨在前,再加上同住在东苑,平日里多有摩擦,郑莹莹今日又故意晚到,分明就是不给郑秧秧面子。 这些恩怨重重叠加,再加上此时气氛僵硬尴尬,叫郑秧秧如何开口呢? 郑莹莹按着次序坐在了郑秋秋边上,面色十分难看。 郑秧秧故意不语,夹了一根菜梗子细嚼慢咽的吃着。 郑令意实在受不了这憋闷气氛,为着一块肉罢了,何必呢? 她忍不住出口道:“十二姐勿怪,妹妹们馋嘴,贪吃了些,不过好菜还有,尝一碗参须炖鳖吧。” 说罢,郑令意望了绿浓一眼,绿浓会意,盛了一碗鳖汤搁在了郑秋秋跟前。 汤头很是清澈,除了鳖肉外,还有细细的参须,红红的枸杞,一股子清浅的药膳气味,闻着还是挺舒心的。 郑秋秋见郑令意其实也不太顺眼,不过眼下她这句话算是中听,便很是傲慢的‘哼’了一声,像是给郑令意脸面一般,捏起汤匙喝了一口。 绿浓看她这般造作,心里很不舒服,回到郑令意身后立着了。 “妹妹们年纪小,贪嘴些也没什么,只是大的也不知道劝诫,这几年的岁数,都长到狗肚子里去了。” 本以为这件事算是揭过去了,没想到郑莹莹却还是不依不饶,说出的话竟然这般难听。 郑秧秧气得发抖,站起身指着郑莹莹道:“你,你自己姗姗来迟,说话又含酸拈粗的这般难听,也不知是跟哪个粗鄙婆子学来的!” 两人针尖对麦芒,今日之事怕是没个善终了。 “我粗鄙?九姐姐与我一样是庶女,难不成还以为会比我高贵几分?你就算吃进去一架子的酸书又有何用?才名还不是人家的?” 郑莹莹实无什么心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这件事给捅出来,岂不是打了鲁氏一个嘴巴子。 不过眼下,她这话掐头去尾的,除了郑令意和郑秧秧无人听懂。 郑令意下意识一惊,连忙收住惊讶的神色,做出一副困惑的样子来。 郑秧秧见郑莹莹身后的青梅面色微变,明白郑莹莹是自己上杆子找罪受,气愤之余竟笑了一声,轻盈的再度落座,对她道:“我不与你这失心疯的蹄子吵闹。” 郑莹莹未觉自己失言,自以为郑秧秧是因着得了一门好亲,所以懒得与她吵,便又嫉又狠的说:“哼,王家这只鸭子,如今连毛都还没拔尽,你就以为自己一定能吃到口了?九姐姐不是咱们姐妹堆里最有学问的人吗?竟不懂矜持二字怎么写?” “你!”被人污蔑作风之清白,叫郑秧秧如何再忍,她也失了克制,指着郑莹莹道:“你年岁也不小了,若是嫁不出去,日后只怕是见个外男便大,发春情,不可自抑了!” 她这话虽是夸大,可也戳中了郑莹莹的伤心之处。 郑莹莹不够美,在鲁氏跟前也不得用,对自己的婚事本就感到不安。 这些时日听到郑秧秧和王家的风声,她的的确确是很嫉妒的。 听到郑秧秧这话,郑莹莹也失了理智,她们俩的用词简直是越说越难听,郑令意都快听不下去了。 青梅和青术身为贴,身婢女,眼见姐儿们吵的愈发离谱了,却没有半点要阻止的意思。 郑令意正想说句什么,忽见郑莹莹朝郑秧秧手掷了一盅八宝肉圆过去,惊的她连忙护着郑嫦嫦后退。 郑秧秧慌忙退避,但因着身后有椅子,所以还是躲闪不及,叫砸中了肩头,羹羹水水的撒了一身,一根菜叶子还黏在她腰际的银镂香球上,着实是狼狈极了。 闹得真是太不像话了,郑令意刚想说一句,‘难不成要闹得叫尹娘知晓,告到夫人那去吗?’ 可又见青术和青梅在场,郑令意不敢太过点眼,只好护着郑嫦嫦缩在角落里,见那席上菜肉横飞,好不狼狈。 “呀,金乳酥!”郑嫦嫦觊觎已久的甜点就这样跌落在地,她忍不住哀怨的低声道。 这样的响动,自然惹来了尹娘,把几个姐儿一道引去了安和居。 鲁氏问了明白,知道其余四个姐儿只是受了连带,也被吓得不轻,便叫郑令意她们先走了,留了郑秧秧和郑莹莹,大概是还要责问吧。 几人一道回了西苑,绿浓用手虚扶了郑嫦嫦一把,顺手把房门给带上了。 先去瞧过了蒋姨娘,然后绿浓才随着两个姐儿回了偏阁,闲话道:“我瞧着夫人倒是蛮生气的样子。” “生气?”郑令意反问道,又似嘲讽的笑了一声,道:“我瞧着夫人倒是很高兴的样子,万事皆如她所愿了。” 郑嫦嫦正坐在软塌上脱去绣鞋,闻言也很是诧异的抬首看着郑令意。 她近来在长个子,这绣鞋是前几个月新做的,只是没有合适的衣裳相衬,所以一直没有穿,今日再穿,却觉得有些小了。 “姐儿为何这样说?”绿浓取来一双便鞋,蹲下替郑嫦嫦穿上。 “咱们府上的席面,如蜜,汁方肉,蟹粉狮子头这般的菜色,皆是按着人头做的,只会多出来一两份,何曾少过?” 郑令意随口点拨几句,叫绿浓恍然大悟。 “姐儿说的对,其实奴婢也觉得奇怪。往常席面上,蜜,汁方肉都是一份份盛在小盅里,人手一份,断不会像今日这般,不但明目张胆的少了一份,而且还放在菜碟之中,结果叫十四姐儿多吃了一份。” 绿浓说着说着,也很是感慨,鲁氏些微手段,便叫姐儿们互斗如疯狗。 第八十六章 王家人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即便十二姐没有迟到,这碟中的方肉少了一块,总有一人是吃不到的,心思狭窄一些的,难免留下怨恨。如果我不吃的话,按着九姐儿如今的心性,定然会行孔融让梨之事,倒时候十二姐再出言讥讽,她们两个还是会吵起来。” 郑秧秧得了个好婚事,郑莹莹嫉妒,经由时日摩擦,她们之间本就如火药桶一般,这碟子方肉,不过是个引子。 绿浓凑近了郑令意,轻声道:“可那王家的婚事,不是…… 郑令意瞄了她一眼,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 她虽知王家婚事别有内情,可也无法向郑秧秧明说。 既容易暴露郑令意自己,若是郑秧秧不信,又会得罪与她。 再说鲁氏布下的是诛心局,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让郑秧秧自己往里面钻,郑令意的三言两语,又怎么破得了? 为着方肉而起的这场闹剧,最后由郑莹莹被禁足三月而结尾。 鲁氏动作很快,过了几日,两家的婚事就已经订下了,想来郑莹莹罚完禁足出来,还可赶得上吃席。 王家来人那一日,郑令意与往常没什么不同,照例是搬了个小杌子坐在蒋姨娘床边看书,听到门外有响动,飞快的把书往床底下一甩,动作十分随意自然,显然是做过多次了。 她见进来的是绿浓,便又把书给摸了出来,该到哪一行还是哪一行,并不会因为打断而滞涩。 “姐儿,我瞧着俏朱往咱们这边来了,似乎是要寻你呢。”绿浓道。 “今日这书是看不成了。” 郑令意其实很不喜欢叫人打断她看书,只活在这处处是眼睛的西苑里头,生生磨出了这见缝插针的本事。 郑令意收拾好书册走出房门,恰见俏朱立在外间门边正要进来,见郑令意出来了,俏朱便道:“姐儿来的巧,夫人唤您去安和居呢,快随奴婢走吧。” 郑令意飞快的睇了巧罗一眼,示意她好好看顾蒋姨娘,便随着俏朱走了。 “听说今个是王家来人,自该唤九姐姐去的,唤我去做什么?”郑令意心里有些不定,口中却是淡淡的语气。 俏朱也被她这平静的神色口吻给哄了过去,随口道:“九姐儿早便在了。” 郑令意还是不明白,心里却镇定了些,眼见到了安和居门口,她便对俏朱略一福,稳稳的走了进去。 安和居的正堂里坐了不少人,除了几个郑令意不认识的王家亲眷外,王家的薛氏和鲁氏正在说话,郑燕回也在与她的小姑子王喜娘说说笑笑。 郑秧秧则坐在边上,一副想插嘴而不能够的样子,看着实为尴尬。 “十五你来了,坐下吃口茶先。”先、 说这话的竟是郑燕回,只见她巧笑嫣嫣,态度比珏哥儿生辰那日还要更加亲和。 她从前未嫁人时,待人接物尖酸刻薄惯了,郑令意那时虽还小,可也留有印象,今日说话这般温恭,大抵是当着薛氏面的缘故吧。 可见人人都有百张面孔,今日用到哪张便扯了哪张出来,实在是方便的紧。 郑令意惶恐又拘谨的朝各位行了礼,故意磕巴了一下,显得口齿有些不灵便,但并不十分刻意,只让人觉得她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性子。 郑秧秧松了口气,有郑令意的表现给她垫底,更能衬托出她的出色了。 “今个叫你来,可是为着要赏你的。”郑燕回笑着对郑令意道。 鲁氏也含笑看着郑令意,她们笑容可掬,却叫郑令意不寒而栗,满腹疑窦的问:“姐姐为着什么事儿要赏我?” “你可还记得,自己给珏哥儿做了件厚帽子的小斗篷?”郑燕回道。 送礼之日状况百出,郑令意自然记得清清楚楚,道:“自然记得。” “昨个家中设席宴请,他跟着几个大孩子瞎跑胡闹,踩在石子上滑了一跤,幸好穿的是你那件斗篷,后脑上连个肿包都没有,只是把我吓得够呛。” 郑燕回说着,还不自觉的用手抚着胸膛,显然是心有余悸。 不论怎样,郑燕回到底是一副慈母心肠,郑令意听罢也觉得很庆幸,她正想说话,却见薛氏面色有些奇怪,说是担心却也不像,说是生气,更谈不上,倒像是有些埋怨。 ‘亲孙子无事,合该很庆幸才是,怎么面色这般奇怪?’ 郑令意很是不解,却也无暇细究,想了想便对郑燕回道:“珏哥儿不曾惊着吧?” “我这儿子性子惯是个憨直的,哇哇哭了两声便好了,又想着从乳母怀里挣出去玩呢。” 郑燕回这话逗笑了大家,王喜娘也笑道:“幸好小侄儿无事,不然小姨母下回都不敢带着哥儿来咱们府上了。” 她这话一出,薛氏和郑燕回的面色都沉了沉,也点透了郑令意的灵窍。 ‘原是如此,定是大姐姐怜惜珏哥儿,把过错都推到了薛氏的亲外甥身上,弄得薛氏在姊妹前失了脸面。’ 郑令意想通了关窍,觉得这王家的人事也确是纠葛,不过眼下看来也只是琐事而已。 鲁氏口中藏藏掖掖的‘不妥’到底是什么? 这王继儒到底是何处有缺,所以才要娶郑秧秧呢? “十五妹,来。”郑燕回说着,招呼身后的婢子奉上来一个缎面锦盒。 郑令意很快反应过来,连忙道:“大姐姐,这,这不妥。我的礼儿本就粗陋,能护着哥儿一回是我的福分,又怎么能收谢礼呢?” 郑燕回笑笑道:“你以为这里头是什么金银珠宝?华衣锦服?” 郑令意不解的咬住了下唇,见郑燕回朝她招了招手,这才缓步走了过去。 婢子打开了锦盒,里边是恰是十枚圆头圆脑的酥皮馅饼。 看着馅饼上的印戳,郑令意半真半假的露出一副喜悦的馋相,雀跃道:“原是刘家饼铺的十味馅饼,谢谢大姐姐!” 稚气是最能叫人发笑的了,见郑令意满脸皆是开怀的孩子气,连薛氏的神色都显得轻松了一些,但同时也彻底将郑令意从她心底的媳妇人选上给除出去。 如今只有眼前郑秧秧这一个人选,薛氏想了想,便对郑燕回道:“你这妹子倒还是一团稚气,不过这一位,怎的就这般雅静呢?” 话剑剑锋所指,薛氏也就十分自然的看向郑秧秧,光明正大的打量着她。 郑燕回笑道:“都说龙生九子,各不相同。立业和继儒他们两个乃是亲兄弟,性子不也天差地别吗?” 听到郑燕回提到王继儒,又被薛氏注视着,郑秧秧恰到好处的红了脸,显得含蓄又娇羞。 “我这些个妹子平日里只爱弄些针黹功夫。”郑燕回面上始终挂着笑,一把把郑令意扯到身边,握着她的手拍了拍,做出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来,又对郑秧秧笑道:“唯有九妹不同些,是个女学究的命数呢。” 薛氏想起那副金童绣相来,面上荡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来,道:“这倒是极难得的,可读过什么书吗?” “《袁氏世范》、《家训笔录》、《女戒》、《孝经》这些都是读过的,还有诗词…… 郑秧秧还想再说,斟酌一瞬,还是颇为收敛的说:“我最是个资质平庸的,书一本本细瞧过才肯放手,所以读的不多呢。” “你家三姐儿才名在外,没想到底下的妹妹竟也不输呢。”薛氏这话于她们这些知道内情的人而言,听起来像是讽刺,可的的确确是无心之语。 幸而今日郑燕如不在,不然又要闹个面红耳赤,坐立不安模样出来,叫人怀疑。 鲁氏睃了郑秧秧一眼,她倒也厉害,听了这话面上竟未露出半点异色,反而笑笑道:“我怎么比得了三姐姐,只能说是东施效颦罢了。” 众人你试探我一句,我试探你一句的,往返交锋了数次。 郑令意始终冷眼旁观着,听得都觉得很累。 “时候也不早了,冬夜难行,倒苦了马儿和车夫,不如早些回去。”薛氏这话一出,郑燕回和王喜娘便顺势站了起来,鲁氏虚虚的挽留了几句,便也起身送客。 郑秧秧和郑令意自然也落在最末,跟着退出了安和居。 两人并肩同行还有一段路要走,沉默总归不是办法,郑令意便开口道:“恭喜九姐姐了。” 郑秧秧抬首瞧了瞧天空,笑道:“我也要恭喜十五妹,年岁大了,也愈发的蕙质兰心,想来日后定能挣个好出路。” 她说话时依旧改不了刺痛别人的习惯,郑令意垂下眸子,冷淡的笑了笑。 郑令意抱着饼盒走的很是缓慢,五脏六腑像是纠葛在一起了,她仿佛下定决心般,终于道:“王家,姐姐你可想好…… 尾音黏着郑秧秧的飘飘衣带远去,她没有听见,或者,便是听见了也懒得理会郑令意。 见她脚步轻快,如一只春日里生机盎然的蝶,只是眼下是冬日,处处是尖刺入骨的冷风肆虐,只怕这春蝶难以活在冬日里头。 郑令意眼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又想起蒋姨娘的身孕和鲁氏诡异的宽纵来,心道:‘罢了,管她这般许多做什么?眼前的难关可还没挨过去呢!’ 第八十七章 夺女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这日子如翻书一样快,空气里头的硝烟味道一浓又一淡,待这日子再逐渐暖起来的时候,产期眨眼就要到了。 “姐儿如今可比得上稳婆了。”巧罗玩笑道。 “比不得,稳婆不又是看书学来的,是经验累积。”郑令意一本正经的说,手上依旧是笔耕不辍,弄得巧罗啼笑皆非。 郑令意把关于女子产事的医书看了一箩筐,重要之处皆用蝇头小楷写在纸上,纸张累了约莫有一指宽,绿浓看着都眼晕脑胀,说郑令意的笔记都可再出一本书了。 绿浓趁着水房无人,烹煮了一盏枸杞决明子茶汤,想着让郑令意喝下,也能保睛护眼,不至于让眼睛太过酸涩劳累。 郑令意啜了一口,决明子有种近乎米麦的香气,叫她觉得心神一明,道:“再兑些簪头菊进去会更好,我记得罐里似乎是还存了一些。” 郑令意这些年看过的医书没有千本也有百本了,再加上她有个什么不懂的,便会写信请教甘松,如今虽算不得医术高明,可也能称得上入门了。 绿浓依言取了簪头菊出来,簪头菊不比决明子一类,泡在热水之中药性自然会析出,无需特意煮沸了。 “今日王家来下聘,说是还带了一副全须全尾的虎骨来做聘礼,外头可热闹的很,姐儿不去瞧吗?” 巧罗见她整日像个老学究一般的抱着书册,总是有些心疼,老想引着郑令意出去玩。 “我就不去了,绿浓,要不你带着郑嫦嫦去瞧瞧吧。我看她憋在房里,脸都憋的蜡黄了。” 郑令意捧着茶水小口的喝着,书册暂时搁在一旁,也算是休憩了。 郑嫦嫦虽性子静,可她到底还是个孩子,自然比不得郑令意,能像个老僧一般端坐数个时辰,竟也不觉得累不觉得闷。 郑令意目送绿浓和郑嫦嫦出去,嘴角挂着一抹浅笑,忽然笑意微凝,露出思索的神色来,继而道:“巧罗,你方才说王家带了一副虎骨来下聘?” 巧罗也未亲见,只是听婢子们传了一耳朵。 虎骨并不少见,若肯费些银钱,在药铺里也买的到杂骨残骨一类,听巧罗说,甘松就藏有一坛颇有年头的虎骨酒。 郑令意之所以觉得奇怪,是因为这虎骨是完整的一整副,连指骨也是齐全的。 王家大约也得意,在前院宣扬展示了一番,所以很快便传到了后宅。 “聘礼怎么会这般贵重,还这般大张旗鼓?”郑令意不解道。 巧罗没有郑令意那般多的心思,只是道:“王家重视九姐儿,对这门亲事如此重视,对咱们来说,也是一个好消息呀。” 她这话倒不假,郑令意轻蹙眉头,又复舒展开来,垂下眸子继续看书去了。 医书繁复枯燥,从中寻不到半点半点乐子,也亏得郑令意能一本接一本的看得下去。 又过了数日,蒋姨娘的产期更近了些,鲁氏好似全然不记得了蒋姨娘了一般,没有问过半句,倒是俏朱来说了一声,说稳婆在府里住下了,只待姨娘生产。 这个消息真叫人心中忐忑,也不知是福是祸。 郑秧秧过门的日子,与蒋姨娘的产期有些接近。 郑令意生怕日子万一撞在一块,人多手杂的容易出什么乱子。每日晨起皆要检查一遍生产要用的物件,什么剪子,干净的棉布和铜盆,皆备了两份。 止疼的丸药虽也备了几分,可却不敢张扬,叫巧罗偷偷的藏在身上。 郑令意早与郑秧秧打过招呼,说未免临时慌乱,她要留下来陪着蒋姨娘,不过会让绿浓带着郑嫦嫦去贺她。 郑秧秧如今正当喜事临门,吉星高照之时,心情好,自然也很好说话,痛快的应下了,还让人给郑令意送了些喜饼喜糕。 黑夜与白日又轮换过几回,眼下便是郑秧秧逃出这个囚笼的时候了。 “十五,你真不去瞧瞧吗?”蒋姨娘看着守候在自己身侧的女儿,温柔又歉疚的说。 “不去。郑令意很是干脆的说,语气淡淡却又不容反驳。 蒋姨娘这些时日已经陆陆续续的痛过几回,眼看就要生了,郑令意又怎会在此时离开。 她的针黹功夫虽没有郑嫦嫦好,可也做了许多件小衣裳,给未来的弟弟或妹妹留着。 见她绣的百福肚兜意头好,蒋姨娘还让她多做一件给郑粟粟,眼下正是春夏相交之际,郑粟粟这些时日似乎又有些不好,看着叫人心疼的很。 郑令意垂首摸了摸绣绷上的福字,没有留意到蒋姨娘面上流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额,嗯,十五。”蒋姨娘虚弱又痛苦的呻,吟了一声,郑令意猛地撇下绣绷,扑到床前。 “差不多是时候了。”蒋姨娘艰难道。 虽已经经过一次了,可郑令意还是慌张,毕竟生孩子又不是什么轻松简单的事情。 巧罗闻声也赶了过来,迟疑的说:“姐儿,要去请稳婆吗?” 郑令意还在犹豫,却见巧罗眼眸忽得瞪大了,郑令意转身一看,只见俏朱立在房门边上。 俏朱见郑令意和巧罗神色怪异,便随手搁下分发的喜圆,对两人道:“姨娘可是要生了?” 郑令意沉默,巧罗则是张口结舌,发出了一堆毫无意义的虚词。 可蒋姨娘难忍疼痛,呼痛声根本是藏不住的。 俏朱扫了内室房门一眼,也没打算进去,只是道:“既然如此,那奴婢去通知夫人,顺路去请稳婆。” “有劳。”郑令意开口道,声音却莫名干涩,像是畏惧。 俏朱没有多言,很快便离去了。 郑令意和巧罗连忙进去,让蒋姨娘服了参片,口中也塞了干净的白布,以便保存精力,不至于呼痛力竭。 两人又盘点了一番要用的东西,巧罗又去水房烧了两大锅的热水,一切备了妥当,郑令意心里却还是没半点安定。 “羊水破了吗?”郑令意说着,正想去掀蒋姨娘的下裙,看看情形如何,但却被巧罗一把拉开了。 “姐儿!你还是未出阁的姑娘,怎么能,怎能?哎!左右是不成的,你还是出去吧。” 巧罗连抱带推的,把郑令意给弄了出去,郑令意死死的扣住房门,道:“都是女子,何须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我瞧那么些书又不是为着见多识广,我是为着真能派上用处!” “出去,巧罗,把她弄出去!”在床榻上的蒋姨娘也吃力的说。 郑令意被蒋姨娘分了神,手指一松就被巧罗给推了出去。 “姨娘!巧罗!”郑令意着急的不行,只能在门外来回焦急踱步,道:“姨娘怎么样了?羊水可破了吗?” “你家姐儿还真是有趣,口中所言倒像个经验十足的老稳婆。” 这老妪的声音郑令意还记得,便是替郑启君接生的汤大娘。 她猛地往门口看去,只见汤大娘和俏朱正立在门口。 汤大娘走了进来,而俏朱则退了出去,再无旁人,远不及蒋姨娘之前生产时的阵仗。 见郑令意有意挡在内室门前,汤大娘讥诮一笑,俯身逼近郑令意,“姐儿放心,夫人心慈,这个孩子定会安然无恙。” 她说话时的气息几乎要喷在郑令意脸上,她午膳定是吃了荤腥之物,郑令意微微侧首,却还是闻到了她口中难闻的气味。 郑令意屏息望着她,又听她拿腔拿调的说:“可若是姐儿还拦着,一尸两命也是说不定的。” 门后又传来一声闷闷的痛呼,郑令意跟着心肝一颤,往边上移了三步,道:“巧罗姐姐,稳婆到了。” 屋里霎时间一静,巧罗似乎也是犹豫了片刻,这才打开了房门。 汤大娘冷哼一声,走了进去,她体型肥壮,走路时又故意不闪不避,径直将巧罗撞在门板上。 巧罗与郑令意对视了一眼,她分明很怕,却还是不许郑令意进入产房。 郑令意理解她的顾忌,却也很是无奈。而且枯坐干等时,时辰过的极慢。 待到万姨娘、绿浓、郑嫦嫦和郑绵绵都回来的时候,蒋姨娘还未诞下孩子。 如今虽是初夏时节,郑令意也生生的等出了一身汗,被绿浓哄去擦洗了一番,换了干爽的衣裳又继续在门口守着。 “姐儿,左右也是等着,奴婢又把喜圆热了热,你吃些吧。”绿浓说着,把一碗冒着热气的喜圆推到她跟前。 郑令意没有半点胃口,却还是接了过来,正打算吃一口,却闻外头雷声滚滚,叫她惊的连勺都掉了。 伴随着雷声,屋里也传出婴孩的哭声来。 众人皆不约而同的扑到门边,只恐乍然推门而入时带起了冷风,会叫蒋姨娘和婴孩受凉。 过了一会子,门终于开了,汤大娘抱着孩子走了出来,只道一声,“是女孩。” 她未做停留,径直往门外走去。 “汤大娘!汤大娘,你这是要去哪儿?”万姨娘缠着汤大娘,飞快的问。 “自然是抱孩子给夫人瞧了。”汤大娘瞥了万姨娘一眼,手中襁褓被包裹的严严实实,郑令意想看看却也不能够。 俏朱正立在门口,汤大娘把孩子递给了她,俏朱稍有些迟疑,却也是抬腿便走。 第八十八章 今夜多事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汤大娘!夫人,夫人先前从未有过这种要求。”这话不仅仅是万姨娘心中疑窦,也是众人想要问的。 “你算个什么东西,竟以为自己知晓夫人的心思?这宅子里的孩子都是夫人的孩子,不过是借你们的肚子生下来罢了,也好意思在我跟前问话。” 汤大娘见孩子已经被俏朱抱走,便闲了下来,与万姨娘打起了机锋。 几句话叫万姨娘羞愤交加,却是半个字也不敢反驳。 汤大娘堵在门口,俏朱又已经走远,追是没法子追了,即便是硬闯…… 郑令意看着汤大娘如怀胎八月般的大肚,只觉得希望渺茫。 众人被堵在屋里,满腹疑惑恐惧不得抒发,只得先去内室看看蒋姨娘情况。 巧罗已经偷偷给蒋姨娘喂过止疼的丸药,如今是累得睡着了。 巧罗既担心孩子被汤大娘抱走,又不敢离开蒋姨娘,现下见郑令意进来了,连忙道:“姐儿,你妹子呢?” 郑令意还未说话,跟在她后边进来的万姨娘便道:“叫俏朱抱去给夫人瞧了。” “生的是个女儿,夫人怎会在意?”外头的响动巧罗也听见了一些,叫万姨娘肯定了一句后,心里更是沉甸甸的。 孩子刚出生的时候,巧罗一见是个女孩,顿时高兴的不得了,以为日子还能安安生生的过下去,岂料又徒生变故。 郑令意趴在床边看着万姨娘的面容,又把手伸进被窝里偷偷给蒋姨娘号脉。 她虽看了那般多的书,可对号脉一项仍旧是一知半解,这屋里的人都被她号了个遍,万不敢说自己全然懂得。 只用最蠢笨的法子,将蒋姨娘的脉象与自己的脉象相较,只是略略虚弱了一些,心以为蒋姨娘的身子大概是无碍的。 号脉的时候最是专心不过,忽被人唤了一声“姐儿。”不免露出些微惊讶之色。 郑令意回首时睁大了一双眼睛,巧罗还以为蒋姨娘出了什么事儿呢。 “现下可怎么办呢?”万姨娘也替她们着急。 大家皆束手无策,也就说不出什么主意。 闷雷声滚滚而来,这下可不只是雷声了,雨点迅疾的砸了下来,落到砖地瓦片上的一瞬间,犹如战鼓声起。 雨声总是很奇怪,不论多大的雨,反能叫人睡得很香甜。 郑令意被这雨声笼罩着,想起鲁氏这些时日对蒋姨娘反常的宽纵,心中腾升起很不妙的预感,总觉得自己这个小妹,怕是要不回来了。 她又鲁氏若是硬碰硬,真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若是国公爷今日能回来,说不准能来探望姨娘,到时候也就知道夫人的心思了。”巧罗强作乐观的说,万姨娘连连附和。 眼下在这守着也是无用,万姨娘离去了。 “戌时了吧?该是婢子们换班吃饭的时候了。”郑令意立在窗边,眼神落在夜雨之中,口中的话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是呀。”绿浓不明白郑令意忽然说这个做什么,只是附和了一声。 巧罗看似倦怠的伸了一个懒腰,肩胛处的关节发出一声可怖的脆响。 虽听过不少次了,绿浓还是吓了一跳,连忙替她按揉。 “没事儿,我回屋子贴个膏药去。”巧罗随口道。 一到雨日,巧罗的身体就好似锈住了一般,延医用药乃是常事。 她很自然的看了郑令意一眼,见郑令意也点了点头,巧罗又对绿浓嘱咐一二,随即出去了。 绿浓不觉异样,只道:“姐儿,要不要用些糕饼?” 绿浓知道郑令意性子倔强,想着用吃食把她从窗户边上给哄回来。 郑令意摇了摇头,瞧见桌上摆着的一个竹制的风车,眼里的光芒一黯。 这风车是郑令意和郑嫦嫦做的,通身都是用竹所做,用小刀削出如纸般纤薄的竹片,用竹钉固定,制成了竹风车。 竹风车一并做了两个,偷偷遣人送去了县主府一个,余下一个留着,便是等着逗小妹玩的。 绿浓见她视线所至之处,便笑了笑,将这竹风车好生的收了起来,以免郑令意睹物思人。 今夜的风雨实在是大,满耳皆是风声雨声,对郑令意来说,好也不好。 郑令意偏首睇了郑嫦嫦一眼,这孩子原也是睡不着的,还是被郑令意哄骗着喝了一碗安神茶,所以现下睡着了,可也睡得不是很安稳,梦中总是呓语。 绿浓也是一副呵欠连天的样子,郑令意想了想,便道:“绿浓,你在嫦嫦床边眠一会子吧。我瞧瞧姨娘去。” 绿浓犯困犯的脑袋都木了,端了个小蒲团搁在床边脚踏上,趴在郑嫦嫦床头。 郑令意把门带上时又瞧了绿浓一眼,见她眼睛一虚一睁,眼看就要睡着了。 蒋姨娘还在睡着,只是眉头轻蹙着。 郑令意从柜里取了姜粉和红糖,瓷罐与勺子之间略有磕碰声响 “十五。”蒋姨娘虚弱的声音响起。 郑令意转头看着她,微微一笑,道:“姨娘,你醒了?可还疼吗?” 蒋姨娘点了点头,郑令意便取了她枕下的止疼丸药,又喂她吃了一粒。 “渴吗?可要喝红糖水?”郑令意将混了姜粉的那一碗移到一旁,见蒋姨娘颔首,又盛了单独的几勺红糖出来。 郑令意用小勺搅了搅红糖水,小心翼翼的给蒋姨娘喂了几勺,蒋姨娘伸手一挡,示意不再饮了。 “十五,小妹回来了吗?”蒋姨娘眉梢眼角神色柔柔,还沉浸在母女俱安的喜悦之中。 “没有。”郑令意并没有隐瞒分毫,将红糖水摆到一旁,替蒋姨娘擦了擦唇角。 蒋姨娘自然焦急万分,正想起身,立即就被郑令意不由分说的按回了床上。 “姨娘,等巧罗回来,听听消息再说吧。”郑令意的镇定多少也感染了蒋姨娘的情绪,再加上此番诞下的是女儿,鲁氏没必要对她不利。 蒋姨娘又躺了下来,郑令意侧着身子坐在她床前,烛光将她的侧脸描的朦胧,半张脸在明半张脸在暗。 蒋姨娘莫名的想要伸手触一触郑令意隐在暗处的半张脸,手伸到一半就被郑令意给捉住了。 “姨娘?”郑令意见蒋姨娘还是执着的想要摸她的脸,郑令意便俯身下来,把脸送到她的掌心。 “你只比嫦嫦大了不到三岁。”蒋姨娘怔怔的望着郑令意,道。 郑令意很知道她想要说什么,连忙笑了一笑,道:“那也是姐姐。” 蒋姨娘还欲再言,却被郑令意给掩住了口,只听她轻声道:“姨娘再睡会吧。” 外头雨声淅淅沥沥,室内烛光柔和,蒋姨娘虽困乏却睡不着,生生挨到了巧罗回来之时。 巧罗还未说话,郑令意用壶中热水冲了一碗姜汤,道:“先喝姜汤再说话。”又从柜中取了干爽的帕子,给巧罗擦拭。 这姜汤并不很烫,喝下去却也暖身。 巧罗一面擦着脸,一面道:“燕儿同我说,她瞧见丹朱让人去常祥阁收拾房间了,似乎就是大姐儿旧居边上那间,像是要把孩子留在安和居里。” 她的语气既焦急又不解,郑令意想了想,道:“这安和居里的人就不奇怪吗?夫人为何会把小妹留在自己身边?” “即便奇怪也无人敢问呐!”巧罗道,又似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急急的拍了拍郑令意手,道:“先前燕儿曾偷听夫人与花姑姑说话,说六姐儿近些日子来总是喜滋滋的,说什么那次的事情虽诡异,可确有其效果。可见这世间真的是有鬼怪神通的,诸如此类的话。奴婢揣测,是不是夫人心虚了?想教养咱们姐儿,以求心安?” “若是这样,那倒是福分了。”蒋姨娘轻道。 郑令意偏首去瞧她,见她匆忙的拭去眼角不舍的泪水,心里也很是心疼,便顺着她的话道:“是,若真是这样,倒是妹妹的福分了。” 蒋姨娘勉强笑了一瞬,却把头扭到另一边,掩饰难以自抑的泪水。 巧罗有些担忧,又听郑令意问:“爹爹回来了吗?” 她话音刚落,窗外忽然一明,亮如白昼,幸而床铺帷帐半掩,未叫蒋姨娘惊着。 “啊!”巧罗吓得不轻,抚着胸口道:“这道闪电未免也太近了些。” 她咽了口沫子,又对郑令意道:“国公爷还没回来呢,夫人似乎也很是担忧,燕儿交班之时,见她屋内丫鬟婢子们进进出出,烛光明盛,花姑姑和丹朱都在她身边侍候着,瞧着像是不打算睡了。哦对了,丹朱还吩咐了传话的婢子,说是今日给外院的小厮赏下宵夜。” “赏宵夜?” 郑令意思忖片刻,想到郑国公这半年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又曾听说,他对九姐儿的这桩婚事并没夸过鲁氏一句半句的,近来对鲁氏的态度似乎也没那般轻纵了。 灵犀一旦通透,郑令意眼神一亮,唇角竟隐隐带出些微笑意来,轻道:“今日怕是有大事要发生。” “什么大事?”巧罗追问道,却见郑令意高深莫测的一笑。 “不是咱们能管,也不是咱们能议论的大事,不过,许是对咱们有用的一件大事。” 郑令意说的含糊,却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随手取了边上做了一半的狐毛大氅,继续细细的缝制着。 第八十九章 薨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此夜看似稀松平常,雨声淅淅沥沥,给人一种莫名安心的感觉。 雨过天明之后,天下似大变却也未变。 郑令意睡到自然醒,掀开帷帐一看,外头却依旧是昏昏暗暗的,而且半点声响也无,非但叫人分不清楚时辰,还叫人觉得异样。 幸而绿浓正趴在茶桌边上打瞌睡,脸颊被手臂挤出一段白嫩肉,看着着实讨喜,郑令意忍不住微笑了一下,安下心来。 床铺上又落下一本新得的野史,书脊敲在脚踏上,书页翩跹如风声。 绿浓本就没有熟睡,虚虚的闭着眼,于眼缝中见郑令意探了个小脑袋出来,便直起身子道:“姐儿再多睡会吧,俏朱方才来过了,说安和居不叫请安了。我已去饭堂拿了早膳,姐儿想什么时候吃便什么时候吃。” “发生了何事?” 郑令意是睡足的了,也不困倦,顺手拿过床边凳上的薄衫,却见是一件素净到极致的水纹衫子。 郑令意稍稍一愣,视线又一一落在裙、袜、鞋上,除了绣鞋还带着一点雏鸡嘴黄外,其余无不是浅淡素色。 “莫不是,皇上他?”郑令意极小声的说。 只见绿浓愕然的瞪大了眼,奇道:“姐儿,你怎么知道?” 昨夜顺安帝薨逝,顺安帝在留下的遗诏中写明,立十七皇子为储君,因其年幼,特命定北王沈白焰为摄政王,林丞相和张太尉等一干老臣为辅政大臣。 这消息虽叫人震惊,可国公府昨日是上对船了那一批人,连宅中草丛蟋蟀都安枕无忧,不似有些人,一朝满门皆成尸骨。 绿浓原想等会子再说,没想到让郑令意自己给猜了出来。 郑令意凝眉没有回答,只是又问了一句,“如今是什么时辰了?爹爹可回来了?” “现下已经是巳时了。国公爷好似是刚回来的,且是被摄政王遣人安生送回来的。听说是在殿前苦熬了一夜,又生哭了半宿,累的不行了,人也不大清明了。夫人又忙着入宫,这才免了请安的。” 但凡有国丧,文官一品至三品、武官一品至五品命妇,于闻丧之次日清晨,皆需的素服至宫,具丧服入内行礼。 鲁氏不只今日,余下几日大概都没空闲在家了。 这些事情,绿浓自然没有亲见,全是听俏朱所言。 她未见过俏朱从前厉害的样子,心里没有惧怕与厌恶之情,如今反倒能与她多说上几句话。 “爹爹也真是辛苦了。” 郑令意此话绝对是由衷之言,郑国公对后宅之事不上心,可在此等生死攸关之际做出的抉择倒是极对的。 鲁维因是先帝的人,如今新帝一党瞧不瞧的上他还得另说,即便是他有意攀附,少不得要郑国公牵线搭桥。 经昨日一夜,郑国公的地位显然是高了几分。 郑令意吃着一碗枣味寡淡的红枣粥,默默的掂量着自己在郑国公心中的份量。 她早先总觉得依附郑国公是招伤敌八百,却会自损一千的烂招数,如今却是有些不同了。 “姐儿,我要不要请巧罗姐姐给姨娘拾掇一下,国公爷若是醒了,说不准会来瞧姨娘呢。” 绿浓很有兴致的说,想来也是对国公爷寄予期望。 “不必,何必劳动姨娘呢。”郑令意却是兴致缺缺,“爹爹一醒,定然要出门,起码需得个月余吧。他都不会在家中久留的。” 不知怎的,如今绿浓对郑令意的话已是深信不疑,且不需缘由。 因着鲁氏不在,安和居这几日是郑燕如掌家。 郑令意因为担心小妹,所以借绿浓去安和居回话的时候,也让她刺探了几句。 听月枝说,鲁氏三日中总有两日不在府里头,不过孩子都由乳母照料,郑燕如也常去探望,说是十分细致妥贴。 “国公爷给取了名字,”绿浓窥着郑令意的神色,有些迟疑的说:“叫双双。” 郑令意嘴角略一翘起,轻道:“是因为排行二十二吗?” “嗯。”绿浓道。 郑令意眼神愈发温柔,唇瓣微启,道:“双双,这名字还不错。” 自郑粟粟之后,蔡姨娘又有过一个孩子,只是命数不大好,哭了两声便没了,倒是郑粟粟这病秧子,虽艰难却一直活到了现在。 “姐儿。”绿浓又吞吞吐吐的道。 郑令意飞起眸子瞧她,绿浓叹了一口气,道:“方才去打探消息时,还听说…… “粟粟那丫头不成了,不成了!” 绿浓的话叫万姨娘忽然响起的声音给打断了,绿浓冲郑令意点点头,示意这就是自己想说的消息。 郑令意赶忙从偏阁出去,见巧罗与郑嫦嫦也从蒋姨娘的内室里走了出来。 “万姨娘,你说粟粟不行了?”大家七嘴八舌的说。 万姨娘捏着帕子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大家随她进屋,在内室茶桌旁围坐着。 “说来也是可怜,昨夜电闪雷鸣的,粟粟也不知是不是惊着了,一下就没了气息。她的身子单薄,每日都是醒醒睡睡的,蔡姨娘以为她不过是贪睡,直到天光大亮时才发觉。” 蒋姨娘听不得这伤心事,眼见就要落泪了。 万姨娘连忙上前安抚,道:“姐姐莫要哭,月子里落泪是要落下病根的,倒是我的罪过了。” 郑粟粟体弱,常年在房里待着,这么些年了,郑令意笼统不过只见了三回,可无论怎样说,郑粟粟始终也是她的妹子,心里自然是难过的。 万姨娘怕惹了蒋姨娘伤心,不敢再提这件事情了。 可待郑令意同她一道出门,准备去西苑一表哀思时,万姨娘又扯住了她。 “姨娘,怎么了?”郑令意看着万姨娘那欲言又止的神色,心里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我听西苑的人嚼舌根,说是你的亲妹子一生下来,粟粟便死了,是你的妹子,克,克死了粟粟。” 此话无稽至极,可万姨娘的口吻却有些暧昧,似乎也有几分顾虑。 “这叫个什么说法?”绿浓有些气愤的说。 万姨娘向郑令意投去一个同情的目光,道:“你还去吗?” “自然是要去的,如今已有这种说话,若是再不去上一趟的话,背地里的话不是更难听吗?” 见郑令意不急不躁,不慌不乱,万姨娘倒觉得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那我先回房中带绵绵一道去东苑,姐儿你且先行吧。”万姨娘说罢,便离去了。 “也不知道万姨娘是不是不想与我们同行,怕受连累。”绿浓气闷的说。 “也别把人的心思往坏处想了。”郑令意反过来劝绿浓。 绿浓嘟囔了一声,勉勉强强的应了,搀着郑令意的手,道:“姐儿说得对,咱们别理她就是了。” 迈进西苑的时候,绿浓有些紧张,便是她不说话,郑令意也觉了出来。 绿浓看着从房内走出来的婢子,惊讶道:“青术?” 虽说郑粟粟夭了,郑秧秧回来也不足为奇,可郑秧秧也回来的太快而来些,竟赶在了郑令意前边。 青梅也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铜盆,故意幅度很大的将水甩了出去,绿浓连忙侧身替郑令意挡了一下,可还是有些水珠子蹦到了郑令意的额头。 “婢子手滑,姐儿莫怪。”青梅歪了一下身子,权当做行礼了。 郑令意从背后拽住了绿浓的腰带,示意她不要生气。 青术倒是没有落井下石,见青梅进屋后,她上前几步,对郑令意道:“姐儿莫怪,婢子都是为着主子们办事。” 青术此番归来,倒变得更加护主了,想来也是因为身契到了郑秧秧手中的缘故。 绿浓忍下了气,主仆俩走进屋内,只见堂内坐着郑莹莹、郑秋秋、郑秧秧三人,郭姨娘在屋内陪着艾姨娘。 “九姐姐,你回来了。”郑令意对郑秧秧一笑,顺路也打量了她一眼。 她如今是当家主母,穿的戴的自然与以往不同,鬓上那一对合簪上的东珠就可比过她从前所有的首饰了。 “嗯,十五妹来了。”郑秧秧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手背上悬着一副五彩璎珞串子,两头分别连着指环和手镯,随着她的举手投足的动作而琳琳晃动,显得她手掌纤纤,更添美色。 郑秧秧既这样穿戴出来,自然是想要人夸的,郑令意本想成人之美,多少夸上一句。 可此情此景不是议论珠宝首饰的时候,再加上眼下正是国丧时期,郑秧秧这串璎珞,着实有些太出格了,郑令意只好装作没看见。 她走到桌旁坐下,取出一个小包袱来,一边展开,一边对郑莹莹道:“先前给粟粟做了几件小衫和肚兜,可没来得及交给她,就…… 郑令意有些悲戚的顿了顿,继续道:“艾姨娘何时要去烧化祭品,这些也一并带去烧了吧。” “拿回去。”郑莹莹冷冷道。 她这样难说话,显然是要把郑粟粟的死硬怪到她们一家子头上了,郑令意半句话也不多,立即收拾好了包袱,交给绿浓拿着,像是很胆怯,害怕引起争端。 待回了西苑,郑令意自己烧化就是了,尽自己的心意,不需特意做给别人看。 郑秋秋嚼着块不甚甜的米糕,本就觉得没滋没味,刚见有场好戏的苗头起,却又瞬间消弭。 “十五妹,今日你本不该来的。”郑秋秋想看好戏,便有意挑起争端。 郑令意瞧了她一眼,又听郑莹莹讽刺道:“生负刑克之命,你这个做亲姐的更要小心。” 郑令意愣了一会子,似乎是后知后觉才明白了郑莹莹的意思。 她似有些难堪,又有些不悦,却又不好反驳,只小心翼翼的说:“姐姐还是不要说了,双双现下在安和居养着呢。” 郑莹莹面色一白,冷哼一声走进屋内。 郑秧秧耐人寻味的看了郑令意一眼,摸了摸自己手上的璎珞串子,这冰冰凉凉的美物,倒是格外能抚平人心伤痕。 她借口还要去安和居,便先行离去了。 一出门,郑秧秧便褪下了手上的璎珞,将其放入荷包内,想在姐妹跟前炫耀是真,但毕竟还是惜命惜福的。 第九十章 小妹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夏日的椒园多了几分翠色,虽没有莺歌燕舞的美景,偶尔却也能见彩蝶翩翩。 主仆俩在东苑不受欢迎,自然早早离去。 离开东苑之后,绿浓心里还是堵得慌,彩蝶打她眼前飞过,她也没有半点意动,反倒是伸手赶走了蝴蝶,可见还是心烦意乱。 郑令意瞧了出来,便劝道:“丧女之痛,如刀搅如割肉,将错处转嫁他人,自然会好受许多。” 方才隔着内室的一扇门,绿浓也隐隐听到了艾姨娘的哭声,心里也觉得她很可怜,道:“我只是替姐儿和姨娘觉得委屈。再说了,我瞧十二姐儿的样子,倒不像是夭了个妹子,只是替自己的婚事担心。” 国丧期间,凡有爵之家,停音乐祭祀百日,停嫁娶官一百日,不得行房事,不得悬挂门符,不得张灯结彩,不得作乐,不得欢宴。 上述种种,军民则需禁一月。 国公府自然是有爵之家,虽说律法上是停嫁娶一百日,但为求稳妥,免得落人口实,郑莹莹的婚事少说也得拖上一年了。 郑令意拂去手背上沾染到的一粒草籽,道:“别跟姨娘说就是了。” “我知道。”绿浓四下逡巡了一番,道:“姐儿,咱们回去吧。眼下正是国丧,不要让人抓住把柄才好。” 虽说只是在自家后院里闲庭信步,可软舌一条利过刀,绿浓听说,安和居今日午膳都不敢要荤菜,连荤油都不敢用,生怕让人揪住小辫。 “好。”郑令意本来是很无所谓,便顺从的答应了。 可又转念一想,她真的很想见一见自己的小妹。 郑莹莹的小妹死了,郑令意的小妹则养在别处,她甚至都没瞧过小妹。 不知小妹生的像不像自己?像不像嫦嫦?像不像姨娘? “夫人既不在安和居里,也不知可否见一见双双。”郑令意神色黯然的说。 绿浓怎能不知郑令意的心意,道:“虽说夫人不在,可满院都是她的眼线,婢子只恐夫人秋后算账。” 绿浓的担忧也是很有道理,郑令意一时间想不到法子,也知道先回了西苑。 巧罗见这两人郁郁而归,以为是叫郑莹莹给排揎了一顿,虽说也有这缘故在,但为了不叫巧罗担心,郑令意便说是想见郑双双而不得法,所以想的出神了。 巧罗稍有些不满的说:“若是三姐儿还肯帮咱们就好了,婢子听罗荷说,三姐儿手里的买卖可是越来越多了。说起来,还是姐儿你当初点拨一二的缘故。” 郑令意对她这话却是不赞同的,道:“即便是这样,三姐姐卖了罗荷这个人情给咱们,早也就还干净了。咱们还倒欠人家情分呢。” 听郑令意这样道,巧罗才想到自己的一身伤病,也还是靠着时时能出门去见甘松,才好的这样快,所以也不好意思的说:“还是姐儿大气,说话总能点醒婢子。” 巧罗见郑令意还是记挂着瞧一瞧郑双双的事情,便道:“三姐儿虽不管闲事,可咱们若是大大方方的上门去瞧,她也未必不许呀。今日府里头诸事繁杂,只要过了守门那一关,未必有人留意到咱们。” 郑令意想了想,便道:“那收拾一下咱们给妹妹做的衣衫鞋袜,稍后便去吧!” 路上遇到的婢子皆是沉默不语,行走时低头,生怕发出什么声响来。 一路走来还算顺遂,只是刚来到安和居门口,便碰了一个钉子。 月桂刚巧走了出来,见郑令意几人来了,便没好气的说:“今日不叫你们来,姐儿反倒是来了,来做什么?” 郑令意轻咬下唇,轻声道:“月桂姐姐,我拿了些先前备下的衣衫鞋袜,想要给双妹。” 月桂不屑的笑了一声,道:“姐儿你的命数可比不上自己亲妹子,双姐儿如今养在夫人院里,要什么东西没有?哪里还用得着你这几件寒酸衣裳?” 她说话也着实难听了些,可她是鲁氏跟前伺候的婢子,若出言得罪,少不得要明里暗里的给郑令意上眼药,只好忍下了。 “话却也不是这样说的。”有人施施然道。 郑令意偏首一瞧,却是吴柔香来了,她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只得福了福,道:“嫂嫂来了。” “我记得十五妹的手艺,可是大姐儿和夫人都夸过的,难不成月枝以为自己的眼力劲还要好过主子?”吴柔香一步步走上台阶,逼得月桂一个劲往边上退。 “婢子不是这个意思。”今日鲁氏不在,月桂多少没底气些,对着吴柔香也硬气不起来,“小夫人来此所为何事?” “噢。”吴柔香好似忽然回神,道:“听说多了个小妹,所以特来瞧瞧。” 长嫂瞧幺妹,难道不成吗? 吴柔香又不像郑令意那般没靠山,毕竟她是郑容岸的正头娘子呀。月桂没法子再拦着,若是传出去了也实在是不好听呐。 “什么衣衫鞋袜的,也拿进来吧。”吴柔香倒也不算蠢,只是做出一副顺道卖了个人情的样子来。 虽然知道这情面日后是要成倍偿还的,眼下郑令意还是大喜过望,连忙跟了上去。 郑双双的屋子在常祥阁,因为郑燕回出嫁时她还小,所以也没有什么机会来,常祥阁比意欢阁要更加华美大气一些,更贴合郑燕回的喜好。 鲁氏竟肯叫郑双双住在此处,难道真是为了积德? 郑令意还未进门,就听到了郑燕如的笑声,又走进屋内,瞧见郑燕如正立在摇篮边上,俯身端详着郑双双的小脸,神色非常温和可亲。 吴柔香来了,郑燕如倒是不奇怪,不过见到郑令意的时候,她倒露出了几分局促,像是抢了郑令意的宝物似的。 “弟妹,十五妹。你们来了,双双正睡着呢。”郑燕如匆匆睃了郑令意一眼,与吴柔香说笑了起来。 郑令意随在吴柔香身后上前,瞧见了睡在摇篮里的郑双双。 她还这样的小,白白的软软的,五官虽然还不明朗,可她们姐妹三个都是这小鼻小口的长相,郑双双的样貌定然是不会丑。 郑燕如与吴柔香说着话,又随意里瞧了郑令意一眼。 她眼中满是对幼妹的怜惜,瞒的都快要溢出来了,郑燕如忽然觉得自己的情意就像是个赝品。 郑燕如对郑双双的在意,大多是因为婴孩模样可爱,同时也觉得新鲜,自然比不得郑令意这种从血脉中生出来的情意。 绿浓把那一小包袱的衣裳交给了伺候郑双双的乳母,那乳母是个叫做刘妈的妇人,约莫三十出头,是鲁氏从庄子上挑回来的人。 刘妈先是瞧了郑燕如一眼,见她并未反对,这才接了过来。 这两人的几个眼神,或不屑或傲慢,连绿浓这个做婢子的心里都很不舒服,暗道:‘怎么这般做派?也不知双姐儿算是谁的孩子,是谁的亲妹?’ 她稍瞥了郑令意一眼,见她垂眸瞧着郑双双的小脸,似乎就已经很满足了。 吴柔香和郑燕如走到外间说话去了,刘妈借口要给郑双双喂奶,当着郑令意的面就把郑双双给抱了起来。 “可双姐儿还睡着呢。”绿浓在外人跟前总很少言,可在刚才这一瞬间,却也忍不住了。 刘妈瞪了绿浓一眼,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弄得郑双双醒了,哇哇大哭起来。 “双姐儿这不是哭着要喝奶了吗?” 刘妈见绿浓缩了脖子,而郑令意的眼圈刹那间就红了,她竟得意又不屑笑了笑,带着郑双双走了。 刘妈惯是个会看人下菜碟的主,眼前这个虽是亲姐,可一瞧就知道她不是什么要紧的主子,眼巴巴的忍着折辱来瞧妹子,若只是瞧一眼也就罢了,可要是想把妹子给夺回去,她的差事不也就没了着落? 刘妈好不容易才能借着这乳母的差事,从庄子上被提拔到府里头,自然想要牢牢抓住这份差事。 屋里只剩下绿浓和郑令意,她有些担心的唤了一声,“姐儿,别伤心。”她也知自己的安慰是无用的。 郑令意转过眸子来看着她,她飞快的眨了眨眼,眼圈便瞧着没那么红了。 她的确难过,但更多是愤怒,怒意一下没克制住,便逼红了眼。 “咱们出去吧。”郑令意再度开口时,情绪已经隐藏了很好了。 出去时恰听吴柔香道:“如今正是国丧,咱们这些个耐得住寂寞的倒是还好,六妹可就苦了。” 见郑燕如像是有些顾忌,吴柔香道:“都是自家屋里人,你怕什么?” 郑燕如这才轻声道:“六妹真是个戏痴,秋夕班都快住在她家里了。娘亲说了她好几回,她总是不听不顾的,不过她待在家里多瞧瞧戏也好,心情总会舒畅一些,也不似从前那般老是回来朝娘亲撒气了。” 郑令意默默的听着,郑燕如见她在边上立了半晌,实在是过意不去,便道:“十五,坐下说话吧。” 郑令意摇了摇头,道:“已经见过妹妹了,我现下便回去了。” 她既说要回去了,吴柔香和郑燕如又不会开口留她。 回去的一路上,安静的像是路过了一片坟地。 郑令意不说话,绿浓存了心想要逗她,便道:“姐儿,是不是走累了?要不要我背?” 郑令意倒是不胖,只是长高了不少,绿浓背个几步还好说,若是背上一路,只怕是吃不消。 郑令意的眼眸弯了弯,很给面子的笑了笑,只是依旧没说话,心里还装着沉甸甸的心事。 第九十一章 献计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国公府安安静静的过了好些日子,接下来这一月,郑国公倒是清闲了一些,在家里休养着,偶尔与摄政王等人见上一面,倒比从前还得意些。 鲁氏却还需得去殿前跪拜祝祷,即便每日能回家,却也是腰酸背痛,便是铁打的人也没精力再管事了,所以这府里的事情大多都交给了郑燕如。 这段时日郑燕如还算是掌家有方,没叫下边人闹出什么乱子来。 吴柔香虽颇有微词,却也不会在眼下生事企图夺权,如若出了岔子,那可是授人以柄,可谓愚蠢到极致。 不论在这府里过的如何艰难,在自身能力不足的时候,终究还是要依附在国公府的庇护下生活的。 郑令意很清楚这一点,既不会妄自菲薄,也不会妄自尊大。 鲁氏每日约莫是申时初刻至家,郑燕如没有空闲细细的在跟前服侍着,吴柔香虽常去陪着说话,却放不下身段,这便给庶女留了个机会。 郑莹莹自请去服侍鲁氏,郑令意虽然也跟着去了,却被郑莹莹明里暗里的排挤着,甚至近不得鲁氏身边。 郑令意实在是……乐意至极啊。 今日是已经成了西太后的德妃娘娘领头做排场,鲁氏与她关系一向很好,今日更是给足面子,礼数做的极满,如今也是乏极了,早早的屏退几人。 吴柔香回清辉阁,郑令意回西苑,总有那么几步是顺路的,她见吴柔香似有意无意随着自己的步调走着,便知她有话要吩咐,只好紧紧的跟上了。 吴柔香瞥了她一眼,道:“还算识相。” 郑令意不在意她的阴阳怪气,心平气和的说:“嫂嫂有何事?” 吴柔香还没说话,却莫名的用帕子在嘴边挥了挥,像是说了什么不好的话,要去一去晦气。 翠织见状便替她道:“丁姨娘有孕了。” ‘她院里的姨娘有孕与我说什么?莫不是要我想法子来…… 郑令意呼吸一滞,但很快强迫自己放松下来,镇定道:“五哥哥那样谨慎的性子,定是在国丧之前怀上的吧?” “这还用你说?若是在国丧期间有的,我还用得着跟你废话?多的是人要赶在我前头伤脑筋!”吴柔香没好气的说。 “那嫂嫂又在担心什么?”郑令意看着自己的鞋尖随着脚步移动,在裙下若隐若现,轻声道。 “你少给我装蒜,我的心思你知道,你的性子我也清楚。”吴柔香却不是一个爱打机锋的人,总是把话干干脆脆的撕开了说。 吴柔香说着话,忽觉身边一空。 她转身一瞧,才见郑令意停住了脚步,正打量着四周,像是怕有人偷听,确定无人之后才走上前来。 “嫂嫂嫁与五哥哥这样性子的男子,眼下之局其实并没有那般难解。”郑令意的双眸对上吴柔香的眼睛,似乎非常真诚。 “哦?怎么说?”吴柔香抱臂于胸前,她倒要听听郑令意会怎么说。 “若丁姨娘生的是个女儿,想来嫂嫂也懒得理会。若是个男孩…… “若是个男孩如何?照你先前的说法,那我也可学婆母那般心狠手辣一些,以绝后患。” 吴柔香说话真是半点不顾及郑令意的感受,明知这种话叫郑令意听来会很难过,却还是故意说了,还盯着郑令意的神色瞧,似乎很想见她失态的样子。 岂料郑令意只是平静的摇了摇头,连眉毛尖都没颤动一下,轻声道:“五哥哥虽无庶子与他相争,也算从中得利。可他如今为人父,却又是另一副肚肠。他虽在夫人手下长大,但这些年来耳濡目染,早知后宅中有这种主母折损庶子的事情。嫂嫂,你若照着夫人的做法,你觉得五哥哥可能不觉察吗?他若觉察了,定然暴怒。” 这话不假,丁茹娇怀孕的消息,还是由郑容岸告诉吴柔香的,他虽未明言,可竟然亲自吩咐了许多琐事,像是有些提防。 毕竟吴家可不如国公府许多,吴柔香也没有一个能干的兄长给她撑腰。 这层意思,郑令意倒是没有说。 可就在一瞬间,吴柔香从她的眼眸中瞧出了一丝讥讽,但一细瞧,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吴柔香疑心是自己杯弓蛇影了。 郑令意这话并不是虚言,反倒很有道理,连翠织都朝吴柔香使眼色,示意她可多听听郑令意所言。 吴柔香泻了气,双臂无力垂下,道:“那你说怎么办?” 郑令意心里早就想定了主意,却故意装出思索的样子来,好生吊着吴柔香的胃口,过了好一会子才道:“五哥哥向来看重学问,丁姨娘出身寒微,目不识丁,这一层她已经是欠缺了。嫂嫂不若暗地添一把柴火,叫她在五哥哥跟前露怯丢丑。那么在五哥哥心里,她虽可以为自己诞育孩子,但绝不适合养育孩子。那孩子归了嫂嫂您,你想怎么教养便怎么教养,还怕比不过她一个姨娘?” 吴柔香听得连连点头,恨不能拿笔记下来,却又忽得面露难色,道:“丁姨娘是婆母的人,万一,万一婆母要养她的孩子,把孩子这可怎么好?” ‘她倒还算个有脑子的,知道真正厉害的是鲁氏。’ 郑令意在心中轻嗤,唇边扯出一抹浅笑来,对吴柔香道:“嫂嫂与五哥哥是夫妻,那您觉得,在五哥哥心里是怎么看待夫人的呢?” 吴柔香皱起眉头又很快松开,一边回忆一边道:“容岸嘴上虽没说,但我觉得,他似稍有些些嫌弃婆母。” 郑令意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若非郑令意相问,吴柔香其实没有细想过这一层,她把心里那些一闪而过的片段拢了起来,断断续续的说:“他从前不是在林府学堂求过学吗?我记得他曾在我跟前夸过林府的林老夫人,还有她的儿媳陈氏,说林府家风好,女子皆是持家有道,胸中有大丘壑,不拘泥于小节,能助夫婿一臂之力什么的。” 郑容岸说这话的时候,吴柔香以为他是在暗示自己家世不显,还隐隐的生了气,现在再细想他那时的口吻,似乎又是另一层意思。 “嫂嫂如今可懂五哥哥的弦外之音了?”郑令意扬了扬眉,道。 吴柔香又琢磨了一会子,不大确定的说:“他是不是嫌婆母不够大气?” 郑令意顺着她的话说:“我想,嫂嫂可在哥哥跟前有意无意的漏出这一层意思来。婆母这样的秉性,养个女孩倒是没关系,若是养男孩,只怕把男孩养的小气了。” 吴柔香一听便觉可行,忍不住拊掌相搓,像是已经事成,得意像只落在糖油里的苍蝇。 她一身轻松的离去了,留下郑令意立在原地,见她身影消失,郑令意才闭上双眸,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又反复吐纳数次,换回胸膛里的平静与眸中的清明。 对于丁茹娇,她也只能护到这份上了。 廊下四下寂静,唯有一个小婢女背着个小竹篓子,在离郑令意十余丈的地方清理着草木残枝。 小婢女做事的样子很专心,没怎么留意过郑令意。郑令意又瞧了她一眼,这才往西苑走去。 郑令意走后,小婢女依旧沿着石子路在捡残枝,忽觉身侧有个人影一闪而过,她吓了一跳,抬首时发觉是郑国公,又吓了一跳,连忙道:“国公爷万安。” 郑国公扫了她一眼,小婢女连鲁氏都没见过几回,更何况是郑国公,所以战战兢兢的不敢看他,也就没瞧见他眸中那抹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 郑国公方才撤了奴仆随从,独自信步游走。 他眼下终于能够歇一歇,想到自己上对了船,心中既得意,也稍有几分后怕。 他于摄政王沈白焰而言,虽说有为师的情分,但见沈白焰近日所施展的凛冽手段,心里也不免有些戚戚然。 忽见这回廊边上有一丛开的极为盛放的蔷薇,花瓣或红或粉,看到如此美景,心绪稍稍松快了一些,便驻足观赏。 随后便听到了吴柔香和郑令意的对话,郑令意虽谨慎,四下看过,可郑国公身处的位置着实微妙,郑令意站在廊下望去,视线叫那丛蔷薇挡了个严严实实,竟没能发现郑国公。 郑国公也没想到,这个一向都被他所忽视的小小庶女,不知在何时,竟养就了这样一身洞察人心的精湛本领。 而且遭人当面奚落也是不卑不亢的,说话时看似漫不经心,却又处处诱人入陷阱。 只怕吴柔香直到现在,也还认为这将庶子养在膝下的法子,虽是由郑令意提出来的,可到底是由她自己想明白的吧? 郑国公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心道,‘十五若是个男孩便好了,这番心计本事,定能有一番作为。’ 可他转念一想,郑令意若是个男孩,只怕尚未落地便殒命了,哪能活到如今这般年岁呢?连他唯一的一个庶子,现下都靠着县主庇护才得以苟活。 思及此处,又想到女儿与儿媳方才的对话,郑国公皱起了眉头,对鲁氏的厌恶之情更添一笔。 捡残枝的小婢女见郑国公远去了,心里刚才放松一些,又见郑国公返身回来了,连忙又跪下行礼,见他往西苑的方向去了,她才起身,困惑的歪了歪头。 第九十二章 买田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国公想到蒋姨娘为他生育了三女一子,也称得上是劳苦功高,便想着去探望一下蒋姨娘,顺便也刺探郑令意几句。 可不凑巧,郑令意前脚刚到西苑,后脚便偷溜到孙女史处请教学问去了。 郑国公问起的时候,巧罗她们自然是为郑令意打掩护,说她去椒园玩去了,叫郑国公扑了个空。 “国公爷,怎么了?”见郑国公的神色似有所失,蒋姨娘也觉得很是纳闷,便问。 “哦,没有,只是许久不见那丫头了,她近来可好?”郑国公看似随意的问。 “好,能吃能睡,如何不好?”蒋姨娘笑得十分温柔,却也很客套。 不过她在郑国公跟前从来都是这样的笑容,没叫他觉出疏离来,反倒让他心里难得多了几分愧意。 “你瘦了许多。”郑国公道。 蒋姨娘没有说话,只是抚着面庞浅笑,神色姿态无不惹人怜爱。 巧罗在旁伺候茶水,见蒋姨娘总是不提郑双双的事情,心里有些焦急,一时失手打翻了茶水,幸好只是桌布湿了一块。 郑国公睃了她一眼,见她神色闪烁不定,又见蒋姨娘欲言又止。 他又不蠢,怎会不知她们这般情状所为何事? “可是想要问双双的事?”郑国公握住了蒋姨娘的手,道。 见他这个安抚意味的动作,蒋姨娘心里一寒,却还是温柔的点了点头。 “夫人与我说,她自知从前有些地方做的不好,想要弥补一二,便想把双双养在身边,日后的吃穿用度皆照着嫡女的份例来,你大可不必担心了。” 原来是要把郑双双当做粉饰太平的工具,蒋姨娘垂了眸子,没有说话。 郑国公又道:“你已有两女在身边,平日要照看她们也是辛苦,夫人既说出了这话,就不会出尔反尔,我想双双在她身边,也定能养的很好。” “这是自然。”蒋姨娘勉强笑了笑,道。 鲁维因身在朝堂之上,自然早早洞悉风向,他也知道自己日后难免势弱,要依仗郑国公的势力,所以给鲁氏透了不少消息,要她收敛一下做派。 她先前对蒋姨娘宽纵,是不想再让郑国公不快,现在又让郑双双在自己跟前教养,更是为了在郑国公跟前做脸面。 这道理蒋姨娘明白,郑国公更明白,可她与郑国公之间关系,原本就是不对等的,有些话不能说的太透彻,只能半真半假的装糊涂。 蒋姨娘这般顺从,倒也有那么一点好处。 郑国公见她低眉敛目的样子,觉得有些愧疚,便从怀里掏出一叠子银票塞到蒋姨娘手里。 “国公爷。”蒋姨娘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愣愣道。 见为娘的这般单纯木讷,养出的孩子却是个一等一的鬼灵精,郑国公觉得很有意思,笑了笑道:“你也辛苦了,多多休息,我还有事,先走了。” 巧罗送了郑国公出去,折返回来时见蒋姨娘正在清点银票,眉宇间已没有那种卑微之色。 她抬首时见巧罗关好了门,才道:“共有九百两。倒比首饰实在一些。前日我听十五说,外头的生意需要银钱,这下好了,银钱也有了。” 蒋姨娘把银票压在了妆匣底下,待郑令意回来后,与她商议过再使这银两。 “国公爷怎就帮着夫人说话呢?”巧罗得了银钱虽高兴,却还是有些郁郁。 “他不是帮着夫人,只是觉得孩子在安和居里,日子过的会好些。”蒋姨娘有些黯然又强提起兴致道:“事实也的确如此,夫人身边的体面婢子过的都比咱们好呀。” “姨娘。”巧罗挨着她身边,劝道:“你可千万别这么说,叫姐儿听见了又该难过了。” “是是,不说了。”蒋姨娘拍了拍巧罗的手,道。 也亏得巧罗止住了蒋姨娘的话头,否则又要叫推门而入的郑令意看到她的颓色。 “姨娘,巧罗,你们方才说什么呢?”郑令意给自己到了杯茶,茶水过喉,竟有回甘。 郑令意若有所思的看着手里的茶杯,又看了看蒋姨娘的神色,道:“爹来过了?” 巧罗与蒋姨娘对视一眼,笑道:“什么也瞒不过姐儿你。” “爹爹来说了些什么?”郑令意又道。 蒋姨娘有些迟疑,还是巧罗说了几句,见郑令意有些不悦,巧罗连忙转身取了银票出来给郑令意,想让她高兴一下。 郑令意拿着银票,先是默了一会子,才对巧罗道:“爹爹既送了银票来,那咱们便好好用吧。明日待夫人出门后,你便出去,照着咱们先前说好的法子来办。” 巧罗收好了银票,点了点头。 “虽说与甘松也算熟识,可田契文书还是要细细瞧过。”郑令意又叮嘱了一句。 巧罗道:“奴婢知道,这些东西是不能粗心大意的。” 郑令意其实不是很想用这银钱,总有些卖妹子的感觉,可若不用,又显得矫情。 她这心里不舒服,一气把余下的凉茶水都喝尽了。 巧罗和蒋姨娘有些不敢说话,郑令意长到这般年岁,也不知是怎的,身上渐渐有了一股子威势。 幼时是她依偎着蒋姨娘,现如今却是众人依靠着她,靠她拿主意,靠她筹谋庇护。 …… 新皇登基,朝臣更迭。或有扶摇直上者,或有一落千丈者。 比起京城内的暗流汹涌,京郊的骚动却是更为直接一些。 朝臣下狱,田产或充公或变卖,大片田地待价而沽,吴罚先前所说田地价格会便宜好些,就是等待这个时机。 不过,成片良田却是轮不到甘松这种平民来买的,早就被世家大族成批收入囊中。 郑国公也授意下人出面买了好些,不过没有交给鲁氏打理,鲁氏也并不知情。 今朝晴好,甘松约了牙保去看一片自己早早看中的田地。 “大白日的却蒙面,不更叫人疑心?”甘松瞥了身旁的吴罚一眼,悄声道。 吴罚其实也不想用面巾蒙脸,弄得像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一样,便是甘松不说,他自己也觉得别扭。 只是为了不叫吴家的探子发觉,只好如此。 吴罚也没想到,吴兆如此坚持,不但坚持费人力寻找他,每隔一月还总去吴罚亲舅家询问吴罚下落。 吴罚的亲舅唤做陆显,他不过是个小小布商,却也很有骨气,为亲妹遭人诬陷,亲外甥被折辱一事,很是记恨吴兆。 许多因吴家关系而得的生意,陆显赔了许多银钱,硬是砍断了。 吴兆每每来时,乔显动辄拍案大骂,从不给他脸面。 这些事,还是吴罚与陆显在外偷偷见面时,陆显告诉他的。 吴兆还让人监视着陆显的宅子,所以吴罚也不能时常见他。 不过陆显还是很疼这个外甥的,见他怎么也不肯回去,又怕他在外漂泊,不免荒废学业,所以私下寻了一间学堂,用他夫人娘家子弟的身份,把吴罚送去念书了。 陆显虽在吴兆跟前很是张扬,可实际上却是个做事隐蔽的性子,至今,也还未被吴兆发觉端倪。 今日这个牙保,也是陆显的人脉,不过这牙保并不知吴罚的真正身份。 “两位公子,眼前就是了。”牙保蹲在田埂上,顺手折下一根狗尾巴草来剔牙。 甘松先前看好的那片地,因与摄政王府的庄子过近,一并叫王府吃下了,只好再寻合意的。 甘松小心翼翼的从田陌上下去,抓起一把泥土来捏了捏,这泥看着虽干,捏之却有湿意,像能挤出油水来,颜色又是黑黝黝的,是块货真价实的好地。 “公子瞧着是个文气的,倒是一副老农架势。”牙保见甘松这般老练,原本闲适的神色收敛了一些。 甘松站起来,掸了掸衣摆和掌心的土,笑道:“小哥说笑了,我也算个老农吧。” 牙保还没想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却见吴罚从他身后闪了出来,不知什么时候,他竟去了边上的田地察看。 牙保有些尴尬起来,心道,‘啧,瞧他们年纪小,还真是大意了。’ “只有这六分是良田,余下一亩四分,都是沙壤地。” 吴罚说话没有半点铺垫,很容易叫人觉得难堪。 可那牙保是个靠脸皮厚和嘴皮滑吃饭的,只是哈哈一笑,道:“两位公子,这世上道理千条,可我只信一句,那就是一分钱,一分货。我给你们的价格,本就是买不了两亩良田的。” “可买这两亩田,却又贵了些。”甘松叫人诓了,却也不急不躁,反倒笑呵呵的。 牙保装作艰难思考的样子来,半晌才一拍大腿,从田埂上站起来,指着不远处的一间庄子,道:“那这样吧。那庄子也是由我作价的,你们再添上二百两,连那庄子一并卖给你们了,这样日后打理田地也方便些。” 见甘松沉吟着,牙保便又做出一副不愁卖的样子来,道:“公子不要也罢,我把良田拆卖,余下的沙壤地租给瓜农也是一样的。” 甘松似有些急了,跺了跺脚,着急道:“我不是不想买,可真有些贵了。” 牙保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瞧了他们俩一眼,道:“瞧你们年岁都不大,想来还要向家中长辈交代差事的。可那庄子瞧着虽旧,但前后占地很大,庄子里还有一个内湖,倘若这是两亩良田,也落不到你们哥俩手里。” “添一百两。”吴罚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牙保身后,忽然出声吓了他一跳。 牙保正欲摇头,又听吴罚道:“文书上写三百两,交付二百五十两。” 第九十三章 送大氅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没想到这人倒是熟于世故。’ 牙保的一双鼠目中冒出精光来,转身拍了拍吴罚的肩头,笑道:“好。就如公子所言。” 他与甘松去商议签契的事宜了,吴罚立在原地,那双锋利的眸子中流露出嫌恶的神色来,还抬手掸了掸自己的肩头。 甘松知道他这人不喜欢别人触碰,从余光中瞧见了他这个动作,无奈一笑。 三人回了牙行签契,甘松签契之前,先递给了吴罚一观。吴罚看过之后,他才落下印章。 牙保有些奇怪,收起银票交由柜上入账,对吴罚道:“我还以为你是弟,他是兄,莫不是我想反了?” 吴罚没回答,只是离去前对牙保轻道:“明日巳时初刻,暗巷私局。” 牙保一愣,赶紧应下,心道,‘没想到这人不但世故,而且做事真是周全,一丝不苟。’ 暗巷是京城一处比滋溜巷还要复杂的地界,若说滋溜巷是穷人多,坏人少,那暗巷则是坏人多,穷人也多。 暗巷常有人私下设赌局,大赌也有小赌也有,官府虽明令禁止,但说起来,也算给那五十两一个合理的由头。 “郑家姐儿的银钱,咱们能省则省,也不枉费她对我们一番信任。”甘松把田契藏在胸口,与吴罚边走边说。 那牙保以为沙壤地不佳,所以把价钱一降再降,殊不知甘松求的就是这沙壤地。 他有好些古怪药材,在这沙壤地里长得最好。 “嗯。”吴罚简短的应了一声。 “你明日去暗巷,可要小心些,不要生事。”甘松又道。 “嗯。”吴罚又蹦出一个单字。 他这性子,甘松倒也是惯了,只是甘松不知,吴罚已经去过暗巷多次。 陆显给他找的那间榕溪学堂很是不错,每年只收十名学生,皆是商贾之家,不必担心吴罚身份暴露。 可诚如那牙保所说,一分钱一分货,榕溪学堂所收的束脩也颇为昂贵。 陆显虽有一间小布铺,可也不是什么家财万贯的大商贾,自断了吴家的关系后,每月进项也只够维持家用,本想勒紧裤腰带供外甥上学,吴罚却拒绝了,说自己有钱。 陆显以为他从吴家带出来一些银钱,殊不知吴罚的银钱,是从暗巷的赌局里来的。 赌这件事,如在悬崖边上行走,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吴罚每次去暗巷,不论输赢,只允许自己赌三局,三局赌满,立刻走人。 有一回他赌运甚好,三局赢了十倍银钱,对面的人输红了眼,把姬妾婢女的身契也给堵上了,吴罚却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便用轻功离去了。 好赌之人皆知终止赌局有多难,更别说是在赌运正旺的时候,更觉吴罚此人厉害。 吴罚每去暗巷时都选在深夜戌时,面上亦会弄些伤疤痕迹遮掩真容,他又没在暗巷中透露过姓名,久而久之便被人叫做‘三局’。 吴罚带牙保去暗巷,则选在申时。 那时天光还亮,在深夜设赌局的人怕是还没醒,暗巷里白日设赌局的是另一批人,自然也不会把他与‘三局’联系在一起。 他略施小计,把五十两银子输给了牙保,这事儿便算是了了。 吴罚从暗巷出来,循着一股子焦甜响起寻到了一个油面果子的小摊,这面果子不过尾指大小,是称斤卖的。 吴罚口欲不重,可被香气勾引着,一并买了半斤。 从暗巷到滋溜巷,左右不过半个时辰,可吴罚专挑无人的胡同小径走,所以费了近一个时辰才回了滋溜巷。 刚到门口,就听见甘松轻声细语的说话声。 甘松瞧着是个温润的性子,平日里却很容易着急上火的,一急就成了个爆炭性子,扯着嗓子吼来吼去。 吴罚推门而入,毫不意外的瞧见巧罗坐在屋里头。 “呀,哥儿回来了。”巧罗笑了笑,道。 甘松的目光十分自然的追随着她,见她笑了,也不自觉的跟着笑。 吴罚知道她是来取田契的,只点了点头,把油面果子放在茶几上,便打算进屋里去了。 甘松闻到了香气,便对在院里边背药经边磨药的张奇石道:“石头!来吃面果子。” 张奇石一下蹿进屋里来,简直比飞还快。 见吴罚要走,巧罗连忙道:“哥儿等等。” 吴罚回过身来,见巧罗把一个包袱递给了他。 吴罚没有立即接过,而是看着巧罗。 巧罗对他的谨慎和寡言并不介怀,反倒笑道:“是姐儿给你的。” 闻言,吴罚便把包袱拿了过来,打开一瞧,只见里边是一个铜制手炉,还有一件玄色的狐毛大氅。 “眼见就要入秋了,姐儿虽知道您身负武功,不会怕冷,可也知道您近来苦读,定也不会落下功课。人僵坐之时,身子冷的快。姐儿遣人打听了,榕溪学堂的先生学问好,可也很小气,冬日里不会有炭火供应,所以便做了这御寒之物。手炉是姐儿份例里的,大氅是姐儿亲手做的,都不是什么名贵的物什,哥儿不要嫌弃就是了。” 巧罗如长姐一般娓娓道来,吴罚看着这两样东西,却有些不知所措了。 “哥儿可是嫌手炉女气?”巧罗看着吴罚发愣的样子,笑道。 吴罚下意识摇了摇头,又迟疑着点了点头。 这手炉的样式很小,给女子用还好,搁在吴罚掌心,简直像个玩具。 吴罚把大氅抱进怀里,手缝滑过皮毛,这皮毛的成色一般,可也比棉衣暖和。 他见甘松手边也放着一件厚实棉衣,又见巧罗有些羞涩的样子,心知是巧罗所做。 “代我谢过她。” 虽又只有几个字,可吴罚神色认真,对待大氅的动作也很珍惜,巧罗看在眼里,自然不会觉得郑令意的心意白费。 吴罚对巧罗略一颔首,想要离去时,却听她欲言又止的道:“呃。” 吴罚不解其意,见她踌躇道::“虽知哥儿秉性,可婢子还是想要多言一句。” 巧罗正欲言,却听吴罚道:“我知道,此物是你家姐儿亲手所做,我感其心意,定然守口如瓶。” 吴罚的目光淡然通达,令巧罗自愧不如。他虽与郑令意分处两地,可却能一眼洞察她的处境。 吴罚进里屋后,巧罗叹息道:“吴家的另外几个哥儿我都见过,皆是绣花枕头一包草,只怕吴老将军现下正后悔着,否则也不会这般费心费力的找哥儿了。” “谁说不是呢?”甘松似有所感的附和道。 屋里静了下来,张奇石‘嘎嘣嘎嘣’吃油面果子的脆响忽然就冒了出来。 巧罗和甘松不约而同的看着他,见他吃相狼狈犹如饕餮,甘松忍不住道:“近来也没饿着你,每回煮饭都煮三合,你怎么还吃得这么难看?” “谁说没饿着?!”张奇石吃了大半的油面果子,又喝了半壶水,这才有些饱了。 见甘松正要发火,张奇石忙道:“我午膳不是跟舅舅一道吃得吗?带去的烧鸡叫他抢着吃了,只给我留了个鸡屁股!” 张奇石的舅舅自然就是张元了,说来也是挺有意思的,张元此人爱玩毒,亲外甥却来这学医,也不知是不是打擂台来了。 一说起这个,甘松想起一件事来,对巧罗道:“你家姐儿要的东西,我已经做好了。” 巧罗等他从里屋拿了那东西出来,那是一个小小药瓶。 甘松把东西递给巧罗,嘱咐道:“服用一粒,只需半柱香的时候,面上便会起红疹,两日之后自然褪去。” “好。”巧罗郑重应下。 “这药我请教过张元,虽说去了毒性,可到底是药。姐儿还需谨慎使用。” 甘松不知道郑令意要这种药做什么,可还是做了。 巧罗也有些担心的说:“姐儿也只对我说,是为了以防万一,可到底是为着个什么万一?我也不知道。” 甘松笑了笑,道:“既然是万一的话,姐儿自己说不准也不知道,不过她素来未雨绸缪,许只是备着也有可能。” 巧罗点点头,稍有些不舍的说:“我要回去了。” 甘松连忙起身相送,道:“小心些。” 两人之间虽未点破,也情意这东西,藏也藏不住,连张奇石这种情窦未开之人都时常被他们俩的眉来眼去腻歪的不行。 巧罗从偏门回了国公府,回到西苑时却只见万姨娘、郑绵绵、郑嫦嫦、郑令意、绿浓和蒋姨娘皆在房中,热热闹闹的挤了满屋子。 “巧罗,哪去了呀?”万姨娘顺口一问。 巧罗不知万姨娘是什么时候来的,只恐谎话有漏洞,下意识看向郑令意,郑令意没有看她,却伸手去拿桌上的茶点。 巧罗便瞧见了桌上的茶点还有富余,便知万姨娘来了才没多久,道:“原想去外院厨房换些金桂花干,可走到一半,却发觉自己没带银钱,只好折返回来。” 万姨娘也不是真想知道,‘唔’了一声之后,便继续方才的话头,道:“也不知六姐儿这次回来又要闹什么。” “我听绿浓说,六姐姐是为着看戏的事吗?”郑令意用指尖抹去嘴角的一点糕点碎末,又拿了一块喂给了巧罗。 巧罗顺势弯腰,在郑令意耳畔很自然的回了几句话。 旁人没注意到她们主仆俩的动静,依旧在闲话。 “好像是吧。”万姨娘虽喜好听人闲话,可毕竟也不过是个后宅妇人,消息也没有那般灵通,只道:“六姐儿也太不像话,如今百日未过,岂是能玩乐的时候?” 第九十四章 无理强要礼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巧罗回了郑令意的话,又进了偏阁将田契藏好,这才重新走了出来。 大家的话头已经转了,说起郑秧秧来了。 郑令意手里还捏着半块芝麻板糕,却是很全神贯注的听着,想来也是在意她过得好不好。 “蔡姨娘常能得九姐儿的书信和接济,王家好似专门给九姐儿拨了个小婢子,几乎每个半月就会来上一次。” 只万姨娘一人,就曾撞上过两回。 那婢子还是大大方方禀过了安和居才进来的,蔡姨娘偶遇万姨娘便邀了她,两人还一道尝了尝九姐儿送来的糕点。 艾姨娘与蔡姨娘同在西苑,关系本来应该是不错的。 可因着郑莹莹与郑秧秧那场闹剧,叫两个为娘的也下不来台,见面说话总觉得别扭。 蔡姨娘又恐她疑心自己在炫耀,显示女儿在夫家有体面之类的,所以就没有请她。 九姐儿送来的东西里头,万姨娘记得似乎是还有两盅补汤,蔡姨娘让巧染拿去灶上温着了。 补汤拿走之前,蔡姨娘曾掀开盖子瞧了一眼,补汤的香气漏出了些微,依稀能辨别出里边所用的食材药材之丰,想来是得颇费些银钱的。 “这样说来,九姐儿还真是嫁对了人家。”蒋姨娘说着,并没半点嫉妒,只是用很期盼的目光瞧了郑令意一眼。 郑令意自然知道她在盼着什么,她最大心愿,也就是希望子女们能够生活安定,平淡快乐。 “九姐儿,嫁的好,我也觉得日子多了些盼头。”万姨娘与蒋姨娘此刻是同样的心思,说着说着,不知怎的,两人竟抹起眼泪来了。 几个姐儿和婢子们赶紧劝,又是说俏皮话,又是做怪相逗她们笑。 俏朱来的时候,见到围了一桌子的人皆是怪模怪样的,还真是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她的到来,同时也叫这屋里的人紧张起来,还是绿浓打破僵局道了一句,“俏朱姐姐,有什么事儿要吩咐吗?” “十哥儿生辰一向不叫大办的,今日传国公爷的意思,请几个姐儿晚膳一道去安和居吃,算是吃生辰了。”俏朱也知道自己身份尴尬,说完便离去了。 巧罗去掩上了房门,万姨娘这才纳闷道:“十哥儿的生辰从来都是安和居一家吃饭,今日怎么叫上咱们的姐儿了?” 生辰宴自然是过生辰的人做主角,郑容尚那样的身子,如何支撑的了?总不过席面才过半,这过生辰的人就先歇着些了吧? 所以鲁氏索性不大办了,每年今日都只在安和居办一桌,算是生辰宴,也算是家宴。 绿浓从屋里取了把小巧木梳出来,给郑嫦嫦一面梳着头发,一面笑道:“幸好姐儿们不偷懒,请不请她们去吃,礼儿都是早早就预备下了的。” 听了这话,郑绵绵忽然怪异的尖叫一声,吓了众人一跳。 她又拧着寡淡的眉毛,对郑令意姐俩道:“姐姐们是什么时候备好的礼儿,竟没叫上我一起?” 郑嫦嫦一向不善于应对这种对峙,即便是她占理儿,也很容易紧张的张口结舌的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求助般看向郑令意。 郑令意睃了郑绵绵一眼,又对上万姨娘尴尬的目光,十分自然的笑道:“妹妹忘了?先前你瞧我在缝那块绒垫的时候,不是问我在做什么吗?我当时是怎么回答你的?” 郑绵绵稍一蹙眉,似乎有那么些许印象,可她又记不大清了,便有些无赖的说:“哪有这事?姐姐可不要胡诌。” “你十五姐一贯是个有一说一的性子,我看你不要胡诌才是!” 万姨娘对女儿的惫懒性子也很是无奈,见她还要将错处栽到旁人身上,更是不悦。 郑绵绵见万姨娘帮理不帮亲,心里本就不舒服,又瞧着郑嫦嫦紧紧依偎着郑令意,姐俩之间像是插不进一根针,更是觉得自己像是感被排挤了。 原以为郑绵绵的沉默是知错的表现,没想到她默了片刻后,竟趴在桌上呜呜的哭了起来,弄得大家措手不及。 这人呐,还是眼泪多些要好。 不论有理没理,只要一哭,就显得像是别人在欺负她,而忘记了她才是这无理取闹之人。 郑嫦嫦便是被她的眼泪给糊弄了过去,连忙道:“绵绵别哭了,是我不好,我该拽着你一起做的。” 郑绵绵悄悄露出一丝眼缝,见郑令意傲然独立在人圈最外,什么劝慰的话也没说,便又不依不饶干嚎了几嗓子,势必要逼的郑令意认错才肯。 郑令意却转身进了偏阁,郑绵绵的哭声便又高了些。 万姨娘见她如此不可理喻,自然气极,余光瞥见墙角有一把笤帚,便冲去拿了过来,若不是巧绣死死拦着,只怕已经打在了郑绵绵身上。 “姨娘这是做什么?若是传到夫人耳朵里可就糟了。” 郑令意不知何时又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对非常精致的木挽勾。 “我管教孩子,夫人哪里会管。”万姨娘正在气头上,下意识便道。 她这句气话,却叫屋里众人面色怪异,不敢接话。 万姨娘渐渐回过滋味来,郑绵绵虽是从她肚里托生的,可明面上却是鲁氏的孩子,她不过是个下人。 虽说私下教训几句无妨,若是闹大了,叫鲁氏拿了做了文章,岂不冤哉! 一想到这,万姨娘颓然的松了手,如个丧失了生气的木偶人一般呆呆的坐了下来。 郑令意让巧罗拿来一块锦帕,又把那对木挽勾给放了上去,捏着锦帕的四角,把木挽勾给裹了起来,像是要送礼的样子。 郑绵绵似乎有些得意,她又不傻,见这架势,自然知道这是郑令意替她备下的礼儿,道了一声,“谢谢姐姐。”便要伸手去拿。 岂料郑令意一掌压在了锦帕上,神色严肃不似玩笑,郑绵绵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大家都有些莫名紧张,蒋姨娘也不明白郑令意要作甚,只好轻声道:“十五?” 郑令意没有理会,见郑绵绵还鼓着眼睛看着她,不免皱了眉头,肃道:“备礼儿,本是你自己该做的事情。我今日替你兜底,为的是情分,而不是本分。” 她也不是什么好为人师的性子,说了这话后,便撤了手。 郑令意看也不看郑绵绵是何表情,继而转向万姨娘,道:“姨娘,绵绵是我妹子,我才会说这话,还望姨娘不要…… “不会不会!”万姨娘连连摆手,说:“你是姐姐,管教妹子是应该的!由你来管,旁人也说不了什么闲话了!我不懂什么大道理,可忠言逆耳的意思,我还是明白的!” 听万姨娘如此明白,蒋姨娘这才松了口气,忍不住捏着万姨娘的手。 刚才郑令意斥责郑绵绵的时候,蒋姨娘很是担心,生怕日后会落了嫌隙。 话说开了也就好了,郑绵绵却还是有些搁不下面子,郑嫦嫦又哄了几句,她才勉强一笑,倒像是给郑嫦嫦面子一般。 郑令意瞧见了,心里有些许不舒服,却也没表现出来。 万姨娘只觉气氛有些僵硬,便道:“时候也差不多了,我绵绵先去梳洗梳洗。” 她自己给自己台阶下,旁人哪有阻拦的道理,七嘴八舌的也就送出去了。 屋里剩下了主仆五人,一时无话,竟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这养育孩子实在是太难了,为人母其身虽正,可孩子却还是不知不觉的长偏了,简直没有半点道理可讲。 蒋姨娘不怎么喜欢说人闲话,平日里也是万姨娘在说,她在听,便道:“好了,巧罗、绿浓,也带两个姐儿去梳洗一下吧。不要打扮的太过华丽了。” 巧罗为了缓和一下气氛,故意玩笑一句,道:“姨娘,咱们妆匣里的那些首饰,便是全堆在两个姐儿头上,也称不上华丽呀。” 蒋姨娘很给面子的笑了一声,扬了扬帕子,笑道:“油嘴的丫头,快去吧。” 绿浓和巧罗一起服侍,动作自然快,可还得等郑绵绵,却又费了不少时间。 不过再怎么费时,待到了安和居的时候,她们也还是早的,被婢子们领到了偏厅暂坐,郑莹莹和郑秋秋已经在了。 过了好一会子,吴柔香、郑燕如、郑燕纤还有三个嫡子才姗姗来迟。 他们一来,庶女们连忙站起身来,待他们落座之后才敢重新坐下。 “你们来干嘛?”郑燕纤扫了她们一眼,很是不悦的问。 郑燕纤问的是‘你们’,所以庶女们皆等着旁人回答,所以竟无人回话。 郑燕纤今日似乎没什么兴致,只冷哼了一声,也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 这反倒是稀罕了,按着郑燕纤的性子,不像是那般热络,会为了郑容尚生辰而特意留下来用晚膳的。 而且她既已出嫁,又听说近来在鲁家过的很好,思来想去,只觉得更没理由了。 “六妹妹也别这样说,好像是公爹让东西苑的妹妹们来的。”吴柔香出来打圆场了,倒是颇有长嫂风范。 她说话时,还漫不经心的扫了郑令意一眼,又很是周到的端起茶盏递给了郑容岸。 第九十五章 酥炸肉丸和白鱼清汤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他们夫妻俩之间相处的倒很是融洽,郑令意浅啜了一口茶,心中暗想着,‘看来这吴柔香真是个极好的学生’。 郑容岸自认为长子,近来总是一副老成持重的做派,见郑燕纤说话过分了,便轻咳一声,投去一个警告的目光。 郑容尚则不一样了,唯有咳嗽两声的时候,才能叫旁人注意到他。 他生在秋日,却也很怕这秋日。秋日意味着寒凉即将到来,也意味着他脆弱的身体又要经受考验。 庶女们一一送上了礼儿,丽烟接了过来,很不客气的打开瞧。 “咳咳。”郑容尚掩嘴轻咳,眼皮上泛乌,青白的面孔愈发尖细。 即便郑容尚满脸病色,可还是能很轻易瞧出,他是这三个男子里,长得最像郑国公的。 丽烟每打开一件礼儿,便睃一眼送礼的人。她那双长眼本该是春意潺潺的,不过再漂亮的眼睛,翻起白眼来也美不到哪里去。 庶女们被她看得一个个低下了头,虽还没轮到郑令意的礼,但她也早早的低了头,何必白白叫人睃上一眼呢? 郑令意做的是一块绒垫,虽说上面也按着郑容尚的生肖而精心的绣了五匹各色的骏马,皆是扬蹄飞奔,鬃毛飘扬的灵动模样,但毕竟只是个兔绒所做的绒垫,名贵不到哪里去。 丽烟暗自给庶女们脸色瞧,可也不敢宣之于口,有不满也不好说什么。 倒是那郑容礼,在椅上总是坐不住,像是要生事似的,他眼睛一眯,瞧着丽烟手里的绒垫,道:“呦,十五备下的这礼儿,可比当初给五哥的要差多了。” 一句话拖了郑令意、郑容岸和郑容尚三人下水。 郑容岸面色一沉,像要开口训斥了。 郑令意如惊弓之鸟,站起身结结巴巴的对郑容尚解释道:“十哥,五哥的礼儿我是沾了夫人的光,不然那,我哪里有那般名贵的木料呀。” 郑容尚常年养病避人,郑令意与郑容尚一年也见不了两回,即便她处处留心留意,也并不清楚她这十哥的性情。 不过这久病之人大多是乖戾性子,这也难怪,病痛常年缠身,哪里养的出什么好脾气。 郑容尚咳了两声,有气无力的说:“我知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虽是面无表情,可郑令意能听出来,他是真不怎么在意这些琐碎之事。 郑令意稍有些意外,又见郑容尚从丽烟手上拿了绒垫细瞧。 “送人礼物也要合用才是,这绒垫不就合我这病恹恹的身子骨吗?” 听到他这样说,郑容礼轻嗤了一声,倒是不语了。 丽烟狠狠白了郑令意一眼,似乎是埋怨她叫郑容尚不高兴了。 郑令意当真无辜,她不送绒垫等御寒之物,难道还送弯弓,送大刀不成?那岂不是更加讽刺了。 郑令意还傻站着,直到郑容岸面露不耐,吴柔香觑着他的神色,连忙道:“十五妹,还站着做什么?” 郑令意扶着椅子坐下了,余光中瞧见郑绵绵瞥了自己一眼,也不知是不是郑令意多心了,只觉得郑绵绵似在窃笑。 这屋里的气氛着实令人不快,幸而过不了一会,月枝便来传他们入席了。 郑国公和鲁氏身为长辈,自然是姗姗来迟。郑国公走在前头,鲁氏比他慢了半步,落在他身后。 两人落座之后,吴柔香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对身后的翠织吩咐了一句什么,翠织福了福,匆匆离去了。 “柔香这是怎么了?忘了什么事吗?”鲁氏笑道,“你这性子,一贯是冒冒失失的。” 听起来像是家人之间的亲昵说笑,可总叫人觉得不舒服。 吴柔香心无芥蒂的挤出一脸开朗笑容来,对着鲁氏和郑国公道:“婆母不要取笑我了。我院里的姨娘有了身孕,每日这个时辰都要吃一盅血燕,我临出门前虽吩咐了,可私库的钥匙一向都在翠织身上,我把她给带了出来,手下人要取血燕,岂不是要溜门撬锁了?” 吴柔香说这话的神色很是俏皮,说罢又很自然的对郑容岸一笑,郑容岸也回了她一个浅笑,应该是很满意她的细心周道。 最明白吴柔香所为的自然是郑令意,她默默的琢磨着吴柔香方才的话。 ‘私库?’只怕这两个字才是重点吧。 “好,这般周道妥帖,岸儿娶了你,也是他的福分。” 郑国公笑呵呵的说着,有意无意的瞥了鲁氏一眼,鲁氏的笑容有些僵硬,却还是得笑着。 郑国公又扫了鲁氏一眼,似乎在等着点什么,见鲁氏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郑国公有些不悦,只好自己开口道:“给姨娘补身虽是应该的,可从你私库里取用却是不妥了。” 话说到这份上,鲁氏不得不接了,强笑道:“国公爷说得是,中公库房里也是有血燕的,我每日让人给你送去。” “柔香谢过公爹婆母。不敢劳动婆母身边的人,血燕又不会坏不会烂,待会让翠织一并取来就是了。”吴柔香说着,又含情脉脉的看了郑容岸一眼。 郑容岸如今虽谈不上十分喜爱吴柔香,可对她也算是满意,态度也比新婚时要好上许多。 鲁氏这些时日总在郑国公跟前吃瘪,今日又叫吴柔香下了套子,踩着她的脑袋给吴柔香做了脸面,气得鲁氏险些没能绷住那张假面孔。 “你今日回娘家,怎么没把从心一起带来?”郑国公没看郑燕纤,口中的话却是对着她说的。 郑令意也抬头瞧了郑燕纤一眼,她有些莫名局促,声音也高了几分,道:“大姐姐一家都没来,您也没管,偏偏问我做什么?” 她说话这样不尊不敬,郑国公怎能不气,鲁氏赶在他前头发难,“纤儿,你爹不过是与你闲话几句,何必高声回话呢?” 说罢,用脚在桌下轻碰了郑燕纤一下。 郑燕纤倒也是怕郑国公的,但庶女同在一张桌子上,那事儿叫她说不出口,只好对鲁氏耳语几句搪塞过去。 鲁氏听罢,露出几分狐疑之色来,还是替郑燕纤在郑国公跟前圆了个场。 郑国公没理会鲁氏,心里想着一桩难事。 这新皇虽登基,可实权仍在摄政王沈白焰手中,他乃独子,又钟爱其妻宋稚,府里除了某些硬塞来的姬妾,连个正经妾室都没有。 郑国公在沈白焰跟前多少算一个老师,一贯是有脸面的,绝做不出送女儿去做妾的事,但也想着迂回的结一个亲。 沈白焰这边不行,便想着从宋稚入手。 宋稚唯有一兄,已经娶了曾家的嫡女,就连表哥也尚了公主。 算得上姻亲的,眼下唯有曾家的一个嫡子,一个庶子还未娶亲。庶子不掌家无用,可要够上嫡子,他膝下的女儿,却没几个可用的。 倒不是郑国公自己想入非非,他早先与曾相笑谈几句,曾相也似有这个意思,只是曾相因刺去世,这才搁置了。 郑国公的目光一一从他的几个女儿面上掠过。 燕如嘛,虽是嫡出,又负才女之名,可模样不好,岁数又大,只怕曾家不乐意。 莹莹么,容貌普通,又不会说话,性子又狭隘,定是不成的。 至于秋秋,真是成也容貌,败也容貌,庶出的出身加上这媚气的面相实难为高门大户的正妻呀! 其实最合郑国公心意的便是郑令意,性子样貌都合适。 只可惜,她年纪尚小了一些。 不过这也不打紧,等与曾家敲定了婚事,再等上几年也就是了。 若是从前二姐儿与陈府的那桩子婚事能成,郑国公也就不必在这里费这个心力了。 陈府的嫡女不就是宋稚的舅母吗?这也是只隔了一层的姻亲呀。 郑国公原先只知道老夫人是因为二姐儿的事情叫气病了的,但却不知道陈府属意的是二姐儿。 前些日子他去县主府看郑启君,闲谈间与县主商量起曾家的婚事来。 县主说起这件事,郑国公才知道,自己折损的不只是一个女儿,而是一桩好亲! 真是最可惜又可怜。 “国公爷,国公爷。”鲁氏见郑国公似在神游,便唤了几句。 郑国公不满的瞥了鲁氏一眼,眼神好像在嫌弃鲁氏聒噪。 鲁氏一噎,她嚣张多年,岂料会有今日这般憋屈的时候? 只是先皇一薨,鲁维因叫沈白焰削了大半实权,如今只落个闲职,只盼着能靠郑国公东山再起。 鲁维因自己底气都不足,自然没法子再给鲁氏撑腰了。 “十五,吃菜。”郑国公忽然道。 他身后的婢子立刻走了过来,给郑令意夹了一个酥炸鸡肉丸子。 众人皆有些反应不过来,除了郑容岸外,郑国公几乎没有对谁说过这样的话。 郑令意更是满脸不假掩饰的愕然,这愕然是真。 她惴惴然的谢过郑国公,还是一脸惊惧,以至于显得有些蠢笨了,这做作的惊惧便是假了。 郑国公不紧不慢的睇了她一眼,这一眼,叫郑令意觉得自己像是被看穿了。 她只好埋头吃丸子,听郑国公又唤吴柔香多饮一碗白鱼清汤,心里这才松了松。 可也没松快到哪去,这桌上明里暗里打量的目光虽纷纷撤去了,可他们心里的忌惮却是愈发重了。 郑令意百思不得其解,很是不忿的想着,‘这老头子到底想干嘛?无缘无故弄这一出,是瞧我不顺眼?还是嫌我如今日子太好过了?’ 第九十六章 狐仙赠情缘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酥炸丸子里酿了虾肉泥,郑令意心里既疑惑又担忧还很生气,心绪复杂,心思根本不在这吃食上,一口便咬了下去,叫里边的汁水给烫了个哆嗦。 她又不敢做出失礼之举,只好忍着,烫的嘴里几乎都快没了知觉,真可谓是无妄之灾。 吴柔香望了过来,为了不叫自己成了她标榜自己大方娴熟的筏子,郑令意避开了她的目光,继续如常的吃饭。 如此辛苦勉强忍到了席散。 见郑莹莹出了安和居后不往东苑去,反倒立在门口似在等待,郑令意只知大事不妙,心里暗暗警惕。 一脚迈过门槛,只见郑莹莹扭过头来,眉宇间怨气颇重,唇齿张开时,口中的沫子泛着阴光,似要质问于她。 未免起冲突,郑令意顾不得姿态好不好看,带着郑嫦嫦拔腿便跑,身影很快便碎在了廊下枝丫的缝隙里。 她这举动,不但叫郑莹莹气结,连绿浓也是猝不及防,回过神后,连忙跟着小跑去了。 “什么疯丫头,爹爹今日怎么会偏留意她呢?”郑莹莹百思不得其解,嘀咕道。 郑令意躲得过郑莹莹,却躲不过同一个院的郑秋秋。 郑秋秋不依不饶的立在房门口,靠在门边上,睥睨着郑令意道:“说吧。” 郑令意知道装傻不顶用,还会叫郑秋秋更生气些,便索性实话实说。 “我知道姐姐你在想什么,以为我私下里寻着机会讨爹爹欢心了?” 郑秋秋哼了一声,像在说‘你还要狡辩吗?’ 郑令意十分无奈,“姐姐,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许是爹爹见我姨娘生育辛苦,所以才在席面上特意提了我一句,我自己个儿实在是没那个本事,能在那么多人眼皮子底下,不声不响的拔了头筹。” 郑令意被郑国公所留意时,面上的惊讶之色的确是千真万确的,郑秋秋倒也瞧见了。 她想了想,又是冷哼一声,扭着身子走了。 “鼻子不通气便去喝那伤风药,别整日的哼来哼去!” 巧罗气不过她对郑令意这般颐气指使,这都是庶女,谁又比谁高贵呢?所以在去关门的时候,她便有意要给郑令意出出气。 郑秋秋似乎叫唤了一句什么,裹在夜晚的秋风里飘散的太快了,再加上巧罗关了门,所以郑令意没有听清。 “姐儿怎么这般好脾气?”巧罗很是心疼的说。 “我哪里有好脾气,只是不想起冲突罢了。也不知爹是怎么,今日竟给我夹丸子,引人注意不说,还害的我烫着舌了,整个嘴都是麻的。嘶!” 郑令意本想喝口水,可原本温热的茶水入口,也因唇舌不适而变得有些发烫。 巧罗取了一个空杯,将两杯水交替倒来倒去,想让水更凉一些。 “今日的事可都稳妥?” 巧罗一回来便遇上万姨娘她们,后来郑令意又去吃席了,两人总也不得空说一说,现下一闲下来,郑令意自然要问。 “妥。”巧罗把微凉的茶水递给郑令意,道:“姐儿那些舍不得扔的书,奴婢都交给甘松叫他好生保管着。那庄子和田地奴婢虽不得空去瞧,不过瞧着甘松那迫不及待要雇人的样子,应该是合用。” 郑令意这些年看过的书不少,为了不叫人发觉,或是赠给了孙女史,或是借着烧炭时一并毁了。 可有些巧罗和甘松误打误撞买来的孤本典籍,郑令意实在是舍不得,看完了便叫巧罗再悄悄带出去,让甘松替她保管着。 “雇人一定要仔细查验人品,那庄子在城外,买的价格又不贵,也不知地段安生不安生。”郑令意想事情从来周全,便又想到了这一层。 巧罗一笑,像是早就知道了郑令意会这样问。 “姐儿且放心。甘松说,这边上都是大户人家的庄子,守卫什么的都齐全的很,咱们也能顺道沾沾光。您的担心,吴家哥儿择地的时候,就已经考量过了。” 有人操心在她前头,总是好的。 郑令意点了点头,心里忽然有种莫名暖意,道:“吴罚在学堂里待的还好吗?” 这问题有些难答,巧罗既不是学堂里的先生,又没有成日的看着吴罚,该怎么答的呢? 她想了一想,道:“原先他们三个男的住到一块,连件干净衣裳都洗不出来,手里如今有了几个闲钱,雇了隔壁的佟嫂给他们洗衣裳,衣裳倒都是干干净净的。” 她这话似与郑令意的问题无关,不过郑令意也没有催促,继续听她道:“那学堂五日一休,我去的那日恰好是吴家哥儿休息的日子,可我瞧他衣袖上尽是墨渍,想来前夜里也没偷懒,还是看书习字了的。” “还是男子好,读书做学问,日后考个功名,多少也算个指望。”郑令意颓丧的说,有些恼恨自己这副女子躯壳。 巧罗正欲安慰时,绿浓从内室走了出来,她利索的放下挽上去的袖子,对郑令意道:“姐儿,嫦姐儿睡着了,天也不早了,您梳洗梳洗,也歇了吧。” “嗯。”郑令意倒是真有些困了,掩口打了个呵欠,对绿浓和巧罗道:“天凉了不少,你们守夜时被子要换厚一些的,汤婆子也放心用,不必节省这一点半点的,没必要,也不顶用。” 绿浓和巧罗都应下了,如今夜里凉,婢子们大多不在丫鬟房里睡了,就睡在脚踏上或是靠着门边睡,只为着蹭着点主子房里的炭火暖气。 俏朱的份例是由安和居发的,她自然不缺炭火,脚边的炭盆里满是猩红色的星星,身上还裹着条绒毯,坐在这窗边看月色,也不觉得冷。 这茶水房里支应着一张小床,俏朱有时懒得回去,也就在这歇下了。 蒋姨娘房里的灯灭了,这院子里昏暗暗的,俏朱眼里也泛起了困倦的泪,掩上窗户睡去了。 同片月色下,这意欢阁里却还是人人清明的。 郑燕如席上没吃饱,让小厨房做了一碗鸡丝细面。 小厨房里一直留着火种,所以费不了多少工夫,很快就送了来。 知秋打开门接过汤面时,听到隔壁郑燕纤的房间里传来一声脆响,像是砸烂了什么东西。 女子出嫁了再回娘家便是娇客,自然怠慢不得,可也不能还似从前那般任性。 “知秋姐姐。”送面的小婢女见知秋张望着什么,又恐面糊烂了,便催促道。 知秋连忙把面给接过来,道:“好了,你回去吧。” 她正要关上门的时候,郑燕纤房里又传来什么响动,叫门板给隔了一层,听也听不分明。 知秋一蹙眉,有些不解但也懒得理会。 她关上房门,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却不知隔了几堵墙,郑燕纤此时正跌坐在地上,用手捂着红肿的面庞,呜呜的哭着。 知竹缩在角落里,看着花姑姑手里的藤条发抖,她自顾不暇,更没那个胆子敢去扶郑燕纤。 “你个不要脸的东西,你还有脸哭!?” 鲁氏很想痛骂郑燕纤一顿,却又怕惊扰了郑国公,只得咬牙切齿的压低声音,面容扭曲的很可笑。 “我,我与卜阳又没真做什么。只是那些下人们见风就是雨,杯弓蛇影的胡言乱语,可,可已经叫表哥给收拾了呀。” 郑燕纤其实知道是自己理亏,但她让鲁氏娇宠太过,虽会撒娇卖乖,可到了紧要关头,却不会说那低头的软话。 “我先前见你每每回来总是神采奕奕,也不再提与从心夫妻不睦之事,还以为你是与他夫妻情浓,没想到,没想到你竟然是有了一段不堪孽缘!” 鲁氏指着郑燕纤的手在发颤,抬手又是一巴掌,花姑姑上前刚想阻拦,却见鲁氏怒气冲冲的睃了她一眼。 花姑姑猛然警醒,这狐仙庙可是她的主意呀。鲁氏这是怨上了她了呀。 她们去狐仙庙替郑燕纤求情缘,没想到求到了她与戏子的情缘! 这一切皆因花姑姑一句话而起,鲁氏怎能不怨? 一想到郑燕纤的丑事是被鲁从心撞破的,她有心留在自己身边养了多年的侄子,没想到结亲竟结成了仇。 鲁氏更觉头疼心冷,胸口发堵,跌跌撞撞的走了几步,软在了椅子上。 郑燕纤爬了过来,抱着鲁氏的腿,靠在她膝上哭道:“卜阳叫表哥抓去了,也不知是不是要留做把柄,娘,你帮跟表哥说说,让他不要记恨我,我还是清清白白的身子啊。” 她说罢,忽得开始干呕起来,吐了半天却也只吐出一滩酸溜溜的黄水。 花姑姑蹲下来给她把脉,手腕一扣,面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 鲁氏本还有些担心郑燕纤,瞥见花姑姑这副如丧考妣的模样,顿时如堕深渊,没来得及说一句话,便眼前一黑,厥了过去。 “夫人!夫人!”花姑姑只得拼命狠掐鲁氏的人中。 郑燕纤在一旁还是哭,鼻涕倒比眼泪还多些。 “娘,娘?你怎么了?”她这懵懵懂懂的样子,竟是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身孕。 花姑姑气得直跺脚,道:“姐儿!你不是说,自己没把身子交出去吗!?” 郑燕纤抹了把眼泪,道:“的确没有呀。” 鲁氏还是死气沉沉的样子,花姑姑又去掐她的耳垂。 “那,那你这肚子里的,是姑爷的骨肉?” 郑燕纤摸着自己的肚子,愣住了神,继而大哭起来,嚷道:“他不会信的,他不会信的。” 她喊了几句,也昏了过去。 第九十七章 掩盖丑事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这母女双双昏在屋里头,这已经够叫人起疑心了。 花姑姑多少有些手足无措,斟酌半晌,还是对唯一清醒的知竹厉声道:“去!把丹朱唤来!若是惊动国公爷,我要了你的命!” 知竹从地上爬了起来,才发觉自己腿软的很,攀着房门走了出去。 花姑姑费了好一把子力气,这才把母女俩都搬到了椅子上。 丹朱被知竹寻到时,瞧她那不人不鬼的样子,可算把丹朱给吓了一跳,还以为发生什么事儿了。 进门来时,见到母女俩皆不省人事,丹朱这才真正着急上了。 “姑姑,这是怎么回事?”丹朱伸手轻拍了拍鲁氏的脸,她连眼皮都没颤一下。 花姑姑倒是会些医术,可不敢在主子身上乱使,但郑燕纤这胎情况还未明朗,万不敢走漏风声。 她只好随口搪塞,“拧两个凉帕子来,姐儿跟夫人吵架,话头跟话头顶上了,两人都气昏了。” 花姑姑从鬓上拔下一根素簪,在鲁氏中指指尖挑了一针,鲁氏喉咙里‘咕隆’一下,像是咽下了一口浓痰。 鲁氏又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花姑姑关切的帮她抚着胸口,猝不及防的叫一口浓痰黏在了脑门上。 丹朱眼睁睁瞧见那口浓痰滑下来,只觉胃里翻涌,差点没呕出来,连忙错开视线,对鲁氏道:“夫人,夫人你醒了?” 花姑姑赶紧掏出帕子擦了擦脸,她也觉得恶心的紧,这一钱银子一条的帕子擦过也不要了。 鲁氏睁眼瞧见了丹朱,紧张的头顶冒汗,见除了她之外并没旁人,这才缓过气儿来。 她这刚舒了一口气,门忽然叫人给踹了开来。 “都这个时辰了,还闹哄哄的做什么?”郑国公走了进来,狐疑的看着这屋子里的人。 他刚才见到丹朱鬼鬼祟祟的出来,又不见鲁氏的人影,这才跟了过来。 “国公,国公爷。”鲁氏急火攻心,刚想起身,又脑门一晕,重新跌回椅上。 “还不快请大夫!”郑国公没辨清这屋里的发生了何事,可见郑燕纤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鲁氏也是有气无力的,自然是要请大夫的。 “别!”鲁氏赶紧阻止。 这话一说出口,更添蹊跷。 “荒唐!”郑国公斥道,“叫痰迷了心窍不成!” 郑国公这随口一句,还真说到了点子上,鲁氏刚才可不正是痰迷心窍吗? “愣着做什么?”郑国公瞥了丹朱一眼,她本就不清楚发生了何事,被郑国公一使唤,自然忙不迭的去请大夫。 鲁氏意识不清,手脚无力,见丹朱的身影渐行渐远,自知是无力回天了,心里反倒渐渐镇定下来,叫花姑姑喂了几口茶水后,圆场的话也就从心里滑到嘴边了。 “国公爷不必担心,我是太过高兴了。”鲁氏轻柔的说。 郑国公以一种十分莫名眼神看着她,似在说,‘莫不是把众人当作傻子哄吧。’ 鲁氏生生挤出满腔怜爱之情,望着还昏迷着的郑燕纤,把心一横,道:“纤儿大抵是有喜了。我原想着明日再请大夫来瞧一瞧,不过既然已经遣人去了,早些知道确切情形也好。” 郑国公虽觉得鲁氏的行为和言辞还是有些怪异,可也勉强解释的通,只斥了一句,“珏歌儿都会跑了,你又不是头回有了孙辈,真是没个轻重。” 他见郑燕纤脑袋靠在那硬梆梆的椅背上,便大步走了过去,将她抱到了内室的床上。 郑燕纤这个女儿对郑国公而言不算是太如意,不过毕竟是亲生骨血,即便没有五分疼,也总有三分惜。 鲁氏跟在郑国公身后进屋,见他这难得的慈父姿态,心里稍松快了一些,心想着郑燕纤怎么说也是郑国公的女儿,有郑国公做依仗,此事未必会闹的不可开交。 今夜这样一闹,给鲁氏添了许多无穷无尽的烦恼,只得免了第二日的请安。 这消息是早上才传到西苑的,那时郑令意正在穿衣,绿浓拧了热乎乎帕子正要给郑嫦嫦擦脸。 一听不必请安了,郑嫦嫦赶紧躲开绿浓的手,卷起被子又滚回了床铺上,誓要睡个天昏地暗。 那只黑如墨的小猫也瞅准了一个空隙要跃到床上去,被绿浓提着颈一把揪住。 “春日夏日里,不见你猫影儿,也不知上哪儿野,粘的满身草籽,一到秋日冬日便回来蹭炭火,你好不好意思?” 绿浓一本正经的数落着猫儿,惹人发笑。 郑令意笑道:“它老要进屋,拦也拦不住,左右不用请安了,待会儿咱们烧壶水,给它洗个澡吧。” 岂料那猫儿像是听懂了洗澡二字,喵呜一声便窜了出去,好似是跑到蒋姨娘房中去了。 “莫不是成精了?”郑令意和绿浓面面相觑,继而笑出声来。 “嫦嫦就让她睡着吧。你去瞧瞧绵绵好了没有,万姨娘身子不痛快,嘱咐了我带绵绵去的。” 郑令意对镜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对绿浓道。 绿浓去而复发,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 “这么快便回来了?” 郑令意扬起披风穿好,见绿浓撇了撇嘴,道:“跟着十四姐儿去了。也好,姐儿也省心些。” 细细的绸绿缎带在脖下松松系好一个结,郑令意对她一笑,看起来并不在意。 “绵绵如今长大了,性子也变了些。爱与谁亲近,不与谁亲近,都不是咱们能决定的,做好自己本分就好,你又何必觉得不舒服呢?” 绿浓心里本就只有她们姐妹俩,被郑令意这样一劝也就不在意了。 郑令意想了想,又道:“既然绵绵不用我看着,那就取个食盒来,咱们把饭都拿回来,让姨娘也别出门了。” 绿浓依言照办,两人拎着个食盒一道往饭厅走去, 自打俏朱掌事了之后,也不知是宽纵还是惫懒,若是不叫请安的日子,她几乎不会在饭厅里出现。 绿浓摸了一个塞了香药的小荷包递给小婢子,笑道:“一个安身宁气的小物件,劳烦姑娘把咱们房里的吃食一并装起来吧。” 下边的人都是看上头人的眼色行事,俏朱都不在意了,旁人也不会诸多为难,收了好处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早膳一一装好递给绿浓。 郑令意本想过去与郑绵绵说几句话,却见她故意把脸扭了过去。 郑秋秋坐在她对面,手里捏着个馒头慢条斯理的撕着吃,很是得意的觑了郑令意一眼。 如非必要,郑令意才懒得做那讨好做事,见绿浓取了食盒,便道:“妹妹们慢用。” 见郑令意走了,郑绵绵眼神一黯,反倒露出几分失望之色。 郑秋秋见状,便道:“她们亲姐俩要好,你也别跟着凑热闹了。如今她有两个亲妹子,自然对你不如从前了。” 人在背后说了什么,郑令意如何能知? 既然说了什么都无从知晓,那郑绵绵那别扭的心思,更是看不透也参不破了。 主仆俩在廊下走着,晨风里裹了些寒刺,绿浓摸了摸郑令意的披风,这絮了薄棉的,手感格外绵软些。 “这披风的料子,我似在三姐儿的一条裙子上瞧见过,是给她的裙子做镶边的。” 郑令意对此也有印象,可没说出来,只是道:“这几日咱们的厚衣裳总该发下来了吧。” 老天若是铁了心要冻一冻世人,薄棉衣裳可不顶用。 迎面又是一整冷风吹来,绿浓缩了缩脖子,把食盒往身后藏了藏。 “嗯,婢子们的袄子初九那日会发,姐儿们的肯定比咱们要早些,应该也就在这几日了吧。” 说着话,房门就在眼前了,两人前脚刚进屋,俏朱后脚便带着几个小婢子进了院门,婢子们手里拿着的,可不就是主仆俩方才念叨着的冬衣吗? 郑令意娘仨用过早膳,半刻也不叫闲着,蒋姨娘和巧罗一个绣帕子,一个打络子。 虽说如今与甘松一道做生意,又得了郑国公的赏,进项和积蓄都多了几倍,可她们俩忙活惯了,还是闲不住。 蒋姨娘畏寒的很,屋里虽有炭盆,可还是裹了条小薄被。 郑令意和郑嫦嫦窝在房里头,她挑了几个不太常见的生字,正在教郑嫦嫦写。 郑嫦嫦虽不怎么喜欢看书,但郑令意亲指了字要教她,她还是肯学的。 这几年陆陆续续学下来,虽作不了文章,但你叫她通读一篇没有生僻字的文章,倒还是清闲的。 “姐儿。”绿浓探了身子进来,道:“俏朱来送衣裳了。” 郑嫦嫦兴高采烈的从软榻上跃下去,走到门边发觉郑令意没跟上来,又乖巧的立着等她。 郑令意抿嘴一笑,也随着出去了。 俏朱是从里边送起的,所以蒋姨娘房里是最末,照理来说,这余下的便是她娘仨的衣裳了。 郑令意翻了几件,面色稍滞。 绿浓立在她身边,也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指着一件银红色的袄子道:“俏朱姐姐,这件不是我家姐儿的。” 她又掰着指头数了数,道:“还落一件檀色水仙花的袄子。” 俏朱微微蹙眉,喃喃道:“檀色水仙花?” 她想了一会子,很快道:“好像是叫十四姐儿拿去了。” “哪有这样的事,料子也是她先选的,姐儿都是拿剩下的,如今做成了衣裳,她又出尔反尔?” 绿浓有些气不过,衣角忽叫郑令意拽了拽,听她心平气和的说:“罢了。十四姐既然喜欢,就让她拿去穿吧。” 第九十八章 争衣裳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令意不争衣裳,虽是秉持着不愿起冲突的心意,但瞧余下的那件银红色衣裳也还算顺眼,红里头渗了几缕冷冷的月色,并不媚俗,穿上显得人有几分俏皮。 郑令意担心郑秋秋倒打一耙,见她穿了自己那件檀色水仙花的袄子四处招摇之后,这才让绿浓把银红袄子给裁短一些。 “姐儿跟十四姐儿分明差不多高,怎么她的上衣会长那样多?她穿姐儿的衣衫,又显得短拘拘的。” 正因为如此,今日郑秋秋在郑令意跟前得意时,绿浓才没有很生气,只是觉得好笑。 “姐儿身段好,长的是腿,就像那仙鹤。她看着与姐儿一般高,其实不过是个短腿的鹌鹑。” 巧罗拿来了剪子和针线筐,要动手给郑令意改衣裳。 这衣裳的大小尺寸要合身段,这样穿起来才会好看。郑秋秋为了气郑令意这一回,倒是她吃亏多一些。 绿浓不敢裁衣,少裁了倒是还好,要是多裁了,就只能改小让郑嫦嫦穿了。 巧罗手上的毛病已经大好,见绿浓不敢便接了过来,道:“倒也不必裁了,往里折一寸就差不离了。” “我来缝吧。今日是初九,不是要给咱们分袄子吗?你去拿吧。” 绿浓很乐意做些跑腿的活计,点头一笑便出去了。 庶女们冬日里的衣裳按着份例是得有两件绒圈披风,四件袄子,四件袄裙,三双棉底子的绣鞋,再加两个毛围脖。 与嫡女的份例自然是相去甚远,但也还算过得去。 这些个衣裳里头,衣料大多是次货,不过总会有那么一套衣裳能与嫡女的衣衫一较,这套衣裳,便是见客时穿的了。 至于婢子们,最是简单了,两身棉袄子,堪堪够得上换洗。 若是那在主子跟前有体面的婢子,多做两身也没人会说什么。 郑令意虽有钱给绿浓和巧罗做衣裳,可却不能,只好做了两身絮了上好棉花的中衣,让她们俩贴身穿着,做事儿方便,也暖和。 绿浓把她和巧罗的袄子取了来,婢子们冬日里的衣裳不似夏日里那般,都是或青或灰的冷色,而是绯红姜黄这种叫人看了心里发暖的颜色。 “看着燥的慌。”绿浓如是说。 绿浓,这名字很适合她,惯是喜欢青绿绿的颜色,瞧着明艳的颜色就是不顺眼。 “姐儿的衣料也只给了几匹料子选,咱们呀,就别说嘴了。” 巧罗说着,麻利的打了一个结,将丝线绕在指头上一扯,道:“成了,奴婢伺候姐儿穿上试试吧。” 郑令意起身让巧罗方便穿衣,绿浓捏着把小剪子,正低着头揪着棉袄上余下来的线头剪掉。 “方才奴婢去领衣裳时,听安和居的婢子们嚼舌根,说是昨夜国公爷喊了大夫,似乎是夫人和三姐儿有个什么不好。” 巧罗半蹲着给郑令意系上衣扣,她转过身来,巧罗也跟着转,“是什么毛病?” 绿浓闻声抬头,眼珠亮亮,眼睫疏疏,道:“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那两个婢子好像也不知道,所以才嚼闲话瞎猜来着。” 巧罗帮着整了整衣裳,直起身子打量着,“色头虽不是姐儿您先前瞧上的,可奴婢瞧着,倒是耐看。” “姐儿生的好,随便裹个皮子都俏。”绿浓笑道。 郑令意也觉着这衣裳不差,但心里总有点子膈应,所以这个冬日,把其余几件穿了个遍,才轮到了这件银红袄子。 早膳时郑令意穿着这身衣衫在郑秋秋跟前过了眼,她立马回屋就换上了那件檀色袄子。 “十四姐儿这是何必呢?她压根就穿不出檀色的韵致来。” 绿浓渐渐也明白了郑令意为什么对此事这般淡然,虽说是人穿衣裳,衣裳也得衬人。 听说东清园里头的铁兰开了,主仆俩正打算去瞧。虽说郑燕纤还在这住着,可大冷天的,她才不乐意出门,也就不必担心撞上。 难得心中闲适,可刚走安和居门口,这胸口就又堵上了。 鲁从心阴着一张脸,正向着安和居走来。郑令意躲闪不及,叫他给碰上了。 鲁从心看见她的那一瞬间,便如拨云见日,露出几分明朗的喜色来。 安和居门口都是婢子,全是鲁氏的眼线。 郑令意连忙停了脚步,遥遥对鲁从心福了福,道:“表哥万福。” 很少见她穿红裳,这红到了她身上,倒多了几分轻柔朦胧。 迎面吹来了一阵风,从郑令意的发丝里掠过,黏着香气扑到了鲁从心脸上。 他不由自主的深深吐纳了一回,满脸的晦气散了大半,他张了口还未说话,就听郑令意一气道:“表哥是来接三姐姐回去的吧?真是伉俪情深,令人生羡。我就不碍着表哥进去了。” 她似换了个人一般,说话又快又利落,像是有人在后面追赶着。 鲁从心看着郑令意逃遁的背影,面色又变得难看起来,比刚才还要难看几分。 ‘我难道是瘟神吗?叫她避之唯恐不及。’ 鲁从心在门口立了许久,安和居的那道门槛,像是鬼门关的一道桥。 他是真不愿意进去。 可鲁氏给鲁维因写了长信,信上泪迹斑斑,在鲁从心看来,不过是拿兄妹情分来要挟惹。 鲁维因虽也知道郑燕纤与卜阳私情,可与鲁从心夜谈许久,还是决定让他先把这件事情给遮掩过去。 这事极丑极臭,若是露出去一心半点儿,他们两家在这京里的脸面,可就烂透了。 鲁维因还说起一事,摄政王妃宋稚曾有一个同父异母的长姐,生性恶毒,暗害嫡母,残害手足,所以被逐出了族谱。 逐出族谱后,她投奔已经分家另住的兄长,犹不安生,与太尉张家的庶子在花园中苟合,此事传的沸沸扬扬。 张家后来瞧着宋稚的面儿,这才给了个贵妾的名头,悄没声的给抬进了屋。 虽说早早便被划出了族谱,可若不是宋稚有王妃之尊,其父又有多年鼎盛军功,宋家只怕要被唾沫星子给淹死。 人家这树大根深的门户都险些遭了世人唾弃,可见这鲁维因的顾忌,是有十足道理的。 鲁从心打小的心性,都是按照当家立户的男子所教养的,不是那般意气用事之人。 否则,那日他捉住了郑燕纤和卜阳,如此奇耻大辱,就该当场打死卜阳才是,而不是拘禁了他,向秋夕班报了失踪。 鲁从心闭了闭眼,把少女仓皇而逃的背影和郑令意的丑相撇在脑后,大步迈进了安和居里。 郑令意也没了赏花的心思,在东清园溜达了一遭,便匆匆回了西苑,以免再节外生枝。 她一进院门,便有种被人暗中窥视的感觉。 不远处传来‘咔’一声砸门的闷响,绿浓在她边上道:“是郭姨娘房里,十四姐儿不知道又在发什么邪火。” “别理她。”郑令意道,径直往自己屋里走去。 郑令意回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郑秋秋就来拍门了。 自听巧罗用‘短腿鹌鹑’这个词来形容过郑秋秋之后,绿浓一瞧这印在门上的影子,就瞧出是她来了。 绿浓不情不愿的来了门,郑秋秋快步走了进来,把件衣裳往郑令意怀里一摔,道:“我先前拿错了衣裳,现在你给我换回来。” 郑令意没说话,只是抬起头看着郑秋秋。 郑秋秋有些心虚的错开了眼神,想来也是自知不得理。 “姐儿,是不是错拿了您自己心里清楚。我家姐儿一忍再忍,你也不要得寸进尺。” 郑秋秋这撒泼耍赖的劲儿,真叫绿浓看不过眼了。 她也知道自己理亏,索性不讲理了,蛮横道:“反正你的衣裳我还来了,你也得把我的衣裳给还回来。” 郑令意穿上这件银红衣裳,比郑秋秋想象的要好看许多,弄的郑秋秋心里不舒服极了。 绿浓还要再说,郑令意冲她一摆手,转身进了屋子,抛下一句,“换下给你就是了。” 一件份例里的衣裳罢了,郑令意不想在上头费口舌生事儿,换了衣裳就赶了郑秋秋走。 绿浓拿起檀色袄子凑到鼻下一闻,嫌恶道:“一股子脂粉味,只怕洗下来一缸子粉水。” 郑令意捂着个茶碗,啜了一口,笑道:“你一遇着十四姐的事儿,总是这样的牙尖嘴利。” “她这做派也太叫人生气了。算了,奴婢把袄子拿去洗了,不然姐儿冬日里头又少一件衣裳。” 绿浓卷起袄子出去了,郑令意有些犯困,便回偏阁小睡了一会子。 也不知是不是昨夜没睡足,本打算是睡一会,这一睡竟睡去了近两个时辰。 再度醒来时,外头已经黑了天了。 郑令意披了件斗篷往外间走去,绿浓和巧罗正在摆碗筷,见她醒了,巧罗笑道:“姐儿醒了?今日睡的倒香,跟只小猫似的。” 郑令意拢了拢斗篷,正想说话,忽然听到郭姨娘在外嚷嚷,“巧盼!巧盼!把姐儿给寻回来!疯丫头,天都黑了还没野回来!” 绿浓往门外睇了一眼,索性去把门上了门闩,“姐儿坐下吃吧,我去喊嫦姐儿和姨娘。” “不用喊。”蒋姨娘和郑嫦嫦从里屋走了出来,纳闷道:“郭姨娘喊什么呢?” “十四姐儿不知道去哪儿了,且找着呢。”巧罗随口道。 绿浓也接了一句,讥讽道:“找什么呀,说不准是穿着姐儿那件红袄子,满后院美着呢。” 第九十九章 阴差阳错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秋秋性子虽没那般稳重,可也很少到了晚膳的点儿都不回来。 不过关起门来,谁也管不着别家的事儿。 郑令意一家子吃饱喝足,炭盆烧的旺,烘的一屋子暖意,做活计的做活计,读书的读书,绣花的绣花,屋里安静也安宁。 眼睛酸了,困意来了,便吹了油灯睡去,明朝的事儿明朝再说。 这一夜醒来,屋里的人却病倒了两个。 巧罗昨个夜半闹肚子,进进出出的去上茅房,结果染了寒气,病上加病。 绿浓照顾了巧罗一晚上,直到早上巧罗才恢复了一些,绿浓却是满脸的委顿。 “冬夜里头这般冷,我不是说了让你用屋里的恭桶吗。” 郑令意披上斗篷,正要去安和居请安,看着病恹恹的两个婢子,便让她们都留下休息。 “不成!就连安和居里的一等婢子都没这规矩!”巧罗很是坚决的说。 现下正要出门,郑令意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无奈的睇了她一眼,伴着郑嫦嫦出去了。 安和居里的今日人丁冷落,鲁氏还没来,郑国公则去上朝了。姨娘们自上月起就不叫日日请安了,也不知是谁的意思。 郑燕纤、郑燕回不在,郑秋秋也不在,只有郑令意、郑嫦嫦、郑莹莹和郑绵绵四人。 她们四个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被生生晾了一柱香的时辰,才见月桂来说了一句,“姐儿们先回去吧。夫人今日叫事情绊住了,不得见。” 郑莹莹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应该是在埋怨。 几人走出安和居,却见郭姨娘正在不远处徘徊,见到郑令意出来了,连忙上前,急切的问:“姐儿可瞧见我家十四了?” 郑莹莹正往相反的方向去,睇了郭姨娘和郑令意一眼,并不很感兴趣的离开了。 “十四姐在安和居里头吗?我没瞧见她。”郑令意有些意外,下意识朝安和居的方向瞥了一眼,很坦白的对郭姨娘道。 “昨个她一晚上没回来,我寻了个婢子问了才知道,说是叫夫人带走了,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郭姨娘的手足无措郑令意看在眼里,却也无能为力。 “姨娘何不亲自去问夫人?”郑令意道。 “你以为我没去?到门口就被婢子们推出来了,定然是上头吩咐过了的。” 郭姨娘揪着帕子,她脚下的沙土满是凌乱破碎的脚印,显然是来回徘徊了许久的。 这种事情,郑令意帮不上半点忙,郭姨娘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不再理会郑令意,撇下了她们去向安和居的婢子们讨好求情了。 “姐姐,巧罗她们身子不适,咱们早些回去陪娘亲吧。”郑嫦嫦很是乖巧的说。 “嗯。”郑令意转身,见郑绵绵颇为别扭的立在一旁,似乎想离开,又想等着她们姐俩。 郑令意温柔的笑了笑,向郑绵绵伸出了手,道:“咱们走吧。” 她牵着两个妹子离去了,偏首朝安和居门前望了一眼,刚巧见到守门的婢子放了郭姨娘进去。 郑令意回过首来,只觉莫名蹊跷,‘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她此时还在纳闷,可过不了几天,这事情便传的阖府皆知了。 鲁从心竟要纳郑秋秋为妾,这鲁氏竟也同意了,郑燕纤也没闹腾,两头都是安安静静的,像是送了碟子糕点给鲁从心一般简单。 这事儿可太新鲜了,万姨娘叽叽喳喳的念叨着的都是这事,不过每回都是她在说,蒋姨娘木讷的听着。 郑令意屋里的人心里更是奇怪,这鲁从心属意着的人,从来都是郑令意呀。 且不说那粉玉的首饰,鲁从心那日见到郑令意时,只一个眼神,连绿浓都瞧出不对劲儿来了。 “奴婢觉得这事儿还还没落地呢。”待万姨娘离去后,绿浓轻声的说了一句。 其实大家心里都有这层担心,只是没有说出来。 巧罗也没能从燕儿那得到消息,据燕儿说,这些时日安和居里气氛很是古怪,除了那几个近身伺候的一等婢子,其他人都不许靠近主子,连廊下打扫也不可以。 这事儿便显得更加蹊跷了几分,先不说鲁从心和郑秋秋这俩人,怎么看也没有夫妻的缘分。 只说这鲁氏手底下的庶女嫁的都不好,可也没沦落到做妾的地步呀! 更何况结这种亲上亲,愈加没有嫁了个嫡女,还得舍一个庶女做添头的道理。 纳妾比娶亲要简单的多,过了不过月余,郑秋秋便被接到了鲁府。 这期间叫人觉得更加不可思议的是,郑秋秋在这些时日里,竟然从未回到过西苑,似乎是从安和居直接就去了鲁府。 ‘人都已经在鲁府了,现下总该是尘埃落定了吧。’郑令意屋里的人虽没有说,可心里都这么想着。 如今正是最冷的时候,昨个夜里,郑令意蜷缩在棉被里时,就在半梦半醒间朦胧想着,‘明日,是否会下雪呢?’ 她隐隐有种预感,明日既会下雪,也会又不妙的事情发生。 郑令意的预感,对,也不对。 夜半时分落了好大一场雪,到了天明的时候雪却停了,积雪快到人脚踝处了,这到底算下雪了,还是没下雪呢? 郑嫦嫦穿上皮绒缎子所制的中衣,迫不及待的去院里掷雪球玩了。 郑秋秋不在,郑绵绵也就重新跟着她们姐俩玩耍了,彼此间都很默契的不提从前的龃龉。 玩雪罢了,又不是真的打雪仗,所以雪球捏的松软,一碰到人身上就碎了,溅的雪沫飞扬,倒像是又重新下起了雪。 一个雪球碰在郑嫦嫦脑门上,雪沫细细碎碎的黏在她额前的薄发上,郑嫦嫦笑着拍了拍头发,笑靥如花般美好。 郑令意抱着手炉坐在廊下,看着郑嫦嫦高兴玩闹的样子,忍不住微笑着。 黑猫儿懒洋洋的卧在门边,仿佛看傻子一般看着院里的两个姑娘,猫儿的尾巴摇晃着,紧紧的擦着炭盆而过,尾巴尖上虽没长眼睛,却从不会挨到炭盆。 可惜,这美好的场景没能持续多久,郑令意眼角余光瞧见月枝从院门口出现,两人目光相交,奇怪的是,月枝似乎也不想惊扰其他人,遥遥立着对郑令意招了招手。 郑令意心下一沉,可又有种莫名轻松的感觉,朝着月枝走去。 “夫人请姐儿去安和居。”月枝道。 郑令意回首看了院里的郑嫦嫦一眼,她也望着郑令意,目光中满是担忧和不解。 “姐儿不问问夫人请姐儿去做什么?”一路上郑令意都默着,还是月枝先说了一句。 “咱们去不就知道了吗?月枝姐姐若愿意说,那也是好的。”郑令意轻声道。 月枝正是这几日看守郑秋秋的人,先听她在房里哭闹,后被鲁氏威胁的一番,又被塞了口,只能呜呜的哭了半宿,哭得晕了过去。 她本来对这些个庶女也是瞧不上眼的,不过眼下这件事,叫月枝着实有些可怜起她们了,思及此处,月枝挣扎半晌,道:“姑爷和十四姐儿一道回来了。” “昨个才过府,三日还没到,回来做什么?”郑令意很快反应过来,又道:“纳妾虽没有三朝回门的规矩,可也没有昨个过门,今个就回娘家的道理吧?” 月枝没有说话,似乎是言尽于此。 郑令意见她刻意板起的一张脸,心知自己是问不出什么了,想了想,悄声道:“爹爹在安和居里吗?” 月枝觑了她一眼,道:“国公爷今日休沐,恰好在。” 郑令意松了半口气,余下半口还梗在胸口。 月枝没把郑令意引到前厅,而是引到了后头的一间暖阁里。 郑令意只在给鲁氏侍疾的时候来过,还有些许陌生。 暖阁门一开,屋里的众人都转过头来看着郑令意。她一进门,月枝便把门给关上了,像是怕这屋里头的秘密飞了出去。 鲁从心看见她时便红了眼睛,整个人身上都燃着火气。 郑令意正要给郑国公行礼问安,鲁从心忽然冲了过来,掰着她的肩头吼道:“你告诉她们,那日同我在院子里说话的人是你!我要纳的人也是你!” 他昨夜怀着满腔的期盼,以为自己终于得偿所愿,掀开盖头时,却顿时心如死灰,生熬了一日,已然快崩溃了。 郑令意吃痛不已,奋力把他一把推开,跑到郑国公身后躲着鲁从心,又将颤抖的手放在肩头,哭道:“爹爹,爹爹。” 郑国公若不是因为郑燕纤做出的丑事而理亏,就算他再不看重庶女,也绝不会容忍鲁从心在自己眼前做出此等无礼之事! 郑国公拍了拍郑令意手以示安抚,转首看着郑令意对她道:“那日在东清园里与你表哥说话的人,到底是你还是你十四姐?” 郑令意眼眶里的一滴泪恰好落下,她很干脆的拭去,没有摆出一副卖可怜的样子,而是怒意满眸的看着鲁从心,语气铿锵的道:“没有!表哥也太荒唐了些!” 这些时日郑国公在鲁从心跟前甚是憋屈,郑令意的态度反倒叫他满意, “你听到十五所说的了?” 鲁从心不可置信的望着郑令意,颤道:“分明是同一件银红袄子,你如何说不是你?” 第一百章 拒绝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令意眼里的情绪从惊惧而转变为了怜悯,她看着鲁从心,叹道:“原是这样,这事儿十四姐最清楚了,你没问她吗?” 一直沉默着的郑秋秋忽然爆发出一阵癫狂大笑来,吓得鲁氏和郑国公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郑令意倒很冷静,连眼皮子动都没动。 鲁从心看着她出奇淡定的神色,突然觉得自己对于眼前这个一直以来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少女,其实并不了解。 郑秋秋还在疯魔的笑着,郑国公捂着耳朵不堪其扰,只好吩咐道。 “先带下去,带下去!” 从角落里钻出来两个签了死契的婆子,勒了郑秋秋的口,把她给拖了下去。 “十四一时半会是清醒不了,你来说吧。清清楚楚的说个明白。” 郑秋秋两度抢衣裳,这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一句话就能说清楚。 郑令意说完,屋里的人都默了,这事实在太过无稽,直到有人多问一句,这人也就不会弄错了。 郑国公冷哼一声,道:“衣裳虽有迷惑之嫌,可你连人都分不出,可见十五和十四于你而言,区别也不大嘛!” “天差地别!”鲁从心大声反驳道。 “你恐旁人听不到!?低声些!”鲁氏终于忍不住冒出了一句,她又瞥了郑令意一眼,道:“你们两个早就互生情意了?” “夫人慎言!”郑令意当即重重跪下,膝行到郑国公腿边,右手做赌咒发誓状,咬牙切齿道:“若有此事,定叫我顷刻之间灰飞烟灭,死无葬身之地!” 寻常男子发誓也少见这般言辞激烈的誓词,三人都叫郑令意给震了震。 鲁氏后边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她一脸纳罕的看着郑令意,只觉得她像是重塑了筋骨。 鲁从心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看着郑令意,怔怔的说:“你,从没对我有过情意?” “半点也无。” 好生锋利的四个字,听得郑国公颇为解气,这几日为着郑燕纤所受的窝囊气,被这四个字一割,散了七八分。 鲁氏却埋怨的睃了郑令意一眼,鲁从心是她的侄子,如今又是她的亲生女儿对不住鲁从心,若没有闹出这场误会,送过去的是十五该有多好。 鲁从心看着郑令意的目光诡异温柔起来,他自欺欺人道:“没事,咱们从前相处的机会太少,等你真正明白了我,你会喜欢上我的。” 郑令意很是头痛,正想反驳,却被郑国公抢了先,他怒斥道:“王八羔子胡说什么!难道还想要我第三个女儿不成吗?” 鲁从心连忙分辩道:“我没碰过十四妹!” 郑令意平静道:“有区别吗?” 鲁从心顿时哑口无言。 是啊,有区别吗?女子的清誉有多重要,没有人不清楚。 若是鲁从心不肯要郑秋秋,不论郑秋秋是否还是云英之躯,都会被旁人视做弃妇。 郑令意依旧跪在地上,仰起头望着鲁从心。 她那双眼眸那般清澈,没叫这些乌烟瘴气的事情沾染一丝一毫。 “表哥,我谢谢你的情意,十五不敢承受。这些年来虽然相交甚少,可十五也清楚,你是个郎朗君子,眼下,不过是叫情意蒙了眼睛。可这世上除了情意外,还有责任。” 说话的声音虽轻,可含义很重。 鲁从心似乎大受震动,唇瓣嚅嗫半晌,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 众人沉默着过了良久,郑令意的膝盖也有些受不了了。 “你,你先起身吧。”鲁从心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让郑令意起身。 郑令意也很惊讶,望着他的那双眼睛里,充满着没能藏住的愕然之色。 ‘原来我们,对彼此都是不了解的。’鲁从心满心酸楚的想着。 方才气氛凝滞,若不是鲁从心说了这一句,恐怕连郑国公都没留意到郑令意还跪着他眼前。 郑国公不禁感到些许羞愧,连忙把郑令意扶了起来,搀到了椅上。 “那。”鲁氏才吐了一个字,就被郑国公狠瞪一眼。 郑燕纤做下这般丑事,鲁氏在郑国公跟前脸面全失,更重要的是连娘家也得罪了,可谓是两头落空。 “你不满意纤儿,要还再纳妾,我自认理亏在前,允了你。岂料出现这种变故,我也没有理由再舍一个女儿吧?再者,这十五她对你也无意啊!” 郑国公语重心长的说,只盼鲁从心能咽下这暗亏,就此算了。 “我想单独与十五妹谈谈。”鲁从心显然还是执念难消,竟这样道。 郑令意睇了郑国公一眼,刻意的露出些许畏惧之色。 “这,这不好吧。”郑国公迟疑道。 鲁从心感到自己的品格遭到了侮辱和质疑,便皱眉道:“难道您以为我会对十五妹做些什么吗?” “怎会?”鲁氏连忙在两人之间说和,道:“国公爷,就让两个孩子谈谈吧。说不定,能谈出个法子来。” 郑令意垂下眼睛不表态,郑国公干咳一声,对郑令意道:“我就在后头的,只许一炷香的时辰。” 他们离去后,郑令意便抬起头来望着鲁从心,眉宇间干干净净,没有忧思,没有愁绪,仿佛眼下要面对的事情与她全无关系。 “你,为什么不愿嫁给我?”鲁从心情不自禁的靠近了几步,轻声道。 郑令意站了起来,大大方方的走到鲁从心跟前。 屋里虽没人,她却还是很谨慎,十分小声的对鲁从心说:“今日所说的话,能否只做到你知我知?” 鲁从心重重点头,道:“绝不泄露。” 郑令意咬着下唇犹豫了一会,在唇瓣上烙下三个齿痕。 “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庶女,只叫我知晓一条,那就是绝不为人妾室!” 鲁从心心下一疼,慌忙解释道:“我对你是不同的,正妻不过是鲁家所需要的,而妾却可以是我一人所爱的。” ‘爱’这个字,让郑令意稍有些许动容,不过这点动容就像是落在池子里的雪花,一触到池面便消融了。 “你既考量到家族门楣,纵使再怎么疼我爱我,终究有掣肘。嫡母给的苦头,我吃够了,也眼睁睁瞧着我姨娘吃够了。后宅里,多得是数不清的细碎折磨法子,你个大男人恐怕连看都看不穿。” 郑令意眯了眯眼,不加掩饰的在鲁从心跟前露出一丝痛恨之色。 “可,你以后的婚事,是好是坏也很难说。” 鲁从心这话倒是不假,只可惜他娶了郑燕纤又纳了郑秋秋,郑令意敢断言,她就是做了姑子终身不嫁,也不会嫁给鲁从心。 “不论是好是坏,表哥就当做瞧戏吧。可千万别再想着我了。如今我已叫三姐姐和十四姐恨上,可别再火上浇油了。”郑令意用上了近乎哀求的口吻,道。 鲁从心只道天意弄人,觉得自己像一种瘟疫,让郑令意避之唯恐不及。 他恨道:“你三姐姐没这个脸来恨你,至于你十四姐,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不然在我把她错当做你之时,就该出言告知,而不是假意充作你来诱我告白。若非如此,岂能叫姑母身边的婢子听见,又岂会闹成如今的局面?” “十四姐冒做是我?”郑令意其实多少也猜到了些。 鲁从心无奈又悲愤的点了点头,道:“那时月色不明,她背对着我,半掩饰在花丛中。我唤她十五妹,她也不反驳。我听她不说话,本来有些疑心,便问她是不是你。她点了点头,我这,这才剖白心迹。” 郑令意同情的看着鲁从心,道:“十四姐冒做是我,大概是想日后好充作把柄拿捏我。可,可她怎么没跟夫人说呢?” “姑母大抵以为捏住了我的把柄,又恐她嚷嚷,便直接塞了口软禁。软禁期间,她也许说过真相,可能是婢子以为是她胡言故意栽赃,并没报给姑母。” 所谓一步错,步步错,大概就是如此。 郑令意既觉得庆幸,又觉得头疼。 郑秋秋虽替她做了妾,可郑令意也一并得罪了许多人,今日的日子,还不知有多少绊子在等着她。 她还有一事不明便问:“那,你方才所说,三姐姐没脸恨我,又是何意?” 一提这事儿,鲁从心的面色更难看了几分,他背过身去,半晌才道:“她与人私通。” 郑令意自然是震惊的,但想到这些时日来的耳朵里刮过的风,倒也不觉得特别意外了。 戏子俊俏,又是一人千面惯会做戏的,想哄个与夫君不睦的深闺女子,有何难呢? 室内寂静,鲁从心不禁苦笑,得不到自己喜欢的女子,现在连脸面也丢尽了。 “表哥。”郑令意轻柔的唤了一声。 鲁从心搓了一把脸,鼓起勇气转过身看她。 只见郑令意目光澄澈的望着他,认真道:“男子汉大丈夫,这些事儿虽丢脸,可毕竟不是什么损身折命的劫数。人生一世,若情爱不得圆满自然遗憾,可你还有许多旁的事情可以做。或建功立业,光耀门楣;或访遍南北,肆意一生。这是你自己的一生,可别浪费在别人身上。” 这番话落在鲁从心心上,他心里虽舒坦了些许,也又多了几分酸涩。 原以为她只是个温柔可人的少女,没想到还这般通透坚韧。 可他,这辈子只能与她兄妹相称了。 鲁从心闭了闭眼,对郑令意抱拳躬身,道:“多谢妹妹开解,受教了。” 第一百零一章 曹姑姑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这世间的阴差阳错总是寻常,灰暗人生的开端,可能就是因为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恶念。 郑秋秋在听见鲁从心把自己当作郑令意告白时,兴奋的掌心都在冒汗。 实际上,并不是因为她有多么痛恨郑令意,她只不过,想在鲁氏跟前立功罢了。 只是没想到,报应来的这么快,嫁了半点不爱她的男子,顶头还有嫡姐做主母,也不知她该怎么应对。 丑事毕竟是丑事,上下一起瞒的严严实实。 万姨娘有些好奇,可见郑令意三缄其口,也不敢多问了。 鲁从心把郑秋秋带回了鲁府,他们以后的日子会怎么过,郑令意这个外人是不知道了,只盼着,不要再拖自己下水了。 郭姨娘几乎每天都来,或骂或哭或求,想让郑令意说出那日到底发生了何事,最后还是闹到了鲁氏那里,让鲁氏狠狠斥了一顿,这才歇了。 鲁氏自然不是为了护着郑令意,她只是怕拔出萝卜带出泥,揭露了郑燕纤的丑事岂不是完蛋。 “你这个丫头倒是沉的住气,前前后后糊弄了我十几年。” 鲁氏趁着郑国公出了门,便把郑令意传到了安和居里。 丹朱和花姑姑像护法一般,一左一右的立在她身边。 “夫人言重了。”郑令意孤身前来,裹在一件素青色的芙蓉斗篷里,清冷的像个了无欲念的谪仙。 “装傻也好,卖乖也罢。十五只是想让夫人的这双眼睛别老是落在我身上。” 鲁氏狠狠的瞪着郑令意,像要在她身上钻出血来。 “你若是没有鬼心思,何必装模作样。” 这丫头鬼灵精的很,又不知何时练的这样一副伶牙俐齿。 若不是那日鲁从心把她逼急了,也不会知道她的心思是这样的密,一番话把郑国公和鲁从心都说的顺服了,愈发觉得她好,觉得郑燕纤无用可耻。 “想安生度日,这也是鬼心思吗?”郑令意本一直低着头,忽然抬首望着鲁氏。 这双眸子真是清澈的不得了,眸子里像是装满昨夜的月色。 鲁氏从来都是理亏而气壮的,可今日瞧着这双眼睛,居然词穷了。 郑令意收回视线,起身给鲁氏跪下,低着头颅,脖颈弯着,实在是谦恭极了。 “夫人,我虽然没在夫人跟前露真相,可也就是为了图个安生,若不是这样,我何不早些图谋与表哥的婚事?我便是有这自知之明,所以才避的远远儿。” 鲁氏狐疑的看着郑令意,道:“你这张嘴里说出来的话,我是不敢信了。” 郑令意很是无奈的笑了一声,道:“夫人,我又能碍着您什么呢?” “你如何不能?你如今本事可大的很,哄的你爹爹给你寻了一门好亲啊。” 若不是昨个与郑国公去赴宴时,听那曾家夫人明里暗里的刺探着郑令意的事儿,多少漏了几句出来,鲁氏只怕现在还蒙在鼓里。 郑国公竟亲自出马给郑令意寻婆家,这般重视,也就当年的郑燕回得过一回,叫鲁氏怎能不慌,怎能不怕? “什么?”郑令意可谓是满头雾水,见鲁氏面上恨色不似作伪,郑令意又蹙了蹙眉,疑道:“夫人怎知是替我看的?十二姐还未嫁呢。” 鲁氏嘲道:“装腔作势倒是好手,你父亲替你看上的是曾家!虽说曾相已去,曾家内里犹盛,可是前程大好!你父亲想要交好,自是得派个过得去女儿,如何会选老十二?” 见着鲁氏这样疾言厉色,郑令意心里却一点点安定了不少。 嘴上说的虽狠,可从郑令意自进门到现在,连一个巴掌都还没挨过。 这事儿若放在从前,只怕是没说话,脸已经被打烂了。 鲁氏似乎有所忌惮,不敢明目张胆的对她怎么样。 “既是如此,想来爹爹也不过拿我当个物件罢了,夫人与爹爹同心同德,又何须在意?” 不得不说,郑令意口中三寸软肉实在是厉害极了,这一句话,叫鲁氏不由自主的舒坦了些。 将郑令意许给曾家,的的确确是出于两家利好的考量。 虽说权贵结亲大多如此,但当初给郑燕回相看人家,郑国公可是将王立业浑身上的私隐之处都打探了个遍。 至于郑燕回跟鲁从心的婚事,郑国公原是不大乐意的,可念着郑燕回的性子,还是允了。 一想到这,鲁氏心里原本弱下去的火气又大了些,若不是鲁从心挂念着郑令意,郑燕回也不会寂寞的要去寻个戏子。 “哼,不管怎么说,我的纤儿是叫你给害惨了!” 鲁氏这话说的很是荒唐,连她身旁的丹朱都显得有些尴尬。 若不把这层恨意从自己身上撇干净,日后总是怕鲁氏会下黑手。 郑令意思及此处,索性抬头望着鲁氏道:“表哥与我说了三姐姐的事情。” 鲁氏面色一变,以为郑令意在威胁自己,正要发难,却听郑令意道:“可我猜想,会不会是三姐姐遭了算计?” 鲁氏一愣,花姑姑更是上前一步,迫不及待的说:“姐儿这是何意?” “深宅大院的,与个外人私会,何其困难。前些日子三姐姐回来的时候,我见知月和知竹还陪在三姐姐身边,所以她俩定然没有纵容三姐姐做下糊涂事儿。没有贴身侍婢相帮,这事儿想要成,几乎是不可能的呀。” 郑令意通过只字片语,便分析出这许多,虽说这话仍有许多漏洞,可这话是鲁氏想听的,既然是她想要听的,她自己就会把这些漏洞补全。 其实鲁氏和花姑姑并非蠢笨之人,只是那时羞恼又震惊,满脑子只想着要赶紧遮掩,压根没想到要去清查此事。 再说,这种事情清查起来也难,万一不小心掀掉了遮羞布,又是一场滔天大祸。 现在事情渐渐平息下来,再听郑令意这样一说,更觉此事不只是郑燕如犯蠢那般简单了。 鲁氏神色复杂的睇了郑令意一眼,不情不愿的说:“你且先起来吧。” 郑令意缓慢起身落座,望着鲁氏道:“夫人可要查一查?” 鲁氏睇了花姑姑一眼,花姑姑凑在她耳畔说了几句话,鲁氏横了郑令意一眼,威胁道:“若敢说出去一个字…… “我就自己废了这条舌头。” 郑令意的狠话鲁氏那日是领教过的,听得真叫人舌根发疼。 “夫人真不用担心这个,我到底也姓郑,又怎会做毁我郑家清誉的事?” 话说到这,也有些说尽了。此时恰好见听玉来传话,说郑国公已经回来了。 鲁氏有些纠结,她既想让郑令意走人,又不想让郑令意觉得自己好像怕了郑国公一样。 “夫人。”郑令意犹犹豫豫的说,“那我就先回了,不敢叨扰夫人和爹爹。” 鲁氏装作不耐的样子挥了挥手,心里却是一松。 郑令意一出安和居,远远瞧见了郑国公的身影,身边似乎还跟着个人,她也没在意,拐了弯儿就避了开来。 才走了几步,又闻身后又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响起,郑令意警觉的回头一看,见是郑国公身边的曹姑姑正在小跑而来。 她是在外院书房里伺候着的,一贯很少到内院里来,郑令意从小到大,只见了不过四五回吧。 曹姑姑是郑国公奶妈子的女儿,从小伺候郑国公,长大后嫁了人,日子过的不痛快,便又回来伺候郑国公,很得他倚重。 她生的不太好看,方方的一张脸,五官平淡无奇,再加上年纪又不小了,自然不可能与郑国公有什么旁的说头。 听说,鲁氏曾想拉拢这一位曹姑姑,似乎没能成功,可见她对郑国公倒还是忠心耿耿的。 “姐儿怎么走的这样快?方才分明瞧见国公爷了吧?竟然躲了?也不上前行礼?” 没想到这曹姑姑的性子这般心直口快,郑令意都被她说的害臊了,只好红着脸福了福。 “是不是在夫人跟前遭不痛快了?”曹姑姑直截了当的问。 郑令意微微闪开目光,一切不言而喻。 曹姑姑也没说什么,只是咽了口沫子,瞥了一眼安和居所在的方向,道:“明个晚膳姐儿你留着肚子,我会接你去外院与国公爷一道用晚膳,记牢了啊。” 郑令意眨了眨眼,眼睛睁的滚圆,看起来颇为讨喜。 曹姑姑见她这神色,笑了一声,道:“你可别再躲了,有好事儿等着你的,若是成了,便不必遭那恶妇的气了。” 听到曹姑姑如此直接的说鲁氏是恶妇,郑令意真是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曹姑姑走后,郑令意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郑国公之所以要见郑令意,大概也是为着曾家的事情。 ‘成亲。’郑令意在心里默默的想着,‘是不是太快了些。’ 可曾家,听起来是真的不错,不然鲁氏不会那般不痛快。 若是瞻前顾后,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错过了曾家,日后的亲事会不会比这更糟糕? 郑令意伸手捉住一朵从枝头飘落的虎刺梅,花瓣还很饱满莹润,可惜这无根的花,很快就会枯萎。 ‘这门婚事能有多好,且看看鲁氏还有没有出手阻拦,若是还有,那便是真的不错。’ 第一百零二章 父女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令意要去外院去与郑国公一道用晚膳,这消息藏不住,也没刻意去掩藏。 曹姑姑似乎是打听过郑令意的口味,可她平日里吃得都是份例菜色,自然打听不出什么,只叫外院的厨房备了些拿手可口的小菜,也吩咐了要做几道精致的点心。 郑莹莹厚着脸皮来郑令意屋子里坐了一下午,就为了知晓郑国公突然之间与郑令意这般亲近的缘由。 其实也不只是她,就在刚才,鲁氏还派丹朱给郑令意送了一套衣裳,呕的郑莹莹直冒酸水。 丹朱虽没明说,可看那架势,是一定要郑令意穿上去见郑国公的。 今日难得晴好,阳光满院,屋里的炭火都省了一些。 绿浓把郑嫦嫦带出去玩了,巧罗和蒋姨娘在郑令意的授意下去了廊下晒太阳。 郑莹莹端坐着,时不时睃一眼郑令意,见她那副很沉得住气的模样,只觉得愈发气恼。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说?” “说什么?” 两句话紧紧黏着,像是对峙打斗。 “说你的手段!说你讨好爹爹的法子!别跟我装傻,咱们都知道讨好夫人无用!” 郑莹莹真的好嫉恨郑令意,为何她总是一副漫不经心,不争不抢的样子,却叫好事都落在了她头上? “姐姐倒是不傻。”郑令意信手把绣绷搁到一旁,正好以暇的看着郑莹莹。 “你少讥讽我,到底说是不说?”郑莹莹站起身来,一双眼紧紧的盯着郑令意,似能从她脸上看出关窍所在。 “姐姐你很害怕,我理解。”郑令意其实很不耐烦,可她惯是个会压抑自己情绪的,竟还能放柔语气,道:“莫说我真的没有刻意讨好,即便我有,姐姐你依样画葫芦,就真的有用吗?” 郑莹莹喘了几口粗气,道:“你管有用无用,你先告诉我就是了。” 与她饶舌许久,郑令意忽觉疲累极了,有些无赖的说:“告诉了你,我有何好处?不告诉你,你又会对我怎样?” 郑莹莹见她这似笑非笑的神色,更觉不快,一时间滋味悉数泛上心头,她呆立了一会子,竟趴在桌上大声嚎哭起来。 ‘一个两个都爱趴在这桌上哭,这张桌子定然咸的很。’郑令意颇为冷漠的想着。 她不喜欢郑莹莹,见她如此痛哭也毫无特别感觉,如果硬要说作何感想的话,可能是觉得吵闹。 郑莹莹这人心里藏不住事儿,这本来没什么,可她总要把自己心里的情绪不分适宜的宣泄出来,叫别人也跟着一道难受,这就很是讨厌了。 她心里的恐慌、惊惧、憋闷、苦楚,郑令意哪样没尝过,或者说,哪个庶女没尝过。 自己心里憋着一团苦水不说,还要承受别人的劈头盖脸的宣泄,难免焦灼不堪,仿佛头顶上这片天,立马就要塌下来了似的。 郑莹莹哭了总得有半盏茶的时间,巧罗进来瞧过一回,见郑令意挥了挥手,便又出去了。 哭了这般久,哭腔都变得沙哑了。 “十二姐,要不要喝杯水润润嗓子再哭?”郑令意半认真半玩笑的说。 郑莹莹猛地抬起头来瞪着郑令意,脸上脂粉全花了,红红白白的斑驳了一大片,看着实可笑。 她用帕子擦了擦脸,瞧着擦下来的眼泪脂粉,也知道自己面上不堪,怒气冲冲的转身要走。 “十二姐。”郑令意却叫住了她。 “做什么?!我的笑话你也该看够了。”她的声音倒是冷静了一些,看来哭一场还是有些用处的。 “我的确没什么讨好爹爹的法子,倒有一句建议给你,你要不要?” “说便说罢,还卖什么关子?”郑莹莹虽这样说着,可语气明显和缓不少。 郑令意并不稀罕她的温声软语,不在意的一笑,道:“夫人若给你相看人家,你一定遣人去外头打听,艾姨娘在外头的亲戚不少,打听起事儿来也不会很难。若是还有不入流的门路,也千万不要顾忌,打听的越多越好。若打听出来有个什么不好,你一定要告诉爹爹,求着他为你做主。” 郑莹莹想了一会子,颇为失落的说:“只这样吗?” “姐姐真以为我有什么三头六臂的本事?我的命,到底也没捏在自己手里。”郑令意哑然失笑,自嘲道。 郑莹莹默了一会,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 巧罗和蒋姨娘晒足太阳回房的时候,郑令意已经回了偏阁。 巧罗去瞧了一眼,见她正抱着个软枕蜷缩上软塌上看账,袜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蹬掉了,莹润的脚趾踏在棕黑软垫上,就像是雪落在了泥地上。 巧罗很是无奈的说:“姐儿怎么又不穿袜子,咱们现如今用的棉布可比从前好多了,拿来做肚兜都行,还是觉得穿袜子不舒服吗?” 郑令意正在心算几个数字,压根没听巧罗说了什么,只是随口应了一声。 她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若换了别的姐儿,只怕要坐立不安了。 巧罗拿来了鲁氏赏下的那身衣裳,看着红缎上的团团金丝芍药,叹道:“这衣裳好生热闹喜庆,料子再艳色些,都可充作嫁衣了。姐儿又不喜这样艳的厉害的颜色,夫人定是存心惹人不快。” “夫人哪里会留意我喜欢什么颜色,无非是觉得这料子贵重,想在爹爹跟前亡羊补牢罢了。”郑令意瞥了衣裳一眼,的确觉得颜色刺目。 “姐儿,时候也差不多了,先换上吧。呦,这样式倒是新。”说着,巧罗拿着宽袖在脸上蹭了蹭,不大确定的说:“应该没做什么手脚吧?” 跟在郑令意身边久了,连巧罗也成了个多疑多思的性子。 郑令意见她这小心谨慎的样子,忍不住一笑。 衣裳的确没什么问题,想来鲁氏也不会蠢到这样明目张胆的做手脚。 曹姑姑很是准时,她没来过这西苑,立在门口等候的时候左瞥一眼,右瞥一眼的,眼睛虽转的厉害,可一句话都没多说。 郭姨娘似乎早早的就在等着曹姑姑了,本想请曹姑姑借一步说话,可曹姑姑愣是不肯挪动分毫,郭姨娘只好跟她一道站在蒋姨娘屋外。 郭姨娘拍了几句马屁后,又偷偷拿了个荷包企图塞在曹姑姑掌心,叫曹姑姑一下就给掷了出来。 绿浓正巧看到这一幕,忙背过身去,眼下窘迫的明明是郭姨娘,绿浓却比她还要慌张尴尬。 郑令意虽看清郭姨娘做了些什么,可瞧见绿浓的神色,当下就明白了七八分。 郑令意轻巧的走到她们跟前,对郭姨娘一笑,又对曹姑姑道:“曹姑姑,烦您久等了,咱们可以走了。” 郭姨娘满脸欲言又止之态,却只能立在原地,瞧着郑令意与曹姑姑一道走了。 郑令意先前可从没觉得内院到外院的路途有这般的远,尤其是路过安和居的时候,简直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曹姑姑似乎也有所觉察,转首瞧了一眼,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曹姑姑瞧过之后,郑令意似乎觉得那种暗中遭人窥视的感觉淡了一些。 郑国公在外院的院子叫做青居。其实内院外院都有供他休憩的房间,他此番叫郑令意去外院,显然就是为了避开鲁氏的耳目,这道理郑令意明白,鲁氏又岂会不知呢? 青居门口的小厮遥遥见郑令意来了,便一溜烟奔回去报信儿,所以郑令意一迈进房间里头,这桌上的吃食便齐全了。 卷生龙须炙、渍鱼肠酱、鹌子羹、焙腰子、卤麂髈、杂熰胡鱼,粗粗一瞧,不是河鲜就是肉,倒有一碟的白菜拢心包和糖醋茄就搁在他手边上。 郑国公穿着件居家的轻便袍子,已经坐在了位置上,他指了指身侧的空位,对郑令意颇为慈祥的道:“来,漾漾,快过来坐下吧。” 一听到郑国公唤自己这个鲜为人知的小名,郑令意顿觉头皮一麻,心里五味杂陈。 郑令意这名字是郑国公起的,其实在蒋姨娘怀她的时候,也偷偷的想了一个名字,那便是漾漾。 漾漾这名字,只有郑令意幼时身子不适时,蒋姨娘才会轻唤来哄她,如今年岁渐大,已经有好些年不曾听别人这样唤过自己了。 郑令意心里不是滋味,面上却显得呆愣,木木的走到郑国公身边坐下,道:“多谢爹爹。” 郑国公嘴角带笑的睇了她一眼,见她有些不习惯的挽这衣袖,道:“这衣裳是新赏的吧?” “夫人宽和。”郑令意很自然的说。 她抬眸瞧郑国公,见他似笑非笑,一副洞察世事的高明样子,不知为何,顿觉不快。 这桌子菜倒是好吃,郑令意吃得虽文雅,可压根就没放下过筷子。 郑国公自是吃惯了的,只偶尔夹一筷子菜,端着酒盅微抿一口,又意味深长的瞧了郑令意一眼。 “待你五哥的第一个孩子平安落地,我倒要给你封一包赏银。”郑国公如是说。 咀嚼和夹菜的动作都慢了下来,郑令意偏首瞧着郑国公,眼眸飞斜而利。 郑国公也看着她,他微微虚着眼,将酒盅里的酒一饮而尽。 曹姑姑立在角落里,只瞧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心道,‘这父女的眼神还真是一模一样。’ 第一百零三章 婚事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十五该问为什么吗?” 郑令意说完这句话,又别开目光,去夹了一筷子的糖醋茄,吃得颇为认真,像是日后就没这机会了。 “那日在暖阁里,你本就露了真相,现下又无旁人,自该对爹爹坦诚。” 郑国公摆出一副循循善诱之态,竟是要同郑令意交心相谈呢。 郑令意觉得很好笑,搁下碗筷将饭碗一推,这是不再用了的意思。 她眨了眨眼,道:“爹爹想要我说什么的。我又没做什么恶事,至多不过是为求自保而掩盖锋芒,又何来的坦诚不坦诚呢。” 这话绵里藏针,郑国公并非听不出,他冷冷的笑了一声,道:“看来,你心中这是有怨。” 郑令意却摇了摇头,很平静的说:“没有。” 郑国公扬了扬眉,摆明是不信的。 郑令意含蓄一笑,把讽刺的弧度压抑下来,道:“爹爹,我未曾对你抱有期待,又何来的怨恨呢?” 她说这话时是那样认真,显然是抱着这个念头活了数十年。 这句话扯出口的可是一片灰心冷意,曹姑姑见郑国公面色不善,连忙插话道:“厨娘在外面等着要上甜羹呢。奴婢让她进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灌了些微冷意进来,郑令意没有在意,父女俩沉默着,仿佛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郑国公看了郑令意一眼,单刀直入道:“我给你看好了一门婚事,曾家。” 女子这一生不就为着嫁一户好人家吗? 郑国公本以为自己此言一出,郑令意总该服软了,没想到她只是抬眸淡淡瞧了自己一眼。 倒是那个厨娘反应还大些,叫内室的小门槛给绊了一跤,险些连人带汤的摔了。 这响动才叫郑令意望向她,‘咦?巧娘?’ 张巧娘有些狼狈的站定,搁下甜羹后便出去了,她倒谨慎,看也没看郑令意一眼。 “这是核桃滑蛋羹,国公爷最喜欢的,姐儿且尝尝,国公爷还吩咐了些旁的糕点,等下姐儿回去的时候,一并带回去叫姨娘和妹子也尝尝。” 曹姑姑努力缓和着气氛,也着实艰难。 郑令意本没在意,吃了一口核桃滑蛋羹后,眼眸里的亮光挡也挡不住。 羹里撒了焙烤过的芝麻和核桃仁肉,也不知用的什么法子,竟能把核桃的苦皮全去了,浸在羹汤里,真叫人觉得唇齿生香。 郑令意没忍住又尝了一口,这大抵是用藕粉煮的,蛋丝一缕缕的缠在羹里,格外添美,像是要把‘香甜滑软’四个字永远的留在口中。 她一气吃了小半碗,忽闻郑国公嗤嗤的憋笑声,不免大窘。 这碗核桃滑蛋羹倒是歪打正着,破了两人之间那层看不见也摸不着的隔阂,一时间倒是如真正的一对父女一般了。 郑令意拼命压下心中这些年来对郑国公的怨怼,眼下这实在是个良机,若是把握的好,说不定能护姨娘和妹妹们一世的周全。 见郑令意脸蛋红红的,曹姑姑笑道:“奴婢叫厨娘再备一份,给姐儿做宵夜吧。” “不可,吃多便生厌,你叫点心房的人每隔上几日便给十五送去吧。”郑国公将一串玛瑙红珠拿在手里把玩,笑道。 “只给我一人?”郑令意却道。 郑国公睇了她一眼,郑令意咬了咬下唇,眼睛湿漉漉的望着他,道:“爹爹,你对我一人这般好,我虽高兴,也可是害怕的。” 若是她独得了这好处,岂不是要成了众矢之的? “那就传下去,日后这东西两苑若有个什么想吃的,也可向外院下单子。” 郑国公本以为这样总算是万无一失了,却见郑令意还是摇头。 “爹爹,夫人会拿中公开支说嘴。”这话又是很有道理的。郑国公耳边几乎响起了鲁氏那冠冕堂皇的说辞。 郑令意这句话,再加上方才吃核桃羹时的贪心样子,又叫郑国公想起鲁氏那本含含糊糊的账册,心里有些不快,暂时压下了,对曹姑姑道:“那便从我的私库里拨。” 许多事,郑国公不是不想管,只是懒得管。 想到令人头疼的账册,他忽很有兴致的问:“你会看账吗?” 郑令意下意识避开郑国公的目光,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郑国公不语,只是笑着点了点头,仿佛抓住了郑令意的小辫子。 饭后,两人移步书房。 书房里点着褐色线香,烧了约莫三寸,散发出一股十分清雅的香气,叫人闻了不易犯困。 “曾家嫡长子已然娶亲,余下还有一个嫡次子和一个庶子。”郑国公啜了一口清茶,对郑令意道。 寻常人家哪有父亲和女儿直接谈论婚事的,再怎么也会有主母在场。 不过郑国公显然不希望鲁氏掺和太过,索性自己全包圆了。 “与庶子结亲无趣无意,可要与嫡子相匹配,我瞧遍上下,也只有你能够的上了。” 如今这房里也就两个人,郑国公说话坦白的不能再坦白了。 “可,曾家会肯吗?” 虽说是男低娶女高嫁,可这国公府和曾家左左右右的衡量一番,其实也是差不多的,细究起来,还是曾家前景好些。 再想让庶女嫁嫡子,的确是有些高攀了。 “这便要看你的本事了。”郑国公含笑看向郑令意,郑令意只觉肩头一重。 “我会让夫人安排相看,这曾府的谢氏也是高门大宅里出来的,看人的眼力价总有,你可不要再装傻藏拙了,这真是一门不错的好亲。” 郑国公再三叮嘱,神色郑重,郑令意想说的话哽在了喉咙口,只能化作一句,“知道了。” 前几门姻亲助益不多,甚至还结成了仇家,也难怪郑国公此番对郑令意的婚事这般上心,这大概也是郑令意的运数吧。 蒋姨娘得知郑令意与郑国公所谈之事后,高兴的差点要去买烧猪酬神,冷静下来之后才作罢,只在房里诵了许久的经。 郑令意却没那般高兴,这门婚事,是好是坏还未可知,只看郑秧秧便知晓了,直到现在,郑令意都不知道这王家到底有个什么蹊跷之处。 她本想让巧罗暗中去查曾家嫡次子的事儿,却没想到过了两日,曹姑姑便亲上门来。 “呦,这是给国公爷饮的茶水吧?老奴可不敢喝,姑娘若真有心,还是换一杯白水来就好。” 曹姑姑不肯坐,硬是要站着与郑令意说话。 “曹姑姑,做这团凳可好?”郑令意指了指那把略矮一些的团凳。 曹姑姑想了一会子,这才坐下了,可也只勉勉强强的挨着一点,显然是个极有分寸的性子。 “国公爷知道姐儿心里必然还有许多的担忧,今日老奴来,也就是为这件事。” 曹姑姑说着,也看了蒋姨娘一眼,见她几乎要喜极而泣,也觉得可怜。 “曾府原是曾相爷掌家,可惜遇刺早逝,现下由其嫡长子曾锥掌家,曾锥是协忠大夫,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嫡次子名为曾现,字西安,比姐儿你大了五岁。如今还是读书的年纪,今年科考虽未中,姐儿你也不必担心,第一次科考就中举本就少之又少。” 曹姑姑说的不大通顺,想来也是听郑国公转述,他那满口文绉绉的话,曹姑姑自然说不惯。 曹姑姑饮了一口水,身子往郑令意这边倾了倾,声音略低了一些,道:“已故的曾相与其夫人谢氏关系很好,府里唯有一个姨娘,还是早年间侍候的通房丫鬟,也只得了一双庶出儿女,很是安分守己,从没闹出什么闲言闲语。曾锥与他曾相的性子如出一辙,父兄皆是如此,姐儿也就不必担心曾家二公子的作风了。” 曹姑姑打量着郑令意的神色,见她一副沉吟之态,冷静的像是要做一笔买卖,面上寻不到半点羞意。 郑令意自然不知曹姑姑心里的疑惑,只心道,‘如此看来,倒是家风清明。’ 她也就明白了郑国公为何要让曹姑姑来婉转告知,他若是自己来讲这番话,岂不是比自打嘴巴子还要尴尬吗? 过了几日,安和居又让丹朱来传话,说是三月初三,谢氏会来国公府吃茶。 虽说百日已过,但权贵人家大多还是避忌国丧,所以两家人都是悄悄的,也不敢太过张扬。 丹朱前脚刚走,巧罗便从西苑的偏门钻了出来,她早就从外头回来了,见丹朱在此,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所以才在偏门后藏了一会子。 “菩萨保佑,一定要顺顺利利的。”听罢绿浓转述丹朱的来意,巧罗连连道。 郑令意的心思却不在这婚事上,对巧罗道:“怎么样?新庄子买下来了吗?” 郑国公给的银钱,还够再买一间带田的庄子,郑令意让吴罚他俩不必急,遇到合适的再下手,上次巧罗得了消息,说是已经有些眉目了。 巧罗点点头,从怀中掏出契书来,道:“已经买下来了。吴家哥儿不在,甘松一人忙活了一晌午,奴婢去的时候也是凑巧,赶上他回来了。” 郑令意垂首看着契书,随口问:“是去学堂了吗?” 巧罗摇了摇头,道:“听到甘松说,好像是叫吴家的探子给缠上了,不得脱身,吴家哥儿许是要回去了。” 郑令意忽得抬眸看着巧罗,纤长的眼睫轻柔的眨了眨,不过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又垂眸看着手里的契书,似乎这契书能够解答她的疑惑。 第一百零四章 夺婚事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阳春三月,并不很美。 所谓春寒料峭,虽名为春日已至,实际上却还是寒气的盘踞之地。 光秃秃的草地上勉强的冒出零星几点绿,倒像是谁家不留神,撒了小半簸箕的绿豆在上头。 俏朱在院里养的花草倒是好命,极寒时搬进屋里去,有满室的暖气护着。 三月的午后,她又将这花花草草搬出来,沐浴在薄暖的阳光下,一点点的复苏,枝丫上也隐隐鼓着一包绿。 俏朱挽着裙摆蹲在花草旁,正在用手折掉一些无用的枯枝。 此时,对门房门一开,俏朱下意识望去,只见郑令意走了出来,对她略一颔首。 “姐儿,走吧。”绿浓往她身上添了一件烟粉绣球花式薄披风,对她道。 褪下臃肿的冬装,郑令意的身影显得无比纤巧,这件新得的斗篷也是上品,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料子,走起路来会荡起灵动的弧度,似会留香留影。 ‘大概,是国公爷吩咐赏下的衣裳吧。’俏朱默默的想着,收回视线继续侍弄她的花草去了。 这相看的日子原是定在三月初三,可那日恰逢鲁氏身子不爽快,便重新择了一个日子,拖到了三月中旬。 郑令意得知今日郑国公有公务缠身后,心中便有了些许波澜,总觉得此事会令有变故。 “姐儿,曹姑姑。” 郑令意正想着事儿,忽闻绿浓有些雀跃的声音,一定神瞧见曹姑姑立在安和居门外的小径上,正对着郑令意福了福。 郑令意连忙还了个半礼,心里也是一宽,上前对她道:“曹姑姑,可是爹爹让您来的?” “怕又闹出个什么幺蛾子来,便叫老奴来看着些。” 曹姑姑腰杆挺直,但又落后郑令意半步,她虽自矜身份,却也恪守本分。 绿浓心里高兴,紧紧抿着嘴角,生怕叫旁人瞧出她面上的喜色来。 绿浓跟着郑令意进了安和居,一直安分守己的低着头,不敢瞧别人,随着郑令意落座,她也站在了郑令意身后。 “曹姑姑,可是郑国公有事吩咐?”鲁氏装腔作势的问。 方才曹姑姑在外头站在许久,她怎能不知? 现下故意问上一句,无非是想叫曹姑姑知晓她自己不受欢迎,若是识相,赶紧退下。 不过曹姑姑也是颇有阅历,脸皮总不至于忒薄,依旧是中气十足的道:“无事吩咐,只是着老奴陪着姐儿来同曾夫人说说话罢了。夫人无需在意老奴。” 曾夫人谢氏稍有些不知所措,暗道,‘原不是说来相看郑家姐儿的吗?怎么屋里的人添了又添。’ 屋里气氛有些尴尬,绿浓也没敢抬头,只是微微侧眸去瞧自己左侧立着的人。 ‘这,这不是鲁家的嫡小姐鲁笑颜吗?’ 绿浓恐是自己看错了,过了一会子又侧眸去瞧,瞧那双大眼睛和平鼻梁,还真是鲁笑颜。 这鲁笑颜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时今日来,若说是凑巧,这满屋子里的人找不出一个会相信的。 绿浓满腹担忧,却也只能生生咽下,望着郑令意饱满的后脑勺,心里暗自攒拳道,‘姐儿!莫让人给抢了这桩子好婚事!’ 郑令意一进门就瞧见了鲁笑颜和郑燕纤,若说郑燕纤是回娘家来陪客,那还在情理之内,可带上这未出嫁的小姑子又是何意? 郑令意见鲁氏那有些心虚躲闪目光,心里自然是门清。 ‘看来这曾家还真是不错,鲁氏都盼着能用这门亲事来修补自己与鲁家的嫌隙了。’ 郑令意心里思绪翻涌,却也没走神,见谢氏柔和的望向自己,郑令意先是羞涩的躲开她的视线,又很快抬眸望向她,大方一笑。 这般态度自然是最好不过的,既有闺阁女子的端庄娴雅,又显得她处变不惊,没有小家子气。 鲁氏自然瞧见两人这一来一往的神色变化,谢氏满意的目光也尽收起眼底,气得鲁氏在心里大骂,‘好个做戏了得的小贱人!’ “今年多大了?” 谢氏很是直率的问,她这性子倒是合郑令意的胃口。 郑令意还未回答,就听鲁氏截了话头,笑道:“比笑颜还小了两岁呢。” 郑令意的岁数的确是偏小了些,这也算是鲁氏手头上的一分胜算。 曹姑姑也猜到了鲁氏的盘算,可当着谢氏的面不好发作,只能很不客气的看向她。 鲁氏瞧见了也装作没瞧见,继续添了一把柴,对着郑令意笑道:“她呀,还是个孩子呢。” 郑令意也笑了,轻声道:“谁叫母亲疼我,把我娇宠的像个奶娃娃。” 曹姑姑顺口道:“是呀,姐儿在家里都像孩子,一嫁人便好了,个个都能立得起来。” 她这话说话有些糙,却也符合她的年纪身份。 郑令意顿时红了脸,嗔道:“曹姑姑,定是爹爹瞧着我们烦了,才想着把我们这些姐妹给一个个推出去吧。” “国公爷是慈父心肠,自然盼着姐儿们好。” 她们这一唱一和的,叫鲁氏无从接话。 曹姑姑是郑国公派来盯梢的,为的就是防着鲁氏有意破坏这门婚事。 若是旁人,此刻早就听出了这弦外之音。 只可惜这谢氏出身武将之家,这辈子又过的太过顺遂,内宅的门道她是一知半解。 虽觉得这话中似乎还有话,也觉得这鲁氏的做派有些说不出的怪异,可到底是堪不破。 郑令意和曹姑姑的这一节戏已开始收尾,鲁氏正欲提气开口,唱她的这出大戏,却听谢氏如个局外人一般直愣愣的问郑令意,“可识字吗?” 郑令意也有些转不过弯来,下意识便道:“识得一些。” 鲁氏连忙道:“不过是会写自己名字罢了,我膝下的这些女儿,唯有老三爱写诗作画的。十五这丫头,只有针黹工夫好些。” 谢氏自己打小只爱舞刀弄剑,如今倒有些附庸风雅的心思,只可惜年岁已大,再寻人开蒙岂不是笑话,便有意要寻个精通书画的儿媳来填补自己的遗憾。 听鲁氏这样说,谢氏也不疑有他,不加掩饰的流露出些许失望来。 这样性子的妇人真是少见,若不是鲁氏方才欺人太甚,郑令意都有些想笑了。 鲁氏有几分得意,又扫了郑燕纤一眼,郑燕纤像个木偶人叫线提了一下,看着鲁笑颜,有些不自然的说:“若说这才女子,还是我这…… 谢氏刚才一直在想事儿,压根就没留意到郑燕纤开口说话了,她一回神就对郑令意道:“那你可有些什么旁的喜好?” 直肠子有直肠子的好处,谢氏觉得自己今日是来见郑家姐儿的,所以压根就没细瞧那鲁笑颜,再加上郑令意的模样,显然更合谢氏眼缘。 虽说谢氏不是故意的,可郑燕纤叫人这样忽视,还是立马就涨红了脸,愤愤然的扭过身子咬着下唇。 不论是谁占了上风,郑令意一直是一副气定神闲不喜不悲的样子,听到谢氏问自己了,便道:“初次见面,赠夫人一件礼儿,也算答了夫人您的话。” 谢氏忙让身后的婢子去拿绿浓手上的礼儿,婢子拿到手了,她便迫不及待的要她打开。 这礼匣子里是一把纤巧的香扇,乃是用片片薄竹所制,扇之有香风拂面,扇面上落着一首咏春的小诗,字迹端秀俏丽,叫人看了舒心。 谢氏虽不怎么爱用扇子,可见了这般精致的小扇,也觉得很是高兴。 “你做的?”她指着这扇子问,郑令意浅笑着点了点头。 “是什么礼儿呀?竟也不告诉我一声。”鲁氏假模假样的笑道。 “一把小扇。”谢氏随口道。 她仔细的盖好礼匣,让婢子收好,也没让人拿去给鲁氏瞧。 谢氏这有意无意的,又叫鲁氏吃了瘪。郑令意忍笑忍得辛苦,对谢氏难免添几分好感。 ‘这样单纯率直的婆母倒也不错。’ 郑令意不害臊的想着,脑中下一瞬忽然闪过了一双深邃的眸子,如深井,如乌羽,眸光一闪即逝,叫郑令意自己也觉莫名。 见郑令意忽然摇了摇头,谢氏关切道:“怎么了?可是头昏?” 她这般亲近,显然是把郑令意当做了未来的儿媳人选。 鲁氏觑了鲁笑颜一眼,见她面色难看的紧,回到鲁府指不定要怎么回话呢! “十五一贯体弱,头疼脑热是常有的事情,不必太过担心。” 鲁氏满口瞎话,叫曹姑姑也忍不住皱眉。 先前在郑秧秧身上用过的招数,眼下是又要在郑令意身上用一次了。 “多谢母亲和曾夫人关心,不过是昨夜与妹子闲话,睡得迟了一些。” 谢氏再怎么迟钝,也隐隐觉得这嫡母和庶女之间似在打机锋,顿时不大自在起来。 “曾家姐姐婚后,我就未曾见过了,不知她这些时日以来可还好?” 正在谢氏尴尬之际,忽听有人说话,便循声望去,正是鲁笑颜。 “噢?你与蕴意熟识?”谢氏来了些兴致,道。 “有过几面之缘,曾姐姐性子温厚,容貌秀雅,叫人见之忘俗。” 鲁笑颜这几句马屁拍的恰到好处,叫谢氏笑盈盈的。 鲁氏得意的扫了郑令意一眼,郑令意垂了垂眸,却没有多少黯然之色。 嫡女与嫡女的圈子,自然不是庶女们能够肖想的。在这方面,鲁笑颜有些得天独厚的优势。 第一百零五章 御前亲侍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鲁笑颜显然是真的认识曾蕴意,否则也不会与谢氏有这么多话好讲。 谢氏很有兴致,郑令意和曹姑姑也不好贸贸然打断。 她这直率的性子,有好处也有坏处。 她既不懂得察言观色,也不屑去做,谢氏的父母和夫君得有多么宠爱,才能让她从始至终的保留这样的性子。 说真的,郑令意倒是很羡慕。 今日一战,郑令意不算赢,鲁氏也不算输。 曹姑姑与郑令意一道走出安和居的时候,饶是曹姑姑也忍不住骂了一句。 “姑姑别气伤了身子。”郑令意劝慰道。 曹姑姑看着她这宠辱不惊的样子,也觉奇怪,“姐儿你就不恼吗?” “如何不恼?可恼也无用。”郑令意竟还微笑了一下。 曹姑姑以为她是在强颜欢笑,不由得生出几分怜惜,怒道:“姐儿放心,等国公爷回来,老奴定然一字不漏的说与他听。嫁到郑家都多少年了!胳膊肘竟然还往娘家拐!” 听曹姑姑这般道,便知郑国公并没有向她透露晓郑燕纤的丑事。 所以曹姑姑只以为鲁氏胳膊肘往外拐,却不知她是为了挽回与鲁府的关系。 郑国公在得知鲁氏今日的所作所为之后,果然震怒无比,为了惩戒鲁氏,削了她大半的掌事之权,让曹姑姑暂代,还曾放话说要把郑双双交换给蒋姨娘抚育。 蒋姨娘本是喜出望外,可过了好几日都不见郑国公再提此事,却听安和居传来消息,说鲁氏要把郑双双记在自己名下,从此名分上就是嫡出了。 蒋姨娘得知后,默默了一日,此后再不许郑令意两姐妹说郑双双是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妹。 “姨娘这是何必,反正只是名头上的嫡出,该知晓的还是会知晓。” 郑令意强看了一会子书,却还是丢开手去,这心烦气躁的,如何看得进去? “姐儿不知,这想记在夫人名下,是多难的一件事。”巧罗叹道:“老夫人也曾想让鲁氏把二姐儿记在她名下,可鲁氏愣是装了半年的病,说二姐儿与她相克,不但如此,她还放出风去,说二姐儿八字不好,逼得老夫人放弃此事。” 见郑令意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巧罗又劝道:“名头上好些也是一份筹码,有些看重面子的人家,还是会介意的。” “知道了,日后不说是亲妹就是了。”郑令意郁郁道。 她并不介意妹子记到了鲁氏名下,只是觉得郑双双在鲁氏身边长大,若再经由她着意挑唆,怕养不出什么好性子。 郑国公冷落了鲁氏近月余,平日里不是在外院便是去各位姨娘处宿着,虽偶尔也会来探望蒋姨娘,但是甚少留宿。 可到了天儿渐渐暖和了起来的时候,郑国公与鲁氏之间的关系又缓和了些许,听说昨个还留宿了安和居。 郑令意本是不解,只觉得郑国公行为反复好似小儿。 今个才从绿浓与俏朱的闲话中得了信儿,说是前些日子德容太后近来心绪不宁,特宣鲁氏进宫陪伴。 如此这般,郑国公才肯与鲁氏重修旧好,他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出自一颗逐利之心。 想到鲁氏与德容太后是打小交好的关系,再想起鲁笑颜借由与曾蕴意的关系而刻意与谢氏亲近,郑令意这心里始终是有些不舒服。 鲁氏有意束缚庶女交际,出门的次数寥寥可数。 郑令意算是在人前露脸比较多的了,可除了温湘芷外,平日里鲜少再有友人与她有书信往来。 卢茉白倒也是想与郑令意多些往来的,可她又担心自己露了痕迹,万一叫鲁氏觉察当初菊园一事是郑令意有意为之,那岂不是糟糕? 因着有诸多顾虑,也只有温湘芷这性子纯净之人才能大大方方的与郑令意往来。 郑令意也很珍惜与温湘芷之间的关系,往来书信皆妥帖收好。 “姐儿,温家姐儿让人给您带信了。” 郑令意正念着温湘芷呢,便听到绿浓带来了这个消息。 封口处的浆糊还很完整,温湘芷与郑令意书信往来了这么些年,鲁氏也有些懒得看了。 温湘芷所用的信纸是郑令意赠给她的,原只是微黄的一张信纸,郑令意别出心裁熨上了朵朵小干花。 温湘芷见了一次便赖上了她,郑令意每每回信的时候,都会顺便附上一张信纸赠她。信纸上的干花,还会随着季节的变化而变化。 如此巧思,真让温湘芷对郑令意愈发喜爱。 “姐儿,温家姐儿说了些什么?” 见郑令意看着信时的面色愈发冷淡,且唇边挂着一抹嘲弄的笑,绿浓担忧且好奇的问。 “没什么,不过是湘芷信中随口提了一句,说是昨个太后娘娘举办春宴,夫人特带了鲁笑颜去,曾夫人也在。” 郑令意把信纸折起,从书桌下捧出一个小匣子来,将信纸细致的放了进去。 “郑国公为何视若无睹呢?” 绿浓急切的问,可急也无用,还不是只能在这动动嘴皮子。 “许是不知道吧。昨个的春宴是德容太后的私宴,所宴请之人不多。湘芷也是因为到了该嫁人的年岁,所以被她母亲带去在人前露脸的。” 郑令意倒没有贸贸然的怪郑国公不作为,反倒很理智的分析着,道:“这妇人间总有妇人的手腕人脉,爹爹于我的婚事上,其实已经出力颇多,若再插手,只怕传出去不好听。” “什么好听不好听的,旁人嘴里的闲话都是一时的,国公爷就该一锤子把这婚事给敲定了,省得夫人满脑子的鬼主意,呀!” 绿浓满心是火气,如何能专心做事。 眼下这一分神,指尖顿叫针给深深扎了一下,登时冒出血珠子来。 “小心些!”郑令意赶紧道。 绿浓含着手指,对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正如郑令意所料到的那般,郑国公的确不知这鲁氏私下带了鲁笑颜去与谢氏亲近一事。 不过世上哪有密不透风的墙,郑国公打了个弯,竟从王妃宋稚处知晓了这事。 他本想到安和居去兴师问罪,可一进门见鲁氏笑脸盈盈的迎上来,说德容太后给郑容礼寻了个体面矜贵的差事,做了她宫里的一个御前亲侍,后日就要上任了。 郑国公手上也有门路,如今权倾朝野的沈白焰待他也是彬彬有礼的。 可他好面子,既明白郑容礼不成器,也知道沈白焰那油盐不进的性子。 若是将郑容礼的前程交到沈白焰手里,不出三日,郑容礼的草包之名定会传遍朝野,叫沈白焰看轻,叫旁人看扁。 “哼,她宫里的御前亲侍有什么趣儿。” 郑国公虽有些不屑,可却将要质询鲁氏话搁到了一旁。 这宫里的御前带刀侍卫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非亲贵不能为之。 曾家的嫡长子曾锥从前也是从御前亲侍做起的,的的确确是个体面矜贵的差事,也适合郑容礼的年纪和阅历。 鲁氏窥着郑国公的神色,知道他其实是满意的,所以半玩笑的埋怨道:“国公爷可别这样说,如今虽只是德容太后宫中的亲侍,可总归殿前司掌管,日后再寻个由头调到皇上跟前,还怕没有建功立业的时候吗?” 这话倒也不错,皇帝跟前的御前亲侍很少有直接任命的,往往都是在宫中阅历深厚,或是皇帝的心腹之人。 可如今皇帝年纪尚幼,何谈心腹,所以御前亲侍大体分为两派,皇帝生母嘉安太后的人,还有就是摄政王沈白焰的人。 德容太后此举,也有渗沙子的意思。 郑国公正凝神想着此举的深意,忽然一激,对鲁氏道:“德容太后选了容礼,莫不是要充作摄政王一系的人吧?” 鲁氏没能跟不上郑国公的思路,竟以为郑国公要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连忙道:“国公爷这是说什么呢?我与德容太后是多少年的关系了,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何必要顶着摄政王的名头呢?” 郑国公的脑袋叫她带的拐了弯,又见她这样护着功劳,心中有些不悦,皱眉道:“这事儿且放放,我问你,这般处心积虑的想叫你侄女抢了十五的亲事,到底想做什么!我给了鲁家两个女儿,也够了!” 鲁氏颇为受伤的倒退两步,道:“国公爷说话也太难听了些,我本不知道曾家夫人要去,碰巧遇上而已。” 郑国公冷哼一声,显然是不信的。 鲁氏哀怨道:“国公爷,你也知道十五嫁曾家,很是高攀了些。曾夫人就算没瞧上笑颜,也不见得瞧得上十五。” “曾夫人看上鲁笑颜了?”郑国公大怒,道:“还不是你那日着意经营的结果!” “国公爷也别太冤枉我了,笑颜与曾夫人的嫡女熟识,说起话来投机投趣儿,自然与曾夫人也投契。” 原先因这事儿,鲁氏曾叫郑国公打了一巴掌,所以不动声色的立得远了些。 她偏首拭了拭眼泪,细声细气的道:“庶出就是庶出,不论十五的心气儿如何高,性子如何了得,有些地方,她就是低人一等的呀。” 她这说辞今日却没能糊弄过郑国公,他狠狠的瞪着鲁氏,道:“若不是你鲁浆娘手腕了得,对庶女刻薄,有意打压,又岂会是今日的局面?” 鲁氏面色一变,正欲分辩,却听郑国公咬牙道:“双双既记在你名下了,吃穿用度,琴棋诗画,你皆给我比着嫡出的来!别想再给我养废了!” 第一百零六章 初次入宫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国公和鲁氏的交锋没有传出去,不过对于郑双双的厚待却有意无意的漏了出来,也叫西苑的人知晓了。 郑令意心里很是纠结,她应该高兴,可她没有,反之则是满心忧虑。 至于这忧什么虑什么,郑令意心里很清楚,却不敢吐露半字。 相似的戏码还在上演,不止这一桩一件。 清辉阁里的丁姨娘诞下了一个瘦兮兮的男孩,这孩子诚如郑令意所预料的那般,交由吴柔香抚育。 可郑令意没有料到的是,次日丁姨娘便被挪出了清辉阁。 诞下孩儿本该是功劳一件,为何竟受到这般对待?大家私下里都在偷偷议论此事。 过了几日,清辉阁里才渐渐传出风声来,说是丁姨娘生这孩子的时候吃了很大的苦头,似乎是口中不干不净的诅咒了几句,传到郑容岸耳朵里,惹了他不快,这才被迁了出去。 “女子之命,也太过不易了些。”郑令意垂眸瞧着杯盏里的青梅酒,不由自主的轻声道。 这些时日郑国公都没来西苑,也没再唤郑令意去见她,与曾家的婚事也搁置了。 大家心里的都很着急,却也不敢在郑令意面前表现出来。 绿浓听到她这句低语,以为她是由己度人,所以心中落寞。绿浓很是心疼,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劝。 绿浓的猜想并不是全错,郑令意的确隐隐有种被抛弃的感觉,可也很诡异的有一丝松快。 嫁人这件事,于郑令意而言就像是一场豪赌,不论有多少把握,只要筛盅未掀开,她绝不可能安心。 眼下,唯一能叫郑令意感到一丝丝安心的东西,唯有这些年攒下的银票和契书了。 不论什么世道,赚银子都不容易,但用银子来赚银子,是最快的一个法子了,所以郑国公给的那几百两银子实在帮了大忙。 郑令意粗略的算了一下,不计那笔投给了甘松的银两,房产田契也不计入,她手头的银钱已翻了一番。 她替巧罗和绿浓攒下的银两也从几钱碎银子变作了满满的一鼓包,只是每次递给她们俩,她们总是推脱,郑令意替她们换成了银票,当做嫁妆存了起来。 “姐儿,酒凉透了,别再喝了吧。”绿浓捉住酒瓶的细颈,将酒瓶藏在掌心。 郑令意无奈一笑,也随绿浓去了。 这青梅酒本就取其清冽酸甘之味,哪有热着喝的道理,再说现在天也暖和起来了。 可绿浓偏生要热过了,散了大半的酒气才肯叫郑令意喝。 只因郑令意不善酒力,一饮酒便浑身泛红,像一只耳尖透出血色的白兔。 绿浓已知郑令意遮掩肤色一事,这些年她一直掩盖着,皮子藏在黄粉之下,不见天日,反倒愈发白皙剔透。 绿浓曾替她擦过脸,就像是拂去冰面上的落叶,又像是吹掉古玉上的灰尘,露出那一层冰肌玉骨,叫人叹服。 郑令意像是一点也不觉得可惜,日日照旧敷着黄粉。 绿浓却心疼她锦衣夜行,日日都要难受上一回。 “明日夫人带您去宫里赴宴,奴婢心里总觉得不安定。” 这消息是早先传来的,说是鲁氏开恩,只带了郑令意一人,叫人觉得怪异。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截了郑令意的婚事,所以要找补给她。 郑令意才不信鲁氏有那般好意。 说是宫里设宴,实际上是德容太后一人的意思,只是用宫里的名头,显得架子大一些。 “提防着些也就是了,咱们也没法未卜先知。” 绿浓这多思多虑的性子还是跟郑令意学的,郑令意又岂会心宽? 这宫里,郑令意还是第一次去。 听温湘芷信里说过两回,只说吃食花样多,但却也没比家中的好吃多少,规矩也多,动不动就要行礼。 若是害怕,礼数做周全后,低头不语便是了。而且边上时时有宫婢提醒,若不是有人刻意设计,倒也不会露怯丢丑。 郑令意怕的就是‘刻意’二字,她心性果毅镇定,可见识只在书上,到底没有经历多,心里多少有些惧意。 入宫那日,鲁氏又让郑令意与她同坐一辆马车。 郑令意一进马车,就见鲁氏正襟危坐,面有薄怒之色。 郑令意问安之后也不再说话,端坐在马车一角,看着自己鞋尖的迎春。 “夏日里还穿迎春花式的鞋,是想叫旁人以为我苛待你吗?”鲁氏睇了她一眼,挑刺道。 郑令意缩了缩脚,道:“夫人,若非有心人,自是瞧不见的,便是瞧见了,也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做戏,倒显得她终日无所事事,心眼堪比针尖。” 鲁氏回过滋味来,看着郑令意冷笑道:“你是在说我小气?” “夫人计较自己的清誉,不是小气,是谨慎入微。”郑令意迎上她的目光,微微一笑。 她一笑时恰逢风吹窗帷,掀起了一丝光亮,正巧落在郑令意脸上。 如寒光兵刃贴在她面庞,而她面不改色。 郑令意只见鲁氏似有些忌惮的移开目光,心下有些疑惑,又听鲁氏轻蔑道:“若不是你父亲对你寄予厚望,我今日也不会带你出来。他到底是个男子,又怎会知这后宅妇人相看儿媳,光有一张面皮子是不够的。” “夫人放心,我自己的斤两,我比您清楚。” 郑令意这话可以说是卑微,也可说是狂妄。 在鲁氏听来,显然是前者的含义。 “既有自知之明,就别肖想曾家的婚事了,不是你一个庶女能攀附上的!” 在鲁氏的着意经营下,谢氏虽对鲁笑颜印象不错,可似乎是有些顾忌和郑国公的隐晦暗示在先,总还是问起郑令意。 鲁氏两头忙活,自然也要灭了郑令意的心思。 郑令意如老先生一般点点头,忽道:“夫人为着表姐苦心筹谋,可我那日见表姐神色,似乎并不是很感激。那件事儿的猫腻,夫人难道没去查吗?” “你少挑拨离间。”鲁氏下意识的斥道,郑令意又是无所谓的一笑。 她虽第一时间斥责了郑令意,但并不意味着没有听进她所说的话。 郑燕纤的事情并非没有猫腻,而是猫腻太多,反倒叫鲁氏没法子下手查了。 鲁氏细细盘问过郑燕纤,她说自己起初是收到了卜阳的邀约字条,两人这才开始私会。 可后来问过卜阳,卜阳却说是郑燕纤先给他送的字条。 那时情浓,郑燕纤还以为卜阳在逗弄自己,如今想来,却是大有问题的。 鲁氏更是大骂郑燕纤蠢货,这分明是个再明显不过的局,她居然堪不破,还一脚踏了进去! 这事儿鲁氏曾与鲁从心说过,鲁从心只以为她在替郑燕纤狡辩,回以一声冷笑。 设局之人显然就在郑燕纤身边,鲁氏如何能安心,自然心心念念要把这人给揪出来。 可她与戚氏一贯不睦,戚氏如何肯帮她查这种事,只有借着鲁笑颜的婚事缓和两家关系之后,再看有无办法可以一查。 “我只是替三姐姐不安,夫人好耐心,可我却是个心浮气躁的。种种事情,只要时间一久,愈发无迹可寻,再查谈何容易。” 郑令意这三言两语的,又撩拨的鲁氏陷入焦灼之中,竟没再与她说过半句话。 郑令意为自己赢得了片刻清静,不过时间转瞬即过,一到这宫门口,郑令意便有些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 鲁氏觑了她一眼,自顾自的走在前头。 绿浓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朝郑令意走来。 两个没见过世面的主仆俩相互搀扶意味着,往这深深宫门里走去。 德容太后并非当今皇上的生母,所居之处并没嘉安太后那般富丽堂皇,往好听了说,勉强算的上清净雅致,倒也能周全她那温恭节俭的名声。 不过郑令意以为,这德容太后既与鲁氏交好,这温恭节俭四个字,只怕也有限的很。 鲁氏与德容太后是真亲近,她一进德容太后宫里,便被一个打扮体面的宫婢给引到了里边。 郑令意很识趣,不会贸贸然跟上,可立在原地也颇为尴尬,周围夫人小姐皆有相熟之人,彼此之间有说有笑的,衬的郑令意主仆俩愈发局促。 鲁氏想要的,大概就是这样的效果吧。 郑令意立了片刻后,叫院里一株开的正盛的八棱海棠给吸引住了目光。 海棠花树并不稀奇,稀奇的是这八棱海棠树。 “宫中之物,哪怕只是一花一树,都是不同凡响的。” 耳畔传来一熟悉的女声,郑令意惊喜的道:“茉白姐姐。” 她转首见到的卢茉白已是妇人发髻,笑得十分温柔。 自新皇登基后,卢家因嫡子陷入皇位之争,大受折损,连带着卢茉白的婚事也受了影响,所嫁夫婿的门第并不高。 可郑令意现下看着卢茉白的面庞,只觉出丰盈恬静,周身洋溢着从容平和之气。 郑令意很有感触,轻声道:“姐姐,瞧你如今这般,我就放心了。” 卢茉白有些惊讶,也有些觅到知音的喜悦,旁人哪怕是听卢茉白亲口说自己过的不错,也会以为她是在人前强撑,人后痛哭。 世人俗见,难以撼动,所以才更显得郑令意的珍贵和独到。 卢茉白眼中泪光一闪,她连忙抬眸看花树,郑令意也佯装没有觉察。 “他待我的确很好。”卢茉白悄声道,脸颊绯红。 喜悦一向能够感染别人,郑令意也弯起了眼睛,话在喉咙口时,忽闻一声极脆的锣响,惊的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第一百零七章 沈沁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妹妹不必担心,今日宫中不止咱们这一波客人。” 卢茉白方才也惊了惊,但很快便想通了前情后果,对郑令意解释道:“隔着两处宫门便是骑射处,听闻今日嘉安太后要给选皇上选侍读,此时应该是在比试。” “侍读?难道不需要在朝上议过,再做定夺吗?”郑令意依稀记得,这侍读侍讲一职,也算是个很不错的清贵差事。 卢茉白摇了摇头,轻声解释道:“妹妹所说的侍读之职与今日所择之侍读又是不同的,今日所择的侍读,说是侍读,其实就是选个比皇上略大一些的少年郎,叫他陪着皇上罢了,并没有正经的官职加身。可话又说话来,若是这职位落在有能耐的人手里,好比登天之云梯。” 郑令意听卢茉白说着话,心里忽冒出一丝困惑来。 卢家显然不是新帝一党,甚至可以说是遭新帝忌惮。 可今日卢茉白却还是出现在了德容太后宫中,算不算是两宫太后在暗地里叫板呢? 这念头飞驰而过,郑令意没有表现出来,只道:“多谢姐姐告知。我初来乍到,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没听过,还好有姐姐替我答疑解惑。” 越过卢茉白的肩头,郑令意远远瞧见戚氏与谢氏立在回廊一角,说说笑笑。 谢氏背对着郑令意,所以瞧不见她的神色,不过戚氏眉梢眼角的情绪很明快,即便算不上相谈甚欢,戚氏大概也有意逢迎。 卢茉白顺着郑令意的目光望去,却是有些不解,“妹妹,你瞧什么呢?” 郑令意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宫婢传入席,两人相视一笑,便朝殿内走去。 人群熙熙攘攘,却是有规有矩,报上身份自有宫婢引人入席。 卢茉白先于郑令意落座,对郑令意一笑,示意她不必紧张,也叫郑令意稍安心了些。 “国公府,郑十五娘。” 绿浓报上郑令意的身份,宫婢略略点头,垂首在册子上翻找着郑令意的名字。 片刻之后,宫婢有些困惑的看着绿浓道:“姑娘是否说错了,并无此人。” 身后有人窃窃私语,也有鄙夷的目光从四面八方而来。 绿浓不由得紧张了起来,结结巴巴的说:“怎,怎会。我家夫人不就在里头吗?” 那宫婢转身瞧了一眼,鲁氏正在与德容太后身侧陪她说话,显然是极有体面的。 “那姑娘且在边上等等吧。” 那宫婢说着,招手唤来了一个小宫婢,低声吩咐了一句什么,小宫婢便扭着身子朝鲁氏走去。 不知是哪家的婢子无礼的撞了郑令意一下,还好郑令意稳住了,只是踉跄了一步。 她半句话也没有多说,只是与绿浓站到了一边。 这一切卢茉白皆看在眼里,她本想起身为郑令意解围,但又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也是大不如前了,若是不自量力,恐还会一起遭人奚落。 门内门外皆不乏看好戏的人,绿浓只觉浑身遭刺,面皮红一阵白一阵,既尴尬又害怕。 “姐儿。”她小声的唤了一句,几乎要哭出来了。 “别怕。”郑令意其实也很不舒服,可也不知是怎么的,越是处境尴尬,越是出奇镇定。 门外的女眷逐个入内,已经是全部落座了。 传话的宫婢这才回来,对几人道:“国公夫人说郑家姐儿是临了了才要来的,她忘了告诉咱们一声,烦请姐姐给安排安排吧。” 宫婢的声音不高也不低,叫有心之人听得清,也没干扰到那些个不愿理会这种琐事的人。 ‘临了了才要来’这几个字听着可真是讨厌极了,负责引客的宫婢显然是个有体面的,皱着眉睇了郑令意一眼,道:“我能有什么法子,难不成叫前头的几位夫人小姐挤着坐?” 郑令意本欲说话,却叫那宫婢一句给塞住了,“在左侧下首加一个小座儿吧。” 郑令意下意识看向她说的那个位置,那儿已经坐了一位神色冷淡身着蓝衣的陌生少女。 她额前碎发很多,头发黑的发亮,眉毛和眼睫无一不浓,显得眉眼极为深刻,再加上她面无表情,挂着嘴角,似有些难以相处。 郑令意疑心这少女是鲁氏给她备下的另一桩难堪,可眼下却也不能不去,只好慢慢的走了过去,在少女身侧坐了下来。 周围人的目光逐渐失了兴致,只有卢茉白时不时担忧的望她一眼,郑令意对她一笑,卢茉白这才移开目光。 郑令意落座许久,桌上还是连杯茶水都没有,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犹豫的看了身边人一眼,轻道:“妹妹乃是国公府十五娘,敢问姐姐芳名。” 这少女鼻梁很高,几乎比得过大多数男子,所以显得她愈发冷峻不易亲近。 少女斜了郑令意一眼,似有些不情愿的冷道:“沈沁。” ‘沈’这个姓氏让郑令意一愣,既是皇亲贵胄,怎会坐在最末? 她满脸费解的神色实在太过明显,不像是在拿沈沁逗闷子。 沈沁略缓和了面色,又扫了她一眼,想了想道:“你是郑国公家的庶女吧。” 郑令意点了点头,十分谨慎的道:“是,妹妹久在深闺,浅薄无知,还望沈姐姐不要见怪,若有个什么说错的,烦请指正。” “郑国公教的不错,难怪得以全身而退。”沈沁声音很轻,几乎像是喃喃自语。 她又略高声了些,对郑令意道:“我是平王的嫡女,无封号,只寻常称呼即可。” 平王,真是难怪了。 先帝在时,这平王就是就平平无奇的一个王爷,先帝有意栽培他,给了他许多差事,没有一件办得好。 那时私下有朝臣讥笑,说‘平’这个封号还太过誉了些,应该换成‘庸’才是。 到了如今,平王于前年病逝,更没人把这平王府放在眼中,连平王都遭人奚落至此,女儿又怎么会受到重视。 可既然看不上人家,又何必邀沈沁赴宴?既请了人家来,又何必给她安排这个位置,叫她难堪呢? 郑令意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感,低声对沈沁道:“沈姐姐,若你不嫌弃,可唤我十五或令意。” 沈沁睇了郑令意一眼,高高的鼻梁里哼出一个‘嗯’字。 虽然装出一副没留意的样子,可刚才郑令意的处境,沈沁却是瞧了个清清楚楚。 她虽是皇家血脉,可从小到大,听到的总是一些含沙射影的嘲笑,看到的总是懒得掩饰的鄙夷之色。 她长到如今的年岁,早就学会了视若无睹,置若罔闻的本事。 沈沁眼角余光扫过郑令意,见她正细细打量着桌边摆着的一个琉璃花盏,有种气定神闲的自若神色,刚刚遭受过的难堪仿佛被她一脚踢到了九霄云外。 沈沁心道,‘这人,倒是蛮有意思的。’ 两人被晾在角落里,旁人瞧着觉得可怜,她俩倒是自在。 “这毛豆蒸熟后杵成泥状,又混了鸡汤搅打成浆,再做成羹,可真是麻烦极了。” 郑令意看着眼前小花碟里的汤羹,忍不住碎碎道。 沈沁无声的勾了勾嘴角,又恢复成冷冷的模样,道:“多此一举,拿盐水煮了佐酒,照样好吃。” 郑令意点了点头以示赞同,却又笑道:“有些吃食取其本味最佳,可有些吃食却还是得‘食不厌精’的好。” 她们两人的身份相比较而言,自然还是沈沁稳稳压过郑令意,可她说话的语气神态并不刻意讨好,更无谄媚奉迎,倒叫沈沁觉得很是舒服。 “方才可是你家嫡母刻意叫你难堪?”沈沁有些好奇的问。 郑令意放下汤匙,用帕子按了按嘴角,道:“应当是吧。” “那看来,你也算是个有心气的,才会叫她这般磋磨。” 沈沁随口几句,倒是句句中的。 “那姐姐呢?今日为何会来?”郑令意揣摩沈沁的性子,应该不是个狭隘计较的,便壮着胆子问。 “母妃哭闹着让我来。”沈沁无奈道。 反正会被人嘲笑,沈沁索性破罐破摔,与堂兄堂弟在武场里待了好些年,学了一身的武功。 可今年,硬是被她娘生生给哭回来了。 平王妃生怕她嫁不出去,亦真亦假的哭昏过去好几回,逼得沈沁没再去武场,可武功已经学会了,忘也是忘不掉的。 听说德容太后请了沈沁,平王妃自然视为机遇,她自己原也是想来的,却不慎病倒,只能让沈沁独自前来。 “那还是姐姐好些。姐姐前来,出自慈母之心,我今日来,却是种了阳奉阴违的计。” 郑令意说着,扫了端坐于对面上首的谢氏一眼,她的位次恰在鲁氏和戚氏中间,若说不是刻意安排,只怕三岁小儿都不会信。 不过谢氏面露局促之色,似乎是不太自在。 乐声四起,郑令意收回目光,见门外款款走来一群宫中豢养的舞姬,长袖蹁跹而动。 因在场皆是女子,所以舞姬服饰端庄,动作大气少妖媚,另有一番情致。 郑令意不曾见过这般华美的舞蹈,看得几乎痴迷。 领舞的那位舞姬有一双盛妆之下而显得很美的眼,额上金色花钿似能绽放璀璨光芒一般,叫人移不开眼睛。 倏忽之间,金色花钿插进一枚锐利的短箭,那舞姬甚至没来得及叫一声,便姿态怪异的倒地,面庞顿叫汩汩涌出的鲜血吞没。 第一百零八章 一赏一罚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尖叫声震耳欲聋,众人慌乱成一团。 此时,有一只乌黄金雕贯入殿内,嘴勾似匕首,展翅约莫丈长,飞快俯冲下来。 沈沁毕竟习武多年,所以反应极快,拽起郑令意和自己的侍婢便朝门外跑。 郑令意还大喊了一声,“绿浓!”绿浓从惊惧中猛然回神,连忙跟上。 所幸她们坐在最末,反应又快,霎时间便从殿内逃了出来,四人蹲藏在花树之后,看着殿内之人慌乱的鱼贯而出。 或华美或精致的长裙宽袖,此时变成了极大的累赘,一个不慎踩到了衣裙,便连带摔了一堆人,可谓是狼狈不堪。 “就是那人!”沈沁忽望着宫门口站着的一个男子,道。 那人显然也是吓的呆住了,面色惨白,而他手上拿着的弩箭,正就是射在舞姬额上的那种短箭。 郑令意下意识望去,顿时瞠目结舌。 绿浓也惊愕非常,脱口而出,“十三哥儿?他,他怎么会在这?” 沈沁闻言又睇了郑容礼一眼,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绿浓的惊呼让郑容礼朝这边望了过来, 他鼓着眼睛瞪着郑令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看她。 郑令意碰上他的空洞的目光,竟能深深体会到他心中的惊惧。 ‘郑容礼,只怕是吓的魂飞魄散了。’ 忽然,他一转身,拔腿就往宫门外跑。 郑令意那一句蠢货还憋在嗓子眼里,就见郑容礼被一个黑影当胸踢了一脚,给踹回了院内。 宫苑里一下飞进来好些年轻少年郎,或红衣或黑衣或蓝衣,通身都是英姿勃发的精气神儿。 瞥见一熟悉身影,郑令意低呼一声,连忙捂住了嘴。 踹了郑容礼一脚的那个少年不正是吴罚吗?! 吴罚本是最早进来的,却悄没声的又将自己藏在了涌进来的人群里。 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吴罚忽向郑令意此处望了一眼。 一瞬间,周围人的身影变得模糊,喧闹的声音变得朦胧,唯有那双眸子里的光芒,从冷冽化作温柔,随即收敛消失。 这道目光太快,郑令意甚至怀疑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六哥?”沈沁望着一个飞身而过的蓝衣少年,大感意外的说。 蓝衣少年与人合力用网兜抓住金雕,那金雕在网兜里还十分凶悍,挣扎不断,逼的众人不敢贸贸然上前。 吴罚指尖抿着一粒小石子,‘嗖’的一声打在金雕脖颈处,金雕哀嚎一声,不由得落下半丈。 蓝衣少年眼疾手快,出手狠辣,一下擒住金雕脖颈,没有半点犹豫的给金雕加上铁箍嘴套,金雕的大翅膀一下下刮在他身上,却伤不了他,只能落下一地的羽毛。 旁人虽没有瞧见吴罚的动作,可蓝衣少年却是清楚看见了,他觑了吴罚一眼,觉得他甚是陌生,似乎从未见过。 “好!沈规你今日可算是拔得头筹了!” 被唤做沈规的蓝衣少年一抬头,就见一雍容华贵的美妇在宫婢的簇拥回护下走了进来。 沈沁和郑令意也赶紧从廊下出来,随着众人跪了下来,道:“请嘉安太后安。” 郑令意暗暗留意,见鲁氏拖着郑容礼竟藏在自己身后掩饰,还狠狠戳了戳郑令意的腰窝,道:“挺直些!” 郑令意有些吃痛的一皱眉,半句话也没多说。 沈沁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愕然之余更添鄙视。 “荒唐!简直荒唐!妹妹,你作何解释!?” 德容太后顾不得端方姿态,怒气冲冲的对嘉安太后道。 太监把舞姬的尸首给担了出来,掀开白布一角,露出令人心悸不已的惨状来。 原本享用着美味佳肴,欣赏着美人歌舞,骤然之间天地大变,既有暗器杀人,又有猛禽伤人,饶是谁也受不了呀。 嘉安太后假惺惺的一皱眉,看向身侧那帮少年郎。 沈规当即上前,一抱拳对嘉安太后道:“太后娘娘,擒拿金雕不许用兵器,开始前可都是搜过身的。再说,咱们这些个人,也不屑用弩箭。” 沈规这话极有煽动力,少年郎们纷纷附和。 粟朝的弩箭较小,不似西境那般体量大,可缚于臂上,虽称不上暗器,可到底没那么光明正大,若是精于箭术之人,很少会用。 郑容礼既是亲侍,本也不该用弩箭,可他武艺不精,只能用弩箭傍身才能多几分底气。 又有人附耳对嘉安太后说了几句话,她斜眼扫了鲁氏母子一眼,又见德容太后微微变色,不禁露出一抹嘲弄的笑意。 “骑射场的奴才们办事不利,让这金雕飞出了地界,明个叫他们来向姐姐请罪。至于姐姐宫里的人伤了司乐坊的舞姬,还望姐姐能给哀家一个交代才是。” “金雕飞入我殿内,亲侍不过是履行职责,难道还要罚他不成?” 既在同一条船上,德容太后此时也不得不为郑容礼分辨一二。 “武艺不精,就不该强出头。”沈规在旁道。 说着,还十分鄙夷的扫了瑟瑟发抖的郑容礼一眼 嘉安太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又抬眸意味深长的看着德容太后,“姐姐真是好性子,可若今日死的不是一个舞姬,而是…… 此番变故已让鲁氏身心俱疲,连忙求情,道:“太后娘娘…… 嘉安太后没有理她,反而抬高声音对跪着的众人道:“倘若那箭挨在你们身上,哪怕只是擦破点皮子,也叫哀家心疼呀。” 撇开对郑容礼的偏见不提,方才那情景,细想之下的确让人害怕。 郑令意也赞同嘉安太后的看法,更别提那些个被金雕吓得胆寒的女眷们了,哪里还管得了两宫太后的争锋,只想赶紧回家喝杯定惊茶才是正理儿。 众人齐声道:“太后慈心,臣女(妾)感怀。” 郑容礼现下软的像一滩渠沟烂泥,任谁看了都瞧不起他。 鲁氏还盼着他好好的当这个御前亲侍,等日后受了赏识,挣到了好前程,再娶上一门好亲事,鲁氏便可自恃功臣,对着郑国公时也不诸多忍让了。 可惜,眼下一切都成了梦幻泡影,也不知要怎么收场才好。 嘉安太后摆了摆手,就有人上前拖郑容礼起身。 郑容礼像个被歹徒欺辱的少女一般拼命挣扎起来,还扯着鲁氏的衣袖喊娘,行径实在是丢脸。 他蹬的满地飞沙走石,叫郑令意迷了眼睛,忍不住低声对他呵道:“十三哥,太后还未审过你,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再怎么低声比不过有心人侧耳细听,听罢宫婢报上郑令意的身份,嘉安太后嘲道:“庶女倒比嫡子有脑子些,她说的不错,本宫还未审过你,何必怕成这样。” 她看着郑容礼的丑态,再想到他的身份,又对德容太后摆出一副说教之态来,道:“姐姐你也是,怎么能用人唯亲呢?” 德容太后气的厉害,却又无法反驳,只好先让宫婢把女眷们引到偏殿。 郑令意和沈沁走了几步,忽然不约而同的一回头,一个看吴罚,一个看沈规。 沈规对沈沁眨了眨眼,神色很是轻快,示意自己无事,看来这兄妹俩的关系还算不错。 吴罚就立在沈规身侧,郑令意又不敢看的太过明显,只虚虚的瞥了一眼,见吴罚略一点头,她就赶紧收回了目光。 沈规也没来得及细看郑令意,不过那一闪而过的虚影更添几分惊艳。 他愣了一刻,心道,‘这姑娘模样倒不错,脑子也通透,可惜是个庶出。’ 沈沁与郑令意在偏殿里待了许久,德容太后才派人来传话,说是可以自行离去。 传话的宫婢一离去,顿时就少了大半的人,很快就只剩下沈沁和郑令意两人了。 “沈姐姐,你先走吧。不必陪我了。”沈沁虽未明言,可郑令意也知道她是为了陪自己才留下的。 沈沁有些犹豫,道:“我看你嫡母是没心思理会你了,该不会就把你扔在这儿了吧?” “扔这儿就扔着吧。就算今日回不了家,明日总能回去了。”郑令意却不以为意,催促着沈沁回去。 今日沈规进宫参选侍读,家中无人知晓,沈沁很想去一问究竟,所以的确是有些心焦。 “那,那我就先走了,你若回家了,着下人去平王府给我捎个口信。” 沈沁还是有些挂心,吩咐道。 郑令意点点头,冲她一笑。 虽是这样说,可沈沁离去后,郑令意不免还是有些空落落的。 思来想去,郑令意决定去车辂院里等鲁氏,她便寻了一个看着面善的小宫婢,向她问路。 小宫婢倒是好说话,还自告奋勇要给她带路。 只是她自己也是久居深宫,虽把郑令意带出了内宫,又指了外宫道路,可那条路实际上却是一条远路。 天色渐暗,郑令意越走越觉不对劲,对绿浓道:“咱们是不是走错了?” “错是没是,只是远了些。” 郑令意听到这乍然响起的声音,竟下意识一笑。 她转身时,却只见宫墙外小径上立着的一柱孤灯,面上笑意微凝,见吴罚自墙后灯中漫出,又不由自主的重展笑颜,道:“你怎么在这?今日又怎么会入宫呢?” “皇上选侍读,家中让我来的。”吴罚避过前一个问题,只答了后一个。 第一百零九章 樱桃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令意被他的话牵着走了,轻声道:“可我瞧你诸多收敛,是不是不愿意做这个侍读?” 吴罚的容貌本就阴郁,在这在半明半暗的时候,更添几分阴冷,可郑令意却丝毫不觉。 “伴君如伴虎,我不够圆滑。” 吴罚很有自知之明的飘下一句,便走到郑令意前头去了,这是要给她带路的意思。 他们之间不远不近的隔着两丈,绿浓看了看前头那个身姿挺拔的少年郎,又瞧了瞧身侧这个容貌俏丽的少女,心里甜滋滋的,有种莫名其妙的雀跃,像是偷喝了一罐子蜜糖。 有人带路,也就不觉得远了。 吴罚先行走进车辂院中,郑令意特意迟了片刻,这才走了进去。 郑令意进门时,见吴罚交叉双腿靠在一根拴马的石柱上,眼睛虽没瞧郑令意,可却处处留意着她。 不远处,有个小太监正牵着一匹毛色油亮的黑马向他们走来,小太监生的圆头圆脑圆鼻头,十分面善。 “呦,敢问是哪家贵人,怎的亲自来了?” 起初见吴罚亲来时,小太监只以为是少年郎性子肆意,不喜下人跟从,可又见着了郑令意这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真是满腹的疑惑不解。 绿浓帮着开口,道:“我家夫人在宫中有事耽搁,姐儿便想着在马车里等她。” 这话有些不合规矩,可人家乐意,断也没有不允的道理。 那小太监又问,“那是什么人家?” “国公府。”绿浓道。 那小太监显得有些懵,又重复了一遍,“国公府?” 郑令意和绿浓一致点头,吴罚见状直起身子来,缓缓的朝这边踱了几步。 小太监见她们两个姑娘家如今这般情状,一看就是家中不受重视的女儿,初初进宫就碰上这种事情,真是怕也怕死了。 他有些迟疑的说:“可,国公府的马车早就走了。” 没想到鲁氏居然真把自己给抛下了,绿浓气的直跺脚,郑令意也十分无奈,当着小太监的面,郑令意不敢上前与吴罚交谈,只能飞快的睃了吴罚一眼。 “杨公公,借一辆马车给我吧。我送郑家妹妹回去。” 吴罚换上一副十分得体有礼的腔调,对杨公公道:“我们两家父辈一贯交好,若我撇下妹妹一人,只怕回去要被父亲责打。” 理倒是没错,可是于礼不合,不仅是那杨公公,连郑令意也有些迟疑。 吴罚走近杨公公身侧,从怀中掏出一包银豆子塞到他手中,低声道:“车辂院有的是对外出借的马车,轮到下回采买时,公公吩咐人填上就是,余下的银子,当替妹妹请公公喝茶。” 其实杨公公不过是个小小的内侍黄门,从九品罢了,吴罚这厚厚的心意,反倒叫他有些诚惶诚恐起来。 “无功不受禄,这与我而言本就是件差事。”杨公公又看了郑令意一眼,道:“可我若不拿,只怕贵人们也不放心。” 也不知该说他是实诚还是世故,杨公公摊开掌心,明晃晃的十粒银豆子,“这样贵人和奴才都能安心了。” 吴罚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多看了杨公公一眼,郑令意则轻道:“多谢公公。” “贵人哪里的话,且等一等奴才,奴才这就着人备马车。” 杨公公待自己的差事很认真,牵了吴罚的马儿回去,过不了一会子,又套上马车回来了。 “这是手令,贵人们走好,奴才就不送了。” 杨公公将一片薄薄的竹片递给吴罚,上书着详细的时辰,若是误了这个时辰,这手令就无用,外宫门也出不去,还得回来再取一片。 郑令意也不再耽搁,对杨公公浅笑致谢,便上了马车。 宫内轻易不许人纵马,吴罚只得牵着马先走上一段路。 郑令意将从车门缝隙中瞧了一眼,见吴罚稳稳走在前头,心里十分安定。 待过了宫门,吴罚灵巧一跃,挨着马车坐下,两人之间只隔一扇薄薄的车门。 “你如今是回吴家住了?”郑令意早就想要一问,此时也恰是个好时候。 吴罚没有犹豫,很快有回话传来,“没有,只是偶尔回去。我如今大多时候都住在你那间郊外的庄子里,既清静,也方便打理。” 郑令意没有说话,正当吴罚以为她觉得这样不妥时,又听郑令意狡黠道:“那我岂不是平白得了个管事。” 吴罚不自觉微微一笑,但又忽想到了什么,似有些落寞的偏首睇了车门一眼。 他是肉眼凡胎,眼眸却深邃的像是能透过木板,从而瞧见车里的少女。 吴罚有些话想问,却不能问,有些话想说,却还不是说的时候。 “那件大氅很好,我还没谢过你。” 从宫门出来后,吴罚只轻轻挥了一鞭,马儿走的好生懒散,几乎比走路快不了多少。 “那不算什么。”郑令意很自然的说。 她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却见绿浓抿着嘴憋笑,弄得郑令意莫名羞涩,轻声道:“那你现在的吃穿用度,吴家可有照料着?” 吴罚只觉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像是一尾羽毛,在他耳朵里打转,叫他心神难安,急需一盆冷水浇头。 “我用不着吴家照料。”吴罚平静又肯定的说。 听他这语气,不像是强撑着说大话,只是略有些无奈,“只是眼下,有些事情还得借吴家的名头来办。” 虽知吴罚瞧不见,郑令意却还是点了点头,道:“你这样想便好了,吴家养你是应该的,可别为着赌气平白损失许多。” 郑令意这话和陆显的意思差不多,在得知吴罚去见了吴兆之后,陆显咬牙默了半晌,才道,‘他要低头,他要找补,照单全收!你不能白苦了这一遭!’ “崔家二郎,家世还行,可资质平平,为人庸碌。其实也无需太过介怀。” 吴罚说的没头没尾,却叫车厢里主仆俩皆一惊。 郑令意倒很快镇定下来,想了想,道:“是巧娘同你说的吧。” 其实,张巧娘不过是提了一句,余下的细枝末节皆是吴罚自己费心思打听来的。 “嗯。”吴罚应了一声。 郑令意不好意思同吴罚谈论自己的婚事,便不再言语。 吴罚静等了一会,不见她说话,疑心郑令意生气了,皱了皱眉,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他挑着不太热闹的路走,可能叫马车过得去的路,都算不得什么小路,偶有不为主路所容的零散贩子,拿了自家种的瓜果或是小玩意儿在沿街叫卖。 担着樱,桃卖的小贩还是个半大的少年,热络的招呼着,道:“爷,头一波的樱,桃,我娘自己种的,所以没多少,只这么点子。我家自己沃的肥,个头虽不大,可吃起来酸甜酸甜的。您可尝尝?” 吴罚素来不重口欲,只是觉得那樱,桃红红黄黄的堆在竹簸箕上,怪鲜亮的,所以多看了两眼。 车门叫人轻叩了三下,吴罚立刻明白了意思,‘吁’的一声叫停了马儿。 那小贩也是个机灵的,连忙抓了一把递给吴罚尝味道。 吴罚从马背上解下水囊,立在路边沟渠旁将樱,桃仔细清洗过,这才返身走到马车边上,径直把手从车窗了伸了进去,对郑令意道:“尝尝。” 车帘叫他的腕子掀开了暧,昧的一角,流入了一点朦胧的光,吴罚只瞧见郑令意花瓣一般的嘴唇和小巧的下颌。 她纤细的手指捏着碧绿的樱,桃梗,将一粒绯红的樱,桃喂到嘴边,贝齿嵌进去,朱唇润出来。那两片唇,瓣像是误蹭胭脂一抹,红润的惊人。 吴罚有些发愣,只觉像是自己吃了那枚樱,桃,果肉薄甜微酸,汁水泛红芳香。 “滋味不错,你帮我多买些。”郑令意轻声道。 她用帕子拢了他掌心里的樱,桃,指尖蹭过他的掌心,像是点燃了一路的烟火。 明明只是看她吃了一枚樱,桃,吴罚却像是占了郑令意极大的便宜一般,莫名心虚。 他扔了一粒银豆给那小贩,小贩没铜板找他,只能连筐带箩都一齐给了吴罚。 一箩筐的鲜亮樱,桃搁在身边,吴罚偏首睇了一眼,更觉这樱,桃饱满娇憨,竟有慰人心肠之效。 马儿慢悠悠的,又走了一段路,绿浓探出头来,对吴罚道:“哥儿,前头就是了,且在这里等下吧。” “那你回去要如何说呢?”吴罚依言停下,见她们主仆俩站定之后,又把满筐的樱,桃递给了绿浓。 “我就说是平王府的沈姐姐送我回来。” 郑令意早就想好了说辞,她掸了掸裙角上从马车上沾染到的尘土,对吴罚道。 绿浓顺手将手里的一把核扔到边上的泥地里,郑令意走了过去,在樱,桃核上踩了几脚,让它们皆没入泥土里。 “说不准能发芽,到时候就不必买别人的樱,桃吃了。”郑令意玩笑道。 她福了福,望着他认真道:“再会。” 吴罚默了片刻,也道一声,“再会。” 此处离国公府不过数十丈,只因在拐角处,所以算是比较隐蔽,吴罚眼见着郑令意走进王府,这才重上马车。 他手里捏着缰绳却没动作,连马儿都有些不耐的甩了甩尾巴。 吴罚在马背上捋了两把以示安抚,又走到那处泥地边上,把郑令意方才踩进泥地里的樱,桃核裹着泥块一气儿给挖了出来。 樱,桃筐里余下了一张芭蕉叶,吴罚用芭蕉叶裹了泥块,搁在了马车上。 “走吧。”他拍了马臀一下,轻松的跃上了马车。 第一百一十章 再见沈沁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其实,郑国公在朝堂上还是有些地位的,断不会因为嫡子误杀了舞姬而动摇。 可郑容礼的行为,还有伤及他人的可能,在加上宴上女眷与嘉安太后施压,德容太后不得不做出些表示。 行刑的时候手上功夫最是要紧,德容太后本暗地里吩咐了太监,要他们轻些,但叫沈规戳破,于是腾换了嘉安太后的人手来打板子。 如此这般,所以才让郑容礼被打的下不了床,也难怪鲁氏急着要回来,撇下了郑令意也不曾觉察。 郑令意那日回到国公府里的时候,正见月枝匆匆出来,见她回来了,也是一惊,道:“姐儿,你是怎么回来的,奴婢正要去接。” 把郑令意落在皇宫里,说起来也实在是丢脸,今日国公府的脸面难道丢的还不够吗? 月枝刚才出来打算接郑令意,其实也是瞒着郑国公的,郑国公正在安和居大发雷霆之怒,若叫他知晓,只怕更要火上浇油。 “平王府的沈姐姐顺便载了我一路。”郑令意按着预先想好的词说。 月枝稍有几分不自在,可见郑令意怎么说也是好端端的站在这儿了,又何必节外生枝,便道:“那成了,姐儿快进来吧。” “月枝姐姐,”郑令意很顺从的跟她进去了,半点芥蒂也无,只是道:“我想叫咱们府上的下人去给沈姐姐道一声谢。” 月枝犹豫的很明显,虽说沈沁送郑令意回国公府,国公府用长辈的身份出面道一声谢,这本是情理中事。 可今日那处处叫郑容礼难堪的沈规,不也是出自平王府?还与沈沁是亲兄妹,鲁氏难免介意。 “月枝姐姐也不必告诉夫人,我知她今日定是心烦意乱的,可该要的礼数也是要的,若不做足了,日后恐让人挑刺儿呀。” 郑令意这话,倒是在替鲁氏着想。 月枝点了点头,招手唤了一个小厮来,说了几句,又瞥见绿浓手里的那筐樱桃,蹙眉道:“姐儿还有闲心买樱桃,叫夫人知晓了,又添一桩罪。” 话虽难听,但却是好意。 郑令意那一回的雪中送炭,多少还是有些用处的。 去岁某日,郑令意偶然撞见月枝躲在荒僻处哭泣,几番试探下来,才知月枝攒下的积蓄都叫她兄长输光了。 月枝只得预支了一年的工钱拿去给她兄长下聘,新嫂不是个好性的人,对婆母屡屡顶撞,气得月枝娘亲又病了,却推说没有药费。 月枝身上再摸不出一个铜板来,只好躲起来哭。 郑令意递钱给她时,她还颇为警觉,以为郑令意要收买她,犹豫再三收下了五两银子,还说等发了工钱便还给郑令意,郑令意也应下,只说她是借,不是赠。 她虽这样说,可月枝到底不信,但眼下过了都快一年,郑令意却连半句吩咐也没有,倒使得月枝愈发不好意思起来,有些时候,说话办事总忍不住稍替郑令意兜着点。 这不是郑令意的意外之喜,而是她算定了的。 五两银子买些许好感,再便宜不过了,郑令意很懂人心之难能可贵。 …… 郑容礼的事情不说闹得满城皆知,这朝臣里头总是瞒不住的。 郑国公后又把郑令意寻了过去,细细盘问过那日的情况,听罢长叹一声,道:“蠢材就是蠢材!自己寻死不说,还跑去给别人当垫脚石!” 这话里说的,自然就是沈规了。他的境遇与郑容礼相比,可谓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虽说没有真正建功立业,但嘉安太后极抬举他,叫他做了太子侍读,而且还顺手给沈沁补上了郡主的封号。 待下一回郑令意见到沈沁,那可就要口称郡主了。 如今的世道,女子凭自己挣一份体面几乎是不可能的,总得依仗父兄才可。 平王膝下有两位嫡子,一位嫡女便是沈沁。嫡兄沈越性子与平王如出一辙,虽已娶妻,可夫妻俩皆是一路性子,连小小平王府也掌管不了,至今这平王府的主事大权还捏在平王妃手里。 沈规前程有望,想来这平王妃心里虽高兴,却不敢得意。待过了半月,风声渐渐平息之后,这才在平王府中举办了一个宴会,帖子竟然递到了国公府。 “去吧。”郑国公看着茶几上的朱色请帖,倒也很干脆。 鲁氏自然有些不愿,但她知道郑国公是装大度,万万不能驳他,便点了点头,做出一副忍气吞声之态。 “我知道了,可咱们这样不计前嫌,会不会反叫旁人以为国公府有所忌惮?” 这话也是郑国公心中所虑,不得不说,鲁氏对郑国公还是相当了解的。 “那你说怎么办?帖子都递到眼前了,如若不去,平王府再煽风点火一把,岂不是要把我架在火堆上烤?” 但凡郑容礼有点脑子,郑国公都不至于陷进这两难的境地里。 “那我就推说身子不爽,让柔香带着十五去吧。那日宴上,十五与平王嫡女坐在一块儿,多少也算点交情。好叫堵了旁人的嘴,也叫平王府知晓,咱们到底是不乐意理会他们的。” 让郑令意和沈沁坐到一块去,虽说是鲁氏一手布置的,可鲁氏并不知道她们两个还算投缘,只想着赶紧找个人把这桩子差事给推出去。 可郑令意毕竟是庶女,年岁又轻,不得不让吴柔香一道去。这一趟若是出了什么差错,自然是郑令意来抗。 郑国公觑了鲁氏一眼,嘲讽道:“好生抬举呀。” 鲁氏虚伪一笑,道:“国公爷说什么呢?” “事儿就这么办吧。”郑国公没理会她,起身便走了。 他们这对夫妇,也就只能这样虚与委蛇的过下去了。 鲁氏派人来知会了郑令意一声,在这种事情上,郑令意哪有的选,只得应下。 平王府定下的是晚宴,日头西斜之后,郑令意才慢吞吞的准备了起来。 她已经是慢了,却不知这吴柔香更是慢,在清辉阁外等了许久,还不见她出来。 “五哥儿。”身侧绿浓福了福,道。 郑令意下意识便跟着行礼,起身时才清楚瞧见了郑容岸,柔声道:“五哥哥。” 郑容岸略一颔首,显得有些严肃的说:“便是今日去平王府?” “是。”郑令意老实道。 郑容岸的神色微微起了些变化,对郑令意道:“不许再节外生枝,咱们丢不起这人了。” ‘干我何事?’ 郑令意暗自腹诽道,面上却不得不顺从的说:“是。” “夫君,你回来了,这就好了。今日孩子有些黏人,我方才脱身。翠樱,备水去。夫君去梳洗梳洗,也瞧瞧孩子吧。” 不得不说,吴柔香实在长进不少,这一叠声的嘱咐,听得郑令意都觉得心里熨帖。 时辰也不多了,两人便一道出府,坐上马车朝平王府去了。 郑令意与吴柔香也是许久不曾私下里见面了,想来是吴柔香这些时日生活顺意,没什么好找郑令意商量的。 “好好的婚事叫人搅和了,你倒是没事儿人一般。” 吴柔香说着,见郑令意蓦然回神,脸上还有懵懵懂懂的神色残留,她方才竟是神游太虚了。 “我能有什么法子?”郑令意勾了勾嘴角,竟还笑得出来,“不过是给嫂嫂出了两回主意,嫂嫂难道就以为我有通天本事了吗?还不是任人拿捏?” “这倒也是。”吴柔香假惺惺且怜悯的看着郑令意,对方只报以一笑,让吴柔香觉得颇为无趣。 郑令意像个没筋骨的面团,任人掐、戳、揪、刺,愣是不给半点反应。 因为郑令意清楚,若是她露出半点例如怨怼、不满、悲戚之类的神色,吴柔香就会说的来劲儿,不如忍了,让她自讨没趣。 两人话不投机,吴柔香自然也不会对郑令意有好脸色,一进平王府便寻了个闺中熟识的女眷,迎上去寒暄彼此夸赞一番,故意把郑令意撇下。 她做出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留意着郑令意的动向,想看她尴尬无措的样子,却见平王府的一个婢子主动去寻了郑令意,对她说了几句话。 郑令意点点头,又对那婢子说了句什么,转身朝吴柔香走来。 吴柔香连忙移开视线,却已经迟了,叫郑令意给逮了个正着。 郑令意觉得好笑,面上却是恭敬之色。 “嫂嫂,我随那位婢子去去就来。”郑令意有意把话说的含糊。 吴柔香还想再问一句,却见郑令意浅笑着福了福,转身便走了。 传话的那个婢子郑令意认得,就是那日伴着沈沁的,唤做春水。 郑令意随着春水走过了弯弯绕绕的一段路,上了一座独栋小木楼,绕着走了两圈的楼梯,才见到沈沁穿着一身日暮蓝衣裙立在那小楼回廊上。 春水带到了路便止了步,也对绿浓努了努嘴,绿浓便也顿住了脚步。 郑令意独自上前,轻道:“郡主?” 沈沁头也不回,只迎风仰首饮下一口冷酒,道:“那人是谁,姐还是嫂?” 郑令意被夜风吹的眯了眯眼,走在沈沁身边,把手臂往栏杆上一依,道:“是我长嫂。” “嗯,不错,倒是袭承家风。”沈沁显然是在讽刺。 郑令意站在高楼上向下看去,方才走了那么好些路,原不过是在原地打转。 小楼离那待客的院子并不远,不过隔了个围墙,还是能轻易将这庭院中的众生之态尽收眼底。 郑令意也很快在人堆里找到了吴柔香,想来方才吴柔香刻意冷待也叫沈沁站在这高楼上瞧见了,怪不得会让婢子把郑令意带来。 第一百十一章 心窍未开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要开席了,郡主不下去吗?” 院里的人逐个离去,很快就只剩下了一院空落落的灯笼,在夜色中圈出一个个光斑。 “先前国公府来人,怎么说是我送你回去?”沈沁这一问,在郑令意意料之中。 “那日送我回来的是爹爹的故交之子,所以,还望姐姐能替我周全。” 郑令意面上有些发烫,大概也红了,还好天色朦胧,沈沁应该看不出来。 沈沁没说话,也不知是不是让郑令意给说愣了,眸光裹挟着些许愁绪,虚虚的不知落在何处。 “姐姐,我与他之间并…… 郑令意以为她是觉得此举不妥,便打算解释一句,却被沈沁打断。 “不必多言。”沈沁回过神来,觑了郑令意一眼,道:“你那哥哥怎么样了?” 郑令意笑了一声后,道:“若有人扶着,倒也能走上几步了。” 她的笑容好生坦白,摆明就是痛快二字,惹得沈沁也忍不住跟着笑了片刻,只是笑过之后,似乎更落寞了些。 两人笼统不过见了两面,虽投缘,可却也称不上是什么好友。 有些话郑令意想问,却又不大好意思问。 “走吧。”未等郑令意问出口,沈沁便道。 她今日心绪不佳,显得人也愈发冷硬,郑令意也只好跟着她离去。 这小楼应该算是在外院了,偶然路过的下人除了婢子外还有小厮,远远的见到沈沁和郑令意走来,连忙低头避过。 夜风徐徐,含着湖水的清澈之味,沈沁的心情似乎是好了一些,对郑令意玩笑道:“今儿你就跟我坐在前边,也算是出出气。” 郑令意弯眸一笑,正欲开口,忽见眼前凭空落下一人,挡住了去路。 那人踉跄了几步,堪堪站稳,显然武艺一般的很。 沈沁见状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似乎是想要搀扶,却又生生的止住了脚步。 于夜色中,借着灯笼中的烛光依稀见那人是个相貌温和秀气的男子。 一看就是个饱读诗书的清贵士子,浑身都是文人的柔弱和倔强,但却很别扭的穿着一身玄衣,大概就是为着能隐于夜色之中。 他很想上前与沈沁说话,却因郑令意的出现而左右为难。 郑令意又不傻,怎能不知这两人之间定有暧昧,自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碍事,连忙扭头就走,瞥见支棱出来的一处假山,便走了过去。 “呀!”郑令意摸黑往假山里边藏,可里边竟是温温热热的触感,吓了郑令意一跳。 绿浓赶紧提起灯笼,映出一张破开蒙昧的凌冽面庞来,而郑令意的双手正虚按在这人的胸膛上。 “吴家哥儿!”绿浓掩口小声惊道。 不知为何,她觉得眼下这碍事的人又成了自己。 见绿浓走到假山外边去了,郑令意有点纳闷,却也没有细想,对吴罚道:“你怎的在这藏着?做什么?” “陈著让我来替他把风,他有几句话要对沈郡主说。” 吴罚面上隐隐含着笑意,郑令意看不清,只觉他像是心情不错,低沉的声音里渗了些雀跃。 “陈著?是陈家的最小嫡孙吗?” 因着陈娆的缘故,郑令意对陈家的人还算是了解,陈府孙辈颇多,不过嫡系嫡出唯有三人。 当初与二姐儿有情缘的是嫡长孙陈隽,陈娆是嫡长孙女,而这个陈著应该是嫡次孙了,看着与陈娆只差了一两岁的样子。 “你知道陈著?”吴罚的声音莫名沉了下去。 郑令意虽觉出来不对劲来了,可一时间也没在意,道:“我曾见过他嫡姐几回,知道有他这么个人。” “噢。”吴罚淡淡道。 “他们?”郑令意扒着假山,往外觑了一眼。 她自然是有些好奇,却又不好意思说的太明白。 “嗯,彼此有意,只是有些误会需得说开。”吴罚解释道。 他与陈著的关系应当是不错,不然不会连这种私隐都知晓。 “在外几年,你的人脉倒是未断,看来这个陈著确是可交之人。” 郑令意说着,也收回了向外探去的身子,却不想吴罚往外迈出了一步,两人之间距离短了一大步,呼吸扑倒彼此脸上。 吴罚吞了一口微热的气息,这口气和着少女独有的淡雅清香,格外叫人痴醉。 他闭了闭眼,下意识在心里默念起内功法门口诀来。 郑令意则闻到一股子寡淡的苦味,她忽笑了一声,让本就忐忑的吴罚更加莫名。 “你真是与甘松待久了,都叫药味浸染透了。” 两对年轻的男女同沐浴在这夜色之中,一对已经尝过酸甜苦味,一对却还是灵窍未开。 男宾女客的席面自然是分开的,沈沁与陈著说完话,便让春水来唤郑令意。 被郑令意撞见此事,沈沁稍有些不好意思,郑令意猜她这人看着冷,实际上是个面皮薄的,也没打趣她。 她俩走了几步之后回头,见陈著和吴罚还立在原地望着她们。 两人皆是一身黑衣,却是一个如冰,一个如玉,即便在朦胧夜色中,也能轻易区分。 吴罚的眼睛始终落在郑令意身上,沈沁见此情景,稍稍回过味来,有些不确定的说:“这位吴家公子,便是你方才所言的郑国公故交之子吗?” “嗯。”郑令意转过身,发丝上的缎带在夜风中温柔飞扬。 “记得陈著曾与我说过一些事,这个吴准倒是个命途坎坷之人,不过年少受挫,未必全是祸事。” 吴准这个名字叫郑令意一愣,随后才忆起这是吴罚的真正名字,可他似乎摒弃了这个名字。 甘松的往来书信之中但凡提到他,用的都是吴罚这个名字。郑令意每每想到他,心里也默认的是这个名字。 乍一想,觉得此举有些怪异,可不知为何郑令意觉得自己明白原因所在。 吴罚这个名字虽源自屈辱,但具有十分奇异的鞭策之力。 吴老将军寻他多年,显然也很清楚当年之事乃局也,那么这个‘罚’字,现如今到底是针对谁人而言的呢? 郑令意的思绪飞到了九霄云外,让沈沁给唤了回来。 原来,已到了宴会厅内。 她随着沈沁端坐上首,两人虽是低调入座,可还是惹来了有心人的注意。 吴柔香自然是其中一人,令郑令意有些意外的是,今日鲁笑颜、戚氏还有谢氏竟都来了。 厅里女眷倒是蛮多的,令郑令意多少有些惊讶。虽说沈规稍稍露头,也可没有这般大的号召力。 “我母妃其实交际很广,有些夫人都是她闺中女眷,这还是叫父王给拖累过了呢。”沈沁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 见到郑令意与沈沁一同落座,鲁家母女俩的表情都有些僵硬。 沈沁对旁人的一举一动很是警觉,又见鲁笑颜和戚氏的目光时不时的落在郑令意身上,不免有些好奇。 “那两个烦人精是谁,老盯着你看什么?”沈沁道。 桌上已经上好了前菜,郑令意和她一坐下,便不约而同的伸手去拿酒盅。 春水和绿浓在后头则异口同声的说:“姐儿(郡主),少喝些。” 郑令意和沈沁对视一眼,无奈一笑。 郑令意无奈的笑容则更持久一些,她抿了一口桃花醉,对沈沁低声解释道:“是我的表姐和舅母。” “既是亲戚,怎么看着你的眼神好似仇敌?”沈沁对旁人的恶意十分敏感,也是从小浸淫的结果。 本来与沈沁说这个有些过分私隐了,当经方才一事,两人的关系骤然亲近了许多,郑令意便就着酒菜,将鲁笑颜与自己争婚事的事情扼要的说了两句。 沈沁显得有些莫名,凑到郑令意耳畔轻道:“你不是与吴罚情好吗?怎的又在议婚事?” ‘情好’二字着实使得郑令意愕然,许多话涌到嘴边却不知道该先说那一句。 ‘这丫头,该不会还没开窍吧?’ 沈沁看着她根根分明的长睫和显然惊慌的眼神,觉得自己似乎捅了个不大不小的娄子,只好默默的闭上了嘴。 平王妃早就注意到了沈沁和她身旁这个名不经传的少女,招来婢子打听了一番。 婢子传话,说郑令意是郑国公的庶女,那日在宫里与沈沁坐在同桌,今日又随着长嫂来赴宴,也不知有什么本事,不过碰了两回面,就哄得沈沁与她这般要好。 只这么几句片面之语,平王妃便把郑令意当做一个趋炎附势之徒,又与先前那些瞧不起平王府的人有何区别呢? 她吩咐道:“席散之后还有赏诗画会,你把郡主引崔家姐儿那边去,别叫闲杂人等黏着她了。” 这崔家,便是嘉安太后的母家,也就是当今皇上的外祖家。 平王妃的用心不必细说,显而易见。 两人在席上越是说说笑笑,越是让有些人心里不痛快。 席散之后,婢子领着各位女客们通过一座竹桥去平王府的湖心小岛上,那里已经布置好了,满是诗画和灯笼。 小岛朱漆杈子一分为二,每过一个时辰,男宾女客便交换场地赏画。 这诗画会平王妃是用了心思的,展出之作无不是名家精品,有专门的诗画架子,摆放的像是优美迷宫。 而灯笼或高挂在树梢之上,或由婢子们手提着,再加上月亮从云后荡出,这院里明若白昼,又比太阳之光柔和。 为了避免发生意外,火星溅出而烧毁诗画,所以这不是一般的纸灯笼,而是琉璃罩子的灯笼。 郑令意平日里只描些绣样子,万不敢说自己会画画,看赏还是会赏的,见到绢纸上一朵粉色氤氲的芙蓉,看得几乎痴了。 待回首正要唤沈沁来赏,却不见她人影,只有一只青面猛鬼正对着郑令意呲出满口的獠牙。 第一百一十二章 猛鬼下山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呦。”绿浓被虚吓了一跳,将手上灯笼举高,照着那副猛鬼下山的画,“画的真是好。” 郑令意仔细瞧着画卷下侧的落款,笑道:“原是秋安居士的画,我曾在一本鉴画册子里瞧过他的名号,都说他的画风诡谲奇巧,喜画些令人心生惧意的景象,盼能起到警示世人之效。” “姐儿知道的真多。”绿浓由衷赞叹道。 郑令意摇了摇头,轻道:“纸上谈兵罢了。我连人家的真迹都是第一次瞧呢,算什么呀。” 她本就好学,但平日里只有在孙女史处才能赏到几幅画,所以看得极为专心,也没心思去理会沈沁去做什么了。 这里毕竟是平王府,纵使发生什么意外,也不可能落在沈沁头上。 “若是白日能再瞧上一遍就好了。”郑令意有些遗憾的说。 灯下观画纵有其独到之美,可到底不及白日阳光灿烂看得明晰。 因为绿浓看不懂这些画,所以每赏一幅画,郑令意便会将自己所知道的轻声说给她听,这本是主仆之间的私语,却被一人无心听见。 “见识不浅呀。”声音从美人醉卧图后传来,只见谢氏从画后走出,笑着朝自己颔首示意。 她身侧还立着戚氏和鲁笑颜,自然没什么好脸色给郑令意瞧,身侧婢子手里的灯笼拿得很低,更显得母女俩神情晦暗不明。 郑令意真不知自己是走运还是倒霉,忙道:“夫人说笑了,只是凑巧能说上两句,实则浅薄无知的很。” 谢氏方才有意无意的听了郑令意讲解许多画,又怎么会信呢? 只以为她在自谦,十分热络的挽了她,要她替自己讲这个说那个。 而戚氏母女只能在谢氏的招呼下跟着听,郑令意不愿火上浇油,却被谢氏弄得没法子。 见谢氏对郑令意好感大增,鲁笑颜不免气极。 鲁维因在朝中不得用,让她的婚事也变得难办了起来。 她不愿平嫁,更不愿低嫁,想着曾家算是个可攀一攀的,再加上鲁氏推波助澜,本以为十拿九稳了,没想到郑令意竟又弄了这一出! 她朝戚氏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想法子。 戚氏又有什么法子? 她与谢氏话不投机,全靠鲁笑颜说说笑笑的打圆场,心里对女儿本就满是愧疚,再加上她早知自己儿子心爱郑令意,而郑令意却狠狠拒绝,令他郁郁许久,形容消瘦,戚氏身为其母,自然心疼不已。 这下可谓是新仇叠上旧恨。 四周灯火耀目,化作戚氏眼里的一团火,怒意上涌,她只想狠推郑令意一把,叫她跌在那琉璃碎片上,最好是让火苗灼了容颜,看谢氏还要不要她! 鲁笑颜见戚氏木木的,既不说话又无动作,埋怨道:“娘!你怎么什么忙都帮不上!” 这话更是火上浇油,戚氏身影微颤,见鲁笑颜头也不回的去寻旁人说笑了,她也不追上去,只是牢牢盯着郑令意的背影。 这束目光让郑令意隐隐觉得有些不舒服,不过谢氏在侧,她也不曾细细分辨。 谢氏叫一位相熟女客唤了过去,郑令意歇一口气,又不见那鲁笑颜和戚氏,这才对绿浓道:“真是无巧不成书。” 绿浓这两日见过吴罚与郑令意在一块时的模样,虽然两人都不曾言明,连绿浓都糊里糊涂的,犹如雾中看花,可却也叫绿浓有些淡忘了郑令意与曾家的婚事。 今日忽然叫她忆了起来,不由得有些为难,极小声的对郑令意道:“姐儿,这曾家,你还想不想嫁?若是想嫁,今日倒也不全是坏事。” 这话也叫郑令意一蒙,‘是呀,为何谢氏对自己展露好意的时候,自己的第一反应竟是觉得麻烦上门呢?难道不应该挣一挣吗?’ 郑令意看不清自己的心思,旁人又怎能帮她拨云见日? 几声梆子响过,有婢子领着女客们到小岛的另一边去赏诗画,绿浓搀着郑令意随着人流走动。 两边的下人似乎是没有对好时辰,男宾那处散的早了一些,弄得有些刻板讲究的女客慌张起来,紧赶着要走,原本规矩有序的人群顿时变得焦灼。 郑令意连着被人踩了好几脚,这些夫人小姐明面上都是温和有礼样子,一到了这种时候,模样便与那菜市争抢水灵小菜的农妇没什么两样。 她只有一个绿浓护着,不像其他女客皆是左一个丫鬟,右一个丫鬟,难免有些吃亏,被人一路挤到湖岸边上。 若不是绿浓走在前头为她开路,只怕是寸步难行。 绿浓走一步,郑令意才能走一步,身侧的栏杆低矮,身后还有人在推搡拥挤。 ‘不过是男客早到了些,又不是孤男寡女的,至于如此吗?’郑令意随波逐流,很是无奈的想着。 她如一叶小舟,全凭风吹浪涌,忽然腰后叫人重重一推,如一朵大浪向她狠狠拍来,小舟吃不住力,顿叫浪花吞没。 绿浓忽觉身后一空,回首时又不见郑令意,听到有人大喊着,“天呐!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似是惊惶,又似幸灾乐祸。 “姐儿!姐儿!”绿浓拼命探出身子去,把灯笼伸向湖面。 湖面好似油花滴在墨池里,泛着银光,却又一片黑茫茫。 郑令意堕入湖水的瞬间,巨大的恐慌霎时间吞没了她,脑海中一片空白,想不了任何事情。 直到绿浓不间断的呼喊声,才唤起了她些微理智,拼命的向上挣扎去,抢到一口气息。 “绿…… 她才喊了一个字,就不受控制的再度沉了下去。 绿浓见她探出头来,心里略松了松,见四下竟无婢子来救人,气的掷了灯笼,要跳下去。 “你难道会水吗?跳下去还不是送死,马上就有人来的,你且等等吧!” 戚氏和鲁笑颜上前一左一右的架住了她,绿浓只觉自己像是被钳住了,又气又急又怕,只得不要脸面的大喊大叫起来,“救命!救命!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这湖的水乃是活水,与外河相连,也就意味着,它是会动。 郑令意越是挣扎,离岸越是遥远。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响起,绿浓大喜过望,以为来的是会水的婆子,却没想到是几个小厮。 戚氏和鲁笑颜见状松了手,绿浓一下跪在地上,连连摆手,吼道:“不成!这不成!” 即便是救上来了,要郑令意日后如何活下去? 世人的唾沫就能再把她给淹死一回。 绿浓的声音如裂锦,她甚至剧烈的干呕起来,咳出许多血沫来。 可郑令意渐渐听不大清楚了,只觉得身子好沉,人也好困倦。 近处又传来一声闷闷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也落了水,可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去想了。 绿浓眼见一道身影从半空中越过那几个小厮,果决跳入湖中,如游龙一般在水下隐去身影,不一会子便将郑令意给托了上来。 “怎么会这样!郑妹妹!郑妹妹!” 沈沁从那些瞧热闹的人中艰难挤出来,到岸边大声疾呼,沈规伸手在她身前拦着,生怕她也掉了下去。 春水把跌坐在地上的绿浓给扶了起来,看着她脚边的那滩血沫子,面露怜悯之色。 绿浓没理会谁人来了,谁人又走了,只眼睁睁瞧着吴罚把郑令意从湖水中抱起来,步步走上岸来,犹如一对在月下将鱼尾化作人腿的鲛人。 “这不是吴家那个被逐出门的小子吗?”鲁笑颜和戚氏听到有人这般议论,对视一眼,眸中是难以掩饰的狂喜。 吴罚已经很有分寸的把手放在郑令意颈下和腿下,可这搂抱的动作,到底是太亲密了些,再加上在水中相拥,不知道会给人多少遐想的空间。 沈沁让众人让出一片空地,绿浓飞快的脱了外衣披在郑令意身上。 众人看戏之心不灭,甚至又多添了几个灯笼在此,此刻正是明如白昼,半点不假。 绿浓颤抖着把手指往郑令意鼻下一放,好半天才感受的一点子微弱气息。 “大夫呢!”沈沁只觉郑令意脸色莹白如玉,一时间不知道是为什么,只慌张道。 “已经派人去了。沈规连忙答道。 “扶她起来。”吴罚的声音有些发颤,可若不是亲近之人也听不出来。 绿浓对他已是万分信赖,依言照办。 吴罚半蹲下来,伸手在郑令意后颈下三寸一点,她猛然一口,吐出一大口湖水来,又深吸了一口气。 “好了好了。”绿浓把郑令意搂在怀中,欣喜若狂的说:“姐儿,你醒了。” 郑令意艰难的睁开眸子,看到绿浓、沈沁、沈规,还有吴罚,以及他们身后那张张看戏面孔。 郑令意逐个看过去,谢氏、吴柔香,最后把视线落在戚氏母女身上,见鲁笑颜挑衅的瞧着她,而戚氏却避开了她的眼神。 郑令意心下已经明白了三分,不由得用手指重重擦过嘴唇,哑道:“我无事。” 她此时虽狼狈,可楚楚动人之态更甚,裹在绿衫子里,像一朵飘在翠水绿里的梨花。 “怎觉得你下水一趟,倒是更美了几分。” 沈沁见她苏醒,心下松快,懵懂一句,戳破了郑令意多年的秘密,也道出了在场众人的困惑。 这郑令意刚叫人救上来的时候,大家还是只是看戏,可越看越有些纳闷。 待她苏醒,唇瓣泛红之后,更觉美了一番,双眸顾盼神飞之态,如水中洛神。 “看来郡主家的这池水有美肤之效,各位只盯着我瞧可没用,得下去泡一泡,多喝几口才是。” 郑令意说着,挑了挑眉毛,眉目妍丽张扬,极尽讽刺之能。 在场之人大多抱着看戏之心,被郑令意这样一说,虽然恼怒,却没法子反驳。 沈沁和绿浓不由得一愣,沈规也大感意外,这小女子一下水便褪一张面皮已是奇怪,没想到一下水却还能换了个性子,不由被勾起了浓厚兴致。 他还没咂摸几下,便瞧见吴罚面色阴沉,冷冷的往人群中扫了一眼,目光所触之处,是一对母女, 沈规留意到,那也是郑令意方才盯着看的两个人。 再一想吴罚都能分辨出郑令意婢子的声音了,沈规心里的火苗又黯淡了下去,心道,‘怎么这世间有意思的姑娘都有人惦记着呢?’ 第一百一十三章 落水之后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令意落水一事,令沈沁很是愧疚。 所以将郑令意安排在自己院子里头,给她备了高床软枕,要在她此歇一夜。 平王妃还未说话,就叫沈沁给瞪了一眼,她们母女俩的性子是一样的强势。 不过平王妃强势在表面,沈沁强势在里子,若是认真顶对起来,平王妃大多是要示弱的。 她知道沈沁埋怨自己派人把她引走,可平王妃又如何得知郑令意会落水呢?只有连夜吩咐工匠修葺栏杆,弥补一二。 夜半时分,沈沁派了个婢子给平王妃传话,说郑令意并不是失足落水,而是有人故意为之,甚至点名道姓的要平王妃日后远离鲁府的女眷,其心险恶不可相交。 “今日鲁府来的是戚氏和她的嫡女吧?”平王妃想了想,道。 “是。”在旁的婢子回答道。 平王妃颇为倦怠的叹了一声,从椅上起身准备往内室歇息去。 婢子忙上前搀扶,只听她轻描淡写的道:“鲁府也是日暮西山了,以后设宴时记得从名册上划去,到底不是什么打紧的人家。” 郑令意没有真凭实据,而沈沁也只是听她这么一说,可鲁府如今在平王妃的交际圈里本就是可有可无的,所以也懒得费那个心思去查证。 这一场闹剧过后,平王府里逐渐安宁下来,男宾女客也各回各家,只有郑令意和绿浓留宿在此。 沈沁在自己的院子里很放松,与郑燕如不同,她身边的这些个婢子,显然都是捏在她自己手里的,这种自如的氛围,郑令意能感觉到。 “所以,你这么些年,一直用黄粉掩饰容颜?”沈沁觉得好奇极了,得了郑令意的允许,时不时在她脸上摸那么一把。 郑令意穿着一身素白里衣,被沈沁轻轻的捏着颊肉,无奈的点了点头,像只可爱的雪兔。 “你的皮肤真的是太好了,生的真美。”沈沁不由赞叹道。 烛光映在两位少女面庞之上,一位轮廓深刻,起伏有致,满是英气;一位肤如凝脂,眉目如画,隐含清冽。 “这事儿夫人定会知晓,姐儿可想到应对之法了?”绿浓也换了上了春水的干净衣裳,有些担忧的对郑令意道。 郑令意掩饰美貌本就是为了不在鲁氏跟前现眼,如今却暴露在满京城的女眷眼下。 一个庶女为何要这样做,稍有几分脑子的人一想便知缘由,只怕鲁氏眼下已经气疯了。 “要怪也去怪你那名头上的舅母,什么蛇蝎心肠,我也得让母妃去跟曾家说一声,可别真娶了那样的毒妇回来!”沈沁不耐道。 她最烦这些勾心斗角之事,若有人敢招惹到她头上来,她铁定抽鞭一路打出去。 郑令意想的更多一些,道:“虽然一脸心虚之态已然出卖了她,可到底没有真凭实据。” “真凭实据?”沈沁嗤了一声,“这是在我府上,‘真凭实据’要多少有多少。” 她这般行事作风,令绿浓瞪大了眼睛,却也满心感激。 郑令意愣愣的看着沈沁,垂眸一笑,道:“姐姐,你对我真好。” 她这笑中带泪的模样实在招人心疼,沈沁刚想开口安抚,却见郑令意摇了摇头,认真道:“可你若这样做了,戚氏会被逼到死角,到时狗急跳墙,反咬你一口,咱们的证据是虚,若被扯了出来,连累了你,我是断断不愿的。” 沈沁叹了一口气,道:“罢了,这个暂且不提了。明个天一亮,这京城里的闲话可就止不住了。你可要撑住,千万别做了傻事。” 说到这个,郑令意望向绿浓,道:“我让你给吴柔香带的话,你带到了吗?” 绿浓连忙上前来,跪在床前踏板上对郑令意道:“奴婢都说了。” “她作何反应?” “隔着车帘子,一句话也没有。” 郑令意的心凉了半截,又听绿浓急急忙忙的补充道:“姐儿,奴婢去见小夫人之前,见到吴家哥儿从小夫人的马车前走开,不知道他对小夫人说了些什么。” ‘吴罚。’郑令意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感到一点安心。 “对啊,你那长嫂与他可是姐弟。”沈沁说罢,又觉得有些不妙,虽是姐弟,可她俩却是如仇敌一般的姐弟俩呀。 众人皆默着,此时春水端着一碗热过了的安神茶走了进来,对郑令意道:“姐儿,把安生茶喝了睡下吧。明日的事儿明日再说。” 绿浓接过安神茶,柔声哄着,“姐儿喝吧。” 郑令意看向绿浓,见她那双纯净的大眼睛里满是温柔,想到她今夜在人前如此护着自己,若传到鲁氏耳朵里,定然知道绿浓已经倒戈,到时候还不知要怎么折磨她。 郑令意接过安神茶一饮而尽,倒像是在喝一碗烈酒,她对绿浓道:“明日一大早,鲁氏一定会就来接我,你别跟我回去,去滋溜巷找他们帮你藏起来。” 绿浓一下就红了眼圈,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儿摇头。 沈沁不解其意,郑令意简短解释了一句,“她原是鲁氏派到我身边的。” 沈沁的喉头有些发堵,春水也在一旁拭泪,皆被她们俩人之间的主仆情意所感动。 “你放心,我会帮着送绿浓出去,可你呢?你怎么办?” 沈沁见郑令意这样细心筹谋,可能从中窥见她在家中处境之艰难,不由得更担心了几分。 “如今鲁家势颓,鲁氏底气也弱,不比从前,不一定会对我怎么样,赌一把吧。” 纤弱的少女陷在松软的被褥里,看起来柔弱可欺,说起话来却有一股子拔剑的狠意。 安神茶渐渐有了些效力,郑令意努力睁开眼睛的样子惹的沈沁发笑。 “郡主,咱们出去吧。”春意在旁道。 沈沁出去后,不一会儿绿浓便吹熄了蜡烛。黑暗和寂静包裹着她俩,绿浓裹着一条软被坐在脚踏上,握着郑令意温软的手。 一想到郑令意今夜可能没命,后怕这种情绪猛然将她击溃,绿浓有些想哭,便把脸埋进臂弯里,堵住眼泪和哭声。 郑令意轻轻回握了她的手,绿浓眼泪朦胧的抬起头,听到郑令意迷迷糊糊的说:“上床来睡。” 什么规矩礼数都比不得主仆俩需要的相依和慰藉。 这一夜的艰难不单是对于郑令意而言的,与鲁氏来说,也不怎么好过。 也不知吴柔香是吃错了什么药,一回来径直先去外院寻了郑国公,说话处处回护郑令意,又说戚氏推郑令意下水,还阻扰绿浓救人,在鲁氏知晓此事之前,先往错处都推到她和鲁家母女身上。 今日郑令意这件事可不比从前,鲁氏从前再怎么虐待庶女,也只在内宅之中,她也有能耐把事儿藏好,可今日之事却是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 郑国公之怒火,已不是鲁氏三言两语能够扑灭的了。 他走路飞快,扬起的衣袍几乎可以割裂路旁草叶,吴柔香得让翠织扶着,一路小跑才能堪堪跟上。 忽然郑国公顿住了,吴柔香赶了上来,小心翼翼的觑着他那张铁青面孔,道:“公爹,怎么了?” “你方才说救十五是你家庶弟?” “是,就是那个从前在府上住了一段时日的。” 一听到是那个生母名声溃烂,而血脉也曾遭到质疑的庶子,郑国公绝望的闭了闭眼,艰难道:“你现下赶紧回去一趟,找你爹爹商量他们两个的婚事,就说是早先就私下里定了下来,只是未曾声张的。” 吴柔香一听就明白的他的意思,郑国公压根就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吩咐完就继续大步流星的找鲁氏算账去了。 “姐儿,国公爷说的倒也是个法子,闹大了对国公府的名声不好,你如今是国公府的少夫人呀。咱们快去吧。”翠织见吴柔香愣在原地,便道。 “我怎么会不懂!?”吴柔香心里纠结万分,忍不住大声斥道:“方才那个小子是怎么威胁我的,你不是没听见!那些陈年往事他是怎么知道的?再说,他肯为十五这丫头做到这番田地,显然对她有意不是一日两日了。可他们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勾搭了多久,咱们茫然不知!这两个人的性子都是一样的阴险,让十五嫁到吴家,岂不是给娘亲添了两桩麻烦!?” 吴柔香简直快要崩溃了,连站也站不稳,翠织连忙搂着她,道:“姐儿,奴婢知道您心里的担忧。可十五这丫头在鲁府里尚且需得安安分分,而那个小子即便眼下回了吴府,但在府里依旧没有立足之地。您也别想太多,说不定那小子只是借这件事情,想要攀一门亲事,毕竟他那样的名声,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只怕连个体面丫头都不愿嫁给他!” 吴柔香深深吸了几口气,颤道:“你说的有理。眼下的事情要紧,不然两头不讨好,待这事安静下来,我就让娘亲狠狠把那小子给我收拾了!收拾得了一回,我就不信收拾不了他第二回!” 这扑通一声的落水声,从平王府响到了国公府,又从国公府响到了吴府。 再加上那暗自欣喜的鲁府母女,今日可是热闹非凡,好戏连台,只是不知经过一夜的酝酿,明日又会演变成怎样的情由。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得已的婚事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昨夜的安神茶让郑令意睡的很沉,几乎是一夜无梦,她醒来之时,绿浓已经起身给她取早膳去了。 春水吩咐了一个小婢子来伺候梳洗,她端着胭脂粉盒迟疑的问,“姐儿,你用不用这香粉?” 见郑令意摇了摇头,那小婢子盯着她这不施粉黛却依旧远胜旁人浓妆的脸蛋,嘟囔道:“一个用不着,一个不爱用。” 鲁氏来的果然很早,鸡鸣时分就派人来了信儿,估计是掐算着平王妃用完早膳的时辰就来了。 这时辰倒是差不离,可平王妃昨日忙了一整天,又吃许多酒,还叫郑令意落水之事一惊,本是该好好休息的,鲁氏这么一来,不得不撑起十分精神来应对。 平王妃早上第一杯便是参茶,这苦甜苦甜的味道,令她心绪不佳。 再加上她与鲁氏本就有芥蒂在前,两人见面之时,一张冷脸对一张窘脸,气氛僵硬的都让人没法子呼吸了。 幸好沈沁带着郑令意来了,鲁氏强笑着想要开口,却被沈沁不加掩饰的鄙夷眼神给堵了回来。 “见过王妃。” 郑令意先对平王妃福了福,然后才转向鲁氏,道:“谢谢夫人亲自来接我。” “这孩子,你与我客套些什么?昨夜吓着了吧。不怕啊,都过去了。” 这张慈母面庞,真叫人肚肠不适,几欲呕吐。 不得不说,鲁氏装腔作势的本事的确是一等一的,若非沈沁早就直接间接的了解过她的真实面目,只怕也会被蒙蔽。 郑令意没说话,脸上粘着疏离的笑容。 当她转向平王妃的时候,面上的笑容微微一变,显得真挚了许多, “多谢平王妃、郡主昨夜的照顾收留,悉心照料之情。。” 平王妃得了这句谢,其实是有些过意不去的,郑令意毕竟是在平王府里落得水,出得丑。 但她心里同时也有埋怨,她们争她们的,干嘛要择平王府做战场,毁了她好端端的一个赏诗画会。 人都有自私阴暗的一面,平王妃是入世的俗人,自然也是如此。 不过在郑令意说出道谢这句话的当口,平王妃心虚了几分,道:“可别再说这个‘谢’字了,这一夜我心里不好受的很,只怕你日后落下什么病根儿。” 平王妃所知的这个病根儿,指的是身上的毛病,也指的是名声上的瑕疵。 “不会的,您瞧我,像是有什么不舒服吗?” 郑令意稍稍转了转身子,对平王妃一笑,扬起一张芙蓉面,白瓣粉尖,绯绯红唇。 平王妃忽然觉得有些错乱,她也听闻郑令意昨日落水,上来就换了一张皮子,今日盯着细瞧,果真没瞧见一点瑕疵,连一粒斑点都找不见。 可就算是只是换了张皮子,眼前这个眉目坚定的美人,与昨日那个瑟缩在沈沁身后的小庶女,恍惚令平王妃觉得像是两个人。 “鲁夫人其实不必这么着急来接郑妹妹,您家中事忙,妹妹在我这儿住上十天半个月,算是养身子,也算是陪我了。” 沈沁的重音落在‘家中事忙’四个字上,深怕鲁氏听不出她在讽刺郑容礼一事。 郑令意对沈沁很是感激,但同时也瞥见了平王妃稍有些介意的神色。 “哪敢再麻烦王府照顾,国公爷也在家里盼着见她呢。” 鲁氏靠着想象把郑令意给逮回去之后的痛快场景,忍下了沈沁的讥讽。 “既然如此,也不敢多叨扰王妃和郡主了。” 说这话的竟是郑令意,听到她这样说,沈沁不免纳闷,郑令意自然不会当着众人解释,只将眼珠子往平王妃处一斜。 沈沁看向自己的母亲,见她也向自己使了个眼色,她又不傻,很快明白了郑令意的体贴和平王妃的不情愿。 懂进退,知情知趣,没有扒着沈沁不放。平王妃心里满意,对郑令意的恶感淡化了许多。 郑令意离去后,沈沁被平王妃留下来说话,两人的早膳都吃的匆忙,便管小厨房要了几碟子点心。 底下人知道主子没吃饱,还上了两碗花生热牛乳。 平王妃一块小杏仁饼才吃了一半儿,沈沁已经喝完了牛乳,又嘎嘣嘎嘣的快一碗的油甜枣给吃完了。 平王妃看得直皱眉,道:“这是炸的,你少吃些,今日见你与那郑家丫头站在一块,你那身板就跟座山似的,半点女儿身段都不显!” 沈沁被平王妃这样数落,连眼皮子都没颤一下,只是往嘴里丢油甜枣的时候,故意还冲平王妃挤了下眼睛。 平王妃被她气到不行,伺候着的都是心腹侍婢,她也就顺手抄起漆盘里的一个橘子朝沈沁掷去,道:“冤家!” 沈沁轻松接住,笑道:“母妃怕是不疼我了,扔也扔个能吃的吧。” 这橘子是野橘,青青的硬皮,比醋还要酸些,除了鱼脍里会用些橘汁提味之外,通常不会有人吃的。 不过这种野橘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果香浓厚,清新扑鼻,夏日暑热时分放在屋内,比什么香料都管用。 “令意是骨头细,您瞧她那手腕子,比您小时候用来打我的戒尺还要细。我便是瘦成皮包骨的样子,瞧着还是比她块头大。” 平王妃听她这般无所谓,反倒生起了自己气,“早知道这样,那时候就不该让你去武场,练的满身粗骨头!” 沈沁很清楚自己的长处和短处,并不会被平王妃的三言两语弄得妄自菲薄。 她看向自己的手腕,转动了一下,得意道:“粗是粗了些,不过揍起人来,铁定比细细的腕子有劲儿!” 婢子们纷纷掩唇轻笑,平王妃不知该是哭还是笑,叹了口气,不去继续这个话题,省的给自己找罪受。 她们这对真母女说说闹闹的不伤情分,假母女真刀真枪的动起手来,两个人总要伤到些。 鲁氏知道郑国公在王府里等着,回去了必定没法子痛快算账,一上马车便卯足了劲儿要抡一个巴掌过去。 郑令意像是早就猜到了,敏捷的一个屈膝,她这叫一巴掌抡了空。 鲁氏手上的劲儿没落实,要不是丹朱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只怕登时要给郑令意跪下。 “夫人还是再忍忍吧。您这一巴掌还是先攥着吧,省的爹爹一问。”郑令意施施然坐下,抚了抚折起的裙角。 鲁氏有些狼狈的坐下,见郑令意平静的面庞,想到郑国公昨个连夜替她筹谋的那桩婚事,心里的气忽就顺了,冷笑道:“你爹确是极疼你的。” 她语气怪异令人警觉,郑令意望向鲁氏,微微一笑。 鲁氏最不喜欢见她这样,好像胸有成竹,万事拿捏的准。 再加上这张掩藏的如此之妙的无暇面庞,鲁氏已经明白自己被耍了多年,如何不气? 郑令意故意不问,那鲁氏就偏要多说几句来毁了她此时的气定神闲。 “面皮藏的不错,白嫩的像块豆腐,若是嫁到曾家,即便夫君对你的出身有些不满,靠美色邀宠对你来说应该也不难。”鲁氏讥讽道。 郑令意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她知道鲁氏接下去说的必定不是什么好话,所以竖起高高心墙来保护自己。 “不过,经昨夜一事,曾家你这辈子是别想了。” 鲁氏显然说的很畅快,乃至于得意。 “你爹爹和吴家说定,散出风去,说你和吴家的那个庶子早有婚约,如此,才可保全国公府的名声。” 嫁给一个血脉曾遭疑虑的庶子,这门婚事很像出自鲁氏的手笔,算是撞在她的心坎上了。 鲁氏等着看郑令意崩溃的样子,但却只在她脸上见到一片空白。 她还以为郑令意是吓得懵了,倒也满意。 郑令意现下管不了鲁氏是什么心思,只拼命把自己脑子里的清明给找回来,所以只有满脸的空白。 虽然很笃定鲁氏所说是吴罚,但郑令意还是多问了一句,“吴家的哪个庶子?” 她的声音有些变调,像是惊惧,又说不大清楚。 鲁氏迫不及待的想开口,在此刻又故作姿态,扫了丹朱一眼。 丹朱替她开口道:“是吴家第三子。” 果是吴罚,郑令意没意识到自己松了口气,只是面上出现了些微鲜活神色。 “即便我不求曾家,但经此一事,曾家又会如何看待鲁家?”郑令意刻意避开自己的婚事,抛出一个鲁氏一定会接的话头。 因为吴柔香的倒戈,郑令意是被戚氏给推倒湖里去的这一事实,连鲁氏自己都默认了。 若没有郑燕纤之前那一出,哪怕仅仅出于维护国公府的目的,再加上鲁氏对戚氏一贯的蔑视,她怎么也会向戚氏兴师问罪一番。 此时鲁氏也只能不大硬气的说一句,“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关我鲁家何事!” 鲁氏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恰恰证明了她的心虚。 郑令意没说话,虽说许多事情没想明白,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并没感到十分害怕。 那种气定神闲的姿态又笼罩了她,眉梢眼角似乎很是松快,这细微之处说不清也道不明,鲁氏隐隐觉得有什么内情是很重要,但却又是她摸不到的。 第一百十五章 嫁妆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国公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郑令意。 他原对她寄予厚望,盼她能让曾府谢氏觉得满意,从而嫁去曾家。 可她没做到,虽说鲁氏从中作梗占了大部分的因,但郑国公还是觉得郑令意不甚长进,说到底,是郑令意叫他失望了。 昨夜郑令意落水,他从吴柔香口中听说了,此事乃戚氏所为,郑令意的确难以防范,可郑国公对于郑令意,竟还有几分埋怨,大概是怨她无能,也怨她运气不佳吧。 这种话郑国公也只在脑子里想想,也没这般厚脸皮,真的用这番说辞来斥责郑令意。 所以在见到郑令意时,郑国公有些词穷了,没滋没味的安慰了她几句,便让她安生回西苑待着。 郑令意心里清楚得很,她从一枚闲棋成了郑国公手中之执棋,而如今,又成了一枚弃子。 因为对郑国公并没多少期待,郑令意心里也没多少失落,只是旁人总不肯信,总以为她是强撑着不叫人担心。 蒋姨娘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一见郑令意就忍不住泪,口中却还是强撑着安慰着郑令意,安慰不了几句就哽咽起来,还得郑令意反过来安慰她。 绿浓没回来,巧罗和蒋姨娘自然会问,在郑令意解释之后,巧罗用拇指蹭去眼泪,有些犹疑的说:“夫人不见得会这般敏锐吧。” 她这话刚说完,就听见外头有响动。 三人对望了一眼,巧罗匆匆走到外间去,见月枝立在门口,将攥在右手心里的帕子抽了出来,拭了拭颈上的薄汗,似有些不自在的道:“绿浓呢?夫人要见她,让她出来。” 巧罗像是被人当场了一个耳光,回不过神来。 月枝见她这样木讷,有些不耐的皱了皱眉,随即见郑令意从里屋走了出来。 郑令意早听见了她的话,却不回答,只正好以暇的看着她。 月枝已经听说了郑令意这些年来一直掩盖肤色的事情,不过骤然见到她时,还是被狠狠惊艳了片刻。 人间四月桃花面,大概也就是眼前这张脸了。 月枝回了回神,对郑令意道:“姐儿,绿浓怎么没跟着一起回来?” 月枝知道绿浓必定没什么好果子吃,所以语气有些不忍。 郑国公去了前院议事,鲁氏便迫不及待的要算账了,她在郑国公跟前忍气吞声了那么久,正要找个人来泄火。 郑令意算是订了亲,郑国公耳提面命的不许鲁氏动她,留了伤疤鲁氏也别想好过。 姐儿不能打,婢子总可以糟践了吧。 绿浓在湖边的一副衷心耿耿之态,简直感天动地,鲁氏已经从鲁笑颜处听过添油加醋的版本了,怎么可能放过她。 刚才在马车上只顾着对付郑令意,鲁氏也没留意绿浓回来了没。 只觉得婢子就像姐儿的影子,郑令意在哪儿,她就在哪儿。 鲁氏没想到郑令意心性果决,竟直接就没让绿浓回府。 “她不见了。”郑令意微笑着说。 巧罗和蒋姨娘连大气儿也没敢出,紧张的看着月枝。 月枝露出一脸费解之色,略略皱眉道:“姐儿这是什么意思?” “说起来,这事儿倒要和夫人议一议,绿浓毕竟算是她手里的人,大抵是昨日我落水,她担心自己落一个照顾不周的罪,所以便偷偷跑了。我昨夜迷迷糊糊的,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跑的。” 郑令意说的一脸认真,月枝却连半个字也不信,连她都不相信,这鲁氏能相信吗? 月枝心里很是挣扎,终于往屋里迈了一步,言辞恳切的对郑令意道:“姐儿,在这关头与夫人作对可是太意气用事了些,您的嫁妆还得从她手里过呢。” 听她如此敞开天窗说亮话,郑令意收起那副虚伪的镇定,苦笑了一下,道:“月枝姐姐,难道要我看着绿浓死吗?” 这话叫巧罗忆起往事,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 月枝看着郑令意的神色,心里莫名欣慰却又十分的难受。 郑令意待婢子一向都很好,而且不是人前装出来的。 自受过了郑令意恩惠之后,这有意无意的,月枝的眼神总是落在郑令意身上,偶尔见她在绿浓和巧罗跟前露出来的轻松笑意和温柔关怀,不知怎的,令月枝很受震动。 “不会令月枝你难做,我跟你去夫人跟前交差。”郑令意走到门口,停下来等着月枝。 蒋姨娘和巧罗自然想要去拦她,但这事儿若不了了,难道要等鲁氏亲自来拖人吗? 月枝身影晃了晃,但没动。 “我,先回去跟夫人说说吧。再看夫人反应如何,若能拖到国公爷从外院回来用晚膳,今夜许就挨过去了。” 她这是头一回这般明显的帮衬着郑令意,倒叫郑令意也有些惊讶。 月枝又深深的瞧了郑令意一眼,道:“您的嫁妆恐会难了,姐儿要有准备。” 郑令意垂眸一笑,轻飘飘的说:“我知道。” 月枝欲言又止,恐是觉得自己多说也无意义,只在回安和居的一路上,心里总是想着这件事。 ‘姐儿怕是从没盼过夫人能给她多少嫁妆,可她现在年纪还幼,不知道这没有嫁妆,在婆家该多么受难呀。’ 其实不论是郑令意嫁妆多或寡,只要这乔氏做了她的婆母,她在吴府的日子都好不到哪里去。 吴永均的夫人万圆圆还是乔氏的外甥女呢,还不是动不动就被训斥一番,每日天不亮就要在她跟前立规矩。 高曼亦原先还有娘家撑着,不过两宫太后屡屡交锋,德容太后总是输多赢少,渐渐的高家在这朝中有些被排挤的意味了。 乔氏如今还未品出这门道来,若是日后高家真正势弱了些,只怕这高曼亦也不好过。 有这两人在跟前做榜样,乔氏对郑令意的态度,只会更差些。 且不说吴罚与她有杀母之仇,便是郑令意自己与乔氏也是个不对盘的。 蒋姨娘和巧罗愁的睡不着觉,半夜主仆俩爬起来聊天,翻来覆去的把手上的银子和银票数了又数,越数越觉得担心。 “姐儿的性子,定然不会拿她特意给您攒下的体己银子。”巧罗将匣子又推到床底下去,挨着床边坐下,对蒋姨娘道。 蒋姨娘眼睛肿肿,声音也十分喑哑,道:“虽说十五手里也捏着两间庄子田产,可咱们又不是外头的平头百姓,这点子东西怎么够瞧呢?” 这桩子从天而降的婚事,实在叫蒋姨娘乐不起来。 倒不是看不上吴家,也不是看不起吴罚,可他毕竟身上背着个大包袱,顶上又有个如鲁氏一般的嫡母,郑令意相当于出了狼窝又入虎穴,实在不是什么好人选。 她甚至觉得乔氏在提亲这件事情上,就会给郑令意几分难堪难受。 郑令意名声受损,郑国公连夜找补,往好了说,的的确确是一派慈父心肠,至于他这里头,有几分是慈父心肠,又有几分是为家族门面,蒋姨娘不愿去做这无谓的深思。 门被轻轻的叩了一声,郑令意有些迷蒙的声音传了进来,“你们怎么还不睡?” 巧罗连忙去给她开了门,见她穿着身单薄的里衣走了进来,爬进了蒋姨娘的被窝里。 “是在想我的嫁妆吗?”郑令意躺在蒋姨娘身边,闭着眼睛假寐。 “多少有些担心。”蒋姨娘摸了摸她额头细腻的肌肤,道。 郑令意在床上躺了片刻,睁眼瞧了蒋姨娘一眼,逐渐恢复了些清明,道:“即便夫人不出半个子儿,中公该给的份例,爹爹一样会给的。咱们和吴家到底是世家,如今又是姻亲,嫁妆箱里头空空如也,也不好看。” “我只怕你爹爹对这门婚事如鲠在喉,故意不去理会可怎么好。” 不得不说,论起这对郑国公心思的拿捏,蒋姨娘可比郑令意还老道些。 听蒋姨娘这样说,郑令意忽然从床上起身,一言不发的跑向偏阁,过不了一会子又从偏阁里走了回来,手里端着一匣子的香包。 “这不是姐儿给曹姑姑备下的重阳节礼吗?还有半月,早早的取出来做什么?” 这香包共有四个,绣的是各模各样的茱萸果子,绣纹虽可爱了些,但香包用了赤、褐、蓝、靛这几个颜色,倒也符合曹姑姑的年纪。 “明日我就给曹姑姑送去,就说这世事变化太过出人意表,早些赠给她也好让我安心些。” 至于这曹姑姑收了礼儿之后,会不会在郑国公跟前替郑令意说句好话,而这句好话的份量又如何,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郑令意宿在了蒋姨娘房中,巧罗吹熄了蜡烛,轻手轻脚的掩门出去了。 郑令意翻了个身,抱住了蒋姨娘的胳膊。 “漾漾,是有些害怕吗?”蒋姨娘觉察到她的动作,轻声问。 她以为郑令意对这门婚事肯定是有些惧意的,毕竟当年郑国公给蒋姨娘留下的阴影可不小。 过了好一会子,也没听到郑令意的回话,只有她平缓而规律的呼吸声,间或传来小猫一般的短促呢喃。 蒋姨娘哑然失笑,只以为郑令意心大的很,竟然这样快就睡着了。 不论今日的人心如何不安定,可月色与往常并无不同,依旧是院落融融月,窗间淡淡风。 第一百十六章 米家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令意与吴罚的婚事,就这样匆匆被两家人给定了下来。 虽说是定了下来,可吴家却连个准话都没有,什么时候下聘,什么时候过门,鲁氏和乔氏连议都没议过。 郑令意的婚事又赶在了郑莹莹前头,她心里本是不舒服的,但因郑令意这门婚事看起来的确是不怎么样,所以郑莹莹连句含酸拈醋的话头懒得说。 这府里上下都知道,郑令意现如今是栽到坑里去了,滚满了一身的污泥,这辈子也爬不起来了。 知秋从外院拿点心回来,刚巧逮住了几个说闲话的小婢子,她虽没阻止,不过那些婢子们瞧见她来了,一下作鸟兽群散,装模作样的浇花洒扫去了。 即便没听清她们在说什么,知秋用猜也能猜个七七八八的。 “姐儿,你寻什么呢?” 知秋端着点心走进屋内,看见郑燕如正往茶桌上摊了一方包袱皮,包袱皮上摆着个两掌宽的匣子,她又背着身子在那些私房物件里寻摸着。 郑燕如将一小钵的金豆子倒在了匣子最底下的一层,又倒了一层的银馃子。 知秋把桃酥放在一旁,来到郑燕如身边看她忙活。 “等我理好了,你偷偷的给十五妹送去,就说是我给她添妆用的。” 郑燕如声音哑哑的说着,又拉开第二层,往里头塞了一叠子厚厚的蚕丝锦帕,然后往锦帕上放了一对玉镯,通透的玉色里泛着淡淡的蓝沁,像是白云层后的蓝天。 玉镯边上又各摆了一对蓝色和玉色的耳坠子,皆能跟镯子配成一套。 知秋听出了郑燕如的哭腔,知道她方才请安的时候一定又在鲁氏跟前受了委屈,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心疼的看着郑燕如。 “这对福金猪姐儿也要给出去吗?”知秋见郑燕如把金猪搁到匣子里,问了一句。 郑燕如没半点不舍,又把自己久不戴了的几根簪子给放了进去,“我手里这样的东西多了去了,给些出去又有什么紧要的呢?十五妹只怕连两粒金瓜子也攒不起。” 府里人人知道郑令意这门亲事落拓的很,郑燕如即便是帮了她一把,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聊胜于无罢了。 郑燕如立在桌旁出了会子神,又转身从书案的暗格中拿了两张田契房契出来。 “姐儿,这会不会太贵重了些?”倒不是知秋小气,如若郑燕如嫁了人,嫁妆里随着的庄子和田地都到了手上,她自然不会在意这一个子儿两个子儿的。 可郑燕如手上捏着的这几间庄户,一半儿是生辰时所得的,一半儿是近些年来她用租金和积蓄买的。 “旁的倒也罢了。只是这间庄子和连带着土地与吴家的田产毗邻,我昨个让黄杏去打听了,那田产是吴家中公的,并不是乔氏的。我想着给了十五妹,倒还合用些。” 郑燕如说着,有些忍不住泪意了,匆匆把田契塞进匣子里,又掏出绢帕拭泪,想来刚才的忙活劲儿都是为了堵住眼泪。 知秋在她膝边蹲下,万分心疼仰首望着她说:“姐儿,是不是夫人又说什么难听的话了?” 郑燕如抽泣了一会,悲怮且不解的说:“三妹品行不端,十三弟挨了宫里的板子,各个闯下的祸事都比我大,我只是没有成亲罢了,在她眼中却还比不得他们两个!” 知秋听得心里难受极了,可她又不是什么舌绽莲花的人,过了半晌也只挤出一句来,“姐儿若忍不住了,奴婢陪您一起绞了头发做姑子。” 朴拙的忠心溢于言表,倒叫郑燕如破涕为笑。 她抚了抚知秋的脸,似有所感的说:“有一点我和十五妹倒是一样的,都有一个亲如姐妹的好丫鬟。” 一提到绿浓,知秋也很有感触的说:“十五姐儿待她一定很好,不然绿浓也不会这般掏心掏肺的,可她如今流落在外,夫人又禀了官府去寻她,想来是风餐露宿,一定很艰难。” 绿浓没有回国公府,一看就知道是郑令意的主意,鲁氏怎么可能毫无动作。 除了在饮食用度上又苛待了几分外,她还罚了郑令意抄写经文,日日要月枝去取了查验,郑令意几乎连睡觉的时间都要搭进去了。 至于绿浓,鲁氏更是通报官府要捉拿她。不过几日过去了,依旧是没有半点子消息。 “我真不知道娘亲的心思到底是怎么拐弯的,前些年外院的小厮和管事一连逃了好些,她查了半天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最后不了了之。如今不过是后宅的婢子逃了,这为何逃跑,她心里可是清清楚楚的!竟还这样大张旗鼓让官府的人去寻,也不觉得亏心吗?” 郑燕如这话也只能对知秋说,大概是在心里憋了许久,所以激动的连脸都红了。 知秋赶紧给她到了杯热茶,又哄她吃下了些糕点,这才道:“姐儿,您不能老这么想夫人的不好,这样下去日子就没法过了,你也得想想她对您的好才是。” 郑燕如只是点点头,也不知有没有把这话给听进去。 知秋刻意寻些旁的话头来说,响起自己进院时,所瞥见前厅里那位书香气十足的夫人,随口道:“米家倒是稀客,那位夫人坐了也快有一个时辰了吧。也不知是来做什么的。” 脖颈处略有些发痒,郑燕如伸手挠了挠,思索道:“米家的夫人?她与母亲可是没有什么交情的,该不会又出什么事儿了吧?” 这米家如今是低调的不能再低调了,三代之前倒是鼎盛,一个大学士,一个户部侍郎皆出自米家。 可惜后代都没有为官的心思,整日的修学编书,米家家主在朝中不过是个挂名大夫,没半点子实权,但阖府上下,最不缺的就是清贵名声,旁人连求都求不来。 “姐儿怎么尽往坏处想?我瞧曹姑姑也在里头,说不定是国公爷与米家有个什么往来呢。”知秋嗔怪道,“再说了,米家和小夫人不还是沾亲带故的吗?” 经知秋这么一提点,郑燕如才想起来,米家不就是吴柔香的祖奶奶母家吗? 也就是吴老将军嫡母的娘家,不过因为吴老将军是庶出,所以这层关系在外人眼中,多少也摊薄了些。 “你若不说,我只怕弟妹自己都快忘了。”郑燕如也算说了句笑话,心情略宽了几分。 主仆俩在屋子里待了一下午,知秋侍奉郑燕如用了晚膳后,趁着院里婢子交班的时候,用食盒掩饰了那个沉甸甸的小匣子,不急不缓的往西苑走去。 可当她到了西苑的时候,却压根没见到郑令意,这才知她莫名其妙的被鲁氏揪去佛堂罚跪。 不知道是为了绿浓,还是为着旁的什么事情,又或者是鲁氏一时兴起,总之还需一个时辰才能回来。 一个时辰后,大概也是郑国公回来的时候,鲁氏掐算的可真准,要郑令意挨够每一刻每一瞬的苦楚。 知秋也替她们难受,但也做不了什么,搁下匣子嘱咐了几句便要走,还是蒋姨娘和巧罗牵住了她,千恩万谢的说了好些话。 知秋心里更过意不去,拂了蒋姨娘的手,匆匆离去了。 俏朱从茶水间里瞧见知秋来了又走,却不动声色,藏于窗缝之后,虽有些鬼祟,但也不失为一个折中的法子。 说是折中,但她不去询问,更懒得报给鲁氏,其实已经是大大的偏向郑令意了。 这条窗缝虽窄,可也容纳了时间纷繁的流逝。 俏朱从这窗缝中,又瞧见郑令意缓慢的走了回来,似乎是不想因为膝疼而走的一瘸一拐,所以步子被揉掰的很碎。 少女纤纤身影闪进门里,从俏朱的视线里消失,又倒映在巧罗的瞳孔里。 “姐儿!你回来了!?”巧罗连忙上前搀扶着她,小心翼翼的让她坐下。 郑令意还未说话,腹中响起一声饥鸣,巧罗忙取出几碟子糕点来,道:“今日的晚膳难吃极了,奴婢索性不叫姐儿吃了,还是吃些糕点吧。” 郑令意拿起一块软绵绵的米糕就往嘴里头塞,蒋姨娘从偏阁里头走出来,她刚哄着生病的郑嫦嫦歇下,就见到郑令意回来了,勉力的笑了笑,道:“膝上可疼吗,要不要擦药。” 郑令意摇了摇头,咽下后道:“嫦嫦怎么样了?” “已经不烫手了,只是人还有些软。”蒋姨娘在郑令意身侧坐下,眸中满是怜惜。 “把我那件百花的藕色披风改一改给她穿吧。” 郑令意捏着糕点,顿了片刻,显然是忍住了真正想说的话。 郑绵绵与郑嫦嫦蹲在回廊上玩沙包,也不知是存心还是无意,郑绵绵分明裹着件外衫子,却还要身着单衣的郑嫦嫦与她换个位置。 郑嫦嫦身上有薄汗,又骤然在风口处吹了半个时辰的冷风,一回来就昏昏沉沉的,人都糊涂了。 郑绵绵如今也不能说是个无知孩童了,但这事儿到底也不能全然怪到她一个人头上,郑嫦嫦的性子软乎成这样,实在叫郑令意担忧。 她如今操心的很,想完了郑嫦嫦的事情又想起今日鲁氏那愤愤的神色,郑令意提了口气,却又松了口气。 第一百十七章 郑启君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令意之所以又被罚跪,是因为鲁氏见不得她得了好处。 若问是什么好处? 那不就是米家夫人滕氏亲自上门做媒的体面么。 吴老将军许是与乔氏谈不拢,又或是压根的懒得同她说话,竟去请了米家人来做媒下聘,想来他与米家的关系依旧是不错。 鲁氏其实没告诉郑令意,只是罚她跪了祠堂。 还是月枝来让她回西苑的时候,悄悄在她耳边说了一嘴。 郑令意没想到吴老将军会来这么一出,说不高兴是假的,谁不喜欢自己脸上有光呢? 哪怕仅仅是叫鲁氏心里不痛快一阵,郑令意也觉得值了。 可郑令意更担心吴罚的心情,也不知吴老将军主动奉上的这份体面,吴罚是不是看在她的份上,所以不得已接下的? 郑令意立在窗边,看着小径上一粒满是青苔的鹅卵石,思绪却生出双翼,从这国公府上方窄小的天空里冲了出去。 她这几日刻意不去想吴罚,可一旦想起了他,思绪如九天瀑布倾斜而下,堵不住也止不住。 自己,竟是要嫁给他了吗? 郑令意垂下眼眸,一丝惶恐如小芽般破土而出,颤颤巍巍的展开嫩叶。 心中虽有惶恐,但也属正常,当初一想到有可能嫁到曾家时,郑令意也曾惶恐担忧过。 而今要嫁到吴家,她已经知道乔氏与鲁氏是一样的人,合该更担心些,可她却夜夜安寝,食欲也正常的很。 说起来,倒真是有些怪异呢。 也不知怎的,脑海中忽然一闪吴罚当着她的面杀掉三山的场景,下一瞬便是他挟持着张巧娘冲自己邪气一笑的样子。 郑令意莫名的按了按自己胸口,只觉得心跳有些加快,也不知是惧还是别的什么。 ‘啧,怎的忘了他这性子如此睚眦必报。’ 郑令意不由自主的鼓了鼓腮帮子,心道,‘虽说士可杀不可辱,本该如此,但我日后若为着什么得罪了他,岂不是也逃不过?’ 郑令意此时可还做着携蒋姨娘、巧罗还有两个妹妹,一道去个山清水秀之地一起生活的美梦呢。 吴罚这人浑身带刺,凡是与他相交之人都清楚的很。 年幼时遭人用阴私龌龊手段狠狠算计过,又因此没了生母,没走上偏激邪路,也没一蹶不振就已经很好了,所以郑令意不觉得吴罚的性子是什么大问题。 ‘罢了,’郑令意又转念一想,‘到时候若与他好好说说,指不定他也肯放我走呢。’ 这念头一出,不知怎的忽觉耳边传来沈沁的声音,‘情好’二字如石子丢进如镜的水面,一下搅得郑令意心神不宁。 郑令意不是迟钝的人,只是不愿细究,无数个或朦胧或清晰的眼神从她脑海中纷迭而过。 她闭了闭眼,忽得一下伸手关上了窗门,像是狠狠的关上了心门。 郑嫦嫦的病已经大好,正在床上随手编着一个同心结,听到关窗户的响动,便探出头来,道:“姐姐,怎么了?” 郑令意回过神来,忙到床边来,笑道:“没事,外头起风了。” 郑嫦嫦不疑有他,只乖乖点了点头,片刻后,又偷摸抬眼打量着郑令意姣好的侧脸。 郑令意怎能觉察不到,一下转过头来捉住了她的视线,道:“怎么了,想说什么?对着我还支支吾吾的?” 郑嫦嫦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抿着嘴笑了笑,轻声道:“姐姐,你是不是给我攒了嫁妆?” 这个是自然的,郑令意自打开始有些进项起,就已经在给郑嫦嫦攒嫁妆了。 郑令意揪了揪她的小鼻头,笑道:“怎么想嫁人了?” 郑嫦嫦奋力摇了摇头,道:“我才不想呢!” 看着前头的姐姐嫁成这个样子,郑嫦嫦盼着嫁人倒是怪了。 郑令意勉强的笑了笑,又道:“那你问这个做什么?” “姐姐不必给我攒了,夫人不给你嫁妆,你就把这些日子里赚的银钱都带去吧。这样底气也足些。” 郑嫦嫦望着郑令意认真的说,眼神温暖的几乎要把郑令意给融化了。 郑令意眨了眨眼睛,扇走眼眶里的湿意,道:“我有嫁妆,三姐姐不是遣人送来了满满一匣子吗?” 其实这份嫁妆郑令意本来不想收,可这些日子鲁氏的眼睛盯在她身上,推来推去的恐叫她发觉,岂不是自己找罪受。 见郑嫦嫦不说话,郑令意又劝道:“我给你攒的本就不多,给了我也无大用,还是给你留着吧。姐姐日后还会给你多挣些的,你只管在这府里警醒些过日子,咱们几个总有能出头的时候。” 正说着话,两滴滚烫的眼泪相继溅在被上,绯色的被面立马深了两个小小圆点。 郑嫦嫦扑倒郑令意怀中,轻声抽泣起来,不住的说:“姐姐,我怕。” 待郑令意嫁人之后,这府里便少了个挡在她前头的人,她怎能不怕。 郑令意也难受,紧紧的抱着亲妹,心里感慨万千,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 这米家滕氏做了这门亲事的媒人,郑国公也觉得舒坦了些,倒对这门亲事高看了几分,顺带着也多问了两句。 鲁氏的嫁妆是从不会拨给庶女一分一毫的,顶多出两件不值钱的东西充充门面,郑国公也没那般下作的去讨要,只是压着鲁氏让她从中公拨了郑令意该得的份。 鲁氏虽不情愿,可到底还是按着礼单一样样备下了。 曹姑姑还亲自来对过,又誊写了一份做对照,以防鲁氏暗中调换。 这中公的嫁妆尘埃落定,蒋姨娘虽欢喜的很,郑令意却是淡淡的。 吴老将军与郑国公怎么说也是故交,郑国公虽瞧不上这门婚事,刻意不去理会。 可婚事迫近眼前,加上曹姑姑顺嘴一提,这中公的份例嫁妆肯定还是要给郑令意的。 蒋姨娘不是没想到这层,而是关心则乱,但凡有一分不确定,也焦灼难安的很,现下可好了,用不着寝食难安了。 这日午后忽生出满院的飒飒秋风,刮得外头飞沙走石,行人皆难以睁眼。 巧罗刚从滋溜巷回来,近来安和居的对西苑关注颇密,俏朱也上心了些,所以巧罗是按着规矩,拿了手令之后从正门出去的。 巧罗去滋溜巷与绿浓见上了一面,也说了彼此的近况,正要回西苑来告诉郑令意。 当她用帕子虚捂着眼睛,正撞见郑令意随着月枝出去,也不知要去做些什么。 巧罗福了福,待两人走了之后才匆匆赶到屋内,对蒋姨娘道:“姐儿这是要去做什么。” 蒋姨娘正倚门靠着,面含喜色,痴痴的看着安和居的方向,道:“县主来了!带着哥儿呢!还说要见见十五。” 巧罗松了口气,也同蒋姨娘一般雀跃起来,可又见她这引领而望的样子,心里不免又觉得有些酸楚。 从蒋姨娘怀胎十月而诞下的那个孩子,她却不能相见,只能这样痴痴的看着。 巧罗上前搀扶着她,劝道,“姨娘,咱们进去吧。今日的风实在太大了,脸上的尘土若是刮下一层来,都能兑水和成个饼子了。” 这话逗的蒋姨娘笑了一声,笑过之后却有几分落寞,她也没多说什么,跟着巧罗就回屋了。 此时安和居里,望着县主膝边这个壮壮实实的小男孩,郑令意心绪更是五味杂陈。 “去,去姐姐那儿玩去。”碧蕉半蹲下来哄着郑启君,要他去郑令意那边。 郑令意弯腰看着自己的亲弟弟,既想笑又想哭。 郑启君已经能说上几句话,自然也听得懂碧蕉的话,他有些犹豫的偏首看了县主一眼,见县主含笑颔首,郑启君才朝郑令意迈出了第一步。 这个小豆丁刚走了几步,忽听花姑姑在一旁喊道,“哥儿,到你嫡姐姐这儿来。” 郑启君下意识看去,只见花姑姑不知何事到了郑燕如身后,一面笑着,一面拿着一根芝麻酥糖勾着他。 郑燕如尴尬的要命,恨不能钻到地缝里去。 郑启君如今的年岁,已经能轻易的分辨每个人脸上的表情是喜还是厌,还有五官顺眼与否。 花姑姑虽笑着,可对郑启君来说,这笑容却有几分狰狞,自己若是走过去了,总觉得下一瞬嘴里就会被喂进一勺苦药。 厅里众人都不约而同的静了静,似乎都在看着郑启君会怎么选。 郑启君又转首看向郑令意,觉得这位姐姐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只觉得这张如月又如冰的脸蛋真是好看的紧。 他又扭头看了看县主,‘咦?有点像呢。’ 县主是郑启君眼下最亲近之人,郑令意的眉眼又有与其相似之处,对郑启君来说自然更添好感。 郑启君迷迷糊糊的想着,忽然就‘哒哒哒’的小跑了起来,一下扑进郑令意怀里。 这个怀抱又香又软,郑启君哼哼唧唧了两声,只觉得自己选的对极了。 郑令意抱着自己的小弟,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自己怀里。 郑燕如大松一口气,庆幸自己不必做恶人。 鲁氏咬牙憋住了许多情绪,面上只一笑,对县主说:“哪里还敢再要您的添礼,府上已经给十五备好了嫁妆,都是按着礼数来的。” 第一百十八章 滕氏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我添的嫁妆自然另算一笔,这两个丫头都在我身边伺候过,老九我添了妆,轮到十五就不添了?你这不是要我自己打脸吗?” 县主没理鲁氏,三言两语就堵了回来,郑令意感激的抬首望了县主一眼,而县主只温和一笑。 鲁氏屡屡受气,十分不快,瞥了丹朱一眼,故意假笑道:“瞧着这些孩子们一个个的长大了,我心里真是高兴极了。来,把双双也领来。县主还未见过吧。” 都知道鲁氏这举动另有目的,却也没法子拒绝,县主只淡道:“是记在你名下的那个孩子吧。” 鲁氏笑笑,道:“是呀。” 郑令意正牵着郑启君到位子上落座,郑启君很自然的爬上她的膝头,又指着手边的糕点说:“姐姐,我要吃。” 这般被宠坏了的得意小模样,想来县主对他一定是千依百顺的。 郑令意又感激的看了县主和碧蕉一眼,那两人都没有说话,表情平静,眼神却是懂她的。 郑令意取了块糕饼喂他,见到丹朱牵着郑双双走了进来,她的眼睛便也移不开了。 “双宝儿,来,到娘亲这儿来。” 县主乍一眼还觉得郑双双模样可爱,刚想揽过来亲近亲近,听到鲁氏这一声甜甜腻腻的唤,真叫人浑身汗毛倒立,顿时兴致缺缺。 为着叫郑令意呕心,倒也不必做作到这种地步。 郑燕如又陷入万分尴尬的泥沼,见鲁氏拉着郑双双又搂又抱的,心里明白她是在做戏,刻意叫郑令意不舒服,但又不好说什么,只得饮茶掩饰不自在。 众人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的在郑令意身上逡巡,见她大大方方的望着郑双双,神色异常柔和。 觉察到怀里的小弟在不安分的扭动,郑令意收回目光,垂首瞧着他,轻道:“怎么了?” 郑启君却没言语,只对着郑令意傻呵呵的一笑。 小小的孩童已经有了洞察善恶的能力,虽还没有学到过如坐针毡这个词,可他能感受到空气中丝丝缕缕的恶意。 郑启君在县主府那样一个温暖的地方长大,又还处在这样懵懵懂懂的年纪里,可对于情绪的捕捉却是这般敏锐,只能说是天性如此,姐弟俩是打血脉里生出来相似。 当然,县主的教导之功也是不可忽视的。 郑令意暗地里送去县主府给郑启君的物件不少,县主来之前曾告诉过郑启君,今日是要去见那个给他送了一笼竹编蚂蚱的姐姐,只需这样一句话,就能叫郑启君对郑令意亲近不少。 反之再看郑双双,郑令意也使了不少法子,愣是连一滴水也泼不进去,这些年来见郑双双不过三回,还都是在家宴的时候,被乳母严严实实的抱着,连个鼻尖都瞧不见,又谈什么姐妹情分呢? 郑令意知道这事儿怪不到郑双双身上去,她不过是个幼童,何其无辜。 可看到鲁氏这番刻意做作的‘天伦之乐’,她虽面上不显,但心里是十分难受的。 难受鲁氏把郑双双当成个工具物件,也难受自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却没有办法做出反击。 郑启君这个傻里傻气的笑容几乎是瞬间就抚平了郑令意情绪上的波澜,任由鲁氏如何戳她的心窝子,郑令意总觉得心口上多了一层薄壳,虽薄却坚韧。 县主原是想着能私下里和郑令意说几句话的,可见这鲁氏没有这个意思,她也不好当场撵人,便觑了碧蕉一眼,碧蕉会意,奉着个红木琉璃盖面的匣子来到郑令意身侧。 “这是契书什么的,我就直接给你吧。至于剩下那些个添妆的物件…… 县主有意顿了顿,望向了吴柔香,又觑了鲁氏一眼,继而又看向吴柔香,“你可在学着掌家了吗?” 若是直接要吴柔香管着郑令意的嫁妆,吴柔香许还不乐意,可只要稍稍迂回一些,立刻激起了吴柔香的证明自己的欲望。 “在闺中且就学了。”吴柔香飞快瞥了鲁氏一眼,逮着她要张嘴的空档立刻用话给填了。 县主似很赞许的‘唔’了一声,笑道:“这两根绳捆着的姑嫂情分可不一般,那这礼儿就由你接着吧,也替你这妹妹张罗张罗。” 两人说着话就把这事儿给敲定了,鲁氏在边上干张嘴不说话,为了掩饰不悦又去逗弄郑双双。 碧蕉把礼单递给吴柔香时,郑双双忽发出一阵甜糯糯的笑声,俯在鲁氏膝上笑个不停。 郑令意下意识看去,只见鲁氏在挠郑双双腰间的痒肉。 女孩稚嫩明快的笑声给这个场景增添了几分鲜活和真实,谁都知道是假的,却还是忍不住心下一软。 吴柔香没有当场打开礼单,只是交给翠织,道:“你且去把东西都入库了吧。这婚期定在明年开春,总还有些日子。” 明年听着倒是有些远,可秋风一起,也就觉得近在眼前了。 订婚期是在三天之前敲定的,那日来的依旧是米家滕氏,不过乔氏也跟着一道来了,可能是觉得自己毕竟是当家主母,不来的话的确是不像样子。 在滕氏的一再要求下,郑令意也去了安和居与她见面。 滕氏一转脸看她时,郑令意眼前就冒出四个字来,‘人淡如菊。’ 一身雅粉石榴长裙,通身上下唯有鬓边的一根南珠簪子,虽说眼角唇边绕着些许岁月的痕迹,可滕氏的气度却不知比那乔氏要高出多少。 她浅笑着看了郑令意一眼,目光中难掩欣赏之色,道:“难怪他说是自己早早就相看好了的,又抢先与你家国公爷求来的一个儿媳妇,果真是容貌绝俗,就跟个小花仙子似的。” 滕氏口中的‘他’指的便是吴兆吴老将军,吴兆与滕氏的夫君乃是同辈,吴兆还应该称一句表哥表嫂才是,难怪滕氏口吻随和,似有调侃之意。 鲁氏强笑着应了几声,滕氏这话如此高抬郑令意,她心里自然极为不快。 郑令意想起与吴兆的一面之缘,暗自感激她这个未来公爹的周到,但同时也很疑惑,这样一个思虑周全之人,怎么会踩进那么大的一个坑里呢? 乔氏连个扫眼都没给郑令意,只是抠了抠指甲,语带轻蔑的说:“嫂嫂说的是,瞧这乖乖巧巧的模样品性,我家那个劣性子的应该也合得来。” 劣性?还是烈性?在场之人大多都知晓乔氏与吴罚之间那件血海深仇,又怎会不知道她想表达何意。 滕氏正在饮茶,忽招手示意婢子奉上口盅,她用帕子掩口往口盅里呸了一口,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这茶水里叶梗子叫我不留神给喝进去了,不吐不舒服。” 闻言,乔氏有些怪异的挪了挪身子,似是腚下叫什么东西给膈着了。 郑令意默默忍着笑,起初以为米家是清贵书香门第,就顺势觉得滕氏是个呆板的闺秀,现在看来可是错判了。 滕氏这说话办事真是有趣极了,似是而非的讽刺一句,无心的人听不懂,有意的人自己寻难受。 鲁氏也不好开口帮腔,只又明褒暗贬的损了郑令意几句,滕氏一双眼睛透亮的要命,显然是看透了鲁氏与乔氏乃一丘之貉,又怎么会相信她对于郑令意的贬损呢? 滕氏临走时还暗地里给了郑令意一枚如指般宽长的玉制手令,凭着这枚手令,郑令意遇到了棘手的事情,可去米家寻求帮忙。 滕氏初次见面就如此回护,郑令意还没有自恋到昏了头脑,以为是自己魅力鼎盛,想来也是吴老将军在背后的手笔。 至于这吴老将军为何要这般护着一个未过门的儿媳妇,略略一想,郑令意便想通了,吴老将军这是在变相的补偿吴罚。 且不论吴罚知不知道又或是乐不乐意,郑令意反正是实实在在的受到好处,得到了体面,沈沁、温湘芷和卢茉白都写信来祝贺她。 其实她与吴罚的亲事早就在郑国公的授意下传了出去,只是那时她的这些闺中友人觉得这门婚事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写信来也大多是劝慰之词。 如今见吴家和米家联手不断抬高这门婚事的脸面,她们也替郑令意感到欣慰,这信中总是恭贺之声不断。 她被戚氏所害而引出的这一桩婚事,渐渐竟成了一桩子还算不错的好事。 今日又得了这县主赠礼,还与郑启君亲昵相见,可谓是喜上添喜。 在倒了大霉之后,幸运屡屡垂青郑令意,倒叫她心生惶恐,总觉得不详。 巧罗见郑令意愁眉不展,柔声劝道:“姐儿就是心思多,且不论这婚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就说眼下。眼下还有什么难事呢?嫁妆咱们也有了,外头人也瞧得起咱们这桩婚事了,绿浓在滋溜巷里也住的好好的,我去的时候,她正在佟嫂家中说笑呢。” 说起绿浓无碍,郑令意稍笑了一瞬,又很快收回了唇角,对着巧罗不解的面孔,她低声道:“我是怕夫人待我嫁人之后,会寻你们来麻烦。” 这门婚事算是戚氏那一推给推出来的,差点砸烂了国公府的脸面,郑国公对鲁氏三令五申,这门婚事再不许闹出一丁点笑话来。 巧罗抿了抿唇,她知道鲁氏这些日子憋了不少气,既然有气,那总得有撒气的那一日吧,所以郑令意所想所言并不是杞人忧天。 即便如此,巧罗还是露出一脸欢快之色来,揽着郑令意的肩头笑道:“姐儿,你也曾说过夫人如今势颓,说不定也懒得理会咱们了。” 第一百十九章 父与子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这三个月里国公府和吴家皆围绕着婚事打转,旁人也没闲着。 沈规自做了侍读之后,颇受重用,与嘉安太后一系的大臣们逐渐结成一党。 也不知是不是平王的庸懦给自己的子女造成了阴影,沈规磨炼到如今的岁数,于人情世故上极为老练,酒桌上只要有他在,定然没有冷场的时候,总是觥筹交错,相谈甚欢。 他虽很有野心,却也出奇谨慎,对于江南水患一事,写了两本颇有水准的折子,没有直接呈上,反倒是卖给了工部尚书做人情。 工部尚书叫做寇怀,当年朝中人才凋零,矮子里头拔高个,选了他做尚书,这些年来虽无过,却也无功。 现在这一左一右两个侍郎才能皆在他之上,对尚书之位虎视眈眈。 可这寇怀没有为官的才干,却很懂为官的手段,滑的像根泥鳅,抓不住半点错处可用来弹劾,即便别人暂时拿他没辙,他难免也有芒刺在背,坐立不安之感。 沈规这折子刚好解他燃眉之急,算是一份很够分量的情面。 寇怀知道这情面要还,便推举了沈规兼了个殿前司副使的职,也算对上了嘉安太后的盘算。 虽说这御前亲侍都叫嘉安太后腾换了一半的人进去,可掌管御前亲侍的殿前司里的三个指挥使中有两个还是先帝留下的老臣,余下那个虽是嘉安太后的人,可被两个老臣压制着,也只能屈居其下。 人是塞进去了,可若想混出个本事来,也还是得看沈规自己的本事。 且不论将来如何,眼下这总归是一件喜事,平王妃又起了设宴的念头,唤来婢子拟了名单,一下便如锦鲤入池,游到各个人家去邀请了。 顾念着鲁氏与德容太后的关系,还有郑令意落水一事留下的虚影,平王妃没有邀请国公府。 不过沈沁自己发帖子请了郑令意来,也算没有伤到国公府的脸面,两厢平衡,这是母女两人一同议出来的法子。 至于鲁府,婢子上回得了平王妃的令,压根就没有添上去。 平王府这席面一开,鲁府想不知道也难。 有郑燕纤的事情理亏在先,国公府并没打上门来要戚氏给个说法,不过,鲁维因和鲁从心还是知晓了戚氏所做下的好事。 虽无实证,可旁人嚼闲话也用不着真凭实据,‘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八个字就已经足够了。 曾府更是连戚氏的拜帖都给退了回来,真是好响亮的一记耳光。 被儿子埋怨,被丈夫厌恶,被女儿嫌弃,这三个月来戚氏过的日子真是苦闷极了。 她刚稍微能松一口气,又得知鲁府被平王府给划了出去,阖府上下竟无一人受到邀请。 戚氏吓得两股战战,在鲁维因跟前不敢抬头,可见这胆小和恶毒是可以共存在一人身上的。 虽知与自己在朝中地位尴尬不受重视有关,鲁维因又岂会在人前承认? 戚氏的过错就是一个现成用来推脱的好借口。 若不是鲁从心赶到,戚氏只怕要被鲁维因的暴怒而吓的昏过去了。 鲁维因嫌恶的瞥了她一眼,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快,瞧瞧老爷去哪儿了?”戚氏脸上还淌着眼泪,却有些疯魔的对婢子吼道。 那婢子赶紧出门去瞧,鲁从心看着戚氏这副狼狈模样,既心疼又难受。 鲁从心好不容易哄她洗了把脸平静下来,婢子的一句回话又叫她激动起来。 “老爷去了梅姨娘院里。” 戚氏倏忽瞪大了眼睛,扒着鲁从心的胳膊急切的说:“从心,快去把你爹给请回来,那小畜生一定会在那贱人院里,莫要让他钻了空子!” “娘!”鲁从心被拽的面红耳赤,狠了狠心,使了大劲儿把自己给挣出来,后退几步站定,恨铁不成的对戚氏道:“你说的小畜生是我庶弟,你说的贱人是爹的小妾。” 他很痛心疾首的摇了摇头,似乎很不解从前那个寡言少语的温柔娘亲怎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戚氏又扑上前来,急急的说:“你那庶弟是个心狠的,连自己的手指都能切的下手!你爹居然夸他心性果毅,所以近来才高看她们母子一眼。娘走错了一步,如今遭你爹爹厌弃,儿啊,你可要争气,替为娘争气,莫要让那个小畜生比过了你。” 听戚氏还是一口一个小畜生,鲁从心只觉头疼,勉强稳了稳心神,语重心长的道:“豫心他因着那根六指吃了多少的苦,能咬牙剁了也是他自己的选择,的的确确是果敢之举,咱们旁人何必说那么多呢?” “至于这比得过,又或是比不过的,我跟他都姓鲁,他有出息,我也替他高兴。还有娘,豫心管你叫娘,可不是管梅姨娘叫娘,您说话也别太难听了。” 由这几个大人能养出这样品性的孩子,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鲁从心这一番话说下来,对得起郑令意那日给他的四个字——郎朗君子。 戚氏看着鲁从心,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她勾着嘴角,眼里却流下眼泪来,摇摇晃晃的踉跄了几步,指着鲁从心嗤笑道:“说的倒是好听,儿啊,你做人品性这般好,可又得到了什么?嗯?” 这亲近之人戳起心窝子来还真是准,鲁从心深深看了戚氏一眼,一言不发的走了。 一出门正好撞见郑燕纤挺着个大肚子朝他走来,鲁从心实难克制自己的情绪,没从廊下过,转而从庭院里穿了过去。 郑燕纤已经快到临盆之期,走上这几步路也难受的很,整个人都脆弱不堪,听闻鲁从心和戚氏起了争执,想来说合一番,博取几分好感。可鲁从心还是这般漠视自己,一下便崩溃了,瘫在知月怀里呜咽了一声。 肚里的这个孩子,是郑燕纤当初赌咒发誓才保下的,她也答应了孩子一出生马上行滴血验亲之事。 至于卜阳,已经不见踪迹,郑燕纤疑心他是死了,或是被鲁从心继续关押在某处,可她半个字都不敢问。 郑燕纤如今算是知道自己的错处了,可惜为时已晚,人心如流水,只有去没有回,鲁从心见郑秋秋的次数倒比见她还多些。 郑令意许给了吴家的事情,郑燕纤也让下人透露给鲁从心了,盼着他能死心,鲁从心并无异动,只是这几日在书房里流连的时间愈发长了。 鲁从心一妻一妾的容貌都不错,可惜他只觉心里空落落的,空的直冒酸水。 鲁从心正在书房里心不在焉的翻着几本书,听到有人来叩门便让他进来。 见来人是知竹,鲁从心面色又冷了几分,道:“什么事。” “夫人,夫人要生了,姑爷您去瞧瞧吧。” 知竹立在门口不敢进来,脸上表情也很怪异,明明是报喜却像是报丧。 鲁从心不想说什么难听的话,忍气道:“生便生罢!烦我做什么。” 知竹瑟缩了一下,想说什么而不能,只道:“姐儿让奴婢同姑爷说,待诞下孩子,请姑爷立即前来验明血脉。委屈她不要紧,别委屈了孩子。” 知竹离去后良久,鲁从心睃了门外一眼,随后又用双手抱头抵靠在桌上,陷入无穷无尽的挣扎愁苦之中。 “大哥。” 门外忽然响起鲁豫心的声音,鲁从心猛地起身用手掌搓了把脸,有些不自在的说:“进来。” 鲁豫心犹犹豫豫的走了进来,讨好的对鲁从心一笑,锋利的眸子弯成一对笑眼,“大哥,爹说带我去悦食楼吃酒,我想着来问问你,要不要一道去?” 鲁从心此时正心烦意乱,没留意他话里的细刺,本想一口应下,脑海中却又冒出郑燕纤那尖尖耸高的肚皮,叫他滑到嘴边的话变成了另外一番景象。 “方才你嫂嫂房里传了话来,说她要生了,我得瞧瞧去,你同爹去吧。” 郑燕纤和卜阳的事情,知道的人除了鲁从心之外,还有郑国公夫妇、鲁维因夫妇、郑令意、郑燕如,以及知月和知竹。 鲁从心自然得在鲁豫心跟前装的正常些,鲁豫心闻言露出了一个笑,他的笑容展开的很缓慢,微翘着嘴角时,鲁从心几乎以为这是一个讽刺的笑。 “这是大事,我同爹去说一声,咱们一道留下守着嫂嫂。”鲁豫心满脸真挚的说。 鲁从心赶忙拒绝,道:“不必,你们且去吃吧。女人生孩子说不准的,许是你们回来了,娃娃还没落地呢。” 两人又你来我往的说了几句,鲁豫心这才离了鲁从心的书房,去寻鲁维因到外头吃饭去了。 鲁从心在书房里立了好半天,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往内院郑燕纤处走去。 知竹对他得到来喜出望外,遣了奉了茶水请他在外间等。 女子的呼痛声并不高,隐隐约约的像是有只小蚂蚁在他心上啃噬,叫人胸口难受极了,像是憋着一团气,恨不能戳根簪子进去把里头的憋屈之气给泄出来。 “表哥。”温温柔柔的女声响起,鲁从心一转首就瞧见郑秋秋穿着一身的素净衣裳立在门口,对着他微微一笑的恬淡样子,竟有几分神似郑令意。 “来了。”鲁从心只失神了一瞬,便恢复了寻常,不冷不热的说。 “姐姐生产,我有些担心,便来瞧瞧,好过在屋里干等着。” 郑秋秋立在鲁从心边上,分明有空椅子,她却不坐。 直到鲁从心道了一句,“坐下等吧。” 郑秋秋这才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也没多说废话,只专注的瞧着那扇紧闭着的内室红木门,眼神看似期待却又比期待多一层阴霾。 第一百二十章 郑双双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鲁氏得了这郑燕纤生产的消息,匆匆吩咐外院备好车马就往鲁府去了。 虽说恼她气她,鲁氏对这个女儿到底是割舍不开,反观其对郑燕如言语上的刻薄,可见这五个手指有长短,血亲之间的情感,也很难一碗水端平。 郑燕如比鲁氏迟一步得了这个消息,追出去的时候只赶上了马车扬起的一阵灰尘。 夜色中,郑燕如立在府门口望着,她的神色晦暗不明,可仍能看出十分受伤。 知秋不忍的劝道:“姐儿,夫人许是心急,这才忘了带上您,再说产房那种地方,您本来就是不便去的。” 郑燕如点了点头,有些凄然的一笑,道:“我知道。” 如果她与鲁氏的关系没有那么僵硬,那将今日鲁氏的行为理解成一时疏忽会是一件简单的事。 可她们母女本就已经因为频繁的争执而伤了情分,郑燕如难免钻了死胡同,心里更是堵的慌。 “咦,有人回来了。”知秋刻意雀跃道,盼能疏散郑燕如的心思。 郑燕如望了一眼,见那辆马车上烙着国公府的家徽,轻道:“该是十五妹从平王府回来了吧。” 马车很快到了眼前,郑令意挽着裙摆很是灵便的从马车上下来,眼眸里有轻快笑意也有些许困惑。 晚风拂起轻纱外衫,少女仿若被一捧霞光明艳的云朵包裹着,美丽的不可方物,美丽的刺眼又刺心。 郑燕如自卑的避开了视线,又觉得这样不妥,转而有礼的看着郑令意一笑。 郑令意朝她匆匆走来,有些不解的问:“三姐姐,你在门口站着做什么?” “呃。”郑燕如一时语塞。 郑令意捏了捏她的胳膊,只觉衣裳单薄的紧,道:“若没事咱们就进去吧,姐姐穿的太单薄了。” 知秋后知后觉的把披风给郑燕如裹上,刚才郑燕如得了消息,连衣裳都没换就跑了出来,知秋只得随手拿了一件匆匆跟上。 “六妹要生了,我想着去瞧瞧她,不过娘心急的很,没等我就自己先去了。这样也好,咱们就在家里等消息吧。” 郑燕如和郑令意安静的往内院走了一段路,郑燕如心里的苦闷慢慢平复,这才说出了方才之因。 “原是这样,那咱们在家里等也是一样的。” 郑令意隐约猜到了郑燕如方才那种失落的神色是为了什么缘故,只在心里略叹口气。 郑燕纤这个孩子的身份还不明朗,什么太过喜气的恭贺话也很难开口说。 她们两个原是有姐妹情分,被鲁氏硬生生的隔了两年,到底是生疏了一些,可郑令意对郑燕如依旧是有感激之情的。 “三姐姐,您送来的那份添妆,令意还未亲口谢过。”郑令意偏首看着郑燕如,认真道。 郑燕如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言,“你我都知道这桩子婚事是怎么砸到你手里的,我添妆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替娘亲弥补一二。” 说到这,郑燕如心虚的移开了视线,轻道:“那点子东西,着实弥补不了什么。” 做人,要么做个完完全全的善人,活得顶天立地,问心无愧。 要么,做个彻彻底底的恶人,活得肆意妄为,不信因果报应。 可惜大部分人都游走在这善恶之间,被愧疚和无能为力之感折磨的心力憔悴。 “三姐姐。”郑令意停住了脚步,唤了一句。 脚下正是安和居与西苑的分叉口,郑令意的眸子里满是光华,牢牢攫住了郑燕如的视线。 “别把旁人的罪过揽到自己身上,自从生母腹中剥离,你与她本就是两个人,即便血脉相连,也犯不上替她抗那份愧疚之心。” 晚风将字字句句明晰的传入郑燕如耳中,这道理她都明白,可一想到鲁氏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郑燕如心里还是难受极了。 尤其是鲁氏借着郑双双在郑令意跟前做戏的样子,每每郑燕如去瞧郑双双时,这场景总会不由自主的浮现在脑海中,赶也赶不跑。 “你,要不要进去瞧瞧双双。”郑燕如有些迟疑的说。 见郑令意惊喜的笑了起来,她又难受的补了一句,“咱们从偏门进去吧。虽说娘亲一时半会也回不来,可月枝还在院里看着。” 管它什么偏门正门,郑令意一点也不在乎,她为了吃食可连墙头都爬过数次,又怎会在意这个。 “巧罗,你先回西苑吧。”郑令意对巧罗嘱咐道。 巧罗今日很是沉默,像是心绪不佳。 郑令意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目光似有安抚之意,巧罗这才勉强一笑,对郑燕如道:“三姐儿、姐儿,那奴婢先回去了。” 郑燕如不曾在意一个婢子的情绪,先行走入安和居。 郑令意绕着安和居走了半圈,由知秋进去引开了守侧门的小婢子,再悄声入内,只走了数十丈便到了郑燕如的居所。 知秋又对郑双双的乳母说郑燕如想见妹妹,这才把郑双双给带了过来。 郑双双已经能奶声奶气的说上几句整话了,一见郑燕如便欢畅的扑进她怀里,‘姐姐’‘姐姐’的叫个不停。 不过,在郑燕如示意她去瞧郑令意时,郑双双歪了歪头,有些不解的瞥了郑令意一眼,没有过多理会,继续冲郑燕如撒娇。 郑燕如应了几声,按着郑双双的肩头,不叫她再蹦蹦跳跳的像一只捉不住的小蚂蚱。 “双双,你要叫姐姐。”郑燕如指着郑令意温和的说。 郑双双立在郑燕如膝边,扭着身子看了郑令意一眼,很快又把脸给转了回去,似乎不怎么愿意见到郑令意。 见她如此不愿亲近自己,郑令意难免有些伤心,却还是讨好的走近了她,蹲下身子柔声道:“双双,姐姐抱一抱好不好?” 郑双双沉默着被郑令意揽在怀里,竟斜眼瞧着她,幼童的眼睛载满了属于成人的抵触和冷漠。 郑令意心碎一地,只觉得是自己与她太过疏远,依旧温声道:“双双,我是你十五姐。” 郑燕如听她措辞这般小心翼翼,忍不住道:“双双,这才是你同父同母的亲姐姐,还有个叫做郑嫦嫦的,那也…… 岂料这话一出,郑双双像是叫针扎了一般,忽然激动的大嚷道:“不是,不是!” 她年纪还小,口中翻来覆去的就那几个字,可这不断挥舞着胳膊和腿儿,很清楚的表现了她的抗拒。 郑令意叫她有力的小腿给踢了好几脚,肉呼呼的小拳头毫无章法的乱砸,殴了郑令意的眼眶一拳,又扯落了她的耳坠子,幸好是往外拽的,瞬间就从耳垂上松脱了,不然的话只怕要见血。 郑双双在郑燕如跟前从来乖巧无比,哪里见过今日这种刁蛮又无礼的样子,连忙上前想要把郑双双给拽开。 郑令意却忍着郑双双胡乱打踹的拳脚,一把把她给抱了起来,轻拍她的后背,反反复复的哄道:“乖,不怕,没事了,没事了。” 郑双双在她怀里挣扎了许久,竟渐渐安静下来,俯在郑令意的肩头,也不知是累了,还是什么旁的缘故。 郑令意抱着郑双双在郑燕如房中来回踱步,足足有一个时辰,真叫人看着也累。 “姐儿,孩子都睡着了,您就给我,乳母等会子来寻,更要麻烦了。”知秋又上前劝了一次。 郑令意十分不舍的点了点头,把怀中睡得香甜的郑双双交给了知秋。 “姐姐。” 郑双双的双臂从郑令意脖颈上松开时,她轻声呢喃了一句,可惜实在是太轻了,谁也没听见。 知秋出门送郑双双回去,郑令意就躲在门缝里望着,直到背影也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三姐姐,真是太谢谢你了。”郑令意揉着自己无比酸胀的胳膊,对坐在桌前发呆的郑燕如道。 郑燕如觑了她一眼,见她眼眶上红了一块,左侧耳垂又是光溜溜的,轻声道:“你别谢我了,我担得起哪门子谢。” 她说着,瞥见地上那枚遗落的耳坠子,弯腰替郑令意捡了起来,递给了她。 郑令意用帕子擦了擦耳钩,摸索着替自己戴上,心无芥蒂的笑道:“那就谢谢姐姐替我捡耳坠子吧。” 郑燕如勉强一笑,却是满目的伤怀。 在知秋的掩护下,郑令意从安和居的偏门里悄悄的走了,虽说她并不怪郑燕如什么,但刚才在她跟前的那副轻松样子,却也是装出来的。 她又不是什么无欲则刚的世外高人,被自己亲妹如此排斥,心里难受的无以复加,对鲁氏的恨意更深了几分。 孩子初降生时皆如一杯白水,搁了茶叶就成了茶水,熬了乌梅就成了酸梅汤,落了酒曲进去,可就成了醉人的美酒。 若落了污泥进去,那就是一碗脏水。 郑双双今日对郑令意的抵触,怎么可能是毫无缘由的呢? 定然是鲁氏授意侍候的人有意引导,每日耳濡目染的,对郑令意还能有什么好印象? 想起那日鲁氏用郑双双来刺郑令意的心,郑令意几乎能想象到郑双双长大以后会成个什么样子。 她将成为鲁氏手里最好的一把刀,用她来刺向郑令意的心脏,郑令意若不反抗,伤的是自己,若是反抗,伤的会是亲妹。 想到这,郑令意心里又恨上了一个人,那就是郑国公。 那种敷衍的假笑,不作为的治家之法,郑令意只觉掌心发痒,想要撕烂他的面壳。 第一百二十一章 暗贼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满腹怒火在瑟瑟晚风中越烧越旺,郑令意在西苑院门外立了许久,才木然的迈了进去。 当郑嫦嫦如旧黏着郑令意时,她这心里的悲凉和怒意才渐渐散去。 巧罗却没郑嫦嫦那般高兴,她也想笑一笑,可心里压着件事情,怎么也笑不出来。 “姨娘呢?”郑令意道。 “去万姨娘那串门子去了。”巧罗匆匆答道,似乎后边还有些话急着要冒出来。 “姐儿。”巧罗焦急的上前对郑令意道:“可怎么好呢。” 郑嫦嫦一脸懵懂的望着两人,郑令意摸了摸她细软的头发,对巧罗一笑,道:“什么怎么好?” 郑令意越平静,巧罗越是着急,“还能有什么,吴家哥儿今日不是说了吗?夫人那日派月桂跟着我去滋溜巷了!” 郑令意拉着巧罗坐了下来,给自己和她各斟了一杯热茶,道:“可你不是从甘松家中的后院小门过去的吗?并没叫人发觉绿浓在滋溜巷。而且去滋溜巷看病,我觉得是一件很符合常理的事情。不然,这几日,夫人也不会全无反应了。” 这事真是很险,但郑令意的好运似乎还未用尽。 巧罗是先去的甘松家中,然后得知绿浓在佟嫂家,便从后院相连的一个小门里进到了佟嫂家。 月桂假意叩门问路,得知甘松是大夫,又说自己身子不舒服,让甘松替她瞧瞧。 借着甘松开药方的功夫,她又借口自己要方便,把甘松的家中里里外外打探了个遍,绿浓毕竟是女子,平日里的起居都是在佟嫂家中,所以月桂没有瞧见任何女子生活过的痕迹。 月桂这几日确有几声咳嗽,甘松这人一治病就心无旁骛,并未流露出半分疑窦。 月桂自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殊不知吴罚那时正在屋顶上看书,将她这副鬼祟模样尽收眼底。 今日在平王府,沈沁也是成人之美,所以共邀了他与郑令意,吴罚才有这个机会将这件事情告诉郑令意。 “所以,不必担心这件事儿吗?”巧罗担心自己坏了事,忐忑的问了一句。 “不必担心。”郑令意虽这样说着,但又似想到了什么,蹙起了眉头。 巧罗见状连忙问:“姐儿,想到什么了?” 郑令意垂下眸子想了一会,道:“许是我多想了,这两日夫人的心都挂在六姐姐身上,没想到她竟还留意着你的去向。我怕,会不会有人在她跟前说了些什么?” 自从郑令意落水,绿浓出逃之后,巧罗已有许久没去过滋溜巷了,前几次出门都是例行采买,从也没觉得自己被人跟踪了。 再说月桂毕竟是鲁氏身边的一等婢女,不是十拿九稳也不会派她去跟着巧罗。 “呵。”巧罗忽短促的倒吸了一口凉气,紧紧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郑令意见她神色不好,连忙道:“怎么了?” 巧罗一下红了眼眶,不知是惊还是惧,颤着声音道:“我那日出门之前,随口同万姨娘说过自己要去看病。” 万姨娘一直都知道郑令意她们与外界有来往,虽不知道那人具体是谁,但隐约知道是个熟识的大夫。 绿浓眼下去向不明,若是郑令意把她给藏了起来,她一个深闺小姐,能有什么人脉? 巧罗这一身的病陆陆续续的治了许多年,多少也能混成个熟人,鲁氏疑心绿浓的去向与这个大夫有关,这才派了月桂跟踪巧罗。 巧罗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难以置信的轻声道:“难道是万姨娘去告诉夫人了?” 众人皆默,打破这沉默的竟是郑嫦嫦,她想了一会子,很是笃定的说:“不会,万姨娘那日在姨娘房里说话,我虽在姨娘床上睡着了,可一直隐隐约约的听到她们俩人的说话声,醒来时万姨娘还对着我笑了笑。” 她这么一说,巧罗也想起来了,道:“是,那日奴婢外出时,万姨娘的确在与姨娘说话,若是心急要告诉鲁氏,铁定是奴婢前脚刚走,她后脚就离开了。” 郑嫦嫦虽平日里低调内敛,可说出的话有一句算一句,尤其是这种关系到亲近之人清白的事,有郑嫦嫦这句话在,大大稀释了万姨娘身上的嫌疑。 那日在去见县主之前,她一直在偏阁看书,所以并不知道旁人的动静,既然没有线索,又怎好凭空揣测别人? 郑令意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便道:“那许是巧合吧。” 她说这话时,郑嫦嫦抿了抿唇,这是一个欲言又止的动作,郑令意很敏锐的捕捉到了,身子倾向她,低声问:“想到什么了吗?” 郑嫦嫦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只是抬眼看着郑令意,又浓又细的弯眉下是一双清澈如池的眼眸。 “其实,即便有嫌疑,也不一定是她,对吗?”郑嫦嫦犹豫的说。 这话里藏着个人,像是在捉迷藏一般,郑令意抓住了那人的衣角,在没有取下蒙眼的布条之前,却还不得见她的真容. 郑令意只平静道:“这个自然,万事无绝对。” 郑令意沉得住气,巧罗却是有些急了,她担心因为自己莽撞而连累大家,急急的催着郑嫦嫦,道:“姐儿,你说的是谁?倒是快说呀。” 郑嫦嫦睇了巧罗一眼,又看向郑令意,轻声道:“巧罗出去后,绵绵就说自己要去更衣,便也走了。过了好一会子,万姨娘不见她人影,让我去找她。我去万姨娘屋里瞧了,并没有人,待我出门时,才见紫心与绵绵一道从院门进来。” “那她们见到你从万姨娘房间里出来,有什么反应?”郑令意细细询问。 郑嫦嫦想了很久,谨慎道:“紫心懒得看我,绵绵似有些紧张,我还没问她,她自己就急急的说,是嫌院里憋闷,与紫心去外头散了散心。” 她本就不愿意将郑绵绵往这件事上扯,所以口中反复斟酌过后说出来的话,就显得更为可信。 “她小小年纪,不会吧。图什么呢?” 说了半天,揪出一个郑绵绵来,连巧罗也有几分不信了,“说不定就是俏朱觉察到了什么呢?” “你这几日都是按着规矩行事,俏朱能有什么好生疑的,她要生疑早就生疑了,又怎会轮到现在?出门前规矩都是对的,唯有一句话不同,那就是你说要出去看病。” 如此听来,还是郑令意的想法更为严丝合缝。 四下门窗都闭着,但三人却觉得有一丝凉意,顺着不知在何处的缝隙偷爬了进来,弄得人坐立不安,却又找不到缘由。 郑令意瞧见郑嫦嫦发顶有一小揪发丝正在微微晃动,视线折返回去,原是窄窗没有上闩,被微风顶开了一条缝。 郑令意起身,将凉风关在了外头。 “姐儿,若真是绵姐儿,咱们该怎么办呢?”巧罗睇了郑嫦嫦一眼,担忧的说。 郑令意见郑嫦嫦情绪低落垂眸不语,便一把将她揽在了怀里,道:“连着紫心和万姨娘一起提防着,鲁氏前些年把紫心、绿意什么的安排在咱们身边,如今总算是冒出来一个顶用的了。” “那我以后还要不要跟绵绵亲近?”郑嫦嫦埋在郑令意怀里,闷闷的问。 巧罗和郑令意无奈又心疼的对望了一眼,郑令意开口道:“嫦嫦,你到了如今这个岁数,也该学着揣度人心了。姐姐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只是一直以来有姐姐在你身边,所以很多事情你懒得去深究,我也还没有机会教会你这些。我实在是没有想到,婚事会来的这样快,说起来,是我思虑不周到。” 郑嫦嫦默了一会儿,从郑令意怀中起身,眼圈红红的道:“姐姐。” 郑令意抚了抚她的面庞,轻声道:“绵绵与你的疏离不是一日两日,你我都能感觉得到。姨娘虽与万姨娘交好,可那是她们姐妹俩的情分,你不必为着这个,强迫自己事事顺从绵绵的心意。” 这世间最了解郑嫦嫦的莫过于郑令意了,郑嫦嫦全然叫她说中了心思。 “我知道了,以后与绵绵还如寻常,只是交心之情却是不必了。”郑嫦嫦果然是一点即通,很快便想明白了。 倒不是仅仅因为这件没有真凭实据的事情,就疏远了郑绵绵。 而是郑绵绵这两年,的确是与她们两姐妹渐行渐远,越发不像一路人。 巧罗听到门外有响动,知道是蒋姨娘回来了,连忙起身朝外走去,“我得赶紧和姨娘说一声。” 屋里就剩了郑嫦嫦和郑令意两姐妹,她们姐妹俩骨头都细,郑嫦嫦肩上还裹着一件外衫,依旧显得十分单薄。 数日来的担忧堆积如山,郑令意觉得今后的日子定然是不好过。 一个人劈成两半,一半在吴家里小心翼翼的过活,一半在国公府里替姨娘和妹妹操心,只怕到时候两头都落了空。 今日与吴罚见面又是匆匆忙忙的,吴罚只来得及告诉她巧罗被人跟踪一事,其他的话却都还没来得及说。 郑令意少有这样底气全无的时候,却还不能在亲人跟前露出半分来,只能自己默默忍受煎熬。 第一百二十二章 眼睛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蒋姨娘的性子向来稳当,听了郑令意的猜度和判断之后,在万姨娘跟前也没有露出一点半点的异样,只是谈吐间更为谨慎,牢牢守好自己的秘密。 郑绵绵这些时日更为热络了些,言辞间似有刺探之意,紫心还在旁一唱一和,弄得万姨娘都十分纳闷。 郑嫦嫦初还有些别扭,与郑绵绵说话时总有几分不自在。 不过她好歹也与郑令意一同长大,见识过亲姐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随着应对次数的增加,倒是愈发熟稔,打消了郑绵绵不少心思,可谓进步颇多。 郑令意觉得自己该安心些了,可天气越寒,离婚期越近,她却越是担忧。 郑燕纤生了一个女儿,鲁氏几乎是天天往娘家跑,虽说滴血验亲也成功了,但在外孙女睁开眼睛的一刹那,鲁氏才算是宽了心。 婴孩那双纯净如水的眸子,实在是和鲁从心一模一样。纵使心里还膈应着,鲁从心还是抱了抱女儿,并取了个小名儿,叫霜儿。 只因她睁开眼睛的这一日,恰是霜降,再过不了几日,很快就要到那‘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的时节了。 霜降过后,天气骤然冷了下来。 因为怕露馅,巧罗出门采买时皆是规规矩矩的,自然也不能买那些个份例供不起的东西。 虽然没叫断了炭火,可这炭火也真是够次的,若是烧上一日,到了晚上,光是一张脸就能洗下一盆灰水来。 巧罗只好把炭盆挪的远些,又在炭盆上加了个鸟笼罩子。 她忙活了一阵,被熏的厉害,面上灰一块白一块,真是狼狈极了。 巧罗正要去打盆水洗一洗,一开门,却见翠桃立在外头。 翠桃先是一愣,又打量着巧罗面上的脏处,鄙夷的哼了一声,道:“让你家姐儿跟我去一趟清辉阁,少夫人找她有事。” 巧罗有几分不愿,闷闷的转身去向郑令意传话了。 翠桃在她身后嚷嚷着,“给你脸了!还敢朝我甩脸子?!” 屋里很快传出清雅的女声来,“翠桃姐姐莫要见怪,巧罗叫炭火熏哑了嗓子,声音吓人极了,我恐她惊着了大家,这才叫她歇歇嗓子。” 郑令意裹着件游鱼戏虾的墨纹披风走了出来,对翠桃道: 明知这话多半是借口,不过好歹算个台阶,翠桃勉强对郑令意福了福,道:“姐儿说是就是吧。跟奴婢走吧。” 这架势,竟是连多问一句都不让。 巧罗有些担心,不由自主的跟了几步,叫郑令意使了个眼色给拦下了。 吴柔香遣了个婢子,做出这样一副高姿态来,很像是照着鲁氏的行事作风来的。 看来郑令意当初给她的那个法子,吴柔香用得是愈发炉火纯青了。 ‘也不知今日来寻我,是要做什么?’ 这一路上,郑令意细细思索着,忽想起那日在平王府,绿浓说看见吴罚拦过吴柔香的马车,后来吴柔香回府,就处处帮着自己说话。 瞬息之间,能叫一人变了心性,不是威逼,就是利诱。 郑令意想着,威逼显然更加符合吴罚的作风。 这个疙瘩在吴柔香心里大概是压了很久,今日冒出脓液来,看来是非得挑破不可了。 到了清辉阁门口,这心里的疑惑也梳理的差不多了。 郑令意随着翠桃入内,很是自然的打量着这院里的一切,院里没什么奇怪的,只是东厢房门口挂上了厚布帘,西厢房门口却是光秃秃的。 “姐儿,进去吧。”翠桃在门口站定,对郑令意道。 屋里暖和极了,吴柔香坐在软塌上嗑瓜子,炭盆就在她脚边烘着。 郑令意进屋后,也没个婢子上前来替她宽衣,郑令意未露怯色,对吴柔香一福之后,自己解了斗篷抱在怀里。 吴柔香扫了她一眼,呸了一粒瓜子壳到郑令意脚边,这才道:“坐吧。” 郑令意不见怒色,反倒弯腰用帕子裹着手指,捡起了那粒瓜子壳,放到了翠织手捧着的浅盂中,然后浅笑着落座,似心情很好的说:“嫂嫂这是怎么了?” 吴柔香横了她一眼,心道,‘原是不打算这么快理会她的,不过方才那低眉顺眼的卑贱样子倒还顺眼。’ 她心情有些好转,但一想到要说的事情,便又皱起了眉头,像是结了个核桃在眉间。 “安和居帮着贱人住回来了,在你五哥跟前伏低做小,阴嗖嗖的吹枕头风。” 吴柔香直起身来怒视着郑令意,又指着安和居的方向怒道:“她是记恨我那日在公爹跟前帮了你!归根究底,都是赖你!” 郑令意见她口中喷出的些许沫子,无比庆幸自己选了这个离她稍远些的位置。 待吴柔香说罢,郑令意才做出一副惆怅之态来,起身对其福了福,道:“嫂嫂,我确是该多谢你的。那日若不是你,只怕我身上的脏水更多。” 其实吴柔香底气并不很足,见郑令意这道谢的姿态如此谦卑,只以为吴罚与她之间还未通气,随即松懈许多。 她身子的弧度从紧绷到闲适,郑令意都看在眼里,只依旧苦恼的说:“不过,夫人之所以帮着丁姨娘回清辉阁。我的事情,至多算个引子罢了。” 吴柔香这心里刚松了一些,又叫郑令意拱起火来,斥道:“你还要推卸不成?” “不是推卸。”郑令意似有些慌乱,忙恳切的说:“嫂嫂且想想,这府里日后是谁人当家?” 吴柔香双眸一怒,咬牙道:“自然是你五哥,难道还有旁人不成?!余下有谁顶用?” 郑令意极有耐心的道:“这不就是了,谁人都知日后这国公府是五哥当家,若是嫂嫂一如眼下般得五哥赏识,夫妻又琴瑟和鸣,后宅大权迟早也要到嫂嫂手里,夫人又怎会想不到这一层?丁姨娘是她的人,她迟早要把她重新挪进来,不然岂不是盲了眼睛?哪有人会心甘情愿的交了手里的后宅的大权呢?” 声音柔柔,句句在点火。 “即便丁姨娘不中用,那还有赵姨娘、柳姨娘。外头女子命贱,几两银子就能得个模样标志的,这事儿呀,是不断了根的。” 郑令意说着,叹着气摇了摇头。 吴柔香心里被这些话引出极大的惶恐和不安来,连忙道:“那你说怎么办?” 郑令意抿了抿唇,满眼真挚的望着吴柔香,道:“哥哥身边有旁的女子分宠,嫂嫂能忍到什么地步?” 这问题叫吴柔香一愣,错开视线掩住眸中的一丝难受,道:“只要我地位稳固,子嗣皆捏在手里,谁管他那么多。” 郑令意假意赞许一笑,道:“嫂嫂既这样通达,还问我做什么呢?且大方的留下丁姨娘,不论是借势也好,设局也罢,只要叫哥哥知晓,这丁姨娘从头到尾都是为夫人办事,为的就是制衡你们夫妻。五哥对这些招数,见也见得多了,他知道怎么做。” 吴柔香点了点头,说:“倒是这个理儿没错。” 郑令意尚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听吴柔香道:“你是真心替我筹谋?” “真心或假意,都摊在嫂嫂眼前了,嫂嫂自己看得清楚。”郑令意也不过多争辩,只这样淡淡一句。 吴柔香默了一会,忽刺探道:“你与吴罚,先前可曾认识吗?” “吴罚?”郑令意故作不解道。 “便是与你定了亲的吴家第三子。”翠织在旁解释了一句。 郑令意偏过脸蹙了蹙眉,道:“怎会认识,只是机缘巧合在椒园里撞见过一面,又听婢子们议论过几句,知晓他在国公府里住了些时日,被,被十三哥欺辱的很惨。” 听郑令意这不甘不愿的口气,吴柔香得意一笑,心道:‘原是那杂种见色起意,单相思啊。’ 她松了口气,这才道:“你这心气高的,想来也不愿嫁这么个人吧。” “还能有什么法子呢?!到底也是飞不出夫人的手掌心,嫂嫂,你日后可更要小心提防她。” 郑令意一副听天由命的伤怀模样,双手捧着茶盏不愿放下,似是心冷手也冷。 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又把吴柔香给拖到了心烦意乱的情绪里。 她将手里的瓜子一撒,对郑令意道:“咱们也算是有些交情了,做个你我都有好处的交易可好?” 这话倒叫郑令意真猜不透了,她困惑道:“嫂嫂是什么意思?” “你这一嫁,恐也怕姨娘和妹妹没人照拂吧。” 郑令意很快明白了吴柔香的意思,有些不敢置信的说:“这个自然,难道嫂嫂要帮我照看?” “照看自然没那个心力,不过紧要关头,我还是能帮上一把,毕竟通风报信,也得要个人脉不是?” 吴柔香毕竟是少夫人,这对她来说,算得上轻而易举。 而这份‘轻而易举’的的确确是郑令意所需要的。 “那,嫂嫂需要我做什么?”郑令意迟疑道。 话说出口,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就像那个贱人是安和居的眼睛一样。我要你,做我放在吴罚身边的一双眼睛。” 第一百二十三章 诱敌深入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巧罗对吴柔香的印象也不怎么样,只觉得她是一个年轻些,手段也嫩些的鲁氏。 郑嫦嫦在偏阁里看书,蒋姨娘在她边上做针线活,巧罗便将窗户扣开了一条缝,望着院门口等着郑令意回来。 也不知等了多久,郑令意纤巧的背影出现在了院门口,巧罗的眸子亮了亮,忙道:“姐儿回来了。” 郑嫦嫦丢下书本跑出去迎接她,巧罗正要跟着去,却发觉郑令意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整个人也显得有几分佝偻,似是累极了。 这种样子,在郑令意身上可是少见极了。 可等郑嫦嫦一蹦出来,她瞬间恢复成往常那般气定神闲的样子,拉着妹妹欢快的进了屋子。 巧罗收回视线,掩住自己内心的几分困惑不安,对进屋来的郑令意,她唯有一笑。 因为县主的添妆在吴柔香手里管着,郑令意去清辉阁的次数虽有些频繁,但也算得上有个由头。 鲁氏倒是旁敲侧击的刺探过吴柔香的意思,不过收获甚微,反叫吴柔香在郑容岸耳边吹了一阵枕头风,说鲁氏对于自己掌管添妆一事有些不满。 对于吴柔香学这些掌家之事,郑容岸心里其实是赞许的,嘴上虽没说什么,但也算给鲁氏记上了一笔。 “姐儿,算上县主的添妆,给您的嫁妆总算是还不错。”巧罗立在她身侧,看着郑令意整理着契书,喜滋滋的说。 吴柔香暂管着的添妆都是小打小闹的彩头,县主的添妆大头都在契书里,看着虽只有薄薄几张,一间闹市的点心铺子,近郊的一间庄子,还有几张田契。 但就这么几张契书,轻轻一挤出,就能挤出金油水来。 光是一间地段如此优异的铺子,就能保一世的衣食无忧了。 “是啊,也不知日后要怎么报答姑母。” 再一想到县主把郑启君教导的那般好,郑令意只觉所欠县主的人情越来越多。 “您还年轻,定然有机会的。哪怕是日后多去探望走访也好,县主一贯是喜欢热闹的。” 巧罗这几句话说的很好,叫郑令意稍微松快了一些。 两人正说着话,外间传来门开的响动,趴在书桌上假寐的郑嫦嫦直起身子来,道:“姨娘回来了。” 今个儿是十五,姨娘们都得按着时辰轮班去替鲁氏诵经祈福,蒋姨娘的时辰是申时到酉时,片刻不能停,着实辛苦极了。 郑令意藏好契书,正打算出去瞧瞧蒋姨娘,却见她急急的走了进来,摊开手心,对郑令意亮出一张纸条来。 “我从佛堂出来,路上遇到知秋,她悄悄塞给我的。” 郑令意接过来一瞧,只见上头写着,‘黄杏被抓,三姐禁足。’ 这分明就是郑燕如的笔迹,郑令意叹一声,走到炭盆边上将纸条丢进去烧毁。 “三姐姐让黄杏出去替她管生意的事情被夫人发生了,咱们以后再不能从后门悄悄出去了。” 巧罗很是惆怅,蒋姨娘虽也觉得可惜,却亦有几分如释重负的感觉。 “没被夫人逮个正着已是万幸,咱们以后规规矩矩的从正门出去就是了。” 蒋姨娘如是说,郑令意却觉不妙。 这样一来,待到嫁入吴家之后,郑令意想要知晓亲娘和亲妹子的近况,岂不更是难上加难? 郑令意心里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难道真要做吴柔香的走狗,背叛吴罚? 她正烦恼着,屋外又来了一人。 郑绵绵很不见外的推了推房间,发觉推不动,便嚷嚷道,“姐姐,你们在屋里头吗?” 郑嫦嫦与郑令意对视一眼,郑嫦嫦走过去开门。 见到四人都在这屋里,郑绵绵眨了眨眼,露出无辜的天真笑容来,道:“姨娘、巧罗,你们都挤在这屋里做什么呢?” “说说闲话罢了,好了,这屋就让给你们姐仨玩吧。” 蒋姨娘温和的笑笑,很是从容的带着巧罗出去了。 郑绵绵先是缠着郑嫦嫦说了一会子话,又故意蹦蹦跳跳的来到郑令意身侧,很是亲昵的把下巴搁在她肩头。 郑令意扫了郑绵绵一眼,没有主动开口。 郑绵绵唇角一僵,笑容却又扩大了几分,甜甜的道:“十五姐,你在做什么呢?” “无所事事,绣几方帕子玩罢了。”郑令意不冷不热的说,叫人没法子往下接。 郑绵绵艰难的寻话头说了几句后,又看似无意的说:“绿浓不在,姐姐也少个人说话了。” 郑令意情绪复杂的睇了郑绵绵一眼,轻道:“是啊。” “姐姐可会去寻她?” 这话像个不懂事的孩子所言,郑嫦嫦闻言皱了皱眉,手下针线飞舞极快。 郑令意将针插在绣绷一角,看着郑绵绵那张稚气未脱的脸,饶有兴致的演起了戏。 “我如何去寻呢?即便寻到了又怎样?”她似有些惆怅的说。 “寻到了不是皆大欢喜?”郑绵绵凑近郑令意的耳朵,道:“我们都知道绿浓对姐姐是忠心耿耿的。” 郑令意惊讶的觑了郑绵绵一眼,犹豫片刻,才轻道:“她的身契不在我这儿,即便是找到了,人也不能见光呀。” 郑绵绵眸中闪过一丝激动的光芒,咽了口唾沫,道:“那姐姐的确是将绿浓藏起来了?” “没有,妹妹怎会这样说?我真不知道绿浓在何处。” 郑令意嘴上虽否认,可却心虚的移开了眼睛,任谁都知道她是在说谎。 郑绵绵显然也是不信的,但也没有当面戳破,心不在焉的剥了两粒花生,便说自己要告辞了。 隐约听到外间的大门也关上了,郑嫦嫦才转过身子来对郑令意道:“姐姐,为什么故意引她怀疑你?” 郑令意再度拿起绣花针,越看帕子上的鸳鸯越像一对水鸭,气馁的丢下针线,道:“若不这样做,怎能引得夫人再度筹谋,绿浓这件事,总要有个说法,不然要她藏一辈子吗?” 郑嫦嫦理解了郑令意的想法,只是有些担心的说:“可这样也太险了,咱们毕竟无法预见夫人的一举一动。” 纤白玉指按揉着额角,郑令意闭着眼,似有些头昏,道:“能估计个七八分吧。” 她说着,同时心里又想着,‘只是不知,若是鲁氏失利,会不会用姨娘和嫦嫦来泄愤?’ 为人处世最怕瞻前顾后,很容易两头落空,郑令意心里诸多顾忌,却也不能为此而什么都不做。 因为即便她安分守己,可她与鲁氏积怨那么深,郑启君和滕氏做媒的事情又刺了她的眼,怎么说,鲁氏也不会放过她,总得出口气才是。 郑令意盼着鲁氏的眼睛盯在她身上,不要伤了她在意的人就是了。 ………… 又过了多日,这国公府里落了最大的一场雪。 蒋姨娘立在窗前,看着雪花纷迭落下,笑道:“冬里不寒,春日倒雪,今年是个喜丰年。” 掐算着自己的婚期不过月余,郑令意勉强一笑,应道:“是呀。” “好了,也别懒着了,快换衣裳打扮去。等会子曹姑姑来了,不好要她等着你。” 曹姑姑是郑令意成婚那日的主事嬷嬷,鲁氏早该把中公的嫁妆交由她管着。 本该是上月就要交了的,鲁氏一拖再拖,东说什么物件不齐全,西说契书遭虫蛀咬了,拖到了现在,便是有个什么不足的,一时半会也补不上了。 虽说有礼单可核对,但鲁氏把嫁妆抓在手里扣押了那么些日子,她若没有趁机暗中做些手脚,郑令意反倒不信了。 礼单上写的玉如意,初看是岫玉如意,再看成了玉色浑浊的白玉如意。 这样的法子比比皆是,没个消停。 再譬如合欢被和鸳鸯枕,那时虽写下了,可听说是上月才叫绣娘做出来的,也不知绣成了什么模样。 曹姑姑刚入西苑院门,就见郑令意裹着件翠色的斗篷立在廊下等她,见着她来了,弯眸一笑。 廊外雪花似鹅毛,她就像一棵雪中绿竹,迎风摆动,朝曹姑姑走来。 “姐儿,仔细冻着身子,怎么在这等着我呢?” 曹姑姑很讶异,也忍不住有些心疼。 “屋里太闷了。”郑令意简简单单的说,对曹姑姑偏首一笑,像是撒娇模样。 鲁氏并没在厅里,也压根没打算出现,只是吩咐了丹朱带她们去库房。 曹姑姑冷了脸色,这意思便是哪怕查出个什么不妥的,鲁氏也不打算改了。 “这是契书,至于东西都在这儿了,姑姑且对对看。”丹朱摆出一副当差办事的敷衍模样,对曹姑姑道。 曹姑姑拿起契书看了几眼,转手便递给郑令意。 郑令意看似匆匆翻过,实则都记在了心里。 铺面倒有几家,只是地段都很差,还比不上县主那一间,至于田地更无可能是良田。 ‘咦?这间铺子在主街上?难道是充门面的?啧,可这位置也太好了些。’ 郑令意留意这间出挑的铺子,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曹姑姑则在一旁察看物件,略过一些不紧要的,很快就发觉了不妥。 “这珍珠手串瞧着成色差了许多。”曹姑姑道。 丹朱不紧不慢的说:“都是您先前对过的,许是库房里光线不好,曹姑姑看差了眼吧。” 第一百二十四章 绿珠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曹姑姑把手串往匣子里一掷,郑令意垂眸望去,手串叠在那红木匣子里,即便库房昏暗,也能看出这珍珠手串珠粒大小不一,若是一开始便是这串次品,曹姑姑早就点明了。 “好,那我便禀了国公爷,叫他来辨一辨!”曹姑姑威胁道。 郑令意未看丹朱面色,也知她一定是气定神闲的,郑国公才不耐管这些琐事,若是架不住曹姑姑的劝说,估计着也是不上心的,迟早会被鲁氏糊弄过去。 “其实夫人若觉我的嫁妆费了中公用度,也不该在这种东西上节俭。”郑令意拿着手串打量片刻,徐徐开口。 丹朱看着她,神色不知是恼还是同情,道:“姐儿还是少说几句吧。还嫌在夫人跟前不够碍眼吗?” 郑令意无奈一笑,拿起那个次货手串对丹朱道:“丹朱姐姐,你知道我没有多少拿得出手的首饰。尚在闺中不要紧,可一旦嫁了人,总得带些首饰充充体面,我若戴着这个见客,只怕丢了国公府的脸面。” 她又把手里的契书向丹朱递了递,道:“那些个铺子田产什么的,少一张纸便能抵过许多了,丹朱姐姐且转告夫人,我不介意她抽几张回去。” “姐儿,疯了不成?”曹姑姑不解的低声道。 郑令意知道她为自己好,感激道:“曹姑姑,没几天日子了,我只想着息事宁人。” 听她这样委曲求全,曹姑姑也没什么好说,只努力再替郑令意挣一挣,“姐儿身边的婢子逃了,总不能叫她孤零零一个嫁到吴家去吧。” “在姐儿手里攥着呢。”丹朱说着,移开了视线,顺着门缝瞧着外头的大雪。 郑令意将那一叠子契书翻过来,果然见到几张身契,一看那身契上的名字,郑令意心头一跳,‘竟这般简单吗?’ “绿浓、绿珠?”郑令意颇为诧异的念出了声。 丹朱瞥了她一眼,道:“绿浓虽说逃了,夫人也懒得再管她,这身契姐儿就收着吧。绿珠就在外头候着,等下让她一道跟姐儿回去。” 郑令意点了点头,嘴角故意露出一抹窃喜,叫丹朱捕捉到了。 “好,多谢夫人。至于这些…… 郑令意看向匣子里或劣或次的首饰,又扫了一眼那床匆匆赶制粗劣不堪的合欢被,抽掉两张身契,将手里余下的契书递给了丹朱。 “我方才的意思,还请丹朱姐姐转告夫人。” 丹朱没说话,不过她接过契书,也就是会转告的意思。 郑令意对曹姑姑道:“曹姑姑,咱们走吧。” 她们一出门,门外果然有个与郑嫦嫦一般大的婢子,因寒冷而蜷缩着,一见有人出来了,连忙站直了身子。 “就这么点大,能做什么事儿?” 曹姑姑看着绿珠瘦兮兮的小身板,忍不住摇了摇头。 郑令意没说什么,只朝绿珠招了招手。 绿珠被冻得有些神志不清了,见到一位肤色如雪的翠袍少女在召唤自己,还以为是春水化神,还未弄清形势就跑了过去。 下一瞬,春水之神便掀起了斗篷,将她拢在了融融春意之中。 “姐儿,要上下有别。” 绿珠那浑身打颤的样子虽可怜,曹姑姑也于心不忍,但还是要说上一句。 “曹姑姑,若是冻坏了她,我可不觉着夫人还会再给我寻摸一个婢子。”郑令意笑道。 曹姑姑见她将绿珠揽在斗篷里,其实也有几分感动,不过碍于身份不曾表露,出了安和居门口两人就分道扬镳了。 绿珠渐渐暖和起来,又听到了她们方才的对话,弄明白了身侧这人是谁,不由得有些忐忑起来,“姐儿,您就是我的主子吗?” “是呀。”郑令意轻巧的说,偏首垂眸瞧了绿珠一眼。 她的模样映在绿珠眸子里,眉黛如山,秋水剪瞳,肤如凝脂,又这样的温柔可亲。 绿珠简直觉得自己撞了大运,她才被买来不久,这几日住在外院的婢子房里,听她们那些婢子婆子瞎说一气,还以为郑令意是根可怜巴巴的黄花菜! 今日一看郑令意的样貌气度,说句会被割舌头的话,便是嫡姐儿也比不上吧。 郑令意不知道这个小婢子的想法,只觉得她傻愣愣的看着自己,连走路都不看地面。 她点了点绿珠的额头,见她还是浑然不觉,有些担忧的想着,‘该不会真冻坏了吧。’ “姐儿!”绿珠忽然回了神,在斗篷里蹦了蹦,郑重其事的对郑令意道:“我会好好伺候您的!” 郑令意忍俊不禁,道:“你知道什么叫伺候吗?” “知道啊。我又不是第一回被卖了!我从小被卖到大的!” 绿珠一脸快活的说着,却没意识到这话有多么叫人心疼。 郑令意顿时心生怜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她默然无语,叫绿珠生出惶恐来,疑心是自己说错了话。 ‘糟了!姐儿定是觉得我被卖了太多次,东家都嫌我了!’ 她急急解释道:“不是姐儿你想的那样,第一户主子是个赌鬼,没钱只好卖了我。第二户原是把我买去做童养媳,可我刚到他们家,他们儿子就急病死了,把我打了一顿又给卖了。第三户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是夫人嫌少爷院里婢子太多,所以把我卖了。” 绿珠把自己的事情倒了个底儿掉,见郑令意面色愈发怪异,连连摆手道:“姐儿,我不是扫把星!你别赶我走。” “不会。”郑令意听出她的不安,连忙安抚道。 绿珠得了她的话,这才平静下来。 郑令意听她在耳边叽叽喳喳的说了半晌,忽然又安静下来,倒有几分不适,侧眸去瞧她,却见她正屏气憋哭呢! 眼泪汪汪的往外流,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这是怎么了?”虽已经到了西苑门口,总不能叫她淌着眼泪进去。 “没,没什么,奴婢是高兴。”绿珠用力的擦着眼泪,眼角鼻头一团红。 “别,这样搓皮肤要皱的。”郑令意抓住了她的手腕,从袖中抽出丝帕来。 这样娇柔的丝帕,绿珠见从前的主子用过许多次,却从没想到这种矜贵的东西会落到自己脸上。 轻的像云,柔的像雾。 绿珠下意识躲了开来,生怕自己的眼泪弄污了丝帕。 “诶?”郑令意揽住了她的肩头,边替她拭泪边道:“怎么了?躲什么?” 绿珠脸上的眼泪被擦得干干净净,她怯怯的抬眸看郑令意,继而露出了羞涩的微笑。 “走吧。”郑令意道,她不知道绿珠方才在想什么,依旧用斗篷罩了她往里走。 绿珠看着实在太稚气了些,不过蒋姨娘和巧罗也早有了心理准备,再怎么说绿珠起码算是平头整脸的,日后五官长开了,说不定能更顺眼些。 “嫦姐儿、姨娘、巧罗姐姐。” 绿珠挨个行礼问安,明明是蒋姨娘在她眼前立在,她却先唤了郑嫦嫦,想来也不是个全无头脑的,倒可以教一教。 巧罗带她熟悉了规矩后,绿珠又凑到了郑令意身边,看她蜷在软塌上看书。 郑嫦嫦见绿珠盯着郑令意瞧个没完,虽然知道她的身契在郑令意手里捏着,但还是忍不住道:“绿珠,姐姐爱看书的事情,你不要告诉别人。” 绿珠倒是很机灵,掩着嘴道:“是不是夫人不喜欢姐儿们学问太好?” 郑嫦嫦点了点头,也学着绿珠掩口的样子,轻道:“是呀。” 绿珠眨巴着眼睛,道:“可姐儿都快嫁人了,还需在意吗?”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郑令意随口道,纤纤玉指翻过一页。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儿。从前伺候的主儿,虽说样貌还不错,可那都是脂粉堆出来的。’ 绿珠看着郑令意粉柔柔的肌肤,情不自禁的想着。 她在外院通铺里住的那些时日,也听了不少关于郑令意的传闻。 都说她这张好皮子,是在鲁氏眼皮子底下藏了多年,前阵子失足落水才漏了底儿。 被人这样盯着看,郑令意怎么可能觉察不到,挪喻道:“瞧着我做什么,脸上可是有花?” “有,姐儿是桃花面。”绿珠下意识道。 郑令意的目光有几分惊讶,又垂眸翻过一页,道:“瞧不出,你倒是个嘴甜的。” 绿珠嘟囔道:“旁人我才夸不出口呢。” 郑令意笑了一声,神色却有些凝重起来,她拍了拍软塌边上的空位,道:“坐下,我有话同你说。” 绿珠疑心是自己听错了,连连摇头,道:“姐儿,我站着就成,有什么吩咐您就说。” “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很重要,你不坐下来,我不好说。”郑令意说着,又拍了拍软塌。 绿珠挪上了半边屁股,倾身子向前,道:“姐儿您要说什么?” “你知道我很快就要嫁去吴家。”郑令意开门见山的说,“有一句话要先嘱咐你,同我一道去吴家过日子,恐不是享福,而是历劫。” 绿珠呆呆的愣住了,道:“姐儿,您不喜欢吴家哥儿吗?” 郑令意别过脸去,有些不自在说:“跟吴家哥儿没关系,吴家这个地方就与我不对盘,所以你跟我过去后,说话办事一定要谨慎,若是起初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索性先装个寡言的性子,也好过说多错多。再者就是,在吴家除了我,谁都别信。” 绿珠虽不明白为什么,但见到郑令意如此郑重其事,不由得重重点头。 郑令意对绿珠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只是有些担心她年纪小,恐在言行上不够周全,这才嘱咐她要谨言慎行。 第一百二十五章 囍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雪断断续续的落了几日,太阳出来时便开始融雪,被踩过的雪地又白又浊,显得十分污烂。 巧罗给绿珠寻了几件绿浓的旧袄,虽有些大,但袖口裤口用布条一束,照样暖和。 绿浓穿衣很是谨慎,袄子又是去岁新做的,不显旧色。 绿珠得了这几件袄子很是高兴,美得她闲不住,拿着笤帚去院里扫雪。 融雪之时最冷,巧罗立在窗边瞧绿珠在院里热火朝天的忙着,无奈道:“这丫头倒是个憨心肠。” 郑令意也抬首往窗外瞥了一眼,大片干净的砖地已经裸露了出来,院里也没那般污糟了。 她又垂眸看向手里那叠契书,是丹朱早先送过来的。 铺子、庄子和田地各少了一张,但那间位置最好的铺子却还在,这叫郑令意更不解了几分,自己明明都说可以抽掉几张,她为何不拿走这最具有价值的一张契书呢? 思来想去也是无解,郑令意只好先把契书给放了起来,抱着孙女史所赠的一本前朝史书看了起来。 孙女史知她要嫁人,也知她这人婚事是怎么来了,只说了一句,“山巅之上凡是有险峻之处必有良药。” 郑令意明白她的意思,也希望自己能遇见那丛良药。 孙女史所赠的一箱子的书。郑令意使了几个银钱,让人混到了嫁妆箱子里,好一起带走。 与在意之人一个个的告别,日子过得可是真快。 虽至三月,残冬未尽。 风里的冰锥子慢慢变作磨人的绒毛小刺,使得郑嫦嫦下颌处冒出了一片狭长的红疹子,这几日只有用纱巾敷面,不得再吹风了。 “从前都不会这样,今年是怎么了?” 蒋姨娘端详着郑嫦嫦的脸颊,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她心疼女儿,但也没有十分焦心,这疹子一看就是风疹,只要忍住不抓不挠,过些时日便会自愈。 蒋姨娘往郑嫦嫦面上涂了些芦荟汁,郑嫦嫦觉得舒缓许多,也不那么痒了,便重新把纱巾戴上,道:“忍几日罢了,姐姐你别担心。” 郑令意的婚期就在后日,时间越近,她越是心绪不宁,半点风吹草动都叫她警觉不已,仔仔细细的盘算着,担心是不是哪里有纰漏,抑或是否被人下了套子,近乎疑神疑鬼了。 绿珠看着都心疼,哪有新嫁娘是这样的? 见郑令意频频蹙眉,郑嫦嫦抱住她,哄道:“姐姐,我向你保证,我和姨娘还有巧罗都会好好的,你都是新娘子了,可别总是担忧一些虚影了。” 郑令意不语,又央不住郑嫦嫦百般撒娇,只得点点头答应了,叫郑嫦嫦牵着下棋去了。 郑嫦嫦平日里不爱跟郑令意下棋,总是输能有个什么劲儿?今日为了不叫郑令意东想西想的,郑嫦嫦可谓是‘牺牲’颇大。 蒋姨娘看着她姐俩玩的好,绿珠又在边上看着,便对巧罗使了个眼色,主仆俩走进内室里说私房话去了。 “这屋里梁上都得布置起来了,好瞧着也喜庆些。” 蒋姨娘说着,从床铺下拖出一个篮子来,篮里装的都是些红绸缎,还有她们主仆俩前些日剪好的囍字。 鲁氏虽说把郑令意的婚事操办都交给了吴柔香,但却不是当真那么放得开手,暗地里限制了用度。 吴柔香又不可能从自己口袋里掏钱替郑令意办喜事,只能抠抠搜搜的办一场。 外院的风光是不能省的,内院便一概从简,房梁栏杆,窗台门扉,无任何妆点,更别想要有打赏下人的体面了。 这几日,巧罗明里暗里听了不少埋怨,她一概装聋作哑,更不会传到郑令意耳朵里来。 “姨娘,我瞧着吴家哥儿是个争气的,姐儿嫁去吴家,兴许苦上一阵,日后就有福气了。” 巧罗一面用手丈量好绸缎尺寸,用剪子分成许多段,一面对蒋姨娘道。 蒋姨娘想了一小会,眼神辽远而温柔,不知想到了什么,片刻后才道:“这便好。我信你。” 巧罗与她相视一笑,拿着物件出去装扮房间了。 这间屋子一点点喜庆起来,泛着沉静的暖意。 蒋姨娘亲手黏上一个个囍字,亲手绑上红绸缎,在这一片氤氲的红色里,她恍惚间瞧见时光在飞速倒退。 一个容貌美好的少女,立在门边望着外头的雨帘,回眸一笑时,忽变作一个雪玉可爱的幼童,耍赖的坐在门槛上,非要蒋姨娘抱她进去不可。 当她伸手把幼童抱在怀里时,幼童又成了个婴孩,乖巧的在她怀中酣睡。 时光如风而逝,不论再怎么珍而重之,总会从掌心逃逸。 巧罗见到蒋姨娘站着发呆,忽然就掩面转身往房里走去,她没有跟上去,只是深吸了口气,忍住眼里的泪意,在脸上堆出一个笑来。 她把这房里装扮的差不多了,又试探着在廊下系了几条红绸缎,在柱子上贴囍字,然后藏在门口偷窥俏朱的反应。 俏朱从院门外进来的时候,被这一团红给引了过来,待她看清是什么后,似有几分同情之色,并未驻足而是很快就走了。 巧罗松了口气,大着胆子又将这抹喜色往又延伸了几丈,又往左延伸了几丈。 她在郭姨娘房门口系红缎时,万姨娘恰走了出来,见巧罗在忙活着,笑道:“巧罗,给我几个囍字,我也在门上贴起来,咱们也得热闹热闹不是?” 虽说郑绵绵一事令巧罗心里有几分膈应,但万姨娘从始至终都是很好的,巧罗对她没有不友善的道理,笑着就递了几张囍字给她。 两人正笑盈盈的说着话,忽然房门大开,郭姨娘素着一张脸就走了出来,巧罗可从未见过她这素面朝天的样子,像是苍老了许多。 巧罗还未反应过来,手里的篮子就叫郭姨娘一掌拍翻了,红纸绸缎散落一地。 “郭姨娘!你这是做什么?!” 巧罗连忙去拾,有几个囍字被风吹远了,她小跑着去追,一返身却见郭姨娘正在撕扯她刚缠上去的红缎和囍字。 万姨娘去拦她,郭姨娘也不知是怎么了,浑身都是劲儿,把万姨娘一把推翻在地。 巧罗见状也顾不得未捡回的囍字了,赶紧折返将万姨娘扶起来,两人瞧着郭姨娘把她自己门前的装扮毁了个一干二净,又想去别处撕扯。 “不许!”巧罗张开双臂拦在她跟前,寸步不让的说:“你毁了自己房门口的,我随你,别处你别想碰一点!” 郭姨娘像是魔怔了,又来推搡巧罗,不过她与万姨娘两个人相互扶持着,没能叫她一把给推到地上去,只是踉跄了几步。 “做什么呢!” 俏朱的声音传来,巧罗一惊,又听身后郑令意道:“巧罗,万姨娘,怎么了?” 巧罗转身见郑令意与蒋姨娘也出来了,心里更有了底气,却也惶恐自己的做法是否会给她们招来祸事。 眼下局面清楚的很,不用旁人解释,只看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何事。 俏朱看向郑令意,似乎要她来给解决之法。 郑令意没过多纠结,只弯腰拾起一张囍字,对巧罗道:“把这些都撤了吧。” 巧罗也没说话,只是有些想哭的样子,低着头去解掉栏杆扶手上的红绸。 郭姨娘忽朝郑令意靠近,惊得蒋姨娘赶紧挡在两人中间。 “我女儿是你害的吧?”原本了无生气的眼睛里忽冒出恶毒之光来,直直的瞪着郑令意。 也不知她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还是鲁氏嫌西苑太清静了,而故意遮遮掩掩告诉了郭姨娘一些内情。 一个两个的,都把自己的不幸归咎到别人身上。 郑令意既生气又觉得悲哀,当着俏朱的面就翻了个白眼,道:“我要有这通天本事,还会是如今的境地吗?” 郭姨娘没料到她会这样说话,一时间愣住,不知该说什么好。 “咱们走吧。”郑令意也没理她,带着大家返身就走。 还没走几步,就听到郭姨娘在身后如泄愤般大喊道:“这是你活该!” 郑令意半点不愿忍让,立刻转身对其道:“我活到如今的年岁,如何为人处世。老天若看在眼里,觉得眼下之事都是我该的,我信这因果轮回,那你,你女儿,以后的日子只会比我更差,敢说没做过亏心之事吗?” 一番话堵得郭姨娘说不出话来,院中立着的俏朱也似有所感的垂下眸子,绿珠不明白前情后果,只觉得郑令意周身的气势厉害极了,满眼都是崇拜之情。 听罢这一席话,平生没做过什么坏事的巧罗觉得底气大增,余下的红缎和囍字也不取下了,郭姨娘门前光秃秃的,倒显得冷清。 “走吧。”郑令意懒费唇舌,径直回屋了。 蒋姨娘倒有几分焦灼,不住的说,“她怎么今日发起疯来了。” 郑令意喝了口茶,扬眉看着这满屋子的喜色,道:“原想着六姐姐与姐夫感情不睦,十四姐总算有些盼头,如今诞下一女,夫妻感情怎么说也和缓了些,她自然着急。兴许,还有夫人煽风点火,恶人先告状的情由在。” 蒋姨娘见郑令意又要陷入沉思,连忙打断道:“好了,别想了,与嫦嫦下棋去,今日也要早些睡,这几日都睡足些,成亲那日可没有你睡觉的时候。” 郑令意呆呆的‘唔’了一声,还未反应过来,便被蒋姨娘推进屋里去了。 绿珠像个小跟屁虫似的黏着她,当真还是个孩子心性。 那一个陌生的家里,只有这样一个孩子伴着郑令意。 郑令意这几日担心她与嫦嫦以后的日子,她又何尝不替郑令意担心呢? 第一百二十六章 出嫁之日(一)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夜里淅淅沥沥的落起了雨,雨声酥麻温柔。 这样的天气本该使人睡得最为安详,可郑令意却被这轻微的雨声给唤醒了。 窗外的鸟鸣湿漉漉的,听得人心里也有些返潮,咸味四溢。 郑令意睁开眼睛,空气里的灰色虚影像一只蚕蛹,很快就在眼睫朦胧的时候变作一只翅膀无光的瘦小蝴蝶。 门吱呀一声开了,响起轻巧而迟疑的脚步声。 巧罗温柔的面庞像是晦暗天色里的一抹光,“姐儿,你醒了?起来先用一碗红枣甜汤再说。” “这么早便有红枣甜汤?你昨晚可睡了吗?”郑令意搭着她的手臂起身,问。 巧罗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几粒饱满的枣子浮在红褐清亮的甜汤上,郑令意喝了半碗,剩下半碗叫绿珠给喝了。 今日她得陪着郑令意,估计也没什么时辰供她吃喝。 大家很快忙活起来,她们起得很早,可时间依旧是不够用的。 嫁衣一层一层的,少说也得四五个婢子帮着一起穿,通常都是绣房直接让娴熟的婢子过来替姐儿穿,可鲁氏不给郑令意这个方便,也只能靠巧罗和绿珠了。 昨夜俩人近乎一夜未眠,除了将这套嫁衣翻来覆去的看了个遍,生怕穿在郑令意身上出了错,惹人笑话。 “这凤尾怎么瞧着灵动了不少,你昨夜改过了?” 原本的凤尾短促,像是叫人砍断了一截,看着很触霉头又毫无美感。 郑令意看向巧罗,巧罗却故意垂着眼睛,不愿叫郑令意看见她眼里的血丝,只轻快道:“姐儿瞧着可还好? 郑令意忍住哽咽,道:“自然是好。” 梳妆的梳头嬷嬷迟了一盏茶的时辰,急的巧罗都要冲到安和居去了,这人才扭着身子从院门里进来。 万姨娘看着端坐在窗前的郑令意,如梨花悬窗,叹道:“姐儿这好皮囊,不知会被涂成个什么模样。” 梳头嬷嬷摆着架子进屋,非得先饮一盏茶才肯,众人又气又急,都快憋出眼泪来了。 她吃了茶又吃了点心,这才施施然的去替郑令意梳妆。 “嬷嬷您说,新嫁娘的妆点是给谁看的?” 当梳头嬷嬷把少女那一把柔软又绵厚的头发抓在手里时,忽见铜镜中的少女浅笑着开口道。 梳头嬷嬷得了嘱咐,自然不会给郑令意好脸色,只不耐烦的道:“洞房花烛夜,除了新郎官还有谁啊!” “这便是了。红盖头一盖,就只有这新郎官一人可见,却也得费嬷嬷不少心思。我房里茶水简陋,有些过意不去。这点子心意,就当请嬷嬷吃茶吧。” 郑令意说着,在镜中对梳头嬷嬷一笑,似无半点芥蒂。 她掌心那一包鼓鼓囊囊的银子,饶谁也忍不住诱惑。 梳头嬷嬷被荷包的份量惊了惊,心道:‘倒还真狠得下心,出手竟这样大方。’ 她环顾四周,知晓这屋里的都是心腹,便把荷包收了起来,也收起了使坏的心思,规规矩矩的给郑令意妆点起来。 “姐儿这样的好皮子,我连粉都扑不下手。” 银子买不来真心,买几句好话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便别扑了,旁的妆点些便好。” 郑令意顺口道,却见梳头嬷嬷面有迟疑之色,便觑了绿珠一眼。 绿珠本不解其意,见梳头嬷嬷欲言又止的样子,忽然福如心至,去将房门关上了。 “姐儿,夫人可是让我用这盒粉。” 梳头嬷嬷将一个缠枝荷花银盒打开给郑令意看,丝绢花边粉扑,香粉细腻,瞧不出什么毛病来,就是太精致了些,不像鲁氏肯给的东西。 “哦?夫人特意嘱咐,定有其独到之处。嬷嬷与我说说吧。” 郑令意心里已经猜到个大概,心头微颤,却还强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说是会让人面生红疹,然后……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梳头嬷嬷尴尬的笑笑。 她也是四十开外的年纪了,但看见这张粉面朱唇,心中也难免有几分妒意。 可嫉妒是一回事,真的要下手毁掉这份美好,却也不是大多数人能做的出来的。 “见效很快吗?”郑令意轻声道。 这事着实罪过,虽说是看在银两的情分上,但这嬷嬷肯如实告知,到底没坏到骨子里。 “说是要过四五个时辰。” 那嬷嬷将这事和盘托出,虽没了罪恶负担,但也替自己担心,手里依旧攥着那盒粉,对郑令意笑道:“姐儿,老奴的女儿在安和居里头当差呢。” 郑令意瞧了她一眼,这嬷嬷生的端庄,不然也做不了喜娘,可这一笑,却显得猥琐不堪。 郑令意从妆匣里摸了一小把银豆子给她,道:“嬷嬷不用担心,您这是有恩于我,我不会叫你麻烦。” 她话尽于此,没有过多解释。 梳头嬷嬷心里还有些顾忌,但怀里叫银子塞满满当当,胆子也肥了,想着总有办法含糊过去,便应了一声,专心替郑令意梳起了头。 绿珠守着们,两人说话的声音又轻,她半句也没听见,听到外头有人叩门,便开了门,迎了巧罗和蒋姨娘进来。 郑令意听到响声,回眸一笑,玉钗斜簪云鬟髻,裙上金缕凤。 红妆之下,少女迅速的饱满成熟起来。 眉眼盈盈,樱唇一点,满是娇媚艳色。 “嬷嬷手艺真是好。”蒋姨娘夸赞道,自然猜到郑令意费了不少银钱打赏。 金粉朱漆盒一打开,蒋姨娘心里又是一阵难受。 金摇簪单薄、璎珞珠串色黯,手镯的品质倒是不错,金镶迦南香木嵌寿字手镯,想来是顾虑到举手投足间,手镯说不定会漏在外头,所以才没用次货抵过了。 垂丝穗冠稀稀疏疏的,只有几粒绿松石压场面,蒋姨娘正难过着,见郑令意掀穗一笑,什么首饰的缺憾不足都叫她的笑靥掩盖了。 “今日下雨是吉兆,该哭的老天爷替你哭了,往后的日子一定是圆圆满满的。” 窗外的雨声添了几分喧嚣热闹,蒋姨娘怜爱又不舍的望着郑令意。 郑令意眼睛一热,紧紧抓着蒋姨娘的双手舍不得放开。 过了良久,蒋姨娘压抑住情绪,道:“眼下是什么时辰了呢?” 曹姑姑虽是主事嬷嬷,可外院也要她来掌管,内院则托付给了吴柔香,以吴柔香和吴罚之间的过节,她能有多上心呢? “已经午时初刻了。”巧罗在旁边擦眼泪边道。 “外院怎么还没有动静呢?” 绿珠半蹲着,正在给郑令意指甲上补朱色,听蒋姨娘这般道,也抬首担忧的瞧了郑令意一眼。 蒋姨娘早早派了郑嫦嫦去听消息,可到现在也没回来,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嘴里碎碎念叨着,也只能死等。 不知过了多久,忽见一个身影灵巧的小跑了进来,还没站定便叽叽喳喳的说了一气。 “外院热闹着呢!十三哥非要跟姐夫比试,刀枪棍棒样样都输了,夫人只好出来打圆场,说是十三哥旧伤未愈。爹爹抹不开脸,就叫五哥哥去比试作诗,没成想姐夫竟也不输他,打了个平手,想来还是留了面子的!” 郑嫦嫦面上神色有些急切,却又有几分雀跃。 前头几个庶姐出嫁,怎么不见她这几个哥哥出来行拦门之事?想借机奚落吴罚一番,没想到受辱的还是自己。 郑令意听得只想笑,碍于梳头嬷嬷还在,只得频频使眼色。 郑嫦嫦转首瞧了一眼,见老妇人挂着张脸,顿吓得厉害,低声委屈道:“与我有什么干系,我还是听安和居的婢子们嚼舌根才知晓的。” “好了。”蒋姨娘忙将郑嫦嫦拽过来,道:“你五嫂呢?可有瞧见?” “我打听了,说是在外院瞧热闹。”郑嫦嫦道,“不过姐夫每关都过了,想来她也快回来了。” 郑嫦嫦这话并没叫蒋姨娘宽心多少,她掐算着吉时越来越近,心里焦灼的很,索性到外头等去了。 擦着吉时的边,外院总算是递了话进来,屋里一下子乱了起来,郑令意下意识去看巧罗和郑嫦嫦,她们俩的眼睛里满是不舍,四目相对不过一瞬,就叫盖头给隔断了。 四周满是红光,盖头底下绣鞋来来去去,晃得她眼花缭乱。 郑令意伏在一个粗使婆子的背上,一路上颠簸难安,身后总觉得有哭声黏着。 殊不知蒋姨娘未不叫她难受,一直咬牙忍哭。 巧罗却是忍不住了,跟着跑了一路,反反复复的说着:“姐儿,姐儿,要好好的,你要好好的。” 那粗使婆子半点不动容,像背个米袋似的。 郑令意听得心酸,想要扭头去瞧她们,不过动了动,就被斥道:“姐儿!你再乱动,误了吉时可别怪婆子我!” 郑令意面上没有涂脂抹粉,径直用手指拭去眼角的泪,留下一片森然冷意。 那婆子实在是粗手粗脚,抓着郑令意往花轿里塞的时候,使得力气莫名大,郑令意几乎是被砸进去的。 “你!”绿珠跟着花轿,听到骨头磕在板子上的脆响,真觉气愤无比,却又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什么。 郑令意的手肘磕得极疼,她不能呼痛,只能默默替自己按揉。 她正蹙眉忍痛,忽闻外头有闷闷的倒地声,又听见那婆子‘哎呦’的叫唤了一声,不免觉得奇怪。 “姐儿!”绿珠竭力压低声音,却仍旧难抑欢快,“那婆子摔了个大马趴!吃了一嘴的土,样子难看极了!真是报应!” 她描述的这样活灵活现,郑令意不由得一笑,又听吴罚低沉悦耳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这仇不算完,见一回让她摔一回。” 郑令意的笑容又加深了一些,在震耳欲聋的锣鼓唢呐声中,花轿摇摇晃晃的高了起来。 郑令意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是笑着出嫁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出嫁之日(二)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虽有锣鼓声掩盖,不过郑令意还是能感觉出来,吴家的气氛甚至比国公府还要冷清几分。 花轿一落,四周议论声一静,复又响起。 吴罚冷冷扫了乔氏一眼,乔氏被他看得心虚,目光一躲,见四周都是她的亲朋好友,又多了几分底气,仰首倨傲的看着他。 多看一眼吴罚都嫌恶心,他移开目光,化作一汪春水,流向叫红衣团住的她。 郑令意左侧是吴罚,右侧是绿珠。 一双玄色锦云靴,一双绯色囍纹鞋,一左一右牢牢的扶住了她。 看着那个炭火过分旺盛的火盆,郑令意心里定了定,抬脚稳稳的迈过火盆。 裙摆上黏上了一簇火苗,蚕食着嫁衣,迅疾的往上攀附。 在郑令意还未觉察的时候,在旁人还未来得及幸灾乐祸的时候,吴罚看也不看,只一掌扇去,火苗瞬间消弭殆尽,余下半缕青烟,也很快消散。 嫁衣重重叠叠,郑令意站稳之后层层翩跹落下,看不见半点烧过的痕迹。 在喜娘高喊‘一拜天地’的时候,一个问题忽然从郑令意心头冒上来。 垂丝穗冠微晃,如风吹藤萝动。 郑令意看向身侧的人,心道,‘拜高堂?他肯吗?’ 她正想着,那句‘二拜高堂’就已经冒了出来。 郑令意只见吴罚膝盖一偏,她根本来不及多思多想,便依着他向左偏了身子。 左侧端坐着的是吴老将军,虽说吴罚心里对其有仇有狠,但毕竟生恩养恩具全,这一跪一拜还是担得起的。 私语之声顿时甚嚣尘上,郑令意即便没有亲眼看见,也知道这乔氏的脸色会难看到什么地步。 “好。”吴老将军高声一句,将私语声压了下去。 郑令意奉上一盏茶,那双粗糙而厚大的手干脆的将茶盏给接了过去,随后又往她掌心放了一个厚厚的红封。 红封的重量叫郑令意暗自咂舌,但她不动声色,十分平静的将红封转交给了绿珠。 奉茶给乔氏时,郑令意做好了被刁难的准备,却很出乎意料的只僵持了一会,乔氏便接了过去,递回来的红封倒也颇有份量,只是托着红封时,手感有些怪异。 前厅设宴,后院见客。 接下来才是最难办的时候,郑令意随着人流一道往吴家内院走去。 这人生地不熟的,边上都是些盼着看热闹的妇人,皆是乔氏亲朋,婢子们又不甚尊重,时常故意推搡。 那些妇人没一刻闲适,当着郑令意的面就开始说闲话了。 落在耳朵的细碎议论声显然不友好,唇齿间恶意的揣测和猜度,软舌一转便是刻意歪曲。 她们将郑令意落水被吴罚救起一事说得风月极了,添油加醋犹嫌不足,甚至于空口杜撰污人清白,一句句话推波助澜,像是翘首以盼,等着一场好戏开场。 人们往往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闲话的时候,容颜有多么丑陋。 绿珠看着这一位位穿红着绿的富贵夫人,却觉她们个个形貌猥琐轻浮。 什么‘独处一室换湿衣’,又什么‘珠胎暗结才入门’。 这些毫无真凭实据的传言,怎能叫她们说的如此津津有味? 绿珠从前在小门小户里伺候,老妈妈们一个不痛快,对骂上几个时辰也是有的,用词粗俗不堪,极为市井。 可在她听来,那些粗鄙之语,却也比不得这些夫人们所言之污秽。 绿珠听得面红耳赤,既羞又恼。 她这才知晓,郑令意口中的‘来吴家遭难’一说,并不是有意吓她的。 绿珠毕竟年岁小,叫句句刺耳之语逼红了眼眶,不由得紧紧抓着郑令意的胳膊。 郑令意觉得有些疼,却没有说什么,只是伸手握住了绿珠的手。 慌乱过后,也许是觉得郑令意除她以外再无依靠,绿珠渐渐生出勇气来。 她年纪小,到底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有人说得太难听了些,绿珠就狠狠飞去一个白眼。 那妇人被她一瞪,心虚的用帕子掩了口,撇嘴道:“有什么可傲的。” 这还在路上就如此迫不及待,等到了屋内,指不定还要怎么羞辱郑令意呢。 夫家亲眷去闹闹新娘子也是常事,可新嫁娘身边一般都会有个德高望重的老妈妈拦着,说说笑笑,打打圆场也就过去了,可郑令意身边只有个年岁还小的绿珠。 吴罚的院落真是偏远的很,再加上被人群拥堵着,走了得有小半个时辰才到。 院门口早早就立着个翘首以盼的妇人,穿着身金粉衣裳,面庞丰盈可亲。 她见这乌泱泱的一大群人,先是一喜,而后又焦灼了起来。 绿珠一眼就瞧见了这妇人,只因她这张真心喜悦的面庞,实在是少见极了。 待到了那夫人跟前,听她嘘寒问暖,绿珠忍不住抽噎一声,眼圈更是红了几分。 那妇人看在眼里,怎能不知这两人一路上受了多少委屈,她心里本还有些犹豫,此时便一咬牙,高声笑道:“且让新娘子先进去吧。” 这话听着没什么问题,郑令意和绿珠缓步迈了进去,随后那夫人也跟了进去。 余下的妇人和婢子们正要上前时,院门却狠狠拍在了她们脸上。 不仅吓了她们一跳,连绿珠和郑令意也惊着了。 院门外叫骂声四起,那妇人没有理会,只使唤两个婆子上前横了门闩。 “哥儿原就叫我这么做了,我还觉得有些不妥,可她们这一路上定然给了你不少的难堪,也是活该。” 郑令意忍不住掀开盖头一角,恰见那妇人笑得一脸温和。 “呀。”那妇人许是觉得这样不妥,想想却也作罢,上前替郑令意半掀开盖头,目光难掩惊艳之色,不住的说:“难怪了,难怪了!那小子真有福气。” 见郑令意羞红了脸,她才笑道:“我娘家姓苏,哥儿的生母是我家郎君的亲妹子,” 郑令意本也猜到了七八分,听她落实身份,当即福了福,道:“舅母万福。” “使不得,使不得!”苏氏连忙阻止道。 吴罚的生母是妾,他名分上的舅家只有乔氏的母家。 所以苏氏才只能在后宅等候,面对郑令意,也只能迂回的表明身份。 院门外人依旧不依不饶的,两个婆子倒还忠心,如门神一般立在两侧守着,两个婆子壮如男子,若不是胸脯大的厉害,只怕一时难辨。 也不知是否错觉,只觉婆子面上隐隐还有绒须呢! 苏氏循着她的目光望去,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院里原先的下人早就散完了,那一位倒也拨来了几个,叫哥儿全给赶出去了。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竟寻来了一堆粗使婆子。我原觉得不大妥当,可思来想去,若真有个什么,还是这帮婆子能替姐儿扛着点儿。” 不知怎的,虽身在吴家,但这小院倒叫她有安心之感。 郑令意展颜一笑,对苏氏道:“舅母,咱们进去说。” 苏氏犹豫半刻,还是笑着应了一声,“唉!” 眼下天已半黑,屋内烛光摇曳,喜色盈盈,瞧得出是精心布置过的。 金丝绣红被,百子千孙枕,千福万福络,和田玉如意,鸳鸯赤色杯,游龙戏凤碗。 有些本该是嫁妆里的东西,却早早就备上了。 苏氏见郑令意打量着新房布置,有些忐忑的说:“我家郎君是个小小布商,我也没见过什么世面,虽说吴老将军开了库房让我随意取用,却也只能布置成这个样子,姐儿莫要见怪。” 郑令意立在烛光之后,回身对苏氏一笑,道:“舅母何必自谦?我如今对舅母虽不是十分了解,但能有人脉可叫哥儿入榕溪学堂,即便不是簪缨世家,也是书香门第。” 苏氏一愣,她娘家做的是书局营生,虽也是经商,但书香之气远盖过铜臭味。 且家中子弟耳濡目染,个个文采斐然,也有几人以科举入仕,眼下虽还只是芝麻小官,但未必没有大好前程。 “姐儿谬赞了,只是营生沾了些书香罢了。”苏氏由衷感慨道,又忽想起了什么,眼眸带笑的说:“姐儿可饿了吧?咱们先用些喜圆。” 绿珠一听喜圆二字,顿时瞪大了眼睛盼着。 郑令意瞧着她的模样,忍不住一笑,道:“好。” 似乎是早早就着人备下了的,郑令意刚在桌边坐下,就有人端着喜圆走了进来。 郑令意随意抬眸望去,登时起身匆匆向前,迎着那人走去。 绿珠很是不解,又见那端着喜圆的人满脸是泪,更添疑窦。 听到郑令意惊喜交加的道一声,“绿浓!” 绿珠这才恍若大悟,赶忙接过绿浓手上的喜圆,看着她们主仆俩相拥而泣,也忍不住在旁擦眼泪。 “莫要哭了,莫要哭了。” 苏氏生怕郑令意哭花了妆点,用帕子小心翼翼的擦了半天,却没揩下半点脂粉,这才晓得郑令意不曾用粉敷面,又是一阵叹服。 绿浓留着眼泪,又露笑颜,道:“这回甭管说什么,奴婢也不离开姐儿了。” 郑令意重重点头,垂丝穗跟着一晃,道:“好。” 苏氏已知晓郑令意聪慧,又见其对个下人尚且如此推心置腹,知道她是个性子良善的,心里更放心了几分。 她不能在吴府久留,拿来了婆子们的身契,又对郑令意嘱咐一二,这才从偏门离去了。 苏氏不肯叫郑令意出来相送,郑令意只好让绿珠将她一路送到了院门口。 见她孤零零的一人走在吴府偏门小径上,又想到方才那帮热热闹闹不怀好意的夫人,绿珠心里很不舒服。 第一百二十八章 洞房花烛夜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方才姐儿奉茶的时候,吴老夫人脸色难看极了。不过叫吴老将军一瞪,这才不得不将茶接过去。” 主仆三人坐在茶桌上,听绿珠讲述方才的情景。 高脚的龙凤金边碗里空空如也,一滴甜汤,一粒喜圆也未剩下。 “他们夫妻俩这般势如水火,竟连面子上的功夫也懒得做了。”郑令意托着腮帮子,道:“倒还痛快些。”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勺子搅着空碗,像是意犹未尽。 “姐儿还要吗?奴婢去盛。”绿浓立刻道。 “啊,不必了。”郑令意回过神来,道:“吃太多怕是会腻。不过这喜圆做的确实好吃。” “这院里有个小厨房,灶上的金妈妈是个干活极利落的,这喜圆就是她做的。旁的奴婢也不知道了。奴婢今儿也是装作陆夫人的婢子,这才偷摸进来的。” 绿浓的事情还留着个麻烦的大尾巴,郑令意得赶在鲁氏有所动作之前,与吴罚商量个法子出来。 “你也吃些去吧。”绿浓对绿珠道。 绿珠看着郑令意,见她点头后才出去了。 “姐儿,这丫头可信得过吗?”绿浓如今已是个周全性子,不似初到郑令意身边时了。 “已经私下查过了,从小便是孤儿,身契也核过了,应该妥当。” 郑令意与绿浓正悄声说着,忽闻绿珠蹿了进来,急急道:“姑爷,姑爷回来了!” 绿浓一下就紧张的起来,在屋里团团打转,“呀!哥儿回来了,该做什么,该做什么?对了,先去打水!” 绿珠被她感染,也是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看得郑令意直想笑,这屋子里看似最淡定的倒是新娘子。 绿珠赶紧把郑令意的盖头放下,将她扶到床边坐下,自己则立在边上,僵硬的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摆放。 吴罚一进门,先是差点与绿浓撞在一块,而后又见绿珠满脸的呆滞,弄他也有些莫名紧张,走到床前站在,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好。 房内安静了总有半盏茶的时间,身边两人像被点了穴道一般半点不动。 郑令意抬起酸胀的脖颈,无奈道:“挑盖头呀。” 软软糯糯,委委屈屈的声音,听得吴罚心里一麻。 绿珠一个健步上前,拿起花架上的喜秤递给吴罚。 吴罚知道郑令意闷的难受,也不墨迹,盖头一扬,落入他的掌心。 眼前之景,如画如梦。即便吴罚在心中想象数次,也难勾勒。 她戴星冠,着霞帔; 她绿云高髻,耳佩摇翼; 她双靥含笑,眸中寄花; 她眼尾匀红有媚意,弯月如眉勾心魂。 吴罚愣愣的看了一会子,忽很不自然的动了下脖子,而后又很快转了回来,伸出手,十分笨拙的在半空划拉了一下,道:“要不要先卸了头冠?瞧着重的很。” 郑令意自然求之不得,对吴罚的细致体贴也觉讶异。 绿云一散,原以为会少几分成熟之韵,没想到乌发鬈鬈更添娇媚。 吴罚情不自禁的扫了镜中一眼,只觉她美得似妖似仙。 这下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得了如此美妻自然是福气,可却也磨人的很。 红妆一卸倒是好些,满脸纯净灵气逼人。 当环着她细嫩的脖颈饮下喜酒时,吴罚几乎能数清她的根根长睫,却寻不到半点瑕疵。 房门关得很是轻巧,却在两人心上磕了一声响。 鸳鸯排宝帐,豆蔻绣连枝。 金烛落红泪,正是折花时。 郑令意穿着一身白缎红丝绣的里衣,坐在红床软被之上,手里捏着一粒遗留下的枣子,红而饱满的枣子在她的指尖,显得枣愈红,指愈白。 绿浓和绿珠紧张的很,匆匆用手臂揽了褥子上的枣、花生、桂圆和瓜子,若是细细寻摸,定还能找出一些来。 说不紧张定是骗人的,郑令意看着平静,实则紧绷的要命。 吴罚不过是往床边迈了一步,郑令意不知怎的,竟不由自主的瑟缩了片刻。 虽然只有一瞬,而且她掩饰的很好,可吴罚还是轻易发觉了。 他顿住了脚步,似乎很怕再度吓到她。 郑令意偏首闭了闭眼,既觉得过意不去,又不知该怎么办。 他们拜过天地,方才又饮了合卺酒,行周公之礼也是名正言顺之事,可她心里却仍有抵触。 细细想来,这抵触之感似乎并不是针对吴罚,但郑令意在自己心里又寻不到缘由。 “我先去沐浴。”吴罚看出了郑令意的情绪异样,便主动暂离。 他有功夫在身,即便是现在这种松懈时刻也习惯提气,所以脚步轻轻,几乎难以捕捉。 片刻之后,郑令意隐隐听见偏阁中传来水声,顿时面上发烫,耳尖红红。 有些晦涩阴暗的记忆如浮萍般难以撇清,在此时钻了出来。 郑令意一骨碌爬起来,手心里冒出冷汗,她紧紧的抱着膝盖,很是不知所措。 婚房里的花烛很是粗壮,只有如此才能一夜燃到天明。 不过燃了这么许久,露出烛芯过长,光亮晃晃,像是盼着能引人注意。 郑令意望着那烛光,慢慢觉得阴云被光亮驱散了些许。 她见花案上正有一把龙凤金剪,便拿了剪子去啄烛心。剪子衔着一点火,被按在了水盂中,瞬间熄灭,只泛出一点青色。 郑令意用软布擦净剪子,顺势打量着正屋的布置来。 这间正屋很大,方才听绿浓说,正屋里有一主屋,两个偏阁,一个偏厅。虽说这间院子是偏了些,但郑令意却觉得里头还不错,经得起细究。 郑令意所居之处自然是主屋,主屋也分内外,外间设了茶桌香几和软塌,可供白日里短暂小憩,抑或让亲近之人入内谈天。 内室则是夫妇俩最私隐的地方,除心腹侍婢外皆不可入内。 郑令意借着烛光细细打量,倒觉这间内室古朴雅致,想来这整个院子也差不到哪去。 只是内室的制式少见了些,像个缺了一横的‘七’字,与外院相通的门就设在弯钩之处,向前看是床榻,向右则是一圈的月洞拱门,通向一扇窄窄的北窗。 北窗既不对门,也不对床,让人觉得像是一方隐秘的小小天地。 北窗下有花案一张,一把少见的高而大竹编摇椅,郑令意看着就觉心痒,抱着雀跃的好奇心往摇椅走去。 摇椅上铺着一块厚厚的棉花垫子,郑令意按了按垫子,只觉弹软无比,欢快的转身坐下,摇椅对面的大书架就这样撞进她的眼眸中。 这书架是杨木所制,样式并不深纵,但很宽,像是特意为着房间的宽窄所制,郑令意凑近细嗅,还能依稀闻到清漆的气息。 那些交给甘松保管的书籍,占了小半边,余下都是些郑令意未曾看过的书,一瞧书名就觉晦涩难懂。 那些书籍半旧不新,不是从旧书摊上买的,那就是吴罚的就书了,还有三四个横档是空着的,郑令意想到自己带来的那箱子书,心道,‘很快就能填满了。’ “待日后有了富余,给你换个红木的书架。”有意放缓放柔的声色,却掩不住天生的冷意。 不知不觉间,郑令意已经放松了不少,听见吴罚的声音,她不自觉一笑,道:“已经很好了,这院子是你从前住的吗?可有名字吗?” 吴罚用脚勾过一个蒲团,露出脚踝上的一根褪色红绳,上面拴着一个铜钱,这原是给小孩子保平安用的法子,可吴罚一直戴到了现在。 他用眼神示意郑令意在摇椅上坐下,眼角一斜,总有种不容反驳的力量,郑令意没来得及多想,便乖乖坐下了。 吴罚则像只大犬似的,坐在她脚边蒲团之上,有种奇妙的乖顺之感。 有几缕湿发黏在唇上,吴罚用修长的尾指撇去,在唇上留下一条水色,眉眼上还有湿意,愈发明晰俊朗。 郑令意莫名抬眼逡巡了一圈,这才又看向吴罚。 ‘头一回见他穿白衣裳竟然就是里衣。’ 郑令意整个人都陷在摇椅里,显得小小一团,眼睛总是有些紧张的四处游走。 “我原先的院子小的很,说要成亲才给我划了这个院子。许久前曾是高祖父的居所,他生性喜静,所以就叫做静居。” 吴罚倒很镇定的看着郑令意,殊不知此时的平静自若,是泡了许久的冷水澡才换来的。 “倒还挺大方的。”郑令意对上吴罚的眼睛,又飞快的逃了。 吴罚轻笑一声,似觉得她可爱,又似在嘲笑什么。 “府里的人都说静居不吉利,这才落到咱们手里了。” “怎么个不吉利法?”郑令意好奇的道。 “说是这内室的走势像一把弯钩匕首。”吴罚大抵也是不信的,说话时唇边还染着笑意。 夫妻俩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月亮在云层后藏了许久,此时终于冒了出来,在两人身上落下一抹朦胧的光。 吴罚的笑容渐渐沉淀下来,目光深邃的近乎暧昧。 “夜里总有些凉,回床上去吧。” 吴罚站起身来,朝郑令意伸出手,月光恰落在他掌心里。 郑令意望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弹。 他极有耐心,不动也不催促,只很轻的说:“时候未到,我知道。” 郑令意微微垂首,像是草叶尖被露珠一坠。 半晌,她把指尖放进了那抹月光里,随即被人紧紧牵住,像是怕她反悔退缩。 那种珍而重之的感觉,自指尖传遍全身,不必言说,也能轻易感受。 亲密而克制,远比亲密而放纵来的更加动人。 第一百二十九章 红疹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清晨,湿意浓重,阳气衰弱,薄雾难散。 吴罚自雾中习武归来,浑身皆是汗,衣裳还粘附着水汽。 绿珠想让他换一件,他嫌麻烦,就摆了摆手。 “可您这样带了寒气进去,万一叫姐儿着凉了可怎么好?” 此话叫吴罚顿住了,他身量高大,沉默时显得有些严肃。 绿珠不知吴罚性格,不免有些紧张。 “取几桶水来,索性洗洗吧。”吴罚道。 他自觉语气平常,殊不知落在绿珠耳中像是含有怒意,吓得她不轻,飞快的就备好了水。 用几桶冷水净了身,吴罚浑身干爽的往内室走去,见红床之上的鼓包与他出门前没有半点不一样,不由微笑。 他小心翼翼的掀开被角想要窥探睡容,却见她脖颈面颊上皆是赤色小点,堪称可怖。 ‘何处有纰漏?!莫不是被褥叫人做了手脚?’ 尖锐的怒意从心里钻了出来,吴罚一面迅疾的想着各种可能性,一面却轻拍她肩头,道:“令意,醒醒,快醒醒。” 郑令意睡得不深,很快就醒了,见吴罚满脸努力压抑着的担忧之色,连忙道:“是疹子冒出来了?别担心,是甘松配的药。” 吴罚什么都没说,只是低下头长出了一口气,他紧紧抓住床褥,手背上青筋暴起,随后松开,留下一团忧心的褶皱。 “对不住。”郑令意愧疚道。 吴罚走后过了一柱香的时辰她便醒了,与绿浓说起鲁氏想要毁她容颜一事,主仆俩商议过后,决定用早先就备好的药来伪装中招。 吃过药后,绿浓去备早膳,郑令意见时辰还早,就又睡了个回笼觉,这才叫吴罚误会了。 “无妨,你没事就好了。”吴罚平静的说,有一滴冷汗正在滑过他的背脊。 直到一碗白粥下肚,见郑令意满脸红点却还是有说有笑,吴罚才真正挥别了方才的恐惧,那种怕她受到伤害的恐惧。 “咱们什么时候去敬茶?”郑令意扬起小脸,往吴罚碗中夹了半根油条,道。 若说美人就是美人,哪怕知道自己此刻并不很美,却仍旧不损自信。 “他早上有事,敬茶见姑嫂改到午膳时分。”吴罚淡道。 郑令意没有多问,只点头说好。 绿珠此时匆匆入内,不知所措的说:“姐儿,啊,不,三夫人,姑爷。伶阁来说人说要见三夫人。” “赶出去。”吴罚厌恶的一皱眉,道。 “唉!”郑令意连忙阻止要赶去回话的绿珠,对吴罚道:“后宅可不是这样处事的。” “可你这脸上这般,叫伶阁的人瞧见岂不要笑话你。” 吴罚看着她面上肆虐的红点,若不是知道内情,定以为被人下了毒手。 “就是要她们瞧见,至于这笑话嘛,我更是不在意的。” 郑令意对绿珠低声吩咐了几句,绿珠紧张的点了点头,睃了吴罚一眼,转身去了偏阁。 “罢了,日后要靠你护着我了。”吴罚见她拿定主意,只有无奈道。 郑令意没想到他竟会说笑,被他逗笑后,又赶忙收敛神色,道:“不成,脸成了这样,我得难过些呀。” 她深深吐纳几口,又夹了些姜丝吃,顿时苦脸又红眼。 “你再吃些吧。”绿浓还得再藏些时日,郑令意起身对吴罚一笑,随后便孤身出去了。 吴罚默默吃着米粥油条,忽对绿浓道:“她从来便是这般舍得折腾自己的吗?” 绿浓也不知是想到了哪件往事,赶紧用手指抹去眼角渗出的眼泪,道:“为了护着在意之人,姐儿向来是能豁出去的。” 鲁氏若发觉自己的计谋叫郑令意给躲了过去,只怕要报复在郑嫦嫦和蒋姨娘身上,所以这一步,郑令意是非走不可的。 来传话的这个丫头叫做黄蕊,也是乔氏身边得力的人,自然与她一个鼻孔出气,听到身后有动静,便转身漫不经心的一歪身子,算是行过礼了。 黄蕊斜眼一扫,只见樱色衣裙的女子举着一把墨色的纱扇,五官若隐若现的从扇面后透出,如纤笔勾勒。腕上一只蓝玉镯,映照在白肌之上,衬托的肌肤几乎透明。 虽未见过郑令意,但黄蕊早已听说这个国公府的庶女容貌很美,这样半遮半掩的一瞥,更生出想要看看看全貌的心思。 “虽说将军将敬茶之礼延后,可三少夫人既嫁了进来,合该去夫人跟前立规矩才是,怎可如此懒惫?” 一开口便是斥责之语,真是来者不善。 “现在?我有些不便呢。”郑令意惊慌的问。 黄蕊皱了皱眉,道:“如何不便?” 郑令意落座后却依旧高高举着扇子,这便有些怪了。 “三少夫人这是怎么了?何故要举着扇子呢?”黄蕊纳闷的问。 她刚一问,就听郑令意抽噎了一声。 绿珠没有说哭就哭的好本事,只好皱着张脸装晦气,给郑令意递上了拭泪的帕子。 “这,这是怎么了?” 黄蕊打好的腹稿被郑令意这一哭给全部打乱,不由得顺着郑令意的戏本走下去。 绿珠抹了抹压根不存在的眼泪,生生把眼睛给搓红了,道:“也不知是不是吃喝不干净,今个一早起来,夫人脸上就冒了好大一片红疹,瞧着可怕极了。奴婢本想请个大夫来,一时间也摸不清规矩,幸好姐姐来了,可指点指点奴婢吧。” 黄蕊来之前已经受过指点,知道这个三少夫人生性狡猾,最善于示弱藏拙,心里便不大信她,狐疑的打量了一眼,道:“是么?” 隔着扇子黄蕊都能清晰看见郑令意白了她一眼,紧紧捏着扇子的手颤了半天,似是气愤又很挣扎。 她将扇子飞快的放下又举起,道:“这回你信了吧!” 黄蕊被满面的红疹吓了一跳,走近了几步,想要再看看清楚,但郑令意又把扇子给挡了回去。 “新婚第一日,倒也不必这么急。”绿珠瞥了黄蕊一眼,咬牙低声道。 声音虽低,可黄蕊还是听了个清清楚楚,“你浑说什么!” 两人针尖对麦芒,眼见就要起争执,郑令意这才急急的搁下扇子,走到两人中间挡着,道:“绿珠,无根据的话怎能乱说。” 她面上的红疹做不得假,可不是什么胭脂能弄出来的。 疹子越红,衬得她肤色愈光洁,就像锦缎上的虫洞,越是名贵的锦缎,越叫人心疼,黄蕊几乎要同情她了。 郑令意觉察到黄蕊的视线,无奈的用手掩着半边的脸,道:“这疹子总不会是无缘无故生出来的,其实昨日在路上便觉面庞有些发痒,许是用的脂粉不对,不论如何还是看过大夫再说。” 黄蕊看着她面上的状况,实在是做不得假,便道:“三少夫人这样,瞧着确是挺严重的,奴婢先回去与夫人说一说吧。至于大夫,去外院寻个小厮请一个,在门房册子上记一笔就是了。” 郑令意又用扇子挡上脸,抽噎道:“也只能如此了。” 黄蕊走后,绿珠与郑令意对视一眼,想到方才装腔作势的假模样,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少夫人,大夫还得请吗?”绿珠瞧着郑令意从妆匣里摸银豆子,问。 “自然了。戏哪有唱一半的。”郑令意正把一个银豆子放进绿珠手里,余光觉察到吴罚在看自己,便转首看他,道:“怎么了?” 吴罚手里卷着本书,对着她一扬,道:“不必那般多,寻个年岁小些的,给几个铜板就够了。让他去请康宁坊的小杨大夫来。” 绿珠一听能省钱,立马把银豆子给放了回去,又从妆匣边上的茶罐里摸出十枚铜板来。 郑令意见她将铜板一枚枚排在手心里,数得清清楚楚,心下很是熨帖,便道:“多拿几个,让小厮给你带些零嘴也好。” 绿珠到底年岁小,有些贪嘴,便又羞涩的摸了三枚铜板,兴高采烈的出去了。 “不请甘松来吗?”郑令意有些不解。 “甘松如无根浮萍,本就是个无名大夫,咱们请他岂不怪哉?贸然将他露于明处,恐叫人生疑。我也是认识这位小杨大夫,他是个大智若愚的性子,会更妥帖些。” 吴罚考虑周全,郑令意只觉自己还需得磨炼。 “令意,过来。” 不知怎的,每当自己的名字从吴罚口中念出时,总觉得更好听几分。 郑令意走近他身侧,见他修长的指尖落在绿浓的那张身契上,点了点,又抬首看向她,道:“是假的。” 郑令意自然失望,可也不十分意外,她安慰的望着绿浓一眼,对方反倒对她一笑。 吴罚拿起一张白纸,上面是绿浓刚印下的一个指印,将这指印与身契上的相较,便知这根本不是同一人的。 “看来鲁氏早早打算好了,只待时机来戳破此事,抓绿浓回去。”郑令意蹙眉道。 吴罚又拿起那张假身契细细端详,道:“也不必怕。把柄如今就在咱们手里呢。” “何意?”郑令意追问道。 只见吴罚重新将那身契放回匣中,对她道:“伪造契书,可不是什么偷鸡摸狗的小罪。” 郑令意一喜又一颓,道:“可她手中是有真身契的,也不算是凭空捏造,这身契上唯有指印是伪造的,恐也算不得什么大罪吧。” 吴罚望着郑令意,缓声道:“这身契上的确只有指印是伪造的,甚至连契尾上的官印都是真的。” 这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私造官印乃流放之大罪,鲁氏自然不敢,竟与官府勾连,弄了一个真的官印上去。 郑令意倏忽睁大了眼,随后又蹙了蹙眉,犹豫道:“如此,是否牵扯太广?咱们招架的来吗?” 她不是害怕,而是有自知之明。 吴罚一默,良久才模糊的道:“也许,可借他人之力。” 第一百三十章 妯娌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吴罚心中还没有定数,所以并未详说。 郑令意信他,且好好将绿浓藏上一段时日再说。 院门口立着两个粗使婆子,隔两个时辰换一班,不论何人,没有通报是进不来的。 绿浓也可待得安心些,一时半会的也不用担心自己会被带走。 郑令意将自己的嫁妆单子取了出来,让绿浓去盘点入库。 眼下要忙得事情多了去了,县主给的嫁妆虽没什么问题,可也要查过账本,见过那领头的佃农,叫他知晓上头已然换了主子。 至于鲁氏扔过来的嫁妆,更是要细细盘查。 昨日吴老将军和乔氏给的两个红封也被打了开来,吴老将军给的是一叠子银票和契书,吴罚瞥了一眼,沉默不语。 吴老将军给的是多了些,可乔氏给的忒少,银票薄薄几张,还搁了两个不怎么值钱的银饼子,难怪拿着的时候手感那般怪。 两人给的加起来,倒也差不多是这个数。 郑令意正理着契书,眼前忽落下一叠纸,皆是些契约文书。 “婆子们的身契舅母已经给你了吧?还有一些空置的铺面田地,一并交由你打理吧。”吴罚道。 郑令意点了点头,忽想起一件要紧事,从匣中取出一份契约来,递给他道:“你帮我瞧瞧,这间铺子有无问题。我瞧着地段颇好,鲁氏给了我做嫁妆,我倒有些不信了。” 吴罚接了过来,垂眸盯着着那个地址看了良久,低声道:“西市寒衣行?” “嗯,大抵就是那种春夏歇业,秋冬忙活的冬衣铺子吧。” 吴罚此时正盯着契书,郑令意便有些放肆的盯着他那浓长的睫毛看。 “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过些时日我去探一探。” 吴罚一抬眸,郑令意就收了视线,像是心虚。 她为掩盖不自在,随手拿起一本书案的书本翻阅,只觉书页手感出奇柔软,只有被反复翻阅摩挲的书籍才会如此,一看便知吴罚是下了功夫的。 “今年秋闱你可去吗?” “不去如何参加来年春闱?” 郑令意听他语气笃定,似很有几分把握,便笑道:“这般有把握?” “嗯。”吴罚只应一声,却叫郑令意莫名信服。 郑令意不愿叫自己的事情扰了他,“我可自己去探查铺子的事,既到了我手里,总是要一间间查过的。” 吴罚嘴角微掀,笑意幽微,道:“读书不是一天半日的功夫,不必思虑过甚。” 他说着,视线落在一张田契上,便没再移开。 “这也是鲁氏给的?”吴罚拾起那张田契来,仔细回忆着上头地址所对应的实际方位,对郑令意道。 郑令意点了点头,道:“可有什么问题?” 吴罚缓缓的笑了开来,摇了摇头,扬眉道:“甘松要乐疯了。” 郑令意瞬间明白了七八分,定然是这几亩贫瘠地,又成了甘松的梦寐以求的药园子。 鲁氏若是知晓,指不定要气成个什么模样。 这桩子事情算是捡来的便宜,余下还有的心烦的。 吴罚被郑令意押到书案前温书去了,她则在吴罚背后的茶桌上理账。 两人默然无声,只有算盘珠子偶尔拨弄的脆响,倒显得岁月静好。 “夫人。”是绿珠回来了,“小杨大夫来了,你可在偏厅见他?” “我也一道去。”吴罚说着便起身了,将砚盖合上后,便驻足一旁等着郑令意。 郑令意执扇与吴罚并肩而行,绿珠落后两步,时不时抬眸觑一眼,心道,‘倒还般配。’ 偏阁里坐着的小杨大夫是个白面瘦弱的年轻人,转身一见吴罚便将眼睛瞪得似个月饼,道:“我就说你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吧!竟还骗我,还我两文钱来!” 吴罚虚扶着郑令意让她坐下,见她自扇后露出的困惑神色,无奈解释道:“潦倒时曾吃了他两个烧饼。” “什么两个烧饼?!那是我的午膳!叫你生生抢走了!”小杨大夫一蹦三尺高,十分不满。 “想来是外子那时陷于窘境,小杨大夫莫要怪罪。”郑令意柔柔语气,措辞得体,叫人气消大半。 小杨大夫对待自己的饭碗也是很认真的,消了气便对郑令意道:“夫人是何处不舒服呢?” “面上起疹,大夫可不要吓着。”郑令意说着,便移开了扇子。 小杨大夫没有半点讶异之色,只略一颔首道:“失礼了。” 见他要上前详看,郑令意侧过面颊,坦然露于其眼前。 “啧,与风疹有些像,却又比风疹严重。”小杨大夫有些犯难,取出脉枕替郑令意把脉。 那丸药的些微毒性尽在面上,诊脉也诊不出个什么。 小杨大夫思忖良久,道:“恐是夫人面上沾染了什么毒物吧?” 眼下已快到午时,吴罚掐算着时辰,恰见婆子进来,说是吴老将军让他们夫妇二人去南园用席,若是夫人正在看大夫,把大夫一并请去用些。 郑令意又用扇掩面,从扇后与吴罚对望一眼。 看来是乔氏为了把自己摘出去,先告诉了吴老将军郑令意面上起疹一事,,但吴老将军不信,非要见一见大夫才肯。 这夫妻做什么这副模样,还有个什么趣儿? “我?这倒是不必了吧。”小杨大夫有些紧张的说。 郑令意安抚道:“公爹大抵是想要知晓我的病况如何,大夫您只管如实相告即可,不必藏掖什么。” “那,好吧。”小杨大夫并无多余心思,想了想便答应了,与这夫妇二人一道往南园去了。 郑令意只是回房取了纱巾掩面,并未耽搁多久。 可到了南园的时候却见外头已站了许多婢子,想来是各房早早就到了。 郑令意并不知晓,素日里吴老将军从不召其他人入南园,今日还是看在郑令意的面上才让其他人一道跟着进来的。 小杨大夫被人引到偏厅稍坐,郑令意和吴罚缓步走近正厅,只觉厅内气氛出奇压抑。 乔氏没有坐在上首,而是与吴永均对着坐,依次是万圆圆、吴永安、高曼亦,还有几个庶出子女。 吴罚与郑令意上前拜过,郑令意虽用纱巾掩面,可额上仍旧能看出粒粒红疹。 她见众人明里暗里投来异样眼神,暗自咬唇逼出泪意来。 吴老将军印象中的郑令意还是个标志的小人儿,一双懵懂的眼睛惹人怜爱,如今却是一副泪盈于睫的凄楚模样。 他心里认定是乔氏所为,还未等他们俩彻底行过跪拜大礼,便摆了摆手打断了。 乔氏气得厉害,听吴老将军又道:“大夫怎么说?” 她见郑令意遭罪,心里高兴,却也不愿被诬陷,便跟了一句,道:“是啊,大夫怎么说?怎么会这样呢?” 郑令意垂下两滴泪,抬眸时见万圆圆面有得色,而高曼亦却是一脸的同情,心下对着两位妯娌的性子有了个初步的估计,继续凄凄惨惨的说:“说是面上沾染了毒物,许是脂粉什么的吧。” “对啊!新娘添妆用的脂粉可是她们郑家的东西。不,不会是在咱们家出了什么纰漏的。” 乔氏前半句话无比欢快,被吴老将军一瞪,这才犹犹豫豫的说了后半句话。 郑令意大做惊讶状,道:“啊,梳头婆子是我母亲派来的,婆母您的意思是…… “我可没这个意思!” 乔氏赶紧把自己撇清楚,可她这样出尔反尔,与方才所言之意截然不同,如何取信于人? “这事儿你去查清楚。”吴老将军嘲讽的看向乔氏,一句话就拍了板,“你与国公夫人从来都是焦不离孟,也好开口些啊。” 郑令意偏首觑了吴罚一眼,见他一副万事不关心的模样,虽知是刻意做戏,却也不由得心道,‘有人在上头护着,果然轻松不少。可吴老将军这份偏袒,却是用他的生母性命换来的,未免有些不值得。’ 郑令意容颜受损,自然是得做出一副不愿在人前久留的扭捏之态。 吴老将军看在眼里,随手一指吴永均,道:“这是你大哥。” 吴永均记得郑令意是个美人胚子,还想着今日多看上两眼,没想到成了这么个模样,吴永均都不想看她,歪着脑袋随便拱了拱手。 万圆圆是个似圆月般的丰盈女子,纤眉大眼,神态很媚。 她倒是对郑令意福了福,不过眼神戏谑,嘴角微翘着,看着是个惹人厌的肤浅性子。 吴永安果然是皮相俊美,细究起来与吴罚还有些相似,只是有几分女气,不似吴罚那般浑身都是肃杀冷意。 他对郑令意无甚兴致,毁了容貌又是个庶女,能有什么出息? 高曼亦徐徐起身,面露怜悯之色,对郑令意轻声道:“延医用药,总会好的。” 郑令意应了一声,倒像一句呜咽。 吴聪乃是庶出第四子,生的半点不像吴老将军,淡眉尖腮,一副福薄之相。 庶女吴雁更是没什么地位,穿着件簇新的过时衣裳,一双长眼很不安分的打量着郑令意,像是想要从她身上挖出点什么,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席面已经备下,你多少也用些再回去吧。至于这所染之毒,想来你婆母能给你一个交代。” 吴老将军再度重申一遍,乔氏只好应道:“我午后便去国公府要个说法。” “行了,入席吧。”吴老将军睇了她一眼,见她还算识相,这才道。 郑令意仍在戏中,情绪委顿,吃饭时也是半掀面纱,只夹些干物吃。 万圆圆时不时就瞥过来一眼,像是郑令意的脸可叫她下饭。 她这人身无所长,唯有一张脸还不错,在得知新来的妯娌容貌在她之上后,她很是嫉妒了一段时间,今日亲眼见郑令意容貌受损,自然大为快意。 第一百三十一章 往事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桌上之人心思各异,但有吴老将军坐镇,这一餐饭郑令意吃的还算不错。 只是那碗蛋丝鱼羹看起来颇为鲜美,她却因为面上伤口而不能品尝一二,很是遗憾。 “金妈妈的丈夫是渔民,她很会做鱼虾。”吴罚忽然一句,叫郑令意以为他能窥探人心。 望着她惊讶不解的眼神,吴罚不由得一笑道:“你的眼珠子都快掉进羹汤里了。” 郑令意很是不好意思,又自觉没有表现的那般明显,嘟囔道:“我才没有。” 两人从南园出来时,吴老将军让人送了小杨大夫出去,也许是要顺道问些什么,反正小杨大夫会说的话,本就是郑令意想要他说的。 恰是午后春风拂面,吹得人心浮气躁。 吴罚身上这件衣裳料子有些次,郑令意一摸就摸出来了,一定是闷热不透气,她心里暗自想着,得赶在天儿彻底热起来之前,给他做两件夏衣。 前头,高曼亦主动去牵住吴永安的袖口,然后反叫吴永安握住了手,两人手牵着手,倒是一副你侬我侬的样子。 这情景叫郑令意看在眼里,觑了吴罚一眼,轻道:“倒是有情人。” “如此就是有情人了?”吴罚似有不同见解,垂眸扫了一眼身侧人那只掩藏在袖筒里的纤纤玉手。 郑令意没有觉察到他的视线,道:“总好过吴永均和万氏那般,一眼就叫人瞧出不睦。” 吴罚没有回话,只是指尖微微一动,像在期待什么。 乔氏在吴老将军的强压下去了国公府,郑令意虽心系事情会如何变化,却也不能空等着,她这手里毕竟还一堆的事儿呢。 吴罚给郑令意的身契共有七张,当守门婆子就有四个,真是把家里人当成贼人来防范。 郑令意先问过了守门婆子,知道她们分别姓裘、刘、殷、王。 这四个人家里的汉子或儿子都在郑令意手下那几亩田里做活,身家皆是清清楚楚的。 余下三个,一个是负责洒扫的甘婆子,一个是负责盥洗的李婆子,皆是无亲无故,一张身契捏在手里便妥当了。 还有一个是负责灶上的金妈妈,她倒有些不同,从前陆家未落魄时,她就是陆家的厨娘。 后来即便陆家门庭凋零,她也一直跟着陆显,这些年来依旧一直在陆家做灶上的活计,很受陆家人的敬重。 吴罚如今回了吴家,这手里没有信得过的人,陆显这才把金妈妈给送了过来,起码这吃食上总能放心了。 “这几个婆子瞧着倒是踏实肯干。”绿浓方才陪着郑令意一一问过婆子们,心里更安定了几分。 “待金妈妈不能似一般下人,要格外礼遇。”郑令意嘱咐道。 绿浓与金妈妈打过两回交道,觉得她性子温敦,很好相处,便笑道:“这个自然,奴婢省得。” “多亏他还有个舅家在,我倒也轻松不少。”郑令意感慨道。 “他?”绿浓的语气听起来不大赞同,“夫人,怎么叫的这般生疏呀。” 郑令意稍显局促,又刻意高声掩饰,道:“不然叫什么,郎君?三郎?未免太肉麻了些。” 绿浓笑意半露,忽垂首一福,道:“奴婢去给夫人换一壶热茶来。” 郑令意有些纳闷,余光瞥见吴罚走了进来,连忙偏首躲着他。 吴罚在她身侧站定,见她捂着自己通红的耳尖,很是羞窘,便收起了戏谑之意,道:“叫什么都不拘。我本名叫做吴准,后因乔氏设计,被惩戒叫做吴罚,此名虽未上族谱,可我倒也惯了。” 郑令意听他这样平静的说起往事,心里却是一涩。 “那件事情,到底有无一个说法?” 吴罚听她这样道,许多压抑在心底的回忆猛然冒了出来,像是忽然而至的一个浪潮,裹得他无法呼吸。 “回房说。”吴罚沉默许久,在郑令意开始忐忑之时,他才简短了说了三个字。 昨夜不曾发现,这内室北窗外有一株茂盛的鹅掌楸,叶片两段宽而中间一束,似纤腰女子,极富姿态。 此时正是鹅掌楸的开花之季,花大而美,像一个个精雕细琢的金玉酒盏。 “我生母受人欺辱,是事实。” 郑令意怎么也没想到吴罚一开口,会先说这样一句话。 “乔氏有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叫做乔冠英。生性下作,卑劣无耻,觊觎我生母许久。宴后酒醉,潜入后宅欺辱了她。” 吴罚双眸逐渐泛红,许多年过去了,怒意依旧鼎盛,可想而知当年的他,定然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乔冠英。 “你从未听过乔冠英这个人吧?”吴罚淡淡道。 郑令意听得心生寒意,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说:“乔氏母家不在京中,他应当也是个无名小卒吧。” “乔家对他给予厚望,所以寄住吴家以备来年科考。不过,他这辈子是没这个机会了。” “你杀了他?”郑令意轻声问,若真是吴罚动了手,她也不会觉得奇怪。 吴罚显得有些迟疑,神色躲闪不是因为心虚,而是像是怕惊着郑令意。 “后宅皆是乔氏眼线,很快报给了她。乔氏将此事歪曲成了我生母勾,引,逼得她撞柱而死。所以我在乔氏院里寻到了他,一刀割了他的下作玩意。” 郑令意微微蹙眉,道:“乔氏竟如此卑劣,歪曲事实不说,竟还企图将凶徒藏起。那现在呢?乔冠英已成废人,想来也是避人度日吧?” 她并未在吴罚的手段上过分纠结,倒真与旁人很不相同。 吴老将军那时勃然大怒,一则是因为信了乔氏诬陷陆氏偷人,二是觉得吴罚手段太过毒辣,耳闻比不上亲见,那乔冠英捂裆哀嚎,血淌一地的情形,简直触目惊心。 这一个‘罚’字,并不像外界所理解的那样,说是为了要他背负生母之丑行,而是为了让吴罚收敛心性,别再因狂怒失控而做出越界之事来。 吴罚静静的望着她,他发觉,每当自己望着郑令意的眼眸时,就不会被汹涌的回忆所吞没。 “乔冠英如今在乔氏老家,听说买了几房姬妾,日夜毒打。” “真是恶性不改。”郑令意抱住自己的肩头,似身上有些发寒。 “怕我?”吴罚见状,垂眸掩住失落之色。 “怕你做什么,我是觉得人性丑恶,令人生厌。”郑令意下意识便道。 吴罚不禁想要微笑,又见郑令意忽贴近面庞,郑重其事的说:“但眼下怎么说你我也是绑在一块了,凡事也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可别处处皆往刀尖锋刃上走。” 她窝回摇椅上,有些犹疑的觑着吴罚的神色说:“明面上,怎么说你也是重伤了舅舅,吴老将军总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若非乔冠英的伤实在难堪,不能公之于众,只怕吴罚的名声真要烂到泥坑里去了。 “我知道。我并不怨他罚我,也不怨他纵乔氏那些人辱我,只恨他为什么当时会信乔氏的话。逼我生母撞柱自证清白,命没了,名声却还是毁了。” 吴罚想得清楚,说得明白,郑令意无言以对。 她于那件往事而言是外人,自然也没资格要吴罚原谅吴老将军。 郑令意想了想,避开父子间的死结,对吴罚道:“乔氏今日倒是憋屈的够呛,还得与鲁氏狗咬狗一场。” 吴罚没有笑,只是一脸警醒的道:“乔氏如今依旧想要我的命。我原想要带你出去住,可他不肯。不借着吴家的名头我又不能娶你,所以眼下只能做到这样。咱们都要处处提防着过活,没半刻松懈。” 两人目光相交,郑令意知道他想要道歉,笑笑道:“我原在家中过得就是这种日子,驾轻就熟,没什么分别。” 她说着,困惑的眨了眨眼,捉住吴罚方才话中的一句未尽之语,对他道:“因为要与我成亲,你才搬回来住的?可我记得,许久前就听巧罗说,你好似是要回家了。” “自知晓国公爷有意与曾家议亲后,我故意在探子跟前露了痕迹,这才被他寻到。” 吴罚倒是坦白,大大方方的托盘而出,“想娶你,总不能是个被逐出家门的逆子身份。原想靠自己博个功名后再从长计议,但没想到你十二姐还未嫁,就先轮到你了。” 郑令意脸色绯红一片,本不欲理会吴罚,可心中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实在磨人,只好忍着羞意,又道:“那日你与吴柔香说了什么?她怎会忽然替我说起话来?” 这事吴罚本不欲详说,但郑令意既然问了,他也就不做隐瞒。 “吴柔香年少时并不检点,与乔家的表兄乔知贤勾勾搭搭,被甘松撞见过几回。” “甘松!?他原是你府上的人,难怪你不叫他来府上了。” “是。吴家本有一位大夫,前些年去世了,甘松是他的小徒弟,原名叫做甘草。两人偷情时发现了甘松,乔知贤将他打得昏死过去,捆了石头丢在池中。岂料甘松一入水便醒了过来,虽深谙水性,但身负重伤又有石块拖累,即使拼命挣扎,还是渐渐力竭。若不是我经过,他绝无生机可言。” 甘松死里逃生一事,听得郑令意心惊肉跳,更觉人命之脆弱,人心之险恶。 两人在屋里说了漫长的话,却依旧还有许多话未说完,郑令意听说了吴柔香这件不堪往事,也就知道了她为何要自己来监视吴罚。 吴罚今日对她推心置腹,她也不该隐瞒。 郑令意正欲开口对吴罚说这件事,忽闻绿珠在门外道:“少夫人,夫人让您去伶阁呢。” 第一百三十二章 水鬼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她应该是从国公府回来了。”郑令意略一垂眸,又抬眼看向吴罚。 “我陪你去。”吴罚一听伶阁,就觉似阿鼻地狱,处处是火坑刀尖。 郑令意摇了摇头,伸出一指点了点吴罚,又点了点自己,道:“你我之间,在人前还是冷淡些好。” 吴罚看着郑令意,露出不解又落寞的神色来,竟像个孩子似的,半点不加掩饰。 风吹花叶窸窣作响,窗外灌进风来,拂着一簇他的乌发在肩头摇动。 郑令意不知怎的有些想笑,心道,‘真是个倔人,竟连头发都看着扎手。’ “人前不可,那人后呢。”他又问。 郑令意抿唇不语,起身时又对他一笑,红着耳朵如兔般逃了。 吴罚的眼睛随着她出去了,心也跟着出去了。 他担心她,却也知不能束缚她。 这后宅中的许多事情,吴罚自知还没有她看得通透,手腕也不及她利落,且看她今日对自己也下得了狠手,而且还顺水推舟扯了两人下水。 即便吴老将军今日不压着乔氏去国公府讨个说法,乔氏也不可能任由这个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 他们这对年少夫妇,成亲不过一日,彼此间就露了真面目。 郑令意不惧吴罚手段毒辣,吴罚也不认为她心思阴狠,倒是极相配的。 此刻,郑令意携了绿珠正往伶阁去,绿珠一路上没半句言语。 郑令意指尖一触,只觉她掌心有湿冷汗意,轻声道:“怎么了?” 绿珠刚才在静居里与绿浓闲话,知道了这乔氏从前做下的恶事厉害。 阴风刚在耳朵里刮过,身上的层层寒意还未彻底褪下,此时再随着郑令意去见乔氏,绿珠这心里便有些害怕。 绿珠看着郑令意,见她面上轻纱微动,道:“奴婢没事。” 郑令意拍了拍她的手,稳步走着,道:“莫要害怕,我在。你只需低头不语即可。” 绿珠心里定了定,看着郑令意一笑。 伶阁的婢子从院门口起就一个个明目张胆的盯着郑令意,为得是给她一个下马威,也是想要看看她的容颜残败到了什么地步。 碎语和目光一路跟着郑令意直到偏厅门口。 乔氏见郑令意来了,自没什么好脸色,连句坐也没得说,只一个劲的使唤婢子扇扇子,一副累坏热坏的了样子。 今日的确闷热的好似初夏,可她去也坐轿子,回也坐轿子,又不是在田地里做农活,能有多热?分明是矫情做作给郑令意瞧。 乔氏既然不说话,郑令意便也不说话,福过之后便如个木人般立着,看谁熬得过谁。 屋里的尴尬憋闷叫人浑身不自在,翠珑终于先开口斥责道:“三少夫人怎么连句话也没有,不知道老夫人为了你的事情累得很吗?” 郑令意委委屈屈的看了她一眼,又看着乔氏道:“我自国公府后宅长大,清楚上头人的脾气秉性,自然是知道婆母为我吃了苦头,正因为知道,所以心里才愧疚难当,这才不知该如何开口。” 乔氏听她这话,斜眼既讶异又嘲讽的看着她,道:“你倒贴心。” 郑令意垂眸揪着衣角,十足一副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 “你在我跟前莫装!你的诡谲心思,柔香一早便告诉了我,要我好生提防!” 郑令意早知示弱装蠢无用,只是不愿走那一步罢了,可眼下却只有那一条路可走。 “婆母未免太过抬举,什么诡谲心思,上位者只需一抬手,便害我成如今这样子。” 郑令意虚抚了抚面庞,咬牙恨道,“她恨我恨得厉害,鲁家人推我入水,害的我只能嫁给吴罚,即便如此她犹不解恨,出嫁之日毁我容颜,又把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尽栽到您头上来了。” 乔氏见郑令意神色里满是恨意,又听她所言,不免也被沾染上一些情绪。 鲁氏得知郑令意面上起疹后,言语间的的确确流露出得意之情,也坐实了是她下的手。 郑令意在鲁氏手下活了十几年,猜也能猜到鲁氏的说辞,便道:“婆母,我家夫人是不是这般告诉你,‘这庶女失了美貌,夫妻间便没法子和睦,于你而言岂不是更有利。’等等诸如此类的话?” 乔氏没好气的觑了郑令意一眼,她并未说话,可郑令意知道,自己说中了。 也正因为郑令意猜到了鲁氏的说法,才叫乔氏觉得自己蠢笨,她那时听信了这种说辞,所以被鲁氏给哄了过去。 但此时再听郑令意所言,也明白自己是做了鲁氏的替死鬼,郑令意的面容若是一直不好,出去见人总得要个说法,岂不是要自己来背这个罪过? 可她对郑令意总有疑窦,想起吴柔香所言,便狐疑道:“你与柔香之约,可是真的?” 这话让郑令意想要躲,她移了下眼睛,又遮掩般眨了眨眼,叹道:“虽说我嫁了人,自然也想好好过日子,可夫君不是我所喜爱的。姨娘和亲姐又都在夫人手里捏着,孰轻孰重,婆母一个旁观者,大抵也能看得明白。” 绿珠听了这话,心里五味杂陈,幸而她一直垂首不语,没有露出什么破绽来。 乔氏没有发觉那一闪而过的心虚,倒是真信了郑令意所言,满意的点了点头,见她额上红疹骇人,随即又想到鲁氏往自己身上泼的那盆子脏水,气恼的不知该做什么好。 这两家人本是姻亲,总是牵连着,鲁氏敢把脏水往吴家泼,是因为她根本就不在意郑令意,可乔氏却不敢泼回去,吴柔香可是国公府的儿媳啊! “你这面上的红疹能不能好?”乔氏一开始恐也没想到自己会问这样一句话。 “大夫说话总有保留,可依着我家夫人的手腕,怕是难了。婆母能否行个方便,让我外出寻些名医治脸?” 若说乔氏先前还有落井下石的心思,如今却是没了。 鲁氏摆明推卸责任,吴老将军又对她再三怀疑,乔氏只觉心中怄得很,赶忙让翠珑给郑令意拿来了一个进出吴家的手令,盼着郑令意能早日把脸治好,自己不必蒙受这不白之冤。 郑令意拿着手令走出伶阁,恰遇上万圆圆迎面而来,艳衣粉面,珠翠满头,的确是个美人,却有些妆点过甚。 郑令意不欲多言,也不想与她有什么交集,福了福便想走,却被万圆圆抬手拦下。 “三弟妹好生无礼,半句话还没说便要走了?” 万圆圆睃着她的面纱,很想将其扯下来瞧个仔细,这美人破了相,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还能不能瞧出美人底子来? “我已与长嫂见过礼,且嫂嫂这个时辰前来,大概是为了给婆母侍侍膳,我怎好意思耽搁?” 郑令意所言叫人挑不出错来,万圆圆性子肤浅,又没什么见识,虽是长嫂,可在这府里一向没什么地位。 本还以为来了个郑令意是个可欺负的,逮着机会便欺了上来。 没想到这一个小小庶女也敢这般对自己不敬重,身后的婢子又看着,她不免觉得颜面大失,不依不饶的说:“弟妹既然知道,就该留下与我一道伺候,怎么好意思先走了?国公府的家教便是这般无礼?!也对,毕竟只是个庶女。” 郑令意已经很不痛快,为求息事宁人,不惜自我贬损, “嫂嫂好生糊涂,我这般面容如何侍膳,岂不叫婆母失了胃口?” 没想到万圆圆是个欺软之人,嘲弄的说了一句,“是么?”竟伸手便刮掉了郑令意的面纱。 “大少夫人!你这是做什么!”绿珠连忙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郑令意面纱飘落,万圆圆总算是看了个痛快,还幸灾乐祸的示意身侧婢子来看。 “呦,这疹子还真是发得厉害呀。”即便红疹点点如星,也能看出郑令意五官标致,肌肤雪莹。 正因如此,才更添几分快意。 郑令意索性站着,也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万圆圆一圈,万圆圆被她看得浑身别扭,拢了拢衣襟,道:“做什么!” 郑令意弯眸一笑,半点没有自怜自艾之色,只是上前一步,掩唇在万圆圆耳畔轻道:“长嫂这一身的珠翠,加起来不过十两银子,全是充门面的劣等货色。怎么?以为我乃庶出就瞧不出来了吗?可长嫂不知,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是国公府的婢子,也比你这乡野上来的泥腿子要有眼界。” 万圆圆乃是乔氏庶妹之女,其父不过是个偏京小小六品官,郑令意能说出这话来,显然是对万圆圆的出身了如指掌。 万圆圆颤声道:“你,你怎么敢…… “我敢。” 郑令意又退了一步,将面纱重新戴好,冷冷的看着万圆圆,道:“今日婆母心情很是不佳,你若敢赌这一遭,便去告状吧。婆母会替你出头?抑或嫌你惹是生非,更为厌弃呢?” 说罢,也不看万圆圆反应,带着绿珠便走了。 “真是荒唐。”绿珠转首看了看依旧呆立在原地的万圆圆,气愤道,“莫名其妙的欺上来,简直是个疯子。” 此时天已半暗,夜风少了温热之气,重拾春日的薄寒。 郑令意过了良久,才忽然道,“水鬼。” 绿珠缩了缩脖子,道:“姐儿说什么?” “我说万圆圆是水鬼。” 这话叫绿珠毛骨悚然,黏得郑令意更紧,道:“怎么可能,这,她是活人啊,怎么会是鬼怪呢?” 见她吓成这样,郑令意的心情倒纾解了些,忍不住一笑,继而又叹了口气,解释道:“都说溺毙之人会成水鬼,没法子投胎转世,直到拖另一人下水,才得解脱。” 夜风幽幽,绿珠依偎着郑令意,见她目光悠远,声音空灵的道:“这万圆圆就是溺死在吴家的水鬼,想着若能拖我下水,她就不是那个最可欺之人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回门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春日新绿满目,一再试探的寒意终于被逼退,只余下融融暖意。 三朝回门时,恰也是一个暖洋洋的春日。 郑令意面上的红疹本已经褪了,她便又用了一粒丸药。 吴罚在旁很不赞同的看着她,很想伸手去夺下那小瓷瓶了。 “只这一回,我再不吃了。”郑令意说着,不自觉带上些撒娇口吻。 吴罚冷着张脸没什么表示,郑令意几乎以为他要生气了,又听他用近乎威胁的语气吩咐绿浓准备好一碗银耳蜜羹,如此反差不禁让郑令意面露笑意。 银耳蜜羹润肤养颜,也亏得他一个大男人去向甘松问这些事情。 两人只乘一辆俭素马车,带上礼品与蜜烧猪一整只。 郑令意自觉中规中矩,没想着与旁人相较,即便是下人们要碎嘴说些什么,她只当风从耳边刮过,断不会搁在心里难受。 郑国公看在吴老将军的份上,倒也特意在家中等待郑令意夫妇俩。 他已经听说了郑令意满脸是红疹,也知十之八九是出自鲁氏手笔,但亲闻不如亲见,原本皮相上佳的女儿被毁成了这个样子,郑国公心中十分不快,对鲁氏这睚眦必报的性子厌烦到了极点。 他又不聋不瞎,怎能瞧不出鲁氏神色中几乎要掩藏不住自己的得意,言语间恨不能昭告天下这出自于她的手笔。 郑令意瞥见郑国公对曹姑姑吩咐了几句,鲁氏正忙着讥讽她,并未在意。 郑燕如实在看不下去了,拼着惹了鲁氏不快也要说,“我将嫦嫦带来了,就在我房中。娘亲纵我们姊妹们说说体己话吧。” 鲁氏还未说话,郑国公就摆了摆手允了。 他看也不看鲁氏,又对吴罚道:“你与跟我来。” 岳丈开口,哪敢不从,吴罚当即起身。 夫妇俩一个随姊妹往屋外走,一个随岳丈往内室书房去,不约而同的回眸一望,视线轻柔一触又迅速分开。 鲁氏就这样被撇在了厅里,原是她做的太过火,就连郑燕如都对她都失了敬意。 鲁氏自然是生气的,但一想到郑令意面庞会愈发溃烂,便什么怒意也没有了,只想快快活活的笑上一阵。 丹朱见鲁氏似笑非笑的模样,疑心她是魔怔了,又不敢轻易去唤她。 想起郑令意面上的红疹,丹朱心有余悸的想着,‘十五姐儿在夫人眼皮子底下藏了那么些年,一朝惊艳于人前,夫人恨毒了她。眼瞧着嫁的夫君出身卑微,夫人还是不肯,竟仍是要将她摧毁至这般田地!’ “把这盘子点心端过去,听听老三在跟那鬼丫头在聊些什么,不省心的东西,成天的胳膊肘往外拐。” 鲁氏说着,点了点手边的一碟子花生酥糖。 丹朱不敢不从,装腔作势的去给郑燕如送点心,一进门却见热热闹闹的一堆人。 郑嫦嫦和巧罗在此乃是情理中事,郑莹莹也来凑热闹倒是有些奇怪了。 她饶有兴致盯着郑令意,不停的问长问短,摆明就是来看笑话的。 郑燕如已经没有法子了,见丹朱也来了索性破罐子破摔,连句赶她的话也懒得说了。 当场之人谁也没有郑令意淡定,她看着郑莹莹一张嘴就没有停过,便把茶盏往她跟前推了推,道:“十二姐,你不累,嘴也累了,少说几句吧。” “脸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思说笑,若是我,一根绳子挂梁上,索性了断了。” 郑莹莹嫉妒郑令意的容貌不是一日两日了,眼下见她成了这样,心里自然无比痛快。 “十二姐,你少说几句。” 郑莹莹生生搅和了她们姐妹来说体己话的机会,又左一句右一句的戳郑令意的心窝子,郑嫦嫦心中很不舒服,也不似平时那般胆小寡言了。 郑莹莹轻蔑的觑了她一眼,道:“你冲我凶嚷什么?有本事对夫人嚷叫去啊。” “姐儿,细心你的舌头。” 丹朱的声音从郑莹莹身后传来,她方才得意忘形,一时未觉丹朱压根没有离去,赶紧讨好的看了丹朱一眼。 丹朱瞥也懒得瞥她,郑嫦嫦则不屑的扫了她一眼。 众人都冷冷瞧她,郑莹莹多少有些不自在,想到方才在丹朱跟前说错了话,便想着再借奚落郑令意来补救一番。 她起身要走时还‘哼’一声,道:“叫你们亲姐俩聊着吧。其实也不必这样紧赶着,说不定日后叫夫家扫地出门,你们姐俩又能日日在一块了。” “十二!”这话真是难听的紧,郑燕如忍不住斥道。 郑莹莹一脚迈了出去,还顿一顿,对郑燕如道:“三姐姐好心肠,别叫人利用了才是。” 郑燕如皱着眉头看着郑莹莹离去,叹道:“她的婚事也有了几分眉目,日后便是想见面也难了,就别同她计较了。” 郑令意本就不在意口舌上的高低,况且她早领教过郑莹莹这‘恨人有笑人无’的性子,只是好奇道:“是什么人家?” 郑燕如瞥了丹朱一眼,想着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便对郑令意道:“门第不甚高,是个八品文官的嫡子,姓许。爹爹机缘巧合看过这位许公子的文章,说是考个进士不成问题,且看今年秋闱这位许公子能否上榜了。” 郑令意听罢笑道:“爹爹总算是有些靠谱了。” 郑燕如见她虽然笑着,眼里却是难过的,郑国公这开窍开得,未免也太晚了一些。 “你是个通透的,十二妹却还嫌弃呢,私下里竟还说不如她姨娘寻访的镖局亲事。” “呵。”郑令意附和着笑了一声,却能理解郑莹莹的心思。 文官虽说清贵,而商贾低贱,但镖局行毕竟银钱丰厚,吃穿不愁。 一个八品官的儿子,家中无甚产业,即便才华横溢,少说也得熬上个十几年,就靠那点子月俸过活,未必有做镖局的少奶奶来的惬意。 一说到这个,郑令意忽想起吴罚交给自己的那一叠子契书来。 那些空置的铺面宅院还有田产,有一些是从前陆氏手里留下来的,还有些莫不是吴老将军给的? 可依着吴罚的性子,既借着吴老将军的名头成了婚事,恐不会再多拿多要了,那这些契书又是怎么来的呢? “姐姐?”见郑令意莫名发起呆来,郑嫦嫦有些担心的唤道。 郑嫦嫦抚了抚她的肩头,回神对她一笑。 院外有些不平静的响动,丹朱率先出去瞧了一眼,便没有再回来。 隐隐约约听到曹姑姑与鲁氏的争执声,郑燕如预感不妙,匆匆起身出去察看发生何事。 郑令意和郑嫦嫦也起身,临走时郑令意格外瞧了绿珠一眼,绿珠会意,特意挡住巧罗,将袖中的一个荷包递给了她。 院外,梳妆嬷嬷和一个丫鬟正跪在砖地上,曹姑姑立在她们身侧,寸步不让的与鲁氏对峙。 那嬷嬷瞧见了郑令意,猛地一个直起腰来,忽又想起什么,悻悻然重新低下头去。 曹姑姑瞧见了郑令意,福了福,道:“十五姐儿来了,这是当日伺候您梳妆的老婆子,这是她的女儿。国公爷说您身边人手不够,就把这两人赏了您。” “她们两个是我手底下的人,你凭什么说给人就给人了!!”鲁氏底气不足,犹自强撑着道。 “自然不是老奴能做主的,是国公爷做主。至于为什么,夫人难道要老奴当着大家面揭破吗?” 曹姑姑一抬手,恰好指向郑燕如。 郑燕如又不傻,一看跪着的两人,便什么都清楚了。 她十分失望看了鲁氏一眼,头也不回的回房去了。 “要么夫人好生交出身契来,要么老奴让这些个外院的婆子进去搜。外院的婆子粗手笨脚的,若是碰坏了什么金贵玩意,夫人莫怪。” 少了两个下人不打紧,打紧的是鲁氏在下人跟前失了体面与威势。 “说得什么浑话!给我赶出去!” 郑令意在旁瞧着鲁氏负隅顽抗,想到她失了家族荣光之后,也不过如此。 郑国公与吴罚从屋里走了出来,院里一下安静下来,只有鲁氏在斥责些什么。 她也很快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回首见郑国公冷漠的看着她,心知这两个人是保不住了,便狠狠瞪了郑令意一眼。 即便有人证在手又如何?左右她的脸是保不住了! “多谢爹爹。”郑令意表现的并不十分喜悦,这样才符合一个容颜被毁的女子心境。 郑国公有些不忍的睇了她一眼,道:“天色也不早了,你们二人该回去了。” 郑嫦嫦的小手在郑令意手里缩了一下,显然是不舍得。 吴罚见状不知对郑国公说了句什么,郑国公点了点头,道:“咱们两家人都在京中,你若想你姐姐了,去吴家看她便是了。” 得了郑国公这句金口玉言,想来鲁氏也不敢过多阻止。 郑嫦嫦这才好受一些,郑令意轻戳了戳她的背,她迟疑着上前一步,对郑国公道:“谢过爹爹。” 郑国公垂眸多瞧了她一眼,见她与郑令意的身量只差了半个头,五官也出落的愈发静雅,虽称不上什么美人,但也能算个清秀佳人。 郑国公没有多言,不过看上去心情稍好了一些。 丹朱递来身契,郑令意接过时又听到郑国公对郑嫦嫦道:“晚膳去你姨娘屋里吃,让你院里的丫鬟备上。” 这话叫郑令意心里冒了个担忧的气泡,悄悄侧眸去瞧鲁氏反应。 鲁氏却是一脸平静,越是这样,越叫人觉得不对劲。 第一百三十四章 布铺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静居总是院门半掩,守门婆子远远见她们夫妇俩回来了,这才大开院门迎接。 绿浓也迎了上来,目光殷切的看着郑令意,道:“姨娘和姐儿怎么样?巧罗姐姐如何了?” “都好,只是想我,也想你。”郑令意似有些倦意,声音轻轻的说。 “我也想她们。”绿浓说着,心里有些淡淡惆怅。 不过一想到自己眼下还能服侍郑令意,与她朝夕相处,倒也不觉得很难过了。 “夫人,这两人是?”绿浓疑虑的看着跟着郑令意回来的一老一少,道。 郑令意转身瞧了她们俩一眼,冷道:“跪下。” 那梳头嬷嬷登时便跪下了,拽着身旁女儿差点磕碎了下巴。 老嬷嬷姓朱,她的女儿叫做芬娘,在安和居里是个二等丫鬟。 “身契如今在我手里,你们二人的命也捏在我手里,日后便在此听候差遣,若没我的吩咐,胆敢走出院门半步,即刻打死,丢在那乱葬岗上!” 前些天还得小意奉承,使银子贿赂自己的庶女一下成了拿捏性命的主子,朱嬷嬷只觉天旋地转,十分不可思议。 “姐,姐儿,老奴没有,您,您不是知道的吗?” 她既不敢把话说的太过明白,又得拼命提醒郑令意。 郑令意冰冷的俯视着她,道:“我自然知道,若非如此,你们二人岂能活命?” 绿浓早知前情后果,此时大感痛快,在旁嘲道:“鲁氏如今势颓,你以为她伤了姐儿,还能似从前那般半点无损?” 朱嬷嬷这才想了明白,这局一开场,自己便注定没一个好结果。 “进屋吧。”吴罚等郑令意发完威风,长臂在她身后虚拢着,护她进了屋子。 他们夫妇俩到家的时辰挨着晚膳的边,一回来便要忙着传膳。 郑令意没什么胃口,只靠在外间软塌上翻账册,有一页没一页的,也不知她看进去了没有。 吴罚见她眉梢眼角有郁色,便对绿浓道:“不必麻烦了,让金妈妈做两碗猫耳汤饼来。” 绿浓又担心的睇了郑令意一眼,福了福后离去了。 吴罚走到软塌另一旁坐下,两人中间隔着个小桌几,一时间沉默无言。 郑令意腹中空空还一盏盏的饮茶,着实是心火焦躁,所以才忍不住用茶水来压。 “别喝了,伤胃。”吴罚看着她,沉声道。 郑令意刚伸手去提茶壶,闻言睇了他一眼,还是缩回了手。 吴罚知道她担心亲娘和姊妹在家中的处境,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劝慰。 沉默中等来了两碗热腾腾的汤饼,“夫人,吃些吧。”绿浓道。 吴罚已经接了一碗过去,郑令意却依旧在垂眸看账册,只道:“等会吧。” 汤饼的香气一阵一阵,像一个底气十足的美人,自顾自矜持的立在角落,却总能勾得目光流连。 吴罚吃饭的样子很有教养,不故作怪声,举止有度,筷勺不会磕出声响,更不会弄得汤水四溅。 但也不知为什么,总觉他每每饮下面汤后的轻微喟叹之声,像是有意勾引郑令意。 吃面片之前,面汤先叫他生生喝的矮下去一指。 ‘也不知这人是不是故意的。’ 郑令意又气又好笑的看了他一眼,收起了账册,绿浓忙把另一碗汤饼给她端了过去。 浓郁的棒子骨汤底,形似猫耳的圆面片,碧油油的嫩梗子小菜,还有几片肥瘦相宜的卤肉,半遮半掩的浸在面汤里头。 郑令意舌下顿时一湿,腹中空荡的感觉变得十分鲜明。 这一勺接着一勺的,竟也停不下来了,生生吃光了一海碗。 瞧着两个一样大小的空碗被端走了,郑令意羞红了脸,欲盖弥彰的对吴罚道:“平日里倒也没有吃这样多的。” 吴罚含笑点了点头,又目露些微伤感之色,道:“金妈妈这猫耳汤饼做得最好。听舅舅说,凡是我娘心情不好,或是生病了不舒服,只要吃一碗猫耳汤饼便好了。” 郑令意见他伤怀,正欲安慰,却听吴罚继而揶揄道:“不过,她倒是吃不下一海碗。” 郑令意气鼓鼓的瞪了吴罚一眼,扭过身子不再理他。 吴罚抿着笑从软塌上起身,对她伸出手,道:“去院子里逛逛吧,消消食。” 郑令意还别扭着,僵持了许久,见他仍锲而不舍的伸着手,便在他掌心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随即叫他抓住了手。 两人出门时,外头已是月色朦胧,轮值守门的婆子正交了班,对着郑令意和吴罚粗声粗气的道好。 郑令意虽不习惯她们这爽朗的粗嗓子,但也不打算苛求,隔着面纱对她们微微一笑。 “绿浓,今日给守夜的婆子们备宵夜了吗?”郑令意忽然想起这事,转身对绿浓道。 “嗯,今日备下的是蕹菜汤饼,昨个是豆腐笼饼。” 绿浓回着话时已经走到了静居后头,她手里捏着静居开销的一笔账,看着银子水一样的花出去,变得愈发抠抠搜搜。 她忍不住轻声抱怨道:“夫人,这宵夜真是耗用不少,婆子们的胃口简直比男人还大!” 郑令意知道如今手头上不宽裕,但还是道:“没事,守夜是辛苦差事,吃食不过是小恩小惠,能笼络住人心便好。” 绿浓听她这样道,想到这吴家也是个危机四伏的地方,便点点头,道:“奴婢知道了。咱们院里人也少,别处节省一些就是了。” 今夜月色淡淡,万物看得皆不分明,不过夜风吹拂,倒是心旷神怡。 绿珠见前头两人越走越近,身子渐渐挨在了一块,她便悄悄福了福,默默的离去了。 “若是缺现银,倒可把我先前给你的铺面卖掉几间。” 吴罚偏首瞧身侧人,见她全然闭着眼,满脸惬意的信步走着,竟十分放心的把自己交给吴罚,半点也不怕会跌倒摔伤。 “贸贸然的卖掉,不需问过吴老将军吗?”她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动了动,有些迟疑的问。 吴罚略一皱眉,很快松开眉心结,道:“不是他给的,自然不必问过他。” 郑令意睁开眼,满眼困惑的望着吴罚,道:“那?” 吴罚有几分踌躇,但还是坦诚道:“是我赌赢的。” 郑令意上下眼皮飞快的夹了几下,‘唔’了一声,竟未细细盘问。 她不似寻常女子那般啰嗦,非得将来龙去脉一一摸个清楚才算完事。 这反倒叫吴罚心里不大痛快,又解释了一句,“来历虽不光彩,可契约都是合乎规矩的。” 郑令意抬起她那双灵秀的眼睛看着吴罚,轻道:“我知道你谨慎,若是个沾染着麻烦祸事的,怎么会交给我?” 吴罚立在柔柔夜风之中,默然的看着她,忽偏首一笑,似很愉悦。 他罕有笑模样,笑起来时大有光风霁月之感,与平日里那肃着一张脸的样子相去甚远,好比一对性子迥异双生子。 郑令意想起她那几个姐夫的样貌来,心里莫名得意。 旁的且不论,只这样貌,便没一个能比得过吴罚。 吴罚见她双眸眯眯的笑着,也不知是在乐什么,只觉得自己也跟着快乐起来。 从前只在书上死板的读着什么‘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而今才真切体会到其中情意,不过是手写心迹罢了。 两人夜里虽同塌而眠,可吴罚总很克己,最逾越之处,也不过是将手臂隔着被面环在她腰上。 倒是郑令意,时常睡着睡着就蜷缩到他怀里来,每日总是他醒得早,小心翼翼的不扰她清梦,既痛苦又愉悦的起身去习武。 近来精力旺盛,无处发泄,只能宣之于习武上,吴罚的武功倒是进益不少。 发了一身汗后神清气爽,读书习字也觉头脑清明,虽旷了几日未去学堂,学业上倒不曾退步。 今日夫妇俩一道出门,一个去陆显的布行里与甘松见面,另一个则去榕溪学堂。 郑令意面上红疹已褪,但不想让吴家人发觉,所以进出皆戴帷帽,出门也是借口要去看病,倒省下许多麻烦。 吴罚先送郑令意到陆显的布行中落脚,本想略坐坐再走,却因时候不早而被众人赶走了。 苏氏早得了郑令意要来的消息,备下了数十盘点心,都是些姐儿们爱吃的甜嘴玩意。 “我让老马一大早买了条鲈鱼,你叫她吃这么些东西,如何还吃得下我那鲈鱼?” 陆显不满的碎碎道,被苏氏扬着帕子赶了出去。 “都是些耐得住放的,你若吃不下,便带回去。”苏氏说着,便每样留了两块,余下的皆让人给包了起来。 “这又吃又拿的,怎么好意思。” 郑令意与苏氏正说笑,听人来报说是甘松到了,便请他上来。 甘松果真与郑令意想象的差不多,容貌普通,气质温和,只是一双眼睛闪闪烁烁,瞧着有些瑟缩。 郑令意对他一笑,他似被火燎了一般,竟一蹦三丈远,还捂着眼。 “这,这是怎么了?”苏氏不解的说。 甘松捂着眼睛支吾道:“他不准我看得太仔细,否则咒我长火眼。” 苏氏闻言笑弯了腰,道:“哥儿真是小泼皮,娶了夫人竟愈发小气了。” 见甘松执意如此,郑令意只好取了块清透的面巾,掩了半边面容,笑道:“可看我了。” 甘松从指缝中一窥,只见一美人正端坐对自己浅笑着,美眸璨璨,心道,‘这美人再怎么挡也是美人啊。’ 第一百三十五章 补品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今年一开春,康宁坊又下了几个大单,草药产量稀少,甘松原是不想接的,可康宁坊将货期延了又延,价钱抬了又抬,又看在往年合作畅快的份上,甘松还是同意了。 康宁坊也知道这些药材难育,并不逼着甘松要交一个足量的定数,育出了什么便收什么,早早的下了单子,只是担心是怕甘松把药卖给了别家。 所以甘松这些时日又买或雇了几个奴仆,皆在城郊药田里劳作。 甘松此番也给郑令意送上了身契,还有去岁的利钱,一并交给了她。 “药田里的许多事情本就需你亲自打理,如今虽添人手,可管教起来也是颇费工夫的,只怕你要忙不过来了。” 郑令意并不贪心,从未逼着甘松要他多多牟利,又不多家管束,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东家。 甘松摆了摆手,慢吞吞的说:“倒是还好,我与石头那小子如今一道搬去城郊的庄子里住了。石头长进不少,再加上那人高马大的身量,镇得住手下人,省了不小心力。” 他说话时神色有些怪,总是说上一句,就觑郑令意一眼,像是有什么话藏着掖着不好意思说出来。 郑令意想了一想,试探道:“你是否想问巧罗的近况?” 手中茶盖碰碗,差点碎了,甘松紧张的捂着茶碗,将茶碗搁到茶几上放定,才极不好意思的说:“我,我就是想问问。” 这往好听了说,不过是长久未见到熟人了,打听几句罢了。 往难听了说,这可就是觊觎别人家里的婢子啊。 郑令意没觉得甘松的心思龌龊,反倒觉得有些对不住他。 巧罗这年纪,也差不多是时候该嫁人了,可她一离去,蒋姨娘在国公府里更没一个真心人能说说话了。 所以按着私心,郑令意还是盼着能多留巧罗几年。 “前些日子刚见了她,她很好。” 郑令意避开甘松骤然亮起的视线,只觉自己好像用金钗划出银河,生生要分割他们这对有情人。 甘松倒是没想那么多,也没想到那么长远,听到‘她很好’三个字,便眉开眼笑,是个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的单纯性子。 陆显对甘松的来历略知一二,所以邀了他留下来一道用午膳。 当初将甘松从吴家偷运出来,又保下他这一条命,陆显也是出了一份力的。 所以还未开席,甘松就先敬了陆显一杯,酒一入喉,辣得他是龇牙咧嘴,却还是一口饮尽了。 陆显是擅饮之人,一眼就瞧出这甘松是个不会喝酒的,见他还要再敬,连忙抱住酒坛子,道:“得了,如牛饮水。你就别糟蹋了,安生喝碗莼菜鲈鱼羹多好?” 屏风的另一边设了个小席面,供郑令意和苏氏所用,既能避嫌,也不耽误大家说话。 陆显这布铺子,前头是铺子,后头是个不大不小的宅院,住陆家一家五口人,倒是足足够用了。 苏氏的小女儿不过两岁,脸庞肉呼呼的像个白面寿桃。 她早早吃过了米糊糊,淌着口水,睡在苏氏身边的摇篮里,真是可爱极了。 苏氏还有两个儿子,大儿子陆宁去了北境游历,二儿子陆致也在榕溪学堂上学。 早在开席之前苏氏就让人备了两份吃食,一并送去学堂给吴罚和陆致。 “过不了几月便是秋闱,我这里有几张药膳方子,是我娘家侄儿一贯用的,补气养神最好不过。夫人您费些心思,弄些叫哥儿吃了。” 苏氏说着,递给郑令意一本小册子。 “您唤我名字便好了,不必守着那么些讲究。” 郑令意也劝过苏氏几回了,她总有些不好意思,只笑笑不应答。 还是郑令意佯装赌气不愿吃饭了,苏氏拿她没法子,这才小声唤了一句‘令意’。 也不是算是郑令意哄了她,还是她哄了郑令意,总之是吃了一顿舒心的饭食。 饭后,又闲话一番,郑令意这才携绿珠离开。 苏氏与陆显送她上马车,看着马车渐行渐远,苏氏感慨道:“令意这孩子倒是真不错,说话办事没什么架子,却又处处娴熟,像是信手拈来。我不求咱们日后的儿媳妇能有如此样貌,只需有这身气度做派就好了。” “哪那么容易就寻到了。”陆显想到自己那个成天野在外头的大儿子,摇了摇头,又道:“这媳妇是那小子一早就盯上的,老天爷机缘巧壳遂了他的意,若是没那桩子祸事,也不知这小子会使什么样的手腕计谋把人家娶到手。” “怎么把自己外甥说的像个满肚子坏水的浪荡公子。”苏氏在陆显胸口轻捶一下,回后边看顾小女儿去了。 马车缓缓而行,车夫顾忌着车里坐着金贵的主人家,便不敢驱使得太急切。 原本的车夫是给乔氏一干人等驾车的,今日出门时被吴罚一把从马车上拽了下来,又点了这个新入府的车夫上前驭马。 车夫至多不过二十岁,吴罚自己掏银钱买的人,叫做王豆。 王豆的底细干干净净,身契捏在手里,唯有这样才能叫吴罚勉强放心。 车厢里头只有主仆两人,绿珠近来出奇的寡言少语,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眼下总算是没有旁人了,绿珠往郑令意身侧挪了挪,看着她假寐的面容,轻道:“夫人,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郑令意虚着眼睛瞧她,眸子掩在密密的眼睫后边,叫人捉摸不透其中情绪。 绿珠有些怕了,又缩了回去,低着脑袋轻道:“奴婢不问了。” 这事儿显然在她心中憋了良久,她这几日心神不宁的样子郑令意也瞧在眼里,实在不是个做坏事的性子,若再不替她开解疑惑,只怕要憋坏了。 郑令意隐约猜到几分,便道:“问吧。” 绿珠低着脑袋,支支吾吾的说了几句,也不知是在害怕什么,说话断断续续,颠三倒四。 不过郑令意也算是听懂了,绿珠所指的,是她在乔氏跟前所言,要背弃吴罚一事。 “我总得替生母和姊妹筹谋一二。”郑令意故意含糊不清的说着,想看一看绿珠的反应。 这答案显然不是绿珠想要听到的,她似乎是很受打击,但深吸一口气后,还是道:“知道了,奴婢会帮着夫人的。” 她这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惹得郑令意发笑,绿珠莫名的看着她。 郑令意险些笑得肚痛,只好坦白道:“自是做戏,难不成要与她们狼狈为奸?” 郑令意见绿珠大松一口气的样子,道:“怎的?怕我是两面三刀之人?” 绿珠点点头又摇摇头,困惑道:“奴婢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只觉得夫人您若不与姑爷一条心,倒很是可惜呢。” 这模糊不明的一句话,似春日嫩柳芽拂过心上,叫人觉得发痒。 郑令意忽觉有些羞意,又闭了眼睛假寐。 风有一搭没一搭的撩着车帘,一指光忽而落在她闭着的双眸上,又忽而消失不见。 从布铺到吴家的这段路上,郑令意倒是做了两个美梦,可全然不记得梦境,只觉醒来时心绪平静恬淡,像兑了水的蜜,寡淡而薄甜。 主仆俩回到静居时,守门的裘婆子对郑令意道:“夫人,刚才好像是府里的二少夫人来了,听说你不在,就又走了。” ‘高曼亦?’郑令意想着,对裘婆子一笑,道:“我知道了。” 绿珠搀着她往里走,有些担忧的问:“夫人,这样把她拦在外边,她会不会记恨呀。” “失了面子,心里不快也是正常,若是可以相交之人,日后总能找补回来。若如你所言,记恨上咱们了,倒真是小气了。” 虽说比起那万圆圆来说,高曼亦给郑令意留下的印象算是好一些。 不过两人毕竟交集甚少,就此下了论断也是不妥,还是提防着些的好。 吴罚还未归家,郑令意正坐在桌旁翻看着苏氏给她的那本药膳簿子。 秋闱一事的确要紧,吴罚若能有个好前程,许多事情就不必看旁人眼色了。 “绿浓。”郑令意看着一道宜在春日里进补的药膳,忽想起了什么,便唤了一声。 “诶,夫人,怎么了?”绿浓正在掸灰,收好掸子便走了过来听候吩咐。 郑令意指着那册子上的几味补药,道:“静居库房里可有进补的药材?譬如杞子、丹参、鳖甲一类的?” 绿浓把库房里的东西统统记在心里,想了想便道:“这些是有的,库房里有两个康宁坊的药箱子。奴婢问过姑爷了,好像是康宁坊因为生意往来,所以送了两箱给咱们。这些常见的补药都是有的,不过更名贵些的就没有了。” “更名贵些的咱们也用不上,今日是来不及了,明日且让金妈妈炖上一盅参芩鱼汤。” 郑令意觉得药材来历妥帖,便将方子又誊写了一遍,递给绿浓,道:“这是方子我瞧过了,确实能温养身子的。太厉害的补品倒也不必了,省得过犹不及。” 绿浓一笑,道:“好,炖上两盅,火候足足的,夫人和姑爷一道用些。” 第一百三十六章 秋闱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吴罚学问好,郑令意是知道的。 他原也不在静居里住的,郑令意住了几日,他便住了几日。 眼瞧着习字作文的册子一摞一摞的,渐渐高了起来,堆在内室也觉拥挤,便由郑令意收拾了纸张,再让人垒到箱子里,搬去库房。 起先吴罚还规规矩矩的约束着自己,写完了文章总会收好用镇纸仔细压实,时日长了便有些倦怠,总是散乱着。 他又不大喜欢婢子们来整理,只有郑令意帮他打理书桌时,他才默许。 吴罚读书并不死板,写到一半没了灵感便丢开笔去,或与郑令意下棋,或看闲书去了。 可若有了灵感,夜半爬起来写到天明也是有的。 他放松时,郑令意从不逼他去用功。 他用功时,她更不会啰啰嗦嗦的老是劝他休息。 她只是披上外衣,亲自绕到后边小厨房,为他烹一盏补养精神的银耳杞子汤。 精神若是还足,她便在这寂静的夜里与烛光一起陪着他。 若是困了,迷迷糊糊的睡去,也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窃走了一枚香吻,竟懵懂不觉。 他写下的文章郑令意都一一看过,不论是学堂里布置下的功课,抑或信手而来的灵感抒发。 不论是哪一种,读来颇有几分滋味。郑令意虽没有上过一天学堂,可毕竟有位良师,能辨文章的好坏。 吴罚笔下文章,辞藻质朴有力,气韵十足,即便是枯燥乏味的论述文章,郑令意也看得下去。 每每言及律法刑罚之观点,总如壶口瀑布,滔滔不绝,气势滂沱,可见吴罚的文章亦是有所偏好的。 想来秋闱一试,对他而言不算难事。 “你若喜欢研究律法一项,不如去报明法科。”郑令意将一盏冰镇酸梅汁搁在吴罚手边,仔细的将摊开的书册收了起来,免得不留意浓污了。 透明的碎冰在白瓷碗盏中浮浮沉沉,夏日冰价贵如金,光靠他们小两口的进项,郑令意还真舍不得用。 静居虽然叫吴罚弄得像个铁桶,但毕竟还在吴家,夏日的冰块本就是中公出钱,每三日送一次冰。 不过乔氏怎么会这么大方,静居总是最后一个送冰的院子,余下全是半融的碎冰,用来做冰镇的吃食还差不多,若是拿来扇风纳凉,只怕撑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这些小事郑令意还不至于闹到吴老将军跟前,只是吴罚阳气十足,身上总是滚热,幸好早早预备了几身轻薄料子的夏衣,叫他穿着也好受一些。 吴罚搁笔看向她,虽是一张冷脸,眸中却蕴藏着不易觉察的笑意。 “明法科素来不受重视,即便高登榜首,也不过得个微末小官,熬成白须老人,说不定还只是个在大理寺整理文书的主簿。” 郑令意听他这样道,才觉自己的想法太过简单了,便搅了搅酸梅汁,撞得碗中碎冰叮当作响,道:“也是。进士科考取最难,地位亦成各科之首。” 两人这言谈之间,竟已将来年春闱视做目标,可见实在是胸有成竹。 “你不喝吗?”吴罚饮了一口酸梅汁,见郑令意手边空空,便道。 “忒酸了些。”郑令意摇了摇头,笑道。 其实酸并非最主要的原因,多添些糖便好了,只是冰块用完了,喝温温热热的酸梅汁又怪异的很,索性不喝了。 看吴罚面上的神色,他显然是不信的。 绿浓此刻恰好进来,见他们之间有种莫名的僵持气氛,硬着头皮开口道:“夫人,来人送冰了。” 郑令意眨眼一笑,借着这个当口出去了,留下吴罚一人在内室,垂眸看着碗盏里碎冰消融。 郑令意装病一事给她省了半年的麻烦,乔氏不得不免了她的晨昏定省不说,平日里的侍奉也不敢要她前去。 不过郑令意知道,这样的好日子没几天了。 乔氏自上月起就频频派人刺探,想知道郑令意面上的情况,只不过叫静居里的婆子都给堵了回去。 吴雁也来得勤快,郑令意虽与她不投缘,可两人之间到底没什么过节,也不好拒之于门。 隔着面纱说话,也方便郑令意掩饰不悦的情绪。 吴雁倒是自来熟,自说自话的与郑令意亲近了起来,几乎每次都待到吴罚归家才肯离去。 郑令意心里揣摩着吴雁的举止虽不知是否是乔氏授意,不过她想着,自己也是时候得要露真容了。 虽说出门时大多都是去京郊庄子巡视,抑或察看铺面经营。 但在外人看来,自己总是苦苦的治了半年的病,对鲁氏也算有个交代,免得祸及蒋姨娘和郑嫦嫦。 “夫人,您瞧,愈发的不像话。” 绿浓将冰桶呈给郑令意看,木桶底下只有稀稀拉拉的几块碎冰,浮在混沌的水面上。 “这样不干不净的,”郑令意很是嫌弃的说,“罢了,搁到水盆里端进内室去吧。” 这幽幽凉意短命的很,待凉意消失殆尽的时候,天也昏暗了下来。 “要不要咱们自己买些冰?”吴罚偏首看向郑令意,道。 郑令意拿着把大大的折扇正坐在他身侧,凉风一阵一阵,全靠她手摇而得。 “中公给冰,乔氏不敢做手脚。咱们自己买冰,留下的缝隙太多,叫人钻了空子就不好了。” 郑令意早想过这个问题,为了稳妥起见,还是觉得不如挨上几日的热,省的整天提心吊胆的。 娇妻面上晕红,衣领口又如风中花瓣一般,不停翻动着,着实是美景,也是折磨。 吴罚暗地里偷看了几眼,弄得自己心如擂鼓,胡思乱想,书上的字张牙舞爪的,叫他半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一忍再忍,还是如投降般道:“那咱们去院里乘凉吧。” 郑令意想了想,起身欢快的用折扇在他肩头一磕,道:“好,只是得等等。” 她说罢,出去寻绿浓吩咐事宜去了。 吴罚零星的听到了几句,也猜到她想做什么了。 静居的后院里支了一个秋千架子,那秋千比寻常的秋千要大出一倍,所以桩柱需打的深且稳。 吴罚不放心旁人动手,所以靠自己一点点支起来的,费了他两三日的功夫。 郑令意很喜欢这架秋千,平日里若在屋子里寻不到她,必定在秋千架上赖着。 此时此刻,绿珠、绿浓还有甘婆子三人正围着那架秋千忙活着,支起竹竿,披上蝉翼纱,蝉翼纱边用干净的石头压紧,里头再点上一笼熏香。 “夫人真是个心思灵巧的。”甘婆子捶了捶腰,直起身子笑道。 绿珠见状忙道:“甘妈妈,你也忙活一日了,且去歇息吧。” 绿珠年岁本就不大,又是小孩性子,对谁都爱撒娇,院里的几个婆子都快拿她当亲闺女看了。 “咱们这院里又不大,婆子我是个粗人,没那么金贵,再说就捏着个洒扫的活计,能有什么累人的?”甘婆子一脸慈爱的看着绿珠,道。 绿浓绕着被蝉翼纱牢牢裹住的秋千架子走了一圈,一面检查是否有疏漏,一面对甘婆子道:“夏日里虫子多,也烦心的很。我知道近来活计多了不少,芬娘和那个朱婆子可还听吩咐吗?” 甘婆子撇了撇嘴角,道:“芬娘倒是还算听话,擦洗提水都是肯干的。只是那个朱婆子,成日里要我替她在夫人跟前说好话,盼着夫人能重用她。她一个给夫人下过套子的人,能活命已经很不错了,竟还有那么多想头,不安分的很。” 绿浓略一蹙眉,道:“我知道了,会告诉夫人的。” 甘婆子今日的活计已经做完了,又告了状,心满意足的离去了。 夜风清凉,吹得轻纱蝉翼纱起起伏伏,像是被一双优美的柔荑操纵。 琉璃灯笼罩子不畏风吹,护着烛光岿然不动,郑令意和吴罚在这蝉翼纱里头看书,既没有蚊虫侵扰,又能得夜风吹拂,实在舒服。 绿浓看着他们两个一人坐在秋千的一端,中间宽阔的能再坐下一人,不由得腹诽道:‘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让姑爷把秋千做得小一些。’ 她毕竟是贴身伺候的婢子,虽然早先没有发现,但渐渐也觉察出郑令意与吴罚之间并未圆房,这种事情不好明言,可总有蛛丝马迹。 绿浓正胡乱想着事情,见绿珠匆匆走来,福了福,道:“夫人,五姐儿又来了。” 绿珠没那么多心眼子,只一个‘又’字就瞧出她对吴雁的态度来。 吴罚没任何表示,倚着麻绳闭目养神,显然是随郑令意做主。 郑令意不想让吴雁进后院,正想着是择个由头打发了她,还是去厅里见她时,忽然听见了吴雁由远及近的声音,“三哥哥,三哥哥,三嫂。” 吴雁的面庞忽然出现在朱柱后边,笑容在夜色下显得阴恻恻的。 绿珠连忙上前拦着,道:“五姐儿,您怎么自己进来了,奴婢不是说让您等等吗?” “我等不及了,哥哥嫂嫂也没什么事儿呀。” 吴雁绕开绿珠,自顾自走到秋千旁,甜甜的对郑令意一笑。 这笑容三分真七分假,郑令意把她当个小孩看待,只扯了扯嘴角,道:“妹妹有何事?” 吴雁觑了吴罚一眼,见他睁开眸子瞧着自己,好似获得什么鼓舞一般,拂开蝉翼纱便走了进去。 “诶!”绿浓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了。 吴雁坐在两人中间,细细的看了吴罚一眼,又扭头对郑令意笑道:“嫂嫂,长夜无聊,我来寻你说说话。” 月色下,她看着郑令意洁白无瑕的面庞,笑容微微一僵。 第一百三十七章 晨起侍奉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嫂嫂你的脸…… 吴雁嘴角迅速的耷拉下来,又被她刻意扬起,似有些不愿承认的说:“这是好了?” 这张窄窄面庞上复杂的神色变化被郑令意尽收眼底,她拢了拢耳边飞扬的碎发,浅笑道:“是啊。” 吴雁强笑了笑,又转首去看吴罚,他们两人之间隔着吴罚的一双长腿,想坐的近一些也不能。 “三哥哥,我前个让你给我带的东西,你可带回来了吗?” 她有意说得暧昧模糊,像是两人之间的一个小秘密。 郑令意见吴罚半天不答话,心想他是不大记得了,便对绿浓使了个眼色。 绿浓便对吴雁道:“五姐儿说得是那包金酸梅吧。姑爷事儿忙,一买回来就随处搁,还是夫人吩咐奴婢收到柜子里去了,奴婢这就给您取来。” 吴雁尴尬的点了点头,又觑了吴罚一眼,娇嗔道:“哥哥每日都在忙些什么?怎么连包梅子都不记得给我。” 在与郑令意入住静居之前,吴罚已经很久没见过吴雁了。 年幼时,吴罚机缘巧合替她解了几次围,出过一次头,而自这些事后,吴雁就很喜欢跟着他。 不过吴罚那时一心系在学功夫上,也没怎么搭理她。 后来离府更是没有了交集,也不知她为什么对自己如此亲昵。 吴罚这人喜欢自己掌控人与事,所以他不喜欢旁人贸贸然的靠近示好。 不过吴雁毕竟是他妹子,又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吴罚也只有委婉道:“大人自然多事,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今日已经不早了,再不回去杨姨娘要着急了,快回去吧。” 在场之人皆听得出来,他这语气已是难得的温柔。 吴雁羞涩的望着吴罚一笑,咬唇点了点头,道:“好,那我便回去了。” 她似是有些神魂颠倒了,差点忘了与郑令意说话道别,还是绿珠在她身前拦了一把,才叫吴雁记起。 心不在焉的废话几句后,吴雁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去了。 郑令意虽不与吴雁一个小丫头计较,但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抿着一缕发丝在指间绕了绕,又睇了吴罚一眼。 吴罚看书看得专心,并未觉察,只是过了一会子,靴上忽落了一双娟秀的绣鞋,鞋上蔷薇栩栩如生,连细刺都被精巧的勾勒出来。 前些日子吴罚刚见郑令意在绣这鞋面,没想到现下就已经穿上了。 “嗯,绣得好看。”吴罚还以为郑令意是在炫耀女红,便很不吝啬的夸了一句。 从前他生母还在时,便曾教过他,‘女子总是爱听好话的’。 这话吴罚一直记得,如今才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可这句好话却是没什么用,吴罚又叫郑令意不轻不重的踏了两脚。 郑令意踩完他之后,竟还施施然离去,连半句解释也没有。 吴罚很是困惑不解,还是绿浓在旁忍笑道:“姑爷,快进去陪夫人吧。” ‘女子,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吴罚这样想着,拿起落在秋千架上一本薄书,寻着她的香踪进屋去了。 这事儿像一件小小插曲,在夫妇二人的生活中吹起一圈涟漪,很快平静如初。 不过郑令意面容转好一事,却很快叫乔氏知晓了。 于此,郑令意并不觉得奇怪,也对吴雁没有任何埋怨,只要开了一个小口子,消息总是会漏出去的。 何况这是在吴家,说到底,这吴家还是乔氏手下的吴家,而不是她郑令意的吴家。 …… 鸡鸣隐约响过三声,绿珠洗漱完,正睡眼惺忪的打着呵欠往小厨房走去。 郑令意昨日已经吩咐,说今日要两盅姜丝肉粥,再添些饼子就好,不必太过麻烦。 金妈妈年岁大了,总是睡不着,这个时辰已经起了。 绿珠进小厨房一瞧,已经满屋的米香,金妈妈正调弄着米糊,打算等主子们醒了,再烙上几张香软的蛋饼。 绿珠挨着金妈妈说了几句甜话,哄得一个刚出炉的蕨菜肉包吃。 其实这包子本来就是给下人们备得吃食,两人不过是玩闹说笑。 “你这丫头,还不快去替了绿浓。”金妈妈在绿珠背上轻轻一拍,笑道。 绿珠去小厨房外的水缸边上净了手,肚中饱暖,便傻呵呵的端着一壶热茶往正院走去。 绿珠经过院门时,见刘婆子和裘婆子两人肩抵着肩紧靠着,像是在堵住什么。 绿珠走近几步,听见她们二人在跟门外的人说话。 这几个婆子原来可是一把粗粗的嗓子,眼下天儿还早,不愿扰醒了主子,这才憋成了细嗓子。 可即便是强作细声细气的说话,仍是冒着火星子,像是随时都能吵起来。 裘婆子和刘婆子的声音混在一起,绿珠勉强听了个分明。 “这时辰叫我家夫人起床,也不早吩咐一句,谁知是不是你胡言。” 听着听着,却觉有些不妙了,绿珠上前道:“妈妈们,这是怎么了?” 两个婆子闻言让开一条路,绿珠一眼瞧见铁青着一张脸立在门外的万圆圆。 “真是没规矩!竟叫几个看门的婆子跟我说话!”万圆圆像是气极,一抬脚却又被两个婆子给拦了下来。 “反了!反了不成!?” 万圆圆在吴家地位尴尬,却也没料想会被守门的婆子给打了脸,眼下正是颜面尽失,亟待找补的时候。 绿珠见她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想起那日郑令意说她乃是深池里盼着能拖人下水的水鬼,便睁着双圆溜溜的眼睛,对她道:“大少夫人究竟有什么事情,就在这儿说吧。” 一个小小丫鬟,两个卑贱的婆子,竟都有这份底气不许万圆圆进院。 她气得面色发紫,颇为可笑,指着绿珠的手颤了半天,道:“三弟妹真是好大的胆子,纵容院里的奴仆犯上无理!且她脸上的毛病分明已经痊愈,竟不上禀。日日脱赖去婆母跟前伺候一事,真是一点孝顺之心也无!” 她这文绉绉的骂了一通,绿珠和两个婆子都云里雾里的听不顺耳,所以也没什么表示,只是看着她聒噪。 绿珠挠了挠头,捉住几句要紧的话理顺了,道:“奴婢知道了,您且等等,奴婢去通传一声。” 她这样的轻描淡写,万圆圆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还不如被婆子们对骂上一通来得痛快呢。 绿珠轻手轻脚的推开主屋的门,只见绿浓正在外间收拾好着自己的被褥,正要去洗漱。 “懒猫儿,今日倒是未迟。”绿浓斜眼瞥了一瞬便知是绿珠,笑道。 绿珠此时自然没有心思玩笑,将茶壶搁下,便道:“绿浓姐姐,大少夫人在外头,闹着要咱们夫人随她去服侍老夫人晨起。” 绿浓蹙眉朝外张望了一眼,有些担忧的道:“开了这个头怕是没完了。” 绿浓与绿珠往内室走去,隔着帷帐轻唤了几声,“夫人,夫人。” 过了半晌也未听到郑令意的回应,反倒是吴罚应了一句,“怎么了?” 清冷的声音透着浓重的警觉之意,绿浓迟疑道:“大少夫人好似是要夫人去伶阁伺候。” 帷帐后静默无声,绿浓自然猜不到主子们的心思,只是片刻后听见被衾摩挲的细碎声响,还有两人低声交谈的声音。 “进来吧。”郑令意软乎乎的声音传来,还带着些微慵懒。 绿浓与绿珠垂着眼睛进去,瞥见吴罚已经在束腰带了,动作干错利落。 “你不再睡会?”郑令意任由婢子们在自己身上忙活着,对吴罚道。 “不睡了,我去给你去拿些早膳来,你吃些再去。” 吴罚顺了郑令意的意思,让她去伶阁,可心里毕竟放心不下,如何还能安寝。 “好。”郑令意心里本就盘算着要吃点东西,哪里还有时间涂脂抹粉,便道:“不必上妆了,梳个简单发髻便好。” 当吴罚端着粥水和饼回来的时候,郑令意就已经收拾好了。 见她吃得匆忙,吴罚忍不住要皱眉。 郑令意知道他想说什么,便赶在了他前头,道:“既然决定要去伺候了,只有快些。若赶不上时辰,岂不是两头落空。” 吴罚没了言语,过了许久才闷闷道:“总是听你的多。” 郑令意听出一丝委屈之意来,有些想笑。 离去前,她双手在吴罚肩上一搭,半伏在他背上嘱咐道:“好好吃饭,莫要胡思乱想,我能应付的来。” 这举止似一个还未完成的拥抱,勾得人心动意动。 吴罚慢了半拍,抚上肩头时,佳人已经离去了。 绿浓倚门目送郑令意与绿珠离去,转身时吴罚也已经吃完了。 她收拾着碗筷,心道:‘也不知老夫人好不好应付。’ 乔氏好不好应付,吴罚最清楚不过了。 他现在很担心郑令意,手里拿着书本瞎翻了一通,却是半个字也看不进去,只好拿了长剑去后院练剑。 凛冽的剑气四溢,逼得无人敢近前,抒发一番之后才收了一些。 剑气似风,人似风中之竹。 有人隐于树后窥视,吴罚早早觉察了,只以为是自己练剑吓得这人不敢出来,所以懒得理会。 待他离去后,这人才从树后露面,原是芬娘。 只见她面泛春色,眼含春意,似是痴了,喃喃道:“十五姐儿闷声不作响,竟嫁了个这样俊逸的郎君。” 第一百三十八章 新鲜事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万圆圆等得唇干口燥,远远见郑令意步伐匆匆而来,先是得意了一瞬,心道,‘饶你如何硬气?还不是要乖乖去伺候着?’ 她本是要打着乔氏的旗号,好兴师问罪一番,在见郑令意未施粉黛的面庞后,却一下忘了言语。 柔柔白白的一张脸,如无暇之美玉,莹润之珍珠。 万圆圆心里如陈醋翻涌,酸得厉害,心道,‘国公夫人也真是窝囊,既然都下手了,何不做得狠一些!竟还叫她治好了?’ 她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哪家的大夫,本事竟这样厉害,连点子淡痕都没有留下。” 两人原先的芥蒂还膈在中间,不过郑令意最能装出一副和平无事的样子,笑笑道:“倒是访了不少大夫,看来看去还是康宁坊的大夫医术最佳,倒是平白兜了个圈子。我还买了些康宁坊的玲珑脂,也许亦有一份功劳在。” 这玲珑脂里最金贵的一味药材便是甘松所育的玉玲珑,郑令意平日所用的玲珑脂是甘松亲手所制,可比康宁坊里卖的那些更有润泽肌肤之效。 至于这一重关系,郑令意自然不会同万圆圆详说。 万圆圆被郑令意完好如初的面庞给震了震,原本奚落的话语一下都想不起来了,只想绕着她打听养肤的方法。 郑令意虚虚实实的说了许多,万圆圆倒听得认真,还让婢子帮着她一起记。 万圆圆这人虽不是什么良善的,却也坏不到哪里去,只怕也不过是个叫旁人捏在手里的棍棒。 她爱美心切,暂时忘却了要挑郑令意的刺,倒省去两人有可能上演的一番争执。 直到走到了伶阁门口,万圆圆这才忽然忆起自己与郑令意之间的龃龉,立马与郑令意隔了半丈远。 万圆圆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掩不住一脸的幸灾乐祸。 乔氏房门口已经立着几个端水端茶的婢子,万圆圆很是轻车熟路的接过婢子手上的水盆,往里屋走去。 郑令意还未反应过来,手里便被人塞了一个托盘,她垂眸一眼,那托盘上竟是一个供人吐污物的唾壶。 ‘难怪万圆圆急着抢活儿干了。’郑令意心道,在婢子们惊艳莫名的眼神中朝内室走去。 乔氏正在梳妆,见铜镜里映出一张粉玉般的面庞,心里竟还在想,‘此乃何人?’ 她正将珠钗插进鬓发里,两人的视线在镜中相遇,乔氏才认出这人是郑令意。 乔氏手上动作一慢,指尖将珠钗簪进重重乌发之中。 她转身睇了郑令意一眼,阴阳怪气的道:“运气不错,竟没半点瘢痕。” “康宁坊钻研女子美颜之术,多少有些精进。”郑令意口是心非的说着。 其实小杨大夫开的药都让郑令意填做了花肥,甘松所制的丸药不过两三日的毒性,早就散完了。 自己也算与康宁坊有利益牵扯,拿它家的招牌做筏子,总归是一举两得的。 乔氏听了郑令意这话,细细端详起手上的脂粉盒子。 翠珑揣度着乔氏的心思,在旁道:“夫人用的是碎玉脂,虽不是康宁坊制的,可也是京中数一数二的贵品脂粉了。” 郑令意连忙低下了头,诚惶诚恐的道:“婆母用的东西自然是上品。” 乔氏生得不算很美,若是没了这身丝缎衣裳,再除了脂粉和珠翠,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妇人。 同是这个岁数的女人,鲁氏的样貌可比乔氏高出不少。 吴老将军如今还是一张英姿勃发的面庞,想来年轻的时候定然也是个好相貌的。 这样一想,倒替吴老将军觉得可惜。 乔氏梳完妆便要用早膳,她明明只有一张嘴,又能吃得了多少东西,非要摆上满满一桌子,可见奢靡浪费的习性难改。 郑令意是吃过早膳来的,闻着香味也不觉得馋,可万圆圆却只喝了碗蜜水。 她院里倒是也有小厨房,可紧供着吴永均的吃食。 吴永均起得晚,小厨房里的下人又不愿费功夫做两批那流水一样的精致佳肴。 一碗水蒸蛋都得精工细作,若火太猛了些,蛋羹被烘出蜂窝小孔来,便得整碗倒掉。 万圆圆又自矜身份,断不肯随便用些简陋吃食打发了,非得挨着饿伺候完了,再回去吃那一桌子的精致早膳。 她那院里伺候的下人一大堆,活得竟还不如郑令意自在。 万圆圆站在乔氏身边替她布菜,香气就在她鼻下来来回回的绕着。 郑令意原也不知万圆圆饿着肚子,可是骤然响起的‘叽咕’一声腹鸣,响得这屋里头的蚂蚁都听见了。 乔氏很是扫兴,鄙夷的斜睇了她一眼,道:“没吃东西吗?” “吃,吃的不多,想着等会回去再陪夫君一道用些。” 万圆圆这话倒也圆滑,可乔氏却是不买账,还斥道:“你整日的黏着他有个什么用?还不是一样收不住他的心。” “婆母。”万圆圆难堪极了,嚅嗫着还睇了郑令意一眼。 郑令意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乔氏倒也顾忌郑令意在场,便也不说这事了,瞥了郑令意一眼,道:“你与那小子怎么样了?” 郑令意抚了抚面庞,既哀怨又有些得意的说:“他的性子本就是又冷又硬的,看在我这张脸的份上,这些时日算是能说上几句话了,只是依旧没什么笑模样。” 乔氏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哼笑了一声,继而道:“他可要参加今年的秋闱?” 吴罚每日都按着时辰出门去榕溪学堂,如今也过了小半年了,即便他有意藏匿行踪,不想叫旁人知晓也难。 “他可没同我说这个,不过,这年岁的男子总归是要去试一试的吧。”郑令意故作一知半解模样,说着。 万圆圆赔笑着插嘴道:“只怕考到七老八十,也上不了榜。” 她自觉风趣,‘咯咯’的笑了一阵,见无人理会她,不免尴尬万分。 乔氏似乎有所保留,抿了一勺桂圆粥,对郑令意道:“他学业如何?回到院中可还用功?” 郑令意做出一副认真回忆的样子,一字一句缓慢道:“就他那死盯着书的模样,能看得进几个字?不过,倒是见过他做功课,许是学堂先生严苛,落了功课恐被责骂吧。” 说谎话,得有几分真才能取信于人,郑令意深谙此道。 乔氏果然信了她,只是仍不放心,竟叮嘱郑令意道:“如今你的脸好了,便好好的用起来。新婚燕尔沉溺温柔乡本是寻常,不必让他太用功。” 郑令意有些犹豫,敛了眸子沉吟着。 乔氏见状,嗤笑一声,闲闲的夹了一小方酥饼吃着,道:“你姨娘近来倒是风光。听柔香说,国公爷交了几份产业让她学着打理,眼下还瞒着国公夫人,不过若有人刻意捅破,恐也瞒不了多久了。” 这事儿郑令意还不知道!显然是这几日的新鲜事! 她心里还没个主意,听了这句威胁,也不挣扎求饶,只福了福,干脆道:“尽听婆母吩咐便是。” 乔氏将郑令意的命脉捏在手中,要她往东便往东,要她往西便往西,心里得意的很。 万圆圆见了郑令意忍气吞声的丧气样,心里也越发畅快,浑然忘却自己刚被斥责过的狼狈模样。 郑令意才没工夫理会她们两人有多痛快,只在心里念着蒋姨娘的事情。 她这失神落魄的模样,还让乔氏借题发挥,罚了诵经一个时辰。 直到从伶阁出来,郑令意更是忍不住思索着蒋姨娘的事情,若不是有绿珠仔细搀扶着,险些叫一粒小石子崴了脚。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吴老夫人给您难堪受了?”绿珠担忧的说。 “她给的难堪本是意料之中,无妨。”郑令意勉强一笑,道。 乔氏方才的话,仍旧在脑海里逡巡。 郑国公竟将产业交给蒋姨娘打理,也许只是小打小闹,可时日或长或短,总会叫鲁氏知晓。 鲁府虽然势弱,总也强过一个无依无靠的蒋姨娘! 鲁氏若真积怨难消,说不定又被这件事情点了引子,炸了起来可怎么好? “绿珠,我想嫦嫦了。你现在去寻了王豆,把嫦嫦给接过来陪我说说话。”郑令意吩咐道。 她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且让王豆套车在偏门等,若能不叫旁人撞见便是最好不过了。” 绿珠与王豆也算熟络,一个眼色便懂得事情,并不算难。 “那,奴婢现在就去?” “去吧。” 离静居虽还有一段路,但毕竟是在家宅之中,总也出不了什么差错。 郑令意目送绿珠从小径中离去了,便独自往静居走去。 这吴家的花草不甚繁茂,倒是假山颇多,从这假山丛里过,隔上几丈,便是一块浓阴,颇为凉快。 郑令意忆起幼时与郑嫦嫦追树荫玩的事情,勾起了心中童趣,见四下无人,便轻快的小跑起来。 她自己陪自己玩了一会子,身上出了一点子薄汗,嘴角娇俏的抿着,像是得了什么趣儿。 风从无处不在的缝隙里钻出来,身上的汗一吹,便冒出森然冷意。 郑令意觉得身上有些发凉,便快走了几步,想到那日头底下去。 眼见就要一脚从假山的阴影里迈出去了,假山后忽然冒出一人来,只差一点便要撞上了,惊得郑令意连连后退几大步。 那人抚了抚自己的胸膛,似乎对于郑令意没有一脸贴上去,而感到很遗憾。 “大哥。”郑令意看清来人的轻浮狞笑神色,又后退了几步,警觉的看着他。 第一百三十九章 家宅恶人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弟妹面上的红疹看来是大好了,果然是个鼻腻鹅脂,腮凝新荔的美人。我就说嘛,前些年我见你的时候,便觉是个难得的美人坯子。可见天也怜美人,不忍叫你容颜凋零。” 吴永均的眼神叫人觉得恶心,勉强灌进肚子里的几滴墨水,大概都是这些用来调戏女子的轻浮之语。 郑令意虽算不上什么大夫,但好歹也看过小山堆般高的医书,瞧出这人一脸肾虚脾弱的衰败模样,便知他是个色中饿鬼。 吴永均向前一步,郑令意便后退两步,连表面的友好和矜持都不愿维持。 “何必这般怕我呢?可是从老三那听了什么胡话?令弟妹对我有所误解?” 吴永均见郑令意对自己如此抗拒,反倒觉得很有意思的笑了起来,笑容令人作呕。 “夫君并没有说起过大哥,大哥不要多心。” 郑令意一面敷衍着吴永均,一面留意着四下有无可供遁逃的小径。 但此处假山无缝隙,只能往前或往后走。 吴永均见郑令意美色本就心动,又见她这一退再退的样子,忍不住心里泛痒。 吴永均最喜欢羞怯性子的女子,他在烟花柳巷中最宠的一个女子便生了一双楚楚动人的泪眼,便是打个呵欠冒出泪花来,也好似受了欺负委屈一般。 这种草包,也只能从怯懦女子身上寻找到擒咬猎物的快感。 眼下吴永均虽然有些意动,但不至于青天白日的就要对郑令意做些什么。 可现成的便宜不占白不占,他心念一动,逼近了几步,想要调笑几句。 “嫁了那样一个郎君,弟妹心里只怕也苦的很吧。若有什么委屈,只管告诉大哥我,我会替你做主的。” 郑令意大退几步,几乎要在两人之间划一道天堑。 她如此警醒,目光镇定冷淡,可架不住一双天生微垂的眸子,总显出几分弱态。 见吴永均还是一副兴致正浓的样子,郑令意脚尖正抵着拳头般大的石块,若他敢再欺上来,就让他的脑袋去与石头拼一拼厉害! 正当这时,隐约传来几个婢子们的说话声,吴永均下意识循声望去‘啧’了一声,似觉扫兴。 郑令意趁着他分神的功夫,飞快的遁走了,身后传来吴永均的笑声,如毒蛇吐信子一般令人不舒服。 为了躲吴永均,郑令意又平白走了许多的弯路。 待瞧见静居那扇小门时和殷婆子和王婆子那宽宽阔阔的身板子时,她才轻出了一口气。 “夫人回来了。” “嗯。” 婆子们不会那些绕来绕去的吉利话,说话总是透出一股子朴拙感。 郑令意听着便觉得自己到家了,心里很是熨帖,从也没想过要去纠正她们。 一进屋里,绿浓便迎了上来,一叠声的道:“夫人累了吧。今日伶阁可有刁难?您饿了吗,需再用些糕点吗?” 郑令意本是不饿的,但方才一直如惊弓之鸟般一路回来,猛地一松懈下来,倒觉身心俱疲,腹中也空了。 “有些什么糕点?” “金妈妈做了乳羹。” 郑令意在北窗的摇椅上坐下,取出帕子擦去掌心的湿汗,道:“好,取些来吧。” 绿浓见她神色不佳,只以为是累的,便没有多想。 郑令意一人在房中静坐了一会,忽然屈膝环抱着自己,像是极冷。 待绿浓进来时,她又做无事之态,与其说说笑笑,并无异状。 “这乳羹可还有吗?我吃着倒觉得嫦嫦会喜欢。”郑令意对绿浓道。 绿浓笑道:“这糕点做起来不难,我这就让金妈妈再蒸些就是了。” 说完,绿浓便去小厨房递话了,只是没过多久,绿浓便和绿珠一道回来了。 见她们身后再无旁人,郑令意忙道:“嫦嫦为何没有来?” 绿珠道:“说来也巧,奴婢去时正赶着姐儿出门,隔着马车匆匆说了几句,说是要随蒋姨娘出去办点事情,明日再来见您。” 郑令意蹙眉沉吟片刻,只觉有些不妙,道:“可说了去办什么事情?” 绿珠摇了摇头,道:“姨娘说让姐儿明日来时再与您详说就是,立在门口反而点眼,就让奴婢赶紧回来了。” 蒋姨娘出门甚少,更何况这回还把嫦嫦给带上了,也不知这两人要去做些什么。 想起今日乔氏所透出的意思,郑令意心里有了猜测,这猜测没有让她宽心,反倒更是忧心忡忡几分。 再怎么担心也得等到明日,总不能长了翅膀飞出去吧。 郑令意这样想着,仍旧是足足担心了一整日。 傍晚时分,吴罚归来,给郑令意带回了孙女史的消息,才令她高兴了几分。 原来孙女史离了国公府,转而在榕溪学堂里谋了一份差事。 榕溪学堂打算专门辟出一处地方供女子读书,风声一传,响应寥寥。 虽然是男女不同室,但总归得从一个门口迈进去。 榕溪学堂毕竟是在外头,不似林府的学堂是设在府里头的,又有高门大户庇护,世家小姐们总是矜贵的,怎能放心在外头的学堂里上学呢? “虽说门第高的人家不会把女子送进去,但外头那些无官在身的富户倒有些意动,你也不必担心孙女史会没月钱收。” 夫妇俩沐浴完毕,闲着说起了话。 一个坐在书桌前,一个窝在被褥里,虽离得远,可气氛却很亲近。 “我才不担心孙女史会寻不到主家,她才学很好,我学了这么些年,连她的一半都没学到家。” 吴罚想起郑令意每每看罢自己的文章,偶尔的几句点评,虽还不至于一针见血,但总能看出长短。 “孙女史毕竟年长许多,阅历自该深厚些。你私下里自学成才,已经很好了。” 郑令意听到吴罚的夸赞,抿着嘴角笑弯了眼睛,十分可爱。 吴罚看着她的笑颜,心里如春日湖面,温暖而平和。 他起初想娶郑令意,因为喜爱她。 那,为何喜爱她呢? 因她与自己相似,因她能懂自己,也因她就像这世间的美好之物一般,忽远忽近的看着久了,总会生出想要占为己有的心思。 后来真得娶到了她,就像酿了许久的一坛子酒,终于可以启封了。 酒香浓郁的令人讶异,也令人生出近乡情怯之感。 他生怕哪里做得不好,便唐突了她,使她生厌,使她远了自己。 所以一直忍耐着干渴,小心翼翼的蛰伏着,等她朝自己走来。 吴罚只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的耐心都用在了郑令意身上。 他冷冽的面庞被烛光敷上了柔光,墨池一般的眼睛里全是静默的温情。 郑令意被他看得害羞,却不觉得害怕,只是将自己埋进松软的被褥里,又悄悄抬眸瞧他。 吴罚只浅浅一笑,一试一探,陪着她玩着眼神追逐闪躲的游戏。 “今日…… 郑令意埋在一床软被里,刚说了两个字,又后悔的咽了下去。 吴罚没有催她,只是起身来到床边坐下,轻道:“今日怎么了?乔氏诘难你了?” 郑令意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委屈和后怕这两种原本被压制下去的情绪忽然上涌,郑令意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今日从伶阁往回走的时候,遇见吴永均了。” 只这一句,郑令意便觉吴罚背脊一绷,像是一个蓄势待发的杀敌之态。 郑令意有些紧张,生怕吴罚一个热血上涌做出什么事情来。 不过片刻之后,吴罚便强迫自己放松了下来,镇定道:“然后呢?” “只是嘴里有些不干净,旁的倒没什么。”郑令意轻声道。 吴罚似是怕她有所保留,盯着她的面庞瞧了一会,才点点头,道:“知道了。” 听他这般镇定,郑令意心里有些纠结,不知道他是不在意,还是另有打算,便揪着他的袖口,道:“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此时的口吻,是她自己也未意识到的娇软。 吴罚藏住嘴角的笑意,忽得捏住郑令意下颌,在她唇上轻轻的一触,道:“知道了的意思,便是你以后不必再担心这人了。” 郑令意被他忽如其来的一个吻亲得有些发蒙,虽知这人平日里趁自己睡得迷糊时,也亲过不少次。 但在她清醒时还真是头一回,郑令意没有任何不快之感,只觉他的嘴唇冷冷软软的,倒是很舒服。 她咬了咬下唇,似是发痒,又不敢看吴罚的眼睛,只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道:“你要如何做?” “都是些不光彩的法子,别听了。” 吴罚见她没有躲闪,心里一阵狂喜,面上却还得故作平静,只是忍不住伸手替她拢了拢耳畔碎发。 郑令意没有再问,只是道:“只要小心妥帖便好,不要闹大了,凡事都没有秋闱要紧。” “我有数。” 吴罚知道郑令意在担心什么,他虽磨砺了这么些年,可心性未变,只是比起年少时,更善于伪装隐蔽。 说起秋闱,郑令意拍了拍吴罚的手,道:“今日乔氏还让我使法子令你少用功些,就是怕你秋闱得中,有了大好前程。” “哦?那是什么法子?”吴罚故意道。 郑令意没想到吴罚会在这处毛病上纠结,噎了半晌,愣没能挤出半个字来。 见他偏首偷笑,这才回过味来,知道他是故意取笑,便佯怒的扭了身子不理他。 一室烛光盈盈,照得人心里敞亮。 第一百四十章 灵犀院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金妈妈知道夫人娘家亲妹子今日要来,所以特做了一桌子讨小姑娘嘴甜的点心。 绿珠已经端了两碗杏仁核桃羹过去,现下又回来拿瓜子脆饼。 静居里人手不多,只得让她多跑上几趟。 绿珠半点不介意,反倒很喜欢这院里下人们亲如一家的氛围。 只是当她再度端着点心从小厨房出来的时候,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忽然的一个转身,揪住了藏在角落里的芬娘。 她正捏着把笤帚盯着绿珠的背影,见绿珠望了过来,连忙垂下脑袋扒拉着地上的落叶。 绿珠年纪小小,并没有身为大丫鬟的傲慢,所以对待其他人一贯是亲昵的。 但她对芬娘和朱嬷嬷很是警惕,便大声道:“安分的做好自己的差事!眼珠子别乱转!” 芬娘怯怯的福了福,一副很老实的样子。 绿珠又故意板起面孔睇了她一眼,这才往正屋走去。 如今已是夏日,院里有蝉鸣不断,既闷又燥,自然是大开了房门引凉风入户,这才惬意一些。 郑令意和郑嫦嫦在正屋外间坐着,绿珠进屋将点心放下,随口便道:“夫人,这是瓜子脆饼,姐儿您也尝尝,脆脆酥酥的,很是好吃。” 郑令意揶揄她,“你怎的这般清楚,定是在厨房偷尝了不少。” 绿珠有些不好意思,害羞道:“先前那一锅炸的焦了些,金妈妈怕火气太重,便叫我吃了。” 郑嫦嫦看得出来,郑令意在静居过得很是轻松,唯一担心的大概就是她和蒋姨娘了。 “姐姐,爹爹近来真的对我和姨娘偏疼不少,鲁氏她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了。你大可安心,实在不必日日牵肠挂肚。” “可小妹还在安和居,我同你说过,小妹对咱们可是半点情分都没有,是鲁氏故意把她教养成这样的。” 郑令意总不信鲁氏就这样认了输,尤其是郑双双还在她膝下养着。 郑嫦嫦何尝不知道郑令意的担忧,连连点头安抚郑令意,道:“姨娘知道,她已经寻着机会在爹爹跟前说这件事儿了。只是鲁氏近来小心的很,对妹妹的照料又寻不出错处来。不过总会逮着个机会,到时候让爹爹把妹妹还回来,贴心贴肉的相处些时日,妹妹总会同咱们亲近的。” 郑令意叫郑嫦嫦一点点说服了,总算稍放心了一些,道:“虽然有爹爹看护着你们,可你们还是要小心,姨娘这回怎么这般大胆了起来,竟带着你去看庄子了?” “爹爹交了几样产业给姨娘,她想着好好经营起来。姨娘虽不愿与鲁氏争些什么,可经了姐姐的婚事,总想着要给我多攒着嫁妆。姨娘带着我一道去,是顺便让我长些见识。姨娘近来总说,要我像姐姐一样,凡事要立得住。” 郑嫦嫦说着,心疼起蒋姨娘的苦心孤诣,不禁落下泪来,惹得郑令意也眼里有些泛酸。 “好吧。既然姨娘有这番打算,你们仔细些就是了,切莫在鲁氏跟前漏了出来。她当家作主了这么些年,哪里容得下别人在她头上放肆?小打小闹也就罢了,若是油水太足,恐让人心生怨怼。” 郑嫦嫦听了郑令意这话,却只是一笑,道:“姐姐莫要太担心了,鲁氏容不下也得容,如今爹爹可不听她摆弄了。” 不知为何,郑嫦嫦这样道,郑令意这心里却更是不安定了一些。 郑嫦嫦难得来上一趟,一直待到了傍晚才离去,郑令意将她送上马车,赶巧遇上吴罚归家。 夫妻俩相视一笑,肩并肩往静居走去。 “今个天热,学堂里头人又多,定然闷得很。”郑令意轻轻的说着。 吴罚走在她身边,像是一株挺拔的树,将她牢牢护着树冠下,不叫她受半点风吹日晒。 “热倒是能忍,只是午后陆致跟几人去踢了会子蹴鞠,屋里都是味儿,熏得慌。” 吴罚说着这些琐碎事情,仿佛一个简简单单的少年郎。 离用膳还有些时候,两人便打算兜个大圈子再回静居。 吴永均这个色胚在虎视眈眈的盯着,郑令意哪里会在府里胡乱转悠?今日有吴罚陪着,倒也能逛一逛。 “那间院子倒是华美,是谁人居所?”郑令意远远瞧着一间丹楹刻桷的院子,道。 “是吴永安和高氏的院子,叫做灵犀院。”吴罚似是有些不屑的道,“这名还是高氏嫁进来之后改的”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取得这个名字,高氏对吴永安还真是爱煞。” 郑令意一面说着,一面绕过一个拐角,很快便瞧不见灵犀院了。 “你似乎很看不上高氏与吴永安之间的情意。”郑令意隐约有些感觉,却不知是否猜对了。 吴罚挑了一侧眉毛,道:“谁管他们。” 郑令意竟觉得他这表情有几分可爱,伸手在吴罚脸上摸了摸。 他们俩倒觉得没什么,只叫绿珠瞪大了眼睛。 绿浓留在静居没有跟出来,绿珠连个使眼色的人都没有,唯有自己默默在心里高兴。 “吴永安这人很是精明,做事必求回报,自娶了高氏之后,他连升三级,已经从巡检司调入大理寺了。不过,前些日子却被贬了一级,只怕以后想要再升也难了。” 吴罚这话有些迂回,郑令意倒是听明白了。 这真心如果沾染上利用之意,只怕如酒兑水,早就不是原来那份醇美了。 “可我瞧高氏倒是一如既往的。”郑令意想着高氏对着吴永安的情态,总觉是装不出的。 “她自是有颗真心的,可真心也得真心来换,不是吗?” 随着话音落下,有一股子凉风吹来,郑令意下意识往吴罚身侧一靠,叫他拢住了身子。 德容太后一党在朝廷上的地位已经大不如前,高氏还能带给吴永安多少利益? 倘若没了利益,他们夫妻之间的情分又是否会变味呢? 这些郑令意可就管不上了,她如今只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盼着静居和西苑的人都安宁,便是唯一的愿望了。 只可惜,这心愿总有些阻碍。 也不知是乔氏的意思还是万圆圆自己的主意,她每日总会在静居门外等郑令意,非要她一道去伺候乔氏不可。 其实乔氏不大喜欢让信不过的人近身,只看每次伺候,她从不叫郑令意端茶递水,也不叫她描眉梳发,就连外衣也不让郑令意上手,她这样的性子于郑令意而言倒是好事。 只是万圆圆做什么都要扯上郑令意,叫她平白添了许多劳累。 前些日子郑令意来了小日子,身子酸软的厉害,刚一起来就被吴罚重新塞回了被窝里。 可怜万圆圆那日在门口等了半晌,却等到了冷着一张脸的吴罚。 事后绿珠向守门婆子们打听,说万圆圆一见着吴罚,没说上半句话便溜了。 “像是哥儿会吃人似的!”殷妈妈如是说。 绿浓很有几分感触,当时觉得吴罚身上背负着污名,定然在这府里是人人可欺的,但没想到当年的心狠手辣,如今却也有震慑人心之效。 身上没有不痛快的时候,郑令意倒也是日日去乔氏跟前伺候着的,不为旁的,只为叫她放心,自己并没有对吴罚倒戈相向。 夏日如流水一般淌了过去,北窗外的鹅掌楸慢慢变成它一年中最美好的样子,一树金黄璀璨。 郑令意瞧着正院送来的那一个簇新熏笼,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分的事情正在冒头。 “呀,这熏笼可真是大,这个冬日过得可舒服了。”绿浓绕着熏笼走了一圈,对郑令意道。 绿珠没见过什么熏笼,看得正新奇,却听郑令意轻描淡写的道:“就是个火箱罢了。” 被她这样一说,这个紫铜的八卦熏笼迅速褪去华贵的表象,到底也不过是个火箱。 郑令意使人将熏笼抬了进来,掀了笼顶,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将这个熏笼给瞧了个遍,并未瞧出藏了什么可用来害人的技法。 郑令意这才略放心了些,对绿浓道:“搬到暖阁去吧。有个什么衣裳帕子的,不必似从前那般用手拿着熏烘了,直接搁在这熏笼上便好了。” 两个婆子应了一声,便去挪动熏笼了。 “绿浓,你说我是不是太杯弓蛇影了些。”郑令意自嘲道。 绿浓立在郑令意身侧,轻道:“再过些时日日便是秋闱,您担心伶阁会做手脚也是难免的。再说了,凡事小心些总不会错。” “我想着在这些细处小心也无用,乔氏这几日刺探的愈发勤了。昨夜听夫君说,乔氏还让人去榕溪学堂问了他的功课。幸而榕溪学堂的管事也是个清高的,见到那行贿之人长得獐头鼠目,行径又下作,便毫不留情面的赶了出来。若是收了银两,知道夫君学业有成,乔氏只怕早早就要发作起来了。” 眼下虽不知乔氏会用什么法子,但好歹是敌我皆明,打起精神防范着,总是能行。 看着郑令意微拧的眉头,绿浓迟疑着道:“姐儿你是不是担心乔氏处处碰壁,最后要你出手来害姑爷?” 郑令意闭了闭眼,没有说话。 第一百四十一章 吴老将军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静居的日子既平静,又暗流汹涌的翻过了五日, 午后,南园来了婆子传话,说是吴老将军要见一见郑令意。 不知怎的,郑令意并不觉得意外,她甚至觉得吴老将军早就想借她之口探听吴罚的消息,只是有些顾忌,所以才拖到了今日。 南园,郑令意只去过两趟。 那时还是夏日,这样一个偌大的院子,却近乎荒芜,无花无草。 下人日日伺候着,自然没有枯枝杂叶,碎石尘土,只是这院里缺乏生机,总是显出一副黯淡之色。 “绿珠,将咱们院里那两盆三角梅拿来,我要拿去给公爹。”郑令意想起南园里的一片枯槁,便吩咐道。 绿珠应了一声,转身去取了。 绿浓伺候着郑令意穿外衣,却有些犹豫,“姐儿,那两盆三角梅是哥儿从外头给您寻来的,你送了老将军,他会不会不乐意?” 郑令意倒也思量过这一点,她想了想,还是道:“不会,他没这般小气。” 见郑令意笃定,绿浓哪还有什么话好说,让王婆子搬着三角梅跟着郑令意去了南园。 吴老将军似乎叮嘱过南园的下人,所以她们一见郑令意来便热络的迎了上来,打量着王婆子手里的三角梅,道:“三少夫人,这是给南园的?” “是,这花好养活,隔在屋里浇浇水,再过上几日就会开了。” 郑令意没让南园的婆子们接手,径直搬进了屋里。 吴老将军到来的时候,正见到郑令意和绿珠商量着,该将花摆在何处才合宜。 “寻两个花凳来。” 吴老将军忽然开口,郑令意闻言连忙转身一福,道:“公爹万安。” “不必讲究这么多的虚礼。” 吴老将军说着,指了指圆凳要郑令意坐下,攥住的拳头里露出一截穗须,像是握着什么珠串一类的东西。 三角梅一左一右的立在厅堂角落里,这两簇硬朗的绿意倒使得屋里有了些许生机。 郑令意坐在下首,与吴老将军隔了近一丈远,两人一时无言,倒是有些尴尬。 吴老将军仔仔细细的看了郑令意,见她面上无疤无痕,虽知是鲁氏的手笔,但心里却还是有些不舒服,道:“我与泰宁皆没有贤妻运,害苦了你与老三。” 这话的姿态放得有些低,郑令意没从长辈口中听到过这样近乎道歉的话,心里不由得惶恐起来,连忙起身道:“公爹言重了。” “坐,你坐。”吴老将军摆了摆手,郑令意这才心怀忐忑的坐下。 吴老将军几度开口,又悻悻而止,郑令意也不说话,只耐心等着。 吴老将军手边的茶几上有一个木盒,木盒里垫着厚实的棉花垫子。 他轻吁了一口气,先把手里的一串鸡油蜜蜡珠串小心翼翼的搁进木盒里,随后对郑令意道:“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灵秀的好孩子,老三能娶了你,我也放心不少。” “公爹谬赞了。”郑令意对吴老将军还不是很熟悉,说话总是小心谨慎不敢逾越雷池半步。 吴老将军望着她,轻轻笑了一声,眼神倒是柔和,道:“你胆子这样的小,与老三之间相处可还好。” “好,他对我很好。”郑令意说着,眼里流出笑意来。 吴老将军也随着她笑了一下,可眼里的光却黯淡了下来,嘴边的纹路显得衰老而悲伤,似想到了什么往事。 “这个给你。”吴老将军将木盒递给郑令意,绿珠连忙上前接过,交给郑令意。 “这是老三他亲娘生前最喜欢的首饰,蜜蜡易损,磕磕碰碰,太潮太干都会有裂痕,我没她那样的细腻心思,养不好这蜜蜡珠串。现在交到你手里,就算帮我养一养吧。” 吴老将军虽这样说,可郑令意看着手里这串蜜蜡,莹润厚实,形状如一枚小而圆润的鹅蛋,细瞧也没发觉半点瑕疵,可见是时时把玩,精心养护的。 对陆氏的一件遗物尚且如此珍重,可见吴老将军心里早就不觉得陆氏是个背叛之人了。 吴老将军看她瞧得认真,便道:“这蜜蜡珠串不是白蜜,也没有多贵重,你不必太过紧张。” “虽不是白蜜,可这蜜蜡都趋近鸡油红了,白蜜世间罕有,鸡油红已经十分贵重了。” 郑令意其实也没见过什么白蜜鸡油红的蜜蜡,但她曾在书上看过一二,今日才算真真切切的开了眼界。 郑令意一抬眸,见吴老将军颇为讶异的看着她,想来也是奇怪她的见识广博。 “老三他,近来功课如何?马上就要秋闱了,你们可缺些什么?”吴老将军没有追问郑令意,转而说起了旁的事儿。 郑令意一听这话,便知这才是他今日的重点。 “什么都不缺,公爹放心。”郑令意将珠串仔细收好,对吴老将军道:“夫君不是死读书的人,他很聪明,又有心思。只要没人刻意使绊子,我相信他会榜上有名。” 她这话里有话。 吴老将军静默的看了郑令意一会,忽然抚额笑了一阵,笑容既失落又欣喜。 “不必理会伶阁的人,她若使什么手脚,只管来告诉我就是,以后南园,你想来便来,不必提前通传。” 吴老将军肯替郑令意撑腰,算是意料之中,不过郑令意以为,乔氏能做手脚的地方多了去了,防范于未然总比事后补救来得好。 可她绝少向父辈提要求,寻求庇护,从前没对郑国公提过,而今对吴老将军也有些说不出口。 吴老将军见郑令意似有话说,便极有耐心的等着,可郑令意却很迟疑,不知在犹豫些什么。 郑令意手边有一碟佐茶的豆糕,她拿起豆糕来尝了一口,对吴老将军说:“公爹,您这的吃食,是由南园的小厨房做的吗?” 吴老将军不知道她忽然问这个做什么,只是照实道:“三餐是小厨房做的,我不常吃糕点,只有来客时才从大厨房里拿点。怎么了,味道不好?” 郑令意摇了摇头,道:“不是滋味不好,可不是手底下人做的,吃些总是提心吊胆。” 吴老将军明白了她的意思,想了想道:“静居独门独灶的,何需担心这个?再说,不是允了金妈妈采买之权吗?” 吴罚早说过吴老将军不许他分府另住,留在吴家也是吴老将军助他与郑令意成婚的唯一一个条件。 所以,吴老将军此刻的面色略有不善,毕竟是早年间征伐沙场的将军,一旦露出些微不悦之色,就显得有几分可怖。 郑令意过惯了看人脸色的日子,吴老将军一个瞥眼,她便觉察到了,笑笑道:“秋闱不过十日余,婆母近来日日有补品送到静居及四弟处,夫君总是不吃。” 听郑令意原是来告状的,并不是想要分府另住,吴老将军面色稍缓,道:“不吃便不吃吧。她也不会那般好心肠,盼着老三和老四金榜题名。” 听吴老将军当面奚落乔氏,郑令意没半点尴尬,反倒微微笑了起来。 吴老将军愈发觉得这儿媳不简单,瞧着一副乖乖的样子,总觉得像是个带刺儿的花骨朵。 他又细想了想方才郑令意的话,忽得起身道:“你等会。”便起身进了内室。 郑令意不知他要去做什么,只待他出来的时候,手里捏着一把契书。 张张契书在他手里犹如废纸一般随意的捏着,再看这南园的布置,便知吴老将军实在是个不知道该怎么花钱的人。 “中公给的你不放心,自己花钱买些物什吧。”吴老将军说着,十分财大气粗的将一把契书递给郑令意,看得绿珠都愣住了。 郑令意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缩了手道:“不不,您成婚那日就给过了,实在是不必了。” “拿着吧,老三是铁定不要的,你就收下吧。垒下的家私都归是你们的,别看如今好似够用的很,日后再生个一男半女的,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 吴老将军这话,似在委婉的催促郑令意要个孩子,他到底是男子,也不好意思说的太过明白,点到即止了。 进屋到现在,郑令意才真正有些紧张局促起来,连话也不敢多说,囫囵应了一声,收了那叠契书。 说来也有些奇怪,这吴永均成婚也有好些年了,到现在还没个响动。 吴永安去岁倒是得了一个女儿,只是高曼亦生的时候不大顺遂,现在还在吃药调养,怎么也得明年才能再要一个孩子。 乔氏对此不甚满意,她对高曼亦如何态度郑令意不清楚,只是郑令意在她跟前伺候,几乎日日要听她敲打万圆圆。 其实这吴永均房里妾室不少,除去早年间的通房生的一个早夭孩子,这么些年下来,再也没有过响动。 郑令意虽看对万圆圆没什么好感,可也私下里想过,说不准,是吴永均的毛病。 毕竟他这人年少时就祸害了不少婢子,身子早就虚耗透顶了,房事有碍也很正常。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吧。”吴老将军说,“这几日一定要照顾好老三,若是金榜题名,你在姊妹跟前也能扬眉吐气些。” 郑令意微微一笑,大着胆子揶揄道:“公爹倒是通晓女子性情。” 吴老将军一哂,道:“其实这话也不对,不论男女,人嘛,本就是拜高踩低的。” 两句玩笑之语,倒是缓和了气氛。 第一百四十二章 收拾行装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细长的火钳从火盆里夹出一块烧得极透的炭块,放进小紫玉香炉里,然后用香灰掩埋。 绿珠颇有兴致的在炭块上摆了一片银叶隔火,绿浓用铜勺盛了绵密的香粉,倾倒在隔火之上。 香粉隔着炭火,缓慢的散发出香气。 因为香不及火,所以无烟不燥只有香风袅袅,盈于室内。 “绿浓姐姐,这真是有趣儿极了,你从前也常做吗?”绿珠是第一次侍弄这般精细的香炉,自然觉得趣味十足。 “没做过,西苑里哪用得起这些好东西?” 绿浓将铜勺和香粉罐子收好放起,又听绿珠不解道:“可我见你做得这般熟稔?” “从前夫人在闺中雕过香篆,也看过不少关于焚香的书册,我跟在她身边耳濡目染的,也习到了一些。” 绿珠嗅闻着温暖香气,将一件换下来的外袍拿出去洗,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咱们夫人呀,最最聪慧不过了。” 绿浓望向郑令意,她恰与从书册上移开目光。 两人对了一眼,见郑令意依旧神色郁郁,绿浓不禁担心。 自早晨从伶阁回来之后,郑令意便没有怎么说过话,这都半个时辰了,连盏茶都没用过。 问了绿珠也无果,乔氏与郑令意进了内室说话,绿珠也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 绿浓放心不下,又凑上前去,轻声道:“夫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手上的书册已经停留在这一页许久了,郑令意丢开了书,从袖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来,放在茶几上。 “这是什么?毒药吗?”绿浓看着油纸包中的黄色粉末,不解道。 “说是不伤性命,只是泻药。” 郑令意又从绿浓手里拿回那包东西,垂眸看着这一点子药效极烈的泻药,道:“这两日,小厨房开始做准备给夫君带去贡院的糕点,乔氏知道塞不进东西来,便想让我直接下手。” “什么黑心肠的老毒妇!”绿浓当即骂道,却见郑令意怔怔的拿着那包粉,像是拿不定主意。 “夫人。”绿浓有些吓着了,不禁喃喃道。 乔氏威胁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被人扼住喉管的感觉实在难受。 郑令意心里在愤怒的嘶吼,吼叫的连喉咙都喑哑痛楚,可面上却是平静无波,只有指尖轻颤,暴露了她的怒气。 过了许久,郑令意忽然起身,绿浓下意识要去扶她,却见她飞快的走了几步,将整个油纸包都扔进了火盆里。 看着火舌舔上纸包,绿浓心里一松又一紧。 清冷的声音缓慢响起,绿浓惊觉,郑令意的这把嗓子里好似渗入了吴罚的音色。 “乔氏说,若不照着她的话做,吴柔香就会把姨娘的事情捅到鲁氏跟前。可我想着,鲁氏不是蠢货,她掌管国公府这么些年,说不定早就知道了。” 绿浓上前搀着郑令意坐回软塌上,努力消化着纷至沓来的思绪,道:“但,姐儿上回来的时候,不是说过一切如旧,安和居没有半点响动,姨娘和她出府依旧顺畅吗?” 郑令意冷笑了一声,只说了四个字,“正因如此。” 绿浓恍然大悟,蒋姨娘的行为异常少说也有三月了,鲁氏即便不知她出去做什么,也总会生出疑惑来。 即便顾忌着郑国公,而无法惩戒蒋姨娘,也不可能没有半点风吹草动。 安和居这样安静,本身就是疑处。 “要不要再请姐儿来坐坐,您也好再问问姐儿,咱们如今耳目塞听,可别昏头转向听乔氏在那危言耸听。”绿浓想了想,道。 “是啊,你让绿珠遣人回去问问,看看嫦嫦什么时候有空,这丫头,近来可是忙得很。” 郑令意每见郑嫦嫦一回,便觉她活泼自信了不少,眼中神采飞扬,原先对蒋姨娘的决断她不甚认同,可见亲眼见了郑嫦嫦身上的变化,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绿浓见郑令意稍松快了些,也跟着一笑,出去寻绿珠了。 绿珠就在门外与甘婆子说话,绿浓与她说了几句话后边返身回了屋内。 郑令意看着绿浓从门外走进来,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愧色。 “这几月你一直憋在院子里,闷坏了吧。” 绿浓一愣又马上一笑,道:“怎么会呢。我不知多自在。” 除了朱嬷嬷、芬娘以及绿珠外,没有其他人知道绿浓的身份,只模糊的以为她是外头新买的婢子,而不似绿珠一般是从国公府里带过来的。 不过经了这些时日,见绿浓在主子们跟前似心腹般得用,再加上朱嬷嬷的隐晦暗示,院里的婆子也渐渐咂摸出些味道来,只是没搬到明面上说嘴罢了。 绿浓见郑令意似有些烦恼,又岔开话头道:“奴婢守在这院子里,也好叫朱嬷嬷和芬娘老实些。朱嬷嬷不安分的很,总是爱与守门婆子套近乎,这老婆子的碎嘴性子,真是烦人透顶。夫人,咱们还是把朱婆子给送到郊外庄子上去吧。庄子里也有人守门,再加上咱们扣着芬娘,她也蹦跶不到哪里去。” 郑令意有些犹豫,但又觉得绿浓所言不无道理,朱嬷嬷总是探头探脑的不安分,庄子上又人手不足,不如物尽其用。1 “也好。咱们院里的人还是太文雅客气的了些,打发她到庄子上去,磨她个几日,看她还敢猖狂。” “奴婢这就安排下去。”绿浓道。 “做得聪明些,别闹起来了。”郑令意叮嘱道。 绿浓也算有些见识的大丫鬟了,自然明白郑令意的意思,笑笑道:“奴婢知道,定叫她高高兴兴的自己出门去。” ‘她如今也学会这些装腔作势的狡猾把戏了。’郑令意心道。 想起绿浓从前说不了几句话便紧张的满头大汗的样子,只觉人的心性变化实在难以预计。 空气中的寒意一点点的沉淀了下来,秋已至,冬也就不远了。 …… 郑令意不是个勤快性子,静居库房里原本存放着的物件只是大概清算过,嫁妆也是堆进去后,便很少再动。 前些日子为着给吴罚去贡院考试做准备,郑令意不放心旁人的眼光,这才带着下人亲去库房挑东西。 绿浓瞧见好大的一块狐绒料子,便是做件斗篷也够了,郑令意却让人一剪子划了开来,割成了一块褥子,虽是暖和极了,可也看得人心疼。 其余御寒的衣物是早早就备下了的,都是郑令意两个婢子动手做的,再者就是苏氏所赠。 “金妈妈,您说这小火炉可堪用吗?”绿浓抱着几个火炉搁在门口,让金妈妈挑选。 虽说带足了干粮,总也得喝些热水,吃些热粥米。 金妈妈指了指一个红泥胚的小火炉,绿浓便展开一块方布将小火炉给裹了起来。 笔墨纸砚也足备了三份,生怕出个什么意外。 “这笔墨倒是不错,绿珠你再备上一份,给四弟送去吧。” 吴罚与吴聪虽无仇怨,可也没什么交集,郑令意尽自己的本分,并不求人回报。 “我方才瞧见库房里有一条极好的兔绒,做不了大人衣裳倒是能给孩子做件斗篷,绿珠,你送去给二嫂嫂吧。” 郑令意与高曼亦虽称不上交往密切,但也比万圆圆投缘许多。 高曼亦来过静居两趟,郑令意皆备好茶水招待,总是好声好气的说话。 郑令意不住的吩咐着,在单子上勾勾划划,明明什么东西都准备了,可郑令意总觉还缺点什么。 金妈妈见郑令意这焦灼模样,忍不住道:“夫人,别太担心了。” 郑令意对她一笑,又问道:“您做的饼子我尝了,糖乳馅的甜糯,梅干菜的鲜香,味道的确是好。但不知放上几日之后,滋味又如何呢?” “夫人放心,这饼子里我搁了许多油酥,放上几日滋味虽说差一些,可断不会硬的像块石头。哥儿若肯烤一烤,更好吃些。不过我瞧哥儿的性子,大概是不会费这功夫了。” 金妈妈也算清楚吴罚的性子了,听她这样道,郑令意也只能无奈一笑。 吴罚前几日下学愈发迟了,今日忽回来的很早,问了才说是先生让他们早些回来休息,明日后日皆不必去学堂了。 “这也好,你就在家中好好休息。明日我得出门一趟,与嫦嫦在外头见一面,顺便瞧瞧那间西市的寒衣行,到底有无问题。” “我陪你去。”吴罚道。 郑令意将吴罚脱下的袍子递给绿浓,与他在茶桌边坐下,笑道:“都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哪能叫你费这功夫?” “我陪你去,你们姐俩说话时,我在旁看书就是了。”吴罚像是让了一步,实际上又是寸步不让的。 郑令意想了想,觉得吴罚本就不是死板读书之人,出门散散心也好,便允了。 两人又挨着说了许多话,但乔氏要她下药一事,郑令意连提都没有提。 “听说贡院冷的像个石窟窿,每间房又窄的只能放下一张书桌,想来是摆不下炭盆的。我给你带上了个小火炉,外边箍着一层铜丝网,不会溅出火星子来,热茶取暖都可以。你别嫌麻烦喝冷水,冻伤了肠胃得不偿失。” 见她这副絮絮叨叨的小媳妇样,吴罚眼中满是温柔,又伸手在她脸颊上蹭了一蹭。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郑令意已经很习惯这些亲昵举止,没有半点排斥的意思。 夫妇俩正温存着,绿珠进来传话,说是吴雁来给吴罚送东西。 第一百四十三章 吴雁的心思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令意的表情很有趣,像是抓住了吴罚小辫子一般,隐隐有几分戏谑。 吴罚还没想明白她这表情是何意,便见吴雁抱着个小包袱走了进来,一见吴罚便美滋滋的挨着他坐下,献宝一般将怀里的包袱展开给他瞧,原是一顶皮帽子。 帽子难做的很,更别说是皮料子。 若不是做惯了的手艺人,做完这样一顶皮帽子,只怕十个指头都要发痛。 “手艺真好。”郑令意真心诚意的说。 吴雁瞥了她一眼,嘴角微微勾起,似有几分倨傲得意。 吴罚看着那顶帽子点了点头,转而对吴雁道:“方才进来怎么没对嫂嫂问安?” 吴雁眼里的得意之色猛然退缩,继而涌上一抹委屈。吴罚正示意绿珠倒茶,并未觉察。 吴雁眼睛湿湿的看着郑令意,倒像是郑令意强逼了她。 “嫂嫂万安,方才紧着想让哥哥看东西,一时忘记了。” 对吴罚而言,这不过是一件小事。吴雁忘了问安,自己提点了她,她补上便好了。 他却不知,在两个女子之间,已然交锋了一回。 郑令意岿然不动,轻轻松松的大获全胜。 “多谢你。”吴罚似乎还想用当哥的口吻再说上几句,可他实在是没这个经验,想了半晌也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郑令意从他脸上极难得的看到了一丝不知所措,便道:“五妹这份心意实在难得。绿珠,把我前些日子新买的那套荷花首饰拿来给五妹。” “不,不必了。”吴雁原以为郑令意哪能有什么好东西,不过是绢缎扎成的花簪,没什么稀奇。 但没想到,绿珠拿过来的那套首饰却是用粉玉、罗帛所制,如何名贵虽称不上,可倒是比她匣子里的都要好看许多。 吴雁手里没什么好东西,一见这套首饰,装模作样想要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郑令意同为庶女,自然知道她的窘迫,便宽和道:“女孩子年岁大些,自然需要首饰妆点一二了。” 这话本是寻常,却莫名激得吴雁像只受了伤的刺猬一般,红着眼看向郑令意,道:“嫂嫂自己貌美,却也不必,不必这样讽刺于我呀。” 绿珠听她这样颠倒黑白,不禁瞪大了眼,差点没把手里的首饰砸到吴雁脸上。 绿浓稍沉得住气些,但也忍不住狠狠睃了吴雁一眼。 郑令意还未说什么,吴罚便皱眉道:“她哪有这个意思?怎的如此小性子?你嫂嫂不过是见你年岁到了,也总得要议亲,没些个首饰总是难看。” 他说着,从绿珠手上拿过那盘首饰,搁到了吴雁眼前。 吴雁亲手所缝制帽子的心意的确难得,吴罚也不想欠她的情分,兄弟姊妹之间本是有来有往的,但这样叫彼此都不舒服的往来,还是两清了好。 吴雁看着吴罚的冷脸,哭道:“什么议亲不议亲的,三哥哥也不替我想想,我在夫人手底下,能议上一门什么好亲?” 她哭着夺门而出,叫旁人瞧见了,谁不以为屋里的人欺负了她。 “这样跑出去怎么像话!?还以为咱们夫人怎么她了呢!” 绿浓快速反应过来,连忙取了首饰追了上去。 郑令意本也想跟上去,却叫吴罚给拽住了,“做什么?” “去哄哄你妹子呀。”郑令意理所当然的说。 “光长年岁不长脑子,你又无错,哄她作甚?绿浓去追她已经很给面子了。” 吴罚愣是不允,郑令意也没法子,不解道:“真是怪了,她在乔氏跟前瑟缩的跟只猫崽一样,我虽比不得起乔氏,可毕竟也是长辈,她怎么就这般放肆呢?” “欺软怕硬,人不就这样吗?”吴罚语气不大好,显然很不喜欢吴雁的做法。 郑令意听了他这话,心里却觉得还缺点什么。 在等着绿浓回来的当口,郑令意渐渐回过味来,好像寻摸到了吴雁这古怪脾气的关窍所在。 郑令意犹豫了一下,还是很小声的对吴罚说,“你这妹子,是不是对你偏了心思?” 她的声音极轻,连绿珠也没有听清。 吴罚一下便僵硬了,整个人似叫冰给封住了,动也不动。 他很难顺着郑令意的话往那方面去想,稍一触及这个念头,便觉毛骨悚然。 “我只在小时候帮过她几回,又无甚交集,不会吧。” 吴罚紧紧的皱着眉头,郑令意瞧得出来,他浑身上下都在抗拒这种可能性。 在临近考试的时候把吴罚弄得心思散乱,郑令意很是歉疚,赶忙补救道:“我随口说说罢了,许就是外男见得少了,犯了些花痴毛病,嫁了人也就好了。” 吴罚点了点头,像是松了口气。 此时绿浓从外回来,郑令意赶紧问道:“怎么样了。” 绿浓尽量克制住不屑的情绪,对吴罚和郑令意道:“五小姐还是哭,奴婢也不清楚有什么好哭的,反正首饰是收下了,应当无事了。” “小孩子气性,也不知杨姨娘是怎么教养的。”吴罚这话说得,倒很有几分一家之主的风范。 郑令意见他还有些气堵着,便沾着些撒娇口吻对吴罚道:“传晚膳吧,如此闹了一通,我饿得紧呢。” 吴罚自然应允,对于不甚在意的人,吴罚又怎会把她长久的放在心上,郑令意这样稍稍一哄,他心里便舒坦了。 人的精力有限,自然要放在最在意的人身上。 待到了第二日,夫妇俩打算一道坐了马车出门去。 王豆立在马车边上,低低的埋着头,弓着背,动作迟钝而笨拙。 郑令意上马车时便注意到了,偏首睇了吴罚一眼,示意他去问问怎么了。 吴罚越是盯着王豆,王豆越是躲他的视线,直到吴罚呵了一声,他才不得不抬起头来。 只见王豆面上青红一片,再看他佝偻着的样子,不必猜也能知道,他身上定然也有伤。 “你这是怎么了?”吴罚道。 王豆迟疑一瞬,稍抬眼瞥了瞥吴家门口那些守门的小厮。 吴罚对这些事情倒是领会的飞快,皱眉道:“他们见你是我的人,便排挤你,寻隙滋事?” 王豆点了点头,吴罚当下并无表示,只道:“好了,你也上马车,我来驾马,先送你去趟康宁坊。若是有内伤拖着不治,会影响寿数。” 听吴罚说得这样有严重,王豆也不敢推辞了,连忙与吴罚一左一右的坐在马车上,往集市走去。 康宁坊与寒衣行同在西市,也很顺路,吴罚将王豆留在康宁坊治伤,又替他预付了药钱后,这才与郑令意往那寒衣行去了。 这寒衣行是鲁氏所给的一间铺面,地段好得很,郑令意一直想要看个究竟,却因为寒衣行的掌柜日前去了北国买货而没能成。 近来才得了消息,说这掌柜总算是回来了,郑令意这就寻了个机会赶了过来。 郑令意与郑嫦嫦约在一间茶寮里见面,也在这条街面上不远处,眼下时候未到,所以不着急。 “爷,夫人,想买些什么?”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郑令意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量高大的男子从货架后绕了出来,一脸骇人的大胡子,一双半褐半绿的猫儿眼,更是叫人害怕。 他虽有一双异域瞳色,身量也比一般人高大,但看相貌却是刚硬中不失柔和,想来只是混了一半的外族血统。 他们在打量这个男子,这个男子也在打量他们。 一对俊朗男女,搁在哪里都是少见的。 “敢问掌柜该如何称呼?”郑令意启唇浅笑,道。 没人不喜欢美人对着自己笑,除非美人边上有个虎视眈眈的阴鸷男子守着。 那男子将怀里的皮料都扔到桌上,又折返回货架后头,高声道:“夫人叫我老李就是。” 这样一个人,却是十足老实的一个称呼,着实让人别扭。 “为何与你的租约一签便是十年?这样好的地段,你的前东家为何不自己开铺子?非租给了你,每年只能收些租金。” 吴罚原不想这么直截了当,但眼下他着实困惑。 虽说在这京里外族人并不少见,但鲜有外族人能开铺面的,这人不是刁滑之辈,就是深不可测。 难怪鲁氏将这间地段上佳的铺子当做个烫手山芋般丢开手来。 老李从货架后出来,看了两人一会子,扯着嘴角一笑,道:“我以为是谁,原来是新东家来了。看样子,应该是这位夫人得了这件铺子做嫁妆吧。” “少说废话。”吴罚懒得与他周旋,冷淡道。 “东家不必担心,我是粟朝人,我生母虽是北国人,但父亲在粟朝还算有些脸面,所以入了户籍。这铺面在前头掌柜见了血,前东家嫌晦气不敢自己经营,便租了给我。我怕自己的相貌添了阻碍,便让人出面替我签契书。可铺子经营总得自己来,久而久之也瞒不过人。” 老李看了郑令意一眼,眼神似能洞察人心,他继续道:“若非如此,这件铺面恐也到不了这位夫人手里吧?您放心,我是本分人,租金一分也少不了您的。” 郑令意只一笑,没有说话,而是偏首去瞧吴罚。 吴罚微微眯起了眼,像是狼嗅到血气,对老李道:“前头掌柜夜里关铺门的时候,被贼匪捅了心窝子死了,怕晦气消息传出去跌了租金,所以对外只说是急病死了。我都费了许多功夫才打听出来,你这个本分人怎么也知道?” 第一百四十四章 寒衣行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老李将布匹从肩上甩下来,力度之大,像屠夫甩了半只猪在案板上。 “三教九流的门路,我比你熟。”他瞥了吴罚一眼,有些嘲弄的说:“乳臭未干的半大小子,冲谁都嚷嚷,小心哪日踢到铁板。” 这句奚落至于还不至于激怒吴罚,他还未开口,郑令意却按捺不住了。 “生得像个挽弓猎鹰的大汉,却有个田里庄汉的名字。先说自己是本分人,又说自己有三教九流的门路。你这话前话后的,怎么都在跟自己唱对台戏呢?” 吴罚瞥了郑令意一眼,抿了抿嘴角,索性不说话了。 老李看着他这副心安理得被夫人回护的样子,不知为何气不打一处来,又看了看郑令意,只觉她这张纯净面庞在此刻显出几分刁滑来。 老李皱眉道:“租约已经签了十年,难不成你还想赖账?” “不是赖账,我只是不想被人蒙在鼓里。也不瞒你,这铺面是我嫡母塞给我的,我总得警醒一些。” 郑令意说着,忽然声音飞快的低了下去,又像一点如豆的烛火,叫人一指头给捏熄了。 吴罚的眼神也一凝,一个侧步将郑令意半掩在身后。 老李没转身子,但看他的神色,显然是知道背后有人。 一位个头小小的少女从货架后走了出来,她笑嘻嘻看着郑令意和吴罚,像是瞧见了久别重逢的好友 可见他们二人一脸疑窦警惕,她便板起脸来,不高兴的说:“怎么?不愿见到我?” 见着小瑰从货架后走出,郑令意和吴罚先是吃惊,随即感到无奈。 吴罚揉了揉自己的后颈,原地踱了几步,说:“你们手下那么多的产业,非得揪着旁人的用?” “这才隐蔽呀。”小瑰与吴罚天生有几分不对盘,见他兴致不高,反倒雀跃。 老李觑着小瑰,小瑰朝他眨了眨眼,道:“老朋友了,没事儿,这铺子就是不租给咱们也得租。” 夫妻俩立在原地听小瑰自说自话,几度开口想要打断,却是被她叽里呱啦的一串话堵得没个空子。 “怎么不说话?”小瑰自己说了个尽兴,又看着沉默不语的郑令意和吴罚,道。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吴罚道:“我们只想安生过日子,不想牵扯进一些看不清也看不透的事情里。” 小瑰向前踱了一步,对郑令意道:“夫人只管安安心心的过日子,什么都牵扯不到你们。” 眼前之事暂时无解,郑令意叹了口气,对吴罚轻道:“与嫦嫦见面的时辰快到而了,咱们先去吧。” 吴罚点了点头,看了小瑰一眼,她又对吴罚歪头一笑,道:“提前祝你金榜题名。” 笑脸加上好话,吴罚也不可能恶语相向,只道:“行事时顾念些分寸,别留下一尾的烂摊子给我。” 小瑰哼了一声,不屑的笑笑道:“不过是安了双眼睛在这,瞧你怕得厉害。” “升斗小民,无权也无势,自然是怕的。”郑令意不急不躁的说。 吴罚亦道:“这消息都是在风里的,上头人抓得住,我们想打听也没门路。” 见他们夫妻俩一唱一和,小瑰眨了眨眼,认真替他们二人宽心,道:“不会有事儿的,我们主子从不祸及无辜。” 听她这样说,吴罚眸光一闪,像是揪住了什么关窍。 到底还有事在身,吴罚留下了车马在寒衣行门口,与郑令意往茶寮里走去。 街面上自是人挤人的,虽说大多迎面而来的人顾忌着吴罚那一张不好相与的冷面,总会避开一些。 但有些妇人孩童却管不了这般许多,嬉嬉笑笑的总会蹭到郑令意。 吴罚长臂一展,揽过郑令意在怀中。她虽带了面纱,可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茶寮就在寒衣行不远处,郑令意一走进去,就有个机灵的小二觑着她的眉眼试探着问:“可是咱们东家的姊妹夫人。” 郑令意点了点头,他便一扬手,道:“楼上雅间请,东家已经等您了。” “这间茶寮生意不错。”吴罚沿着楼梯瞄了一眼楼下的宾客,对郑令意道。 “是啊,听嫦嫦说,这原是中公的铺子,但因着在街尾的缘故,府里本不怎么上心,每年的收入也不多。爹爹交给姨娘打理后,她闭门了一月,换了原本的桌椅,又增设了雅座,生意倒是好了不少。” 这本是好消息,但郑令意却是一副担忧口吻。 雅间外头,巧罗翘首以盼,见到郑令意连忙迎了上来。 郑令意不欲自己的担忧扫了郑嫦嫦的兴致,一见到她们便展露笑颜,道:“这茶寮打理的极好,你和姨娘都上心了。” “这茶寮是爹爹交给姨娘的第一个铺面,正是因为瞧着进项多了起来,才又给了姨娘一些产业,爹爹鬼精着呢。” 郑嫦嫦这话稍僭越了些,不大好意思的看着吴罚抿嘴一笑。 她身上的衣料也不似从前土气了,皆是时兴的花样,衬得她愈发落落大方。 两姊妹坐下来说话,吴罚也不好跟在边上探听,便廊室里的蒲团上,真的掏出一本书看了起来。 巧罗睇了吴罚一眼,对郑令意轻道:“姑爷对你好不好?” 郑令意笑着点点头,没有半点犹豫。 郑嫦嫦从怀里掏出个锦囊来,对郑令意道:“姨娘偷偷替姐夫求的符,说是能保佑高中。夫人也替十三哥求了一个呢!” 郑令意将锦囊贴身收好,又望了吴罚一眼,嘴角含笑道:“他倒是很聪明,学问也好。至于十三哥么,可我觉着虽求了佛祖庇佑,可脑袋里一团草,佛祖也不知该如何相帮吧。” 姐妹俩吃吃的笑了起来,吴罚看书入了神,并没有被她们打断。 “夫人知晓我容颜无碍后,没有寻你们麻烦吧?”郑令意总是忍不住要问。 郑嫦嫦摇了摇头,道:“姐姐,你就别担心了。夫人如今连请安都是有一日没一日的,近来安和居里动静最大的事情,就是替十二姐张罗婚事。” “怎么就张罗上了,不是要看那位许公子的是否上榜吗?”郑令意惊诧道。 “东苑的婢子们碎嘴,漏了消息。爹爹不欲叫人戳脊梁骨,说他似那些富豪乡绅般行榜下捉婿之事,便索性将婚事摊明了。婚期都订了,就在放榜后的两日。” 这个微妙的时间叫郑令意有些感慨,道:“爹爹这倒是在赌呢。若是上了榜,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的办婚事,若是没上,可不就…… 郑令意觉察到自己说了不吉利晦气话,连忙用帕子掩口轻‘呸’了一声。 郑嫦嫦见她这般,努了努嘴,道:“姐姐还怕给十二姐招惹晦气?她可总是在人前人后的奚落你,也真是奇了,嫁出去的姐妹那样多,何必揪着你不放呢?” “年岁相近,总是扯着比较的,绵绵对你也总是刻薄些。说起来,她近来可还有替安和居做眼线?” 郑嫦嫦有些落寞的说:“她还是探头探脑惹人不快的性子,爹爹逐渐倚重姨娘,我也知道利害轻重,刻意冷着绵绵。这些日子以来,我们几乎没怎么说过话。” 郑令意握住妹妹的手,安慰道:“嫦嫦,你长大了,也懂得取舍了。” 等郑令意手里抽出些功夫来,该好好替郑嫦嫦寻访婆家了,她可不愿叫鲁氏推郑嫦嫦入火坑。 想到嫁人这件事情,郑令意有些歉疚的望着巧罗,轻道:“甘松他,向我问你的好。” 巧罗脸一红,既羞又喜的点了点头。 郑嫦嫦看着巧罗的神情,对她道:“巧罗,去帮再要一碟茶点吧。” “好,奴婢这就去。” 郑嫦嫦房门掩上,这才对郑令意道:“前些日子,府里给我指了一个婢子叫做绿镯。身契虽在我手里捏着,可相处时日不长,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所以进出还是带着巧罗。姐姐,你那有没有可靠的人牙子,姨娘说拖着巧罗姐姐她心里过意不去,想早些给自己寻摸个可靠贴心的婢子侍候着,好送巧罗姐姐出去嫁人。” 母女三人想到了一处去,郑令意点点头,道:“好,我会替姨娘留意着。” 与郑嫦嫦见上了一面,说了许多的话,郑令意心里放心了些。 她回到静居与吴罚再谈起今日之事时,倒对寒衣行的担忧更多些。 “能在京里处处埋桩子的人也就那么几个,可我也只是耳闻,不曾亲见,不知他们的行事作风,也无法下论断。” 吴罚也觉得这事儿很是头疼,但力所不能及之事,他也不能总是抓着不放。 “好了,我看小瑰这人虽说乖戾了些,可不是什么伪君子真小人一类的,咱们不必太过担忧。眼下天大地大,考试最大。” 郑令意见吴罚按揉着太阳穴,似有些头疼的样子,便又道:“松了发,我替你篦一篦,会舒服些。” 绿浓请两人出来用晚膳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平和闲适的景象。 吴罚靠在椅背上,乌发披散。 郑令意立在他身后,一手温柔扶着他的头,一手捏着一把绿檀木的篦子细细的在他头皮上篦过。 绿浓轻轻说了一声,便掩门出来了。 “姑爷定能有个好功名。”她想着。 第一百四十五章 绿浓被捉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王豆的伤势其实有些严重,可送考那日,他非要驾车送郑令意去,吴罚和郑令意拗不过他,也只好允了。 后来才听说,他用吴罚教他的一个反间计,弄得那帮欺负他的小厮内讧内斗,算是狠狠出了一口气。 贡院门口人山人海,王豆驾车寻摸了较为清静少人的一角,这才让主子们下车。 陈著来得早一些,身后还有一位戴着面纱的女子,看身形应该是陈娆。 陈著在高处石阶上望见了吴罚,高兴的冲吴罚招了招手,又见他身后的郑令意,很是有礼的对她点了点头。 陈娆也对着郑令意一福,郑令意回了一个万福礼,抬眸时间吴罚望着自己,便轻道:“去吧。” 吴罚深深的望了她一眼,随后转身朝陈著走去。他肩宽个高,在文弱的书生堆里很是显眼。 看着吴罚与陈著提着考篮走进了贡院,郑令意的心才迟钝开始砰砰跳。 陈娆从石阶上走了下来,郑令意望着她浅笑道:“陈家姐姐,许久不见了。” 陈娆点了点头,月白色的面纱被风吹动,露出她方方的下颌,道:“是啊。” 她们本欲再说上几句,但秋风乍起,婢子唯恐主子们受了风寒,催着要她们回府。 “改日咱们再坐下来好好聊聊。”陈娆牵了牵手郑令意的手,对她一笑后朝陈府马车走去。 “夫人,小的送您回去吧。”王豆小心翼翼的说。 郑令意单薄的身躯在秋风里摇摇欲坠,绿珠搀过她的手,将她扶上马车。 马车悠悠的走了几步,忽然慢了下来又快了起来。 郑令意和绿珠以为前头又堵塞,或是王豆为了绕过什么东西,并未在意。 “夫人,刚才遇到国公府的马车了,我没停,没事儿吧。”王豆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忐忑不安,似乎是担心自己做错了什么。 “没事。”郑令意很干脆的说。 国公府的马车,定然是鲁氏来送郑容礼考试。若是刚才迟走一步,就会在贡院门口遇上了。 郑令意反倒很庆幸,不必在大庭广众之下假惺惺的做戏。 她心里还牵挂着吴罚,所以有些失神。不过绿珠哄她说说笑笑,一路上倒也轻松。 这份轻松的心情,在她瞧见裘婆子攥着双手立在府门口时,顿时烟消云散。 肯定是发生了一些事情,裘婆子才会着急忙慌的在门口等着她。 裘婆子瞧见郑令意回来了,三步并作两步从石阶上跑了下来,道:“夫人,夫人,绿浓让伶阁的人给抓走了!” “什么?!进静居的抓人?” 虽然乔氏一直虎视眈眈,可郑令意也没想到她会如此明目张胆。 “倒不是进院子来抓人的,伶阁的黄蕊进来说您在门口跌了一跤,绿浓便急急的出去寻你了,结果被早早埋伏在外头的婆子给抓走了。” 裘婆子见绿浓出门去了,倒也与王婆子一道跟上,可惜慢了一步,眼睁睁见绿浓被人打昏捆走了。 绿浓毕竟是郑令意的贴身侍婢,吴家根本没什么人见过她,吴柔香又不会无聊到给绿浓画画像,伶阁是怎么想到绿浓藏在静居里的? 鲁氏自然是盯着绿浓的,有心之人想要打探也就不难了,可她的手如何伸到吴家来呢? 今日是秋闱开场,想到这个微妙又敏感的时间节点,郑令意不由得想到,‘难道是鲁氏与乔氏联手了?’ 郑令意心里急的要命,但觉察到四周无处不在的打探视线,她只能佯装淡定,故意略高声了些,道:“婆母这是做什么?一个婢子罢了,莫不是何处冲撞了她?” 见她瞳孔里的火焰转瞬即逝,裘婆子有些摸不着头脑。 “好了,你先回静居吧。”郑令意对裘婆子吩咐道。 郑令意带着绿珠往伶阁走去,步伐不快也不慢。 绿珠紧紧的跟着她,低声道:“夫人。” 她的声音里有泪水即将到来的预兆,郑令意有些冷酷的说:“不许哭,别表现的像是十分在乎绿浓。” 绿珠虽不大理解郑令意的话,但她知道这定然对绿浓有益无害。 她毕竟还小,哽了一下,生生憋出几个哭嗝来。 郑令意见她压不住情绪,便道:“绿浓的身契我压在妆匣底下,你取了再来伶阁。” 绿珠点了点头,用袖子囫囵抹了抹眼泪,匆匆往静居走去。 当郑令意迈进伶阁时,脸上的神色是疑惑多过担忧。 屋里除了乔氏,还有高曼亦。 郑令意见到高曼亦在此,立刻在心里改了计谋。 高曼亦正拿着个小锤头敲核桃,尾指翘着,唯恐折损了她好不容易养起来的半寸玉葱甲。 她算是这府里第一清闲人了,高家给了她得力的嬷嬷和婢子,把灵犀院里掌管的滴水不漏。 每日午后,总能见她带着女儿在吴府里遛弯子,郑令意与绿珠偶尔去静居边上的凉亭小坐时,总能在差不多的时辰里瞧见她们母女俩。 “来了?”乔氏悠然自得的坐着品茶,望向郑令意的目光既嘲弄又得意。 高曼亦显然是个局外人,对于郑令意的突然到来,表现得一无所知,只笑笑道:“三弟妹来了?快坐吧。” 郑令意对其一笑,堪称轻松的笑容让乔氏一愣。 几人寒暄了几句后,郑令意望向乔氏,带着几分浅薄的焦急开口道:“婆母,我院里的婢子是做错了什么?我怎么听婆子们说,叫您给带到伶阁来了?” 高曼亦望着郑令意眨了眨眼,又转首看着乔氏。 郑令意的淡定本就让乔氏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的反应与鲁氏所描述的大相径庭,一点与不像与绿浓主仆情深的样子。 “那个婢子是个逃了的,合该扭送官府才是,你母亲嘱咐了我,所以才拿了这个婢子。” 郑令意笑了一声,端起茶饮了一口,道:“母亲怎么还替我担着这个心?绿浓这婢子虽逃了几日,也不过是因为怕我怪罪,心里想明白之后又偷偷来吴家寻我了,可是我都不介怀了,母亲还介怀什么?” “这我便不知了,说是身契还在她手里,这婢子也该她管着吧。” 乔氏心里也有自己的算计,先将绿浓扣在手里,看郑令意有无按着她的吩咐给吴罚下药,若是郑令意从了,这绿浓可少吃些苦头,但到底还是要送回国公府去。 若是郑令意没有按着她的吩咐做事,那绿浓可就得狠狠受些苦楚了。 听了乔氏的话,郑令意忽然‘呜呜’的哭泣起来。 “呀,弟妹,这是怎么?”高曼亦连忙起身来到郑令意身边,问道。 乔氏也是满脸不解,刚才郑令意的情绪还是淡然的,怎么就忽然这样激动起来了。 “二嫂嫂,二嫂嫂。”郑令意像个溺水之人一般,抓着高曼亦哭着道:“自嫁到吴家以来,总以为能不再受嫡母桎梏,没想到她竟还不肯放过我啊。” “你怎能这样说话,如此对嫡母不敬?”乔氏与鲁氏同为嫡母,听了这话,自然不悦。 高曼亦稍冷静些,听郑令意哭着说出这样不敬之语,总觉得另有缘故。 “绿浓的身契,她分明是给了我的,当时我便奇怪了,既给了我绿珠,为何还要给我一个逃了的婢子身契?” 郑令意倚着高曼亦跪了下去,又像是说给众人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哭泣道:“我这手上的定是假的,她非但栽赃于我,竟还栽了这样一个大罪给我!天呐,她这难道是想拖整个吴家下水吗?” 听到前面一番话,乔氏还没什么动静,直到最后一句,惊得她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来,指着郑令意道:“莫要浑说!你与国公夫人的污糟事情,怎么会牵扯到整个吴家。” “婆母!私造契书的的确确是重罪,若叫有人之人宣扬开来,的确对吴家声名有碍啊。国公夫人怎么这般行事,竟如此猖狂?” 高曼亦乃是家中的嫡长女,自幼在父亲膝上长大,听他读书论事,眼界不比寻常女子狭隘,更有远见些。 郑令意正是知她的性子,这才在她跟前哭哭啼啼的诉苦。 乔氏听高曼亦这样道,又忆起郑令意面上红疹一事,疑心自己又遭了鲁氏算计,呆坐在座位上半晌,不知该信谁才好。 “嫂嫂。”郑令意艰难的倚着高曼亦起身,泪眼朦胧的唤道:“我该如何是好?” 高曼亦想了想,道:“那身契可写明在嫁妆单子上了。” “我家嫡母一贯深谋远虑,怎会想到这些?单子写明了,只奴仆一人。” 高曼亦稍稍蹙眉,道:“身契何在?” 郑令意很是难受的扶着额头,道:“我吩咐婢子去取了。” 三人等了一会子,等到绿珠取来身契,交由高曼亦细细端详。 “这契书,也太真了些吧?婆母,国公夫人真说绿浓的身契在她那?”高曼亦又问乔氏。 乔氏现在已经没了主意,恼火道:“我骗你做什么?” “您去让绿浓出来,按个指印比一比。”高曼亦道。 乔氏犹豫的扫了郑令意一眼,见她只顾着抽噎着拭泪,一副大祸临头的样子,心里也很怕自己受了连累,挥挥手让翠珑去带人过来。 绿浓来时郑令意还是抑制不住的看了她一眼,见她只是鬓发散乱了些,心里才定了定,想着下一步要怎么走。 高曼亦取了绿浓的指印比较一番,叹道:“竟真是假的。但契尾上的官印却是真的。” 乔氏狐疑的道:“是不是你自己设局要包庇这个婢子,所以造了假契书。” 乔氏此言一出,惊得两个儿媳妇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她,翠珑很是尴尬的提醒乔氏,“夫人,若是三少夫人为了包庇绿浓而作,即便旁的都是假的,这指印也该是个真的呀。” 第一百四十六章 卖身契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高曼亦不忍叫婆母窘迫,便移开了目光,将身契交给郑令意,对其道:“弟妹,是呀,只这一项便说不通了,栽不到你身上的。只是既栽不到你身上,为何国公夫人又要这般设计呢?” 郑令意揩了揩眼泪,见眼下局面有所逆转,便看了乔氏一眼,又望着高曼亦道:“这原是家丑,我不愿说。可到眼下却也不得不说了。” 说着,她朝绿浓伸出手,绿浓膝行几步跪在了郑令意身边。 “旁的也就不对嫂嫂想说了,只一样,这绿浓原是我嫡母派到我身边的,虽是伺候我,可也是眼线。绿浓到底良善,不曾对我下手,之所以逃走,也是怕鲁氏报复。” 高曼亦是个聪明女子,思忖片刻便想通了这件事情,慢慢的梳理着来龙去脉,道:“所国公夫人给了你假身契,想着把伪造契书的罪栽到你身上,这上头的指印不对,她也栽不了。她给你假身契,只是为了捉住绿浓。绿浓知道身契在你这,你的性子宽宏,便回来伺候了。但却不知这本就是国公夫人的计谋,国公夫人又借着婆母的手捉了绿浓。” 郑令意随着高曼亦的诉说一点点睁大眼睛,像是自己才刚想明白了这个局。 “这,为着区区一个婢子这般筹谋,还犯了伪造契书之罪,国公夫人的报复心未免也太重了吧。” 话已出口,才觉失言,高曼亦连忙掩住了嘴,有些担忧的瞥了乔氏一眼。 事已至此,乔氏正在纠结自己是否又叫鲁氏给摆了一道,怎有心情去追究高曼亦的一时失言。 “我嫡母怕什么呢?咱们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姻亲,又有谁敢揭破她伪造了契书呢?” 郑令意镇定了一些,缓缓的说着话,间或抽噎一声。 她说这话时,虽是看着高曼亦,但实际上是说给乔氏听的,乔氏也的确听见了。 乔氏此时的脸色难看的要命,却还记挂着要用绿浓来牵制郑令意一事,断不肯松口。 “婆母,您去与我嫡母说说,便是您留着绿浓也好。您知道我嫡母的手段,绿浓若是回去了,能不能活命都很难说。” 郑令意这话倒不贪心,只求乔氏出门讨要绿浓,却不求绿浓回静居。 乔氏这才瞧了她一眼,仍未说话。 高曼亦也帮腔道:“是啊,婆母就当做积德也好,行善也罢。国公夫人的做法的确是过火了些,一个不慎,叫下人漏了出去,有心人用伪造契书之罪来给我们俩家泼脏水可怎么好?” 郑令意感激的看了高曼亦一眼,乃是出自真心实意。 “你们说的倒轻松,怎么就没想过柔香呢?”乔氏挨个打量着一个比一个讨厌的儿媳,道:“我若与鲁氏撕破脸,柔香又该如何自处?” 郑令意哭得狠了,嗓子发干,面庞上的泪痕干了,也痒得很,她用帕子轻柔的揩了揩,道:“听婆母您这样说,我倒是想个一箭双雕的法子,只是不知周不周全,二嫂嫂与我一块议议?” 高曼亦回到原座上坐了下来,点点头道:“你说说看。” 郑令意喝了口冷茶,还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我出嫁前,五嫂嫂便已经学着掌家处事了,五哥哥也很是满意。只是我嫡母生怕她太过能干,处处压制使绊子,这些婆母该知道的。” 乔氏一听这些就难受,撇了撇嘴道:“又没伸手管她安和居的事情,只是国公倚重柔香,你嫡母竟也处处为难!” 高曼亦见乔氏的情绪被郑令意三言两语撩拨起来,看向郑令意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深意。 “诚如二嫂嫂所说,我嫡母此事做得过火,实非当家之人处事之风。不若让嫂嫂多搭把手,也可让她享享清福。” 若真能如此,乔氏自然高兴,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所以她只道:“你说有什么用,也得做得到才行。” “这事儿我怎么插得了手,您该与五嫂好好议议才是。” 听郑令意这样说,高曼亦才收回探究目光,转而对乔氏道:“国公夫人行事确有些失控,未免日后大错,让柔香早日接手掌家,也是好事。” 乔氏沉吟片刻,吩咐翠珑道:“明日让柔香着家一趟。” 她说罢,又扫了跪着的绿浓一眼,郑令意毫无所觉的苦笑道:“那绿浓还烦请婆母多照顾两日,留她一条性命就好。” 乔氏满意的点了点头,让黄蕊又把绿浓给带了下去。 郑令意只觉自己的裙摆一坠又一松,绸缎从绿浓指缝里滑了出去,绿浓已经抓不住她了。 绿浓跟着黄蕊离去了,郑令意不咸不淡的看了她一眼,虽有担忧,却没太多的不舍。 这事儿一时半会也难成,郑令意又尴尬的坐了半晌,被乔氏给打发走了。 乔氏看着郑令意离去的背影,对高曼亦道:“你觉得你这个三弟妹,是个什么样的人?” “想要挣却不能。” 高曼亦有些怜悯的说了六个字,倒让乔氏开怀大笑了一番。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能有什么用?” 高曼亦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也忍不住替郑令意说了一句,“若能靠这件事替柔香在国公府站稳脚跟,也算两全其美。” 乔氏没有说话,但看她的满脸的轻松惬意,明日应该会与吴柔香商议。 郑令意与绿珠一路上都没说话,主仆俩屏着一股气回来了静居。 裘妈妈在她们二人进门后,立即探出头去看绿浓是否跟回来了,可门外空无一人,只有围墙和摇晃的草叶。 绿珠刚把内室的门关上,就听到郑令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又沉重的呼了出来。 绿珠忍了一路的眼泪这才流了下来,她偏首见郑令意俯在软塌上,身躯纤弱而无助,连忙走到她身边扶着她,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只能轻道:“夫人。” 郑令意默了一会,握了握绿珠的手,道:“绿珠,打盆洗脸水来。” 刚才那几滴渗进衣袖里的无声之泪,才是从她心里流出来的。 平日里做什么都有绿浓提点着,绿珠不用操心,现在绿浓一走,绿珠心里觉得郑令意只剩下她了,自觉要担当许多。 绿珠有些不放心郑令意一人在屋子里,想了想,还是唤来了王婆子去打水,又让殷婆子去吩咐金妈妈煮些吃的来。 芬娘就捏着笤帚站在院里,绿珠却非要远远的招呼婆子来办事。 自朱嬷嬷被挪到庄子里去后,这院里就剩了芬娘一人。 绿浓早就叮嘱过绿珠,要她好好看着芬娘,莫要被她三言两语就哄得亲近起来。 绿珠的性子,最是不会做些虚与委蛇的事儿,索性不理会芬娘了。 婆子们虽只得了不许芬娘出门的意思,但绿珠与她们闲时说说笑笑的,久而久之,她们对于芬娘的态度也就随着绿珠了。 这院里几乎无人与芬娘说话,更不许她近旁伺候,终日活得憋闷不堪。 “绿,绿珠姐姐。”芬娘犹豫的上前几步,道。 绿珠比芬娘还小了几岁,却因为地位比她高了许多,而不得不叫她一声姐。 绿珠警觉而疑惑的看着她,芬娘紧紧的攥着笤帚,鼓足勇气道:“绿浓姐姐这些时日不在,若有个人手短缺的,您只管指使我就是了。” 这话叫绿珠觉得不大吉利,她本想说绿浓过不了几日就回来了,夫人跟前没她的份。 话都到嘴边了,想到郑令意今日在伶阁那一场半真半假的大戏,绿珠觉得这事儿还模糊的很,自己都还摸不清楚,又怎么来训斥芬娘。 她抿了抿嘴,什么都没有说,径直转身回屋了。 被人这样忽视,芬娘一下涨红了脸,胸膛剧烈的起伏着,鼻子里喷着气,像是被人当面掴掌了一般。 绿珠心系郑令意,自然觉察不到芬娘的情绪。再者,待绿珠出门端水和端吃食时,芬娘已经没有立在正屋前头了。 “夫人,吃些粥水和烙饼吧。”绿珠道。 郑令意正用湿帕子擦着脸,面庞被清水洗过之后显得更为白皙,她看着绿珠忙活着摆弄碗筷,模糊间又瞧见了绿浓,只是视线一动,幻影又消失了。 郑令意见到绿浓时,她身上并没有伤处,这是吓得狠了,精神不大好。 郑令意又重重抹了把脸,把绿浓从自己脑海里暂时抹去,道:“今日绿浓不在,你倒麻利起来了,连吃食都备好了。” 绿珠听她能说出这句话来,也知道她情绪有所好转,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来,道:“是肉糜烙饼,夫人上次夸了一句,金妈妈便备着了。” 郑令意本失了胃口,看在绿珠周到的份上才吃了半碗粥和半个饼。 绿珠也没劝她,只是让人收了碗筷,又再要了一壶热茶。 郑令意静静的坐在书桌前,看着手边茶盏里腾升起一缕雾气。 绿珠见她一动不动,宛如一座玉雕,唯有长长的眼睫偶尔眨一瞬,昭示着她在深思而非走神。 “夫人,咱们要不去求老将军吧。奴婢瞧着,他是疼您的呀。”绿珠轻道。 “可我这身契,确是假的。” 郑令意一开口,绿珠就从她平静的语气中知晓,她早已考虑过这个法子了。 “公爹是男子,不会总在后宅里护着我,他做不到那般细致周全。我不能一遇着事情就去求公爹,这样会激怒乔氏,静居毕竟在吴家里,她真铁了心要害咱们,咱们也难以防范。” 第一百四十七章 仙人耳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令意一贯鲜少拜佛求神,但这几日晨起时,也不免俗的闭目祈祷一二,一为求绿浓平安归来,二为求吴罚考试顺遂。 她跪在蒲团上,安静且虔诚的祈祷着,檀香袅袅,在她眉宇的高度消散无踪。 闭着眼的时候,四周的声音变得格外明晰,郑令意似能听见庭院风声,吹的人心不安,也能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这脚步声不似往日轻快俏皮,但郑令意还是能听出来,是绿珠来了。 外间的房门被推了开了,风迫不及待的涌了进来,推挤了内室的小门,发出轻微的瑟瑟声响。 郑令意缓缓的睁开双眸,听见绿珠的声音从外间传来,“夫人,吃早膳吧。” 绿珠正立在外院桌旁布菜,内室的门无声的开了,郑令意走了出来,目光从绿珠面庞移到托盘下露出的一角信封上。 绿珠朝门口走去,将房门带上,道:“今日风大,奴婢把房门关上。” 当她回过身来时,郑令意已经在看信了。 这信是金妈妈去采买时顺路带回来的,郑嫦嫦写好了信,趁着出门的机会交给了陆家布铺。 陆家在让人去金妈妈采买的早市候着她,这封信就这样到了郑令意手上。 郑嫦嫦的字比不上郑令意的秀雅,不过还算工整,一眼看上去也是清清爽爽的。 “夫人,是谁的信?”绿珠掀开砂锅盖,这一盅米粥都熬出莹润了油光了。 “嫦嫦的。”郑令意的食指一折,柔软的信纸便弯了腰,露出她一双灵动的美眸来。 “姐儿?她说了什么?”绿珠把粥碗搁在郑令意眼前,又将酱菜碟子一个个摆在方便她动筷的地方。 郑令意拇指一抵,信又展开,她又细细的瞧了一遍,随后将信顺着笼缝塞进了火盆里。 隐隐发红的炭块像是饿红了眼的虎狼,顷刻之间就将信纸拆分入腹,只余淡淡灰烬。 郑令意从绿珠手里接过筷子,顿了顿,才道:“吴柔香将鲁氏造假身契的事情捅到爹爹那去了,爹爹斥责鲁氏糊涂,管家之权暂交吴柔香。” 绿珠欣喜道:“那绿浓姐姐是不是能回来了?” “吴柔香得了这么大的好处,应当不会在这件事上小气,只是乔氏放不放人,又是另说了。” 心里还有担着这一层忧虑,也难怪郑令意看完信后,脸上没半点喜色。 这几日她想去乔氏跟前伺候,却被告知乔氏身子不爽,被推拒了出来,竟连旁敲侧击几句都不能够。 乔氏如此态度,郑令意怎能宽心? “夫人,绿浓姐姐好歹是性命无虞,老夫人虽不肯放她,但您把自己闷在院里也没用,郡主不是请了您去瞧戏吗?您拾掇拾掇,咱们准备着吧。”绿珠劝道。 沈沁昨日给郑令意下了帖子,陈著与吴罚都在考试,她们二人的心情定也是差不多的,与其在家中坐立难安,还不如出门散散心。 郑令意虽对看戏没兴致,却也有些想念沈沁了,对绿珠笑道:“约得是午后三刻,你何须这样着急。” 绿珠见她允了,乐得眼睛弯成了两轮弦月,兴高采烈的说:“奴婢给您寻衣裳去。” 一点子小事便高兴成这个样子,郑令意看着绿珠的背影,浅浅一笑,笑靥里染着忧郁之色。 沈沁约郑令意去的这间戏楼叫做仙人耳,一般的贩夫走卒可听不起这的戏。 往小二手中的盘子里掷几个铜板算作打赏叫好,这在旁的戏馆也许算是识相的客人了,人家还得称一声爷,笑上一笑。 可在在仙人耳里,只给这么几个铜板,可是要被人家嘲笑的,若还不识相,便是要拖出去的。 这屁股一沾座,要么就是打赏一钱银子,送上一壶茶,一碟瓜子。 若不打赏也行,点上几盘糕点也就是了,总归是要花银子的。 所以仙人耳的二楼雅座客人,皆是非富即贵的。 即便是一楼的小桌小座,那最起码也得是体体面面,吃得起一碟子核桃糕的平头百姓才敢坐。 仙人耳迎客的就有两拨人,招呼一楼客人的小二瞧见富贵人家的马车,是决不敢上前攀谈的。 只有管事才能招呼着,至于女眷,也有专门的婢子伺候。 “呦,这位夫人倒是稀客,您是有座儿预备着?还是小人给您在二楼寻一个?” 吴家的马车虽不算奢靡华丽,可一瞧就不是普通人家的样式,管事的眼睛毒,怎能看不出来。 “我家夫人与平王府的郡主约好了。”绿珠立即道。 管事立即向边上的婢子一招手,道:“带这位夫人去二楼的箜篌。” 郑令意和绿珠随那个婢子走进仙人耳,又听身后管事道:“带这位公子去琵琶。” ‘原来是用乐器命名雅座,倒是好听。’郑令意心道,方才出门时遭小厮阻拦的郁气渐渐消散。 她们绕着回廊上了二楼,只见沈沁这个闲不住的,连面纱都未带,就笑着朝郑令意挥手。 沈沁也不是个爱听戏的人,只觉戏楼热闹,总比两人空坐着吃茶要有劲。 她的哥哥沈规倒是个爱听戏的,常年在仙人耳包了个雅座,沈沁今日邀郑令意去看戏,便是借了她哥哥的雅座。 郑令意没来过戏楼,对一切都新鲜的很,也不遮掩自己,待引路的婢子出去后,便左看看右瞧瞧,神态可爱极了。 沈沁抿着唇笑,道:“都成婚了,还像个孩子。” 郑令意不好意思的笑着,她原还比沈沁小两岁,说起来沈沁既然与陈著心意相通,两家人的门第又匹配,为何还不成婚呢? 她虽好奇,可也不能贸贸然的提起这话头。 沈沁不知她在想什么,只道:“这里的柿子糕很好吃,我已经点了一盘,待会尝尝。” “好。”郑令意乖乖的点头,依旧好奇的探索着。 沈沁刚念叨着柿子糕,婢子便送来了。 郑令意正用指关节隔着帷帐叩了叩,听着声音脆生的很,有些好奇的问沈沁,“郡主,这帷帐后怎么还有块木板呀?” 沈沁摇了摇头,她也不知这是为何,还是那婢子道:“回贵人,这板子是能拿掉的。逢年过节时,有些贵人也爱凑热闹,一个雅座太小,撤了板子就能拼成个大雅间了。” 郑令意了然的点了点头,道:“倒是灵便的很。” 婢子福了一福,道:“谢贵人夸。” 她刚一出房门,便被另一个衣着精致些的婢子给拦下来,隐隐约约传来两人的说话声,“方才你给这间送的是什么糕点,可是女客?我们这也要一份。” “是平王府的郡主请客,确是女眷喜欢吃的。” 郑令意循声看去,隔着琉璃窗子正与那婢子目光碰上,对方认出她的身份来,连忙福了福,然后离去。 “绿珠,方才这婢子你可认识?我怎么瞧着眼熟的很。” 绿珠把窗帘掩上,听郑令意问,便道:“夫人忘了?她就是那天跟在陈家嫡姐儿身边的呀。” “是了,我说怎么眼熟的很,却又想不起来了。” 郑令意随口道,并没把这一小小插曲放在心上,正拈了一块金红的柿子糕准备吃,却见沈沁托着下颌不发一语,面上也没了笑意。 “郡主?” 沈沁听到郑令意唤自己,这才勉强一笑,也拿了一块柿子糕吃了。 午后的第一折戏开了锣,把郑令意的话都给堵上了。 见沈沁避开自己的目光,郑令意也知她不愿自己多问,便识趣的看戏了。 今日这出戏,恰好唱的是《西施归越》。 自越国打败吴国后,越王进贡给吴王的美人西施怀着吴王的遗腹返归越国。 西施以身躯为献,却遭到国民的鄙夷和勾践的忌恨,也为旧日情人范蠡所不容,万念俱灰,终于跳崖自尽。 白日来瞧戏的贵人多为女客,不爱那些打打杀杀的戏文,这一出戏是仙人耳专门投其所好所写的。 绿珠和春水看得只流眼泪,帕子都湿透了一整块。 郑令意倒是不想哭,只是被场面里的一把月琴声勾动心弦,几乎是不由自主为西施扼腕叹息。 这场戏一歇,郑令意是最快从情绪里挣出来的人,绿珠和春水一见着彼此红彤彤的眼睛,也笑了出来。 只有沈沁,她虽无泪,可却是满脸灰败,一副恹嗒嗒的样子。 郑令意看了春水一眼,春水显然也注意到了沈沁的不对劲,便对绿珠使了个眼色,对沈沁道:“奴婢面上实在不好看,还是先去收拾一下。” 沈沁心不在焉的扬了扬手指,春水望了郑令意一眼,悄悄对她一福,盼她能够安抚好沈沁。 两个婢子掩上门出去了,郑令意欲言又止的望着沈沁,很快就让她觉察到了。 “你这眼睛,看着像会说话似的。”沈沁用胳膊拢着肩膀,姿态很是脆弱。 “郡主。”郑令意低低的唤了一句,“到底怎么了?可与我说说么?” “说什么?”沈沁无所谓的一笑,却让人很是心疼。 郑令意疼惜的蹙着眉,小心翼翼的揭开问题,道:“为何,郡主一听到陈家人,心情就变得不好了?郡主与陈家哥儿既然心意相通,为何又不商议婚嫁之事呢?” “我与他是不可能的。”沈沁轻轻的说,一滴泪从她的右眼中坠落,被她不在意的擦去。 第一百四十八章 情事心事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为何?情投意合,家世匹配,你们二人该是佳偶天成才是。” 郑令意的话伴着二胡怆然而悲凉的音色,显得格外没有说服力。 沈沁觉得在郑令意跟前叹自己处境艰难,是一件很矫情的事情。 要不是吴罚还算争气,对郑令意又真心疼爱,郑令意这门婚事还不知被嫡母作践成什么样子。 她即便再难,平王妃总是她的亲娘,兄长嫂嫂虽不是什么能干人,可也不曾有过什么坏心眼子,说话总是和和气气的,得了什么新鲜的吃食玩意,总也想着她这个小妹。 至于沈规这个与沈沁年岁最为相近的哥哥,更是打小就疼她,沈沁可从未试过,提防自己的亲人是种什么样的滋味。 “姐姐,为何不说话?”沈沁长久的沉默并没让郑令意失去耐心,只是让她更加担心了一些。 沈沁并不善于向别人倾诉自己的心事,她从小就没有几个闺中好友,到了如今的年岁才遇着一个郑令意,许多话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父王生前与陈家不太对付,皇爷爷在时,我父王吃了陈家不少奏折,积怨在前,眼下虽因着陈家形势大好,而不得不结交着,可终究只是场面上的缓和。想要与陈家结亲?只怕我父王要从坟堆里跳出来大骂我不孝顺了。” 两个人陷没在外头震耳欲聋的叫好声中,像是给心事盖了一层朦胧的雾,开口谈起也没那么不好意思了。 “你又不是你父王,怎知他会这么想?”郑令意一句话,便叫沈沁答不上来。 她想了片刻,道:“逝去之人先不提了,我母妃也是不肯的。” “你刺探过她的意思了?”郑令意又道。 沈沁摇了摇头,道:“早就能猜想到的事情,何必刺探呢?” 这些担忧在郑令意心中都是不成立的,或者说,连试都没有试,怎么就弄得自己整日长吁短叹呢? “沈姐姐,我以为你性子爽朗率直,怎么轮到自己的事情竟这样软绵绵的。” 郑令意也是不忍见沈沁和陈著就这样生生错过,所以说话便直截了当了些,“你好歹也得问上一句才是,连挣都没有挣过,又谈何放弃呢?” 沈沁用帕子按了按眼睛,将还未流出的眼泪先擦去,她避开郑令意的目光,有些气恼的说:“我是没有问过,可陈家已经在给他相看旁的人家。” “什么,竟有这消息?你怎知道?” 若这事儿是真的,下回还有机会让郑令意见到陈著,定然是憋不住鄙夷之色的。 “母妃闲话时与我说的,她说陈家的嫡孙辈都要议亲了,想借这话催我嫁人。”沈沁道。 为着这事儿,陈著入考场前想见她一面都被拒绝了。 郑令意反复咀嚼着平王妃这话,不大确定的说:“姐姐,王妃只说了孙辈,未说男女吧?” 沈沁点了点头,见郑令意一笑,眨了眨眼,似也回味出什么来了。 “陈家姐姐也是该婚配的年纪了,你怎知王妃说的不是她?再说了,王妃耳朵里听到是女儿家的婚事,这才会拿这话来催你,若是男儿家的,王妃大抵也想不到这一层。” 沈沁听着郑令意剖析,渐渐红了脸,倒了还是嘴硬道:“谁知我母妃是不是妹妹这般的心思呢?” 郑令意不说话,只吃着糕点含笑看她,偶尔跟着外面的叫好声打个拍子。 过了一会,沈沁有些后悔的说,“我没见他,也不知道会不会让他心里不痛快,误了考试。” “陈家哥儿真材实料,郡主不必担这些无谓的心思,只等下回与他见面时,两人好好议一议婚事。虽说你们二人心意相通,可两家人也总得有个说法才是。” 沈沁听着郑令意说话,频频点头,忽闻有人叩门,本以为是两个婢子回来,郑令意便笑道:“今日怎的客气起来了?还不进来?” 门外传来女子轻笑,有些熟悉,但绝不是两个婢子。 推门而入,正是陈娆。 “陈家姐姐。”郑令意赶紧起身,对她福了一福,道:“与婢子们打趣惯了,姐姐莫怪。” 陈娆浅笑着摇了摇头,又对沈沁一福,似有些讶异的说:“郡主与郑妹妹怎的坐到一块去了。” 郑令意听她这话,觉得有几分奇怪,方才要糕点的时候,那婢子说的很清楚了。 陈娆应该已经知晓这雅座里的是郑令意和沈沁才是,不该讶异才是。 沈沁的脸红莫名,不过这雅间里烧了炭,总以为是被焐热的,没人觉得奇怪。 “我俩在宫宴上一见如故,性子也投趣的。”沈沁对陈娆说话匆匆,显然是有些紧张。 “幸得郡主赏识呢。”郑令意俏皮的说,给沈沁扔出一个话引子。 沈沁一松,随口便道:“你可别瞧她文文静静的,骨子里倒是个泼皮的。” 陈娆自在丁府的飞花宴上起,就知道郑令意是个不一般的,可越是不一般,越是是让人逼迫的紧。 她们三人年纪相仿,玩笑几句,气氛便融洽了许多。 陈娆与郑令意相熟一些,便挨着她坐了下来,与沈沁正对面。 沈沁不是个长袖善舞的性子,不知此时该说些什么,还是郑令意笑盈盈的说:“陈姐姐柿子糕味道可好?” 方才见陈娆的婢子要了一碟柿子糕,所以陈娆该是尝过了的。 “软甜适口,竟半点涩味也无。” 一般人若不喜欢吃柿子,大多是不喜欢那种令舌根发硬的涩味,仙人耳的柿子糕难得的剔除了涩味,难怪沈沁极力推荐呢。 陈娆说着,又看向沈沁,见她耳垂手腕脖颈皆无首饰,唯有鬓上一根素洁的玉簪,眼神凝了片刻,又笑道:“郡主好似不怎么喜欢首饰?” 沈沁下意识便伸手挡了一下玉簪,眼神闪了闪,又看向陈娆,道:“我从前习武,没有戴首饰的习惯,房里一堆堆的环佩珠玉,我也看不出个好赖来,只觉放自己身上皆不合适,唯有,唯有这玉簪子还算对我胃口。” “大方素雅,的确适合郡主的气质。”陈娆赞道,又问:“郡主的功夫很好吗?” “我兄长说我是三脚猫的功夫,不过一般人也不算我的对手。” 沈沁说着,捏着拳头做了个势,她有些心慌意乱的,一下没收住拳劲儿,虎虎拳风扑倒陈娆脸上,令她耳畔碎发一动。 见状,陈娆的婢子吓了一跳,差点摔到桌上来挡着,还好陈娆一抬手止住了她,陈娆自己倒是没被吓着,只是微微睁大了眼。 “啊,抱歉抱歉,没吓着吧?”沈沁连忙道。 陈娆望着她缓缓的摇了摇头,弯眸笑道:“郡主真是快人快语,与众不同。” 她的目光里包含着审视的味道,但并不叫人讨厌,好像只是很想要了解沈沁这个人。 沈沁与人交往喜欢直来直去,不喜欢满嘴的客套话,总也说不到点子上去,正是因为这样的秉性,所以才与郑令意投契。 至于陈娆,眼下郑令意与她也只是泛泛之交,不过她对陈娆观感不错,能感受到她性子里的正直和端方。 今日陈娆主动前来攀谈,虽与郑令意也是有说有笑的,但郑令意隐隐觉得,她此行似乎是为着与沈沁结交而来。 郑令意倒不至于因此而生气,只是觉得很有意思。 陈娆与沈沁产生兴趣,总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吧? 陈大学士自己在朝中受人敬仰,又与林丞相府是姻亲,陈娆作为其唯一的嫡孙女,自然不必去讨好沈沁。 所以陈娆想要了解沈沁,必定是出自真心,又或许是受人影响? 那一日在贡院门口,陈娆是来送陈著的,说明他们二人兄妹情厚。 若是情分到了无话不说的地步,说不定沈沁近日不肯见陈著,陈著心内郁郁,把自己的心事说给了陈娆听,那陈娆今日的亲近,也就顺理成章了。 郑令意想到这,悄悄觑了陈娆一眼,见她正携了沈沁的手掌,看着她掌心的老茧惊叹不已。 郑令意吃着糕点,倒也没怎么认真琢磨这件事,她恐怕也没料到,自己真把陈娆的心思给猜了个七七八八。 沈沁实际上是个很害羞的人,陈娆一松手,她便有些迫不及待的缩了回来,还嗔怒的瞪了郑令意一眼,似在怪她怎么光吃糕点不说话。 沈沁显然与郑令意更加亲近,陈娆顺着她的目光望向郑令意,十分自然的说:“总是郑妹妹郑妹妹的叫你,如今你成婚倒比我们两个早。” 郑令意抿唇一笑,有些狡黠的凑到陈娆耳边对她耳语几句。 沈沁看着一贯稳重的陈娆渐渐红了脸,对她们二人的悄悄话感到十分好奇。 “小泼皮,到底是成婚,嘴上也是没个把门的了。”陈娆捏着帕子点了点郑令意的鼻头,道:“只是娘亲挑了几门称心的人家相看,但八字还没有一撇,你可别去乱说呀。” 郑令意点点头,又觑沈沁一眼。 沈沁端起茶碗,掩饰面上的笑容,只是笑意已从她的眼眸中泄露出来了。 “我的婚事倒是不急,待我哥考了功名之后,倒是得替他操心了。”陈娆笑着对郑令意道,又转向沈沁,目光别有深意,几乎算是明示了。 “咳!咳咳咳!咳咳!”沈沁一个不慎,叫茶水呛了个厉害。 第一百四十九章 芬娘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令意和陈娆的两条帕子都被沈沁拿去用了,陈娆很善于替人解围,笑谈几句又疏散了沈沁的尴尬。 可沈沁又不蠢,自然也觉察到了陈娆的心思,三人虽还是说说笑笑的,但沈沁整个人变得拘谨了不少。 原本她是松垮倚着窗台坐着的,现在却正襟危坐的好似在听先生讲课。 陈娆拿起茶桌上的戏折子一瞧,道:“下一出我不大喜欢,又是哭哭啼啼的,家中还有些闲事等我打理,就不叨扰郡主和郑妹妹赏戏了。” “姐姐客气了。”郑令意知她是识趣离场,也没有客套挽留。 沈沁待陈娆离去后才松了口气,软在了桌上,嘟囔道:“这算个什么意思嘛!” “等陈家哥儿给你挣个功名回来,你自己好生问他呗。”郑令意笑道。 沈沁捂着脸,一想起自己方才在陈娆面前的表现,便忍不住要害臊。 “陈家姐姐许就是想与你做个朋友,等下回见面,你也可放松些,不必老想着她是陈家哥儿的亲妹。”郑令意道。 沈沁闷闷的点了点头,还是觉得自己犯蠢难堪,一回忆方才的情景,耳朵便红烫的惊人。 今日出来与沈沁见上一面,几个姑娘们哭一哭笑一笑,倒是叫郑令意心情好了一些。 只是一回到吴府,这压抑的气氛便迎面袭来。 今日出门前,那看门的小厮便是百般阻拦,一说吴罚不在,郑令意出门不安全,二又说王豆驾车本事不好,恐颠着郑令意,要用中公的马车送郑令意去。 即便是绿珠搬出郡主的名头呵他们,小厮也是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像是不相信郑令意会与郡主熟识。 沈沁来仙人耳时,还顺便给郑令意带了一笼的金乳酥。 这道点心难做又费工夫,不是金妈妈做得来的精致吃食,但却是平王府的糕点师傅的拿手技艺。 沈沁曾听郑令意说起过一回,便记在了心里。 郑令意提着这笼金乳酥回家,心里既惆怅又熨帖,这日子不就这样么,有苦也有甜。 守门的小厮盯着绿珠手上领着的这个印着平王府家徽的食盒,有些紧张的咽了一口沫子,心道,‘啧,黄蕊不是说三夫人是个穷酸庶女吗?眼瞧着却也不像。’ 他心里泛着嘀咕,所以一言不发的让郑令意进门了,再不敢多加阻扰什么。 下人虽不敢招惹郑令意,可主子还是敢。 郑令意还没来得及回静居,半道上就被黄蕊拦下了。 “三少夫人倒是好兴致,听门房的说,您是去见平王府的郡主了。” 黄蕊这话说得,好似在暗示郑令意的一举一动都在伶阁的掌握之中。 郑令意一笑,做出一副享乐自在的神色来,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自然是吃吃茶,看看戏,不然还能做什么?” “既是这样,请三少夫人移步伶阁吃盏茶吧。”黄蕊往后退开一步,对郑令意道。 乔氏躲了她几日,郑令意便也在人前做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乔氏自己倒是忍不住了。 “也好,郡主给的金乳酥足有十余盏,请婆母也用一些吧。”郑令意笑笑道。 “这倒是不必了,金乳酥又不是什么名贵的糕点,吴家的厨子也会做,三少夫人吃得少,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吧。” 黄蕊生得一片笑唇,吐出之语却总爱伤人,绿珠不满的觑了她一眼,又飞快的垂下眼,恭谨的看着手中提着的食盒。 “也是。”郑令意不再多言,免得自讨没趣。 眼下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却也还没到需点亮庭院灯笼的地步。 乔氏这人似乎格外怕暗,庭院里皆是如此,更别提室内了。 郑令意若是在傍晚的时候来伶阁,一定会看见满院的烛火,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才会熄灭。 今日伶阁里没有高曼亦,只有乔氏和翠珑二人。 郑令意走进厅里,见紫铜的大炭盆放在中间,整间屋子真是暖和的不得了。 黄蕊将房门带上,退了出去,绿珠也未入内,只在门外候着。 郑令意在下首坐下,对乔氏道:“不知婆母今日唤我前来有何事?” 乔氏睃了郑令意一眼,道:“你倒沉得住气,放婢子在我这白吃白喝的这么些日子,倒也安心的很。” 郑令意一笑,道:“婆母是聪明人,此时咱们二人站在一边,我又要担心什么呢。待夫君从贡院回来,我还怕婆母您不把绿浓还给我吗?” “噢?”听郑令意这样说,喜色顿从乔氏眉梢眼角溢出,道:“你倒是下得去手。” 郑令意笑得狡黠,道:“婆母其实也不必这般顾忌着他,即便中了举又如何?这为官到底是要有家世扶持。京城里遍地是芝麻绿豆点大的小官,咱们从悦食楼上扔下一块砖头来,砸了三个人,有两个都是官儿。” 她这话虽有夸大之嫌,但道理却是对的。 当官简单,升官却难。人情牵扯繁复,层层关节要疏通,没些个家底撑着,能有几个上得了五品。 乔氏咯咯的笑了一阵,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笑容又消失了。 “那药,你真搁进去了?”乔氏信不过郑令意,又问了一遍。 郑令意挪了下身子,闲适道:“自然了,不过是随手的事儿。” 乔氏仔仔细细的看她眉宇间的微小变化,实在瞧不出扯谎的痕迹。 良久,她才点了点头,含糊的给郑令意画了个饼,“便如你所言,待吴罚从贡院回来,看看情形。” 郑令意扯出笑容来,道:“那就先谢过婆母了。” 又是假惺惺的一出戏,郑令意搭着绿珠的走步步走出伶阁,真是倦怠极了。 每每做戏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魂魄掩藏的在一副面具背后,感觉着皮肉违心的摆出各种神色,唇舌则用来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虽然是骗别人,可到底心累。 郑令意靠在静居内室的软塌上闭目养神,绿珠正打算悄悄退出去的时候,忽然听见她开口道:“明日请嫦嫦来吧。只管说郡主给了我金乳酥,让她一起来尝尝。” 绿珠早想着能有个人来分散一下郑令意的心绪,第二日早上便吩咐了王豆去接郑嫦嫦。 不过这一来一回的总要时辰,郑嫦嫦来时,已经擦着午膳的边了。 小厨房里一贯是金妈妈一人把持着,郑令意也很少点什么麻烦菜,一般都是市面上什么新鲜吃什么,金妈妈也忙得过来。 今日不过多个郑嫦嫦罢了,又不用金妈妈做席面,她眼下淡定的很,手里攥着肉泥,正在往沸腾的热水里下丸子。 她时不时的环视一周,蒸笼热腾腾的吐着气,她心里掐算算着时辰,里边正蒸着一尾鱼儿。 砂锅里的羊汤火候已足,灶下只留了一点火星子温着。 “金妈妈。”芬娘倚在小厨房门边,怯怯的看着金妈妈。 金妈妈拿起锅铲在热汤里搅了搅,扫了芬娘一眼,她手里捏着活计的时候,最不喜旁人来打搅,便没什么耐心的说:“做什么?” “我瞧您忙得很,用不用我搭把手?” 芬娘往小厨房里迈了一步,被金妈妈睇了一眼,又缩了回去,倒显得怪可怜的。 “我没有坏心,只是想好好在静居里办事,还求金妈妈能给我个机会。”芬娘很是诚恳的说。 金妈妈是个实心眼子,郑令意将小厨房交给了她一眼,她便要担起责任来,除非郑令意亲自给她指派人手,否则芬娘这三言两语的,怎么可能入得了小厨房。 金妈妈也觉得芬娘有些可怜,便好心规劝道:“你快走吧。绿珠等下要过来端菜了,我知道你心高,可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做好自己的事儿,时日长了,主子们也明白你的心思。” 芬娘还想再说,见金妈妈皱起了眉头,只好颇为委屈的离去了。 郑令意和郑嫦嫦此时正在内室里,“姐姐,这是绿浓的身契,爹爹让我给你的。” 郑嫦嫦将一个荷包递给了郑令意,这里边装着的身契可错不了,是货真价实的。 “爹爹竟直接取了身契?”对于郑国公偶尔一回的利落,郑令意只觉不可思议。 “自然是姨娘提点了,爹爹哪记得这事儿。”郑嫦嫦小大人般叹了口气,道。 郑令意微微蹙眉,道:“那鲁氏如今是什么处境?” 郑嫦嫦拨弄着鬓上的簪子,郑令意认出这是蒋姨娘的旧物,戴上郑嫦嫦头上也挺好看的。 “这几日吃住都在佛堂,闭门不出,说是给十三哥祈福。谁不知道她这是苦肉计,有意做给爹爹瞧得。” 眼下吴柔香上位,虽不见得会有多少好处,可起码比鲁氏要好些。 姐俩凑在一块,总有说不完的话,一路从内室说到了偏厅饭桌上。 屋里只有绿珠一人伺候着,她们说话也放松些。 郑令意端着个白瓷汤碗给郑嫦嫦盛汤,听她说个不停,“五嫂也是心急了些,才一管家,竟就向花姑姑要安和居的账。” “花姑姑给了吗?”郑令意把汤碗搁下,问。 “给了。”郑嫦嫦点了点头。 郑令意夹了鱼面颊的上一块嫩肉,搁到郑嫦嫦碗中,道:“虽是给了,但我觉得这是真是假,谁又知道呢?” “确是这个理儿,我见着五嫂这几日虽得意,可也出了不少岔子,若不是三姐姐在旁帮衬着,只怕要闹得府里人仰马翻。” 郑嫦嫦说着,长眼一弯,笑了起来。 郑嫦嫦的眼睛较郑令意要寡淡一些,但若在眼眸处稍加妆点,也就能略略补足一二了。 饭后,姐妹俩在妆镜前试着各种的胭脂水粉。 凡是郑嫦嫦稍微喜爱些的,郑令意都让她拿走了,世上恐不会有第二人令她这般大方了。 郑令意小心的避开了眼前的这个漩涡,却不知还有个更大的漩涡正等着她。 第一百五十章 假面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今日是科考的最后一日,郑令意其实早早就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去贡院接吴罚,但想了又想,还是决定不去了。 秋风肃杀,吹在脸上已有微刺之感。 绿珠涂了面脂,俯身对郑令意说话时,有一股淡淡的草药味混着脂膏味道,不好闻也不难闻。 “奴婢让小厨房坐着热水备着吃食,等姑爷一回来,便能好好洗个澡了,吃些热乎的了。” 郑令意垂眸看着书,只是点了点头。 绿珠将外间和内室都擦洗收拾了一遍,又到院子里溜达了一圈,回来时低声念道:“琢磨着时辰也差不离了,姑爷怎么还没回来?” 郑令意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的闭着唇,像是吞下了一个不安分的秘密,只要她一开口,秘密就会溢出来。 外头传来一阵婆子们齐声问安的声音,绿珠知道是吴罚回来,连忙把还搁在地上的脏水盆端起来走了出去。 她得仔细着别溅了脏水出去,所以低着头对吴罚匆匆道:“姑爷,先沐浴还是先用些吃食?” “先沐浴吧。”吴罚的声音听起来倒不是十分疲惫,绿珠应了一声,便走了出正屋。 绿珠将水倒在小厨房边上那块杂菜田里,又高高兴兴的往小厨房走去。 见金妈妈守着暖和的火灶打盹,她猫着身子走了过去,还没来得及捂上金妈妈的眼睛,便听她道:“小泼皮,又要玩什么把戏?” 绿珠倒在金妈妈肩头笑了一阵,道:“姑爷回来了,我要提几桶热水。” “这一锅子都是热乎的,可今儿是十五,王婆子回庄子上去探亲了,殷婆子又被我遣出去采买了,余你一个人怎么提得动?” 金妈妈预备晚膳时要做一桌子好菜给吴罚洗尘,临了清点的时候才发觉少了几味香料,便让殷婆子去采买。 “无妨,我一趟趟提就是了。”绿珠笑笑道。 满满的一水桶与半盆子水的重量可是不一样,绿珠也是许久不做体力活了,提了一桶满水去正屋后,便觉手酸。 “要不,你让芬娘替你提吧。让她从后边偏门提水进西偏阁,不会撞见哥儿和夫人的。”金妈妈倒不是替芬娘挣路子,只是心疼绿珠忙里忙外的,“这两盏核桃松仁羹,端去给哥儿他们俩喝吧。” 绿珠揉了揉腕子,还是有些犹豫。 想着起码还要提十余桶水,绿珠又不愿让主子等着,还是点了点头,不大情愿的喊道:“芬娘!芬娘!” 甘婆子负责正屋边上的洒扫,芬娘则被归置到偏僻处,小厨房边上她也是不许挨的,不过高声一叫她还是能听见的。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子芬娘就来了,疑惑和期盼都写在她脸上。 绿珠端起茶盘,对芬娘道:“把这几桶水都提到西偏阁去,从后边侧门进去,手脚轻些,不许打搅了少夫人和少爷。” 芬娘赶忙福了福,恨不能赌咒发誓,道:“奴婢一定做好这件差事。” 她越这样看重,越这样高兴,绿珠心里滋味越是复杂,绕过她便离去了。 核桃松仁羹原是郑令意喜欢的,吴罚跟着喝了几回,也喜欢上了。 绿珠端着甜羹小心翼翼的推开正屋的房门,刚往内室的方向走了几步,就瞧见内室的小门被一个重物击打的轻颤,瓷器碎裂的脆声随即响起。 绿珠吓了一跳,不知发生了事,正要往里走,却听吴罚高声愤怒道:“滚出去,滚出去!” 内室门随即一开,郑令意擦着眼泪飞快的跑了出来,绿珠慌忙把茶盘往桌上一搁,随着她匆匆跑了出去。 守门婆子也不敢贸贸然伸手阻拦她,只能见她们一个接一个的跑了出去,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夫人,夫人!夫人!” 绿珠不论是怎么唤她,郑令意也不理会,直到跑进了静居边上的小亭里,她才停了下来。 “夫人,出什么事儿了?” 自成亲起来,绿珠从没听过吴罚对郑令意高声说话,更别提今日这般近乎痛斥般的口吻。 郑令意眼皮红红的,像是被揉得狠了,但眼睛倒是不肿。 “没什么。”郑令意说着,返身趴在了凉亭的栏杆上,瞧着像是心情不快。 “夫人。”绿珠手足无措,不知该说好。 郑令意的视线从小径上掠开又落下,看似漫不经心,却又极为刻意。 当她想见的人终于从小径上出现时,郑令意反倒用帕子挡住了脸,一副伤春悲秋的怅然模样。 “弟妹?”高曼亦的声音伴随着孩童含糊不清的撒娇声。 郑令意将眼睛从帕子后露出来,这样一双可怜巴巴的红红兔儿眼,高曼亦怎么可能视而不见呢? 高曼亦牵着女儿走进凉亭里,对郑令意道:“你这是,这是怎么了?今日不是三弟从贡院回来的日子吗?该高高兴兴的才是。” 郑令意眼里还包着泪,却强笑着摇了摇头,向高曼亦的女儿招了招手,道:“梅姐儿,天儿愈发冷了,你的生辰也快到了吧。跟三舅母说说,你想要什么礼儿呀?” 梅姐儿见过郑令意几回了,虽不怕她,但对她也不十分亲近。 只挨着高曼亦,对郑令意笑却不说话。 “前还拿了三舅母的一对花簪,这就害羞上了。”高曼亦戳了戳梅姐儿的脸蛋,笑道。 梅姐儿咬唇含笑着不语,只是忽然偏过脑袋,让郑令意看她后脑双髻上的那对花簪,赫然就是郑令意送她的那一对红梅簪。 郑令意想要对梅姐儿笑一笑,但心里却因愧疚而难受,眼泪突然就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 见郑令意又是哭又是笑的,也吓坏了高曼亦。 “香阳,先带姐儿回院去吧。”高曼亦吩咐道。 她又见绿珠不知所措的立在边上,以为静居里定然是不安生了,便又道:“你也回静居看着吧。静居里人手不多,别出了什么纰漏。” 绿珠见郑令意没有反对,犹豫片刻,还是听高曼亦的话回去了。 她一步三回头,见高曼亦坐了下来,两人似在谈心,她这才放心回静居去了。 绿珠有些胆怯的推开正屋的房门,站在内室门外鼓起勇气道:“姑爷,您在里边吗?” 吴罚没有回话,绿珠又叩了叩门,依旧没有回应。 她轻轻的推开门,见内室空无一人,不禁觉得奇怪。 炭盆里的炭火还在寂静的散发着热量,偶有的一声噼啪响,叫绿珠自己吓了自己一跳。 这一吓还没完,绿珠忽然瞥见身后有个人影响动,幸好马上发觉这人是吴罚,不然也是要吓得叫出声的。 “今日沐浴为何安排在西偏阁,还让那个从安和居来的婢子送水?”吴罚走进内室后,才对绿珠道。 他虽刚刚沐浴毕,却不觉他有多么轻松。 绿珠以为他在怪罪,很是紧张的说:“今日人手不足,奴婢只能让芬娘来送水。东偏阁与内室相通,所以让她把水提到独门的西偏阁去。” “她人呢?”吴罚也不擦头发,就这么湿着。 绿珠也不敢上前替他擦头发,只道:“在静居外凉亭里与二少夫人说话呢。” 吴罚点了点头,紧紧的抿着唇,像是在跟谁赌气,许久才冷声道:“传膳吧。” 绿珠如闻大赦,转身要走时,又听吴罚似有些厌恶的说:“下回别让那婢子近前伺候了。” 绿珠愣了片刻,气呼呼的福了福,她是在气自己被愚弄了。 绿珠先是去寻了小厨房,告诉金妈妈可以把晚膳备上了。 做完这件差事后,绿珠满院子的疾走,终于在西偏阁后头逮住了正在浇花的芬娘。 “你这蹄子,是不是在少爷跟前做什么下贱事情了?” 绿珠本是在小门小户里伺候的,没有大家婢的矜持,却有几分市井气,也正是因为这几分市井气,所以她才与那些出身相近的婆子交好。 芬娘正春心荡漾着,忽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被‘下贱’二字气出了眼泪。 “我没有,真的没有,只是送水罢了!”她急急的说着,说得她自己都要相信了。 绿珠记挂着正屋没人伺候,白了芬娘一记,重重的‘哼’了一声后离去。 绿浓不在,又缺了两个婆子,绿珠真是忙得很,在小厨房候了些时候,待金妈妈用食盒装了晚膳,便拎着匆匆往正屋走去。 她一推开门,却见郑令意已经回来了,与吴罚坐在外间的茶桌上。 两人说话时的神色不像是刚吵完架的样子,不过郑令意确是一脸萎靡之态,不用说绿珠也看得出,她的心情依旧不好。 夫妻俩沉默的吃着饭,吴罚一直在往郑令意碗中夹菜,也不知是出自弥补,还是出于关爱。 绿珠觉得自己是愈发看不懂这些事情了。 自到了郑令意身边,她没再见过那些互相辱骂唾面的丑态,可高门大户里的暗流涌动却让绿珠觉得更加难受。 她看不懂这些,其实绿珠也压根不想学会看懂这些事情。 这些浮在水面上的,沉在水底下的,皆让她有种窒息之感。 深夜,绿珠做了一个梦,一片浓雾中,自己晨起梳妆,看向镜中的自己,她分明没有在笑,可脸上却不受控制的保持得体的笑容。 绿珠觉得自己吓得大叫起来,可镜中她依旧笑着,像是带上了一张永恒的面具。 第一百五十一章 回静居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婢子房里两张床,却只有一张床上有余温。绿珠昨夜睡不好,所以早早的起了床。 “绿珠丫头,今儿倒是没赖床了。” 裘婆子来给她送热水,绿珠正在梳发,见她占着手,裘婆子便笑一笑,将铜壶搁在火盆上热着。 绿珠是伺候郑令意的婢子,自然能用的上热水。眼下这个天,用冷水盥洗也的确是受不了。 绿珠去外头接了小半盆的凉水,看着铜壶犹豫片刻,却没有添热水,而是径直捧起凉水来洗脸。 她想清醒一些。 绿珠用面巾擦了擦脸,又囫囵往脸上涂了面脂,对着镜子照了照,便去小厨房新拎了热水往正屋走去。 郑令意和吴罚刚刚苏醒,绿珠拧了个热乎乎的帕子递给郑令意,郑令意擦了把脸,清醒了一些,对绿珠道:“你且忙去吧。我自己来就行。” 郑令意近来许多琐事都是自己做的,为了给绿珠减轻些负担。 绿珠应了一声,退出去掩上了门,打算往小厨房去。 她还没走几步,忽然听见门口的婆子在惊呼什么,隐隐约约像是在喊‘绿浓’。 绿珠没来得及细想,就顺着声音跑了过去,果然见到王婆子和殷婆子正搀着绿浓。 绿浓看起来有些虚弱,但精神还好。 “绿浓姐姐。”绿珠既惊又喜,赶紧跑过去扶着她。 绿珠想带绿浓去正屋先见郑令意,绿浓却道:“不,我这样子不成,还是先洗洗吧。” 绿珠可没见过绿浓这般狼狈的样子,头发脏腻的都打捋了,面上也是灰一道黑一道的。 “好,好。先洗漱。”绿珠连忙应道。 喊了裘婆子给绿浓弄来热水沐浴,绿珠又寻了一套干净衣裳出来搁在花凳上。 “我先去告诉夫人一声。”绿珠说着,起身往门口走去。 她一开门,就见郑令意裹着件绯色斗篷急急走来,想来是听到了动静,问了婆子后知晓绿浓回来了。 “绿珠,绿浓呢?”郑令意着急的样子令绿珠心里一暖。 “正在沐浴。”绿珠说着,把郑令意往屋子里引。 “夫人。”绿浓一见郑令意便落了泪,将湿手往帕子上擦干,才伸手握住郑令意的手,道:“您是做了什么,才让老夫人把我放了?您,又舍弃了什么吗?” 郑令意只是笑,也没回答绿浓的这个问题,反对绿珠道:“水不大热了,取些滚石来。” 绿珠拿着火钳从炭盆里夹出两块拳头般大的石头来,仔细的避开绿浓的身体,把石头往浴桶里搁。 滚石入水,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绿浓觉得一股暖意向她脚心涌来。 “你的真身契我已经拿到手了,已经再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郑令意望着绿浓轻道,将温暖的水往她肩头上淋。 绿浓却落下泪来,道:“夫人,您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郑令意看了绿浓一眼,又望着绿珠,她的眼珠一贯清亮,美的像一池映着月色的湖水。 绿珠觉得自己被她看透了,事实也的确如此,她听见郑令意这样道:“绿珠,这几日来,你是否觉得我很虚伪?” “我…… 绿珠只吐出一个字,便哽住了。 郑令意怆然一笑,道:“二嫂嫂是好人,我不该利用她。我愧疚,但不后悔。若是不这么做,让绿浓也受了巧罗受过的罪,我这辈子都会受到此事的折磨。” 绿珠并不知道巧罗之前受过鲁氏折磨的事情,可见绿浓一听这话就撇过首紧闭双眸的样子,显然这事儿给她留下了极大的阴影。 “夫人,我,我不是。我,我没有。”绿珠紧张的说,又委顿的泄了口气,道:“是我无用。” “不是你无用,你的心性不适合这宅院。” 郑令意这话叫绿珠一惊,慌张道:“夫人,您别不要我啊。我错了,我以后不会胡思乱想了。” 郑令意见她如此,连忙安抚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着你若不喜欢这宅院里的生活,我可以送你到庄子上去,做个管事婢子。可你年纪还小,恐弹压不住底下的人,再在我身边历练几年也可。” 绿珠这才松了口气,擦了擦吓出来的眼泪。 郑令意这番话皆是为她着想,绿珠觉得羞愧,却又笨嘴拙舌的说不出话来。 绿浓见状便道:“好了,咱们夫人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说开了便没事儿了,快去小厨房备些早膳吧。别把主子们饿坏了。” 绿珠破涕为笑,她的情绪来得快散得也快,欢欢喜喜得出去了。 郑令意与绿浓两人相视一笑,郑令意望着她道:“还有一件好事要说与你听。” 绿浓笑道:“还能有什么事,比回到夫人您身边更好?” 郑令意在绿浓耳边低语几句,她倏忽瞪大了眸子,唇边牵扯似是要笑,眼里却滚下一串泪来。 …… 在家中等待放榜的这几日,郑令意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吴家里有传言,说是郑令意被吴罚打了狠了,面上都是伤,实在见不得人。 至于这为何打人,因着吴罚自觉考试不利,所以把怒气撒在郑令意身上。 这番捕风捉影的谣言,令吴罚成了个只会用将怒火泄在妻子身上的懦夫。 静居这几日也毫无动静,只是今日请了个牙婆进府,带了十余个丫头进来,说是静居人手不足,要买几个婢子。 那个牙婆不是吴家惯用的,乔氏让人打探过,说是个给普通富户牵线的牙婆。 大概是郑令意用不起高价的下人,只能买些便宜的。 既是这般,乔氏也就没有多加阻碍,让牙婆带着人进了吴家。 绿浓今日心不在焉的,拣炭灰时烫了自己的裙摆,迈台阶时又差点踉跄跌倒。 不过谁都没有笑她,绿珠抢着帮她做了许多事情,好让绿浓可以空闲一些。 午后时,廊下挂上了一卷纱帐,绿浓便在廊下翘首以盼着,直到那牙婆领着人进来,她反倒匆匆退了几步,往正屋里跑去,“夫人,夫人,牙婆来了。” 郑令意与绿珠走了出来,见绿浓涨红着脸,额上亮晶晶的一片,心知她是无比紧张的,便笑道:“咱们出去瞧瞧吧。那南边的人家里一年买进了两个年岁差不多的婢子,我也分不出哪个是你家妹子,只能先下了定金,你且认一认吧。” 绿浓咬着唇瓣重重点头,攥着拳头随着郑令意走了出去。 院子里疏疏落落的站着几个丫头,年岁都与郑令意相近。 隔着朦朦胧胧的纱帐绿浓一个个望过去,毕竟这么些年过去了,容颜大改,绿浓真是有些认不出来。 她气恼自己,急得快哭了。 “莫急。” 郑令意在摇椅上坐下,对绿珠吩咐了几句,绿珠便高声对院中人道:“环儿,佩儿,上前来。” 两个身量相当的丫头从侧边绕上前来,绿浓的视线一直紧紧追逐着她们的身影。 绿浓依稀从左边那个丫头眉眼处瞧出了几分父亲的痕迹,嚅嗫道:“妹妹。” 环儿也看向她,眼睛豁然瞪大,猛地朝这厢跑了过来。 她这举止实在不妥,不过她毕竟是绿浓的妹子,眼下又是两人时隔多年的相见,若在平日,只怕登时要被人拿下了。 绿浓也下意识的走到郑令意身前替她挡着环儿,又哭又笑的揽着妹子傻乐了一会。 绿浓擦了擦眼泪,对环儿道:“你还未向夫人问安呢。是夫人帮我找回你的。” 环儿怯怯的看着郑令意,眼神匆匆略过,别别扭扭的歪了歪身子。 她的身段倒是丰腴,胸脯鼓鼓的,腰肢恰的细,臀也饱满。只是相貌比不过绿浓,难怪一个被卖进官家,一个只被卖进小门户里。 “不对,该这样做。”绿浓纠正环儿的行礼动作,福了一福。 环儿扭着身子,见绿浓一直看着她,显然十分坚持,只好又学着她的样子福了一福,小声道:“我原先没学过这些。” “在夫人跟前要称奴婢。”绿浓再度纠正道。 环儿惊讶且委屈的瞧着她,似乎不大明白绿浓为何初一见面就对自己如此严苛。 好不容易找回了妹子,绿浓自然盼着她能留在自己身边。可她现在这样的举止,连府里三等婢子都比不上。 郑令意的目光在环儿刻意收紧的腰肢上停留了片刻,移开视线温和到:“没事,日后跟在你姐姐身边多学多看也就是了。” 绿浓捏着妹子的手,对郑令意感激一笑。 郑令意原只打算留下绿浓的亲妹子,但那个佩儿倒是蛮机灵,行礼称呼都有模有样。 想来她是知道自己没有环儿好运,有亲姐庇护且不远千里寻到了她,而自己只是沾光罢了,所以只能拼命在主子跟前表现。 吴家即便在朝中不算有权有势的,可对这些婢子们来说,也算是不一般的人家了。 “罢了,那你也留下吧。”郑令意想了想,道。 佩儿顿时喜笑颜开,环儿斜了她一眼,揪着绿浓的袖口欲言又止。 郑令意又挑了余下婢子里身板最壮实的一个,让她帮着在静居里做些重活杂货。 那婢子叫做大春,听到这么多人里头偏偏挑了自己,吃惊的都不知该怎么表示了,只磕磕绊绊的说:“谢,谢过夫人。” 绿浓觉得这名字也太土气了些,知道她本姓朱,当场就改了名字叫做朱玉。 一气做成了三笔买卖,牙婆高兴的不知怎么好,拿了银子对绿珠道:“姑娘且告诉您家夫人,以后有什么好的,我都紧着她。” “先前我家夫人吩咐的,要个容貌顺眼,又能干的主事婢子,你可有眉目了?” 这是郑令意替郑嫦嫦求的人,为了顶替巧罗的。 “呦,这真是有些难,姐儿再容小人几日吧。”那牙婆道。 绿珠也不多言,让刘婆子一路看着这牙婆和剩下的人出去了,才到郑令意跟前复命。 第一百五十二章 环儿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令意先让绿浓带着新进的婢子去安置,顺便与妹子一叙这些年来的思念之情。 她与绿珠一道进屋,道:“环儿就在绿浓手底下做二等婢子,佩儿就交给你了。”郑令意看向绿珠,道。 绿珠为难的说:“奴婢自己还得绿浓姐姐带着呢。” 郑令意见她满脸忧心忡忡的样子,笑道:“我又不求你把她教得知书达理,只让她们把本分做好就是了。屋里还是只允你们二人伺候,她们就给你们打打下手,不许进正屋来。” 绿珠到郑令意身边的时日也不长久,她明白郑令意的性子谨慎,又想到她对自己的信任,不禁鼻头一酸,道:“好,奴婢知晓了。” 郑令意对绿珠原先也是有顾忌的,先前因为身边无人只能依仗绿珠,后来虽寻回了绿浓,但也发觉绿珠单纯又聪明,天真而热情。 郑令意对她也有几分喜欢,便留在身边细细调教着,不过她不可能一个个教过来,这份耐心也只给得了一个绿珠。 多了三个婢子,院里一下热闹起来,绿浓得了恩典,开了库房寻了几匹布出来给这几个婢子做新衣。 昨夜一夜未眠,她与环儿说了一晚上的话,知道她这些年来,也是磕磕绊绊的。 听她说原来那户人家的老爷待她很不错,但老夫人十分刻薄,有一回拿首饰赏了婢子,自己忘了,竟说是那婢子偷的,差点叫人活活打死。 绿浓听得胆战心惊,对妹子自然是万分疼惜。 库房里的布匹一层层的,春夏秋冬的料子都有。 绿浓心里挂念着妹子穿什么色头好看,却也没有特别偏袒,本是打算三人各两身衣裳的。 不过郑令意说可以给环儿多一身,算是绿浓这个做姐姐的疼她。 “姐,这个缎子颜色真好看,摸着也顺溜。” 绿浓正在翻看布匹,忽闻背后人声传来,吓了一跳,忙回身道:“你怎么进来了,库房不许人乱进的,出去等着姐姐吧。” 环儿眨巴着眼睛看着绿浓,往门外踱了几步,又凑到绿浓身后道:“夫人要给我们做衣裳呀。” “是,夫人待下人最是宽和,你只跟着姐姐好好伺候夫人,脏活累活都不必你来干。” 自寻回了妹妹,绿浓再没什么遗憾,干活说话都是笑呵呵的。 “姐姐寻什么呢?我觉得这缎子就不错。” 环儿爱不释手的摸着架子上的一匹华光锦缎,手背忽叫绿浓轻拍了一下,环儿下意识缩回了手,抚着连红痕都没起的手背,一脸委屈的望着绿浓。 绿浓本还想装出生气的样子,见她这可怜模样却不由自主的换了软和口风哄道:“这怎是咱们能用的?这些棉布不也是顶好吗?你既喜欢亮色,呶,这鹅黄看着鲜亮。” 绿浓说着,费劲的从底下抽出一匹暗花锦纹的鹅黄布匹来。 环儿恋恋不舍的看了锦缎一眼,又指了指一匹艳绿色的,道:“还要这个。” 绿浓都依她,想着已经选了两匹亮色的,便又择了一匹素净些的。 她专心替环儿想着裁件什么样式的好,没发觉环儿不满的撇了撇嘴。 几匹布送到外头的成衣铺子里裁剪缝制,即便是添了银钱赶工的,也得费上几日,绿浓和绿珠分别寻了自己的旧衣裳给环儿佩儿穿, 绿珠的衣裳给佩儿倒是刚好,高兴得她跟什么似的,欢天喜地的出门打水回来抹桌子擦地砖。 眼下虽与环儿住在一块,可是有单独的一张床,佩儿从前可是想都没想过。 环儿正在绿浓的房间里撒娇,嫌衣裳腰肢肥了,绿浓说收一寸,她非得收两寸才肯。 绿浓与她绕了许久,终于是有些不耐了,斥道:“收得这般紧做什么?半点端庄气质都没有,现如今不是在小门小户里伺候着了,可不许伤了夫人的脸面!” 环儿的眼泪说来就来,红着眼背过身去,道:“姐姐如今心里都没我了,全是夫人。” 绿浓简直哭笑不得,道:“若没夫人替我费心思寻你,咱们这辈子可还有机会见面?不止我心里装着夫人,你心里也得装着夫人才是。” “这院子里不还有个老爷?”环儿好奇的问。 她没见过吴罚,只听到一句低沉的男声从正屋传来,如磬般醉人。 “什么老爷?吴家的老爷还在,咱们都叫他老将军。姑爷只是少爷。再说了,夫人心里有姑爷,咱们心里首要的还是夫人。”绿浓蹙了蹙眉,再度重申道。 她没听见环儿的回答,便停下手上的针线活计,盯着她道:“知道了吗?” 环儿只好点点头,道:“知道了。” 她像是闲不住,坐在凳上摇晃着双腿,嘴里瓜子磕个不停,话也说个不停。 “门口那几个守门的婆子也太老了吧,夫人怎么把那个肥婆娘也留下了?我还以为官宦人家讲究的很。” 绿浓听她说话这样不客气,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么些年过去了,妹妹早已不是从前的样子了。 又或许绿浓自己也没有发觉,在她日复一日对妹妹的回忆中,关于她的部分已经被美化过了。 “若是夫人那般讲究,你我都得遣了。” 绿浓笑着说了这句含刺话,环儿看着亲姐的神色,不由得闭上了嘴巴。 她觉得绿浓此时的神色,有些像从前在主家伺候时,那个只有年节时才会来上一趟的矜贵姑婆奶奶。 听说这位姑婆奶奶是嫁给了官家的,通身气度都不一般,下人是最畏惧她的。 环儿又想起日后要伺候的那一位夫人来,衣裳穿得那般素净,却还是美得跟画里走出来似得。 她原先还以为郑令意涂了厚粉,特意走近了细瞧,发觉她肌肤细腻通透,竟压根就没有涂脂抹粉,且近看时,眉眼鼻唇无一不美。 笑时美,不笑时也美。说话时美,不说话时也美。 就连她姐姐的做派,都比从前家中的姐儿们要大方得体。 环儿抿着一股细辫,略感到几分自卑。 但一想到自己如今也身在这里,与她们没有不同,便又高兴起来。 她亲昵的挨着绿浓,拨弄着她戴着的一对镏金碎玉耳坠。 绿浓已经摸到几分环儿的性子,道:“等我做完这衣裳,便拿下来送你。” 环儿嘻嘻的笑了一阵,又惬意的倒在绿浓的床铺上舒展身体。 外头忽有些动静,绿浓麻利的收了个结,吩咐环儿试一试衣裳,随后往门外走去。 佩儿匆匆跑来,对绿浓道:“绿浓姐姐,外头来了位模样颇威严的老爷,绿珠姐姐又不在,奴婢不知该如何招呼才是,您快去吧。” 能让婆子们不打一声招呼就放进来的‘老爷’,估摸着也只有那一位了。 绿浓连忙朝正屋走去,环儿见她出去了,也赶紧边扣着扣子,边跟着绿浓出去了。 绿浓果见吴老将军立在院中,虽是面无表情,可无故让人觉得他心情甚佳。 “怎么?报信的人都回来了。老三和他夫人还没回来?” 吴老将军背着手往正屋的偏厅走去,头也不回的对绿浓道。 “没呢。”绿浓连忙道,“老将军,出什么事儿了吗?” 她说着,觉得身后有个人影黏了进来,回头一看果是环儿,趁着吴老将军还没转身,挥了挥手将她赶了出去。 吴老将军在茶桌旁坐在,绿浓去门边吩咐道:“去小厨房取壶好茶水来。” 环儿愣愣的像没听见,见佩儿福了福,往小厨房去了,她也赶紧跟着去。 “喜事啊。”吴老将军说着,终于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老三已经是举子且是名列前茅,想来明年的春闱也不成问题。” 绿浓闻言也是喜不自胜,道:“恭喜老将军,少爷一贯聪颖勤奋,这也是应该的。” 吴老将军点了点头,见这偏厅里窗明几净,花凳上草木长青,室内隐隐有香气,便道:“令意这孩子,将这里打理的很好。” “是,奴婢替夫人谢过老将军夸。”绿浓笑盈盈的说着。 吴老将军又问了些起居饮食之类的琐事,见绿浓处事从容,对答如流,便多瞧了她一眼,问:“你便是那个从国公府随嫁来的侍婢?” 绿浓刚想应下,忽想吴老将军指的应该是绿珠才是,顿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答好。 “奴婢,奴婢是国公府随嫁来的” 吴老将军见她张口结舌的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来,疑惑的反问道:“是吗?” 绿浓思量了一会,上前了一步,索性与吴老将军说了个明白。 伪造的身契和伶阁扣留她的事情,绿浓只是轻描淡写的带过,可吴老将军还是听得皱起了眉头。 “为何不早告诉我?” 绿浓与郑令意主仆一心,连担忧也是一样的。 “夫人自己能应付的,断不愿麻烦了将军。再说,这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夫人不愿老夫人变本加厉,便忍下了。” 吴老将军如何看不透乔氏的心思,只是平日里懒得理会伶阁的污糟罢了。 “泰宁去偏京前曾与我见过一面,与我说如今国公府是柔香掌家了,我当时不知这背后竟是推波助澜的一出好戏,想来这事叫乔氏得意的很。” 听吴老将军这样道,绿浓万不敢接话,只有深深的低着头。 见吴老将军从身侧出去了,这才赶紧跟上,道:“恭送老将军。” 她心里也很是忐忑,不知自己这样做对还是不对。 第一百五十三章 噩耗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令意与吴罚回来后,说自己有些积食,便让绿浓扶着在静居里随意走走。 绿浓寻找个无人之地,立马小声的与她说了这件事。见她不语,绿浓愈发害怕,生怕自己好心办了坏事。 “你为我打抱不平,我知道。可将这事儿告诉了公爹,咱们没法子预计他会怎么做,也不知道他的做法从长远计是否对咱们有好处。” “或许有好处也说不定?”绿浓苦着张脸道。 郑令意沉默片刻,绿浓不安的都要哭出来时,才见她灿然一笑,道:“或许是对咱们有好处,但以后可不许这样自作主张。” 绿浓由哭转笑,扶着郑令意回了内室,见她还是揉着肚子,道:“夫人和姑爷就算是去悦食楼吃饭了,也不能吃撑了才回来呀。” “悦食楼的蜜肘子实在下饭的很,我没忍住。”郑令意鼓了鼓脸颊,撒娇道。 吴罚在旁很不留情面的笑了一声,气得郑令意用腰枕掷他,却被他反手一把抓住。 他们夫妻俩对于吴罚中举一事淡然的很,吴罚是因为心里有数,而郑令意则是因为相信吴罚。 陈著不出意外的榜上有名,而郑容礼也是毫不意外的名落孙山。 高曼亦是除了吴老将军外第一个送来谢礼之人,沈沁和陈娆则次之,皆是午后便到了。 郑令意也备好了给陈著的贺礼,吩咐绿浓让人送去后,与吴罚道:“十三哥没中举,你丈人家大抵是不会送什么礼儿来了。” “未必,脸面总是要的。”吴罚专注的盯着手中的竹笔,心思却还放在郑令意身上。 郑令意眨了眨眼,伸手去捉吴罚眼皮上无意沾到的一粒棉絮。 “夫人,国公府来人了,说是事要见您。”绿珠传话道。 郑令意对吴罚笑道:“看来还是你聪明些。” 吴罚略一勾嘴角,但笑不语。 “眼下人呢?”郑令意偏首对绿珠道。 “说是已先去伶阁了。” 绿珠这话一说,笑容飞快从郑令意脸上融化,换上一脸的戒备之色。 “我陪你去。”吴罚将手中雕到一半的竹笔搁下,对郑令意道。 郑令意又对绿珠道:“绿浓回来了吗?” “已回来了,忙不迭得去教导环儿、佩儿规矩去了,说是她们两人在老将军跟前失礼了。” 吴罚见郑令意还是有些后怕,便道:“现在身契在你手里,伶阁或是鲁氏想做些什么,咱们就见官,她们身上担着脸面顾忌,咱们可没有。” 倒是这破落户的法子最有效,郑令意点了点头,勉强一笑。 郑令意穿上一件天青鹤纹斗篷,与吴罚一道携手出去了。 经了这件事,乔氏即便再蠢也不会信郑令意与吴罚不睦的话了,又何必在人前遮掩呢。 眼下已是深秋,傍晚时秋已抵不过冬的寒意,郑令意的手被吴罚牵着,只觉比个手炉还有效果。 伶阁里一样是灯火通明,郑令意一见乔氏那似笑非笑的样子,心头便是一跳,而国公府里来的人更让郑令意想不到。 “俏朱?”一见俏朱凝重的面孔,郑令意心里说不上的莫名慌乱。 俏朱是内宅的婢子,传话递东西这种事儿怎么也轮不到她。 俏朱对他们夫妇俩各福了一福,奉上礼儿,道:“恭贺姑爷中举之喜。” “你来只为这事?”吴罚一摆手,毫不在意这礼儿。 他扫了乔氏一眼,乔氏翘着几根指儿在嘴角,可幸灾乐祸之情已从她眼眸中流露出来了。 俏朱本是想缓一缓再说,可以郑令意的心思,见是她来也就知道事儿不对劲了。 俏朱望向郑令意,眼皮垂了下来,半遮住了眼仁。 “蒋姨娘不慎从台阶上跌落,已经身故了。” 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郑令意都听得懂,可合在了一块,却叫人不解其意了。 郑令意好像忽然出现了耳鸣的病症,四周都是恼人的嗡嗡响,像无数根刺扎向她的耳膜,她伸手在耳边挥了挥,笑着对俏朱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俏朱见郑令意眼神冰冷刺骨,脸上却露出了笑容,嘴里又说着胡话,只能惊恐的望向吴罚求助。 “令意,看着我。” 万般吵闹声中,唯有这一道声音传了进来,压制了其它的杂音。 郑令意循着这道声音望去,对着吴罚凄枉一笑,随即落入无边的寂静和灰暗中去。 郑令意猝然昏迷,吴罚赶紧将她抱在怀里。 见怎么唤她都不信,将她腾空抱起,又对俏朱道:“这事来得突然,你去静居与我细细说清楚。” 俏朱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何必去静居呢。我这厢房多的很,让人立马收拾出…… 乔氏的话还没说完,吴罚抱着郑令意,绿珠拉着俏朱就出了伶阁,一盆水泼灭了她想要看戏的念头。 乔氏一个眼色,示意婆子赶紧去拦,却被吴罚一脚重重踢开,直到他们走后许久都爬不起来。 “夫人,狗急跳墙,咱们可别赶在这寸劲上,万一他狂性大发起来,伤了谁可真不值当!”翠珑连忙劝道。 乔氏粗粗的喘了几口气,看着吴罚的背影咬牙道:“看他那心疼的劲儿,我心里就是舒坦!” 三人一路疾走着,俏朱见郑令意一直不醒也是担心,便道:“姑爷,我不会跑的,你让绿珠先去请大夫吧。” 吴罚睇了她一眼,见她还算真诚,即便真的要跑,自己也有法子应对,便对绿珠道:“去。” 绿珠踮着脚尖拢了拢郑令意掉落的兜帽,然后急急的去找人寻医生去了。 绿浓正在静居院子里给环儿、佩儿讲二等婢子每日需得做些什么。 “这院里的花草平日里不需你们侍弄,可夫人最喜欢的这盆雪兰,日头一落就要端进暖阁去,待日头升起就要端出来。” 绿浓正说着,忽闻婆子们大呼小叫的,转身就见吴罚抱着郑令意如一道疾风般卷了进来。 俏朱瞥了一眼绿浓,见她安然无恙的立在院中,目光既诧异又了然。 绿浓连忙跟进屋去,匆匆对身后的环儿、佩儿道:“取干净的帕子和热水来。” 佩儿赶忙照吩咐办事去了,环儿不紧不慢的跟了过去,嘴里嘀咕着,“怎么一天天的这么多事?” 郑令意依旧昏迷着,面孔透白的像琉璃,吴罚将她小心翼翼的放在柔软的床褥上,生怕稍重手一些,就把她给碰碎了。 “夫人这是怎么了?俏朱姐姐,你今日又为何会在此?”绿浓焦急忧心的说。 俏朱特离床铺远了些,对绿浓道:“蒋姨娘,她失足跌落台阶,已经身亡了。” “不。”绿浓下意识便摇头否认,眼神闪烁不定,又再度重申道:“不,不可能的!” “你细细说来,何时,何地,如何跌落?”吴罚的声音冷静的近乎残酷。 俏朱有些不敢看他,只不远不近的站着,道:“就是今日午后的事儿。蒋姨娘得了国公爷的恩典,可以时不时的与双姐儿见面。可双姐儿与她疏远,不愿亲近她,两人在台阶边上闹了起来。双姐儿恼了,便,便推了蒋姨娘一把。可能是蒋姨娘自己也没站稳,就摔了下去,是后脑着地,所以就…… “这全是浑说!双姐儿才多大?竟也栽到她身上去?” 莫说吴罚了,便是绿浓也是不信的。 她红着眼睛,拧了个烫手的热帕子,细细的替郑令意擦拭着冰冷的掌心。 “这事儿你亲眼瞧见了?”吴罚的目光一直不曾离开郑令意,话却是对着俏朱说的。 “奴婢没瞧见,只是安和居吩咐奴婢来传话时才听说的。” 俏朱说完,听绿浓冷哼一声,吴罚则扫了她一眼,两人皆是不信的。 她连忙又补上一句,“奴婢知道你们定然不信花姑姑的话,可知秋也瞧见了,她可是三姐儿的心腹呀。” “那,咳,那鲁氏呢。” 郑令意不知何时竟自己醒了过来,方才她虽昏着,却一字不落的听见了俏朱所言,字字锥心,五内俱崩。 “令意,你觉得如何?”吴罚连忙俯身关切道。 郑令意伸出手环着他的脖颈,借力起身靠在床柱上,一双失去神采的黯淡眸子望着俏朱,声音干哑的似一个久病老妪。 “俏朱姐姐,你都告诉我吧。” 俏朱恳切道:“姐儿,我不会在这件事上欺你瞒你,知秋的确瞧见了双姐儿推了蒋姨娘。双姐儿自己差点也收不住力摔下去,还是花姑姑一把抱住了她。夫人那时得了十三哥儿落榜的消息,便去外院训斥他了,根本就不在内院。” 郑令意轻笑了一声,嘲弄道:“二姐儿受刑的时候,夫人还在庙里呢。” “姐儿。”俏朱又唤了一声,得知亲妹失手害了自己生母性命,换谁也接受不了。 “我要回国公府。”郑令意说罢,掀开被子便要起身,却是一阵头晕目眩,又跌回吴罚怀中。 “夫人,你的身子吃不消,咱们先缓一缓吧。”绿浓挂着眼泪道。 俏朱犹豫片刻,却开口道:“姐儿,你该早些回去。” 三人齐抬头看她,俏朱垂下眸子又抬起,艰难道:“姨娘过身,可没停灵的规矩。” 第一百五十四章 回府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吴家的马车要漏夜出门不是寻常之事,门房得先报给南园。 吴老将军知道了蒋姨娘身故之事,便道:“就几个婢子跟着孤孤单单的出门?让赵护院带上几个人一块去吧。” 小杨大夫匆匆赶来,只来得及给郑令意服了几粒参丸,便被送了出去。 吴罚和郑令意没过一会也出门上了马车,虽说郑令意此时精神不佳,但吴罚绝不会阻止她回吴家。 俏朱所言不过是片面之词,想要知道这件事情的全貌,就得尽早的赶过去,拖得越迟离真相越远。 王豆一脸紧张的被几个膀大腰圆的护院家丁围着,赵护院则打头骑着高头大马一副打算引路的样子。 吴罚和郑令意有些不明所以的停住了,赵护院是吴老将军身边的老人了,从小看着吴罚长大,对吴家那些事情一清二楚却守口如瓶。 他见吴罚远远立着,便高声道:“三少爷,别犟了,将军也是担心你跟夫人晚上出门不安全。” 郑令意裹在严严实实的斗篷里,只露出一双悲伤的眼。她一言未发,但吴罚明白她的意思。 既已经住回了吴家,就自然会受到吴老将军的庇护,还在这小处做出一副不肯受恩惠的样子给谁看,吴罚不是这般矫情的性子。 “请赵护院分两个人送下人们去办事。”吴罚很快道。 裘婆子要带着佩儿去给蒋姨娘的身后事采买,眼下虽是夜里的,可市集上铺面并未全歇了。 赵护院点点头,招呼两个人跟上下人们的小马车,自己则护着吴罚一车人。 王豆得了嘱咐,所以驶得很快,所幸一路上是青砖大路,并不算十分颠簸。 可郑令意的面色还是越来越差,绿珠剥了个橘子让她闻气味,才算略微舒服一些。 “夫人,奴婢临出门吃去小厨房热灶上包了两个红豆饼,吃一些吧。” 绿珠说着,展开了一方干净帕子包裹着的红豆饼。 郑令意方才吐过一阵,胃里空空如也,实在是没有半点胃口,她摇了摇头,惨白的像张宣纸。 吴罚细细端详着蒋姨娘替他求来的保佑上榜的福包,又将其妥帖的塞进了怀中。 俏朱提前赶回了国公府,也带来了郑令意即将赶到的意思。 “怎么,大晚上想弄的家宅不宁?不许她进来,让她明日再来。”鲁氏心情甚好的说。 俏朱虽知鲁氏的性子,但也没想到她居然冷血扭曲至此。丹朱睇了俏朱一眼,从她眼中看到了束手无策的挫败。 “人都死了,尸首也尽早处理了吧。”鲁氏正在用一碗白果燕窝羹,一勺接一勺,显然是胃口极佳。 “夫人,三姐儿和嫦姐儿都在西苑守着呢。”丹朱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鲁氏狠白了丹朱一眼,斥道:“无用!把老三哄开,剩下那个扯开就是!这么多的婆子下人,还制不住一个小姑娘吗?” 丹朱咽了口沫子,只得道:“是,奴婢知道了,这便去做。” 丹朱与俏朱带上了安和居的几个粗使婆子一道往西苑走去,她们二人许久不曾这样走在一块了。 快到西苑时,丹朱忽听俏朱轻道:“丹朱姐姐,真是双姐儿把蒋姨娘给推下去的吗?” 这个称呼陌生又朦胧,许多情绪和回忆纷杂而至,像是心里的杂草毫无预兆的被人一把拔起,根须密密,扑朔扑朔的落下许多碎泥来。 丹朱没有立刻回答,像是咽下堵在喉咙的一口气后才道:“花姑姑是这样说的,知秋也是这样说的,双姐儿自己也吓得呆傻了,倒现在也没说半个字。” “害死了自己的生母,怕是这辈子了难忘了。”俏朱这话,叫那些跟在后头的婆子都吞了口气。 到了西苑门口后,丹朱对几个婆子说:“你们去拐角处等着,见三姐儿走了再出来。” “丹朱姐姐。”俏朱又唤了一声,她的声音凄迷,却让丹朱觉得刺耳。 丹朱猛然回身逼近了几步,对她道:“怎么?如今要做好人了?你我到底都是一样的,夫人要把这桩差事压在你身上,你敢不从吗?” 俏朱闭了闭眼,再不说话了。 丹朱又睇了她一眼,眼神却是迷茫的。 她们俩在门外耽误了一会子,才往蒋姨娘房中走去。 巧罗就站在外间焦灼的走来走去,她边哭边警惕打量着门外的响动,神色既萎靡又警惕,显然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有所预计。 见到丹朱来了,巧罗呜咽一声,对着她摇了摇头,又捡起火盆边上的火钳对着她们,磕磕绊绊的说:“不成,不能带走姨娘。” 为了不让尸首腐烂过快,她们熄了火盆,盆里虽还有星星点点的亮光,可房间里与外头已经是一样的冷。 丹朱就立在门外,镇定冷漠的看着她,道:“我只是来找三姐儿。” “不!”巧罗有些崩溃的频频摇头,道:“三姐儿也不走。” 丹朱飞快的眨了几下眼,把眼中的不忍和同情都赶走,对着内室高声道:“三姐儿,双姐儿有些不好,您瞧瞧她去吧。毕竟还是个孩子。” 这话令屋里屋外的人都动摇了,巧罗的神色很是复杂,俏朱甚至能看出她的挣扎,火钳被她丢到了一旁,人也变得呆呆的。 郑燕如从内室走了出来,睇了丹朱一眼,有些怀疑的道:“双姐儿怎么了?” “三姐儿,您说呢?”短短几个字,四两拨千斤。 郑双双这年纪已经开始记事了,台阶下的那团血被几大缸的水冲洗过,可血迹还是渗进了砖地里,怎么也洗刷不掉,还是留下了一层淡淡的灰色。 郑燕如叹了口气,对巧罗道:“我还是得去瞧瞧双双。” 巧罗有些不知所措的点点头,她哭了太久,情绪紧绷了太久,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郑燕如又折返回去叮嘱了郑嫦嫦几句,忧心忡忡的离去了。 郑燕如一门心思想着要如何安抚郑双双,根本没在意那几个藏在拐角假山里的婢子,更没瞧见丹朱打的那一个手势。 这厢郑燕如被顺利引走,可那厢门房想要把郑令意拒之门外却是险阻万千。 郑令意这浩浩汤汤的一群人来到国公府门口,本就叫人措手不及。 门房鼓足勇气盯着几道冷光说完了请他们打道回府的话,也是勇气可嘉。 赵护院见自家少夫人死了生母居然还被嫡母堵在了门外,只觉可笑无比,正欲上前理论,却见吴罚扬了扬手,止住了他们。 管事随后赶到,这管事是提拔上来的,当初也见过吴罚几面,他走运的很,那时并未直接参与对吴罚的折辱,所以也就留下了一条命,可他也就无从得知吴罚的本事。 无知之人无畏,也不知该说他是胆大还是没眼力劲,上来嘴里便不清不楚的说着些隐含贬低羞辱意味的话。 吴罚好像就是那么随意的一抬手,猝不及防的扇了管事一个大耳刮子,管事飞出去一丈远,磕碎了下巴和一半的牙,又被嘴里的血沫呛个半死。 杀鸡给猴看任什么时候都管用无比,余下小厮门房龟缩一团,再不敢上前阻扰。 “三少爷。”赵护院见他们走进了,有些担心,连想要进门都这般为难,接下来定然还有阻扰。 “无妨,请赵护院和各位在此稍候。”郑令意说着,想了想又道:“我也可能久留,若是这样,请几位先回家去也可。” 赵护院一身黑衣,唯有长枪上的红缨无比醒目,他用长枪重重敲了敲地,道:“小人就在这等着少爷和少夫人。” 郑令意望了他一眼,只略一颔首。 她迈进国公府内,见庭院里红绸漫漫,钉头磷磷,显然是刚打理过一番的。 “后日是十二姐的婚期。”郑令意蹙了蹙眉,对吴罚道:“现下她定然不快着呢。” “事到如今,如何还管得了这个。”吴罚揽过郑令意单薄的肩头,往内室走去。 吴罚和郑令意自进入国公府起,便是一道门一道关。 花姑姑得了跑腿递话小厮的消息,早站在内院门口守着他们,打定主意不叫他们进得来。 可等了好久,却仍是不见踪迹,远远见个婢子从西边小跑而来,脸上还有被惊吓过的余韵。 “花姑姑,那,那十五姐儿和姑爷把西偏门给劈了,从西偏门进了西苑,眼下应该都到了。” 花姑姑也不是没想过他们会从西苑进,但偏门毕竟都挂着锁,想着他们也弄不开。 可没想到这两人居然这般无法无天,直接把门劈了。 “反了反了!真是混账东西!快去告诉夫人!”花姑姑骂骂咧咧的赶紧往西苑去了。 西苑里正闹腾着,郑嫦嫦和巧罗两人狼狈无比,拼了命的把手边能拿到的一切东西都往外砸。 花瓶、茶壶、杯盏等等,期望借此阻止这些婆子们进屋。 眼见手边已经没有东西了,郑嫦嫦端起火盆就朝婆子们泼去。 火盆层层灰烬下还有几块发烫的炭,炭块砸到其中一个婆子脸上,撩出一串好大的水泡来。 那婆子吃痛大叫,顾不得许多,冲上前去抓着郑嫦嫦纤细的手腕就把她往外拖。 巧罗连忙扑过去,可她也被另外两个婆子牢牢的钳子住了。 郑嫦嫦被婆子摔在院子里,她很要强,马上就挣扎着爬了起来,却被那婆子狠踹了一脚,额角磕在花坛上,顿时流下一抹艳色。 “姐儿!”巧罗凄烈的叫声响彻云霏。 第一百五十五章 弑母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万姨娘曾几度想要过来帮忙,却被郑绵绵拦着不放。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郑绵绵如是说,毫不犹豫的给门上了门闩。 “你这孩子,怎么变得这样冷血?”万姨娘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郑绵绵不屑的笑笑,道:“你倒好心,可得了什么?蒋姨娘这段时日来得了那么多好处,可分给您什么了吗?” 万姨娘看着眼前这个无比熟悉却又分外陌生的人,道:“你在胡言什么?可你今早吃得梅花糕都是她送的。” “糕点?算个什么?”郑绵绵嘲弄道。 万姨娘难以置信的退了几步,“姐姐她又没什么欠我的,更没什么欠你的!你为何总是一副旁人欠你千万的样子?” 郑绵绵正要再说话,忽然听见了巧罗的尖叫。 “让开,让开!嫦嫦出事了!” 万姨娘不得已推搡起郑绵绵来,在她拔掉门闩的那一刹那,又听见婆子粗哑的惨叫声。 万姨娘赶紧走了出去,见吴罚正如杀神降世般立在院里,那个伤了郑嫦嫦的婆子像死狗一样瘫在地上,已经是有出气没进气。 婆子们没一个敢动弹的,郑令意正坐在地上抱着郑嫦嫦焦急的唤道:“嫦嫦,嫦嫦。” 万姨娘的心也揪了起来,她上前几步,吴罚不知道她的身份,只冷冷的瞥了她一眼,万姨娘有些害怕,却还是挂念着郑嫦嫦,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万幸的是,郑嫦嫦很快醒来了,眼睛迷迷蒙蒙的,一看清郑令意的面庞后,眼泪便流了下来。 “姐,你别哭,我没事。” 她在向后倒去的那一刹那,身子努力支撑了片刻,额角虽被粗粝的砂砾弄破了,可撞击并不重,只让她昏了片刻。 “来,姐姐扶你去躺一会。”郑令意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却让眼泪更加汹涌了。 郑令意此刻简直心如刀割,刚得了蒋姨娘身故的消息,一回来就见自己亲妹被人一脚踹的鲜血直流,她恨不能活剐了那婆子,一泄心头之恨。 郑嫦嫦到底年轻,身子骨还算康健,喝了几口热茶后,脑袋就渐渐清明起来,可悲伤亦是卷潮而来。 她倒是想晕乎着,起码暂时可以不必面对蒋姨娘已经逝去的事实。 鲁氏不给棺木,不给寿衣,也不让郑嫦嫦或巧罗出门买,显然是打算草席一裹,囫囵扔在乱葬岗上,任由野狗啃食。 这并非郑嫦嫦胡思乱想,从前的钟姨娘死在箩筐庄上,也是一席的破烂席子裹身。 眼下郑国公去了偏京未归,鲁氏用不着顾忌什么。 郑令意哭声从内室传了出来,她先是很克制,很压抑的,似乎怕自己的哭声惊扰了已永远沉睡的蒋姨娘。 直到吴罚推门进去后,她才稍微宣泄了些许,悲鸣声如一只被扼住颈的白鹤,满是痛苦和无边的懊悔之情。 郑嫦嫦望向内室紧闭的门,只觉得有种黏腻浓郁的情绪从门缝里缓慢流淌了出来,像是一种顽强的杂草,能在每一条砖缝里蔓延。 院外的响动令郑嫦嫦回过神来时,发觉自己脸上湿漉漉的,原来她一直无声的流着眼泪,却没有发觉。 吴罚分明在内室,却比她和绿珠反应更快,快步从内室走了出来,挡在了门口。 花姑姑倒是毫不示弱,气势汹汹的指着吴罚一通训斥,她可没把吴罚当做国公府的姑爷,好似还是当年那个被郑容礼欺负的卑微少年。 吴罚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就这么看着花姑姑。 花姑姑被他看得心里发寒,低骂一句,“贼娘生的小猢狲,贱小骨头!” 她又朝身后的几个小厮努了努嘴,咬牙道:“还不去做事。” 几个小厮畏畏缩缩的,但见吴罚只一人,到底还是冲了上去。 吴罚方才从内室出来的时候,顺手从蒋姨娘房中那盆水仙花盂中摸了一把光溜溜的鹅卵石子,见他们谁敢冲上来,便冲着脑门砸去,一扔一个准,跟砸炮似的。 唯一不同的是,砸炮有的是一股烟尘和‘叭’的一声短促脆响,而那几个小厮却是抱头呼痛不停,倒是更加热闹几分。 “这是国公府!你敢在此放肆!”花姑姑指着吴罚骂道。 吴罚随意的一扬手,她便抱头龟缩,样子极为可笑。 她等了半天没见石子扔过来,知道自己是受了愚弄,更是恼羞成怒。 吴罚闲闲的玩着手里的石子,对她道:“真不知你这老婆子在闹些什么。我们不过来处理姨娘的身后事,半分银子也不用你们出,还拦我们做什么?” “姨娘算个什么东西?生前死后都是我们夫人指东她不能往西的,你们这群小娘养的,竟敢插手…… 花姑姑话未说完,见吴罚不知怎么的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她也压根没办法思考了,因为她双足悬空,而脖颈被紧紧掐住,连半口气也吸不上来了。 “姐夫别!”郑嫦嫦急道,万姨娘见状吓得倒退了一步,绿珠则赶紧去内室寻郑令意。 细白的小手轻轻在吴罚背上一搭,郑令意看着花姑姑逐渐翻白的眼珠,想到她方才骂得那些话,也觉畅快。 “松手吧,再掐下去真要死了,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 听郑令意这样道,吴罚这才一松手,花姑姑摸着自己的喉咙剧烈咳了起来,像个破风箱一样呼啦呼啦的猛吸了几口气,望着这对居高睥睨着她的夫妇,眼中满是惧意。 生死边缘走了一遭,不怕才怪。 万姨娘咽了口唾沫,心里不知为何有些惧意腾升,想了想,还是回了自己屋子,把探头探脑的郑绵绵也塞回了房间里。 “姨娘是怎么死的?”郑令意蹲了下来,扯了根细长草叶有意无意在花姑姑脖颈处游走。 分明是柔软的草叶,却让花姑姑觉得像是匕首。 “是双姐儿,是你亲妹!” 花姑姑忍着惧意刚说了这话,郑令意便挪了挪身子,踩在了她的一只手上。 “你!” 花姑姑难以置信的望着郑令意,却见她冰冷的微笑着,堪称轻柔的道:“你瞪我做什么?不过是踩了你的脚罢了。比起当初你对巧罗所做的事情,我可是仁慈百倍了。” ‘这小娘养的贼骨头还真是记仇!’花姑姑又怕又恨的想着。 “我再问你一遍,你老老实实的说,我姨娘到底是怎么死的。”郑令意盯着她,一字一顿的又问了一遍。 花姑姑心里虚的很,也许是逼到死角拼死一搏,她鼓起勇气看着郑令意嗤了一声,道:“姐儿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赖给老身,赖给你嫡母,我呸!做梦!真是你亲妹失手推的,你若不肯信,自己去问她!” 她这话里其实有几分真,所以让郑令意信了。 郑令意浑身都在轻颤,吴罚将她一把拉了起来,道:“即便如此,也许还有咱们不知道的隐情。” 郑令意闭了闭眼,滚下两道发烫的眼泪,道:“我要亲自问她。” 花姑姑不易觉察的松了口气,随即被吴罚一把拎了起来,推出院门。 “滚出来。”吴罚对那几个瘫软在地上的小厮道。 他们连滚带爬的出去了,郑令意绿珠道:“关上院门,直到我们回来。” 郑嫦嫦疾走几步,赶上他们,有些犹豫的道:“姐姐,我也去。” 郑令意像是看透了她,道:“真的要去吗?” 郑嫦嫦愣了片刻,郑令意握了握她的手,贴耳私语道:“进屋收拾东西,我带你和巧罗回静居。” 花姑姑浑身都痛,心里不断咒骂着郑令意和吴罚。 她暗自骂得专注,冷不丁的听郑令意一句,“走吧。”差点没蹦起来。 郑令意一进安和居便径直往郑双双的房中走去,还是丹朱拦下了她。 丹朱见郑令意一言不发的注视着自己,定了定神,道:“姐儿,夫人很体恤你的心思,让我引你去看双姐儿,可双姐儿年幼,如今已经惊惧悔恨交加,你说话做事还是要缓一些。” 郑令意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睇了正屋一眼,眼神很是嘲弄。 丹朱知道她不信此事与鲁氏全无关系,但也没再说什么,只在前头引路。 郑燕如还在郑双双房里,她也做不了什么,只是陪郑双双待着。 郑令意见到她的时候,勉强道了一句,“三姐姐。” 吴罚也随了一句,郑燕如明白今日他们这一句招呼已是难得,连忙应下了,对郑令意道:“双双,在床上呢。” 郑令意到底怕自己突然出现吓着郑双双,便道:“姐姐同我一道进去吧。” “好。”郑燕如打头进屋,轻道:“双双,你十五姐来了。” 郑双双没有说话,只是传来些许悉索声。 她们往床边走去,只见郑双双全然埋在被褥里,连根头发丝儿也没露在外头。 郑令意的心沉了沉,走到床边坐下,也没急着开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郑双双许是以为没人了,便探出眼睛来,正好对上郑令意的双眸,她赶紧又藏了回去。 “被窝里不闷吗?”郑令意喑哑的说。 郑双双还记得她这个亲姐的声音,像潺潺的流水,一贯是平静而轻柔的。 今日这把嗓子虽是哑了,可还竭力保持温和。 “姨娘的事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同姐姐说说吧。” 郑令意这话像一点火星子,燎起郑双双心里莫名其妙的情绪来。 第一百五十六章 姊妹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她毕竟还是个孩子,没法子说出自己心里真实的感受来,只突然在被窝里闹腾起来。 郑令意掀开了她的被子,她便甩着胳膊蹬着腿,嘴里吼叫着些听不懂的胡言乱语。 “走开,走开,走开!”她挣扎着从甩开郑令意的手,缩在床铺的一角。 蒋姨娘一动不动的躺在砖地上,鲜血从她脑后蔓延出来,她不可置信的望着郑双双,手指微微一动,好像想要再摸一摸她的小脸。 “出去,出去,出去!”郑双双痛苦的抱着脑袋,想要把脑海里的画面赶走。 “双双。”郑令意不知所措的唤了一声,郑双双循声看向她,眼里陡然露出惧意来。 ‘是她的亲女儿,来寻我报仇的!’ 郑双双脑海里只有这个想法,抱着脑袋拼命的摇头,几乎声嘶力竭的吼道:“出去,出去!” 她一脚踢在郑令意的手臂上,虽还是孩子,但这样使出了疯劲的一脚,踹的郑令意连连后退了几步才看看站定。 郑令意攥着自己胸口的衣裳,难受的几乎要再度昏厥。 吴罚在她身后支撑着,情绪复杂的睇了郑双双一眼。 “令意,还是等些时候再问吧,你妹妹情绪崩溃,行为疯癫,说出的话也不值得相信。” “是啊。”郑燕如说着,挨着郑双双的床沿坐下。 郑双双并没像排斥郑令意那般排斥郑燕如,反而投入她的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郑令意心里五味杂陈,百端交集,倏忽转身走出了屋内,不愿再看这姐妹情深的场景。 她知道今日她与郑双双的生疏,郑双双对蒋姨娘的排斥,皆是鲁氏一手指引的得意之作。 可郑令意毕竟不过是个普通人,纵然明白许多道理,可也免不了心如刀绞的疼痛,止不住从缝隙中滋生出的怨怼。 过了一会,郑燕如从内室走出,肩头深了一大块。 她也有些无措,看了看吴罚,又看了看郑令意,对她道:“那时我虽不在,可知秋确瞧见了。” 郑令意闭着眼摇了摇头,示意郑燕如不必再提。 郑燕如拧着帕子踱了几步,又对郑令意道:“妹妹,你容双双缓一缓,我定好好问问她,等问出消息来了,亲自递到吴家去。” “三姐姐。”郑令意看向她,郑重道:“旁的我都不求,只求你在双双身边一日,就莫要让她走偏了路子。这院里,我信得过,能指望的也就只有你一个了。” 郑燕如对郑令意的态度从小时候的怜悯,到后来的欣赏,再到如今的佩服。 她总觉得自己这个妹子,无论处在什么境地,始终能够挣出来。 也正因如此,郑燕如总觉得有朝一日,鲁氏会栽在郑令意手上。 郑燕如点了点头,不论是出自她本心的善良,还是为鲁氏弥补积福,她都愿意去做。 只是,她毕竟不能时时将郑双双带在身边,郑双双这一日日的,总是与乳母亲昵在一块。 今年与鲁氏更是莫名亲密起来,郑燕如思量着,好像是就郑国公愈发偏宠蒋姨娘后,鲁氏才总是将郑双双带在身边,有几日甚至是同吃同住,去佛堂时都带着郑双双,好得像是一对亲生母女。 郑双双确也从鲁氏那得了许多的好处,吃穿用度不必说了,屋里的摆件陈设也逐渐变得精致贵重。 这些变化不算细微,郑令意一眼就瞧出来了,她知道自己这个妹妹越离越远,却束手无策。 这屋里的人已经够多了,转眼间却又来了一个,郑莹莹一出现,郑令意就知道她想闹些什么,不过却料错了她的态度。 “十五妹,我知道你现在没心思理会我,可,可后日是我出嫁的日子,实在,实在…… 郑莹莹姿态放得很低,眼泪直流,急得不行。 哪有家里停着尸,这边又在办喜事的? 郑令意能理解她的眼泪,不像以往那般是无理取闹。 她理解,她总是能理解的,可…… 郑令意沉默了许久,没人敢催促她,只是用不同的目光注视着她。 哀求的,同情的,心疼的。 “我要带姨娘走,在外头给她办丧事,总可以了吧?”郑令意疲惫的说。 郑莹莹止住了眼泪,目光灼灼的望向了郑燕如,令她顿觉肩上一重。 郑令意和吴罚倒是什么都没说,也没看她一眼,这却让郑燕如更加警觉了些。 他们若是不寄望于郑燕如,想来是打算用自己行事了。 “我去说服娘亲。”郑燕如有些急切的说,似乎是怕郑令意做出什么强硬之事来。 郑燕如既然主动请缨,郑令意哪有不允的道理,但也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内室已经安静了下来,郑双双不再闹腾了。 郑令意心里想着再试一试,便起身朝内室走去,她没有进门,只是靠在门边倚着,隐含期盼的望着郑双双。 郑双双瞪着她,像一只从自幼失怙的小兽,满目都是警惕之色。 她从床上爬了下来,赤着足冲着门边。 “穿上鞋,地上凉…… 郑令意话还没说话,门就狠狠的砸上了。 所有的叮咛和温情就被拒绝,连一向与郑令意不太和睦的郑莹莹此刻都有些不忍的移开了目光,更遑论吴罚了,自是心疼的不像话。 郑令意深吸了口气,往廊下走去,吴罚随即跟上,两人立在廊下,看着这安和居里的一草一木,婢子们远远地盯着他们俩瞧,不敢上前。 “小孩子总是这样的。”吴罚轻声开口道,“什么都不懂,只会逃避,以为只要装聋作哑,发生过的事情就不会存在了。” 郑令意抬眸看了看皓月当空,又瞥了一眼庭院里淡黄的烛光。 今日对郑令意来说,是令她痛苦的永世无法忘怀的一日,可对其他人而言,不过只是又一个平常的夜晚。 “殊不知,若不敢直面,阴影会永远如附骨之疽一般黏着她,无法驱散。” 郑令意压抑着痛苦,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几乎预言了郑双双的一生。 郑燕如从正屋走了出来,她的神色不是很好,方才劝鲁氏答应,郑燕如也吃了不少埋怨。 看见郑令意夫妇俩站在廊下时,她停了停,好似有些不敢面对。 不过很快还是走了过来,强做欣喜之色道:“娘亲同意了。” 郑令意只默然的点了点头,郑燕如一愣,也觉得自己傻,这种事情,难道还要郑令意向自己道谢不成吗? 再想到方才鲁氏在屋里漏出的那一句半句,郑燕如更是不知该如何应对,她虽感到抱歉,却也不能让郑令意知道还有这么一层内情。 若没有郑双双那一推,蒋姨娘也不会丧命,郑燕如没说假话,却也没将事情和盘托出。 吴罚不知对郑令意附耳说了句什么,郑令意点了点头,道:“你去吧。我还有几句话,想要对夫人说。” 她说着,朝安和居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动作潇洒,像一个决心上战场的战士。 郑燕如尴尬的笑了笑,迟疑道:“妹妹想同娘亲说什么?今日多事,不如…… 郑燕如说不下去了,假咳了一声做掩饰。 吴罚虽不是出自同一个理由,但也不赞同郑令意自己去面对鲁氏。 可郑令意在某些时刻的固执和倔强,是很难撼动的,吴罚心里清楚,因为他也是这样的人。 “小心些。”他沉声道,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郑令意一眼。 “看得出,妹夫是极看重你的。”郑燕如说到,也不知有没有一点羡慕。 郑令意对郑燕如福了一福,随即朝正屋走去。 郑燕如追了几步,只见郑令意边走边回身望了她一眼。 她的乌发在夜风中飞扬,影影绰绰,丝丝融进了夜色里,丝丝反映着月的银冷光。 她的眼睛很明确的说,“不要追。” 郑燕如便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立在原地又叹了一声。 鲁氏似乎早知郑令意要来,看到她时双眸都是笑着的,格外得意几分。 “怎么,没让你那打手夫君一块进来恫吓恫吓我?” 鲁氏身边伺候的是月桂和月枝,花姑姑被伤成那个样子,定是需要好好养上一段时日了。 “夫人可做了什么事儿,使得我要来恫吓您呢?”郑令意在自顾自在椅上坐下,看向鲁氏道。 鲁氏面上笑意不变,道:“你在家里上上下下也闹遍了,打听遍了。想来也是知道事情缘故,所以才一副抒发不出,无人可怪罪的憋屈模样。” “夫人在这房里坐着,倒是知道的清清楚楚。”郑令意讥讽道,“想来也是牵挂的很。” 鲁氏听出郑令意语气中的怀疑,惬意的笑着道:“我与你说个明白,这安和居里上上下下,包括知秋也都瞧了个清楚。你可千万别赖上了我。你若不甘愿,只管闹腾起来,到时候你这个小妹,名声可就臭的糊烂了。” 听她提到郑双双,郑令意看向鲁氏,道:“如今姨娘也死了,小妹对您还有什么用呢?少在她身上花些心思吧。” 鲁氏得意的对郑令意摇了摇头,畅快道:“这可不由你说了算。” 第一百五十七章 对峙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也对,如今五嫂嫂当家,您成日的无事可做,是闲得长芽了。” 郑令意对着鲁氏的心窝子狠狠的戳下去,终于也让她难受了。 “你别在这给我撒野,绿浓的事情我还没与你算账,联合了乔氏跟我作对,你有两下子啊!” 鲁氏指着郑令意斥道,她终于不是一副得意样子,叫人舒服了些。 “夫人哪来的账?我这倒满是您欠我的账。”郑令意不甘示弱的说。 鲁氏毕竟底气足些,很快便淡定下来,道:“自己在吴家还得盘算着过日子,两个妹子还捏在我手里,你如今就敢跟我叫板,寻死不成吗!” “也对。”郑令意忽然起身对鲁氏一福,语气夸张如做戏般道:“女儿错了,女儿万万不敢了,还请夫人舍一条活路走。” 鲁氏一时反应不过来,张着嘴看着她。 郑令意缓缓收起卑微之色,勾起嘴角嘲道:“夫人生性既小气又睚眦必报,我求饶服软几句,难不成你就会善待我妹妹?” “十五姐儿也太过放肆了!”月桂指着郑令意怒道。 她气恼的眼珠都要掉出来了,倒像今日去世的是她老娘。 “我哪有你这个狐假虎威的刁奴放肆?” 郑令意从前受过月桂不少折辱,桩桩件件都铭记心头,断不敢忘。 “掌嘴!给我狠狠打这个不知好歹的丫头。”鲁氏这一句吩咐,月桂听来正合她意,自然乐意效劳。 “夫人,今日吴家哥儿也随来了,面上落了痕迹,这不好吧。”月枝从旁劝道。 “他算个什么东西,来年春天满大街的举子,难道还金贵吗?” 鲁氏虽这样说,可今日一放榜便知吴罚中举,想来也是有所关注的。 “夫人这话倒不假,可惜啊,十三哥这辈子也做不了无足轻重的举子。” 鲁氏知道郑令意的命脉,郑令意也清楚她的痛处。 “给我打!”鲁氏气极道。 月枝像只瞧见骨头忍了出去的狗,摩拳擦掌的就扑了上来,郑令意比她反应更快,一脚便踹了上去。 腿怎么也比手长,月桂还没挨到郑令意就被她踹到在地,痛得哎呀叫唤。 郑令意慢悠悠的收回长腿,笑着对鲁氏道,“这一招还是向夫人学的,好是痛快呀。” 鲁氏震惊万分难的看着她,正张口欲唤婆子,便听郑令意笑眯眯道:“找婆子来捆我去刑房?好呀,夫人可一定要直接将我弄死了,不然若是有一口气在,我便血淋淋的爬到街面上去,叫大家都看看。这宅院里什么筹算谋划,不过是比谁能豁的出去罢了。我连生母都没了,我还有什么不舍的呢?” 她的笑容诡异,既有开怀之色又是满目悲凉。 “你,你以为我不敢要你的命?”鲁氏虽这样说,可心里却虚了几分。 “夫人自然敢,夫人有什么不敢?这些年来,夫人做的还少吗?” 郑令意说着,向前走了一步,月枝以为她要对鲁氏做些什么,慌忙拦住了她。 郑令意瞥了她一眼,月枝咬着下唇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她也不强逼,退了一步,依旧盯着鲁氏看。 “即便是母家大不如前,夫人你勇气可嘉,仗着好歹是多年夫妻,又生儿育女,所以敢用那点子所剩无几的情分去赌。” 郑令意话里极尽嘲讽之能,刺得鲁氏面皮皆破,也激得她大怒,反驳道:“我都说了,蒋姨娘是你亲妹失手推下去的,你莫要赖到我身上来!便是国公爷回来了,我也是这番话!” “夫人的大戏一贯是极好的,我这些年也向您学了不少,受益颇多。” 郑令意说罢,还冷笑着福了一福。 月枝轻声道:“姐儿,确是许多人都瞧见了…… “双双为何对姨娘那般抵触,也是夫人的功劳呀。”郑令意当即打断了月枝的话,也堵得她无话可说。 “真是厉害了呀,什么都赖到我的头上,我对双姐儿的好,便是国公爷也挑不出错来,你莫要冤我!” 这种言语上的潜移默化又留不下实证,鲁氏自然敢这样说。 郑双双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行径又浮现眼前,郑令意闭了闭眼,启唇轻道:“是呀,如今五哥哥有妻有子,握不住了,十哥病弱自顾不暇,十三哥无用且忤逆,大姐姐六姐姐嫁了人,三姐姐又看不惯你的做派,你也只能攥着别人的女儿不撒手。” 这番话快把鲁氏的心窝子给戳烂了,她指着郑令意的手开始发颤,“好,好,你只管过一时的嘴瘾,日后有你可后悔的!” “噢?!”郑令意瞪大眼睛故作惊讶的高声道,“夫人这是要与我撕开面皮比一比吗?” 她又放低了声音,轻道:“表哥近来在礼部似乎蛮受倚重的,虽然阅历不足,可前程大好呀。爹爹老来仕途倒畅旺,扶五哥哥一把不成问题。夫人娘家夫家皆是蒸蒸日上,宝瓶可莫要与我这破泥瓦碰呀。” 郑令意手里毫无筹码,却敢威胁鲁氏,无非就是因为她知道鲁氏好名声,重脸面。 两人皆像呲牙震慑对方的虎狼,一时间僵持不下,直到听玉来传话打断,说是吴罚来寻郑令意了。 郑令意一听转身便走了,半个字儿都没甩给鲁氏。 吴罚看着她从正屋中走出,先是气昂昂的,然后逐渐颓然,像是吃了败仗一般。 “姨娘的尸首已经运走了,我让人帮咱们送到城西的那间空宅子里了。也让甘松去查验一下,看看死因是否有可疑。寿材寿衣都备上了,我已让裘婆子带着个婢子一起先去守着灵,咱们按着规矩来办。” 郑令意见着吴罚,才觉心里一松,周身竖起的铠甲尖刺一律消失,可坚硬的外壳一消失,她连人也有些立不稳了。 她晚膳压根没吃,从得了消息到现在,又是哭又是怒,却连半点水没沾唇,整个人都有些脱力了。 “带上嫦嫦和巧罗,咱们走。”郑令意虚弱的说。 吴罚此时什么都依着她,不论她说什么都应允下来。 郑嫦嫦和巧罗、绿镯各背着个小包袱,早早藏在安和居附近的假山里等待着,瞧见吴罚和绿珠扶着郑令意出来了,她们也急忙迎上。 “姐姐,咱们走吧。”郑嫦嫦此时再不想在这个家中待下去了,多待一刻都会令人感到窒息。 郑令意没与鲁氏提过要带郑嫦嫦走的事情,鲁氏也没意料到这一层。 毕竟郑令意在吴家还未立足,哪有底气把妹子带回婆家去住呢?即便带了回去,旁人议论起来也是不好听的。 但郑令意就是这样做。 只因她与鲁氏所在意的东西不同,从小到大,庶出姐妹凋零了那么多,对郑令意而言,首要便是保住郑嫦嫦的性命,没了性命,其他身外之物也就烟消云散了。 眼下郑国公还未归来,郑令意是绝不会把郑嫦嫦放在这虎狼环伺的宅院之中。 也多亏了赵护院跟来,门口的小厮虽欲阻拦,可到底顾忌人家这一帮吃武行饭的,没敢真动手,眼睁睁瞧着郑令意带着郑嫦嫦上了马车。 郑嫦嫦和郑令意本想直接去为蒋姨娘守灵,可郑令意担心妹妹额上的伤,执意要她先看过大夫休养一夜再说。 而郑嫦嫦也不想郑令意在与郑双双和鲁氏对峙过后,经历了大悲大痛,又一夜不眠。 姐妹俩僵持不下,还是巧罗道:“主子们都歇去,今夜由我守着。” 郑令意和郑嫦嫦虽不十分情愿,可拗不过身边的人,也只能如此先做打算。 回到静居时,绿浓见到郑嫦嫦是又惊又喜,见她身边那个绿镯年纪小小,便点了环儿去一道服侍郑嫦嫦。 郑令意人已经快撑不住了,绿浓好不容易让她吃了几口素汤面,可没过了一会又全吐了出来,她胃里本就没什么东西,吐到最后只剩下黄水胆汁。 吴罚心疼的眼睛都红了,下唇上满是渗血的齿痕。 大家都不敢再让她吃东西,绿珠小心翼翼的给她喂了几口糖水,见她没吐,这才又斟酌着塞了几瓣橘子给她吃。 郑令意的身子虚软无力,可脑子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吴罚看她似有些魔怔了,不断地吩咐着譬如请法师,备素斋一类本不必她亲自上心的琐事。 “令意,令意。”吴罚连唤两声,才让郑令意止住了话头。 郑令意看着吴罚,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常,可有时候人是不由理智而控制的。 郑令意若不往自己脑子里塞满需要处理的杂事,她就会无时无刻被蒋姨娘已经逝世的事实所折磨。 吴罚看向她的眼神很疼惜,郑令意望着他眨了眨眼。 她的眼窝已经干涸,像一口废弃的枯井,再流不出一滴眼泪了。 吴罚把手伸向她后脖颈处,轻柔的按了按,也不知是疏通了那一根经络,郑令意只觉颈部微微一麻,脑海里变得干净空白,只留下吴罚温柔低沉的一句话。 “睡吧,都会好的。” 被痛苦折磨过才知道,什么都不用想是一件多么轻松的事情。 吴罚今日看着郑令意痛苦,他与其感同身受。 可他那时恨的干脆,且当即复仇,而郑令意这一笔仇恨,却更加复杂难决断。 第一百五十八章 冬妮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伶阁的人总是想来给郑令意寻些不痛快,可静居里谁都没有心思应对,而且一大半的人都去忙乎蒋姨娘的身后事了,院门索性关了,连敷衍都懒得敷衍。 郑令意去南园向吴老将军道谢,要不是他让赵护院跟着来,昨日种种,只怕要更添困难。 吴老将军见郑令意穿着身缀着蓝花的月白衣裳,头上也戴着一根素雅的珠钗。 他知郑令意不敢在自己跟前光明正大的穿孝服,便道:“眼下虽是天气寒凉,但你姨娘早晚是得要入土为安的。这几日你便忙你该忙的事儿去吧,府里没什么要你操心的,至于你妹子也安生住着,来姐夫家住几日也是寻常,旁人没什么好说嘴的。” “多谢公爹。” 郑令意的声音哑得厉害,吴老将军听了也直皱眉头,他不便过分关心,只瞥了吴罚一眼,道:“也不好生照看着。” 吴罚没有反驳半句,倒是郑令意帮他说话,道:“公爹不用担心,他待我很好,这几日更是关怀备至。” 郑令意这话说得好似场面话,却的的确确出自真心。 父子俩冷冷淡淡的,但好歹是没有针锋相对起来,有郑令意在两人中间打着圆场,倒也勉强算是融洽。 夫妻俩向吴老将军道完谢,便出府朝城西去了。 城西的这间宅院并不是吴罚直接从暗巷里赢回来的,他从不把赢来的东西捏在手里,而是折买了之后再看些看得上的产业留存,这样就不必担心沾染上阴私。 这间宅院底细干净,从前是清白人家住过的,后来迁居别乡,便卖了。 郑令意前些日子已经让人来收拾过这间宅院,想要租出去,收些租金进项,没想到租客还未搬进来,先派上了此等用处。 郑嫦嫦比郑令意早来一些,已经烧了一筐的纸折的金元宝,裘婆子昨日折了几大筐,眼下回去休息了,换了王婆子来理事。 佩儿倒是一直在此,忙忙碌碌的一夜未眠,眼睛都熬红了。 郑嫦嫦来时给她带了些吃得,她囫囵的吃了些,又陪着郑嫦嫦烧纸钱。 甘松有些踌躇的立在一旁,似乎想寻郑令意说话。 “如何?”郑令意走上前去,简短的问。 她嗓子干痛的厉害,虽然已经服了药,可小杨大夫说了,还是要静养少说话,更不能再哭嚎了。 甘松睇了吴罚一眼,犹豫着对郑令意道:“尸首上的伤处,确是从高空坠下大力撞击所致。至于这如何坠下的,伤口处是瞧不出来的。” 郑令意听罢,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我请了一个风水先生,此刻正在外院候着。”甘松倒是想的齐全,请了风水先生去看坟地。 蒋姨娘一贯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哪里会早早的看好坟墓。 “此事的确要紧,你想的周到。”吴罚对甘松说着,眼睛始终落在不远处的郑令意身上。 她立在棺木旁,沉默的看着永久睡去的蒋姨娘。 庭院里始终有风,香烟聚起来又散,始终不能长久留存。 吴罚和甘松做事很快,当日便敲定了坟墓所在,停灵满了三日之后,蒋姨娘便由着女儿、女婿还有忠仆送出城外安葬。 这几日来,大家的眼泪都哭干了,郑令意更是眼酸眼干的很,看东西时都有些朦胧,似有细小的飞虫在眼前。 甘松给她看了看,竟是有些严重,只得赶紧捣了药敷在眼睛上,又每日的煎了浓浓的三大碗药送下去,这才避免严重来了。 吴罚很是担心,问了又问。 甘松想了想,道:“暂时是无碍了,等日后生了孩子做起月子来,趁着坐月子的那几日好好养着,兴许就能断了根儿。你可再不能惹她哭了。” 吴罚如何舍得惹她哭呢。但郑嫦嫦在吴家住着,此事还未完结,总得有些波折。 高曼亦就曾不太情愿的来过一回,她知道郑令意刚失了生母,又蒙着眼药出来见她,太难听刻薄的话便省了,只委婉转述了乔氏的不满。 郑令意这些时日实在没什么与人假意周旋的精力,只很直白的对高曼亦说,让乔氏少管闲事。 高曼亦以为是郑令意心情不佳,说话也欠了分寸,到底是没往乔氏耳朵里传,还在乔氏跟前替郑令意周旋回护。 说起来,郑令意又欠了高曼亦一笔。 “姐姐,这个高氏倒是蛮顺眼的。”郑嫦嫦一边趴在绣架上无所事事的胡乱戳着针线,一边对郑令意道。 “是啊。”郑令意说着,即便是眼上蒙纱,也能看出她神色郁郁,很不舒心。 郑嫦嫦看似毫无章法的绣着,却勾出了一只圆头滚脑的小鹌鹑,沁入肌理的手上功夫,纵使心里乱了,针法也没乱。 “前个十二姐姐成婚时,爹爹就在家了。这么几日过去了,我可回去?” 郑嫦嫦倒不是想离开静居,她在这里不知多放松,只是这里毕竟是吴家,乍住上几日还好说,可长久了终究是不妥。 郑莹莹成婚时,国公府像是不约而同的把她们姐俩给忘了,什么响动都没有,郑令意倒也懒得去凑这个热闹。 “等爹爹急了恼了,再说吧。” 听郑令意这话,像是心里自有打算,郑嫦嫦见她有主意,便也不着急了。 也不知是鲁氏恶人先告状,在郑国公跟前说了些什么,还是郑国公看过了好几日,郑嫦嫦竟还是没有主动回来,因此恼上了她们姐俩,今日让曹姑姑亲自上吴家训郑令意来了。 “老奴旁的也就不提了,您就让嫦姐儿跟老身回去吧。”曹姑姑倒也没摆出一副训斥模样,只是颇为语重心长。 “姑姑,我怕。”郑令意弱气的说,她眼上的白纱薄了一层,只能模糊的看见个人影。 曹姑姑一时无言看着郑令意,她这几日人足瘦了一圈,裹在件厚墩墩的袄子里,倒衬得她愈发羸弱。 郑令意额前碎发里甚至有几缕银丝,在她的满头乌发里,显得格外刺目,可见这些时日的生母逝世对她的折磨。 一想到满府里所言蒋姨娘是被郑双双所推下台阶的,曹姑姑更难开口了。 郑嫦嫦紧紧挨着她坐,她虽比不得郑令意貌美,也有股子惹人怜爱的清丽之态。 两个花骨朵一样的姑娘,的确很容易让人荡起怜悯之心。 “哎,老奴知道。”曹姑姑叹了口气,道:“国公爷眼下是让夫人撩拨起来了,待他冷静下来了,自然会生疑。蒋姨娘去了,国公爷到底是伤心的。” “姑姑,我不想冒险。”郑令意又道。 “怎么是冒险呢?这是送嫦姐儿回家呀。待嫦姐儿回去了,在国公爷跟前诉诉苦,国公爷如何不会疼她呢?如今他也回来了,夫人怎么也会收敛一些。” 曹姑姑这话倒也不错,可郑令意始终觉得算不得什么依仗。 可郑嫦嫦作为一个名分上父母皆全的未嫁女子,哪能长久住在姐姐的婆家呢? 这几日郑令意殚精竭虑,总算与吴罚议出了一个还算不错的法子。 她抿了抿唇,看向曹姑姑道:“我在府中时,曾听下人碎嘴,说姑姑的亲生女儿想要入府伺候,可始终要夫人拦着不许,可有此事?” 郑令意看不清曹姑姑的神色,但也能从语气中听出,她是有些尴尬不悦的,“姐儿提起这件事做什么?” 她的女儿冬妮原是许了人家的,可未到嫁人之时对方便身故了,成了‘望门寡’。 冬妮与那男子也算是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是打小的情分,她又是个一根筋主意硬的人,断不肯再嫁人。 曹姑姑的丈夫嫌她丢人,日日在家里打骂不已,曹姑姑想要把冬妮引进府里做事,可却屡屡遭到鲁氏拒绝。 这些事儿,桩桩件件都是郑令意托了巧娘在府里府外打听出来的。 “我想着,巧罗年岁也大了,总得嫁人。嫦嫦身边没个长久理事的婢子伺候着,回了国公府,我始终是放心不下,姑姑的女儿又想要入府伺候着,这样一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曹姑姑长久的沉默了一会,才道:“姐儿还有未言明的心思,一并说吧。” 毕竟是年岁长些久于世故,一下便听出了未尽的意思。 郑令意微微偏首,似是被看破了有些不好意思,眼下还藏着掖着做什么,她便道:“曹姑姑能否借爹爹的手来促成此事?” 曹姑姑飞快地皱了下眉头又展开,道:“你这是想让夫人觉得冬妮是国公爷派去看护嫦姐儿的。” “正是此意。”此事一箭双雕,对郑令意和曹姑姑都有利。 冬妮得了这份差,也算是在郑国公跟前挂了脸,好歹算一份前程。 而郑令意自不必说,亲妹得以庇护,本就是她所求的。 曹姑姑沉吟片刻,道:“我没法子一口应下,且容我回去试一试再说。” “爹爹若说我想要予取予求,借着不让妹子回家威胁他,姑姑一定要替我言明,我绝不是在威胁他,只是求爹爹看在姨娘的份上,舍我们姐妹一丝怜悯。” “姐儿放心,老奴知道这言语上的分寸。”曹姑姑道。 见她急急要走的样子,对这事也是上心的,郑令意便道:“今日就先不留姑姑了,等姑姑下回再来时,再好好请姑姑饮一杯好茶水。” 曹姑姑点点头,止住了郑令意的相送。 郑令意打起精神与曹姑姑说了这会子的话,已觉疲累,才与郑嫦嫦说不了几句,竟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少年们的往事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醒来时已是夜晚,郑令意感到饥肠辘辘,才知晓自己竟睡了四个时辰。 郑嫦嫦正坐在床边守着她,见她醒了,半高兴半担忧的说:“姐姐,曹姑姑来过了,她说爹爹允了,明日会让曹姑姑带着冬妮一块来接我回去。” 曹姑姑到底办事老练,不过半日便将关节打通了。 郑令意依稀能猜到她在郑国公跟前说了些什么,鲁氏以为将错处都推到郑双双身上就能保自己安然无恙,可此事往轻了说是意外,往重了说是弑母。 即便把郑国公说成个蠢的,鲁氏说什么他都信了,可郑双双毕竟是鲁氏教养的,教养不当之责是怎么也逃不了的。 郑嫦嫦回府几天,郑令意日日让人给她送糕点,生母逝世,姐妹需要相互慰藉也是人之常情,再加上与曹姑姑说定了,所以每次送糕点皆很顺利。 郑嫦嫦让人带信,说冬妮与曹姑姑母女是一路性子,爽快直率又很能干,鲁氏果然有几分顾忌冬妮的身份,这几日请安时只是言语上不饶人,旁的倒没什么。 郑嫦嫦虽没受鲁氏什么诘难,可在西苑里孤孤单单的一人住着,虽有婢子们陪着,但夜里总是思念蒋姨娘,常常一夜难眠。 原本是想让巧罗跟着冬妮一起伺候郑嫦嫦的,可这样一来再加上绿镯,郑嫦嫦便有三个婢子。 鲁氏曾用这个借口来堵过曹姑姑,不过曹姑姑说,蒋姨娘生前已经替巧罗安排了一门婚事,郑令意和郑嫦嫦也都是知道的。 鲁氏便抠抠搜搜的拨了十两银子,想要当即就打发巧罗出去嫁人。 蒋姨娘刚才故去,哪是嫁人的时候,其实这话好回绝的很,只是为了不叫鲁氏面上太过难堪,便由郑燕如打圆场,将巧罗的婚期延了半年。 郑令意自然是为巧罗高兴,但与此同时,心中情绪复杂,一时间难以说清。 “说起来,我还不知十二姐的夫君这次考的如何呢?” 蒋姨娘去世的事情像一块厚厚的黑布,从天而降,将郑令意裹进与世隔绝的悲伤和绝望里。 那几日,唯有愤怒才能似一道利刃,划破这张黑布。 其余的时候,郑令意委实没有心思去打探发生在旁人身上的事情。 “你是说许吉方吗?名次在我后头两位,还算不错。” 吴罚趁着郑令意稍稍分神的空档,往她嘴里塞了小半块花生酥糖。 “你这是夸别人,还是夸自己?”她难得说笑一句,酥糖把腮帮子鼓鼓的,显得格外可爱。 她嚼碎酥糖后,面颊恢复成本来瘦削的样子。 沈沁和陈娆前两日来瞧她时都吓了一跳,沈沁心疼的苦着张脸,眉头就没舒展过。 陈娆稍稳得住一些,当下只是安慰了几句,第二日就送来了许多补品,要郑令意换着花样吃。 眼下正是冬寒时候,除了梅姐儿生辰那日去灵犀院吃了一杯薄酒,送上了一份礼儿外,郑令意就压根没怎么出过静居。 郑令意之前狠狠的骗了乔氏两遭,乔氏虽因蒋姨娘突然离世而泻了几分火气,但心里还是记恨她的。 中公的炭火半分也没给静居,下人们的冬衣衣料也没发下来,凡是该从中公里出的银子,她一律给扣下了。 郑令意与吴罚虽不宽裕,可到底每月有进项,他们两人平日生活也不奢靡,院里下人就那么几个,用自己的银子也养得起。 冬日里吃得起荤腥,可鲜菜实在是贵。 郑令意在陆家吃饭时曾吃到过一种酱菜,味道很是不错,便让吴罚去这酱菜庄上买了几坛子各色的酱菜,冬日的饭桌上也不觉枯燥。 炭火买不了最好的,便择了次之,每一篓足便宜了五两银子。爆炭声虽多些,可也是无烟无尘的好炭,比从前在西苑分得的好了不知多少。 这银钱到底是要捏在自己手里的,丰俭由人,总能过得好。 一开春便要考试,吴罚虽不紧张,可也没有怠慢。 天公不作美之时,他就与郑令意一道在房中待着,他看书,郑令意理账。 天气晴好之时,偶尔会与陈著见面,两人说说这书里不大通顺之处,辩上一辩,总会思路明朗,大有裨益。 随后或是去庄子上巡视,或是去铺子见一见各个铺面的管事,总是忙碌的。 陈著常笑吴罚浑身铜臭,掉进钱眼里了,吴罚则说陈著高门大少,不知养家辛苦。 到底不过是说笑,打小就认识的朋友,陈著怎能不知吴罚的境遇。 陈著年幼时读书便很好,难免傲气几分,言语上得罪了几位族兄族弟,被他们拐骗到山中,被捆住双手吊在了树上。 吴罚那时与吴老将军去山中打猎,他一路追逐野兔,岂料发现了可怜巴巴的陈著。 他那时轻功还不精进,半飞半爬的艰难上了树,想要救陈著。 吴罚小时候也是自负,学了点武功便忘了自己也才豆丁点大,竟以为自己的力气能够拉得住另一个豆丁,若不是吴老将军来得及时,两人的屁股都要开花了。 因为这一桩事儿,陈家虽与吴家明面上没往来,但私下里待吴老将军一直很是客气。 即便是吴家闹出那一桩事情后,陈家也没勒令陈著与吴罚断了往来,虽有也不开眼的族叔说三道四的,但陈著的父母祖辈却是没说个半个字。 “陈著可有说过什么时候打算与郡主修成正果?” 郑令意抱着个手炉坐在大摇椅上看书,吴罚则坐在蒲团挨在墙上,双条长腿一弓一伸,是一种既松弛又警醒的姿态。 “陈家人嫡系的人从来都是博取功名之后再议婚事,所以人丁不兴,但却是个个成才。” 吴罚说完后顿了顿,看向郑令意,带些几分调侃道:“怎么,郡主盼嫁了?” 郑令意佯怒的瞥了他一眼,意兴阑珊的翻过一页书。 满篇的字都像是会爬一样,一个也钻不进她脑子里。 郑令意掩饰的很好,距离蒋姨娘逝世已经过了两月,这两月她好似在缓慢的恢复,说话时偶也带笑。 可她实际上依旧吃什么都味同嚼蜡,深夜虽然假装睡着了,但其实一直醒着,熬到疲倦极了,才只能在鸡鸣后短暂的睡上一两个时辰。 不过郑令意所不知道是,在她艰难睡去之后,吴罚会睁开眼睛,在黑暗中温柔端详着她的睡容。 每一声啜泣,眉头的轻蹙,她在睡梦中都饱受折磨,吴罚感同身受。 连着落了好几日的大雪,静居的门都让雪给封了,郑令意说了让撒些盐慢慢化,婆子们舍不得浪费好好的盐,便轮着来铲雪。 因为是大家轮着来的,且朱玉的力气的确是足,一上午过去,这门外的小径上便是干干净净了。 郑令意也满意她们认真的用了力气,便在午膳时额外的赏了热乎乎的骨头汤给除雪的几人吃。 “姐姐,夫人,甜汤来了。”环儿在外间道。 绿浓正在收拾火盆里燃尽的炭灰,应了一声,暂时搁下手里的小铜铲准备开门去拿甜汤。 岂料这一开门,却扬起一股子风来。 原是环儿进来后没有关上正屋的房门,内室的门一开,外头的风便涌了进来。 今日可是融雪的天,最冷不过,风里凝着冰粒子,挨上一点都刺骨的冰。 郑令意虽没有直接被风吹着,还是把盖在身上的斗篷拢了拢,又被扬起的炭灰激得咳了一声。 绿浓连忙反手拉上房门,对立在外间的环儿斥道:“都说了多少回了,眼下这个天气要记着关门,你都忘了几次了?” 环儿转身把甜汤搁到茶桌上,有些不大服气的低声嚅嗫道:“哪就这么娇贵了?” “你说什么?”绿浓正走去关房门,一时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却也听出她语气不善,便板起面孔斥道。 “奴婢知道了。”环儿虽这样说,可但凡长了耳朵的人,都能听出她这不情不愿的口吻。 此时绿珠从国公府送完糕点回来,绿浓让她端了甜汤进去陪侍郑令意,自己则拉着环儿回了房间。 “姐姐,姐姐!”环儿有些不悦的挣开了绿浓的手,道:“你这是做什么,弄疼我了。” “你问我做什么?我倒要问问你是什么意思?怎么对差事就如此不上心呢?” 绿浓并非不心疼妹妹,只是她这么吊儿郎当的,纵然郑令意看在自己的面子上留下了她,绿浓自己却是不好意思的。 “我哪有不上心,不过是今日忘了关门罢了,姐姐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了吧。”环儿瘪了瘪嘴,倒是委屈上了。 虽说在静居的吃穿用度比起原来主家的确是好了不少,可规矩和拘束也多。 “既这样,便送你去夫人的庄子上吧。那倒是自在了,只是白日里没炭火,晚上要自己烧炕睡。” 绿浓没真想着把环儿给送出去,她知道这话一说,环儿必定服软求饶。 果然她便撒起娇来了,说自己一定听话。 绿浓又说了她几句,临走时却从小厨房拿了自己份例里的糕点给她吃,叫她吃了好去当差做事。 环儿翘着脚在屋里头吃着糕点,佩儿回房来换衣裳刚巧撞上了。 她方才正拿了衣裳去洗,结果脚下一滑跌了一身泥泞,一个满身的狼狈,一个悠闲自在。 第一百六十章 家业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诶,你这是去洗衣裳?把我的也洗了去。”环儿掸了掸手上的碎屑,拿出两件换下来的袄子递给佩儿。 郑令意虽十分大方的准予下人们用热水,但每人一日只得两桶,用来洗漱自然有富余,不过要用来洗衣裳的话,可就难说了。 不过佩儿今日只有金妈妈与自己的一身要洗,兑了冷水也堪堪够用,只是环儿这硬塞来两件,热水可能就不够用了。 “我只洗金妈妈和两个姐姐的,你自己的衣裳你自己洗去。”佩儿平日里已经替环儿干了不少活儿,对她的不满日积月累,此时便扭过脸拒绝道。 “好你个小贱人,靠着我姐姐的关系才留了下来,转眼就不认账了?” 环儿强将自己的衣裳塞到佩儿怀里,威胁道:“你若不洗,我便告诉姐姐,说你是个勾引主子破了身的婢子,下贱的很!看夫人还留不留你!” 她这话戳在佩儿的伤口上,一下戳出血来,痛得厉害。佩儿倏忽便红了眼,哭着跑了出去。 环儿其实是知道内情的,并不是佩儿情愿,而是那主家作风不正,可她偏偏要扭曲了意思来威胁佩儿。 见佩儿这样难受,她又哼笑一声,啪的一声把门踢上,继续闲适的吃着糕点,直到绿浓前来催促,环儿才懒洋洋的起身去做事。 …… 静居里虽然没有名贵古董,也没有价值连城的字画,但桌上有糕点,壶里有热茶,火盆里炭不断。 郑令意算了算每月的进项,养这一院子的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乔氏也许知道她几张中公给的契书,但她不知郑令意私下的药材买卖已经越做越大了,也不知道县主给的那间铺面每月有多少进项。 她更不知道吴罚这几年在外,看似过得无比窘迫,但竟还能赚了一些铺面房产。 至于吴老将军上次所给的那一把契书,乔氏更是一无所知。 那一把契书本身价值不菲,更为难得的是吴老将军私下将这些掌柜、管事都引荐给了郑令意。 郑令意订下了规矩,每一月让绿浓去外头与这些掌柜们碰一碰面,每两月便自己出府去见。 因为郑令意没请管事掌柜们进府来议事,所以时至今日,吴府其他人还蒙在鼓里。 吴老将军得知她的做法后倒没说什么,只是皱了下眉头。 郑令意拿了吴老将军的好处后心里一直不大安乐,后来有一日,郑令意去南园小坐时又提起此事,吴老将军为宽她的心,才告知原来他给每个庶出的孩子都留了几分产业,只待成家立业后再交给他们。 吴老将军不可能记挂着乔氏手里捏着的嫁妆,他可做不出这样下作的事情,至于从中公拨给庶出子女,本是没什么,但又怕惹得嫡出子女不满,闹出许多不必要的纷争。 吴老将军索性自己攒了些,大富大贵虽不至于,但只要孩子们不败坏了家业,这辈子衣食无忧总是没问题的。 虽说吴老将军受人蒙蔽也曾做错了事,但在郑令意看来,吴老将军到底还是比郑国公这个父亲要来的靠谱。 郑令意这段时日做什么都是倦倦的,可也幸好有这些家事需得处理,才能逼她强打起精神来。 她大部分时候都是待在静居里,也没怎么出门见她的那些好友,偶尔看一看温湘芷寄来的信,或是让人给沈沁递个话。 高曼亦倒是来过几回,她倒有些怪,像是有什么话憋着想说,却碍着郑令意如今的境遇,不想给她添了烦恼,到底是忍住了。 方才她带着女儿前来,倒是说了一件正事。 眼下是年节时分,明日要举办阖家宴会,高曼亦便是负责主事的。 “若是吵吵嚷嚷的一堆人,我也就不来烦你了,不过明日是咱们自家几个吃,你劝着三弟,多少舍我几分薄面。” 高曼亦这话指的是前两日的席面,那回乔氏设宴款待了乔家来的几个亲戚,热闹了整一日,压根就没来通知静居。 郑令意和吴罚更是乐得清静,乔家来人,即便是乔氏来让郑令意去,郑令意还要掂量轻重的,若是一个不慎又闹了起来,连带着当年的事情,这可太难收场了。 吴罚当初怒上心头,即使是乔冠英自作自受,但他小小年纪出手也太过狠辣,这事儿可不是那么好解决的,也不知吴老将军是怎么压下来的。 “好,我会与夫君说这件事情的,有爹爹坐镇,想来也闹不出什么来。” 先前因为蒋姨娘逝世,吴老将军亲口免了郑令意的晨昏定省,乔氏自然也不能与他作对,而且乔氏以为郑令意没在鲁氏跟前讨到好处,又眼睁睁见她在自己跟前昏厥,心里痛快的很,除了在用度上克扣外,也没怎么额外为难她。 但毕竟好几个月过去了,郑令意再伏着不肯出门,在外人眼中的确是太不尊重长辈了一些。 高曼亦浅浅一笑,偏首见绿浓陪着梅姐儿在玩翻花绳,笑意又深了几分,只是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的看了郑令意一眼。 其实,眼下郑令意对着高曼亦的时候总有几分气短,也有几分愧疚。 因为先前利用高曼亦在乔氏跟前递消息,这才骗了绿浓回来,但高曼亦待她一如往常,并无半分怨怼。 郑令意不知她是压根没觉察自己被利用了,还是并不在意。 “绿浓。”郑令意不觉得高曼亦是个迟钝之人,索性戳破了,“你还未谢过二嫂嫂那日替你在老夫人跟前说情呢。” 绿浓赶紧起身,来到高曼亦身侧跪下,十分认真的道:“二少夫人的恩德,奴婢一直感怀于心。” “弟妹这是做什么?绿浓,你快起来吧。不过是几句话罢了,我没担什么干系。”高曼亦连忙道。 “我亏欠嫂嫂的,我自己心里清楚的很。”郑令意望着高曼亦,坦诚的说。 高曼亦不语的看了她一眼,脸上神色松弛了许多,再没那种客气疏离的端庄,而是变得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鲜活之感。 她半晌后才轻声,道:“说实话,我那日气了一夜没睡。” 郑令意愣愣的看着她,过了一会,两人齐齐笑出声来。 “后来我自己想了想,觉得你的眼泪也未必全是假的,到底是个至情至性之人,比那一个好多了。” 那一个,指得自然是万圆圆。 高曼亦一向是个克己的性子,难得说出这一番话。 郑令意很是过意不去的说:“到底是对您不住。” 高曼亦摇了摇头,道:“我其实也有些看不过眼,两家的主母合起来欺负你一个,这算个什么?我不过被婆母骂上两句蠢罢了,不痛也不痒的。” “祖母,坏呢!” 梅姐儿软软糯糯的声音忽然传来,她嘴里被绿浓喂了一勺子蒸糕,说话虽含糊,可郑令意也听得明白。 “这些闲话怎么比诗词还学得快?、是谁教你的?!”高曼亦一听便有些气,对梅姐儿道。 梅姐儿机灵的很,飞快的往绿浓身后钻,却依旧不大服气的说:“是坏!” “你!”高曼亦起身要去捉她,梅姐儿慌忙扯了绿浓来挡。 绿浓和郑令意一个护着女儿,一个拦着娘,倒像是在玩老鹰捉小鸡。 “二嫂嫂。梅姐儿这是什么意思呀?”郑令意让绿浓把孩子带到外间去玩,拉着高曼亦重新坐下,问。 高曼亦撇过脸不语,郑令意一看便是的确是有事发生,且是高曼亦不愿在人前提的事情。 “莫不是为着我的事,婆母她如何为难你了吧?”若真如此,郑令意岂非罪过。 “弟妹你莫要胡思乱想,这事,她已经盘算许久了。”高曼亦说着,眼里泛出晦涩的情绪来,像是阴云慢慢笼罩了天空。 前些日子梅姐儿过生辰,乔氏让个穿红着绿的婢子来送礼儿,礼儿留下了,那个婢子也被留下收做了通房。 吴永安并非没有通房伺候着,只是这灵犀院里原先的两个通房都是高曼亦从高府带来的婢子,性子乖顺的很,且一家子老小都在她手里捏着,绝翻不出个天来。 可乔氏硬塞进来的这个叫慕年却是不同了,除了模样标志外,与吴永安又是自幼相识的,听说私下里总是二郎二郎的叫着,娇娇媚媚的绕着人不肯放。 乔氏早就备好了要给吴永安做妾室,只是当时碍于高曼亦的家世,所以藏了几年,今时今日终于是忍不住了。 “她在梅姐儿生辰那日把人带来,无非是想催我生孩子,可大夫说了,我必定要把身子调养好了才能生,她这样步步紧逼,不是要我的命吗?” 话匣子一打开,高曼亦也实在是忍不住了,眼泪和怨气纷纷往外涌。 高曼亦的父亲生性端方,连纳的一两个妾室都是很老实的性子,他自己又是庶出,待妾室也是很好,但绝没逾越本分,所以后宅清静的很,半点不用她娘亲操心。 但也导致了高曼亦实在缺乏应对的经验,眼睁睁看着吴永安把人收用了,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第一百六十一章 分权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永安的表字便是祝年,她非要叫什么慕年,取个名字也要恶心人!” 郑令意还是头一回见高曼亦这激动到有些失态的样子。她越说越气,显然是被那个慕年怄心到了极点。 “你方才说这个通房与二哥是什么打小的情分?既然是打小的情分,何不早早的收用了,挨到今日做什么?”郑令意想不明白,很是奇怪的问。 高曼亦不知为何瞬间红了眼睛,她眨了眨眼佯装无事,转首瞥了一眼房门,见门紧闭着,便用帕子掩口轻声道:“阿嬷告诉我说,这个通房来时已不是处子之身,想来是年少时就与永安好在一块了,与我成亲时为了好看些才遣了出去。” 郑令意知道高曼亦是个痴心肠,捧出了一颗真心对待吴永均,这几日心里定然如油煎一般难受。 “二嫂嫂。”郑令意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才好,只得握住了高曼亦的手。 高曼亦勉强一笑,又蹙了蹙眉道:“我也不是不能容人,只看她妖妖媚媚的样子便不舒服,便是做妾,做通房,也断没有这样秦楼楚馆做派的呀。” “婆母可有给大哥院里送什么妾室通房的?”郑令意道。 “大哥院里那还用得着婆母送,但凡院里稍微平头整脸些的婢子,差不多都被他祸害过了,说起来也是造孽,我听说他那院里有个婢子原是许了人家的,硬是让他给糟践了。” 日子过得好与不好,大概是能比较出来的。 高曼亦说了吴永均的糟心事儿后,觉得自己还不算太惨,心情也稍微好转了一些。 “嫂嫂院里自然是嫂嫂当家作主,若有个什么品行不端的撞在你眼前,只管名正言顺的处置了便是,可别委屈了自己。” 郑令意虽是妾室所生,一辈子吃尽了嫡母苦头,但也清楚这个慕年可谓是来者不善,自然不会偏袒她说话。 高曼亦有些触动的看着郑令意,道:“弟妹你能说出这话来,我知道不容易。” 郑令意无奈一笑,摇了摇头,道:“这世间千人千面,有为人嫡母恶行恶性,自然也有为人妾室的不正其身,哪能一概而论呢?” 高曼亦很是赞同的点点头,两人又说了会子闲话,见吴罚从外头回来了,高曼亦也就顺势离开了。 听说明日要同吴家人一道吃饭,吴罚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郑令意已经练就一双火眼金睛,能从他看似毫无表情的脸上,寻见那一丝丝的不乐意来。 不乐意归不乐意,吴老将军既然坐镇,郑令意和吴罚也是该去的。 吴罚闭心多年,早就修得一张冷面,只在郑令意示意他的时候,跟着举杯饮酒,其余时候只顾着夹菜吃饭,半个字也懒得说。 郑令意今日穿的是一身白缎红梅绣的袄子,用雪白的兔绒镶了一圈边,远远看去虽然是素净,但近看也有几分喜气。 乔氏瞧了她好几眼,大概是想借此数落郑令意几句,但却找不到十足的借口。即便是年节里,也未必是人人都穿红的。 吴永安就穿了满身碧青色,绿汪汪的像是刚从满是浮腻苔藓堆里捞出来的一样,虽衬得他唇红齿白,在郑令意眼中却不如吴罚一身玄衣来得俊朗。 席面上菜色丰富雅致,倒是叫郑令意觉得有些奇怪。 让乔氏使银子把山珍海味往桌子上摆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可这梅花香汤饵,金橘灯笼果这种精细的菜点,实在不像是乔氏能弄出来的东西。 郑令意正如此想着,便见吴老将军望着高曼亦夸赞道:“果然是蕙质兰心,连菜也如此风雅,瞧着赏心悦目,别具滋味。” 高曼亦优雅的起身福了一福,浅笑道:“多谢公爹夸奖,您托我办这席面,不敢不尽心,只是儿媳初次操办,总觉经验不足,恐有错失,还望各位海涵。” “不必谦虚,每样菜都很好吃。”吴老将军大手一挥,道。 他老人家都这么说了,众人连忙附和,这菜的确是好滋味,大家也不算违心。 郑令意偷偷觑了高曼亦一眼,两人目光相触,随即移开各自举杯浅酌。 “样子虽好看,可也太流于形式了,尽是些吃不饱的样子货。” 听着吴老将军夸了又夸,乔氏很不不悦,酝酿许久,还是忍不住开口刺了一句。 高曼亦红了脸,连忙起身道:“婆母赎罪,后头还有羹汤米粥,我想着大伙总是要吃些酒的,所以便先让他们多上些佐…… “没事。”乔氏佯装慈爱的笑笑,道:“我又没说你什么,你毕竟年少缺乏经验,那知这掌家诸事的繁琐,虽是要上佐酒菜色,可咱们也还有不大会喝酒的,没些吃食垫肚子,可不就要伤胃了吗?” 郑令意扫了一眼那碗梅花香汤饵,听着乔氏胡言乱语,谁不知道她就想要当面叫高曼亦难堪。 吴老将军面色不变,像是早就料到了乔氏会折腾这一遭。 他淡定的搁下酒杯,道:“既然掌家诸事繁杂,那你便把几个小的院里的中公调度之权交给老二媳妇,也让她多历练历练吧。” 乔氏‘叭’的一声惊掉了汤匙,翠珑忙弯腰去拾,她心里暗道糟糕,嘴上赶忙道:“这,这就不必了吧。我如今还是壮年,又有得力管事在身边,为何要劳动曼亦呢。” 自吴老将军把主持中馈一事交给乔氏后,只是年末时候偶尔一翻账本,从来也未细查。 郑令意先前去伶阁的次数不少,回回都能看出乔氏摆在台面上的奢靡与浪费。 吴老将军虽然从不去伶阁,但多少也知道一二。 从前想着她自己也有亲生的两子,总不至于败光家业。 但自从上次得知乔氏帮着吴柔香在国公府里掌权后,吴老将军忽觉得乔氏这宽以待己的做派着实可笑,又想着自己为什么不能依样画葫芦呢? “这怎能算是劳动?你方才言及曼亦经验不足,你若不肯放权,她何来的经验?” 吴老将军说着,看向了高曼亦,乔氏也睁大眼睛瞪着她。 吴永安假意抬起手来挠头,挡住面庞对她低声道:“你在家中娇生惯养的,哪里会理繁琐家事,也别弄得娘亲不快,还是…… “公爹说的是,诚如婆母所言,儿媳缺乏历练,眼下有了这个机会,自当尽力为之。” 高曼亦像是没听见吴永安所言一般,对吴老将军和乔氏各福了一福,接下了这份差事。 吴永安很是措手不及,他疑惑的望着高曼亦,后来又不知想通了什么,露出了一丝气急败坏的神色,但又很快收敛起来。 “即便如此,这圆圆还没接过手,怎么也轮不到小的呀。”乔氏说着,横了万圆圆一眼。 万圆圆是个只会欺软怕硬的性子,哪里敢在吴老将军眼前放肆,被乔氏强逼着出来表态,紧张的磕磕绊绊,半天也没说出一句整话来,这样的性子,如何掌权当家? 吴老将军看她可怜,到底舍了几分面子让她遮拦一二,“圆圆你一贯是偏疼的,带在身边教导着就是,还是让老二媳妇历练着吧。” “这,这是做什么?将军当着孩子们的面,便要夺我理事之权了吗?” 乔氏见万圆圆如此不顶用,不由得急了,她又不比鲁氏会说话,逼急了便有些口不择言。 “诶,这话怎么讲的如此难听?”吴老将军心情甚好的夹了块卤肉吃了,笑道:“人家国公夫人都那般大方将掌家之权让给柔香,我不过是让你分些小事给儿媳做,权当做历练罢了,怎了到你嘴里,竟是夺权之意?” 郑令意从未想过吴老将军会有这样狭促的一面,想来也是实在看不惯这乔氏的作风了,被她活活给逼出来的。 她此时忍笑忍得着实辛苦,眼下又不敢吃东西,只能像大家一样,皆低着头装鹌鹑。 吴罚偷偷在桌子底下捉住了郑令意的手,两人藏在桌下手指勾勾,桌上吵得唾沫横飞,实在是全然不同的两副光景。 乔氏还欲再说些什么的时候,胳膊被翠珑扯了一扯,她这才忍下了,横了高曼亦一眼,咬牙道:“将军既这样说,倒是心疼我了。曼亦你便好好接着,可千万别辜负了。” “老三、老四、老五,日后便是你们的二嫂嫂料理中公调度事宜了,有个什么短缺的,只管向她要就是了。” 郑令意听到这句话,赶忙齐声应诺。 吴老将军轻轻松松把几个庶出孩子的院子都归到了高曼亦手底下,显然对她的品性很是肯定。 乔氏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吴老将军又道:“你自己的灵犀院也自己管着吧,梅丫头你是一贯带在身边养着的,掌家看账这些事儿耳濡目染,日后都得会。” 高曼亦赶忙应下,郑令意瞧见她似乎是又红了眼眶。 若是早早把灵犀院捏在自己手里,乔氏利用中公调度的权利塞慕年过来时也就没那般理直气壮了。 可万事有因才有果,若是乔氏没塞人,高曼亦今日未必会有勇气这样与她顶着作对。 这一席虽是横生枝节,风波不断,可郑令意吃得很是欢畅。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主考官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高曼亦在家里是学过掌家的,只是她从小过得顺心遂意,从来也没想过要争抢什么。 也正因为她从小顺心遂意惯了,乔氏冷不丁叫她难受的厉害,高曼亦如何忍得了? 吴老将军席上行事虽然突兀,可细细想来,倒是步步筹谋过的。毕竟是同床共枕之人,乔氏的心性,吴老将军比任何人都要透彻洞悉。 高曼亦分权不过半月,中公拖欠克扣静居的份例就统统发了下来。 郑令意看着桌上摆着的百两银子,不得不承认自己得了切实的好处,却也隐隐有些担忧起高曼亦来。 争权之事一旦开了头,除非一方彻底斗败下去,不然不可能停止。 不过眼下郑令意却也分不出精力来替高曼亦担忧,春闱转眼就来,吴老将军很是挂心,连日敦促,虽没给吴罚造成什么影响,却叫郑令意也跟着紧张起来。 这个冬日她沉溺于失去生母的痛楚,让吴罚牵肠挂肚,难免耽搁了许多温书的时日。 春闱的主考一向是朝中地位超然且学富五车者才能胜任,例如林丞相,先帝在时,他大抵做过不下四次主考,门下学生无数。 如今新帝登基,主考官自然要捏在自己人手里,自然连带提拔上来的学子便都是这一脉的人了。 高曼亦的祖父早年间也做过几次主考官,但如今他已年迈致仕,其父高茅虽为尚书省右司,倒也可胜任主考副手一职,但嘉安太后近来势旺,如何能肯呢? 本来陈著的祖父也是上佳人选,其父为副手也是绰绰有余,但今年因为陈著参考,所以陈家所有入仕之人为了避嫌,对着主考官一职乃是避之唯恐不及。 这样一来,今年的主考官人选便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原还想有意于郑国公,郑国公数十年前倒也做过一回副手,熬到如今的年纪,资历倒也足够了,但郑国公也得避吴罚和许吉方的嫌,颇为可惜的推拒了。 在余下的人堆里挑来选去的,最后择了礼部尚书,倒也是状元出身,学问自然是好的。 最重要的是尚书大人的夫人乃是嘉安太后的庶妹,说起来也是当初崔府有远见,在微时便将女儿嫁给他。 可这位尚书大人前两年不知得罪了何人,落了个含含糊糊的强抢民女的罪名,其实也不过是买了个小妾,被人歪曲成这样的。 有些个古板的大臣便不肯了,说礼部尚书品性不佳,一本本奏折递上去,说要请林老丞相的儿子,也就是国子监祭酒林清言做主考官最为合益。 林家世代清贵文官,前有林老丞相,后有林清言,就连孙辈林天朗都在前几年考中了状元,如今在翰林院前程大好。 可林清言是摄政王妃的亲舅舅,林府与摄政王沈白焰一向是过从甚密,嘉安太后如何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居然剑走偏锋,请了大理寺的严寺卿做主考副手。 意为,你说礼部尚书品行不佳,我便择个端方的压一压。 严寺卿乃正三品,也是科考出身,其手掌刑狱之权多年,见惯丑恶颠覆,所做文章向来不屑用华丽辞藻堆砌,字字句句如锤炼过一般,直指人心,可供一品。 虽没有刑官做主考的先例,但也不算什么惊天大变。 只是这位严寺卿,也不知是不是在大理寺卿这个位置上坐得太久了,身上肃杀之气太重,办案时手段毒辣,在朝中乃是孤臣一个。 如若让他做本次主考,朝里大多数人虽不十分赞成,倒也有种或可或不可的摇摆意味。 最后思量着严寺卿那天王老子也不买账的性子,还是默许了这两人为今年的主考官。 今日高曼亦特让人送来一套簇新的文房四宝,说是给吴罚添添新气儿。 吴罚如今在用的文房四宝十分顺手,一时半会还用不上这个,郑令意便让绿珠把这份先收了起来。 “五弟去岁未能中举,转眼又要等上三年。”郑令意闲话道。 “一考不中何其多,像林学士那般一举高中状元才是罕有,再说了,林府百年家风才养出来一个这样的人才,于旁人而言,考不中才是寻常。” 吴罚这话倒是事实,平常人家考到七老八十不中的也有。 郑令意闲来翻阅野史,曾读到一则轶事,说是前朝时有个考到七十岁才中举的人,终于得了个微末小官,结果上任途中奔波劳碌,一命呜呼了,人生际遇着实可叹。 “这话你在我跟前说说也就罢了,可别在五弟跟前说,那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郑令意伏在吴罚肩上,抿着他的一缕发丝玩,轻声说着。 “我与他说这个做什么?一贯是没什么交情的。” 吴罚口吻冷漠,却动作温柔的往郑令意嘴里塞了半块掰碎的糕点。 他如今逮着机会就喂郑令意吃东西,实在看不得她这瘦削模样。 “难道你们二人小时候都没在一块玩吗?”郑令意有些不解了,同为庶子,怎么可能没有半点交集。 吴罚解释道:“老五的生母原是府里的绣娘,做得一手好衣裳,可性子谨小慎微。生下他后唯恐乔氏怪罪,战战兢兢的约束着孩子不许他在人前多加露面,我小时候见他的次数也是少之又少,若是韬光养晦也就罢了,但瞧他这学问功课也是平平,这些年来恐也没学到些什么。” 这吴家的孩子们人情冷漠比之国公府里更甚,吴雁自上回哭着跑了之后,也再没来过静居,偶尔间遇上时,也作出一副视郑令意如空气的样子。 郑令意只当她是小孩子脾气,并不放在心上,可细想起来,吴雁与她好像是差不多的年岁,只因郑令意嫁得早些,所以总觉自己是长辈,所以不与吴雁计较。 说起这国公府里的姐妹情分,郑令意也觉五味杂陈。 吴罚中举的消息散去后,郑楚楚和郑秧秧也各自送来了礼儿。 郑楚楚的礼物是一枚小小的环形玉佩,玉料还算不错,但实在太小了一些,恐也不值得几个钱。 郑令意见到这礼儿时便叹了一声,她自然不是嫌礼物不值钱,而是感慨郑楚楚处境艰难,连一份走场面的礼物都送不出手。 相比之下,郑秧秧的礼物就要贵重的多,一对鱼跃龙门锦绣描金花瓶,说是王老夫人得知她有妹夫中举,主动让她送来的,居然还有一副秋安居士的大雁图。 郑秧秧信中还说,这秋安居士的大雁图原是王继儒的私藏,只因意头好,鸿雁展翅,翱翔万里,所以赠给了吴罚,愿他再传喜报。 “九姐姐与姐夫这般好,倒是奇了。”郑令意这几日重新将这幅画拿出来赏玩时,不由得喃喃道。 吴罚正在一旁温书,听到她这句低语,问了一句,“你九姐姐嫁得可是王家的王继儒?” “是。”郑令意听他这话,像是知晓些什么。 果然吴罚沉吟片刻,道:“确实怪哉。” “你可知晓什么内情?”郑令意忍不住追问。 “你不知道?”吴罚倒有些讶异于她的不知情,开口道:“这王继儒,是个好男风的。” 郑令意睁大了眼,一时间吃惊的说不出话来,然后只是摇头冷笑,一脸难以置信,却又恍然大悟的样子。 “鲁氏,可真是有你的!”郑令意直白的露出一脸恨色来,“我原只探听到王家这门亲事不妥,以为王继儒大约是有些隐疾,所以才择了九姐姐做嫡子的正妻。可未曾想,居然是这样的‘隐疾’!” 她从前吃了郑秧秧不少暗亏,郑秧秧也阴差阳错做过她的替罪羔羊,郑令意对她虽无什么深厚情谊,但到底拿她做姐姐瞧,如今才知道她嫁了这样一个男人,怎能不心痛。 吴罚不知该怎么安慰才好,想了一会才道:“个人有个人的活法,说不定你九姐姐已经寻到一条路子了,看她这般送礼的做派,在王家应是有些地位的,我看倒好过你四姐姐许多。” 他的话并非是拿来安抚郑令意的,细想之下确有几分道理。 郑令意稍缓过来一些,看着那副大雁图仍旧是不舒服,唤了绿珠进来将这画轴拿走了。 “也不知嫦嫦日后会嫁一个怎样的人家,我实在不愿叫鲁氏糟践了她的婚事。” 郑令意只要一想到郑嫦嫦日后婚事不顺,整个人便淌出许多冷汗来。 “诶,你说陆致如何?”郑令意认识的男子实在不多,一想便想到陆致头上去了。 “陆致品性是不错,可学业平平,也没有为官的心思。此次未中举,我看他虽有些失望,但也好似松了口气,日后大抵也是守着布铺过日子。虽然说你我不介意,可陆家与国公府相去甚远,你如何能让岳丈点这个头呢?” 吴罚一席话,便浇灭了郑令意的念头。 其实郑令意心里清楚陆致与郑嫦嫦不大相配,只是方才一时嘴快说了出来。 “那,可还有谁家呢?”郑令意颇为头疼的说。 “莫要着急,且带着郑嫦嫦多出去见见世面,让她在岳丈跟前多求些怜爱,这才是重中之重。” 怜爱这东西要靠求才能得,已经失了情分的意味,而成了真正的算计。 话虽是这样说,可郑令意却已不在乎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糕点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春始属木,然生木者必水也,故立春后继之雨水,且东风既解冻,则散而为雨矣。 眼下这场春雨,恰是春意随风潜入。 一夜过后,山峦浸绿,湖泊蓄青,春天已接管了这片大地。 “也不知你中举的消息,姨娘那时候知晓了没有。” 郑令意立在北窗边上,看着绵绵春雨如雾如风,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往事,嘴角微微勾起,眼神却落寞无比。 吴罚坐在摇椅上,一把将郑令意拉入怀里抱着,郑令意只觉整个人落进一个既有力又温暖的臂弯里。 她坐在吴罚膝头,靠在他的胸膛上,两人紧紧贴着,十分暧昧亲密。 郑令意虽有几分不好意思,可实在贪恋温柔,不舍得起身。 “即便那时不知,如今也该知晓了,姨娘不就在咱们身边守着咱们吗?”吴罚笃定的说。 蒋姨娘入土为安后,他们将蒋姨娘的牌位带了回来,专门将西偏阁理了出来,日日焚香供奉。 郑令意仰起头来看他,眼眶湿湿的,却被一派笑意驱散了阴霾。 吴罚静静的看着她,终于等到一个柔.软而主动的吻。 绿浓推开一道门缝,瞧见两个挨在一块的模糊人影,一下便缩了回来,也难为她反应如此迅疾,且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郑令意毫无所觉,吴罚虽瞧见了,可断不会惊扰了此刻的旖旎之妙。 “姐姐,怎么了?”环儿见绿浓从内室门边退了回来,不解的问。 绿浓倒还稳得住,面色如常的说:“没什么,主子们不想咱们打扰伺候,你先把这糕点送到小厨房去吧。” 环儿眨了眨眼,忽奇怪一笑,自言自语的说了句意味不明的土话,颠着脚出去了。 绿浓看着她这副不端庄的样子摇了摇头,十分烦恼的想着,‘真是积习难改。’ 外头的春雨落个没完,若是有闲情,只会觉得雨景如诗如画,若是手头捏着活计的,只会嫌这雨绵绵不绝,恼人的很。 金妈妈托外头的庄子上的婆子采了许多嫩嫩的野菜,除了趁着新鲜做了吃,余下的本想存起来,或晒干或腌制,奈何天公不作美,只能费些盐巴了。 门外,一柄远山绿雾的油纸伞先飘了进来,绿珠拎着空空的食盒回来了。 她看着绿浓立在正屋门边,也不知出了多久的神,弯眸一笑,道:“姐姐这是怎么了,怎么立在门边上,小心让湿气寒着你。” “还说我呢,也不想想自己才是刚从外头回来的人。” 绿浓接过绿珠手上的食盒,将她拽到火盆边上,掸了掸她衣裳上沾染上的湿气。 她见绿珠翘着根小指,仔细的用帕子擦拭腰际挂着的那个小银猪。 这小银珠憨态可掬,是郑令意在她去岁生辰时送的礼物,绿珠一直很爱惜。 绿浓顺着这个小银猪向上打量着,见她腕子上戴着一串大小合益的五彩璎珞珠串,为着能做事方便些,所以衣裳袖子做短了半寸,用褐色的福纹布镶了一圈边。 胸前衣扣上挂着一个扁扁的碧色玉环,是她出门采买时,在街面上买的,虽不十分名贵,但正好衬她这身淡水色的衣裳,郑令意也曾夸她眼光日益精进。 绿珠学会了妆点自己,面上细细的晕了粉,腮上抹了胭脂,耳垂上贴了一对小巧的耳坠子。 比起当初那个梳着双髻的杂毛丫头,绿珠如今可是出落的曼妙多了。 绿浓盼着环儿也能有这样的起色,不仅仅是外在,还有内在的气度和涵养。 绿珠那天真和热情的性子从没变过,只是气韵更沉稳了几分,可画虎画皮难画骨,环儿只怕是没法子像绿珠这样蜕变。 绿浓在心里叹了一声,捡去落在绿珠肩上的一片腐叶。 郑令意在屋里唤了一句,两个婢子齐齐应了一声,绿浓对绿珠道:“你方才从外头回来,去歇一歇吧。” 绿珠摇了摇头,往内室走去,笑道:“一路上都是坐马车,有什么累的?” 郑令意与吴罚皆抱着本书在瞧,一个坐在摇椅上,一个坐在蒲团上,总是如此。 “绿珠回来了,嫦嫦今日如何?”郑令意说着,又对绿浓撒娇道:“我有些饿了。” 绿浓先回话道:“小厨房里有现成的枣泥糕,奴婢给您取些来。” 绿珠的目光随着绿浓移了下,又很快转了回来对郑令意道:“嫦姐儿很好,她性子静,有巧罗和冬妮陪着,待在房里绣花写字,不会闷坏了她,只是巧罗姐姐陪不了几日。” 郑令意稍蹙着眉,点了点头,对绿珠道:“今日.你可将那嫁妆单子给曹姑姑瞧了吗?” “这个自然,奴婢心里半点底都没有,您还不教我,逮着这个机会,奴婢自然不会放过。”绿珠微微鼓着脸颊,撒娇道。 郑令意一笑,道:“不这样你怎么会用心学?” 绿珠也抿着嘴笑,道:“奴婢知道您的心思,今日叫曹姑姑瞧了,她帮着奴婢补了几样,应当是妥帖了。而且嫦姐儿说姨娘生……姨娘替巧罗姐姐存了好些银子做嫁妆,即便面子上不风光,里子也一定是满满的。” 乍然提到蒋姨娘,绿珠还是磕巴了一下,但很快掩饰过去。 郑令意假装没有在意,绿珠拿了修改后的嫁妆单子给郑令意瞧过,之后便拿着去库房,看着什么东西是现成的,就不必买了。 绿浓将糕点送来时,还给吴罚拿了一碟咸口的炸油果。 “奴婢也是忘性大,到了小厨房才发觉二少夫人今日送来了荷花酥和樱.桃冻。”绿浓说着,将满满一茶盘的糕点放下。 吴罚扫了那樱.桃冻一眼,似是若有所思。 郑令意以为他是想吃那樱.桃冻,有些犹豫的说:“你还是先不吃这外头厨房送来东西吧。” 吴罚很干脆的说:“好。” 自高曼亦掌家之后,送往静居的东西多了许多。 春衣的缎子已经来不及发了,高曼亦便折成了银子给了郑令意。 高曼亦曾问过说,要不要中公分几个奴仆过来,郑令意想也没想便委婉拒了。 中公分奴仆,虽说月钱不必自己出了,可身契也没法子捏在自己手里,总归是不稳当的。 高曼亦倒真是不怕惹恼了乔氏,这几日往静居里送了许多银子,乔氏只怕心窝子都在流血。 虽都是补从前的克扣,但郑令意还是觉得这银子有些烫手,却也不能给人家送回去,只能吩咐绿浓将银子入账, 银子也就罢了,叫郑令意烦恼的是份例里的糕点,她并不不贪图这些东西,反倒有些头疼。 她也没那般疑神疑鬼,觉得高曼亦会有什么坏心眼,只是怕乔氏借机生事。 “那,奴婢端去倒了?”绿浓很是可惜的看着这两碟糕点,征求郑令意的意思。 郑令意也觉可惜,尤其是那樱.桃冻,她是很想吃的,可这疑心恼人,总也挥之不去。 “倒了吧,日后的糕点都别端到咱们跟前了,怎么说,也得等考完了试。” 郑令意闭眼挥了挥手,示意绿浓把糕点端出去。 见她一副忍痛割爱的可爱模样,吴罚不禁抿起嘴角偷偷笑,同时也有些懊恼,这樱.桃树自成芽成株后,最少也要三年才能结果,日子还长呢。 郑令意吃着枣泥糕,这枣泥糕味道温厚薄甜,倒也渐渐抚平了遗憾,又喂了吴罚吃了半块,接着又从他手里拿了个油果吃,虽然碟子里有,可总觉得抢着吃更好滋味。 绿浓看着他们夫妻嬉闹,含着笑意走出了内室,一路往小厨房去了。 金妈妈不在小厨房里,大概是歇去了。 小厨房的门虚掩着,绿浓推门而入,没成想瞧见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猫在橱柜边上。 绿浓吓得惊叫一声,把那人也吓了一跳,惊恐的转过身来,原来是环儿。 “环儿?”绿浓松了口气,不解的道:“你在这做什么?难怪四处都寻不到你,怎么不在夫人屋外守着呢?” “佩儿不在那吗?”环儿擦了擦嘴角,歪着脑袋说。 “这叫什么话?佩儿在那守着,你就可以不必在那了吗?你们俩当的是一样的差事。” 绿浓将糕点搁在灶台上,皱着眉头上前。 环儿嘟囔道:“我是有些饿了,这才来小厨房找些吃的,也就吃了两口,姐姐你就来了。” 绿浓往她身后看去,橱柜里午膳剩下的一碗鸡汤都见了底儿,还说自己只吃了两口。 她无奈的摇了摇头,道:“行了,吃饱了就去当差吧。别总是欺负佩儿,你与她一样都是二等丫鬟。” 环儿不太服气的应了一声,见绿浓端起那盘樱.桃冻就往泔水桶里倒,连忙大叫一声,急忙忙的冲了过去夺下那盘荷花酥。 “姐姐,你怎么舍得倒呀!” 环儿方才来这小厨房里,就是为了寻这些糕点,她一路端着去正屋的时候,就已经十分垂涎,想着这荷花酥有数十个,吃掉一个也不惹人怀疑,但是怎么也寻不到,这才退而求其次,喝了碗鸡汤。 绿浓其实也觉得可惜,但她也要遵从郑令意的吩咐,便道:“这个吃不得。” 第一百六十四章 妯娌谈心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怎么就吃不得了?”环儿赶忙将两碟糕点从绿浓手上端走了,不解的望着绿浓。 绿浓很难与环儿解释这件事儿,只道:“夫人有她的顾虑,你管这个做什么?” 环儿嘟了个脸,扭捏道:“夫人又疑神疑鬼了吧?” 绿浓见她出言不逊,狠狠瞪了她一眼,道:“怎么说话呢?” 环儿见势不妙,又撒娇道:“我嘴笨,不会说话。可我真心疼这些糕点,主子们性命金贵,可我又没关系。姐姐,说真的,你也不信这光明正大送来的糕点会有毒吧?” 绿浓被环儿绕得没法子,她还是有些担心,叹了口气想要说话时,听佩儿在外头喊她,绿浓记挂差事,便撇下了环儿,道:“罢了,我不管你了。” 她走到门口又犹豫了一下,道:“还是别吃了吧。” 环儿歪头一笑,又连连点头,一副听话的样子。 待绿浓一去,环儿便捏起一个荷花酥吃了,她一吃便被这滋味迷住了,连掉下的一点碎末子也不舍得,用手指沾了送进嘴里。 金妈妈做糕点的手艺不大精,做出的糕点大多是街面上常见的,什么荷花酥,金菊盏的,连主子们都吃得不多,更别她乡下来的一个丫鬟了。 她虽嘴馋,可也惜命,吃下之后倒是起了些后怕的心思。可过了一会子,觉得自己仍是好好的,没半点不舒服。 她嗤了一声,抽出一张帕子余下的糕点都包了起来,抱在怀里藏到自己房间里去了。 后来绿浓问她时,环儿却说自己已经倒了,绿浓不大信她,便去泔水桶里看,果然没有。 环儿又狡辩说,自己将这些糕点都藏到泔水桶底下去了,又说这泔水桶毕竟是外院的仆人统一来收的,若是让旁人发觉的,恐会惹出风波来。 绿浓见她言之凿凿,并没多加怀疑,反倒很高兴她懂事了。 此后但凡外院送来什么糕点,绿浓便转手让环儿或佩儿接了,端去小厨房处理了。 不论是谁接的手,总是会被环儿藏在房里偷偷吃了。 佩儿虽然知情,可被环儿威胁,又想着反正是要倒了的东西,何必多生事端,便也没提。 …… 今日歇了春雨,若是天气再不晴朗起来,绿浓觉着身上都要潮得长出芽儿来了。 “绿浓,把我昨个到的那套泥娃娃拿来。” 总是高曼亦来静居走动也不像话,今日郑令意与她相约,带着梅姐儿一道在院子里转转。 梅姐儿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对东西的眼光也挑剔,郑令意这套泥娃娃粗一看虽朴素,可细瞧之下更添朴拙童趣。 梅姐儿初拿到这套泥娃娃的时候还有些不以为意,但听郑令意细细说过这些娃娃姓甚名谁时,眼睛便是一亮,且越是把玩越是喜欢。 高曼亦难得见她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玩泥娃娃,对郑令意笑道:“你这人也是奇怪,旁人给孩子买泥娃娃,都是买些什么十二生肖,八仙过海之类的,可偏你买了这些古今画圣诗仙的人偶,瞧把那张长梦给捏的,圆墩墩的脸蛋,却是一脸的长髯。” “二嫂嫂难道不觉得很可爱吗?这还是我自己依着画像描了样子特意订做的呢。” 郑令意做出一副邀功神色来逗趣,她一直很想对高曼亦表达感激之情,却也知道她什么都不缺,只能在孩子身上找补了。 “你这礼儿自然是好,这丫头对诗画确有几分兴致,只是她爹总说女孩学这些无用。眼下她还小的很,看画也只是图趣儿,读诗也是只是鹦鹉学舌。即便这样,你二哥也总是说嘴。” 高曼亦语气柔柔的说着,只有无奈没有埋怨。 梅姐儿十分敏感的瞥了高曼亦一眼,眼神中是超乎年龄的警觉。 “二嫂嫂颇有几分文采,自己教便好了,二哥又不会整日的盯着你们娘俩。” 郑令意说罢,却是梅姐儿接了话茬,“很久没见爹爹了。” “哪,哪里的话,不过两日而已,你爹爹在大理寺公务繁忙,也是情理中事。” 高曼亦很不好意思的瞥了郑令意一眼,辩解道。 郑令意只一笑,没有多说什么,梅姐儿摸着泥娃娃,也没有再说话了。 高曼亦有些尴尬,又道:“大理寺卿是今年春闱的主考,他近日忙考试的事儿去了,所以大理寺行事便有些不成章法。” “嗯,是呀。”郑令意连忙附和她的意思,可心里明白这不过是借口而已。 大理寺卿不在其位,该烦心的也是大理寺少卿,吴永安一个大理寺评事,平日里的差事不过是些文书案头,能有什么好忙的。 虽说评事需得去各地重审一些疑难杂案,可吴永安是国子监里学出来的官宦子弟,自然不会轮到这些苦差事,有的是苦寒人家出身的同僚代劳,他至多去偏京逛逛,几日也就回来了。 高曼亦对于这重道理,未必不清楚,只是她自己不想看清,谁也没有办法。 “后日便要去考试了,三弟他可紧张吗?”高曼亦匆匆将话题从自己身上引开,对郑令意道。 一提起吴罚,郑令意不由自主的弯起眼眸,揶揄道:“他这人呆的很,我就从未见他紧张过,连笑也小气,牙都不露。” 高曼亦其实对吴罚半点也不了解,只是听吴永安说过一些往事,还有便是乔氏遮遮掩掩的一些满是恨意诅咒的话。 不得不说,吴永安所言真是叫人骇心动目,高曼亦起初有些惧怕吴罚,对郑令意则是同情怜悯。 近来越与郑令意相处,越知自己当初错的离谱。 她虽然在吴家不大顺遂,可在静居里却是舒心安适,而且她与吴罚之间的不和睦都是做出来给乔氏看的,夫妻俩把乔氏耍得团团转,实乃绝配。 高曼亦自己虽也被郑令意利用过一遭,却也被假戏背后的真心所打动,并没有真正生气在意。 “也只有你会说三弟呆,旁人可不敢呢。”高曼亦笑笑道。 关于吴罚的话头高曼亦不便深入,说了几句,又扯回到梅姐儿身上。 府里现在就她一个孩子,总是轮着宠她。 虽然乔氏总盼着要个孙子,可眼下倒也成日的给梅姐儿送吃的,动不动就要梅姐儿去伶阁里陪她。 梅姐儿待在伶阁里时总觉无趣犯困,回回都睡得昏天黑地。 乔氏不反省自己总跟梅姐儿说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老黄历,反倒说梅姐儿小小年纪便会装模作样了,气得高曼亦直接挡了黄蕊的话,再没让梅姐儿一个人去过伶阁。 “你这肚子怎么还没响动呀?”高曼亦见郑令意与梅姐儿十分投趣,便斟酌着轻点了一句。 郑令意听了这话,立刻就红了脸,显然是害臊的不行。 如今她对吴罚的心意,自不似当初那般飘忽不定,一见他便心里熨帖,甜得沁出蜜来。 只是她还记挂着暗地里替蒋姨娘守孝的事情,吴罚也明白,虽有亲密之举,但到底不曾…… 说起来,这事儿要水到渠成才是,总不好自己上赶着贸贸然提起,这像什么话。 想着想着,郑令意的脸愈发红了,看得高曼亦都有些惊奇,道:“没想到你面皮子这样的薄,早知便不说了。” “倒也不是。”郑令意难得声若蚊呐,“我成婚时年岁小,想着再调养几年,也好生养些。” 这话倒也是真的,去岁苏氏见郑令意岁数小,身量又纤薄,便给了她一张滋阴清润的补药方子,每月两服即可。 郑令意吃了这段时日,觉得确有些效果,来小日子时也好过了许多。 “倒是你们聪明些,按长远计,知道身子的重要。”高曼亦说着,目露黯然之色。 “二嫂嫂,你如今的身子如何了?”话到这个份上,郑令意问这句话也就顺理成章了。 “身子倒是大好了,只是当初疼得厉害了,一想起来这心里就寒颤颤的。” 高曼亦也算是爱惜自己了,只是她的身子随了她母亲,不管吃多还是吃少,这孩子总是个头大,但生起来艰难。 旁人都说这种身子才好,称之为养胎的好身子,可谁又会去想生产时的痛苦呢? “虽着实受了一番苦楚,可梅姐儿打小身子骨就好,到这个岁数了也才病了两回。我娘说,我小时候也是这样,都是喝了她身上的血。什么病痛折磨,母亲生产时已经帮我受了。” 高曼亦说着说着,涌起一股对母亲的感恩思念来,不由自主的哽咽了。 郑令意如何受得了这个,眼泪登时就止不住了,两人你劝我,我劝你,眼泪却是一直流,看得梅姐儿对这个擦擦泪,那个凑上去亲亲脸蛋,都不知该怎么办才是了。 两人哭得像个花猫儿,彼此心里的情绪都宣泄了出来,这才觉得自己滑稽,又不约而同的笑了出来。 “两位弟妹这是在演哪一出啊,又是哭又是笑的。” 亭外有人声响起,声音娇媚做作,不必回头也知道是万圆圆。 她走进亭内时,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噤了声,尴尬在沉默的氛围中蔓延的飞快。 万圆圆方才在伶阁受了气,往园子里来的一路上都在打骂婢子撒气,又见她们俩在这里癫狂,既疑惑又嫉妒。 第一百六十五章 春衫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当初高曼亦刚进门的时候,两人倒也和声和气的相处过一段时日,可惜这性子不合就是不合,装也装不出来。 到了现在,两人之间只剩客套了。 而高曼亦原对郑令意的友好,近乎有种施恩的姿态,不过如今,两人已是平等了。 高曼亦回过神来,忙道:“大嫂,咱们仨今日倒是凑巧了。” 郑令意只挪了挪身子,瞥了万圆圆一眼,随口道了一句‘大嫂’,然后就自顾自的吃茶了。 高曼亦有几分愕然,却也没有贸贸然的说些什么,只是面上的笑容愈发尴尬,圆场的话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万圆圆本还想扯着梅姐儿说几句话,和缓一下的气氛,但梅姐儿也不大热情,只是对她福了福,便掩在郑令意身后玩泥娃娃去了。 郑令意知道万圆圆这人惯会欺软怕硬,不能给她一丝好脸色,否则她还当你在讨好她,又会猖狂起来。 万圆圆在这里格格不入,也只好寻了个由头赶紧走了。 她身边随侍的婢子叫凤儿,见她在这又吃了一嘴的灰,吓得战战兢兢,只恐要被打骂。 不过万圆圆只是闷头快步走着,未发一语。 她倏忽脚步一顿,偏首对凤儿道:“吩咐下去的事儿怎么样了?” 这样含含糊糊的,可凤儿立马就知道她所指得是什么,答道:“那些人留心着呢,除了那日倒了樱桃冻外,这几日来再没见着糕点,想来是都吃了。” “会不会赏给了婢子吃?”万圆圆难得多了心眼,又问了一句。 凤儿道:“若是叫婢子吃了,许也是让婢子试一试有毒无毒吧。瞧婢子安然无恙的,自然是自己吃了。那些糕点如此金贵,哪个肯叫婢子吃呢?” 凤儿会这样想也不奇怪,万圆圆便是个最小气的主子,但凡有什么糕点,即便自己吃不下了,也总是故意糟蹋了,不让下头的人偷吃,只有心情好的时候才会如恩赐般赏下去。 万圆圆点了点头,道:“那便十拿九稳了,只是怕摸不准老三的喜好,明个后日都备了些什么糕点?” “燕窝蒸和蟹粉酥,还有红豆羹和翡翠珍珠汤团。”这事儿已经计划了几日,凤儿早就烂熟于心了。 “左右那药性是得过两日才发出来的,索性每样糕点里都下足了份量,发作的时候正好在考试,保管叫他大大吃一通苦楚,我看他还能不能金榜题名!” 万圆圆恨恨道,待此事成,且看到时候看高曼亦和郑令意还能不能这般交好。 “是。”凤儿见万圆圆没有朝自己撒火,很是缓了一口气。 这几日乔氏心里憋着气,万圆圆自然得受着,而她受了气,便要在凤儿身上找不痛快了。 这样一层层的盘剥下去,万圆圆整个院子里都弥漫着一股子憋屈阴郁之气。 “二弟妹也太天真了,以为这几间院子归了她管,便是真归了她管了?到底还在婆母手里捏着呢。得了这么一点点的权,倒了还不是要背黑锅。” 万圆圆不屑的说,心里泛出酸涩的快意。 她已回到院里,凤儿出去办事,其余婢子在门外守着,屋里只她一人。 揽镜自照,还是一张丰盈的娇媚面庞,可惜,梳妆给谁看? 吴永安已经连着好几日宿在姨娘处,原先听说乔氏给高曼亦塞了个通房,万圆圆还幸灾乐祸的跟什么似的,自己院里都火烧眉毛了,可看见别人家灶台呛了烟,依旧是挤破脑袋去看热闹,可怜可悲也可恨。 女子无爱,总得有些别的东西来填补。 高曼亦现在与吴永安的关系虽有些冷了,可当初那股子热乎劲儿毕竟还在,两人又有梅姐儿,她如今又分了部分掌家之权,日子无比充实。 万圆圆虽道高曼亦天真愚蠢,可掌家之权谁不想要? 吴老将军在桌上帮着高曼亦夺权时,虽然主要是为了惩戒乔氏,但到底是帮了高曼亦。 万圆圆向来惧怕吴老将军,可怕归怕,她到底是希望吴老将军也能在背后回护自己一回,可那日,吴老将军连看都未看万圆圆一眼。 高曼亦、郑令意都受过他的庇护,只有万圆圆因为出身乔氏母家的缘故,再加上性子蠢钝轻浮,一向为吴老将军所不喜。 人心总是偏的,圣人都无法做到一碗水端平。 万圆圆心里有恨有妒,只以为旁人祸事临头,不敢想自己也不过是个任人驱使贬低的工具,不管怎么说,别人吃罪总好过自己受累。 嫁到吴家的前一夜,万圆圆的娘亲哭了整宿,万圆圆那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哭得那样难过,自己要嫁的可是嫡长子啊。 如今懂了,也迟了。 万圆圆对着镜子擦去一滴眼泪,又用粉扑子匀了脂粉细细掩盖。 凤儿推门快步走了进来,对万圆圆福了一福,低声道:“夫人,妥了。” 万圆圆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镜中人有一双勾魂的大眼,眸中神色却乏味的像甘蔗渣滓。 今夜仍是孤枕难眠,身侧床褥空荡且冰冷,高床软枕,画地为牢。 万圆圆在黑暗里睁着眼睛,虽是深夜,可她毫无倦意。 乔氏翻来覆去还是那么几句饱含羞辱意味的言辞,万圆圆如今已经听得麻木了。 一是嫌弃万圆圆的出身,二则是嫌她没有怀上孩子。 万圆圆大部分时候只是低头听着,可心里却也觉得乔氏可笑。 既嫌弃出身当初何必娶自己,也不看看自己这儿子什么德行。 再者,吴永安大半时间都不在万圆圆身边,叫她自己一个人如何怀孩子? 搁在小腹上的手紧紧的攥着,万圆圆闭上了眼,强迫自己在这孤寂的静谧中睡去。 …… 阳光铺在院子里,将一切都晒的干干爽爽,绿浓和绿珠正忙里忙外的搬书出去晒,郑令意原是有些担心天气反复,可有几本书已经泛出了霉味,实在是不晒不行了。 朱玉干活实在麻利,绿浓和绿珠只把书拿出去,让她摊开搁在竹席上晒着,没过一会子,就是满院的书香。 绿珠和绿浓里外忙活着,今日外院来人送糕点时,便是环儿理所应当的提走了食盒。 她瞥了佩儿一眼,美滋滋的躲懒去了。佩儿也不想理会她,立在廊下目不斜视,当好自己的差事。 “佩儿,环儿呢?”绿浓将最后几本书交给了朱玉,见廊下空了一人,拭了拭额角的汗,道。 既然她问了,佩儿便答道:“方才外院送来了糕点,环儿拿了不知上哪去了,许是去处理了吧。” 绿浓点点头,又听郑令意在唤自己,便急急与绿珠一起走了进去。 “时候差不多了,绿珠,你留下替我看着院子,绿浓与我一道去吧。” 两个婢子齐声应了,一个留下,一个随着主子们出去。 吴罚的书箱早就备好了,妥帖的放在内室里,只待一并带上就是了。 书箱里头没一件是外院送进来的东西,外院送来的吃食她不敢叫吴罚碰,连旁的物件也格外的小心。 这并不是郑令意疑神疑鬼,前些日子高曼亦还是觉得没给静居备春衣不妥,便让府里的绣娘搁置了灵犀院的活计,替吴罚赶制了两件薄棉春衫,一玄一蓝,瞧着倒是没什么毛病,且好似出自郑嫦嫦之手一般,做工精致,挑不出半丝错处来,就连衣料缎子也用了上好的缎子。 郑令意心里多一重防备,便用指头一寸寸摸过去,竟在衣裳内里包缝处摸到一截硬戳戳的东西,拆了一瞧,竟是一篇用蝇头小楷所做的文章,紧紧的卷成了细棍状。 她身上冷汗登时便下来了,吴罚说这篇文章做得一般,可春闱应试比秋闱严苛的多,但凡在身上搜出什么夹带物件,尤其是带字儿的,一并算作作弊,当场就要杖打,且十年不准再考。 郑令意没有怀疑到高曼亦身上去,只是隐晦的刺探了几句。 高曼亦笑眯眯的告诉她,说这是吴老将军特吩咐她做的,还将这两匹缎子送到庙里去供奉过了,会有神明保佑之力,叮嘱郑令意一定要让吴罚穿着去考试。 吴老将军自然也不会断吴罚的科考路子,只可能是这绣娘在做的时候出了纰漏。 郑令意首先就想到了乔氏身上,但这事儿牵扯了高曼亦和吴老将军两人,查起来伤筋动骨,破坏情分,郑令意便想先搁一搁,吴罚也赞同。 她与绿浓熬了两个通宵,将两件衣裳全拆了,反复查验再无问题后,这才又缝了起来,今日吴罚身上穿的便是那件蓝衫子。 夫妻俩一并往外院走去,绿浓落在他们身后,忽听到身后有些轻微异动。 她下意识启唇想对郑令意说些什么,但想起昨日郑令意的吩咐,便闭了口,甚至没有回首一瞥。 待几人走后,静居边上的那从灌木草叶颤颤异动,随后渐渐回归平静。 这静居一贯的习惯,主子们一离去便关上了门,婢子婆子们也各自松泛一些。 今日留下的是绿珠,坐在石墩上与婆子们说说笑笑,阳光里都是欢畅的气息。 “咱们少爷这般多的书,字跟蚂蚁一样,能看得懂吗?” 王婆子蹲在书堆边上,眯着眼睛看了老半天,却只瞧出一团团繁复的墨点。 “你看得那本还只是夫人的,少爷看的书更是艰深晦涩了。”绿珠笑道。 殷婆子打趣道:“你还想看书识字?只怕老眼昏花,牛粪马粪也分不清。” 王婆子笑骂回去,挥着手势做形容,道:“浑说什么,如何分不清,牛粪一摊摊,马粪一粒粒!怕是你分不清,把牛粪当做豆粉饼,马粪做油煎锤!” 大家都哄笑起来,佩儿在廊下立着,也偷偷的抿着嘴笑。 第一百六十六章 夜半生事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令意并不是个胆小的人,只是夜里睡不着时,身边没个人就更是难熬了。 所以吴罚不在的这几日,绿浓和绿珠便轮换着陪她。 今夜本轮到绿珠,但绿浓谈性甚浓,索性也抱了厚厚的褥子睡在郑令意床边,三人凑在一块时更是热闹,即便说起环儿这个让绿浓忧心的妹子,也觉纾解了不少。 佩儿拎着给值夜婆子们的宵夜从廊下经过时,还瞧见房里有朦胧烛光泄出,伴随着轻轻的笑声。 她好生羡慕绿浓和绿珠呀,能与主子这般亲近,而且同院里婆子们的关系也好,上上下下的人都喜欢她们。 佩儿稍稍有些感伤,此时恰听见刘婆子爽朗的唤她,“佩儿,手上又是什么好吃呀?” 她循声望去,见刘婆子和裘婆子两人正挤在无风的角落里对着她笑,脑袋上悬着的两个灯笼像是触手可及的圆月,明亮却不灼人。 佩儿亦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如今的日子比之从前可是好了数倍,她不该这样矫情伤怀。 只是人一闲下来时,环儿总是拿她从前的事情说嘴,说主子们若不是受了蒙蔽,才不会收她这样的人做婢子。 一想到这件事儿,佩儿嘴角耷拉下来,又勉强扬起,快步朝两个婆子走去,道:“是酱肉包子,若是不够,厨房里还热着一笼,我再去取。” “取些来,咱们一道吃嘛!”裘婆子热络的招呼道。 佩儿有些困意,便摇了摇头,她还没说什么,便先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 “困了?那就睡去吧。”刘婆子很是干脆的说。 佩儿将食盒递给她们,浅笑着道:“那我便先回去了,值夜可小心着些。” “放心,咱们这有两个人呢。说着话也就不累了。”裘婆子道。 佩儿点了点头,穿过正屋西边的小径,往后头的下人院里走去。 下人院里黑乎乎的,绿浓和绿珠今夜不在房里睡,而其余婆子们早便歇了,至于佩儿和环儿的小房间,也吹熄了灯。 环儿总是这样,自己想睡便睡了,从也不会给佩儿留一盏灯。 佩儿早就习惯了,没什么怨言,反倒是担心自己弄醒了环儿,所以推门进去的时候,也是轻手轻脚的。 古怪的声音冒了出来,像猫儿被踩了爪一样,吓了佩儿一跳。 屋里阴恻恻的,月光渗了进来,却只是给黑洞洞的房间添了一点寒意,并没叫它明亮几分。 “嗯,呃,呃。”虚弱而又痛苦的声音,似从喉管里生生挤出来的。 佩儿收回了左脚,不敢再迈进去了,她往身后看了一眼,四下黑暗寂静,像是有什么滋生于黑暗之中的妖邪,正瞧瞧拱起了背,准备两面夹击她。 “佩,佩儿,救,救命。” 佩儿从骇人的低语中分辨出了自己的名字,意识到这发出怪声的不是什么妖邪,而是环儿。 她连忙走到茶桌旁,想要点燃油灯。火苗刚要挨到灯芯的时候,传来一声闷闷的重物堕地之响。 佩儿手一颤,差点弄熄了火苗,室内亮起了摇摇晃晃的一团光。 环儿半边身子在床上,半边在地上,像一条因蜕皮而感到万分痛苦的蛇。 “你怎么弄成这样?” 佩儿连拉带拽的将她弄回床上去,见她面色惨白,冷汗直下,嘴唇皱缩的像是在水里浸泡久了的指尖。 “我,我吃伤了东西,已经,已经拉了十余次了,没,没力气了,你去给我弄点热水来。” 环儿虚弱的说,看着的确是可怜兮兮的。 佩儿也没有拿乔借机奚落她一番的心思,只是快步回到了茶桌边上,伸手一触茶壶,道:“水都冰凉了,我去热一热。” “快,快些。”环儿几乎要脱水了,整个人神志也不大清明。 小厨房里虽然坐着火,但将一壶冷水烧热也得费些时候。 佩儿来去的路上已经是一路小跑了,回来时见环儿闭着眼一动不动的,还以为她有个什么不好,硬着头皮在她面庞上拍了两下才将她弄醒。 “怎么这般久,你,你是不是故意要作弄我。” 环儿就着佩儿的手喝了一口水,稍缓过来几分便不安生起来,总疑心佩儿有意要叫自己多受几分苦楚。 环儿自己昏了过去,分辨不出时间的长短,便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起佩儿来。 佩儿心里自然是不舒服的,可也只说了一句,“烧水费了些时候。” 环儿喝了几口水,腹中又疼痛起来,这疼痛一波一波的,在佩儿发现她之前已经折磨了她许久。 她无力的推搡了佩儿一把,道:“快,快去请大夫来,我受不住了。” 佩儿有些失了主意,绿浓和绿珠都在郑令意院里,即便是她先前的主人家,也断没有为了个下人而惊扰主子休憩的规矩。 环儿见佩儿半天没有动作,也是急了,艰难的说:“我,就知道你藏着坏心眼子!” “我没有。”佩儿忍不住争辩道:“只是两位姐姐今夜都陪着夫人呢。总不能扰了夫人吧。” 环儿既虚弱又急躁,口不择言道:“夫人睡个好觉,难道还重过我的一条命吗?” “话也不是这样说的,即便唤醒了绿浓姐姐,眼下这个时辰,门房也未必肯为咱们出去寻大夫,大半夜的外男入静居,且少爷又不在,这总是不妥的呀。” 佩儿想得很是周全也很有道理,堵得环儿一时无话。 环儿的难受也不是装出来的,佩儿又有些同情的说:“你是不是吃伤了什么东西?我去给你煮些乌梅粥来。” 环儿忍痛忍了片刻,又深吸一口气,道:“我姐姐受夫人那样倚重,我与你们自然是不同的,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你以为我姐姐会放过你吗?你还想安生待在静居?做梦吧!还不快去寻我姐姐去。” 她说完这番话已是力竭,又猛地伏倒在床边呕出了一堆清水,便是刚刚才喝下去的那些水。 环儿这样子实在有些可怕,佩儿迟疑了片刻,还是小跑着往正屋去了。 此刻正屋也已经吹了灯,绿浓小心翼翼的探着身子察看郑令意的情况,见她已然睡着了,便又缩回被筒里,对绿珠轻道:“夫人睡着了。” 两人动弹不得的挤在一条被褥里,还觉得怪有趣的。 “咱们也睡吧。”绿珠把自己往被子里缩了缩,十分安逸。 绿浓刚闭上眼睛,也隐隐听到了似有谁在唤自己的名字。 这叫声短促的很,绿浓还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刚一躺下来,便又响起来了。 “姐姐,好像是佩儿在叫你呢。”绿珠的耳朵灵的很,凝神听了一会便分辨出来。 绿浓一边起身一边喃喃道:“这丫头,怎么这时候来寻我?” 她动作轻的很,直到出去了也没把郑令意弄醒。 绿珠也有些困了,不一会儿便睡着了,等她再醒来时,绿浓已经再度返了回来。 “姐姐,佩儿唤你做什么?”绿珠见绿浓面有急色,便揉了揉眼睛道。 绿浓没有回答,只是为难的看了绿珠一眼,显然是在挣扎要不要唤醒郑令意。 郑令意也不知是不是在睡梦中感觉到了绿浓焦灼的心情,在她很是纠结的时候醒了过来,迷蒙道:“绿浓,怎么了?” “夫人,都是我管束不当。环儿那丫头吃了外院送来的糕点,现在腹痛难当,人也有些不清明了。”绿浓既局促又着急又愧疚的说。 郑令意穿着身单薄里衣坐了起来,绿珠连忙给她裹上外衣,她蹙着眉头,还有些转不过弯来,“那些糕点不是都倒了吗?环儿她私偷吃了?” “是。”绿浓很是难堪的说。 “这个时候除非正院给手令,否则不会让外人进来。”郑令意也叫这事儿弄得措手不及,只能静下心来细想法子。 “这样吧。你把朱玉叫起来,你和她一起把环儿带出去医治。绿珠,取些银子给绿浓,让她打点门房。”郑令意想了想,很快吩咐道。 绿浓抽了抽鼻子,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十分坚定道:“夫人,我今日将环儿带出去,明日就不再带回来了,请夫人允准我在庄子上给她找个差事。” 郑令意无言的看了绿浓一会,见她神色坚定,便垂眸道:“你既这样说,那就要好好与环儿谈一谈,不要弄得彼此心里落了埋怨。” “奴婢谢过夫人,奴婢去办事。”绿浓抹了把眼泪,硬起心肠出去了。 绿珠半跪在床边望着郑令意,郑令意也对着她无奈的扯了扯嘴角,道:“环儿这性子也的确太轻浮了些,绿浓也制不住她,且到庄子上磨一磨性子吧,若是能压得住,日后还叫她回来便是了。” 绿珠点点头,道:“夫人且睡吧。绿浓姐姐会处理好的。” 郑令意就是醒着也只能干等,可她躺了下来却又睡不着。 这外院送来的糕点果然被做了手脚,再加上那件衫子,这次还是真是妥帖,一下做了两手准备。 若皆是乔氏所为倒还好了,她只怕搅浑池水的不止一人。此番虽然避了过去,但心里还是惴惴然,总觉得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有人在暗中窥伺。 第一百六十七章 绣房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吴家的绣房虽在外院,可因为大多绣娘是女子,且并没卖身给吴家,只是签了契的长工,所以这绣房便置在了靠近内院的一处清静之所,往边上走两步便是外院的西门,方便绣娘们下工回家去。 眼下春衣已经做完,夏衣还没紧赶着要,绣娘便轻松一些,手上一边捏着活计,一边说说笑笑。 “说来也奇怪,眼下都过了一年了,这宅院里新进的三少夫人怎么老没什么响动,咱们可有谁做过她的衣裳吗?反正我是连她高矮胖瘦也不知道。” 说话的胖妇人是个长舌的,大家都叫她海儿娘,平日里最喜欢说三道四,打听主子们的私隐。这习性虽说不讨人喜欢,可长日无聊无趣,也总得有这么个人在旁叽叽喳喳的才热闹一些。 众人听她这话皆纷纷摇头,有个细长眼的绣娘撇了撇嘴,道:“她的婢子倒是拿过来几件要缝补的,一缝好就紧赶着拿走了,像是咱们会偷穿似的。” “呦,这般看不起咱们呀?”海儿娘手里绕着线,阴阳怪气的说。 说闲话的这两人也是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主儿,那时绿珠若不是在旁边等着她们缝补好了就直接拿走,这两件衣裳指不定会被拖到哪年哪月才完工,拜高踩低这种事情,难道还见得少吗? 海儿娘正对着门坐,说话的当口正瞧见一个身量纤纤的貌美女子出现在门口,她抿着嘴角,像是似笑非笑。 这些绣娘虽有一双巧手,可大多都是市井粗人,哪里见过这样灵秀的美貌,就像那芙蓉池里化出来的仙人,一时间都有些愣了。 直到那细长眼的绣娘见到她身后随出来的一个婢子,一下便慌了,赶紧跪了下来,道:“三少夫人。” 郑令意顺着她的目光瞧了眼身后的绿珠,绿珠气鼓鼓的瞪着眼睛,只想冲上去好好教训教训这几个碎嘴的绣娘。 “说谁谁便到了,可见老话说,夜里不谈鬼,白日不说人,并不是虚言。” 郑令意笑道,施施然迈进房中,她虽是一副轻松之态,声音和婉,可绣娘们皆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 瞧见那抹浅色身影越走越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海儿娘心上,吓得她魂魄皆散,只想狠狠打自己两个耳刮子,做什么这样嘴贱! 眼见一双烟粉色的绣鞋抵着她的指尖,海儿娘心肝凉透,她若是伤了手,好些日子做不了活计,发不出工钱来,又要被自家丈夫打骂! 可是那双绣鞋的主人只是顿了顿,又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海儿娘心里不安极了,就像是有一条鞭子高高扬起,却不知什么时候会落下一般难受。 郑令意瞥了那细长眼的绣娘一眼,又瞥了海儿娘一眼,道:“前些日子绣房给三少爷做了两件春衫,手艺活极好。我这个人,不爱搭理那些只知乱嚼舌根的,但要遇到个认真做事儿的,一定要赏一赏,不然日后岂不是只有舌头满嘴乱跑,却不知赚银子用的是手,而不是舌头。” 她这话更叫海儿娘战战兢兢,偷摸将手缩了回来,紧紧窝在腹上藏着。 “是,三少夫人说得极是,都是老奴管教不力的缘故,等下定狠狠打她们的嘴。”一个看起来年纪略大一些的绣娘忙不迭的说。 郑令意扫了她一眼,见她身前绣架上是半幅未绣完的老松,便道:“你是绣房的管事妈妈,竟也这样勤勉。” “三少夫人见笑了,什么管事不管事的,不过是年纪大些,虚担个名头罢了,工钱是按做了几件活计发的,若是不做,哪来的进项呢。” 管事妈妈抬起头觑了郑令意一眼,又赶紧低下头道:“三少夫人说的那两件衣裳是二少夫人送来的吧?我记得好像是舟娘做的。” 管事妈妈还没说舟娘是谁,角落里便有个绣娘猛地一哆嗦。 郑令意瞧了舟娘一眼,缓步朝她走去。 舟娘侧身直接从小杌子上挪跪在了一旁,始终不曾抬头看过郑令意一眼,像是心中有鬼。 郑令意心里渐渐有了几丝揣测,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俯身从舟娘怀里抽走了一件正在缝制的绯色仙鹤纹的衫子。 “瞧这色头,该是二哥的吧。”郑令意看似漫不经心的说着,实际上却在细细揣摩着针脚和收线。 “是。”舟娘短促的答道,声音显得有气无力。 这针脚严丝合缝,收线头也如那件衫子一般,很是细致妥帖的藏在了内侧包边里,一模一样的女红技法。 只是…… 郑令意不动声色抬眸瞥了舟娘一眼,心道,‘逮到你了。’ “前几日那般忙,你给做的衫子里边还做了双缝,结实的扯都扯不坏,怎么近来闲了下来,反倒只做单缝了?” 若不是郑嫦嫦精于女红,郑令意恐也不知道这一层技法之分别。 即便舟娘没有抬头,郑令意也好似能瞧见紧张的气息从她头顶冒出来。 “三少夫人记错了吧。这双缝这手艺难得很,舟娘不会。若不是手上有些天分的人,做一件双缝的衣裳,要费上两倍的时间呢。”绣房的管事妈妈解释道。 “噢?”郑令意像是很好奇的偏首问她,“那要是做熟了做惯了的人呢?” 管事妈妈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问,但也老老实实回她的话,道:“做惯了自然是不一样了,有些人做惯了双缝,再做单缝反倒别扭了。” 见郑令意面上的笑意愈发温和,管事妈妈也没那般紧张了,如闲话般多说了几句,“说起来也巧,如今内院里的童姨娘是舟娘的亲姐,她便是做惯双缝的。” 郑令意微微眯起了眼,像是笑弯眼,又像是发现了什么极有意思的事情。 “噢?这我倒是不知了。”郑令意轻轻的说,又看向舟娘道:“那两件衣衫确是你做的?难道是我记岔了衣衫的技法?” “大抵是吧。”管事妈妈道。 舟娘始终低着头,觉察到郑令意的视线始终落在自己身上,便也只好囫囵点点头,还是没有说话。 “那还是要赏的,随我去内院领赏吧。” 郑令意抛下一句,舟娘这才猛然抬起头来,正欲说些什么,却见郑令意对管事道:“她们衣裳做的好,也是妈妈管教得力的缘故。” 她说罢一摆手,绿珠便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来递给了管事妈妈。 管事妈妈本以为今日要倒大霉,没想到居然还有赏,她惊讶于荷包的份量,更是喜不自胜的说:“多谢少夫人。” 郑令意浅浅一笑,朝外走去,绿珠对依旧跪在地上的舟娘道:“还不跟上?”管事妈妈也在旁催促。 “小人手艺拙,配不得少夫人一赏,还是罢了吧。”舟娘这才说了一句长话,声音都在打颤。 舟娘这话叫管事妈妈手里的银子都在发烫,她虽好性子,但到底是管事,平常训斥几句的威严还是有的。 “说的什么昏话!你今日是怎么了!还不快跟着少夫人去!”管事妈妈低声咬牙道。 郑令意佯装没有听到,只是慢慢悠悠的走着,舟娘没法子,只能起身,她浑身都僵硬了,起身后摇晃了一下,站都站不稳了。 绿珠顺势挽上她,道:“呦,当心些。” 舟娘被绿珠扶了几步,可走出绣房后,绿珠仍是不松手。 “姑娘,我,我能自己走,不劳您扶着我。”舟娘畏缩的说。 “没关系,我又不累。”绿珠露齿一笑,紧紧抓着舟娘的臂膀。 静居地方偏僻,一拐上小径之后便见不到什么下人了,平日里也只有高曼亦带着梅姐儿遛弯时会经过。 舟娘见到静居门口站着的那两个粗胳膊壮身板的婆子时,顿时腿都软了,一迈过台阶便摔倒在院子里,绿珠连抓都抓不住她。 郑令意听到响动转过身来,看着瘫倒在地上的舟娘,有些无奈又含着几分轻蔑道:“我还什么都没问,你便自己把自己吓成这样?若是如此,何必做坏事,安安生生做个好人不就得了?” 婆子们虽不明情由,但听这话也知道舟娘定是做了什么昧良心的事情,这才被郑令意给揪了回来。 裘婆子还道:“夫人,用不用关上门?”她这话说得,好像要关起门来给舟娘上刑。 舟娘见这两个婆子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登时便吓得哭了出来。 在她如小猫一般的啜泣声中,郑令意冷静无情的说:“不用,只是不要让谁人都轻易进来就是了。朱玉,把舟娘带到偏厅。” 朱玉不如两个婆子老练,可听吩咐办事还是会的,立刻就领着舟娘的两个腕子,将她一路跌跌撞撞的扯到偏厅。 佩儿见主子回来了,也不管她带了什么人,接下来又要做什么事,只飞快的低下了头,麻利去取了热茶水。 绿珠立在郑令意身边,也板着一张脸,自她知晓那截藏在衣裳里的纸棍子会给吴罚带来怎样的灭顶之灾后,心肠就变得好似铁打的一般。 芬娘掩在角落里探头探脑,被绿珠发觉了,她瞥了芬娘一眼,高声道:“这般好奇?要不要陪她一块?或是滚去庄子上陪你老娘?” 这口吻语气真是与郑令意嘲讽别人时一模一样,院里的婆子们乃至郑令意自己都有一瞬间的恍神。 绿珠见芬娘遁走了,便回了屋内。舟娘见她方才如此厉害,更是连看都不敢看她。 第一百六十八章 童姨娘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好了,你是非要我问呢,还是自己说?” 这事儿郑令意已经猜到个七七八八,但她还是想听舟娘将来龙去脉说个清楚明白,免得郑令意想岔了,冤枉了那人。 舟娘没有说话,不知是嘴硬,还是害怕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郑令意看她那小脸煞白的样子,应当是后者。 “从前只知道童姨娘原是府里的绣娘,却不知道她还有个姊妹也在绣房。” 舟娘又把头埋了下去,几不可闻的说:“奴婢不敢高攀。” 郑令意觉得这话很有意思,轻轻的笑了一阵。 她柔柔的笑声落在舟娘耳朵里,倒显得莫名可怖。 郑令意慢条斯理的端起茶盏啜了一口,手腕一转,将茶杯轻巧搁下,对舟娘道:“你倒是挺会说话的。” 舟娘又不说话了,只一个劲儿的摇头。 绿珠觉得舟娘在装模作样,便不耐烦的说:“你以为不说话便能了结此事吗?未免想的太简单了些,若还不招来,先赏一顿手板!” 舟娘猛地将手攥成拳头护在胸口,身为绣娘,伤了哪里也不能伤了手啊。 “那日,姐姐偷偷来看我,我,我们说了几句话后,我说手上活计忙不过来,没法子与她多说几句,要先走了。” “姐姐,姐姐就说自己闲得很,要我,要我拿几件来,她替我做了。” “少夫人也说那衣裳做的好,要赏我,既,既然如此,为何,为何又要罚我呢?” 舟娘边哭边说,着实是又怕又委屈,虽是磕磕巴巴的,倒也将事情说了个清楚。 “抬头。”郑令意艰难的听完她的解释,只说了两个字。 舟娘缓缓直起身子来看着郑令意,涕泗横流,着实不美。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你怕什么?”绿珠见她这样,倒像是个不知情的,不解的问。 “姨娘是不许私自出内院的,我,我与姐姐约好了,隔上几日会在偏门口相见,可,可也只是说说话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倒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舟娘不知所措的望着郑令意,道:“奴婢只以为您是为此事而来,所以害怕。却不知,不知您还想知道什么?” 听舟娘的语气,看她的神色,似乎不像是在说假话。 郑令意静静的看了她一会,看得舟娘心慌不已,却始终还是一脸迷茫不解。 “既然你们姊妹见一面如此艰难,”郑令意唇角似泛笑,道,“绿珠,去请董姨娘来,我也来做个顺水人情,让你们姊妹在我这静居里头说说话。” 舟娘知道这事儿没这么简单,可却又想不透郑令意这到底是为何,但能见到姐姐总归是好的,有什么误会也就能说开了。 舟娘心里反倒定了定,用衣袖擦了擦眼泪,道:“谢过三少夫人。” 郑令意睇了她一眼,见舟娘的神色竟还松懈了些许,不免多信了她几分,但依旧不动声色,心道,‘若真是做戏,本领倒比我还强些。’ 郑令意刻意冷着舟娘,自己一味的吃茶看账,直到绿珠将童姨娘带到她眼前了,她才懒懒的合上账册,交给绿珠妥帖放好。 今日是郑令意第一回见童姨娘,这也不奇怪,平日里没事,谁会特意去见自己公爹的姨娘。 童姨娘生的有几分柔美气,虽说一眼就瞧出上了年纪,但眼睛黑白分明,依旧像是会说话般灵动,其余五官则是平平,嘴巴与舟娘尤其相似,看起来圆钝钝的。 情分上虽是长辈,可童姨娘也轮不上让郑令意行礼份儿,见她唯唯诺诺紧张兮兮的样子,郑令意难免想起蒋姨娘从前在鲁氏乃至于几个嫡出姐妹跟前的小心应付的样子。 还没开口心就软了半分,这可不成,郑令意默了片刻,又重新硬起心肠,嘲讽道:“童姨娘做衣裳的手艺可真好,只是用在那样一件衣裳上,未免有些浪费了。” 童姨娘真以为郑令意在夸奖自己,有些局促的笑了,眉眼里的喜色十分真实,道:“三少夫人言重了,给三少爷的东西,怎么讲究都不过分,更何况是让三少爷穿着去考场的呢。我还怕自己手艺粗糙,给三少爷丢脸了。” 童姨娘本是笑着的,可见郑令意听罢她的一席话,却只是偏了偏首,饶有兴致的看着她,一言不发。 而舟娘还跪在地上,脸上都是泪痕,眼下此情此景,显然不是绿珠方才所言要请她们姐妹团聚这般简单。 初一见面,童姨娘觉得这位少夫人惊艳,此时却是惊吓了,她尴尬的收起了笑容,又紧张起来。 “童姨娘一早就知道那衣裳是让三少爷穿去考场的?”见童姨娘不笑了,郑令意反倒笑了起来,道。 童姨娘虽不知她问这么详细做什么,但见她笑了,也跟赔笑道:“我哪能知道这些,是四少爷告诉我的。” “噢?”郑令意做惊讶状,朝绿珠伸出手,绿珠将一个小匣递给她。 郑令意打开小匣,拿出藏于匣中的纸棍来,抿在指间展示给童姨娘看,道:“那这个也是四少爷让你放进去的?” “三少夫人怎么把这个拿出来了!?四少爷说这符纸若是让人知道反倒不灵是,你怎么…… 童姨娘不是个蠢的,话及此处,她猛然将许多莫名之处联系起来,轻颤着道:“这不是符纸对不对?聪儿,聪儿他让我放了什么东西进去?” 郑令意将纸棍展开,摊平给童姨娘看,道:“我想姨娘应该不识字,可却也能看出这是一张写满了字的纸,这样仔细的藏在了衣裳里,若被人搜了出来,我夫君这辈子就别想走科举这条路了。” 童姨娘似脱力般软了身子,大退了一步险些摔倒,还是舟娘扑了过去,将她一把护住。 郑令意垂下眸子,掩住几分怜悯之色,再抬眸时已是一片冷然。 童姨娘稍缓过来几分,便挣扎着爬到郑令意脚边,抓着她的裙摆,道:“三少夫人,聪儿是一时走了弯路,求您饶他这一回,饶他这一回吧。” 她说着就要用脑袋捶地,还好绿珠眼疾手快的拽住了她,不然磕的一片是血,传扬出去反倒是郑令意的不对了。 “四弟一考不中,便想着这般毁人前程,甚至不惜拖姨娘你下这趟浑水,如此狭隘心性,不孝不悌的之徒,姨娘日后还是自己多攒些私房体己,老来也莫要指望这个儿子了。” 郑令意每说一句,挣扎着要给她磕头认罪的童姨娘便安静一分,说到最后,她动也不动,眸中已泛出灰败死意。 舟娘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亦埋怨吴聪的行事,更心疼自己的姐姐,发觉童姨娘双手冰冷,便紧紧的握住了,不住道:“姐姐,姐姐,你好好与哥儿说说,他会想明白的,会想明白的。” “都是我的错。”童姨娘喃喃道,像是失了智的风言风语。 舟娘连忙安慰道:“姐姐,怎么会是你的错?你…… “你错在何处?”郑令意却正色道。 童姨娘循声望向郑令意,眼神却依旧是涣散的,郑令意又问了一遍,“为何觉得是你的错?” 她这声音像是一杯冷茶泼在脸上,童姨娘的神志被拽了回来,眼神却更加黯然了。 “聪儿心高,我知道,要不是托生在我的肚子里,他…… 郑令意听了半句,已经知道童姨娘接下来要说什么。 回忆蜂拥而至,险些将她淹没,郑令意摇了摇头,道:“我姨娘从前也总是这样想。” 她的神色既落寞又温柔,童姨娘眼睫上挂着一滴要落不落的眼泪,望向郑令意的眼神里多了一丝不解。 “若是托生在正头夫人肚子里,用不着捡旁人的旧料子穿,也用不着天蒙蒙亮就得起床去请安,更用不着如履薄冰的过日子,对不对?” 听着听着,童姨娘的眼泪落了下来,道:“少夫人难道不是这么想的?” 郑令意眼眶一热,眼泪这东西,总是不受控制,她冷漠的移开了脸,不叫人瞧见她的泪。 “庶出有千般不好,可我有一样好,我有她,我的生母,有她在,一切都抵过了。” 她这句话像无数滴烛泪落在童姨娘心上,又烫又痛,让她心里发暖,却又疼得厉害。 童姨娘也为人母,她看着郑令意的侧影,生出一股怜惜之情来。 郑令意抹去眼角的泪渍,正视童姨娘时,又恢复成一脸平静之色,“童姨娘以为,这事该如何处理?” 童姨娘的心脏又被这句话狠狠一撞,她既畏惧又内疚,咬了咬牙道:“只要少夫人留他一命便好。” “姨娘未免高看我了。”郑令意自嘲一笑,道:“如今又不是我当家,怎么好对四弟喊打喊杀的?” “那?”童姨娘思绪混乱不已,不知该作何应答。 郑令意也觉得自己好笑,装得如此疾言厉色,到底下不了手。 “此事我也不欲扯到台面上来,伤了四弟前程脸面,你自己去与公爹说,他来管教四弟,总是天经地义的。” 童姨娘和舟娘见郑令意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自然是高兴不已,连忙要给郑令意叩首道谢。 “我定然要将军好好教训…… 童姨娘的话才说到一半,便被外头响起的嘈杂人声打断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吴聪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婆子们高声嚷嚷着,声音响亮的轻易穿透了门窗,显然是与人起了争执。 绿珠刚打开门察看情况,就见佩儿满脸惊惶的小跑而来,道:“少夫人,老夫人来了,还带着一大帮婆子。” “童姨娘暂坐片刻,我去看看发生何事。”郑令意吩咐道,起身大步流星朝外走去。 童姨娘点点头,与舟娘彼此支撑着站了起来。 佩儿和绿珠都随着郑令意出去了,屋里只有她们姐妹两人,一时间很是无所适从,半晌后才小心翼翼的挨着圆凳坐下。 庭院里挤满了人,裘婆子和王婆子都被打伤了,一个按着自己的腰,疼得都要站不住了,一个稍好一些,头发散乱,扶着另一人勉强站着。 乔氏倨傲的看向从偏厅出来的郑令意,她被一大帮婆子层层簇拥着,难怪敢硬闯静居。 前日夜里知道静居连夜送了个腹痛的婢子出去医治,乔氏已经知道万圆圆的法子没能成功。 眼下吴罚安然无恙的入场考试,她心里自然慌张,可越是没有底气,越是要装出一副傲慢的样子来。 本来郑令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当瞧见跟在婆子堆后边的吴聪时,郑令意几乎要冷笑了。 他倒警觉,知道郑令意带了童姨娘回静居,立刻就拱了乔氏来生事。 不用想也知道,吴聪读书没什么本事,但煽风点火却是有一套。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唤,闷声不作响的性子,闹起事情来居然一出又一出。 示意佩儿将伤重的裘婆子带离这污糟之地,郑令意缓步朝乔氏走去。 她灿然一笑,做天真不解状道:“婆母?四弟?这么大的阵仗是做什么?家里闹贼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治下哪来的贼人!?” 乔氏一见郑令意这淡定样子就讨厌,像是拿什么都不当回事,天塌下来也砸不到她身上。 郑令意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问:“那婆母和四弟来这是做什么,还打伤了我的婆子,吓得…… “你不要恶人先告状!”乔氏不知是听吴聪传了什么话,指着郑令意怒道,“你近来也太放肆了些,童姨娘不过替她妹妹做了两件衣裳罢了,虽是坏了内宅规矩,可即便有什么,哪里轮得到你来做拿主意?你把人提到自己院子里来到底想做什么?” 乔氏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自然要好好数落郑令意一番。 郑令意淡然的瞥了吴聪一眼,很快的移开目光,仿佛只是看见了空气里的一粒尘埃,无足轻重,不值一提。 吴聪明里暗里的,视线其实一直围着郑令意打转,见她对自己如此不屑一顾,眸中阴恻恻的笑意顿时荡然无存,怒意取而代之。 郑令意垂了眸子没有说话,像是理亏而无话可说。 “一个个的,浑以为自己都能当家作主了不成?”当着满院的婢女婆子,乔氏可算是抒发连日来的憋闷,此刻占据了上风,她心里很是快意。 “我并没有要指责童姨娘替她妹子做了衣裳,谁成日无聊去折腾这等小事。只是有件事儿…… 郑令意慢吞吞的说着,眼神闪闪烁烁的落在吴聪身上,像是打铁时溅出的火星子。 吴聪不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只瞧他如此迫不及待扯了乔氏前来便能知晓了,听郑令意即将要牵扯出什么,他便赶紧道:“我姨娘一贯深居简出,她是这府里的第一老实人,三嫂要争什么闹什么,只不要扯了她下水就行!” 这句话倒是有几分厉害深意,说的郑令意好似要利用童姨娘与乔氏作对一般。 郑令意皱了皱眉头,嫌恶的看向吴聪,道:“你如今正是芳年华月,又是男子,不想着好好读书,尽做些下作手段,说些鬼话,混在后宅女人堆里搅浑水,还乐此不疲,真是无用!” 与郑令意打过交道的人,知道她嘴上功夫一贯是厉害的,乔氏又不是真心向着吴聪,不过是暂时借着他生事来压郑令意一遭罢了。 听郑令意句句指向吴聪,她心里不知多么幸灾乐祸,看了看郑令意,又看了看吴聪,打算在旁看场好戏。 “你!三嫂真是好厉害的一张嘴,也不怕犯下口舌之罪!”吴聪本就理亏,只好拿些礼仪教条来堵郑令意。 “四弟倒是很会歪曲本意化为己用嘛。”郑令意连眼睛都没一眨,淡道:“口舌之罪指得是妇人嘴碎多言,挑拨的家宅不宁,可我之所以多言几句,不都是因为四弟你撺掇着婆母冤枉我吗?也幸好四弟是男子,你若是女子,这条口舌之罪,对你来说倒是恰如其分。” “冤枉你?难道我姨娘不在你这静居里吗?” 吴聪知道童姨娘一定在静居里,只要童姨娘出来与他一唱一和的,郑令意便甩不脱了。 郑令意还未说话,房门便开了,舟娘与童姨娘一并走了出来,她们的眼睛皆红肿不堪,神色悲伤。 吴聪见童姨娘这样,以为她是受了什么打骂,并没有第一时间冲上来劝慰她,眼里也没半丝心疼,反倒极兴奋的指着郑令意,道:“你如今还有什么话好说!” 有子如此,郑令意都替童姨娘觉得心冷。 童姨娘与舟娘朝吴聪走去,吴聪见她神色有些不对劲,也没来得及多想,便急急的扯了她的衣袖,将她带到乔氏跟前,挤眉弄眼的示意道:“姨娘,你快同夫人说,是不是三嫂知道你与绣娘的事情,以为绣房对她的差事不上心,所以越俎代庖,要…… 吴聪话还没有说完,脸上便重重挨了童姨娘一个巴掌。 童姨娘卯足了全身的力气,这个巴掌将吴聪都打得发蒙了,他倒退了几步,怔怔的捂着自己的脸看向童姨娘,好半天也回不过神来。 这一巴掌打在儿身,痛在娘心。 童姨娘方才在屋里全然听见了吴聪是如何颠倒是非黑白,她不明白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这块肉,如今怎么就成了这样的一个人。 她泪如雨下,整张脸都因激动而涨红了,“我不识字,也没读过什么书,话也说不利索。刚才三少夫人的话,你仔仔细细的听清楚,想明白了,就还算有救。” 听童姨娘这样说,绿珠知道这事儿是赖不到郑令意身上了,她大松了一口气,睇了郑令意一眼,见她正望着童姨娘,眼里都是同情之色。 童姨娘轻易让郑令意想起了蒋姨娘,她与蒋姨娘一样,爱子如命,比蒋姨娘更谦卑,更加逆来顺受。 郑令意看着童姨娘的背影,这短短的半个时辰,她猝然老去许多,连背也佝偻了。 童姨娘这一巴掌,叫满院的人都愣住了,乔氏也是堕云雾中,满脸不解的道:“童姨娘,你们俩这又是哪一出?” 童姨娘直接跪了下来,对乔氏道:“夫人,三少夫人今日好好的请我和舟娘来吃茶,也不知四少爷是不是叫猪油糊了心,惹出这样一场事儿来,还劳动了您,真是罪该万死。” 乔氏狐疑的道:“只是这样?那你出来时怎么一脸哭相?” “三少夫人毕竟是四少爷的长辈,听他这样胡乱说话,我心里难受。” 童姨娘这话不是全然真,但也不假。 乔氏着实有些弄不懂今日的事儿了,但她知道自己一定是叫吴聪给诓了,她狠狠的瞪了吴聪一眼,道:“不知所谓。”便拂袖而去。 翠珑落后半步,飞快的对吴聪低声道:“四少爷等会自己对夫人说清楚吧。奴婢可帮不了你了。” 吴聪冷冷瞥了一眼乔氏离去的背影,又转头看向郑令意,似乎是想叫郑令意害怕他的注视。 他的目光的确叫人很不舒服,满是卑劣的刺,但也含着怯懦的阴影。 童姨娘还跪在地上,郑令意朝绿珠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将童姨娘扶起。 吴聪很响亮的嗤了一声,显然认为郑令意不过是兔死狐悲。 郑令意才懒得理会吴聪怎么看自己,她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其实,人也不是不能做坏事。”郑令意忽然道。 大家都很莫名的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只是,损人必定要利己,可你做的事情却是既损人又不利己。你害了你三哥,难道自己就能金榜题名了?可笑。” 郑令意摇了摇头,看向吴聪,她是真心想不懂,“所以,为何要这样做呢?那日藏在矮树丛后,瞧见你三哥穿着那件衣裳去了考场,你心里当真有那般痛快吗?” 吴聪看着她,腮帮子似乎紧了紧,不知是在咬牙忍耐些什么,还是在阻止自己脱口而出一些话。 僵持了片刻之后,吴聪转身离去。童姨娘想要追上去,又犹犹豫豫的转过来看郑令意。 郑令意扣着她这个人做什么呢?也只点了点头。 院里又再度安静下来,佩儿安顿好了裘婆子,回来时发现前院的人散得一干二净。 郑令意好似的毫发无损,可佩儿却觉得她恹恹的,像是有些悲伤。 “绿珠姐姐,少夫人没受欺负吧。”佩儿赶在房门关上前,逮住空隙问了一句。 绿珠无言的摇了摇头,隐隐有叹息之意。 第一百七十章 巧罗的婚事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昨日闹得这样厉害,郑令意又是一夜难眠,眼下泛出淡淡的青色。 绿珠很是心疼,又不敢念叨的太厉害,只不住的嘀咕道:“待姑爷回来见着您这样憔悴,说不定要罚我呢。即便姑爷宽宏,绿浓姐姐诶定是要说我的,您也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小小年纪,这样的啰嗦。”郑令意无奈道。 绿珠鼓着腮帮子,将一盏梨汤被搁到了郑令意眼前。 去岁秋日的梨极好,金妈妈买了不少,遵从郑令意的吩咐,切成薄片晒干了。 想要喝梨汤时,清水一瓮,冰糖三四粒,梨片五张,煮沸再熬上一刻钟便好了。 “梨汤清润,又加了枸杞去寒。夫人早膳吃得少,咱们先喝一盏再出门吧。”绿珠道。 郑令意睇了她一眼,笑道:“好。” 今日是巧罗成亲的日子,她与绿珠要去庄子上见礼。 绿浓昨个本该回来了,不过正因为遇上巧罗的婚事,所以郑令意便索性让绿浓在庄子上多留了两日,伴着巧罗热闹热闹。 除了回城理事外,甘松如今大多时候都住在城郊的庄子上,巧罗既然嫁给了他,自然也是要住在庄子上的。 有他们夫妇二人在,绿浓顺理成章的把环儿托付给巧罗看管着,心里多少安定几分。 不过巧罗说了,白日里还盼着能来郑令意身边做个管事姑姑。 她能回到自己身边,郑令意自然高兴,但她的本意是想让巧罗能多帮着些郑嫦嫦,可鲁氏断然不会允巧罗回去。 巧罗也放心不下郑嫦嫦,但这些时日与冬妮相处下来,巧罗对她很是信赖,说是里外的一把好手,郑嫦嫦与冬妮虽是不同性子,但也投缘的很。 郑嫦嫦为人处事到底比郑令意要柔软一些,郑令意嘱咐她要多与郑国公亲近,她便借着冬妮与曹姑姑的关系,时不时做些小玩意送给郑国公。 祥云鹤纹的笔套,大小严丝合缝的袜子,明知是在讨好自己,郑国公还是被这些一针一线缝出来的东西打动了。 郑国公偶尔会特意的让郑嫦嫦来外院见上一面,有时也会召郑嫦嫦来安和居,让她与郑燕如和郑双双一块说说话,见面三分情,不见面哪来的情分呢? 郑燕如待郑嫦嫦一如既往,只是郑双双,每每都无视郑嫦嫦,好像她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若是郑燕如教训上几句,她便一扭身子回房去了。 热脸贴冷屁股的事情,郑嫦嫦强撑着做了好几回,但还是放弃了。 郑双双的冷漠固然伤人,但更多的是因为郑嫦嫦只要一想到郑双双是那个害死蒋姨娘的人,就有一股寒气从心里冒出来,让她整个人都结冰了。 姊妹之间从未亲近过,却早早的疏远了。 巧罗从国公府的偏门出嫁,郑令意顺路去国公府捎上了郑嫦嫦,姐妹俩一道去城郊的庄子上观礼。 郑嫦嫦上马车时,与冬妮各抱着一个匣子。 “这是姨娘给巧罗姐姐攒的,那是三姐姐添妆的。” 郑嫦嫦亲亲热热的挨着郑令意坐下,拍了拍自己怀里的红木匣子,解释道。 “三姐姐真是处处周全,当年也是她给巧罗送的药。” 今日巧罗出嫁,郑令意不由自主的回忆起了往事。 有好的,自然也有不好的,她的脑子又不是竹筛子,能滤掉渗在豆粒中的细沙。 冬妮一直跟在郑嫦嫦身边,巧罗的婚事她忙里忙外的也出了不少力。 她虽没表现出来,但心里其实有些惊讶,惊讶于这蒋姨娘给巧罗攒下的嫁妆份量,也惊讶于姐妹俩对巧罗的上心。 再瞧见绿珠手里也捧着给巧罗的一小箱嫁妆后,冬妮更为意外了,她不知为何,很笃定的认为郑令意给得一定不比蒋姨娘少。 冬妮心里又定了定,她伺候着的这个小主子,用心是能换来一颗真心的。 城郊庄子里的下人已经见过郑令意几回了,甘松为人随和,下人们虽不至于蹬鼻子上眼,但多少也有些没大没小的。 今日办喜事,见主家夫人亲自来了,还带着亲妹子,这些人们放起了嘀咕,想来日后也不敢小觑巧罗。 庄子里办起了席面,外院人人都能上桌吃,得了切实的好处,下人们都是喜滋滋的。 “姐儿,夫人!”她们来到后院里时,绿浓正立在门口翘首以盼。 听到绿浓的声音,巧罗也立刻就出来了,红扑扑的一张脸,不知是胭脂太浓,还是太过羞涩,抑或太过高兴。 “呀,怎么就掀了盖头?”郑令意笑道,被巧罗抱了个满怀。 “他在前头忙活着呢。又见不着,该行礼的时候我再披上就是了。”巧罗牵着郑令意的手不肯放,道。 郑令意满意的打量着一屋子浓烈的红色,有些遗憾的说,“鲁氏铁了心要把你早早推出来,只要再迟上两日,夫君也能喝上你们的喜酒了。” 巧罗道:“夫人别想着这个,甘松在院子里埋了一坛子好酒,等着姑爷金榜题名时起出来喝呢。” 郑令意抿着嘴笑,静静的望着巧罗。 巧罗当初来到蒋姨娘身边时,也就是个小丫头片子,蒋姨娘打一开始就把巧罗当做自己的亲妹子,郑令意也视她为亲人,真真正正的亲人。 说说笑笑时,时辰总是过得飞快。 绿珠虽不乐意,却也得提醒郑令意,万般不舍,还是到了要离开的时候。 外头天渐渐黑了,赶在彻底天黑前,还是要回去的。 “夫人,你什么时候让我进你院子伺候着?” 巧罗红妆还未卸,却已经想着要去当差了。 郑令意哭笑不得,道:“总得过上几日吧。我还怕甘松埋怨呢。” “他怎么敢。”巧罗下意识便道,见大家面上都有戏谑之色,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走出院门时,郑令意又回头望了一眼,巧罗笑着站在门洞里,幸福的微笑着。 这个笑容让郑令意很放心,她知道巧罗会过得很好。 正欲转身离开时,突如其来的一个人影扑到眼前,吓了郑令意一跳。 绿浓和绿珠赶紧将郑令意挡在身后,冬妮也将郑嫦嫦揽在了怀里护着,巧罗也急急的跑了出来。 看清来人后,巧罗与绿浓异口同声的斥道:“环儿,你这是做什么?!” 环儿看着消瘦了几分,但精神还好。 “姐姐,夫人,我已经好全了,您顺路就捎我回府吧。”她拽着绿浓的裙摆,声泪俱下的说, 毕竟甘松就在这庄子上,又有绿浓悉心照顾,环儿的病已经大好了,就是身子还有些弱。 郑令意沉默的看了环儿一会,她今日这行径,让郑令意很不舒服。 “你,你真是太不懂事了!”绿浓气得红了眼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环儿还是哭哭啼啼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郑令意拍了拍绿浓的肩头,对环儿道:“这庄子虽比不得静居,但也是干干净净的,巧罗今日欢欢喜喜的嫁过来,你倒是哭着喊着要出去,此处在你看来就这样不堪吗?” 虽不至于不堪,可庄子上哪有静居舒服。 环儿即便有个在主子身边伺候着的亲姐,可也不能不干活。 再说了,这儿又没有一个任她驱使的佩儿,她若是不肯干活,这的人可不像静居里的那样好说话。 “不,不是这样的,奴婢,奴婢只是想要与姐姐在一块。”环儿可怜巴巴的抬眸望向郑令意,道:“夫人,您知道我与姐姐失散多年,您也不忍心拆散我们吧?” 一听这话,郑令意眉毛一跳,还未说什么,绿浓一个巴掌便甩了过去。 “你这是叫猪油蒙了心吗!?若没有夫人替我找你,这辈子咱们都遇不到一块去!” 恍惚间,绿珠好似觉得昨日童姨娘打吴聪那一耳刮子的景象与眼前这事奇妙的重合了。 皆是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之情。 环儿捂着脸,哭得更为汹涌了,她委屈极了,对着绿浓喊道:“你心里只有夫人,夫人的,哪里真心把我当过妹妹!” “糊涂东西!”绿浓胸口又闷又疼,站都有些站不稳了。 郑令意对于环儿其实没有什么好感,她虽然平日的起居都是由绿浓和绿珠伺候着,但是对于婢子婆子间的关系,她本非一无所知。 她隐隐有所觉察,只是不便贸贸然提了这件事情出来大做文章。 佩儿忍下了,也没在旁人跟前告状,郑令意倒是有些意外,打算磨一磨佩儿,日后看她的表现,再寻个机会提拔。 环儿所受的一遭苦楚,也算是好吃懒做,欺负佩儿的报应。 巧罗早就听不下去了,冷声道:“夫人,不能容着她闹。” 她招了招手,围上来两个婆子,只等郑令意一声令下,便扭了环儿送到柴房去。 绿浓闭上了眼,不想再看环儿。 环儿更是慌了,像只初生的鼠仔刚出洞口一样,显得手足无措。 “罢了,你自己回房待着去吧,今日不容你放肆。” 郑令意看她一眼都嫌多余,转过身子边走边道:“我手下的人都喜欢清静,你这撩是生非的性子实在讨厌,若实在不愿在这待着,我将身契还给你,自己找户人家嫁了吧。” 绿浓最后睇了环儿一眼,也狠狠心随着郑令意离开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妒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明明是高高兴兴的出门,却是阴云密布的回家。 郑令意没有怪绿浓,反倒安慰了她许多。 绿浓愈发过意不去,终于还是忍不住又哭了出来,对郑令意道:“奴婢不知自己的妹子怎么成了这样一个不通情理之人,自己做错了事儿,反倒埋怨起别人来。” “有了倚仗,失了分寸。”郑令意说到了点子上,让绿浓一路都沉默着。 回到吴府的时候,绿浓勉强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起码除了眼睛有些红肿,旁的倒是看不出什么了。 绿浓的身量比绿珠稍高一些,但凡她在的时候,都时候由她扶着郑令意下马车,绿珠则是拿些杂物。 郑令意从马车上轻轻跃下的时候,就见有个身量纤长的婢子正急急的从台阶上走下。 “香寒?你这是在等我?”郑令意颇为意外的说。 香寒与香阳都是高曼亦的贴身侍婢,她会出现在此,定然是高曼亦授意。 “是。三少夫人,童姨娘自尽死了。” 郑令意踏在台阶上的脚步一顿,她什么也没说,又继续快步走着。 她的步伐越来越快,裙摆翻飞,脚下生风,绿珠和绿浓得一路小跑着才能跟上她。 “夫人,夫人!” 绿浓连唤了几声,郑令意又猛地止住了脚步,静静的站着这暮色四合,夜风四起的庭院里。 她闭了闭眼,努力将干扰着她的情绪撇出去。 童姨娘自尽,她不信。 郑令意渐渐冷静下来,只听绿珠连珠炮似震惊的问:“什么?自尽死了?什么时候的事?这,这怎么可能呢?也太突然了吧!” 绿浓这几日不在,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目光担忧的来回在郑令意和绿珠身上打转。 “这事儿是扯到我了吗?”郑令意这话,叫绿浓更加担心了。 可若不关郑令意的事情,高曼亦也不会让香寒在门口等着她了。 “是,此刻大家都在南园等着您呢。我家夫人赶在老夫人发话前先让奴婢来迎您,若是老夫人派人来,只怕您不好应对。” 郑令意偏首对香寒点点头,道:“多谢。” 这几日的事情真像是夏日午后的闷雷,一阵接着一阵,永远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结束,总是要提心吊胆的等待着下一阵突如其来的剧响。 南园里难得的灯火通明,乔氏自然不会缺席,郑令意进屋时,她正摆弄着耳坠子,万圆圆立在她身边,高曼亦则坐在下首,向郑令意投来担忧的目光。 吴老将军将胳膊拄在膝上,脸则埋在他那双宽厚的手掌里。 即便看不见他面上的神色,郑令意也知道,他很伤心。 若只是嫌此事烦扰,人们大多做抚额之态,只有难过不愿相信噩耗时,才会将自己整张脸都遮住了。 直到听见郑令意行礼问安的声音,他才缓缓抬起头来,摆了摆手,示意郑令意落座。 “是你!是你与我姨娘胡言了什么?让她一时想不明白竟走了绝路!” 吴聪一直跪在吴老将军脚边,见郑令意来了,一下子蹦了起来,像是有人用火点了他的腚。 郑令意瞥了他一眼,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如此急着先声夺人,心虚什么?”她淡定的入座,整了整微皱的裙摆。 “你!”吴聪一时语塞,想起了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有多么不好惹。 “你说话怎么如此不逊,老四怎么说也是刚失了生母。” 乔氏自然不是向着吴聪,而是为了不让郑令意占据上风。 “婆母说的是。”郑令意敷衍了一句,又对吴老将军道:“公爹,你可请大夫了吗?” 吴老将军疲倦却锐利的目光看向郑令意,郑令意只对他点了点头。 “你什么意思?”吴聪心头大骇,却还是强撑一副愤怒讶异神色,道,“人都死了还要什么大夫?你以为是谁害了姨娘不成?” “是。”郑令意站起身来与吴聪对视着,朗声道:“而且,我怀疑是你害了童姨娘。”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高曼亦倒吞了一口气,紧张的握住了香阳的手,连乔氏与万圆圆都惊诧的对视了一眼。 昨日一事,童姨娘与吴聪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后,童姨娘便要吴聪向吴老将军自白请罪,而郑令意自己并没有要对吴聪怎么样。 吴聪以为郑令意虽然能说会道,可在这府里到底没有实权,过过嘴瘾也就算了,断不敢真把他怎么样,她毕竟也没有这个本事。 可没想到,今日郑令意却是章法大变,吴聪清楚她没有真凭实据,却敢下这样骇人听闻的论断,着实让吴聪自乱阵脚。 他紧张的连口水都忘记咽了,唾沫横飞的说:“胡说八道!分明是你那日对姨娘胡言乱语,才害得她一时想不开,做出这种傻事。” “好,那你说说清楚,究竟是什么‘胡言乱语’能让一个人了断自己的性命呢?”郑令意牢牢盯着吴聪,道。 不说,这事儿圆不过去;说了,还是要惹上嫌疑。 郑令意看着苦苦挣扎做抉择的吴聪,视线越过他,望了吴老将军一眼。 “说!”吴老将军耐着十分的性子,此时也到了极点。 吴聪浑身一颤,儿子毕竟是怕老子的,他扑通一声向吴老将军跪下,看得高曼亦膝盖都疼得慌。 “姨娘昨日莫名说我害了三哥,可三哥如今不是好端端的在考试吗?姨娘要我来向爹爹您请罪,可我, 可我什么都不知道。” “姨娘被这个女人弄混了脑子,非得让我让我认一条莫须有的罪名。” “爹,爹,我知道自己不如三哥有本事,文不如他,武也不如他,可我毕竟是您的儿子啊!怎能,怎能叫这个女人如此作弄。” 听着吴聪歪曲了真相,郑令意也没打断他,且听得相当认真。 吴聪说完后,大家都望向郑令意,想听她会如何辩解。 乔氏开口道:“老三明日就回来了,你做什么要诬老四?前日又闹得不清不楚的,我到现在还是糊里糊涂的,如今还连累了一条人命,自你嫁到这吴家起,怎么就没一日的安生?” “果然还是婆母聪慧,是呀,我做什么要诬陷四弟呢?”郑令意不急不忙的说。 回了一趟静居的绿浓此时赶到,将那篇作弊用的文章带给了郑令意。 “公爹赐的缎子,二嫂特意撤下了自己的活计,让绣娘们赶制的春衫里却夹藏了这个。” 郑令意把那张纸递给了吴老将军,又站回原地继续道:“牵扯诸多,我不敢贸贸然宣扬,只得请了做衣裳的绣娘先问个清楚,却得知是绣娘童姨娘的亲妹。而童姨娘心疼妹妹劳累,便替她做了。这篇文章在四弟嘴里成了祈福的符纸,哄童姨娘塞了进去。” 吴聪拼命的摇着头,不住的说:“爹,我没有,不是我,她诬赖我,这上头不是我的笔迹。” 吴老将军面沉如水,冷道:“你看也没看,便知不是自己的笔迹?” 吴聪哑然片刻,还是咬死了说,“因为此事就不是我做的!是这个女人诬陷我!” “你的意思是我苦心孤诣设这么大一个局,就为了诬陷你?”郑令意简直要被吴聪的愚蠢逗笑了。 “事实如此!”吴聪睚眦欲裂的说,与郑令意的淡然形成鲜明对比。 “说句难听的,我要有心思做坏事,怎么也是陷害大哥二哥,我陷害你做什么?” ‘陷害你一个无宠无才又无德的庶子做什么?’ 郑令意的隐含之意,大家都听懂了。 吴聪面色通红,气得发抖,他脆弱的自尊拼命做出反击,“是啊,那我陷害三哥又做什么?” “这不正是那一日我问过你的问题吗?为何要损人不利己?” 郑令意轻松的歪头看着他,眼神像一道能照射至人心底的光芒,道:“后来我自己又想了想,你可能是嫉妒吧。” “贱人!你找死!” 就这样一句话,却让吴聪比先前听见郑令意说他杀了自己生母还要激动。 嫡子出身就与庶子不同,反倒显得高不可攀。 可同为庶子,吴罚幼年时受尽吴老将军的喜爱,年少离家后,居然还是吴老将军主动示好让他回来,如今娶了美妻又金榜题名,前途大好。 而吴聪,从小被童姨娘拘束着,他本是很怨恨的。后来见吴罚和他生母被害得惨痛,这才安分了这么些年,唯有拼命读书,觉得自己只是韬光养晦,可事实却并非如此,他竟还比不得在外漂泊了多年的吴罚! 谁都没有想到这句话能叫吴聪失了理智,张牙舞爪的就朝郑令意扑了过来,绿浓和绿珠下意识如叠罗汉一般护在郑令意跟前。 只听脆、闷两声响,一个茶盖和吴聪都倒在了地上,吴老将军手边的茶杯没了脑袋。 屋里沉默着,乔氏倒显得欢快满足,吴聪虽失败了,可他的行径倒是颇合她意。 “说起来,这到底没什么真凭实据,老三从前顽劣的很,说不定是得罪了人自己也不知道,叫人下了套子又栽到自己亲弟身上。” “若真如此,倒是无巧不成书了。”郑令意转而看向乔氏,笑容可掬的说:“这世间的巧事儿也挺多的,就好像相公去了考场那一日,我院里的婢子偷吃了他惯爱吃的糕点,结果腹痛难当,连夜就医,看来也是巧合。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下场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这,这你该问她才是。”乔氏下意识便指着高曼亦道。 高曼亦没想到会牵扯到自己,即便清清白白,也有些慌乱的看向郑令意,郑令意眼神动都没动,一直盯着乔氏,学着吴老将军方才的话说:“我说都没说,婆母便知婢子偷吃的是份例里的糕点而不是我院里自己做的?” “你!” “好了!”吴老将军怒道,扫了乔氏一眼,目光很是不善。 乔氏被翠珑拽了拽衣袖,只好悻悻然的闭嘴了。 “这确不是他的笔迹。”吴老将军扬了扬手里纸,对郑令意道。 “若是四弟的笔迹,我哪会这般迂回。”郑令意探究了一会他目光里的深意,轻道:“我与童姨娘说了这事儿之后,她想起四弟的异状,这才肯定了是四弟所为。我并没想着要闹大了这件事情,只打算让童姨娘与您商量着,看看如何管教四弟。” 她瞥了一眼被击打了睡穴的吴聪,道:“我以为虽是本性难移,但添了枷锁多少也好些。岂料…… 余下的话也不必说了,郑令意也说倦了。 吴老将军沉默了许久,赶了众人出去后,又让心腹请了一个相熟的老大夫进府。 但到底如何,他并未明言,郑令意也不多做追问,只是有些后悔,是否该等吴罚回来的时候再揭破这事,或许吴罚能果断一些,周全一些,经他之手处理的事情,童姨娘也许就不会…… 郑令意这几日辗转难眠,整个人的情绪又好似蒋姨娘刚去世时的那几日,迷茫、懊悔。 吴罚出考场那日又落了雨,静居淹没在氤氲的水汽之中,朦朦胧胧,潮气四溢。 郑令意乘了马车去接他回来,临走时给守门的婆子赏了一个炭盆下去,多少摒除一些湿气。 佩儿立在廊下,看着疏疏密密的雨帘发呆。 环儿离开后,佩儿倒也没觉得身上的担子重了,大概是原先她就替环儿担了不少差事的缘故。 觉察到身后有人,佩儿转身便道:“绿珠姐姐。” “说了多少次,叫名字便好,我还比你小呢。”绿珠短促了笑了一声,到底没什么说笑的心思。 佩儿抿唇不答,显然还是叫不出口,绿珠催了她半天,她才轻声道:“绿珠。” 绿珠很脆生的应了,偏首看着佩儿。 也不知是因为天性如此,还是心里藏着事,佩儿总是一副有些哀愁的样子,虽在主子们跟前也捧出个笑模样,但自己一个人立着的时候,总是显得心事重重。 “环儿她…… “如非意外,大抵是回不来了。太不知轻重分寸了。” 绿珠知道佩儿想问什么,便道。 佩儿点了点头,也不知在想什么,又抿着嘴角不说话了。 掐算着时辰,吴罚与郑令意也该回来了,可是门外依旧没有他们的身影。 “说不准,又去悦食楼吃东西了。”佩儿见绿珠有些担心,便宽慰道。 “今日应该不会,一连在考场里憋了那么多日,姑爷赶着要回来沐浴呢。” 院里就绿珠与绿浓两个喊吴罚做姑爷,其他人要么喊哥儿显得亲近,要么喊少爷显得敬重。 绿珠又去了一趟小厨房,热水热饭都备好了。 再回来时,见吴罚立在廊下正收了伞递给绿浓,水珠顺着伞面滑下,在绿浓脚边汇成一个小小水洼。 郑令意转过脸来,眉宇间染着不易觉察的郁色,道:“佩儿,让人送热水过来,过上两炷香的时辰再送饭来。” 见吴罚揽了郑令意进屋,绿珠挨到绿浓身边道:“雨天难行,耽误了吧?” 绿浓摇了摇头,两人一并往屋里走去,道:“早便回来了,只是让老将军唤了去,我也不知道同主子们都说了些什么,左不过是昨日的事儿。” “还有什么好说的,谁信童姨娘是自尽。” 绿珠的声音飞快的低了下去,她走进内室时,捡起吴罚抛下的脏衣,道:“姑爷,已经遣人送热水来了。” 吴罚沉默的一颔首,便靠在软塌上闭目养神。 绿珠与绿浓对视一眼,退到内室门边候着。 郑令意柔顺的伏在他肩头上,戳了戳他的腮帮子,道:“方才回来时,不还说什么自作孽不可活吗?说着这样冷心冷血,到底还不是难受了。” 吴罚瞥了郑令意一眼,又垂下眸子,故作不在意的道:“我是替童姨娘不值。” 他们两个是盼着能有个生母活着可以好好孝敬,别人却是推自己的生母去死。 吴聪说童姨娘是自己撞死的,伤口在前额处,倒也符合。 可童姨娘尸身上肩头手腕处皆有乌紫瘀痕,显然死前有过打斗争执。 尤其是肩头那一处瘀痕,大夫十分委婉的解释说,这瘀痕可能是有人下了死劲捏着肩头,把人狠命往墙上撞所致。 大夫若不是吴老将军的旧识,恐也不敢直言。即便说了这话,这短短几句话了,用了许多‘大概’、‘可能’、‘或许’、‘也未可知’云云之类的词汇,用词虽是模棱两可,但吴老将军心里已然明了。 “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让童姨娘来处理这件事,我自己与公爹说了多好,又或者,干脆忍下了,反正咱们也躲过去了,不是吗?” 童姨娘死了,郑令意心里歉疚难当。 吴罚转过身来看着她,水流粘附,发出些许黏糊的声音。 “有一必有二,如何防得过来。再者,你让童姨娘去说,不也是想给四弟一条路吗?谁能知道他如此偏激,为了阻挠童姨娘揭破此事,居然…… “我想他也是怒上心头,一时错手。” 郑令意说着,觉察到吴罚探究的目光,便借口要去拿帕子,起身避开。 吴罚按住了她的手,郑令意只得回身看着他。 “四弟于经商一事上颇有几分才干,他,”吴罚顿了顿,不知为何忽然改口道:“爹曾想把手里的一些产业分给四弟经营,但童姨娘生怕招摇,便拒绝了。爹提了几次,童姨娘便拒了几次,只许四弟读书,旁的一概不许。我这话不是为了四弟的恶行开脱,只是万般因果,不是咱们凡人所能预见的。” 郑令意想起当初为了个嫡出的好听名头,蒋姨娘不也是舍了郑双双吗? 虽然都是出自一片拳拳爱子之意,可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她叹了口气,道:“公爹今日与昨日相比,竟一夜就老了许多,看着叫人唏嘘。” 本以为吴罚不会接这话,没想到他默了一会,居然道:“童姨娘静默谦顺,不争不抢,即便无爱也有三分怜,难受是自然的。再加上四弟所曝露出的本性堪忧,我若是他,恐也一夜白头。” 门外传来绿珠的声音,说是热水到了。郑令意让她们进屋置好了热水,便又退了出去。 吴罚沐浴喜烫水,郑令意一伸指头都嫌烫,只拿个小瓢往他肩头上浇水。 “你若是公爹,会如何处置四弟?” “除名,赶到乡下去。” 郑令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公爹让四弟去军中,倒比让他做个乡野庄户还狠些。若是你倒还好了,说不定能挣出一条路来,可他手无缚鸡之力,只怕惨了。” “惨什么?若不承蒙祖荫,男子想要出头,一则科举,二则从军。他到底没断了四弟的路。” 吴罚说的轻松,并不是因为他自己有功夫在身的缘故,郑令意相信以他的心性,便是没有功夫,也能在军里有一番作为。 吴聪走的悄无声息,那一日天将亮未亮时,郑令意模模糊糊的觉察到吴罚的离开,醒来时吴罚已在软塌上看书。 “如何?”郑令意卷着被子起身,她知道吴罚是送吴聪去了。 “无可救药。”吴罚隐含怒意的说,看来两人是闹得不欢而散了。 吴老将军再三下了禁口令,不许任何人议论此事,连舟娘都被他从绣房拨到了南园伺候,就是为了防止消息走漏。 也不知是不是吴家的祖坟风水不好,女儿就先不提了,这儿子一个个的,总有些毛病。 如此看来,倒还是吴永安最平常,他的好处普通,坏处也普通。 虽然近来偏宠妾室,但对高曼亦也没失了应有的敬重,即便晚上不宿在她房里,晚膳时总也要去见一见梅姐儿,与高曼亦说上几句话。 高曼亦心里有些怨,但到底不曾表露在脸上,两人在一起时也是和和气气的,比之从前相处时的模样,少了几分亲昵,多了几分虚伪。 吴罚这几日在家中等待放榜,至多不过去巡视庄子和铺面,大多时候还是在静居的。 高曼亦对他向来有些畏惧,也不敢来静居,今日还是将郑令意请去了灵犀院说话。 这一进门郑令意就觉得有些奇怪,香寒香阳端茶时脸上都带着笑,脚步雀跃,轻巧的像是能飞起来。 郑令意收回视线,又见高曼亦翘着嘴角,端起一个水晶琉璃盏小口啜饮,盏中汤色泛着薄红,不是她偏爱的黄峰毛尖,该是玫瑰花茶才对。 “二嫂嫂,你这花茶里是兑蜜了吗?怎么越喝越是美滋滋的?”郑令意说着,见她香阳一脸憋不住的笑意,眼珠一转,也不禁笑道:“莫不是你…… 第一百七十三章 喜事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高曼亦摸着自己的小腹,含笑点了点头,羞涩道:“前还与你说着这事儿,这便有了。” 郑令意挪到高曼亦身边,压低了声音,悄声道:“几个月了?” “才一月多呢,大夫把了好久的脉才敢肯定。”高曼亦也小声回道。 “可得小心呢。”郑令意瞪大了眼睛,叮嘱道。 “只她们二人和你我知晓。”高曼亦也是谨慎,她觉得郑令意这认真模样极可爱,又是抿唇一笑。 “梅姐儿也得说,她惯爱一下跑过来搂着人,你若不叫她抱了,恐又要想多了。不如与她说清了,梅姐儿人小心思多,她能明白。”郑令意道。 高曼亦想了想,觉得有理,便道:“好,我待会与她说。” “你不打算告诉二哥?”郑令意道。 高曼亦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漠然道:“过两月,胎相稳固了再说吧。” 虽说高曼亦近来与吴永安有些芥蒂,但怀孕之事,正是破冰的好机会,高曼亦为何不借此机会将吴永安的说呢? “嫂嫂,又怎么了?”郑令意轻声道。 高曼亦睇了她一眼,无奈道:“连一星半点都瞒不过你。” 郑令意展颜一笑,道:“那说明嫂嫂本就不想瞒我。” 高曼亦回以一笑,又叹了口气,垂眸道:“大理寺有官位空缺,你二哥想往上爬,却又不够资历,便想我回母家托爹爹卖人情。可我爹爹近来烦心事颇多,我不想再添他烦恼,就没有一口答应,你二哥便冷着我了。” 郑令意一听这话就沉了面色,什么无用男子,不想着自己拼搏,只想着岳家铺路。 但高曼亦对这种事情不如郑令意抵触,郑令意也不好多说什么。 她回了静居之后,并没告诉吴罚高曼亦有孕一事,只是说了吴永安盼着岳家出力助他升官一事。 吴罚不过‘嗯’了一声,没什么多余反应,直到郑令意拄了他一下,他才从书册上移开目光,平静的看着郑令意道:“你难道意外吗?咱们先前不是说过吴永安这人了吗?” 郑令意摇了摇头,道:“我倒是不意外,只是担心二嫂嫂,这院里,也就她能与我说得上几句话了。” “不必担心,谁离了谁都能过好。若是太过软弱,你替她担心也无济于事。” 吴罚说话言辞总是过于冷硬直白,可道理也拿得住,叫人挑不出个错处来指摘。 离放榜的日子愈发近了,别的院子里有人提心吊胆,日日祈祷吴罚名落孙山,静居倒是一切如旧,婢子婆子们都过得很闲适安逸。 她们只知道主子考了学问,若是上头的大官们觉得主子的学问好,便会分个官做,若是没入选,便继续做他的少爷,对下人们而言,无甚分别。 唯有绿浓有些烦扰,昨个环儿病好后又趁着巧罗不注意,混进了庄户上送菜的农户里边想要进府。 可金妈妈从不叫这些人入内,每回都是带了两个婆子去偏门拿。 昨日也是凑巧,婆子们手头各自占着事儿,只有佩儿算是个闲的,佩儿便背了一个小竹篓子,与金妈妈一道去偏门。 来的若是旁人,环儿许还不会这般激动,可见到佩儿与金妈妈说说笑笑走来的时候,环儿心里便呕的厉害。 佩儿身上穿着一件簇新的黄衫子,这是前个郑令意刚赏的,佩儿虽相貌一般,可皮肤匀净,再穿上这件衣服,显得她整个人都明快了,也不复从前的郁郁之色。 郑令意虽也不是在首饰衣裳堆里泡大的,但什么人穿什么样的衣裳好看,她扫上两眼也就能估摸准了。 佩儿这几日都是神采飞扬的,一则是得了新衣裳衬人,但更多的是,这不仅仅是衣裳,还是郑令意对她的肯定。 她胸腔里那颗终日惶恐自己会被赶出去的惴惴之心终于安定下来了,昨日还睡了一个许久不曾有的好觉。 可佩儿的好心情,也在见到环儿的那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环,环儿。”佩儿惊讶的看着裹着麻布头巾的环儿,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金妈妈皱了皱眉,斥道:“胡闹。” 环儿瞪了佩儿一眼,眼圈红的妖异,她又跪在金妈妈跟前哀求道:“金妈妈,求您让姐姐来瞧我一眼吧。就再疼环儿这一回吧。” “你如今就在庄子上,绿浓得了空自会去瞧你,这样混进来算怎么回事?不成!”金妈妈很是决绝的说。 “姐姐前些日子去庄子给巧罗递话,她人都到庄子了,却故意不来见我,金妈妈,我是真的没法子了,我要知道会是这样,当初还不如留在…… 环儿抽了抽鼻子,泪眼婆娑的看着金妈妈。 金妈妈耐不住性子听她诉苦,转身走时扔下一句,道:“在门外候着,我会告诉绿浓一声,若是她不肯来,我也没法子。” “谢谢金妈妈,谢谢金妈妈。”环儿恭敬的连声道谢。 佩儿好心好意伸手扶她,环儿起身后却依旧紧紧的抓着她的腕子。 佩儿想走,环儿猛地一拽她,低声威胁道:“我留不下来,你也别想着能待在这儿!” 佩儿心里十分难受,狠狠的一甩手,提起一筐新嫩的莴笋便跑了。 金妈妈想着午膳做些什么时令小菜,一路上并没有在意佩儿的异状,到了小厨房后,更是忙着收拾,只道:“你将菜放下便去给绿浓传话吧。哎,亲姐妹,也是冤家。” 佩儿背过身擦了擦泪,强笑着应了一声。 她心里有过迟疑,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告诉了绿浓,环儿在偏门等她。 绿浓低声骂了句什么,吩咐了绿珠几句,还是匆匆的去见环儿了。 佩儿立在春日的阳光里,如坠冰窟。 也不知是不是她多心了,绿浓回来时,格外睇了她一眼,但什么都没有说便进屋去了。 是夜,佩儿在床褥上摊开一张包袱皮,到最后却发现除了来时戴着木簪子,其他东西都是赏下来的,并不真正属于她。 到了今日,佩儿已做好了随时会被逐出静居的准备,整天都提着一颗心。 “佩儿。”绿珠唤了一声,佩儿蓦地转身,眼里满是惊惶之色。 绿珠愣了愣,一笑道:“怎么?叫我吓着了?去小厨房拿些吃的来吧。夫人饿了。” 佩儿点点头,‘哎’了一声。 “佩儿怎么了?”郑令意就坐在外间,自然听见了方才的话。 “不知道,许是近来累着了?待巧罗姐姐来了,我把这房中的事儿交给她,白日里也能帮佩儿一把。” 绿珠能说出这话来很难得,虽说大家都是一个院里的,可总是有些分别。 绿珠做惯了郑令意的贴身侍婢,还能主动降了自己的身份,的确是个不计较的。 郑令意看着绿珠,看得她纳闷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道:“夫人,怎么了?奴婢脸上有什么吗?” “只有可爱罢了。”郑令意笑道。 绿珠忍俊不禁,撒娇道:“夫人,怎么像个浪荡公子似的。” 两人笑闹了一阵,郑令意估量着时辰,道:“绿浓去了多久了?县主府离得又不远,她怎么还不回来?” 郑令意向县主讨要了郑启君的身量尺寸,亲手做了几件衣裳给他,上午就叫绿浓亲自送去。 这种事儿一般都是绿珠做的,只是看绿浓这几日心烦,给她个由头出去散散心罢了。 “估摸着也差不离了吧。”绿珠答道,往门外看去。 忽然远远传来闷闷的鞭炮声,本以为响过一阵也就是了,怎知鞭炮声响个不停,没个断绝。 郑令意和绿珠这才后知后觉的品出些门道来,绿珠不解的看向郑令意,“府上是有什么喜事吗?” 郑令意还咬着快糕饼,眨了眨眼,忽地笑开了颜,既高兴,又有些不敢相信的道:“会不会是夫君他…… 绿珠也是喜不自胜,拍了拍郑令意的手掌,道:“夫人别急,奴婢这就去外头打听。” 吴罚今日与陈著有约,说是去集市上淘些古玩字画,总得下午才能回来。 也就他们二人心大,临近放榜还能有这闲心。 绿珠刚迈出房门,就见绿浓快步走来,几乎是在急奔了。 “夫人,夫人,夫人!少爷中了,是,是进士二甲!老将军亲自在门口放鞭炮呢!可,少爷人呢!回来了吗?在院里吗?老将军要见他呀!” 绿浓一叠声的说着,院里人顿时都热闹起来,连心事重重的佩儿也跟着高兴了起来。 刚才绿浓回来时,所乘坐的马车被鞭炮惊了蹄,还是赵护院一跃而上牵住了马儿,才不至于颠着了她。 绿浓诚惶诚恐的下了马车,却见吴老将军脸上好大一个笑,十分莫名。 “快把老四喊到南园来,我要见见他!” 吴老将军说话时笑容也没收过,抬头看了眼蔚蓝蔚蓝的天空,心情甚好的背着手进去了。 绿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还是赵护院告诉了她,她这才急急忙忙的一路跑回来。 “他在西市北角的那个古玩书画集市上,那集市这样大,如何找人?算了,我还是亲自与公爹说吧。” 郑令意脸上洋溢着笑容,提着裙摆轻快的朝外走去。 第一百七十四章 娇娇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令意去告知吴老将军消息后,他便亲自遣了一拨人出去找吴罚,并且道:“那陈家小子是榜眼,贺礼要备的足些,若是不足,我让人给你送些合用的去。” “我虽没什么好东西,但旁人送我的有些物件倒是不俗,大约也合用。公爹不必为这个事儿操心。” 郑令意眉梢眼角皆是笑意,但也比不得吴老将军笑得连后槽牙都露出来了这般夸张。 “好,好。”他今日说的最多的便是这个字了。 “公爹,那状元是谁?”郑令意有些好奇的问。 在吴罚口中,陈著素来有状元之才,如今他是榜眼,那状元又是谁人? 吴老将军神色一动,变得有几分微妙,好似嘲讽,又似轻蔑。 “焦亭。”吴老将军如是道。 面对长辈,郑令意即便无知也不害臊,落落大方的问:“此人是谁?闻所未闻,莫不是南边的学子?真是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呀。” “寒窗?”吴老将军嗤了一声,“若真如此,以文论才,也是他该得的。” 他又想了想,还是斟酌了下言辞,道:“我是习武粗人,不大懂这些,只知才气这东西是掩不住的,但硬要拔高,终也惹人笑话。” 郑令意懵懵懂懂,也不好较真追问,只好一知半解的点了点头。 吴老将军慈爱的笑了笑,道:“等老三回来了,你问他去吧。他与陈家小子交好,陈府累世书香,这些消息自然是灵通的。” 郑令意福了一福,道:“那儿媳就先退下了。” 郑令意出南园时,正见吴罚被赵护院黏着一路护送过来,赵护院寸步不离,恐也是怕吴罚逃遁。 吴罚一见到郑令意,便扭脸睇了赵护院一眼,低声道:“烦人。” 他这是在对郑令意抱怨,难得冒出几分孩子气。 郑令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连忙正色道:“夫君,恭喜了。快进去吧,公爹等了许久。” 吴罚捉着她的小指牵了牵,郑令意抿唇一笑,耳尖红红。 赵护院尴尬的连眼睛都处放,看看天又看看地,只叹自己年少时轻狂,相好的不少,却没能娶个良人回家。 郑令意已经走了几步,又听吴罚道:“我已经在门口了,赵护院也不必担心我会过门不入。这府里现在有些人心里不快的很,就算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请赵护院顺路送我夫人回静居。” 赵护院应了一句,不远不近的跟着郑令意。 一路上倒也没生什么事儿,吴老将军高兴的给阖府赏了银子,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找晦气。 待到静居门口后,赵护院一拱手,便往外院去了。 吴罚如今中的是进士二甲,且是二甲榜首,已是十分难得。 吴老将军如今难在军功上有什么建树,其他几个儿子也不争气,更难指望。 如今吴罚算是出了头,一进翰林院,虽官阶不高,但也沾了清贵之气。 午后,贺礼便纷至沓来。 郑令意留了几户在意的人家,其余便交由绿浓,一一登记后入库了。 温湘芷的二哥也中了进士三甲,两家都有喜事,礼物一来一回,人情往来罢了。 今日温家这礼,却比从前温湘芷送的要贵重许多。 郑令意看着这些礼儿,又将帖子拿起来瞧了一眼,这上头的落款果不是温湘芷,而是温家。 “还是温家会做人。”绿珠道。 “岂止。你再看看我那几个姐姐的帖子,还不是一样。”郑令意把玩着一块檀木镇纸,道。 绿珠一一翻看,果真如此。 “夫人,夫人,碧蕉姐姐来了。”绿浓在门外欢快的道,领着碧蕉进了门。 “碧蕉姐姐,怎的是你亲自来了?”郑令意刚想上前,却见碧蕉怀中包袱一动,似是有活物藏在里头。 “呀。”郑令意有些纳罕,指着那包袱道:“碧蕉姐姐,你莫不是给我抓了只鸡补身子吧?” 这并不是郑令意妄自揣测,而是县主早有先例,曾心血来潮,送了郑令意白鹅一只。 本想着多养几日,可白鹅聒噪,金妈妈不堪其扰,还是烧了锅热水拔毛开膛,卤了一满锅,吃得十分痛快。 “您若想吃,我回去禀了县主,让她给您送一只。” 碧蕉还是爱说笑的性子,掀开包袱的一角,露出一个毛绒绒的黑白脑袋。 郑令意樱唇微启,道:“这,这是县主府上的…… 碧蕉将那只小狼青犬递到郑令意怀里,笑道:“刚生下的一窝,才断了奶,就数这只品相最好,霸道得很,吃奶总是不让兄弟,县主让我挑了好的,余下才让旁人挑选的。” “这只真像雪山。”小犬在郑令意怀里可怜巴巴的呜咽着,乌溜溜的眼珠子湿漉漉的,像一颗刚洗过的黑葡.萄,真难以想象日后能长成那样威风凛凛的模样。 “已是雪山的孙儿啦。”碧蕉的眼神还是干干净净的,干净却也透着聪慧气儿,道:“县主说无人嫉妒是庸才,可也难防。” 郑令意看了她一眼,又摸着小犬的脑袋,轻道:“县主通透。” 碧蕉道:“给它取个名字吧。犬能护主。” 郑令意轻轻戳着小犬柔软的脑袋,戳得它不住呜咽,讨好的舔着郑令意的手指,玩够了才收手,道:“这样爱哭又爱撒娇,便叫娇娇吧。” 狼青犬成年后身量高大,直立之后甚至比人还高,如此体态却名为娇娇,让人发笑。 在场几人知道郑令意素来有些顽皮心思,碧蕉一笑,如长姐般目光温柔,道:“罢了,您喜欢就是了。” 吴罚至晚膳时分才回静居,一进门脚边便绕着一个雪团绒,甩也甩不脱,吴罚险些踩它一脚,慌张收了脚,却差点被自己绊倒。 难得见他举止狼狈,郑令意藏在一旁偷笑。 “这,这是犬?”这小小一点,一团雪白,也不怪吴罚有几分迟疑。 “县主给的,养着玩,也算防身。”郑令意招呼道:“娇娇,过来。” 小犬听不惯这名字,理也不理她,依旧围着吴罚打转,这下轮到吴罚笑话郑令意了。 吴罚笑了一声,见郑令意皱了脸佯怒,便咳了一声,道:“县主想的长远。” 娇娇已经断了奶,郑令意让人用肉汁肉沫拌了白饭喂它吃,它虽喜欢,但不大习惯,吃一口漏半口还呛一口。 郑令意托腮看了半天,吐出二字,“不雅。” 娇娇不知为何抬头无辜的望着郑令意,郑令意冲它点点头道:“对,就是说你。” 娇娇这回却又没理她,继续埋头吃着。 绿珠想笑,碍于吴罚在此,生生憋成了一个怪里怪气的咳嗽。 这几日吴罚倒闲,只在家中等着朝廷文书指派差事,郑令意倒是忙碌起来,除了与沈沁、郑嫦嫦见了一面,余下都穿梭在各种大小宴会中。 她一个藉藉无名的国公庶女,即便有宴会邀请,那通常也是蹭着沈沁或是高曼亦的面子,如今也有直接递到她自己名下的帖子了。 郑令意今日参加完崔家的宴席,假笑应对了一日,虽说人不累,可心累的很。 她将娇娇抱在怀里,又靠在吴罚肩头看着他手里的书册,道:“这也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她点了点吴罚,嘴里还道:“人。”又戳了戳娇娇,说:“犬。” 刚进门时,明明见她面有郁色,此时凑到自己身边来却又装出一派无事的样子来,吴罚莫名的有些不开心,想了想,道:“今日吃席,如何?” 娇娇从郑令意膝上一跃而下,郑令意怔忪片刻,笑道:“太后母家自然不俗,席面都很好吃。” 吴罚将书扔到一旁,正视着郑令意道:“你虽是笑着,可我总觉得你今日不大高兴,可出了什么事儿吗?” 郑令意收了笑容,伸手在吴罚眉间一弹,道:“何时修得窥人心事的本领?” “没那般好本领,只参透你一人罢了。”吴罚注视着她,道。 郑令意叹了口气,道:“自你中了进士二甲之后,京中便有些你的旧闻传出,原先这些闲话眇乎小哉,我不曾上心。可不曾想竟越演越烈,今日在那崔家宴上,却有人当面质问于我,若不是沈沁替我挡了几句,只怕难堪的很。” 沈沁与陈著订下了婚事,两家联姻,再加上沈规如今在朝中大展身手,沈沁之地位自然水涨船高,她说一句,抵郑令意说百句。 吴罚怜惜的看着她,伸手抚上郑令意的面庞,道:“你受委屈了。” 郑令意摇了摇头,道:“郡主护着我,并未受委屈。” 吴罚垂下眸子,掩住眸中的几分嫌恶,道:“我不过进士二甲,入了翰林院也不过七品小官,乔氏也如此忌惮,放出风去坏我名声。陈著有状元之才,却硬要退一步,屈居榜眼。饶是如此,仍旧有人不放心。” “何人不放心?我瞧着陈著近来不是挺好的?”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乐事,尽在眼前了。 “他们二人的交往,你以为两家长辈当真不知?一直拖着不提罢了。但在陈著金榜题名,婚事进展却是突飞猛进。无非是沈规站到了太后船上,所以太后压着陈府允了婚事,也是要用沈沁拉拢陈著罢了。” 听罢郑令意讶异难言,吴罚又道:“本是干干净净的一份情谊,非得沾染上些污糟才能成事。” 第一百七十五章 于波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乔氏这一回是铆足了劲的翻旧账,吴罚生母被欺辱的倒是没怎么提,吴罚重伤了乔冠英的事情像巷子里的风一样无孔不入,在街面上走着走着,就会被吹一耳朵。 “说来也是有些走运,若不是乔冠英伤处难言,恐会传的更厉害。”郑令意都要愁坏了,吴罚却还轻松,身子有心思说笑。 “吴家向来低调,你虽是二甲榜首,可没不至于这般引人侧目,乔氏这回不知使了多少银子下去,才叫这消息越传越广了。” 这几日给乔氏请安的时候,乔氏话里话外的得意劲儿都能掐出水来了。 郑令意面上装得风轻云淡,实际上却是牙根都咬得发酸,愁得眉间纹都快长出来了。 吴老将军不是不知道这事,可质问于乔氏,她也只是喊冤否认。 吴老将军也无更好的法子来遏制,说到底不过是风言风语,若是认真出面反驳,岂不是更引人注意。 如果只是这般也就罢了,吴罚毕竟在世家大族们眼里是个无名小卒,人家甚至不清楚他的名字,说着闲话时,也只是说二甲的榜首。 郑令意想着先忍了乔氏这几日,吴罚入了仕途,总会做出一番成就来,到时候什么闲言闲语都不惧了。 城里不会总刮北风,过不了几日便换了东风西风。 未曾想到,乔氏此次是铁了心要断吴罚的路。 即便吴老将军再三斥责,乔氏还是暗里疏通了关窍,让言官递了一份折子上去,内容便是陈言本科进士二甲榜首品性不端,不应委以重任。 幸而郑国公出言说了几句,他到底将吴罚视作女婿,更别提这个平白捡来的女婿,比他给郑莹莹亲自挑选出来许吉如考得还要好。 郑国公这几日也听到了些风声,再加上郑令意特地回来过一趟,所言便是担忧乔氏这一手。 郑国公那时还觉郑令意心眼子太多,妇人手腕不过局限于后宅之内,哪能在朝堂上施展,便将她斥了一顿打发走了。 但听她一席话后,郑国公也有几分忧虑,便揣摩着打了个腹稿来应对,没想到竟真的派上了用场。 郑国公早有准备,自然是口若悬河,说得那言官冷汗涔涔。 “郑国公言之有理,可旁人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担任本科主考的礼部尚书于坡,开口道。 外甥伤了娘舅,这乍一听起来的确是大逆不道之举。 若是不知晓内情的人可能会觉得奇怪,吴罚怎么说也算是于尚书的门生,闭口不言也就罢了,为何要跳出来唱反调呢? 郑国公算是知晓内情的,于尚书这回的主考官做的十分憋屈。 严寺卿的强硬性子并没因为换了差事而变动,他也不管自己比于尚书官低一截,自己看上哪篇文章了便呈上去,看不惯于尚书挑选的,便剔除。 科考一事,自然不是严寺卿的一言堂,判卷时还有许多判卷官,严寺卿只以文章论成败,自然要比那心怀鬼胎的于尚书客观许多。 可其他人不似严寺卿这般强硬性子,又有大理寺在身后做依仗,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判卷的短短十日,瘦了一大圈的大有人在,更有甚者,一出贡院就昏厥,大病三日,差点连命都送了。 尤其是最后定陈著为状元还是榜眼时,严寺卿差点动了手,若不是手上人死死拦着,于尚书怕是要躺上十天半个月的。 最后于尚书还是仗着背后有人,定了个名不经传的焦亭为状元。 说是名不经传,可不意味着这人全无背景,焦亭论起来,还是崔家的远亲呢。 陈著和吴罚的两篇文章最合严寺卿的意,吴罚此文缺些修辞,但立意与严寺卿不谋而合,陈著不能按着严寺卿的心意当状元,严寺卿一口咬定,吴罚定要是二甲的榜首。 如此,也就不难明白于尚书为何要在此刻说这番话了。 “我原不知这孩子还有此等往事,心性这般乖戾,若是早知道…… “这事儿你倒不必急着往自己身上揽,吴家这小子是我挑的。” 今日朝上不只有于尚书,严寺卿也是在的。见他站了出来,郑国公眼珠一转,不多言了。 于尚书与严寺卿交锋多次,总是胜少败多,已然有些惧意。但此刻为他撑腰的人就在朝堂之上,他底气总也足些。 “严寺卿既自己认了,那我也不多说了。” 于尚书瞥了严寺卿一眼,很是清高的样子,又开口道:“翰林院矜贵异常,入院之人必得才德兼备…… “才说自己不言,此刻又开口。于尚书,出尔反尔这等小人行径倒是信手拈来。” 严寺卿对他很是不屑,说话自然也没有好声气。 “虽说朝堂之上本该直抒胸臆,但言辞上也要稍加注意才是。毕竟同朝为官,也是缘分呀。” 珠帘后,嘉安太后的声音传了出来,还是少年的顺灵帝循声斜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看着堂下众臣。 “太后娘娘说的是!”于尚书得意的睇了严寺卿一眼,“既然如此,不如将此人剔除,二甲榜首之位后补就是。” “科考乃立国之本,岂容你如此儿戏!” 这话很像严寺卿所言,也正是他心中所想,可却有人赶在了他前头。 少年突如其来的发话叫群臣一愣,连忙拱手弯腰道:“圣上所言极是。”于尚书更是吓得立马跪下了。 珠帘后传来轻轻的咳嗽声,像是要提示什么,顺灵帝恍若未闻,看向一开始扯出这件事情的那个言官,道:“你之所言,可有实证?” 言官颤颤道:“坊间传言…… 话还未说完,顺灵帝便淡道:“看来都是叫不打言官的规矩惯坏了,未经查实,竟也敢呈到我跟前来议。” “皇帝,”嘉安太后耐不住了,自珠帘后出言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如若这人当真品性不佳,入了翰林院,恐也让几位大学士不喜吧?” 事有凑巧,陈著的祖父陈大学士今日有事告假,不能替吴罚说上几句好话。 余下几位大学士又不明吴罚本性,有些踌躇犹疑也是人之常情。 严寺卿赶在他们开口前,道:“既是我选的人,便让他来我大理寺吧。由我管教,若有不好的,我自赶出去。” 这个法子倒是叫两边都没话说。 郑国公稍觉可惜,但不知怎的,一想到他那个女婿的面相气韵,又觉得这大理寺说不准还与他合拍些。 这种消息传得自然是快,吴家人很快也便知晓了。 吴老将军自然是气得要命,大骂乔氏一通,差点写了休书,两个儿子拦都拦不住。 若不是高曼亦得了消息连忙赶来,又带着梅姐儿哭求了许久,还说出了自己怀有身孕之事,乔氏眼下怕是已经回娘家了。 乔氏居然还大感憋屈,她为这事儿散出去不少私房体己,却只得了这样一个不上不下的结果,不值得很。 “婆母担什么心呀?那小子进了大理寺又如何,二弟早在大理寺经营多年,他如何越得过去?到时候在二弟手下,您还怕他翻出个花来?” 万圆圆这几句话说到了乔氏的心坎上,叫她宽慰不少。 乔氏叹了口气,又横了万圆圆一眼,有几分不情愿的说:“到底是老二夫妻俩得用些,哪像你们两个!” 万圆圆哪敢回话,唯唯诺诺的应了。 乔氏被吴老将军禁了足,万圆圆又遵照乔氏吩咐,亲自给灵犀院送补品去了。 她一见着绿珠在房门口与香寒说话,便知郑令意来了。 万圆圆也是想不明白,这两人怎能这样要好,她有些幸灾乐祸的想着,待吴永安将吴罚折腾惨了,看这俩妯娌还能好到哪里去。 她进门时,郑令意正起身要走,不冷不热的打了招呼,擦肩而过。 绿珠上前搀了郑令意,轻道:“瞧着那食盒,像是伶阁赏下来的。” “怀着身孕替她又哭又跪的求情,赏些糕点补汤算个什么。” 郑令意心里很是复杂,她不能责怪高曼亦作为一个儿媳的举动,膝下都已有了孙辈,还要闹得休妻这样难堪,儿女们自然是不愿见到的。 可对于郑令意和吴罚而言,乔氏是仇人,只害了他们一次又一次的仇人,却因这世间礼法而奈她不得。 郑令意此番来见高曼亦,是怕她心里多思多忧,嘴上虽是说着无妨,但这话恐怕连高曼亦也不信。 说话间,已经回到了静居,庭院里烛光暖暖,照得人心回温。 郑令意鼓着脸挤到吴罚身边坐着,吴罚头也没回,一展手就将她揽到怀里,道:“何必去呢?回来又不高兴了。” “不去的话,我又过意不去。”郑令意坦白的说,她躺在吴罚膝上,伸手描着他的下颌。 吴罚低头看她,两人无声的对望着,目光渐渐深邃起来。 忽然他扬了扬指尖,蜡烛便灭了两根,郑令意轻捶了他一下,羞道:“又来?” 屋外的绿珠正欲进屋伺候,忽然见房里昏暗了下去,先是一愣,后知后觉的停住了脚步。 “开窍晚些,咱们就更不能碍着了。”甘婆子拿着笤帚在廊下走过,幽幽的扔下一句。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大理寺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吴永安原是大理寺寺丞,官拜从六品。 可惜他做寺丞的日子短的很,高家在朝上势力渐渐不如从前,他的官位便悬了。 后因着在有件案子上出了差错,被贬了两阶,如今乃是评事。 不过照先例看来,这种贬斥大多是暂时的,如若接下来办差并无错漏,过个一年半载的,也就回去了。 大理寺中有些好拍马屁的小官们,至今还管吴永安叫做吴寺丞。 可这先例里的各位,那都是一步步辛苦经营才爬到这位子上的,岂是吴永安这种名不正言不顺,借势攀附者可以相提并论的? 吴永安并非全然无能,只是有些‘德不配位’罢了。 前些日子,原先的寺正病退,这位子便空了出来。 寺正一职是正七品,共设两人,吴永安也清楚这寺丞一职怕是有些难办,便打算徐徐图之,先将这寺正一职求到手再说。 他自己的事情还忙不过来,又被乔氏喊去伶阁里啰嗦一番,说要他警惕吴罚,不能让他有好果子吃。 吴永安才懒得理会乔氏的心思,他对吴罚虽不喜欢,但更多的是不放在心上。再说了,吴罚新进大理寺,按照常理来说,分个小小八品给他也就是了。但从前也没有进士二甲入大理寺的例子,吴永安想着,至多不过是个从七品。 他虽也是从七品的评事,但吴永安一直觉得自己只是潜龙在渊,从不将自己当做评事瞧。 “妇人之见,真是无趣。”吴永安想起乔氏的嘱咐,不屑道。 薄薄的纸糊格窗挡不住外头传来的声音,吴永安听见了白寺正与人交谈的声音,他与白寺正算是相熟,前日刚托他打听过空缺官位的消息,连忙搁笔走了出去,拱手殷勤笑道:“白寺正。” 白寺正吩咐随从将他的包袱先拿到房中去,见到吴永安,倒比他还惊讶一些,迎了上来,道:“吴评事,你怎的在这?” 吴永安听闻此言,不解道:“今日的案卷还未理完,我自是在此,不然还能在哪?” 白寺正哈哈一笑,道:“吴评事勤勉,只是我以为今日你弟弟初来大理寺,你也许会跟着一起。” 吴永安略略皱眉,很快松开笑道:“他年岁也不小了,又不是孩子了,哪里用得上我跟着。” “诶,初来乍到,总是不一样的。不过也没事,我瞧他倒自在,自己一人在院里溜了溜,现下已经去见寺卿大人了。毕竟是进士二甲,又是寺卿亲选的门生,到底不一般,咱们平时见一见寺卿大人也难得很呐。” 白寺正方才一进寺门,就瞧见一个宽肩窄腰的高大背影,正立在影壁前看着上头那只做耸肩抬腰顶角状的獬豸。 獬豸乃是上古神兽,浑身玄色密毛,双目迥然有神,额上长角,懂人性,能人言。怒目圆睁时,能辨黑白对错,是非曲折,遇狡诈欺瞒者,便是怒不可遏,用独角将其顶翻在地,吞吃入腹。 影壁上的獬豸栩栩如生,那个被他顶翻在地即将命丧腹中的罪人也是雕画的活灵活现,吴罚看得入神,却也觉察到身后有人走近,转过身来,与白寺正打了个照面。 白寺正自诩有双利眼,却也被吴罚周身截然不同的气质所迷惑,直到他自报家门,才辨出他是吴永安的弟弟。 “说起来,这般细瞧你们兄弟倒颇有些相似,只是气质大不一样,我竟一时不觉。” 白寺正说起吴罚时,口吻平和,偶尔捋捋胡子一笑,好似对他印象不错。 吴永安也做出一副兄长做派,假意笑道:“我这弟弟的性子有些古怪,若言语有个什么冲撞的,还望…… 他这话还没说完,白寺正便一个劲的摆手,道:“不觉他古怪啊,许是对着你们这些亲近之人反倒有几分脾气吧。生得的确是张冷脸,可俊朗的很呀!举止言辞也是得体有礼,我看着是个好孩子,那些坊间传闻实在无稽,放心,我都觉得他不错,寺卿大人必定也喜欢。” 白寺正哪里知道旁人家兄弟阋墙的内情,说着,还拍了拍吴永安的肩头以示安慰。 吴永安下意识便咧嘴笑,笑容苦中含酸,虚伪的要命。 “前日托白寺正替我一问那事,如今可有什么消息了?”吴永安紧挨着白寺正,低声道。 他殷切的想要替白寺正拿过怀里抱着的一叠案卷,白寺正稍一摆手,示意不必。 “顺口时倒也问了一句,只是寺正一职虽定两位,但上头还不急呢。咱们也不好多言,是吧?” 吴永安心凉了半截,不过想做个寺正,却也这样难办,礼儿也送了,银钱也用了,也不知道是何处阻塞,竟久久不能如愿! 想当初他要做那寺丞的位置,也不就是高家人几句话的事情,这朝堂上的天变得也太快了些,腚还没叫坐热呢!人就已经被赶下来了。 吴永安不由得埋怨起高曼亦来,但想到她前些日子劝阻吴老将军休妻的功劳,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憋着生闷气。 白寺正被吴永安这样纠缠着,也有些不耐了,但他一贯是个老好人,从来都是软乎着说话。 “眼下也快到用午膳的时候了,吴评事不若去寻你弟弟,说不准还能遇上寺卿大人。若是寺卿大人顺口一问你,咱们多少也算是在寺卿大人跟前挂了单了,是这理儿不?” 吴永安有些犹豫,他虽与吴罚没有直接起过冲突,可他与乔氏、吴永均乃是一体,即便吴永安对吴罚只是不喜,并不恨他,但此刻要他去沾吴罚的光,却也有几分踌躇尴尬。 白寺正从他的言语神色中多少也觉出几分不对劲的滋味来,便不再说什么,扯了个由头便离开了。 吴永安回了案头坐着,总是心神不宁,下笔屡屡出错,一咬牙,还是依照白寺正所言,找吴罚去了。 一路上他是走走停停,折而又返,张口问人又问不出口,竟也被他误打误撞,碰见了吴罚与严寺卿一块从议厅里头出来,正要往后头的膳房去。 吴罚与严寺卿两人身量一般高,相貌却是大不相同,一个白且冷峻,一个黑皮大脸。只是那皱眉看人的样子,倒是分外的相似。 吴永安瞧见了吴罚,像是哑巴了一般,张口结舌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还是吴罚奇怪的睇了他一眼,偏首对严寺卿道:“这是我二哥。” 严寺卿扫了吴永安一眼,道:“我知道,高家女婿么。” 当初高家趁着严寺卿去偏京复检一桩大案的时候,借着大理寺少卿之手,将吴永安从巡检司调入大理寺。 虽然巡检司下属大理寺,调任时有发生,可吴永安爬的也太快了些。将他贬为评事,虽是顺势而为,也是严寺卿顺心之举。 吴永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红是觉得丢人,白则是因为害怕。 大理寺上下,谁人不怕这个办起案来六亲不认的严寺卿? 可吴罚却偏偏得了这阎王的青眼,更有同桌吃饭的荣幸。 “二哥也是去膳堂吗?” 吴罚虽看不上吴永安的为人处世,但两人到底不曾真正有过直面的利害冲突。 吴永安虽然对一切都束手旁观,但到底也没害过他。 吴罚并不想刻意羞辱吴永安,也就不必把话说死,将事儿做绝了。 “是。”吴永安见吴罚肯搭话,松了口气,像是顺路一般跟在他们身边,讪笑道:“也不知今日有些什么菜色。” 吴罚才是第一天到大理寺,自然答不上来他这话,严寺卿对他不喜,更不可能回答,吴永安便被晾着了。 一进膳堂,疏疏落落已有几人在用膳了,见着他们三人进来,有些摸不清状况,只纷纷道:“严寺卿安。” 有几个与吴永安同品级的小官瞧见他也在严寺卿身后跟着,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 吴永安自视高人一等,对他们从来都是颐气指使的,关系本就不好,其他人多,便有些排挤他。吴永安觉察到那几人的目光,不由得意些,走路都分外昂首挺胸。 严寺卿大抵是真赏识吴罚,饶有兴致的亲自给他讲解这膳堂的情况。 “膳堂的饭食都是按着官阶而定的,七至九品白米二升,面一升一合,油三勺。四至六品便有些菜肴瓜果,米面也精细些。再往上走便丰盛些。” 吴罚难得一笑,对严寺卿道:“那寺卿大人的膳食呢?” 他一笑倒有几分清润之感,叫严寺卿想起自己的儿子来,亦是一笑,拍拍吴罚的背脊,道:“今日膳堂不曾备你的份例,也不能叫你饿着肚子,就带你尝尝罢!” 说着,带吴罚朝膳堂里边一个有专人把守的雅间走去。 这雅间只需三品及以上官员才可入内,除了设宴款待之外,一般只有严寺卿一人可用,即便是大理寺中的两位少卿大人,也只用得旁边的雅间。 见吴罚和严寺卿走了进去,吴永安并未细想,下意识想要跟进去,却被门口的守卫拦下了。 “诶?”吴永安脑袋里顿时一阵哄闹,脸红得像个猪腰子。 吴罚听到响动,转身看去,正见房门徐徐关上,吴永安脸上的表情真是尴尬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两位少卿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我倒是难得看走眼了,你看来也是个心软的,竟这样容他。”严寺卿挽着袖子,利索的翻茶碗倒茶水。 吴罚也不反驳,只平静伸手止住严寺卿动作,道:“大人,我来。” 严寺卿停了手,看他为自己斟茶倒水,倒是做得落落大方,毫不谄媚。 严寺卿所用的茶水也比旁人金贵,入口有回甘之味。 吴罚着实有些渴了,也顾不得给人留下如牛饮的印象,连饮两杯才止。 “靠关系上位者比比皆是,可他才能平平,只堪匹配个评事之位。”严寺卿所言,指得自然还是吴永安。 吴罚点点头,道:“大人慧眼。” 严寺卿睇了吴罚一眼,见他小小年纪,却早早修得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总觉奇怪,道:“你怎的拍马屁也是冷冷淡淡的?” 吴罚这才微微一笑,道:“只怕寺卿大人不喜拍马之人,所以慢慢试探着来。” 严寺卿极难得的哈哈大笑起来,门外的守卫面面相觑,好似听到冬雷阵阵般诧异。 “只要有能力办事即可,至于是古板寡言的性子,抑或油嘴滑舌,善于溜须拍马,乃至于行事有些鬼祟,皆无妨。” 严寺卿的这个观点,倒有些出乎吴罚意料,但细想又在情理之中。 他想了想,略一颔首,道:“大人真知灼见,想来也是,马儿善奔便是好马,毛色或赤或乌,并不紧要。” “说起马儿来,我昨个去京中马场买马,恰遇见你父亲给你挑了一匹极俊的宝马,你可还喜欢?” 严寺卿说完,见着吴罚有些接不上来话的样子,咂舌道:“莫不是还未曾赠与你吧。” 吴罚喉头滚动一瞬,很快恢复平常,道:“如若真是给我的,大概是父亲还没来得及。” 严寺卿留意到他的片刻滞涩,并未点破,只唤了人进来点菜。 他官拜正三品,又因经年的功劳而屡获赏赐叠加,每月的份例吃都吃不完,自然是想吃什么便吃什么。 今日又带了吴罚在此,便点了八道菜肴,四荤三素一道汤,再添馒.头五个,瓜果一旁,酒水一壶。 伺候严寺卿的杂役看起来有些老练,想来是在大理寺伺候许久了,但平时也不敢轻易与严寺卿说些什么闲话,见吴罚面嫩,便套近乎道:“这大理寺官厨所作的白面馒.头可是一绝,这,这位爷,可要好生尝尝。” 他话都说到嘴边了,才发觉自己还不知道吴罚的官职,打了个嘴瓢。 “这是新进的寺正。”严寺卿啜了一口酒,道。 那杂役一愣,连忙改口道:“寺正大人,有什么缺的再唤小人,小人这就先下去了。” 吴罚倒不意外,进士若入翰林院,不过是个从七品的编修,但翰林院的编修清贵过大理寺的正七品官,严寺卿看来是较了真,给了吴罚正七品的寺正一职。 吴罚正要起身道谢,却见严寺卿对他摆了摆手,伸手一指。 吴罚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着房中南墙,虽暂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很快起身,去查探南墙的异状。 南墙边上有香案一个,墙上悬有书画一张,还有一枚木钉,木钉粗似拇指,上头挂着一个五彩艳色的鸡毛掸子。 吴罚想了想,跃上香案,抿了抿这枚木钉,觉得手感有些奇怪。 木钉很是牢固,但他是习武之人,没费什么力气便拔了出来。这木钉粗却短,但它堵着的却是一个打通了整堵墙的小孔。 吴罚半跪着从孔眼里望出去,见到另一个雅间,内有三人,观其衣裳制式,应是两位不曾谋面的少卿大人,还有一人,正是方才的那个杂役。 吴罚凝神运气,将内力都运至耳内经脉,窥听三人所言。 严寺卿只顾喝酒吃菜,见吴罚将木钉又按回墙内,一切归置如初后。 他不着急问吴罚听见了什么,只是很有兴趣的问:“你怎知蹊跷在那枚木钉上?” “只挂着一个鸡毛掸子,用不着那般粗的木钉,且那不是木钉,是涂了红漆的铁钉。” “那为何又要用铁钉装作木钉呢?”严寺卿像是在给吴罚出题一般,问。 “那个孔洞时有人窥伺,木钉又拔又堵,定然有所损耗,不如铁钉牢固。但房中用木钉显得古怪,便涂红漆掩饰。” 吴罚说完,见严寺卿满意的点了点头,他也不卖关子,道:“大人,方才那个杂役将您授我寺正一职的事情告诉了两位少卿大人。” “刘杂役是方寺卿管家之子,自然要为主子办事了。”严寺卿显然是早就知晓,方才不过是为了考验吴罚。 “墙上有那样大一个洞,少卿大人就不觉得奇怪吗?” 吴罚对刚才发生的事情接受的飞快,且胃口很好的吃起了饭,膳堂的馒头的确蒸的好,不用菜佐也能吃下去一个。 “你若有机会瞧上一眼便明白了。”严寺卿越来越觉得吴罚对他的口味,目光中也带着些许怜才之意。 吴罚与严寺卿皆生的高大,原本的饭量本就大,加之又有每日习武的习惯,这一桌子满满当当的菜,竟叫他们一扫而光,闲话时还各啃了一个甜梨。 两人起身出门时,隔壁的房门也匆匆打开,方少卿与胡少卿走了出来,见着严寺卿,自然要上前来问安,顺便与吴罚交谈起来了。 他们举止自然亲热,若不是吴罚刚知晓这两位少卿在严寺卿身边埋了桩子,恐也以为是凑巧呢。 再经过那间雅座时,吴罚似有些好奇的回眸扫了一眼,见墙上镶嵌着一整块硕大红木雕刻成的山水图,其中孔洞缝隙多多,那个小小孔眼,自然不会被觉察。 方寺卿一直留意着吴罚的动作,他还未开口说些什么,吴罚便像个愣头青似的道:“少卿大人的品味果真华贵,不比寺卿大人简朴素雅,各有其妙啊。” 在旁人听来,吴罚显然是在讥讽他们,来给严寺卿抱不平呢。 方寺卿神态自若的一笑,极大方的不与吴罚计较。 四人又虚情假意的说了一路的话,待到岔路处,方、胡两位少卿才告辞。 待进了房中,胡少卿掩上门松了口气对方少卿道:“我还以为严劲风找到什么宝贝了,从朝堂上一路护到大理寺来。哼,今日一瞧,这小子还嫩的很,不过得了个寺正,竟像得了骨头的野狗一样,这就护上主儿了。” 方少卿若有所思的端起茶盏又放下,道:“可我听那城中的风言风语煞有其事,想来真是个心狠手辣的,不然也不会叫其到咱们大理寺来了,谁不想要翰林院那份矜贵?” “说什么翰林院清贵!得了吧,爬到那高位上,熬得出头才是清贵,熬不出来,那是清贫!” 胡少卿言语虽粗了些,倒也不失为一番确实的道理。 当朝宰辅,无不是翰林院出身,可亦有不少人,至死也不过是个月俸五两的小官。 见方少卿还是一副凝神思索的样子,胡少卿不耐烦的道:“你少操那份闲心吧。虽说听起来像是心狠手辣的主儿,指不定是那吴家的主母散出来的假消息,那小子到底是庶出。” 他这连猜带蒙的,竟也对了一半儿。 方少卿嗤笑一声,神色松懈了一些,道:“这话倒是有理。” 严寺卿日理万机,舍了吴罚两个时辰已是极难得了,余下的事儿便召来白寺正,让他指引吴罚一番。 白寺正性子细致话又多,是个再好不过的人选,只是他颇爱探人家事,三句话有两句都离不开吴永安。 听他所言,吴永安被拒之门外后颇为尴尬,摸了两个馒头便遁走了,也是凑巧,正好叫白寺正给撞见了。 白寺正说罢,想看一看吴罚反应,却见他面色如常,指着房中靠里的一张书案,道:“此处便是我的案头吗?” 白寺正一噎,点头道:“是,是,不过吴寺正若是想要靠外些也无妨,我那…… 吴罚摆了摆手,道:“不必麻烦,这厢便很好了。” 一间房,两张书案,一座宽宽的屏风格挡。 眼下不过是个七品小官,这样的布置便已经很好了,再差的地方吴罚都待过,他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寺正只设两人,已然是宽敞了。评事足有八人,四四而分,挤在两间房中,冬日里倒是暖和,夏日里可就难熬了。” 白寺正这话倒不是有意要提及吴永安,只是话到嘴边,顺口罢了。 “前后窗户洞开,穿堂风过,倒也凉快。”吴罚打量着房间中的布置,随口道。 “寺正以审案为主,咱们这房里是可以这样,可评事们房中案卷纸张众多,房门都轻易不开,何况穿堂风呢?”白寺正解释道。 吴罚睇了白寺正一眼,道:“抄录、文书、簿籍,我以为这些事儿大多是主簿、录事份内,评事们即便需得动墨,也不比他们辛苦吧。” 白寺正没想到吴罚倒是懂一些,道:“这倒是了,岂止差事繁重,月钱也少许多。” 白寺正出身不高,他的父亲、祖父,都只是这京中小小七品官。 他算是是一步步爬上来的,主簿、评事,如今在坐在了寺正的位置上,他清楚自己的斤两,大概是到头了。 不过今日才见了吴罚第一面,他就觉得这人必能有所为。 第一百七十八章 撒气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夫人,晚膳都备好了,可传吗?”香阳对高曼亦道。 高曼亦正读书给梅姐儿听,闻言往窗外睇了一眼,眨了一眨眼,道:“夫君怎么还没回来?” “门房跑腿的传了话,已然是到外院了。”香阳道。 高曼亦唇边荡漾起笑容来,道:“那便传吧。” 她不觉得今日与往常有什么不同,自得知高曼亦怀有身孕之后,每日晚膳吴永安都会与她共用。 梅姐儿知道自己很快要多一个弟或妹,乖巧了许多,也少有再惹高曼亦生气的时候。 高曼亦生梅姐儿的时候,吃了极大的苦头,香阳香寒看在眼里,很是心疼。 这一胎便仔细的请教了大夫,每道菜都是温润却不叫人肥壮的。 一道道的看似俭素的菜色,实际上是极费工夫的。 只瞧那一盅清汆丸子,用得可是猪骨、鲜鸡、鳝鱼骨熬出的高汤来汆,油星子血沫子撇的干干净净。 只有做的人知道这道菜有多么麻烦,吃的人却不知道。 吴永安挂着张脸回了灵犀院,梅姐儿人虽小,可天性敏感,早早觉察出了气氛的憋闷,匆匆扒了几口饭便说自己饱了。 吴永安睇了梅姐儿一眼,看她碗边散落着几粒饭,便板起面孔想要斥责。 高曼亦假装未察,对香阳道:“带姐儿去外头逛逛,消消食吧。” 梅姐儿紧张的睇了吴永安一眼,临走时又回首望了高曼亦一眼,她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莫名感到担忧。 梅姐儿出去后,高曼亦收起那副懵然不知的样子来,尽量好声好气的对吴永安道:“夫君,怎么了?” 吴永安瞥了她一眼,指着桌上的菜肴道:“在大理寺忙了一日,回来还是吃些穷酸气十足的菜,也不知我们吴家是不是气数已尽!要你这般节俭!” 高曼亦觉得吴永安这些话简直是莫名其妙,压着怒气道:“我孕中畏惧油腻之气,所以大多数菜色清淡,可这清蒸鲈鱼,不也是夫君你一贯喜爱的吗?” 吴永安嗤笑一声,道:“你自然是紧要的。闻不得油腻之气,行不了不洁之事。” 高曼亦听出了吴永安的弦外之音,强压多时的怒气顿时燃的旺盛。 突如其来的‘砰’一声响,吓了吴永安一跳。 高曼亦狠狠砸了手里的汤碗,瓷片四下乱蹦,毁了一桌的菜。 “你,你这是做什么?!”吴永安被这么一吓,声音反倒低了下去。 “夫君既不想与我好好吃饭,那大家就都别吃了。我怀着身孕,不想受别人的气。” 香寒从门外快步走进,探了个脑袋见到桌上一片狼藉,连忙低下头搀着高曼亦离开了。 高曼亦这些时日被孕吐折磨的人都躁郁了,可对着吴永安还是尽量的温柔体贴,却没想到自己的好性子,成了旁人恣意宣泄不满的理由。 “去查查,夫君今日是怎么了。” 高曼亦回了自己房内,掐了掐眉心,道。 “有件事,不知是不是与之有关。” 香寒轻轻的按揉着高曼亦的膝头,道。 “什么事儿?”高曼亦松开手,眉心团着结,看向香寒。 香寒轻咬下唇,道:“说是三少爷今日刚去大理寺,就得严寺卿亲口提拔为寺正。” 高曼亦一听,颇为恨铁不成钢的说:“不是这件事还能是哪件?三弟一进大理寺就比他高了一阶,难怪今日回来阴阳怪气的,只差没有拎着我的耳朵让我回娘家求爹爹了。” 香阳见高曼亦气极,连忙抚背劝道:“夫人,却也没有这般严重吧。你小心着身子,万不可生气呀。” 高曼亦垂眸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心道,‘是呀,还有孩子。’ 今日她之所以当着吴永安的面便发了火,是因为听了郑令意的一席话。 大夫来给高曼亦请脉时,郑令意也在边上听着,听他说高曼亦身子都好,只是有些郁结阻塞心脉。 若是一直如此,只怕孩子生下之后,会是个容易血瘀痰迷的体质。 高曼亦如何听得了这些话,当时就急得不行。 可这乃是心病,大夫只叫她宽心,莫要赌气憋气,这些话都是说得容易做起来难。 大夫走后,郑令意见高曼亦还是担心,便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二嫂嫂就是太好性了些。我却不是这般性子的,什么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全是虚言,只会损了自己的身子。听我一言吧,谁若叫你有个不痛快了,千万不要忍着。您如今怀有身孕,总是占理儿的!当下就要反驳个痛快,岂能叫旁人往自己身上撒火?何必苦了自己!” 高曼亦那时还只是被她刻意夸张的动作逗笑,没想到今日自己便真用上了。 砸了个汤碗,她心中的气恼也像瓷片一样,四溅开来,好歹不是郁结在心中了。 香阳带着梅姐儿散完步回来了,高曼亦朝梅姐儿招招手,见她手里拿着个簇新的绒花花束,花束有红黄绿三色,极是明艳活泼,笑道:“又是从三舅母那得的吧?” 梅姐儿点点头,抚着绒花道:“三舅舅买了两束,舅母就给了我一束。”高曼亦闻言抬眸睇了香阳一眼。 香阳解释道:“到静居门口时正遇上三少爷回来,这绒花大抵是街面上的时兴玩意,买回来逗三少夫人开心的。三少夫人得了通传,知道姐儿在外头,便也出来说了几句闲话,分了一束给姐儿。” 梅姐儿又道:“三舅母那束是蓝的,也好看。” 这绒花束上还掸了些茉莉花水的香气,这是寻常百姓家都用的起的香味,让人觉得沾染了尘世之气。 “让朝霞带着姐儿玩去吧。”高曼亦摸了摸梅姐儿的小脸,让她出去了。 梅姐儿小小的背影融进庭院模糊不清的夜色里,高曼亦叹了口气,嗅闻着空气中残留的茉莉气味,道:“瞧瞧人家夫妻俩。” 香阳在旁道:“刚开始都是情浓的,到了后头,滋味也就淡了。” 高曼亦轻轻一笑,笑容很是悲凉。 “三弟怎么这个时辰才回来?”同在大理寺当值,吴永安可从来都是赶在饭点之前回来了。 “奴婢不知,许是头一日当差,想要好好表现一番吧。”香阳道。 高曼亦没有说话,只往嘴里塞了两粒酸梅,看得香阳腮帮子一紧,牙根酥麻。 吴罚入了大理寺,得严寺卿赏识,虽说眼下还是个微末小官,但他有的是时日,并不打紧。 陈著更为顺畅一些,林天朗是他的表哥,有此识途老马在前头带路引荐,加之他自己也是才华斐然,自然不必担心前程,叫他烦扰的却是婚事。 他与沈沁相识之际,她是个不受宠的亲王之女,而陈著尚未挣到功名,两人相视于微末,倒更觉自在。 如今婚事尘埃落定,却是隔三差五的便要入宫,见过这位太后再去见那位,奔波的连双腿都细了。 陈著倒是还好,他见过不少场面,不论是含沙射影,抑或阿谀拍马,皆是应对自若,答不上也不要紧,假笑便是了。 可沈沁却是苦不堪言,她虽也是打小就在宫中进出,可总被人忽视,她反倒自在。 现下万般目光落在身上,就好像从苍耳丛中过,黏了一身带勾的小刺球一样讨厌。 “你怎的还笑呢?!都不知我那时有多难堪!”此时在沈沁的闺房中,她气鼓鼓的扭了身子,瞪着郑令意。 郑令意又笑又咳又喝水的忙活了一阵,才平复了呼吸,道:“你真拔了太监的胡子?” “你以为我逗你呢!谁见过太监长胡子呀!我以为他是假冒的!自然要捉拿了!” 沈沁昨日被嘉安太后请进宫说话,见的分明是她,却是三两句话皆离不开沈规。 沈沁席间去更衣,发现了一个长胡须的太监,怀疑是刺客,便一举擒拿了,还当众拔了他的半边胡子。 “若是净身晚,确还是有可能长胡子的。”郑令意还是忍不住想笑。 “这种事情我哪知道呀。”沈沁一想起这事,还是忍不住要捂脸。 “太后怪罪你了?”郑令意问道。 沈沁摇了摇头,有些郁闷的说:“这倒是不曾,她还说我天真可爱,一派纯然肺腑。虽说都是好话,可这不是夸孩子吗?听着叫人不大痛快。” 郑令意觉得嘉安太后这番评价很有意思,沈沁其实并不孩子气,也很聪明,只是性子直率,绝大部分时候懒得拐弯想问题罢了,只看她并不喜嘉安太后的评价就可窥出一二了。 眼下房中没有外人,郑令意却也压低了声音,对沈沁道:“许是太后觉得,你若是那样童稚些的性子,于她而言,更好些。姐姐这回算是误打误撞。” 沈沁把玩一把短短的匕首,闻言冷冷的哼了一声,道:“非得掺和一脚,弄得像是我要挟了陈家一般。” “陈家家风清正,即便太后干涉了这门婚事,他们也不会迁怒与你。更别提陈公子了,他本就是爱重你的。”郑令意拍了拍沈沁的手,宽慰道。 第一百七十九章 朱先生与孙女史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吴罚的官职尘埃落定,也好出去走动走动。 本来他中了进士二甲,早该去榕溪学堂见一见先生,只是后来又闹出许多风波了,去见了先生,恐也是两人郁郁对坐,担忧不已,眼下一切都定了,恭贺之话倒还好说些。 学堂里共有三位先生教过吴罚,邱先生身子不大好,闲时总是闭门谢客,吴罚只递了礼物,也不去打搅他清静。 安先生则对吴罚不大喜欢,平日总是淡淡的,即便吴罚高中,态度也不曾转圜。吴罚送上谢礼也只收小半,说了几句话便将他推了出来。 “下回若还穿着这身皮,就别进来了,七品小官有什么好得意的。”安先生说罢,将门阖上了。 吴罚身上这件寺正的官袍乃是玄色,刺绣也不多,只因午后还要去一趟大理寺,所以便穿了出来。 “是,学生知道了。”吴罚不卑不亢的对着冷冰冰的房门道。 再难堪的场面吴罚都应对过,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可郑令意却十分心疼。 郑令意沉默片刻,吴罚便觉出了她的异样,道:“我又不与安先生过日子,他对我冷淡些又何妨?” 郑令意绷不住一笑,道:“那朱先生呢?他待你也是这般冷冷淡淡的?” “朱先生。”吴罚不知想起了什么,哑然失笑,道:“他倒很有意思,只是说话举止颇为出人意表,时时叫人接不上来话,与安先生想来不大对盘。当初请孙女史入学堂做先生,也是他的主意。” 郑令意心里轻松了几分,笑道:“那咱们先去见朱先生,随后你在陪我去见一见孙女史。” 在郑令意心中,教书育人的先生总是清癯矍铄的模样,加之一把稀疏的胡须,就比如那安先生,便恰如郑令意的想象。 未曾想那朱先生,瞧着不过三十余岁,面庞圆圆的,又很爱笑。 而且一笑起来面庞上便陷了两粒黄豆般大小的梨涡,他若是个姑娘,必定生的可爱。 可惜生成了男胎,倒也叫人见之可亲。 朱先生画得一手好画,房中随意摊着各种花鸟鱼虫、山山水水的画卷,落笔随性自在,想来是画了多年,早已人画合一。 郑令意看着一副仕女图,莫名被吸引,虽然只是背影,但总觉画上之人有几分眼熟。 朱先生见郑令意喜欢自己的画,便很是大方的包了两副送她。 “我可担心坏了,怎知你家贼婆娘竟这样恨毒了你,不顾家风声望也要抹黑。幸好今年的主考官严寺卿向来喜欢与人作对,你入了大理寺,也算一条出路!” 朱先生没有那秉承持重的架子,叽叽喳喳的如市井妇人般说个没完,郑令意与吴罚只需听着便好。 听到他说话,郑令意也不清楚哪里好笑了,但就是忍不住想笑。 朱先生的言行举止看起来有些轻浮,确不像一位先生。 但郑令意发觉,朱先生只在刚进门时瞧了她一眼,其余时候即便与郑令意说话,目光只也落在她肩头。 且临走时,听他低声对吴罚叮咛道:“严寺卿如此赏识你,是助益却也惹人忌惮。他虽在大理寺说一不二,有‘阎王’之威名在外,可咱们这人世间,向来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 吴罚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的一躬身拱手。 朱先生拍了拍吴罚的肩头,道:“要不要我送你们出去?” 郑令意答道:“朱先生,我们还要去瞧一瞧孙女史呢。” 朱先生一愣,拍了拍脑袋,热情的道:“对呀。少夫人出自国公府,自然与孙女史是旧识。走走,我同你们一起去。” 郑令意眨了眨眼,觉得朱先生这兴致勃勃的样子颇值得玩味。 几位男先生都住在榕溪学堂后边的厢房里,只有孙女史在学堂附近单独赁了一间独门独院的小宅子,离得不是很远。 替孙女史守门的是一位老伯,他眼神不是很好,瞧不出吴罚的官身,倒认得朱先生,喊道:“丫头,丫头,喊孙姑娘去,朱先生带着小学生瞧她来了。” 一个正在扫落叶的小丫头闻言连忙往屋后跑去。 他引了几人进屋,笑呵呵的对郑令意说:“这位也是孙姑娘的学生吧?我家丫头也是呢!多亏孙女史不嫌弃,买了我们爷孙,还肯教丫头认字。” 守门老伯这拐了个弯的,倒也猜的对。 “她自是好心肠的。”朱先生倒有些得意的说。 郑令意睇了朱先生一眼,道:“不错,我确是孙女史教过的学生。” “都是扔本书给你自己瞧,我也没仔细教过。” 孙女史的声音从帷帐后传来,下一瞬帷帐一扬,便是一张许久不见的笑脸。 郑令意拎着裙摆便跑了过去,摘掉面纱,对孙女史一笑,又展臂将她一把抱住。 朱先生看得讶异,用胳膊撞了吴罚一下,道:“你这夫人,倒是直白有趣。” “从前在国公府,孙女史偷偷教她,她一直感念于心。” 吴罚短短一句话,已能叫朱先生勾勒出一篇话本长文来了。 “越发孩子气。”孙女史在她背上拍了拍,也是满眸喜色,道:“都做人家夫人了。” 孙女史朝吴罚和朱先生打了个招呼,问候几句,就与郑令意进里屋说话了。 “怎么不带咱们呀。”朱先生很惋惜的说。 吴罚偏首睇了他一眼,看得朱先生有些莫名心虚。 “孙女史是女儿身,又孤身一人在此教学,本就容易沾染风言风语,你可不要给她招惹麻烦。”吴罚低声道,一如方才朱先生提醒他在大理寺要小心谨慎。 “我自然不会。”朱先生知道自己在吴罚跟前露了心思,喃喃道:“今日也是看着你们夫妇二人来见她,我才跟来,平日里我不敢独自一人前来的,即便送些什么给她,也只是交给了老伯或丫头。” 朱先生既然说得出来,那自然也做得到。 见他有些落寞,吴罚看似轻描淡写的说:“若夫人在孙女史跟前顺口提起你,我倒可以为你探听一二。” “当真!?”朱先生一下又高兴起来。 “为何要哄你?”吴罚一本正经的道,“多画几张好画来行贿就是了。” 朱先生干笑两声,腹诽道,‘总是板着张脸说笑,叫人跟着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从孙女史处出来后,郑令意回府,吴罚则是去大理寺。 马车上,郑令意听到外头有叫卖糖葫芦的,瞧着果粒硕大艳红,怪讨人喜欢的,便买了四串,她与绿浓一人一串,余下两串带回去给绿珠和佩儿吃。 绿浓咬了半粒山楂下来,冰糖脆壳裹着的山楂饱满酸甜,她嚼着嚼着,若有所思的看向郑令意。 “说吧。”郑令意鼓起一边的腮帮子,道。 “佩儿的那件事儿,夫人不打算追究了?”绿浓道。 郑令意嚼了两下,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咽下后才道:“你觉得佩儿是那种爬床的婢子吗?” “看着虽是不像,可这事儿又做不得假,想来环儿也不好胡言。” 佩儿自打到了院里伺候,见着吴罚的第一反应便是低头,待他进屋后才抬起头来。 从没进过内室,送个什么吃食也是唤了绿珠绿浓来接手,倒是环儿冒冒失失的闯过几回。 “我前些日子已然吩咐了绿珠,要她寻机会问清此事,今日出门前见绿珠欲言又止,想来是问到一些事儿,回去听听她怎么说吧。” 郑令意又用糖葫芦串点了点绿浓,道:“吃吧,别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了。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马车驶到吴家的时候,郑令意和绿浓的糖葫芦串已经吃完了,绿浓手里还拿着的两串,便是给绿珠、佩儿的。 绿珠一见就高兴,若搁在以前,估计要一蹦三尺高。 佩儿诚惶诚恐的接了,看她小心翼翼捧着的样子,只怕是要弄个香案把这串糖葫芦给供起来。 主仆三人进了屋,娇娇摇着尾巴来迎郑令意,不住呜咽着,非得郑令意屈膝摸它一把才肯。 听到郑令意问,绿珠却先是睇了绿浓一眼。 “你,你瞧我做什么?只管与夫人说就是了。”绿浓虽这样说,心里却不由自主的有些慌乱。 “据佩儿所言,她是被主子酒后欺辱了,而那日本该是环儿当值,环儿一向知道主子是个好色的,酒后更是行为失当,所以就哄了佩儿去伺候。结果…… 绿珠有些不忍,顿了顿才继续道:“后来夫人派人留意环儿的下落,环儿因为对佩儿有所亏欠,这才带了佩儿一道北上,她本来以为夫人不会留用佩儿,自己带佩儿离了旧主家也算扯平。没想到夫人留了她们两人,如今环儿自己又到庄子上去了,所以心生不满,也不想佩儿能留在吴家。” 绿浓脸都要听红了,恨恨道:“就不该寻她回来。” “你不必这样。”郑令意劝道,“让她在庄子上好好磨着性子也就是了,不要说气话。” “诶!光说这事儿,奴婢险些忘了,二少夫人今日回高家去了,留给您一封信呢。” 绿珠说着,从腰间抽出一封信来。 第一百八十章 查案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信上只有寥寥几句,也没说什么大事。 只提了高曼亦要回高家小住日子,为的是‘眼不尽心不烦’,梅姐儿也叫她一并带回去了。 郑令意一看就明白了,高曼亦不愿受吴永安的气,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初怀有身孕,便是宫中妃子也能让母家的人进宫陪伴,高曼亦想回去住上几日,倒也合乎情理,毕竟父母待她皆很怜爱,何必留在夫家,承受窝囊夫君的闲气? “二嫂嫂回娘家小住,伶阁可有什么响动?”郑令意收起信纸,道。 伶阁前些日子买婢子,郑令意暗地里埋了个桩子进去,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婢子,也不要她做什么事情,只需闲时将伶阁发生的琐事,说给绿珠听就成了。 “老夫人自然是不悦的,说是让人叫了大少夫人去,想来是又要迁怒了。” 绿珠这几日听消息,十之八九都有万圆圆在里头,不是今日被骂,就是昨日被罚了。 “说来还是姨母呢,半点情面也不留,哪里是把她当人了,不过是个出气的物件罢了。” 郑令意虽不喜万圆圆,倒也可怜她。 “也真是怪,大少夫人旁的不说,这容貌总是出挑的,何处惹得大少爷这般不喜,总是宿在那个什么杜姨娘处。” 郑令意与绿浓惊讶的看向绿珠,道:“这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绿珠指了指门外,道:“妈妈们说的呀。她们闲时在宅中走动,消息莫不要太灵通哦!夫人您宽宏,瓜子儿零嘴随她们吃,别的院里的婆子妈妈们可都供着她们呢!” 郑令意没想到自己这无心之举,竟还有如此效果,道:“杜姨娘是何人物,生得很美吗?” 绿珠摇了摇头,道:“妈妈们说,杜姨娘确有几分羸弱之态,可论起美貌来,终是不如大少夫人的。” “那杜姨娘是何出身?”绿浓也问道。 “杜姨娘是打小伺候大少爷的,那个身子骨孱弱,夭了的姐儿便是她生下的。” 绿珠到底还是黄花闺女,不比那些婆子妈妈们口无遮拦,红了脸用帕子掩口扭捏道:“大少爷院里的婆子们也不知是不是玩笑,说大少爷头一回就是这杜姨娘伺候的。” 绿浓也有些尴尬的干咳一声,看向郑令意。 郑令意忽然想起一事来,叫她有些心神不宁,端起杯盏饮了一口,才缓过神来,道:“那杜姨娘是否很听大少爷的话?” 绿珠想了想,道:“应当是,杜姨娘的性子很老实,没有野心,也从不做挑拨之事。” “所以万圆圆能容她,即便吴永安总是宿在杜姨娘处,她也忍了。”郑令意若有所思的说。 “如今是她能忍,老夫人可是忍不了了。”绿浓感慨道。 这事儿说起来真有些想不通,但郑令意想到了关窍上,忽然就茅塞顿开了,只等吴罚回来,问他一问,便都清楚了。 吴罚这几日新官上任,却没有什么火气,很是安分的旁观了几日白寺正审案,也算是学习观摩一番。 全国被判罚流放之刑或更严重的刑法的案件皆由大理寺再审,然后才由刑部复核。 若有情节严重的大案要案,也会派寺正前往审理,评事、主簿等掌管文书一类的官员随行。 这几日下来,吴罚觉得白寺正虽然才干平平,为人处世又有油滑之嫌,可贵在他是真心看重寺正一职,勤勉用功,知人善任,他手下小官并不多,可个个皆是风风火火的麻利性子,办事从不拖沓。 而且白寺正很是谦虚,询问吴罚意见皆出自真心,若觉有理,当即便改了,谁都知道应该不耻下问,但却不是人人能做到的。 两人同为寺正,吴罚初来乍到,白寺正又分外热心,除了去茅房不是一起外,其他时候总是同进同出。 午间去膳堂吃饭,自然也是一起。 吴罚要了一碗面,白寺正要了一份煎角儿,两人正吃着,三五成群的评事、主簿们便走了进来,见着两位寺正,便拱了拱手。 吴罚和白寺正点点头,继续吃着。 过不了一会儿,见吴永安一人走了进来,像是当众人都不存在似的,强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来,但却又频频往吴罚那厢看。 吴罚正埋头吃着,压根就没瞧见他。 他的吃相一贯就很好,面一口又一口,不会叫汤汁溅出来一滴。 白寺正本还想说句什么,却被吴罚大口吃面的样子勾的食指大动,也忘了要说什么,只道:“见你吃面这般畅快,早知我也该吃面。” 吴罚将碗筷一搁,坦白道:“难吃。” 白寺正僵住,又听他道:“肚饿,没办法。” 白寺正忍俊不禁,道:“我这煎角儿倒是不错” 他又招了招手唤来杂役,给吴罚也要了一份煎角儿。 吃完了午膳,吴罚未做停留,起身便走了,瞧都没瞧吴永安一眼,身后那堆评事主簿们的笑声落在吴永安耳中更觉嘲讽滋味。 谁都知道他为个小小的寺正之位多么上心,一转首就落到了吴罚手里,还是轻而易举让严寺卿亲手捧给他的,简直是奇耻大辱。 吴罚与吴永安虽在一个院里,但两人分工不同,只有吴罚回到院中的时候才有可能碰上。 不过吴罚即便是从狱案处回来,也是一头扎进房中看卷宗罢了,实在是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理会吴永安。 吴永安总以为自己是虎落平阳,对于自己同级的官员都没什么好脸色,更别提那些个品阶比他还低些的人了。 所以在这吏舍里想来没什么人缘,大家都等着看他的笑话,他自己做人不讨巧,也不能全都怪吴罚。 吴永安郁闷了一日回到家中,却见夫人与女儿都走了,本以为不过是高曼亦的气话,没想到却是成真了。 他算是尝到了有气没处发的滋味,在屋里团团转了一圈,捏着个茶盖想砸,又气馁的放下了。 吴罚晚间回来时,也知道了高曼亦回娘家的事情,他向来不会将这种放在心上,只是觉得郑令意那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些奇怪。 娇娇被绿珠抱出去喂食了,自它上回在屋里吃饭,将米粒拱的散落一地,又用糊满肉汤的脸来拱吴罚之后,他就不许娇娇在屋里吃饭了。 “怎么了?替二嫂担心?”吴罚带了几分卷宗回来看,却也分了心思给郑令意。 郑令意趿拉着绣鞋,凑在吴罚身边,一下被他搂进来怀里。 “我记得吴永均对我言语无礼后,你说会处理了他,到底是怎么处理的?” 郑令意整个人都蜷在吴罚怀中,洁白的脚掌就踏在他心口上。 吴罚看着她,卷起了卷宗,道:“说来也是污.秽,一定要问的这般清楚吗?” 郑令意想了想便道:“那可与他这几月来再未进过万圆圆房中有关联。” 吴罚缓慢的点了点头,见郑令意似乎猜到了一些,神色间有些不忍,便索性坦白道:“他早年间就折损了身子,我不过是顺水推舟,他若不是心急好色,也不会吃那些药力刚猛的催发之物。现如今又讳疾忌医,大罗神仙也难救。” 吴罚知道吴永均平日爱厮混的那些个烟花柳巷,也知他的相好是谁,行事之前总要用些药来助兴,吴罚便换了些与之相克的催发之药,可谓是神不知鬼不觉。 郑令意窝在吴罚怀中默了片刻,道:“我倒不是觉得吴永均可怜,说来也是我这人不够决绝,我虽不喜欢万圆圆,却也觉她如今的日子着实难熬。” “不必担心,这事儿到底瞒不住,揭破之后,万圆圆便有底气了。” 吴罚的安慰之语,总是另辟蹊径,效果倒是上佳。宽慰好了郑令意,吴罚便再度展开卷宗细看。 郑令意在他怀中转了个弯,也就着他的手瞧了一眼。 能被吴罚挑回来细看的案子果然是有些特别,竟是一桩长嫂杀小叔的案子。 郑令意本只是随意看看,却渐渐被卷入其中,眉头越看越紧,最后忍不住道:“这个周二郎简直是无耻之尤!长嫂不过大了他五岁,辛辛苦苦经营数十年,资助他上学,他学业不成,又舍他银子开店,帮扶他成家立业,他竟然还要伙同族叔夺她的家产!” 周二郎与长嫂黄周氏对峙,岂料转身之际被捣药的铜锤砸了后脑,就此死了。 婢子瞧见血流满地,吓得尖声大叫,惹来了族叔报官,已将黄周氏捉拿,只是此事叫群民激愤,许多人为黄周氏喊冤,而周家人却认为杀人当偿命,所以案子至今未判定,转递给了大理寺。 “那你以为此案该如何断?”吴罚见郑令意对这件案子很有看法,便道。 郑令意刚想开口为黄周氏抱屈,想了想又觉欠妥,道:“我如今与那些百姓无异,看到的都是表面情理,自然站在黄周氏这一边,可若真的毫无隐情,也不用着大理寺了吧。” 吴罚望着郑令意一笑,又抽出另一份口供来,道:“这是那位族叔的口供,他言辞上有些遮掩,但也能看出他对黄周氏看法不佳。” 他指着口供上的一句话,道:“‘自嫁至周家起,便包藏祸心。’这句话后头,可有不少故事呐。” 第一百八十一章 温湘芷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周二郎这件案子原是分到白寺正手下的,所以吴罚手上卷宗口供并不齐全。 本打算今日与白寺正探讨一番,却正赶上胡少卿来院中视察,见白寺正案头上卷宗堆砌,便讥道:“观摩了这几日,难道还不够吗?” 其实白寺正那些卷宗,有些是已经审完的了,寻出来给吴罚做个参考罢了。 吴罚也没解释,随胡少卿安排,便分了两件案子到手,周二郎这案子便是其中一件。 按着白寺正的性子,倒也不至于幸灾乐祸。 只是他膝下长子已经十余岁,多年来只一个孩子,本也不作他想了,可去岁却又喜得了一位千金,如今正是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时候,最是可爱。 白寺正又没有什么野心,守住这寺正之位就已很好了,只想能日日卸了差事就回家去,共享天伦之乐,这异地办差的活,有人代劳自然是好。 “这案子是在偏京发生的,倒也不远,你准备一下,可带上个评事、主簿一道去。” 吴罚一口应下未见不悦之色,白寺正也松了口气,十分热心的替他择了性子温敦的一位郭评事。 郭评事与吴永安分在两处,平日里往来不多,关系只限于点头之交。 这位郭评事眼睛大而无神,像是昨夜没睡足似的,听吴罚说明日出发时,也只是多看了吴罚一眼,一拱手道:“是,属下这就备着。” 白寺正怕吴罚嫌郭评事木讷,也是他多虑了,吴罚反倒觉得郭评事这性子叫人清静。 郭评事从寺正们的房中.出来后,便往自己的房舍走去。忽觉边上的门扉一动,像是有人在门口,又似风动。 郭评事不是那种心细如尘之人,未曾发觉有人暗中窥视,径直走入房中为自己整理要带走的东西。 吴罚恰立在门边,倒是多睇了一眼,也未声张。回府后,也让郑令意帮着自己打理行装。 “可能带我去吗?”郑令意这玩笑话中带着几分真意。 吴罚也不敷衍她,很认真的道:“且待来日吧。眼下我刚入大理寺,短短几日的差事也带着妻眷随行,恐叫人诟病。” 郑令意其实也是这样想的,心思与吴罚别无二致。 她点了点头,弯眸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见郑令意笑颜甜蜜,她怀中憨头憨脑的娇娇吐着粉.嫩小舌,吴罚不知怎么的,忽然就不想走了。 “每回我离开家,乔氏总要生事。”吴罚这不愿离家的心思一起,许多担忧念头便纷至沓来。 “公爹的那份休书只差落名了,乔氏便是再蠢,总也忌惮这个吧。再说,我这几日可忙得很,才没空搭理她呢。再说了,五妹妹定然是要时常来‘探望’我的。” 郑令意这话不光是为了宽慰吴罚,吴老将军那日虽被高曼亦阻止,但休书并未毁去,以此警告乔氏,不要在生事端。 而且郑令意这几日的确是忙,与郑嫦嫦、孙女史通信见面乃是常事,且明日要见陈娆与沈沁,后日又要去温家见温湘芷,大后日则受了吴老将军嘱托,要去高家探望高曼亦。 六日后乃是米家滕氏生辰,早早就给郑令意夫妇送了请帖,郑令意自然要去,而且还得备上一份心意足足的厚礼。 至于这吴雁嘛,说起来也是个受人摆布愚弄的冤家,眼下暂且不提了。 “你若能赶回来自是最好不过,米家家风清正,咱们也该多多往来才是。” 郑令意掰着指头算着行程,的确是忙碌的不得了,吴罚忽觉身份倒置,好像自己才是那个被锁在深深庭院中,待夫君偶尔垂怜的幽怨少.妇。 “好,若案子了结的快,我定然快马加鞭。”吴罚弯下腰,视线与郑令意齐平,又缓缓逼近,抵唇低语道:“赶回来看你。” 郑令意眼睛亮亮的,泛着浓浓的笑意,又轻轻闭上了,只余睫毛轻颤。 娇娇不解抬头望着两人,它小小的脑袋瓜里很难理解,为什么自己去舔,总会被人推开脑袋,明明这两个大个子是很喜欢舔来舔去的呀!真是不公平呢! ………… 如今夏日淡去,秋意袭来,听闻西郊有一池温泉里的荷花至今还盛开,郑令意便蹭着平王府的马车,与陈娆沈沁二人一道去赏。 池中花虽美,池边却是人头攒动,陈娆只掀开车帘瞧了一眼,便不愿下车了。 郑令意与沈沁也只是赏了一眼,便回了。 “怎的不多看会?我又不闷。”陈娆见她们二人早早就回来了,也是奇怪。 郑令意接过陈娆递过来的芝麻糕,笑着睇了沈沁一眼,没有说话。 陈娆便看向沈沁,沈沁无奈道:“一帮打听我哥婚事的碎嘴女眷,吵嚷的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她见郑令意抿嘴偷笑,便笑话道:“你还笑我,方才也不知是谁,被那大钱氏揪着打听门庭,只以为你还未嫁呢!” 郑令意被拖下水了,只也好笑笑道:“我素日少出来走动,许多人都不识我。” 陈娆温柔道:“日后便不会了,你与吴公子总能逢凶化吉,日后定然是一路畅顺。” 郑令意展颜一笑,道:“两位姐姐也是,定然是婚姻美满,儿孙满怀。” 沈沁不好意思的看向马车外,吩咐春水道:“咱们回去吧,人挤人也没什么好看的。” 陈娆也是一笑,笑容里却有几分勉强,她不欲郑令意详问,赶忙换了个话题,道:“吴公子在大理寺可还惯?我听家父说,严寺卿可是个苛刻的呢。” “夫君以文章得他赏识,但进了大理寺,便不是能写几篇好文章就成的。至于到底如何,且看夫君他自己吧。” 郑令意也接了她的话,可总有些担忧陈娆。 她知道陈娆订了一门远亲,对方是硕京知府的嫡长子,听说是相貌俊朗,文韬武略皆备的一个好儿郎。 而且,这知府虽大多是从四品,可硕京知府因为兼管偏京等京城周边地界,地位特殊,所以乃是正三品。 不论是男子本身还是家世,都是一门不折不扣的好亲,陈娆的些许忧虑,大抵也是因为要嫁去硕京的缘故吧。 都说好女不远嫁,尤其是京城的名门闺秀,更鲜少有外嫁的,硕京虽不算远,可怎么说也出了京城。 陈家对陈娆甚为疼爱,自然不会匆匆将她嫁了,只是嘉安太后的眼睛总是盯着陈娆身上,弄得陈家人心慌,与其叫陈娆做一个联络势力的棋子,不如嫁的远些,好成全她一生。 第二日去温家拜访温湘芷,郑令意特在帖子里问起了郑楚楚。 温湘芷知道她的心思,便早早将郑楚楚请来饮茶。 真真是许久不见她们两人了,温湘芷虽与郑令意有联系,可大多都是书信往来,而郑楚楚更是难见了。 郑令意见到她们时还有些发蒙,温湘芷瘦得像根芦苇,而郑楚楚的身子却如吹气一般鼓胀起来。 “姐姐,你这…… 郑令意握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着,不知说什么好。 “胖些不好吗?不觉得福相些吗?” 郑楚楚笑起来的时候,面上的肉都挤到一处,她如今是真不在意外貌了,反过来安慰郑令意。 郑楚楚的夫君前年已经病逝了,温家从旁支过继了一个男孩到郑楚楚膝下,郑楚楚唯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年岁小些,这样才贴心。 这孩子今年已经五岁了,生的虎头虎脑,倒是与郑楚楚有了几分相似。 郑令意也是第一次见这个孩子,听郑楚楚说孩子叫珍哥儿,便叫绿珠送上了见面礼儿。 郑楚楚知道有些话当着她的面不好说,略坐了坐便走了。 郑令意见郑楚楚总算过得舒心了几分,心里也宽慰了些,正笑着看向温湘芷,道:“你们二人还真是…… 她喃喃着省略了后边的话,心疼的看着温湘芷,道:“许久不见,怎么瘦成这般,也未听你说自己病了呀。” “没病,只是觉得瘦些好看。”温湘芷微微一笑,面皮都打褶了。 郑令意觉得有些不对劲,一打进屋起就觉得有些不自在,她环视一圈,道:“杜鹃呢?怎么不见她伺候着。” 温湘芷闻言看向她,不说话,只是微笑,笑着笑着,却落下泪来。 郑令意着实困惑不解,忙道:“这,这是怎么了?” 温湘芷用手指蹭去眼泪,语气平静的道:“杜鹃嫁人了,你一问起,我有些想她。” 侍奉茶水的婢子正搁下一份蜜浸酸果儿,手没端稳,险些溅出些汁水来。 郑令意瞧了她一眼,认出她是彩雀,当年是与杜鹃一道伺候温湘芷的贴.身婢子,如今却被贬成了二等婢子,不得贴.身伺候。 温湘芷如今是身边伺候着的都是有些岁数的婢子,看着一副严苛相,一左一右的立在温湘芷身后,仿佛押解犯人一般,郑令意看着很不顺眼,想来是温家主母放在温湘芷身边监视的耳目。 郑令意想起温湘芷书信里许久不曾提到的那一位‘蓝哥哥’,如今算来已有两月,心里渐渐有了几分揣测。 郑令意装作未觉的样子,笑道:“明日咱们去仙人耳听戏可好?” 温湘芷还未说话,那婢子便道:“姐儿,还得问过夫人才是。” 婢子很是倨傲,显然已经惯了这样行事说话。 温湘芷转身瞥了她一眼,忽得伸手打翻了那道蜜浸酸果儿,叫人猝不及防的。 第一百八十二章 程氏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那你给我上这点心可问过夫人了吗?我今日穿的这衣裳,你可问过夫人了?我昨夜睡前点的香,你可问过夫人了?” 她一句比一句声高,那两个婢子却很是镇定,镇定的叫郑令意觉得她们甚至不在乎温湘芷这样闹。 绿珠让温湘芷的勃然大怒吓了一跳,却见郑令意还在此刻走上前去,慢慢的接近她,绿珠也只好跟上去护着郑令意。 “湘芷。”郑令意轻柔的唤道。 温湘芷转过身来看着她,眼眶中淌出一行泪,嘲道:“令意你可知,要不是你的郎君一考得中,娘亲甚至都不让我在家中见你,她虽是不屑我与你相交,却更是想要处处把控我!” “湘芷。”郑令意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只想离她近些,却被另一个高大的婢子拦下。 “吴少夫人,请随我来,我家夫人要见您。”那婢子道,她相貌严肃古板,便是不皱眉,眉心也有一道纵纹。 郑令意斥道:“胡言乱语,你方才就在这站着,温.夫人何时说要见我了?” 温湘芷冷冷的嗤笑一声,笑声中满是荒唐悲凉。 郑令意担忧的睇了她一眼,见那婢子要伸手抓她的腕子,赶紧后退一步,绿珠则狠狠打掉对方的手,道:“把你那爪子给我拿开,我家夫人来这是做客的!” 郑令意如今怎么说也是官夫人,吴罚的官虽不高,可莫欺少年穷这句话的道理,想来还是懂的,那婢子便缩回了手,道:“夫人确有话要对您说,您此番若是不去,日后也不必来见姐儿了。” 郑令意愕然的看着这个发号施令的婢子,又看着情绪崩溃的温湘芷,坚持道:“我会去见夫人,但我此时要陪着湘芷。” “姐儿有我们陪着,吴少夫人不必操心。”那婢子神色丝毫未变,想来是这宅中极老辣的。 郑令意只觉为难的很,心道,‘真不知湘芷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叫温.夫人派了这样两个人来管着她。莫不是逾越雷池?’ “令意,你去吧。”温湘芷无力的说,像是泄了气,对什么都感到失望了。 郑令意还想再言,两个婢子如金刚一般挡在她身前,除了推门出去,再无别的路可以走。 “湘芷,我会再来看你的。”郑令意出门后,还是高声道了一句。 屋内的婢子利落的将门关上了,几乎是砸在郑令意面上。 “你!”绿珠自然生气,可眼下是在温家,即便为了郑令意着想,也该忍一忍。 “吴少夫人,随老奴来吧。”眉间生纵纹的婢子说着就往前头走去。 郑令意看了那紧闭的房门一眼,也只好跟上去。 她只在幼时见过程氏一面,那时倒觉得她是个温婉可亲的性子,可人前人后两幅面孔的人多了去了,想来这位程氏也是如此。 郑令意在门口等了一会,待婢子通传了方才所发生的的事情后,才被传了进去。 程氏见着她,倒是笑了一笑,见郑令意只是福了福,也未动怒,依旧和声和气的说:“还未恭喜吴家三郎高中。” “温家的礼已经送过了。”郑令意不卑不亢的说。 程氏看出她的不悦,脾气极好的笑道:“方才是两个婢子举止粗陋无礼,你年幼时我也曾见过你,你我之间又有姻亲,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就不要放在心上了,可好?” 她的话语是这样的得体动听,郑令意困惑的看着她,就那么静静的看了一会,看得程氏反倒有些不安起来,笑道:“这样瞧着我作甚?” 郑令意心里在想,‘都说这有其主必有其仆,程氏虽然面上和和气气的,实际上到底是看不起我。’ 她这样想着,只是摇了摇头,道:“今日这事我半个字都不会往外说。” 程氏对郑令意的通透有些意外,以为她全然知晓内情,便点点头。 “但不是为了温.夫人你。”郑令意后退了一步,摆了摆手,像是不欲沾染上程氏身上的气息。 程氏笑容稍收了一些,听郑令意继续道:“是为了湘芷。我与她自幼相识,她性子纯然,从来都待我平等,不似夫人你,不似大多数人,嘴上说着一套,心里想着一套。” 笑容已经从程氏脸上消失了,她冷道:“性子纯然?你们这些攀附她的人自然这样说,可在我看来,不过是愚蠢罢了!” “攀附?那请问夫人,我从湘芷身上得了什么好处吗?”郑令意并未得到半丝好处,所以才敢这样质问。 程氏心虚地移开目光,又很快看向郑令意,道:“你是不曾,否则也不会让你们来往多年。可你没有,不代表旁人不会这样做!” “夫人!”郑令意恳切道:“父母之爱,有些柔似春雨,有些痛似鞭笞,可,可总也不能将湘芷做犯人一般看管起来呀!” “不然呢?你可知她寻隙便要自尽?也不知那个贱种给她吃了什么迷心药,竟让她寻死觅活的!” 程氏激动的起身,说完却又颓然的跌坐在软塌上。 “夫人所言指的是蓝公子?”郑令意见程氏如此难过,心里卸了几分敌意。 程氏抬眸瞥了郑令意一眼,郑令意知道她的意思,道:“我不会乱说。其实关于这件事情,湘芷与我说得也不多,不知这蓝公子是什么出身?夫人,您与我说说原委,我许能劝湘芷呢?” 室内落针可闻,程氏沉默良久,才开口道:“什么蓝公子,不过是个读了几年书的酸儒,生了稍白净了些,竟就叫那没心肝的丫头看上了。” “若是,若是有些才学…… 郑令意还没说几个字,程氏便打断了,“国公爷眼光倒好,你夫君就不提了,便是挑的那许公子也不错,如今已经入翰林了吧?” 郑令意正想点头,却又觉得有些不妥,解释道:“姐夫是进士三甲,需得再考一番,他已然考过了,如今是庶吉士,日后还得…… 程氏摆摆手,不在意的说:“这些我不大清楚,我只知他们皆上榜了。有了一份自己挣来的差事,那姓蓝的若有这等本事,也不会连考多年,却连个举人都中不了。” 听程氏这番话,并不是个全然短见的。 “那蓝公子的到底是怎么能够屡次与湘芷在温家相见?” 若是此人如此不出众,那又为何会与蓝家有联系? 程氏默了片刻,沉默时耷拉下的唇角,叫她看起来瞬间老了十岁,“湘兰再嫁的事情,你可知道?” “略有耳闻。” 虽说是和离再嫁,到底是不光彩,郑令意只是知道温湘兰再嫁这件事情,但不知具体内情如何。 “都说女子嫁人要高嫁,可再嫁时,却不是这么回事了。成堆的嫁妆送到人家家里去,女儿还是要被人嫌弃。得了一个还不够,如今竟贪上另一个了。” 程氏说着,眸中流露出凄然的恨意来。 “蓝公子是湘兰姐姐的小叔?湘兰姐姐可知道这事。”郑令意震惊道,却也全然想通了一些关窍。 “她不知道,只晓得妹妹闯了祸事,叫我拘了。哼,蓝家二郎说我家哥儿学问好,要寄住些时日,以便时常问询,我便允了,岂料招进来一个祸害。”程氏可谓是后悔不迭。 “蓝家,怎么未曾听过,是什么官职?”郑令意道。 “小小医官世家,你不知也不奇怪。家中老父是个六品医官,如今已近年迈致仕了,湘兰的夫君是个七品医师。” 程氏再嫁女时,怕女儿受委屈,嫁妆只有多哪有少,郑令意心里算着医官的月俸,的确是少了些。 再者,加上那蓝二郎还没有个一官半职的,哪有什么进项,因贪慕嫁妆而勾引温湘芷,倒也说得通。 “湘兰姐姐低嫁之后,过得可好?”郑令意沉吟良久,忽道。 程氏似有些纠结,不知该怎么开口才好,半天才道:“好也好,温家大郎倒是个老实本分的,家宅中都是湘兰说了算。不好也不好,往日的交好情分全淡了,有个席面什么的请她入宴,旁人总是一副看笑话的样子,要么就是全然不把她放在眼里,哪有往日温家姐儿的风光。” 吴罚眼下虽也只是个小官儿,而吴老将军在朝上也只挂个虚名,但多少还有些人脉,当年也是官拜一品的大将军,自然胜过区区医官世家许多。 即便是这样,郑令意受到奚落的次数仍是不少,只看今日那些老奴的嘴脸便知了,可以想见温湘兰的处境。 “这些,湘芷可看在眼里?”郑令意道。 程氏看向堂下站着的这个纤巧女子,皱眉道:“我不曾让湘芷知晓自家姐姐艰难,她也不愿。” “或许您应该这样做呢?”郑令意道。 “揭湘兰的伤疤警醒湘芷?”程氏声音打颤的说。 郑令意闭口不言,也难言。 许久,郑令意开口道:“过上几日,我若是想出了法子叫湘芷回心转意,夫人可愿让我带湘芷出去?” 程氏抬首看她,没有立即答应,只道:“你会带她去见蓝二郎吗?” 郑令意想了想,道:“说不定。” 程氏面上浮出几分怒意,道:“你这是在拿我作笑话?!” “夫人,你这样多加阻拦,只会更让湘芷觉得自己的感情多磨多难,如那话本中一般曼妙绮丽,倒不如让她见了真面目,打破了幻想,也就好了。”郑令意冷静的说。 程氏初有几分拐不过来弯,细想想倒是想明白了郑令意的意思,只是不解道:“你同湘芷年岁相近,怎么心思全然不同呢?” 郑令意想起郑国公为人夫婿的作风来,只笑笑道:“温大人待您应该很好吧。” 这个问题令程氏稍有些无措,还是点了点头。 “见你们夫妻和睦,湘芷哪会知道这世上大多数的男儿,都是一副似铁一般的心肝呢?” 郑令意平静的说着,有一股酸涩从心底流淌出来,只有她自己知道。 第一百八十三章 赴宴新衣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程氏只以为郑令意与吴罚夫妻不大.和睦,由此引发的感慨,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想到郑国公身上去,毕竟这把岁数了,还提什么情呀爱呀,惹人笑话。 郑国公倒是不服老,郑令意与郑嫦嫦外出饮茶时,听说西苑多了一位姨娘。 原是在郑国公身边伺候茶水婢子,也有过肌肤之亲,只是郑国公一直将她留在外院。 前些日子叫鲁氏发现了,将她抬成了姨娘,迁到西苑来了,与其无名无分的住在外院,不如挪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安心些。 郑令意听了很想笑,想当年鲁氏若发现婢子爬床,郑国公要是不护着几分,她寻个机会就会将婢子给买了,因为不是黄花闺女了,卖到什么污糟的人家都有可能。 蒋姨娘当年就是郑国公执意要抬成姨娘的,这才逃过一劫。如今,鲁氏居然上赶着抬姨娘了,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郑嫦嫦说那姨娘姓牛,姓虽然憨厚,生得却温婉,眉眼中依稀还有几分蒋姨娘的影子。 郑令意听了什么也没说,她可不信郑国公是因为怀念蒋姨娘,说到底还不是因着他本就喜欢这种温婉相貌的女子。 是夜,郑令意在梦中见到了蒋姨娘。 母女俩坐在静居院后的秋千上,秋千摇摇晃晃,像是被风吹动。 郑令意将这件事当做笑话般说给蒋姨娘听,梦里只有她们两人,所以放肆的捧腹大笑着。 醒来的时候,却觉枕头上一片濡湿,心里空落落的,像叫人生生掘去一块。 今日本打算去高家,也早早给高曼亦传了话。 临出门时,得了高曼亦的口信,说高家内宅闹了贼,为了抓人,所以关了院门正在查呢。 丢失的是高夫人的一包碎银,约莫五十两,钱虽不多,可内宅闹贼,怎么也要查个水落石出,今日就不叫郑令意去了。 郑令意空了一日,其实也不得闲,上一月的账册还没看。有巧罗在庄子上和静居之间往来,账目有个什么不妥,也能即刻查清了。 绿浓嘴上说着不再理会环儿,私下里却还是耐不住,悄悄问了巧罗环儿的近况。 巧罗与环儿非亲非故,自然下得去手调教,叫两个婆子带着她做些洒扫活计,磨一磨她的性子。 绿浓刚支吾了几句,巧罗便知她的心思。 “你别担心,再过些日子,她若听话,我就调她去药房,翻晒药材什么的,总是干净清闲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翻检好的绿豆倒入布袋中,又将沉甸甸的布袋递给绿浓,道:“这可够给夫人做个小枕了。再添些金银花进去,更能护目清肝。” 绿浓抱着小布袋,低声道:“大抵是姑爷不在的缘故,夫人这两日总是睡不好,心火又旺,喉咙都发干了。” “夜里我不在,你们要小心伺候着。”巧罗叮嘱道。 “晓得。”绿浓点点头,又有些雀跃的说:“姑爷让人快马加鞭传了口信回来,说明日午后能到。米家定下的是晚宴,应当来得及。” 巧罗想了想,道:“若是姑爷路上迟了几分,回来定然是匆匆忙忙的,你讲他赴宴所穿的衣裳都熨烫妥当,然后搁在衣架上放好,到时候也就不怕匆忙了。” “夫人的衣裳占着呢。恐放不下了。”绿浓略一思索,道:“库房里好似还有个榆木的,我去找找看。” 库房前些日子理了一通,贵重的搁在一处,日常用的搁在另一处,清清爽爽的分在两个库房里头。 存放贵重物件的钥匙在郑令意的妆匣中,而另一把就挂在绿浓腰上,方便平日里婢子婆子们取用些杂物。 绿浓对那榆木圆棍衣架有个模糊的印象,很快便找到了。 这衣架倒比如今用着的那个黄花梨凤纹衣架大一些,是个双层双杆的制式,两头翘起,压根就没有上清漆,露出榆木原本朴拙的褐色。 绿浓嫌这衣架不大美观,便打算搁到偏阁去摆着,她出门想叫朱玉来搬,却见芬娘不知何时立在门外,局促的说:“绿浓姐,是不是要搬东西?” 芬娘近来也算老实,即便是巧罗来了静居,也没见她前去询问朱嬷嬷的近况。 倒是郑令意顾念她们毕竟是母女,又分开多时,便让巧罗去说了一句,说朱嬷嬷近来身子还好,只要老老实实的,郑令意也不会对她们母女如何刻薄。 芬娘听了巧罗的说,千恩万谢的应了,看起来倒是安分。 此时,绿浓打量了芬娘一眼,移开目光吩咐道:“搬到西耳房去摆好。” “是,是。”芬娘连连道。 芬娘初来静居时,绿浓唏嘘过几回。 从前在国公府的时候,绿浓有时陪着郑令意去安合居或请安或挨骂,偶尔见过芬娘几回。 她是二等婢子,虽不能时时进屋伺候,但端茶送水什么的,到底是能在鲁氏跟前露脸的。 绿浓大多数时候都立在院子里等候,并不知道郑令意在屋里面临何种处境。 有一回芬娘与另一个婢子送了茶水和糕点进去,出来时说说笑笑,芬娘大谈郑令意被辱骂的如何难堪。 她们笑着从绿浓跟前走了过去,丝毫没有觉得不妥。 绿浓那时就记住了这张面孔,不过这件事,她对谁都没有说,也没有额外的羞辱芬娘,只是每每见她时,总会想起这事。 所以,绿浓从也不觉得芬娘会改变本性,不过是碍于形势,不得已才老实些的。 芬娘自己想要在人前表现,却又低估了自己的力气,本想找佩儿帮忙,可她给金妈妈打下手去了,芬娘怎么也不敢跟金妈妈抢人,便又去寻朱玉。 可朱玉又被绿珠派去打水了,娇娇不知在哪儿弄了一身的泥,眼下又挣扎着要进屋去,放它一进来,那岂不是满屋子的梅花印子? 芬娘向来与婆子们相处不来,更难开口。她自己要来的差事,只能咬牙自己去做。 芬娘将那衣架费力的拆了,一根根搬过去,又一根根的搭起来,弄得浑身是满是汗酸味道,正巧遇上绿浓进屋。 绿浓倒也不是有意羞辱芬娘,只是闻到异味,便下意识用帕子掩住口鼻。 芬娘涨红了脸,却什么也不敢说。 “成了,你出去吧。”绿浓偏首睇了一眼芬娘的背影,又看向被归置妥当的衣架。 眼见她出去了,绿浓有些想不明白的嘀咕道:“便是朱玉淌了汗也没有这样大的味道。” 她若是有要羞辱芬娘的意思,这话便要当面说了,可绿浓并没有,只是觉得奇怪罢了。 可世事偏生是这样的巧,芬娘此时正立在窗下,捡起自己猝然断裂的一枚耳坠子,将绿浓的话尽收耳底。 芬娘陡然睁大了眼,又紧紧的绷着唇,想要阻止自己哭出声来。 她一贯知道自己身上的毛病,从前与朱嬷嬷一道在安合居里伺候,朱嬷嬷进出方便,每月都能给她带皂角香露。 她将自己擦洗干净,又在腋下脖颈处密密的扑上香粉,谁人也不知道这个秘密。 可如今哪有这样的好事,这个秘密到了夏日里更是藏也藏不住。 芬娘心里腾升起一股怨气来,恨恨的小跑走了。 绿浓听到些微响动,推窗一瞧,却又四下无人,以为是自己疑心,便也没有多想。 虽然两人心性不同,可这一幕何其相似,绿浓自己不知,她这无意之中的一句话,也算是报复了。 吴罚的赴宴所要穿的衣裳是新制的,从陆家买的布。 郑令意照顾陆家生意,除了中公的份例外,静居里额外添置的衣裳布匹都是陆家提供的。 陆显还特意进了一批上好的衣料,除了让郑令意选走几匹外,倒是误打误撞,又重新做起了富贵人家的生意。 自从叫外院的绣娘知道郑令意虽不好惹,却又出手大方后,静居的衣裳倒是成了抢手货。 绣娘一旦做好了衣裳,就忙不迭的送来,即便只是缝补的活计,郑令意也会赏下一盘糕点。 夫妇俩手头上空置的宅院和铺面都租出去了,每月进项不少,也积累了一些。 郑令意在绣娘跟前显摆了自己钱袋鼓胀,连带着其他奴才们的态度都殷切了不少。 蝇头小利罢了,倒是省去不少麻烦,可小麻烦省了一些,却有一桩大.麻烦在等着。 听院里的几个婆子们说,伶阁的婆子们总在言语间刺探,想要知道郑令意钱袋到底有几斤几两。 婆子们言语无忌,却也是真不明白实情,所以被问了半天,也没泄露什么。 回来一细想,倒是回过几分滋味来,连忙到郑令意跟前禀报了。 自高曼亦有孕后,乔氏便借口要她照顾好自己的身子,让万圆圆代管她手上的事情。 万圆圆来管与乔氏自己自己管有何区别?谁都看得明白。 郑令意直接去找了吴老将军,说静居的事情不许万圆圆插手。 乔氏这回爽快的出奇,连带着吴聪、吴雁院里的管事之权都推给了郑令意,还笑呵呵的要郑令意好好看顾妹妹。 吴聪院里无人,形同虚设,倒是这吴雁院里,真是有得烦了。 吴雁倒是机灵了几分,吴罚在时也不敢多闹腾,吴罚这几日一不在,她便日日来静居烦郑令意。 前些日子都扑了个空,今日算是被她逮到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吴雁的份例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这衣裳做得不错,拿去熨烫吧。”郑令意细细的看过衣裳四角的针线,便让绿浓拿去收拾了。 绿浓一出门,便见着吴雁又来了,匆匆唤来佩儿去熨衣裳,自己则折返回库房,省的吴雁又要闹出个什么花样来,好早做防备。 吴雁进门后就冲着娇娇去了,娇娇方才被绿珠狠狠搓了几把,如今正是警惕的时候,一下蹦的老高,只往郑令意身后躲,它哪知道,郑令意才是幕后黑手呢? 吴雁没见娇娇不理她,多少有些尴尬,磨磨唧唧的行了个礼,道:“三嫂安。” 她既然礼数有缺,郑令意又何必太过热情,只‘嗯’了一声。 郑令意今日本是要出门的,所以将自己都妆点好了,髻上簪着长长的步摇,只是这步摇上坠着的却不是珍珠,而是数十朵或蓝或粉的绢花,摇晃时,恍若花朵正在藤蔓上的依次开放。 绢花,说起来像是廉价之物,可看那绢花只小指甲盖般大小,瓣瓣分明精致,也能知这其中所费的功夫。 那些动辄千金的首饰郑令意没有,也难负担的起,但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倒还享用这些得起小而精美的妆点。 这种自由,也是自嫁给吴罚之后,有了由自己把控的静居之后才开始的。 从前在西苑,即便攒下了一些,也断不敢戴出来招摇。 也是在每日都能变着花样打扮自己后,郑令意才渐渐意识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本就是很罕有的自在。 吴雁如今还只是个未出阁的庶女,心性又在郑令意之下,虽然有吴老将军在,再加上乔氏漠视,她到底是性命无虞,可若想过得如何顺心遂意,倒也是难了。 她这院里的份例,供她吃吃喝喝自然还有富余。但自郑令意开始掌管吴雁院里的份例,她就不似从前安分,前些日子竟让人送来好些首饰、衣裳什么的,一应都是赊账,记在了吴家的账上,还与掌柜们说,要他们结账时来寻郑令意。 几家铺子的账房已经递了话,说过几日会登门来结清货款。 郑令意看过吴雁挑的那些首饰衣裳,满满当当的两页纸,却都是些廉价货色,有那么几只贵重的,居然都是金制的,她这年岁戴金簪,真是俗气的不能再俗气了。 郑令意不喜欢吴雁,却也觉得她可笑又可怜,一个人局促惯了,把银子递到她手里让她用,可身上的穷酸气却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脱开来的。 “三嫂,你瞧我这步摇怎么样?”吴雁也不知是愚蠢还是刻意挑衅,扭着身子给郑令意瞧她发髻上的步摇。 郑令意认真的端详了一会子,摇摇头道:“步摇还不错,不过你戴着,着实不怎么样。” 这步摇仿得是枝繁叶茂的景儿,金箔片细细的雕出一片片叶,严严密密的散成个扇状,垂下的穗大概是个‘万条垂下绿丝绦’的意思。 吴雁叫她一噎,又觉郑令意是有意气她,挺了挺胸膛打算讥她,但郑令意却又瞥了她一眼,解释道:“能将你这步摇戴得出彩之人,必定是有些年岁的雍容妇人,最好能再丰.满一些,面若银盆者,更佳。” 她说得笃定,叫吴雁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这般妇人的身段容貌,髻上再戴这步摇,确是比自己这单薄身子要合宜的多。 吴雁回过神来时,自己的手正按在步摇上,作势要拔,她连忙收回手,有些尴尬的清清嗓子,顺势得意道:“三嫂既然说我戴着不好看,那没关系,我订了好些,改明送来您给我拿拿主意。” “昨日已然做好了。” 郑令意将手中的书册丢给绿珠,绿珠当即拿过一片留存绿意的翠竹片做为书签,又将这书册归置到书架上。 “什,什么?已经做好了?怎么没人告诉我?” 吴雁又被郑令意弄得猝不及防,这人说话办事全然不按着寻常的路数,弄得吴雁心思散乱,想好的应对之策没能派上半点用处。 “我是给钱的,自然要听我的。” 郑令意弯起眸子眯眯的笑着,像一只偷着蛋吃的狐狸。 总算有句话能够做些文章了,吴雁见心道,‘好啊你,总算是耐不住了吧!’ “我如今未嫁,院里的份例发放又是三嫂替我拿捏,可我听三嫂这话的意思,怎么好像不是很乐意呀?” “你听错了。”郑令意一本正经的说。 吴雁又是一噎,装模作样道:“是吗?那想来我多买些首饰,三嫂也不是介意的喽。” “介意,也不介意。” 郑令意看向吴雁,目光却平和得像秋夜月色,吴雁当真是猜不透她的心思。 郑令意又对门外的绿浓道,“取来了?” 绿浓端着一盖着红布的托盘入内,掀开红布,只见上头摆放着的没有一支是吴雁原先所挑选的。 六支一指长的小花簪,这花簪上乃是茉莉、桃花、玉兰、芙蓉、菊.花、梅花,分四季可戴。 绿浓端开最顶上这一盘,下边又是八支簪子,两支珠簪,两支玉簪,还有四支宝石簪,或玛瑙或绿松石,皆是简简单单的,却又不失典雅大方的。 最底下还有一盘,是两支步摇,比她发髻上这一支简单许多,一只是绣球引蝶,绣球在顶,坠下两只蝶儿,摇摆起来如蝶追花,却怎么也追不到。 另外一只步摇则更加简单,就是挂下两条珍珠串儿,珍珠不大,确是个个莹润,且大小相近的。 吴雁一时间看得痴了,听郑令意道:“你自己说说,是我给你挑得这些好看,还是你自己择的那些好?” 她的口吻并无丝毫的讥讽之意,真就是一位姐姐在教自己的妹妹打扮。 吴雁即便不懂得打扮,却也能看出这些簪子是细细挑选过,蕴含心意的。 可她一直将郑令意试做敌对之人,心里一时间迈不过去这个坎,示弱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郑令意也不逼她,继续道:“原还打算给你订些相称的耳坠、手镯,乃至衣裳。可你先前胡乱挥霍一通,份例已然超出了,我填补了这一回,却没想着回回给你填补。乔氏什么心思,你知道,我也知道。” 吴雁紧紧的抿着唇,不敢抬头看她。 “你将那些不合宜的首饰衣裳拿来,我让人或退或寄卖,虽折损几分,倒也不妨事。收回了银子,再给你添些好的就是了。” 郑令意这话一出,吴雁下意识便伸手要拔发髻上的步摇,可当手按上去的时候,却又有些迟疑。 郑令意没有说话,甚至移开目光,不去看她。 吴雁想了想,还是将步摇拔了下来,搁在桌上。与那桌上的首饰一比,这支步摇的不合适就更加明显了。 “我,待我回院子,就将余下的衣裳首饰给三嫂送来。” 绿浓与郑令意对视一眼,打量着吴雁今日的穿着,便双手捧起那一枚芙蓉花簪来,替吴雁簪上。 吴雁对着镜子照了半天,确是好看,她又看着桌上的首饰,喜欢的不得了。 郑令意看着她这般喜不自胜,只轻笑了下。 吴雁欲言又止看向她,郑令意知道她那些说不出口的话,道:“即便势单力薄,也不要做别人手里的刀剑棍棒。” 吴雁憋着哭腔‘嗯’了一声,道:“可我不如三嫂聪明,我不会应对。” “那原先对着我的时候,倒是很厉害。”郑令意话锋变得飞快,故作纳罕的说。 吴雁不敢看着她,飞快的睃了一眼又低下头,紧紧的盯着地上的缝隙,想要一个猛子扎进去。 “你这般年岁,要懂得藏心思了。而有些绝无可能的心思,一早就该掐灭了。” 郑令意如闲话般就戳破了吴雁心里的隐秘,吓得她几乎要跪下。 但郑令意又似全然不在意,也无视了吴雁的慌乱,很快就撇过这句话,继续道:“对了,这个发钗是给你姨娘的。她闲时喜欢种菜养花,总是忙忙碌碌的,这几日得了盆芍药,更是高兴,侍弄到直到天黑才肯停,想来也戴不了太繁琐的东西,这个发钗正好。” ‘我姨娘每日的琐事,她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吴雁慢慢的抬起头,不敢看郑令意,接过发钗的手还在轻颤。 “好了,回去吧。日后要想要些什么,要提前与我说。”郑令意摸了摸她的头发,又将耳坠子拢在掌心端详了一会,道:“打扮的这样好看,也该去给公爹请安才是。” 吴雁被郑令意这一番利诱威逼弄得全无招架之力,哽咽道:“是。” 她此番前来未带婢子,郑令意叫绿珠端着首饰随她回去。 “都说是个打个棒.子给个甜枣,夫人怎么反着来?”绿浓将郑令意看了一半的书给她拿了回来,书页摊开,却没几个字,只是雕刻的纹饰图案罢了。 “吴雁是欺软怕硬的性子,若是打个棒.子给个甜枣,还以为我在讨好她,不若叫她欢喜上一阵,再叫她知道我不是个好欺负的。”郑令意左手执书,右手摩挲一块玉石,道。 “您也是口硬心软,挑首饰时,也是上了心的。”绿浓在旁道。 郑令意只是将那黄岫玉石拿到眼前端详,道:“这玉石还是有些杂色,不成,再寻。” 绿浓应了一声,如今日子好了,不似从前,随意捡块木头雕着玩。 第一百八十五章 滕氏生辰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吴罚果真是说到做到,午膳前便到了京城。 听消息说他先去了大理寺,也不知要待上多久,郑令意估计他着急着回来,定然不曾用膳,让厨房留着火种,吴罚的脚步一迈进大门,小厨房里边冒起了热腾腾的蒸汽。 这槐树的嫩叶苏氏送来的,金妈妈前几日做了槐叶饭,今日得了郑令意的嘱咐,要给吴罚做碗爽口的冷淘吃。 待他快步回到静居时,美人浅笑着与一碗碧鲜可爱的槐叶淘一同在等他。 净了手,槐叶淘正好入口,如此细致妥帖,温情满满,不枉费吴罚连午膳都顾不得吃就回来了。 吴罚着实是饿了,连夜快马加鞭的赶路回京,一路上吃的又是干粮,勉强果腹罢了,哪有什么滋味可言。 郑令意虽有许多问题想问,还是暂时按下了,只趴在桌上,看着吴罚大口的吃着,眉眼皆染柔柔笑意。 日头下赶路本就极耗体力,在大理寺虽喝了盏茶,可又烫得厉害,虽解渴,但到底不爽快。哪比得上这碗佐以酸酱菜卤的冷淘,来得顺心遂意。 “呵。”吴罚畅快的出了口气,对着郑令意一笑。 郑令意歪头看着他,也是一笑,心中满足,倒似这碗冷淘是叫她吃了一般。 绿珠收拾了碗筷,合上房门,叫他们夫妻二人说会话。 “案子怎么样了?”郑令意好奇的问。 吴罚正想说话,忽觉腿边粘着有一温暖的软物,他伸手揪起娇娇脖子上的松皮,不顾它呜咽不断,只拎出门去,交给了绿珠。 如今正是夏日里,吴罚虽然吃了碗冷淘,身上躁意散了些,可也受不了这个小火炉跟在身边。 回过身来,才对郑令意道:“已然结了,黄氏判了流放之刑,幸而我朝民风较前朝包容些许,不然,可是要斩首的。” “流放如此重罪,你还说是‘幸而’?到底这背后有何隐情?”吴罚这话更叫郑令意不解了。 “赌,近盗。奸,近杀。” 澄澈的茶水上聚着几片茶叶,吴罚轻轻吹开,啜了一口,对郑令意道: 郑令意眨了眨眼,蹙眉道:“黄氏与人有奸情?何人?如若是这样,也该令设一案,怎能并在此案中混杂了事呢?” 吴罚知晓郑令意聪明,定然能想通,便没有解释。 果不其然,郑令意心里很快冒出个想法来,只是有些叫人难以置信, “难道奸夫是周二郎?” 吴罚一笑,道:“夫人聪慧。” 这话即便是说了出来,还是有些不真实的感觉,“长嫂小叔,怎会如此呢?”郑令意掩口道。 “黄氏夫君亡故,而公爹和婆母也不在人世了。若是个寻常寡居妇人,年迈些就吃斋念佛,或是回了娘家再嫁。她并没有孩子,再嫁不难,可她娘家人非要求那劳什子的贞洁之名,死也要她死在周家。” 吴罚办案时冷口冷面,没露出半点情绪来,此时在郑令意跟前,才叹了一声。 “想来是黄氏与周二郎年岁相差不大,起初也许只是以叔嫂相处,可深宅寂寞,滋生出情意来,挡也是挡不住的。” 郑令意说着,提起茶壶替吴罚和自己都斟了茶。 “所言不错,”吴罚附和道,“可这种情意,不能得见天日,甚至要时时遮掩。周二郎的夫人苗氏,还是黄氏为他寻来的。” “这私隐,是怎么叫你查到的?”郑令意道。 吴罚正要解释时,门外绿珠高声提醒道:“夫人、姑爷,该准备起来了。” “是了,你还没沐浴更衣呢。”虽然郑令意极想知晓案件的来龙去脉,却也不能误了正事,她唤了人进来,顿时就热闹了起来。 娇娇挨着门槛跃了进来,想要找人玩耍,却被绿浓嫌弃碍事,而赶到了门外。 吴罚去沐浴,郑令意也开始妆点起来,她是给滕氏祝寿,自然不必太过华贵,再加上米家那样的喜好,若是满头珠翠的,恐还叫人耻笑。 她这身衣裳上绣了副山水,是吴罚笔下的山水,远山青黛,流水蜿蜒,只在裙边一角,若是多了,郑令意总觉有附庸风雅之嫌。 郑令意信不过绣娘的手艺,是自己一针针绣出来的,虽然不及绣娘的手艺精细,但穿这山水,求得不就是份韵致吗? 绿珠与佩儿去挪吴罚的衣裳来,一推开耳房的门,却见室内香烟缭绕,轻烟透过盖上镂孔徐徐溢出,有入仙境之感。 芬娘居然在里头,正捏着衣裳长长的下摆在香炉上方熏蒸。 “谁让你擅自进来的?”绿珠着急的斥道。 芬娘慌忙松手,缩到墙角站着,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我,我只是觉得姐姐们忙碌,想要帮忙罢了。” 佩儿心肠软,已经有些同情她了。 “少在这自以为是了,没有吩咐的事情为什么要擅自做主?姑爷一向不喜欢身上香气过甚,熏香从来只是搁在这屋里头薄薄的沾上一点,哪里像你这般扯着衣裳去烘。能不能有些自知之明!?我若见金妈妈忙碌,还能替她掌勺不成?” 绿珠三两句话就剥了芬娘的伪装,佩儿也不管她了,只将那香炉挪的远些,又开了窗扇透气。 “佩儿,你拿那头。”绿珠斜了芬娘一眼,对佩儿道。 佩儿快步走了过来,拿起棍子的另一端,直接将整套衣裳给抬了起来,搬着就走了。 芬娘不敢抬头,待两人出去后,她才睃了一眼原来摆放衣架的地方,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庞。 脸庞上还残留着丝缎冰凉的感觉,芬娘闭上了眼,痴心想着自己的脸是被那双宽厚的手掌所捧着。 她自己也知道是妄念,连个婢子都这么的提防她,更别提上头的主子了。 绿珠眼下正在临时抱佛脚,拿着小熨斗在整理衣裳下摆上的一缕褶皱,又悄声对绿浓道:“闻不出来吧。” 绿浓又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除非把脸埋进去嗅。” 岂料当吴罚穿上衣裳之后,下一个动作便是举着袖子问了问,道:“这袖子上的香气倒是重了些,日后若是估不准熏香的浓厚,便不用熏了,有些皂角香气就行了。” 绿浓本想开口替绿珠担责,但绿珠反应更快,立即道:“奴婢绝不会叫这事再发生一次。” 吴罚也是随口一提,绿珠既然这样说了,他也就点了点头。 郑令意在旁逗他,道:“新衣裳好看吗?是舅舅家的衣料。” 吴罚穿什么都好看,只是有些别扭的收了收这宽阔的大袖,道:“好看。” 他平日里外出时都用带子收了袖口,去大理寺时的衣裳袖子也没这般宽大。 说起来,也只有他们这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坐享其成之人,才会穿这些叫人行动不便的衣裳。 此话心里想得,却说不得。 今日驾车轮不到王豆了,只因吴老将军也要一起去,虽然是两辆马车,但驾车的人,都是老将军的手下。 见着吴罚大步流星的穿着玄色金丝阔袖长袍走了出来,吴老将军反倒是放下了车帘,只在心里嘀咕道:“真有几分我当年的风采。” “公爹,给您路上吃。”郑令意说着,从车帘里塞进来两个橘饼。 吴老将军哭笑不得的接了,他一个老头子,哪里会喜欢吃这些闺中点心。 话虽这样讲,但途中觉得口淡时,吴老将军还是吃了一个的,反正也无人瞧见。 下马车时,又将另一个扔给了赵护院。 赵护院以为吴老将军在考验他的功夫,所以丢了个石头过来,便使劲一捏,结果捏了一手的软烂。 “公爹先进去吧。我等一等嫦嫦。”郑令意已经问过滕氏,能否让妹妹一起来,滕氏自然无不可。 “好吧。待她来后,你就让国公府的马车回去,回去时你们送一送,夜深了,恐叫人担心。” 即便吴老将军不说,郑令意也是这样想的,可吴老将军也能想到这一层,更叫人感激几分。 过不了一会,郑嫦嫦便到了,青色的发带,碧色的衣衫,显得干净而秀气。 郑嫦嫦虽然在陌生处有些局促,但见到了郑令意,还是快乐的像一只小雀。 她性子虽静,郑令意在身边,就能凭空生出许多勇气来。 郑令意一一为她引荐各位夫人小姐,有些年纪相似的姐儿,便刻意推郑嫦嫦去交际。 郑嫦嫦知道郑令意用心良苦,虽然心怀忐忑,但还是照她的话去做了。 而吴罚一进门就被米家的表弟米霄晖给盯上了,虽隔了一辈,又无血亲,但这个表弟可比那些姓乔的要顺眼许多。 一张娃娃脸,总也长不大的样子,米霄晖是家中幼子,由米鼎文手把手的启蒙,此次却只得了进士二甲末,还不如吴罚这个半路出家的人,少年人气盛,心中多少有些不服,此番攒了许多问题,扰的吴罚头疼。 “表弟,其实这排名轮次,也有主考官自己的喜好在,换个人来判,你的文章未必不如你表哥呀。”郑令意对米霄晖道。 米霄晖一笑,露出两粒尖尖的虎牙,显得更孩子气了。“表嫂这是哄我呢。” “霄晖,莫要失礼。”一道温和的男声响起,米霄晖瞬间就老实了。 郑令意循声看去,见一抱着个小男童的灰衣男子正立在三人身后。 灰衣男子相貌平平,唯有一双眸子射寒星,叫人觉得不俗。 第一百八十六章 米霁月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二表哥。”吴罚很恭谨的说。 郑令意难得见他如此态度,连忙也福了福,道:“二表哥安。” 米家二郎叫做米霁月,郑令意听了这个名字,这才忽然想了起来,米霁月的文集可是这今中人手一本的佳作呀。 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个米霁月就是自家人呢? 米霁月是米鼎文的第二子,他的长兄长嫂不幸早逝,米霁月怀中抱着的男孩是他唯一一个侄子,也是米家的嫡孙,小名叫做米兜儿。 这米家人满肚子的学问,却只给起了这么个名儿,想来是只盼着米兜儿这辈平平安安吃饱穿暖,再无所求。 米兜儿打小就爱黏着米霁月,米霁月与他而言几乎就是父亲,平日里也管他叫做爹爹。 米霁月一副心肝都掏给了米兜儿,他至今尚未娶妻,也是有些顾忌米兜儿的缘故。 让乳母带孩子去吃些点心,米霁月温柔的看着米兜儿对他挥挥手,又很和善的对吴罚道:“怎么总不见你来,你的文章我昨日才看,很好,当得起二甲榜首之名,只是可惜了。” 他说话不疾不徐,叫人听了很是放松。 “不可惜,大理寺或许还适合我一些。”吴罚发自真心的说。 米霁月不置可否的一笑,目光自郑令意身后一掠。 郑令意下意识回头看去,见郑嫦嫦正朝这边走来,她低头端详着手里的一本册子,抬眸时只瞧见郑令意看着自己,便欢快的跑了过来,将手里的册子给她瞧。 “姐姐你瞧,也不知是谁落下的一本画册子,多好看呀,拿来描成绣样子一定美得很。” 郑嫦嫦正说着话,米霁月忽然开始上下摸索自己的胸口。 “你瞧这柳枝柳叶,分明已经落在了纸上,却像是在风里一样,好曼妙呀。” 郑嫦嫦虽不会画,但赏起画来,懵懵懂懂的几句,却都说到了点子上。 米霁月莫名了红了脸,看得米宵晖像是见了鬼一样。 吴罚猜出几分来,拳头搁在嘴边挡了挡,生生忍住一个笑。 “呃。”米霁月尴尬的开口,郑令意与郑嫦嫦看向他时,他的手不上不下的僵持在胸口处。 “这,这许是我的,”米霁月说着,指了指郑嫦嫦手里的画册子,“表妹可是在荷花池边上的树下捡的?” 郑嫦嫦这一抬首,才发觉在场有两个陌生男子,一时间叫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垂眸看着那柳枝在风中飘摇。 米霁月被人夸的次数不少,可唯独这次,最叫他感到不知所措,解释道:“只是闲来无事画的。” 手里的画册忽然像着了火一样发烫,郑嫦嫦低声说了句‘是在树下捡到的。’ 她再没敢看那双明亮的眼睛,赶紧低下头,将画册塞到郑令意手里,又匆匆福了福,便折返回去。 “真是失礼了。”郑令意得体的一笑,将画册双手奉回。 “无妨,本就是我粗心大意。”米霁月犹豫一瞬,接了过来,道:“既然表妹喜欢,我让绣娘描成绣样赠与她可好?” 表弟妹的妹妹也就顺口称作表妹了,叫得虽亲热,可到底是外男,米霁月让绣娘先描一遍,也算避嫌了。 “这样极好,多谢大表哥了。我这妹子,针黹功夫极佳,也喜欢琢磨这些。”郑令意笑道。 这闲聊几句后,也该入席了。 见男宾们走了,郑嫦嫦又回来寻郑令意,紧紧的挽着她,羞恼道:“姐姐,好丢脸呀。” 郑令意知道她脸皮薄,宽慰道:“不妨事的,我与你姐夫都在场,又不是孤男寡女的,画册不也还回去了吗?” 两人挨着落座,又去给滕氏敬酒祝祷。郑嫦嫦跟在郑令意身后,学着姐姐的一言一行。 “这就是你的亲妹子吧。有些像呢。”滕氏略略偏首,打量着郑令意身后的郑嫦嫦。 郑令意笑着看向滕氏,道:“是,夫人慧眼。” 滕氏对郑嫦嫦点点头,道:“生得也好看,清清秀秀的。” 郑嫦嫦很是害羞的低下了头,道:“多谢夫人夸奖。” 姐妹俩正打算重新落座时,郑嫦嫦的位置却叫一个粉衣的姑娘给占了。 本来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姐妹俩是不计较的,可这位次都是定下的,郑令意恐那姑娘认错了自己的位置,便示意绿珠上前说明情由。 “谁?”那粉衣姑娘理都没理绿珠,她的婢子则不耐的说。 “是国公府家的姐儿。”方才与郑嫦嫦有过几句交谈的冯家姐儿替她解释道,“她本是坐这的。” “国公府?与米家有何关系?”婢子又道。 “说起来都是亲戚,大家都是来给米夫人祝寿的。” 这粉衣女子的身份不明,绿珠也只好尽量和缓的说。 “看来也不是什么近.亲,识相些坐边上吧。”那婢子道。 说话如此傲慢,想来是有些底气,桌上其他人都不敢招惹这粉衣女子了,全都装聋作哑。 那粉衣女子更是懒得理会郑令意和郑嫦嫦,拿了筷子夹菜,送入口中。 “呀。”郑嫦嫦本在寻找其余的空位,余光瞥见那女子动作,忽然想起一事来,惊道。 “怎么了?”郑令意连忙道。 众人都看向她,粉衣女子也是皱眉瞧着她,郑嫦嫦十分紧张,还是红着脸道:“这筷子,我,我是用过的。” 只因夹的是块蛋酥,一口吃尽了,所以看着碗筷皆是新的。 那粉衣女子气结,犹如受了侮辱,将筷子重重拍在桌上,又用帕子掩口,将吃食给吐了出来。 “你成心的?早不说!?”那婢子想要给粉衣女子倒水喝,却又担心这杯子也叫郑嫦嫦喝过了,一时间只把怒气往郑嫦嫦身上撒。 “怎么了?闹什么?”这样大的响动,滕氏那桌不可能不发觉。 粉衣女子先瞧见了滕氏,连忙行礼,娇声道:“夫人。” 郑令意心里虽然不悦,但也不好在人家生辰宴上与人起争执,便主动道:“误会而已。” 滕氏见她们两人站在这边上,倒是镇定自若,郑嫦嫦虽紧张一些,可也没漏了小家子气。 她瞧着那粉衣女子更是不解道:“馨玉,你不是不来吗?” 直呼其名,想来是亲近的。 郑令意听到身旁有人低声议论,说这女子是龚家人,滕氏那个已去世的长媳,便是她的亲姐。 郑令意没说什么,只是捏了捏郑嫦嫦的手,示意她不必紧张。 “夫人呀,长辈们闹别扭罢了,你的生辰我怎么可能不来。”龚馨玉挽着滕氏撒娇道。 “来了便闹?”滕氏虽这样说,口吻确是亲昵的。 “不是呀,我瞧这空着,便以为是没人坐,结果吃了别人用过的筷子。”龚馨玉瘪瘪嘴,反倒是委屈上了。 绿珠和郑令意心里都堵得难受,郑嫦嫦的性子比郑令意软和,虽知是龚馨玉恶人先告状,但为了息事宁人,便道:“是我没有提前告知,龚家姐姐,真是抱歉。” 龚馨玉没想到她会道歉,哼哼唧唧了几声,别别扭扭的应了。 滕氏有些意外的瞧了郑嫦嫦一眼,又对龚馨玉道:“你误认在先,怎好怪别人?再说了,人家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便是用了同一双筷子,又有什么紧要?” 龚馨玉不说话,只是绕着滕氏撒娇,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滕氏无奈道:“去我桌上坐吧。” 龚馨玉像是赢了一战,有些得意的睇了郑嫦嫦一眼,郑嫦嫦没有什么表示,只微微低着头。 滕氏看在眼里,转身走时,吩咐一旁随侍的婢子,道:“替国公家的姐儿换一副碗筷。” 龚馨玉面色瞬间难看了,只是她背过了身,不曾叫郑令意姐俩瞧见。 郑嫦嫦坐下来的时候才松了口气,待婢子将她眼前的碗筷腾换走,冯家姐儿凑过来对郑嫦嫦轻声道:“吓着了吧?真娇蛮。” 娇蛮二字说得便是龚馨玉了,郑令意觉得很是贴切。 “莫说她了,吃菜吧。” 郑嫦嫦用簇新的筷子给冯家姐儿夹了个糖酪包,两人吃吃喝喝的,已将这事儿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在国公府里长大,受气就像吃饭,郑嫦嫦早就惯了,所以才能看得如此之淡然。 郑令意看着已然忘却不快的郑嫦嫦,实在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对此感到欣慰。 回程的马车上,郑令意才听吴罚详细说了那龚家的事情。 龚家夫人与滕氏本就是自闺中起的好友,彼此都还没成亲时,就先给孩子们定了亲事。 米家大郎和龚家的长姐儿也确是一对璧人,感情可谓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人生太过完满,总要有些缺憾。 米家大郎外出采风时,失足跌落山崖而亡,龚家姐儿诞下孩子不久,日日痛哭不已,最后眼睛都看不清了。 滕氏也知道她有轻生之念,已经叫人仔细看护,却不知怎的,龚家姐儿竟自己一路寻到了米家大郎堕亡的那个山崖,纵身一跃,许是能化作两只缠绵的大雁吧。 龚家怨米家没有看好自己女儿,说了些狠话,要断了联系。 但这些年过去了,又有米兜儿在,到底不曾真断了联系,即使长辈们不见面,小辈们也是有往来的。 龚馨玉便是成天的往米家跑,说是来看米兜儿,但米家人心里都有数,她可不只是来看侄儿的。 第一百八十七章 夏夜流萤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巧罗在庄子里有些琐事缠身,来的时候郑令意与吴罚已经去米家了,待两人回来时,巧罗又已经回庄子上去了。 不过,巧罗来时给郑令意带来了一小笼流萤,就拢在琉璃罩子里,郑令意一推门瞧见的时候,还以为是星星落在院子里,叫绿浓她们给拾起来了。 回来便是洗漱沐浴,冰鉴早就摆上了,怕主子们夜里着凉,所以冰鉴摆得远,在搁在门边。 凉意缓慢的浸润着内室,抚平了夏夜的燥热。 郑令意今日有些乏了,没精神看书,便早早的吹熄了蜡烛、可两人却又睡不着,耳边还萦绕着丝竹乐声。 郑令意忽然起身,从吴罚身上摸黑跨过去,差点踩着他。 “做什么?”吴罚道,郑令意没有回答,只朝那团绿光走去。 随即,点点绿色星光在房里四散开来,似把夜幕给拽了下来,扔在这间小小的内室里,又像是这间内室突然间挣脱了尘世束缚,成了天上宫阙。 “都说腐草化萤,可是真的?” 郑令意重新躺回被窝里,又几只流萤跟着她往这边飞,斗转星移,仿若一瞬万年。 吴罚想了一想,本想说不是,却又觉得破坏此刻的情致,便含糊道:“也许吧。” 郑令意转了个身,将脑袋靠在他肩头上,道:“那案子你还没与我说完呢。” 她这样子,倒像是个要人哄睡的孩子。 吴罚在星辰夜空里静默微笑着,轻声道:“黄氏与周二郎之间的隐秘,是苗氏所供述的。” “为何?莫不是苗氏早已知晓二人丑事,隐忍多年?”郑令意的声音伴随着她呼出的气息,黏在吴罚耳际。 吴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周二郎一子一女,长子称是通房所生,生母已故。苗氏进门时,这孩子已经五岁了,从小养在黄氏院里。” “长嫂如母,倒也是情理之中。”郑令意模糊的说。 “成亲后,苗氏想要将这个孩子带回来教养,黄氏不曾拒绝。可那向来乖顺的孩子到了苗氏身边后,却变得十分顽劣,差点伤了苗氏的亲生女。苗氏只好求黄氏再讲孩子带回去,受了好一顿排揎。” “这,许是这孩子性子敏感念旧吧。”郑令意有些许困意,脑子也不大灵便,只是忽然间福如心至,猛地精神起来,“难道那孩子是…… “正是如此,苗氏曾偶然间听到黄氏让那孩子唤自己娘亲,这才真相大白。而周二郎之所以与黄氏起争执,是因为岁月变迁,周二郎的心也变了。黄氏见他与自己的家庭越来越亲近,就只能将亲生子抓在手里,所以就想着把孩子记到大房名下,但这样一来,绝大多数的财产也就与周二郎无关了。” 如此,就酿成了一个杀局。 后面的事情,郑令意也就能猜出个大概来了,道:“那周二郎正值壮年,定然是不乐意的。想来,此番苗氏之所以说出这事儿,是因为周二郎死后,这周家财产便全归了这孩子继承,而且这孩子受黄氏教养,对苗氏及其亲生女一贯是厌恶之至,如若黄氏再不得重判,这一大家的财产都落入这母子俩手里。黄氏也是穷途末路了。” “这事儿,苗氏是私下里告知我和周家族叔,虽然那孩子确为周家子嗣,可身世也的确是龌龊难堪。后来便择了个折中的法子,大家为这孩子保守秘密,而财产则要三三而分。” “三三而分?那余下的四分呢?”郑令意诧异道,随后也就想明白了,“归族中所有吧?” “黄氏寡母孤女,必定惹人觊觎,还不如直接给了族中好处,未来也有个倚仗。” 吴罚也翻了个身,声音幽幽的漫在郑令意头顶。 “黄氏可怜,嫁的人家污糟。”郑令意顿了顿,道:“那孩子说起来也可怜,投胎也投的糟心。” 黑暗中,郑令意感受到吴罚摸了摸她的头发,又道:“世事多苦,别想了。想也想不明了。” 他的声音好听,总是沉沉的,郑令意梦里也多是这声音,现实梦境虚虚实实,也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 这案情已然水落石出,说起来自然是清清楚楚,但吴罚在偏京查案时,也是千头万绪难以理顺,再加上那族叔为保家族门楣遮遮掩掩,最后不得不使了些威逼手段,才在五日内查清了此案。 此次是吴罚初次办案,明里暗里总有几双眼睛盯着,虽然案子了结的迅速清晰,无可挑剔,但总也有人想在文书交接上挑些刺。 吴罚今早方至大理寺,本想去寻郭评事,却听说郭评事被寺丞大人叫走了。 “何时走的?”吴罚问另一个与郭评事同屋的苟评事。 “走了快半柱香的功夫,他刚来,腚还没挨着椅子边呢,就拿了几张卷宗文书跟龚寺丞身边的随从走了。” 苟评事说着,睇了吴罚一眼,又低声嘀咕了一句道:“今日大家还真是勤勉。” 今日吴罚来的都算早了,跟别提龚寺丞,往日里这个时辰,只有他们这些个琐事繁杂小官才会到。 吴罚随手翻了一下郭评事桌上的文书,发觉不见就是偏京周二郎一案,心里已然觉得有些不妙,他也没说什么,只对苟评事道:“多谢。” 苟评事见他这人生的冷面,官职又在他之上,没想到还能得一句谢,倒有些出乎意料,忙道:“不妨事的。” 吴罚想了想,左右他眼下也无急事,便溜达着往寺丞的吏舍走去。 他在那院门口的树上歇了一会,见到郭评事垂头丧气的从里边出来,便从树上一跃而下。 郭评事听到响动回头一看,见吴罚凭空出现,倒也不十分惊讶。 偏京一路,他已经知道吴罚功夫很好。 “可是刻意寻你麻烦?”吴罚很是自然的走到郭评事身边,与他同路而行。 郭评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到这个问题,想了半天,道:“照寺丞所言,我确有疏漏不足之处。” “那便不是无中生有,而是小题大作了。” 吴罚一针见血,叫郭评事不敢接话,道一句‘寺正慎言’也是承认了。 寺丞共有六人,吴罚所判过的案宗还需得寺丞复核,寺丞若想叫在小处给些罪受,可比寺卿大人还来得顺手。 “龚寺丞可是出自吏部侍郎龚家?”吴罚忽道。 “我听人说,好似是龚家二房。”郭评事不是个爱打探的性子,所知的事情大多也是旁听来得,不过这一句也就够了。 与米家结亲的是龚家大房,这位龚寺丞出自二房,倒是拐了十八个弯的亲戚。 吴罚可没想着用这所谓亲戚去求情,只对郭评事道:“可有什么需得我帮忙的地方?抄抄写写,我下笔倒快。” 郭评事摇摇头,道:“不必。” 吴罚想了想,这龚寺丞所为,因是有人指使,他不来烦吴罚,却给郭评事添了烦扰,莫不是日后想叫吴罚再无人肯相帮? “这额外差事是因为而起,你算算所费用的时辰精力,我折了银子补贴你,下次若还是我的差事,盼你不要推辞。” 郭评事那双木木的眼睛里多了几丝费解,道:“可这本就是我的差事呀。” 吴罚道:“话虽如此,理却不是这个理。你方才见到我的时候,并无多少讶异,想来也知道龚寺丞这番吹毛求疵是因我而起。我若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一回两回你也许忍下了,可若日后这种事情不断呢?我岂不是无人相帮?” “日后还有?你有这般惹人讨厌吗?”郭评事不解的道。 他的天真让吴罚有些想笑,道:“郭评事是怎么进大理寺的?” “我家中贫寒,人又蠢钝,经不起三年三年的靠进士,索性考了明法科,也是一份差事。” 郭评事说罢,恐进士出身的吴罚耻笑自己,便偷偷睇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又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懂取舍,大智若愚。”吴罚说着,睇了他一眼。 郭评事个子矮小,岁数似乎是比吴罚大一点,可走在他身边,却像个弟弟。 “此番添的差事需得多久完善?”吴罚又道。 郭评事算了算,道:“两个时辰总要的。” “那便算你两百文吧。”吴罚道。 “多了多了。”郭评事心算很快,便推辞道。 “多也多不了多少,整数我好记。”吴罚又道。 两人这如市井买菜一般的对话,叫郭评事心生恍惚,好像今日这祸不是祸,而是福。 吴罚并不是单纯想要拉拢郭评事,而是查过了,郭评事家境拮据,底下还有个未出嫁的妹妹和年幼的弟弟,他给的这笔银子,是真能解他的燃眉之急。 散值后,吴罚骑马回府,胯下这匹马儿,便是吴老将军所赠。通身玄色,性子很是沉稳。 他喜清净,喜欢走些小路,偶尔身后有异动也能及时发觉。 可马背上忽落下一人,他居然未能事先发觉,挥刀斩去,却见那人展臂飞起,笑道:“不过是玩玩,何必动刀呢?” 第一百八十八章 摄政王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吴罚止了马儿,皱眉看着落在墙头上的小瑰,道:“做什么?总不是交租金来的吧。” “有了夫人是不一样了,都会说笑话了。”小瑰姿态很不雅的蹲在窄窄的墙头上,对吴罚道:“这租金嘛,我是不打算交了,算是雇我的。” 吴罚一向不喜欢嬉皮笑脸的人,可小瑰偏生就是这样的性子,又喜欢招惹吴罚生气。 “什么意思?”虽知是个饵,但吴罚还是扯了一把鱼线。 小瑰故意做出一副大为惊诧的样子来,道:“啊,你不知道,难道你夫人没有告诉你吗?” 既然郑令意知晓,回去问她便是了,吴罚一拽缰绳,马匹扭头,竟是要走了。 “喂!”小瑰每每想要气吴罚一遭,最后却总是让自己不舒服。 吴罚没有理会,扬鞭往家中去了。 可当他推开房门时,却见小瑰正与郑令意在饮茶。 那碟烙饼一看就是给吴罚备下的,眼下却被小瑰吃的七零八落,叫人胃口全无。 “你有轻功,何必骑马,磨得两腿生茧,叫人摸着也扎手。”小瑰嫌弃的睇了吴罚一眼,又对郑令意挤了挤眼。 她说话向来荤素不忌,半点不似一个姑娘,却与她身上的江湖气很是契合。 “我是去上值又不是去杀人越货。” 吴罚看向郑令意,见她姿态松弛,并无惊慌之色,便知道小瑰今日的出现在她意料之内,便道:“到底是何事要请她相帮。” 郑令意睇了小瑰一眼,道:“小瑰姑娘有探查消息的门路,我请她帮我查一查蓝医官家的二公子,想知道他品行如何。” “查他作甚?”吴罚不解道,他对这个蓝医官毫无印象,想必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湘芷为了这个人快和温.夫人闹翻天了。” 这一句话已然足够解释许多了,小瑰腮帮子里鼓鼓囊囊的,边嚼边说:“什么情啊爱啊,才子佳人,真是脑子昏了头。” “那蓝二公子当真不堪?”郑令意道。 “不堪二字倒也太重了一些,他不赌也不喝花酒,只是很好脸面,常给他哥哥拉扯些没钱挣的生意,给人延医用药不收钱,只为了听句好话。身上分明没什么银钱,却总是要装大户请客吃饭,花起钱来大手大脚,从不考虑家计艰难。如此年岁还不想着立业正身,着实幼稚肤浅。说一句并非良配,半点不委屈了这位公子。”小瑰用手指擦擦嘴角边的残渣,道。 “这倒有些难办,湘芷是一头栽进去了,定然觉得这不是什么大毛病。”郑令意为难道。 “那就设个局,栽他一笔呗。”小瑰不以为意的说。 “不成,这事儿怎能造假?若教湘芷发觉了,只怕我与她要结仇了。”郑令意又想了想,道:“做个明局倒是可以。” 小瑰一摊手,道:“你自己琢磨吧。我先走了。” 她起身走时,还把最后仅剩的一个饼也给拿走了。 吴罚眼瞧着她出去,又将门关上,这才对郑令意道:“想查什么告诉我便是了,或者让下人们打听去,找小瑰做什么?” “我是午间去的寒衣行,这消息下午就来了,虽是真找小瑰帮忙,却也想试试这些人的深浅。” 郑令意给吴罚斟了一杯茶,又将另一碟盖着碗的碟子端过来,打开一看,原是早就留好了个两个烙饼。 “虽说快用膳了,但我知道你饿了,要不要吃些?”郑令意托腮对他笑道。 吴罚没忍住笑,微微的勾起了嘴角,道:“寒衣行夏日里也开门?” “门倒是开着,夏日里也没人往里钻,我去的时候,小瑰和老李在屋后头吃西瓜呢,他们倒是闲得很。” 现在回想起来,郑令意还是很疑惑。 “你原先不是猜测,他们是上头人手下养的探子吗?怎的这样清闲,什么人这样财大气粗,竟也养得起?” 吴罚想了想,随口道:“许是摄政王也说不定,他手里这样多的行商车队,又与北国…… 吴罚话还没说完,屋顶上边传来瓦片崩碎的轻响,郑令意不曾觉察,吴罚却如掠影般飞了出去。 外头显然有人窥伺,郑令意下意识的想要出去看个究竟,却怕自己暴露于人前给吴罚添麻烦,飞快的从匣中拿出一把小匕首,又将立在门边的绿浓和绿珠给拽了进来。 “夫,夫人,这是怎了?姑爷窜房顶上做什么?” 绿珠和绿浓本是一模一样的抬头仰天姿势,忽被郑令意扯了进来,踉踉跄跄,如堕云雾般不知所措。 片刻后,吴罚与小瑰又落了下来,他们两人走进了屋里,绿浓和绿珠又退了出来。 难得见小瑰一脸的丧气样子,郑令意将匕首放回原处,道:“怎么去而又返?还上房顶窥听,莫不是我家的一言一行,你也要记下吗?” “诶,我平日里有做事的好不好,说得我像是个吃白饭的。”小瑰不满道,神色却有几分慌乱。 “上我房顶,也算办事?”郑令意有些生气,又有些无奈,这人可是她自己引回来的,怪小瑰倒不如怪自己。 吴罚皱眉道:“你们的手里这张网织得这样密实,巨细无遗,连我这种升斗小民都要顺手一查。” 这背后之人定然是权倾朝野,将整个京城拘在掌中。 “慎言,你夫人的命可在你嘴上挂着。”小瑰看着他,平静的说。 小瑰轻功绝不在吴罚之下,几乎不可能踩碎瓦片,除非她是心意散乱,提不住气了。 吴罚想起自己在听到那一声响动之前说的那句话,忽得就沉默了。 三人皆不说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像是在比谁人的定力足。 “要不,”他们两个像被点了穴,郑令意甘拜下风,先开口道:“你留下来吃饭吧?” 小瑰明显一愣,有些转不过弯来,诺诺道:“好,好吧。” 郑令意笑着点点头,从两人中间挤了出去,对门外的绿珠道:“让小厨房加些好菜来。” 绿珠没有多问半句,立马就传话去了。 小厨房里还有一尾新鲜的白鱼,金妈妈听说要加菜,便蒸上了。 绿珠快走几步,热乎乎便端到了郑令意跟前,白鱼虽鲜但多刺,吴罚不爱费舌头劲儿去抿刺,向来是不爱吃的。 “小心刺。”小瑰用膳并不讲究,郑令意也不啰嗦点破,只是见她一筷子夹走了鱼尾巴,便提醒道。 小瑰的眼珠子从郑令意脸上转回鱼尾巴上,点了点头,但心道:‘鱼不都有刺儿吗?’ 她吃得向来粗放,一口就含进去了,还没来得及感慨一句鲜,就被薄薄鱼肉下密密的细刺给勾了唇齿间的软肉。 小瑰含着一块满是刺儿的鱼肉,吐也不是,咽更不是。 见她吃得辛苦,郑令意体贴道:“抿了鲜汁就吐了吧,刺到就麻烦了。” 绿珠闻言,便给小瑰送上一块帕子。 这一餐饭,小瑰再没碰过这道白鱼。 膳后,小瑰倒是一改多嘴多舌的性子,一拱手便走了。 郑令意与吴罚虽是满腹疑窦,倒也没有多问半句。 “没想到一块石头扔下水,竟撞进个深渊里头。”郑令意不必吴罚解释,也已经想了个明白,“幼时,他的王妃宋氏我倒是见过几回,十足的美人。” “幼时就能知道是个美人,说不定长歪了。”吴罚难得促狭的说。 “莫要胡言。”郑令意微微凝神,似在回忆,“她比我大一些,是个有灵有神的美人。” 吴罚没有说话,只是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郑令意的情景,假山里冒出的那一双眼睛,像是两颗火星子,灼烧了一片心海。 他伸手蹭了蹭郑令意的脸,像在抚一段上好的锦缎,只是这锦缎是有温度和香气。 “再过几日,还要去硕京一趟。”耳鬓厮磨间,吴罚忽然道。 郑令意还没从醉人的温情中反应过来,慵懒的道:“又去?那还不如不回了呢。” “也是昨日刚从硕京发回来的案子,牵扯到硕京太守,所以龚寺丞会去,我不过是打打下手,随行罢了。” “什么!”郑令意猛然警觉过来,道:“硕京太守?是那个与陈家定亲的硕京太守?” “是,你先别急。”吴罚道。 “到底是什么案子,谁是苦主?”事关陈娆的终身幸福,郑令意怎能不着急。 “这案子的卷宗在龚寺丞手中,我还没有看到,只听说此案有些复杂。” 吴罚见郑令意如此担心,便有些懊恼,早知便不说了。 “我想与你同去。”郑令意果然这样道。 吴罚心里诸多担心,自然不能一口应下。 郑令意想了想,也确是有些为难他了,便道:“你就当让我去散心吧。我求公爹派些护院随行,跟在你们后头也就是了。” “好吧,陈著也缠着我说要一道去,你便与他同行。再加上大理寺此行去的官员众多,应当会下榻客栈,你我同住一处,也放心些。” 幸而去硕京一路上都是官道,又有陈著同行,不然吴罚肯定是不会松这个口。 第一百八十九章 明局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今日,风和日丽,碧波绿柳,该是个出游的好日子。 明日要随吴罚去硕京了,郑令意想着快刀斩乱麻,将温湘芷心里这团乱麻理理顺,她与程氏早早的通了气,两人心里皆明,所以没受到什么阻塞。 绿浓与绿珠抓阄,绿珠抓到了陪郑令意出门的机会,高兴的一夜没睡。郑令意见她如此兴奋,忍不住泼冷水道:“远行可累呢。” 绿珠不说话,只傻笑着,真是叫她给憋坏了。 温湘芷房中,依旧是那两个一脸严肃的婢子随侍,她再度见到郑令意时显然讶异。 见那两个婢子居然退了出去,还带上了门,温湘芷皱眉道:“你是不是遵照我娘的吩咐,要来劝我了。” “我是你的朋友,又不是你娘的朋友,替你娘做事,又没钱拿。” 温湘芷的反应在郑令意意料之内,她也没恼,径直在她身侧坐了下来,翻了茶杯给自己倒水,干脆利落的说。 听郑令意这样说,温湘芷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 “我去瞧了瞧他。”郑令意捏着茶杯喝了一口,瞥了温湘芷一眼。 温湘芷听了这话,顿时激动起来,又恐外头的婢子听见,故而压低了声音,道:“蓝二哥哥如何?你在何处见到他的?” “在西市的一间茶寮里头,我从临街悦食楼的窗子里望出去,瞧见了他。” 昨日吴罚休沐,索性陪着郑令意瞎闹了一场,去亲眼瞧了瞧蓝家二郎。 “他怎么样了?”温湘芷一直追问着。 “饮茶吃豆,听曲叫好。”郑令意如实相告。 温湘芷听了有些不悦,虽然努力克制了,但还是藏不住。 “你不信?”郑令意看着温湘芷,她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已然被情爱的迷雾所遮蔽。 “你定然也觉得蓝二哥哥是高攀了我,心有偏见,说话自然偏颇。”温湘芷只瞥了郑令意一眼,道。 “此话不假。”郑令意承认道,“呼朋引伴,相伴取乐也可能是为了排解心中未能见到你的惶恐。” 温湘芷偏首看着郑令意,她嘴角紧紧的抿着,显然是对郑令意话语中的暗讽很是不满。 “蓝家到底也是清清白白的人家,有什么不好?就因为我是嫡出,非得登高了嫁人?像大姐姐那样,又有什么好?” 眼见连郑令意也不支持自己,温湘芷气恼道。 “你若也嫁了蓝家,湘兰姐姐会怎么想?世人又会怎么看蓝家人?你娘至今可还瞒着湘兰姐姐。” 温湘芷听罢,神色依旧有些不耐烦。 郑令意知道靠说是说不通的,她看向温湘芷,道:“咱们出门逛逛吧。” 温湘芷愕然道:“出门?去何处?” “去蓝家看看你姐姐,如何?叫上彩雀一起吧。” 郑令意越说,叫温湘芷越发不明了了,见郑令意也没有解释的意思,温湘芷也只能点了点头,看她到底要做些什么。 两辆马车安然无恙的从温家驶了出去,温湘芷还有些难以置信。 “彩雀为何不与咱们坐一辆车?” 郑令意与绿珠对视一眼,道:“彩雀那辆马车还要接一人,她要随侍。” “接谁?”温湘芷不解道。 “接‘你’。”郑令意与程氏议了个法子,好叫温湘芷死心,这个明局,自小瑰送来消息那一日就布上了。 郑令意今日的话是叫温湘芷越发摸不着头脑了,她皱眉道:“你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他若真心爱你,定然爱重,绝不会行浮浪之事,对吗?”郑令意道。 温湘芷困惑中有几分自得,道:“蓝哥哥是正人君子,这是自然的。” “今日蓝家宅中只有蓝二郎,你姐姐姐夫都不在,且看蓝二郎能否对你以礼相待,彩雀是你的心腹,让她带着人去,一则是她所言你会信,而则是叫蓝二郎认为那人确是你。” 算算路程,彩雀已经接到了那个女子,是一个被挂了牌子但还未来得及卖出一夜的暗女昌,名叫如连。 程氏给的这笔银子,叫她参进这个局来,能叫她日后有笔本钱做小生意,不要再做这皮肉买卖,也算救人救己了。 “你,你们,你们居然给蓝哥哥设局!”温湘芷愣了好一会子,她震惊太过,结结巴巴的说。 “说是局,也不过是个选择。他若品性了得,自然循规蹈矩。你难道不想知道你心里的这个人,在这种关头到底会怎样做吗?” 郑令意坦坦白白的与温湘芷说开,眼见就要到蓝家门口了,她又道:“你若不愿,我们即刻就回去,我不想因这事,日后闹得连朋友都做不成。” 温湘芷作势就要喊停,可声音卡在了嗓子眼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郑令意索性让马车先停下了,她要温湘芷自己决定,日后也没理由埋怨她与程氏。 说起来,这心思有些卑鄙自私,但郑令意也不能给这事留个不干不净的尾巴。 温湘芷纠结了许久,终是摆了摆手。 郑令意与温湘芷的马车驶过了蓝家,而彩雀所在的马车则停下了。 温湘芷扒着窗户,满脸的忧心忡忡。 马车绕着蓝家转了一个圈,温湘芷这还是第一次瞧见蓝家,门口可真比温家小多了,整个人宅子也不过温家两个院子大,砖墙也显得老旧破烂。 蓝家虽说是医官,可京城里官家商贾何其多,这间宅子也委实朴素了一些。 温湘芷想着蓝二郎所描述的,秋日在宅中池畔垂钓的闲情美事,不禁产生了一丝疑虑,这样小的宅子,哪里还容得下一个池子? 她心里有了个疙瘩,却不想在郑令意跟前表现出来,只垂首默不作声。 温湘芷此刻若将自己的不解说出来,郑令意或许能替她解答一二。 从小瑰口中可知,这蓝二郎的性子,说大话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一个水洼说不定就能鼓吹成一个池塘。 这局不费时间,郑令意让车夫寻了个清净的小巷子停着,左右两边都是百姓家的后院墙。 左边墙头上晒着一篮子的菜干,绿绿褐褐的颜色,看着虽不美,味道大概是好的。 右边墙头上窝着一只猫儿,听到这马车驶来的响动,睁开眼睛瞧了一眼,后又懒懒的闭上了。 马儿嚼着墙缝里钻出来的野草,尾巴一扫一扫,极为闲适。 这猫儿马儿是心无拘束,悠然自得,可这车里的人却是坐立不安,心似油煎。 “怎么还没出来?”温湘芷这一盏茶的功夫里,已然说了四五回了。 郑令意拈了一粒梅子正想吃,又被温湘芷那焦躁目光盯的难以入口,只得往绿珠手中帕里一扔。 “稍安勿躁。”郑令意只能这样道。 “温家姐儿,喝口茶水吧。”绿珠又重新斟了一杯热茶,递给温湘芷。 温湘芷浅浅的啜了一口,就递还给了绿珠,杯中茶水压根没少,估摸着只沾湿了唇。 绿珠掀开车帘,将茶水泼在墙脚,余光中瞧见蓝家门口有女子出来,行色匆匆,连忙对郑令意道:“夫人,人出来了。” “走吧。”郑令意却这样道。 “去何处?不等她们吗?”温湘芷已然按捺不住。 “难不成在这儿诉请原委?蓝家附近有一间专供女客的素斋馆子,咱们去尝尝吧。” 郑令意留在这里,不过是为了等彩雀与如连平安出来。 既然人已经出来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温湘芷也只好先忍了。 这间素斋馆子是陈娆提起过的,她所钟爱的地方,果然是清雅不俗。 树木为屏,花草为仆。 小小的一间宅址,一日只接待三桌客人。眼下只有郑令意订下的这一桌,清静的不能再清静了。 这馆子的主人唤做庄娘,也是掌勺之人,还有一个送菜的小丫头,叫做水月,仅两人而已。 郑令意和温湘芷落座不久,彩雀便带着如连来了。 如连身上的衣裙是温湘芷的旧衣,论身形也与温湘芷极为相似,带着幂蓠,更是分不出来了。 彩雀明显是哭过的,看见温湘芷时,眼圈又是一红。 “这,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温湘芷道。 “这男人不是好货色,姐儿早些舍了她吧。”如连开口道,声音十分冷静。 “胡说。”温湘芷别开头,显然是在回避。 “起初倒也温声软语的说了几句,后来他问我温.夫人有无松口,我摇了头,他便忽然欺上来,口中说些讨好的甜蜜情话,若在场的是您,恐也叫他哄得身子发软。”如连讥讽道。 “慎言。”郑令意睇了她一眼,道。 幂蓠轻晃,那女子看向郑令意,忽的掀开了幂蓠,露出一张明艳如芍药的面庞。 细细看来,并不很美,但在妆点之下,确有风情。 但引人注意的并不是她的样貌,而是她下颌上的两处红印。 “我扮的是您,自然是不允他亲近的。他见我挣扎的狠了,手上劲儿便不由自主的使大了,男人呐,发起狠来都是牲口。” 如连抚着自己的面庞上的红瘀痕,又斜了温湘芷一眼,很是讥诮。 “不过幂蓠一掀开,他见不是您,也是吓着了。彩雀姑娘听到我喊叫,也冲了进来,我俩就匆匆走了。” 虽说都是讲妥当了的,但如连在明,雇她的主人家在暗处,她的身份是难堪,他们会不会不屑来救? 彩雀进来的那一瞬间,如连这心中才算安定了。 郑令意瞥见如连手腕上还有两处红痕,她知道温湘芷也瞧见了,只是别过了头。 第一百九十章 出门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如连倒是多话,瞧着温湘芷的脸色难堪,还道:“男人的心思再明了不过了,不过就是想把这事儿做定了,到时候是您家求着他娶,您也盼着嫁,人钱到手。” 这些原委温湘芷想得明白,不用如连多嘴多舌。 “今日的钱怕是你自己这辈子最好赚的一笔了,你差事当得不错,别败在嘴上了。”郑令意睇了如连一眼,皱眉道。 “是。”论到银钱果然管用,如连当即闭口不言。 郑令意与彩雀对视一眼,道:“带回去吧。早些让夫人也知晓。” 如连得了银子封口,倒是老实,顺从的跟着彩雀出去了。 郑令意掀开面巾,一把丢给绿珠,道:“让他们上菜吧。我也着实饿了。” 温湘芷一句话都没有说,望着窗外的一缸莲花发呆。 如今暑气寡淡,已不是莲花的好时候,不知这庄娘是用了什么法子,叫这莲花开得正盛。 这莲花虽是生造出来的窗景,也没有矫揉造作之气,那莲叶上还有虫蛀的缺口,瞧着很是随性。 郑令意也不与温湘芷说话,上了菜便开始吃,吃到一个好的便说与温湘芷听。 “有这般好吃吗?”温湘芷终于开口。 郑令意细细嚼着,道:“是还不错,不似那些素菜馆子,非得做出个肉味来。庄娘做素菜,就是一个素鲜味。” “鲜字乃鱼羊,素菜怎么会有鲜?”温湘芷说这话时的神态,恢复了往日的大家闺秀之气。 一想到温二郎在茶摊上翘脚呸茶叶渣滓的样子,叫这两人如何相配呐! “你一吃便知。”郑令意拿起温湘芷的筷子,给她夹了一朵挂着稠汁的香菇。 温湘芷就着郑令意的手张口吃了,这动作亲昵,两人也算是没有留下隔阂。 她嚼了嚼,香菇的汁水丰足,果然有股子不可言说的鲜味。 温湘芷又自己夹了一朵吃,忽得很是自嘲的轻哼了一声,道:“我还以为他如何特别,原来也是个凡俗浊物。” 郑令意听得出来,她尚未心死,但的确是意冷了,只要今后不再叫二人见面,这段情分算是断了。 “湘芷,其实你不是觉得他特别,只是觉得自己特别。” 郑令意轻声道,窗外的风拨弄过缸莲,又吹入房中,让她发丝微动,眼神空灵似海。 “不过,你要记得你的确是特别的,每个人都是特别的,值得最好的。即便是世事捉弄人,眼下没能遇上最好的,咱们也要好好待自己,给自己最好的。” 温湘芷哽了一下,才道:“你哪就这样多的道理?” 郑令意正色道:“你投生在官家,又是嫡女,已然是一等一的富贵命数了,切莫自怜自艾,辜负这一生的好年华。” “可你瞧我姐姐,过得也不算好日子。”温湘芷其实也不是全然不知温湘兰的处境,“姐夫性子虽敦厚,可两人总也说不到一块去,她又想念女儿,连哭都不敢在人前哭。” 温湘兰虽改嫁,可她与前头夫君所生的一个女儿还留在婆家,一年也不得见一次面,想念之情如蔓草滋生,烧也烧不尽。 郑令意原想说,‘可咱们到底还有一餐好饭可吃。’但这世人的烦恼不尽相同,这句话恐不能叫人觉得宽慰,所以话到嘴边,又变成了,“改日请着湘兰姐姐一道去听戏吧。好纾解一番心中烦扰。” 温湘芷勉强一笑,点了点头。 瞧她眼下还算淡然,可吃到一半,正喝一碗竹荪汤时,眼泪忽然一滴滴的往碗里头砸。 “这汤味道正好,你若将它哭得咸了,可别怨庄娘手艺不佳。” 郑令意用玩笑来逗她开心,弄得温湘芷又是哭又是笑,最后倒在郑令意怀里像个孩子一般呜呜大哭起来。 郑令意随着她哭够了,让绿珠向庄娘讨要了热水和胭脂水粉,替温湘芷整理妆面。 女子么,只要打扮的好看起来,心情也会大好。 送了温湘芷回家后,郑令意也有些乏了,并未久留便打算回去了。 正打算上马车时,忽然被那两个样貌严肃的婢子给唤住了。 郑令意立在脚踏上一回身,只见她们二人齐齐跪下,给她磕了一个响头。 “这,这是做什么?”郑令意从脚踏上走了下来,道。 “夫人让我们来给您赔罪,赔罪没礼儿也不成,夫人说明日会送到您府上的。”那两个婢子一改这几日的倨傲,十分谦卑的说。 郑令意也不是得寸进尺之人,但对她们二人确实没有好感,听罢便径直折返,道:“不必如此,今日之事,我定然守口如瓶。” 那两个婢子没想到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郑令意没让她们起身,只得等马车驶走后,才站了起来,望着马车扬起的尘土,道:“这性子是真硬!” “也只敢对咱们这样罢了,遇上自己家的长辈,看她还敢吗?”另一人道。 这些话郑令意自然听不见,即便是听见了也懒得理会。 回到静居时,绿浓便迎了上来,道:“夫人,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你瞧瞧还要带些什么吗?” “吃的带了吗?”那桌子素菜是很好吃,可郑令意忙着劝慰温湘芷,所食不多,眼下已经有些饿了,说的话也离不开一个吃字。 “带了好些,您放心就是。” 绿浓掰着指头给郑令意数吃食,见郑令意一粒接一粒的吃着花生,显然是饿了,便道:“夫人可是饿了,要不要先传膳?” 郑令意摇了摇头,道:“等夫君回来一起吃,你去厨房给我端碗酪子就是。” 郑令意并没告诉乔氏自己要出门,只是去了趟南园,向吴老将军借了几个护卫。 说起来,吴老将军对郑令意真是很纵容,虽然对她去硕京有些不解,却也没有阻拦,只叮嘱她小心一些。 只是郑令意临出房门前,忽听他老人家道:“五丫头最近往我这跑得勤快,是你教的?” “是。”郑令意知道瞒不过,索性认了,“公爹不喜?” “她是我女儿,我为何不喜?只是见她笨手笨脚,连个茶水都伺候不好,这也就罢了。只是她说话又爱冲.撞,笨嘴拙舌的不招人喜欢,有时候听她所说得那些话,便是知道她是我的骨血,一时间也难喜爱啊。” 吴老将军这话说得很实在,吴雁说话的确是不讨喜,郑令意可是大大的领教过了。 “乔氏如今还在软禁之中,我已然放出消息,说她缠绵病榻,不便见客。你上头有两位嫂嫂,这妹子的婚事本来是怎么也轮不到你来筹谋,可你也知道她们的情况,一个是不能,一个是不可,只得托你来做了。” 吴老将军知道自己这个三儿媳妇的性子,若是答应了,定然会办妥,只怕她不答应!就跟他那儿子一个样,不是一路人就过不到一块去! 郑令意没有一口应下,而想了又想,为难道:“这事儿难办,那我来择人家,公爹来拍板儿,也别让我一人担事儿。” 她这话说得虽谨慎,也好歹也是应下了。 吴老将军道:“你何必往自己身上揽,扯着你婆母的大旗,拉上你大嫂一起也就是了。” 郑令意听得直想笑,吴老将军已然替她想好了托词,便道:“是,那儿媳就试一试,有商有量的来,总不至于叫妹妹嫁得哭哭啼啼。” 她起身告辞,已经走到院中时,又听吴老将军道高声:“路上留神。” 郑令意笑着转过身来,这样远远看着,吴老将军更添苍老衰败之色,像是树木顶端的枯叶,离近了看不清,离远了反倒明显,她心中莫名一凛,对吴老将军一拜。 次日,吴罚先行出发去大理寺,郑令意则去城门口与陈著会合。 本以为陈著会骑马,未曾想也是窝在马车里不肯动弹的懒人一个。 两辆马车并排,陈著掀了车帘对郑令意道:“幸而你要同去,不然那丫头也说要跟来,眼下毕竟还是两家人,她若去了叫人发觉,成何体统!我好歹也是她哥,怎么还信不过我呢?” “男子看男子与女子看男子总是不同。”郑令意隔着车帘微笑着说。 她很明白陈娆的顾虑,这未婚夫若牵扯进一桩案子里,案情扑朔迷离,乃至牵扯到人命,若不是查个水落石出,方方面面印证此人品格端方,谁能安心嫁过去呢? 陈著沉默了片刻,怏怏道:“你们女子总是有理的,显得我们男子个个蠢钝如猪,呆如泥人。” 郑令意听他语气无奈委顿,像是受了十足的委屈,忍不住笑道:“怎么了?是陈姐姐还是郡主?” “都一样,都一样。”陈著叹道,“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女子真叫人难以捉摸呀。” 也不知是受了谁的气,叫陈家这位小公子这样哀叹。 郑令意也有些乏了,马车动起来没一会子,便与绿珠两人相倚靠着睡着了。 马车内置了一块香木,不用火,没烟气,静默的散发着香气。 主仆俩今日起了个大早,都困乏极了,只是这马车摇晃,外头人声嘈杂,着实叫人难以睡熟,短短小半个时辰,竟连着做了两个噩梦,叫人反倒比没睡前还要萎靡几分。 第一百九十一章 陈小姐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硕京风貌与京城无异,只是街面上能见到的女子似乎比京城里要多一些,耍把式的,卖炊饼的买卖人里,近乎有一小半都是女子。 更别提这街面上闲逛的女子了,虽也有人戴面巾,可更多的女子却不戴的,而且她们神情自若,不觉得有何不对。 硕京这块地方,土地贫瘠,长不出什么好粮食,原是没什么百姓居住的,驻军时才拖家带口的带过来一批,到底是人少,女子有时候也当男子用了。 如今开了商路,东边来京城的商队都要打硕京过,油水丰厚,渐渐的也就富余了起来,不过女子外出忙活生计的风气已然形成了,所以街面上的女子,瞧着就是多些。 “夫人,咱们再等等,姑爷他们好像还没订下房间呢。”绿珠得了消息,钻进马车来告诉郑令意。 “怎会?大理寺这乌央乌央的一大帮人进城,这硕京太守怎会不知?”而且郑令意的马车落在后头,按理说吴罚他们早该入住了才是。 “那太守大人好像是没有打招呼,要他们自己先垫付银子呢。”陈著倒是已经订了房间,出来知会郑令意一声。 郑令意想了想,道:“呵,也是。牵扯到自己的案子自然是由自己查最好,上头派了人下来,查出个什么来,可就不是自己能控制了。” 这客栈大堂里不清净,小二知道里边坐着的是一位夫人,也没敢催促,只是垫着脚看着里边的情形,挠着头道:“说是当官的,怎么就这样扣扣搜搜呢?” 龚寺丞让随从料理这些琐事,自己早早的上去歇了,眼下难办的是这些小官们,既心疼一间上房所费的银钱,又拉不下那个脸面去住通铺。 “你我一间吧。”吴罚对郭评事道,他随手扔出一粒银钱,叫掌柜眼疾手快的拢到了掌心里。 此次出门,他指名要的就是郭评事一人,其他人便是吴罚想管,也担心会不会叫人诟病他显摆家底。 男子若是长舌起来,那也是说得唾沫横飞,与女子说人闲话时无异。 龚寺丞都不管他们,难道还要吴罚自掏腰包不成? 那些人也真不好意思对吴罚开口,便都去缠龚寺丞的随从了。 “吴寺正,吴寺正。”吴罚与郭评事正走向二楼时,龚寺丞的随从却跟了上来,颇为尴尬的说:“我这手头银子不够,您能否帮着垫一下银子?回大理寺后,我替您去账房那报账。” 郭评事睇了吴罚一眼,似乎是想说什么。 不主动管是一回事,人家都找上门来了,又是另外的说法了,吴罚也不想郑令意困在马车上,便掏了银子。 “龚寺丞怎的这般小气?舍些银子做人情也不肯?又不是不还他了。”二人登上台阶时,吴罚低声问郭评事。 “你这银子大概是拿不回来了。咱们大理寺的账房先生严苛的很,报上去的一笔银子要核查的巨细无遗,还要发函核对,麻烦的紧,大家都不愿与他打交道。” 郭评事方才见吴罚掏钱,真是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最后也没敢拦他。 他们这些人总算是歇下了,吴罚借口下楼要些吃食,恰听见绿珠对掌柜道:“要一间上房。” “天子丙号房,望出去正是秀山,夫人一定喜欢。”那掌柜殷勤道。 郑令意抬首时也瞧见了吴罚,两人眉眼含笑,却装作不认识,擦肩而过,像是在玩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游戏。 她回了房间没多久,吴罚就端了两大盘吃食进来,郑令意玩笑道:“绿珠,还不打赏小二哥?” 她敢取笑吴罚,绿珠可不敢。 吴罚时间不多,匆匆交代道:“陈著就住在你旁边,龚寺丞就住在他正对面,我住在地字甲号房。” “为何这般节省?”郑令意不解道。 “不然与寺丞大人住一层?”吴罚通达人情世事,也知道这位龚寺丞肚量不大,何必故意惹人不快,再说这地字号房只是房间略小一些,景致差一些罢了。 “姑爷,您歇会吧,奴婢替您看着外头响动,若是那位大人出了门,一准唤您起来。”绿珠道。 吴罚摇了摇头,对郑令意笑道:“眼下要去忙了,等我晚上回来,带你去集市上逛逛,硕京的夜市比京城里热闹。” 郑令意微微颔首,目送吴罚出门。 这天字号的房间景致是好,一面能瞧见山,一面是临街,望下去是满眼的热闹。 绿珠只睇了一眼便心慌的捂了胸口,“呦,这般高!” 从高处望下去,人都缩成了泥偶大小,像是可以直接捏在手心里把玩。 “真舒坦呀。”郑令意慵懒的舒展了腰身,十分惬意。 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郑令意替陈娆担心是真,想趁机出来散散心也是真,成日的在静居里待着,将静居守成个铁桶一般,虽心里安定,却也真是累人。 “绿珠,你说那是什么?”郑令意好奇指着一个小摊,道。 绿珠从指头缝里望出去,见那蒸笼垒了四层,滚滚的冒着烟气,香气一路冒上来,郑令意恍惚间也好似闻见了。 许多人都早早的付了银钱围着等,好不容易熟了一笼,刚一揭开,大家都跟长了铁手一般争先恐后的去拿。 “好似是荷叶糯米鸡呢!”绿珠紧紧的盯着一个大快朵颐的男子,道:“夫人要吃吗?奴婢给您买去。” 这间客栈之所以被大理寺选做下榻之所,还因其边上有一座硕角楼众多,楼上都有军士轮班监视,所以很是安全。 郑令意想了想,道:“我也下去。” 绿珠犹豫道:“下头人挤人,夫人被人冲撞了可怎么好。” “我就远远的站着便是,又不往里头挤。” 郑令意实在是想凑一凑热闹,她又瞧好了一个位置,卖荷叶鸡小摊的后头有一家果子铺,瞧着门面倒是干干净净的。 绿珠始终拗不过她,只好服侍她戴上了面巾。 郑令意倒也如她所言,留了绿珠去买荷叶鸡,自己进了那间果子铺。 这果子铺的掌柜是一位姑娘,弄得很清净,除了装着果脯的一排排的木匣子和小竹篓,门边支应了一个凉棚,底下还摆了两张茶桌,能够让客人一面品茶,一面尝果脯。 郑令意选了几样果脯,便在茶桌边上坐了下来。 掌柜很开朗,说说笑笑的不停,给郑令意推荐了玫瑰蜜茶。 “姑娘是外头来的吧?”掌柜好奇道。 郑令意眨了眨眼,道:“看得出来?” “瞧姑娘你有些拘谨,硕京的女子能挣钱,做生意,性子都泼辣些,但也有大家闺秀,可平日里也见不着。” 郑令意但笑不语,掌柜以为她性子安静,给她递了茶,也不烦她了。 郑令意吃了个梨脯,留意着绿珠的动静。 她已经买到了荷叶鸡回来,对郑令意招了招手,身后还跟着陈著,手里捧着一盆模样奇怪的兰花。 陈娆喜欢兰花,定然是给她寻的。 “这是什么兰?怎的这般奇怪?”郑令意问。 陈著如做贼一般低声道:“野兰!摊主不识货,当草药卖给我的!” 他堂堂一个榜眼大人,拾了小.便宜竟也高兴成这样。 两人又吩咐绿珠去买了些别的吃食,打算就在这吃点什么。 郑令意正垂眸饮茶,忽然觉得天色一暗,原是一个男子立在了茶桌边上,挡住了日头,他下颌方正,眼大而澄澈,相貌和身形倒是不错。 他看看陈著,又将视线落在郑令意身上,探究了一会。 “做什么!”陈著伸出胳膊拦在那男子身前,不让他再靠近郑令意。 那男子后退一步,十分恭敬的弯腰拱手道:“陈公子,陈小姐。” 这陈公子倒是不假,可这陈小姐…… 郑令意瞥了陈著一眼,不知是否该开口否认。 陈著几不可见的对她摇了摇头,朝那男子道:“你又是谁?” “寇觉尘。”他朗声道。 ‘寇?寇家?’ 既然陈著让郑令意先装着,那郑令意也不能坏了陈娆的名声,一听这名字便赶紧侧身坐着。 寇觉尘也知道自己唐突,再没有看向郑令意,只面向陈著解释道:“我知道你们两位进硕京了,定然是听说了那件案子。这案子虽牵扯到我家,但与其有关的是长房,并不是我们这一房,请陈公子和陈姑娘不必担心。” “什么案子?” 寇觉尘知道陈著是在装傻,也只能更为坦诚的说:“既然陈公子不明了,那不如移步到清净之所,我说给两位听。” 郑令意睇了陈著一眼,陈著也瞥了她一眼。 “吃碗茶汤吧。”郑令意忽道。 寇觉尘转身看着街角不远处的一间茶楼,道:“好,在下做东。” 寇觉尘先行,陈著与郑令意落在后头。 “他倒是迫不及待的找上咱们来了,是不是做贼心虚?”郑令意低声道。 陈著摇摇头,道:“静观其变。” 寇觉尘立在茶楼门口望向他们,看着这兄妹俩之间还隔着一个婢子,目光稍稍一凝,又很快恢复寻常。 第一百九十二章 寇觉尘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茶楼自有雅间,郑令意坐在屏风之后不开口,只听着边上两人说话。 绿珠知道她的喜好,先给她要了一碗松仁茶汤,又道:“奴婢瞧着硕京的芝麻糕倒是与京城的芝麻糕不大相似,好像是脆硬的,要不要一尝?” 屏风上的人影微微颔首,寇觉尘心里好生奇怪,‘这位陈家姐儿也真是心宽,还有闲情雅致吃喝,莫不是…… 他想得入神,闻得一声茶碗轻叩的声响,只见陈著有些不耐的看着他。这位未来小舅子的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虽然言行举止都得体有礼,但他眼神满是戒备警醒,甚至隐隐有些不满。 寇觉尘忽得想起自己的亲娘舅来,他的舅舅虽然只是个布衣书生,但对着他父亲这个大官时,也总是这副神色,这种深藏眼底的不满,看起来还是真是熟悉。 寇觉尘无奈一笑,道:“大理寺来人这样浩浩汤汤,恐怕也是上头催逼的紧。这件事情虽是由大伯的家事而起,可一笔写不出两个寇字,我父亲这位子本就是虎狼环伺,想来是掰扯不开了。” “清者自清。”陈著在没有弄清楚真相之前,也不会对寇觉尘有所表示,只简短的说了四个字。 寇觉尘点点头,道:“此话不假。” 他又顿了顿,似在酝酿,待郑令意的芝麻糕都上了桌,寇觉尘才开口道:“此案牵扯其中的嫌犯是我堂哥寇助,说是堂哥,可他其实是我亲哥,我伯娘生的都是女儿,大伯又不愿纳妾,便抱了我大哥在膝下。去岁他本是要成亲的,我尚未过门的堂嫂出自硕阳柴家,我们寇家人的祖辈也出自硕阳,算是打小订下的婚事。柴家世代经商,奁资颇丰,恐为盗所涎。堂哥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硕阳虽离硕京不远,但送亲队伍要经过一段山路,本以为就算有盗匪,也只会在此处窥伺,所以他就向爹借了兵士,早早的候着了。可没想到,那盗匪竟反其道而行之,在前头的镇上给送嫁队伍下了迷药,将柴家的嫁妆一扫而光。” 得知消息后,是寇觉尘和他堂哥一起去察看的,财物的损失就不提了,只是那柴家姐儿悬梁自尽的惨状,在寇觉尘脑子里至今还是清晰如昨日。 寇觉尘没有提及柴家姐儿如何了,但正因为他没有提,听的人也就都懂了。 郑令意难自抑的打了个寒颤,面前原本吃喝正欢的茶汤、芝麻糕也变得索然无味,她再没碰过一下,只凝神听着寇觉尘说下去。 “可捉到盗匪了?”陈著问,寇觉尘满脸凝重的摇了摇头。 “那,此乃旧事,又与这回的案子有何相干?”陈著道。 陈著已然大略知晓了此次的案子,那是寇家的一位女仆,说是被寇助奸杀了,这女仆未签卖身契,只是在寇家做些短工,乃是良民,那一日刚好是寇家设宴,寇助浑身血污的样子被人几十人撞见,瞒也瞒不住。 “那名女仆根本不是我们寇家的仆人,不知何时偷梁换柱的藏了进来,后来再细查,发觉她竟是柴家姐儿出嫁那日失踪的心腹婢子言萝!如此蹊跷,别说柴家人百思不得其解,即便我自己都觉得费解。” 寇觉尘说到激动之处,手握拳头重重捶桌,道:“因为此女的突然出现又离奇的死在寇家,柴家更有人红口白牙,说当初劫柴家嫁妆的事情,就是我堂哥和言萝勾结所为。事情还未查明,这种毫无根据的谣言便满天飞,如今大理寺的人一到,这种说法便更响亮了。” “你们寇家人也忒小家子气了,即便不喜大理寺的人来,可你父亲毕竟是硕京太守,怎能将大理寺的人撂在客栈,刻意冷落至此呢?” 屏风后,女子清雅的声音轻轻响起,寇觉尘一蹙眉,道:“什么?止语他没安排好吗?这,这迎龚寺丞一事,我爹是吩咐过了的。” 郑令意没再说话,倒是陈著问:“止语是谁?” “哦,止语是我三叔的小儿子,其实也是我的亲生弟弟,只是我三叔三婶去的早,三房不能断了后,所以便也出嗣了。从前一直住在硕阳,这两年才是将他带了过来。” 这说起来,寇家三房的继承者全是寇太守一人的亲生骨血。 寇觉尘相貌不错,举止也算落落大方,说话口齿清楚,思路明晰,忽然被郑令意刺了一句也未见半点不愉之色,陈著想从他身上寻出点不足之处来,一时半会倒也没什么发现。 “听你这样说,这事儿倒真是蹊跷极了。两件案子混在一块,难怪朝廷要派大理寺的人来清查。” 寇觉尘说了个大半,这才有心思喝一杯茶水,茶水已经冷透了,他也不在意,一饮而尽,才觉得胸中因讲述案情而激烈起来的燥热之气平复了一些。 “是,的确是蹊跷。我父亲的性子十分刚直,言萝死的那一日,他便押了我堂哥,召集了族中叔老,还有柴老爷,众人句句逼问与他,但堂哥始终喊冤,甚至自请家法。到最后,甚至连柴老爷都信了他几分,可偏偏此时,在我堂哥房中找到一个花樽,被柴家人认出乃是嫁妆中的物件,柴家人勃然大怒,这才非要闹得不死不休,求个清清白白。” “这样巧?”若说陈著对寇觉尘方才的话只信三分的话,那他此时所说的,倒让他多信了些。 如此铁证,何其蹊跷。 “陈公子也觉得奇怪吧。柴家惨事发生后,父亲让黑白两道皆留意着,但凡有那嫁妆单子上的物件流出,即刻来报,可嫁妆单子上描述的都是个大概,也很难辨明实物,一年来没有任何消息,嫁妆中的东西却忽然出现在了我堂哥房中,顺着那个花樽的线索查下去,却是个断线头。” 寇觉尘说罢,又瞥了一眼屏风上的人影,陈著恐他再误会下去会更加麻烦,便道:“莫要看了,这位夫人是大理寺吴寺正之妻,也是我妹子的好友。我妹妹尚未出阁,不便出门,吴夫人随夫君而来,也是心系我妹子的缘故。” 寇觉尘听罢此言,倒觉解释了心中疑惑,对郑令意道:“原来是吴夫人,真是冒犯了。” “大理寺的吴寺正也是我从小到大的至交好友,他脑子灵光的很,你寇家若是冤屈的,他定能逮到蛛丝马迹。我也盼着你家清白,免得家中长辈焦心。” 既然话已经说开,陈著索性说透亮。 寇觉尘自己也有一个妹妹,倘若他的未来妹夫家卷进这样一件涉及钱财的人命案子里,他定然也要查个清楚,虽然心里有些不痛快,但寇觉尘也还能理解。 “我明白。”见寇觉尘的样子还算是诚恳,陈著也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我们一进城你便知晓了,耳目倒是四通八达。”两人本都开始吃喝了,陈著忽然道了一句。 “地头蛇总得有些能耐,否则家父早就在这位置上坐不稳了。”寇觉尘笑笑,应对自若。 寇太守以武立足,寇家二房从上至下皆好摆弄兵器,也常因缺乏文墨书香之气而惹人诟病。 此番能与陈家定亲,寇太守是极看重的,所以陈著前脚刚到,寇觉尘后脚便被他老子一脚踹来了,还威胁道,‘若是这门婚事有个什么闪失,他寇觉尘也不必回来了。’ 寇觉尘临走时,又细问了吴罚名讳,说是会好好配合吴罚查案,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待晚间龚寺丞一行人回来后,吴罚却没有踪迹。 绿珠下楼去找点菜时,偷听到几个评事在大堂里头说闲话,说的就是吴罚。吴罚好似是与龚寺丞意见不一致,就被龚寺丞留在了寇家继续调查。 绿珠转述完那些人嚼舌根的话,又安慰道:“夫人不要担心了,今日不是与寇公子透过气了吗?姑爷应当不会受刁难的。” “话虽这样说,可下边的人想要不着痕迹的给他使绊子,也简单的很。”寇家又不只寇觉尘一个主子,即使他这头护着,旁人若是不乐意呢?吴罚现在又是一个人在寇家查案,可谓是势单力薄。 直至亥时,吴罚卷着一阵夜风回来了。郑令意眼皮沉重,从幔帐中探出一个毛绒绒乱蓬蓬的脑袋来,虚虚的眯着眼在等他。 吴罚在她柔.软的发顶摸了一把,在寇家冷硬.了一整日的音色变得温和起来,道:“困了就睡吧。我一个大男人,还能叫寇家人生吞活剥了不成?” “他们怎么把你一人留在寇家了?”郑令意裹着薄被坐了起来,道。 “不提也罢,龚寺丞是我上司,总有名正言顺的说辞。”吴罚不想将话语浪费在不在意的人身上,只简短道。 郑令意将下午寇觉尘所言都告诉了吴罚,吴罚听罢微微敛眉,道:“的确是处处透着蹊跷。言箩是剪子插.入胸口而亡,我让验身的稳婆将她胸口伤处的形状画了下来,发觉伤口是平直的,这就说明所持凶器之人应该与言箩身材相近。可言箩身材矮小,而寇助身量与寇觉尘一般高,若是他动的手,伤口绝不可能是这样的。” 第一百九十三章 黑稳婆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除了伤口的蹊跷外,言箩的后脑还有一处旧伤,稳婆还说言箩生前的确行过房事,可她私.处没有新伤,早已不是处.子了。 “这言箩失踪的一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怎么会凭空死在了寇家,面上看起来,还是死在寇助手中呢?”郑令意此时已经清醒的不能再清醒了,满脑子的疑惑待解。 吴罚摇摇头,道:“如今只有一件事情是肯定的,一个婢子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混了进来,寇家绝对有人不干净。” 连吴罚今日匆匆一观都发现了这个疑点,寇家人自己如何不知道这一点呢? 外院的三个管事已经审了个遍,都是这个推那个,那个推这个,谁都不承认这个婢子是自己放进来的。 第二日,龚寺丞召了寇家的下人去审问,而吴罚则带着郭评事再度去查验尸体。 言箩的尸体现下摆放在硕京衙门里,前日的稳婆又不是吃这碗饭的仵作,不喜欢一而再再而三的替这官门做事,竟躲着吴罚不肯再接这差事。 “其实这尸体已经查验了过了,也没必要再查一趟吧。”负责去寻稳婆却无功而返的衙役对吴罚道。 吴罚总觉这案子是团乱麻,而那个线头就在言箩身上,不查个仔细他总是放心不下,吴罚想了想,道:“你可认识给青.楼做事的稳婆?” “有,有个黑稳婆专门给青.楼的姑娘看身子。”衙役说话机灵,可又有些傻气,很快道:“可她这种人,更是不愿进咱们这官家地界的呀。” 吴罚瞥了那衙役一眼,冷冷道:“我可是让你去好声好气的请她来?” 既是黑稳婆,兜里赚的是黑心钱,手里的血估计都洗不干净了,自然不必像对待良民那般客气,管她愿不愿意,逮过来就是了。 那衙役受了点拨,又挎着刀匆匆的往外去了。 郭评事已经习惯了吴罚的性子,他自训斥他的,反正这张冷脸又不是对着自己。 郭评事已经理出了一处干净书桌,将笔墨纸砚一并铺开,方便记录。 小衙役虽呆了些,还算有几分办事手腕,回来时身后跟着个满脸晦气的稳婆,一看就是心不甘情不愿。 吴罚扔了一块银子过去,顿时在那张皱缩的老脸上激起谄媚的笑容来。 “每说出一处可疑,便添一钱银子给你,若有遗漏,也不必急,牢里管饭。” 这冷脸的俊后生说话恩威并施,听到有银子赚,那稳婆便高兴了,嚷道:“大人放心,这手艺硕京城里头没人比得过婆子我了!” 别的稳婆也不至于日日有生意可做,可她却不一样,她接的是黑活,而且青.楼里的姑娘身上毛病多,东家求完西家求,手里经的人命多了,自然满肚子的经验。 言箩的尸体蒙着一大张白布,这稳婆连脸都没瞧,径直朝言箩的下.身走去。 稳婆掀开白布,虽然被白布挡着,什么也没瞧见,可郭评事与衙役却是不约而同的背过了身去,只有吴罚岿然不动。 她的脑袋埋进去鼓捣了半天,嗤笑了一声,道:“这是哪家的姑娘,还是正赚钱的好时候,怎么就死了?” 郭评事闻言大惊,吴罚扫了他一眼,他这才噎了回去,提笔快速的记些什么。 “接客的时日可长久?”吴罚平静的问,像是早知道言箩乃女支.女。 “至多不过一年吧。”稳婆道。 “怎么瞧出来的?”吴罚又道。 那稳婆咯咯的笑了一阵,道:“她这身上有些用药的痕迹,那些药,良家人只怕连听都没听过。” 她又将言箩的衣裳往上撩,这下连吴罚也退了屏风后,他寻了个角度站定,屏风挡住了言箩的身躯,却刚好把那婆子的脸给漏了出来。 当那稳婆眼神落在言箩面上时,忽得浑身一颤,她连忙掩饰自己的惊惧,却见吴罚那双锐利的眸子已经牢牢的盯住了她。 “怎么了?故人?”吴罚右手执刀,抱臂于胸前,挑眉道。 “大人说笑了。老身怎会认识这姑娘,只是觉得她年纪轻轻就去了,有些可惜。”那稳婆也算见过风浪了,被吴罚逮了个正着竟还能讪笑着圆谎。 “你觉得呢?”吴罚偏首问小衙役。 小衙役想了想,道:“便是认识也很寻常,除了嫖.客以外,也就你最清楚这青.楼姑娘了吧。” “可老身确不认识。”诚如小衙役所言,便是认了也没什么,可这稳婆却咬死不认,反倒叫人生疑。 “不如,”吴罚像是在与小衙役商量一般,无所谓的说:“先打几板子吧?” “你,大人怎么能无缘无故打人板子?”那稳婆也不年轻了,一听要打板子,自然着急。 “这无缘无故四字,旁人说得,你说不得。我想寻个名正言顺的由头打你板子,何其简单。” 吴罚这话既讲理,又蛮不讲理,气得那稳婆说不出话来,小衙役又要去抓她用刑,她便顺势瘫在地上高声撒泼。 这撒泼招数,总能逼得别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稳婆屡试不爽,却不料一道寒光闪过,刀尖已经抵在了她的喉咙上,喉咙微微一凉,随后又是一疼。 她吓得几乎失禁,忙道:“老身说,老身说。” 吴罚这才收回了刀,有些嫌恶的看着刀尖上的一点血,冷道:“说。” 他怀中有郑令意亲手绣的帕子,但不愿其沾染上污.秽,所以只在近旁的废布头上蹭了蹭,这才收刀入鞘。 “这姑娘叫烟月,是碧罗阁的姑娘,刚开始不愿就范,老鸨子就让我去使了些手腕,就这些了,就这些了。”稳婆连声道。 “先收押吧,估计着还有些脏水没吐干净,你再审审。”吴罚吩咐道,转身便往外走,郭评事连忙收拾好东西跟上,再不理会身后的鬼哭狼嚎。 他得了新的线索,自然要去碧罗阁查验一番,可刚走到衙门口,就见一个熟脸的寇家随从驾马而来,对他们二人道:“两位大人,出大事了!龚寺丞正寻你们呐!” 寇家人哭丧着一张脸,竟是寇助死了! 他们一路纵马扬鞭,什么都来不及多说,匆匆赶到了寇家,先是被龚寺丞训斥了一顿,吴罚一应承受,绝不回嘴。 寇助是午睡后不醒,被下人发觉异样,进屋察看,才发现早就没了气息,但身子还是温的,显然刚死不久。 “家贼?”吴罚与寇觉尘立在一处,见他们寇家人都是一脸的悲痛,便刻意问了一句。 寇家人还没反应过来,也不知那龚寺丞的耳朵在此刻怎就这样灵敏,又斥道:“毒是下在饭菜之中的!谁人不知家贼嫌疑最大,要你在此卖弄?” 吴罚当即闭口不言,龚寺丞却又点了他,嘲道:“闲逛一晌午,可逛出个线索来?” 吴罚本是不打算当着这些多人的面说出自己掌握的线索,可却也不得不说。 龚寺丞没想到他真撅出一条这样紧要的线索来,甩了甩袖子,没话说了。 “碧罗阁?我现在就去那问个明白!” 寇止语有些激动的往外窜,吴罚正欲阻止,寇觉尘快他一步,一把将寇止语给揪住了。 “那种地方的人就像蚌壳,你越气势汹汹,越是撬不出一句话来!这么大的人了,长些脑子!” 寇觉尘眼下也是悲愤交加,气血涌动,使大了劲,再加上寇止语比他瘦小许多,竟被他一把摔在了地上。 寇觉尘也觉失手,想要道歉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却又难以说出口。 吴罚瞧见寇止语抬眸时眼里似有血色,但定睛一瞧,原是灯笼的红印在了眼里,身后的下人正在将红灯笼换下来,腾换上白灯笼。 吴罚转过头来,见寇止语主动到寇觉尘跟前,道:“二哥,我错了,我刚才是着急了。” 他都主动低头了,寇觉尘更不会端着,也连忙道:“是我出手太重,可有伤着?” 好一副兄友弟恭的景象,吴罚可从没尝过这种滋味,不由得觉得有些虚假。 “既是你挖出来的线索,你那便查去吧。”龚寺丞对吴罚道。 吴罚也不多言,一抱拳便离去了,走时总觉得身后黏了双眼睛,直到迈出门槛,这种感觉才消失不见。 吴罚忙碌了一整日,午膳也是用街边烧饼打发了,哪有郑令意惬意,今日逛了街市,还将硕京的特色佳肴给吃了个遍,回到客栈舒舒服服的睡到了傍晚。 绿珠给她端茶来时,还带了陈著的一句话来,说是晚上与吴罚一道出门有事,恐会迟归。 “没说做什么去?”郑令意好奇的问。 绿珠摇了摇头,想起陈著那欲言又止的神色,也觉有些异样,但又难以用言语描述。 郑令意午后睡得饱,晚膳后也毫无困意。 硕京的晚上热闹,她靠在窗边瞧底下人头攒动,也是有趣。 只是夜风渐盛,绿珠便掩上门窗,郑令意坐在茶桌旁看一本硕京的童谣集子,有些童谣还是京城里传过来的,只是词句稍有些变动,更添本土的风味。 不知过了多久,郑令意有些饿了,绿珠就让小二去对面的汤面馆子里要了一份薄饼配羊汤,热乎乎的吃了叫人心胃熨帖。 郑令意正吃着,有人叩了叩门,吴罚的声音低低传来,道:“还醒着吗?” 第一百九十四章 铜簪姑娘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绿珠连忙开门迎他进来,郑令意望着吴罚一笑,发觉他换了衣裳,手里还捏着个小包袱,他似乎是刚沐浴过,周身隐隐泛着一圈朦胧的水雾。 绿珠对吴罚福了福,将碗筷撤了出去。 如此忙碌还有闲情沐浴更衣,郑令意不禁有些疑惑,搁下汤勺,偏首道:“怎么?可是弄污了衣物?” 吴罚少见的迟疑了片刻,快步走到郑令意身边坐下,道:“方才与陈著装作异乡客去碧罗阁查案子,沾了一身的脂粉腻味,所以换了衣裳。” 他倒是极其坦诚的,这样和盘托出,叫人想生气得先骂自己一句无理取闹。 郑令意睁大了眼睛没有说话,良久才缓缓道:“查到什么了?” “言箩是被卖到碧罗阁去的,刚到碧罗阁时人呆呆的,像是不记得从前的事情。我想,应是她脑后的那一处旧伤所致。后来大概是叫她时不时回想起些过去的事情,时常癫狂大叫,吓坏了客人,便被贬到后院做洒扫婢子去了。直到她某日忽然失踪,也以为是逃了。” 吴罚说至此处,见郑令意托腮看着自己,眼神意味深长,他便顿了顿。 郑令意也没像从前那般急急催促他,而是慢悠悠的说:“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吴罚从她慵懒的口吻中莫名听出了一丝危险之意,只可惜他虽觉察到了,但没能及时领会要诀,老实道:“是碧罗阁里的铜簪姑娘。” “铜簪?”郑令意偏首浅笑,很是好奇的样子。 “一等的红姑娘戴的是金簪,二等是玉簪,三等是银簪,以此类推。戴铜簪的姑娘,或是年老色衰,或是姿色不佳。这一位的年纪倒不老,只是瞧着容颜颓败的很。” 吴罚说着,见郑令意的笑容越发令人发憷,声音渐渐就低了下去。 “怎,怎么了?”一贯机敏的吴罚此时像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竟看不懂枕边人的心思了。 “你见的是铜簪姑娘,那陈著呢?”郑令意却是话锋一转,问起陈著来了。 “他讨姑娘们喜欢,一进门就被扯走了,忙着周旋其中自顾不暇,也没问出个什么来。” 吴罚下意识的推诿道,怕是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此刻是多么的不仗义。 “定要告诉郡主。”郑令意小声嘀咕道,又睇了吴罚一眼,故作恶声恶气的说:“那姑娘叫什么呀,怎么什么都告诉你,你给了什么好处?” 可惜呀,毕竟没办法真生他的气,郑令意自以为张牙舞爪的嚎了半晌,在吴罚眼里也不过只是呜呜喵叫着。 吴罚想要笑,眼睛都已经眯起来了,却被郑令意狠狠一瞪,只能轻咳一声,道:“她们哪有什么真名,好像是叫什么稚奴吧。言箩疯癫之后,曾做过她的婢子,离开碧罗阁后,身上仅剩的东西也被稚奴收了起来,我用银票将她的私房体己都收了,正想瞧瞧有没有什么线索。” 手里捏着的小包袱被摊平在桌上,大多是些不好变现的首饰和银块,难怪肯让吴罚用一张银票来换了。 吴罚细细检查过每一个首饰,可也没能从中寻到带有言箩痕迹的那一个,倒是郑令意拿着一枚玉簪子看得专注,忽道:“言箩可姓宋?” 吴罚摇了摇头,郑令意便把簪子搁到一旁,揣测道:“大抵是稚奴姓宋吧。” 这个名字加上这个姓氏,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叫郑令意觉得不舒服,她没细想,又拿起一粒银块端详着。 吴罚望着她的侧脸,眼神从她腕子上的南珠金链再攀爬到耳垂上的南珠耳坠上,这突然叫他想到言箩发髻上簪着一根断簪,跟这堆首饰里的对镯像是出自同一块玉料。 他抓着对镯瞧了一圈,只觉得玉料不错,却也没瞧出旁的什么门道来。 “女子的嫁妆里总会有一对玉镯,问问柴家人这对玉镯是不是柴小姐的。”郑令意提醒了一句。 吴罚觉她说的有理,望向她的时候,却见她左手拿着玉簪,右手拿着银块,深深的蹙着眉。 “怎么了?”吴罚凑过去瞧。 郑令意指腹摩挲,银块底部露出一个张字,那玉簪又是宋字。 夫妻两人对视了一眼,许多秘密暂时只能在沉默的海洋中浮浮沉沉。 …… 昨夜过去,线索倒是多了不少,言箩那一年的去向有了着落,那对玉镯也是嫁妆中的物件。 而小衙役昨夜磨了一宿,终于叫那个黑稳婆承认,言箩是她侄子托她卖到碧罗阁去的。 得了确凿的人名,在赌坊中将人抓了个正着,狠辣手段用下去,不到半柱香的时辰便吐了个干净,原来这黑稳婆的侄儿,就是当初合谋劫掠柴家送嫁队伍的人盗匪。 此人是个喽啰角色,被吩咐了要杀言箩灭口,却是色心贪心皆起,囚禁了言箩几日,又贪图银钱,让黑稳婆将言箩卖到了碧罗阁,带血的银子花得不亦乐乎。 这些都不紧要,紧要的是他们吐出来的消息,说言箩曾哭喊着,说自己也是他们的人,主子要保她。 可这些盗匪刚得了这样大的一笔钱,乐得咧嘴,只是狞笑着说,“这可是你说的,我们的人,自然是我们想怎么样就怎样喽!” 说起来,言箩也是自作自受,可这言箩又是怎么到的寇家?这终究还是个未解之谜。 瞧着满满当当的几张供状,又见同伙一个个被捉拿归案,龚寺丞满意的点了点头,对小衙役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做吴鱼。”小衙役连忙道。 虽说这个姓氏叫龚寺丞不大喜欢,但还是夸赞道:“不错,给你记上一功,日后可调你入京当差。” “这,这是吴寺正要小人抓回来的人,也是他要小人连夜加审。” 吴鱼倒是有些廉耻心,不肯要这白捡的功劳,又有些怕自己说的不好,惹了龚寺丞不快,说完连忙躲到吴罚身后去了。 寇觉尘朝吴罚拱拱手,吴罚略一颔首,看也没看龚寺丞一眼,只对吴鱼道:“匪首可抓获了?” 吴鱼从他身后探出个脑袋来,摇了摇头,道:“就只差他一人,说是早不在硕京了。那几个打下手的虽是蠢头蠢脑,但我看这匪首是个狡兔三窟的主儿,只怕是难抓。” “画…… 吴罚刚张了嘴,就被龚寺丞高声覆盖过去,“那还不画像通缉!?” 吴鱼连忙应诺,却又下意识睇了吴罚一眼,吴罚顺势便道:“我同你一道去吧。” 两人飞一样的走了,生怕龚寺丞又生事叫他们去做一些不紧要的闲事。 寇觉尘对吴罚显然抱有更大的期盼,也跟着他们一起走了。 龚寺丞狠狠睇了身边余下的那几人一眼,道:“他能查到这些,你们怎么就查不到!?” “大,大人,我,我们听说他这人心狠手毒的很,动不动就拔刀要挟。咱们,咱们又学不来他这套做派。”有人壮着胆子说。 心狠手毒,能动手就懒得动口,说起来与严寺卿年轻时候的做派何其相似。 龚寺丞暗叹了口气,心道,‘这吴家小子确有吃这碗饭的本事,难怪方少卿让我多留意,可该出头的人,强压也是无用啊。’ 他与吴罚毕竟是无冤无仇,所怀有的厌恶也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 龚寺丞心里烦恼着,吴罚与另外两人也到了牢房之中,吴鱼去请了一个画师来,依照那些贼匪所供述的体貌特征描画。 寇觉尘对此并不十分看好,莫说这口述相貌与本人的差距,便是本人就站在跟前让画师来画,落在纸上也是差了许多的。 吴罚立在画师边上看了一会子,觉得这画上逐渐成型的人像满大街都是,你说张三有几分像,李四也有几分像,的确是没什么用处。 他想了想,抽了张纸出来,依着自己脑海中所构想的长相随意的勾画了几笔。 “诶?怎么,还是这边的像一些。”那几个盗匪不约而同的指着吴罚的画像道。 论起细致来,吴罚自然比不过画师,可论起神态来,却是吴罚这寥寥几笔来的传神。 画画,他不精通,可朱先生善画人像,而且形神兼备,吴罚多少也学了一些。 “眉毛再浓些,右边眉毛尾巴断了一截。” “鼻子大一些,嘴也大些,眼睛小些!” 那几个盗匪果真是缺根筋的,见吴罚下笔有神,竟来了兴致,你一句我一句的给他补充起缺漏来。 这几个蠢货的行径叫寇觉尘觉得好笑,这些时日来,难得叫他嘴角微微勾起,可也只是瞬间,当他的视线落到画像上时,笑意瞬间就凝滞了。 吴罚用淡墨信手勾出画中人脸上的两道八字纹,寇觉尘更是觉得心头一重,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寇公子,您怎么了?可是这牢里憋闷?”郭评事瞧见寇觉尘好像是有些难受,便道。 觉察的吴罚目光即将落到自己脸上,寇觉尘抚着胸口假装咳了一声,像是被灰尘所激,“是,咳,是有些。我出去透透气。” “寇公子。”可吴罚唤住了他。 寇觉尘用手捂口鼻,转身时瞧见吴罚举起了那张画像,对他道:“寇公子可识得这人?” 第一百九十五章 寇止语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寇觉尘特意仔细瞧了一会,又皱着眉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印象。” 吴罚盯他眉宇间过分用力的纹路,也没多言,又将画纸搁在桌上。 寇觉尘快走了几步,觉察到吴罚朝门边瞥了一眼,又缓了下来,推开门往外去了。 门被风带上了,很响的一声,吴罚眼皮子也没动一下,只是用刀柄点点画像,对那几个贼匪道:“他叫什么名字。” “叫老大。” 吴鱼闻言,一脚就踹了过去。 那几人东倒西歪的摔在一块,哭丧着脸道:“我们不知道啊,只让我们叫他老大来着,其实我们也就是打打下手,他叫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他有的是法子弄银子。” 别看这些人现在稀烂的像堆污泥,跟着别人做坏事时倒也不手软。 刀鞘抵在一人脑袋上,吴罚问:“如此,除了柴家这一次,还有哪几次?” 那几人说漏了嘴,面面相觑不敢回话,又被吴鱼踹了好几脚,拖下去收监拷问了。 “吴寺正,这人海茫茫的,咱们要怎么找这人呐。”吴鱼将画像拿起来细细端详,又有些无措的说。 “先把这些人肚子里的货榨干再说。”吴罚依旧冷静无比,与其说是冷静,倒不如说是情绪内敛,叫人看不出变化来。 他又吩咐了郭评事几句,便抽走了吴鱼手中的画像出去了,也没说做什么去。 吴鱼下意识一迈腿想要跟上,却又觉得不妥,探着脑袋在门口看着吴罚的身影消失,这才去招呼那几个贼匪了。 惨叫声频频传来,还别的犯人幸灾乐祸的叫好声,郭评事有些手足无措的立在牢房里,直到吴鱼招呼他去录口供,他才觉得手脚恢复了知觉。 这几个蠢贼还真是听吩咐办事儿的主儿,压根熬不住什么刑,不过几道盐水鞭子下去,连他亲娘的私房钱藏在哪儿都说了。 吴鱼拿着状纸,有些紧张的往外走去,他隐隐约约的摸到了一点什么,但是却不得法门,没能打通思路。 吴鱼和郭评事一路寻觅吴罚的踪迹,经过大堂的时候,从虚掩的门缝里瞧见了吴罚立在背着手立在堂下,神色强硬而严肃,好像是在抗拒什么。 龚寺丞在与人说些什么,吴鱼一时间没有听清,推门而入才发现寇觉尘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此时他立在龚寺丞身侧,与吴罚对立站着,倒是与先前大不相同。 三人之间站位的微妙变化,叫吴鱼觉得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 “何事?”正在吴鱼怔愣之间,龚寺丞对他道。 “噢。”吴鱼猛然回神,也没来得及多想眼下是什么情况,就先将自己刚得的消息和盘托出。 龚寺丞招了招手,吴鱼便将供状呈上。 “方才小人遵吴寺正的吩咐又审了审,得知那伙盗匪除了在赌局上合伙设局骗钱外,原来先前还曾在硕阳绑架寇家三房的公子,这也又是一桩与寇家有关的事情,不知是否与咱们的案子有关呢?” 郭评事木木的走到吴罚身侧站定,吴鱼也顺势跟了过去。 吴罚看向寇觉尘,此时他脸上的惊讶看起来十分真实,若不是演技甚好,那就是真不知情。 龚寺丞看着状纸,又狐疑的睇了寇觉尘一眼。 寇觉尘与吴罚对望一眼,彼此已经了然。 “事到如今,寇公子还要强压着不让继续查吗?我是还糊里糊涂的不清楚,可寇公子心中有数。只怕是大理寺的名声还没毁,你寇家的就先毁了。” 吴罚看着寇觉尘,竟还微微笑了起来,寇觉尘黑了脸,没有说话。 “我与龚寺丞定然能查出来,寇公子若是有意阻拦,也不过是迟上几日的功夫罢了。” 龚寺丞不满吴罚多嘴多舌而瞥了他一眼,但也没有反驳他这句话。 寇觉尘大步迈下台阶,刚要出门口,又听吴罚高声道:“寇公子,我先前听你说寇止语自小养在硕阳,是不是在被绑架过后,才接到硕京来的?” 寇觉尘被这一句话钉在了地上,他的沉默已然答了话。 吴罚的脚步自身后逼近,寇觉尘听他低声道:“我大胆猜一猜,错了的话,寇公子指正。” 寇觉尘转过身来,情绪还算掩藏的好,只是眉间纹路时隐时现,不免表露怒意。 “明明是同父同母的兄弟,一个能继承长房的常年经商累下的钱财,还能取得娘家得力的女子为妻,另一个更不用说了,养在亲爹娘膝下,名正言顺的太守公子,可自己却在硕阳那地界长到十余岁,三房也没有家私可供继承。” 吴罚忽变了腔调,恍若那寇止语的声色,道:“只这样想想,我可就恨毒了你们。” 寇觉尘拳风凛冽,朝吴罚挥去,这一拳裹挟滔天怒意,吴罚即便是接住了也要受些苦头,只能避开。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指摘我的家事!” 砖墙上落了海碗一般大的一个缺口,吴罚眼见一块砖片崩裂,朝龚寺丞飞去便用刀尖挡下了,但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自他身后射去。 碎片深深的扎在了郭评事的大腿上,顿时血流如注,他吃痛的叫了一声,倒在了吴鱼身上, 吴鱼还想要拔出碎片,被吴罚高声呵止,“不能拔!他现在动不得,先去寻大夫,这伤口要缝针,还要先敷止血散。” 这碎片刺到了血脉之上,血流淌的汹涌,吴罚只得先封住了他的穴道,才勉强止住了血。 “寇公子!你莫要欺人太甚,我们好歹也是奉命行事,你这般藏着掖着,不肯将实情说出,我定要上表朝廷。” 龚寺丞感眼睁睁见吴罚斩落了那一片有可能伤到自己的砖片,又见郭评事现在如此痛苦难耐,由人及己,心里也是愤怒的很。 寇觉尘不是坏人,见自己误伤了郭评事,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但他向来敬重自己的父亲,听吴罚方才所言,隐隐有将这些祸事都推倒父亲当年的决断上,这才怒上心头,失了理智。 寇觉尘先前回了寇家一趟,将自己的满腹疑窦说与寇太守听,岂料寇太守已然是知晓了内情,而寇止语也被他给囚禁了起来,名为囚禁,实则乃是保护。 那画像上之人乃是寇止语的名分上的表哥,寇觉尘连名字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姓于。 自三房夫人去后,于家失了接济,早已家道中落。 这于家表哥也算与与寇止语一道在硕阳长大,寇觉尘却只见过一两回。 若不是吴罚勾勒出了那几缕神韵,寇觉尘只怕也认不出来。 “我三叔深谙老庄之道,是个逍遥散人,性子疏狂不羁,最不讲究钱财外物。我大伯经商,而父亲弄权,我与大哥日后自然也要如此,其实在父亲眼里,这都是些浊物,他当年将三弟留在硕阳,是盼着他能袭承我三叔的家风一脉,但没想到,没想到…… 寇觉尘古怪的笑了一声,倒比哭还难听些。 “到底是我们家的种,手里不沾钱财,不染血腥,就是心下不安啊!哪能学得了三叔的悠哉闲散?” 寇觉尘看了看自己干净如昔的掌心,总觉得上头有血腥浓郁。 他在人前端方有礼,可守偌大的一个城池,手里总会沾些污.秽,这些脏事儿只有他和父亲清楚。 他大哥寇助也是如此,想赚钱,太有良心可不成。 一家人想保下一颗干净的苗子,可人家自己不买账,非得往那脏水池里跳,一头扎进去,倒比他们还心狠手辣。 寇助因为身有嫌疑,所以一直被软禁。 寇止语这人不善按捺蛰伏,只觉这是大好良机,一个萝卜一个坑,没人给他腾位置,他只好自己抢了。 知子莫若父,寇助死后,寇太守就已经疑心上了寇止语。 不为其他,只因他在大房蹿前蹿后折腾的实在起劲,但寇助膝下留有一个庶子,大房一脉并未全断了,谁也没想到他寇止语身上去。 若不是寇太守窥破了他的心迹,只怕等着风头过去,这个孩子的命也要保不住了。 “你们便是知道了这些也无用。”寇觉尘瞥了龚寺丞一眼,又对吴罚摇了摇头,道:“三弟现在就在这硕京城中,但你们没人能找到他。再说了,即便找到又如何,你们如今手里有的都只是旁证,定不了他的罪。” “那你们便是藏匿人犯,赶紧交出来,这是我大理寺的犯人!”龚寺丞难得硬气了一回,道。 寇觉尘此时已经平静了下来,这事情该怎么办,他父亲已然有了决断,不是他,也不是这几个小官能改动的。 “有何证据?我不是说了,他就在这硕京城中,至于具体在哪,我也不知道。” 寇觉尘竟还笑了笑,道:“眼下这两日各位就在硕京歇歇吧。让你们回去的指令最快后日就到,郭评事就好生养伤吧。” 吴罚面色肃然,不见退让。 寇觉尘睇了他一眼,又对龚寺丞道:“硕京的薄饼羊汤滋味不错,既来了,需得一尝方不负此行。” 说者有心,听者也有意。 吴罚一抬眸,眼中已有杀意涌动。 第一百九十六章 月节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吴罚人未动,腰际的刀鞘却因他震怒而轻颤。 寇觉尘瞧见他周身气势变得如此锋利逼人,面上虽没什么表现,但心里不由得有些惊讶,‘倒是个情种。’ 他也不过是想要逞一时嘴上过瘾,也不会真对郑令意动手。 毕竟,寇觉尘这人心里还是傲的,从小到大只对他父亲低过头,前几日对陈著的态度也算是罕见了,旁人谁敢叫他吃瘪?就连心怀鬼胎的寇止语在他跟前也还得装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 吴罚在此事上屡屡顶撞寇觉尘的作风,也算是数一数二了。 两人身影未动,但院中风向变动,草叶摇曳频频,连不会武功的龚寺丞也发觉了异样。 他生怕两人一怒之下,让这件事情走向一个更加不可收拾的方向,便走到吴罚身侧低声劝了几句,“强龙难压地头蛇。郭评事还伤着,咱们总得全须全尾的回去吧!” 吴罚睇了郭评事一眼,寇觉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郭评事靠在树上嘴唇煞白的样子,气势顿时削薄不少。 郭评事的伤口虽暂时的止住了血,可着实疼的厉害,连抬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吴鱼拽着个大夫飞快的跑了进来,大家都朝郭评事围过去,寇觉尘迈了一步又顿住了,等吴罚再想起他时,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郭评事乃一介书生,虽说从前也会操劳农活,但又拔碎片又缝针,这番切实的皮肉之苦实在是吃不消。 大夫给他用了些麻沸散,弄得他昏昏沉沉,半梦半醒间却又不住的喊痛。 龚寺丞见他如此痛苦难耐,愈发庆幸吴罚斩落了射自己的那块碎片。他又点了两个小衙役,将郭评事一路抬回客栈歇息,吴罚则驾马随行。 未曾想寇觉尘这人竟在客栈等着他们,他与陈著不知道在谈些什么,见了吴罚几人回来了,寇觉尘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瓶丸药和一包银子,递了过来,道:“镇痛平气的。” 吃苦的是郭评事,吴罚怎好替他拒绝,便让照顾郭评事的两个小衙役接了,又道:“先送郭评事上去好生照顾着。” 三人僵立着,陈著左看看右瞧瞧,一张巧嘴此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来缓和气氛。 “若寇家此时已是你当家,你会交出寇止语吗?”吴罚忽然开口道,陈著的眼珠子滴溜溜的朝寇觉尘望了过去。 寇觉尘紧紧的攥着拳头,又如放弃一般颓然松开,道:“他这般漠视人命,不顾手足之情,本性已定,既无回旋之力,何不干脆交由你们定夺。可我父亲不这么想,即便是终身囚禁也好,也想让他活着。” 吴罚听罢转身离去,陈著则叹了一口气,对寇觉尘道:“他就这样留在你们寇家?若时过境迁,又跳出来弄些诡诈阴谋,叫我如何不担心?” “不,不会的。”寇觉尘连忙道,“日后是我掌家,更不会叫他有可乘之机。” 陈著只是摇了摇头,道:“此行所了解到的事情,我只会如实告知家中长辈,至于这婚事如何定夺,恐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他说着话,就见郑令意戴着个雪白的狐怪面具从门口进来,陈著认得她这身白衣银边,还是向陈娆要的花样款式呢。 狐怪面具乃是银制的,银片薄而密,又坠了细碎的铃铛,动作间总会发出灵动的脆响,一双镂空的狐眼飞扬,显出几分古怪娇媚。 郑令意左手还拿着个略大一些的面具,上头没有铃铛,显然是给吴罚的,她与绿珠手里还提着一红一蓝两个还未点燃烛芯的灯笼,想来是买了打算夜游时点上。 陈著对她一笑,朝上指了指,示意吴罚回来了。 郑令意双眸一弯,唇瓣微勾,朝这两人福了福。 “今夜是月节。”这两人后知后觉,又异口同声的说。 节日若不论来由,总像是为女子而设的。 游园猜灯谜,赏月拜嫦娥,泛舟逐荷灯,都是女子的主场,男子更像是无可奈何的陪衬。 男子嘴里虽总不屑这些小情小趣,但真缺了这几分情趣,就如菜中没盐,日子总是没滋没味的。 寇觉尘原先只见过郑令意的一双眉眼和一寸雪肌,现在又瞧见了一双唇,拼凑起来,也能知晓这定然是个美人。 他又想起吴罚眸中骤然燃起的凛冽杀意,杀意有多浓,对郑令意就有多看重。 而郑令意那时在屏风后刺寇觉尘的那一句话,想来也是对吴罚的回护。 这两人是这样一对心心相印的夫妻,叫寇觉尘生出好多羡慕之情来。 他想起陈著已然订下婚期,便拱手恭贺道:“连日多事,还未恭贺陈公子即将成婚之喜。” 陈著心里正想着沈沁,忽又听寇觉尘这样道,不自觉眉开眼笑,满脸真心实意的喜色,看得寇觉尘更为感慨。 暮色浸染大地时,陈著送走了寇觉尘,又在大堂里点了一壶酒。 这月节不是什么大节,只是百姓们趁着秋高云淡,出来好好赏赏月。 郑令意与吴罚戴上了狐怪面具,手里提着的两团红蓝好似狐火,像是一对刚从灯火阑珊处化成了人形的精怪夫妻。 两人很没良心的冲陈著一摆手便走了,撇下他孤家寡人一个,孤零零的喝闷酒。 ‘面具倒是挺好看的,我也买一对回去。’ 陈著心想着,便让柜上给自己存了剩酒,也出门去凑一凑这满街满巷灯火摇曳的热闹。 郑令意给了绿珠好些银子,让她捡着喜欢的东西买,也顺便买些礼物带回去。 绿珠快乐的像个孩子,转首就买了一串老长的糖葫芦,只能横着啃,不能竖着吃。 “你也太宠她了。”吴罚对郑令意道。 他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心也搁在她手上,只是余光还留意着周围人流的异动。 郑令意没说话,只露齿一笑,躲进他的怀里。 从他怀中望出去,看着这片不受拘束的幻妙夜空,耳畔人声嘈杂,倒比丝竹乐声更为动人。 吴罚本来心事重重,兴致缺缺,但环境总能感染人,被满脸笑意的人群包围着,时不时被郑令意拽去尝那个买这个,铃铛脆响满耳,如幻术般叫人短暂忘却了心头烦扰。 吴罚物欲甚少,从前孤身一人时,只求衣裳干净,食物能果腹,如今吃什么穿什么都是郑令意在打理,他也不大在意。 郑令意倒买了许多,这些街面上的小玩意,便是买上一箩筐,也比不得富贵人家的一只碎镯。 吴罚让点心铺子的老板介绍了一个信得过的脚夫,把东西都搬回客栈去了,总不能肩扛手提着去逛吧。 硕京这案子,虽然知晓了来龙去脉,可留给吴罚的只有憋屈。 明知人犯是谁,却不能公之于众,不能绳之以法,甚至不能告知柴家人事实真相。 也幸好吴罚官职小,柴家人没将他放在眼里,只会去缠那龚寺丞,也好过吴罚一时不忍将真相道出,惹得寇太守大怒,将这一行人都交代在这硕京城里。 馄饨摊上,他们挑了一张墙角清静的桌子落座,经营着小摊的是父女俩,父亲拿着把大勺煮馄饨,盛馄饨,女儿则负责收银子,送馄饨,抹桌子,忙忙碌碌的像两只蚂蚁。 一海碗的馄饨被捧到了郑令意眼前,面皮在鲜汤里浮动的样子,好像裙摆在风中飞扬。 郑令意见吴罚在出神,便用盛了馄饨的汤匙碰了碰他的唇。 吴罚张口含下馄饨,听郑令意道:“你这几日与寇觉尘待在一块的时间多,这人到底如何?我见他这几面,倒觉得还好。” “他既知道陈著此行的目的,总会下意识的遮掩不足之处,咱们如何评说呢?”吴罚道。 郑令意的长睫掩了下来,有些担忧的吐了口气,道:“也是,一时半会的,怎么看得透呢?” “虽不知他人好不好,但总坏不到哪里去。守业之才,也还是有的。” 吴罚想了想,决定不将他与寇觉尘之间的龃龉说出。 这男子在外办事,不见得件件光彩,可这又不能说明他待自己的枕边人会不好。 鞋子合不合适,总得伸脚一试吧。 吴罚以为,只要硕京太守将寇止语的事情处理的叫陈家人满意,只要这寇觉尘只要不是风评败坏之徒,陈娆都是嫁定了。 陈家人已经栓上了平王府,沈沁心里对党羽之争不喜,也算陈家人走运,陈家可不想再栓上一个太后党羽。 郑令意埋首专心致志吃着馄饨,时不时给吴罚喂上一个,吴罚靠在桌角墙边,摆弄着郑令意刚给他挑的一个象牙坠子。 他难得产生了‘这个倒是蛮好看’的感受,郑令意说回家后给他编一个穗子,可以挂在刀剑或是腰上。 吴罚会使剑,也会使刀,平日里惯常配剑,每日晨起也大多练剑,但真防备着点什么的时候,他还是爱用刀。 也许是刀与他相似些,使刀时有种人刀合一,杀意蓬勃的感觉。 郑令意分明是有些逛累了,却还是不肯回去,最后竟在看杂耍的时候,磕在吴罚肩头迷糊了过去,一觉醒来,已是天明。 第一百九十七章 归京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寇觉尘说得果然不错,过了两日,这要大理寺一行人草草了事,赶紧滚蛋的命令很快就到了。 寇太守在他这个位置上经营多年,朝中的助力岂是吴罚可以猜度估量的。 莫说他了,即便是早早闲赋在家的吴老将军,这铆足了劲也还能扯出一张人情网来。 毕竟是在高位上经营多年,吴罚这种初出茅庐的小子无法与之相较。 郑令意倒有些不想走,吴罚便寻了个借口,迟了一日回去。 龚寺丞还以为他是不甘心,要留下来生事,扯住他费了好久的话,还是吴罚不耐的说:“我与柴家非亲非故,不会脑子发热做什么义愤填膺的事情。” 说到底,吴罚心里清楚,这不过是以强欺弱罢了。 左右那个要娶柴家姐儿为妻的寇助也已经死了,这一层姻亲关系也荡然无存了。 到了第二日,三人这才返京。 吴鱼来送行,与吴罚在外头说了好一会子的话,然后吴罚才回了马车内。 “这吴鱼倒是蛮机灵的,还与你同姓,倒是有些缘分。若有机会,可提拔一二。” 郑令意有些好奇他们说了些什么,眼睛追着吴罚的动作。 “吴鱼拿了贼首的画像去碧罗阁,老.鸨子认出这人曾是常客,应该就是他无意中发现了言箩还活着,告诉了寇止语。”吴罚道:“我想,寇止语就是顺水推舟,想用言箩之死污蔑寇助,叫他无法在硕京立足,乃至受刑入狱,无法继承大房产业。结果闹得太大,反倒漏了底儿。” 郑令意凑近吴罚身旁,小声道:“那碧罗阁的铜簪姑娘…… 吴罚垂下眸子,唇.瓣无声的开合着,郑令意默念出他所言,便住了口。 绿珠买了些新鲜出炉的糕点,钻进车内,道:“夫人、姑爷,咱们可以启程了。” “还有什么想吃的?”见郑令意频频掀帘向外看,吴罚不自觉一笑,道。 郑令意摇了摇头,困惑的道:“我也不是多喜欢硕京,也很想家中人,可不知怎的,一想起要回去,总觉得有些紧张感。” 吴罚的笑容淡的随时会消失,只在看着郑令意的时候才会浅浅的挂在嘴角。 他想了想,道:“大概是因为一回去,烦心事就迎面而来吧。” 烦心事,烦心事。 真的是说来就来。 一路的走走停停虽没带来多少疲惫,但一身的尘土总得洗净了。 看着郑令意与吴罚一道回家去,陈著默念了一遍自己成婚的日子,心里好像有一洼会冒甜水的泉眼。 他一颗心撕成了两半,一半想去见沈沁,两个雀灵面具正在他身后的小包袱里亲密的挨着;另一半则扯着他回家,家中长辈已经得了寇太守的书信,正等着陈著回家一起商议。 绿浓逐笑颜开的迎了他们进来,备好了热水让主子们休息沐浴。 “这些是给嫦姐儿的东西,大多都是吃食,现下天色还早,遣个人给姐儿送去吧。” 绿浓清点着各色的礼物,对佩儿吩咐道。 佩儿点了点头,离去前有些羡慕的看了一眼绿浓腕子上的一只镂空银绞丝镯。 镯子上的小碧玺珠随着绿浓的动作摇晃着,绿珠腕子上也有一只,只是换成了玛瑙珠。 还有一只看着厚重些的扁金镯,通体无纹饰,唯有内侧勾了一朵小小的祥云,瞧着大方极了,这是给巧罗的。 佩儿没得什么东西,只是与院里的婆子们一样,分得一些硕京的糕点。 她虽羡慕,可也知道自己与这几位差距,不敢有丝毫的妄念。 巧罗就不必说了,是郑令意亲如姐姐一般的人,吴罚平日里对她也是和气的。 绿浓伴着郑令意长大,又是交了心的,绿珠性子则是纯净,得郑令意喜欢。 至于佩儿自己,能在静居里一直伺候着就很好了,哪怕熬成个老婆子也是好的。 佩儿抱着那篮礼物走出静居时脑子里还胡乱的想着,以这两位主子的品性,即使是她日后死了,也不至于将她扔在乱葬岗上吧。 她走路习惯低头,没留神前边风风火火的来了个人,若不是反应快停住了,只怕又要被人说是冲撞。 “五小姐?”佩儿连忙行礼,又下意识看了一眼虚掩着的院门,道:“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主子们刚回来,还在休整呢。” 吴雁扫了佩儿一眼,本是不屑搭理她的,可被郑令意敲打过后,吴雁也老实了许多,道:“我的事儿急,赶在今日前得有个说法。” 她说着,扬了扬手里的一张帖子。 佩儿见她神色不似作伪,便道:“那奴婢去通传一声。” 毕竟是给郑嫦嫦送礼的差事在前,佩儿吩咐了守门的婆子两句,又对吴雁福了福,先行离去了。 吴雁在门口等了好些时候,才见绿浓从里面出来。 其实绿珠并不是有意要叫吴雁好等,只是她和绿珠此时都忙,郑令意听说吴雁来了,也是强打起精神应付。 吴罚还要去一趟大理寺,沐浴更衣完毕,又喝了一碗薄甜豆粥便拿上刀出去了,正与吴雁打了个照面。 吴雁低下.身子行礼,吴罚点了点头,留下一阵淡淡的清爽水气,再无其他。 吴雁心里一空,却又一松,往里屋去了。 绿珠给郑令意泡了一盏浓浓的茶,郑令意吃了一口,对绿珠道:“你也去梳洗梳洗吧。这有绿浓伺候就成了。” 绿珠与绿浓相视一笑,摇了摇腕子上的手镯便出去了。 吴雁也不知是没发觉郑令意眉宇间的倦意还是刻意无视,急急的将帖子推给郑令意瞧。 郑令意翻开一瞧,原是一张请吴雁去吃席的帖子,请客之人乃是王喜娘,这王喜娘与吴雁素来没什么交情,此番给她递帖子,思来想去也是因着郑令意的缘故。 毕竟王喜娘的两位嫂嫂是郑令意的姐姐,姐妹情分淡的像杯泡了数次的茶,可姐妹就是姐妹,削骨剜肉也是姐妹。 郑令意自己也收到了一张,不过明日她有事,想着迟些去露个面也就是了,并不打算早早的去。 ‘吃席便吃席,为何还要拿来叫我瞧?’ 她心想着这般,嘴上便道:“你便去吧。这种小事你自己能做主。” “嫂嫂不同去吗?”吴雁有些失落的问。 “我明日有些琐事要打理,迟些会去的。”郑令意简短道,并不想多加解释。 见吴雁一脸欲言又止,郑令意不解道:“王家姐儿请你吃席,你便去吧。又不是要你去考学,这般紧张作甚。” 吴雁用帕子擦了擦掌心的湿汗,有些羞涩道:“王家与于家是表亲,说不定于家的哥儿们会去,我,我身边不能没个长辈。” 郑令意更是一头雾水了,绿浓飞快的俯身在吴雁身边耳语几句,郑令意这才知晓。 原来她在硕京这几日,万圆圆倒是积极,许是为了在吴老将军跟前表现一番,早早的瞅准了尚书于家的一个庶出哥儿。虽是庶出,但是宠妾所出,在于尚书跟前倒是颇得看重。 “于家?听起来倒是不错。”郑令意语气微微有些嘲讽。 当初在朝上,就是这位于波于尚书用吴罚来打击严寺卿,这笔账不管日后能不能清算,郑令意总还记着的。 吴雁愣了片刻,磕磕绊绊的解释道:“大嫂说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于家的结要是能解开,岂不是皆大欢喜,对三哥日后的仕.途也有益处。” 郑令意不信这全是万圆圆的主意,定也少不了乔氏在背后出谋划策,借着吴雁的婚事恶心他们夫妻一番。 “此话听着倒是极为有理。”郑令意唇角稍扬,眼神却是毫无笑意,“可我明日的确不得空,你自先去,我随后会到。男宾女客从不在一块吃饭,你恐也遇不上那于家哥儿。再说,这是王家姐儿的生辰宴,我瞧着哥儿们未必会去。你只需大方一些,不必拘谨。” 郑令意口说不在意,心里的确有些不爽快,更不会为了吴雁而改变自己的安排。 “那,那好吧。三嫂,你可一定要来呀。”吴雁期盼的说。 郑令意敷衍一笑,让绿浓送吴雁出去。 毕竟与王家有直接联系的那个人是郑令意,又不是她吴雁,若是郑令意在,哪怕只是多介绍几个人给她认识也是好的。 这就瞧出真心与客套的差别了,想当初郑令意不嫌麻烦,回回接了郑嫦嫦去各家姐儿夫人的席面,对她日后的婚事有无助益且不论了,多少让郑嫦嫦结交了几个知心好友,平日里书信往来,日子也过的有滋味些。 至于吴雁,郑令意顺手的话就帮她一把,才不会苦心孤诣的为她筹谋钻研。 绿浓只将吴雁送到了院门口,就很快折返回来了。 郑令意已经抱着个软枕睡在了塌上,薄被只盖了一半,手里握着那串吴老将军交给她的鸡油蜜蜡珠串。 这几日外出,她将珠串交给绿浓,刚一回来便取出来自己带着了。 娇娇窝在郑令意的腿弯处,快快乐乐的摇着尾巴。 绿浓将被子扯到她肩头处,听她糯糯道:“也不知夫君回不回得来吃晚膳,你让金妈妈不必炒菜了,只备些汤饼即可。” “奴婢知道,夫人别操心这些小事了,睡吧。”绿浓将她鬓边的一缕碎发弯到耳后,温柔的说。 郑令意轻轻的哼了一声,今日且眠,明日又需得劳心费神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王家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令意说自己今日有事并不是借口,她与吴罚在硕京碧罗阁的得来了一些与摄政王妃宋稚有关的事情,今日两人便亲去王府告知。 这还是自嫁人之后,郑令意第一次见到宋稚。 模样还是美,近看更美,性子却不似从前表面上瞧见的那般柔和,到底是捧出来的娇贵之身,又被摄政王独宠了这么些年,不会只是一个只知衣裳首饰,梳妆打扮的无脑美人。 郑令意若不是即使的袒露本性和心声,只怕要惹得她不快了,此时已经出了王府,却还是稍有些后怕,她可不想与宋稚交恶。 吴罚则去见了那传说中的白面阎王,他倒是镇定自若,与进门前没什么变化。 郑令意问他与摄政王说了些什么,吴罚没有片刻犹豫,只在她耳边轻说了三个字,“投名状。” 郑令意下意识咬住了下唇,将听到了的话封禁了起来,又随即一笑,恍若无事般道:“我还得去王家一趟,你且忙去吧。” 吴罚稍皱眉,道:“你不累吗?不愿去就别去了。” 虽然刚开始有些紧张和不愉快,但郑令意后来与宋稚说说笑笑,倒称得上轻松投缘,也不是很累,便道:“既答应了你妹子,还是得去。” 吴罚只好点点头,叮嘱道:“小心些,护着自己。” 他们两个都是一样的性子,说到底,只会在意那些值得珍视之人,也是人之本性。 “对了。”吴罚临走时忽想起一事,道:“郭评事的妹子想寻一份差事,但她不签身契,不好叫她入静居。你瞧着庄子上哪里缺人,给她安排一份干净清闲的差事吧。” 郑令意点头应下,这庄子上事儿巧罗最是清楚,今日是来不及了,待明日让郭评事的妹子先来静居让巧罗瞧瞧。 今日王家的宴席只是王喜娘的一个生辰小宴,来得都是些年岁差不离的姐儿。 郑嫦嫦本也是收到了帖子的,只是郑令意说她会迟些来,再加上先前郑嫦嫦听郑令意说起庄娘的素食馆子,已经与冯家姐儿约好了要去尝一尝,今日这顿饭已经定下了,也不好改动,便也没来。 “十五妹。”郑令意刚瞧见了吴雁有些局促不安的坐在桌旁,正要过去,闻得一声熟悉的唤,一回眸发觉是郑秧秧正挺着个孕肚对自己浅笑,连忙迎了过去。 她转身走时,吴雁恰望了过来,见她离去了,神色由喜转愠。 “九姐姐。呀,前些月刚听说你又怀了一个,这肚子怎的就这样大了。” 郑令意掐算着郑秧秧怀孕的月份,觉得她这肚子着实有些过分大了。 郑秧秧膝下已有一个男孩,只是养在薛氏跟前。 听说,还是郑秧秧主动提出要让薛氏教养的,郑令意听了,也只觉得佩服。 “大夫说,腹中是双生子。”郑秧秧捧着肚子,对郑令意笑道。 她是真心的喜悦,叫郑令意也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便想到王继儒的阴私癖好上去。 郑令意笑容微滞,很快遮掩过去,从郑秧秧眉梢眼角只瞧得见养尊处优四个字,穿戴皆能与郑燕回比肩。 若不是郑秧秧年岁渐长会做戏,那就真是个人有个人的活法,旁人参详不透了。 “来,我带你去见见琥哥儿。”郑秧秧笑道。 “琥哥儿不是在养在王老夫人院里吗?今日也来了?”郑令意不解道。 “只是养在那里,又不是归了她,常也是来自家院里用膳玩耍的。”郑秧秧笑着睇了郑令意一眼,眸中隐隐有之意,叫郑令意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这位九姐姐,懂取舍。 琥哥儿长得很是健壮,只是对郑令意不大熟悉,喊了一句十五姨姨便没再理会了。 见他胖嘟嘟的指头牢牢的抓着一个鲁班锁在摆弄,郑令意心想着,薛氏处处照料周全,郑秧秧倒是坐享其成了。 郑燕回的珏哥儿是她自己一手一脚带大的,比起日日见得着的琥哥儿,薛氏的心很难不会偏斜。 “大姐姐呢?怎么不见她?”郑令意从琥哥儿屋子里出来,又回了王喜娘设宴的小院,院里热热闹闹,只是没有这位长嫂的身影。 “因着嫁妆的事儿在给喜娘脸色瞧呢,怎会来?要来也是姗姗来迟。” 郑秧秧这几年相处下来,对郑燕回的性子是越发了解了,她虽然有几分心计,可是从小被娇宠惯了,实在是学不会低头。 不似郑秧秧,这些年来不动声色的讨了婆母与小姑的好,又潜移默化的使王喜娘与郑燕回心生隔阂。 尤其是这一回薛氏给王喜娘备嫁妆,郑秧秧没有管事之权,只瞧着郑燕回与薛氏扯皮,明面上偶尔还为郑燕回说上几句话,可暗地里,替薛氏办了不少的事情。 薛氏疼惜女儿,从自己的嫁妆里拨东西郑燕回自然管不着,可大头还是从中公里出,王家已然不是郑燕回从前嫁进来时的鼎盛模样,这拿出去的东西,日后怕是赚不回来了。 郑燕回在珏哥儿之后又得了一个女儿,郑令意只见过零星几面,模样已然不大记得了,只记得性子很乖巧,叫郑燕回夫妻俩很是怜爱。 虽然郑燕回的女儿还幼,但嫁妆这种东西,从小攒起也不奇怪。 见薛氏将中公所得的那些适合女儿家的精巧物件一个劲儿的往王喜娘嫁妆里塞,郑燕回忍了又忍,没有出声,只回院里对王立业撒气。 拿夫君出气的次数多了,再加上郑秧秧在说笑时隐晦提及此事,薛氏自然也知道了,即便明知道郑秧秧是有意为之,可心里对郑燕回难免不喜。 今日郑燕回行事也叫郑秧秧说中了,郑令意已经是迟来了,郑燕回在她之后又过了快一个时辰才来露了个面,略坐了坐就走了,连场面话都懒得说。 “三嫂,你怎么尽顾着自己叙旧?”郑令意与郑秧秧正说着话,臂膀叫人缠上了。 郑令意扯开唇角一笑,毕竟做了多年的姐妹,郑秧秧分得出她是在真笑假笑,便多睇了吴雁一眼,笑意很是玩味。 “这是我九姐。”郑令意替吴雁介绍说。 吴雁对郑秧秧一福,郑秧秧越过吴雁望向王喜娘,笑道:“也是该嫁人的年岁了,真好。” 也真是凑巧,与王喜娘说说笑笑的恰巧是于家的嫡姐儿。 今日于家哥儿果然是连个人影都没见到,吴雁有些气馁,又想着能在于家姐儿跟前混个脸熟。 吴雁暗自扯了扯郑令意的衣袖,示意她前去攀谈。 她这样迫不及待,毫无半点矜持可言的举止让郑令意有些鄙夷。 幸而吴雁还知道掩饰,没叫旁人瞧见扯衣袖的动作。 “喜娘许的是徐侍郎家的嫡子吧?”郑令意不动声色的将话题转到王喜娘身上去。 徐侍郎一门很是安分,其亲姐是廉王妃,名头虽大,但毕竟是上一辈袭承的爵位了,再加上廉王府落败多年,廉王妃又不懂得经营,实际上却还比不得平王府。 不过薛氏看重徐家人性子谦和不争,满门找不出一个喜欢兴风作浪的人,所以让王喜娘嫁过去也放心,这才是为人母的考量。 她说的这样自然,连郑秧秧也未觉察出一样,顺着道:“是呀。这门亲事不错,我这小姑的性子说来也算单纯,每日都是高高兴兴的,婚事也有我婆母操心,妥帖的很。” 今日郑秧秧说话举止都无懈可击,唯有这一句话,似乎有那么些微怨怼的口吻。 郑令意再度回味时,却又捉不到了。 “诶,那边上一位可是于家姐儿,我只远远的见过一面。”吴雁频频看向于家姐儿,弄得郑令意只得在旁人发觉她的异状前对郑秧秧道。 郑秧秧瞧了她一眼,倒是有些奇怪,她这妹妹从不自找麻烦,这于尚书给吴罚使的绊子,就连郑秧秧也是清楚的,怎么郑令意今日还主动提到于家人呢? “于家的嫡姐儿就这么一个,还比喜娘大了两岁呢。嫁东家舍不得,嫁西家也舍不得,当个金疙瘩似的留到现在,也不知于家人心里到底瞧上谁了。” 于家人近来风头大盛,这位于家姐儿的确是个金疙瘩。 瞧着于家人对子女亲事的看重程度,郑令意觉得吴雁恐不能如愿了。 “三嫂,你的贺礼可给寿星了吗?”吴雁实在受不住郑令意这慢条斯理的劲儿了,开口道。 郑秧秧看着吴雁眨了眨眼,又瞧了郑令意一眼。 郑令意多加没有掩饰自己的神色,郑秧秧见她无奈的神色中还带着一点烦厌,似乎是品出了些什么。 “一进门就递上了。”绿珠在旁道。 吴雁的不甘简直要写在脸上了,郑令意正想拿个棒槌在她脑袋上狠狠敲上一记,定然是万圆圆将于家说的天花乱坠,叫吴雁一门心思的想要嫁进去。 “嫂嫂。”王喜娘亲昵的唤了郑秧秧一句,带着于家姐儿走了过来。 这可真是想什么有什么,人家自己来了。 吴雁咽了口沫子,目光灼灼的盯着于家姐儿。 第一百九十九章 于钿儿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二嫂,先前给我配的那种香粉里都有什么呀?钿儿说她闻着喜欢,能给她也做些吗?”王喜娘对郑秧秧撒娇道。 “香粉倒是普通香粉,只是兑了晒干的花瓣进去,用花水浸透后又晾干的,不难做,只是麻烦些。”郑秧秧温柔的牵住王喜娘的手,道。 “那就麻烦你了。”于钿儿勾了勾嘴角,道。 不知为何,她的笑容叫郑令意很不舒服,像是敷衍了事,乃至于不屑。 郑秧秧嘴角的笑弧微收,又很快展颜道:“不麻烦,吩咐下人也就是了。” 于钿儿那两道勾勒极好的弯眉稍稍一拧,道:“下人?能做好吗?喜娘说那些香粉是你亲力亲为的。” 郑秧秧轻笑了一声,稍稍低下了头,酝酿着回答的说辞。 她这动作郑令意很熟悉,熟悉的叫她心酸。 “也是,于家姐儿千金贵体,用在脸上的东西还是得仔细些好。姐姐,待你腹中孩子落地之后,细细的制一份出来,反正都是玩乐用的东西,也不急吧?” 郑令意说完,望着王喜娘一笑,又看向于钿儿。 于钿儿望着郑令意不说话,目光里有些薄怒。 “不急不急,我们只是闹着玩的。” 王喜娘没看见于钿儿的神色,毫无所觉的笑着道,还摸了摸郑秧秧隆起的肚子。 郑秧秧也缓缓的笑了开来,看着王喜娘,又将目光移到郑令意身上,眼里有水光一闪,几乎叫郑令意以为自己看错了。 吴雁与郑令意并肩站着,拼命的扯着她胳膊肘,示意她快快住嘴,郑令意却是理也没理她。 见于钿儿与王喜娘离去,吴雁以为郑令意是存心捣乱,气得轻颤,咬牙道:“你,你!” 郑令意冷冷的斜了她一眼,道:“你既然这般想要攀谈于家姐儿,那我教你一个法子。你且追上去,代我向于家姐儿道歉,说上几句我的坏话,必定叫你们一拍即合。” 吴雁看着郑令意,平了口气。 见吴雁居然真的考虑起郑令意这番话的可行性来,郑秧秧连忙道:“吴家妹子,你瞧不出那于家姐儿是个傲气的吗?若不是我这小姑子自幼与她相识,又是表亲姐妹,恐也难得她青眼。你听我一句劝,眼前上杆子与她结交,她不理会你还算是轻的,若糟了冷言羞辱,你的脸面还要不要?” 郑秧秧要不是看着郑令意方才出言相帮的份上,怎会把话说的这样坦白,吴雁要还是听不进去,可真是药石无医了。 “九姐姐,我还是先回去了。”郑令意叫吴雁气得胸口发堵,对郑秧秧道。 郑秧秧赶忙点点头,此情此景,哪里还会再留她。 也幸好两人来时是两辆马车,郑令意好歹能清净一会,不必再见吴雁这张脸,不必听她聒噪。 吴雁的马车要快一些,郑令意到时已经不见她人影了,有在径上负责洒扫的小婢子偷偷来报,说是吴雁去了万圆圆院里。 当初郑令意警醒她乔氏只是对其只是利用,结果她一扭头跑去万圆圆那了,说到底,这又有什么分别呢? “夫人,您别生气,咱们犯不着。”绿珠连忙劝道。 郑令意没有说话,只沉默着往静居走去。 巧罗与佩儿正在廊下,她用手指沾了盂里的水,正教佩儿写自己的名字。 巧罗原也不认字,从前郑令意教郑嫦嫦的时候,顺便也教了她一些,如今都是甘松在教了,平常的字还真难不倒她。 水渗进青砖里,很快就变淡,消失。 绿浓刚换了房里的茶具,天气逐渐冷了起来,出门前郑令意吩咐要将白瓷换成紫砂的。 见郑令意回来了,绿浓唤了佩儿一句,将替换下来的茶具递给她,叮嘱她放好,便迎来上去。 绿珠飞快低声对她说:“小厨房里有什么好克化的吃食吗?夫人没吃东西呢。” 明明是去赴了宴,怎么还腹中空空的回来了?绿浓来不及多想,先往小厨房去了。 巧罗今日倒从庄子上给郑令意带了柿子,只是柿子性冷滞涩,切忌空腹吃,所以郑令意只是拿了一个在手里把玩,看着这橘澄澄的柿子,心里也明亮几分。 她们默契的容郑令意一个人安静了许久,才见她吃了勺豆粥,道:“没见过这般蠢的!” 绿珠重重点头,将吴雁在王家做的蠢事都说了。 “还没瞧见过这样上杆子要嫁人的呢。”绿浓摇摇头,也觉不可思议。 三人围在一块说闹了几句,郑令意便也将吴雁抛诸脑后了,哪能容她败坏自己的心神呢。 “庄子上可有什么差事空闲?夫君在大理寺有一下属,家境不是很好,所以家中有个妹子想寻一份差事补贴家用。”郑令意想起这事儿来,对巧罗道。 “姑爷下属的妹子?”巧罗确认了一遍,仔细的想了一会,道:“我且将她带在身边几日,若是机灵,叫她跟在我身边做个帮手吧。若是木讷,且就让姑爷做个人情,我自寻份清静差事给她。” 巧罗已经想的周全,虽说是来庄子上做活的,但毕竟兄长身在官门,总得匀几分薄面,叫彼此都好看。 “成,明日她来了,就让你带回去吧。”郑令意吩咐完这件事,勺子刚盛起来,就听见佩儿在门口轻唤。 绿浓去问她何事,返回来对郑令意道:“夫人,大少夫人让你去一趟。” “居然还没完没了了。”郑令意没了吃东西的性子,搁下勺子,顺手护住腕子上的蜜蜡串免得磕碰到,起身便朝外走去。 往日里静居的人总是拖拖拉拉的,今日凤儿刚让人通报了,转眼就见郑令意从屋里气势汹汹的走了出来,若不是手上空无一物,只以为她拿了藤条鞭子要责打自己。 郑令意径直走了,凤儿平白冒出一额头的汗,只听绿珠冷冷道:“走着呀,不是你家主子要见人吗?” 她赶忙埋下脑袋,脚步迈得飞快才跟上郑令意。 快到了万圆圆院门的时候,凤儿壮着胆子小跑几步,拦在了郑令意前头。 “做什么?”郑令意平静的问。 这平静却叫凤儿更加害怕,不敢抬头,盯着自己的脚尖,道:“奴婢,奴婢先进去通传一声。” 若叫郑令意如此张扬就闯了进去,凤儿身上皮肉又要受罪。 肉眼可见凤儿浑身皆在轻颤,郑令意在心里叹了一声,道:‘何必。’ 绿浓见郑令意睇了自己一眼,便道:“还不去传!” 凤儿的脑袋埋得差点没栽到地上去,赶紧进去通传了。 屋里,吴雁正与万圆圆吃茶,听到凤儿进来传话,万圆圆抬了抬眉毛,道:“今日倒是快的很。” 她说完这句话,也没说请郑令意进来的话,反倒是往嘴里送了一粒腌梅。 凤儿虽担心,却又不敢开口说什么,倒是吴雁说:“大嫂,叫她进来吧。” 吴雁蠢归蠢,如今谁人比谁人得势,她心里还是清楚的。 万圆圆也未必不清楚,只是胸中有不满,逮着个机会总忍不住要磨一磨郑令意,一时间也顾不得后果。 她以为不过是叫郑令意在门口等上一盏茶的时间,即便问起来也有的是说辞来圆。 万圆圆‘啧’了一声,道:“你着什么急?方才谁在我这一口一个贱人的骂,现在倒心疼起她来了。” 吴雁被堵了个正着,不敢说什么了,只是腚像是被削尖了,总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掀了茶盖又搁下,拿起橘子又放下。 万圆圆又瞧了她一眼,吴雁将手搭在她腕子上,状似亲昵的道:“大嫂,您不是说要好好责问她吗?你不叫她进来,你怎么责问她呀?” “这叫下马威,你懂个什么?”万圆圆将自己的手腕拽出来,见吴雁还是一脸担心,便道:“算了算了,看你怕的那个样,叫她进来吧。” 凤儿就等着这句话,赶快去请郑令意了。 片刻之后,凤儿却哭丧着脸回来,立在门边对万圆圆道:“夫人,三少夫人走了。” “什么?真是好大的架子!方才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她居然就走了?” 万圆圆也是气极,当初郑令意让她在院门口吹了多少冷风,如今叫她倒娇贵,吹上半盏茶的功夫竟就走了。 “她,她是回静居了吗?”吴雁着急的问。 原是想着能叫郑令意服个软,在自己的婚事上多多出力,竟是连院门都没进就走了。 “不是,奴婢已经让蒹葭去追了。”凤儿缩在角落里,道。 蒹葭气喘吁吁的回来了,瞧着屋里的两双眼睛,后退了一小步,道:“三少夫人去南园了。” “惯会告人黑状!”万圆圆恼怒道。 吴雁也着急的厉害,她前些日子一直在吴老将军身边伺候着,觉算是在他跟前挂了单,心里底气也足,便道:“不能让她恶人先告状,她倒是提醒我了,我也得跟爹爹好好说说,她这个嫂嫂到底是怎么当的!” 见吴雁如此理直气壮,万圆圆眨了眨眼,也跟了上去,权当做看戏也好,且看看她这个小姑子在老将军跟前要怎么跟郑令意闹腾。 第二百章 核桃露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吴雁这般胸有成竹,一到门口先听见屋里传出阵阵笑声来,心里就是一虚。 进屋后,也不知郑令意在对吴老将军说些什么,让他笑得那叫一个慈眉善目,连在旁伺候的绿珠和舟娘都抿着嘴在笑。 “今个儿倒是热闹,你三嫂打头阵,你们怎么一个接一个的都来了?” 吴老将军刚开始还是笑着说的,这说着说着,品味着几人脸上的种种尴尬莫名的神色,笑容就渐渐淡了。 姜是老的辣,吴老将军扫了这么一眼,就知道这几人又要为些芝麻绿豆大点的事情耍心眼子了。 他实在不喜这些伎俩,撇开了眼睛,道:“瞧着,不是来给我请安的?” 郑令意还真不是来告状的,只是懒得搭理万圆圆,既已经出门了,就顺道来请个安。 万圆圆知道此时说不得那些话,只能尴尬的笑笑,道:“公爹,哪能呀。就是来瞧瞧您的,没旁的事儿。” 吴雁到底也畏惧吴老将军,也只能附和。 郑令意腹诽道:‘还是当爹的有威势,谁都得乖乖的闭嘴。’ 几人又说了会子不咸不淡的废话,吴老将军见她们三人都在,便对郑令意道:“你既然回来了,那老五的事情也得慢慢的操办起来了费些心力。” 郑令意其实料到吴老将军会说这话,毕竟这三个人同时齐聚南园的机会也不多,他说的客气,郑令意也应的乖顺。 不知怎的,他们这番长辈不失温和,小辈不失礼数的交谈,落在吴雁耳中,倒觉得吴老将军是在暗责郑令意。 吴雁自觉腰板有了支撑,便开口道:“爹,还是别劳动三嫂了,她矜贵着呢。” 郑令意与吴老将军一齐转首看向吴雁,吴老将军皱眉瞧了郑令意一眼,又对吴雁道:“这叫什么话?” 吴雁垂下眸子不说话,她这样倒不是做戏,乃是真心觉得自己委屈了。 绿珠不忿的瞥了吴雁一眼,若是再盯下去,只怕是要气得抠了自己的眼珠子来砸她。 万圆圆也做出尴尬不安的样子来,道:“这,三弟妹也有自己的难处嘛。” ‘呦,长进了些。’郑令意心道。 吴老将军嫌她们拿腔拿调,啰啰嗦嗦的不爽利,便道:“谁能干脆些,三两句话给我说清楚了!” 吴雁见郑令意似乎是想要开口的样子,连忙起身福了福,道:“爹,我是觉得三嫂对我这婚事顾虑颇多,三嫂性子又刚硬,也做不来那些斡旋沟通之事,不若待二嫂嫂生产后,再请二嫂嫂帮忙吧。” 高曼亦前日已经被吴永安请了回来,是吴永安好话说尽,再三许诺绝不再惹她生气,她才答应回来的。 “什么叫做顾虑颇多?”吴老将军看向郑令意,道。 “今日在王家遇见了于家姐儿,她对我九姐说话不大客气,我便帮着姐姐说了几句。” 郑令意睇了吴雁一眼,眸中满是面对一个不懂事晚辈的无奈之情,“虽非我本愿,但到底是损了五妹的机会。” “机会?”吴老将军的声音冷了下来,睇了万圆圆一眼,反问道:“于家?” 儿媳到底是别人家的女儿,吴老将军不好斥责太过,只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吴雁一眼,道:“知不知羞?” 吴雁知道吴老将军一定会不高兴,要不是怕话从郑令意口中说出来更抹黑了,她才不会跟来南园,将这事儿捅出来。 可有议亲意向之后,后宅的女子们往来相识也很正常,吴雁又没跑到于家男子跟前露面。 郑令意明知万圆圆与于家透了气,她却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惹恼了于家姐儿,吴雁难道不能生她的气吗?她的做法难道真的半点错都没有吗? 吴雁越想越是委屈,又见吴老将军没有要斥责郑令意的意思,鼻头一酸,就站在吴老将军跟前哭了起来。 万圆圆一脸心疼的给她拭泪,她倒知道自己说话讨嫌,只是一边叹气,一边意味深长的瞧了郑令意一眼。 “罢了罢了,你既觉得你三嫂不上心,那就待你二嫂嫂生产后,让她给你张罗吧。”吴老将军无奈的说。 郑令意差点没起来谢恩,万圆圆有些得意的睇了她一眼,叫郑令意哭笑不得,揽这件差事于她而言半点好处都没有,如今能推脱了去,简直是喜从天降。 三人一道出去的时候,吴雁又凑上来对郑令意道:“三嫂,我知道您也难办,日后就不劳您费心了。” 郑令意斜了她一眼,笑笑没有说话,吴雁到底是有些忌惮郑令意的手段,谨慎的在她容忍的边缘试探。 “方才院里有些琐事拖了片刻,弟妹怎么就走了吗?”万圆圆堵着这口气,不问不舒坦。 “噢?难道是杜姨娘的身子又不舒坦了?”郑令意浅笑着道,她头也没回,自顾自的走了 万圆圆眼皮子眨得飞快,满脸惊愕,吴雁用胳膊肘拄了她半天,奇怪的问:“杜姨娘怎么?” 万圆圆回过神来,敷衍道:“总有些女人身上的毛病罢了。” 吴雁以为郑令意不过讥讽,没了兴趣。 万圆圆心里发麻,很是不解‘几日她不是出门去了吗?怎么会知晓?’ 她私下里还打点了大夫,自认做得隐蔽,再无旁人能够知晓,可却叫郑令意今日漫不经心的揭破。 ………… 因为乔氏被软禁,而高曼亦经过第一胎后,本也就信不过她的安排了。自己早早寻摸了一个经验老到的稳婆,好吃好喝的供在府里。 普通人家都是临发作了才去寻得稳婆,稳婆来得迟些,说不定孩子都生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手艺本事好的稳婆真是百家求,也只有富贵人家才费得起供养一个稳婆的银钱。 高曼亦院里的账郑令意本是交回去了的,但高曼亦又给送了回来,央郑令意再替她管几个月。 她眼下临盆在即,随后还要坐月子,哪有心思管着管那呢? 大夫说郑令意这一胎十之八九是个男胎,孩子在肚子里好动的很,小胳膊小腿成天乱踹,真是叫人欣喜的折磨啊。 高曼亦还有一个梅姐儿要看顾,别的事情也做不了,听说吴雁还给自己揽了件差事,心里不知有多不乐意,面上还得假意应承着。 眼下她倒还算清闲,白日里也就是看看梅姐儿涂鸦作画,或是整理些初生婴孩所要用的物件,小鞋小衣小帽子…… 听到有人进屋的响动,高曼亦抬头瞧了一眼,见是香寒,便继续用小锤砸核桃。 “夫人,这是三少夫人刚分下来的份例。”香寒将一包银子搁在桌上,又伸手拿过高曼亦手上的小锤,道:“我来吧。” 高曼亦将那包银子拿过来,大略瞧了一眼,便道:“怎么觉得多了些?” “是多了,三少夫人说是给请稳婆的钱从中公出,不然实在不像话,哪有生孩子还从您私房里出的?没这个说法。”香寒一脸赞同的说着。 高曼亦微笑了一下,又细点了点,觉得还是比她想先的要多,道:“褚妈妈的价钱是贵,可令意她是怎么知道的?你告诉她了?” 香寒抿着嘴不说话,眼睛不好意思的看着高曼亦。 见高曼亦蹙了蹙眉,她便赶紧求情道:“三少夫人问得仔细,我总不能说谎吧。再说了,褚妈妈的价钱是贵呀。而且三少夫人还说是应该的,生孩子这种大事,自然是越稳妥越周全越好。” “你呀。总是有理。”高曼亦拿香寒没办法,又道:“这几两银子我倒还供得起,只是怕令意这样为我,日后叫人说嘴。” 香寒将剥出核桃仁搁到小碟里,又拿过一个核桃,用布包了在砸,小锤扬起的时候,她小声道:“如今谁人说嘴,老夫人不是伴着佛祖吗?” “你也是叫我给惯坏了,这胆子是越发大了。”高曼亦虽这样说着,但心里也是一松。 她偷偷将乔氏被软禁的事情告诉娘亲时,她娘亲虽有些担心这后宅无人主事,却也在另一重事情上更放心了些。 待高曼亦生产后,膝下有两个孩子,吴老将军又一贯重视她,大嫂没这理事的本领,而三弟妹又不贪权。 这吴家的理事之权只会落在高曼亦手上,而且是顺理成章的交由她管理。 “用这核桃做碗核桃露来,顺便给令意送去一碗吧。” 高曼亦舒心一笑,抚了抚自己隆起的肚皮。 这核桃是高家特意寻来给高曼亦补养身子,较之一般的核桃味更香浓些。 只是放些红糖,滋味就远胜平日里喝过的那些,郑令意当着香寒的面就喝了小半碗,赞道:“味道真好。” 香寒笑道:“是我家夫人兄长大老远托人带回来的呢。” 这话一说完,香寒的笑意收了几分,抿了一下唇。 郑令意似无所觉的喝完了核桃露,碗勺就让香寒直接给带回去了。 她笑眯眯的望着香寒离开,犹觉唇齿间回味无穷,揉了揉暖呼呼的肚子。 郑令意早听说吴罚说高家嫡次子被贬到了肃州,听说那里苦寒,地里满是硬石,耕也耕不开,竟也能养出这样滋味丰美的核桃来。 她不是幸灾乐祸,高曼亦家中.出事,郑令意得不了什么好处,只是叹一句罢了。 高家儿子多,贬了一个还有一个,只是不知道,能不能经得起连番的贬斥呢? 第二百零一章 郭果儿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春日里怀上的孩子冬日里生,高曼亦的身孕是吴家眼下最最重要的事情。 郑令意每日盼着高曼亦的孩子能平平安安的落地,然后安安生生的做完了月子,她就把该卸的担子给卸下来,继续的守好她的静居,护好她静居里的这些人就是了。 高曼亦前几日闹了一场虚惊,惊得郑令意半夜掀了被子爬起来,这孩子却又耍了赖,不愿出来了。 不过褚妈妈说了,也就在这几日了,高曼亦院里灶上日日坐着热水,值夜的婢子添了一倍,费的银钱也翻了几番。 万圆圆得乔氏的授意,明褒暗贬的在吴老将军跟前点了几句,吴老将军只说了一个‘好’字,堵的她也只能跟着叫好。 乔氏虽说是被软禁了,可伶阁依旧捏在手里,吃穿用度半点轮不到郑令插手,可平日里却装模作样,时常派了婆子们来问郑令意的意见。 郑令意便是说破大天去,也是废话一堆,乔氏根本就是为了不叫郑令意顺心,成天叫这些婆子来烦她。 这年下正是忙得时候,郑令意每日来灵犀院里略坐坐,这差事就跟长了腿一样,飞快的追了上来。 幸好外头有巧罗和甘松帮忙打理,不然郑令意真是分身乏术。 说起来,郑令意也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见过巧罗了,不过巧罗隔三差五的就让郭果儿来递消息,郑令意心里也是明镜儿似的。 郭果儿便是郭评事的妹子,巧罗说她不太爱说话,但人很聪明,带在身边教了些日子,已经能帮上忙了。 “这些拿去吃吧。”郑令意对郭果儿印象不错,要不是她不签身契,还真有点想把她留在静居。 绿浓麻利的用油纸包着桌上的糕点,塞进了郭果儿怀里。 “夫,夫人。”郭果儿有些不知所措,脸蛋红扑扑的望着郑令意。 “嗯?”郑令意轻哼道。 郭果儿的脸不知不觉又红了几分,嚅嗫道:“我能不能把糕点带回家去?” 郑令意垂眸瞧着巧罗今日递上来的册子,笑道:“自然可以,今日十五,你该回家去的。” 郭果儿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就见郑令意对绿浓道:“再去包些来吧。” 郭果儿目光追着绿浓去了,又转过来望着郑令意欲言又止。 郑令意惊讶的发现,她那张红绯绯的脸蛋竟还能再红上几分。 “别想太多,只是觉得你差事当得好。”郑令意微微笑着。 郭果儿重重点头,接过糕点又福了福,出门后又转过身来,望了郑令意一眼,房门像画卷,将她嵌在里面,美人端坐如画。 郭果儿偷偷在心里想着,‘夫人真是又好看又好心。’ “夫人好看吧!” 自己心里的声音忽然被人大声说了出来,郭果儿吓了一跳,才发现是绿珠,赶紧又福了福。 绿珠还了她半礼,又瞧她怀里抱着糕点,便道:“芝麻团最好吃,放久要潮的,早些吃呀。” 郭果儿点点头,瞧着绿珠轻快进屋去的背影,倒莫名有些羡慕她。 她刚出远门走了几步,就见有两个婆子趾高气昂的朝这边走了过来,郭果儿连忙移到小径边上,免得冲撞了。 可小径容不下三人并行,纵使郭果儿已经紧挨石子边立着了,架不住两个婆子人高马大,心里又存了刻意,走过来时,一下将郭果儿撞进了草木丛里。 守门的婆子远远的注意到了这一幕,郭果儿怎么着也算是郑令意的人,叫人这样刻意作践,几个婆子都气得厉害,碍于郑令意嘱咐了要避开与乔氏的人起冲突,只能先忍了。 待那两个婆子进去了,王婆子这才冲裘婆子使了个眼色,裘婆子快走了几步,去扶郭果儿。 穷人家的孩子皮实,郭果儿自己就爬了起来,只是又蹲了下来,满脸心疼的看着那掉出去的几个糕点。 她将油纸的口折好封,又拿起那几个沾了土和草叶的糕点。 “这些就不要了,没事儿的,咱们夫人大方,你差事当得好,还怕缺口吃的吗?” 裘婆子将她扶了起来,膝盖磕在石子沿上,已经渗出了血,郭果儿这才觉得掌心刺疼,摊开一看,原是叫草木枝干给划伤了好些个小口子。 “哟。”裘婆子看得直皱眉,想了想,道:“先进来吧,怎么这不能让你这样回去呀。” “没事的。”小小皮肉伤,郭果儿不放在心上,“您不去瞧瞧夫人吗?那两个婆子看起来怪吓人的。” 裘婆子撇了撇嘴,道:“甭理她们,上头老夫人存心给咱们夫人添烦呢。咱们夫人能应对。” 郭果儿被裘婆子带进去治伤了,佩儿立在门口,悄悄的对绿珠招了招手。 绿珠不动声色的出去了,郑令意瞥了一眼门外私语的两人,面上神色不变,仍是假笑。 直到绿珠俯耳告知她此事,郑令意才知道这两个婆子在郭果儿跟前竟还发了这样一通神气。 “三少夫人觉得,咱们这年下的赏钱该怎么算?”皮肉黑黑的孙婆子问。 “孙妈妈这话问得好生有趣,这赏钱从来都是跟着身契,瞧我这院里就简单多了,她们的身契都在我自己手里,赏钱也绝不会从中公拨。” 伶阁里的好些下人,身契虽挂着中公的名儿,实际上却是捏在乔氏自己手里。 郑令意也懒得点破这一层,赏钱发就发吧,吴家家底儿虽没有千层厚,可只要不乱挥霍,还不至于发一回赏钱就元气大伤。 绿珠俯身道:“夫人,灵犀院是时候请脉了,咱们要不要去瞧瞧。” “嗯。”郑令意颔首,又看向孙婆子。 孙婆子干笑两声,假意叹道:“既如此,那灵犀院的赏钱就请三老妇人多多费心了。老夫人如今伴着青灯古佛,只怕院里小人冷眼待她,只有在银子上妥帖些。” ‘满嘴假话。’ 郑令意腹诽道,扯开唇角一笑,道:“我是个蠢的,只能与银子打打交道,人心冷暖委实不好掌握。不过也没关系,待二嫂嫂出了月子,一切各归其位,定能将婆母看顾好的。” 孙婆子说什么郑令意一概应下,叫她也没了话说,只好告辞。 “呸,什么玩意!扯些什么鬼话!”绿珠愤懑道。 郑令意刚唤了她一句,绿珠便知道她要问什么,道:“果儿换上了佩儿的衣裳,已经回家去了,只是些皮肉伤,两日就好了。” “那给佩儿再添件冬衣吧。”郑令意说着,搭着绿珠起身就要往灵犀院去。 “夫人,离灵犀院请脉还有半个时辰呢。您要不要躺一会?”绿珠眨了眨眼,眸中闪烁着狡黠的光。 郑令意弯眸一笑,由着绿珠拉着自己进了内室,在软塌上合衣躺下。 绿浓将炭盆挪得远些,免得热气拱得人上火,又从柜子里抱出一条软毯替郑令意盖上。 她今日少言的很,衬得绿珠格外话多。 “绿浓。”郑令意闭着眼,凭感觉抓住了绿浓的手。 绿浓轻声应了,听郑令意轻声问:“是不是想妹妹了?” 没听到绿浓回话,只是觉得手背上落下了一滴烫泪,又被绿浓慌张擦去。 郑令意的睫毛颤动着,没有睁开刻意去瞧她的悲伤,只是用手指在她手背上蹭了蹭,安抚道:“骨肉血亲,怎能不想她呢?待二嫂嫂诞下孩子,你且去庄子上住几日,也帮着巧罗理年下的账吧。” 默了一会,才听绿浓含糊而粘.稠的‘嗯’了一声,郑令意握着她的手,就这样浅浅睡去。 绿浓坐在榻边陪着,抹去眼角的泪水,面上氤氲着淡淡的笑意。 此时正是一派安静宁和,所以外头的声音就格外明显,再加上郑令意睡得本就不深,婢子有些焦急的声音便径直传了进来。 “绿珠姐姐,我家夫人要生了!” 郑令意倏忽的睁开眼睛,绿浓要给她拿件披风,一个没抓住,郑令意便走了出去。 内室小,炭火足,里外一暖一冷,最容易被邪风侵体。 绿浓一边抱着披风,一边唤道:“夫人,等等奴婢,等等。” 郑令意心系高曼亦,走的飞快。 绿浓好不容易追上了,一把用披风将她牢牢裹住,边走边给她系上。 灵犀院里就像是落了火石一样,到处都是人在乱窜。 香阳香寒一个守在屋里,一个守在门边,她们俩在的地方显得井然有序了许多。 毕竟先前有过一回经验,那些毛躁慌张的小丫头片子到了她们俩跟前,也不自觉沉稳了下来。 “香寒姐姐,帕子和剪子。” 香寒对着郑令意福了福,侧身让她入内,然后仔仔细细的再度检查一遍这些物件。 其实香寒每日都要检查一遍,但这回也不会落下。 高曼亦的状况还不错,稳婆一早就候在她身边了,大夫也在院子里等着。 “放心,我今日就在这守着,等着这个小不点出来。” 郑令意对高曼亦一笑,又紧紧的攥了攥她的手,想要把自己的身上的力量传给他。 高曼亦勉强一笑,疼痛又将她脑子搅散,无暇顾及其他了。 第二百零二章 长孙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吴老将军不好自己露面,派舟娘每隔一炷香的时辰就来上一趟,见梅姐儿在一堆大人里无所适从的样子,郑令意索性让舟娘把梅姐儿给带到南园去了。 吴罚下值后回来见静居里空空如也,正遇上佩儿去灵犀院给郑令意她们送些吃的,吴罚便跟着一道去了。 他还没来得及同郑令意说上一句话,便见香寒急急的走了过来,道:“三少爷,您回来了?那我们家姑爷呢?” 香寒遣了许多人去大理寺找吴永安,可总说寻不到他,本想着待他下了值也总该回来了,可吴罚都回来了,吴永安却是半个人影都见不着。 “我不知,今日只在饭堂见过一面。” 听吴罚这样道,香寒飞快的睇了郑令意一眼,又垂下了眸子,却不肯走。 郑令意知道她是想让吴罚去找找吴永安,可碍于这两兄弟平日里关系不睦而不敢开口。 郑令意望着吴罚眨了眨眼,此时高曼亦的呼痛声更响了一些,还算有力气,女人生孩子,最怕就是没了力气,孩子却还没生出来。 院里的女人倒没什么,可吴罚不知为何,听着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从食盒里摸了两个饼子打算充饥,道:“我去找找他吧。” 香寒喜不自胜的说:“多谢三少爷,多谢。” 郑令意让吴罚就着自己的手喝了几口杯里热热的松仁茶,柔声道:“小心回来。” 吴罚眼尾垂下几分,摸了摸郑令意腕子上的蜜蜡珠串,轻轻‘嗯’了一声。 直到瞧不见他的背影了,郑令意才重新坐回了院中的石桌旁,她那一觉没睡足,又不知怎的,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靠在绿浓身上半梦半醒的。 忽然听见了一声孩子的啼哭,叫郑令意人还没醒,便迈了腿。 “夫人小心!”绿浓绿珠赶紧扶着她,匆匆往高曼亦房里走去。 高曼亦生了个男孩,吴家的嫡长孙落地了。 这好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南园,吴老将军自己带着梅姐儿就来了,梅姐儿乖乖巧巧的被他单臂抱着。 他也不便进屋,从乳母手里看了一眼孩子就心满意足了,笑得脸上褶子都多了好几道,人却瞧着年轻了。 “梅姐儿这几日就跟着我吧。你让老.二的媳妇安心休息,身子一定要养好了。” 吴老将军自己不会带孩子不要紧,可南园上了年纪的妈妈多得是,平日里差事又不重,带个孩子还算清闲差事了。 “是,多谢老将军。”香寒眉眼里都是笑意,自瞧见小少爷健健壮壮的,她的嘴就没闭上过。 “老.二呢?”吴老将军还是笑着问的,见香寒躲着他的目光不敢答话,笑容就消失不见了。 “褚妈妈您再多留两日,不着急走。” 郑令意边对褚妈妈的交代着,边从里屋出来,恰叫吴老将军给逮住了。 “老.二去哪了?” 郑令意瞧了香寒一眼,只好对吴老将军道:“快回来了吧。夫君去找他了。” “还得老三去找?这是什么混账东西,儿子都有了还这样不知所谓!” “公爹,嘘,低声些。”郑令意朝身后努努嘴,赶紧道。 吴老将军到底还顾忌着高曼亦的身子,只是神色满是不悦。 万圆圆身边跟着个伶阁的婆子来了,恰听见了吴老将军所言,她睇了郑令意一眼,上前对吴老将军道:“恭喜公爹。” 吴老将军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万圆圆迟疑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婆母她,也想来看一看孩子。” 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是她的第一个孙子落地。 吴老将军瞧了郑令意一眼,郑令意则侧过了脸。 三人僵持着,吴老将军正想开口,却见郑令意福了福,道:“公爹,且让婆母来瞧上一眼吧。这是大喜事,人人都是高兴的。” 吴老将军顺水推舟的同意了,还添了一句,“让她不要扰了你弟妹休息。” 郑令意在旁陪着笑,万圆圆也笑着,两人对视一眼,笑意皆无。 这‘瞧上一眼’的意思,万圆圆听出来了。 ‘看完了就走,别在这添堵。’ 吴老将军自然不蠢,他显然是赞同郑令意的做法,万圆圆心道,‘这老婆子想重新掌权,真是难上加难。’ 郑令意本想等着乔氏来,可待心绪渐渐平复下来时,却觉头昏脑涨。 绿浓伸手一触,发觉郑令意身子有些发烫,定然时临出门的时候太着急,让寒气给顶了。 她正想说话,却见郑令意睇了她一眼,低声道:“同香寒说一声,就说咱们先回去了,再悄悄的去请小杨大夫来,别让人家说我赶在这寸劲上做戏。” “二少夫人不会这般想的。”绿浓心疼道。 “谁说是二嫂嫂了?”郑令意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连站都要站不稳了,对绿浓道:“去吧。” 绿珠先扶着郑令意回了静居,郑令意迷迷糊糊的想着,她这病可千万不能闹大了去,再过几日就是沈沁和陈著的婚礼,她与吴罚还得去观礼呢。 “绿珠,夫君怎么还没回来?这二哥究竟是哪去了,怎么谁都找不到他?” 绿珠哄郑令意在软塌上躺下,道:“您别操心这个了,姑爷是个有分寸的,寻不到人还能把自己丢了?您先睡会。” 也不知是不是房里安神香的效用,郑令意倒是眠了一会,绿珠与佩儿来支帷帐的时候,她短暂的醒了一瞬,又睡去。 随后,诊脉的时候隐隐约约有些苏醒,听见了小杨大夫与绿浓的交谈声。 再度醒来时,就闻到了一股子苦甜苦甜的药味。 她屏息一气喝了,被两个婢子重新塞回被窝里前,挣扎着问了一句,“夫君回来了吗?” “半个时辰前就回来了,只是去南园了。”绿浓捧着空药碗道。 郑令意怀里抱着个软枕,虽然脑袋还有些发胀,但已经不大困了,就这样睁着眼呆呆的埋在被褥堆里,留一个乱蓬蓬的脑袋在外头。 吴罚走进来的时候,她也还是这副样子,望着吴罚半天回不过来神来,只眨巴着眼。 吴罚摸了一把她的额头,他的手冰,叫郑令意觉得很舒服,就用脑袋顶了他的手,把整张脸埋了进去。 娇娇也用头顶着吴罚的腿,像是较上了劲。 吴罚短促的笑了一声,又莫名的泄了口气。 “怎么了?二哥犯事儿了?”郑令意的声音从被褥里传出来,显得闷闷的。 “这回还真不是他事,吴永均失手将人打死了,让吴永安过去帮他处理。” 郑令意蓦得起身,“什么?二哥处理得好吗?” 原来她所惊讶的并不是吴永均打死了人,而是吴永均居然让吴永安为他解决事情。 吴罚有些想笑,但死了人又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只是嘴角抽了抽。 “自然没有,差点闹到京兆府尹那去了。” 吴罚没有说的是,那个‘差点’就是因为他自己的出现,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眼下人可回来了?怎么偏生这样巧,在今日闹出这种事情!” 郑令意只觉得这男多不靠谱,十月怀胎的种种辛苦都是女人来熬,要他们生产这一日陪在身边竟也做不到。 “吴永安回来了,吴永均还不曾回来,父亲已经亲自去处理了。想来也是银钱开路,万事有的商量。” 吴罚有些好奇的问:“你怎么不问问死的是什么人,为什么而死的?” 郑令意逗着攀在吴罚小腿上的娇娇,道:“我猜,死的是吴永均的狐朋狗友,至于这为什么死呢,大概是喝多了酒上头,起了口角吧?” 吴罚没说话,只是看着郑令意,郑令意看他这样便知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得意的扬起了小脑袋。 “女子若能做官,定然收你到我身边做个小官。” 吴罚蹭了蹭她的脸颊,眼眸里都是暖意,既好奇又困惑的问:“你是怎么猜到的?” “吴永均有那杀人的心还没那胆呢,怎么也得喝点酒吧?”郑令意理所当然的说,叫人没法子反驳。 这事儿从面上看确也就是这么回事,但…… 其余的郑令意也不需知晓,吴罚垂眸掩住几分深意,道:“的确。” “你去灵犀院瞧过孩子了吗?”郑令意说起孩子,颇有几分兴致勃勃的描述道:“鼻子就花生那么点大,嘴巴小的像粒红豆,吃起奶来倒是有劲。” 吴罚含笑看着她,只是她的笑容一点点小了下去,声音也低了,有些怅然的说:“说起来,这初生的婴孩我倒是第一次瞧得这般仔细。弟弟出生时,巴不得县主快些带他走,好保住他一条小命,过了几日才瞧了个仔细。双双出生时…… 郑令意的眼睛黯淡了下来,却又闪着水光,像夜里那一池无人欣赏的孤寂月色。 “更是连看都没看见…… 吴罚将她一把抱在怀里,余下的话堵在他的胸口上,郑令意的眼泪本想憋回去,但被温暖的胸膛一撞,却又情不自禁的流淌了下来。 有些伤口,愈合不过是假象,稍稍触碰,便是钻心之痛。 第二百零三章 观礼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令意没再过问吴永均失手杀了人一事,只因这事儿实在是太过凑巧,太过晦气了。 府里除了几个主子外,没人知道这件事,又赶在嫡长孙降生的当口上,吴老将军恨不能把吴永均给生杀活埋了。 灵犀院里更是瞒的密不透风,吴永安也算是倒霉了,挨了吴老将军连带着的一通痛骂,滚回灵犀院抱孩子去了。 而吴永均一回来便‘染了风寒’病了,万圆圆要照顾他,所以也不能时时探望高曼亦。 郑令意更不会在高曼亦跟前提及此事,一概装作不知情罢了。 灵犀院这院里又是孩子又是坐月子的产妇,这几个染着风寒的人若是来了,才叫讨嫌呢。 “后日我得向嫂嫂讨个假,平王府和陈家的结亲之礼,我和夫君都得去呢。”郑令意坐在床沿边,对高曼亦道。 “这是吴老将军喊你去的?” 接话的却是高曼亦的母亲,她这话的意思,怕是不觉得郑令意能攀上这门关系。 高曼亦十分尴尬,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这帖子是直接下给弟妹的,弟妹与郡主是好友,三弟与陈家哥儿也是打小的交情。” 郑令意倒是不怎么在意,她已知高夫人是个快人快语的性子,见她亲自端着两盅当归羊汤,便主动接了过来。 高曼亦趁机朝高夫人使了个眼色,高夫人很自然的笑笑道:“原是这样,还以为是父辈的交情呢。孩子,一道吃些吧,这道汤对女人身子好。” 郑令意弯眸笑道:“高夫人客气了,这几日我在嫂嫂屋里还吃得少吗?” 她口吻随和俏皮,叫方才的些许窘迫气氛顿时消散。 高夫人知道她不喜欢争权夺利,又与高曼亦说得上来话,对她有几分好感。 “是是,多吃些才好呀。赶紧也怀个孩子,叫咱们点儿也有个伴呀。” 高曼亦的孩子小名叫做点儿,因为他脚底心上有一个青色的圆点,高夫人瞧见后便开怀大笑,都笑出眼泪了。 原来高曼亦的父亲脚底心也有一个一样的圆点,只是这外祖父在左脚,外孙在右脚。 这还真是一脉相承好印记,错不了。 “弟妹年岁小,去岁一直调养着,不过,今年也差不多了吧?”高曼亦也帮腔道。 这些话郑令意也不好一口应下,只抿唇微微笑着,有些不好意思。 她这几日在灵犀院里待的时候多,可不仅仅是为了陪高曼亦打发时间和蹭补汤喝的。 添丁毕竟是大喜事,光是迎来送往这些登门道喜之人,就费了好一番心力。 高曼亦知道她的辛苦,想到她后日不在家中,便玩笑道:“那我后日就叫香寒挂个幡子出去,就说后日不见客了。” “这叫什么话。”高夫人嗔怪道。 “其实这几日人来人往的也差不多了,”郑令意想了想,则对香寒说:“瞧瞧余下的帖子,还有哪些人家要来了。” 香寒打开帖子瞧了两眼,却是递到了高曼亦眼前。 高曼亦扫了一眼,笑容局促了几分,对郑令意道:“乔家人。” 郑令意坐在茶桌边头也没回,喝着羊汤只道:“如此,那日婆母也有由头出来了。” 这话说的毫无敬意,高夫人只是用帕子按了按嘴角,却也没出言。 郑令意眼角余光瞧见她的动作,心道,‘这高老夫人倒是什么都一清二楚,二嫂嫂什么都告诉她。’ 高夫人有些后悔,早知今日就不来了,后日再来,也能替女儿招架一番。 她想了想,又觉得是自己多思多虑了,高曼亦是刚刚诞下嫡孙的功臣,点儿活泼健壮,乔氏难道还不乐意?这乔家人登门也就是贺喜来的,还能出什么岔子。 郑令意知道后日来的是乔家人,倒有几分庆幸,心安理得的不去替高曼亦揽这桩子闲事儿了。 婚礼上人多事,他们夫妻俩毕竟不是亲眷,还是不去凑早先的热闹了,待到了后日,估摸着时辰径直去了陈府。 吴雁迟一步得了这个消息,本想央着郑令意带她一起去,但追出去的时候,已经是连马车的影子都瞧不见了。 她愤愤然的跺了跺脚,又不知把这笔账算到谁人头上了。 且不说郑令意乐不乐意带吴雁去,今日这婚礼必定是人山人海的,帖子上只有他们夫妇俩,又不曾提前打招呼,不好临时再带人去。 郑令意连郑嫦嫦都没想着带去,又怎么会记得起吴雁这个不怎么讨她喜欢的小姑呢。 他们两人还以为自己出门够早了,所以王豆驾车也是不快也不慢,不曾想那陈府里却是一早留意着了。 刚进陈家门没几步,吴罚登时就被陈著扯走,没了人影。 “这,这是做什么去?”绿珠在人堆里紧紧的挽着郑令意,生怕一个不留神,郑令意也消失了。 “借你郎君去迎亲呐,平王府定是要堵门的,舞文弄墨,我哥还行,可若要挽弓比试的,还得你家郎君帮把手才是。” 陈娆不知何时来到了郑令意身后,绿珠退了下来,叫两人亲亲热热的凑在一块。 陈家的这份热闹气儿,陈娆是看一日少一日,明年她便要嫁到硕京去了。 郑令意没有主动提及寇觉尘的事情,她觉得陈娆知道的越多,越会不安,而这个寇觉尘到底如何,也不是她三两句话能定论的。 陈娆也只是玩笑般问了几句相貌,郑令意知道她从不以貌取人,只是若她全然不问,反倒奇怪了。 陈娆这样聪慧敏锐的一个人,定然也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作风,只盼那寇觉尘千万不好辜负了她。 陈府与平王府的婚礼实在是热闹,达官贵人云集,郑令意还瞧见了宋稚与沈白焰。 他们夫妇俩身边拥着许多人,郑令意不敢,也压根没办法挤上前去,哪怕只是打个招呼。 倒是宋稚远远瞧见了她,冲她颔首一笑。 不过是这样一个小动作,就给郑令意招来了许多探究的目光,连陈娆也纳罕道:“你认识王妃?” 郑令意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也不想借宋稚的势给自己添光,只道:“机缘巧合相识的。” 幸好陈娆很有分寸,没有多问,还替她挡了几个前来刺探一二的人。 还好这迎亲的队伍返了回来,大家的注意力都到了新娘子身上,郑令意觉得自在了不少。 陈娆正紧张的看着新人入门,忽听郑令意在她耳畔噗嗤一笑,悄声道:“你瞧他们两个,红彤彤的,像不像副对联?” 陈娆一个没忍住,也是笑出了声。 幸而今日是喜事临门,欢声笑语是最不奇怪的了。 什么对未来的担忧,对未知的恐惧,在今日的美酒佳肴和声声祝福中都淡化了。 “我成婚那日,大概是没有这样的场面了。”陈娆靠在郑令意肩头,半醉半醒的说。 “胡言!”郑令意斩钉截铁的说,又虚起了眼,四周都变得红晕晕的。 “怎么是胡言?”陈娆嘟囔道,“你会去硕京观礼吗?” 郑令意本想一口应下,残留的理智及时将她的舌头给拽了回来,她呐呐的不知该说什么。 陈娆与郑令意皆喝多了几杯,虽不至于失态,可脸蛋都红扑扑的,说话也稍有些含糊。 几个婢子彼此间使了个眼色,便把各自的主子扶出去吹风歇息了。 吹了会子风,人也清明了一些,两人很默契的不提方才的醉话。 “瞧瞧县主去吧?”郑令意对陈娆道,陈娆点点头,领着郑令意往陈著院子里去。 一路的树梢廊下皆是红意,下人们也穿的喜庆,陈著院里更是如此。 郑令意和陈娆刻意不叫人通报,进屋的时候却又故意弄出些声响。 一身红衣盖着红盖头的沈沁显然有些紧张起来,她又奇怪春水怎么不出声通报,但又不好贸贸然掀了盖头,若是个长辈,岂不给人留下无礼的印象。 直到熟悉的笑声传来,沈沁才意识到自己是被那两个丫头给骗了。 “好啊,你们!” 沈沁一下掀了盖头,露出一张明艳端庄的面庞,她还想装得生气,可一下就笑了出来。 “怎么这般好看?”郑令意欣赏着沈沁的模样,道:“平日里真该好好化的,何不买个妆娘呢。” “郡主哪里肯呐,她总说有那功夫,倒不如多睡会子。”春水在旁道。 她也是瞧着来人是郑令意和陈娆,这才掀了沈沁的底儿。 可惜,这三人能在一块笑闹的时间不多,陈娆还能多陪沈沁一会子,郑令意却是要离开了。 但日后,郑令意还能时时与沈沁见面,陈娆却只有回娘家省亲的时候才能再见了。 回家的马车路上,郑令意对吴罚感慨道,吴罚却很是轻巧的说:“那日后我若有去硕京办公,回回都带上你就是了。” 且不说这样的机会有多少,只听吴罚这样一说郑令意这心里就好受了不少。 她正打算偏首靠在吴罚肩头,马车忽得一个急停,被吴罚拽进了怀里,坐在外侧的绿珠差点倒出去,还好绿浓一把抓住了她。 “三少爷、少夫人。” 吴罚听出这外头说话这人不是王豆,而是赵护院的义子甄信。 他的忽然出现叫马车里的人都东倒西歪的,吴罚掀开车帘,皱眉道:“怎么了?” “老将军让我给您带个口信,说府里现在不安生,让您借着去陈家观礼的由头再迟些回去吧。” 第二百零四章 乔知贤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出了什么事?” 虽说对这个家的感情有限,但到底还是要问一句的。 甄信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此时却扭捏起来,迟疑道:“小人也不大清楚,只听义父说,是乔家的人借题发挥要生事。” 马车四角上悬挂着灯笼散发着明亮的光,从吴罚手指抬起的车帘缝里溜了进来。 吴罚偏首看着郑令意,郑令意的眉眼被黑暗糊作一团,唇瓣却被光亮涂抹清晰。 乔家人今日来的是名正言顺,吴老将军也不能将其拒之门外。 既来了,自然要为乔氏抱不平了,只是不知,这借着为乔氏抱不平,实际上又在打算为自己谋什么好处呢? 郑令意短叹了口气,道:“乔家是亲家,怎么说也不会叫他们去住客栈吧。我们俩难道要生生躲上一夜?公爹大抵觉得自己能应付,可他一个大男人,未必能得嘴上的便宜,急起来难道还能叫赵护院把乔家人给逮了?” “自是不能的。”甄信外头接茬道,未等吴罚的目光转过来,赶忙低下了头。 “可知来的都是哪些人?”郑令意对甄信道。 甄信道:“麻烦的就在这,乔老夫人亲自来了,还有乔小夫人。” 也不知乔氏又许了什么好处,这吴罚名头上的外祖母和舅母都来了。 “命还真长。”吴罚这话很是大逆不道,还好声音不高,只有郑令意听清了。 自乔冠英在吴家受伤后,虽不是乔氏一手造成的,但乔家人对其难免有些怨恨,若不是乔氏屡屡示好,又时常送些银钱好处,只怕也维持不了这层关系。 乔老夫人是乔冠英的生母,乔小夫人是乔冠英的正妻,这两人对吴罚的恨意可谓是怒海滔天,这也难怪吴老将军要让他们俩避一避了。 “要不,我先送你去客栈住一夜?” 吴罚并不怕乔家人,当年那种情景下他都不怕,如今更不会怕。 只是,打鼠怕伤了玉瓶儿。 “躲了一这遭,还以为我怕了她们呢。走吧,是祸躲不过。”郑令意摇摇头,道。 且还不知这些人有没有闹到静居里去,不过绿浓在静居里守着,叫郑令意稍放心了几分。 甄信闻言则道:“那小人先回去给老将军递个话。” 吴罚点点头,对王豆说:“回府吧。” 他们俩像没事儿人一样回了府,有个眼生的婢子正守在门口,一见他们两人就颐气指使的冲上来说是老将军要他们两个去南园。 “你是何人?”郑令意明知故问。 那婢子有些上了年纪,她瞥了吴罚一眼,眸中满是怨毒,显然是知晓当年事情的。 “奴乃乔老夫人身边伺候的。” “原是乔家的下人,那怎来传老将军的话?又或者,这话真是老将军说的?” 这夫妻俩一个看起来软乎乎的好说话,一个则冷着张脸,谁都会下意识的选郑令意来对付,却冷不丁被蛰了一下。 那婢子看着郑令意,有些得意的笑道:“少夫人问这么多做什么?老将军或是老夫人,一个是你公爹,一个是你外祖母,难道还请不动你吗?” “有理。”郑令意也是一笑,未见半分愠色,道:“带路吧。” 夫妻俩跟在后头不紧不慢的走着,倒像在游园。 绿珠倒有几分紧张,只是尽量不表露出来。她忽觉身后跟上来一人,转首一看是绿浓。 “我陪着夫人,你回去守院子吧。”绿浓将绿珠拽到身后去,飞快的说了一句。 被人宠着护着的感觉真是热乎,却也让她越发无用了。 吴老将军歇下的早,起来也早,平日里这个时辰早该睡了,而今却被乔家人拖着不能休息,郑令意瞧他眼睛都困的红了,不住的咳嗽着。 也不知这乔家的老夫人是不是偷摸喝了参汤,含了参片,在这深夜时分还如此精神矍铄。 乔氏倒没在这儿,只乔老夫人和乔小夫人两人。 给吴老将军行了礼后,吴罚就站着不动了,郑令意也只好随他。 吴老将军睇了他们一眼,到底是没开口。 “好啊,好啊。从小就是个没心肝的东西,如今有了官身,更是不把旁人放在眼里了。”乔老夫人指着吴罚骂道。 吴罚瞥了乔老夫人一眼,压根懒得开口说话。 郑令意倒对那位乔小夫人更有兴趣,她是乔冠英的妻子,照理来说,应更是恨毒了吴罚的,可郑令意没从她身上瞧出半丝恨意来,有的只是疲倦和无奈。 觉察到郑令意的目光,乔小夫人有些不知所措的躲闪着视线。 “眼下都是亥时末刻了,老夫人想说什么,想做什么,也等到明日吧。” 郑令意收回落在乔小夫人身上的视线,对乔老夫人道。 “明日又明日,你们还想把我的女儿关到什么时候!?”乔老夫人斥道。 “何曾关婆母了,前个不还去灵犀院看长孙了吗?” 这件事可还热乎着,谁也抵赖不得,乔老夫人也是个厉害的,当即便道:“去瞧孙子不也是你吴三夫人赏下的恩典吗?” “老夫人折煞我了。”郑令意福了福,道:“婆母有错在先,却也是给足了面子,关起门来罚的。孙子诞生,让婆母瞧一瞧,乃是人之常情。这两件事各管各的,都合乎情理,我觉得没有什么值得指摘的。” “我女儿有什么错!实话实说是错处吗?你倒是娶了个臭味相投的好妻啊!”乔老夫人指着郑令意对吴罚道。 闻言,吴罚竟望着郑令意微微一笑。 郑令意余光瞥见乔小夫人被吴罚的厚脸皮惊得僵住,也是无奈。 “实话实说自不是错,可婆母嫁到吴家这些年,没有管事之才,却非要把控着理事之权,吴家的产业在她手里是越来越薄,她自己挣不到银钱,而且还祸害吴家子弟的前程。不管过往如何,吴家眼下并未分家,吴家的前程还栓在我夫君身上呢。她如此目光短浅,暗地里推波助澜,害我夫君失了翰林院的差事,公爹看在她生儿育女的份上,区区软禁,已是无比宽宏。” 郑令意一席话说的吴老将军只想点头,到底碍于给老丈母娘几分薄面,忍耐住了。 乔老夫人自己也管着偌大一个乔家,怎会不知郑令意这话是在正理儿上,可旧恨难消,且眼下也只能咬死了斥道:“真是一丘之貉,好,真好啊。我就不信了,今日你们只管活活将我气死在这儿,反正吴将军手眼通天,一概是好遮掩的!” 乔老夫人今日倒是尽心尽力,势必要为乔氏扳倒一局了。 “你想要什么?”吴罚淡淡的问。 乔老夫人的情绪正在顶上,被吴罚这样一问,倒是愣住了。 吴罚又问了一遍,“你女儿又对你瞎许诺什么了?今时不比往日,有些大话她也只是说说而已,做到做不到还得两说。” “竖子!胆敢胡言…… 乔老夫人骂到一半,被吴罚平静打断了,“说说看,说不准我愿意买份清静呢?” 乔老夫人憋着一口气,吐了也不是,吞了也不是。 “有些事,永远谈不上时过境迁,可也总不能斗的两败俱伤吧。” 郑令意说这话的时候,却是望着吴罚的。 吴老将军低下了头,遮掩自己的情绪,往事不堪回首。 年事已高,演这一场也是劳累,若是什么都不求,还真叫人不敢相信。 这场面不知不觉就在成了两粒核桃,在吴罚掌心任他把玩。 乔小夫人偏首睇了乔老夫人一眼,目光有些期冀。 这两人用目光交流了几次,最后乔老夫人别过了头,而乔小夫人则起身走到郑令意跟前,轻声道:“知贤他在赌场里欠了债,足足五万两。” 郑令意听到那个价钱的时候吓了一跳,下意识就靠向吴罚。 乔小夫人瞧见她这个举止,不自觉露出些许羡慕之色来。 吴罚看向吴老将军,口中则对乔小夫人道:“是借钱还是要钱?” 乔小夫人听着尴尬,又做不了主,只转身去看乔老夫人。 乔老夫人失了怒气支撑,整个人软塌的像一樽泡过水的泥佛。 “咳,怎会如此的,咳。” 吴老将军边咳边说着,郑令意看着心疼,忙去给他斟茶递茶。 吴罚忆起那些暗巷中那些裹着一张烂席苟且偷生的赌徒,对此事并不十分意外。 乔知贤年少时就骰子不离身,若不是身后还有个乔家,早就沦落到这番地步了。 “是叫人给骗了。三弟输红了眼,也就不管不顾了。” 乔小夫人先是替乔知贤争了一句,随后也低下了声音。 “哪家赌坊?你们乔家难道半点法子也没有?”吴罚道。 乔家在京城虽不够看,可在自己的地界上也算世家。 “若在乔家地界上,哪里会这般棘手?是京城的亨通赌坊!知贤半月前被个什么朋友给哄来的!如今人还被赌坊扣押着呢!” 乔老夫人受不了吴罚话中的讽刺,重重的拄了拄拐杖,道。 吴罚眼眸转动一瞬,却没有言语。 “怎么未曾听过。本朝对赌博一事管制甚严,京城的赌坊就那么几个,还都是背后有人把控的,哪里会凭空冒出个什么亨通赌坊?你且说不曾见到知贤,莫不是叫人绑票了,哄你们不报官,所以扯出个由头来?” 吴老将军几句话,倒是有些逼近真相。 第二百零五章 乔小夫人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乔老夫人就因为信了乔知贤欠赌场钱这一说,怕乔知贤声名传出去不好听,这才遮遮掩掩。 倘若是绑票,这事的意味就变了,最起码不是会这两个女人来吴家了。 “猜测终归是猜测,明日我会去查查这个赌坊。”吴老将军对乔老夫人道。 乔老夫人没有说话,心中却因为吴老将军的猜测而愈发焦急,等他一点点的查清这件事的始末,说不定乔知贤命都没了。 吴罚见乔家人终于安分了,拉着郑令意转身便走。 郑令意匆匆对吴老将军道:“公爹,您早些歇着吧。” “你是大理寺的官员,定然有门路!”听到乔老夫人出言,吴罚的脚步连停顿都不曾。 “你能救回知贤吗?”这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孙儿呀。 “不能。”吴罚觉得这老婆子的面皮还真是厚,“若是做不到,你们给我定下罪又多了一条。” 临走时还要气人家一句,郑令意转头瞧了乔老夫人一眼,觉得她虽一副快要气炸了的样子,但好歹还算是红光满面,应该不至于会活活气死。 乔家既有求于吴老将军,自然也得安安分分的,可乔家人在伶阁里暂住着,乔氏也不能一直软禁着,总得匀几分面子给乔家人。 如此,就苦了高曼亦了。 乔氏时时来看孙子,这倒也没什么,高曼亦还在坐月子,乔氏也没得理由叫她伺候着。 只是,乔氏总是点儿的乳母挑三拣四,这乳母是高夫人替高曼亦寻摸来的,乳母身子康健,做事有分寸。 旁人只要是把点儿从她手里抱走,她就寸步不离的跟着,只要是超过半盏茶的时辰,就会寻个由头把孩子给抱回来,让高曼亦看上一眼,就抱到暖阁去。 高曼亦最满意的就是这点,而乔氏则不然,说得难听一些,是把她当贼防吗? 乔氏只是假装不在意,心里实则怄的要命。 “哎。”乔氏叹了口气,握着高曼亦的手不肯放。 人就在眼跟前叹气,总得问一句,高曼亦只好道:“婆母,怎么了?” “我有些担心。”乔氏一脸忧愁的说,“你说静居的那个,会不会把持着账册不肯交给你?” “弟妹?她不会的,只等我出了月子,她就要将账册和钥匙一并还回来了。婆母放心,弟妹她前几个月就提要归权的事了。” 乔氏这话并没叫高曼亦多心,她毕竟是乔氏的亲儿媳,虽然只是从乔氏手里分了一半的官架子全,可交到高曼亦手里,总比交在郑令意手里要来的安心。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奇怪。”乔氏皱着眉头,还是一脸焦心的模样,“就当她是有分寸不恋权吧。可在你即将临盆的时候说要归权,我觉得有些蹊跷,我看她是明知你不会接,所以故意为之。” “这,这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高曼亦干笑两声,道。 “怎么没有好处?你如今不就对她放松警惕了吗?我想,待你出了月子之后,定然要生出什么事端,好来拖延这归权之期。” 乔氏说完,窥见高曼亦的神色迟疑,知道她是不信的,便又道:“我知静居惯会收买人心的,装作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实则她院里那些个婆子快把这各院里的下人都给结交遍了,你也觉得自己跟她投缘。眼下你不信我,无妨,你是我的亲儿媳,日后若真有个什么事儿,我自是会护着你的。” 这话多少叫高曼亦有些不安,但她也没表露出来,只是道:“有婆母坐镇,这是自然的。” 送走乔氏之后,高曼亦默了片刻,对香阳、香寒两个婢子道:“你们觉得,婆母今日这话,是在离间我与三弟妹吗?” “这个自然呀。”香寒不假思索的说。 香阳却是想了想,才道:“说是离间,可说到底,您与二少爷、姐儿、哥儿才是一家人,自然与老夫人也是一家人。这三少夫人么,只是与您投缘罢了。” 香寒有些不赞同的瞧了香阳一眼,却也没说话。 当初吴永安与高曼亦交恶时,还不是靠郑令意时常开解高曼亦,两个人好的跟什么似的。 那时香寒可不觉得吴永均、高曼亦两口子像一家人,但话说回来,这点哥儿一降生,两人间的关系感觉又像是缓过了一口气。 高曼亦听了两个婢子的话,想了想,又望着香寒笑道:“是呀,我也是在这屋里憋久了,惯会胡思乱想,三弟妹有时候一团孩子气,那些所作所为也就是为了自保罢了,哪里会像婆母所言,这般有心计呢?” 香寒端了滋补汤药来喂高曼亦,还道:“待一出月子,三少夫人保准‘登登登’的跑回来交账册钥匙。” 高曼亦笑了起来,乔氏在她心上留下的阴影消散了,香阳也跟着笑,只是笑容有些淡,留有几分顾虑。 年节就在眼下了,乔家人还在吴家住着,乔知贤还没有平安归来,乔家人说什么也不会回去的。 吴老将军也算是尽心尽力的托人打听了,可那什么亨通赌场的确是虚名,压根就不存在,更是无从查起了。 吴老将军也没因此就推脱了这件事,此路不通,便让赵护院动用些三教九流的关系来查,一个大活人总不会就这样凭空的消失了吧。 这件事吴老将军既然揽了过去,吴罚也就将其抛诸脑后了,岂料今日一早,他到大理寺刚看罢一份新的卷宗,就听白寺正顺路传来了一个口信,吴永安破天荒头一遭主动来找吴罚,说是有事商量。 吴永安扭扭捏捏的站在门口等他,见吴罚出来了,又一个劲儿的往树荫下藏,也不知是在怕什么。 “什么事?”吴罚走了几步就懒得再走了,不远不近的面对着吴永安。 见他不动,吴永安只得走到吴罚跟前来,低声道:“舅母今日上大理寺找我来了,要我立知贤的案子,可我,我,这,这就不归我管。” 其实是没这个权,但吴永安说不出这句话来。 “大理寺不曾直接接手普通案子,乔家若要报案,让他们去衙门就是。”吴罚道。 吴永安面有难色,又气急败坏的说:“这些我难道不知?妇人之见愚蠢至极,以为大理寺能耐大过天,我没应下就在大理寺门前哭哭啼啼不休,我说自己来寻你商量,这才哄她歇了,眼下她还在门口候着消息呢!今日要是没个说法,叫她闹了起来,你我的脸都别要了。” 吴永安实在是没了法子,他要有本事解决,才不会来找吴罚,天知道他有多不愿意在吴罚跟前低这个头。 吴罚一言不发的从吴永安身边擦过,吴永安还以为他是铁了心不管了,才一丧气,发现吴罚是朝外头去的,连忙跟了上去。 乔小夫人果真还在大理寺门口等着,只是换到了远一些的墙角。 大理寺门口何曾被人这样堵过,若不是吴永安对着守卫门赔了笑脸,恐怕这乔小夫人也不能安生的站在那。 吴永安好不容易从那一泡泪池里挣了出来,再不想回去了,便掩藏在石狮子后远远瞧着。 见吴罚来了,乔小夫人明显紧张了几分,她是乔冠英枕边人,最知道吴罚当年下手多狠辣。 “除非上峰指派要案大案,或者地方官员呈了无法处理的案子上来,否则大理寺不会直接接案子。”吴罚开门见山的说。 “难道就,就不能通融一二吗?”乔小夫人一张口,眼泪就跟着掉了下来,这扑面而来的苦咸滋味,真是让人怕了她。 “我乃微末小官,没这份本事。虽说衙门里的小喽啰贪图清闲,但若知晓大理寺抢了他们的差事来办,那也是要呲牙的。”吴罚可没有吴永安那份可笑的自尊心,和盘托出。 “为何?”乔小夫人不依不饶的问。 吴罚一贯是缺乏耐心的,讥道:“你平日里觉得伺候夫君辛劳,但得知有个婢子想爬床,想来也是不愿的吧?” 这话本就讥讽,再加上乔冠英的情况,讽刺意味更重。 其实吴罚一说出口,便有几分后悔。 他是恨乔冠英,但毕竟与乔小夫人没什么关系,嫁了这样一个夫君,乔小夫人也算是倒霉透顶了。 乔小夫人既不离开,也不说话,只无声的掉着眼泪。 女人的眼泪像是缕缕缠人的丝线,吴罚也确体会到了吴永安方才的无奈崩溃,再加之心里的些许歉意,近似安慰的说了一句,“赵护院人情练达,我想他会有法子查到的。” “吴三少爷心里盼着能找回知贤吗?”乔小夫人忽然开口道,语气颇有几分古怪。 吴罚的长腿已迈了出去,但这个问题勾起了他心里恶劣的兴致,脚步便停了下来。 “他回不回的来,我都不关心。”吴罚坦白告知。 乔小夫人似乎是在试探,又道:“知贤他,很像冠英,从相貌到性子都像。” “那岂不很好,难道我还盼着你们乔家出个人中龙凤吗?” 吴罚尚不知乔小夫人到底是何用意,但愈发有兴致窥探了。 他细品着乔小夫人的神色,猜度着道:“你,不喜欢他?不想他回来?” 乔小夫人睇了他一眼,又垂下眸子,竟没有反驳。 第二百零六章 复仇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吴罚没怎么留意过乔家的事,只知道乔知贤是乔冠英早逝兄长的儿子,从小与乔冠英厮混在一块,说是叔侄,更像兄弟。 而乔小夫人嫁到乔家后,膝下只有一个女儿。 这些事情不足以拼凑出一个盼着乔知贤死的理由,所以吴罚有些不解的道:“为何?” 方才她的眼泪还扑朔扑朔的掉,眼下却是半滴泪都没了,可眼圈却红透了,像是在强忍着什么。 乔小夫人又飞快的睇了吴罚一眼,眼睛红的像渗血,她低声道:“乔知贤实在和乔冠英像的很,屋里的婢子祸害了个遍,又总在外头沾花惹草,每回都是用银子摆平,若还有个不依不饶的,便纳成妾室。” 虽说乔知贤与乔冠英人品败坏乃是事实,可乔家的家风也是一大原因。 若是在两人年少初有劣迹之时,便能有家中长者狠狠斥责乃至杖责,说不定,也能叫纠正一二,总是为其善后脱罪,只能助长气焰。 乔小夫人继续道:“去岁有一回,他醉后欺负了一个盲眼的姑娘,那姑娘虽是平头百姓,可家中却是个大族。族中叔伯兄长颇多,孙辈的女孩尤其少,又怜这姑娘眼盲,更是分外怜惜。家中父母知晓这事儿,当即告到族里头去,族中长老得闻此事,联合众人发誓要取歹徒性命,不死不休。” “他们怎知道是乔知贤所为?”又听到这种欺凌弱小之事,吴罚不禁皱起了眉头。 “他们起初并不知道,只是曾有个青年撞见乔知贤逃窜的背影,见他形迹可疑,又闻得有人痛哭呼救,知道这是个歹人,便一路跟着他,眼见他进了乔家。” “乔知贤得到消息后,吓得躲在家中不敢出门。姑娘眼睛瞧不见,可她摸到乔知贤腰上有一条镶嵌着方形白玉的累丝腰带,白玉上雕的是福禄二仙。再加上那个青年记得乔知贤的服装样式,还口述一番,且画了下来。” 乔小夫人说到这,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像是要鼓足勇气,纵身跃下万丈深渊。 “姑娘的家人轮流埋伏在乔家外头,官家怕犯了众怒,也不敢管这事。有一日,我弟弟,”乔小夫人哽了一下,“我弟弟他从乔家走了出去,不知道为什么,那时我还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穿着乔知贤行凶那日所穿的衣裳,还有那条腰带,我只知道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然是面目全非。” 吴罚沉默的看着乔小夫人,她强忍着哭泣,继续道:“法不责众,加之从官到民都觉得是死有余辜,所以不了了之。乔家人都瞒着我,骗我说弟弟是被人劫杀,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可我知道。” “我把手里的每一文钱都散了出去,终于买来了一点消息。原来,乔知贤这个鼠辈,是他贪生怕死,哄骗我弟弟穿上他的衣裳,替他受过,这家宅中谁不知他犯了事情,怎敢领受他的无端好意。” “只有我弟弟懵然不知,他怎会知道?他从娘家来看我,他初来乍到,他不知道,他只是想来看一看我。” 乔小夫人已被回忆和恨意裹挟着,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在她面庞上汇流成苦涩的河流,不同于方才刻意的呜咽,她死死的咬着下唇,不许自己懦弱的哭出声来。 忽然乔小夫人的神色变了,犹是悲伤,却刻意掩去了愤怒。 吴罚稍稍侧首,瞥见吴永安朝这厢走来,应该是见乔小夫人哭的实在伤心,以为是吴罚出言刻薄,担心他会将这事越弄越糟,所以才来圆场。 “舅母?”吴永安瞧了吴罚一眼,从他这张冰块脸上实在看不出什么,只好转向乔小夫人。 乔小夫人擦了擦眼泪,睇了吴罚一眼,道:“不帮就罢了,说这些难听话做什么?” 吴罚一时间无言以对,只好配合她演戏,冷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他想起自家院里那只演技也颇为精湛的小雪兔,心道,‘这女子的做戏本领莫不是天生的?怎么人人都这般厉害。” 随后吴永安好似又说了些宽慰之语,吴罚腿长走得快,只听见了零星几个词。 这人世间的苦楚杂多,好好的一个青年,高高兴兴的去探望许久不见的姐姐,美滋滋的穿着一身新衣打算去学堂,没想到这身衣裳,却成了他的催命符。 乔小夫人心里对弟弟的死因一清二楚,却还得在人前装出一副庸懦无知的样子来,忙前忙后的为杀人凶手奔波劳碌,这又是一番羞辱折磨。 乔家人上上下下都把她当作一个悲惨的笑话看,瞒骗得她好苦啊。 她孤立无援,她毫无办法,只能借着这次机会,向吴罚,向一个也恨毒了乔家的人求助。 吴罚虽与乔小夫人无甚交集,更谈不上好感,但的确可怜她。 夜间归家之后,他在内室歇下,郑令意沐浴完毕,带着香香软软的靠在他身边。 吴罚将这事告诉了郑令意后,她也默默了良久。 “那你打算怎么办?”郑令意依偎在他怀里,轻声道。 吴罚没有说话,长久的沉默着。 郑令意知道他心里纠葛,起身看着他轻道:“其实,你也可以不管的,这事儿毕竟是公爹在查。” 吴罚抬眸看向郑令意,启唇道:“我回大理寺私下里查了卷宗,乔小夫人其弟的那一案的确蹊跷,她应该不会说谎。再者,我知亨通赌场是何处。” 郑令意稍抬了抬眉头,并不十分讶异。 “其实父亲猜得也无错,以欠赌资之名,行绑架之事。我从前在暗巷中参赌时,知道有这么一伙人,专行此事。所谓亨通赌场,不过是个幌子。” 吴罚虽知道,可并不想直言告知。 他非善人,乔知贤年少在吴家时行迹恶劣,与吴罚很不对付,眼下被人所掳,也是咎由自取。 再者,吴罚若说出自己所知,吴老将军势必要诸多追问,吴罚一想到就头疼,何必给自己找这个麻烦,只是随口在甄信跟前提了一句,他会不会将吴罚这句话当回事,就看乔知贤的造化了。 吴罚有些摇摆不定,乔小夫人在他跟前生生挖开伤口,让他瞧心头的苦楚,无非也就是盼着吴罚能帮她手刃仇人。 可吴罚知道自己不是什么行侠仗义的侠士,即便乔小夫人那样子实在不像作假,但这事儿未经吴罚亲自证实,他这人生性多疑,心里总是有一丝犹豫。 但真正的视若无睹,置若罔闻,好像也很难做到。 “要不,我去公爹那先探探口风?”若是已然有了眉目,吴罚也就不好插手了。 吴罚揪住了郑令意的脸颊肉,叮嘱道:“别看他在你们这些媳妇跟前似乎是挺好说话的,若是咱们的心思叫他觉察到了且不赞同的话,这老头子翻脸比夏日午后的雷暴还要快。” 郑令意从没觉得吴老将军是个软弱善良的人,只瞧他的经历便知了。 在先皇麾下战功卓著,一时间隐隐有功高盖主的风头,却能急流勇退,交了权又留下亲兵一支,且护得自己和属下一身的周全,在京城里颐养天年,殊不知,这也是另一重的能耐。 吴老将军的谋略都是摆在台面上的阳谋,这也许就是为什么从前他会被后宅里阴谋蒙蔽了双眼吧。 不过这也是从前的情况了,吴老将军吃了那样大的一个亏,也看破了乔氏的德行,她日后即便说的是真话,吴老将军也会先当成假话来听。 “我都知道。”郑令意用面庞在吴罚掌心蹭了蹭,轻道:“你其实很像他,只是公爹年岁长,所以用柔和包裹内里的锋芒,而你则反之,用冰冷和锐利来掩饰。” 吴罚一时语塞,但也不曾反驳,只将郑令意又一把拽进怀里,道:“小没良心的,我何曾对你冰冷了?” 郑令意趴在他胸膛上‘吃吃’的傻笑着,道:“对我自然要坦白的,不然要挨打的哦。” “挨打?这样?”吴罚拿着郑令意的小爪子在自己脸上轻拍了两下。 吴罚没怎么克制力道,第一下有些重,第二下便感觉到郑令意的手推拒了一下,然后手掌轻轻的覆在了他面庞上,温柔的摩挲着。 两人间忽没了话语,一下子沉默了下来,只是互相望着彼此。 今晚耍赖皮将自己的窝从外间叼到内室茶桌底下的娇娇有些奇怪的从窝里探出个脑袋,见主人们好好的,只是莫名其妙的不说话了,便又将头给埋了回去,小尾巴飞快的摇晃着。 ‘嗖’的一声轻响,室内突然陷没进黑暗里,娇娇的尾巴停止了摇摆,紧张的站了起来,它发觉主人不见了,而帷帐落了下来。 娇娇耸.动鼻子嗅了嗅,发觉两个主人的气味还在,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两个气味都越来越浓重了。 娇娇不解的歪了歪脑袋,又咕哝了一声,想到之前相似的情况下,自己一通乱吠,结果脑门被男主人弹的倍儿疼,它艰难的压抑下自己的好奇心,决定还是不要去查明情况了。 反正,两个主人都在,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娇娇心想着,又重新趴回窝里,被两个主人的气味包裹着,她的尾巴又欢快的摇了起来。 第二百零七章 乳母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第二日,郑令意先去灵犀院领了点儿,让乳母带着他一道去南园给吴老将军请安。 她一开口便让乳母跟着一道同去,叫高曼亦省了一通担忧。 高曼亦也不是信不过郑令意,更不可能信不过吴老将军。 只是这初生的孩子何其娇弱,郑令意还不曾生养过,身边的婢子除了一个巧罗外,也都还是黄花闺女,到底有些放心不下。 如果是叫乳母跟着一道去,,那么点儿始终是在乳母的照料下,让吴老将军看上一眼,逗个趣儿,高曼亦没什么不肯的。 她让乳母把孩子抱过来亲了一下,便叫跟着郑令意一块去了。 “夫人可听见了三少夫人夸三春他娘了,说是壮实的好找,可瞧着这样白净秀气的却是难寻。”香寒对高曼亦道。 “哼,我娘亲给我费心寻摸的,能不好吗?明眼人谁看不出来,非得挑三拣四的。” 高曼亦话中没点明是谁,但这屋里的两个婢子都知道,说的是乔氏。 乔氏昨个不知从哪找来了几个乳母,说是让高曼亦再挑挑。 高曼亦借口孩子吃惯了奶,把人都给赶了回去,可乔氏像是打擂台一样,又给送了过来,说让搭把下手也行。 高曼亦没法子,只得留了一个瞧着老实的。 后来遣香阳偷偷出去打听了,说些个乳母都是与乔氏有联系的,不是她手下婆子的女儿媳妇,也是那沾亲带故的。 她留下的那一个,就是伶阁孙婆子的二儿媳妇! 这事儿搅得高曼亦心里不舒服极了,明明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乔氏偏偏觊觎着。 “夫人放心,奴婢连哥儿的房门都没叫她进,且晾着她呢。”香阳见高曼亦心里又憋了气,连忙道。 这个长孙真是一块喷香的饽饽,日后吴家的家业起码得分上一半给他,也难怪乔氏担心这孩子与她不亲近,非得塞个眼线进来。 郑令意还不曾想到这样远,她觉得手上产业已经够用了,还真没考虑过吴老将军故去后的分家问题。 吴老将军一见点儿就眉开眼笑,这白胖肉乎的小模样谁不喜欢,捉着小手亲了又亲,怎么也瞧不够。 “你二嫂的身子如何了?”吴老将军问郑令意。 若在旁人家,公公为了避嫌,恐不会这样勤问儿媳的身子状况。 但吴家人都知道高曼亦生梅姐儿的时候凶险,如今虽平平安安的又生了一胎,可总还有些担心。 “精心养着,还算不错。”郑令意道。 吴老将军点点头,余光瞧见三春娘紧紧的抿了抿唇,像是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吴老将军便道。 郑令意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三春他娘瞧了郑令意一眼,道:“三少夫人您也是知道的,为人母总是挂心孩子,老夫人她总是让人来院里抱了哥儿去,这是天经地义的,可,可她却不叫小人跟着,叫少夫人好是担心,这对身子也不好。” 这状告的真满,郑令意不信一个根基不稳的乳母有胆子在吴老将军跟前说上这样一通话。 若说没高曼亦示意,谁都不会相信,吴老将军自然也能想到这一点。 乔氏虽不是什么好人,但好歹还怜自己的血脉,不至于害了点哥儿,只是高曼亦不乐意孩子在她跟前,所以总是悬着一颗心。 但这眼下,乔老夫人还在伶阁里待着,乔氏毕竟是点哥儿的亲祖母,就算是吴老将军也不好开口指摘她要看一眼孙子的行为。 三春娘这番话看似没什么,却是把吴老将军给架在火上烤了。 郑令意觉得有些不妥,如若是她遇到高曼亦这种情形,要么强硬些扣了孩子不许出门,出了月子后该请罪就请罪。 如果实在是拗不过,干脆遣心腹来向吴老将军求助,反正不会叫哥儿身边的乳母参与到这些事情里来。 乳母只需善于照顾孩子就成,学了这些勾心斗角的有什么好处?让孩子耳濡目染的学了去,更是不好。 郑令意此刻从吴老将军面上看不出喜恶,他老人家也不说话,未免让这份沉默使人尴尬起来,郑令意也只好出言道:“反正离出月子也就这几日了,许多事,二嫂嫂她心中有数的。” 三春娘赶忙应了,郑令意又说到点哥儿困了,让她给抱回去。 她倒是懵懵懂懂,走的也轻快,苦了郑令意还得坐在那熬着。 “不落井下石,是你的好处。”吴老将军喝了口浓茶,瞥了郑令意一眼,道。 “二嫂嫂从未对不住我,待我一贯宽和。”郑令意则道。 “那若遇上个对不住你的呢?”吴老将军玩味的笑笑,道。 “送上门的机会,若是不损己,何乐不为?”郑令意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 “倒是思量妥当。”吴老将军好似赞许的点点头。 “乔家表兄,可有消息了?” 郑令意这话,像是生硬的转了个话题,吴老将军只以为她不想再说下去,倒没觉得奇怪。 “有些眉目了,赵护院已抓住了乔知贤那个所谓的朋友,只是他似乎只是个故布疑阵和递消息给乔家的喽喽,乔知贤具体被藏在哪,他也不清楚。” 郑令意心道,‘难道赵护院还不知亨通赌场的事?’ 她的思索露了痕迹,便抬眸对上吴老将军的眼睛,不解道:“还是没寻到那个赌场吗?” 吴老将军摇了摇头,又喝了一口茶。 “您喝的茶也忒浓了些,都闷成酱色的了,这样肠胃怎么受得了?”郑令意有些不赞同的说。 关怀的话谁都喜欢听,吴老将军笑了一笑,道:“年纪大了,吃了食不消化,只能喝些浓茶,你爹也是这个习惯,不知道吗?” 他这么一说,郑令意倒是想起来了,郑国公午睡前那一盏茶,的确是要浓些的。 “您开些药膳来吃吧。请大夫拟个方子,我让小厨房做了给您送…… 郑令意住了口,觉得自己说的过了些,郑国公极不喜欢别人暗示他年岁大了,身子老了,也不知吴老将军…… “行啊。那味道可别泛苦,泛苦我可不吃。”吴老将军笑道。 郑令意松了口气,也是一笑。 她出南园后,心事又起,‘甄信没把夫君随口一言听进去,是否也是老天的意思呢?’ 绿浓只见郑令意抬头望着天空,也跟着抬头看。 入南园前天儿还是好好的,不过是饶了一个时辰,就起了疾风。 天上云层被刮的稀薄,团聚一块的吹不散,得了风的推助,只过了一会子,就不知被吹到谁家上方了。 “幸好让点哥儿回去的早,这阵风要是叫他碰上了,二嫂嫂有得担心了。” 郑令意与绿浓互相搀扶着走,一路上借着假山回廊躲着风,绕了几步远路,走到了僻静偏处。 “夫人。”绿浓忽然轻道。 郑令意本低着头躲风,抬头一刹那就瞧见了杜姨娘在那西偏门口,好像在与门外人说话。 她先是想到了从前蒋姨娘陪着万姨娘去偏门口见家人的事儿,所以第一反应是想装作没发现。 郑令意刚拉着绿浓侧身藏进假山里,就瞧见门外伸进来一只手,给杜姨娘塞了一样东西。 那东西不大,一下就被杜姨娘给搂进了掌心,像是个小瓷瓶。 杜姨娘得了那件东西后,就打发人走了,离去前又仔细的瞧了瞧四周,若不是郑令意与绿浓早早藏好了,一眼就能被瞧见。 “夫人。”绿浓眨了眨眼,她实在摸不清状况,也只能叫一声夫人。 郑令意又不是能掐会算,哪能瞧上一眼,就给出个说法呢? 这杜姨娘若是她院里的就好办了,把人拎过来审一审就是了,可她是吴永均的姨娘,郑令意怎么碰得? 她想着这位杜姨娘的境遇,也觉可怜,便道:“罢了,许是身上有什么难言之隐,向外头要了什么偏方吧?” 主仆俩也管不了旁人的命,见这风也小了一些,便拐回大路上,朝静居去了。 郭果儿今日也来了静居,郑令意进门的时候,正见她藏在佩儿身后,躲着十分热情洋溢的娇娇。 娇娇比起小时候来说,也算是稳重多了,它以前从爱与人唱反调,扯着人的裤腿来磨牙的。 大家知道它是县主送的,哪敢下重手对付,一般都是拖着它一路的走,趁它松了牙就赶紧跑。 有一回佩儿还叫它弄得给摔了个大马趴,因此狠狠的让郑令意给训了,训得眼泪都出来了,又喂了一顿肉糜,这才呜呜的躲进郑令意怀里撒娇。 郭果儿虽来过几趟了,但娇娇凑巧都没见着她,今日算是第一回见了个生人,它激动的不行,先是吠了几声,吓得郭果儿拽着佩儿转圈躲闪。 郭果儿一跑,娇娇就更兴奋了,蹦蹦跳跳的好像在玩老鹰捉小鸡。 “娇娇。”郑令意一进门就见到这副场面,简直是哭笑不得,连忙叫住了它。 娇娇一见郑令意回来了,马上调转了目标奔现她,被绿浓一把给捞了起来。 郭果儿大松了一口气,对郑令意道:“夫人,小人有喜来报。” 第二百零八章 帮凶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屋里来说。”一听是喜事,郑令意的眼睛就亮了亮。 郭果儿还是有些怕娇娇,绿浓在那头,她就站到这边来。 “等它熟悉了你的气味就好了。”绿珠从绿浓怀里抱过娇娇,又将它递给佩儿,好叫郭果儿安下心来。 郭果儿腼腆一笑,又有些迫不及待的对郑令意道:“夫人,巧罗姑姑有身孕了!” “真的!?”屋里三人异口同声的说,眼眸中流露出明媚欢快的笑意来。 “真的,就是…… 郭果儿一笑,声音又低了下来,郑令意嘴角稍滞,听见她道:“前些日子正赶上她最忙的时候,所以胎相有些不稳,不过没关系!甘管事已经用药仔细温养住了。” 郑令意没有片刻犹豫,立马对绿浓说:“绿浓,你这几日去的勤快些,让巧罗一定不要再操心这些琐事了。” 她又自言自语的埋怨道:“甘松也是,自己是就是大夫,怎么没能发觉呢?” “虽是大夫,却也是头一回当爹呀。”绿浓替甘松挽回了一点情面。 郑令意轻叹了一口气,眉间忧虑不散,她又殷切的吩咐郭果儿,道:“果儿,你虽然在庄子上的时日不长,但好歹也是巧罗带出来的,凡事要有个数。绿浓不在的时候,庄子上要出了什么事情,你都不要惊动了巧罗,来静居找我也好,寻了甘松也罢,或是同巧罗平日里信得过的那几个婆子一道商议。总之,就要让巧罗好生静养着,知道了吗?” 郭果儿有些紧张的点点头,道:“小人知道,小人已经同哥哥说了,说自己这几日都会住在庄子上,替巧罗姑姑多分担一些。” “好。” 郑令意这才微笑了一下,又吩咐人给果儿拿了好些补品和糕点,让她带回去。 “夫人饿了吧?奴婢让小厨房传膳来。”绿珠道。 郑令意点点头,开始捧着茶碗发呆。 “滋补的汤药服完有几月了?” 静默了一会后,郑令意忽朝绿浓招了招手,绿浓弯下腰来,听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轻道。 前些日子见郑秧秧怀着双生胎,而今高曼亦刚生了孩子,巧罗又得了好消息。 郑令意问出这一句话来,也是情理之中。 绿浓抿唇一笑,也悄声道:“算上这个月的话,已经三个月了。” 倒也不算很久。 其实唯一一个会催郑令意生孩子的人就是郑国公,但毕竟见面次数不多,他也不会次次都提。 吴老将军虽然心里也挂念,可他不会时常的表露出来。鲁氏、乔氏更是懒得理她生不生孩子了。 吴罚倒是也没怎么提过,只是在床榻上偶尔说些荤话的时候,会来上那么一句关于此的。 想到这,郑令意的脸诡异的红了。 绿浓有些不解,赶忙走到炭盆边上,看那炭盆里是不是漏了风进去,让炭火烧的太旺盛了些。 “没有呀。”绿浓喃喃道。 她搁好火钳子,回到郑令意身边,小声道:“夫人若想早些怀上个孩子,奴婢替您掐算着日子。” 郑令意想了想,红着脸道:“罢了,顺其自然吧。我也总不能按着日子来,来…… 她没说下去,只难为情的别过了脸。 绿浓只是偷笑着,也不再说了,免得郑令意羞恼。 ………… 月落日升,又是一日。 昨夜与吴罚商议妥了一事,郑令意这心里定了定,却又沉甸甸的。 午膳后,她便与绿珠逛园子消食去了,娇娇也跟着在她脚边跑前跑后。 听说这乔小夫人有脾胃不和的毛病,饭后定要走上半个时辰,否则就会胀气。 这也是白日里唯一的半个时辰,她不必伺候着乔老夫人,跟着附和赔笑。 乔小夫人还没见着人,就先听到了几声狗叫,随后才见郑令意主仆俩姿态悠闲的逛了过来。 娇娇的腰腹上捆着根宽宽的棉布条,另一端在绿珠手里牵着,不会贸贸然的扑人,也不会勒痛了它。 娇娇叫了两声也就不再叫了,被一朵紫色的小野花带走了注意力,专心致志的用鼻尖去蹭。 乔小夫人放心了一些,又见郑令意对自己颔首微笑了一下,心里有些奇怪,便主动走上前去。 到了郑令意跟前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连打声招呼也尴尬的不知该怎么称呼。 于是,乔小夫人拿娇娇做起了文章。 “这狗长得跟狼似的,怎么这样大?远远瞧着,还以为滚了个雪球过来。” “这是狼青犬。”郑令意既不冷淡,也不过分热络的说,“要不要摸摸?” 乔小夫人对她这个提议有些惊讶,伸出了手,却又迟疑的停在了半空。 郑令意睇了绿珠一眼,绿珠便福了福,伸手捉住乔小夫人的手,帮着她在娇娇背脊上摸了一把。 “油光水滑的,养的真是好。”乔小夫人惊叹这丝滑的手感,又被绿珠推着去摸娇娇的脑袋。 忽然,郑令意腕子上的银镯松了活扣,掉了下去。 乔小夫人本就弯着腰,顺势就低下身去帮她捡起,郑令意也很自然的弯腰要捡。 两人头碰在一处,一句话轻飘飘的钻进乔小夫人耳中。 她一愣,见郑令意从她掌心拿走了镯子,又用正常的音量道:“多谢。” 乔小夫人很快反应过来,道:“举手之劳” 郑令意也敷衍的勾了勾嘴角,两人像是凑巧偶遇,不得已寒暄几句就各走各路。 但这两人彼此心里都清楚,郑令意今日是特意来碰乔小夫人的。 机会已经给了乔小夫人,这怎么选,能不能成事,就看她自己了。 赵护院其实有些本事,如果甄信没听漏吴罚的那句话,他现在应该已经找到乔知贤了。 眼下,赵护院也已经快顺藤摸瓜找到此处了,吴罚看着眼前这间身在闹市之中的冷寂宅院,心里很是清楚这一点。 若按着大路走,这间独门独院的小宅子离暗巷还有些距离,可若这几户人家打通了门户,那也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 门口未点灯笼,昏暗一团。 ‘这些人,果然还是爱玩灯下黑的把戏。’吴罚拎着个悦食楼的食盒立在门口,心道。 他已经探明了乔知贤被藏在这里,又见那些人出门去赌钱了,不到天光大白定然不会回来。 宅院里留了一个歹徒看守,这人不贪赌而贪杯,吴罚只是在他必经之路上假装掉落了一个酒囊,他便拾了回来。 酒里下了些迷魂药,药力发作与醉酒很是相似,估摸着这人已经昏睡如死猪了。 吴罚明明可以用内劲震落门闩,却故意笨拙的用小刀一点点撬开。 他走过一个过厅,就瞧见那个歹徒席地而眠,酒囊中的酒已经被他喝尽了。 乔知贤形容狼狈的被捆在柱子上,眼被蒙着,口中也塞着破布,他听到了动静,惊惶的转动着脑袋。 吴罚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别的动作,只是在院中找了一个干净的高处,飞身跃上,将食盒抱着胸口,靠着瓦片赏月。 乔知贤没有再听见别的动静,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月光之下,吴罚眉宇间的戾气也被柔化许多,他神色平静,似乎预料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院里多了一个人,吴罚瞥了一眼,见乔小夫人孤身一人瑟瑟缩缩的走进院子里,呼噜声让乔小夫人吓了一跳,她下意识的转身想走,却瞧见了乔知贤。 她本是很警惕四下打量着的,可她一见到乔知贤,整个人便僵了一僵,脚步也不缩了。 吴罚不知道她是怎么从乔老夫人眼皮子底下溜出来的,也不是很感兴趣。 只是想知道她一个弱女子,当有了这个轻易复仇的机会时会怎么做? 乔小夫人很快给了吴罚这个答案,她的脚步轻的像猫儿一样,踮着脚尖走进了乔知贤。 见乔知贤被捆的牢固,毫无抵抗之力,乔小夫人似乎是长出了一口气,白白的雾气像一阵迷烟一般从她嘴里呼了出来。 乔小夫人十分果断的从袖子里摸出一把短匕首来,大步上前,片刻犹豫都不曾有,就狠狠的往乔知贤脖颈上刺了一刀,给自己溅了一脸的证据。 痛快,却愚蠢。 这一刀刺得不准也不够深,乔知贤毫无用处的挣扎起来,像一只被五花大绑的待宰猪猡。 乔小夫人见状又补了几刀,一刀比一刀坚定。 乔知贤一动不动,死的透透。 乔小夫人蹲下身,扯掉了乔知贤脸上的蒙布,看着他的脸,乔小夫人面色平静极了,像是获得了某种救赎。 吴罚知道,那是大仇得报后的,脑子里忽然冒出来的瞬间空白。 ‘这要怎么收场?’ 吴罚看着乔小夫人血糊糊的一件衣裳,心想。 乔小夫人手刃仇人后倒是越发的镇定,她朝西方跪下,以额触地,磕了一个响头。 随后起身撩起衣裳的下摆,又吐了唾沫给自己擦脸。 然后又解掉了头围,露出发髻,随即很是干脆的脱了外头那件高领阔袖的长袍,里面仍是一套干干净净的袄子和袄裙。 她将这些换下来的东西反过来包裹好,袄裙下摆不慎沾染到了一点血迹,她便用脚踩了踩,成了黑漆漆的一块污处。 她的镇定真有几分出乎吴罚意料,见乔小夫人走了,他也没做停留,直接从屋顶上飞出了宅院外,在黑暗的巷陌小径中仍走的飞快。 他抄了近路,从一条巷子钻出来,就见自己的坐骑优哉游哉的甩着长尾,此处离吴家已经不远了。 上马,回家。 到了家门口的时候,也不过只比平日里下值迟了小一个时辰。 第二百零九章 遭疑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管家见着他手里的食盒,便以为这是原因所在,谄笑着搭讪两句,“悦食楼的吃食是好,就是费时辰,得精工细作。” 吴罚如常般没有理会,只睇了他一眼。 一回到静居,吴罚将食盒递给绿珠,“冷盘不必热了,将这几个热菜再端到灶上去热一热。” 郑令意早知吴罚今日会带吃食回来,所以就没让小厨房备菜,只炖了吴老将军的一盅药膳,方才已经让绿珠亲自给吴老将军送去了。 “你给父亲备了什么药膳?” “枸杞黄芪煨鸽,减了些药性,就算给他老人家添菜了。” 吴罚见桌上的小酒杯里斟了酒水,端起来一仰脖就喝尽了,叫一股子软绵绵的甜味,缠在他喉头腻味的慌。 郑令意见吴罚呛了几声停不下来,忙给他倒茶,“这,这是我的玫瑰酿,压根就算不得酒,甜得很呢。” “难怪呢。”茶水冲淡了甜腻,吴罚才平了咳嗽。 他皱着眉头将装着玫瑰酿的小酒壶推远了些,很是嫌弃的样子。 绿浓道:“今个天冷,让小厨房给您温半壶黄酒可好?” “我先前不是拿回来一壶柳林酒吗?就那个吧。不必温过。”吴罚却道。 绿浓睇了郑令意一眼,见她没有反对,便福了福,道:“是。” 菜都是现成,只是热一热罢了,所以很快就齐备了。 悦食楼上了一道新羹汤,叫什么千丝万缕。 鸡汤打了个汤底,里边是豆腐丝、蟹肉丝和虾仁,取得是个鲜味。 本来得撒上一把剁得细细的白菜丝,可吴罚怕闷久了菜黄了,反倒怀了味道,就没让搁。 金妈妈重热一遍的时候,自己放了新鲜的菜进去,这道汤羹清清爽爽的,喝了暖胃。 吴罚就猜到郑令意会喜欢,见她小口小口的啜饮着,有些得意的暗自欢喜。 饭后,郑令意本就畏惧冬夜寒冷不肯出门,被吴罚哄着出门消食,结果一开门见雨丝缥缈,连忙扯了吴罚回来,可名正言顺的不出去了。 “下雨了,给守夜的婆子和佩儿都添个炭盆和蓑衣。”郑令意道。 外边又冷又湿的,若是一个不小心,即使身子再健壮,也很容易生病。 绿浓领了吩咐去做事了,绿珠手里的差事又还没完,佩儿在门外守着,这屋里只有他们两人和娇娇。 两个人愈发没了规矩,吴罚直接坐在了窗台上,拿着本连封皮都残缺不见了的旧书看着。 郑令意则坐在摇椅上,脱了绣鞋,把脚搁在娇娇身上,给它揉按着肚子。 娇娇舒服的瘫软着,它若是个人,只怕现在都要舒爽的翻白眼了。 “她去了?”郑令意忍到现在才问,也算是很稳得住了。 吴罚几不可见的点了下头,轻道:“下手倒狠。” 郑令意垂了眸子,道:“伶阁里的小丫鬟传了消息来,说是那老夫人午后起就身子不适,吃了大夫的药后睡到晚膳了还没起。想来,也是她的手笔了。” “未免太露痕迹。”吴罚点评道。 “她一弱质女流,旁人想不到她身上去。”郑令意却道。 也对,若没吴罚替她扫清障碍,乔小夫人也确做不了这件事。 明日轮到吴罚休沐,所以今夜不必早睡,再加上吴罚看书看出了几分兴味,沐浴过后,同郑令意一道在软塌上靠着。 他看他的书,她雕她的章,也不必说话。 虽然这廊下挂账了暖帐,但冬夜里是真的冷。 佩儿得了个厚厚的蒲团,倚着朱柱坐下,紧紧的挨着炭盆。 郑令意从不拘着她们这些下人用炭火,给的炭也不赖,有些烟气,但不至于呛人。 佩儿有一回听绿珠说了这炭的价钱,真真叫吓了一跳,光自己一个人的份量,这一个冬天就要用掉好些银钱。 绿珠从小厨房回来的时候,还给佩儿顺了一个红薯和几个芋艿,让她掩在炭灰底下煨着,后半夜就能吃了。 佩儿虽没细想过,可她觉得这种人情味,大概就是在静居里当婢子和在别的地方当下人最大的不同了。 屋里熄了蜡烛,佩儿只觉得一暗,不过身边还有一盏小油灯和炭盆里的星星点点陪着她。 这几日绿浓白日里去庄子上帮巧罗打点,劳累的很,所以夜里不能跟绿珠轮着守夜了,便换上佩儿与绿珠一道守夜。 佩儿觉得自己更有用了,反倒高兴,只是听说郑令意正盘算着要再从庄子上挑几个伶俐的丫头,她便有些担心,怕自己笨拙不讨喜,叫人给比了下去。 佩儿杞人忧天的想着,又掀开暖帐瞧了一眼,这外头的寒湿气顺着缝一下就钻了进来。 ‘还在下雨呀。’她慢半拍的想,连忙把暖帐给拉上了。 嗅过了外冷冽的空气,佩儿才发觉炭盆里缓慢渗出的芋香薯香已经弥漫在了暖帐内的空气中。 她赶紧去拿了火钳,把几个小一些的芋艿先给扒拉了出来。 在凉透了的地面上晾了一会子,佩儿就迫不及待的捡了起来,边撕边吹的刚吃了小半个,就听见外头传来些响动。 她本疑心是自己听岔了,又想着还是看个究竟的好,便探了脑袋出去,见殷婆子露了面,匆匆的走了过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佩儿见殷婆子神色不太好,知道可能是真出事儿了。 “南园来人叫主子们去。我瞧着不像是好事。”殷婆子道。 “我去喊主子们起来。”佩儿道。 她心里想着,‘再过两个时辰都要天亮了,什么事儿不能那时候再说?这夜里多凉呀。’ 佩儿来到窗边,轻轻的叩了几下,低声道:“夫人、少爷,南园来了人,说是让你们去。” 她轻声的连说了两遍,就听到吴罚的声音透过窗子传了过来,“知道了。” 比平日里更冷淡些的音色,带着些被吵醒的不悦。 佩儿有些紧张,又想到郑令意没人服侍,便道:“奴婢,奴婢去唤绿珠姐姐来。” “不必。”郑令意的声音听起来更为慵懒,“你且在外边等着吧。” 佩儿赶紧收拾了还没来得及吃得几个芋艿,又将炭盆挪到边上,免得碍了主子们的路。 她回到门边低头等着,直到屋里人走了出来,把手递了过来时,她才反应过来,郑令意的意思是让她陪着去。 “怎么了?” 郑令意一手拿着个小手炉,一手却悬空着,而见佩儿又发着呆,便道。 佩儿连忙牵住了她的手,摇了摇头。 夫妻俩都穿了件遮风挡雨的斗篷,佩儿则披了件蓑衣。 三人走在这雨夜里,只有一个佩儿是懵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是有她在替主人忧心忡忡。 南园灯火通明,而且厅内坐满了人。 乔老夫人、乔小夫人、乔氏、吴永安、万圆圆、吴永均,自然还有吴老将军,以及赵护院。 屋里吵吵嚷嚷的不安生,郑令意与吴罚一进院子,就见乔老夫人指着吴罚劈头盖脸的一句,“说不定就是这个贼子私下里害了我的孙儿!” 郑令意恰到好处的露出几分委屈愕然,心里却想着,‘这老婆子,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他是贼子,那我在您老人家眼里算个什么?”吴老将军冷冷道。 吴罚环视了一圈,大家面上神态各异,乔氏三母子倒有些真心实意的难过,不过那两兄弟更多的是不耐烦和困倦。 乔小夫人睇了吴罚一眼,见他目光转过来,反倒垂下头,用帕子擦了擦虚无的眼泪。 “原来这冷夜的把我叫起来,是为着叫我来背黑锅,恕不奉陪了。” 吴罚说罢,拉着郑令意转身便要走。 “少爷,没人叫您背黑锅。”赵护院赶紧唤住了他,又对乔老夫人道:“我跟您反反复复的说了许多次,我家三少爷武功高得很,可乔少爷身上的那个伤口,哪怕是个拿菜刀的,都不至于刺得这样笨拙凌乱。” “谁知他不是故布疑阵?!”乔老夫人其实并没有什么证据,只是想拽个人给他乔知贤垫背罢了。 在场的人除了那几个心知肚明的外,其余无不是这般认为的。 见乔老夫人如此胡编乱造,赵护院有些嗤之以鼻。 “这习武之人手上的劲儿不是那样简单能藏住的,我一看就看出来了!难不成你还要说是三少爷带了三少奶奶去杀的人吗?”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吴永均低声嘟囔着,他只是觉得无聊,应着好玩。 可吴老将军和吴罚的耳朵厉害的很,两双眼睛顿时狠辣无比的盯着他,在他身上险些要烫出四个洞来,吴永均再不敢随意接什么话了。 吴罚没说话,只看着吴老将军。 吴老将军叹了口气,给他解释道:“咱们晚了一步,寻到乔知贤的时候,他不知怎么的,已经死了。那伙歹徒已经抓住了,但他们不承认,也没理由这般行事啊。” “将军,您定要给贤儿讨一个公道啊。”乔氏泣不成声的说。 吴老将军毫不动容的睇了她一眼,又对乔老夫人道:“这案子已经转到衙门去了,案犯具在,很快就能上报刑部。您老有个什么疑心的,将我整个吴家都告上去吧!叫着满京城的人瞧瞧,什么叫做倒打一耙!” 第二百一十章 儿,女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吴老将军平日里虽瞧不上乔氏,可对乔老夫人还是诸多退让的,今日口吻却这样硬,想来是乔老夫人又悲又痛,口不择言说了许多伤人之语的缘故。 “你!”被吴老将军顶了一句,乔老夫人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直直的后仰撅了过去。 不喜欢这个老婆子是一回事,可若是活活气死了她,那吴家人也得叫天下人的唾沫给淹死了。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乔小夫人就在乔老夫人身边,连忙靠过去想用自己身子给她垫着。 但乔老夫人这些年来养尊处优,养出一身的福相来,可不比乔小夫人操持家中琐事,累的清癯见骨。 乔老夫人压到乔小夫人半边的身子上,登时叫她喘不过气起来,呼呼的往外吐气,却一口也吸不进来。 大家连忙把乔老夫人挪到椅子上坐上,七嘴八舌的唤了好几句,乔老夫人也没醒。 乔氏哀嚎一声,瘫软在地上。 如今正是深夜,哪里能那么快的找到大夫。 “掐人中,掐人中!”吴永安急忙说。 乔小夫人颤颤巍巍的伸手去掐,掐了半天,乔老夫人还是没什么动静,也不知道她有没有使劲。 如果不是知道乔小夫人心中对乔家的恨意,郑令意恐也不会怀疑她。 这乔老夫人死不死郑令意并不在乎,只是她不能死在吴家。 “让让。”郑令意有些粗鲁的推开乔小夫人,见到乔老夫人的人中上只有一个浅粉色的半月弯痕。 吴老将军睇了她一眼,并没有阻止,而乔氏则像老鸭一般叫唤了一声。 “郑氏!你干什么!?”吴永安不知道郑令意要做什么,只以为她会对乔老夫人不利,下意识伸手去拽郑令意。 他的手还没挨到郑令意的衣袖边,就被吴罚一把揪住衣领,往外一扯。 吴永安连连后退的好几步,差点没摔了。 与此同时,郑令意飞快的从头上拔了一根簪子,用簪子尖锐的尾部,狠狠刺向了乔老夫人的人中。 鲜红的血鼓成了一个小包,也掩盖了那浅淡的指甲印。 “你们夫妻是要造反吗!?”乔氏靠着吴永安,指着吴罚道。 郑令意没有说话,只盯着乔老夫人,随时打算给她再扎一回。 乔老夫人的呼吸声重了起来,艰难的吐出几个毫无意义的音节,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醒了醒了。”万圆圆咋咋呼呼说。 “她喉咙里有痰,得让她咳出来。”郑令意想将乔老夫人直起背来,可乔老夫人的身躯简直像山一样重,郑令意使出吃奶的劲儿,她却是纹丝不动。 赵护院上前握着乔老夫人肩头,让她坐直。吴老将军用手刀在她背上一劈,一口血痰就咳了出来,气也通顺了。 乔老夫人睁开了眼睛,眼泪就淌了出来。 “我的娘啊。”乔氏扑了过去,哭的像是乔老夫人驾鹤西去了一样。 郑令意与吴罚从人堆里退了出来,站在边上看他们又哭又笑的。 乔老夫人渐渐恢复了清明,觉得人中处有些刺疼,伸手一摸,摸到一抹血痕。 郑令意往吴罚身边缩了缩,心道,‘这老婆子该不会倒打一耙吧。我到底也算是救了她。’ 乔老夫人睇了她一眼,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疲惫的闭上了眼睛,对乔小夫人道:咱们回去吧。我累了。” 乔小夫人点了点头,道:“诶。” 这事儿闹到这,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吴罚并不觉十分痛快,只是乔小夫人的沉溺在仇恨痛苦中的样子太过熟悉,不帮她这一回,就好像忽视了自己的过去。 郑令意没有对此事过多的表达自己的看法,她的确同情乔小夫人,却并不了解她,既不了解,许多事情就不好下定论。 乔家人带着乔知贤的尸体离去后,静居的人继续过自己的日子,谁有这闲工夫管别人呢。 日子,总是一样的过,死去的人,也不过就是被留在了过去的这段时间里。 高曼亦出了月子,吴家给点儿办了一桌满月酒,只有几个亲近的家人来赴宴,待孩子满周岁之后,再热热闹闹的办上一场。 因为操办满月酒的关系,高曼亦主动推了交账交钥匙的时间,还央郑令意多管几日。 她如今在这家里是最得器重的,衣裳打扮也较从前华贵大气了许多,衬托的她越发像一个当家主母。 满月酒那日,高曼亦抱着点儿被亲人的祝贺和礼物包围着,红光满面,喜色盈盈,还有几分得意。 郑令意觉得这都是人之常情,很是正常,只是见到梅姐儿躲在角落里不肯上前时,她才在这喜气洋洋的气氛里,窥到了一丝截然相反的气息。 “梅姐儿,怎么不去席上?”郑令意走上前去,弯下腰对她道。 梅姐儿没有说话,倒是她身边伺候着的婢子一面伸着脖子张望,一面漫不经心的道:“夫人早先就吩咐喂过梅姐儿了,吃了好些。” “眼珠子瞧哪呢?”绿珠见不得旁人对郑令意这样辱慢,斥道。 那婢子见绿珠面色不善,郑令意又自顾着哄梅姐儿开心,理也没有理她,心里虽不服气,但还是道:“她们分喜饼呢,去晚了就没有份了。” “那你去吧。”梅姐儿轻轻的说。 那婢子顿时喜出望外,又见郑令意在这看着梅姐儿,只福了福,撒腿就走了。 “真该管教管教了。”绿珠皱眉道。 郑令意牵着梅姐儿去自己桌上,低声道:“要不要我去跟你娘亲说一说。” 梅姐儿摇了摇头,抬首看着郑令意道:“娘亲想知道的话,她会知道。” 若只看着她的眼睛,瞧着她眼睛里沧桑的光芒,定然想不到她还只是个孩子。 这样早慧的孩子,情绪又敏感,郑令意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才好,只好给她夹了个乳酪糖包。 “说是你吃过了,可我方才吃着这个觉得味还不错,你尝尝。” 糖包像婴孩胖乎乎的红脸颊,梅姐儿小小的咬了一口,里边的乳酪糖浆留了出来,她呼了呼气,慢条斯理的吃着。 这乳酪糖包看着简单,其实很难做,席上每人都是有定数的,一人两枚。 郑令意把自己的两枚都给了梅姐儿,其实嘴里也馋的很。 她正耐着馋,就见碗里多了一枚糖包,是吴罚给的。 郑令意美滋滋的吃了,吴罚又打算将第二枚夹给她,她推着吴罚的胳膊,把糖包往他嘴里送。 “你吃,你尝尝,这个不是齁甜的那种,乳香浓浓的。” 梅姐儿留意着夫妻俩的举动,觉得很熟悉又很陌生。 “三舅母。” 郑令意转过脸看着梅姐儿的时候,脸上还残留着甜蜜的笑意,“嗯?” “你为什么还没怀孩子?”梅姐儿不解的问。 梅姐儿年岁小,说话没有分寸感也可以理解,所以郑令意没觉得自己被冒犯了,只是不想与孩子讨论这个问题,小声道:“许是送子娘娘一时间忘了我,没事儿,等她想起来就好了。” 郑令意刻意把话说的调皮,梅姐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她这一副小大人的样子,颇有几分可乐。 郑令意便笑道:“你以为是怎样?” “爹娘说…… 梅姐儿咬着嘴唇,对郑令意尴尬的一笑,又慌忙夹了东西吃,不肯再说话了。 郑令意不再笑了,看似专心的吃菜,却是味同嚼蜡。 她并没有逼梅姐儿说清楚事情,只因这只言片语,也叫郑令意猜出个七八分。 大抵就是高曼亦与吴永均私下里取笑郑令意还未有身孕,这话叫梅姐儿给听见了,孩子不分轻重,又有些好奇,就漏了出来。 可梅姐儿早慧,能从郑令意表情的变化中得知自己说错了话,即使住口,却也迟了。 “别瞎想。”吴罚低声道,他也听见了梅姐儿方才的话。 说不恼是假的,郑令意心里不舒服,面上虽瞧不出,但给高曼亦祝酒时,声音却低了几分。 高曼亦高兴了一整日,眼里瞧见的,耳朵里听见的都是好的,压根没发觉这点子细微的异样。 回静居后,吴罚耐心的哄了她许久,又搬出‘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话来劝她。 虽然知道不大可能,但郑令意也承认吴罚这话有些道理,耳听尚且为虚,更何况是转述呢。 这样一想,也就放开了。 今日主人房里蜡烛吹得早,佩儿见绿珠早早便出来了,不解的道:“夫人吃醉了吗?这样早就休息了?” 绿珠含糊的应了一声,不大像她平日里的性格。 佩儿纳闷了一会,忽然想通了,她勾起了痛苦的回忆,整个人都委顿了。 幸好有个温暖的炭盆陪着她,那些坏人都离她远远的,这辈子都不能伤害她了。 “佩儿。” 佩儿从自己臂弯里抬起头,见芬娘拎着个小马扎走了过来,面上堆着讨好的笑意。 “瞧你守夜无聊,我陪陪你吧。”芬娘颇为热络的黏了过来。 佩儿挪了挪蒲团,睇了芬娘一眼,正想说不必了。 芬娘却将手里的铜壶搁到了炭盆上暖着,又往佩儿手里塞了个茶杯,道:“兑了些蜂蜜呢!稀罕着,等你身子寒了,倒一些尝尝。” 她又一直在说东说西,佩儿只能应着,有她在这聒噪也有一重好处,起码不会叫佩儿胡思乱想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赏钱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今年的雪来得迟,也少。直到今日,才下了第二回。 一开门就见薄薄的雪花落了下来,雪虽不大,可积了一整夜,地上已经落满了一层白。 甘婆子扫了一条小径出来,像是洁白宣纸上信手的一笔。 娇娇兴奋的直叫唤,头一回落雪是在夜里,它不曾瞧见。今日实打实是它头一回见到雪,在廊下一蹦半丈高,又蹿到雪地里,兴奋的打着滚。 雅致的雪景瞬间变得充满了活泼泼的人间气。 梅姐儿小大人般端着茶盏,但茶杯里盛的是牛乳。 她瞧着在雪地里撒欢的娇娇,又望向郑令意,好奇的问:“它不冷吗?” “瞧它那身毛,这样的天气定然还叫它还舒服些。”郑令意啜了一口她杯中的松仁茶,道。 “那爪子呢?”梅姐儿又问。 狗爪子光秃秃的,就几根毛在爪缝里,又不像猫儿那样厚实,可踏进雪地里倒是玩的欢畅。 郑令意答不上来了,还是佩儿在旁道:“说不准就跟咱们的眼珠子一样,是冻不着的。” 梅姐儿摸了摸自己的眼皮,头一回想到了这一点,惊讶道:“咦?眼珠子不冷,为什么?” 佩儿这可答不来了,望向郑令意求助。 郑令意摇了摇头,笑道:“可真叫你给问住了,这样多的问题,还是待开春让二嫂嫂给你请个先生开蒙吧?” 梅姐儿没有说话,把半张小脸都埋进了茶碗里,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唇边一圈奶呼呼的白色痕迹,逗得大家发笑。 梅姐儿最近常来静居,十之八九是她自己独个来的,也不知随她的那个叫做胭脂的婢子上哪去了,怎能这么不上心。 郑令意回回留了梅姐儿在这玩,都要让人给高曼亦传话。 孩子在静居,高曼亦好像没什么不放心的,总是一句‘知道了,劳烦弟妹了’,旁的话也没有。 郑令意也不能说高曼亦轻视梅姐儿,只是男子传承基业,总比女子要受重视些,再加上点哥儿年幼,正是需要精心看顾的时候,梅姐儿的落寞似乎是不可避免的。 绿珠从院外走了进来,娇娇跑去迎接她,绕着她转了一圈,又去雪地里撒欢了。 “夫人,那几个婆子都来了,等着您唤呢。”绿珠掸了掸身上的雪花,对郑令意道。 “不急,晾她们一会。”郑令意说着,觉察到梅姐儿不解的目光,便将手指抵在唇上,微微一笑。 年下的赏钱都发完了好几日了,昨个郑令意正打算去灵犀院交账,忽然有婆子上静居来,说自己的赏钱比那些个年资比不得自己的小婢子还要少,很是不服气,要郑令意给个说法。 交账的事情便搁置了下来,郑令意总不能把这些糟心事也连带着交给高曼亦吧。 她原是不以为意的,让绿珠去应付了这些婆子,这些婆子好像嫌事闹得不够大一样,你一言我一语吵嚷个不停,七嘴八舌的,叫绿珠没了说话的空隙。 郑令意觉出几分不对劲来,问了这几个婆子是哪个院里的。 绿珠回话说,哪个院里都不是,是园子里当差的。 又问了身契在何处?回话说,这身契是在挂在中公名下的,但却是捏在乔氏手里。 郑令意全明白了,她也不意外,其实早想到了是乔氏在生事,只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难道交权给她亲儿媳,乔氏还不乐意吗? “我让娇娇进屋陪你玩,好吗?”郑令意对梅姐儿道。 梅姐儿点点头,从椅子上滑了下来,绿珠招呼了娇娇一声,虽然雪地好玩,可娇娇也很听话。 娇娇飞一样的蹿了进来,跑到梅姐儿身后的时候,却又缓了下来,用脑袋轻推着梅姐儿进屋。 “佩儿,进屋看着点。”郑令意吩咐道。 佩儿‘呵’的吸了口气,恐是自己听错了,踌躇着往屋内迈了一步,见郑令意没有反对,这才放心往里走了。 郑令意与绿珠相视一眼,微微笑了。 那几个婆子被郑令意晾了许久,这才许了她们进来。 婆子们平日里要么在院里打理枯枝落叶,要么在屋里烤火,也没这样死死的站在雪地里,浑身都僵了。 瞧见静居守门婆子穿的那样厚实,耳朵上甚至还有皮罩子,觉得自己身上更冷了些,不由得狠狠打了一个寒颤。 郑令意坐在一把大摇椅上,摇椅上铺着厚厚的长毛褥子,她穿着裹着一件雪绒绒的藕合梅花斗篷,只露出一张粉白的小脸,微微笑着,十分惬意淡定。 连郑令意身边的婢子都穿的都很好,倒不是料子如何贵重,只看那气定神闲的样子,就知道她身上这件袄子里的棉花纳了十足的分量,才能这样暖暖和和的立在雪天里。 “报上姓名,还有在府里伺候的年数。”绿珠说着,摊开了手里的名册,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那几个婆子面面相觑,有个为首的便上前一步,中气十足的说:“王二家的,在府里做了快二十年了。” “是外院喂马的王二吗?儿子是守外院西门的王灯芯?”绿珠翻了翻另一本册子,很快道。 王二家的一愣,迟疑着点了点头。 绿珠没说什么,只是看向下一个,扬了扬下巴。 那婆子就没王二家的这样气定神闲了,结结巴巴的说:“周忠家的,十五年了。” “唔。你男人去年走了,给了五两殓葬费,如今是大儿子抵了你男人外院的活计,是吧。” “额,是,是。”周忠家的唯唯诺诺的应道。 “这外院的账,少夫人也这样清楚?”王二家的纳罕的打量了郑令意一眼,她脸上始终挂着叫人心里不大舒服的微笑。 绿珠皱眉睇了王二家的一眼,郑令意则慢悠悠的说:“这可真是冤枉我了,外院的账在账房先生那,除了公爹,别说是我,就是婆母也插不上手。你这胡话可别传到婆母那呀,否则,就是你诬我了。” 王二家的缩了一缩,又壮着胆子道:“那,那您是怎么知道的。” “你以为你是谁?夫人行事还需问过你吗?”绿珠虽然不及绿珠持重,但在静居里,身后又郑令意撑腰时,仍属她嘴皮子最利落。 王二家的不说话了,仍是不大服气的样子。 郑令意容着绿珠斥够了,才道:“我头一回学着做事,生怕出了纰漏,万事过问,力求巨细无遗。这内院外院虽隔着墙,但吃穿用度无不是从外院进来的。菜价涨了,我得问,做衣裳扯得料子用的多了,我也得查。市情变化乃是寻常,最怕,是刁奴欺主瞒主。” 郑令意意味深长的说着,一个个的看过去,婆子们都躲着她的目光,唯有王二家的瞧了她一眼,但也就一眼。 “许是账房先生嫌我总是遣人去问东问西的,便索性给了我一本花名册,这千头万绪,到底是落在人身上。” 王二家的没话说了,绿珠便继续点人来回话。婆子们一个个回话,倒真是在府里经年伺候的老人了。 “我不明白你们有什么好闹腾的,册子上前年、去年不都是这个数吗?”绿珠心里早就存了她们是来闹事的念头,老大不高兴的说。 “银钱是这个数,可先前都还有半斤杂粮面和一斤猪膘,今年却没了,这难道不是少了吗?那些丫头片子每天就守着园子门,得的还多呢。”王二家的理直气壮的说。 绿珠被她给问住了,在往年的册子上翻了半天,也没瞧见杂粮面和猪膘的记录,可这些个婆子也不至于凭空捏造,她没了主意,只能看向郑令意。 婆子们大多成了家,与其都赏银钱,不如赏些实际的东西,而婢子就不一样了,大多吃住在府里,给她们猪膘还要嫌腻味。 郑令意对这些守着园子的婆子们本来就不梳洗,都是按着前两年的册子依样画葫芦,以为总错不了了,却没想到还是疏漏了,这疏漏,还是有人早早就埋下的。 “原来如此。”郑令意想了一想,道:“此事我得问过婆母再做定夺,不能你们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但若有缺处,一旦核实必定补上。” “后边就是小年了,家里几个孩子都等着吃呢。”不知是那个婆子嘀咕了一句,大家都就低声附和着,王二家的有些得意起来。 “少在我们主子跟前鬼扯,就算缺了你们一口半口的,赏钱不是发下去吗!一家老小的还能饿死?”绿珠高声呵住她们。 王二家的哼哼两句,“少夫人矜贵不知道外头的世道,年节里的什么东西都贵,尤其是这吃食,咱们既然有该得的,就不舍得花这冤枉钱。” 婆子们一叠声的称‘是’,给王二家的助长气焰。 郑令意不是不能强压下去,可她在这件事上叫她们拿住了话头,若要强压,只怕让下边的人心里都添了芥蒂。 下人们平日里看着卑微,可一涉及到银钱二字,个个悭吝的厉害,短了她们半分,日后都会找补回来。 “急什么,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吴家里伺候的老人了,还怕短了你几分吗?”郑令意睥睨着王二家的,道。 这群婆子眼下是占了上风,但也清楚自己只能逼到这儿了。 再犟下去,这位少夫人恐怕就要将一顶‘刁奴欺主’的帽子扣上来了,来之前,这群婆子都是受过指点的。 第二百一十二章 新衣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去伶阁这一趟看来是避不过了,郑令意心里很不乐意,乔氏估计就等着她去呢。 郑令意先是送了梅姐儿回灵犀院,既然顺路去了,便说了今日婆子们的事,又问了高曼亦一句,可有账册本子遗漏在此。 “并无。”高曼亦如是说。 郑令意也就不再问了,道:“看来还是得问婆母。” 她心里烦着,略坐了坐便走了。 高曼亦目送她离去,笑容淡了几分。 香阳觑着她的眼神,轻道:“这,倒是叫老夫人说中了。” 高曼亦没说话,拿着个红绳铃铛逗着点儿玩。 当香阳以为她不会回这句话的时候,却听她扬着语调说:“弟妹不是说了么,从前的册子寻不着了,说不定是婆母没交出去。” 香阳看似赞成的点点头,道:“说不定呢。” “婆子们闹事,三舅母不高兴的。”立在点儿摇篮边上,一直不出声的梅姐儿忽然道。 “你又知道了?”高曼亦并不十分在意小孩的童言童语。 “我知道。”梅姐儿极认真的说。 高曼亦心里莫名不舒服起来,不是那种被戳了心窝子的不舒服,就像是无意间被旧家具上的小木刺扎了手,惊叫起来就是小题大做,但又无法忽视指尖的刺痛。 “去了静居几趟,就把人家当娘了?对你很好吗?”高曼亦有些吃味的说。 平常活泼性子的孩子,估计只会傻傻一笑,又或者懵懂一些,压根听不懂高曼亦的意思。 可梅姐儿听懂了,她听懂了,却回不出话来,像是吃撑泛起了酸水,可酸水梗在喉头,呕不出来。 母女俩中间只隔了个摇篮,却像是一个在山尖上,一个在山脚下。 香寒此时乐呵呵的走了进来,对房间里的异样并没觉察,对梅姐儿道:“姐儿,丫头们在外边堆雪人呢,咱们也去吧。” 梅姐儿睇了高曼亦一眼,高曼亦用鼻尖往门外一点,算是允了的意思。 梅姐儿就把手伸给香寒,随她出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有了心思,总觉得跟从前不一样了,同她弟弟也不够亲近。”高曼亦抱怨道。 “毕竟是女孩子,沉静些也好。”香阳劝慰道。 高曼亦没说什么,倚在摇篮上看着打起了哈欠的点儿,怎么看也看不够。 这看着看着,眼里就没了别人,只一个儿子了。 婆子们虽然搅得郑令意心烦,但还是该吃吃该睡睡,晚膳还打算同吴罚出府吃。 昨个吴罚与同僚出去对交公文,午膳时就随意挑了家馆子,吴罚让人家随意上点吃的,结果人家给他端了碗汤圆上来。 他不爱甜的,但谁叫他自己懒得开口说话,也只好硬着头皮吃下去,没想到这汤圆虽是芝麻花生糖馅的,但并不很甜腻,味道极好。 吴罚估计着郑令意爱吃,多等一日也等不得,今日就打算把郑令意带出来,一道去吃了。 郑令意本念着小孩子喜欢这些甜糯糯的吃食,去了灵犀院要带梅姐儿一起去。 香寒出来传话,说是梅姐儿点心吃多了,怕再吃要积食。 “那家店在窄街上,车马都进不去,走几步路算是消食了。”郑令意雀跃的说。 香寒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才好。 郑令意忽的‘啧’一声,转头看着吴罚,恰错过香寒尴尬的神色。 “罢了,这小丫头没走过那样远的路,也不知惯不惯。她定然是不要你抱的。” 吴罚却瞥见了香寒看着郑令意时那一闪而过的愧对之色,他想不明白是为什么,也不想说出来惹郑令意猜疑难过。 “走吧。不是说肚饿吗?”吴罚只道。 他素来在人前都是冷淡寡言的,郑令意并没觉得有何不对,依旧是欢欢喜喜的离开了。 香寒立在门口瞧着她们夫妻俩远去,喜团团的面庞上罕有的露出一抹怅然来。 …… 婆子们来过静居后的第二日,郑令意就去了一趟伶阁,可是给人用一箩筐的借口连着堵了她三天,就是不肯见她。 黄蕊第一日说乔氏身子不适,在歇息。第二日则说她在替乔知贤抄写祝祷经文,第三日也是大同小异,说乔氏在佛堂静休。 郑令意知道乔氏在拿腔拿调,却也真是没了办法,难道要她强行闯进去,又或在门口死等,那可真是叫乔氏看乐子了。 这事情就这样拖了下去,郑令意与绿珠路过园子的时候,总觉得影壁后,假山后,有几双卑劣的眼睛在盯着她们,正正经经是在看好戏呢。 绿珠有一回逮住一个神色不敬的,斥了她一回,第二日在回静居的必经之路上居然摊了好些烂泥。 “夫人!她们真是欺负人。”绿珠气得不行,四下又寻不到人,没法出气。 “这泥里为何还掺杂了稻草?”郑令意心里有所准备,倒不十分生气,反倒好奇的看着自己脚边上这几滩泥饼。 绿珠这才去细瞧,眨了眨眼,道:“奴婢模模糊糊记得,从前家中人冬日里好像会做这个,穷人家哪用得起炭,就用这泥饼子晒干了再烧了取暖的。” “这能取暖吗?”郑令意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泥饼子也能烧了取暖,这穷人家的冬天怎么过,她还真是没想过。 “自然是比不得炭的,气味又难闻,可还是有几丝暖气的。”绿珠还依稀记得一些,她奇怪道:“对啊,这些人在府里晒泥饼子做什么?份例里不是有炭吗?” 郑令意几不可见的勾了勾嘴角,睇了绿珠一眼,只道:“走吧。” 绿珠也没再多问,跟着郑令意走了。 两人回了静居,裘婆子和殷婆子便热络招呼着,“夫人回来了。” 郑令意睇了裘婆子一眼,忽道:“随我过来一下。” 众人皆不明缘故,还是听从郑令意吩咐。 “庄子上给府里历来有送些瓜果,如今还是你儿子负责的吗?”郑令意对裘婆子道。 裘婆子点点头,道:“是呀。老奴这儿子生性就爱跑动,在庄子上总待不住,还是甘管事出了个法子,让他来回的跑。总算是安分些。” “我记得他是个挺机灵的性子吧?”郑令意道。 裘婆子‘呵呵’笑了起来,连连摆手,道:“夫人想说的是油滑吧。这孩子是挺油嘴滑舌的,但还算听老奴的话。” “我想让他给我探探消息,能否做的不着痕迹?”郑令意轻声道。 裘婆子认真想了想,心道,‘那小子虽说没什么本事,脑袋倒还灵光,做事也有分寸,又能说会道,想来套话也不是什么难事。’ 如此,裘婆子便点了点头。 郑令意勾勾手指让她凑近些,吩咐了几句。 “夫人您是觉得…… 裘婆子说着,见郑令意轻‘嘘’了一声,便住了口,道:“知道了,老奴这就吩咐那混小子去。” “不必显得太急迫,轮了班再去就是了。”郑令意嘱咐道。 裘婆子一概应了,绿珠等她出去后便阖上房门。 郑令意不与绿珠说自己要做什么,她便也不问,只是有些犯难的说:“夫人,今日还是吃闭门羹,可怎么好?明日还去吗?” “你忘了?明日要去陈家。”郑令意说着,并不十分在意既今日的难堪。 她从针线筐里取出一件做了一半的衫子,继续细细的缝着针脚。 这是一件春衫,湖水蓝的颜色,用银丝绣了水纹。 吴罚回来时见她又抱着这件衣裳在做,也没说什么,只是时不时的瞧上一眼,见郑令意专心做衣裳不理会自己,便把书给立了起来,挡住自己脸。 吴罚头一回见到这衣裳料子,还以为是给自己的,嫌这颜色太亮堂,有些不喜欢,又见郑令意已经做上了手,怕扫了她的兴,便也没提。 直到这两日才看出这衫子的大小好像不是给自己的,合该是给郑启君的才是,他虽知道那是自己的小舅子,但心里却又堵上了气。 郑令意一时没顾得上他的情绪,叫他闷了一日,吴罚这睚眦必报的性子难改,夜里折腾了郑令意小半宿,居然还委屈了。 郑令意简直叫一个莫名其妙,最后才从他嘴里逼出了几句话,听罢真是哭笑不得。 从针线筐子底下又掏出一个包袱来,展开是已经裁好的一套衣裳,就缺缝制了。 “石墨青的色头,是山峦纹,可好?”郑令意将衣料递到吴罚眼睛下边,揶揄道。 吴罚不说话,移开了目光佯装没瞧见,真是孩子样。 “叫你穿那样活泼泼的颜色,我还不惯呢。”郑令意将衣料包好,又往吴罚眼跟前送了送。 吴罚伸手穿过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给架了起来,又去挠她的腰,郑令意痒得厉害,忍不住笑,笑倒在吴罚身上。 佩儿在门边守夜,并没有听见这笑声。 倒是芬娘刻意从窗边经过时放缓了脚步,听着这幸福的笑声,心道,‘不知羞!’ 见佩儿远远的盯着她,芬娘赶忙一笑,快走几步对佩儿道,“给你带了个汤婆子来。” “不用了,我不冷,你也不必陪我,睡去吧。” 佩儿一连说了三个‘不’字,也实在很少见。 “与我客套什么,咱们都是这府里的可怜人,一起凑个伴。”芬娘极力拉拢道。 “我不可怜。”佩儿顿了一会,认真的反驳道。 芬娘压根听不懂佩儿这话的意思,以为她在跟自己唱反调,只囫囵应了一句。 第二百一十三章 泥饼子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令意一连三日的都没再去伶阁,乔氏让人留意了,说是去了陈家,去了县主府,又约了亲妹子吃茶。 倒都是郑令意平日里会去的地方,会干的事情,不觉得有什么怪异。 “难道这事儿她真想就这么含糊过去?”乔氏总觉得郑令意不像是头脑这样简单的人。 木鱼和佛经搁在一旁,猪油点心倒是上了桌。 孙婆子睃了那盘点心一眼,讨好的对乔氏道:“夫人,你说她还能怎么办?毕竟是年纪轻,没尝过下边人闹起来的滋味。” “你不知道,她是庶女出身,下人的眼色她是看惯了的,不会被吓着。” 乔氏与郑令意交锋数次,也不敢太过小看她了。 孙婆子又安慰了几句,乔氏不愿再听了,便道:“你女儿可有消息递过来?” 孙婆子有了可邀功的消息,连忙道:“二少夫人这些时日过得滋润,院里一概听她的,连二哥儿都叫她指使的团团转。” 乔氏听了很不痛快,孙婆子添油加醋的说:“少夫人不叫老奴的女儿近身伺候点哥儿,她只能小心留意着,旁的也没发现什么,只是觉得二少夫人进来对三少夫人好像没从前热络了。” “呵。”乔氏轻蔑的一笑,道:“我就知道,你别看老二媳妇好像很识大体,可毕竟是女人,一句话说不好,亲姐妹说不定就会起了嫌隙,何况妯娌之间。” 孙婆子附和着说了几句,翠珑见乔氏有些烦她了,便赶了她出去。 乔氏还沉浸在挑拨了高郑两人之间关系的愉悦中,过了会子才道:“叫下边的人做事,还能叫她就这样把这件事情给拖没了?” “自然是不会的。”翠珑笑道:“夫人就等着看戏吧。” 午间,王二家的又带着几个婆子去了静居。 听人来报,郑令意半点不意外,只是睇了绿浓一眼。 绿浓福了福,朝院外去了。 那些婆子串成一串,各个盯着她,绿浓目不斜视的走了。 郑令意让那一串人进来,听她们叽叽喳喳的哭诉自己家的小年过的有多么凄惨。 “少夫人,您说给个说法的,总不能拖着咱们这些人吧。咱们都是下贱身子下贱命,您手指头缝里漏下的,就能叫我们一家老小吃个三年五载的了。” 王二家的也不知是不是做贼心虚,也怕郑令意因为她们在路上扔泥巴,干脆撕破脸来闹一场,所以这一开口,就是大吐苦水,弄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来。 郑令意饶有兴致的看着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偏首对绿珠道,“那就算算账吧。” 昨日绿浓回来,带来了裘婆子儿子的消息,昨夜主仆三人又算了笔账,心里早就是清清楚楚的了,眼下只是做戏给这些人瞧。 绿珠坐了下来,像个女账房似的拨弄起算盘来,这算账认字的本事,都是郑令意一手一脚教会的。 芬娘远远立着,极是羡慕的看着。 “这年节里猪膘是贵些,算五十文,杂粮面也涨了些,算二十文。这样每人就是七十文。” 绿珠说着,抬头瞧了王二家的一眼,王二家的连连点头,高兴极了。 她们知道郑令意没在乔氏跟前讨到好,以为她要用自己的私房来补缺,管她用什么来补缺,只要是给银子就是好事。 绿珠笑了笑,又低头看着账册道:“年节时的炭价也贵,你们房里用的炭便宜些,可算起来也得要十五文一斤。今年冷的早,所以炭是从孟冬月发起的,算起来你们屋里已经用了六十斤了,算到你们每人头上,算是六斤,那每人就是九十文。” “算炭钱做什么?这从来都是份例里的,哪户主家冬天不给点炭暖和身子,要人命不成?”王二家的觉出不对劲来,争辩道。 郑令意笑道:“可以烧泥饼子呀。” 婆子们瞬间噤若寒蝉。 绿珠则继续道:“算起来,你们还欠了府上二十文,来,今日身上有钱的今日就交了,若是没有也无妨,从月钱里扣就是了。” 她‘啪’的一声盖上账册,对着婆子们狡黠一笑。 不知是谁戳了王二家的一下,她才回过神来,辩解道:“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炭火不够用,咱晒点泥饼子难道也不成吗?还得倒扣银钱,这算个什么说法?” “炭火不够用?我这院里守夜的婆子也差不多是这个数。” “静居的炭一贯是好些的,耐烧。”王二家一时嘴快,辩道。 郑令意缓缓的道:“行情很熟呀?” 王二家的又是一噎,强撑着说:“咱是下贱粗人,也只懂这些东西。” 郑令意有些腻味了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辩,只斜了王二家的一眼。 此时,院里忽然摔进来一个人,随后进来的是绿浓和甄信,甄信一拽那人的发髻,叫他扬起头来让众人看个清楚。 这人正是在偏门里替这些个婆子倒卖炭火的。 婆子们瞬间瘫软下去两个,王二家的也惊住了。 甄信又朝郑令意一拜,很快扯着那人出去了。 郑令意看着王二家的笑道:“其实,这九十文实在算不得什么大钱,只是这里外勾结,却是老将军所不能容的,今日运了炭,指不定明日还会运些什么呢?” 王二家的理屈词穷的说不出话来,周忠家的带头跪了下来,向郑令意磕头求饶。 王二家的站了片刻,还是耐不住,本也想屈膝跪下来,郑令意瞥了绿珠一眼,绿珠便上前一把把她给架了起来。 王二家的本来是不想跪,但如今是绿珠不叫她跪,她反倒有些心慌起来。 “少夫人以为就自己聪明,自己能耐?老夫人都不追究,做什么排场给谁看!”王二家的挣开了绿珠的钳子,索性发作起来。 “汪!汪!汪!”娇娇大声吠了起来,吓得王二家的一下就噤声了。 郑令意唤了一声‘娇娇’,娇娇便停了,她又呲了会牙,又重新趴回郑令意脚边。 郑令意没被她发疯的样子吓住,又有条不紊的说:“泥饼子敢这样大大咧咧的摊在地上晾晒,你说婆母不知道,我也不信。” 郑令意又摸了一把娇娇的脑袋,道:“有些事情,只要没被捅破就不算事,即便搁在眼下也可以装作看不见,可若是开了这个口子,不处置也说不过去。” 王二家的这才真心有些心慌,跪又跪不下去,直挺挺的站着。 “这事儿昨日我已经报给了老将军,你们若是外院伺候的,现在恐怕已经打板子了,可毕竟是内院伺候的,一副身家在这府里,但不罚又不行。到底该怎么罚,你们自己说说看。” 周忠家的唯唯诺诺的说:“罚,罚月钱吧。” “忒轻了吧?”郑令意很温和的说。 “那,打耳刮子吧。”又有人道。 郑令意摇了摇头,不赞同的说:“伤脸面呐。” 下头的人不说话了,郑令意眨了眨眼,对王二家的道:“听说你在婆母跟前得用,大小园子都是你管着的,也离不开你。” 王二家提着口气,不知道该吐还是该咽下去, 婆子们瞪大眼睛看着她,只盼着她金口玉言,能连带着宽恕了她们。 “其他人,都到外院去,也算一家团圆。至于身契嘛,外院的账房先生自然会管婆母要的,不要急。” 婆子们顿时哭丧着一张脸,有个想哭嚎的,被绿珠睇了一眼就闭上了嘴。 “怎么了?不扣月钱,不打板子,还不满意吗?”郑令意看着跪在地上不肯走的那些婆子,佯做惊讶道。 郑令意睇了绿珠一眼,扬了扬手指。 绿珠便道:“还待着做什么?收拾包袱去外院,还赖在这,难道要静居管饭吗?” 周忠家的还要说话,被绿珠一眼给堵了回来,一步三回头的走了,最后一眼落在王二家的身上。 王二家的还站着,郑令意没再理,招呼娇娇进屋去了。 绿珠抱臂于胸前,瞧着王二家的,王二家的好像还想说点什么,但让绿珠活活给盯走了。 “夫人,你为什么放过王二家的?偏偏是她领头闹得最厉害。”绿珠不解的道。 郑令意与绿浓相视一笑,绿浓代为解答,“你觉得,王二家的得了夫人的偏袒,神色像是高兴吗?” 绿珠想了想,摇头道:“不像高兴,倒像是有些发懵。” 绿浓抿唇笑道:“接下来这几日,她都得提心吊胆着了。” 绿珠还是不明白,又道:“为什么呀?” 绿浓解释道:“你若只是个跟班,又犯了事,自己吃了好大的苦头,主犯却是一根毫毛都没伤,你会怎么想?” “怎么想?我定然是气炸了,铁定不服气。”绿珠立刻道。 她的眼珠子转了一转,脸上懵懂的神色瞬间变为恍然大悟,“奴婢懂了。” 郑令意手上的衫子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她编了不同颜色的扣子,搁在衫子上看哪个颜色合适,她一边比照一边道:“这样一心为婆母的家伙,只贬到外院去怎么叫人放心?” 第二百一十四章 素菜馆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令意处理完了余下的琐事,将账册理的清清楚楚,这才又去了一趟伶阁,乔氏这回倒肯见她了,只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绿珠看着都觉得脸酸。 “到底还是你厉害。”乔氏看着郑令意自顾自的坐下,咬牙道。 “哪里,还是不是婆母怜我,给我漏了这么显眼的一个把柄。” 郑令意见她房里的陈设依旧是处处周全,心知她这些年搂了不少钱在手里,分了大半的管家之权出去,依旧过得顺心遂意。 乔氏叫她气得没话说,将扣下的那本账册扔给郑令意,就让翠珑赶她出去,郑令意也不用她赶,自己就走的飞快。 郑令意出伶阁的时候,见到黄蕊从外头回来,刚到伶阁的时候,黄蕊分明还在。 黄蕊睇了郑令意一眼,也不知是不是郑令意多心看错了,总觉得她有几分得意。 郑令意想了想,道:“绿浓,你先回静居去拿账本和钥匙,我直接去灵犀院。耽搁了这么些时日,也该把这些交给二嫂了。” 绿浓转身去了,绿珠搀着郑令意朝灵犀院走去,道:“夫人与二少夫人一贯交好,迟个这么几日,不会有大的妨碍的。” 郑令意笑了笑,想说句什么,又默默的咽了。 她们先到的灵犀院,才吃了半杯茶,绿浓就遣婆子们搬了满满一大箱的账册来。 “这么急做什么?我又没催弟妹。”高曼亦笑道,一如往常的随和。 “婆子们生事,平白耽搁了几日,还有婆母那扣下的这本册子,也已经讨回来的。”郑令意无奈道,将账册搁在桌上。 高曼亦翻开那本账册瞧了瞧,又睇了郑令意一眼,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二嫂嫂出了月子,在家里也憋得慌,要不要出门透透气?我知道一家素菜馆子,你一定喜欢,带上梅姐儿一起。”郑令意觉出气氛有些滞闷,便笑道。 高曼亦微微抿唇,似乎有些犹豫,但到底还是答应了,郑令意顿时喜笑颜开,半点也不遮掩自己的情绪。 高曼亦被她的笑颜所感染,也是一笑。 两人这一笑,从前那种无所不谈的亲密之感又回来了,郑令意宽心了,吃了高曼亦半盘糕点才离去,高曼亦也到门口去送她。 “夫人,回屋吧,您穿得不多,担心着凉。”香阳挽着高曼亦回了房间。 高曼亦重新坐下,又拿起账本来看,道:“哎,今日与弟妹说说笑笑,我实在不觉得她是刻意拖延还账册的时间,拖也不过拖着几日,有什么意义吗?” 香阳斟酌着道:“奴婢也不知道,可黄蕊说的也不错,她说三少夫人是让老夫人压着才交权的,如若不是这样,怎么会黄蕊前脚刚走,后脚三少夫人就来了。” 高曼亦叹了口气,道:“这账册也是奇怪,我管账的时候,这本册子是在的,怎么到了三弟妹这,这册子就压在了婆母手里?还出了纰漏?” “左右您就小心着些吧,凡是不必对三少夫人太过交心,和睦就成。”香阳道。 高曼亦点点头,想了想又轻快一笑,道:“不过我这几日的确憋闷的慌,与弟妹出去走走也好,吃素斋也不错,少些荤腥,也算积德了。” 香阳便道:“这几日天儿倒是暖,只怕明日要起北风,奴婢去熏一熏您的厚袍,说不准明日要穿上的。” 香阳所料果然是不错,待到了第二日,果然是起了北风。 高曼亦吩咐乳母看好点哥儿,又把性子较为稳重的香阳给留下来照看,这才放心一些。 因是郑令意主动邀约请客,所以佩儿早早就在门口等着了,见高曼亦母女出来了,便道:“三少夫人和她娘家妹子已经在前头亭子里等着您了。” 恰好此时吴雁来访,见高曼亦要出门,便多问了几句。 高曼亦已经叫她缠的有些心烦,今日好不容易出门透气,实在不像再惹上这个粘人精,便推了她要跟来的意图。 吴雁也不敢太过强硬,只好说自己进屋去瞧瞧点儿。 高曼亦想着乳母和香阳都在,便也允了,容她进了灵犀院,自己则去与郑令意碰面。 三人碰了面,一道乘了马车往庄娘的素菜馆子去了。 高曼亦只零星的见过郑嫦嫦几回,印象中是与郑令意有几分相似,但相貌稍逊几分。 如今再见,因着年岁渐长,也经过了人事起伏跌宕,倒觉得格外有股子沉静清雅的气质。 高曼亦心里估量着,倒是与她最小的一个弟弟相配,她那个弟弟性子好动耐不住,正想择一个安静些的女子衬一衬。 ‘可,她是庶出呀。’ 高曼亦又犹豫了,她那个弟弟可是一母同胞的嫡出,又是幼子,一家子都宠着,她若是举了这个媒,只怕要遭家中人嫌弃。 如此一想,高曼亦便暂且搁下了这个念头不再提,只如闲谈般道:“郑家妹子也是该许人家的年纪了。” 郑令意但笑不语,瞧着空谷幽兰般的妹妹,她有些得意,也有几分为难。 这妹妹已经长成,可归宿又在何处呢? 素菜馆子僻静难寻,可一进去,又有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郑令意也算是常客了,不是与陈娆、沈沁一块来,就是与郑嫦嫦一块来,水月都已经能估摸出她的口味来了。 “您就要一个冬笋杂汤吧,再要一个麻油炒豆腐和油煎冬苋菜饼。” 水月最知道今日新鲜的菜色是什么,所以郑令意便让她来点,她说了几样,但摸不准高曼亦的喜好,便道:“那您呢?” “清淡些便好。”高曼亦初来乍到的也说不出什么,只道。 “那便再添一个莼菜羹,一个灼香菇。”水月很快便道。 “如今这时节,哪还有莼菜?”高曼亦好奇道。 “不是新鲜莼菜,是莼菜干。我家阿姐前些日子从山野农家里强买来的,回回上桌,都是交口称赞。这莼菜干已经没多少了,您今日还是赶早了呢。”水月笑道。 “噢?那真是我们有口福了。”郑令意道。 水月出去了,片刻后又进来,给她们端来了四副样貌各异的碗筷杯。 “这是流云逐月,这是竹青梅香,这是高山流水,这是花开并蒂。” 高曼亦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拿‘花开并蒂’,但又有些不好意思。 郑令意见状,便自己拿了‘流云逐月’,又把‘竹青梅香’给了妹妹,余下的‘高山流水’和‘花开并蒂’便是高曼亦和梅姐儿的了。 高曼亦就很自然的留下了‘花开并蒂’,遂她心愿了。 眼下还只有这一桌客人,菜上的很快,先上的就是莼菜羹和麻油炒豆腐。 只有水月一个人忙进忙出的,开了房门没来得及关上,门外另有两位女子刚巧经过房门口,郑令意一时不认得,但见其中那一个女子的神色,显然是认得她的。 还未细看,绿珠便掩上了门,郑令意也没多想,却听郑嫦嫦轻声道:“姐姐,那是龚家姐儿。” 被郑嫦嫦这么一说,郑令意倒是记起来了,这位龚家姐儿与她们姐俩有过过节,难怪叫郑嫦嫦在意。 “不妨事,关起门来各吃各的。”郑令意道。 “妹妹们,快吃呀,这莼菜羹的味道是真的不错。”高曼亦恰沉浸在美味中,又招呼梅姐儿吃菜,未发觉姐妹俩的悄悄话。 郑令意和郑嫦嫦吃了,觉得这滋味果然不俗。 “像是一口吃尽了山间幽绿呢。”郑嫦嫦感慨道。 高曼亦笑道:“这个形容贴切,还是郑家妹妹蕙质兰心。” “小孩子童言童语罢了。”郑令意虽然是这样说,可心里还是高看自己妹妹的,性子宁静,可心中自有丘壑。 郑嫦嫦腼腆一笑,又对郑令意道:“姐姐,再要一份莼菜羹吧。爹爹近来也开始吃素了,可又嫌府里的素菜没滋味,下头人被骂怕了,竟私自加了猪油,惹得爹爹大怒,打了好几个人。我上一回带了这儿的菜色回去,他倒吃得满意。” 上了年岁就喜欢折腾这些吃斋念佛的事情,也是怕大限将至,到了阎王跟前要算账。 郑令意懒得细究郑国公的念头,既然郑嫦嫦有这个想法,她也没有拒绝的道理,便让绿珠出去传话。 片刻之后,绿珠回来笑道:“还好来得及补这一句,水月说了,只够做最后一碗莼菜羹了。” “香菇也好吃。”梅姐儿小声道。 因有郑嫦嫦这个陌生人在场,梅姐儿一直很安静,此时才说了第一句话。 郑嫦嫦特意夹了一朵花纹好看的香菇,搁到她碟里,道“是不是有肉味?” 梅姐儿点了点头,又偏首睇了高曼亦一眼,今日娘亲身边只有她一个,她觉得很快乐。 大人们没觉察到小孩子的心思,兀自说说笑笑。 忽然门外传来些许争执声,郑令意分辨出其中一个是水月的,另一个却不知是何人了。 本以为很快会歇止,却没想到越演越烈了。 郑令意示意绿珠去瞧瞧,绿珠刚将门拉开一条缝,就见一个婢子打扮的人一巴掌扇在了水月脸上。 第二百一十五章 生病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绿珠也来不及细想,连忙出去拦着。 水月虽说是在这素菜馆里伺候的,可伶俐聪慧,又是庄娘的亲妹子,做得是端茶递水的活计,可平日里也不曾露出任何伏低做小之态来。 郑令意见过庄娘几回,觉得她带着妹子能支撑起这间馆子着实辛苦,加上菜肴味美,总是巧思不断,不由对她高看几分,连带着也从未轻贱过水月。 这一巴掌真是连郑令意都惊着了,安抚了高曼亦,便出去察看情由。 瞧上一眼,她就明白了七八分,打人的那个婢子正是龚馨玉的贴身婢子。那日在米家,就是她跟在龚馨玉身边,对郑令意姐妹俩出言不逊的也是她。 “水月,没事吧?”绿珠赶紧搀扶起水月。 水月捂着脸摇了摇头,只是恨恨的看向龚馨玉主仆俩。 “馨玉,你这是做什么?不过是没了一道菜,你何必打人呢?”见有旁人掺和进来,另一女客更加不好意思起来,道。 “来这种下作地方吃饭,简直是晦气!”龚馨玉说出下作二字时,瞥了郑令意一眼。 “罢了罢了,你既然不愿,咱们就走吧。”那女客半刻也不想多待,说罢就朝外走去。 经过水月的时候,还丢了一粒银子给她。 银子咕噜噜滚到水月手边,水月一把攥住,狠狠的朝那女客掷了出去,还道:“慢走不送,日后也不必来了。” 这下,那女客也有些恼了,对水月道:“小小一个婢子,居然也敢这样说话,你做得了主吗?” “她是良民,不是奴才,她是我妹子,自然做得了主。”庄娘不知何时出现在此,虽面上不见怒容,但却能从声音里听出来。 “一帮不知好歹的东西,信不信我让你这破烂馆子开不下去!”龚馨玉何曾被人这样驳斥过,自然不满道。 龚馨玉先前指桑骂槐一番,郑令意已经知道她是冲着自己来的,赶忙上前拦在庄娘与龚馨玉跟前。 龚馨玉见她要出头,轻蔑一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想要出头也得看看自己有无斤两。” “你也打了,气你也撒了,你还想怎样?” 郑令意回忆起龚馨玉在滕氏跟前那副撒娇卖痴的样子,心里有了钳制她的法子,便道。 “我说了,敢怠慢我,就叫她这破馆子开不下去。”龚馨玉眯了眯眼睛,尖酸的说。 “这间素菜馆子看着冷僻,却是很多世家姐儿都喜欢来的,你这一闹,怕是很快就会传开来。女子长居后宅无事可做,唯有闲话最好打发时光。” 郑令意说着,就见那个同行女客拽了拽龚馨玉,在她耳畔说了句什么,龚馨玉瞪了她一眼,又盯着郑令意道:“听她胡言乱语!”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你执意要闹,我不介意把此事当做笑谈,亲自说与米夫人听。” 经过米家那件事,郑令意已经知道这个龚馨玉不吃软也不吃硬,实在是难办的很。 “你!”龚馨玉气结,却又没有再说些什么,想来是郑令意捏住了她的七寸。 “馨玉,咱们走吧,去悦食楼吃吧。”她的女伴劝道,算是给了个台阶,龚馨玉又狠狠睇了郑令意,总算是离去了。 “这样的性子。”庄娘鄙夷道,将水月紧紧护在怀里,她又向郑令意道谢,感激她出面解围。 郑令意摇了摇头,对水月道:“是不是因为最后一碗莼菜羹叫我们订了?” 水月不好意思说什么,只能尴尬笑笑。 庄娘只道:“这人娇生惯养又蛮横,迟早要闹的。” “刚进门的时候就嫌弃咱们这寒酸,莼菜羹不过是个由头。”水月随着她姐姐道。 郑令意明白庄娘不想要自己难堪,笑笑不语,也算是接受了她的好意。 “吴少夫人,你请入座吧,别让她坏了您的好心情。”庄娘道。 她身上还系着围裙,虽然做的是素菜,可难免沾染上油烟气味,所以特意与郑令意隔了半丈远。 “好。”郑令意答应了,随着绿珠回雅间去了。 高曼亦和郑嫦嫦难免要问上几句,方才郑令意不叫她们出去,可争执的声音都是听得见的。 “姐姐,都是我不好。”郑嫦嫦泫然欲泣的说,她不是懦弱,而是不想郑令意平白受了别人的言语折辱。 “傻丫头,说这个做什么,你又不是故意去招惹她的,她心存刻意,怎么都会找到理由的。”郑令意安慰道。 高曼亦也在旁附和几句,又道:“从前在闺中的时候,我见过龚家大姐儿几面,后来她……哎,不提了,从前见她这个妹妹只觉得有股子刁蛮气,如今再看却是无理取闹了,在人前这样行事,也不怕辱没了门庭。” “二嫂嫂,你坐在这边儿,正好让门给挡住了。我觉着她是没瞧见您,只见到了我们姐俩,这才如此肆无忌惮的。”郑令意道。 高曼亦深觉无奈的一笑,她并非当事人,所以很快就不受此事困扰,继续吃喝了。 而郑嫦嫦心中却一直不大舒服,回程的马车先送高曼亦回了吴家,郑令意又送郑嫦嫦回郑府。 马车里只剩下了姊妹俩,郑令意见郑嫦嫦还是郁郁寡欢,便道:“别不开心了,何必叫她扰了咱们的心情呢?” 郑嫦嫦靠郑令意肩头,眨巴着眼睛望着她,忽然轻声道:“龚馨玉喜欢米家二哥。” 郑令意垂眸瞧她,纳罕道:“你怎么知晓呢?” “其实这回算是我第三回见到龚馨玉,有一回与冯家姐儿去听戏时偶然撞见了米家一大帮人,米家二哥与我说了几句话,龚馨玉就不乐意了,拼命的怂恿他离去,我就瞧出来了。”郑嫦嫦一五一十的说。 “米家二哥与你说了什么?”郑令意好奇的问。 “没什么呀,就是打了个招呼,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总不能装作陌生人一般擦肩而过吧?那多没礼貌。”郑嫦嫦拨弄着郑令意胸口坠着的玉环,道。 郑令意点点头,道:“咱们无错就成了,不必想那样多。” 今日的这一顿素菜很合高曼亦的胃口,回了灵犀院后还有几分意犹未尽,所以在晚膳时又让小厨房上了一桌的素菜。 吴永安看着绿油油的一片就没了胃口,可高曼亦如今在院里说一不二,挤得吴永安地位全无,自是不敢提的,只能干嚼咽了。 幸好高曼亦自己尝了也觉得滋味寡淡不下饭,就让小厨房多焖一道肘子上来。 吴永安借口不饿,生生等到肘子上桌才重新落座吃饭,只是这肘子还没吃上一口,就见香阳有些惊慌的走了进来,对高曼亦道:“夫人,哥儿好像有些发烫。” 高曼亦一听就摔了筷子,匆匆向外走去,吴永安哪里还能再吃,也跟着去了点哥儿房里。 小小的一个人儿躺在摇篮里头,脸蛋红扑扑的。 香寒已经去请大夫了,屋里到是封得严严实实的,大家身上都是暖和和的。 “怎么会烧起来呢?”高曼亦伸手一摸自己的孩子,眼泪就掉了下来。 吴永安瞪着乳母,怒道:“是不是你照看不周?!” 乳母吓得要命,连忙跪了下来,道:“奴婢没有,奴婢没有。奴婢一直尽心尽力照看哥儿,寸步不离呀。” 香阳弯腰在高曼亦耳畔道:“夫人,四姐儿午后来这坐了许久,奴婢瞧着她总是打呵欠,还咳了几声,脸上也红红的,问了她几句,她只说是炭火熏的,可……不知道是不是有关?” “马上去查!”高曼亦恨道。 若点哥儿真是让吴雁染上的,出了个什么好歹,吴雁也别想逃得过。 香阳离去后不久,香寒就带着大夫来了,见是个不足两月的婴孩,大夫用药也是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了。 香寒一请大夫,就是阖府皆知了。 吴老将军立刻就下了命令,不许大家一窝蜂的钻到灵犀院里去,他自己心里也担心,留了大夫在府里,方便时时照应。 香阳去吴雁院里询问时,吴雁矢口否认,杨姨娘却是神情瑟缩,香阳想问她的时候,却被吴雁支开了。 高曼亦眼下一颗心都拴在点哥儿身上,暂时分不出精力来分辨真假。 不过也用不着她来费这个神,夜深时分,点哥儿的烧已经退了下去,大夫说幸好发现的还算及时,所以孩子身子不曾受损太多,只要小心照看,不要再度受凉就好。 高曼亦正在点哥儿摇篮边上打盹,觉察到有人蹑手蹑脚的进来,原是香寒。 香寒给她端了一盏银耳红枣羹来,见她喝了两口后,才轻声道:“夫人,四姐儿院里来求大夫。” 汤匙沾到唇边又移开,高曼亦的表情冰冷的可怕,她将汤碗递给了香寒,又摸了摸点儿细软的头发,目光温暖,语气却寒气逼人。 “大夫歇下了,谁都不许吵他,他明日还要给点儿调养身子。” “诶,知道了。香阳已经打发了。”香寒道。 其实方才杨姨娘哭哭啼啼来的求大夫的时候,香寒有些心软,但香阳一口就拒绝了,见香寒有些迟疑,她便让香寒自己来问高曼亦的意见。 ‘看来,还是香阳更了解夫人。’香寒心道。 第二百一十六章 乔淑庆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令意知道点儿生了病,心里担心的不行,一是担心他的身子,二是担心是自己午后邀了高曼亦,这才让下边的人疏于照顾。 吴罚在时她还不曾表露出来,他一去大理寺上值,郑令意就坐在桌边,托着腮发起了呆。 “夫人别担心了,灵犀院递了消息出来,说是点哥儿夜里就已经退烧了。”绿珠一得了这个消息,就赶紧来告诉郑令意。 “是么?这可太好了。”郑令意这才轻松了一些,也有心思吃糕点了。 绿珠嘴里也被她塞了一块白糖糕,她鼓着腮帮子嚼了嚼,道:“奴婢方才听说杨姨娘昨个夜里去灵犀院里求大夫去看看四姐儿。灵犀院给拒了,天亮时分才又请了一个大夫来。” “真的?看来真是四妹染给点儿的,她非但不道歉,居然还遮掩,这下算是结上仇怨了。”郑令意设身处地的一想,也觉得很难原谅吴雁。 郑令意让绿珠去灵犀院探口风,说是高曼亦还是拒绝大家前来的探视好意。 郑令意很是理解,她其实也就一问,今日本是打算去县主府看望郑启君的,将自己做好的春衫送过去。如此,就打算早些出门了。 郑令意还择了一块泛碧的玉坠,拿来衬这件衣裳,给自己的亲弟弟置办东西,她是从来不小气的。 只是有有个小气的家伙,非得比着来,自己的衣裳也要玉坠子来配。 郑令意又从匣子里拿出一个腰带扣来,她寻不着样式颜色合适的玉坠,倒是在首饰铺里瞧见了这个腰带扣,说是玉有杂色,并不昂贵。 不过郑令意觉得白玉里缠绕着丝丝缕缕的墨色,意态悠然,像是毛笔在洗砚池里荡出来的墨痕,别有一番趣味,反正是买给自己夫君的,喜欢便好,是否贵重并不要紧。 “绿珠,收拾收拾,带上娇娇一块去。” 郑令意披上了外套,打算出门了,此时却闻杨姨娘来访,绿珠与她对视一眼,心觉不妙。 杨姨娘像是个干脆性子的人,可此刻却显得分外扭捏,又有急事在她身后催逼着,不得不开口道:“三少夫人,我请了外头的大夫给雁儿看诊,已经开了药方,只是有一味药材贵重,您,您能不能去劝劝二少夫人,请她交了钥匙,开了库房好让大夫抓药?” 郑令意手中的茶一口没喝,又放回茶桌上,“去外头买吧。遣个腿脚快的小厮出去,一来一回也快的很,何苦在这寸劲上招惹二少夫人?为人母的心情,您也是明白的。” “可,可哥儿不是退烧了吗?二少夫人就不能大人不记小人过吗?” 杨姨娘也不算蠢,听得出郑令意不站在她这边,说话声愈发低下去。 “退烧了就代表四妹妹无错?她身子异样还去探望点儿算是不谨慎,可后来又隐瞒说谎,若不是自己身子受不了了,势必是要推卸责任的。” 杨姨娘张口欲辩,郑令意摆了摆手,道:“如今的苦主不是我,我可没这个权力慷他人之慨。” “三少夫人,大夫说这味药材不是药店常备的,夫人也说吩咐人出去买恐耽误了。而且咱们家中有,就,就行个方便吧,雁儿是错了,可也不能看着她在油锅上熬啊。” 郑令意也承认杨姨娘说的有些道理,再加上她泪盈盈的,自然软了心肠,但她忽然又觉得杨姨娘的行为有些奇怪,听她言语间提及乔氏,更有些疑虑,便道:“这事儿要么去求二嫂,要么去求两位长辈,你来寻我作甚?” 杨姨娘也面露些许不解,道:“我是去寻了夫人,可夫人说您与二少夫人最要好,让我来借您的口说服二少夫人。” 郑令意咬了一下唇瓣,很快就松开了,对杨姨娘笑道:“多谢姨娘坦诚告知。” 杨姨娘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她,又听郑令意问:“缺的是哪一味药?” “芍药。”杨姨娘傻愣愣的道。 郑令意简直要发笑,道:“芍药怎么会是名贵药材?” “说是要陈年的重瓣芍药。”杨姨娘辩解道。 “四妹妹年轻体壮,一副桂枝汤就差不离了,何苦要求什么重瓣芍药。给四妹妹看病的这位大夫是婆母介绍的吧?” 最后一句话是郑令意福如心至,顺口所言,也没想到杨姨娘居然点了头,饶是杨姨娘再憨直,现在大概也回过味来了。 她起身捏着帕子踱了几步,下定决心道:“既这样,那我就先让人买药去了。” 郑令意点点头,道:“快去。” 见杨姨娘走了,郑令意这才端起茶来喝一口,对绿珠道:“瞧,险些一个不留意,又中了离间之计。我也是想不明白了,这乔氏精神头怎么这么足?” 绿珠不愿叫她想这些不高兴的事情,便哄着她快快出门去见郑启君。 郑令意一出门,恰与乔家的马车擦肩而过。 乔家的马车一贯是奢靡的,如今却变得很是简素,若不是车夫依旧没变,守门的恐也认不出来了。 车门一开,下来的是一男一女,女孩生的有些像乔氏,只是眼睛比她大一些,额发生的有些高,小小年纪就有一副端庄之态。 男孩小一些,看起来才七八岁的模样,小脸圆乎乎的,看起来很是天真。 一见他们的装束,管家便朝小厮使了个眼色,两个小厮退了几步,一个往南院,一个往伶阁去了 管家知道少女正是乔冠英的嫡生女儿乔淑庆,但不知道这男孩是谁。 乔淑庆带着男孩径直往南院去了,居然是不是先去的伶阁。 郑令意晚膳前回了吴家,吴罚比她回来还早一些,早早坐在软塌边上看书,他身侧摆着的就是那套新衣,新衣的堆叠乱了一些,吴罚应该是自己试过了。 “衣裳合适吗?”郑令意故意笑道。 吴罚点点头,又睇了她一眼,道:“腰扣很好看,又相衬。” 自己的心思叫他一眼看到,郑令意心里高兴,也觉得肚饿,正吩咐人传膳,却听吴罚道:“今日乔家来人,得去南院吃。” 郑令意惊讶的扬了扬眉,道:“乔家来人,叫咱们去?” “乔家的老婆子去了,乔家实在没人,让两个孩子来报。”吴罚淡淡道,瞧不出喜恶。 言下之意就是两个孩子罢了,不必计较许多。 乔老夫人实打实经历了大悲大痛,回了乔家就是延绵病榻,昨日才撒手而去。 郑令意与吴罚没有幸灾乐祸,也不必做出一副兔死狐悲之态来,人死如灯灭,牵在她身上的前程往事也一并斩断。 郑令意换了件衣裳,把郑启君送她一副画放置妥当,然后就与吴罚一道去了南院。 郑令意与吴罚都是第一次见乔淑庆,跟别提她身边的那个男孩。 乔淑庆主动起身向二人问安,又牵着男孩对他道:“凳儿,这是你三表哥和三表嫂。” 这样一说,郑令意便知道了,这男孩是过继来的嗣子,算是乔淑庆的弟弟。 几人算是平辈,郑令意还了半礼,又让绿珠呈上礼物,对他们二人道:“初次见面,小小心意。” 乔淑庆好像有些受宠若惊,但很快一笑,接了礼物,又让弟弟道了谢。 男孩虽不算十分机灵,但很是懂事,乔淑庆让他说什么做什么,一概听话,总是乖乖的跟着乔淑庆。 郑令意莫名冒出个念头来,如今这乔家,怕是乔小夫人说了算了,不,没了乔老夫人,她就是唯一的乔夫人了。 虽然郑令意与吴罚赏脸,但席上其实没几个人,吴永均说是抱恙在身,高曼亦要照顾孩子,也不曾前来。 其实最有理由不出现的是乔氏,毕竟是她生母去世,悲痛万分,哪还有心思露面于人前。 郑令意见乔氏虽有几分悲色,可也有限的很,她的心思依旧搁在郑令意身上。 乔淑庆每与郑令意说上一句,乔氏的目光便如影随形,弄得乔淑庆都不好意思再说话了。 散席后,郑令意与吴罚自然走的飞快,没料想乔淑庆却从后面跟了上来,对郑令意和吴罚道:“表哥表嫂,娘亲让我一定把这个交给你们,算是一点子心意。” 她边说边递过来一个匣子,可吴罚没有伸手,郑令意睇了他一眼,也无动作。 乔淑庆见状便道:“都是早年间姨母偷偷给的,今日怎么说也算是物归原主。” 吴罚微微皱眉,有些厌恶的看向远处,郑令意知道他是不屑乔氏所为,便伸手接下了木匣子。 乔淑庆福了福,极轻的道了一声,“多谢。” 见着她离去背影,郑令意有几分愕然,吴罚牵起她的手,领着她往静居走去。 回了静居,郑令意打开了匣子,瞧见里边是一叠子的契书,还有一封信。 吴罚扫了一眼,并不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信是乔夫人写的,难怪让亲女儿来送信,信里面全是感激之意,落在旁人手里定要生疑,郑令意一看完就将信纸点了蜡烛,在水盂里化作缕缕青烟。 夫妇俩并不十分在意这件事,吴罚启唇道:“弟弟如何?” 郑令意未语先笑,道:“这次再见他,倒觉得像个小大人了,县主真的很疼他,还在府里请了个先生专门教他。只是…… 吴罚见她沉默,便道:“只是如何?” “爹爹想让弟弟回郑家,与县主吵了起来。”郑令意叹道。 第二百一十七章 老参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听郑嫦嫦说,鲁氏对她近乎无视,除了暗地里怂着郑双双与她不对付外,旁的倒也没什么。 郑嫦嫦三天两头的去郑国公的外书房伺候笔墨,鲁氏便也拱着郑双双去。 郑嫦嫦其实是挺乐意与郑双双相处的,虽然郑双双对她总是一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眼的样,但郑令意曾嘱咐过她,郑双双毕竟是血亲姐妹,还是要尽量与她交好。 可这伺候的活不是人人能干的,郑嫦嫦性子好,安静又有耐性,郑国公的脾性也叫她摸透了,墨要浓要淡,茶喜热喜温,等等诸如此类的事情。 再加上郑国公近来开始吃素,郑嫦嫦去庄娘的素菜馆子里吃过之后,在家中牛刀小试几回,颇得他赞许。 郑双双其实也乐于表现,可她性子较为浮躁,又鲜少在郑国公跟前伺候,闹了几次笑话之后,就再不肯去了。 郑嫦嫦倒有些失望,叫郑国公给瞧出来了,暗道:‘还是这个女儿最像她的生母,温顺良善。’如此,就对郑嫦嫦更怜爱了几分。 郑国公心里对郑双双一直有个结,虽说蒋姨娘的事情是她年幼失手,而且保不齐还有鲁氏推波助澜的因由在, 可他总觉得郑双双命中带着凶煞,总有些避着的她。郑令意提了多次,要彻查那件事,可郑国公总是含糊过去,不愿再提。 郑令意对他很失望,但还是嘱咐郑嫦嫦要好好笼络郑国公,父女情分至此,也着实悲凉。 从县主口中得知郑国公要儿子回郑家后,莫要说县主一口回绝,郑令意也是一万个不愿意。 她是个女子,一生下来就被认为是别人家的人,女子嫁人叫做于归,就意味着终于回到原本的家中了。 所以,郑令意并没有一定要郑启君认祖归宗的想头。 再者,开祠堂添个名字进去易如反掌,至于要郑启君回郑府,郑令意觉得还是得看弟弟的意思。 县主府多清净,平日里只有县主和她的夫君邱斐,县主的两个女儿回来探望就是最热闹的时候,还有郑令意与郑嫦嫦来访做客。 郑启君如今也到了懂事的年级,她曾问过他,对郑国公印象如何,弟弟偷偷的告诉她,‘好生没意思的一个老头,不如姨夫随和有趣。’ 郑令意听了想笑,郑国公的年岁偏大,又在孩子们跟前摆架子摆惯了,不比邱斐,天生一张笑脸,脾性里也有几分童趣,与郑启君又是朝夕相处,如父如兄。 县主私下里对郑令意说,原本郑国公也不那么在意这事,只待郑启君成年礼后,把名字往祖谱上一添就是了。 但那日郑国公来时,正见着郑启君跟着邱斐学作画,两人画着画着起了玩心,拿着画笔佯装要在对方脸上作画,闹了一会子后,才发现郑国公立在身后。 郑启君一见他,脸上的笑容就收敛了几分,对他一拜,干巴巴的说:“父亲。” 郑国公当时没什么表示,后来县主才觉出味儿来,邱斐膝下只有女儿,郑国公是怕郑启君就此成了他邱家人! 县主当下不曾失态,可心里很不舒服。 这许许多多的事情,还好点儿的病情已经大好,不然这吴家的年关可就难过了。 今年的年节过得实在不安生,郑令意就早早的给院里的人都分了压岁钱,裘婆子因为儿子的缘故,还多得了一个,见她们喜气洋洋的,静居里头总算觉得有几分年味了。 今日郑令意拉着吴罚去给吴老将军送药膳,父子俩半句话没说,但郑令意能看出来,他心里是高兴的。 回到静居,就瞧见佩儿和绿珠混在婆子堆里,在门廊下烤火吃甘薯还有荸荠。 见郑令意回来了,绿珠嘴里说着,“绿浓姐姐回来了。”就跟进屋去了。 芬娘趁机凑了进来,大家本不想搭理她,可她又不知从哪弄来了山药蛋子,说是给大家吃。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她就把山药蛋子投进了炭盆里,毕竟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芬娘也在静居里待了这么久,大家多少对她放松了几分警惕,再加上是年节,瞧她总是孤零零的,觉得有些可怜,便不管她了,由着她挤在人堆里烤火。 院里热闹,屋子里也热闹,郑令意与绿珠、绿浓正在玩双陆。 郑令意同时教两个人,绿珠学的快,但输得惨烈,绿浓学的慢一些,但掌握的快,几轮下来,也打了一回平手。 娇娇绕着她们走来走去,好像自己能看懂似的。 吴罚偶尔瞥上一眼,然后垂眸继续给自己的刀柄换缠布,外头的爆竹声不绝于耳,可他心里宁静的很,因为在意的人就在眼皮子底下,因为自己又胜了一局而笑弯了眼睛。 郑令意伸了个懒腰,道:“庄子里怎么样?巧罗今日怎么样?” 今日过后,绿浓就不用再去庄子上了。 “庄子上一切都好,奴婢走时,他们正热热闹闹的准备席面呢。您赏了三日的席面下去,大家都高兴的很。” 听绿浓这样道,郑令意又问:“可认真甄别了,我说的是有劳有功者方能入席。” “是,有些浑水摸鱼的也叫人给择了出来。石头倒是能说又能干的很,一把亮堂堂的嗓子,把那些未能入人脸都说红了,想来他们明年会更卖力气。”绿浓说着,却低下了头,避开了郑令意的视线,像是有些羞愧。 郑令意想了想,估摸着道:“环儿她,是不是够不上入席?” “她怎能有资格,依旧是好吃懒做,还趁着巧罗静养,打着我的名号在庄子里四处招摇,指使别人替她干活。我一去庄子上,就做出一副老实肯干的样子来,要不是果儿告诉我,只怕我还蒙在鼓里,以为她真改过了。” 绿浓一提起环儿,就忍不住的皱眉。 她对自己这个妹子真是头疼到了极点,不说一声就离了庄子进城闲逛,被巧罗教训了还顶嘴。 环儿还不满郭果儿的从天而降,欺她年岁小,总是不服郭果儿的调配,嘴里也是不干不净的,郭果儿不知道该怎样应对,也不敢告诉巧罗,着实受了些委屈,最后还是有一回叫石头瞧见了,半真半假的吓唬了环儿一顿,才算是停歇了。 “罢了,等巧罗诞下孩子,再腾出手严加管教吧。” 郑令意要不是看在绿浓的面子上,怎么可能给了环儿一次又一次的机会。 绿浓自己心里也清楚,看着佩儿在静居里越发的如鱼得水,她多么盼着环儿也能如此,留在静居,留在她身边,但她也清楚,佩儿能在静居里留下,靠的是她自己的勤劳克己,而不是因为什么旁的缘故。 外头传来好长的一串鞭炮声响,吴家放起了关门炮,将晦气丧气关在外头,将喜气财气拢在家宅里。 今年,就算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年十五一大早,点哥儿穿个像个红包,由高曼亦抱来给吴老将军请安,吴老将军笑得见牙不见眼,往高曼亦手里塞了一个红匣子,旁人的都是一包红封,可见吴老将军的看重。 “爹,给您请安了。”吴永安低着头道。 吴老将军一见他这臊眉耷眼的样子就不喜,摆了摆手让他离远些。 昨个晚上,外院还递来消息,说是吴永安一夜未归,吴老将军让人去查了原由,竟是与高曼亦拌了几句嘴,就一去不回了。 若不是今早要来给吴老将军请安,所以天蒙蒙亮,灵犀院就偷偷托了外院的小厮出去寻他,不然还不知道这人会醉烂在什么地方。 吴永均又是抱恙不来,这回连万圆圆都不来了,说是要照顾他。乔氏昨个还禀了南院,说自己想去瞧瞧大儿子。 吴老将军只以为乔氏又要折腾,便随她去了,心里却只觉得吴永均是被酒色掏虚了的身子,在家里拘上几日就好了。 不过,先前看顾吴雁的大夫今个儿一早被传进了吴永均院里,到现在也还没有消息递出来。 吴老将军也算是有孙万事足,眼前这两个不争气的儿子,他真是连多瞧上一眼都懒得。 吴老将军与点儿逗乐,高曼亦与郑令意说说笑笑,吴罚与吴永均一个沉默不语,一个抓耳挠腮,勉强算是和谐。 门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郑令意朝门外看去,见翠珑飞快的朝这边跑来,见她面有急色,步伐匆匆,来报的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将,将军,夫人,让奴婢来取您库里的老参,大少爷,大少爷不好了!”翠珑艰难的抚着胸口喘气,断断续续的说。 吴老将军一下就站了起来,先是吩咐下人赶紧去取,随后道:“怎么会忽然就到了要用老参的地步?” 翠珑摇了摇头,道:“奴婢,不,不知,大少爷已经昏了许久,大夫说再没老参,怕是难救。” “说的什么昏话!你主子那多的是老参,何必非得到我这来取,自己儿子的性命就如此不紧要?”吴老将军气愤的说。 翠珑连连摆手,见吴老将军如此生气,她也不敢隐瞒,急道:“夫人的老参断断续续的都给了乔家,如今剩下的老参都是十年的,药力不够。” 郑令意想起吴老将军给的那些东西里,就有一株百年的老参,她本还不觉得,面对如今这情形,才觉得珍贵至极。 第二百一十八章 脱症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下人拿了老参来,吴老将军一把抓过盒子,道:“我瞧瞧他去,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弄到了要吃老参的地步。” 吴永安也跟着去了,高曼亦没这个打算,难不成带着孩子去沾染病气? “三弟、弟妹,瞧点儿也累了,我就先回去了。”高曼亦道。 几人看着神采奕奕的点儿,彼此心照不宣。 郑令意点点头,睇了吴罚一眼,见他毫无表示,便道:“我们去也回去了。” 见他们夫妇连装都懒得装,高曼亦心里忽然觉得吴罚入大理寺真还是个极好的选择。 若是在翰林院,时不时叫人告上一桩不孝不悌的过错,风评败坏,即便没有实打实的证据,也会叫院里的同僚上司顾忌上,日后升迁也会屡受阻碍。 至于这大理寺么,且看那严寺卿身上背着的过往,就知晓吴罚这些不过是小打小闹,连只蚊子都不如,蚊子好歹还能咬个包出来。 吴永安院里眼下是人人慌张,上头的主子也没管束好,所以四面漏风。 郑令意和吴罚一回静居,才知晓这静居里头的人都已经知道吴永均病重一事。 绿珠出去拎壶茶水的功夫,就从婆子那边套了一些消息,只是她红着脸,只是斟茶倒水,却不说话。 “怎么了?出去了几分钟,嘴巴叫油蜡封上了?”绿浓道。 郑令意笑着睇了绿珠一眼,却也觉得她有些不对劲,脸蛋红的厉害,眼神里满是羞窘。 “怎么了?”郑令意也道。 绿珠将绿浓的身子拽下来,三人紧紧的挨在一处,只听她轻道:“婆子们说,昨夜里发了病,杜姨娘睡得死,不曾发觉。晨起身子都凉透了,这才匆匆忙忙的请了大夫。” “那你脸红个什么劲儿?”绿浓不解道。 绿珠支支吾吾,被绿浓用胳膊肘一拄,才跺了跺脚,道:“婆子们说,是马上风!” 绿浓也红了脸,背过身去又转回来,郑令意却顾不上尴尬,心里反倒是奇怪的很。 她起身朝内室走去,将手搭在吴罚身上,悄悄附耳说了这事。 吴罚想了一想,蹙眉道:“若是强行用猛药,倒也可以一试。可也不过昙花一现,虚损更甚。” 郑令意思忖不语,又听到吴罚稍有几分沉稳的声音响起。 “不过,以吴永均如今的身子骨来看,所用的药大抵是禁药,寻常药房买不到,府里更是没有,吴永均从前在风月场里混迹许久,应该很了解药力折损,竟愚蠢至此。” 听罢吴罚的话,郑令意忽然想起那一日在偏门瞧见杜姨娘的事情,她想了一想,觉得并无实证,还是决定按下不表。 吴罚虽懒得理会吴永均的死活,但郑令意明面上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便隔上一会就让佩儿去探探消息。 佩儿不比那些婆子们老于世故,打听来的都是面上的消息,说是老参吊住了元气,暂时的保住了吴永均的半条命。 吴老将军又拿了一株老参备着,深怕吴永均不够用,虽说他看不上这个儿子,但到底是亲生子,没有舍不得的。 这府里上下,包括郑令意和吴罚觉得吴永均毕竟正值壮年,又有老参续命,这病情拖拖拉拉的,总也能拖个一年半载的。 听说杜姨娘被软禁了,差点被打个半死,可被吴老将军给拦了下来,大夫说吴永均患了‘脱症’,他说的含蓄,可吴老将军也听得明白,杜姨娘一副老实相,瞧不出半点狐媚之态来,多少也是条人命,怎么能说断送就断送了。 今夜半时分落了雨,原本有些回暖的天气骤然寒冷了下来,绿珠的被褥单薄了些,半梦半醒间摸索着将自己的外衣拽了过来裹在身上,身上暖和了,睡意顿时席卷而来。 本来夜里守着,是不该睡着的,但郑令意和吴罚睡得很稳,极少夜里把下人唤起来,所以绿珠睡上一会,也不打紧。 她还做起了梦,梦见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自己陪着郑令意坐在门边晒太阳,娇娇在院里里追着蜜蜂跑,绿浓则笑呵呵的走了过来,正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却从她嘴里忽然的发出了哭声。 绿珠惊愕的看着满脸笑容,却从喉咙里冒出哭声来的绿浓。 这实在太过诡异,绿珠扭脸去看郑令意,却见她也一脸木然的张着嘴,口中也发出哭声。 绿珠惊叫一声,猛然醒了过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额上冷汗涔涔。 发觉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绿珠连忙将耳朵贴在内室门上,生怕自己方才的尖叫弄醒了主子们。 郑令意是没醒,可绿珠那一嗓子,却是把吴罚弄醒了。 内室门微开,绿珠瞧见吴罚,一边穿上外衣,一边告罪,道:“是奴婢发了梦魇,对不住,夫人她…… “嘘。”吴罚令绿珠一下噤声。 她以为吴罚生了气,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此时却再度听见了她梦里的哭声,凄凄惨惨透过这个雨夜,搅动的每个人心内不安。 “怎么了?”郑令意恍若还在睡梦里,埋在被子里,黏黏糊糊的说。 “去。”吴罚朝门外一点头,对绿珠道:“查查是什么事情。” 绿珠连忙出去了,吴罚反身回去顺了一把郑令意翘起的额发,道:“怕是有个什么不好,不过也不碍着咱们的事情,你还是睡吧。” 郑令意慢慢的眨了眨眼,又在床上缓了一会,就见绿珠匆匆来了,她怕自己身上的水汽漫入屋内,只立在内室门口道:“夫人、姑爷,大少爷去了。” 吴罚与郑令意对视一眼,目光中皆有几分意外,郑令意起身匆匆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与吴罚一道往哭声蔓延的那处去了。 路上还遇见了吴永安,他袍子还没穿好,脖子上的扣子散着,显现出一种狼狈而惊惶的意味来。 身后的婢子上前给他撑伞,被他一把推了开来,吴永安瞧见了他们,忽然一脸悲愤的伸手指着吴罚,不知道想要说些什么,手颤抖了半天又放了下来,朝吴永均院里跑去。 “咱们还去吗?”油纸伞外是微斜的雨丝,郑令意望着吴罚,轻声道。 吴罚偏首瞧着她,道:“你不是想去吗?” “我何时说过我…… 对上一双洞察的眼睛,郑令意抿了抿唇。 论说郑令意对吴永均有什么好感,那是绝无可能的,只是…… “那咱们就去吧,公爹还在呢,我也怕他老人家伤心过度。”郑令意道。 吴罚眼神一闪,垂眸点了点头,道:“那就走吧。” 离得越近,哭声越催人心肠,婢女婆子跪了满院,像一尊尊僵硬在冬日里的雪人,她们呜呜的哭着,可到底有几分悲痛,就不得而知了。 郑令意与吴罚绕过她们进了屋内,万圆圆瘫倒在凤儿怀里嚎啕大哭,乔氏已经哭不出来了,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吴老将军破天荒头一遭揽着她,眼圈红得似渗血。 吴永安坐在吴永均床前脚踏上,整个人已经懵了。 屋里乱糟糟的,茶壶里的茶水都是凉的,直到郑令意来了,吩咐了几句,院里的婢子才算是忙活了起来。 “公爹,婆母,喝杯热茶吧。” 吴老将军接过茶盏饮了一口,郑令意又递了一杯给乔氏。 乔氏双眼失神,久久不做反应,郑令意都打算撤回来了,她却突然一挥手打翻了茶杯。 还好这茶杯晾成了能入口的八分烫,郑令意没被烫着。 郑令意没有回头,也知道吴罚一个健步窜了上来,她伸手挡住了吴罚,轻道:“没事儿,只是弄湿了袖子。” 乔氏短短数日连番经历血亲逝去,郑令意理解她情绪不安,可她接下来的举止,却让郑令意十分反感。 “你们夫妻俩高兴了吧?”乔氏鼓着一双鲜红的眼,道。 郑令意想起吴永安方才那句未说完的话,想来也该是这个意思。 吴老将军起身离开乔氏身边,皱眉道:“又与他们二人有何相干?” 乔氏冷冷的伸手抹去面颊上的泪,又将手搁在吴老将军刚才坐过的地方,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吴老将军朝郑令意招招手,道:“你二嫂带着孩子,府里主持的事,你多操心着点。” “不用!”乔氏厉声道:“我自己会把永均,永均……安排妥当。” ‘身后事’那三个字,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郑令意也不说话,乔氏说自己要主事,可脑子混沌一片,分不清事情的轻重缓急,又要怎么主事呢? “翠珑,把府里的下人先吩咐上,该做什么做什么。” 郑令意只说了一句,翠珑下意识想应,但又睇了乔氏一眼。 良久,乔氏才缓缓的点了点头。 郑令意又睇了一眼已经哭嚎的没气力的万圆圆,对凤儿道:“带大嫂去休息吧。” “今夜就让二哥在这守夜吧,公爹,您也回去吧。许多事,明日还要待您定夺。” 吴老将军忽然起身,朝内室走去,郑令意见他立在吴永均床边,要看自己长子最后一眼。 不知道他在吴永均床旁站了多久,他才佝偻着背转了过来,朝外走去。 老了,这短短一瞬,他又老了许多。 郑令意与吴罚跟了出去,要送他回南院。 送他回去的路上,吴老将军忽然开口道:“虽说她平日待你们刻薄,可今日她确是过分悲伤,所以才会…… “我知道。”郑令意厌恶乔氏的地方多了去了,可唯独这一件实,她能理解。 悲伤是种心病,时间能治本,迁怒于却能治标。 第二百一十九章 外院主事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自那场夜雨之后,城里一直没下过雪,可吴家却是上下一白,甚似落雪。 吴永安和吴罚都向大理寺里告了假,吴永安眼睛昨夜被香灰所迷,又哭的太狠,所以肿的像个寿桃,用热帕子敷了许久还是不见好。 大夫开了敷眼睛的药,让他敷上一日,就能见好,可也就不能露面了。 吴罚别无选择的挑起了担子,与郑令意一起主持大局,招呼前来吊唁的亲友故交。 既为姻亲又为世交,郑国公来得很及时,除了吴柔香外,还带上了郑嫦嫦一起。 吴柔香哭得人都软了,得靠着两个婢女一路架着她。 郑国公叹一声,道:“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怎么受得了?好好地一个大儿子,怎么就忽然去了。” “夜里的急症,谁能料得到呢?” 吴罚不语,郑令意恐郑国公生疑,只得这样说,难道把真相给说出来,连吴永均死去后的颜面也撕毁怠尽,郑令意还没厌恶他至此。 “我去看看你爹。”郑国公拍了吴罚的肩头,又对郑嫦嫦道:“在这陪陪你姐姐吧。” 吴罚抱拳躬身道:“爹慢走。” 郑国公打量着吴罚英武的身板子,很是满意的点点头。 郑国公走后,乔家人和万家人也来了,翠珑迎上去招呼,进完香之后,就把女眷领到内院去了。 郑令意也站了一早上,指使下人去递消息,采买白喜事所缺的杂物,乔氏又闹起来要做法事,其实这事儿本不必急在一时,可翠珑一直在边上盯着,好像郑令意多不用心一样,真是吃力又不讨好。 她安顿好了负责超度的僧人们,往大堂走去,见吴罚正令甄信将一个小厮拖走,那小厮连连求饶,被甄信十分不耐的一个手刀给劈晕了。 边上的下人们偷偷瞧着,吴罚一个抬眼,就赶紧埋头做事了。 “怎么了?”郑令意不解的看着甄信拖着人离去,问道。 吴罚蹙眉冷道:“外院账房的钟先生收了一早上的奠仪,刚离开一会去,回来就发觉少了二两银子。小偷以为少了二两一时半会也发现不了…… “殊不知,老夫生性蠢钝,唯有对这银子最为敏.感。”钟先生戏谑的插话道。 郑令意看向他,见他已是中年,苦坐一上午也是费力,便对绿珠道:“去给钟先生做一杯红枣参汤来。” “再来些糕点吧,饿得很。”钟先生身侧的青年男子道。 这人郑令意也是才认识的,是钟先生的小儿子,名叫钟林。 绿珠想了想,道:“那索性就做一些红枣桂圆汤来,再卧个蛋,吃了也热乎,可好?” 钟林连声说好,咧嘴的对绿珠一笑,立马就被钟先生狠狠敲了脑袋。 “失礼了。”钟先生对郑令意道。 钟林悻悻的摸了摸脑袋,郑令意宽和一笑,也随着吴罚在堂里落座,她忙活了许久,虽不至于乏力,可也觉得腿酸。 吴罚刚坐了没一会子,就让甄信给叫走了,郑令意不由得感慨,谁能想到今时今日出来主事会是他们夫妻俩呢? 郑令意才得了空闲饮了半盏茶,高家人又来了,若是友人登门还能请管事的接引,可这样亲近的亲戚,郑令意总不能视而不见,连忙也迎了上去。 她陪着高夫人抹了几滴装门面的眼泪,又虚情假意的寒暄了一番,高夫人擦了擦妆容完好的面庞,不解道“怎么就让你一个人在这人,你嫂子躲懒去了?” 郑令意微笑着道:“嫂嫂如今自然是以孩子为重,公爹不愿叫她操劳,我什么都不懂,临时‘披甲’上阵,还靠这院里的老人替我周全呢。” 郑令意说着,瞧了钟先生一眼,又睇了正在忙活的管家。 高夫人听她这样谦虚,只能笑笑道:“已经是妥帖极了。” 她又略坐了坐,便说自己要去瞧瞧高曼亦,郑令意也是笑着说好。 绿珠正端着两碗补身的甜汤回来,她一时贪多,两碗皆是满满的,走路便不敢快,埋首走的缓慢。 她专心致志的端着甜汤,觉察到前头有几人要过来,连忙退到一旁。 婢子拥着妇人从她身边走过,并未在意低着头的紧贴墙面站着的绿珠。 婢子一直絮絮不停的说着话,口中仍在道:“就算吴家老夫人、大少夫人悲恸过度难以理事,怎么也该是咱们家的小姐呀。怎么就轮到庶出的三房出来执掌门庭了?” “别说了。”那夫人说着,余光注意到了绿珠,还偏首睇了她一眼。 绿珠此时已经佯装淡定的转身,步伐从容的走了。 两行人各走各路,走拐角之后,绿珠才停下了脚步,探头出去偷偷瞧了一眼,确认是高夫人无疑,这才往郑令意所在之处走去。 将两碗甜汤给了钟先生和钟林后,绿珠又将所闻告诉了郑令意。 郑令意忍不住抚额叹道:“我就知会是这样。” 躲懒的盼着揽权,揽权的巴不得躲懒。 吴永安的眼睛稍好一些,就被乔氏和高曼亦一人一句给推到了台前,吴罚迫不及待的丢下手里的差事,全部让吴永安负责去。 郑令意真是好生羡慕,吴老将军发话让高曼亦好生照看孩子,不管高曼亦自己怎么想,郑令意总不能主动撂挑子。 这忙了整整三日,人都瘦了小一圈,吴罚很是心疼,外院诸事被郑令意安排妥当,忙活着的下人都添了赏钱,尽心尽力的很慢,只需个名分上的主事人。 吴罚见万圆圆这几日恢复了些精神,在灵前也少了痛哭,只是沉默,吴罚便带着郑令意去吴老将军跟前‘卸任’。 一见吴老将军,郑令意吓了一跳,头发白了近半,灰白掺杂,像是雪落在裸露的山脊上。 吴罚的语气几乎是不自觉的平和了些,吴老将军好像也不是很在意,反应稍微有些迟滞。 郑令意将外院的事情都交给万圆圆后,便一日一盅药膳的亲自送过去给吴老将军。 金妈妈做菜一向有种‘大开大合’的感觉,药膳所需的火候精细微妙,金妈妈暂时还摸不到法门,郑令意也不为难她,让金妈妈处理好食材便拎过来,她亲自添了药材进去,然后搁到廊下小火炉上,指点由佩儿照看着火候。 佩儿想多学些东西,努力记着郑令意教她的东西,一刻也不歇的守着火炉。 吴家的挽联一落,佩儿也烘出了一双火眼。 绿珠又急又气的数落佩儿,“叫你别老是盯着火炉看了!把自己弄成这样!” 末了又补了一句,“难受吗?” 佩儿低着头,又傻呵呵的笑道:“不难受,就是有点痒。”说着,就想要伸手去揉,被绿珠一巴掌给打掉了,“不准揉!” 郑令意让佩儿歇了几日,给了她一顶帷帽,让她佩儿出府找小杨大夫看病。 这药膳的还是不能停,就由绿珠和绿浓轮流看着。 芬娘白日里不敢到院前晃悠,也不知道佩儿忽然消失的原因,午后佩儿回来了,她急急的拉扯着佩儿来到墙角,亲密的像是关系熟络的好友,“你上哪儿去了?怎么一上午不见人?” 佩儿想把自己的袖子给扯回来,却挣不过佩儿,只能道:“我出门去瞧大夫了,生了火眼。” 芬娘掀了佩儿的帷帽大惊小怪的叫起来,“哎呀呀,真是苦差事,可怜呀。” 佩儿这般好性子的人也觉得有些不耐,恰见朱玉拎着两桶清水走来,连忙挥开芬娘乱摸乱攀的一双爪子,朝朱玉跑了过去,“朱玉,我帮你。” 朱玉力气大,压根用不着佩儿动手提水,两人就说着话,就撇开了芬娘。 郑令意这几日除了伺候好这一盅药膳,就再没有旁的事情,身上掉的肉又渐渐养了回来。 她惬意的伸了一个懒腰,将个帕子搁在脸上遮挡阳光,心道,‘还是偷闲的好,何必揽事到自己身上。’ 那日绿珠将高夫人的不满告诉郑令意后,郑令意很是认真的想了一想,为何这人与人之间,想法会有这么大的不同? 想来,应该还是从小养成的心性。高曼亦乃嫡出,从来都是当做正头夫人来教养的,把主持家事,管账理事视作义务,也视作权力。 吴柔香不也一样吗,鲁氏稍势微些,便趁机分权。 郑令意自小活的谨慎小心,如今得了静居这小小一方天地,只盼着能顺心遂意,轻松度日,高曼亦心地不坏,又不会亏待了她,郑令意真没想着与她争权。 她已经表态过多次,实在是倦了,索性蜗居着,以行动来证明。 她不管事归不管事,但有一桩事情,她还是借着在外院那几日给摸清楚了。 郑令意将睡未睡间,听到绿珠的声音,“夫人,国公府来人报喜,说是昨夜您家的姐姐诞下了一对龙凤胎,祥瑞极了。” 郑令意一下掀掉自己面上的帕子,快速的吩咐道:“让绿浓开了小库房备礼儿,你去小厨房拿些糕点给嫦嫦,叫她这几日小心避着鲁氏,别招惹她。” 郑秧秧如今有了两男一女,一个是龙凤呈祥,又有一个得薛式喜欢,郑燕纤若是再无举动,郑令意简直要怀疑她是不是鲁氏亲生亲传了。 第二百二十章 周忠和王二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令意前些时日在外院里张罗,每日得与许多人见面,绿珠和绿浓也交替着忙碌,几乎把外院的人手给摸了个门清。 周忠家的就是在那个时候偷偷找上绿珠的,绿珠忙得昏头转向,已经不大记得王二家的那件事了。 不过她也不是真忘了,周忠家在吞吞吐吐的把话那么一说,绿珠就明白了。 她只是没想到,那么多人里头,首先来拖王二家的下水的居然是个看起来最老实的。 绿珠知道郑令意不打算放过王二家的,便收起了鄙夷的神色,仔仔细细的听周忠家的说话,了解了来龙去脉,这才有些理解周忠家的做法。 周忠和王二原来是拜把子的兄弟,王二会来事,周忠则庸懦些,一直唯他马首是瞻。 周忠死后,余下孤儿寡母更是依附王家,做狗腿子和应声虫,即便心里不愿,却也没有办法,王二家的一句话就能扣下工钱,叫她颗粒无收。 她们这些人被贬到外院后,其他人抱怨多多,可周忠家脱离了王二家的处处钳制后,却是松了一口气。 婆子们暗地里盘算着要去告状,周忠家的那是并没有这个想法。 直到有一日,她儿子红着眼睛来找他,问她知不知道周忠是怎么死的。 她被儿子问的蒙住了,说:“不是跟你王叔去喝酒,掉进河里淹死了吗?” 她的儿子一听便崩溃了,狂吼着,“不是,不是!” 周忠家的好不容易安抚好儿子,从他嘴里听到了一个令她肝肠寸断的消息,原来那是醉酒落水的不是周忠,而是王二。 周忠把王二救上来之后,力竭不支,这才溺亡。 王二为了避免惹祸上身,居然颠倒黑白,将周忠说成醉酒落水,而自己则是那个奋力去救,却没能成功的人。 王二的儿子王灯芯和他父亲一样喜欢嗜酒,今日几两黄汤下肚,居然把这件事当做个笑话说给周忠儿子听。 孤儿寡母如何受得了这样的打击,决意是要报复的,但又不知道怎么做。 周忠家的整日听别的婆子说郑令意心思深,苦于没有更大的把柄打击王二家的,不然绝不会放过她的。 那几日恰见郑令意在外院主事,她还犹犹豫豫,见着院里的大少夫人出来来,周忠家的知道郑令意可能不在外院管事了,连忙瞅准一个空隙,将这事儿说给绿珠听。 绿珠起初对周忠家的还有几分不屑,听到后来,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她还有几分清明,抽了抽鼻子道:“那你手里可有什么把柄吗?” 周忠家的见绿珠陪着自己掉了几滴眼泪,对她更为信任了几分,便点点头,对绿珠道:“少夫人虽揪出了替我们倒卖炭的人,其实只是个小喽啰。这实际上吩咐事情的,是王灯芯。” “王二的儿子?”绿珠并不觉得意外,反倒觉得合情合理。 “是,他们从府里倒出去的东西里,炭火是最不值钱的,还有些外院库里的药材,稍微霉了那么一点,他们报了损耗,整筐整筐的往外运。我记得伶阁有一对彩描的瓷瓶,碎了一只,就把两只都收进库里了。王二家的趁着盘库,把一对都给运了出来,王灯芯弄到外头铺面里粘好,卖给那些有钱眼拙的富户。” 周忠家的是铁了心要让王家人吃苦头,一五一十,什么都说了,绿珠也一字不落的转给郑令意听。 “这我倒是没想到。”郑令意微微蹙眉,像是有些想不通。 “夫人,怎么了?”绿浓瞧出她的困惑,道。 “王二家的明面上是园子里伺候的,可咱们探过了,她与伶阁的关系是十分密切。外院也就算了,内院的纰漏也这么好钻?” 郑令意这几句话说得不清不楚,绿浓想了想,轻声道:“您觉得这其中有伶阁的授意?王二家的在园子里是为了好接应?” 郑令意点了点头,又稍一摇头,道:“不知道。” 没证据的事情,她的确不能空口无凭的下这个论断。 不过,支了中公的银子买花瓶,又报了损毁,将花瓶卖了,余下的钱填进自己的私房,还真是一条发家致富的好路子。 郑令意让绿珠偷偷去安抚了周忠家的,遣人暗中留意着王灯芯的一举一动,但暂时并未有什么举动。 她以为乔氏饱受丧母丧子之痛,少说也得缓上一阵,但没想到,还是郑令意低估了乔氏。 丧事料理完毕后的第二个月,枝头已然吐绿,厚衣裳一件件被收拾了起来,而屋里经常能捡到娇娇的毛发。 郑令意写信开玩笑般与弟弟抱怨此事,弟弟回信,送了她一个白色的毛球。 郑令意还不知是何物,娇娇就凑过来嗅了嗅,试探性的叼在了嘴里,见郑令意没有反对,便欢快的咬着玩了。 读了信后才知,这毛球是娇娇的父母姑舅所掉落的毛发所搓成的。 弟弟信中还言,此时掉毛还算少的,天热了掉的更多。 郑令意无奈的睇了娇娇一眼,娇娇觉察到她的目光,讨好的摇了摇尾巴。 “夫人,老将军递话让您去伶阁。”绿珠走了进来,对郑令意道。 “让我去伶阁?”这可是少见的很,吴老将军自己去伶阁都去的少,怎么会让郑令意去伶阁。 绿珠鼓起腮帮子点点头,她也不知道原由。 主仆俩往伶阁去了,见香寒和凤儿已经站在了门口,就知道今日的事情,郑令意大概只是做个陪客了。 郑令意在门外已经听到了哭声,但进了屋里,怎么也没想到眼前会是这样一副场景。 乔氏在哭,万圆圆在哭,高曼亦也在哭。 吴老将军被哭声团团包围,脑袋都快要炸了,他见郑令意来了,勉强松一口气,但这哭声依旧是不绝于耳,很快又叫他头疼起来。 郑令意朝高曼亦走去,道:“二嫂嫂,你,你们这是怎么了?” 高曼亦不答,眼泪无比汹涌,像是要与其余二人一较高下。 郑令意又看向另外两人,道:“婆母,大嫂,可是想起大哥,又牵动心肠了?” 乔氏一听这话,顿时哭嚎起来,道:“我可怜的儿啊!” 吴老将军心里也很难过,乔氏的声音令他心如刀割,额头有青筋在跳,道:“你这样子成何体统!” “我儿子都没了,我还要什么体统,要什么脸面!?”乔氏是真的悲伤,可也有仗着这几分名正言顺的悲伤要闹一闹的意思。 万圆圆一声高一声低的哭着,像是给乔氏的话语伴奏。 “您是死了一个儿子!不是两个!”高曼亦没能忍住,大声道。 乔氏一下子弹起来,像是揪住了高曼亦的把柄一般,指着她怒道:“你这个没心肝的东西,竟敢出言诅咒!” 万圆圆也悲鸣一声,居然昏了过去,翠珑忙将她扶起,又瞥了高曼亦一眼,像是高曼亦刚才拿了个大棒子把她给敲晕了一般, 郑令意越发莫名其妙,道:“大哥逝世本叫人伤心,怎好再互相攻讦?”她这话里真心实意没多少,但理却是对的。 乔氏睇了高曼亦一眼,见她绷紧了一张脸,想来还是不愿松口,来硬的不行,只能试试来软的了。 她叹了一声,对高曼亦凄然的说:“我也不是要抢你的孩子,可老大毕竟是长房,不能没后呀。” “外头孩子多得是,还怕找不着一个好的吗?”高曼亦并不理会她的示弱,依旧冷冷的说。 郑令意这才明白这场纷争的由来,原来是乔氏觉得大房香火无人继承,要过继点儿。 儿是娘的心头肉,难怪高曼亦如此强硬了。 “可,可那毕竟不是我吴家血脉啊。”乔氏若想去外头寻一个,就不会有今日这一出了。 点儿不论在谁名下,都是乔氏的亲孙子,若是归了大房,还能时时在乔氏跟前,对乔氏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但对高曼亦来说,自然是锥心之痛。 “我也只有一个儿子,您真就这般狠心?”高曼亦这话,却是对着吴老将军说的。 吴老将军还未说话,乔氏指着高曼亦,一脸痛心疾首的说:“我知道你是家中嫡女,自小娇惯,也不敢支使差遣你,自打你进门来,晨起侍奉的事情做过几回?不都是你大嫂做的吗?如今大房遇难,你不但推脱责任,还出言不逊,我要让你高家人来评评理,这就是他们教养出来的‘好女儿’!” 乔氏这话不可谓不重,但高曼亦也不是全然无理,她膝下又不是孩子成群,如何叫她舍出去一个? 可世家大族从来重视长房香火,高曼亦大哥膝下只有两女,儿子便是从她二哥房里过继来的。 乔氏此时刻意提起高家,为的就是提醒高曼亦,‘你高家,也是做过这种事情的!’ 她见高曼亦无话可说,正得意着,忽见郑令意附耳在高曼亦耳畔说了句什么,高曼亦眼睫一眨,一滴凝在眼眶上的泪水就这样落了下来。 ‘这个小贱人,不知道又在出什么鬼主意!’乔氏心道。 第二百二十一章 滕氏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高曼亦怔怔的瞧着落下自己手背上的那滴泪,又抬眸瞧了郑令意一眼。 郑令意眼睛里什么情绪也没有,只看着高曼亦,要她自己拿主意。 高曼亦垂下眸子,再度抬起来的时候,眼神灰败黯淡。 “您再给永安纳几个妾室吧。生下的孩子不论男女,都归了长房我也没意见。我大哥过继的儿子,到底是也二房的庶出。” 乔氏知道是郑令意出的主意,厌恶的瞥了她一眼,心里却也觉得这是个折中的法子。 “那就这样安排吧。点儿就好生留在二房,日后谁也不准打他的主意。” 吴老将军拍了板,大家都无话可说。 乔氏的心思都飞到要给吴永安挑几个好生养的妾室这件事上去了,高曼亦一声招呼不打扭脸就走,她也不在意。 只有郑令意急急的追了上去,对高曼亦道:“嫂嫂,您别伤心。” 高曼亦没预兆的停下脚步,郑令意险些撞上她,连忙踉踉跄跄的停住。 “多谢弟妹给我出的主意。”高曼亦语气怪异的说,她似乎是想大度些表示感谢,但心里又实在膈应,所以听起来很不是滋味。 她说完就走了,留下郑令意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来。 绿珠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却也听出高曼亦口吻不善,担忧的问:“是不是老夫人挑拨了?” 郑令意自嘲的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道:“还真不是她挑拨的,是我自己多嘴多舌。” 她语气失望透顶,叫人听着心疼。 吴罚傍晚回了静居后,郑令意虽打起精神佯装无事,却还是有些萎靡。 吴罚以为是陈娆要嫁人的事情叫她惆怅,后来绿珠说了才知道,是与高曼亦有了些不痛快。 吴罚早早看明白高曼亦这人,也不问缘由,只在床帏后缠得郑令意没工夫胡思乱想,一夜过去,这份不快也就淡化许多了。 早上苏醒时,吴罚已经没了踪影,郑令意摸了摸他躺过的地方,颇有几分怅然若失。 他这几日忙碌的很,本该两人分担的差事都压在他一人身上,只因白寺正家中小女身体不适,叫他牵肠挂肚的割舍不下,日日坐在桌前,手里的差事却解决不了。 这孩子也是怪,天寒的时候好好的,天气一暖,草长莺飞之时,反倒有了咳症。 病的是女儿,白寺正却跟着瘦了一圈,此时若说心头肉能治病,白寺正大概会毫不犹豫的用刀捅心窝子。 吴罚见他如此忧心,也不好说什么,只好自己多担当些。 闲时也会望着窗外院里的老树想,自己若有了个女儿,也会成白寺正这般吗? 吴罚正疑惑着,见吴永安走了进来,见到他便想到梅姐儿。 他这侄女也算是乖巧聪慧了,但也不觉得吴永安如何的喜欢她,起码不似白寺正这般,把女儿看得比儿子还重,吴罚垂下眸子,心道,‘莫不是吴家人冷血一些?’ 他又开始莫名其妙的操心,万一郑令意给自己生个小不点出来,可自己却没那么喜欢,可怎么办? 吴罚皱起了眉头,敏锐的发现这杞人忧天的行为实在是不像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郑令意今日要去米家陪滕氏饮茶,滕氏自己没有嫡亲的女儿,从前龚氏在时,对她也是如女儿一般疼爱的。 如今她跟着自己的儿子去了,滕氏轻易不敢想她,一想起来就是锥心之痛。 想着郑令意还算合眼缘,又忆起吴老将军的一句笑谈,便请了她来米家做客。 郑令意对米家人颇有好感,自然应邀,滕氏也摆了一桌的茶食来招待她。 龚氏已去,二子三子尚未娶妻,米家后宅空空,滕氏在家也确实无聊,这也是她纵着龚馨玉常来米家的缘故。 不过,近来她也觉得龚馨玉此举愈发显得不妥,米家和龚家不可能再结亲,况且滕氏看出米霁月对龚馨玉无意。 龚馨玉变着花样寻借口上门与米霁月凑近乎,到头来也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对她的名声也不好。所以这段时日,龚馨玉说自己要来,滕氏一概找借口推辞了。 郑令意其实能猜到滕氏请自己来是想说什么,可没想到滕氏只是与她品诗论画。 郑令意说出不少见解来,倒令滕氏惊讶,还让婢子去米老爷书房里取了珍品给郑令意瞧。 毕竟是合家书香风流,这些闲情雅致的趣味才是他们生活里的主调。 不过,滕氏毕竟也算是受人之托,特点了一副画送给郑令意,画上是满山的桃林,红红粉粉的一大片,半山腰上有座亭,亭里是一家三口。 见郑令意看着那副画微微的笑了,滕氏就明白她是想要孩子的,便轻声道:“可是有什么难处?” 郑令意摇了摇头,脸颊微红,道:“原先觉得年级小,先调理了半年,我俩早先就瞧过大夫了,说是一切都好。” 滕氏也就放了心,拍了拍郑令意的手,道:“那就是机缘了,没事儿,我瞧老三那个龙精虎猛的样子,快了。” 滕氏的性子虽文雅,可到底是生育三子,说起这些事情来,总是不拘束一些的。 郑令意脸上好生发烫,几乎可以烙饼了,她将画卷起来,交给绿珠好生收着。 两人相谈甚欢,忽然见个婢子匆匆走来,福了福道:“夫人,龚家姐儿来了。” 滕氏一下失了笑容,道:“这丫头,愈发莽撞了。” 听其言观其表,滕氏显然是不知道龚家姐儿今日要来的。 滕氏睇了郑令意一眼,想了想,道:“知道你们先前闹过一回不痛快,可今日我在,也不怕这丫头无礼。” 这话,是要让龚馨玉入内了。郑令意点点头,道:“自然。” 这世上能叫龚馨玉憋气的,也只有滕氏了,毕竟,她还盼着当滕氏的儿媳妇呢。 龚馨玉走进来时就嘟着个脸,一副嗔怪之色,见到滕氏边上的郑令意后,脸色顿时就挂不住了,像是见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夫人,您这几日总是不肯见我,难道就为了见她。”龚馨玉娇娇的倚在滕氏身边,又斜眼瞪着郑令意。 她怕是以为郑令意今日是来告状的,所以目光极为不善,郑令意满不在乎的移开视线,夹了个梅子吃了。 “这叫什么话?敢情我只能同你一个说话?”滕氏的肩头让她靠的发酸,给婢子使了个眼色。 婢子便上前搀着龚馨玉,让她在滕氏的另一旁坐下。 “不是,馨玉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好久不见夫人了,想您,我也想米兜儿了。” 龚馨玉一边说一边打量着滕氏的表情,想知道郑令意到底有没有说她的坏话。 “米兜儿让你二哥带着开蒙,莫说是你了,就算是我,这个时辰里也见不到他。” 滕氏这话反倒叫龚馨玉雀跃起来,“那我找二哥哥去!” 龚馨玉说着,就要往外走。 滕氏对龚馨玉不满的情绪有些积压,见她这样没规没矩,一意孤行,也顾不得郑令意还在场,呵住了她,道:“男子居所,你怎么好说去就去,从前算是年幼不拘,又有你姐姐在场,也不算孤男寡女,此时可不大相同了。” 龚馨玉红着眼转过身来,眼泪汪汪的望着滕氏,难以置信的道:“夫人。” 滕氏避开她的视线,不叫自己心软,硬声道:“我这几日不见你,也是为你的声誉着想,馨玉,你是大姑娘了,凡事要看得清楚明白,不是你的,就别求了。” 龚馨玉听明白了,她心里大为绝望,滕氏可从没这样跟自己说过话,莫不是受了郑氏的挑拨,看不上自己了? 郑令意连呼吸声都放轻了,生怕龚馨玉迁怒到自己身上,可该来的始终躲不过。 龚馨玉睇了郑令意一眼,指着她,大怒道:“是不是你说了什么!你污蔑我!” 郑令意何其无辜,她只来得及摆了摆手,还未来得及说话解释,龚馨玉便对滕氏恳切道:“夫人,您别听她的话,那日是贱仆先对我不敬的在先的。” 滕氏简直是莫名其妙,道:“你在说什么?吴少夫人并未提及你一字一句啊。” 龚馨玉自己也呆住了,她僵了半天,郑令意在这里,她实在搁不下这个脸面来冲着滕氏撒娇,哭着便跑了。 郑令意和滕氏面面相觑,像是她们二人合起伙来欺负了龚馨玉一般。 “她刚才所言,到底是什么事情?”滕氏道。 龚馨玉刚走,郑令意也不想马上开口说她是非,便有些迟疑。 滕氏道:“左右她都冲你发过脾气了,你索性说罢,也不冤她。” 郑令意哑然失笑,便简要的说了素菜馆一事,即便再简要,也听得出是龚馨玉蛮不讲理。 滕氏叹气道:“我从来都知道她的脾气,在我跟前装的乖巧,在旁人跟前可不是这样的,我那儿子更是个眼毒主意硬的,说不喜欢就不喜欢,我们两家人之间又闹成了这样,我是真没想让她入我家门,今日闹得虽难堪些,若能叫她了断了心思,倒也罢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升官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令意回府前,滕氏还给她准备了一道菜,让她带回去给吴老将军,说是他最喜欢的。 郑令意略等了等,见着婢子捧着一个厚厚的大包袱来了,包袱里裹着一个大砂锅,砂锅上还捆着粗粗的麻绳,有浓郁的肉香从缝隙里渗出来,叫人闻之食指大动。 “想着今日请你来,所以昨个就煨了一夜,大油焖羊肉,你家老爷子一个人就能吃这一整锅!” 滕氏笑道,亲自动手将包袱又包了回去,交给了绿珠。 郑令意努力扬起嘴角,却有些笑不出来,幸好她也要告辞了,嘴里说着改日再会的话,并未叫滕氏瞧出担忧之色来。 要知道,吴老将军现在是吃不下这种大油大荤的菜色了。 南院伺候的妈妈悄悄对郑令意说,吴老将军胃口败了很多,现在每天吃些不见荤腥的清粥小菜,再就是郑令意的药膳,点心很少吃,夜宵更是没叫过。 郑令意心里明白,也请大夫来瞧过,大夫是个人精,在吴老将军跟前说他老当益壮,将他夸得好似廉颇,转过身来对郑令意道:“年岁到了,温补着吧。” 郑令意将自己的药膳方子给大夫看过,剔除了几味不合适的药材,又向大夫讨了几张方子,好给吴老将军换换口味。 今日的这锅羊肉毕竟是滕氏的心意,郑令意还是给吴老将军送去了。 吴老将军连声说好,当着郑令意的面深深嗅闻了一口,几不可见的皱了皱,又很快笑道:“去取个小钵子来,你分一些去,同老三一起吃。” 郑令意看见了也装作没看见,只是应下,眉开眼笑的抱着盛着羊肉的小钵子走了。 一转身,心头的担忧和惆怅浮上眉头。 吴罚这几日的疲倦也都写在脸上,郑令意不想说这些事情来给他多添一重的担忧,今日虽是休沐,却还去大理寺忙了半日,过了午膳的时辰才回来的,吃了一碗菜团子就歇去了。 他睡着时,眉头还皱在一块,不知是不是连梦中,也还在思索着案子。 郑令意听吴罚略略提过几句,但出于某种缘故,他不曾详说。 严寺卿亲自让吴罚跟从办案,除了这件案子外,寺正本身的差事也不能落下,再加上白寺正帮不上忙,所以饶是吴罚,精力也有几分勉强。 郑令意蹑手蹑脚的关上了内室的门,朝绿珠招招手。 绿珠近身听候吩咐,郑令意轻声道:“过上半个时辰,你就让金妈妈烹个杞子茶来。” 绿珠掩口笑道:“金妈妈的杞子茶总是煮的糊烂,跟煲汤似的,还是过一会子,奴婢自己去烹吧。” 郑令意点点头,也跟着弯起了眼睛,道:“这样也好。” 绿浓听到她们所言,忽然忆起一事来,一拍脑袋道:“奴婢差点给忘了,前些日子去给巧罗姐姐送东西时,听石头她娘说自己不想在国公府里头做厨娘了,问夫人你收不收她。” 绿浓说的便是巧娘,郑令意一听这话,顿时忆起巧娘的好手艺来,吴家的点心比起国公府可真是差得远了。 “她还说石头如今在庄子上有了着落,闲时又在京郊与甘松一起开了一间医馆,她心里安心,夫人便是要她住在府上也可,不必似在郑家那般,一定要住在外院了。” “这样便是最好了,她若执意在外院,只怕我护不住她呢。那快去递个口信,就说我允了。” 郑令意想念巧娘的点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巧娘肯来静居,她自然是高兴,能做些松软可口的点心,让吴老将军的胃口也能好些。 郑令意想着想着,又想到吴老将军身上去了,她垂下眼睫,遮住隐忧。 绿浓将郑令意选好的几款衣料一一叠好,又招呼佩儿送到外院绣房里去,返身回屋时,边走边道:“夫人,二少夫人如今还避着五姐儿不肯见呢,昨个您去米家时,她还登咱们静居的门了。” 郑令意毫不意外,只是无奈道:“看来她的婚事,终究是只能落在我肩头了。点儿幸好是无事,若是有事,只怕二嫂要生吞了她。” “昨个我见着五姐儿,也是吓了一跳。”听绿浓这样说,郑令意下意识看向她。 绿浓嘬了嘬自己的腮帮子,面颊滑稽的凹下去一大块,道:“病了一场,居然瘦成这个样了,奴婢瞧着她也可怜,好言将她给劝走了,这几日应当还会再来。” “这次又病又怕,面黄肌瘦些也不奇怪。” 杨姨娘院里没有小厨房,郑令意听说她借大厨房给吴雁煎药时受了不少诘难,也不知是银子没赏下去,还是高曼亦授意。 主仆几人又说了好一会子话,忽闻内室里吴罚唤了句什么什么。 绿浓和绿珠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郑令意起身往里屋走去。 两个绿不解的互相看了一眼,绿浓纳闷道:“姑爷说的可是,‘痒痒’?” 绿浓连连摇头,一脸纠结的说:“姑爷那性子,你觉得他可能会说‘痒痒’这种话?” 两个绿又想了一会,绿浓忽然想起来什么,赶紧叮嘱绿珠道:“这事儿可别说出去。” 绿珠觉得莫名其妙,道:“什么事?姑爷要夫人给她挠痒痒的事?” 绿浓哭笑不得,朝门外睇了一眼,见近处无人,便压低声音对她道:“姑爷说的不是痒痒,是漾漾,是夫人的小名。” “难怪我说夫人的名字与她的姐妹格外不同些,原来是做了小名。” 绿珠捂上自己的嘴,眼睛都要笑弯了,绿浓含笑戳了戳她的脑门,又叮嘱了一遍。 ………… 乔氏给吴永安纳妾室的事情进展神速,昨个两个腰肢细下盘宽的妙龄女子就进了灵犀院。 听说都是外头农家的女儿,有一个还是院里甘婆子的邻居之女。不过甘婆子许久不曾回老屋了,所以乔氏也没查到这一层。 甘婆子这几日一直在碎碎念,十分不解。“怎么让自家姑娘做了人家的小老婆呢?” 王婆子笑她,道:“你真是老糊涂了,真以为谁院里都跟咱们院里似的清净?爬床的多了去了!外头的人是心长得不一样,还是肝长得不一样,总有甘愿的人!” 甘婆子争辩道:“不是,那户人家是读书的。” “读书不也得吃饭吗?”殷婆子道。 甘婆子叹了口气,道:“我只记得是个那姑娘是个脸蛋红红眼睛大大的小女孩,竟也到了要给人生孩子的年纪了。” 绿珠在婆子堆里把消息给听全了,回屋来说给郑令意听。 “听说是一个姓秋,一个姓夏,也是凑巧的很。”绿珠说着,就见绿浓对她摇摇头,又朝软榻上努了努嘴。 梅姐儿小睡了一会子,此时正悠悠转醒。 郑令意哄她喝了半盏牛乳,她呆呆的靠在郑令意怀里不说话,模样可爱极了。 佩儿进来传话,说是香阳来了,要带梅姐儿回去。 “这么急,可是灵犀院出了什么事情?”绿珠道。 佩儿觉得香阳的神色不太好,却又说不出什么,只能点点头,又摇摇头。 绿珠领了梅姐儿出去,想亲自探一探。 她回来时灰头土脸,像是叫人给训了。 郑令意睇了她一眼,道:“怎么了?” 绿珠迟疑道:“杜姨娘查出身孕来了。” 郑令意沉默着,久久不曾开口一语,叫绿珠心慌无措,连忙扯了绿浓进屋看看情况。 郑令意却已经回了内室,且不叫她们二人进来,绿珠绿浓只能在门外干着急。 若不是郑令意那时出了这个主意,高曼亦死犟着,也许就能挨到杜姨娘查出身孕的日子了,灵犀院里也就不会多两个姨娘了。 高曼亦让香阳把梅姐儿带回去,就是想让郑令意明白,在她心里,这件事情的错处,郑令意得占上一大半。 自那天从伶阁出来后,姑嫂俩连面都没见着,今日看来,梅姐儿以后也不会来了。 虽然都在一间宅子里,可只要院门一关,不想见的人照样不用见。 郑令意将自己一人独自关到了傍晚,吴罚回来时,绿珠和绿浓两个人像看救星一样看着他。 吴罚一推开房间,郑令意便一改萎靡之态,瞬间精神抖擞起来,张罗道:“今日想吃些什么?” “吃面吧。”吴罚无所谓的说,将郑令意拽到自己身侧坐下。 郑令意冲绿珠摆了摆手,又含笑看向吴罚。 吴罚凝视着她,也不提叫她不高兴的事情,只是道:“我也许是要升官了。” 郑令意眨了眨眼,眼中的喜色变得热烈,道:“真的?” 吴罚点点头,道:“有一位寺丞近来的表现令寺卿大人很不满意,位置大概是要空出来了。” “可是龚寺丞?”郑令意道。 吴罚没想到她还记得龚寺丞,摇摇头道:“龚寺丞虽然不出色,但也不至于此,是另一位。” “还需多久知道能否升职的消息?”郑令意又道。 吴罚捏了捏她的鼻头,道:“这官职还是只会飞的鸭子,大理寺里多的是人不愿我升官,今日早早的说出来,只是想叫你心里松泛些。” 郑令意晓得他用心良苦,抿唇苦涩一笑。 娇娇此时又进来闹腾,也不知是不是觉察到主人心情不好,撒娇比往日更甚。 第二百二十三章 白家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高曼亦不与郑令意来往,郑令意也不做那剃头担子一头热的蠢事,除了在南院里头会偶尔碰个照面外,再没有旁的接触了。 后来郑令意才知道,其实杜姨娘的身孕早在那两个妾进门之前就已经让乔氏知晓了,可乔氏担心怀的是女孩,所以还是给吴永安纳了妾。 这几日郑令意其实也没工夫搭理高曼亦,陈娆的婚事近在眼前,她要么就是去陈家与她们两姑嫂碰面,要么就是出门采买,给陈娆买了一车又一车的东西。 郑令意知道硕京并不是个莽荒之地,只是怕委屈了陈娆,什么都想着要备齐全了,光是糖果子就傻里傻气的备了好几盒。 陈夫人简直哭笑不得,天热了这糖果子如何放的住,便都发给府里的孩子们吃了。 纵然再不舍,时间总是一样的过,陈娆的花轿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启程,陈著和沈沁两人一路护送着,务必叫妹妹平平安安的到硕京。 郑令意在家中郁郁了几日,只做些看账算账的枯燥之事,直到郑嫦嫦来陪她,她的情绪才明快起来。 如今分明还是春末,却热的像是一个夏日,叫院里的人有些受不住,还好巧娘心思细,自己在厨房里闷了一头子汗出来,心里还记挂着外头的人,熬了一锅子的酸甜可口的乌梅汁。 郑令意喝着觉得极好,就给下边的人赏了,旁的院里有不少的人中暑,静居里却是一个都没有。 “你怎么不喝啊?” 郑令意的那一碗都要喝完了,郑嫦嫦眼跟前的白瓷碗才矮下去一平指。 郑嫦嫦闻言又端起来抿了一口,依旧是没什么胃口的样子。 “怎么了?”郑令意见状,便知自己的妹子心里有事。 边上只有绿浓在伺候着,绿珠在门边用个毛线球逗弄娇娇。 郑嫦嫦软着骨头趴在茶桌上,耷拉着嘴角道:“冬妮听来一个消息,说是夫人有意与白尚书家结亲,爹爹对此好像并不排斥。” “与他家结亲?人家可瞧得上郑容礼?”郑令意觉得鲁氏简直是痴心妄想。 郑嫦嫦睇了郑令意一眼,轻声委屈道:“不是给十哥求的,是给我。” 这门婚事给郑容礼,郑令意觉得郑容礼配不上,但是若是砸在自家妹妹身上,可就是另一重想法了。 郑令意飞快的皱眉思索着,片刻后道:“我听陈家姐姐说过,白家是个中空的,白尚书年老体衰,辞官也就在这一两年了,不是什么好人家。再说,白家好似没有未娶的庶子呀。” “不是庶子,是白家最小的嫡子。” 郑嫦嫦颓丧的说,显然一想到要嫁给一个陌生的男子这件事,让她心慌无措。 “必有猫腻。”以鲁氏的秉性和行事作风,郑令意几乎是一口断定。 “姐姐。”郑嫦嫦有些害怕,泫然欲泣的望着郑令意。 郑令意稍稍蹙眉,未像往常一般安慰她,只对她道:“这些时日在爹身边伺候,对他可有几分了解。” 郑嫦嫦被牵走了思绪,擦了擦眼泪,道“爹爹这人爱听好话,喜欢粉饰太平,但也看重里子的好处。他常说姐姐你运道好,捡了个破箩筐,没想到里边还装了个金元宝。说姐夫有立身之才,也有立业之运。” 郑令意不知该不该自得,只是冷冷的掀了掀嘴角,道:“别把爹爹想的太过愚蠢,鲁氏这几年都不管你的事情了,忽然又牵出一个白家来,爹爹未必不护着你,家里女儿不多了,叫他明白,儿子不顶用,得靠着点女儿,还有咱们的亲弟弟,那到底是与咱们一个肚子里出来的,说的聪明些,这些要让他自己想到,别傻乎乎的都说了,反倒叫他忌惮你。” 郑嫦嫦频频点头,经过了郑令意的点拨,再加上她对郑国公的了解,她已经大概知道自己要怎么来说这番话了。 郑令意瞧着她,神色慢慢柔和下来,道:“别怕,我会让你姐夫去打听的。” 郑嫦嫦这才笑了起来,捧着乌梅汁小口小口的啜饮的。 郑嫦嫦装了满满好几层的食盒,都是巧娘的今日刚刚做出来的点心,她走时心情倒好,眉眼弯弯的,将一肚子的担忧都留给了郑令意。 今日晚膳吴罚赶不及回来吃,用膳的便只有郑令意一人,绿珠一面布菜一面跟她说着明日的安排。 “寒衣行的掌柜说去岁是个暖冬,生意不好,想亲自上门与您谈一谈租金的事情。” 绿珠对于小瑰的身份算是一知半解,索性就拿她当个普通的租户来看了。 郑令意含住半粒肉圆,嚼了嚼,惊讶道:“登门来访?” “是呀。”绿珠也没觉得这事儿有什么,只道。 ‘来便来吧,我难道还拦的住?’郑令意心道。 她已经完全放弃对小瑰寻根溯源了,自知道小瑰背后是那一位权倾朝野的王爷后,就再没有刺探一句了。 偶尔路过西市时,若寒衣行里不是那个骇人的大汉留守,郑令意也会特意去碰一碰小瑰,小瑰的年纪跟郑嫦嫦一般大,却是截然不同的一段人生,郑令意时常对她感到好奇。 小瑰是很容易相处的,郑令意如何哄孩子的,就照搬宣科的对待她就是了。 一盒茶点就能让她眉开眼笑,但即便是她叽叽喳喳的讲了一个时辰的话,也休想从她嘴里听到半丝儿泄露出的私密。 不过,郑令意也从未生出要打探的心思就是了,也幸亏她没这个心思,小瑰话里的勾子她都没去碰,只是说些有的没的,小瑰隐藏在嬉皮笑脸之下的警惕才淡了许多。 小瑰寻个由头上静居来,大概是为了吃东西的,反正巧娘入了静居,各色精致的点心都多了起来,色味俱全,绝大多数的点心,佩儿连见都没见过。 小厨房只认少数几个送吃食的人,从前是绿珠绿浓和巧罗,后来巧罗去养胎了,渐渐的又多了一个佩儿,除此之外再没有别人了。 院里的人也知道自家主子虽然宽和,但也仔细的很,除了轮班吃饭的时候,轻易不敢往小厨房附近凑热闹。 今日知道小瑰要来,绿珠听从郑令意的吩咐,已经管巧娘要了几道点心,再添一壶白茶。 佩儿见着那一道玲珑剔透的‘云纱曼玉’时,连大气都不敢出,深怕一个不慎就给弄坏了 “就这道最没意思了,熬了糖拔了糖丝,绕成个云团样子,就是吃个糖味!” 巧娘见佩儿这紧张的样子,笑笑道。 她虽这样说了,可佩儿还是紧张,近乎供佛般双手把着食盒去待客的偏厅。 “佩儿!”芬娘忽然从拐角处窜了出来,看似十分热络的与佩儿打了个招呼。 佩儿叫她吓了一大跳,一下倚在柱子上,食盒也在柱子上一撞。 佩儿这才是真吓着了,理都没理芬娘,将食盒一层层的掀开一条缝隙,见里边的点心安然无恙,她才勉强松了口气,打定主意不再理会芬娘,盖好食盒起身就走。 “咱们主子实在是厉害。”芬娘像只苍蝇一样黏在佩儿耳朵边上。 佩儿睇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芬娘笑笑,不屑道:“你这样小心做什么?巧娘的手艺还没全拿出来呢。咱这小厨房里能有多少物件,供她似从前那般折腾?从前做的红豆糕,那是粒粒红豆褪了壳,碾成泥蒸熟。哪像现在,镶了几粒红豆的米糕也管好意思叫红豆糕。” 佩儿多多少少也知道些芬娘的来历,蹙眉道:“巧娘原来是夫人娘家人?” 芬娘见她有了兴致,忙道:“是啊,还是国公夫人的手下人呢。我也没想到,咱们的主子在闺中的时候居然就有这等本事,能笼络了嫡母身边的人。” 她虽一口一个咱们主子,可语气叫人听着很不舒服,像是在暗示郑令意品行卑劣,算计嫡母。 佩儿听得心烦,正想撵她走,芬娘就很有眼力价的说:“你且忙吧,我也做事去了,一大堆的衣裳还没洗呢。” 佩儿不由自主的瞧了她一眼,又摇摇头,往偏厅走去。 绿珠接了食盒,送到茶桌上,有糖丝绕成的云团,如琥珀般包裹着花瓣的水晶糕,还有就是糖蒸酥酪,没有哪个姑娘不喜欢这道小食的。 “这白茶是你家那口子给弄来的吧。”小瑰喝了一口尝出来了,对郑令意挤挤眼睛道。 “说是严寺卿给的。”郑令意道。 “那你可知又是谁给严寺卿的?”小瑰又问,郑令意摇头以示不知。 小瑰便点了点自己的肩头,又指了指上头,郑令意眨眨眼,又抿住了唇瓣。 她的谨慎叫小瑰发笑,却也满意,也不介意与她多说几句,只道:“过两日可以摆席面啦。” 郑令意似有所动,不再追问,只道:“那你租金还不给我?我哪来的钱摆席面吗?” 小瑰皱皱鼻子道:“不是成心想赖你这几两银子,只是前一桩差事办的不好,费了许多银子收尾,我这算是有笔烂账了,再支银子,便要卡我几日。” 她心里将楼里的账房骂了千万遍,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仗着主子财大气粗,所以放肆了些。 郑令意也不是成心要银子的,便笑道:“那你帮我打听个人,银子就算抵过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讨喜的绿珠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这几日吴罚实在是忙碌,郑令意就将打听白家的事情托付给了小瑰,吴罚知道了,倒也没反对,只是让郑令意与小瑰相处时,说话要再谨慎一些,切莫有刺探之嫌。 郑令意明白吴罚的顾虑,同小瑰说话总是小心的。 打听白家这事儿对于小瑰来说是轻而易举,没过几日就来给郑令意报信。 小瑰今日来不曾提前通报,是用寒衣行小掌柜的身份,从吴家正门报了名号入内的。 每个院里都有自己的私产,再加上郑令意身边没有个得力的妈妈随着,打点产业全靠几个婢子,亲力亲为的时候比其他两房多了去了,门房早就习惯了。 消息递到静居,巧娘先忙活了起来,自她来了之后,金妈妈便不那么忙碌了,闲时就在小菜地里溜达溜达,侍弄她的瓜果蔬菜。 朱玉每天帮她挑满小菜地边上的水缸,金妈妈就拿个葫芦瓢,一瓢一瓢的往菜地里撒。 绿珠来端点心,笑盈盈的唤了金妈妈一声,金妈妈慈祥的应了。 绿珠拎了食盒走时,对金妈妈又是一笑,她出落的愈发顺眼,性子又是这样的讨喜,院里几乎没有不喜欢她的人。 巧娘立在小厨房门边瞧着绿珠远去,腮边挂着笑意,眼神若有所思。 金妈妈将水瓢扔回水缸中,对巧娘玩笑道:“怎么?想给自己儿子物色媳妇了?” 金妈妈本是玩笑话,却见巧娘迟疑着点了点头。 巧娘的儿子金妈妈是见过的,她还记得好像是叫石头。 庄子上从前人手不足的时候,来送菜的总是他,长得又高又黑,力气大得很,从前见他觉得是个顽皮的,近来倒是长进了不少,逐渐沉稳了性子。听说如今是庄子上的二把手,也算是很受主家信赖了。 如此想来,倒也相配,只是这绿珠毕竟是郑令意的身边人,张奇石却是未签卖身契的良民,绿珠若嫁了张奇石,除非郑令意像对巧罗那般施恩免除奴籍,否则生下的孩子,还是个带着奴籍的。 这一重顾虑,也是巧娘方才迟疑的原因。 金妈妈想了想,含糊却又清晰的道:“有些事情你虽盼着主家能这样做,可却不能要求主家这样做。毕竟这绿珠丫头能到咱们夫人身边伺候,算是运气了。” 巧娘也不是蠢人,连连点头道:“金妈妈,这我是省得的,只是这些时日瞧这丫头着实喜欢,想着与我那儿子年纪秉性无一不配,所以忍不住动了这个心思。” “绿珠丫头自然是好的。”金妈妈带着几分自得道:“要不是咱们院里的家中儿子年岁不相称,哪里还轮得到你记挂。只是夫人待她身边的两个丫头实在没话说,原先王婆子替自己小儿子瞧上了绿浓,愣是没敢开口,最后还是求了别家。” 巧娘听了没说话,心思按下去几分,可待绿珠回来送碟碗时,一见她那双弯弯的笑眼,心思又一下蹿了出去。 ‘罢了!等石头再大一些,在主家跟前多挣几分体面再说。’ 巧娘心道,反正她与绿珠朝夕相处,也不怕旁人抢了绿珠去。 绿珠如今可没半分嫁人的心思,也不知道巧娘的主意,只是记挂着郑令意的心情不好,送完了碟碗,又赶紧回了正屋。 绿浓正在同郑令意说话,好分散她的心思。 “夫人,晚膳要吃些什么,姑爷说今日能赶得及回来一块用。” 郑令意的心思压根不在这上头,将手里那块被她撕烂的帕子一扔,道:“随便弄些吧。” 她脸上怒容未散,叫绿浓也不好说什么,与绿珠相视一眼,只有立在一旁听候吩咐。 白家果然是个有问题的,白家的小儿子还是有个大问题的,他居然有**之好,他院里的婢子大多是打小进来,然后饱受折辱,年岁大了也解脱不了,还得留在院里伺候他吃喝拉撒! 这白家简直不是人,白家的小儿子更是个该千刀万剐的,他们瞒得极为严实,那些小女孩无父无母,从生到死都是白家人,自然没人敢泄露出去。 所以白家要娶个没背景的庶女,这样才能让她与那些小女孩一样,不敢乱说话。 郑令意本以为郑秧秧所嫁的男人已经是不堪,没想到鲁氏还真有几分本事,竟能让她挖出一个更为不堪的。 这简直,简直要叫郑令意恨得呕血。 郑令意只要一想郑嫦嫦有可能真会被鲁氏塞进白家,她就恨不能生生的剐了鲁氏! “吃锅子吧。”郑令意忽然狠狠道,“要片肉。” 如今这时节吃锅子是奇怪了些,但绿浓也不多问,只以为郑令意有心思吃东西了,心情应该平复了。 吴罚晚膳时分拖着疲惫的身躯回静居,见了配着一桌肉的锅子,倒是胃口大开,没想到郑令意的胃口同他不分伯仲,一口口的往自己嘴里塞肉,嚼得腮帮子一鼓一鼓。 郑令意将这些肉当做从鲁氏身上割下来的,吃了一气儿,又觉得有些恶心,扔下筷子奔出去全给吐了。 吴罚又莫名又焦急,郑令意嫌自己弄得污.秽狼狈,眼疾手快的又关了门不叫他出来,其实她的力气怎么拼得过吴罚,只是吴罚怕自己大力拽门伤着她,这才没有强行开门。 郑令意收拾好了自己,才红着眼圈打开门,吴罚沉着张脸,一见郑令意这可怜模样,又生不起一丝的气,立刻伸手将她揽在怀里,道:“怎么了?可是胃不舒服?” 郑令意摇了摇头,靠在吴罚肩头说了白家的内情。 吴罚听罢也觉得恶心,皱了皱眉,又安慰道:“别怕。若是鲁氏真敢做些什么,咱们回去抢了嫦嫦就是,我素来不在意名声这东西,豁得出去,你是知道的。” 抢人是鱼死网破的一计,走到这一步是不大可能的,但吴罚的话还是叫郑令意心里觉得宽慰,有一个人无条件的站在你身后支持,总是叫人生出无边勇气。 安慰好了郑令意,两人靠在一块说起了今日的见闻,吴罚捡一些能说的告诉了她,郑令意听得云里雾里,只知道吴罚在受到倚重,在办一件大案,明后两日,许不能回家了。 “那你明日出门前去瞧一瞧公爹吧。”郑令意今日晨起去南院请安时,吴老将军总问起吴罚的事情,虽然也只问他是否勤勉,当差可卖力,但郑令意能看得出来,老爷子是想见吴罚了。 吴罚稍犹豫了一会,还是点了点头。 郑令意笑得明媚,要绿珠去南院传话,说自己和吴罚明日会去南院陪吴老将军用用早膳。 明明只是答应了要去见上一面,却变成了要陪吃饭,吴罚知道郑令意是想让自己与吴老将军多多相处,可她从前却没有近日来这般急迫。 “他的身子,”吴罚迟疑着开口,“很不好吗?” 郑令意望着吴罚的眼睛,轻道:“并没有什么病症,大夫只是说公爹年纪大了,心血日渐枯竭,大哥的事情又还似在眼前……人的情分真是瞧不出,公爹虽不喜欢大哥,到底是伤心,可瞧乔氏倒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立马就起了抢孙子的心思。” 乔氏抢孩子那日,吴老将军还在伤心,没有立马替高曼亦说话,其实也叫高曼亦给埋怨上了,这几日鲜少带着点儿去南院,都是吴老将军让人去带点儿来玩,她才不甘愿的放行。 高曼亦以为自己这点子心思谁人瞧不出,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 吴老将军也没办法去掉她心里的芥蒂,能做的也只有一如既往的待点儿好。 郑令意与吴罚去南院用早膳的时候,正遇上南院的婆子带着点儿也去南院。 乳母跟在点儿后头,见到他们夫妇二人倒是低下了头,不曾有什么表示。 郑令意本想抱一抱点儿,想想却又算了,只是对着点儿一笑。 “叽咕。” 点儿望着郑令意,意味不明的叫着,嘴里鼓出一个唾沫泡泡来。 他这模样实在可爱极了,就连吴罚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乳母悄悄留意着郑令意夫妇俩与点儿之间的举动,这一言一行回去都要报给高曼亦。 郑令意不知道高曼亦已经介怀到了这个地步,幸好她知道这个乳母性子好搬弄是非,早早的提防着了。 直到乳母被挡在了房门外,她才抱过点儿,好好地亲了一口,又把点儿放在了吴老将军怀里。 点儿来之前已经吃过母乳了,在吴老将军怀里只是吮着一块桃果干,他只长了一粒小米牙,什么都吃不了,只能吸些甜味。 高曼亦似乎是讲究的很,桃果干还是从灵犀院里带来的,点儿到现在,还没喝过南院里的一口水呢。 “你二嫂养孩子精细。” 吴老将军只是这样说,郑令意看着点儿天真无邪的脸蛋,却在心里叹息。 第二百二十五章 揭破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药膳依旧是日日给吴老将军送去,温补了些时日,吴老将军的白发才没继续的多下去,连大夫都说郑令意精细,变着法儿的做药膳,不至于使人腻味。 不论是药补还是食补,怕的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旦叫人觉得没了滋味,也很难入口。 今个儿是郑容岸的生辰,郑国公发了话,叫姐姐妹妹们都要回郑家去,所以郑令意就让绿浓留下守着给药膳,火候足够了再给他送去。 郑容岸的生辰礼,郑令意才不会花多少心思在里头,打开库房取一件像样的也就是了,难不成还要似从前一般苦兮兮的给他雕东西,雕的手指生疼吗? 这样的日子,郑令意是不必过了。 郑嫦嫦早早的告诉郑令意,说自己准备的还是绣品,虽不名贵,也没什么好指摘的。 吴罚昨日就不曾回吴家,今日更是连个人影也见不着,又怎么去郑家给大舅子贺寿?也只有多备一份礼,至于这碎嘴要讥讽的,也就随他去吧。 外嫁的几个姐妹还真是都回来了,郑令意来的不早也不晚,郑莹莹和郑燕纤、郑秋秋都已经回来了。 郑燕纤变得沉默寡言了许多,只面容平静的睇了郑令意一眼,连个‘哼’声都没有。 郑秋秋没有一味的黏在郑燕纤身边,而是与郑嫦嫦坐在一处。 郑嫦嫦一见郑令意,像是松了口气,又提着一口气,好似要上前与她说些什么要紧事。 郑令意正要走过去,却见郑莹莹迎了上来,见郑令意一进门起身边就只有婢女而不见吴罚,故意道:“你家夫君今日是没来还是迟来?” “公务繁重,不得脱身,已经提前同爹爹说过了。” 郑令意一边说,一边往郑嫦嫦那边走去,郑莹莹紧紧跟着,又道:“大理寺诸事琐碎,真是辛苦。还是我家那个运道好,清闲的紧,只是每日回来,身上一股子书香墨臭。” 郑令意睇了郑嫦嫦一眼,似笑非笑道:“十二姐姐管家有方,姐夫自然放心做那清闲散人了。” 翰林院的差事清闲,月钱也不多,再加上许家家境本就一般,郑莹莹这日子过得即便不算拮据,也断断宽裕不到哪里去。 郑莹莹每回与郑令意打嘴仗,总也讨不到一个痛快,许久未见她也忘了这滋味,今日可算是叫她回忆起了。 郑莹莹的确是手头发紧,今日的贺礼也是卯足了劲才凑出一份来,闻言不由得面皮一红,但又很快笑笑道:“也是,家中有个儿子叫他牵挂着,日日下值回来就想着见他呢。” 郑莹莹成婚后不久就有了身孕,一索得男,的确是好运气。 郑楚楚本还想凑个趣,闻言也不动弹了。 郑令意知道郑莹莹想讥讽什么,干脆笑笑道:“成,我嘴上赢一轮,你嘴上也赢了一轮,可算扯平了吧。” 说罢,郑令意就侧着身子从郑莹莹身边擦过去,不愿与她再多说一句。 郑秋秋坐在圆桌边上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郑嫦嫦便起身朝郑令意这边走来。 姐妹俩走到回廊拐角处,裙摆由微风吹拂,正一如少女不安的心灵。 “姐姐,白家的那个,那个人也来参加了今日五哥的生辰。” 难怪郑嫦嫦迫不及待的想与郑令意说上话,原来是因为这样。 郑令意面色一冷,嘴上劝慰妹子道:“无妨,见机行事。”心里已经将鲁氏那令人作呕的嘴脸给撕烂无数回了。 “两位妹妹躲在这说什么体己话呢?也不与咱们说说?”郑燕回的声音自郑令意身后响起。 郑令意镇定的转身,微微一笑道:“大姐姐回来了,方才觉得屋里憋闷,所以出来吹吹风。” 郑燕回身后跟着婢子,却不见郑秧秧的踪迹。 见郑令意目光中有追寻不解之色,郑燕回‘嗤’了一声道:“你九姐跟着婆母进香去了,今日回不来。” 郑令意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只是颔首浅笑。 郑容岸这个生辰宴有外男在场,男女自然是不同席的。 吴柔香招呼了几桌亲朋故交的女客先行落座后,姐妹们在另外一张主桌边上站定,只等着鲁氏进来。 过不了一会子,方才不曾露面的郑双双就与鲁氏十分亲昵的互相挽着走了过来,郑燕如反倒是落在后边,神色疲倦。 郑令意不由自主的望着郑双双,却只得了她一个白眼。 郑令意心头发酸发紧,佯装平静的移开目光,却牵紧了郑嫦嫦的手。 鲁氏落座后,左手边是郑燕回、郑燕纤,右手边是郑燕如、郑双双,庶女们坐下,正好将一张圆桌坐了个满。 席面上除了郑燕回与郑双双与鲁氏时不时交谈几句外,其余人都安安静静的埋头吃饭,郑令意与郑嫦嫦也没怎么说话,只是偶尔给对方夹个菜。 倒是隔壁吴柔香那一桌,大多是郑容岸同僚或友人家的女眷,年龄相仿,由吴柔香牵头,总是说说笑笑不断。 “一贯是个伶牙俐齿的,怎么今天装出一副老实样子?”鲁氏瞥了郑令意一眼,嘲道。 郑令意没管那些打算看好戏的目光,只抬起头对鲁氏道:“夫人,今日五哥生辰,男宾那厢不好过去,就在此处祝哥哥身体康健,前程似锦。” 说完,斟满一杯酒饮尽了。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即便鲁氏不稀罕郑令意的好话,也得顾忌着今日,到底是她宝贝儿子的生辰,她也不想闹出什么来。 只是鲁氏一见郑令意心里就不舒坦,总想要刺她几句,她听郑令意好言好语的说了话,又饮了酒,只掀了掀眼皮子,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这桌上刚平静了一会子,郑令意见着邻桌几个面生的姐儿来与鲁氏问好,鲁氏笑得和蔼极了,一个个夸赞过去,又特特的牵出一个白面粉唇的姐儿来,硬是在身边添了个座,留她坐下。 说了几句话,郑令意才知道,这一位是白家的姐儿。 她与郑嫦嫦不动声色的对视了一眼,只顾吃菜,半句话也不接。 郑燕回不知是不是提前得了鲁氏的授意,对白家姐儿问东问西,显得十分积极。 郑令意慢慢的觉出一丝滋味来,心里擂起了战鼓。 “倒跟十七一个年岁,都是要嫁人的岁数了。”郑燕回睇了郑嫦嫦一眼,道。 白家姐儿红了脸,又被鲁氏摁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她窘了一会,但耳边早早的刮过几阵风了,知道自己日后有可能加入郑家,而郑家也会嫁个女儿入白家,嫁给她那个哥哥…… 白家姐儿没说话,只下意识睇了郑嫦嫦一眼。 郑嫦嫦的性子一贯柔婉的像一捧春日里的池水,眼下却变得像冬日屋檐下的一根冰棱。 她也不管鲁氏还盯着自己,狠狠地剜了白家姐儿一记。 白家姐儿慌忙移开视线,鲁氏却是瞪着郑嫦嫦。 她又将视线移到郑令意身上,显然是认为郑嫦嫦有此转变,是因为郑令意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咱们自家人说说真心话,不必捻三作四的。”鲁氏睇了姐俩一眼,饱含不满与威胁之意。 郑嫦嫦佯装镇定,手心却已然湿透了。 郑令意则是不语,姐妹俩面上俱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白家姐儿被郑嫦嫦那一眼吓退之后,才想起眼前这不过是个小小庶女,居然也在自己跟前这样装腔作势,心里自然有些不满,她又以为郑嫦嫦对白家私隐一无所知,便道:“我家中倒是还有一位兄长未娶,只是他生性肆意,非要挑个合自己眼缘的呢。” 鲁氏对她微微一笑,又出言敲打郑嫦嫦,道:“国公爷疼女儿的很,我家的姑娘性子倔,也不知有没有这个缘分。” 郑令意饮了几杯酒,眼尾染着红意,她斜了白家姐儿一眼,忽然对她邪气一笑,道:“令兄的眼缘,也是有迹可循的。” 白家姐儿心头莫名一凛,但又觉得郑令意不可能知晓此等辛秘,便强作镇定下来,笑道:“噢?是什么?” 郑令意却又是勾唇一笑,睇了鲁氏一眼,又看着白家姐儿启唇道:“自然是,年岁越小越好喽。” 自打席面上暗流涌动起,其他庶女们就没敢开口说过话,此时一个个低着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郑燕回不自然的挪了挪身子,让自己背对着郑令意。 郑燕纤依旧是木木的,什么也不管,郑燕如则瞠目结舌的看着鲁氏。 倒是郑双双皱着眉头,既天真又愚蠢的说:“你这话什么意思,醉言醉语的,别在客人跟前丢脸。” 她这话,只换来郑令意心灰意冷的一瞥。 郑双双是真的没听懂,可白家姐儿不可能不懂,自家最肮脏的丑事就这样被人揭破,她像被人上了刑一般难受,寻了个由头就匆匆离去。 “很有本事。”鲁氏看着郑令意,倒显得平静。 “夫人手下长成,不敢不学着点。”郑令意垂眸看着酒盏。笑道。 她斟酌着自己的酒量,搁下了酒盏,又立刻换了神色,冷冷的看着鲁氏。 鲁氏强作平静的面容瞬间沉了下来,冷哼道:“你能奈我何?” 郑令意做出一副苦苦思索的神色来,又笑道:“暂时还未想到,夫人可要逼我?我是个蠢的,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事情,我亦觉得合算。” 第二百二十六章 刀架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诸如此类的话,郑令意在鲁氏跟前说过多次,鲁氏虽然表现出一副不屑的样子,实则心里也明白,郑令意自蒋姨娘去世之后,性子里就多了一股子偏执,眼下她最在意的就是郑嫦嫦,要真是在这件事上把她给逼急了,哪怕是断了气入了土,也得从坟堆里挣出来,深深在仇人身上啃食下一块血肉才肯罢休。 这对名分上的母女,实际上的仇敌就这般僵持着,一个怒目咬牙,一个斜眼冷视,不论是嫡女还是庶女,是幸灾乐祸还是忐忑不安,桌上没一个敢说话。 末了,还是吴柔香的出现,打破了这一诡异寂静的局面。 这婆母俩平日里争权争的厉害,一见面就像火石击打,火星四溅,可勉勉强强也算是一家人,在这些庶女跟前,哪怕是装也要装的和睦一些。 吴柔香自然也觉察到了众人不同寻常的沉默,便低声道:“婆母,这白家姐儿是怎么了?一回席上就说自己身上不舒服,已然回去了。” 鲁氏还未答,郑燕如便道:“莫要问了,嫂嫂,你且回去主持着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皱着眉头,不看鲁氏,更不敢看郑令意,只盯着自己面前空无一物的瓷碗,虽然竭力想使语气平静,但还是透出了隐隐的嫌恶之意。 郑燕如这样的语气态度,本该令吴柔香不悦了,但眼下这般,怕是出了什么事情。 吴柔香见鲁氏不像是占了上风的样子,心里很想掺和上一脚,但又觉出众人皆有些避着郑令意的意思,怕还是这个小贱人得了势头,觉得很是无趣,说了几句有的没的便离去了。 眼下这是在郑府,当着一大桌子人的面,鲁氏不可能让郑令意耍了一套威风后扬长而去,郑嫦嫦眼下虽然攀着郑国公,身边又被郑令意苦心安排了冬妮护着,但毕竟是身在内宅。 鲁氏轻哼一声以做开场,正要讥讽敲打这姐妹俩,却见着回廊上快步走来了个传话的婢子。 那婢子朝鲁氏一福,却转而对郑令意道:“姐儿,国公爷让奴婢请您去书房,说是有事要谈。” 郑令意倒也没有料到此番转折,郑国公在饮宴时分把自己找去说什么话? 她也觉得困惑,便道:“可说了何事?” 那婢子摇了摇头,以示自己也不清楚。 郑令意便起身,随便朝鲁氏歪了歪身子,又伸手拽了郑嫦嫦一把,带着妹妹一块走了。 郑绵绵从眼角觑了一眼,瞧着姐俩肆意离去的背影,眼神居然十分的羡慕。 鲁氏被郑令意这轻浮的态度气得口眼歪斜,却又不能在众人跟前表现出来。 她这心里正憋着火,忽然一双小手搭上了她的手臂,鲁氏瞥了一眼,只见郑双双正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努力挤出一个讨好的笑来,道:“娘,您别跟这样的人生气,不值当。” 鲁氏看着这张小小年纪就习得了谄媚本领的小脸蛋,忽然就平了气。 她假笑着用指甲划过郑双双的脸蛋,看着她不由自主的瑟缩,又拼命的讪笑着,心里无不痛快的想着,‘这张脸可真像她那个倒霉催的亲娘。’ 盈盈的眼珠子,翘翘的花瓣唇,光洁的皮肤,与她那两个姐姐相比,少了几分清冽,更多了几分卑微的娇气。 郑燕如在旁瞧着这一切,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悲哀之感。 “还是双双说的对,图个嘴上痛快有什么用?人这一辈子长着呢,肚子里没货的东西,在夫家丢了脸面,居然回来在娘家姐妹猖狂,也是可笑。”鲁氏的心情转阴为晴,瞧了余下的那几个庶女一眼,道。 “夫人说的极是。”郑莹莹干巴巴的应道,也不知为何,没了她原先起劲讥讽郑令意时的劲头。 郑令意带着郑嫦嫦一起来到了郑国公外院的书房,见到姐俩一块来了,郑国公有些醉意的面庞上浮出一个意味模糊的笑来,“你不如把你妹妹夹在胳肢窝底下养着好了,离了这么一会子,也不放心?” “不放心。”郑令意倒也不是故意这般冷淡说话,只是方才的火气还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实在叫她憋不出柔婉腔调来。 只见郑国公稍稍皱眉,郑嫦嫦便笑着迎了上去,熟稔的替郑国公端茶倒水,双手伺候郑国公饮了一口,嗔怪道:“爹爹又吃酒,仔细明朝头疼呀。” 她又亲手伸.进热水盆里,拧了一个滚.烫烫的帕子替郑国公擦拭面庞,热乎乎湿气烘在脸上,郑国公舒服的发出了一声喟叹。 在郑国公享受郑嫦嫦这番行云流水般服侍的空档里,姐俩互瞧了一眼,郑嫦嫦的小手被热水烫通红,郑令意瞥了一眼,垂下眸子又抬起,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带着些许哭腔对郑国公道:“爹,我真是怕得很。” ‘怕?怕什么?’ 郑国公闻言,拿掉帕子看着郑令意,他被郑嫦嫦伺候的舒坦了,眼神也柔和了不少,又睇了郑嫦嫦一眼,见她也是一副强作笑颜的样子,想了想道:“是不是夫人又说什么了?” 郑嫦嫦绕到郑国公身后,轻轻的替他按揉起肩头来。 郑令意偏开视线,像是忆起什么恶心的事情,又转过头望着郑国公,泫然欲泣的道:“夫人今日请了白家的哥儿姐儿,爹爹知晓吗?” 郑国公没怎么留意白家的那个哥儿,只道:“这些宴客的琐事我不曾留意,白家?是不是…… 他没点透,只是偏首瞧了郑嫦嫦一眼。 郑嫦嫦低着头,眼睛里水盈盈的。 郑国公凝眉道:“白家也算是不错了,何必…… “爹。”郑令意快步走到郑国公膝边跪下,扼要说了白家隐瞒着的污糟之事。 郑国公大为惊讶,道:“这事你怎么知道?你,你在桌上就这么戳破了?” 郑令意对郑国公的品行了解颇深,甚至懒得失望,直接道:“白家人拿咱们当傻子玩,十哥就算是顽劣了些,到底是手脚健全,脑子灵光的,何必与白家这日暮西山的人家硬攀亲家。” 郑国公瞧着郑令意良久,才缓缓的点了点头,道:“鲁氏又瞒骗了我一遭,只报喜不报忧。” 郑令意连连点头附和,至于事实如何,郑国公到底知情多少,郑令意不想去深究,毫无意义。 “今日吴家小子没来。”郑国公忽然开口,明知故问的说。 郑令意点点头,有些莫名的道:“他有公务缠身,先前不是与爹爹招呼过了吗?” 郑国公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貌似随意的说:“是什么公务?” 郑令意微微睁大了眼睛,困惑的说:“这,女儿怎么知道的清楚?” 郑国公也不意外郑令意的回答,毕竟是公务,再加上他这个女婿寡言的性子,想来也是懒得说的。 “可是爹爹在朝里听到了什么消息?有什么不妥吗?”郑令意其实略略的听吴罚说过一些,似乎是关于一个邪教,只是她不明郑国公忽然提起这个做什么,也就没有泄露。 “说些丧气话做什么?”郑国公不悦道,他脸上又露出些微按捺不住的喜色,道:“我只是听到些风声。” 郑国公虽暗示此事若成,乃大功一件,但郑令意心里并不十分的喜悦,毕竟这鸭子还在池子里扑腾,到了上桌吃的时候,再高兴也来得及。 倒是郑国公,似乎对吴罚寄予厚望,便是郑令意提出要带郑嫦嫦回吴家小住几日,他也十分爽快的答应了,还说自己给吴老将军备了一份礼,等下叫人收拾出来,送到吴家去。 这非年非节又没由头的送礼,郑国公只说是故交来往的情谊,礼物倒也不算刻意,是他偶然间得的一个刀架,于郑国公而言着实鸡肋,不如送给吴老将军,才不算明珠暗投。 郑令意与郑嫦嫦一去不返,直到宴席结束也没再回来,郑莹莹与郑楚楚一道出门时,忍不住嘀咕道:“十五妹的性子真是半点都没收敛,我瞧她那个相公虽说是一张不苟言笑的讨嫌脸,但看起来也是英武的身板,怎么到现在也没生下个一男半女?也不知是十五妹的肚子不争气,还是她夫君其实是个绣花枕头?” 她越说越离谱,本意是想取笑郑令意,但这一句句却都戳在郑楚楚的心窝上。 郑莹莹没听到郑楚楚回应半句,这才发觉她神色不佳,自知失言,正想找补几句,却见郑楚楚冷淡的点点头,就上了温家的马车。 她如今是寡居之人,身上素净的只有一根珠簪,今日难得的穿了件缀花的裙子,还是经过婆母首肯的。 自孩子随着温家的兄长开蒙后,郑楚楚那院里清清静静的像个佛堂,除了偶尔回娘家外,轻易再不会出门,倒也赢得了温家的几分敬重,日子较之从前,倒还好过了一些。 郑莹莹被撂了一个没脸,‘嗤’了一声,她觉得郑楚楚可怜,便不计较这次冷待了。 郑楚楚的马车离去后,除了郑莹莹的马车,国公府门口还有一辆马车,郑莹莹看着一个小厮从马车里钻出来,像是安置好了什么东西,便好奇道:“这个时辰了,谁要出门?” 小厮答道:“没人出门,只是原先十五小姐的马车放不下国公爷送的礼物,另叫咱们安排一辆送去吴家。” 郑莹莹方才的自得心情顿时淡去不少,道:“是什么礼儿?” 那小厮犹豫着说:“这小人就不大清楚了,重的很,该是什么好木材吧?” 郑莹莹听了更是不快,朝自家马车走去,恼道:“她这样不知分寸,居然还得了爹爹的礼儿,真是叫人想不明白。” 她的夫君虽是郑国公亲选的,可这些时日看来,还不如十五那个吴家逆子更得郑国公器重。 第二百二十七章 机会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直到第二日吴罚还未归家,郑令意心里有些牵挂,但还是如常做她该做的事情,想着吴老将军吃药膳怕是有些吃腻味了,今日就装了一盅甜汤,遣人带着刀架去了南院。 吴老将军倒是喜欢这乌木刀架,不住在刀架上拍一拍,摸一摸。这刀架的木料坚硬而细腻,纹理明晰质感光洁,便是摆在那赏一赏也是好的。 “这刀架虽好,与我而言却不是必须的,还是拿到你院里去,给老三用吧。”吴老将军抚过刀架和缓的一个弧角,转身对郑令意道。 郑令意正在舀汤,澄澈的琥珀色糖水,碗底落了几粒殷红的枸杞和吸饱了水的龙眼干。 “可这是爹爹送给您的呀。”郑令意道,将甜汤递给吴老将军。 吴老将军接过甜汤,笑道:“那我就借花献佛了,刀架给了女婿,你爹也不会说什么。” 吴老将军院里的兵器多多,刀架一类自然也少不了,倒是吴罚没什么累积,刀剑是他自己描了样子,让集市上的铁匠铺里打的,也没个正经刀架。 郑令意想到这些,便也不再推辞,替吴罚收下了。 今日郑令意回了郑家吃席,错过了吴老将军请脉,便让人拿来脉案一瞧。 原先她都是直接听大夫讲解,倒是头一回在吴老将军跟前看脉案,吴老将军有些好奇的问:“你看得懂这脉案?” 郑令意不好意思的点点头,道:“说来倒有些卖弄,闺中时看了不少医术,又曾请教过一位医师,虽不懂的把脉看诊,但药理方子还是略懂一些的。公爹您的身子一直由这位大夫瞧着,我听得多了,又常与他商议药膳方子,瞧这脉案也还算是通透。” 吴老将军赞许的点点头,道:“旁的不说,近来夜里确实睡得香了些,这里头可有你的一分功劳。” 郑令意笑道:“此乃儿媳本分,不敢居功。” 她又陪着吴老将军说了会子话,这才告辞。 回静居的时候,恰见绿珠从庄子上赶回来,喜气洋洋的抱着一篮子满满的红鸡蛋。 前个,巧罗生了个男娃娃! 郑令意早就想去看望巧罗了,可巧罗让果儿带话,让郑令意不要来,庄子上这几日不大安生! 倒不是庄子里有什么,而是庄子外头的大路叫人连夜给挖的四处是坑,马车根本就走不了,石头跟邻家的庄户管事商量着,不管是谁干的,先带着人给填上了,也不耽误事儿。 可第二日起来仍旧一路的坑坑洼洼,田里的活计倒也不耽误,拿了锄头走路去田里就是了。只是马车进不来,蔬果也运不出去。 这大路连着好几户人家的庄子,一时间也搞不清楚这件事是针对谁家的,只能又填了路,夜里轮流派人巡逻,。 可做这事的人没揪出来,而且昨夜又下了雨,新填的坑又不实在,简直像个泥沼窝子,巧罗能让郑令意来了才怪。 绿珠今个去,也是远远地停了马车,张奇石领着几个人,一路用长板条给绿珠铺了一条小径,慢慢的引着她走进来的。 那一篮子的红皮鸡蛋郑令意留了几个,余下都给院里的人发了下去。 郑嫦嫦剥了两个吃了,吃的手指尖红彤彤的,又去抹绿浓的脸蛋,绿浓缩着肩头躲她,郑嫦嫦就探着身子追。 郑令意瞧着她俩在廊下笑闹,托腮微笑着。 绿珠不是只带了红鸡蛋回来,庄子上的新鲜蔬果也带了不少,直接从偏门进了小厨房。 郑令意手边正摆着一盘李子,果皮紫的发亮,一看就是极甜的,一口咬破皮肉,甘甜清冽的汁水顿时涌入口中,肉厚核小,吃起来真是痛快。。 郑嫦嫦和郑令意都有些克制不住,一连吃了两个才停下。 “这李子极好,有多少?” 郑令意本想伸手再拿一个,可又怕吃多了伤胃,李子捏着在手里,顺势就递给了绿浓,又塞了一个给绿珠。 “石头说,这庄子上的李子树虽多,但只有两棵老树的果子最好,可惜结的不多,挑来拣去,拢共就一小筐,但七八十个总是有的。再过上些几日,另一棵也可收了。” 绿珠其实在庄子上尝过两个李子,便悄悄将李子收了起来,并没有马上吃。 郑令意对绿浓道:“给南院和灵犀院送些去,再给院里的人赏些,该怎么赏,你心里有数。” 绿浓应诺,这不是什么难办的差事,金妈妈和巧娘自然是要得几个的,余下的妈妈们就少些,每人一个尝尝滋味就是了,其他的人就不必给了,待天儿更热一些,庄子上的果子多了,再赏也就是了。 郑令意本来还想给米家送去一些,只是这李子不多,小模小样的送过去,不免叫人看笑话,还是等下一批收成多些,再送也不迟。 “姐姐,咱们晚上吃什么呀?”郑嫦嫦被几个李子勾出了食欲,眨巴着眼睛问郑令意。 冬妮瞧着郑嫦嫦在郑令意身边时所表现出来的娇气模样,平日里在郑家后宅里头,她可很少这样,总像是一直警觉无比的小兽,哪怕是睡觉的时候,耳朵也是竖的高高的。 郑令意看向绿珠,绿珠很有眼色的一福,道:“奴婢这就瞧瞧去。” 她迈着轻松的步子往小厨房去,经过佩儿身边,顺手就将袖中的李子塞给了她。 只要是绿珠给的,佩儿看都没看仔细,就赶紧藏到自己怀里,望着绿珠的背影时,眼眸像是会闪光。 虽说吴罚不在静居,可毕竟内室是他们夫妻二人最私隐的居所,床褥就更不必说了。 郑嫦嫦虽然很想与姐姐一起黏糊在一块,但毕竟是个大姑娘了,也有些不好意思占据姐夫的床铺。 郑令意与她闲话到半夜还是意犹未尽,索性陪着郑嫦嫦一块,在客房里歇下了。 绿珠也留在客房里守夜,正屋门口难得空荡,守门的王婆子偶尔拎着灯笼逡巡一圈时,见屋檐下的灯笼熄了一盏,便去了竹竿子来挑,添了灯油,重新点燃一团光晕。 一个转身,却瞧见一个黑影子立在自己跟前,吓得王婆子差点没晕厥过去,幸而廊下明亮,她抬头见到了自家主子的脸,这才长吁了一口气,道:“少,少爷,您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吴罚回来的时候没有走吴家正门,直接就从墙头翻了进来,但到了静居门口时,因为怕惊着静居里的人,所以也是敲了门,让守门婆子给开的,只是王婆子方才侍弄灯笼太过专心,不曾觉察,这才吓了她一跳。 吴罚一脸的疲色,只点了点头就往屋里走去,王婆子想起郑令意此时不在正屋,赶忙道:“少爷,今日亲家小姐来了,夫人陪着睡在客房呢。” 吴罚脚步一顿,只道:“知道了,取些水和吃食来,简便些就好。” 王婆子也听不出他情绪如何,既然吴罚吩咐了,虽然不是她一贯的差事,但也赶紧去办了。 王婆子粗手粗脚惯了,也没意识到如今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依旧是哗啦哗啦打水的声响。 水井边上是几间下人房,屋内芬娘正睡眼朦胧的坐在恭桶上,屋里朱玉鼾声如雷,日日如此,简直是一种酷刑折磨。 屋外传来阵阵打水的声响,芬娘觉得自己今夜是没有睡觉的福分了,便披了外衣出门察看。 “王妈妈?这大半夜的,您打水做什么?”芬娘在这些妈妈跟前,一贯是讨好的,拧上扣子就帮着提水了。 “哎,大半夜的少爷忽然回来了,正屋里什么人也没有,要水要吃食呢。” 王婆子此时疲累,芬娘一上来就说着好话又帮忙,她难免卸下了心房,如实相告。 芬娘心头顿时狂跳起来,暗想着,‘莫不是老天开了眼,给我的一个机会?’ 她按捺下激动的心情,尽量平静道:“烧水您还行,那吃食呢?眼下叫金妈妈起来,怕是也啰嗦,不如就让我做些简便送去,咱们少爷也不是什么吹毛求疵的人。” 王婆子稍稍犹豫,想着事急从权,就道:“那你麻利些,别叫少爷等急了。” 芬娘憋着笑意应了,送王婆子离开后,小跑着就去了厨房,见橱柜里有现成的小汤团,便下了一碗。 她卯足了劲要做出一碗美味勾人的汤团来,奈何不是什么善厨之人,又是白糖又是猪油的放了个足,见着还有糖桂花,便也浇了一勺。 她美滋滋的给端着汤团去了正屋,王婆子正捶着腰从屋子里出来,见芬娘一闷头往屋里去了,赶紧揪着她的衣袖道:“送了就出来,咱们不是能进屋伺候的人。” 芬娘假笑着应了,道:“妈妈去歇会吧,也是劳累了。” 王婆子以为她心里有数,揉着腰走了。 芬娘却一直停在原地,直到瞧不见王婆子的身影了,这才轻手轻脚的往屋子里走去。 她一进屋,眼睛便不安分的转动着,内室的门没关严实,芬娘瞧见吴罚裸着上身正在擦拭,宽厚的肩膀,精瘦的腰身,看得芬娘面红心跳,春心大动。 第二百二十八章 无视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虽然是背对着芬娘,可吴罚却觉察到了异样,内室的门无风动,狠狠地砸上了。 芬娘吓了一跳,将汤团搁下就想走,可又不愿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硬着头皮等着吴罚出来。 过不了一会,内室的房门被打开了。 芬娘低着头,一副安分老实的样子,娇声道:“少爷,奴婢方才僭越了。这是奴婢做的汤团,请您尝一尝,若是不合心意,奴婢可以再给您做。” 吴罚很是疲倦,一言不发的走到桌边坐下,看着那一碗油乎乎的汤团,半点食欲都没有。 芬娘悄悄抬眸看他,眼睛半虚着,做出一副勾人之态来。 吴罚一看这碗汤团,便觉得不合胃口。 他本来就不怎么喜欢吃甜的,汤团这种东西,若不是赶在节日里吃个趣儿,或是郑令意自己吃的时候往他嘴里喂一勺,他自己是不会主动讨来吃的。 眼下他腹中空空,又想起郑令意一贯口味清甜,汤团虽不合意,但也不招他讨厌。 如此想着,吴罚便迫使自己盛了一勺,才抿了一口,那种既甜且腻的感觉,真没办法叫人再吃下去。 人饿的时候难免烦躁,吴罚扔了勺子,很是不悦的说:“端出去。” 芬娘此时正沉浸在自己编织出的暧昧幻境里,忽然被这一句冷冰冰的话给砸醒了,软着声音给吴罚跪下了,道:“可是不合胃口?奴婢再给您做,少爷,您呐别生气。” 她身上的外衣本就没穿好,领口的扣子没扣上,露出了脖颈方才在门口,看着王婆子离去后又故意解开了一粒,多露了一寸肌肤出来,还有一根细细的红绳子。 芬娘眼下这么一跪,这副景象就更加清楚了。她心里又期盼又紧张,浑身兴奋的冒汗。 这样精心准备的一副勾人姿态,吴罚却看都没看,他隐隐闻到一股子叫人不大舒服的气味,像是生蒜生葱的辛味,但又不全是。 吴罚对气味素来敏感,还以为芬娘竟在这汤团里胡乱添加,心里十分不痛快,起身便走了,衣袍甩动时只留下一句,“带着你的泔水滚出去。” 吴罚在下人跟前虽不苟言笑,可也少有呵斥的时候,可见芬娘这一碗腻乎乎的汤团是把吴罚的胃口给败坏尽了。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什么旖旎幻象也没了,芬娘僵硬的跪了许久,才敢抬头看向内室。 门扉紧闭,没给她留半点机会。 今夜半丝风也无,带着几分夏日的闷热之感,芬娘猛然感觉到了什么,抬起胳膊把鼻子送到腋下一嗅。 那股子阴魂不散的气味果然又冒了出来,芬娘顿感绝望,她端起那碗遭人嫌弃的汤团失魂落魄的离去,只想跳进下人房前的那口井里去,洗去自己这一身如诅咒一般的气味。 其实芬娘今日得运气也不算差到几点,若不是吴罚压根没留意她,她那有意勾引的行径叫吴罚看见,只怕今夜就会被打发出去了,哪里还能在静居里头,看到太阳再度落在东边的树梢上。 郑令意是晨起时,才知道吴罚昨日深夜回来了,且听绿珠来报,说是他今日并未早起练武,而是睡到了现在。 郑令意揣测他是累极了,吩咐小厨房将早膳做的精致可口一些,自己则拎着裙摆,小心翼翼的探进内室里。 茶桌上有一碟她吃剩下的黄糖米糕,现在已经没了,茶壶里的茶水也干了,只有茶叶沫子。 郑令意咬了咬唇瓣,很有几分愧疚。 吴罚还在睡,浓长的睫毛乖顺的伏着,郑令意趴在床边盯了他许久,忽毫无征兆的听他开口道:“昨夜与小妹一道,歇的可好?” 这语气,倒有几分醋意呢。 郑令意笑了一阵,道:“若是下回,你遣人去叫醒我就是了,可怜巴巴的躲在屋里吃些残羹冷炙做什么。” “我本不想这般亏待自己,只是那个叫什么芬的婢子,做饭的手艺实在是差,吃的人恶心想,险些没吐了。” 吴罚依旧闭目养神,却不住的向郑令意告状,简直近乎撒娇。 成亲之后,经她照料了这么些时日,嘴早已养刁了,哪里还吃的了如那碗汤团一般色香味惧失的吃食。 郑令意倒是不知昨夜芬娘还来伺候了一回,不过听吴罚的口吻,应该是没讨到什么好。 郑令意不知昨夜的情形到底如何,也没必要立即就给芬娘按上一个罪名, “早膳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你可起来用一些?”郑令意温声对他道。 吴罚依旧合着眼睛,呼吸平缓,像是再度睡着了。 郑令意凑上前去,正想伸手拧一拧他的脸颊,忽然腰上一紧,被吴罚一把拽进了床褥,又被被子一卷,什么也瞧不见了,只觉得脚上的鞋袜被脱去了,脚背被极端柔软的东西一触,羞得她脚趾都蜷缩起来了,热浪也很快席卷了全身。 小厨房里热热乎乎的,正打算给主子们运早膳。 绿浓正想要叩门,忽然听到吴罚罕有的笑声响起,笑声微哑而低沉,还有郑令意的软软嗔怪声,像是雪落在冰上,一柔一刚,本质却是一样的。 绿浓面不改色转身,对门外的佩儿道:“去对小厨房说一声,就说少爷还在睡,迟一些传膳。” 对于绿浓绿珠的话,佩儿从来是照听的,一向没什么质疑。 绿浓靠在廊下朱柱子旁出神,见芬娘犹犹豫豫的朝这边来了,本以为她只是路过,却没想到芬娘走到绿浓跟前,忽然就跪下了。 “你这是做什么?”绿浓感到十分莫名,下意识便伸手去扯她。 “奴婢有罪,昨日给少爷做了一碗汤团,可是手艺不佳,惹了少爷不悦,如今是请罪来的。”芬娘诚恳道。 绿浓一愣,道:“昨夜是你伺候的少爷?” 芬娘点点头又赶紧摇头,道:“也不是,是王婆子伺候的,奴婢只是碰巧起夜撞见了,见她有些忙不过来,就想着搭把手,可,可也是没什么自知之明,反倒叫少爷空着肚子入睡了。” 这样听来,倒是没什么可疑的,绿浓又睇了芬娘一眼,见她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便道:“也不必怕成这样,主子们都是讲理的,这事儿我会与夫人说的,你先去当好自己的差事吧。” 芬娘松了口气,自己先说了这件事,落在夫人耳朵里,就不像是别有用心了。 绿浓看着她埋着脑袋离去的背影,飞快的皱了下眉头。 绿浓也不知自己又在廊下守了多久,恍惚间只觉得树荫偏移了方向,吴罚这才‘转醒’,要了热水洗漱。 金妈妈见朱玉这个时辰才来要热水,有些心疼的说:“定是昨夜叫累坏了,睡得这样迟。” 巧娘憋着笑,待朱玉走后才偷摸对金妈妈道:“说不准是两人闹呢。” 金妈妈佯装严肃的瞪了她一眼,下一刻便破了功,两人忍不住一笑。 金妈妈略叹了口气,道:“感情好自然是好事,可也怎么没个动静?” 巧娘不以为然的说:“夫人的小日子跟我一样,都是四十几日才来一回,先前不是还调养了一段时日吗?我跟石头他爹,年轻的时候天天腻在一块,还不是费了大半年才怀上的?更何况少爷三天两头忙差事,慢些也正常。” 金妈妈笑骂道:“你这嘴啊!怎么什么都往外倒,叫旁人听见该说闲话了。” “我知道您老是爽快人,这才说的,不怕,我都这年纪了,谁还怕几句闲话?”巧娘不以为然的说。 她如今都是怀着一颗做祖母的心了,说话自然是荤素不忌。 郑令意这年纪却还是羞涩的,没法子由着吴罚胡闹了一通,吃早膳的时候脸蛋都是红彤彤的。 她很庆幸郑嫦嫦等不及他们一道用膳,早就吃过了,带着娇娇出门遛弯去了。 吴罚从来不在这种事情上害羞,慢条斯理的给郑令意剥蛋。 蛋壳碎片漱漱落下,露出洁白细腻的蛋白,剥蛋壳分明是饭桌上再常见不过的一件事,但配上吴罚意味深长的眼神,郑令意总觉得他在暗示些什么,当着绿浓的面又不好发作,脸蛋又红了几分,只能不痛不痒的踩了他几脚。 早膳后,吴罚看了一会子书便练功去了,郑令意顺势给他瞧了吴老将军.转赠的刀架,吴罚没说什么,但郑令意看得出来,他是挺喜欢的。 “嫦嫦怎么还没回来?”回正屋的路上,郑令意对绿浓道。 绿浓道:“许是娇娇闹着不愿意回来吧。有绿珠和冬妮两人跟着,夫人不必担心。” 绿珠跟着一道去,自然能避开大房或是二房喜欢逛的路线,郑令意是放心这一点的。 可临近中午的时候,还不见郑嫦嫦回来,这便有些焦心了,正想着亲自出去寻找,却见南院的婢子来传了话,说是吴老将军留了郑嫦嫦和米家人一道用午膳,让郑令意也一道去呢。 ‘怎么都凑到一块去了?’郑令意正想着,听吴罚道:“我就不去了,我与严寺卿有约。” 吴罚穿戴整齐,拿上佩刀就要出门。 郑令意点点头,道:“那我与公爹说一声。” 第二百二十九章 姐弟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令意到南院的时候,郑嫦嫦正与滕氏一块坐在园中的石桌旁,也不知两人在说什么,不过郑嫦嫦神色自在,应该是相处不错。 两人见到郑令意来了,便不约而同的对着她一笑。 郑嫦嫦说自己在园子里逛的时候遇见米家人来拜访吴老将军,便被滕氏牵着一道来了。 “弟妹来了?怎么就你一人?表弟办差还未回来吗?”郑令意刚对滕氏见完礼,就见米霁月从高高台阶上往下走,米宵晖也自屋内走出,对郑令意拱手一拜。 郑嫦嫦的目光在米霁月身上一飘,当米霁月也往这边看过来时,她又慌张的避开了。 郑令意道:“昨夜本是回来了的,但与严寺卿有约在先,方才又匆匆的出去了。” 米霁月虽然有片刻的失神,但他掩饰的极好,并未叫旁人觉察到半分。 郑令意又不是什么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神仙,自然不能觉察到两人这一瞬息间的交集。 “既如此,那就开饭吧。”吴老将军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众人便都起身往屋里走去。 南院的菜单子已然改过一次了,大荤大油的剔除了不少,平日里都是些清淡好克化的菜色,不过今日有客在,又是两个青年,荤菜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郑嫦嫦在饭桌上十分沉默,虽然饭桌上有长辈坐镇,说起来又都是亲戚,可这亲戚毕竟隔得远了些,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难免有些局促,筷子都不敢伸的太长。 不过郑令意与滕氏一左一右的架着她,左给她夹一筷子菜,右给她盛一碗汤,也饿不着就是了。 今日是米霁月两兄弟要来瞧吴老将军,他俩年少时跟着吴老将军学过几招几式,虽然算不得武功,但多少也有些强身健体的用处,两人与吴老将军的关系并不疏离。 除了三房外,大房二房吴老将军都让人去叫过了,可也是凑巧,万圆圆回娘家去了,高曼亦则是不得空,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在郑令意到之前露了个面,便走了。 滕氏本还以为能见一见点儿,见高曼亦好似脚底板被蚊子咬了,紧赶着要走,便也没提。 这些都是郑嫦嫦时候回了静居,才一点点说给郑令意听的。 郑令意想了想,不解道:“我记得二嫂嫂待米家还是很殷勤的,怎么今日走的这样急?” “说是灵犀院里,有个姨娘怀上了,伶阁看重的很,成天挑二少夫人的毛病。”绿珠抿了抿唇,有些不安的睇了郑令意一眼。 “这样快?”郑令意下意识道,随后便默了。 绿珠稍感懊恼,又怕自己说多错多,只得眨巴着眼睛望着郑嫦嫦。 郑嫦嫦做出一副欢快模样,道:“姐姐,今日米夫人夸我衣裳配的好,这身衣裳还是你给我做的呢。记得吗?” 郑令意这才一笑,道:“怎么不记得,这十八幅的裙子多费料!一匹料子就裁了一条裙子,余下的做件褂子都不够,只给小弟的袍子镶了一圈边。” 听郑令意提起弟弟,郑嫦嫦鼓了鼓脸颊,趴在桌上撒娇道:“姐姐,什么时候见一见弟弟吧。我想他了。” 郑令意的想念之情也被这话一勾,愈发抑制不住了,立刻就让绿珠取来纸笔,给郑启君写了一封短信,郑嫦嫦也在信末尾跟了几句。 姐妹俩的字迹略有相似,但郑令意的字方正,郑嫦嫦没有下苦功夫练过,笔力要软一些,又喜欢打着弯勾,字迹有些稚气可爱。 说到郑启君,难免想到郑双双,但姐俩都没有提这个妹妹,一提起来,两人都只有沉默。 郑嫦嫦在家中受了郑双双不少的气,可一次也没在郑令意跟前提起。 在郑令意身边时,郑嫦嫦总是快乐的,每日晨起便想着今日玩些什么,吃些什么,郑令意总是纵容着她,宠溺着她,叫她忘却了很多不开心的事情。 郑启君的回信当日就让人给递回来了,约了两位姐姐明日去悦食楼吃饭。待到了第二日,他还亲自来吴家门口等郑令意和郑嫦嫦。 他刚到吴家门口还未遣人通传的时候,就见吴罚挎着刀大步流星的从门里迈了出来,他人高腿长步子大,几步就走到了郑启君跟前。 “姐,姐夫。” 郑启君有些紧张的叫了一句,他没怎么见过吴罚,倒是听了不少关于他的闲话。 虽然听县主说,他的这个亲姐夫除了早年间名声让嫡母捣毁了,其他方面倒是个不错的男人,才学是实打实的,当差办事也利索,很得上司赏识。 但他郑令意这桩婚事刚刚定下来的时候,就连碧果碧蕉也时常流露出担心之语,郑启君那时年纪也不算小了,印象很是深刻,所以时至今日,他心里总对吴罚还有个骇人印象。 “来见姐姐?”吴罚虽没什么笑脸,但语气很是温和。 郑启君放松了一些,笑着道:“是,我要请两位姐姐去吃饭,姐夫可一起?” 吴罚遣了人去给郑令意传话,见小小少年,竟也摆出一副请客吃放的阔气模样,不由得一笑,冷峻的眉眼顿时舒展开来,叫郑启君心里又对他亲近了一些。 “我今日还有差事在身,不得空,改日由我请你吃饭才是。”吴罚说着,伸手在郑启君胳膊和肩膀上一捏。 郑启君倒不觉得很痛,只是有几处筋脉叫吴罚这样一按,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身子骨还不错,多吃些,还能长高。”吴罚赞许的点点头,道。 郑启君鲜少接触吴罚这样的男性长辈,姑父的性子柔和,不像吴罚这般刚强,即便面带笑容,也有一股子肃然的气质。 郑启君不由得有些敬畏他,又有几分好奇和想要亲近的心思,他曾听郑令意提过,说吴罚功夫很好,便道:“姑姑只请教头教了我一些强身健体的拳法,怕我学了功夫野了性子,姐夫若有空闲,能否教我?” 吴罚想了想,道:“我让你姐姐与县主议一议,县主若同意了,我定不推辞。” 郑启君料本以为吴罚会一口应下,不曾想他考虑倒是周全,看来也不是个武断的性子,夫妻能过到一块去,总归是有相似之处的。 所谓妍皮不裹痴骨,郑令意这个姐姐是个蕙质兰心的,他的这个姐夫,大概也是个灵秀剔透的。 吴罚等到郑令意与郑嫦嫦出来之后,这才翻身上马一扬鞭,潇洒离去。 “你们都说了些什么?”郑令意掀开车帘,瞧着吴罚飞驰而去的背影,好奇的问郑启君。 郑启君故作神秘,摇头晃脑就是不答,被两个姐姐一左一右的拧了耳朵,才忙不迭的说:“我让姐夫教我几招真功夫,姐夫说得让姐姐先去说通姑姑。” 郑令意斜了郑启君一眼,道:“你们俩倒是聪明,想着先推我出来。” 郑启君傻乎乎的呲着牙笑,脸蛋被郑令意搓圆捏扁也不气恼,脾气的确是好,但县主也私下里与郑令意说过,怕自己将郑启君养的太脂粉气了些,只怕日后成了家,会少几分担当。 想起这个,郑令意倒觉得让郑启君与吴罚多相处相处,说不准是一件好事。 “姐姐,姐夫年少时,真被你那名头上的婆母弄得逐出家门,在外孤苦度日?”郑启君小声问。 郑令意有些警惕的说:“你该不会问你姐夫这些了吧?” 郑启君连忙道:“自然是没有!我又不傻,只是觉得姐夫这意气风发的样子,真是半点瞧不出。” 郑令意长吁了口气,道:“当年乔氏一出颠倒是非黑白的戏码蒙了公爹的眼,你姐夫虽被逐出去了,但公爹很快就后悔了,只是你姐夫心气高,又因生母之死怨恨,断断不愿意回去,又不愿叫舅家担心,流落在外时委实吃了些苦头。” 这番话,连带着牵动了姐弟三人关于蒋姨娘的记忆,郑启君其实对蒋姨娘印象寡淡,可在得知蒋姨娘身亡后,依旧是发愣了一整日,更别提他这两个姐姐了。 想起县主说的,当年郑令意小小的一个人,是如何的警觉聪慧,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在鲁氏手下存活艰难,便果断的求助县主,虽然恩人是县主,但郑令意又何尝不是给了他一条命呢? “姐,谢谢你。”郑启君沉默了很久,忽然开口道。 郑令意怔忪片刻又笑,郑嫦嫦也跟了一句,“谢谢姐姐护着我,到现在都还护着我。” 郑启君方才思绪万千,郑嫦嫦也是如此,想起郑令意不过大自己几岁,心里更是滋味复杂。 郑令意被妹妹弟弟这几个谢字说得眼泪都出来了,忙偏过头去用帕子擦了擦,然后笑道:“咱们是血亲,不说这些。” 说到血亲,郑启君想起自己还有个同父同母的妹妹,但他也听县主提过,郑双双从小养在鲁氏身边,关系疏远不说,甚至还有些敌对。 郑启君便不敢提她了,清了清嗓子掀开车帘瞧了一眼,笑道:“快到了,两位姐姐先想想吃什么吧!” 第二百三十章 笛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这一日,姐弟三人吃喝笑谈,过得很是轻松愉快。 隔了几日去县主府上请安,郑令意也与县主说了郑启君想要学武功一事。 想着郑启君这年纪学童子功已经是晚了,学几招防身之术倒也不错,又有郑启君再三允诺,绝不会打架生事,县主便也答应了,当做是小孩子学个新鲜玩意。 再者,她每见吴罚一次,便觉他身上阴骘之气淡了些,愈发显得器宇轩昂。 县主有些想不通,但觉得终究是好事,也想着郑启君多少能沾染到一些男子气概。 邱礼听过县主的困惑后笑言,“这大概是成亲的好处吧。” 此后吴罚便与郑启君约定了,每逢吴罚休沐之日,郑启君便到吴家来跟着吴罚学功夫。 郑启君头一回来吴家的时候,郑令意还替他备了给吴老将军的见面礼,没想到他倒是乖滑,已是备好了,礼物是一支檀木笛子。 “这,你送笛子?”郑令意有些摸不着头脑,抚上这支质感厚重的笛子,不大确定的说:“便是想让公爹这把年纪学吹.笛,也该送竹笛为好,竹笛虽不贵重,可却比较适合初学之人吧?” 郑启君笑道:“姐姐倒是百晓生,什么都知道一些,可我听姑父说,吴老将军是会吹.笛的,这笛子还是他建议我准备的呢。” 邱礼也已赋闲在家,素日里与吴老将军虽没什么来往,但毕竟是一个年纪的人,知道一些他们小辈不知道的事情,倒也不足为奇。 吴罚湿着头发从偏阁后走出,见到锦缎红匣里的乌色笛子后一愣,但什么都没有说。 郑令意背对着他,没有发觉他面上有片刻的空白,转身拿了块干燥的帕子递给他时,吴罚便又是一副平静神色了。 郑令意对郑启君道:“那咱们就先去南院给老将军请安吧。” 吴罚坐在椅子上没动弹,面容平静,郑令意知道他这是不去的意思,便带了弟弟离去。 门没有合上,不热不凉的风从庭院里灌进来,吴罚粗鲁的用帕子揉搓着头发,显得有几分烦躁。 湿发被他擦的乱糟糟的,东一撮西一撮的支棱着,显得他有几分难得的孩子气。 郑令意不知道吴罚一个人在静居里头不高兴,只是觉得吴老将军看到笛子时的神色有些奇怪。 他看着那支笛子,又像是没在看,眼神似乎穿透了什么,也不知道落在哪一粒尘埃上。 “您,不会吹吗?可我听姑父说,您是会的呀。”郑启君与郑令意彼此瞧了一眼,也是摸不清状况了。 “我会。” 吴老将军回过神来,对郑启君和蔼的一笑,伸手把笛子从匣子里拿出来,搁在手上掂一掂,。 “木笛少见,声色浑厚低沉,更像是箫声。” 吴老将军如是说着,将木笛横在唇边一吹,低婉古朴的声音就像是从遥远的过去传来一般,带着淡淡的哀愁和浓郁的情感,缠绕在周身。 吴老将军整整吹奏了一首曲子,一首郑令意和郑启君都从未听过的曲子。 郑令意听得几乎要落泪,她看向吴老将军时,也确实不受控的流出了一滴眼泪。 “也不知是怎么了。”郑令意拭去眼泪,道:“公爹吹的这是什么曲子,这样的动人心肠。” 郑启君也听过不少乐伎演奏,却没从听过这首曲子,他连忙道:“是啊,这曲子着实不错,若叫我姑父听见了,定然要抄录下来。” 吴老将军似乎还现在笛声的情绪中,看着郑启君活泼的表情,这才露出了寡淡的一点笑,道:“是我自己胡乱吹奏的一首曲子,不值得一提。” 居然是吴老将军自己所作的曲子,这更加叫郑令意意外了。 吴老将军又细细端详了那支木笛,道:“较之竹笛,如此近乎萧般的音色倒是更符合我的年纪了,我很喜欢。” 最后四个字,他是看着郑启君说的。 郑启君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您喜欢就好,我也不是白给的,算是给吴家功夫奉上的束脩吧。” 郑启君说话爽朗可爱,博得吴老将军又一笑,他想了一想,道:“你且等一等。” 说罢便亲自回房,取了一把短剑给郑启君。 “这剑不长,好藏。你如今要跟着老三学功夫,可不要学了个一招半式便觉得胸中都是斗气,但凡遇上打不过的,还是走为上策。可若是遇上个较真的麻烦,倒可用此短剑出奇制胜。” 吴老将军谆谆教诲,郑令意赶紧睇了郑启君一眼,示意他认真听着。 郑启君接过短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拿,只能双手捧着,像举了个香案。 吴老将军又叫他给逗笑了,道:“好了,也不叫你们年轻人陪着我这个老头子了,回去吧。” 郑启君拿着短剑又别别扭扭的一拜,这才与郑令意一道回了静居。 一路上,郑令意没怎么说话,郑启君抱着剑对她道:“姐姐在想什么?” 郑令意微笑着摇摇头,道:“只是今日听公爹吹.笛,更觉乐声之美妙,想着自己才华浅薄,既不会琴瑟也不会笛萧,绿珠都能捡一片竹叶用唇吹奏,我却什么都不会,有些遗憾。” 郑启君知道郑令意打小就没机会学这些风雅之事,而自己从小却是县主追在后头要他学,可他一没天资二没毅力,每样都只学了点皮毛,只有笛子还算吹得不错,可方才听了吴老将军那一曲,也不敢说自己能教郑令意,便道:“姐姐可以让老将军教你吹.笛呀。” 郑令意一讪,低声斥道:“这怎么可以?” 郑启君后知后觉,想着吴老将军虽为长辈,但毕竟是男子,虽说是教人吹.笛,不会有什么身体接触,但吹.笛也讲究指法,口难说清,难免要伸手指点,即便两人清清白白,若叫别人多嘴多舌说些个什么,岂不冤哉! 说话间,两人已经迈进了正屋。 郑启君自知失言,为叫郑令意开心,便嚷嚷着,“那我来教姐姐就是了!” 郑令意但笑不语,吴罚正将半干的头发束起,对他道:“教什么?” 郑令意走到他身后,帮他束发,笑道:“说是要教我笛子呢!” 吴罚的头发被郑令意的手接了过去,他缓缓的放下手,目光有片刻的失神,淡道:“怎么想起来学这个?” 郑令意细长洁白的手指在他乌黑的发丝里穿梭,她道:“方才听公爹吹了一曲,觉得很好听,只是用的木笛,音色很是低婉,竹笛应该会更加轻盈空灵一些吧?” 吴罚含糊的‘唔’了一声,觉得头发被束好了之后,才转首开口道:“我可以教你。” 手里的半截发丝从掌心里擦了过去,郑令意眨了眨眼,道:“你会吹.笛?怎么从没听你吹过?” “事忙,没有闲情。”吴罚简单的说,站起身朝郑启君招了招手。 郑启君正趴在桌子上,看着姐姐姐夫这鸾凤和鸣的景象,见吴罚招呼自己,顿时兴奋又有些紧张的随了出去。 郑令意目送着俩人出去,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头。 两人不过练了一个下午,郑启君便觉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吴罚还看着趴在马车里一动不动的郑启君道:“如此就受不住了,明日更是酸痛。我明日也是休日,你还需来,若是不行,以后也就不必来了。” “谁说我不行?!”郑启君连连的呐喊声随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离去。 郑令意轻笑一声,道:“还算有些骨气。” 吴罚则道:“瞧着手长腿长的,却不是练武的好材料,但是学些防身之术,总是可以的。” 这话倒不必叫郑启君知道的那么清楚,跟着吴罚练也就是了。 是夜,静居里传出了断断续续的笛声,有一声没一声的,伴着风吹树叶窸窣作响的声音,还有一些瘆人。 殷婆子再三向佩儿确认了,说是郑令意在学吹.笛子,这才放心守夜去了。 这不怎么美妙的笛声响了近乎一个时辰,等声音真停歇了 的时候,佩儿都有些不敢相信,只觉得耳朵里还满是笛声。 “难呀。”郑令意有些气馁的趴在床上,但手里还抓着笛子不放开。 “万事开头难。”吴罚见她不吹了,便伸手拿过一本闲书继续看。 郑令意瞧着手里那支竹笛,虽然吴罚说是他所用过的旧物,但是通体关节,一丝裂隙也无,她喃喃道:“你就这样搁在库房里,居然也保存的这样好。” “匣子是特制的,笛子只要是放在那里,搁在何处都不会损伤。”吴罚视线从书页上移开,又看向郑令意手里的笛子。 “是公爹教你吹.笛的吗?”郑令意从吴罚胳膊下钻进他怀里,道。 吴罚脸上微妙的神色变化叫她看了个清楚,他眼神一黯,道:“是娘教的,他也是娘教的。” 这话一出,萦绕在郑令意心头的那些许疑惑便都解释的通了。 “娘一定是吹.笛的高手了。”郑令意故作轻松的说。 许是回忆起了什么往事,很淡的笑意浮现在吴罚脸上,他点点头,道:“她一吹.笛,夜猫都不叫唤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郑绵绵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笛声飘了几日,渐渐变得悦耳起来。 院里的下人都听惯了,郑令意时不时就寻了笛子出来练一曲,偶尔闲了一日,她们倒觉得耳朵里太清净了些。 郑嫦嫦回郑家去了,过了几日,郑令意又去郑家接了她出来,吃茶看戏什么的,反正是郑国公点了头的,鲁氏也拽不住她。 每回郑嫦嫦要出去与郑令意见面的时候,郑绵绵总觉得开门关门那一声听着都有些不一样,像是格外响亮一些,在炫耀些什么。 她的姨娘总爱说郑令意是个有福气的人,也总是爱提起旧事,埋怨郑绵绵耍小孩子脾气,与郑令意姐妹俩疏离了。 如若不是这样,凭她们三从小一块长大的情分,说不准郑令意能带着她多去外头见见市面,在替郑嫦嫦筹谋的时候,也能顺带着替郑绵绵遮一遮风雨。 郑绵绵对万姨娘这个看法嗤之以鼻,可这院里除了郑嫦嫦,也的确是没人能与郑绵绵说话了。 原先,郑绵绵有些熬不过,倒是主动凑上去几回,可正好赶上郑嫦嫦要去外院侍奉郑国公,实在是没有功夫搭理她。郑绵绵心里那股子不服气的劲儿就又上来了,再没去找过郑嫦嫦。 那段时日,郑嫦嫦正想方设法的讨好郑双双还不够,哪里还顾得上这个妹子,再加上她平日里也耐得住性子,描描样子,绣绣花,日子也就过了,不会凑到人前自讨没趣。 今日见郑嫦嫦出门的时候,万姨娘本想让郑绵绵也跟着去,可郑绵绵理也不理她,黑着张脸将今日份例里的点心吃个精光。 “要我说,还是你十五姐未出阁的时候好,只有她能压得住你这个古怪性子!你就去寻你十七姐,让她带着你一起出去散散心不好吗?如今她在国公爷跟前贴心,国公爷身上的香包挂坠哪样不是她做的?夫人都顾忌着这层,不敢对她怎么样,你个脑筋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万姨娘只觉得这日子没劲透了,成日里连个能说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女儿又不跟自己贴心,挂着张债主的脸,怨自己没托生在太太肚子里。 “呦,原来娘也是觉得缠着人家有好处啊,我还以为你是顾念着老姐妹的情分,不想叫咱们小辈疏远呢。”郑绵绵嗤了一声,寡淡的眉眼里流出不屑的光芒来。 万姨娘气得甩了甩帕子,出门透气去了,再不跟这个嘴损的丫头说话。 这屋里没了人,郑绵绵脸上才露出几分真实的情绪,她其实连自己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对郑嫦嫦是很有几分嫉妒的,过的都是同样的日子,偏生她有个同父同母的好姐姐,打小偏心眼就护着她。 虽然郑令意也管郑绵绵叫做妹妹,但真轮到她与郑嫦嫦有个什么不合,郑令意只会用满口的大道理来训她。 郑绵绵如果用这话来当面质问郑令意,郑令意是很乐意一口认下的,人心哪有长得完全方正的,东偏一点,西偏一点,总是要偏的。 郑绵绵小时候起了歪心眼子欺负郑嫦嫦,大多也是想要引起郑令意注意的缘故,不过谁有心思去猜她的真实想法呢?一句性子古怪,就全然概括了。 郑嫦嫦晚上回来的时候,说是给万姨娘带了些糕点,满满一食盒。 郑绵绵坐在铜镜前梳着额头上那几根碎毛,扭着身子,连个招呼都没打。 万姨娘生怕越拱她越拱出个篓子来,也不敢叫她,只好连忙送了郑嫦嫦回去,叹一声,“你这孩子何必呢。人你不愿搭理,东西总是要吃的吧?” “她有个什么银子,东西还不是她姐姐买的?”郑绵绵不服气的说。 “那不是你姐姐?”万姨娘无奈的说。 “又不是一个肚子里出来的,算不得亲姐俩!”郑绵绵道。 万姨娘又叹了口气,道:“人人都想挤在一块凑个亲近,你偏偏要推远了。” 郑绵绵不肯如服软,但糕点却是要吃的,万姨娘让她这古怪脾气磨得一点办法都没有,一边掀开被子,一边道:“我怎么就弄不明白你这肚子里是怎么想的,难道就因为不是同父同母的亲姐俩,难道就因为人家没拿你当头一号的妹妹看,你心里就不痛快,索性连普通的姐妹都不当了?” 郑绵绵正在拔簪子的手一顿,没有说话。 她的心思被万姨娘揣摩了这么些年,今日总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可惜万姨娘并没意识到这一点,随口一说,说完也没放在心上,钻进被窝里就睡了。 郑绵绵瞧着镜中的自己,只觉得这个面容寡淡的女孩生了一张无趣的脸,人生也注定是无趣的了。 郑秋秋从前与郑绵绵好过一段时间,是她撺掇着郑绵绵与郑令意姐俩闹不痛快,如今她也嫁了人,郑绵绵前一次见她的时候,只觉得她眼眸中都是倦色,人也显得灰暗了。 郑燕纤成了个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性子,郑秋秋连斗的人都没了,只能守着个心不在自己身上的男人,人前人后陪着小心过日子,真叫人觉得乏味。 可郑令意,她怎么就叫人觉得那样鲜活? 郑绵绵‘叭’的一声把抽屉合上,本想回偏阁睡的,但在万姨娘床前站了一会子,还是掀开被子钻了进。 这世间在意她的人,也就这一个亲娘了。 …… 今日晨起,原是寻常的一日。 太阳渐渐热烈起来,睡着睡着,就闷出了一身的汗。 郑令意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睛,瞧见绿珠与绿浓正往冰鉴里头倒上新的冰块,一夜过去,这冰也融的差不多了。 郑令意身边的床褥已经空了,吴罚临走时在她耳廓上亲了一口,又交代了几句。 他这段时日还是忙得很,时隐时现的,事情倒是都交代的很好,每次都给郑启君留好要练习的身法,一有时间就把他揪过来查验进程。 这看似有一搭没一搭的练着,居然能叫郑启君耍的那几下子看起来有模有样的,连县主都说,虽然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但这师傅严厉些,总归是好处多多的。 “绿珠打水来,身上黏腻腻的,真是不舒服。” 太阳太过慷慨,将屋里头晒的极为亮堂,郑令意即便是再想赖床,也是赖不下去了。 绿珠应了一声,忽然听见屋外传来一阵喜鹊的叫声。 “呦,喜鹊叫好事到,真是好兆头。”绿浓将郑令意今日要穿的衣裳摆出来,笑道。 郑令意虽然不大相信这些讨吉利的俗语,但听到喜鹊叫唤,心里总是舒服的。 郑令意梳洗完毕,从内室出去的时候身后跟着一只雪白白的大狗,娇娇如今双耳束起的时候,都快到郑令意下腰的部位了,外人瞧见了它,一时间吓得不敢动弹也是有的。 “天儿这么热,等下给娇娇梳梳毛,能掉一些是一些,好歹也舒服些。”郑令意道。 绿浓拿了块木板,给娇娇坐了一把比手掌还要大的梳子,每次见谁拿出这梳子的时候,娇娇总是乖乖躺倒,任由她摆弄,看来狗也是很会享受的。 郑令意刚吃完早膳,听见外头的婆子递进来一个消息,说是庄子里来了人找她。 “那怎么不进来?”绿浓奇怪的问,手里拿着那把梳子。 娇娇早早在垫子上躺好,等着绿浓来伺候。 “不是在门房记过档的熟脸,是几个生人,好像还有男有女的。”殷婆子道。 “绿珠瞧瞧去吧,若是石头带人来了,你就问问什么事儿。”郑令意想了想道。 张奇石虽也来过几次,但多是在偏门下了东西就走,正门的小厮们记不得他也很正常。 绿珠很快出去了,过不了一会又小跑着回来了,气喘吁吁的说:“夫人,不是石头他们,是一群瞧着凶蛮极了的粗人,说咱们庄子上仗势欺人,为了挣一株种苗,伤了他们庄子上的人,眼下居然就在门口闹了起来!” “什么?”郑令意一时着急就想往外走,走到一半立住了,对绿珠道:“有几个人?” “七八个。”绿珠道:“要不要去寻了姑爷回来?” 郑令意思忖着道:“暂且先派个人去吧,只是我听他出门前的话音,像是今日不一定在大理寺,扑个空也没准。” 她轻咬下唇,接着说:“七八个人,那便是有备而来了。佩儿,去南院寻公爹说一声,外院如今还是乔氏的老人居多,真闹得厉害了,恐不会豁出去护着我。” 佩儿听得满心紧张,听到自己能做些事情,赶忙去了。 “夫人,要不咱们直接求老将军出面,您就别去了吧。”绿浓担心的说。 娇娇趴在地上目不转睛的望着郑令意,仿佛也听懂了这对话里焦灼的意味。 郑令意看向绿珠,道:“那些人情绪如何,撒泼还是讲理?” 绿珠一副不敢说实话却又不得不说的样子,道:“花样倒是齐全的,男的嘴里不干不净,手里都拿着家伙,女的就是哭哭啼啼,门房的人一挨上就开始哭嚎,惹了一大堆好事的人围着门口看。我疑心他们是打听过的,不然怎么这样的巧,就赶在赵护院带人出门操练的这一日?” 第二百三十二章 种麦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这天底下的巧合之事,十之八九又是有人着意为之,这话不用绿珠点明,大家也早早就想到了。 赵护院带人出门操练的日子并不是固定的,每每都是前一日定下的。 他这一个时辰前刚领着人出门,离回来的时候还早着,谁能想到会有人大白天来闹事,现在府里留下的护院大概就十余个,虽也能制住这些庄户,但听绿珠所言,恐怕对方也是留了后手的。 “派人去庄子上把石头寻来,田头的事情他管着,总会知道一些。咱们出去吧,藏着总不是个事儿,见了面才能知道他们这些人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郑令意戴上面纱,领着绿珠、绿浓和两个婆子就出去了。 娇娇跟了几步,见郑令意做了个止的手势,它便听话的停下了,隔着一道门槛看着主人走远。 它歪了歪脑袋,像是在思考。想了一会,它后腿一抬,还是飞快的跟了出去。 娇娇跟的不远不近,但它脚步轻,又不乱叫唤,前头几人心焦的很,谁都觉察不出它的踪迹。 娇娇就这样一路跟到了外院,那些个外院的小厮倒是瞧见它了,见它紧紧的跟着郑令意,晓得这是静居里养着的那条大狗,又见它这样庞大,哪个敢阻拦呢。 娇娇见郑令意停住了,它也远远地就停住了,没有立即跟上去,而是耸.动鼻子,将这空气里的一切味道都吸了进来,比用眼睛来看更为方便。 这里的味道不好闻,这是娇娇的第一个感觉,它喷了喷气,以示自己的不满。 静居里少有难闻的气味,吴罚对气味亦十分敏.感,跟前伺候的人更是小心谨慎了,幸好绿珠、绿浓都不怎么热衷吃葱蒜等物,份例里也有胰子和香粉,除了夏日里偶尔会有的些微汗气,大多数时候身上只有清爽好闻的味道。 郑令意自更不必说了,她就是连出了汗,都是没什么味道的。她的心思又巧,夏日里用青橘皮挤了汁水倒在冰鉴上,满屋子都是清新之气。其余的季节,院子里花开花落,自有它好闻的味道。 娇娇刚才这一鼻子嗅到气味可是够复杂的,有它喜欢可郑令意不喜欢的泥巴味道,血的气味,还有很浓郁的汗味,每个人的汗味对娇娇来说差别都很大。 它能闻出来,有很多冒着汗的人就在郑令意跟前,他们身上的味道都不怎么好闻,而且越来越浓烈,是人在情绪十分激动时才会散发出的信号。 这些气味对娇娇来说,像是一个危险的预兆,它感受到郑令意的气味快要被这些难闻的气味淹没了,它四肢一跃,飞快的冲到郑令意跟前,对着那些散发臭气的人厉声一吠。 只见那几个刚往前踱了几步的庄户吓得连连倒退,待郑令意安抚娇娇平静下来,他们又哭天喊地的说郑令意纵容恶犬伤人。 “好啊!你们庄子上的那个黑皮崽子领头打人!主子家又放狗咬人,真是养了一窝窝的好狗,狗仗人势我呸!” 一口浓痰就落在脚边,绿珠快恶心坏了,狠狠对他翻了个白眼,道:“你这就有点睁着眼睛说瞎话了,狗挨着你一点了吗?自己吓得摔个屁股墩。” “娇娇,乖一些。”郑令意摸了摸它的脑袋,掌心毛茸茸的触感叫她心里有些安定下来。 虽然说府里余下的几个护院都在她身后待命,只是碍于周围这么多百姓在这,不便直接将这些人给制住,可方才他们往前走的那几步,确实也让郑令意心头一跳。 “三少夫人,您看这样堵在门口也不是法子,不如先给他们一些好处,打发走了再说。”有个管家凑上前来对郑令意道。 绿浓认出这个管家是乔氏的远亲,一贯对三房的人没什么好脸色,便横过身子挡着他,不叫他近前。 “给了好处,便是认错了。我还不知事情来龙去脉,你便要我先低头,是何道理?” 郑令意说这话的时候看也不看那个管家,只是瞧着那个领头的庄户道:“你家主人是谁?行事居然这么没有章法,有个什么龃龉便让人闹到家门口来,难道就不能有商有量吗?” 郑令意瞧着这堆人里居然还有挺着孕肚的妇人,额角流血的伤者,瞧着像市井码头上耍无赖的把戏,却也足够吸引人的注意力了。 “少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我们主子与这事儿一点干系都没有,我就是来讨一个说法,你们拔走的可是我们庄子上的种苗啊!穗上每一粒种就有这么大!你们庄子上的人仗着自己有家伙,各个口气比牛大,我哪里敢招惹!” 那庄户倒不全是个莽夫,说起话来也是有条不紊的,肤色比旁边的人还要白净一些,也不知是不是个庄里管事的。 这种子的好坏对于那些看天吃饭的农户来说自然是要紧的,人群里就有人帮了一句腔。 “你起先说是那种苗相邻的田里?是哪一亩?”郑令意镇定的问。 那庄户斜眼瞧了郑令意一眼,“说了你也不知道。” 郑令意淡淡道:“我知道。” 那庄户有些不屑,觉得她一个日日在后宅的妇人怎么能知道的这么细致,瞧她家那庄子上的人,各个养的红光满面,总是与他们对顶的那个浑小子,更是壮实的像一头牛犊子,不知被下边的人贪了多少,还能知道这亩地在哪儿? 他瞥了瞥嘴,道:“你家庄子东头靠歪土坡脚下那一亩,知道吗?” 绿珠翻开手上的一本册子,上头很是细致了画着庄子的情况,山坡、池塘、农田、沙地、佃农的棚子,都一一细致标注了。 这是郑令意前些年下的苦功夫,绿浓或绿珠每去巡视一番,有什么变动就删改或是新画一副,即便她没有时时盯着,也绝不会两眼一抹黑。 “那亩地种的是药材,你家边上种的是麦子,那株饱满的种麦只能是你们庄上的。”郑令意指尖在画册上描过,对那人道。 那人踮脚想瞧一瞧绿珠手上的册子,被郑令意一抬眸给看见了,尴尬的抹了把脸,道:“你认了就好,赔银子来吧。种麦的损失,我这兄弟的汤药钱!” “我家庄子种的是果树和药材居多,并没有种小麦,我要你的种麦做什么?边上的庄子不止我们一家,为何就认定是我们庄子上的人做的?”郑令意并不跟着他的话说,而是道。 那人‘嘁’了一声,道:“你这个庄子上不种,谁知道你旁的庄子上种不种?怎么说你家男人也是大理寺里当差的吧!在我们这些苦命人前面装什么穷酸?” 吴老将军给三房的那些田产里,确有一些是种麦子的,郑令意在这条上辩驳不过,便道:“每个庄子的收成自理,哪有这个庄子费心偷种麦,却给另一个庄子抬收成的道理?” 人群里响起一些附和的声音,那庄户也有些语塞,嚷嚷道:“你们庄子把那药材看得金贵,夜里都有人守着,谁家能来偷?还不是只有你们!” “那你问过守夜的人了吗?他们可说有没有看到外人?”郑令意道。 “自然是没有!你如今就是打算咬死不认?那是种麦自己长腿跑了?”那庄户讥讽道,“可笑至极。” 郑令意盯住他,掩在面纱下的唇瓣勾了勾,道:“你说话倒不像个庄户,像个念过几天书的。” 那庄户的眼珠不自然的转动了一下,那个怀孕的妇人便一下弹跳起来,指着郑令意道:“你别在这扯皮!要是做不了主,便让你家男人来!再不然,咱们就去衙门公堂上!” “对,去衙门公堂上!”其他人连连附和。 ‘似乎是紧赶着想上公堂,真是奇了,百姓不都讲究个生不入官门吗?’ 郑令意正想着,忽然听到低沉的男声稳稳的压过其余的喧嚣,“何事?” 郑令意有些惊讶吴罚能这么快回来,他挎刀而来,那些人都被他的气势所震慑,纷纷下意识让出一条路来。 那庄户似乎想不到吴罚会突然出现,匆匆掩饰自己的惊讶。 吴罚走到郑令意身边,见郑令意微微皱了皱眉头,用手指点点那个庄户,很直接的用众人都听得见的声音道:“他似乎知道你不会回来,你到何处去了?” 吴罚意味深长的‘噢’的一声,故意缓缓道:“大理寺今日无事,我与几位大人一道吃茶。” 郑令意派去大理寺的人没有遇到吴罚,却遇到了郭评事,吴罚要去吃茶的时候,他正巧在旁边听见了,所以给跑腿的小厮引了路。 吴罚与那几位大人并无什么交集,席间也是话不投机,已然觉察到蹊跷,便对那些人说是严寺卿找自己有事,但实际上却是回家来了。 那庄户额上汗珠如豆,显然紧张的厉害。 吴罚听罢郑令意转述始末,对他道:“我买庄子的时候打听过了,你家主子名义上是吏部的文大人,但实际上却是他夫人的产业,说来也巧,文大人的夫人是不是姓方?” 这出戏漏了底儿,倒是有些无趣,原来是想往吴罚身上按一个纵奴欺人的跋扈恶名,至于为何要这样做,吴罚应该是知道原委的。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不详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这番话掀人老底的话说罢,那庄户先是呆了一呆,后又装出一副听不明白的迷糊神色来。 吴罚盯着那庄户看,说:“你不是要见我?我如今已经来了,有什么便说罢。” 那人翻来覆去的说了几句车轱辘话,就是要赔银子。 吴罚正色道:“花钱买个清净也不是不可以,可你们说来说去也不过是几张嘴,并无什么真凭实据。” 这话又激起那些人的嚷嚷来,吴罚很冷静的由着他们喧闹了一阵,佩刀很安静的待在刀鞘里,连晃都没晃一下。 那些人也没想到这夫妻俩一个赛一个的冷静,宁愿打开门让别人看笑话,也不愿快快认栽好息事宁人。 “不过,大家也可安心,我现在就上文府说一说这件事,咱们两家联手将这件事情查的清清楚楚才好,往小了说只是一株麦,往大了说,可是民生之大计。” 喧闹声稍缓一些,吴罚便朗声道。 那些人都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吴罚往外走了几步,对那些人招招手,道:“走吧,去文府。” “你想耍什么花招?”那庄户踟蹰不前,狐疑的看着吴罚。 “真是奇了,我单枪匹马一个人与你们去你家的主家,你们反倒一副害怕担心的样子,这是为何?” 吴罚已经走到围观的人群边上,说的话自然也叫他们听得清。 “咱们回去吧。”郑令意对身边人道。 她又睇了管家一眼,道:“大家都进去吧。把门关了,这事儿三少爷会处理的。” 那副管家假笑着哈腰点头,却是慢慢吞吞的。 郑令意也不管他,使唤不动他,难道还使唤不动里边待命的护院吗?也不管是不是有人还在外边,就让人给关了门。 那管家还留意着吴罚与那些人的交涉,看得专心致志,一回头发觉门外只有自己一个人了,门也只剩下了一条缝,连忙扑了过去。 护院得了吴老将军的令,自然是要护着郑令意的,关门的时候没留意,狠狠地夹了管家的手。 外院势力派系众多,但到底还是赵护院的拳头最大。 要不是赵护院懒得掺和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儿,内院各房往外院安插的人哪里还能蹦跶。 管家也不敢说什么,心里憋着骂,嘴上装着笑。 郑令意回了静居没多久,听人传话说张奇石在偏门,她便让绿珠去见他,问一个清楚明白。 绿珠去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回来的时候手里抱着一筐的小橘子。 “石头说着橘子虽酸,但可以挤出汁水兑了蜜糖喝,夏日里喝着好。”绿珠一开口便道。 绿浓努努嘴,接过她手里的橘子交给门外的佩儿,道:“你倒是说正事儿呀。” 绿珠快步走到郑令意身边,没留神踩了娇娇的尾巴,娇娇低叫了一声,哀怨的睇了她一眼。 绿珠摸了它一把,对郑令意道:“张奇石说守药田的人天将亮时打了个盹,大约只有半柱香的时候,醒来的时候只瞧见他们那边的人在嚷嚷,说自己的种苗没了。” “打了个盹?那还真是说不清了。”郑令意有些担忧的说。 绿珠却道:“可石头还说了,说药田边上养了条狗,聪明的紧,会认人的。但凡是常在药田里侍弄的,或是他们家边上常来田里的庄户,他都认得,也不会乱吠。那日,狗也没有叫唤呀。” 娇娇好像听懂绿珠在夸赞别的狗,不满的叫了一声。 “小醋精。”绿珠笑骂了一句。 “那听石头的意思,是他们监守自盗了?如此,倒是说通了。”郑令意揉着娇娇的脑袋,有些疲倦的说。 “奴婢也觉得是,也不知长得是什么心眼。咱们庄子边上,与这一户最处不来,原先的路也是叫他们给挖烂的。”绿珠愤愤道。 “他们挖路做什么,这不是损人不利己吗?”绿浓不解道。 绿珠一脸嫌恶的解释道:“因着这户庄子地段好,从前有另一条路叫他占着,凡是路过,多少要受些诘难。石头气不过,带头修了如今这条路,边上的庄子都惠及到了,唯独这间庄子位置尴尬,沾不上这条路的光,便是刻意要来走,被旁人瞧见了,也总要被人讥上几句,那庄子上的人小气的很,如此就记恨上了。” 郑令意默默的出神思索了一会,绿浓和绿珠都等着她说话,却听她开口道:“他匆匆而来匆匆又走,也不知午膳可有着落?” 原是在担心吴罚饿肚子,绿浓笑道:“姑爷又不是孩子了,说不准等会就回来了,夫人可饿了吗?要不要取一些吃的来?” 郑令意早膳吃的迟,现在又没什么胃口,便摆了摆手,示意不用。 绿珠眨了眨眼,福了一福就先退下了。 郑令意吁了口气,道:“还说今日喜鹊叫喜事到,也不知是不是听错了,早上叫的是不是老鸹?” 绿浓抿唇笑道:“这可错不了,喜鹊哪能听成老鸹呢?” 过了一会子,绿珠眼睛鼓着笑,端着茶盘来了。 郑令意见她得意的搁下一盏黄澄澄的橘汁来,还很有情致的用琉璃盏来盛,显得汁水澄澈,叫人舌下生津。 “夫人喝了这个,必定有胃口了。”绿珠有些俏皮的说。 郑令意唇角一勾,低头啜了一口,品味着说:“不错,酸甜适口,做的也干净。” “是用干净的纱布一点点挤出来了,又滤了两道。”绿珠没有独自居功,又道:“巧娘帮着弄得。” 郑令意点点头,又垂眸看着这橘汁,道:“若是过些时日的冰碗用橘汁做底儿,惯常的佐料里再加上剥了白络和内皮的橘瓣,滋味应该也是好的。” 绿珠点点头,道:“奴婢记下了,定让夫人您吃到。” 主仆俩说些吃食闲谈,时辰倒是过得飞快,吴罚已经归来。 郑令意什么也没问,让人先去传了膳。 吴罚把刀搁下,见郑令意托腮看着自己,神色恬淡,半点也不担心他会办不妥当。 “中间啰嗦之事就不再言了,方少卿觉得我会顶了他的少卿之位,所以屡屡动作,在大理寺里已有过几回了,都叫我避过了,此番又在我的名声上动手脚,倒是与乔氏一门心思。” 方少卿虽是文大人的妻弟,但两人并不怎么对付,只因文大人的夫人实在对娘家太过上心,弄得夫妻关系也疏远了。 今日吴罚去文府登门,他是一副谦卑态度,娓娓道来事情始末,文大人的脸色是越听越难看,也不问一问自己的夫人,就拍了板,说此事无稽无聊至极,让吴罚不要放在心上。 吴罚也就听他所言,将那一干人等都留给文府处置,想来文大人今夜大概是要夫妻不和一场了。 “那你真是要升官了?”郑令意轻声道,若说自己不高兴,那定然是假的。 吴罚却道:“此次办的差事不在大理寺,而是在…… 他朝房顶指了指,含糊的说:“给不给赏,也要看他的意思。”郑令意便不说话了。 小厨房里上了菜,今日的主食是喷香的白面馒头,有荤有素,最荤的是一道半肥半瘦的红烧肉,红亮亮的泛着油光,一口馒头一口肉的吃着,什么别的山珍海味也不换了。 郑令意夹了一筷子的银芽塞进馒头里,又沾了一点红烧肉的肉汁吃着,道:“今儿怎么做这个菜了?我瞧着金妈妈不爱做这个。” 绿珠知道内情,便道:“金妈妈不爱做是因为老碰不着她看得上眼的好肉,前些时候南院的菜单子不是改了一遭吗?有些被剔掉的贩子就找上了咱们院的门路,金妈妈觉得有一家的肉不错,便转到咱们这来了。” 吴罚咀嚼的动作缓了缓,又恢复平常,大口大口的继续吃着,郑令意只他听进去了,该想的也想到了,便没有多言。 两人吃了饭后,吴罚又提溜了郑启君来,督促着他练功。 郑令意时常见郑启君,也觉得他身板子壮了一些,看来是认真练了功夫。 吴罚还没有教他用兵器,可郑启君总带着吴老将军所赠的那把短剑,有一把短剑傍身,总让他觉得自己像一个侠客。 郑启君跟着吴罚练武功的事情,只有这两家人知道,郑令意也没有告诉郑国公,免得生出些不必要的麻烦啦。 郑启君练完功,倒好两杯茶水,一杯先递给吴罚,一杯再给自己,又把脸凑过去,让郑令意替自己擦额上的汗。 “听姑母说,父亲又提让我回郑家住的事情。”他不耐的说,“烦的很,总惹得姑母不高兴。” 郑启君的心是全偏给县主了,郑令意还没想好怎么说,吴罚忽然道:“郑家的产业,你不想要?县主毕竟外嫁,她给不了你多少。” 郑启君挠挠头,有些不好意的说:“我还真不想要,县主从前每年生辰给一些小铺子做礼物,如今我手下的产业也挺能赚银子的,银子生银子,产业换产业,我这些年也给了县主府不少银子呢。别看我文不成武不就的,赚钱还是有些运气的。” 吴罚哑然失笑,道:“有立足之本就好。” 郑令意惊讶道:“你先前与我说,我还以为你是小孩子闹着玩,真赚了不少?” 郑启君肃然的拍拍胸脯,道:“真的,县主府里小一半的进项都是我的产业里出的。” 日头西斜,郑令意送弟弟出去,见他自得的将短剑藏在袖子中,骑马离去时的扬鞭动作,分明是模仿吴罚故作潇洒的样子,压根还是个孩子,不曾想,也是个能赚钱的了。 她笑了笑,转身进门,忽然扣上的玉坠掉落,在她脚边碎成一片薄雪。 第二百三十四章 取命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这玉坠红绳早就磨细了,都是奴婢懒怠,没有及时给夫人换了去。”绿浓赶忙道,蹲下来将碎片都拢进帕子里。 “与你有什么相干。”郑令意将孤零零的那根红绳抽出来,蹙眉瞧着被绿浓藏在掌心里的那一包碎玉。 她忽然转身瞧着吴家门口那片空无一人的道坦,心头突突突的跳了起来,“小弟今日是自己独身一人骑马来的,我该派个人送他一道回去的。” “夫人真是越说越多心了,哥儿骑个马快快的回,一路上都是大道,有什么可担心的,又不是女儿家。” 绿浓这话也不全是为了宽郑令意的心,夏日里天光长,现在还是亮堂堂的,一眼望去,远处树梢上落着的那几只雀儿都清晰可见。 “夫人就别多心了,咱们回去吧。”绿浓劝道,挽着还扭头看向外边的郑令意进了宅门。 那块倏忽掉落的玉坠总让郑令意觉得不舒服,回了静居也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去外院寻王豆,让他去县主府看看启君回去没有。”吴罚没有多说什么,对绿浓道。 郑令意其实也想这样做来着,又怕是多此一举,还是吴罚果断干脆,省去她许多不必要的忧心。 她捉着吴罚的手摇了摇,又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吴罚眼神里温柔无限,道:“可用饭了?” 郑令意点点头,绿珠便朝门外的佩儿打了个手势,佩儿一福,去小厨房传话去了。 夏夜晚风凉爽,吹得人心旷神怡,如今这天儿,瓜果蔬菜一拥而上,醋酿黄瓜、酱烧茄子,样样都赛过荤菜。 “你们今个晚膳吃什么?”郑令意问绿珠。 下人们的菜色都是绿浓定下的,不超过份例银子就成。 “好像有个酸汁腌瓜,鱼糜炸丸子,还有个小切肉,守夜的妈妈们没有炸丸子,但添一份绿豆粥呢。”绿珠想起金妈妈之前炸鱼糜丸子的那个香味,都快把自己给说馋了。 吴罚往郑令意碗里夹了一筷子的杂拌鸡丝,又示意她喝口冬瓜虾仁汤。 绿珠服侍完主子用膳后,又吩咐佩儿将杯盘碗筷撤下去。 郑令意说自己想去散散步,绿珠本想陪着去,但绿浓掐着时辰走了进来,挽上郑令意的手腕道:“叫我赶上了。” 她又对绿珠道:“去吃吧。我来伺候就成。” 绿珠也的确是饿了,笑着福了福便退下了。 她、绿浓、金妈妈和巧娘四人的菜色是一样的,绿浓和绿珠得分开时辰吃饭,免得郑令意跟前没个伺候的,金妈妈每日做四份,都会留一份起来。 绿珠去下人的饭厅时,金妈妈和巧娘也才吃了一半。 “绿珠丫头来了,”巧娘掀开白纱布拢着的餐盘,将餐盘推给她。 餐盘上还多一小碟的绿豆糕,碧如翡翠,烙一片竹叶在上头。 “巧姑姑。”绿珠小心翼翼的指了指那绿豆糕,道。 巧娘替绿珠拢一拢发丝,道:“给夫人做的,做多了几块,如今天热,你不吃也是坏了。没事儿,我账上都记着呢。夫人性子你我都知道,她大方,咱们不瞒着掩着,没关系的。” 绿珠点点头,这才高高兴兴的吃起来。 她一吃完,只回住处洗漱了一下就又回正屋伺候了,都像她似的在主子跟前待着自在,任谁也不会躲懒。 谁知她回去,碰上吴罚与郑令意神色焦急匆匆从屋里走了出去,绿浓在身后跟着,也是一脸的忧色。 “怎,怎么了?不是消食散步去了吗?”绿珠话还没说完,三人已经如风一般从她眼跟前刮过去了。 佩儿倒是知道的,上前低声对绿珠道:“说是夫人的弟弟在回家路上出了事,夫人急的厉害,要赶过去瞧呢。” 绿珠本想赶上去,又觉得自己去了也帮不上忙,还不如待着这里守院子算了。 娇娇觉察到绿珠的焦躁不安,抬起湿漉漉的鼻头碰了碰绿珠的手心。 绿珠反手就摸了摸它的脸,对佩儿道:“我在这就成了,你趁着这个空档去吃晚膳吧。回来的时候,去小厨房把娇娇的饭给拿来。” 佩儿听话的退下了,往后头的饭厅走去,饭厅里已经没什么人了,佩儿取了自己的那份菜,掀开时瞧见清清爽爽的各色小菜,满意的笑了笑。 “这就让你笑了?绿珠和绿浓可有炸丸子呢。哪像咱们的菜,扔到水里都浮不上一丝儿的油花。” 芬娘阴魂不散,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往佩儿身边一坐。 佩儿没说话,只是从拌杂菜里夹起好长的一条肉丝。 芬娘无声的‘嘁’了一句,见佩儿餐盘里还有一只橘子,不由得紧了紧腮帮子,原以为自己跟佩儿是一样的份例,到底还是不同。 她也不想想,佩儿一天站到晚,连解手都得快去快回,自然比她要辛苦许多。 “你怎么这个时辰吃饭,我记得你还要再迟一些的。”芬娘又道。 佩儿的性子和顺,也做不到完全不搭理芬娘,便道:“前院暂时用不到人,绿珠姐姐就让我来先吃饭了。” 芬娘凑近了佩儿,促狭的说:“夫人少爷这么早就歇下了?” 佩儿听出她话里的弦外之音,皱了皱眉头,道:“胡说八道什么,主子们有事出去了。” 芬娘斜眼看着佩儿,道:“早些歇着也不奇怪,这么久了还没个孩子,是个人都着急。” 佩儿吃饭本就习惯慢慢的吃,被芬娘逼得吃太快了,一不小心就哽住了。 芬娘又是端茶又是拍背,弄得佩儿更不好赶她走,她咳红了脸,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对她道:“咱们别说主子的事儿了,主子自己心里有数。” 芬娘想起那一日吴罚的无动于衷来,把佩儿的话当做了耳旁风,暖烘烘的气拂在佩儿耳廓上,“你说,会不会是咱们少爷不行?” 佩儿的脸登时就红得像个柿子,想起自己夜间不慎听到的那些破碎低语,既觉得芬娘这话放肆,又觉得可笑荒唐。 “你,你,你你不要胡说八道!仔细祸从口出!”佩儿面红耳赤,结结巴巴。 如此反应,恰证明了芬娘的想法是错的,她一下有些气馁,倒也安静了。 直到佩儿吃完饭离去,芬娘都没再说什么,只是在想,‘这一条路,大抵是挣不出什么了。’ 佩儿回到正屋,见绿珠靠在廊下朱柱上发呆,娇娇闻到她手里饭食的香味,迫不及待的来拱她。 佩儿把食盆搁下,自己也安安静静的立在一旁。 不知道过了多久,佩儿记得自己好像打了两次盹,守夜的婆子们也上了灯,从她们跟前巡了两道。 直到两更天的时候,主子们才回来。 郑令意的神色比去时好了一些,只是多了几分疲倦,她还给娇娇带了一个草编的蹴鞠,说是珞姐姐给它做的。 绿珠一下就醒了神,心里纳闷的不行,却又不敢贸贸然的开口问。 送主子们进了房,又伺候了宵夜和洗漱,郑令意说想清静清静,绿珠和绿浓便退了出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绿珠按捺不住的说。 绿浓打了一个呵欠,颇为后怕的用手环抱着胳膊,道:“哥儿在回家路上叫差点让歹人给害了,还好那歹人不知道他身上藏着短剑,冷不丁叫哥儿划了一剑,这才逃了出来。哥儿伏在马背上一路颠回了县主府,血淋淋从马上滑下来,守门的小厮吓得腿软,一路跑着去传话,险些把县主给吓晕了。” “什么?!”绿珠惊得眼珠子都要跳出来了,按着心口道:“那现在没事儿了吧。” “伤口虽长,但是不深,也幸好这段时日哥儿跟着少爷学了些功夫,躲开了致命之处,身子骨也有了些长进。大夫瞧过了伤处,说是好生养两日就好了。”绿浓说着,却依旧皱着眉头。 “夫人守着哥儿守到二更天才回来?”绿珠又问。 绿浓摇了摇头,道:“倒也不是,夫人是等少爷的消息。这事情一出,少爷便与邱大人一道去查了,歹人总不是凭空冒出来的,哥儿说那两个歹人一上来便直取命门,既不是要财,那就是要命啊。” 绿珠眼睛一亮,抓住绿浓的手,斩钉截铁的道:“老夫人!一定是那个老妖婆!” 绿浓颓然的笑了笑,根本没有多少笑的意思。 “你我都猜到,夫人怎么可能想不到,县主一见哥儿伤成那样,召了护院就要去郑家讨个说法,让邱大人给拦下了。这空口无凭,就是有十分把握,也经不起人家咬死不认呐。少爷好似是查到一些蛛丝马迹,不过我也不大清楚。” 绿浓瞧了一眼正屋的门扉,低声道:“哥儿是咱们夫人千辛万苦保下来的,若是养到这么大还能叫鲁氏给害了,夫人是要跟她拼命的。” 郑令意见郑启君时,柔声安抚,一转头就红了眼眶,她一滴泪都没有,眼眸里的红,是怒意。 自郑国公第一次提出要接郑启君回去的时候,郑令意心里就有隐忧,今日郑启君吃了苦头,但郑令意心里的这块石头,也算是落了地。 好歹,鲁氏出手了,就有账可算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县主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令意这几日时常不在静居,娇娇也随着她时常去县主府,佩儿的差事轻了大半,却觉得无所适从,只有躲在廊下阴影处,看着烈日灼烧,让院子里的一切都倦恹恹的。 这天气彻底的热了起来,芬娘倒是少缠着佩儿了,每日闷头做事,有个空闲的时候就去井边打水洗漱,比绿珠、绿浓这两个在主子跟前伺候的人还要爱洁一些。 蝉一天叫到晚,听得人心烦意乱,反正没有别的差事,佩儿就寻了个粘杆去捉蝉。 忙活了个把时辰,她身上黏糊糊,满是湿哒哒的汗,糊得人脸上起小红疹子。 裘婆子见她顶着大日头晒,便给她拧了个凉飕飕的帕子盖上。 帕子没一会就烫了,佩儿把帕子从头顶拿下来,一路从脸上擦到脖颈。 正当佩儿专心逮蝉的时候,郑令意一行人回来了。 隔着一丈的距离,都能瞧见她脖子上汗水折射出亮晶晶的光芒。 “佩儿,别弄了,仔细中暑。”郑令意道。 佩儿闻言倏忽转身,看见是郑令意赶紧福了福,局促的笑着说:“不趁着这个日头,等天色暗了就瞧不见了。奴婢是个粗人,不会中暑的。” “话不能这样讲,你已做的很好了,去洗个澡,换身衣裳吧。夏天就会有蝉鸣,随它吧。”郑令意的声音轻轻的,渗透着让人觉得宁静的凉意。 佩儿听话离去了,郑令意又吩咐道:“去厨房取绿豆汤来,你们也喝一碗,给佩儿也留一碗。” “好。”绿珠热的发恹,说话也没什么力气。 不过叫一碗凉凉的薄荷绿豆汤喝下去,精神头顿时足了不少。 “今个也太热了些。”绿浓替郑令意打着扇子,道:“晚膳要小厨房做些清爽可口的小菜来,如若不然,怕是夫人你也吃不下。” 这屋里的冰鉴一上,暑气消散不少,叫人不自觉发出喟叹之声来。 “还好伤口已经结了痂,要是赶上今天这个太阳…… 郑令意没有再说下去,要是伤口化了脓,可就真糟糕了。 莫说她这几天天天往县主府去,县主自己也是成日的守在郑启君房中。 名贵的伤药一股脑的紧着大夫开,大夫都说用不着这么多的好药了,她还是把药堆在郑启君的房里,好像多闻一闻这药气,就能好的快一些。 县主待郑启君着实很好,相比起郑国公极其有限的关怀之情,郑令意很是庆幸郑启君是在县主身边长大的。 县主终究还是没忍住,去了一趟国公府指着郑国公的鼻子大骂,郑嫦嫦那时正在书房伺候,听到郑启君伤了,一下就软在椅子上,打翻了手边的果盘,橘子白梨落了一地,黄黄白白的滚到这两位长辈们脚边。 两人低头一看碰到脚边的东西,抬头时又见郑嫦嫦白着一张脸,县主也顾不得要打要揍郑国公了,先赶紧喂她喝了几口热茶。 县主的怒气是暂时压住了,可郑国公却是气得狂怒,打算去找鲁氏算账时,又被县主泼了盆冷水。 “你我都知道必定是她做的,可我没证据,她要是咬死不认,你要怎么办?”县主见郑嫦嫦看上去好了一些,就把茶杯递给她,让她自己喝。 郑国公皱着眉不说话,县主轻蔑的冷笑了一下,道:“你如今这年岁,休妻已经是不好看了。” 郑嫦嫦听到这句话,知道下边的对话不是自己能参与的了,便道:“爹爹,县主姑母,我出去透透气。” 县主睇了她一眼,想到郑令意,也就不奇怪郑嫦嫦的聪慧和敏锐了,便道:“嗯,顺便带些茶水糕点来。” 郑嫦嫦退了出去,县主狠狠的睃了郑国公一眼,继续道:“年轻的时候你不爱管后宅的事情,又忌惮她娘家哥哥的路子,如今先帝都走了多少年了,她鲁家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你难道还寻不出一个让她安生些的法子吗!?” 郑国公攥着拳头在茶几上轻砸了一下,道:“我还不是想着几个孩子的面子!老五虽不出众,可也算得上勤勤勉勉。至于那一个,不说也罢。” “哼,不说也罢。”县主嘲弄道:“老十三那年丢了那样大的一个丑,至今还说不上一门好亲事,自然是不提也罢!” 能把郑国公数落的不敢反驳,也就县主一人了,她还没说过瘾,盯着他又道:“当初一个庶出的孩子你既想留着又懒得费心思去护着,老十五求我养了他,如今好端端的一个人,你说讨回去就讨回去,连句好话也听不到。我想着你毕竟是生父,与邱礼商量着,给启君定一门亲事,再让他回郑家。我还以为你拿这孩子当一个宝贝,没想到也是当个土疙瘩!要不是他来了兴致,非要与十五的夫君学些功夫,只怕今日连命都…… 这晦气的话,县主到底是说不出口,气得将脚边的一个梨子狠狠踢开。 梨子毕竟汁水充盈,撞在墙上溅出许多碎肉和汁水来,飞溅到郑国公脸上身上,郑国公用袖子遮挡,到底还是沾到一些,很是狼狈无奈的说:“你这是又是做什么!” “我做什么!我撒火呢!” 郑国公声音稍高一些,县主就立刻高过他去,逼得郑国公示弱,道:“低声些,低声些。” 县主还是一副平不了气的样子,郑国公想着鲁氏一而再再而三的着实叫人觉得不痛快,而郑启君此番也是凶险万分,便道:“此事的确不能轻纵,此后就撤了她那些个下人,叫她自己守着院子过吧,看她还如何生事。不过明个是皁儿的生辰,过了明日再说吧。” 皁儿是郑容尚的嫡长子,他取了个小门户的女子为妻,苗氏虽然长得普通,性子也沉默寡言,不曾想夫妻俩倒是相处的不错。 郑容尚原先在身边伺候的两个姨娘都被他给冷落了,这两个姨娘各得了一子一女,本来守着孩子过日子,总有能出头的时候,可她们又觉得主母出身不高,自己因为这样一个平庸的女人而被冷落,心里很不痛快,就联合起来叫苗氏在人前丢了一回大丑。 没想到郑容尚这病歪歪的身子,发起狠来倒是厉害,直接将两人贬到庄子上去了,就连鲁氏来劝说,都没能动摇他分毫。 鲁氏念着他的身子,没敢用什么手段,只得依了他。 可两个姨娘毕竟是鲁氏的人,苗氏明里暗里的受了鲁氏不少折腾,郑容尚觉察了,竟就不让苗氏去鲁氏跟前伺候了,谁来敲边鼓也无用,被人说的烦了,他就按着胸口呼吸.急促起来,叫人看了害怕,再不敢来啰嗦。 郑容尚和苗氏也不大与人来往,原来是这家里最福薄的人,日日苟延残喘的郑容尚,居然守着自己的一方小天地,过起琴瑟和鸣的小日子来了。 县主想起郑容尚那病歪歪的身子,也不想败坏了无辜之人的好日子,就点了点头,道:“成吧。只是明日孩子的生辰宴上,你可要坐镇,我只怕老十五心里的火气不比我少。” 郑国公并不很担心,随意的点了点头,道:“老十五么,她很有分寸。” 不知道为什么,县主一听这话,心里便替郑令意觉得窝火,好像郑令意是一条打小被驯服惯了的狗,知道什么时候该叫,什么时候该安静。 县主揉了揉胸口,只觉得有些气闷。 郑嫦嫦恰此时送来了新鲜的茶水和点心,虽然情绪已然平复,可还是偷偷觑着县主,犹犹豫豫的样子。 “依着你姐姐的意思,本想等你弟弟好全了再告诉你,免得你空担心。”县主也怕郑嫦嫦心里生刺,耐心解释道。 “我知道姐姐的性子,她总爱自己担着。”郑嫦嫦却只是心疼姐姐和弟弟,说着,眼底又要湿了。 县主见郑嫦嫦使劲将眼泪憋回去,觉得他们姐弟三人,虽然一个聪慧刚强,一个纤弱灵秀,一个开朗纯然,但说到底都是重情之人。 她又瞥了郑国公一眼,在心里暗自摇头,心道,‘大概是像了生母的缘故,与他没什么干系。’ 县主今日既然来了,又想起郑启君那日闲话时,说起自己还有一个一母同出的亲妹子,可这个妹子,却比陌生人还不如。 “既然你决定后日将鲁氏软禁起来,那双双呢?”县主忽然提起这事儿,让郑嫦嫦大喜过望。 郑国公显然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的,便道:“也这么大的人了,婢子婆子一大堆,还能叫养丢了?跟着老三吧!” 县主快被郑国公气昏了,道:“老三你就真的不想叫她嫁人了?” 郑国公一提起这个就烦,道:“我怎么会不想,是她自己心气高,这个不愿意,那个不愿意,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年岁了!” “还不是郑渠家的小子害的?!”许久不曾提起这个庶弟了,县主嫌恶的皱眉道:“当初早早的断了干系多好,非要面子上的好看!” “够了。”郑国公严厉的说。 县主知道厉害轻重,无声的翘了翘嘴角,不说话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石头的婚事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虽说县主给郑令意递了话,说郑国公答应处置鲁氏,但皁儿的生辰宴,郑令意原是不想去的,可也挂念着见郑嫦嫦一面,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去上一趟。 她对着镜子反复吐纳几口,觉得自己可以掩饰住情绪了,才将手递给绿珠,道:“咱们走吧。” 绿浓略微颔首送她离去,转身朝回廊转角处走去。 佩儿正在那焙药膳,蒲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偷上几缕凉风,抵消一下炭火带来的热气。 她的眼睛虚一下睁一下,看着叫人可乐,谁叫夏日炎炎,催人酣眠。 “我来吧。”绿珠拍了拍佩儿,见她迷迷瞪瞪,险些就要睡着,忍不住笑道:“夫人正商量着要往院里添一些人口,到时候把你提上一提,就不用身兼多职了。” 佩儿自然是高兴的,又拿过一把蒲扇给绿浓扇风,“是原来的老人都提拔吗?” “哪有这样的好事,以为掰着手指过日子,熬成婆子就好了?也是要夫人看得上眼,做事得力才行。” 佩儿拿扇子顺势敲了敲自己的下巴,不大肯定的说:“我这样笨手笨脚,夫人也瞧得上?” 她神色忐忑,显然是真心觉得自己配不上,绿珠心里生出几分怜惜,又想起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妹子,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你踏实肯干,有你的好处,怎么这样小瞧自己?环儿才是真叫人瞧不上眼。” 她说起环儿,倒叫佩儿不敢接话了。 绿浓将一把泡开的百合丢进药膳中,对佩儿道:“你初见环儿时,她就是这样好逸恶劳的性子吗?” “什么是好逸恶劳?”佩儿不解的问。 “就是好吃懒做,想起她做下的蠢事,我在夫人跟前都没脸。”绿浓每每想起,还能难堪的冒出一层的鸡皮疙瘩来。 佩儿从不背后说人坏话,可绿浓既然问了,她也不好不答,只是委婉道:“环儿嘴巧,得主子喜欢,日子过得要清闲一些。只是遇上原来管后宅的老夫人,还是吃了些苦头的。” 觉察到绿浓似乎还想再问,佩儿赶忙道:“她在庄子上如今怎么样了?过得可好。” 一说起这个来,绿浓的脸色却是微微一沉。 佩儿吓得不敢说话,拿了蒲扇一个劲的扇炉火,却让炉火太猛,扑出了一些汤水。 绿浓一把将她拽起来,道:“胆子怎么这样小,我只是想到那丫头,心里有些不痛快。她在庄子上还是老样子,嫌活计繁重无趣,绿珠每每去都叫她缠着,要她给我传话。” 绿浓没有说的是,见绿珠被环儿烦得厉害,绿浓心里又惦记着妹子,前几日还是去见了环儿。 环儿嘘寒问暖的话没几句,上来却打听了张奇石的家境。 在得知他的母亲在静居里头做点心后,环儿撇了撇嘴,用一种自己莫名屈就了的口吻道:“差是差了一些,不过也算凑合了。” 绿浓那时候听得昏头转向,不明所以,又听环儿颇为有理的说:“姐,夫人之前不是说把身契给我吗?如今说话还算话吗?” 绿浓想不明白自己这个妹子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气道:“你脸皮怎么如此之厚?即便夫人把身契给了你,你一个女子,要如何在京城立足?” “成亲不就好了?”环儿半点不害臊的说,听得绿浓耳根子都红了,指着她半天说不住一句话来。 环儿满不在意的握住绿浓手,兴致勃勃的道:“姐,我瞧那个石头就不错,就是皮子黑了点。可我打听了,夫人给他的月例银子可真不少,年底还有分红和赏钱呢!听说不只是咱们这间庄子,他还管着夫人旁的两间庄子呢!” 绿浓这才听明白了,环儿这是打算嫁了人,做个清闲的少奶奶呢。 她还真是不傻,知道自己的奴籍是个阻碍,所以才来寻绿浓,恐怕还想着让绿浓给郑令意递话,要给他们两个指了这门婚事呢。 绿浓气恼于环儿的不知羞,却又觉得这对于她而言,当真是一条不错的路子,若是真的能成了,也算了却她的一桩心事。 成婚生子后,说不定环儿也能稳重起来,不会再想现在这般不懂事了。 绿浓心里虽是这样打算的,可并不想贸贸然的去郑令意跟前说这件事,成亲毕竟是人生大事,总要两厢情愿才好。 她想着,先探一探巧娘的口风。 “环儿,火候差不离了,送去南园吧。”绿浓吩咐道,随后往小厨房走去。 眼下正是小厨房里清闲的时候,巧娘和金妈妈就在小厨房门口的一团浓阴下乘凉,此处恰有凉风,叫人好不惬意。 金妈妈手里捏着蒲扇躺在躺椅之上,已然睡着了。 巧娘见绿浓来了,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小凳子,将一把刚剥出的黄豆撒到钵里。 绿浓在巧娘身侧坐下,听她轻声道:“明早做豆浆喝。” 绿浓点点头,心里酝酿着话,嘴上却像是被浆糊给糊了,很难开口。 她自己还待字闺中,虽然只把张奇石看成弟弟,但是真要来打听消息,还是有些窘迫的。 “怎么了?脸红成这样又不说话?”巧娘奇怪的问。 “方才煎药膳呢。”这倒也不算说谎话,绿浓抿了抿唇,想着。 巧娘又觉察到绿浓一直盯着自己瞧,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怎么了?我脸上粘上脏东西了?” “不是不是。”绿浓笑道:“只是想着你还这么年轻,就有个石头那么大的孩子了。” 没有女子不喜欢听人夸她的,巧娘的眼角笑出了一些细纹,道:“我有时瞧着他也觉得很奇怪,明明还是这么点大的一个小人,怎么就窜的那样高了?” “这年岁,也到了该说亲事的时候了。”绿浓这话说的有些急,叫巧娘一愣。 见到巧娘眸中的惊讶,绿浓心里暗道不妙,巧娘忽然一笑,凑近她问:“是不是替你妹子打听来的?” 绿浓既惊又喜,想着环儿居然有这样的福分,也顾不得难为情了,点了点头。 巧娘拍了拍大腿,十分激动的说:“好呀!你知道我多怕绿珠没这个意思!我可看上她许久了!只是,只是担心夫人还想着留绿珠几年,不过也没关系,石头还等得起。” 巧娘碎碎了一长串,没瞧见绿浓脸上的神色由喜转懵,又装出一副附和着感慨的样子。 “我,我也是觉得他们两个合适,倒也不曾,不曾认真问过绿珠。”绿浓磕磕绊绊的说。 巧娘正在兴头上,绿浓的异样在她眼里统统视而不见,“你们这样要好,寻个机会替我问一嘴呀,要是事情成了,我给你包个大大的媒人红包!” “好,好。”绿浓尴尬的应着。 绿浓坐立不安的陪着巧娘,听她说自己是多么的中意绿珠,忍过一阵,寻了个借口离开了。 巧娘美滋滋的哼着小曲,冷不丁的听见金妈妈开口道:“你真听不出来?” “原来您老是装睡呢。”巧娘笑道,将手边的一个果盘递过去,道:“听不出什么?” 金妈妈拿了一粒葡萄吃,将皮吐在树根下,笑骂道:“你个憨脑壳,听不出绿浓问的是自己家的?” 巧娘皱着眉望着自己嘴里塞了一粒葡萄,思索着金妈妈的话,道:“绿浓?她比石头大呀,虽说女人大一些知道疼人,倒也不错,可,可我刚才都在她跟前那样夸绿珠了,怕是不成了。” 金妈妈被她的话给呛住了,咳了半天,倒出一小块果肉来。 “您老慢着点吃,夫人赏的份例里都是有的。”巧娘连忙给她拍背喂水。 金妈妈缓过起来,哭笑不得的在巧娘腚上拍打了一下,道:“她是替自己亲妹子打听的!” 巧娘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她想起绿浓话里话外的别扭劲儿,的确是这个意思。 巧娘‘啧’了一声,有些鄙夷的说:“她?这我可真是瞧不上眼。” “咦?那丫头在静居的时候你还没来呢?怎么就知道她的性子了?”金妈妈问。 “石头不在庄子上吗。我闲时带了吃食去瞧他,撞见过一两回,仗着是绿浓的妹子,对庄户是颐气指使的,我都不敢相信她与绿浓是亲姐妹。” 巧娘道:“不过石头去阻止时,她倒是一副乖乖听话的样子,原来竟起了这个心思。我瞧绿浓今日也是被这个妹子逼来探我口风的,幸好我是听岔了意思,不然当面回绝绿浓,也是不好意思的。” 金妈妈赞同的点点头,笑道:“也算是误打误撞,绿浓大概是会去探绿珠意思的,你这杯媳妇茶看来是有些盼头了。” 巧娘扯开嘴角一笑,笑容又很快被担忧之色遮掩,她轻声到:“绿浓该不会为着自己的亲妹子,在这其中搅混水吧?” 金妈妈打了个呵欠,平和的道:“如果她是这种心性,在夫人跟前恐也待不长久。你与咱们夫人相识的久,该知道她的聪敏。” 巧娘回忆起那个从墙头跃下,一脸警惕的看着她的小女孩,小小年纪就已经灵犀聪慧。 虽然巧娘也不觉得绿浓是那种人,但有了郑令意这一层做保,顿时就放心不少。 第三百三十七章 皁儿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皁儿的宴会设在郑容尚的院里,郑令意真是许久未见她这位哥哥了,连着嫂子苗氏也不过如浮光掠影般,留有一个寡淡的印象。 苗氏很少说话,别人同她说话时,她只是笑,实在要说话了,就轻轻的吐出几个字,像是很珍惜自己的气息。 叫郑令意觉得奇怪的是,鲁氏在郑容尚的院子里,似乎有那么一点儿局促和不自在,就好像这院里做主的人,并不是她。 郑令意本觉得是自己多想了,可过了些时候,她又觉察出鲁氏就连话都少了很多,目光倒是时不时的在苗氏身上逡巡一圈。 郑令意还注意到,这苗氏虽然静默,但是并不遭人轻视。 婢子婆子来向她请示事情的时候,苗氏回答的声音不高,她们也只是凑近了,屏息听着,神色依旧是十分恭敬的。 郑令意觉得很有趣,收回目光后,去发现郑容尚正瞧着她,这对相处甚少的兄妹目光对上后,郑容尚也没闪避,只是无言的看着郑令意,像是有话想说。 浅绯色的衣裳挡住了郑令意的视线,苗氏立在郑令意跟前,柔声道:“十五妹,方才下人说你送了些李子来,那些李子都是极好的,只是我怕搁不住坏了,索性洗净了,叫大家现在就分着吃,可好?” “给了嫂嫂的就是嫂嫂做主,我没什么意见。”郑令意疏离的一笑,道。 苗氏瞥了郑令意一眼,垂下眸子,但很快又瞥了她一眼。 “嫂嫂?”郑令意有些不解其意。 苗氏微微羞窘,道:“今日还是第一回细瞧妹妹,果真是姿容绝俗。” 郑令意没想过今日还能收获赞美,也只有报以一笑。 也不知是不是鲁氏觉得苗氏与郑令意的谈话太过友好了一些,寻了个不知道什么由头,便把苗氏喊了过去. 郑令意就见到苗氏开始忙前忙后的开始招呼鲁氏和那几个嫡女。 过不了一会,郑令意就听见郑容尚说自己要喝水,婢子明明近在咫尺,他还是要苗氏来服侍。 郑容尚就着苗氏的手就喝了水,然后就拽着她在自己身侧坐下。 郑令意用团扇挡住脸,眼睛向鲁氏那边斜了一斜,见她面色不愉,忍不住嘴角微掀。 郑嫦嫦也瞧见了,与郑令意对视了一眼,两柄团扇靠在一块,一柄是粉色芙蓉花,一柄是清风动竹林。 “没想到十哥这样护着嫂嫂,我往日里只是听说,今日倒是头一次见。” 郑容尚天气稍微凉上一点就猫在房里不出来,要不是皁儿的生辰在夏日里,恐也见不到他。 郑令意心里到底怀着气,笑了一笑,还是不痛快。 鲁氏除了吃郑容尚的气外,依旧还是与平常一样,那样一张讨人厌的脸。 郑令意厌恶的撇过脸,想着鲁氏暗地里做了坏事,如今心里应该很得意吧!有点不对劲的感觉从郑令意心里溜了过去。 ‘不对呀。’郑令意又细细揣摩了一番,‘如果鲁氏真下了手,她必定暗中打探情形,如今该知道郑启君没事才对,或担忧或不甘,或是想看我的笑话,总会有些流露才是。’ 可今日,鲁氏待郑令意一切如旧,永远都是嫌恶与鄙夷的神色,甚至于没有一丝丝的得意。 郑令意有些想不明白,难道鲁氏知道自己如今势力不比从前,行事越发小心了? ‘管她许多,反正明日就软禁了,看她还怎么翻出风浪来!’ 郑令意正想着,听郑嫦嫦说了一句,“姐,乳母把皁儿来了。” 她蓦的转首去看,腮边碧珠晃动,像竹叶尖尖的上的水珠。 好个壮实的小伙子,也是聪明极了,尽挑着父母身上的长处学。 郑容尚的眼睛和额头,苗氏的嘴和下巴,竟成了一副机灵相貌,真是奇妙极了。 郑容尚怕过了病气,只在皁儿面颊上亲了一亲,就叫苗氏抱着。 苗氏叫人破开一枚李子,用一把小小的铜勺刮下些汁水和果肉喂给皁儿吃。 这小子胃口也好的很,嫌苗氏动作慢,伸手要去夺她手里的李子。 “混小子!嘴巴还没李子核大呢!”苗氏笑骂了一句,叫人窥出几分她只在亲近之人跟前展露的心性。 皁儿咿呀了几句,苗氏就见他的身子掰向郑令意,对着孩子,也对着郑令意说:“是你十五姨姨送来的李子,要说多谢十五姨姨。” 皁儿这年岁,能说出个爹娘就不错了,苗氏不过是凑趣。 苗氏既然示好,郑令意也不好冷冰冰的坐着,又觉察到鲁氏不快的目光总是盯着,她索性起身去逗弄皁儿,若能将鲁氏气死,那就真要给苗氏记一功劳了。 皁儿被她耳边一晃一晃的碧珠勾起了兴趣,伸手去拽。 其实他手劲儿并不大,并非没个轻重的生拉硬拽,但郑令意为了逗他,故意装出一副吃痛的样子来。 皁儿呆呆的愣住了,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郑令意,手虽然还捏着碧珠,但不敢再扯,好像生怕再弄疼了她。 都说三岁看老,这孩子的心性大概歪不到哪里去。 郑令意摸了摸皁儿的小脸,见到月枝来了,脸上的笑容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 “少夫人,清辉阁里,您也该亲自去请一趟才是。”月枝看也不看郑令意,以示自己的倨傲。 苗氏也不知是成心气鲁氏的,还是没有那么多的心眼子,竟就将皁儿推.进了郑令意怀里。 郑令意猝不及防的接了一个肉团子,在月枝错愕不已的眼神里,她抱着皁儿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郑容尚一直看着自己的儿子,他细嚼慢咽的吃着茶果,没有表达过任何的意见。 也不知是不是郑令意想多了,总觉得郑容尚今日有些说不上的怪异。 苗氏去清辉阁请郑容岸和吴柔香了,郑令意也懒得去看鲁氏的脸色有多难堪,让皁儿的乳母取了那把小铜勺,学着苗氏的做法,叫皁儿尝一尝酸甜是个什么滋味。 “怎么开席了还不来,还要嫂嫂去请?我记得大哥在这种事情上,并不是傲慢做派呀。”郑令意与郑嫦嫦私语道。 “我也是揣测,”郑嫦嫦用扇子掩口,极小声的说:“会不会因为皁儿是嫡长孙呀?五哥心里吃味。” 这倒是有几分道理的,如果吴柔香早些生下嫡子,那么这个孩子就会是郑府最名副其实的嫡长孙。 如今,这嫡长孙出在了郑容尚这一房,吴柔香便是再生,也是晚了。 “可越是这样,我觉得五哥越不会落人话柄。”郑令意却有些不同的看法,但也只是她片面的想法罢了。 清辉阁里如今有了两个庶子,吴柔香的肚子却还是没有个动静,听说她月信紊乱,时候总是不定,吃了许久的药,也不知如今调理好了没有。 郑容岸没有来,吴柔香也没有来,苗氏脸上未见颓唐之色,只是很平静的说:“嫂嫂身子不适,我连面都没有见到。五哥他好像是去见国公爷了,我也没有遇上。” 鲁氏对着她这只棉花枕头没话说,摆了摆手算是罢了。 长兄长嫂都不出席自己儿子的生辰宴,可以算是一种轻视,可苗氏和郑容尚却都没什么怨色。 苗氏抱了皁儿回郑容尚身边坐着,郑令意从她身上看出一种波澜不惊的气质,能让身边的人都跟着平静下来,也许这就是她吸引郑容尚的地方吧。 “我说爹爹怎么没来,原来是与五哥有事商量,姐姐,你说会不会是商量那件事?”郑嫦嫦的眼睛往鲁氏那边一掠,又很快收回。 永远的封禁伶阁,软禁鲁氏,应该是要与郑容岸打一声招呼的。 鲁氏如今还好端端的坐在这里,郑令意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像是猎物一击未中,还有再度逃跑生还的可能。 “也许吧。”她很飘忽的说。 这一席郑令意都没有什么心思,早早的退了场,想要去找郑国公谈一谈。 鲁氏正与郑燕纤说话,并没有在意郑令意的离去。 郑嫦嫦本想跟着一道走的,但是又怕太引人注目,还是留下了。 郑令意与绿珠往郑国公的书房走去,书房边上都是浓郁遮蔽,满耳小雀啁啾之声,颇俱趣味。 不过郑令意此时并没这个闲情雅致欣赏鸟叫声,她正要穿过门洞时,恰与郑容岸打了一个照面。 他眼里一贯是没有郑令意的,只有郑令意努力讨好的份。 ‘谈的可真够久的。’郑令意算了一下时辰,心道。 “来找爹?”郑容岸冷淡的三个字,堵住了郑令意的问安。 郑令意只好福了福,道:“是。” “找爹做什么?”郑容岸又道。 “请安。”郑令意镇定道。 好像是郑令意说了什么很有趣儿的话,郑容岸目不转睛的盯了她一会,道:“请安?” “是。”郑令意依旧是这样说,心里已经觉得不对劲。 “你的鬼心思倒是真多啊,当着我的面还能扯谎,无凭无据,你就想要软禁嫡母?” 郑容岸轻轻的说着,眼睛里忽然狂暴的怒火来,他抬起手狠狠扇了郑令意一个耳光。 第二百三十八章 鲁氏母子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令意被他打的倒退两步,铁锈气味在她口中弥漫,有一丝血液从嘴角流出,很快被她一把抹去。 “夫人。”绿珠紧紧的抱着她,不知是惊是怒还是怕,她的声音在打颤。 郑令意抬眸看向郑容岸,又用小指抹去嘴角残余的一点红,笑着问:“五哥都知道了呀,那爹爹同意了吗?” “你算个什么东西,你那个弟弟又算个什么东西,还以为自己在爹这能有什么分量?”郑容岸很鄙夷的说着,却稍稍移开了视线。 “在爹爹心里,子女的确是论斤两的。”郑令意反手牵住绿珠,往后踱了几步,道:“那五哥可要好好在仕途上打拼一番,眼下这个小小的五品官儿,怕还是入不了爹爹的眼呢。” 郑容岸资质平庸,在官场上升迁缓慢,如今这个五品,大半也是看在了郑国公的面子上。 火上浇油自然不是上策,可这一耳光实在太过侮辱人,郑令意如果不刺他一句,怕是烧心的厉害。 她这一句话踩在了郑容岸的痛脚上,气得他眼睛都红了,胸膛跟个破风箱似的呼啦啦的喘了几口气,郑令意又嘴快道:“怎么了五哥?跟十哥学起毛病来了?” 正当郑容岸再度起势要打她时,听到一个老妪的声音响起,“姐儿今日怎么来了?十哥儿那厢已经结束了吗?” 曹姑姑看着郑令意说到,好像不觉得绿珠紧紧护着郑令意的姿势有多么奇怪。 郑令意拍了拍绿珠的手,绿珠迟疑着松开了,眼睛依旧是留意着郑容岸的举动,生怕他再度做出什么。 因为郑令意皮肤白净细嫩的出奇,那一个巴掌的痕迹完全掩饰不住,曹姑姑即便是没有听到兄妹俩的争执,在看到郑令意的脸庞后,想也能想到发生了何事。 “也差不多了,我来见一见爹爹。”郑令意说着,就要往门洞里走去。 郑容岸一把抓住郑令意的腕子,像甩一道鞭子一样,将郑令意给甩了出去,直接就摔在了绿珠身上。 “五哥儿这是做什么?”曹姑姑惊道。 虽然郑容岸不是什么习武之人,可男子的力气要比女子大得多,还好绿珠早有准备,一把抱住了郑令意。 郑容岸睇了曹姑姑一眼,讽刺道:“我竟不知,你何时成了她的下人?可还记得自己在郑家?” 郑容岸与其他的主子不同,他可是未来国公府的主子,曹姑姑不得不忌惮几分,道:“老奴怎敢有二心,只是您,您这是生的什么气?” 郑容岸没有理会曹姑姑,只是对郑令意道:“滚出去,别说我不给你脸面,好歹也是嫁了人的,三天两头的跑回来搅混水,我已经忍你够久的了。” 郑令意轻轻咳了几声,抬首看着郑容岸,“五哥这是什么意思?连爹爹也不叫我见了?” 郑容岸嫌恶的看着郑令意,道:“你只会叫爹心烦,只会用些后宅的阴私伎俩!别以为自己的狐狸尾巴没人瞧得见!拿着一个养在外头的孩子做筏子,想折腾些什么?” 郑令意看着郑容岸,忽然‘咯咯’的笑了一阵,笑得前仰后合,笑出了满眼的泪花。 “夫,夫人。”绿珠有些担心的看着她。 郑容岸则一挥袖子,道:“疯子。” 他转身要走,就听郑令意扬着声调开了口,“哎,我还以为五哥方才那一通威风是为替自己的亲娘抱不平的,没想到,还是为了自己点子利益。” 好像是那个巴掌又被郑令意拍回了自己脸上,而且劲还不小。 郑容岸为了不让自己失态,只背对着郑令意说话,“我不与你打嘴仗。” “哥哥也知道我弟弟遇刺的消息吧?”郑令意却反而快步走到他跟前来,看着他的眼睛问。 绿珠怕郑令意又要被打,伸手一抓,却只抓到一把衣纱,还飞快的从她掌心滑走了。 “说不定是他自己惹来了麻烦,你无凭无据,就想栽赃到自己的嫡母身上,你若不是已经嫁了人,我一定将你家法处置!”郑容岸咬牙道,似乎是恨极了郑令意。 “哪个说我无凭无据?”郑令意笑着说,朝绿珠一伸手,绿珠连忙上前扶着。 郑容岸看着她莫名妖异的笑容,觉得这夏日的风也有些发冷。 “既有凭据,怎么不拿出来?”郑容岸又疑心郑令意是吓唬他的,口吻依旧十分倨傲。 郑令意却带着绿珠一个转身,朝外头走去,一面走一面道:“夫人的性子谁不清楚?这事本是交给爹爹处置,就没想这么多。今日哥哥这样插手,倒叫我觉得很是奇怪,反正我夫君已有一些苗头,不如彻底交给大理寺查一查?” 郑令意越走越远,落进郑容岸耳朵里的声音却是字字清楚可闻。 郑容岸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口唾沫,见郑令意走到拐角处时忽转过脸来。 她脸上的红肿隔着这么老远还是清晰可见,本来是极狼狈的,可郑令意却对着郑容岸勾唇一笑,笑容十分嘲讽,仿佛今日被打了巴掌的人不是她,而是他。 郑令意走后,郑容岸还依旧在原地站着,曹姑姑本上前踱了半步,又想了想,还是转身回了书房院里。 等她得了郑国公的令,回来请郑容岸进去时,郑容岸已经不见了。 …… 绿珠一直小心翼翼的看着郑令意,怕她哭,怕她伤心,但郑令意上了马车之后,神情一直很淡定,只是间或皱一皱眉头,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她还没哭,绿珠忍不住擦起了眼泪。 绿珠默默的哭了一会,才被郑令意给注意到,“你,你哭什么呀?” 郑令意奇怪的问,又抓起绿珠的手察看,“是方才哪里伤着了吗?” 绿珠挂着泪摇了摇头,愤愤道:“我是替您憋屈,凭什么受他那一耳光,凭什么遭他推搡!” 看着绿珠义愤填膺的样子,郑令意反倒一笑,摸了摸自己依旧有些发疼的脸颊,道:“皮肉上我是吃亏了些,可方才走时,他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绿珠还是觉得吃亏,嘟了个嘴,道:“您刚才诈他一下,是挺痛快的,可…… “谁说是我诈他?”郑令意闻言纳闷道。 想起那消息是自己与吴罚昨夜的私语,绿珠并不知情,便解释道:“也是夫君刚刚查探到的蛛丝马迹,还好夫君一直挂心,并没有因为老头的蒙骗而懈怠。” 郑令意此番是真生气了,对郑国公也不愿喊一声爹了。 绿珠这才有些高兴,但一见到郑令意的脸,又颓唐下来,道:“姑爷瞧见了,指不定有多心疼呢。” “你怕挨他的罚呀?”郑令意揶揄道。 “罚我也应该。”绿珠一脸正色道,眼里又冒出水光来。 “小哭包。”郑令意反是要安慰她了。 一路上时间那么多,主仆俩的情绪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只是待快到静居时,绿珠又有些紧张起来,她倒不是怕挨吴罚的责骂,只是不知道吴罚真生起气来,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鞭子落下的时候不可怕,可怕的是高高举起的时候。 吴罚已经回来,正在屋里吃点心,他若是不饿,鲜少主动吃点心。 他既然吃点心,就代表今天在外头一定又是草草对付了。 郑令意刚想开口埋怨一句,就见吴罚的眸子紧紧追着她的脸颊,她偏了偏脸,也不好说吴罚了。 吴罚几步走到她跟前,端详着她脸上的红肿,沉声道:“这是怎么弄得,谁弄得?” 郑令意原本已经想好了怎么说,此时被吴罚看得紧张起来,一时失语。 在她沉默的这一瞬,吴罚不知道自己脑补了些什么,当绿珠看见他的眼神时,吓得立即跪下了。 “是奴婢护主不利。”绿珠连忙道。 吴罚闻言,步子往绿珠身前移了一步,郑令意连忙拽着他的衣袖,道:“是五哥。” 吴罚的目光这才移回来,看着郑令意,带着浓浓的怜惜与不满。 “鲁氏软禁的事情大概是要泡汤了,我再与去县主议一议,如果爹还是护着鲁氏母子,不如就将这案子交给大理寺吧。” 郑令意让绿珠先行出去,又将房门关上,对吴罚说了这一耳光的由来。 “好。”吴罚伸出手,触了触郑令意的脸颊,“疼吗?” “打的时候那一下很疼,现在只是碰到的时候有些疼。” 吴罚猛地缩回了手,郑令意微微一笑,将脸颊埋进他的掌心,道:“你碰的很轻,不疼。” 见郑令意往自己脸上涂抹了些消肿的药膏,白白的一层,与她原本的肤色倒是融合的很好。 “寻个机会,将这一巴掌还给他。”吴罚说话也变得轻轻的,像是怕气息也会触碰到伤处。 郑令意抬起头看着他,想了一想,将那些什么长兄如父的鬼话都扔在脑后,笑道:“好。” 她忽又飞快的蹙了下眉,道:“今日我觉得鲁氏与他的表现都有些奇怪,鲁氏是太过平常了些,而他却是太不平常了些。弟弟的案子,也许可以往他身上查一查。” 吴罚点点头,道:“好。” 凡是她现在说的,他没有不依的。 第二百三十九章 杨公公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令意不是拖沓之人,第二日便打算去县主府与县主商议,刚一出静居,就见吴老将军风风火火的朝这边走来。 若不是他老人家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喜色,恐怕郑令意会以为又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不提前说一声?宫里来了人,大家却是懵然不知,弄得多失礼。” 吴老将军睇了吴罚一眼,疑心这小子是故意隐瞒的,却又不好在眼下这个时候说他些什么。 吴罚很快反应过来,倒是很诚挚的说:“我忘记了。” 吴老将军显然是不信的,哼了一声,又有些憋不住笑,“还不快去,宫里来的人已经在门口了!” 郑令意压根没听明白这父子俩在说些什么,被吴老将军塞了一荷包的银珠子,又被吴罚带着快步走起来。 “什么事呀?宫里来什么人?咱们这是去做什么?” “前些日子办的差事,宫里下来了封赏,昨日严寺卿已经与我说过了,但我忘记告诉你了。”吴罚虽然淡定,但说话的时候扭脸看着郑令意,似乎在等待她的夸奖。 郑令意却没领会到这一点,只是倏忽的顿住了脚步,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自己的装束。 她脸颊的红肿已经消散大半,但今日只是寻常打扮,便迟疑道:“我这样的打扮,是不是太简单了一些?会不会失了你的颜面?” 这种想法于吴罚而言简直是无稽之谈,他忽的凑近在她耳畔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郑令意禁不住微一红脸,嗔了他一眼,心里倒也松泛许多。 吴罚撩拨完,便直起身子,牵着她的手往外院厅堂走去。 一路上阳光明媚热烈,照得阴霾尽数消散,郑令意在阳光下走了一阵,额角微微渗出一些汗来,整张脸莹润光洁,双颊微粉,果真如莲花一朵,粉白相衬托。 “公公,我家三少爷和三少夫人来了。”听到小厮往自己身后一指。 杨公公搁下茶碗转身一瞧,看见一对璧人朝自己走来,男俊女美,着实般配。 待人走近了再一看,居然是故人。 男子从少年蜕变成男人,相貌愈发冷峻,眼神很是锐利,但眉宇间并没有浊气,还能瞧见从前的清冽。 美人则是粉唇雪肤,笑开时又是一口洁白的贝齿,叫人移不开眼。 即便杨公公是个太监,如此盯着看也太失礼了些。他回过神来,又将眼睛往吴罚身上一放,确定了他是那日的少年,又看向郑令意。 虽然觉得她的姿容较之从前更为绝俗,但观其五官身量,也确实当年那个女孩。 ‘这两人,还真是缘分匪浅。’杨公公在心中感慨道。 “杨公公?”郑令意也认出了他,又担心吴罚不记得此人,连忙接了一句,“不曾想宫中一别,您如今也升官了?” 杨公公摆手一笑,“不过是换个地方当差,哪里算得上升官,只会不必再闻牛粪马尿味儿就是了。” “人往高处走,老话总是错不了的。”郑令意笑眼弯弯的样子很有亲和力,叫杨公公如沐春风。 她很少在外院逗留,也不怎么与外院的下人打交道。 厅里伺候的小厮和婢子,有些个没见过她的,此时都在偷偷的看她,即便是有些见过她了的,也忍不住瞥上一眼。 有几个看得放肆了些,冷不防遭到吴罚一扫眼,吓得险些失禁。 吴罚接旨受封后,郑令意又挽留杨公公吃一杯茶,杨公公本是不打算耽搁的,但想着与他们夫妇也是有缘,便答允了。 下人们重新上了茶水点心之后,便叫郑令意给赶了出去,只留下绿浓一人伺候着。 杨公公瞧了绿浓一眼,对郑令意道:“这姑娘就是那时跟着你的那个小丫头吧?也成了大姑娘了。” 绿浓将糕团搁到杨公公手边,笑道:“难为公公还记得我一个小丫头。” 杨公公如今是御前的三等太监,虽不得近身伺候,但怎么说也是皇帝身边的人。 若是他心大一些,靠些贿赂过好日子,也是轻而易举的。不过要收人贿赂,自然也就要卖人消息,杨公公还做不出这样的事情,偶尔收个几两银子,随一下大流也就是了,其余的脏事,到底是不曾碰过。 即便他不做脏事,如今的日子也比从前在车辂院好上许多,再看着眼前这对年轻的夫妇,境遇也是大变。 杨公公对吴罚不甚了解,只记得也不是个多受重视的,至于这个被嫡母撇在宫里的小姑娘,杨公公还是很有几分印象的。 杨公公想起郑令意当初的狼狈处境,再看一看那时解救她的人,如今成了她的夫君,不禁又起感慨,“你们两个,倒可算是青梅竹马?可是家里长辈指腹为婚?” 郑令意自嘲的笑一笑,含笑看了吴罚一眼,见他侧脸英俊,心里觉得老天爷有时候虽然可恶,但到底也没往泥地里头糟践自己。 “青梅竹马?算是吧。指腹为婚,可真是没有,应该说是歪打正着。” 杨公公听得不甚明了,但也不好追问详情,道:“我猜,其中曲折离奇,大概够写一本话本了。” “公公从车辂院一路到御前,一路挣扎求存,想来也是艰难的。”吴罚进出宫中几次,只觉宦官相争不比朝堂之上的刀光剑影少多少。 杨公公默了一会,点点头,与这两人交谈,倒生出有几分知己之感。 他忆起自己来亲传御旨意内容,将吴罚提拔为寺丞,而且令设巡狱密使一职,年纪轻轻,孤位高悬,也不知他有没有严寺卿的本事,能守好自己的位置。 杨公公这样想着,就看了吴罚一眼。 吴罚的目光不闪不避,很直接的问:“公公想说什么?” 杨公公被他这么一戳,原本有些踌躇的话就不受控的冒了出来,“你,多少小心些。虽说这个官职是特设的,只是比照四品官的份例,但毕竟是有面呈圣上之便…… 什么权利倾轧,党派勾连,若有一个沾染上了,吴罚恐怕就要被直接摘掉脑袋了。 他一说完就有几分后悔,深觉自己多嘴,往严重了说,他方才言语里的深意,可是在诛圣上的心。 吴罚起身朝杨公公一拜,道:“肺腑良言,多谢公公直言,必定铭记在心。” 郑令意一时不察杨公公的话,见吴罚这样郑重其事,亦十分的惊讶。 杨公公见他懂了,又是怕又是喜,矛盾万分。 怕的是自己口出不敬之语,喜的是这小子不算他白操心一回,是个聪明的。 吴罚将手指往唇上一搁,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叫杨公公有些镇定下来,道:“我也该走了。” “公公。”郑令意开口叫住了他,又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若来得是别人,郑令意自然能够说说笑笑的就把手里的银子给送出去,可杨公公的性子却是有些不一样,从前在车辂院的时候,他都只取车马费,如今换了地界当差,也不知这不收钱的性子改了没有。 郑令意犹犹豫豫的将银子递给杨公公,颇为可笑的问道:“辛苦您来上一趟的茶水钱,您收吗?” 杨公公却是干脆的一把接过,颠了颠分量,道:“人人都知道来递好消息,赏钱少不了,即便是我不介意吃粗茶淡饭,可上头的大人却是要锦衣玉食的。” 这钱袋里头要与杨公公‘同喜’一番的银子,有一大半是要上供的。 郑令意倒不觉得意外,朝绿浓一勾手指,又摸了一包银子出来。 “够了够了,”杨公公推拒道:“我可不想养刁了他们的胃口。” “给您的呀,总是找补起来。”郑令意道。 杨公公摆了摆手,道:“我一个太监,哪里有处花银子处,真是不必。” 他又指了指手里已经拿着的钱袋,道:“这里头能余下一点呢。” 见他坚持,郑令意也不便再说什么了,让人好生送了杨公公出去,这才与吴罚回到静居。 吴老将军正在偏厅里头坐着,娇娇直起身子,将爪子按在他膝头,正对着他撒娇呢。 “封了个什么?”吴老将军只摸着娇娇,头也不抬的问吴罚。 “寺丞。”吴罚只说了一半。 吴老将军皱一皱眉,抬头看着吴罚,琢磨道:“不应该啊,只是个寺丞的话,那姓方的老小子弄出这么多事做什么?圣上不是蛮器重你的吗?” “还有特设了一个巡狱密使。”吴罚也不知是不是存了心要戏弄吴老将军,慢悠悠的说。 吴老将军睇了他一眼,眉头就没松开过,“特设,特设个做什么!弄得像个鹰犬,不够磊落。” 吴老将军这句话倒是点明白郑令意了,她忽然想通了什么,道:“是不是与我舅舅从前一般?” 鲁维因原先可是叫郑国公都万分忌惮的人物,如今又还有谁记得他呢?能留住一条命,倒也算本事了。 吴罚和吴老将军一齐抬头看向郑令意,有些惊讶于她的敏锐。 “倒也没他这般偏门阴损,你放心,我不会往那条路子上走。”吴罚对郑令意解释道。 吴老将军默默的听着,腹诽道,‘要不是沾了儿媳的光,还听不到他这句保证了!’ 第二百四十章 三母女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杨公公虽不是浩浩汤汤的来了一堆人,但总是有些排面,外院里又满是各房的人,如何瞒得住这个消息呢? 吴罚与郑令意暂时也不去想旁人的心思,只关起门来,如旧过自己的日子。 绿珠兴高采烈的去小厨房传膳,先被巧娘往嘴里塞了一块杏脯。 “唔!”这杏脯酸的倒牙,绿珠吐又吐不得,只得囫囵咽,嘴里涩涩的,舌根下还不断冒着口水。 “这,这是泡了醋吧?也酸的太厉害了些!”绿珠心有余悸的看着巧娘手里那坛子杏脯。 巧娘是很困惑,自己又拿了一块吃,砸吧着嘴不解道:“我觉得还挺好吃的。” 绿珠捂着泛酸的腮帮子,靠在灶台边上看金妈妈忙活,眼里都是止不住的笑。 “少爷也真是的,什么都不早说,今天也不能给他做一桌好的,咱们也好喜庆喜庆。”金妈妈很遗憾的说。 郑令意已经吩咐了,说是院里的人今日都添一道肉菜,也算是同乐的意思,但他们自己却没什么庆祝的举动,只是让准备一盅酒。 “没事儿,老将军说了,过几日在府里摆酒席,想不热闹也难。”绿珠笑道。 金妈妈这才有几分满意,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有了出息,总想叫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诶,少爷舅家可知道了吗?” 绿珠点点头,道:“嗯,夫人让人递口信去了。原先老将军想办酒席,少爷有些嫌麻烦,老将军说不办不像话,少夫人问请不请陆家。老将军答应了,少爷才松口了。” 金妈妈一笑,将吃食一样样搁进食盒里头,又有些担忧的说:“这样,怕是又要惹来些说嘴的。” “只是说嘴的倒也随他们去了,咱们主子站得越高,旁人越挨不上,也就越清净了。”绿珠麻利的提起食盒,很有几分底气的说。 “那我先去了呀。”绿珠一笑,拎着食盒往前院去了。 几个下人随口说说的话,郑令意也自然能想到,她也并不因为这一件突如其来的喜事就打乱了自己的计划,用过午膳后,她依旧打算往县主府去,岂料,郑嫦嫦又来了。 她已经知道了郑令意被打的事情,先是盯着郑令意的面庞细瞧了一会,见没留下什么痕迹,才松一口。 “爹爹等你派人去家里送口信,左也等不到,右也等不到,便将我赶来了。”郑嫦嫦一到静居就自在起来,说着不好的事情,也是一脸的轻松。 “他既知道了,又非得等着我的消息做什么?”郑令意一听到这个爹就烦,眉头一拧。 “你不给个名正言顺的由头,他自觉失颜,不过我出来前,爹爹与吴老将军约着出去吃茶了,应该不会生气了。” 吴老将军与郑嫦嫦打了个照面,今日一见,也不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还是郑令意的药膳起了用处,郑嫦嫦总觉得吴老将军的精神看起来好多了。 “他也好意思生气,朝令夕改,言而无信。”郑令意轻蔑的说。 于这件事上,郑嫦嫦也是生气的,自然不会替吴老将军说话,她那日被郑容岸给赶了出去,但从曹姑姑处打听了到了一些零碎的细节。 “听说爹爹对五哥是发了大火的,随后声音才慢慢低了下去。曹姑姑只听到一句,说是爹爹咆哮着说让五哥管好自己的妻子。” 郑嫦嫦这话勾起了郑令意的兴致,她琢磨了一会,道:“吴柔香与郑容岸的关系如何?” 听到郑令意直呼其名,郑嫦嫦稍顿了一下,也跟着改口。 “我见他们的次数也不多,但郑容岸这人其实并不眷恋于妻妾之间,吴柔香私下如何我倒是不大清楚,但明面上倒是很叫郑容岸省心,孩子听话,妾室也老实。她总是有些捧着郑容岸,哄着他,顺着他。” 郑令意的嘴角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来,道:“你姐夫与姑父合力抓住了一个匪徒,本来就扣在大理寺的狱牢里。那匪徒也不知幕后之人是谁,只说是有个婆子与他们碰了面,交代好要杀的人,还给了定银。你姐夫审出一张画相来,此人我不认得,你瞧瞧。” 郑令意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张画纸,本是打算带给县主一观的。 郑嫦嫦仔细盯着这个阔口蛤蟆眼的婆子瞧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道:“我没见过。” “没事,只有做下了事情,总是有些查的。”郑令意并不如何失望,只要略微有些脑子的人,都不会让熟脸的下人去接头做这种事。 郑令意那日对郑容岸所说的话,郑国公已然知晓了,今日他让郑嫦嫦来,更多的是为了叫她阻止郑令意,过个嘴瘾也就是了,若是真闹到官家面上,可是郑家、吴家、县主府三家人丢脸。 郑嫦嫦虽然不说,但郑令意又岂能不知道。 亲姐俩不装聋作哑的粉饰太平,郑令意瞧着郑嫦嫦开开心心的吃糕点,道:“他可朝你撒气了?” 郑嫦嫦拿着块绿豆糕,眼睛不好意思的看着郑令意,扭捏道:“倒也不算撒气吧。爹只是说这事儿闹了开去,一损俱损,言下之意,就是我也别想落个好呗。” 郑嫦嫦如今还在郑家,打鼠怕伤了玉瓶,郑令意没办法不顾及着妹妹,虽然案子并没有递上去,但匪徒就押在大理寺。 “你回去就将我方才告诉你事情说给他听,不是我要费劲闹,是我闹这一场,着实半点不费劲。” 这话听着刺耳,但经由郑嫦嫦一转述,自然会柔和许多。 郑国公的态度忽然转变定然与郑容岸有关,眼下证据不足,却也不能就此搁置了,郑令意想着这事儿到底还是要通过县主来斡旋。 她还想着这事儿,就听绿浓说金妈妈来见她,郑令意直接让金妈妈进来说话。 金妈妈脸色不大好,脸颊都是红红的,郑嫦嫦还以为是成日里站在灶台边上热的,就问金妈妈要不要喝水。 “多谢姐儿,这不是热的。”金妈妈瞧了郑嫦嫦一眼,看出她眉目里与郑令意的相似之处,便知道她是谁了。 “是气的!”绿浓接茬道。 郑令意隐隐能猜到一些了,瞧着金妈妈,示意她说。 “夫人不是让咱们与大少夫人商量宴席的事儿吗?有老将军发话在先,菜单子倒是看起来没什么问题,我留了个心眼,要看供菜的名册子。那位就老大不乐意了,最后是拗不过我,这才拿了几张出来。我瞧着都不是眼熟的人家,就说菜单让她来定,这供货的菜农就用咱们惯常熟悉的。大少夫人不乐意起来,将我赶了出来。” 金妈妈是打小在陆家,陆家几个哥儿全都喊她姑姑,自进了静居,虽然多了些规矩,但上上下下待她也很是敬重,今日还真是头一回叫人赶出来,气得她老脸都红了。 “金妈妈受委屈了。”郑令意知道金妈妈自矜,也很给她这份体面,再加上她知道万圆圆那轻狂的脾气,将人赶出来的场面也一定很难看。 “夫人说这个做什么,我是担心咱们没人在那看着,少爷的宴席给办毁了怎么办?不是说还要请那些什么大官来吃吗?”金妈妈焦急的说。 “办毁了倒不至于,只是咱们挡了她赚钱的道儿,人家自然是不乐意了。” 这回的宴席是中公出钱,价单上爱写多少银钱就写多少,给人家菜农的,又是另外一个数了。 金妈妈也不是不知道这一层,只是一时间叫万圆圆的做法给气懵了。 “姐姐,那就打算着让她吞了这笔银子?”郑嫦嫦像个好学生一般,很是认真的问。 “万圆圆母家不显,杜姨娘刚生下的孩子又是个女儿,乔氏的眼睛盯在灵犀院那几个姨娘肚子上,是不会照拂这个孩子的。”郑令意垂眸想了一想,道。 “的确可怜呢。”郑嫦嫦心软的说。 郑令意睇了她一眼,话锋一转,道:“可怜又如何,收了钱就得好好办事,可不能光拿钱,又把事情办得一团糟。” 郑嫦嫦眨了眨眼,一时无言。 “金妈妈,此事你就不要烦恼了。我会与大房说的。”郑令意对金妈妈道。 金妈妈点点头,她知道郑令意是个有主意的,见她接过了这件事情,也就不担心了。 事不宜迟,郑令意送走郑嫦嫦后,便直接去了万圆圆那里。 守门的婢子得了万圆圆的授意,又想故技重施,冷着她叫她等着,绿珠直接一把将那婢子推开,护着郑令意走了进去。 “好啊,打量着我这院里无人,就这样欺辱。”万圆圆瞥了郑令意一眼,冷冷的说。 她坐在茶桌旁,手边是个摇篮,杜姨娘也在这屋里的小矮几上坐着,怯怯的看着郑令意,她手里捏着一件娃娃衣裳,正在缝制。 这场景,竟有种说不出的平和之感。 “谁有这个闲工夫欺辱你,说起来,这两年哪回不是你先招惹的我,我又何曾主动对付过你?如今这院里都是冷茶冷饭冷锅冷灶了,你的火气倒是照样足的很。” 郑令意自顾自的坐下,顺势瞥了一眼摇篮里的孩子,孩子睡得香甜而安稳。 第二百四十一章 广云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听了郑令意的这番话,万圆圆忽然觉得跟她斗嘴没什么意思,张了张口,又闭上了。 杜姨娘站起身,小心翼翼的向郑令意福了一福,万圆圆瞧见了,也不曾说什么,一身素净的衣裳,将她的娇媚气压下去几分,倒显得端庄起来。 孩子醒了过来,如小猫一般不大舒服的哼哭着,不是要喝奶,就是要换尿布了。于是杜姨娘起身将孩子抱去偏阁打理了,凤儿也跟着去帮衬了。 郑令意看着她这院里人手单薄,奇怪的道:“没请乳母?” 万圆圆没好气的睇了她一眼,道:“丫头片子一个,有什么好娇贵的,还请奶妈子,配得起吗?!” 这话面上虽然是对着郑令意说的,但郑令意却觉得,万圆圆像是在指桑骂槐呢。 “这毕竟是大哥唯一的亲骨血。”郑令意倒不是说对吴永均有什么好感,只是孩子又有什么错呢?难道一个吴家,多请个乳母还请不起了? 万圆圆没法子与郑令意详说吴永均留下的烂摊子有多难收拾,也没法说孩子不讨乔氏的喜欢,得不了多少好处,这些时日,也就吴老将军给孩子拨了一笔银子。 吴老将军是不小气,可万圆圆不敢乱花,这日子还长,谁知道日后有没有更用得着钱的地方呢? 这些日子,万圆圆虽担着管家的名头,可外院自有钟先生捏着一笔账,内院又被高曼亦揽了大半去,伶阁和静居她更是插不上手,只有做苦工的份,却没有油水捞! 也只有这回给吴罚办宴会的事儿,吴老将军让她来主持,她才能得个搂钱的机会。 万圆圆如今是看透了,这二房三房到底还有个男人在,日后分家是免不了的,到时候谁还管她们几个的死活,不趁着这时候攒点银子,难道真等着以后喝西北风吗?! “亲骨血又怎样?她又不只一个儿子。”万圆圆心灰意冷的说。 她又睇了郑令意一眼,道:“你也别以为自己如今跟夫君情好,就能日久天长,情啊爱啊哪里说得准,还是得有个孩子,会哭会闹,会笑会叫,日子过得就有意思多了。” 她说着说着,居然露出了一个极浅的笑容,发觉自己笑了,她又很快将笑容收了回去。 郑令意被她说的有些伤怀,但并不觉得万圆圆在讥讽自己,便道:“是,孩子么,总是盼着的。” 她说了句真心实意的话,万圆圆认真的瞧了她一眼,垂首不语。 杜姨娘抱着孩子出来了,带着一股子奶香奶香的味道。 孩子还是吃了睡,睡了吃的月份,小鼻子淡眉毛,瞧不出个美丑来。 “取名了吗?”郑令意伸手在孩子面颊上戳一戳,孩子睡得沉,动了动小嘴,并没醒。 “女娃娃,本来是随便叫什么都好,可大夫人心疼,早就想好了名字,说叫广云。”杜姨娘说话很慢,陪着笑容。 “广云。”郑令意看了看孩子,又看了万圆圆一眼,万圆圆有些不自在的移开目光,道:“没念过几天书,随便起的。” “是个不错的好名字。”广阔天空,云随风动,郑令意能明白这个名字的用意。 万圆圆又沉默了,听着郑令意与杜姨娘聊孩子的事情,过了一会,她开口道:“你是为着宴会的事情来的吧。” “这个自然,”她既然主动开口,郑令意便直说了,“你想赚些银子,我没意见,我还可以给你补贴一些,但不许办糟糕了,不许给我夫君丢脸,可做得到?” 杜姨娘自觉不能听两位夫人说这个,想抱起孩子躲出去,又不想动作太大惹人注意,所以弯腰弓背的缩起身子来。 “坐下吧!我还怕你拆我的台吗?”万圆圆不耐的瞥了杜姨娘一眼,见她的身子蜷的像粒虾米,孩子在她怀里也不舒服的直哼哼,皱眉道:“把孩子放下。” 杜姨娘赶忙将孩子放回摇篮里,颇有几分憨气的对万圆圆笑道:“我与夫人自然是一体的。” 万圆圆没理她,也没说什么。 关于杜姨娘,郑令意还记得自己无意中瞧见的那一幕,心里始终有个猜测,但今日她定了个主意,决定以后都不提了。 孩子重新睡得香了,万圆圆扫了一眼,这才对郑令意道:“如今叫三弟跌份,于我有什么好处?这院里还能多瞧我一眼的就剩公爹了。如今三弟是公爹最得意的,我这样的,哪敢得罪?” 郑令意觉得万圆圆现在的心境,大概是想安生过日子的,便道:“不管怎么说,你毕竟是长房的大嫂,若是一桩桩事情都办得出色得体,叫人挑不出错来,年岁大一些,自然会叫人敬重起来。以后家中要主持什么事情,总也少不了你的份。” 万圆圆盯着郑令意看,似乎是想看看她这话里有几分真,听着倒是一条明路。 她仔仔细细的想了一想,像是屈服了,又像是拿定了什么主意,道:“这次宴会我会实心实意办的,你请上回那个妈妈来帮忙吧,我知道她是三弟身边的老人了,以后不故意说话气她了。” 郑令意莞尔一笑,道:“本来也没有多大的仇,早这么和和气气的说话多好。” 万圆圆有些不好意思接这话,郑令意也不逼她,既然说定了,也就离去了。 郑令意走后,杜姨娘觑了万圆圆一眼,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大夫人,三夫人的性子倒是爽快。” 万圆圆也没呵斥杜姨娘,只是很平静的说:“她是个喜欢阳谋多过阴谋的人,只要咱们以后别起坏心思,就不用担心她在背后捅刀子。” 杜姨娘点点头,她不是很清楚其它院里的事情,她心里只装的下一个骇人的大秘密,再也想不了旁的事情了。 “三少爷好像很聪明,日后肯定还能升官呢。”杜姨娘又说,见万圆圆没接这话,她也不敢再说了。 万圆圆则是在想事情,吴永均和吴永安毕竟是亲兄弟,日后待灵犀院里添个男孩,还得往她这送,这层关系是少不了的。 只是与高曼亦添了隔阂,怕是难以修补。倒是郑令意爽利不计较一些,可哪有两头取巧的好处呢? 万圆圆有些踌躇,但又觉得思前想后最是无用,还不如做个任劳任怨的老妈子,等老了以后,能叫他们看在自己辛苦这么些年的份上,好歹能给自己收拾身后事。 …… 从大房院里回来后,郑令意写了份信让人送到县主府去,然后觉得有些疲累,便靠在内室软塌上,打算浅眠一会子。 吴罚坐在她脚边看书,绿珠一瞥眼,就见到便安静的退下了。 她也没走远,就靠在廊下打瞌睡。 绿浓不知从哪里来,见绿珠一点一点头的样子,悄悄猫到她身后一拍。 绿珠没被吓到,只是慢了半拍,有些呆滞的看着绿浓。 绿浓噗嗤一笑,道:“没睡足吧?夫人已经让牙婆物色合适婢子了,提一波人上来,夜里就能睡得安生些了。” “新人上来,总得有人带着吧。佩儿倒是懂规矩,只是脾气太软,芬娘老是缠着她,她也打发不了。”绿珠有些担心的说。 “前几日自然还是累着点,等看出了那些人的性子,分出了好坏,就好办了。”绿浓笑道。 两个绿说着闲话,说着说着,就说到巧娘身上去了。 绿珠说巧娘今日留了两片桃酥给她,等下让绿浓一块吃去。 听到绿珠提起巧娘,绿浓就想起那件事情来,幸而环儿也不能时时的催问绿浓,不然绿浓真是要头疼了。 虽然绿珠与绿浓之间相处的时日还比不过巧罗,但她到底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又一口一个绿浓姐姐的叫着,绿浓怎能不把她真心当妹妹。 “绿珠。”绿浓迟疑着开了口。 “嗯?”绿珠笑眼弯弯的看着她。 “庄子上下一批是什么果子?”绿浓莫名其妙的问。 “大西瓜呀!明个就到,石头来送,沙瓤的!”绿珠去庄子上去的勤,对这些一清二楚。 听她自己提到了石头,绿浓咬了咬唇,道:“你觉得石头这人怎么样?” “挺好的。”绿珠想了想,又补充道:“会办事,懂进退,甘松大哥都说有了他,庄子上的活计不知道轻松多少。夫人还预备着多交几个庄子给他管呢!” 绿浓还没说话,绿珠又说:“个子也高!跟少爷差不多呢!就是黑了点,不过男子嘛,黑些白些都无妨。” 绿浓嘴角荡漾开笑容,绿珠回过神来,道:“你笑什么呀?” 绿浓凑在绿珠耳边说了几句,绿珠惊得倒退了一步,脸上竟是怕大过喜。 “这,我还没想过这事儿,绿浓姐姐,你都没嫁人呢。”绿珠又摆手又摇头,但脸上的神色倒不是很抗拒。 “鬼丫头!说我做什么!如今是在说你的事,巧娘也说了,只是想听一听你的意思,并不是要马上催你嫁人,等上几年也是无妨的。”绿浓有些羞恼道。 绿珠镇定下来,渐渐红了脸,绿浓也就明白了,这事儿有戏。 第二百四十二章 男宾女客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县主给郑令意回了一封信,让她不要冲动,自己会去与郑国公谈一谈,他的突然变卦也许是看在郑容岸嫡长子的面子上,但是这件事必须要有一个说法,郑启君不能白受了这一番皮肉之苦。 县主的话让郑令意心里稍微平复了一些,吴老将军好像是从郑国公处听到了一些对郑令意的不满,他倒是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直接从南院发了帖子,请了郑国公和家中的孩子来赴宴。 郑国公是指定要请的,至于那些个孩子们谁来谁不来,还是由郑家人自己看着办吧。 吴老将军此举,一是免了郑令意心里不痛快,还得去邀约的勉强,二也算是对郑国公的重视吧。 郑令意领他老人家的这一份情,也不打算在这一场为自己夫君所办的宴会上闹出个什么来,只把郑国公远远的安排到吴老将军的主桌上就是了。 她自己这一桌,怎么说也得跟大房二房的女眷一块坐着,高曼亦是躲不开了,郑令意倒是没什么,只是与高曼亦许久不见了,不知她如今对自己又是个什么想法。 这密密麻麻的小字,看着让人觉得头疼,位次还是万圆圆拟了个大概,送来让郑令意定夺的。 “是不是,请的人太多了些?他们都回来吗?”郑令意摊开纸张,纸张微微透着光,一个个墨色的名字里头染上了一点红,大理寺的同僚也请了不少,她还瞧见了龚寺丞的名字也在里头。 吴罚的眼睛从书卷后露出,郑令意瞧见他嘴角勾了一勾,道:“会来,但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 吴罚并没有估计错误,到了设宴那一日,的确是宾客盈门。 郑令意本还担心外院里有些人使绊子,想让自己手下的人去迎客,但吴老将军显然是想到了,早早就将自己的人推上去了。 绿珠去外院瞧了一眼,说是一切都好,看着乔氏的那个管事缩在角落,什么都想插一手,却什么都插不上手。 郑嫦嫦早早的就来了,郑令意得了消息,为了显重视,特去门口接她。 今日到底是郑令意作为女主人的一场宴会,郑嫦嫦没叫人薄待了,从郑燕如、苗氏之后下车,她穿着一身清浅温柔的藕色衣裳出现了,身上的首饰也是郑令意原先不曾见过的新样式。 这身行头衬得她清丽可人,像是夏夜里,月亮投射在凉凉井水中的倒影。 郑令意的眼睛落在她身上,眼眸里满是笑意,不曾想郑容岸从另外一辆马车里走了出来,叫她意想不到。 郑令意偏了偏首,露出一抹似讥似讽的笑容来。 郑容岸故意不看郑令意,要向她表达出一种不屑,他高高的仰着头,好像自己是叫人用刀横在脖子上,强逼着来的。 郑容岸这副探长了脖子的鹅模样被郑国公看在眼里,郑令意的冷淡又是那么明显,他叹了口气,也不说什么,被吴老将军一招呼,就带着郑容岸朝男宾那厢去了。 郑燕如十分尴尬,看着郑嫦嫦欢快的朝郑令意小跑去,也只能是连忙跟上,苗氏倒是没什么,只是不说话,郑嫦嫦去哪她就去哪,不言不语也是一副乐得自在的样子。 “三姐、嫂嫂。你们来了。”郑令意对郑容岸不满,可也不会迁怒,牵过郑嫦嫦的手,对郑燕如和苗氏一笑。 “这样的喜事怎能不来呢。”郑令意到底还是客客气气的,郑燕如松了口气,又咬咬牙,硬着头皮说:“十三弟今日凑巧来不了了,小妹也…… “三姐。”郑令意见她还要说些没必要的废话,便道:“我都明白,还没正式开席,咱们先去吃些茶点吧。” 郑令意说了前头一句话,却还是有后一句话要问的,“只是,五哥既然都来了,五嫂怎么没来,今日她也是回娘家呀?” 郑燕如脸上的纳闷显得很真实,她稍一皱眉,道:“我临要出门时还问了,只说了她不舒服,可也不舒服好几日了,我昨个想去瞧一瞧她,还叫人给请了出来。可能真是病了吧。” “如此,难怪这些时日都没见她往家中来呢。”郑令意随口说着,长长的睫毛掩住了思绪。 苗氏偏首打量着她,在心里小小的赞叹了一下她莹白的肌肤和纤巧的五官,又想着自己夫君说过的那些话,她嘬了嘬腮帮子,什么话都没有说。 “嫂嫂,你怎么了?”郑嫦嫦瞧见苗氏的举动,不解的问。 “嘴里长包了。”苗氏面不改色的扯了一个小谎。 “这样啊。”郑令意将这话听了进去,对身后的绿珠吩咐道:“席间让人给嫂嫂添一壶金银花茶,别叫他们给上那些橘汁玫瑰酿什么的,火气太大。” 苗氏这下知道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她顶喜欢喝那些甜甜的东西,可谁叫她说了谎话,如今四双眼睛看着她,她也只能苦涩的笑一笑。 郑令意安置好了郑燕如和苗氏,还要去接待旁人,郑嫦嫦算是个甩不开的小尾巴了,总是跟着郑令意。 郑令意给郑燕纤夫妻俩下了帖子,但也没指望他们会来。郑楚楚说自己不便经常出门,倒是让温家的男客带着珍哥儿一块来了,温湘芷被锁在房里绣嫁妆,程氏怕她野了心思,不许她出来,只好送了一份礼来。 郑秧秧带着大儿子琥哥儿也来了,被王继儒带到男宾堆里去了,郑令意只匆匆瞥了王继儒一眼,虽然早有不好的印象,但这人看起来清瘦清瘦的,倒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郑令意安顿好几位姐姐,忽然觉得有一道和善的目光正望着自己。 她抬眸看去,见是米家人来了,便带着郑嫦嫦一起迎上去。 一眼就瞧出是亲姐俩,但又各有各的好看,郑令意虽在相貌上略胜一筹,但是郑嫦嫦眉宇间的那股子纯真,还是保着她,没叫她在姐姐身侧显得黯淡了。 再往里走就是女客的地方了,米家两兄弟止步不前,就站在原地与郑令意说了几句话。 米兜儿被米宵晖抱着,正在犯困打瞌睡。 米宵晖的眼睛也不知是怎么长的,大老远就瞧见了吴罚,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过去。 “这小子!慢些,别摔着米兜儿!”滕氏看着自己这个与‘稳重’毫无关系的小儿子,无奈的摇了摇头。 她转过脸时,瞥见米霁月的目光有些发直,再顺着一看,竟是落在郑嫦嫦身上。 滕氏心里一时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倒掩饰的很好,对米霁月道:“瞧着点你弟弟,别叫他失礼了。” “好。”米霁月朝姐妹俩拱拱手,又多瞧了郑嫦嫦一眼,便离去了。 郑令意看着米霁月离去的背影,觉得自己妹子的沉默也显出了一点隐约的暧昧。 郑令意没来的细想,就听婢子急急的来传话,说是有道菜出了问题,如今要用别的菜来替补,万圆圆选了几道,想让郑令意一起拿个主意。 眼见就要开席了,这事情要尽早处理了才好,郑令意顺嘴就让郑嫦嫦给滕氏引路。 郑嫦嫦倒还镇定,走到滕氏身边甜甜一笑,道:“夫人,咱们走吧。” 滕氏心里一软,又更为纠结了起来。 郑嫦嫦将她引到地方之后,滕氏也没让郑嫦嫦走,而是借着说闲话的由头,很细致的问了她几个问题。 答着答着,郑嫦嫦也觉出不对劲来,她红着脸,也不好挑明,只能是滕氏问什么,她老老实实的答什么。 米霁月年纪比吴罚还大,从来都是个无欲无求的模样,如今难得有了这个心思,滕氏怎么可能不高兴,可她一时间又做不到那样的大度,可以不介意郑嫦嫦庶出的身份。 但是郑嫦嫦这孩子,除了是个庶出,其他也着实也挑不出个什么错处来,滕氏越听郑嫦嫦说话越觉得满意,她又知道郑令意是个内秀的,妹妹从小被她一手教导出来,又能差到哪去? 滕氏模模糊糊的记得,米霁月似乎很早之前就说过一句,说吴家兄弟的妻妹,针黹功夫极佳。 滕氏那时以为他不过是闲谈,如今再细细想来,竟是自己粗心大意,漏了许多蛛丝马迹。 “与十七妹说话的可是米家夫人?”郑秧秧瞧了半晌,对郑燕如道。 郑燕如点点头,很是感慨的说:“有这么个姐姐多好,人脉都能广些,双妹总是不开窍。” 郑秧秧正拿着个果脯吃,听郑燕如这样说,很是讥诮的一笑,不过没叫郑燕如瞧见。 “她有你这么个姐姐不是更好吗?三姐与摄政王夫人不是有些交情吗?把双妹带着一块去,也好替妹妹日后铺路呀。” 郑燕如明白郑秧秧在讽刺自己,没有接话。 郑燕如对于郑双双,更多是因为鲁氏抢了她来,多少有些愧疚,平日里也尽可能的对她好,但像郑令意对郑嫦嫦这般,郑燕如是决计做不到的。 她可是从没有这样细致的心思,处处替自己的妹妹着想,那也得是从小一起巴心巴肝一道长大的妹子。 “呦,今日来的人,花样可真多。”郑秧秧忽然道。 郑燕如一抬眼,见到几个不大能叫得出名字的少女,便道:“是谁家的姐儿?” “好像是龚家的吧。”郑秧秧闲适的说。 第二百四十三章 米兜儿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令意回厅里的时候,恰见到郑嫦嫦被一个鹅黄衫碧水裙的姐儿挤了开去,郑嫦嫦见她来了,顺势就起身朝这边走来。 这众目睽睽之下,总不能叫郑嫦嫦与她争吵起来吧。 “谁家的姐儿?”郑令意口吻不善的问。 郑嫦嫦在别处忍让克制也就罢了,凭什么在这里也要低头。 “龚家的。”郑嫦嫦轻声说。 龚寺正阖家都受到了邀请,他家的姐儿来,本是情理之中的。 郑令意正觉得奇怪,这龚家来人怎么说也是客,如此不客气是为何? 还没等她纳闷上一会子,那龚家姐儿就偏首睇了郑令意一眼,她明知郑令意主人身份的,神色依旧十分傲慢轻蔑。 居然是龚馨玉,难怪非要挤到滕氏身边坐着,滕氏很是无奈,瞧了郑令意一眼,眼神里竟有要她帮忙解围的意味。 龚馨玉的出现多多少少叫郑令意有些意外,她依稀记得龚馨玉不是龚寺正那一房的,今日的出现,说合理也合理,说多余也多余。 郑令意一直瞧着龚馨玉,龚馨玉分明注意到了,却又是讨嫌样。龚家其他的姐儿也觉察到了,她们也不大清楚这两人之间的渊源,但想起龚馨玉非要跟着来的情景,总觉得要坏事。 “吴少夫人。”龚寺正的嫡生小女儿来到郑令意跟前,对她微微一笑。 郑令意收回目光,往这两个姐儿身上一瞧,就分出了嫡庶。 “马上就开席了,两位请先坐一坐,有什么缺的,吩咐下人就是了。”郑令意很客套的说,口吻没到疏离的地步,也谈不上亲近。 “米夫人,主桌上要入席了,您随引路的婢子先去吧。”郑令意对滕氏道。 米家人不管在旁人眼中是如何的存在感淡薄,但在吴家,总是座上宾。 滕氏微微一笑,也顾忌着龚馨玉,与她说了一声,才跟着婢子离去了。 主桌上出了滕氏和郑令意外,还有万圆圆和高曼亦等等女眷,乔氏自然是身子不适,无法出席。而让陆家人上主桌,只能是吴罚和郑令意的愿景。 陆家人来的多,差不多坐满了一个小桌,郑令意没让其他人掺和进去,让陆家人清清静静的。 开了席面,婢子们上菜陆陆续续的开始上菜,送酒水。 郑秧秧透过下人们的重重身影,见郑令意躬下身与苏氏说话,笑眼弯弯的,与她跟别人说话时的情态很有区别。 “那是谁家人呀?”郑秧秧好奇的问。 郑嫦嫦扭头瞧了一眼,犹豫了片刻,还是道:“是姐夫姨娘的娘家人。” 郑秧秧的表情一下变得有些难以形容,像是有一点伤怀,又有一点要微笑的意思。 郑燕如不知道有没有听见郑嫦嫦的话,但苗氏是听见了的,她没说什么,只是看着自己茶杯里的金银花茶,望‘杯’兴叹。 郑嫦嫦这一桌与主桌离得不远,滕氏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米兜儿给抱了进来,往他的小碗里搁些糕点果子,让他一个人吃着玩。 主桌上现在的氛围有些僵,万圆圆不太会活络气氛,高曼亦又刻意沉默着,县主方才则是更衣去了。 不过等郑令意回来落座的时候,就稍稍松快一些了。 县主也回来了,她被碧果虚扶着落座,姿态雍容优雅。 见郑令意来了,她便道:“其他的鲍参翅肚倒显得乏味无趣,这道杂蔬丸子反而别出心裁,很合我的胃口。” 县主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还真没有刻意贬低万圆圆的意思。但这话落到她耳朵里,难免会有些不痛快。 高曼亦有些看笑话的心思,她瞥了万圆圆一眼,见她垂着眼不说话,心道,‘也是可怜。’ “县主不是俗人,自然品味独特。只是这席上若没有这些菜品,总会有人觉得咱们抠抠搜搜的不大方,但要是绞尽脑汁,想一些既名贵又风雅的菜色,脑子和银子都费的很。这一回,还好大嫂替我多担了些,不然我一个人,也是忙不过来的。”郑令意说罢,笑着对万圆圆点一点头。 县主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对万圆圆客套的一笑。 县主本没有恶意,很快将这事抛诸脑后,与大家伙闲聊起来。 滕氏与县主本没有什么交集,今日倒是能聊上几句。 米兜儿毕竟是个孩子,久坐不住,嚷嚷着要去外院找‘二爹爹’。 外院男宾总是要饮酒交际,滕氏本就顾忌外院喧闹,所以不想米兜儿去,便让婢子带着米兜儿就在这附近逛一逛。 米兜儿走了一小圈,就嫌累,张了手要抱。 这个婢子是滕氏的贴身侍婢,知道滕氏近来一直鼓励米兜儿自己多走路,所以先是拒了一拒,但拗不过米兜儿撒娇,还是将他抱了起来。 米兜儿被抱着往回走时,正上了一道新菜。 这菜倒是县主喜欢的模样了,挑了完好的荷花瓣,拖了一层薄薄面衣炸过,就像是粉红的少女躯体,只裹着一件白纱衣裳。花瓣又合成一朵荷花,中间的黄蕊是莲蓉甜酱,可以用花瓣沾了吃。 这菜一看,就知道是巧娘的心思。 “花,我要吃。”米兜儿被这道菜吸引住了目光,伸手虚空一抓,却不小心一把将郑嫦嫦的簪子给拔掉了。 玉簪易碎,落在地上断成了两截。玉碎的声音倒是不怎么明显,只是抱着米兜儿的婢子惊呼了一声,惹得大家都往这边看。 米兜儿知道自己闯了祸,小嘴一憋,有些要哭的意思。 滕氏刚张了口要训斥,就见郑嫦嫦吩咐了冬妮把簪子收拾了,又轻轻柔柔的对米兜儿说:“没事,你是要吃这花吗?” 一边是祖母有些不悦的脸色,一边是亲和的笑脸,米兜儿想了想,对滕氏嘻嘻一笑,却张开手要郑嫦嫦抱自己。 郑嫦嫦也没抱过这么大的孩子,手忙脚乱的接了过来,米兜儿也是个大孩子了,自己在郑嫦嫦膝上摆好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便指着要吃这个要吃那个。 “这孩子!”滕氏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对郑令意抱怨道:“分明是你大表哥的亲骨肉,又是你二表哥一手一脚带大的,性子却像了你那不着四六的表弟!” 郑令意掩口浅笑道:“表弟也没什么不好的,就是性子开朗活泼了些,米家自有家风在,骨子里到底还是循规蹈矩的。” 这话叫滕氏听着舒服,见米兜儿在郑嫦嫦那边挺安分的,她心里又泛起了纠结的涟漪。 滕氏心事重重,已经尽力使自己不表现在脸上,也就没怎么留意旁人的动向。 绿珠俯身在郑令意耳畔道:“夫人,龚家的那一个已经朝嫦姐儿这边瞧了三趟了。” 郑令意唇瓣嚅嗫,小声道:“你多留意。” 吴家这场席面开始的很早,只因后边还留了听戏的节目,就安排在外院的一个戏楼里。 听戏是上一辈的喜好,所以戏楼平日里没什么用场,今日被吴老将军想了起来,摆出来宴客倒是极好的。 女客们去的早一些,男宾们还要热闹一场,就让滕氏和县主做主,点了一折子戏,就先唱上了。 米兜儿还由郑嫦嫦带着,米兜儿没说要回滕氏身边来,滕氏便也没主动提。 到了听戏的时候,座次就随意了一些,女客的座次在小楼上,底下是男宾的座次,郑令意与郑嫦嫦坐在一块,说说笑笑的。 “姨姨们是姐妹吗?”米兜儿忽然问。 “是呀。”郑令意学着他奶声奶气的语调说。 米兜儿靠在郑嫦嫦怀里,像个小大人似的托腮道:“我也想要个姐妹,家里就我一个小孩子。” 郑嫦嫦身边是郑燕如,她笑着插了一句嘴,道:“让你爹娘再生一个不就得了?” 郑令意和郑嫦嫦没想到郑燕如会忽然说这样的话,也压根来不及打断她,郑嫦嫦亡羊补牢的捂住了米兜儿的耳朵。 台上热热闹闹的,台下的几人诡异的沉默着。 “我,我说错…… 郑燕如也觉察出了不对劲的意思,话说了一半,被郑嫦嫦睇了一眼,便也闭嘴了。 米兜儿低头玩着自己的两根手指,过了好一会才抬头对郑嫦嫦道:“我的意思是二爹爹和小叔叔的孩子。” 他没哭没闹,更叫人心疼。 郑嫦嫦几乎要替他流泪了,忍了一忍,道:“以后多的是小孩子陪你玩,你可是大哥哥呢。” 郑燕如也从这只字片语里听出了心酸的情由,再不敢胡乱接话了。 又看了一会子戏,米兜儿觉得无趣,又有点想念米霁月了,便道:“姨姨,我想去二爹爹了,你带我去寻他吧。” 郑令意往下睇了一眼,见男宾们也陆陆续续的来了,便对身侧的绿珠和冬妮道:“你们两个陪着去上一趟吧。” 三个大人带一个孩子,总是万无一失的了。 郑令意又让绿浓去给滕氏捎个口信,几步路的功夫,绿浓扭脸就回来了,道:“米夫人说知道了。” 郑令意点点头,专心致志的瞧戏去了。 只是待这一出戏完了之后,郑嫦嫦的位置却还是空空如此。 第二百四十四章 教训众人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滕氏也发觉郑嫦嫦不曾回来,担心发生了什么事情,正要起身,就见郑令意已经先她一步,带着绿浓去找郑嫦嫦一行人了。 一路上问了些伺候茶水的下人,将郑令意一路引到了米宵晖处。 “表嫂?”米宵晖正与吴罚坐在一块,手边是一整盘的瓜子壳,绿珠招了个婢子过来让她给收拾了。 “你少吃些,上火可难受的紧。”郑令意忍不住说,又道:“可瞧见我妹妹了?不是领着米兜儿来了吗?” “米兜儿把玫瑰酿当成果子露,非要喝,二哥又掰着他的手不让,结果一杯果子露泼了三人,连带了郑姐儿。这不,都让您身边的绿珠引去厢房换衣裳了。”米宵晖利索的说,吴罚则往左边一指,示意是戏楼隔院的厢房。 郑令意稍放心了一些,还是道:“我瞧瞧去。” 吴罚起身走到她身边,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酒气,闻着还是烈酒味道,叫郑令意不喜欢。 他这人,不论喝多少酒都是面不改色的,郑令意在他胸口戳了戳,道:“喝了不少吧?” “今天怎么少得了?全灌他呢。也亏得表哥海量不俗,方才还跟着戏台上打拍子呢。”米宵晖笑嘻嘻的说。 郑令意佯怒着睇了他一眼,道:“也定然少不了你的功劳吧。” 米宵晖吐了吐舌,扭脸假装瞧戏了。 “走吧,散一散酒气。”吴罚虽还十分清醒,但喝了那么多的酒,胸口到底有些憋闷。 郑令意瞧了出来,有些心疼的扶着他,从人堆里走了出去。 “感情倒是不错,可肚子里怎么就没个响动呢?”不远处,醉态明显的郑国公对吴老将军说。 他今日也是有些喝多了,才会跟吴老将军说这话。 吴罚的酒量自然是遗传自吴老将军,吴老将军比他还要好一些,喝酒是越喝越精神,再加上今日心情好,台上又热热闹闹的,他现在可以说是精神矍铄,脑子清醒的不得了。 听了郑国公这句醉醺醺的心里话,吴老将军也不免流露出一点失落来,但还是十分乐观的说:“两个孩子年纪轻,身子又好,咱们也不必担心这个,许是机缘未到,也指不定。” 郑国公点了点头,又拍了拍吴老将军的手背,道:“我知道你是顾忌咱们这几十年的交情,可若是过上些时日,这丫头的肚子还是不争气,该纳妾还是要纳的,子孙为大嘛!” 吴老将军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才好,郑国公可是为他吴家的香火说话,可吴老将军深知自己和吴罚的关系本就是靠郑令意维系着,若是敢在这种事情上插个嘴的,只怕关系又要降至冰点了。 幸好台上的戏正到一个高潮之处,郑国公被吸引住了,也没继续这个话题,带着醉意拍着掌。 吴老将军别过脸皱起了眉头,想他儿子那个性子,还有过往的那些经历,‘纳妾?只怕是做梦吧!’ 他也不觉得纳妾是什么好法子,吴老将军并不想管儿子房里的事,而且他对于郑令意这个儿媳妇还是很喜爱的。 吴罚和郑令意已经到了戏楼边上的隔院,这隔院里没上灯笼,遥遥传来的锣鼓声和戏腔将黑漆漆的隔院衬托的更加静谧了。 这里显然是没人的,郑令意‘咦’了一声,道:“奇了?人哪去了?” 吴罚瞧了一圈,道:“应该是这院子夜里长久的不住人,灯油干了没法子点。他们应该是另寻地方去了。” “这外院还有哪间干净院子?”郑令意问。 吴罚走到隔院外头,顺着甬道看了一眼,瞧见不远处院门边上摆着一盏灯笼,便转首对郑令意道:“应该就在隔壁这一间。” 几人便又朝着那个院子走去,走进了才发现,那个红灯笼不是好好摆在那的,而是被扔在那里的。 灯笼可怜的倾覆在地上,灯油漏了出来,轻易的点燃了薄薄的灯笼纸,迅速的燃烧起来。 一团火焰还顺着夜风飘了起来,朝郑令意飞来,她下意识退了一步,被吴罚的臂弯抵住。 吴罚一掌将火焰挥灭,又快步上前踏灭了燃烧着的灯笼。 此时,院里传来一个女子尖细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十分生气,乃至到了崩溃的边缘。 “贱人,贱人!你不要脸!好!你既然不要脸面了,我就喊人来瞧瞧你这贱人的真容!居然在这里用身子勾引!不要脸!贱人!” 愤怒和高亢的声音,听起来都有些撕裂了,郑令意和吴罚也来不及多猜想什么,赶紧往院中走去。 绿浓刚要伸手推开院门,就见院门被猛地拽开了,龚馨玉面庞扭曲,眼睛鼓的老大,她正要往外冲。 米霁月在她身后追了几步,见到郑令意夫妇俩在门口,便停住了。他的脸色也很难看,不比龚馨玉好多少。 郑嫦嫦立在院内,被冬妮牢牢的护着,绿珠和米兜儿都不在,应该是把孩子给关在房里了。 见郑令意堵在门口,龚馨玉脸上的怒气更多了几分,马上举起手指着她,骂道:“原来是你们姐俩串谋好的,贱人果然都是一窝子的。” 她话音刚落,郑令意伸手就是一巴掌,又脆又响。 龚馨玉捂着脸愣住了,吴罚将自己的手重新收到背后,沉默的立在一旁,给郑令意做倚仗。 “你,你怎么打人呢!”龚馨玉的婢子难以置信的说。 郑令意岂止要打人,她只字片语也没说,冷着脸一抬手,将龚馨玉给推了进去,然后自己也迈进了院门,对绿浓道:“关门。” 龚馨玉踉踉跄跄的站稳了,见着这院里都是郑家姐俩的人,不禁害怕起来,对米霁月道:“二哥哥,你瞧瞧这姓郑的女子是什么样的人!你怎么就让她给狐媚上了?!” 米霁月对龚馨玉的不耐烦简直到了极点,他瞥了她一眼,甚至都不想多看她一会,扭脸道:“你是不是昏了头,嘴里如此不干不净的!孩子还在这里,我们能做什么不轨之事?!” 龚馨玉简直是个一根筋的,又指着郑嫦嫦道:“这就是她的阴谋啊!这女人就是用米兜儿哄着你来的,想要栽你一道,逼着你娶她!她一个庶出的身份,不用这种法子怎能赖得上你。” 郑令意听着龚馨玉对郑嫦嫦言辞羞辱,已然是不能再忍了。 米霁月比她动作更快,几步跨到她跟前,义正言辞的说:“她没有!她品性高洁,性子和婉,我本就钟情于她,爱慕于她,什么狐媚计谋,压根就用不上!” 这番话,比郑令意刚才的那一个耳光更叫龚馨玉震惊,她险些要昏厥过去,想着自己跟米霁月相识多年,怎么会比不过一个突然出现,身份还不如她的女子? “不,不…… 她正要自欺欺人的说些什么,却听郑令意怒气冲冲的对米霁月说:“钟情于她,爱慕于她,这种话你也好意思说?” 吴罚颇为同情的看了米霁月一眼,但也没有出言阻止郑令意。 米霁月知道郑嫦嫦生母已逝,嫡母不慈,郑令意这个长姐就是她最敬最爱的人,而郑令意也为郑嫦嫦付出了很多,方才在这里听龚馨玉不干不净的说了这么多,心里生气也是极正常的。 “我……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个龚馨玉明目张胆的纠缠了你多年,你既然无意于她,就该早早的说个清楚明白。她的脑子不清楚,我看你也清楚不到哪里去!” “我已经明示暗示多次,可看在亡嫂…… “不要扯什么理由借口,若是真敬重你的亡嫂,就该保全她妹子的清誉!你已置龚馨玉的清誉不顾,留下隐患来祸害我妹子的名声!你简直枉为君子!” 米霁月被郑令意骂的不敢回嘴,谁叫她句句都在点子上呢。 “姐,姐姐。”郑嫦嫦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立在米霁月身侧,怯怯的唤了一句。 “你站那边做什么?”郑令意一个抬眼,郑嫦嫦犹豫了一瞬,还是马上走了过来。 “真是泼妇。”龚馨玉低声嘀咕道。 可这院里人人噤声,她的嘀咕一字不落的飘进了郑令意的耳朵里。 郑令意睥睨着她,不屑的哼了一声,道:“刚才一口一个贱人,骂的可痛快?可我觉得,人家不喜欢你,你非要上杆子贴着,这才是‘贱’之一字的精髓。” “你!”龚馨玉气得要命,可又说不出话来反驳,方才郑令意提到她的姐姐,虽然是在骂米霁月,但这些话,也是在敲打龚馨玉。 郑令意将这院里的低头丧气几只鹌鹑都一一看过去,又额外点了龚馨玉,道:“如果今日之事,你敢胡言乱语些什么,毁了我妹妹一根头发,我定然原样奉还,要你身败名裂。” “口气倒大。”龚馨玉不服气的说。 郑令意此时语气虽平静下来了,可心里的火却是越来越热,道:“你可以试一试?就算我不依靠夫家的门第,大不了写一地的血书,吊在你龚家门梁上。” “姐姐!”郑嫦嫦被这话吓得失声喊道。 吴罚听到郑令意这番话,肃了面容,沉默的看着她,下颌紧紧的绷着,像是在忍耐什么。 第二百四十五章 误解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米霁月长这么大,叫一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女子给训斥的半句嘴也回不出来,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郑令意盯着龚馨玉老老实实的走了,又瞥了郑嫦嫦一眼。 郑嫦嫦连忙跟了上去,只敢在走到门边的时候,偷偷的回首睇了米霁月一眼。 郑令意没瞧见,吴罚却是瞧见了。米霁月勉力对郑嫦嫦一笑,希望她不要担心。 吴罚跟着郑令意走了几步,想了想,还是折返回来。 绿浓发觉了,便对郑令意道:“姑爷回去了。” “随他吧。”眼下,郑令意只想着寻个清净地方,好好地审一审郑嫦嫦,将自己与米霁月的事情瞒得这样好,可有把她这个姐姐放在眼里? 郑令意这样的生气,半点不留情面的将米霁月一顿批,郑嫦嫦知道自己有错,如今连喘气也不敢大声,绿浓与她打了个眼色,示意自己会帮着打圆场的。 “二表哥。”吴罚走到米霁月跟前,见他稍有些担忧之色,但也不算颓丧。 他们毕竟是隔了辈分的亲戚,也幸好两家人时常来往,这层亲戚关系也并不只是光说说而已。 米霁月苦笑了一下,道:“你的这位夫人,当真是口齿伶俐,叫人难以招架。” “她说得对,你才反驳不出。”吴罚往树上一靠,眼神中也藏着心事。 “你们这夫妻俩!已经叫她批了一顿,难道你小子还要再说上一遭吗?”米霁月口中虽这样说,但语气并不十分强硬,方才郑令意所言的错处,他显然是认得。 “我这妹妹,你打算怎么办?”吴罚抬眸看他,竟是要他现在就给一个说法。 米霁月倒也不怯,直接道:“我是要娶回家的。” 吴罚无言的盯着他瞧了一会,好像在掂量这句话的分量。 米霁月叫他这审视的目光看得有些不爽,道:“你小子…… “今夜回府就说,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可耽误。”吴罚先礼后兵,如此命令式的说了一番后,又难得的缓下声音,走到近旁对米霁月道:“哥,庶出的女子经不起清誉上的半点损伤。当初她姐姐,也遭了旁人那一手。若不是我那日恰巧在,后果如何,我不敢想。” 米霁月沉了面色,吴罚如此叮咛,又何尝不是对米霁月人品的质疑,但一想到自己的确未曾获得家中长辈的首肯,心里也有几分不安,便道:“好,明日我亲自再来,一定予你夫人一个说法,如若有负,提头来见!” 他这般坚定,吴罚也不过淡淡点头,他心里觉着,本就是米霁月该做的。 门无声的开了,绿珠抱着米兜儿轻手轻脚的从厢房内走出,应当是听到外头平静了些,才敢让孩子出来。 米霁月将米兜儿抱在怀里,米兜儿显然是困了,又被几个大人保护的很好,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靠在米霁月怀里哼哼了几声,很快就睡着了,什么烦扰的心事都没有。 米霁月就不同了,只欠把个苦字写在眉心。 吴罚已经要走了,想了想又转过脑袋看着米霁月,有那么一点埋怨的说:“你也别愁眉苦脸的了,我今夜怕是又要独守空房了,也是叫表哥你给害的。” 绿珠险些笑出声来,连忙别过身去,米霁月瞠目结舌的看着吴罚,似乎很难相信这种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可吴罚就是说了,还说的颇为哀怨。 “快滚快滚!”米霁月难得暴躁的说,米兜儿皱了皱眉头,又砸吧着嘴睡去。 吴罚倒也不愧是郑令意的枕边人,将她的心思拿捏的牢,这外头席面的事情交给万圆圆收尾,郑令意出去瞧了一眼,见没什么岔子发生,就叫静居吹灯了。 她果然是留了郑嫦嫦在此,又撇下吴罚独守空房了。 只是这一日恐不是姐妹谈心这样温馨了,吴罚不至于替郑嫦嫦操起心来,郑令意数落归数落,总是这个世界上待她最好的人了。 等他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又不可避免的想起了郑令意怒极时说的那番话。 什么叫做不倚仗夫家,不就是不靠他么? 本还以为成亲这么些时日了,早已是夫妻一体,原还是自己多想了,她心里依旧有一重防备,谁也不信,她只觉得到了关键的时候,只能靠自己脆弱的一条命与人拼一拼。 她怎么就这样的不爱惜珍重自己?怎么就这样的固执?这样的宁为玉碎? 吴罚烦躁的翻了一个身,思绪纷杂,夏夜里更难睡着了。 今日喝多了酒,反倒是吴罚的福气了,酒劲一波一波的,像是缱绻的潮汐,既温柔又不容反抗的将他拖进梦乡里,只是就连在梦里,他都是不安的。 郑令意的身影时常在梦里出现,又一语不发的离开,她对着他微笑,又不对他吐露心声。 吴罚又梦到了新婚那日,他是很高兴的,直到看见郑令意有些畏惧的躲闪他的触碰。 ‘她是不得已才嫁我的吗?’梦里的吴罚变得不太自信起来。 “谁说不是?”绿浓忽然从池塘里升了上来,浑身湿淋淋的,她皱着眉看着吴罚,道:“姐儿那是叫人害了,除了你还能嫁谁?” 吴罚想要反驳,忽然画面一转,回到了多年前他第一次真正见到她的时候。 他一眼就看到了她的美丽、狡黠和伶俐,在那些不能看到她的日子里,他时常的梦到她。 起初的梦很模糊,支离破碎,后来渐渐变得清晰和滚.烫起来,简直真实的叫人快乐又痛苦。 吴罚每次有幸见到郑令意的时候,心里总是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在梦中,他自觉亵渎了她。 成婚之后,他们之间真正的肌肤之亲来的很迟,也很自然。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她开始主动替他束发,系腰带,握着他的三千青丝,环抱住他的腰。 等着她一步步走近自己的感觉很不错,也很煎熬,也不知道郑令意是否曾发觉,他那时睡前所看的大多都是清心的经书。 后来她替他擦背,洗发,开始了肌肤与肌肤的接触,手指有意无意的从他的背脊抚过,那种难捱的滋味实在很刻骨。 吴罚有些克制不住,将她拉进了浴桶里,衣裳顿时湿透,勾勒出他窥视已久的美好,水从桶沿边涌出,一波一波的,就像海浪,惑人的海浪。 他那时觉得,郑令意是默许的,甚至于,也是有一点期待的。 可今日,吴罚在半睡半醒间紧紧的皱着眉,他在反省自己,是否是太自信了一些,一切的顺理成章,或许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呢? 吴罚的梦境不知道断在哪里,他安静的睁开眼睛,手下意识的往身旁一伸,空空如也。 天刚蒙蒙亮,做了一晚上的梦,吴罚脑子里不大清明。他在床沿边上坐了一会,拿了帕子沾了冰鉴里融化的水囫囵擦了把脸,便拿上佩剑出去了。 有了上一次的疏忽,郑令意不在时,正屋门口也有佩儿守着,此事正是人最贪睡的时候,吴罚开门出去时,佩儿在廊下的铺盖上睡得正沉。 吴罚不渴也不饿,就没叫醒她。 佩儿自己醒来的时,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她揉着眼睛,一瞧见正屋门虚掩着,顿时就精神的不行,也不知是有人进去了,还是主子出来了。 她轻叩了叩门,道:“少爷,是您起来了吗?” 屋里没人说话,倒是肩膀上叫人给拍了一下,佩儿本就提着心,又叫吓了一跳。 “一惊一乍的,怎么了?少爷起来了?”来人是绿浓,笑着说。 “少爷好像出去了,我,我那时候大概是睡着了。”佩儿难为情的说。 绿浓推门进去,吴罚果然是不在,她想了想,道:“你先把铺盖收拾了,再洗漱洗漱,然后去小厨房把早膳拿来,夫人和嫦姐儿要过来吃,我问问守门婆子去,若不是出去了,大概就是练剑去了。” 佩儿得了吩咐,心也就定了,一样样的吩咐下去,又端了饭菜了。 她码菜的时候,郑令意与郑嫦嫦就来了。屋里有绿珠伺候,佩儿就出去了,正遇上吴罚大汗淋漓的回来,她又赶紧的去备水。 这样一来,吴罚自然无法与她们姐俩同桌吃饭了,郑令意吃过早膳后,又让人取了一份,就搁在外间桌上,她自己也坐在一旁,等着吴罚来吃。 吴罚走了出来,见到她的时候居然很明显的一愣,像是很久没见了,又像是意外她会出现在这里。 “怎么了?”郑令意笑笑道。 吴罚摇了摇头,拿起一个素包子,往酱肉里一沾,又往口中一送,一下没了半口,嘴里塞的满,也就不能说话了。 “先喝碗豆浆吧。”郑令意觉得吴罚好似哪里有些不对劲,伸手摸了摸他额前的发,随口道:“怎么没什么精神,平日里见你练完剑都是神采奕奕的,可是昨天没睡好?” 倒叫她说对了一半,吴罚心里感受复杂,又觉得自己矫情的厉害,匆匆吃过早饭,道:“吴鱼受我之邀来大理寺供职,我去与他见上一面。” 第二百四十六章 议亲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吴罚离去后,郑令意还坐在原处,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郑嫦嫦见吴罚走了,才敢进来。昨日在姐夫跟前闹出那样一件事情来,她觉得很难为情,稍微回忆一下,立即难堪的手脚蜷缩,面红耳赤。 郑令意只抬眸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就叫郑嫦嫦明白,姐姐心里还气着呢。 昨夜她老老实实的将事情全说了,郑令意又数落了了米霁月许久,说他看似端方,居然骨子里也是个浪荡的。 原来郑嫦嫦与他,私底下居然见过不少次,瞒得这样滴水不漏。 郑嫦嫦本像个鹌鹑一样任由郑令意训斥,一听浪荡二字,又瓮声瓮气的替米霁月争辩了几句,郑令意一抬手就将个茶杯摔碎了,吓得郑嫦嫦连大气也不敢出。 还是绿浓壮着胆子,仗着自己是伴着姐俩长大的情分,说:“夫人消消气,您自己的妹子还不清楚吗?嫦姐儿哪里是那种花痴的姑娘家,米家人您也不是不了解,哪能做出什么越界的事情呢?” “绝没有失礼的事情。”郑嫦嫦红着眼眶说。 郑令意睇了她一眼,道:“就算米霁月回府后,当即在米家长辈跟前表示自己要娶你,成亲乃大事,米夫人定然是要细问的,这情从何而来?难道只是几面之缘,就如此情根深种?他若圆的过去也就罢了,若是圆不过去,说出了你们二人曾经私下相见的事情,你觉得,米家夫人会将你想成一个怎样的人?” 郑令意的这番话把郑嫦嫦给吓着了,并不因为郑令意在危言耸听,而是她所言,恰恰是最有可能的情况。 郑嫦嫦本不想哭得这样狼狈,可眼泪这东西,并不是能憋住的。郑令意见她哭得像个泪人,也没法子再说下去了,只得哄了许久,直到郑嫦嫦哭累了,昏昏沉沉的睡去。 今日晨起,姐妹俩一同吃饭时也没说什么话,此时郑嫦嫦收拾好了心绪,主动示弱来了。 郑令意的气恼原本就是替妹妹担心,哪里用得着她来讨好,只是蹙眉凝视着她,叹了口气,道:“我也是糊涂了,居然不记得你如今也是个大姑娘了,总有些自己的主意,若是成天姐姐长姐姐短的,岂不是成了个木脑壳的?” 郑嫦嫦被她哀伤的神色所触动,只觉得心酸的厉害,连忙道:“我就算到了七老八十,也还是想着姐姐的。只是,只是,遇上他的事儿,我的确是有些昏了头,姐姐昨夜说我说的都对,我是脑子不清楚了。” “情爱之事,总有此效。”郑令意说此话的语气像个清心寡欲的老僧。 郑嫦嫦盯着她瞧了一会,好像是有个疑问在她心头萦绕许久了,道:“姐姐,那你跟姐夫?又是怎么一回事呀?只是因为他救了你吗?” 郑令意有些发愣,她还没说什么,绿浓倒是飞快的开口道:“自然不是了!” 郑令意睁大了眼睛看着绿浓,绿浓也眨巴着眼看着她。 主仆俩大眼瞪着大眼,郑嫦嫦在这两人之间来回逡巡,道:“那?是?” 郑令意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才好,便摆出长姐的威风来,道:“现下在议你的事情,扯到我做什么。” 郑嫦嫦有些不服气的嘟着脸,悄声道:“是不是也私下里见过几次呀?” 郑令意一把拧住她的脸颊,直到郑嫦嫦呼痛才放手,郑令意心里莫名的‘怦怦’跳,脸上却装的有些生气,道:“是见过几面,叫鲁氏诓到狐仙庙里做祭品的时候是他救了我,被撇在宫里的时候也是他救的我,与你的情况可是一样?” 郑嫦嫦一听这话,也不管本来说的是什么,急急道:“狐仙庙那事,是姐夫救了你?” 绿浓也十分的讶异,仔细想想,却又觉得是玄妙的缘分。 郑令意回忆着往事,这才意识到,她与吴罚,原来那么早之前,就那么深的纠缠在了一起,好像是一种不可名状的力量将他们往一处推。 “这样说来,姐夫还真是咱们货真价实的大恩人呢。”郑嫦嫦喃喃道:“甘松不也是因着姐夫,所以咱们才认识的吗?姨娘也是因为甘松的药,所以才能安全的诞下弟弟。” “是啊。”郑令意感慨道,“我竟还挺没良心的,也不曾郑重的向他道过一声谢。” “夫人,这可不成。”绿浓正色道,“夫妻之间还要郑重其事的说个谢字,显得多生分啊。” 郑令意倒没想到这一点,她自觉在吴罚身边时,该温柔温柔,该撒娇撒娇,应当不会令他觉得疏离。 她想到这,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又具体的说不出什么,只得先抛之脑后。 “夫人。”绿珠在此时走了进来,脸色有些不好,她先瞧了郑嫦嫦一眼,又看向郑令意,道:“米家夫人,说想请您去吃茶。” 郑令意也瞧了郑嫦嫦一眼,见她脸都发白了,便伸手拍了怕她的手背,又对绿珠道:“只我一人?” 绿珠几乎是下意识的缩了一下,道:“传话的婢子说,夫人你若是个讲究的,自然是客随主便,不会随意带人去了。” 郑令意听这话,就知道米夫人心里有气,早早的备了话来堵着她。 郑嫦嫦倒没有哭,只是白着一张脸,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一切等我回来再说。”郑令意只道,起身走到绿浓身边,示意她看护好郑嫦嫦,自己则与绿珠一道去米家。 今日去米家的心境与往日自然是不一般,郑令意有些紧张,她能猜到滕氏现在的心思,知道她不满、生气,乃至觉得被背叛。 如果她今日不能将这件事情处理好,恐怕郑嫦嫦非但不能与米霁月在一块,她与滕氏也再难和睦相处了。 郑令意迈进滕氏的茶厅时,端的是平静面容,心却不安分。 滕氏倒也没晾着她,很快就来了,她眼下青黑,显然是米霁月耐不住,昨夜回来就全招了,害得她一夜都没睡好。 两人就坐在茶桌边上,先是沉默了好一会,看着婢子们忙忙碌碌的上茶水点心。 吃食茶水一样样的齐全了,滕氏开口道:“你们都先出去。” ‘她也没刻意留着婢子羞辱。’郑令意心道,绿珠路上说,那传话的婢子是滕氏身边的人,应该也是信得过的。 滕氏瞧了郑令意一眼,又垂了眸子,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郑令意便启唇先唤了一句,道:“夫人。” 滕氏掀起眼睛看她,郑令意摇了下头,颓丧道:“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两人又默了一会,不知彼此都在想什么。 “原以为,”滕氏终于开口了,“我这二儿子是个情缘薄的,不曾想,倒也是个一根筋的。” “原以为我那妹子还小,哪懂这些,没想到竟也知道瞒着我了。”郑令意没遮掩,很坦诚的说。 滕氏瞧了她一眼,道:“我原是很气的,觉得这桩事情里头,有你们姐俩着意经营的手段。可老二说绝没有,我再说,他便急了,说‘娘,你真当我是个蠢货吗?真心和假意都分不出,若叫你昨晚听见她姐姐是如何将我臭骂一顿,就该知道人家并没有上赶着叫妹子攀咱们家!’” 郑令意顿时红了脸,在气头上自然是要说个痛快,现在被滕氏讲出来,尴尬也是真的尴尬。 滕氏见状,便知米霁月说的是真话,她又道:“我听了这话,本是更生气了些,可想你平日的作风,确不是个谄媚的。你妹妹也是个干净人,只是我这心里…… 滕氏没再说话了,好像要叫郑令意仔细品一品她这话音里的深意。 郑令意心里一沉,又有些恼,她抬头瞧了滕氏一眼,道:“可是您心里,依旧觉得我妹妹配不上您的儿子。” 叫她这么直白的说出来,滕氏有些难为情,她不说话了,伸手去拿茶杯,喝了一口,又喝一口。 “二表哥也这个年纪了,夫人并不觉得龚馨玉合适,那夫人心中可是有人选?”郑令意也端起了茶杯,换了副闲话家常的口吻,竟是全然放弃,不打算替妹子挣一挣了。 滕氏有些弄不明白郑令意了,想了想,道:“倒有几家的姐儿年岁合适,只是老二犟着,不肯呢。” 郑令意随意的点了点头,也没接茬,发觉滕氏时不时的看向自己,欲言又止。 郑令意愕然道:“夫人该不是想要我去说服二表哥吧。” 滕氏被她一脸的震惊之色弄得无比尴尬,又见郑令意闭了闭眼,沉声道:“成婚不是两个人的事,我知道。米家于我妹妹而言,是个绝好的归宿。但我亦知道,即便我哭哭啼啼的求夫人允了他们这一对,日后我妹妹在夫人心里永远矮一截。我不愿,她也未必愿意。夫人,庶出的身份在您这是个大大短处,可对于我来说,出身只要是清清白白的,没什么好指摘,我这小半辈子因为这个身份挨了不少罪,但从不觉得有什么难堪。” 第二百四十七章 紫衣姑娘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这一番平静又刺骨的话令滕氏的窘迫几乎要破皮而出,郑令意平了平气,又喝了一口茶,对滕氏道:“夫人,结亲不成也不愿与您结仇,米家若不肯,我绝不纠缠,咱们两家清清静静的将这事儿翻过吧。” 滕氏张了张口,郑令意把话说的这样干脆,半点不拖泥带水,她该一口应下才是,可话却梗在了嗓子眼里,愣是挤不出来。 郑令意也不说话,沉默的等着滕氏表态,不管怎么样,她总不能谄媚的贴上去,丢了自己的面子事小,更重要的是不能让米家看低了郑嫦嫦。 房间里无比安静,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显得十分清晰,郑令意循声看去,见米鼎文背着手从房间后头走了出来。 也不知是不是人的年岁一大,面庞上的沟壑一多,就很容易掩饰住心思和情绪。 郑令意看不出米鼎文此时出现是为了什么,只得与滕氏一同起身,她屈膝行礼,滕氏则迎上去道:“老爷,您怎么来了?” 米鼎文伸手在滕氏臂膀上捏一捏,又看向了郑令意,道:“方才那番话倒是说得很好,难怪老二说你辩口利辞,直指人心。” 他语气平和,叫郑令意分辨不出其中是否有讽刺的意味,只有含糊的说,“不敢。” 米鼎文又看了她一眼,道:“虽说女子不以巧言为美,但吴家那个老三,我看是寡言的很。你既能说会道,两人平日里生活在一块,是否和睦一些?” 郑令意的疑惑简直填满了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她不由自主的偏了偏首,有些懵懂的看着米鼎文,道:“大抵是吧。” 米鼎文本不觉得尴尬,被郑令意这样一看,也觉自己方才的话好像有那么点窥人家闺房私隐的意思。 他干咳了几声,对滕氏道:“还是你们聊吧。不过嘛,后边的事情,到底还是得家里的大人来做,父母犹在,即便是姐姐也无法代劳,也不能越权呐。” 郑令意听到后边这句话的意思,心里说不高兴是不可能的,只是…… 她又瞧了滕氏一眼,滕氏似乎有一点颓唐,但也不至于很生气或是难过,有那么点妥协的意思。 米鼎文扔下一个炮仗之后,自己又施施然离去了,留下郑令意和滕氏僵坐着,比刚才更加尴尬。 “定是老二说服他了,也罢,总归这家里不是我能做主的。”滕氏这一开口,就满是怨怼的意味。 郑令意听了觉得不妙,心里多少有些不悦,可还是道:“夫人,怎么会不是您做主呢?我这家中那一位是有些特别,夫君年少时受过得罪,实在难释怀。可放在这旁人家里,这婆母跟儿媳之间的关系,远要紧密胜过其他。” 处处给人难堪的做派,滕氏倒也做不出。方才那一句话已然是难听了,郑令意也好端端的忍下了,确是个能屈能伸的品性,难得倒是真的难得,想着她的亲妹子,也不会是个讨人嫌的。 滕氏无奈的叹了一声,忽握上了郑令意的手,道:“我这心里确有些势利,但,但,这思来想去,还是他们彼此喜欢最要紧。” 郑令意看着滕氏,一忍再忍,可眼圈还是一下就红了,哽咽道:“夫人,你能说出这番话来,已是世间难得了。” 郑令意在滕氏跟前要强了半天,忽然这一软弱下来,倒叫滕氏不好意思起来,“怎的就哭了呢?既然咱们都说定了,我挑个好日子就上门提亲去,往后两家就是亲上亲了。” 滕氏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郑令意也是替郑嫦嫦感到高兴,但高兴了没一会子,想到自家那个污糟纠葛的后宅,也不知道会不会闹出些什么。 她没在滕氏跟前流露出担忧之色,只是走出房门口时,眉头忍不住蹙了起来。 米霁月一直在郑令意必经之路上守着,见郑令意一脸的忧心忡忡,还以为自己在米鼎文跟前洋洋洒洒的说了那么多,总该是万无一失了,一见到郑令意这神色,他整颗心都凉了,忘了自己脚跟前还有个槛,没怎么抬脚就迈了出去,结果差点摔个四脚朝天,勉强维持着没有摔倒,却还是一路踉踉跄跄的奔到郑令意跟前,差点没撞在绿珠身上。 “你,你这是做什么呀!?”绿珠吓了一大跳,连‘您’都不记得要用了。 郑令意也突然出现的米霁月吓着了,道:“二表哥,怎么了?” 米霁月涨红了脸,道:“你怎么这个表情,可是我母亲不允?” 郑令意这才明白过来,是自己刚才的神情吓到米霁月了,她勉强的笑了一下,道:“不是,你母亲答应了,说会择日子提亲。” 米霁月立即咧开嘴笑了起来,显得有几分傻气,这几日他在郑令意跟前的表现,实在是与以往大相径庭。 郑令意向他告辞,走了几步,却又停住了脚步,转身对米霁月道:“二表哥。” 米霁月转首瞧她,脸上依旧挂着笑,好像是笑容就长在了他的脸上。 郑令意不自觉的轻笑一声,轻道:“那日是我急火攻心,有些话,难听了些。每个人的性子不一样,如今静下来想想,我也明白,有些话的确难挑明。” 米霁月却摆手,道:“不,你那日说的很对,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此简单的道理,我却忘了。” 听他这样说,郑令意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福了福,转身离去了。 她与绿珠上了马车后,绿珠才对她道:“夫人,今日看来,这位米二少爷,也是个有担当的,算是真不错。” 郑令意像是没听见似的,沉默了好一会子,才道:“是,嫦嫦的运气不差。只是…… “只是什么?”绿珠问。 郑令意抬眸看她,眼里布满担忧的灰云,“得与那老头子敲定这事儿了。” 听她把郑国公叫成老头子,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绿珠听见了也就听见了,烂在肚子里也就是了。 马车正回吴家去,王豆有些犯困,强提着精神留意着路上的动向,忽然觉得车门开了,绿珠探出个脑袋来,对王豆道:“是不是快到午膳的时辰了?还赶得上去大理寺吗?夫人想去和少爷一道用午膳呢。” 王豆算了算路程,一边扬鞭一边说:“还赶得上。” 一路上马蹄疾奔,用了约莫两炷香的时辰,就到了大理寺门口。 郑令意坐在马车里等着王豆递话进去,好让吴罚出来。 过了一会,王豆回来了,却道:“说是少爷出去了,不在大理寺呢。” 郑令意稍有一点失落,不知怎的,她今日很想见一见他。 “那,便罢了吧。咱们自己去悦食楼订两个食盒子回府吃吧。” 王豆应了一声,马车又换了个方向。 悦食楼在最最热闹繁华的街市上,道路又宽阔,又平坦,郑令意靠在马车上,听着外头逐渐的喧闹起来,便用指尖把车帘稍挑起来一点,露出一点缝来,让热闹流进来一点。 突然,有个极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这条缝隙里,极俊的黑衣一身,腰间的白玉坠子还是郑令意挑的样式。 ‘夫君?’郑令意正要招招手,喊他一声,又发觉他身前立着个紫衣姑娘。 郑令意只看得见那姑娘的背影,头发在阳光下显出一点黄来,不是纯粹的乌色,她比郑令意还要矮上一点,显得小巧玲珑的。 吴罚正与她说话,他个高,微微的俯身倾听着,神情里是温和的,没有冷漠和不耐烦。 她还要再看,马儿却不懂她的心思,自顾自的往前走,缝隙里又换了别的风景。 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郑令意没有喊停,而是将这道缝隙封上了。 “回府吧。我不想吃了。”她道。 绿珠感到莫名,郑令意很少这样突然的变卦,她见郑令意面色有些不大好,疑心她是不舒服了,便也没有详问,只传了话给王豆。 王豆是个热心的,道:“夫人是不是闷在车里久了不舒服?小人瞧着刚过去一个卖糖葫芦的,山楂又大又红,夫人要不要买一串吃着开胃?” 郑令意神色萎靡的摇了摇头,绿珠更肯定她是不舒服了,急急的催王豆回府,也不要什么糖葫芦了。 这几日也太闹腾了些,弟弟受伤,她挨郑容岸的耳光,吴罚升迁,办宴会,妹妹与米霁月的事情,滕氏的不赞同后又勉强同意。 又是喜又忧又是怒,叫人的心血跟着浮浮沉沉,也是损耗极了。 她自觉是太过疲累,忧思过甚的缘故,不肯承认是因为自己疑心吴罚与那个紫衣姑娘有个什么。 ‘能有什么事儿呢?’她自嘲的想着,心里却一阵阵的发紧。 郑令意觉得心力憔悴,人也有些昏沉,一路上也不知道是怎么进的家门,帕子在脸上擦过的感觉也很模糊,印象最深的,就是一头栽进松软的床铺里,随后便什么都不用想了。 郑嫦嫦瞧见姐姐这样,纵然心急如焚,也不敢打搅她,幸而绿珠知道一些,只望着她笑眯眯的,直把她看得羞红了脸。 第二百四十八章 醋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朦胧而柔和光芒,清爽的皂角香气近在咫尺,淡淡的,还有一股桂圆的甜味。 此时此刻,郑令意脑子里一片空白与虚无,什么都不用想,不用烦恼,真是舒服极了。 “醒了?”低沉的男声在耳畔响起,郑令意眼珠微动,看向他。 吴罚的脸侧了过来,避开了所有光,只有鼻尖和下颌凸显了弧度。 郑令意觉得自己看不清他,她凝了凝神,所有真实的情绪,一下全涌了回来,叫她觉得窒息。 吴罚穿着一身白色的里衣,显然是沐浴后,打算歇息的样子。 “什么时候了。”郑令意喑哑的问。 “已经是戌时了。你可饿了?要吃点什么吗?” 郑令意许是有些饿过头了,全然感觉不出来饿与不饿,便摇了摇头。 吴罚去取了桂圆茶来,郑令意本不想喝,但吴罚已经喂到她嘴边了,她懒得说话,甚至于懒得摇头,便抿了一口。 甜味从唇至舌,顺着舌根牵动肠胃,‘叽咕’她的肚子叫了一声,藏也藏不住。 吴罚轻笑了一声,道:“小骗子,想吃什么?” 这几个无比温柔的字眼如指尖拨弄琴弦,发出铿铮之声来,郑令意如大梦初醒般,抬眸看向吴罚。 吴罚叫她看得莫名,见她呆呆愣愣的不说话,只有伸手在她额上一触,并不发烫。 “怎么了?”吴罚道,眸中关切之色愈重。 郑令意很想问他,那个紫衣姑娘是谁? 她一向是有话直说的,可今日真是奇了,她怎么也问不出口了。 “吃些粥水就好,或是,小厨房有什么备着的,就端来吧。”郑令意垂下眸子道。 吴罚只站在房门口叫了一声,很快就折返回来,眼睛一直盯着郑令意,好像担心她会忽然消失不见了一样。 绿珠端来了一碗鱼肉虾仁粥,海鱼河虾加上嫩菜心,都不是什么名贵,却组合出极鲜美的滋味。 郑令意说着没胃口,却一勺勺的吃了下去,吃了大半碗才说不吃了,吴罚便扒拉了两口,将余下那些粥水都吃了,然后将碗递了出去。 “可是担心妹妹婚事受阻?”吴罚又重新在她床边坐下,看着她问。 他牢牢的盯着她,郑令意躲不开这道视线,只好点了点头。 “不要担心,明日我陪你回郑家给岳丈请安。”吴罚说着,伸手去拢郑令意的肩头,想让她靠到自己怀里来。 郑令意也不知是怎么了,稍稍身子僵了一下,吴罚很敏锐的感觉到了,他什么也没有,手顺势摸了摸她的头发,道:“那就睡吧。” 郑令意想解释,可这解释的机会转瞬即逝,蜡烛一吹,满室寂灭,再开口就显出几分尴尬来。 两人躺在一块,其实都没有什么睡意,在黑暗里睁着眼睛,猜度着彼此的心思。 其实只要问一句,问上一句,不管结果是好是坏,总归是有个结果的。 吴罚却不敢开口一问,只怕这一问,将郑令意推的更远了些。 郑令意则是不知道该不该问,她总觉得问了之后会有许多的麻烦,如果那姑娘与吴罚之间并没个什么暧昧,她这一问,倒显出矫情来。如果那姑娘与吴罚有个什么…… ‘如果有个什么。’她没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心情有多么黯然,她似乎是很大方的想着,‘纳回来也就是了。’ 眼角滑过一滴泪的时候她没有觉察,直到眼泪浸湿了枕头,冰冰凉凉的贴在脸上。 这眼泪让郑令意自己的都有些惊讶,什么时候起,她居然为还没有确定的事情就流了泪,这样的懦弱,这样的不中用。 吴罚发觉身边人将身子蜷曲了起来,黑暗中,他的其他感官变得更加敏锐。 ‘这是怎么了?’那一瞬间,他有些疑惑,更多的是气恼。 郑令意正悄悄的躲起来,偷偷的擦眼泪,冷不防被人拦腰一抱,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躲什么躲?”吴罚有些愠怒的声音响在郑令意耳边。 她忽然觉得十分委屈,依旧不说话,也没什么动作。 “到底怎么了?”像是蚊子在心尖上咬了个包,抓,抓不得,挠,挠不得,实在难受极了,他想着缓缓的问一句,也不至于惊着她。 吴罚的手伸了过来,也不知想碰哪,想摸些什么。 他的手要碰到郑令意脸上了,她不愿叫吴罚摸到自己脸上的湿润,可躲又躲不开,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腕子在她嘴边,她一口就咬了上去。 吴罚没动,任由她咬着,他张开手指抿了抿枕巾,确定是湿了无疑。 “怎么哭了?”他撑起身子,胸膛靠近郑令意的背部。 郑令意还是没说话,只是觉得自己方才咬人的举动实在幼稚的可笑,默默的闭上了嘴,却被吴罚像抱个小孩一样,托着臀就抱了起来。 “做,做什么?”郑令意被他托在半空,手脚无所依,简直就是个奶娃娃。 “开口了?”吴罚将她放在膝头,这个姿势迫使郑令意只能与他面对面。 虽然没有烛光,却有月光。郑令意看不清吴罚的面庞,却能清晰的捕捉到他的眼神与情绪。 “怎么哭了?”吴罚又耐心的问了一遍,语气近乎哄骗。 “想起妹妹要有婆家了,不舍。”郑令意的心情好了一点,都有心思说笑话了。 吴罚笑了一声,道:“你巴不得她快些嫁人,脱离桎梏,即便是不舍,也不至于现在就哭吧?” 郑令意‘哼哼’了两声,没说话,有些撒娇的意味,气氛轻松了一些。 吴罚用鼻子蹭了蹭她的脸,又往脖子蹭去,郑令意觉得痒,想笑。 但是又发觉吴罚的动作越发不正经起来,她又莫名气起来,想要推吴罚一把,却一不留神,一巴掌推在了吴罚脸上。 两人都愣住了,郑令意慌忙解释道:“我,我不小心的。” 她的手还搁在吴罚的脸上,吴罚动了动,把脸转了过去,唇在郑令意掌心轻轻一吻。 “也只有你了。”他似感慨,似无奈,似甘愿。 郑令意忽又想哭,“骗子。”她说。 “我哪里骗你了?”吴罚以为她在撒娇,又吻了吻她的掌心。 “今日,你……郑令意堪堪停住。 “我什么?”吴罚从这三个字里,品味出了一点真相的滋味。 郑令意又不说话了,吴罚很无奈,只能靠自己想。他在大理寺破了那么些案子,多少也有些助力。 他想到绿珠说郑令意今日下午去寻自己一道用午膳,没遇上,又去了悦食楼想要买两个食盒子,可忽然又说不买了,匆匆的回来了。 那个时候,自己…… “是不是在街面上瞧见我了?”吴罚轻轻笑了起来,笑得郑令意发恼。 她咬着唇不说话,已经是默认了。 吴罚嘴角还勾着,显然是愉悦到了极点,他俯在郑令意耳畔,道:“那是吴鱼的妹妹,被他一并带到这儿来的,他们二人如今租住着的房子出了些问题,我便将咱们名下的一间空宅子租给他们了。今日去就是说这件事来着。” “那你与人家姑娘说这个做什么,与吴鱼说不就好了?”郑令意没发觉,自己此时的口吻简直可以酿醋了。 吴罚闻着这股子酸味,这两日的郁郁一扫而空。 “吴鱼就在边上立着,许是叫根柱子挡了,你没瞧见吧。他这妹妹性子厉害的很,嫁人之后被婆母打骂,当夜就拿了菜刀逼着相公写休书,也是个奇女子。他们兄妹俩的衣食住行都是他这妹子拿主意,他只负责交工钱就是了。”他心情很好的说,拿起郑令意的一缕发丝嗅闻。 郑令意呆了一会,忽然动作极快的从吴罚怀里翻下去,裹着被子将自己卷了起来。 “又怎么了?”吴罚只好将整个大襁褓拢进怀里。 “睡觉睡觉!”郑令意闷闷的说。 没过一会她就有些憋的透不过气来,半推半就的被吴罚从被窝里挖了出来,两人腻腻咕咕了好一会子,也没说什么话,只是耳鬓厮磨着,不知什么时候,渐渐的睡着了。 今夜月色朦胧,叫人心内安宁平静。 绿珠今日一直陪着郑令意在外头,直到回来后,才知道石头来过了。 绿浓特意与她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她还羞窘了一番,道:“与我说这个做什么?” 巧娘托绿浓转交一包石头买的糖果子,怕她递给绿珠,叫绿珠难为情,过一道绿浓的手,总是好些。 姐俩睡前窝在一张床上,床上摆了个干净的小杌凳,包着糖果子的油纸包就摊在上头,她们一边吃,一边闲聊着。 “巧娘说石头近些日子很忙,几个庄子来回的跑,今日得了点空闲,便借着进城来府里的功夫给你捎东西,我瞧着他这心思也不是一日两日的,叫你瞒得严实。”绿浓吃着甜梨片,故作埋怨的说。 “哪有的事!”绿珠鼓着腮帮子,着急的争辩道:“你先前若不与我提那事儿,我,我也没往那想呀!” 如今再回过头想想,石头待绿珠的确较旁人上心许多,可他本就是个热心肠的,绿珠又是大大咧咧的的性子,哪里会留意那些细微处的优待呢? 绿浓‘咯咯’的倒在床上笑了一阵,忽又叫她想起佩儿来,不由的好心情尽失,心道,‘该怎么与这丫头说呢?’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不慈不恭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绿珠本还担心这一夜过去,也不知道郑令意舒坦些了没有,晨起见她神采奕奕,容光焕发的样子,也就松了口气。 “嫦嫦起来了吗?今送她回家去。” 郑令意对着镜子在打扮,比了一根簪子觉得不相称,便又换了一根,还是觉得缺点意思。 “嫦姐儿已经起来了,正在饭厅等着您一道去用早膳呢。”绿珠又替她捧过一个妆匣子,让她从里边选。 如今郑令意和吴罚的小家,虽还称不上大富大贵,但买首饰的钱,总是有的。 吴罚坐在床边一边穿靴,一边歪头看着镜中的郑令意。 郑令意的眼睛会笑,在镜子里闪躲了一下,两道视线又悄悄的搭在了一块。 吴罚没多少闲工夫,但为着郑令意在意的事情,总是能挤出来一些的。 三人吃过早膳,便一起往郑家去了。郑嫦嫦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也不知道是因为吴罚在不便开口说什么,还是因为担忧议亲的事情会进行的不顺利。 她即便是担心,也不能说出口,叫人听见了,一准一个话柄,传出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所以一到郑家,郑嫦嫦就回内院去了,郑令意与吴罚则去见郑国公。 偏生就是这样的巧,那书房院门口,正瞧见郑容岸走出来,吴家请宴那日,吴罚就没给过郑容岸好脸色。 吴老将军知道自己这个儿子虽然待不相干的人一贯冷淡,但也不会无缘无故给自己的大舅子甩冷脸,而且郑国公的神色也很耐人寻味。 吴老将军虽不明情由,但能猜到是与郑令意有关的,既然是这样,他也不好说吴罚什么,只是说了几句漂亮的场面话,很自然的将尴尬圆了过去。 眼下这狭路相逢,可没有吴老将军出来打圆场了。 郑容岸一眼瞧见吴罚,肩膀一耸,像是惊着了,又见郑令意在边上站着,登时就整了整身板,显出一种勃发昂.扬的气质来。 郑令意觉得很可笑,他们两人没像郑容岸那样停住了脚步,而是直接朝着门洞去了。 郑容岸站着门洞中间,见状就打定主意,不躲也不避开,看他们两个能把他怎么样,若是吴罚敢动手推搡,总归就是他们夫妻俩错了,这是在郑家,还能叫他一个嫡长子吃亏了不成! 这想法真是雄赳赳气昂昂,也思考的颇为全面,他心里有一股颇为自傲的气,撑着他直面吴罚与郑令意。 可没想到,吴罚走到他跟前,一个侧身就从他身边的走了过去,郑令意如法炮制,绿珠也是如此。 面对郑容岸的刻意挑衅,他们一点也不气恼,像是有一棵无法挪动的树长在了路中间,是个人都会选择绕一绕,难道要一斧子砍了它,方能彰显不屈的气概? 郑容岸愕然的看着这几个把他视作空气的人,只听见郑令意对曹姑姑,道:“曹姑姑,烦您与爹爹的说一声,我和夫君来给他请安。” 曹姑姑视线余光看见郑容岸脸色愈发难看,怕他闹出个什么,连忙去通传了。 郑令意与吴罚等在门口,压根没看郑容岸一眼。 郑容岸耐不住了,对郑令意道:“你会这么好心来给爹请安?别又是存了什么鬼心思,挑拨来的吧!” 郑令意没理他,吴罚倒是睃了郑容岸一眼,眼神冷冷的,很警觉。 曹姑姑回来了,她假装没发觉周围这剑拔弩张的氛围,道:“姑爷、姐儿,进来吧。” 郑容岸不愿叫这两夫妻与郑国公待一块,但是他又不可能阻止。郑令意独身一人的时候,他也没占到什么便宜,反叫郑令意讽刺的狠了,更何况吴罚今日还跟着,他是打也打不过,说更说不过来。 眼睁睁瞧着这两人走了进去,再想想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娘们,郑容岸心里气得厉害,暗骂道:“世间女子皆小人!” 郑容岸心里憋着火,脚下就像是踩了风火轮,身后的小厮都得一路小跑着才能跟上。 见着郑容岸往内室去了,小厮也跟不进去了,见着主子气呼呼的背影,他立在门口直挠头,“真是一物降一物,回回都给他气成这样。” 清辉阁里安安静静的,主子们心情不好,下人们这些时日骇的连大气都不敢出。 院里的两个孩子也苦,郑容岸倒是不至于对不懂事的孩子生气,只是孩子一哭,他就烦躁,一烦躁就有人要遭殃。 郑容岸不在的时候还好,在的时候孩子一哭,乳母就急急的要去捂孩子的嘴,再哄不住的时候就只能抱到外头去。 郑容岸回来的消息在婢子们嘴里一传,吴柔香便知道了。 “快快,收了收了。”吴柔香原本懒洋洋的摊在软塌上,登时起身指使着翠知收拾果皮瓜子壳。 门口到屋里就那么几步路,端出去显然是来不及了,翠知将这些东西往桌子底下一藏,吴柔香装出一副萎靡的神色来,规规矩矩的跪在蒲团上诵经。 郑容岸进来的时候,她抚着胸口转身,似乎叫他吓了一跳。 “夫君,你回来了?”吴柔香笑着起身,十分殷勤的迎上去。 郑容岸也不理她,冷冷的推了她一把,进偏阁书房去了。 吴柔香过惯了热脸贴冷屁股的日子,晓得他不是在外头吃了气,就是又反复的为那事生气,吴柔香早就麻木了,见他进书房去了,反倒松快了些,撇一撇嘴,也不去理他了。 “我到底是为了他着想,虽说事儿没办成,也不至于气上这么久。”吴柔香不以为然的说。 翠知连忙道:“夫人呀,你歇一歇嘴吧。听到了又是麻烦。” “他又不是千里耳,我又没扯开嗓子叫唤,哪里听得见?”吴柔香睇了翠知一眼,近来心里不顺,连翠知的话都听不顺耳了。 翠樱迈着小碎步走了进来,她躬身在吴柔香耳畔道:“夫人,说是十五姐儿和那个谁一道来了,姑爷好像是吃了些气。” 得了吴柔香的授意,翠樱一直和郑容岸的贴身小厮四喜有来往,就是为了能得消息。 吴柔香皱着眉头,道:“又是这个女人和贱种,真是不安生!” 她先是生气,又有些慌乱起来,道:“她今日该不是又来提她弟弟的事情吧?该不会又要逼着公爹问罪处置吧?” “这,这奴婢哪里知道,姑爷都没进去呢。”翠樱道。 吴柔香点着翠樱的额头,气道:“你是个死人脑袋不成?打听打听啊!” “咱们外院的人手都叫国公爷给拔了,哪里还有人给咱们使唤呀?”翠樱委屈的说。 翠知不等吴柔香骂的更难听些,连忙把翠樱推出去,道:“你傻啊!再找四喜,让他帮着打听不就成了?!” 翠樱有些犹豫,四喜对她一直毛手毛脚的不安分,她心里很厌恶他,可被翠知在腰间不清不重的拧了一下,又见她挤眉弄眼的使眼色,只好去了。 ………… 这厢,郑令意正与郑国公顶上针了。 今日,她来是要说两件事的,一件是郑启君受伤一事,一件就是米家选了日子要来提亲的事。 “米家?”郑国公很是意外的又点点头,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盯着郑令意说:“还是你有办法,有远见。” 他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就说郑令意常带着郑嫦嫦出门交际,瞅上了米家人后,又使了些手段,叫人家肯了。 被自己的亲爹这样看轻,郑令意连个反应都懒得给。 吴罚却开了口,道:“是米家二哥儿看上咱们妹妹,所以求了米家长辈。说到底,还是咱们妹妹讨人喜欢,若不是拘在后宅里,千家百家求也不奇怪。” 很少从吴罚嘴里听到夸奖,所以显得格外动听。郑国公嘴角一翘,对吴罚道:“爱屋及乌也不用把那丫头给夸成这样。” 他也知道郑令意今日来的意思,提亲鲁氏总得露面,她是不想让鲁氏使心眼毁了她亲妹子的婚事。 米家这桩婚事嘛,他是满意的,自然不能叫鲁氏给毁了,只是…… “想要叫她老老实实的,你总得把架在她脖子上的刀给移开吧?”郑国公道。 郑令意感到奇怪,自己这亲爹,怎么就能用的一句话,就轻而易举把她全身的怒火都勾起来。 “那您这意思,是不追究了?也是不打算接弟弟回来了?”郑令意也很惊讶自己此时还能好声好气的说话。 “那你这意思是要追究到底了?闹得这样,嫦嫦的婚事若失了颜面,出了个什么岔子,你这个做姐姐的怎么过意的去?”郑国公心里有了盘算,不怕郑令意不低头。 ‘好啊!打量着我手心手背都是肉,为着嫦嫦的婚事能顺利,非得要我对弟弟的事情既往不咎。’郑令意心想着,觉得更加纳闷了,郑国公没必要为鲁氏做到这个地步。 见她迟迟没有说话,郑国公也不急,像是知道有鱼一定会上钩,也就不在乎等待的时间长短了。 郑国公的心思大家都看得清楚,吴罚也觉不满,“岳丈…… 他刚说了两个字,就听郑令意道:“好,在这件事情上,我就不追究夫人什么了。” 第二百五十章 薄荷绿豆水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一家子和和气气的,这样多好?”郑国公笑了起来,笑容令人恶心。 郑令意竟还绷得住,只是扯了扯嘴角,道:“是。” 吴罚看着她与郑国公之间的一来一往,只替她觉得憋屈。 可她都忍下了,吴罚难道还要戳破不成吗?他当下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出了书房后,耐不住总是以一种怜惜又困惑的目光看着郑令意。 郑令意刚想开口解释一番,忽觉吴罚神色一变,头颅未动,可眼睛却往侧后方一斜。 “有眼睛跟着咱们,离的近,大概是想窥听些什么。” 吴罚说话的时候,耳朵跟着一动一动,像一只机警的黑豹,又莫名添了几分可爱,他自己从没意识到这一点,郑令意只是偷着乐,也没告诉过他。 郑令意也似吴罚一般没有回头,装出一副不曾发觉的样子来,依旧不紧不慢的走着路,轻声道:“铁定是院里的人,不妨来下注,猜一猜是谁的人?” 吴罚勾唇一笑,郑令意扬了扬眉,两人走过院墙的拐角,在一丛野蓝星花旁边停了下来。 绿珠不知道这丛花朵稀疏的小野花有什么好看的,正奇怪着,见郑令意朝自己比了个‘嘘’的动作。 没过一会,一个鬼祟的身影就从拐角处急急的冒了出来,见到三人气定神闲的站在跟前,他骇得厉害,下意识就要走,退了一步后才反应过来,这时候走了,岂不是做贼心虚,不打自招。 他又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对两人行了个礼,以示自己是偶然撞见。 见郑令意夫妇俩没反应,他松了口气,正打算抬腿赶紧走人,忽听郑令意幽幽的开口道:“四喜,五哥的书房离这可远着呢。你在这做什么?” 此时阳光明媚,暖风徐徐,四喜却冒出一层白毛汗来,他咧着嘴笑了一下,道:“爷回内院去,没了吩咐,我就四下里逛逛,不犯法吧?” 郑令意浅笑着颔首道:“这个自然,你既长了腿,哪能不叫人使呢?” 她越笑,越叫四喜觉得不舒服,心道,‘真是邪性了!’他又赔了个笑,赶紧的离开了。 “你赢了。”吴罚盯着四喜匆匆离去的背影,轻声道:“就是因为早有怀疑,所以才肯应下吗?” “是也不是。”郑令意的眼神冷了下来,“她是虱子多了不怕咬,这笔账不让我算,从前还有的是账。再者,爹原先出尔反尔已经是奇怪了,今日还趁机要我说出不追究的话…… 郑令意垂下眸子,轻轻‘哼’了一声,又抬眸对吴罚道:“他不会为鲁氏做到这份上,我想,我这个所谓哥哥的可能性更大一些,顺着这条线查一查吧。” “好。”吴罚应下,瞧见不远处走来一个妇人,身边婢子怀里还抱着个娃娃。 “嫂子?”来人正是苗氏和皁儿,郑令意今日没什么心情与人周旋,问了个好也就离开了。 苗氏张了张嘴,也觉出郑令意心情不好,便不说什么了。 她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从婢子手里抱过皁儿,逗弄着孩子道:“皁儿,咱们去见爷爷去,你给爷爷请安,好不好?” 皁儿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盯着苗氏看,透出一股狡黠来。 苗氏笑骂了一句,朝婢子一伸手,婢子便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摊开一看,是一根已经掰碎了的葱管糖。 苗氏捡了一块给皁儿,皁儿抿着糖,这才点点头。 吴罚与郑令意没有直接回吴家,而是打算去悦食楼吃午膳。 悦食楼的小厮已经记着吴罚了,口里说着‘巡狱大人’就迎了上来。 这悦食楼里果然是龙蛇混杂,按照吴罚的性子,他定然是不会自己说出来的,也不知这小厮是从哪听说的。 郑令意睇了吴罚一眼,他道:“不必,叫吴寺正就行。” 小厮一张笑脸变都没变,一面连连点头,一面往身后退去,把两人给迎了进来。 现在还不是午膳最热闹的点,雅间还有座儿,只是正大街的位置总是给人常年包下的,吴罚与郑令意也只能坐在临着侧街窗子边上。 悦食楼这一带的街面都热闹的很,侧街也是一样的,郑令意就喜欢临窗坐着,等着上菜时候还能看下边的热闹。 看着小二上的鲜蛤肉和糟鱼,吴罚有些想喝酒,但碍于等下还有公务在身,只能吃点下酒的小菜堵一堵瘾。 郑令意侧着脸,托着下巴,眼睫微垂,像一只倦了的蝴蝶。她忽然眨了眨眼,眸子里流露出讶异来。 “怎么了?”吴罚朝她伸出筷子,郑令意张口吃了鲜蛤肉,指着窗外道:“那是吴鱼的妹子吗?” 吴罚也往下瞧了一眼,还是那身紫衣,埋在人堆里怪显眼的,难怪郑令意一眼给认了出来。 吴罚似笑非笑的说:“眼神挺好。” 郑令意知道吴罚是在揶揄自己,气得白了他一眼。 吴鱼的妹子在悦食楼对面的街道上支了一个小摊,好像卖的是什么饮品,隔得太远,瞧不清楚。 郑令意有些好奇她做的是什么生意,但又担心吴罚笑话自己,她睇了吴罚一眼,还是耐不住,对绿珠道:“去买一些来,瞧瞧是什么?” 吴罚干咳了一声,忍住笑。 绿珠凑到窗边瞧了一眼,确定了郑令意说的是那个摊子,便道:“好,奴婢马上就去。” 陆陆续续的上了几道菜,郑令意一边吃着,一边看着下头吴鱼妹子忙忙碌碌的麻利劲儿,嘟囔道:“生意还挺好的。” 本来都快轮到绿珠了,忽叫一个男人给挤了去,他身上一股子汗味叫人难受,绿珠下意识捂着鼻子躲了开来,还没说话,就听吴鱼妹子大声说:“没瞧见人家姑娘先来的吗?你挤什么?” 那男人不服气,又嚷了几句,吴鱼妹子拿过一个木盖,将自己的缸子一遮,道:“你别把唾沫星子给我喷进来,我不做你生意,姑娘来,你要什么?薄荷绿豆水还是酸梅汁?” “每样各来一碗吧。”绿珠不敢凑到男人身边,只好绕到后头,挨着吴鱼妹子站着。 “你拿得了吗?”吴鱼妹子看着绿珠纤细的手腕子,道。 摊子上用的是厚实的大海碗,颇有些分量,碗虽然瞧着粗糙,可干干净净的,叫人觉得放心。 那男人骂了几句,吴鱼妹子理也不理他,骂骂咧咧的走了,绿珠松了口气,朝悦食楼迎门的小二招了招手,那小二机灵的很,立马端了个茶盘,麻溜的替绿珠托着两碗饮品。 绿珠摸出铜钱结账,对吴鱼妹子道:“等下给你送下来。” 吴鱼妹子长长的细眼睛一眯,笑道:“能进这楼里的都是贵客,还怕您拿了我两个碗不成?” 绿珠带着小二将绿豆水和酸梅汁送了上来,郑令意瞧见刚才的事情,问了一句。 “没事,那男人走了。”绿珠道。 郑令意喝了一口薄荷绿豆水,糖多薄荷也多,绿豆壳还浮着,谈不上多么的精细,但的确是好喝。 “解渴解暑,难怪买的人这样多,喝的人透心凉。”郑令意说着,还想再喝一口,却被吴罚给端了过去。 “你今日都没出什么汗,这样喝下去要出问题的,还是喝点热汤吧。”吴罚说的有道理,郑令意也只能忍了一时的口欲。 幸而这悦食楼的吃食滋味也是不错的,郑令意吃了些,也就不一味念着绿豆水了。 那酸梅汁一口未动都给了绿珠,她捧着碗,小口小口的啜着,郑令意问:“好喝吗?” 绿珠点点头,又喝了一口,品味着道:“有股香气呢,说不上是什么,跟巧娘的做法不一样,是不是桂花.蜜呀。” “几个铜子的东西,哪用得上桂花.蜜这种东西呀。”郑令意又给绿珠夹了一个珍珠丸子,一味空着肚子喝东西,怕她闹肚子。 “那奴婢就真尝不出来了。”绿珠道。 郑令意肚子里落了些吃食,就吃不下了。吴罚胃口还很好,郑令意就净了手,替他剥那盘红焖大虾。 悦食楼的虾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足有食指长,剥出的肉往汁儿里过一道,再往吴罚碗里搁。 等到桌上的菜都吃的七七八八了,小二又上了个果盘和茶水,供客人清一清口。 郑令意与吴罚吃着葡萄说着话,方才从郑家带出来的不快心情,也暂时的退却了。 楼下忽的有些喧嚣,引得两人不约而言的向下看去,只见吴鱼妹子摊前围了好些个男人,为首的那个,就是方才有过口角相争的男人。 这阵仗,瞧着像是来闹事的。 郑令意正想说话,突然,一个男人将装着酸梅汤的缸子给砸碎了,吓得周围的行人四下散去。 吴鱼妹子显然势弱,她倒是机灵,知道要先保护好自己,便撇下摊子想跑,可是叫那几人给围着了,每走一步,就有人故意挺胸上前,分明要占她的便宜。 “夫君!”郑令意担心她一个女子吃亏,便看向吴罚。 吴罚没言语,见有个男人狞笑着要凑上去,‘嗖’的一声,他捂着脑袋连连后退几步,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殷红一片的掌心,又看看自己脚边那个碎成两半的筷托。 “谁!谁替这小娘们出头!居然敢偷袭老子!” 第二百五十一章 吴鱼妹子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几人四下张望,都没找到人,还是吴鱼妹子先抬头瞧见了吴罚。 ‘吴大人?’天降救星,吴鱼妹子自然是惊喜交加。 那几个男人也发现了吴罚,仗着自己人多势众,骂骂咧咧的要吴罚下来一战。吴罚没理会他们刻意的挑衅,用手边上的杯盘碗筷,将这几个人砸的抱头鼠窜。 吴鱼妹子躲在摊子底下,未受波及,看着吴罚如猫戏老鼠一般将这些人打的团团转,不禁偷笑,可很快又想到自己那两大缸的酸梅汁和绿豆水,瞅准一个倒在地上呻吟的坏蛋,用个大瓷碗狠狠砸了过去。 这些人众不敌寡,放下几句狠话之后四下逃窜。 吴罚赔了损耗的碗筷钱,又多给了些钱,让悦食楼派个人去外边打扫一下。 郑令意与吴罚出悦食楼的时候,正见吴鱼妹子在收拾残局,见着他们来了,她把手里捏着一片碎瓷片往篓子里一扔,对吴罚笑着点点头,又好奇的看着郑令意,也是一笑。 “真是对不住,算算银子,我赔给你吧。”绿珠自觉有责任,若不是吴鱼妹子为了替自己出头,也不会招惹上那个男人。 吴鱼妹子推了推绿珠递过来的手,道:“与你有什么干系?那男人我原先就见过,不是什么好东西。” “啊?”绿珠偏首看了两位主子一眼,道:“你认识的?” “这人就是个喽啰,隔壁卖梨膏糖的大娘告诉我的,说这人背后还有个老大,叫什么黑九,好像有官府里的门路。前几日要我缴什么摊位费,我原以为自己是乡下来的,不懂这些,后来托哥哥问过了吴大人,知道并没有这回事,就打定主意不想给。” 吴鱼妹子看着一缸子被毁尽了绿豆水,心疼的直皱眉。 “这群人跟苍蝇似的,烦得很,这悦食楼门口人来人往,他们先前也不敢动手,只是扰着其他客人不让我做生意,今日恐怕是觉得不给我点苦头尝尝,终归是收不到银子的。所以呀,非但与你无关,还要谢谢吴大人替我出手呢。” 吴鱼妹子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普通的五官因为笑容而变得可亲起来。她本来叫做吴虾,但嫌难听,改成了吴霞。 吴罚却没有笑,反而露出深思的神色来,“如果是你说的这样,这事儿还没完。” “没事儿,我这就收摊回家了。这缸子也碎了,拾掇拾掇也得好些日子,大不了换条街面摆也就是了。再不济,吴大人您租给我的那间院子,后头的小门正好临街,虽然是条小街,但零零散散的也能有些客人,我把门一开,桌子一支也就是了。” 吴霞明明刚刚差点遇险,又实打实的遭了损失,但总给人一副生气勃勃的样子,家里有个这样的姑娘,天塌下来,她能伸手帮你顶着半边。 “那能有几个钱赚?”郑令意本是这样说,但想了想又道:“也行,左右你哥哥也是领工钱的。” “是,”吴霞又笑了,“惊着夫人了。” 吴罚看着郑令意站在一地狼藉渣子里,便揽一揽她的肩头,道:“回家去吧。” 郑令意点点头,刚走了几步,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先是瞧了吴霞一眼,又对吴罚道:“我瞧见你们大理寺附近的街市也是蛮热闹的,不如让吴姑娘上那摆摊去,兄妹间彼此有个照应,再说大理寺多是东奔西走的办公差的男子,吴姑娘卖这一口喝的,生意应该会好。” 吴罚点点头,看着吴鱼妹子明显雀跃起来的神色,道:“可行,只是路上有些远,没辆板车怕是不行,你与吴鱼商量商量吧。” “这点子路不算什么,多谢夫人给我出这个主意。”吴霞显然是能吃苦头的人,又很感激的看着郑令意。 郑令意微微一笑,与吴罚走到马车边上,被他稳稳的一搀,轻轻跃上了马车。 马车又路过了那日郑令意看着吴罚与紫衣姑娘的地方,重游故地,心情已然是不一样了。 风吹起车帘,飘进一片尖尖发黄的叶子来,落在郑令意膝上。 郑令意捏着叶柄抿着转一转,平白起了些伤春悲秋的意思,道:“居然都有黄叶了,这吴姑娘的薄荷绿豆水也卖不了多久了。” 她一松手,那片黄叶又飞走了,不知飞到何处去了。 夏日转瞬即逝,秋意弥漫之时,吴霞已经在大理寺摆了好些日子的摊了,摊子上也从一缸绿豆水变成了五层的蒸笼木盒子。 “吴家妹子,给来两块枣儿白米糕。” 吴霞正低头忙活着,也没注意来人是谁,就先应了一声,“诶。” 她掀开蒸箱盖子,在寡淡稀疏的白气中,瞧见了郭评事略有些拘谨的脸。 “你怎么每天都吃这枣子米糕?不换换口味?”吴霞笑道。 “那,那就换,换一块高粱面的吧。”郭评事结结巴巴的说。 吴霞用油纸包麻利的给郭评事抓了两块松松软软的米糕,笑着道:“给。” 郭评事自己算好了价钱,早就把铜板搁到小钵子里了。 “这天有些凉了,还是你这摊子边上暖和。”郭评事把米糕往怀里一塞,原地踱了几步。 吴霞又是一笑,道:“是暖和,衣裳都能少穿一件。” 郭评事还想说些什么,后头挤上来一个买米糕同僚,他往旁边退了几步,有些尴尬的说:“那,那我先走了。” 吴霞正在招呼客人,也没听见他说了什么,郭评事讨了个没趣儿,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等他走远了些,摊前的人也散了,吴霞隔着渐渐散去的白气,望着郭评事的背影,垂下了眸子。 她这摊子从吴鱼早晨上值,一直到他傍晚下值,边做边卖,零零散散的客人就没散过,一月的收入也不少,大大的补贴了家用,她心里盘算着,还要给吴鱼攒下一笔娶媳妇的钱。 吴鱼却不愿意妹妹这样的辛苦,等天气再冷一些,他就不许她每日做的这样迟了。 眼见到了下值的时候,吴霞瞧见吴鱼一路小跑着朝这边来了,便掀开蒸箱瞧了一眼,见到里边还有米糕卖不掉,想着留作自己的晚膳。 她半蹲下身子熄了炭火,起身就见吴鱼来了跟前,开始帮着收拾家伙事。 “米糕还有吗?”两人闻言一抬头,见吴罚骑在马上,俨然一副骏马郎君的画卷。 “还有两块,大人您要?”吴霞道。 吴罚颔首道:“内子上回说你做的米糕好吃。” 吴霞扎扎实实的将米糕包裹好了,递给吴罚,吴罚要给钱,吴鱼连忙推拒道:“您的房租已经是便宜我了,这点小钱怎么能收呢?” 吴霞也在一旁附和,吴罚便收了银钱,点点头,一夹马肚就奔走了。 “真俊呀。”吴霞感慨道。 吴鱼拧了拧她的脸皮子,道:“姑娘家家的不害臊。” 吴霞神色一黯,又强笑道:“我又不是姑娘家了,又是成日抛头露面的做生意,哪还有什么脸皮?” 吴鱼听了这话心里很不舒服,正想安慰几句,吴霞却匆匆道:“哥,你来搭把手,别傻站着。” 吴鱼被她一打岔,再提起这话,却是拗口了。 吴罚把米糕搁在怀里,一路有身体温着,到了家中的时候,米糕还是松软热乎的。 郑令意接了米糕净了手,一小块一小块的掰着吃,像是在扯开云朵。 “少吃些,还要吃饭呢。”吴罚说着,从郑令意手里分走一大半。 “我刚好饿呢。”郑令意撒娇道。 “没用点心吗?”吴罚道。 郑令意笑眯眯的看着他不说话,绿浓帮着说:“夫人下午给嫦姐儿备嫁妆,越写单子越高兴,忙得糕点也忘了吃。” 郑令意高兴,吴罚自然也觉得浑身松快,郑嫦嫦与米霁月的婚事算是安安稳稳的订下来了,郑令意高兴之余,也没忘了那桩子事情。 吴罚让手底下的人与狱里那个伤了郑启君的歹徒死磨,得了几个名字,一个个查过去,最后居然查到吴家头上来了。 后来又查清了,那人本来是吴家庄子上的,后来被乔氏添进嫁妆里,随给了吴柔香。 郑令意看着这个结果,心情复杂的几乎要发笑,她先按下不表,免得打草惊蛇,让郑嫦嫦的婚事出个什么波动就不好了。 这事儿,她也与郑启君讲明了,郑启君知道是吴柔香后,倒只是笑了一笑,对郑令意道:“原来我这位哥哥,也是个容不下人的小性子。姐姐,既然已经知道了主使之人,自然是等十七姐的婚事妥了再说。” 郑嫦嫦的订在年末,说急是有些急的,可是米家提出来的,男方求着女方早些过门,也不丢郑嫦嫦的面子。 这婚期订的着急,郑嫦嫦要自己绣嫁衣盖头,便也不常来吴家。 佩儿做她俩的信使,姐妹俩也没断了联系。 郑国公将郑嫦嫦的婚事一并托给了曹姑姑,吴柔香这些时日以为风头过了,又冒了出来,似乎是有意插手,但碰了几个软钉子之后,也就悻悻然的收了手,只是背后小动作不断,总是要给曹姑姑找一些麻烦事。 郑嫦嫦知道曹姑姑对自己的事情这样上心,也有为着冬妮的缘故,她待冬妮本就很好,念着曹姑姑的劳心劳力,又把冬妮的月例给提了提。 第二百五十二章 新丫鬟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夏末秋初的时候,郑令意又买了几个婢子,改了名字叫秋月、秋霜和紫玉,紫玉和朱玉一样,是个身板宽宽的粗使婢子。 秋月和秋霜生的端正一些,跟在佩儿手底下听后吩咐,如今还进不得房里伺候,只能在廊下听吩咐办事。 佩儿手底下有了人,一时间还有些不习惯,训也不会训,管也不敢管, 这人总是看脸色的,秋月和秋霜起初还警醒着,后来渐渐与院里的人相熟了,知道佩儿也是后头买的,不是原先就跟在郑令意身边的,又见她总是唯唯诺诺的一副老实相,总觉得有些德不配位,心里就有些轻浮了起来。 虽不至于阳奉阴违,但对于佩儿的管教,总有些漫不经心。 “秋霜、秋月,今日天儿好,你将主子的那些冬衣袄子拿出来翻晒翻晒。”一早,佩儿端着热水从廊下走过,见秋霜、秋月倚在树干上,正在谈天说闲话。 佩儿想起还有郑令意说今日要开库房,又瞧日头好,不如将冬衣搬出来,既方便余下物品的清点,又能顺道除一除潮气霉气。 “知道了。”秋霜瞥了她一眼,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 待佩儿进屋后,秋月将手里揉的粉碎的枯叶子一抛,撇撇嘴道:“夏日里不是晒过吗?瞧着咱们好不容易歇一歇,就赶着来支使咱们。” “你怎么知道夏日里晒过?”秋霜挪了挪身子,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芬娘同我说的。”秋月快嘴说到,又心虚的环视了一圈,见没有旁人,便道:“也是她自己说闲话时凑上来的。” 婢女的圈子小的很,芬娘的来历是瞒不过秋霜与秋月的,她们虽知道芬娘不得主子信赖,但到底不曾亲眼见过主子们对芬娘有什么惩处,心想着芬娘毕竟是在静居里伺候的,总也算静居的人吧。 “得了,谁让咱们来的比她迟,月钱份例都矮她一等,罢了,我瞧主子是个眼睛亮的,咱们好好办事,还怕比不过她一个乡下丫头吗?”秋霜原是个秀才的女儿,家在城中还有一个小院呢!可惜家里兄长不争气,赌钱输光了家财,把她卖了还债。秋霜心里气不过,但逃又逃不脱,打又打不过。 人贩子把银子给她爹的那日,秋霜跪着哭喊求她爹发发善心,给她寻个干净地儿卖了。 他爹还不算完全没了良心,见她哭得这样惨,就从手里抠出几粒碎银子,求那人贩子给寻摸个好主家。 人贩子本也不是做那脏买卖的,规规矩矩的把秋霜卖到了静居里,被郑令意给挑上了。 秋霜忐忑的在这待了些日子,也认了自己这条伺候人的命,只是眼泪一抹,发誓与家里断绝关系,这生恩养恩,她已经用银子还了,日后各走各路,各活各命! 秋霜是个有几分心气儿,见秋月还是一副懒惫样子,便拽了她一把,道:“走吧,主子们的差事,又不是她的差事。” 在静居里伺候了这些时日,秋霜觉得自己的运气还不错,旁的不说了,静居里给的伙食是真好,她都胖了几斤。 再者,这一男一女两位主子都不是什么坏主子,而且长得都跟画里走出来似的。 男主子虽然看起来冷冷的,但也不凶,更不会无缘无故的骂人。 女主子更是好相貌,只要不办错事,她总是和颜悦色的,只是秋霜能觉察出来,这位主子的性子很谨慎,佩儿虽能进屋子,但内室也是进不得的,只有绿浓和绿珠可以入内伺候。 绿浓和绿珠虽然也是好相处的,但她们的吃穿用度,一应比院里的旁人都要好出不少,郑令意给足了体面,她们自然也尽心尽力。 绿浓绿珠的这条路,就是秋霜日后想走的。 秋月、秋霜将主子们的冬衣一件件晾晒了出来,郑令意的衣裳虽清雅,可什么颜色都有,一想到她那身欺霜赛雪的好皮子,秋霜抖开一件绿莹莹的袍子,心道,‘也是人家该。’ 郑令意打廊下走过,瞧着满院的冬衣随秋风晃动,叹道,“已快到了穿这些冬衣的时候了。” 她说着,用帕子掩口打了一个哈欠。 “夫人昨晚没睡好吗?就这么一小会儿,您已经打了两个哈欠了。”绿珠关切的问。 郑令意泪眼朦胧的摇摇头,往库房走去。 秋月躲在吴罚的一件青色袄子后头偷偷的看着郑令意,等瞧不见了,又悄悄的模仿郑令意走路的样子,“诶,你说,夫人走路怎么就比旁人好看些。” 秋霜掀开一件绯色袄子,瞅了秋月一眼,见她扭着身子走路的样子颇为滑稽,笑道:“你这真是邯郸学步了,夫人是国公府里出来的姐儿,自然不一样了。” 两件衣裳间隔的缝隙里忽冒出秋月的脸来,浓粗的眉毛和圆钝的鼻头显出几分天真无知的样貌来,她有些兴奋的刻意压低了声音,对秋霜道:“邯郸什么?我听芬娘说,夫人是庶出,就是妾生的。” 秋霜皱起眉头不理秋月,往边上走了一步,秋月也跟着走了一步,又从衣裳缝隙里探出脑袋了,“你怎么不说话?” 秋霜低着脑袋拍打着衣裳,不快的道:“那又怎么了?你说这个做什么?岂止夫人是庶出,就连少爷也是。咱们的爹倒是纳不起妾,各个都是正房生的,可不是做下人来了?这样的话你以后别说了!不然怎么遭罪的都不知道!” 秋月虽说没脑子一些,可心底不坏,被秋霜一通教训也不生气,见她冷着张脸,还凑上去撒娇说俏皮话,闹了好一阵,秋霜禁不住,勉强露出个笑影子来。 秋霜刚笑了一笑,就见绿浓板着张脸从廊下经过,她赶紧给了秋月一肘子,让她好好做事。 秋月也瞧见了绿浓,顿时不敢笑闹了,只悄声道:“不是说去庄子上吗?吃了什么气了?有人敢给她气受?” 秋霜见秋月这张嘴就是合不上,气得白了她一眼,道:“你这丫头的嘴真是的!别说了!当别人没长耳朵?” 秋月吐了吐舌,道:“她又听不见。” 绿浓自然是听不见的,哪怕是听见了,她此时也没有心情去训斥。 听佩儿说郑令意与绿珠去库房了,绿浓本也想跟着去,但就连佩儿就问她怎么了,绿浓也知道自己脸上藏不住心事,想着还是先回房间里抹把脸,打理好情绪在说。 这个时节,井水已经发凉了,绿浓往脸上泼了几把,只觉得神清气爽,天地开阔,可等她坐到梳妆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时,眼睛里的黯淡却是怎么藏也藏不住。 她今日去庄子上见到了环儿,是了,除了环儿,谁还能轻而易举的用三言两语就叫绿浓痛彻心扉呢? 绿浓的眼神有些虚无,显然是陷入了回忆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眼里落下一滴泪来。 绿浓回了神,用帕子把眼泪吸走,又补了些粉,抹了一点口脂,见镜中自己的气色多少好了一些,她又对着镜子鼓了腮帮子,放松了一下脸庞,又笑了一笑,觉得瞧不出破绽了,这才出门去寻绿珠和郑令意了。 郑令意此时正在自己的库房里给郑嫦嫦挑一些能用的嫁妆,虽然郑嫦嫦再三说了不必,但她还是尽自己所能,想让郑嫦嫦的嫁妆显得丰厚一些。 毕竟这郑嫦嫦是嫁给了米家的嫡子,虽说不是长子,可长子已逝,日后米家家主不出意外的话就是米霁月无疑,成婚那日盯在郑嫦嫦身上的眼珠子,可比郑令意结婚那日多多了。 即便不能让郑嫦嫦十里红妆的风光大嫁,郑令意也想做到问心无愧。 “这个花瓶好,是白家姐姐送给我的,我记得是一对,还有一个呢?”郑令意看着一个颜色淡雅但图案讨喜的花瓶,对绿珠道。 绿珠也有些记不得了,道:“应该就在附近,一对的东西,不会分开来放。” “就在下头,上下摆着呢。”绿浓此时走了进来,笑着说。 郑令意转首瞧她,觉得她跟临出门前比起来,好像是有些不同了。 再一看,怎么出门前没打扮,回来后反倒是涂脂抹粉了? 绿浓见郑令意的眼神里有关切之意,怕叫她看出个什么,便转身对着门外喊道:“紫玉、朱玉,来搬东西。” 紫玉和朱玉本就候在一旁,听到吩咐就走了进来,挽起衣袖,小心翼翼的将装着花瓶的两个箱子搬到外边去。 “这箱子不成,漆都花了,咱们订下的那些个红木箱子,什么时候送来?”郑令意挑剔的说。 “说是还有半月的功夫呢。”绿浓道。 郑令意点点头,又从库房里捡出几块上好皮子,有几块已经是郑令意最好的皮子了,冬日里眼见就要到了,她却没想着给自己留一块。 绿珠看得一阵心疼,忍不住喊了一声,“夫人。” 当郑令意看向她时,她却也说不出什么。 郑令意知道绿珠的意思,有些无奈的一笑,道:“这点子东西,哪里够看呀。虽说米家和国公府也堪匹配,可想也知道郑家定多能把份例里的给配齐全了,但咱们这种人家,但凡嫁女,哪个嫁妆不是溢出来,满出来的?” 第二百五十三章 添妆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令意又挑了几件合用的东西,即便不是贵重的,那也都是精细的。 她与吴罚说过这件事情,吴罚并不反对,反而安慰她说,米家人并不是那般势力的人家。 郑令意并不是不明白,且看那日滕氏虽有些不乐意,但到底是想明白了,好声好气的订下了这门亲事。 米家的大多数人已经算是有些脱俗了,可闹不准总有些喜欢看人笑话的,喜欢挑事的,这米家再清净,总也有亲戚朋友,虽说日子是在米家过,但人总要交际。 “夫人,这,这个不成。”绿珠瞧见郑令意拿起了一套翠钿的头面,连忙小心翼翼的从她手里夺下了。 郑令意看着她用胳膊牢牢护住的样子,哭笑不得的道:“这是舅母送我的,说是她嫁妆里的东西,我自然是要留着的。方才再见这头面,觉得翠色通透,想着摆在箱子里可惜,便打算拿出来,可以在嫦嫦成婚那天戴。” 绿珠这才松了口气,笑眯眯的道:“好,奴婢给您收着,等下回房里配衣裳去。” 绿浓想了想,也道:“奴婢记得少爷在您生辰的时候是不是送了一对碧玉镯子,说不准能相衬呢。” 绿珠闻言眼珠一亮,道:“我知道镯子在哪!” 她兴高采烈去寻了来,又摞在了怀里,很高兴又为郑令意保下一件贵重的东西。 郑令意不知该怎么说绿珠才好,她虽然对郑嫦嫦大方,可也不至于将一些有特殊意义的东西也给了她,更不会将吴罚送给自己的礼物送给妹妹。 绿珠是自己身边伺候的,怎么连她都觉得自己会这样做? 郑令意开始反思自己,难道平日里,从她的言行举止中,绿珠觉得她将郑嫦嫦看得比吴罚重?如果连她都这样觉得,那吴罚这样敏锐的人,心里是否也会有些落寞呢? “夫人?在想什么?”绿浓见郑令意出神了好久,便问。 郑令意回了神,眨了眨眼,下意识笑道:“没有,胡思乱想呢。差不离了,我这漏水的破壶里也着实倒腾不出什么好东西了。” 郑令意虽这样说,可库房外头已经摆了好些东西了。绿浓手里的小册子,也已经写了密密的两页纸。 “先归置归置,别往深处搁了,等定的红木箱子到了,就能腾换了。”绿浓吩咐道,她还要再留一会,等着紫玉和朱玉拾掇好了,她还要锁库房。 “绿浓,把钥匙给绿珠,你先陪我回去。”郑令意却道。 绿浓一愣,绿珠已经麻利的从她手里把钥匙给拿走了,见她还愣着,奇怪道:“姐姐,怎么了?还不跟着夫人去呀。” “哦,哦哦。”绿浓反应过来,连忙跟了上去。 如今的天气最是舒服,不冷也不热,郑令意的衣袖和裙摆随着微风轻动,绿浓低着头,盯着起伏的墨色镶边,像是在瞧着一朵久不落雨的乌云。 “怎么了?”郑令意的声音从前头传过来,轻轻的,温柔的飘进绿浓耳朵里,“你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受了什么委屈?还是吃了气?竟还梳妆打扮的来遮掩。” 绿浓鼻头一酸,道:“奴婢不想叫您操心这点子事儿。” 郑令意有一小会没有说话,绿浓盯着她乌发上的花头簪看着,忽听她开口道:“是你妹子吗?” 绿浓低下脑袋点点头,想起郑令意瞧不见,又道:“是,她实在是不可理喻。” 这话叫郑令意回了头,绿浓贴上去一步,道:“奴婢原先不是同您说过,说巧娘想要绿珠当儿媳妇的事儿。” 郑令意瞧了她一眼,不知道这与环儿有什么关系,先点了点头,道:“嗯,不是说过两年吗?”她微笑了起来,说:“石头着急了?” “娶媳妇自然是急的,不过绿珠还不愿意,他也没法子。”绿浓道,她又叹了口气,扶着郑令意走进房门,“奴婢有件事没同您说,环儿那丫头,竟也想着给石头做媳妇,还没皮没脸的要我去探巧娘的口风。也幸好,我先从巧娘那知道了她的心思,不然这话说出口,我同巧娘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都不知道怎么相处了!” “环儿想嫁石头,难不成石头与她有什么吗?” 见郑令意想偏了去,绿浓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庄子上能有几个看得过眼的青年?石头算是顶不错的了,再说您和少爷又器重他,他每月的收入可是不少,庄子上谁都知道,环儿是自己动了心思,石头却没搭理她!我也问了巧罗,巧罗原先顾念着我的脸面不愿说,我再三的问,她才告诉我,说环儿时常黏着石头,近来弄得石头都不在药庄子上住了,庄子上人人瞧她的笑话,她还不知道羞!” 绿浓越说越气,眼泪也落了下来,郑令意抽了帕子替她擦眼泪,道:“那今天,环儿又闹出什么了?” 绿浓抽泣了一声,忍住哭,道:“自打知道石头心里有人之后,我就不大敢见她,上一回去庄子上见她,我借口有事,马车都没下,只跟她说巧娘已经给石头相看好了人家,让她别再动这个心思了。我也知道环儿的心思轴,特意冷了这些时日才去见她,以为她能歇了心思,脑子清楚一些,没想到她一见我就是一通埋怨,说我为了个假妹妹,连真妹妹的终身大事也不管不顾,还说我没良心,说我害得她好苦!” 绿浓一想到环儿指着她数落的那个表情,是那样的憎恶埋怨,仿佛仇人一般,真是连心都要碎了。 “她怎知道是绿珠?”郑令意问。 绿浓叫她问住了,擦了擦眼泪,眼神里也有困惑,道:“这个奴婢倒是不知道了,奴婢那时被她骂的魂都没了,不记得问这个了。难道是石头嫌她烦的很,所以说了?” “许是吧。”郑令意微微蹙起了眉头,食指摸了摸下巴,道:“她这样想嫁人,不如给她物色一个人家吧。” 绿浓想了想,道:“只是环儿这样的性子,怕是日后还落了人家埋怨。” “可是不管她了,你又忍心吗?你若是肯的话,我将身契给了她,随她做什么去,落个清净也好。” 当初买环儿,也就是为着绿浓的心愿,如今与这妹子相认,半分亲情没享受到,反倒添了许多烦恼心酸,实在是得不偿失,这笔买卖简直是全损。 绿浓果然没能一口应下,躲躲闪闪的看着郑令意。 郑令意不禁在心底叹一声,绿浓心软心善,当初她也是看明白了这一点,才敢在她身契还在鲁氏手里的时候,就用自己的真心换来了她的真心。 但这心软心善之人,也着实是容易心伤的。 “那,还是尽早物色嫁人吧。”郑令意想来想去,还是只有这一个法子,“这事儿还是托给巧罗吧。找个能降的住她的人,日子久了,说不准性子也能给磨好了。” 绿浓丧着张脸点点头,显然是对环儿的婚事不抱什么太大的希望。 “夫人,县主府送来一封给您的信。”佩儿在门口朗声道。 绿浓脸上满是泪痕,正要起身去接信,郑令意把她按了下来,自己去拿了信件。 拆开一瞧,发现是郑启君的信。 见郑令意嘴角的笑弧越来越大,绿浓的心情也好了不少,道:“夫人,是什么好消息?” 郑令意收起信纸,又打开一份如请柬一般的红纸,依旧笑着道:“弟弟说要给嫦嫦添妆。” 她看着红纸上的名目,眼神愈发欣慰,“有了这些,也算够看了。” “哥儿没说错,他在赚钱一事上,真是好手。”绿浓夸道。 郑令意好生妥帖的将信件和添妆的单子都放好,道:“我的铺面也交给几间给他打理,利润的确是添了不少。” 郑启君信里还说了,添妆的东西他不打算搬到郑家去,成婚那日直接在路边守着,汇入送亲的队伍里去,这样虽不合规矩,但省的夜长梦多,留在郑家里,有个什么克扣遗漏,他可舍不得。 郑令意对此有几分犹豫,郑启君此举,可以说是在打国公府的脸面。 旁人会想,这又是哪一出?等个嘴碎的传出了郑启君的身份,又要奇怪,怎么是弟弟给姐姐添妆,这弟弟的添妆,怎么又是另外搬过来的?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干涉郑启君的做法了。 谁叫郑国公先种下了这个因,也就不怨郑启君给的这个果了。 “夫人。”绿珠叩了叩门,走了进来,瞧见绿浓眼睛红红的,绿珠下意识多瞧了她一眼,但绿浓的眼神显然刻意躲避,绿珠也没说什么,照旧笑呵呵的。 绿珠将翠钿头面和镯子搁在桌上,一水的冰种。 头面的冰种倒是次一些,那对镯子的更是通透似水镜,半根絮丝儿都没有。 绿珠对郑令意道:“少爷的眼光真好,这镯子一点也没被陆夫人的头面比下去。” 郑令意挑起一边的眉头,笑道:“你倒是练出几分眼力。这对镯子的成色的确要好过头面。” 绿珠‘嘻嘻’的笑了,道:“夫人今年的生辰也快到了,也不知道姑爷今年会送什么样的礼儿?” 第二百五十四章 生辰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令意的生辰不必劳心劳力的去记,天冷起来的时候,就是她生辰将至的时候。 晨起的时候,草地上已经结了白霜,吴罚照例还是每日练功,只是郑令意不许他再用凉水沐浴了。 绿浓和绿珠商量着凑钱给她备了礼物,绿珠出门采买的时候,悄悄的藏在怀里带了回来,鬼鬼祟祟的放在了自己房里。 秋月偷听到绿浓和绿浓的对话,知道她们给郑令意准备了生辰礼,不禁纳闷,又与秋霜碎嘴道:“哪有下人给主子备礼的,她们那三瓜两枣的,也不嫌磕碜!” 秋霜将抹布往桶里一扔,蹲下来搓了两把,又起身继续擦着窗缝。 平日里不觉得脏,这布一蹭过去,也是一条灰线。 “真是这样的话,她们与夫人的关系还真是亲厚。”秋霜卖力的干着手里的活,心想着,自己怕是难越过这两个人去。 秋月漫不经心的擦着柱子,不解道:“送礼就亲厚了?她们就算是髓里榨出油来,也不够夫人塞牙缝的呀。” 这秋月的脑子实在是不怎么灵光,但蠢总要好过坏,秋月叹了口气,解释道:“她们送礼就是凑个趣,说明自己心里有夫人,记挂着夫人,这就够了。难道夫人还会掂量价钱吗?” 秋月想了想,这才点点头道:“霜姐这样说,我就明白了。那咱们也送吧。” 若不是手脏,秋霜真要掩面长叹了。 “笨蛋!情分到了才能做这样的事儿!情分不到,就是东施效颦,要叫人笑话的!” “什么情分不情分的?” 绿珠从廊下走了过来,伸手在秋霜刚擦过的地方一蹭,指尖洁净无尘,她抿了抿手指,看着低着脑袋的两人,道:“也不是不许你们两人说话,只是别忘了手上的活计就成。” 秋霜、秋月忙福了福,道:“是。” 绿珠刚走过眼跟前,秋月又不安分,想要说句什么,到底是忍住了。等瞧不见绿珠了后,才道:“霜姐,她又有新衣裳了呢,这院里没姨娘,要是有个姨娘,怕是也没有她这样阔气。” 秋霜也瞧见了绿珠身上那件红梅花裙,梅花都是一针一线秀出来的,等哪个下雪天穿了出来,不知道会有多么好看。 “你呀,总是要添上几句不中听的,没瞧见少夫人和少爷好的就跟一个人似的,哪里还插得下一个姨娘,可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秋月也知道自己嘴快坏事,又管不住自己这张嘴,嘀嘀咕咕的说:“可还没个孩子,姨娘也是迟早的事儿吧。” 秋霜没接着话,因为她觉得这话是真话,真话确实不好反驳。 “干活吧。”她只道,又搓了一把抹布,继续擦拭着窗缝里的灰尘。 郑令意的生辰与初雪撞在了同一日,雪不大,但是下的很美。从清晨到日暮,一点点细碎的落下来。 陈娆和沈沁的礼物是一并送来的,陈娆早两日就让人专程从硕京给送来了。沈沁的礼物是两匹缎子,是宫里的贡缎。 宫里一共给她赏下十匹,她自己留了几匹素净的,又给自己嫂嫂两匹,给陈娆留了两匹,还给郑令意留了两匹,添上几样首饰,算做生辰礼了。 陈家还有几位姑娘未出阁,本就盯着沈沁得的这一批缎子,见沈沁送了自家人也就算了,还给郑令意送。 沈沁耳朵里落了几句不中听的,姑娘家总有些小性子,她也没往心里去,只是前些日子在老祖宗院里一道用饭时,有人阴阳怪气的说了几句,什么‘还是嫂嫂您阔绰,宫里给的缎子,转手就送了人。’诸如此类的云云。 沈沁面色不改的搁下筷子,笑道:“哪就那么舍得呢?只是那两匹缎子的颜色一个是黛灰,一个是青棕,好看的是好看,可没一身的白皮子来穿,保准显得人黄黄黑黑的。我有自知之明,还是给了吴家三少夫人的好。” 这话说完,桌上一静,那几个姐儿低下了一张张涂脂抹粉的脸,不敢再说什么自讨没趣了。 沈沁在陈家里这些日子,也学会了怎样绵里藏针的说话,夫妻夜话之时,陈著还夸她聪明,学会借力打力了。 沈沁顶讨厌说话不爽利,阴一句阳一句,要不是陈著时常哄着她,她也是烦闷的很。 陈娆的礼物有两份,一份也是首饰,另外一份却是五瓶虾油鱼酱一类的东西,说是寇家厨子的拿手本事,制成虾油鱼酱的鱼虾并不是常年有的,今年寇家自己也只得了几十瓶,陈娆得寇家看重,足分了十余瓶,就给了郑令意一小半。 这首饰是给外人看的,这几瓶看似拿不出手的虾油鱼酱,才是陈娆给郑令意的真礼物。 郑令意当日煮的长寿面就搁了一筷子的虾油,味道极鲜。 虾油还有一瓶,郑启君眼巴巴的盯着看,郑令意却吩咐给吴老将军送去,到底是不能跟长辈抢,郑启君也只能看着了。 鱼酱有三瓶,郑令意自己一瓶,郑嫦嫦和郑启君各得了一瓶。 “瞧瞧你给的这是什么礼儿。”郑令意笑着睇了郑启君一眼,正要打开他送的礼盒。 郑启君正抱着鱼酱东问西嗅,忙压住盒子,道:“姐姐,哪有当着送礼人的面拆礼物的?还是等我回去了你在拆吧。” 郑令意不知道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只能允了。 她这生辰只打算小小的办生辰,请了妹妹和弟弟来静居,布了一桌的家常酒菜,还有两个小炉子,一个热着酒,一个煨着最后一点桂花栗子羹。 甜甜的,馥郁的香气就这样静默的飘散在房间里,让饮酒或是没饮酒的人,一同醉了。 “姐,趁着今日都是自家人,先祝你与跟姐夫百年好合。”郑启君举起酒杯对郑嫦嫦道。 这还没成亲,就口称姐夫,叫郑嫦嫦有些不好意思,但眼前都是亲近的不能再亲近的人了,她红了脸应了,也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 郑令意没喝酒,却是醉的顶厉害的一个,笑着也不说话,好像这脸上只会笑,心里就只剩下了快乐这一种情绪。 房里有两个炉子,太温暖了一些,绿珠就开了一扇无风的小扇。 郑令意往椅背上一靠,瞧见雪越下越大了,像是老天爷扯破了一床棉被。 她心想着,这两个小的大概是回不去了,郑嫦嫦好办的很,她常住的客房是日日有人打扫的,直接住进去就成了。 郑启君却不能留在静居里头过夜,他虽然是郑令意的弟弟,可是照规矩,也只能在外院留宿。 自上回郑启君遇刺之后,郑令意总是怕他再出什么事情,虽然是在吴家,可郑令意也只对静居有着全然的把握和掌控,叫郑启君在外院里睡上一夜,她竟觉得不安呢。 吴罚实在太熟悉她了,就连细微的表情也一一落在心里,见她眉头出现一道折痕,他便道:“想什么?” 郑令意犹豫了一下,轻声说了担忧之事。 “好办,让弟弟在南院里住一夜就是了,让佩儿跟过去伺候吧。”吴罚道,轻轻松松的解决了这件事。 “南院?”郑启君也不笨,脑子一转,很快就想通了,他无奈道:“姐,你也太小心了,还怕我叫人吃了不成?” 郑令意没理他,召来绿珠让她去南院传话。 “姐姐还拿我当个奶娃娃呢。我近来的功夫可是没落下。”郑启君虽然觉得郑令意是杞人忧天,但也不至于抗拒她的安排,只是玩笑道:“睡在南院里头,有吴老将军护着我,你可安心睡一夜了。” 郑令意睇了他一眼,闻着桂花栗子羹的香气愈发绵长,道:“好,你是大人了,那也不必吃这甜嘴的玩意了,喝你的苦酒去吧!” “诶诶,这可不成。”郑启君忙道。 郑嫦嫦抿着嘴笑,起身掀开钵盖,又取过早早就搁在一旁的薄口浅碗,先盛了一碗双手奉给吴罚。 吴罚点头致意,但转手就递给了郑令意。 “姐,多一些,多一些。”郑启君不住地说。 郑嫦嫦给他盛了满满的一碗,他高兴了,一勺一勺的吃起来,还是个十足的孩子模样。 郑令意忽想起来什么,道:“我听县主说,她给你房里的丫鬟开脸了?” 郑启君闻言差点没叫噎着,咳得脸都红了,郑嫦嫦忙倒了一杯温茶叫他喝了。 “慢些喝。”郑令意也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话能叫郑启君惊成这样,连忙道。 郑启君捧起碗,扭过身子,嘟囔道:“姐问这个做什么?怪难为情的。” 郑令意本没觉得不好意思,见他这样,倒觉得是自己的不是了。 吴罚勾着嘴角笑,在边上吃着小菜喝酒,郑嫦嫦未出阁,也不好接话,红着脸吃着栗子羹。 郑令意只好道:“我知道县主一贯是有分寸的,只是问问罢了。你要是不愿意说,那就算了。” 郑启君正过身子,咂了咂嘴,有些不满的道:“姑母就是太分寸了,挑的两个丫鬟都什么模样啊。还没姐姐这的绿珠、绿浓顺眼呢。” 第二百五十五章 留宿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令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县主果真是打心眼里疼郑启君的,既怕他管不住自己,叫外面的人哄去不干净的地方,又怕他被太漂亮的丫鬟勾了魂,食髓知味,伤了身子。 “父母之爱子,必为其计深远。”郑令意眼里的情绪沉淀下来,感慨道:“县主于你虽没有生恩,可养育之情,爱你之心,真是一派纯然肺腑。” 郑启君重重的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他又有些扭捏的说:“姑母都在给我挑媳妇了,我想着房里的丫鬟还是放着吧。” 郑令意弯起眼眸,笑得真心实意,“好,等你也成婚,姐姐就彻底放心了。” 这话一出,郑令意自己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再一想,自己竟把另一个一母同出的妹妹给忘了个干干净净。 “可是困了?”发觉郑令意又开始出神,吴罚便道。 郑嫦嫦和郑启君也一个接一个的打起了呵欠,郑令意笑了笑,低头藏住黯然的情绪,道:“是困了,先安置好弟弟妹妹吧。” 郑嫦嫦跟着冬妮熟门熟路的去歇息了,绿珠则与佩儿一道,送郑启君去南院。 听到绿珠回来传话,说郑启君向吴老将军请了安,已经在南院安置下了,郑令意这才放下心来,重新躺回被窝里。 “方才是怎么了?可是想到了什么难过的事?”吴罚抚着她的面庞,温柔的问。 郑令意最是禁不住他这样的语气,叫他这样一哄,什么心里话都要说出来了。 “我,是想到双双了。”她轻轻的说,好像说的大声一些,就会惊到沉眠于地下的姨娘。 粗糙的拇指又在她面庞上蹭一蹭,他道:“我觉得,其实不只是你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她,应该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郑令意将他这句话在心里默念了一次,明白了他的意思。 指的便是郑双双有份伤害蒋姨娘的事情,她那时还小,不论事情经过如何,总归是眼睁睁看着蒋姨娘去世的。 郑令意蹭进吴罚怀里,沉默良久,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我对她,依旧是毫无办法。” 吴罚亲了亲她的额头,发现她合着眼睛,已然是困倦了,轻声在她耳畔道:“别担心,都会好的。” 郑令意在半梦半醒间‘嗯’了一声,这话像是幻术,一下叫她堕入更为香甜的梦里。 梦里怎知时间变迁,也不知过了多久,重重的砸门声叫郑令意皱着眉头醒来,吴罚已经快她一步,披着外衣起身开门去了。 门一开,就是绿珠立在内室门口,她脸上的神色不安杂糅着困惑,“夫人,南院好像是出事了!” 南院,南院能出什么事情? 前些日子吴老将军身子欠安的时候,郑令意倒是担心过,可近来自大吴罚仕途有望之后,他精神越发的好,连他自己都盼着能多活上几年,好给吴罚把持着,莫要走了岔路。 绿浓说,吴老将军连吃药膳都积极了许多。 偏生就赶在郑启君留宿南院的时候出了事情,郑令意一脚踏空,直直的摔进吴罚怀里。 “莫慌莫急。”吴罚往她身上裹了一件外衣,绿珠又拿了一件袍子,严严实实的将她给包了起来。 今日是落雪,之前那一日深夜去南院,也是出了大事,那是一个雨天。 灯笼光芒的照耀下,分不清雪与雨,只是雪落无声,叫人只听得见匆匆脚步声。 来报信的人并没有说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让郑令意去南院。 这一路上提心吊胆的到了南院,南院守门的婢子显然是得了吩咐,迎了几人入内。 这院里的景象,倒不是很叫人紧张,廊下挂着灯笼,燃着炉子,算得上明亮。 吴老将军与郑启君分别坐在炉子的一左一右,身上都额外的添了一件衣裳,郑启君身上的大氅是吴老将军年轻时穿过的,在他身上大的像一件被子。 吴老将军阖着眼,手里捧着一盅参茶,正在闭目养神。 郑启君显然没老将军淡定,一见到姐姐姐夫,就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仿佛一直是提着臀,没敢彻底的坐下去。 郑令意见着郑启君拼命的朝左边挤眉弄眼,顺着看去,瞧见佩儿与另一个婢子跪在那里,两人皆是低垂着脑袋,明显一副犯了过错的样子。 ‘奇了,佩儿这老实脑子,能出什么岔子?’在来的路上,郑令意怎么想,也没想到佩儿身上去。 “爹…… 郑令意走上前来,唤了一句。 吴老将军掀开一只眼睛瞧瞧她,点点头,瞧不出什么情绪里,道:“先坐下再说吧。” 郑令意和吴罚坐了下来,佩儿怯怯的抬头看着她,满眼都是泪,像受了极大的委屈,然后她又有些控制不住的打了一个呵欠,显得十分萎靡。 “公爹,这都是怎么了?”郑令意看看佩儿,又看了看吴老将军。 吴老将军也不是很有精神,靠着参茶提着神,他只是扬了扬脑袋,对跪着的两个婢子说:“你们自己说罢,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 话音刚落,佩儿身侧的那个婢子就抬起头来,膝行两步梨花带雨的对众人说:“将军、少爷、夫人,奴婢真是冤枉极了。本不过是觉得后半夜冷了些,所以想给哥儿送一床被子,怎么,怎么就叫人污成了这样!奴婢,奴婢日后还怎么见人呐!” 她的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哭得脸上亮晶晶的一片,即便是这样,哭得还是很美,眼睛红红的惹人怜,也没有龇牙咧嘴的丑相。 佩儿张了张嘴想说话,又叫她一声高过一声的哭诉给堵了回去。 吴老将军连个眉毛都没动,郑令意估摸着,这是让自己全权拿主意的意思。 见那婢子哭得起劲,她又耐着性子等了会,那婢子渐渐的歇了声,斜眼觑了郑令意一眼,又赶紧的收了回来。 郑令意问她:“叫什么名?” “玉,玉香。”那婢子答道。 郑令意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又对佩儿道:“你来说说。” 佩儿有些发虚的眼睛努力提了提,她不大能说出什么难听话,也学不来玉香哭诉的本事,只是道:“奴婢睡在外间,听到有点动静就起来看看,发现,发现玉香爬上哥儿的床,还,还在脱…… “你胡说!”玉香尖叫着反驳。 郑令意觉得耳朵一阵发紧,又看向郑启君,郑启君没等她问,就连连摆手道:“我,我不知道。我是被她俩争执的声音吵醒的。” “奴婢虽然说是吴家的人,可也是清清白白的身子,何必,何必做这种下作的事。”玉香抹着眼泪,说。 “可佩儿平白污你做什么?”郑令意这话倒不是向着佩儿,只是指出这件事情里最大的一个疑点。 玉香倒是半点也不慌,眨着眼看着郑令意,又羞怯的看了郑启君一眼,道:“哥儿吃醉了酒,奴婢给他盖被子的时候,他就伸手扯了奴婢的衣襟一把,许是叫她瞧见了吧。” 郑启君像是腚被点了火,一下子弹跳开一丈远,紧紧的攥着自己的衣襟,指着玉香说:“你别胡说!” 他这举止,倒像是是个被人欺负了的黄花闺女,就连吴老将军也忍不住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让玉香可怜兮兮的形象显出了几分滑稽。 “那佩儿怎么说是你脱了衣裳呢?”郑令意问。 佩儿刚想回答,就见玉香有些鄙夷的睇了自己一眼,她又对郑令意道:“少夫人,这话说出来可就不好听了。” 郑令意没明白她这话的意思,又看不上玉香话里话外的傲慢,蹙眉道:“什么意思?” “奴婢也就是猜猜,也许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呢。”玉香又斜了佩儿一眼,道:“您院里的这个佩儿,早就不是什么黄花闺女了,她自己心里藏了龌龊心思,自己脏,看着别人也以为同她一样的心思。想着做个爬床的婢子,说不准能成个通房,再遇到个不讲究的,抬成了个姨娘就更是好运气了。” 郑启君震惊的看向佩儿,佩儿的辛秘被当众揭穿,她羞愤交加,浑身都在颤抖,“你,你胡说,夫人,我没有,我没有。” 郑令意自然是信佩儿的,绿珠也是一样,此时见她几乎要昏厥过去,连忙同她一道跪下,伸手紧紧环抱着她。 “夫人,您可别被亲近的人蒙了眼睛,最要提防的,不就是身边人吗?”玉香倒是很恳切的说。 郑令意定定的看了她一会,扯开唇角一笑,道:“佩儿的事情,我院里都没几个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玉香的眼神闪了一下,她躲开郑令意的注视,道:“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奴婢也忘了是听谁嚼得舌根了。” 凭玉香的一番揣测,想要给佩儿按个什么罪名是不可能了,只是黏上了一个甩不脱的疑影。 佩儿不知从哪来的力量,忽然站了起来,指着玉香道:“我是遭人污了清白,可我心里干净!我不像你!你脏的很!我眼睁睁瞧你脱了衣裳爬床,你才是那个想赖上哥儿的人!” 玉香撇撇嘴,轻描淡写的说:“颠倒黑白。” 佩儿被气得心头一阵发疼,快步走到吴老将军跟前,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额上都磕出血了。 “你这是…… “老将军,这个人不能留,她心里有鬼,奴婢说的都是真话,奴婢这就给您证据。”佩儿起身,哑着嗓子道。 吴老将军还没来得及困惑,就见佩儿飞快的朝柱子撞去。 第二百五十六章 参茶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大家都向佩儿扑过去,郑启君离得最近,也最顺手。他自然也伸手去拉佩儿,可没想到佩儿以死证清白的决心居然这样大,生生扯掉了一片袖子,也没能拽住。 ‘咚’的一声响,佩儿撞在了柱子上,这声音听得人心跳都停了一瞬。 绿珠几乎是狂奔过去的,将佩儿已无知觉的身子从地上搂到自己怀里。 玉香没想到佩儿的性子居然这样烈,她也慌了神,见着大家都朝佩儿那边涌过去,唯有吴老将军依旧坐着。 他身子前倾了一点,靠近了玉香,道:“奇了,我怎么就想不起来,你是什么时候,为的什么差事进的南院?” 玉香紧张的低下头,又强作镇定道:“三少夫人送了您不少花草,没得人打理,这才调了我来的。” “噢,那你原来是在谁院里的?又是谁引荐进来的?”吴老将军又道。 玉香吞吞吐吐,只说自己是在园子里伺候的。 吴老将军心里有了计较,见郑令意一脸焦急的转过身来想说什么,便直接道:“这深更半夜的,也只能拿了手令带这丫头出去看大夫,你去让赵护院帮忙就是。” 南院里的下人弄来了板车,大家轻手轻脚的将佩儿抬上去,她轻哼了几声,还是没有苏醒。 “绿珠,你跟着去吧。”郑令意对绿珠道。 绿珠点点头,步子已经追了上去。 这冷夜里,玉香脑袋上渐渐渗出汗来,她在心里将佩儿骂了千遍万遍,今夜坏她好事不说,还是个死脑筋,居然为着这事儿求死以证清白。 赶在别人开口前,玉香先道:“老将军,她是丑事被揭破,左右也无颜活在这世上了,这才寻死,顺道拉我下水!奴婢只是做好本分,着实冤枉。” 吴老将军径直起身,对郑令意道:“好一张巧嘴,说话像唱戏一样,在我院里这样久,我竟没留意。” 玉香听出不妙的意思,呜咽了一声,道:“老将军!您一定要信我!” “信你?你说自己是伺候花草的,好,我信了。那你一个伺候花草的,给客人送被子做什么?我记得,我是吩咐了旁人伺候的吧。”吴老将军一面往屋里走,一面说。 “赵嬷嬷年纪大了,我不忍她后半夜爬起来受冻,这才代劳。”玉香急忙辩解。 “说不通,说不通。”吴老将军摇摇头,“我乏了,也不想再听了。还是留给你们这些精力好的年轻人来处理吧。” “是,公爹,您好生歇着吧,这闹剧实在无稽,我会查个清清楚楚,然后告诉您的。”郑令意说着,瞥了玉香一眼。 玉香再不像刚才那般胸有成竹,反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吴老将军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只听到他的声音,“我这院里的,也给我拔干净,反了教了!” 最后几个字,听出吴老将军极生气的情绪。 “启君,你要不要休息去?”郑令意对郑启君道。 郑启君摇摇头,他眼前都是佩儿那一撞,晃得他脑袋也晕乎乎的。 “如何睡得着,我就坐在这等着天亮,再看看我怎么就又遭人惦记上了?” 郑令意返回原位坐下,她与吴罚端坐的像两座佛,只是这佛像不是慈眉善目,而是冷视怒目。 “今日是有人突发奇想让你爬上我弟弟的床?还是你自己动了心思?你来南院,究竟是缺人才调了你过来,还是刻意将你埋进来做眼线的?” 方才佩儿那一撞,已经是今夜最最惊心动魄之处了,眼下郑令意整个人都沉了下来,有的是精力陪着玉香来耗。 玉香一咬牙,将脸一抬,颇有几分豁出去的气势,“夫人如今想怎么样都成,眼下都是你的人,今日这个冤我是背定了!” “还说冤枉。”郑令意淡淡道,不在看玉香,而是将视线落在院子里。 玉香纳罕的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院里只有雪落之景,再无其他。 “先喝口茶暖身。”吴罚将茶盏递了过去,郑令意接了过来,只是捧在手心里暖着。 雪景又有了别的动静,舟娘带着赵嬷嬷走了过来,赵嬷嬷好像是被她从床上直接给揪起来的,不住的搓着胳膊。 等着两人到了跟前,被这边的人气儿暖气儿一烘,赵嬷嬷又打起了呵欠。 郑令意的眼神一扫过去,赵嬷嬷的嘴正张的大,都能看到喉咙口的小舌头了。 她赶紧的闭上嘴,下巴骨嘎嘣一声,差点没给弄脱臼了。 “这样困?”郑令意觉得奇怪,她说这话的时候,玉香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叫吴罚看见了。 “老奴真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今个也不知是怎么了,困得厉害。”赵嬷嬷捂着自己的脸,尴尬的看着郑令意。 “嬷嬷,你快同主子们说,是你身子乏了经不住,这才将伺候客人的事情托给我的,是不是?”玉香几乎要扑到赵嬷嬷身上哭。 赵嬷嬷躲了一下,不大肯定的说:“是,是吧。”她说着,又打了一个呵欠。 “睡前,可吃什么喝什么了?”吴罚忽然开口问,大家都看向他。 玉香飞快的抬头瞧了他一眼,继续低低的哭嚎着。 赵嬷嬷艰难的回忆了一下,明明也就是几个时辰之前的事情,怎么就记不得了,中午吃了什么她分明是记得的。 “就,就喝了一杯参茶,苦甜苦甜的,味道怪的很。”赵嬷嬷想起来了,又看向玉香,道:“不还是你端给我喝的吗?说是补身。” “是补身的参茶,没错呀。”玉香低着头说。 郑令意想起佩儿方才也是呵欠连连的,蛛丝马迹落到了实处,“那你这杯参茶,是不是也给端给佩儿喝了?” 郑启君闻言想到了什么,朝舟娘打了个响指,将她召了过来,两人往厢房去了。 玉香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她顿了一下,很快大声道:“没有,她哪里配得上喝这个?” 郑令意吐出胸中浊气,冷笑了一声,“你这样扯谎,是打量着佩儿活不了了,是不是?” 玉香打定了主意,便咬死了不松口。 可没过一会,郑启君与舟娘回来了,舟娘手里端着一盏茶,就是佩儿喝了一口,又没喝完的参茶。 “佩儿大概是嫌味道奇怪,没有喝完,所以才能听见动静爬起来。”郑启君指了指舟娘手里的参茶,又拢了拢衣襟,道:“也幸好这样,不然我的清白之躯就要叫你给糟蹋了。” “你!”郑启君这话叫玉香极为羞愤,本以为即便叫佩儿打了岔子,这郑启君醒来见到自己的样貌后,怎么着也会动些心思,合该赶了佩儿出去,再与她行云雨之事。 再然后就可顺水推舟的跟了他,到时候两头讨好,断不了的荣华富贵。 可没想到,没想到遇上这么个不开窍的木头脑袋! 玉香气急了,指着郑启君骂道:“你是不是男人啊!” 郑启君笑了笑,将大氅一撩,一送胯,道:“我自然是男人,只是不好当下就证明给你看,不然也太有辱斯文了。” “好了,将大氅裹上,别着凉了。”郑令意道,她眼皮也有些重了,身子不自觉往吴罚身上靠过去,她看着玉香,道:“你既然是南院的人,公爹又说让我全权处置了,好,叫几个婆子来,扭送到外院去乱棍打死。” “不,不行!”玉香撒泼挣扎起来,她招数还真是不少,对两个婆子又咬又踹的。 “不行?为什么不行?”郑令意很有耐性的反问。 玉香显然是不能说的,郑令意循循善诱,道:“你到底是什么来历?说出来,我便不拿你的性命做筏子了,不是谁都喜欢喊打喊杀,也不是谁都喜欢用阴刀子捅人的。” 玉香还是不语,吴罚打量着她迟疑的神色,道:“若是有个什么把柄软处在谁手里,也可说出来。我是做什么的,想来你也清楚,有能力替你处置好了。” 吴罚的承诺半真半假,可叫人听着,就是觉得可信。 玉香抬头看着他,吴罚还点了点头,诱她将事情说出来。 “奴婢,真是侍弄花草才调进南院来的,只不过借了东风,奴婢的娘是孙妈妈,是,是老夫人院里的。” “孙妈妈的女儿不是已经嫁了吗?”郑令意此话,叫玉香一脸震惊。 郑令意冲她歪头一笑,显得十分俏皮。 ‘妖孽。’玉香在心里暗骂道,只能老实的说:“奴婢的夫君不争气,奴婢与他和离了,为了讨生活,就进了吴家。” “那你还好意思说人家佩儿!”郑启君匪夷所思的看着玉香,女人骂起女人来,真比男人还恨。 玉香被堵了个正着,没话说了。 “那今日你爬床,是老夫人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念头?”郑令意道。 玉香抬眼瞧着郑令意,想着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不差这一句,便道:“是老夫人的意思,老夫人又是替小姐谋算的这事儿。” 郑令意竟不觉得惊讶,甚至于觉得,这样一来事情才算说得通, 郑启君扶额感慨道:“那两夫妻还没完了,上杆子替我找姨娘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替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想来,今个你若成了事儿。我弟弟真将你带在了身边,日后你的用处就更多了吧?”郑令意一想到郑启君身边可能埋着郑容岸的人,便不寒而栗。 郑容岸想做什么?他是要郑启君的命。 反正都说到这份上了,玉香也不遮掩,道:“若是得了富贵,谁还巴巴的挂念着做坏人呐。可老娘不还在老夫人院里吗?” 她又有些破罐破摔的说:“您到底想怎么处置奴婢?” 天空已经泛出了鱼肚白,郑令意想了想,道:“先跟我回静居,你的命如何安排,要看看佩儿的运道,若是她活不了了,你也别想好过。” 玉香这才真正后悔起来,在南院里头虽然还好做下人,可日子清闲的很,但她心里总想着过上主子的日子,这才叫乔氏一拱,就爬上了郑启君的床。 “我还有一事不明。”吴罚道,“如若他今日不住在南院呢?这事儿还会有吗?” 玉香嘲讽的笑了起来,对吴罚道:“这亲家哥儿不住南院就是住外院,若是住外院,今夜这事儿就不是我来办了,说不准此时哥儿醒来,身上已是赤条条了,边上还卧了个哭哭啼啼的丫鬟呢。” 她扫了郑启君一眼,叫郑启君觉得自己的衣裳都叫她这眼神给剥光了。 玉香又看向郑令意,“大家都知道您不爱凑热闹,可这生辰,定然是会请弟弟妹子的。” 竟是早早就等着今日了,郑令意还以为自己耐着性子等到郑嫦嫦婚后在发作,可不曾想到吴柔香自以为上回的事情被兜圆了,一击不中,如今便迫不及待的再出手了。 她这样和盘托出,多少也是想替自己挣一线生机。 郑令意让郑启君先回县主府去,又让人押了玉香回静居。 绿浓备了提神的杞子茶和助眠的安神茶,也不知主子们要喝哪一盏。 “佩儿有消息了吗?”郑令意啜了一口杞子茶,对绿浓道。 “还没呢。绿珠也没回来。”绿浓躬身道:“夫人,那个玉香…… “好好看着,还有,是谁把佩儿过去的事情传出去了?你给我查清楚了,我院里容不下这样的人!哪有拿人家的伤心事说嘴的!” 郑令意提起这件事便是打心眼里觉得生气,佩儿那一撞,大概也有羞愤交加,真心不想活在这世间的缘故。 郑嫦嫦连忙给她顺气,又给她喂茶。 “你也该回去了,嫁衣要绣不完了。”郑令意对郑嫦嫦说。 郑嫦嫦抿唇羞涩一笑,但笑意消退的很快。 “其实已经绣的差不多了,唉,姐姐,昨个是你生辰,我不想扫兴,所以没有告诉你。那白家前日又来人,是绿镯无意中瞧见的,偷偷的,像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郑令意蹙眉道:“你的婚事已经定下了,这是板上钉钉的,无可更改的,白家还来求什么?” 郑嫦嫦摇摇头,道:“不知道。” 郑令意沉吟片刻,道:“不管怎么样,你小心些就是,不到大婚那日,你都不要放心,警醒些,知道吗?” 见郑嫦嫦点点头,郑令意心里算了算日子,感慨道:“怎么也没想到,我会这样盼着你出嫁,还有十日,这十日里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郑嫦嫦扑了过来,姐妹俩抱在了一块,彼此安静无言。 郑令意忽然想起什么,拍拍郑嫦嫦的背,道:“姐姐给你个防身的东西。” 郑嫦嫦见她朝内室去了,随后拿着一柄小巧的匕首走了出来。 “这你姐夫在外头给我买的,原是一对,我那一把镶了翡翠在刀柄上,你这个镶了芙蓉石,来,拿着。” 郑令意把手掌长的匕首搁到了郑嫦嫦的掌心,“也别多想,也别怕,姐姐只是想叫自己夜里睡得安心些。” 郑嫦嫦将匕首收好,见郑令意对自己一笑,道:“回去吧。” “好。日后,咱们就能更常见面了。” 郑嫦嫦能嫁给米霁月自然高兴,可细细想来,这份高兴里,竟有一大半是因为即将脱离自己的母家。 那个待了这么些年的家,除了有过蒋姨娘的那一方小天地外,其余的,她们毫不怀念,斩钉截铁的想要远离。 郑嫦嫦在冬妮的陪伴下回了郑家,雪还没停,混进了雨水,天阴沉沉的,若不是街面上的早餐铺面开张了,倒像是夜晚。 郑令意照例替她准备了一些吃的,如今天儿冷,东西放的住,她便备的多了些。 郑嫦嫦与冬妮偷偷商量着,若是这几日鲁氏有个不在安和居空档,就托郑燕如将这些吃的送一些给郑双双。 冬妮并不觉得郑双双会领受这份好意,但既然郑嫦嫦想要做,她便也应诺下来,“奴婢会仔细留意着。” 主仆俩刚到西苑门口,便听见了绿镯与人争执的声音。 绿镯这丫头心细胆子也小,从不敢大声说话,今日能叫她叫嚷成这样,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冬妮与郑嫦嫦赶忙往里跑去,只见郑绵绵正狠狠的拽着绿镯的双丫髻,又在绿镯手臂上、胸口上下了死劲拧她。 绿镯痛的直跳脚,却又躲不开。 郑嫦嫦对绿镯的感情与对冬妮不同,她心里有些依附着冬妮,将她当做姐姐来看,绿镯更像一个乖巧懂事的妹妹,虽然不能帮着她拿主意,但平日饮食起居,她总是很妥帖照顾。 郑嫦嫦自然也是疼爱绿镯的,见她如此惨状,当即就与冬妮两个人冲上去,冬妮去掰郑绵绵的手,郑嫦嫦则是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她推了郑绵绵一把,将她推的一个不稳,直接坐到了地上。 “你疯了?绿镯招惹你什么了?你居然这样下黑手。”郑嫦嫦也不去扶,将绿镯的衣袖推上去看伤处,还有那胸口的软肉,更是没眼看了。 绿镯将她手里紧紧攥着的东西给郑嫦嫦看,哭道:“姐儿,盖头叫她毁了!” 攥成一团的盖头散开,金线绣作的凤穿牡丹华丽精致,越美丽越衬托出那个黑洞的丑陋,是烧过的痕迹。 郑嫦嫦绣嫁衣都没有绣这个盖头用心,嫁衣一层层,还叫人看不分明些,可盖头却是全然的露在外头,是要叫许多人瞧见的。 而且郑绵绵毁了盖头,实在太不吉利了。 “你!你!”郑嫦嫦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指着郑绵绵半晌才道:“你混账!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郑绵绵从地上爬起来,脸上没有丝毫的愧色,反倒步步逼近,只差鼻尖对着鼻尖。 “夫人把我定给白家了,”郑绵绵笑着说,眉头凝结着恨意怒气,眼里却流下泪来,她一把抹去眼泪,像是嫌眼泪碍事,“哈,真是谢谢姐姐你了。” “怎,怎么会这样?”郑绵绵像是被一盆冰水临头浇下,不仅心里的火灭了,连整个人都冻得僵硬了。 “还不是给你补位吗?谁让你金贵,有个肯替你周全的姐姐,恨不能屁股都替你擦了!”郑绵绵恶狠狠的说,仿佛说话越狠越粗俗,心里的不平和恐惧就能少一些。 郑绵绵的话没有激起郑嫦嫦丝毫的不悦,她只是怔怔的看着郑绵绵,似乎还是很难以置信,“爹呢?爹怎么肯?白家的底细不是全清楚了吗?” “我在爹眼里算个什么?哪有他儿子的前程重要,你这个女儿嫁不得,便换一个更不打紧些的嫁就是了,他又不心疼!”郑绵绵几乎是吼着对郑嫦嫦说的,唾沫星子溅了一脸。 冬妮将郑嫦嫦护到身后,虽有些不忍,但她还是得说:“这到底,也不是我们姐儿…… “冬妮,此时莫要说这个。”郑嫦嫦扯了扯她的衣裳,阻止道。 郑绵绵又嗤笑一声,指着冬妮道:“瞧瞧,她自己嫁了人,还是对你这样放心不下,连看家护主的狗都替你找好了。” “你说我就说我吧!何必用这样难听的话说旁人!”这话着实太难听了些,郑嫦嫦忍不住道。 “都在吵嚷些什么?”俏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郑绵绵身后,她在每个人身上逐一看过,最后视线落在郑绵绵手中的盖头上。 俏朱已经知道郑绵绵要嫁白家的事情,白家允诺会在礼部侍郎一职上替郑容岸多多筹谋,所以郑国公就默许了这桩婚事。 俏朱知道这婚事脏的厉害,郑嫦嫦走运躲了过去,又许了好人家,苦了郑绵绵。 “盖头要重绣,您还有闲工夫在这?”俏朱对郑嫦嫦道,又瞥了郑绵绵一眼,“你好歹还有个姨娘在身边,还不去陪陪她?” 郑嫦嫦被冬妮和绿镯扶回了房间里,房门关上后,冬妮站在门口想了一会,又将门栓也给插上了。 她闭上眼,在心里默默的祈祷着,盼望郑嫦嫦平平安安的出嫁。 “姐儿,您别哭呀,这,个人总有个人的命数,您命里是米家人,这,到底与您不相干。”绿镯仿着冬妮的腔调,结结巴巴的安慰着郑嫦嫦。 冬妮走进去一看,郑嫦嫦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她见冬妮进来,哭的像个无措的孩子,“我不想嫁白家,我也不想绵绵嫁给白家,我不想任何一个女子嫁给那样一个人啊!” 第二百五十八章 礼物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直到午后,绿珠才一脸倦容的回来。 她米水未沾,嘴唇都干燥的起皮了,郑令意将自己的甜汤给她喝了,绿珠捧着碗,先说了一句,“佩儿醒了。”然后咕咚咕咚的一口气饮尽了。 “只是她吐了好几次,奴婢闻着,像是连胆汁都吐出来。小杨大夫将她留下了,说是住上几日,方便调养。”绿珠瞧着碗里还有一小片百合,又将碗端起来,往嘴里一倒。 好歹是将佩儿留了在了这世间,郑令意心里勉强轻松一些,道:“你先去小厨房吃些东西吧。” 绿珠应下了,郑令意让绿浓也出去忙活了,自己一个人坐在房里出着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手边还摆着郑嫦嫦、郑启君昨日带来的礼物,她掀开一瞧,见郑嫦嫦的礼物是一块脏兮兮的东西。 郑令意愣了一愣,将那东西拿近了一瞧,才发觉是一件颇有些年份的香印,虽分不出是什么年代,但旧色之下自有华彩,想来不是什么凡品。 这香印是一对衔柳枝的燕,雕的精美细腻,郑令意很喜欢,只是不知,郑嫦嫦是从何处得的这个香印。 古董这东西,若是捡了漏,五文三钱说不准也能买一个,可郑令意不觉得郑嫦嫦会有这个机遇,但若是正正经经买了来的,什么天价都有可能。 将疑问和不解先搁在一旁,郑令意又取了郑启君的礼物来看。 盖子一掀,郑令意一愣,盒子里几沓纸,几张面额颇大的银票,几间铺面的契书,还有一支成色极好的玉钗,还有一封郑启君的信。 信上,他唤郑令意做大姐姐。 他说,大姐姐,你成亲的时候,我还没能给你添妆,如今趁着二姐姐结婚的时候,我一并给你补上,不能缺了你的这份。 这玉钗二姐姐没有,是我独给你的,越年长,我越知道你当年把我送给县主,是出自怎样的勇气和担当。那时你还那样的小,就殚精竭虑为我的一生做打算。 我是在蜜罐里泡大的,你和二姐姐是在苦水里养大的,我一直都过得很好,见你和二姐姐也算是苦尽甘来,我心里虽高兴,但总觉得自己不像个男人,有时候想着,我若是哥哥该多好,就能护着你们了。可又一想,我若是哥哥,哪还活的到今天呢? 弟弟如今长大了,姐夫虽然笑话我还算不得一个正宗的男人,但我总有长成男人的那一日,此时我估量着,自己已经能护着你了,日后一定更能护着你和二姐。 你也别担心三姐,等她回了神,分出了好坏是非,会与咱们一条心的。老天爷对咱们不算太好,可终究也不算太差,咱们姐弟四个,都会好好的。 这封写的不长,口吻亦很随意,更是郑启君坐在她跟前,单手托腮,用一种既郑重又轻快的神色说出来的。 郑令意却看得泪流满面,将信往心口上按了按,又仔仔细细的藏在那些银票和契书底下。 她小心翼翼的将玉钗托在掌心端详,郑令意虽没拥有过什么好东西,但着实见过不少。 这玉钗触手生温,如脂般细腻,玉钗贵重不假,郑令意更觉得会是件稀缺的东西。钗型如似龙又似柳,乍一看简单,却又曼妙动人,怕是出自什么名家之手。 郑令意对着镜子将玉钗簪进发里,又用手推了推,生怕不牢。 镜中美人,乌发白玉,好东西就是这样,你说不出是好在哪里,但却移不开眼睛。 郑启君的信给了郑令意片刻的愉悦和安宁,这份内心的安宁却在绿镯到来后戛然而止。 郑嫦嫦让绿镯把郑绵绵许给白家的事情告诉了郑令意。 “姐儿的意思是,她这门婚事既然改不了了,那她想帮着,帮着十九姐儿逃了这门亲事。” 绿镯不敢将这话说的大声,声音轻的让郑令意和绿浓都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 “逃了这门婚事?”郑令意起初是觉得这话荒唐,可在心里思量过一番后,却觉得不算个很差的主意。 “可,我与嫦嫦商量这件事算怎么回事?到底不是我们俩成亲,逃不逃的,不是还要问过绵绵吗?” 绿镯道:“咱们姐儿后来又去找过十九姐儿,只是门叫俏朱上了锁,怕是除了出嫁那日,日后都见不到了。” “上锁?”郑令意听了这话,顿时生出几分绝望来,她旁观者尚且如此,郑绵绵被关在屋里头,又不知会是怎样一种心境。 郑嫦嫦在郑家也待不了几日了,如果她出嫁了,那郑绵绵的事情就更没个帮手了。 绿浓瞧见绿镯总是时不时用手去揉一揉胳膊,便道:“你胳膊怎么了?” 郑令意也看向她,绿镯紧张起来,生怕郑令意怪罪,道:“十九姐儿把姐儿的盖头给烫了个洞,奴婢没抢下来。” 郑令意叹了口气,绿镯更紧张了起来,害怕她斥责自己没用。 “绵绵做出这事,我怎么一点都不奇怪呢?” 绿浓有些怅然的笑了笑,道:“这十九姐儿的性子,的确是有些乖戾,小的时候,她不知道多黏你。从前姨娘还在时,我听她与万姨娘玩笑,说十九姐儿常说孩子气的话,说要做您的亲妹子。万姨娘就同姨娘笑,说,‘本来不就是亲妹子吗?’” 郑令意听得有些伤心,她从前也是自顾不暇,护着郑嫦嫦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虽然也将郑绵绵看做妹妹,但与郑嫦嫦相比,终究是差了一层。 “便是咱们想帮,也要绵绵点头才行。这逃婚未必是人人都能接受的法子,逃了这门婚事,她从此就回不了郑家了,白家郑家两家人的仇也就结下了,两家人联起手来不会放过她的。她以后要藏在何处?要在哪里生活?要如何生活?这桩桩件件都是大问题,但最最紧要的,是绵绵怎么想?” 郑令意焦灼的在房中来回的踱步,不住的说着难处,她又快步走到绿镯身边,道:“你回去同嫦嫦说,叫她想法子与绵绵联系上,她若答应,咱们就替她谋划,这样的家,这样的爹,不要也罢!只是万姨娘,对,她若答应了,这万姨娘也要安置妥当了,不然也个死!总之,先肯定了绵绵的意思。” 绿镯连连点头,道:“奴婢知道了。” 目送着绿镯离了静居,郑令意这才坐下,摇了摇头,道:“这些事儿,什么时候才有个尽头啊。” “夫人,您真打算着帮十九姐儿?”绿浓在她身侧半蹲下,道。 “若是绵绵不肯也就算了,若是答应了。那就要帮,不只是为了她后半辈子,也是为了安嫦嫦的心。若是咱们不帮,只怕绵绵在白家有个风吹草动的不平,嫦嫦都会愧疚的夜不能寐。” 郑令意最知道郑嫦嫦的性子,她像极了蒋姨娘,性子温柔和顺,感情充沛,再有那么一点点的倔强。 吴罚知道家中今日不平,在大理寺中将事务处理好了,就匆匆的赶回来陪伴郑令意。 他还带了蜜红豆米糕回来,是吴霞特意给郑令意一个人做的。 一见到他,郑令意心里就平静了许多。 “伶阁安安静静的,什么响动也没有,应该是打算不认玉香这个人了。”郑令意小口小口的吃着米糕,道。 “随她,咱们心里记着账就好。”吴罚有些乏了,但又不能全然的睡着,只闭目养神,一边与郑令意说话。 “吴柔香倒是回来了。”吴罚忽然开口道。 “哦?” “见着我刻意躲在马车里不出来,直到我进去了,她才出来的。” “回来看事情成了没有?” “大抵是吧。” 到底是肉眼凡胎,没有顺风耳的本事,两人也只是揣测。 这玉香虽然什么都招认了,但碍于一个老娘还捏在乔氏手里,怎么也不肯画押,若是强逼着她画押,只怕对峙的时候会翻供,岂不是给乔氏送把柄。 郑令意打算看佩儿恢复的如何,如果佩儿恢复的好,那玉香的命就留着日后对付乔氏,如果佩儿命不好,那玉香就下去陪她! 眼下先关在静居里,一日两餐,饿不死也吃不饱。 郑绵绵的事情,郑令意暂时没有与吴罚说,只是过了两日,绿镯又来带话,说郑绵绵说,一切听郑令意的安排。 “听我的安排,她是这么说的?”郑令意觉得有些意外。 绿镯点点头,道:“万姨娘偶尔被俏朱放出来透透气,是她带的话,说是十九姐儿听到您会帮她后,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郑令意心里感受颇为复杂,觉得肩头上的担子愈发重了。 “嫦嫦的盖头补的怎么样了?”郑令意下定了决心,倒觉得不那么踌躇彷徨了。 “姐儿手艺好,自然是差不多了,只是这补过的东西,她心里总有些磕绊。”绿镯道。 “你告诉嫦嫦,这些都不要紧,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叫她放宽心。”郑令意道。 郑绵绵与白家的婚期订在了来年的春日里,郑嫦嫦的婚事一操办好,就要操办起她的来了。 眼下虽然郑家和白家心知肚明,但外人并不知道这桩婚事。 郑令意想着,恐怕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成婚这日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一天天掰着手指数日子的人可不少,米霁月算一个,郑嫦嫦算一个,郑令意也算一个。 郑嫦嫦出嫁那日,郑令意摸黑就去了郑府,守门的管事原本是要趁着这个机会给她一点下马威的,可在门缝里瞥见吴罚的眼睛扫过来,明明知道他不可能瞧见自己,却禁不住一凛。 管事也被郑国公的人提点过了,知道国公爷对这门婚事算是看重,陪着笑把门打开了。 郑令意没看他,抬头瞧了一圈,见外院的布置还算周到,红绸漫天,天一亮的时候,自然满是艳光,想叫人不高兴也难。 郑令意以为,外院的这番布置当然是看在米家的面子上,郑嫦嫦嫁了米霁月,郑国公其实是很满意的,所以婚事才会这样顺遂。 吴罚倒想留在郑家,只是今日,他也进不去,又不像蒋姨娘出事那日,他直接劈了门不管不顾的就进去了,内院都是女眷,实在不妥。 吴罚将郑令意送到内院门口,夫妻俩对视了一眼,吴罚对郑令意点了点头,郑令意心里就更安定了几分。 他没有直接走,而是去给郑国公请了个安,郑国公那时才刚醒,听说吴罚来了,就跟他一道去外院用早膳了,吴罚连鲁氏的面都没见到,就被带着走了,到底是少了些僵持的尴尬。 郑国公如今看他也顺眼,谁叫吴罚多少也算是有些出息呢,他十分慈爱的聊了些家常,听吴罚说要去米家陪着结亲,笑道:“虽然你是米家的表兄弟,却是郑家的女婿呀,怎么不留下呢?” 吴罚解释道,米霁月酒量不济,米宵晖年轻不懂事,一贯是个爱瞎起哄无节制的性子,滕氏早早的吩咐了吴罚,要他做个陪郎。 郑国公也不过是玩笑,便让吴罚离去了。 米霁月也曾拜访过郑国公,端的是一表人才,谈吐从容,郑国公对其很有几分好感,也觉得郑嫦嫦走运的很。 他想到这,难免想到郑绵绵,可也只是蜻蜓点水的想一想。至于这个女儿,她嫁了白家之后,以后的日子要怎样过?她面对那样一个夫君,心里该是怎样的煎熬和恶心? 这些,他这个做父亲的竟可以全然不想,仿佛郑绵绵只是一个没心没肝,无情无义的物件。 郑绵绵给他留下的印象委实寡淡了一些,他偶尔去一次万姨娘处,郑绵绵总是早早的藏起来,没法子碰上了,老大不情愿的喊一声爹,模样没有前头几个生得好,性子还这样的不讨喜,也难怪没有郑嫦嫦的运气了。 如此一想,郑国公心里彻底舒坦了,仿佛郑绵绵摊上那样一桩婚事,是她该!这婚事能给嫡兄换些好处,已经是她的福分了。 虽然今日是女儿出嫁,但郑国公到底没什么事儿,背着手走来走去,来来回回的露个面,也就是了。 眼下时辰还没到,他自悠闲的很,喝喝茶看看书,没得什么好烦心的。 直到外头热闹了起来,下人来请过了两回,郑国公才把书一丢,仿佛恩赐般的出门露面去了。 郑嫦嫦的婚礼可比郑令意那时候热闹多了,也远比她其他的几个庶姐热闹。 郑令意给曹姑姑的贴补了一些,让她尽量放手去做,曹姑姑没敢瞒着郑国公,这个老奴之所以能两头讨好,最重要的是,她并没背叛过郑国公。 女儿掏私房钱给娘家,说出来是不好听,可却是切实的好处,何必深究? 郑国公今日是乐呵呵的,还有心情主动的招呼郑令意。 郑令意的眼睛都盯在郑嫦嫦身上,万般不情愿的去了郑国公跟前请安,眼睛却已经盯着送嫁的队伍。 直到花轿起,唢呐声非要碾着人的心窝子,逼大家要哭一回,郑令意回过头,眨了眨干干的眼睛,道:“爹,你方才说什么?” 大概只是一句闲话,郑国公自己也不记得了,摆了摆手,道:“给了你妹子那样多的添妆,就不心疼?” 郑令意运回来的那几个大箱子,沉甸甸的大铜锁,想撬开?没门!红木箱子又是订做的,上头烙了朵梅花,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反正算是打了印记,也替换不了! “给她的,我为什么会心疼?”郑令意站在郑国公下边的一方阶上,抬起头反问。 郑国公一时无言,只笑了笑,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送亲的队伍很长,浩浩汤汤的,米霁月早得了吩咐,知道郑启君会在此处添些抬嫁妆脚夫进来,见一大帮抬着红木箱子的人走了出来,便让他们随在了后头。 他是不奇怪,可边上看热闹的人就闹不明白了。 吴霞拿着国公府分发的喜饼吃着,对吴鱼道:“哥,只知道半道抢亲,哪还有半道添妆的呀?” “这是夫人的妹妹,你说些吉利的话成吗?”吴鱼睇了她一眼,见她吃的满嘴是渣,没个斯文相,忍不住叹了口气。 “夫人的妹子,嫁的又是大人的表兄,这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只是奇怪。”吴霞抹了把嘴,又用胳膊肘碰了碰郭果儿,道:“果儿,你吃呀,这喜饼里有猪油呢!可香啦!” 郭果儿被人群挤的一晃一晃,只能紧紧的挨着吴霞,她咬了一口喜饼,道:“应该是夫人的亲弟弟给的添妆,是从小送到养在他县主姑姑身边的,所以才另送的嫁妆吧。” “噢。”吴霞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还想再问,被吴鱼打了一下肩头,道:“在外头少说大人的家事!” 吴霞和郭果儿被这句话一吓,两个人都闭上了嘴。 郭果儿安安静静的吃着喜饼,瞧见对面人群里有个穿着小厮服饰的人正猫着腰,一路逆着人流小跑而去,她瞧了一眼,并没想太多。 那个小厮一路的跑,跑回了国公府,正见到郑令意登上马车,准备去米家。 他停了一会,似乎想阻止郑令意,但又切实的没这个胆子,只能跑进来,飞快的给曹姑姑递了句话。 曹姑姑一面侧身听了几句,快步走到郑国公身边,道:“国公爷,说是县主府的给嫦姐儿的嫁妆,半道里添了进去,大概,大概是哥儿的意思,边上瞧的人挺多的。” 郑国公一时没有说话,曹姑姑低下眼睛,瞧不见郑国公是什么表情。 过了一会,曹姑姑听见郑国公说:“好啊,长大了,一个两个都敢给我脸色看了!” 听不出多少具体的怒意,但凭着曹姑姑在他身边伺候多年的直觉,他知道,郑国公是真生气了。 就好像那一回,郑容岸告诉他,吴柔香买通了人去刺杀郑启君一样,他也是这样的说话口吻,然后就狠狠的给了郑容岸一脚,骂他连个女人都管不住,前程挣不到几分,倒想着怎么灭兄弟的性命。 郑令意大概能猜到郑国公的反应,但今时今日,她不愿去想这扫兴的事情,妹妹今日成婚,她总得享受片刻的喜悦。 郑令意今日是娘家人,没法子闹洞房,只能在米家摆宴席时,喝的醉一些,冬妮和绿镯大抵也忙坏了,再加上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也没个人出来给郑令意递上一句消息。 吴罚穿过重重人群来来找她,郑令意这一桌都是米家的一些长辈女眷,多少也算是吴罚的长辈,没那么多的讲究,反倒笑话起他来,道:“离了半刻就受不啦?” 吴罚本没有那样薄脸皮,但禁不住被她们左一句又一句的揶揄,竟然红了一只耳朵,郑令意看得新奇,躲在边上偷笑,也不帮他解围。 吴罚只好‘狼狈’逃脱,给绿浓递了句话。绿浓转到郑令意耳中,只有两个字,“妥了。” 郑令意反手往绿浓手里塞了两个油果子,绿浓看着掌心里油汪汪的果子,想起郑令意小时候常这样做,她笑了起来,又有些担心的想,‘该不是有些醉了吧。’ 郑令意是有些醉了,但还不至于失态,只是脑子里想不了什么事情,只一味的笑。 她也不是傻笑,笑得倒很恬静,旁人也看不出她是醉了,只说她替妹妹高兴,连嘴都合不拢了。 郑令意听到这话,便闭上了嘴,只抿着微笑,这些女眷这才觉出几分不对劲来,又逗郑令意说了几句话,听起来有些酒言酒语,这才知道,她是有些醉了。 郑令意一般只是微醺,也没这样过,绿浓有些担心,哄着郑令意去散步吹风醒酒。 刚在米家的小桥上走了几步,就遇见一个顶不想遇见的人——龚馨玉。 郑令意一见她,酒就醒了大半,两人在桥的两端僵持着,都很尴尬。 还是郑令意先动了步子,往龚馨玉那边走了几步。 龚馨玉身边的那个婢子见了郑令意多次,回回没有好事,心里认定郑令意是个母老虎,只叫龚馨玉快走。 龚馨玉喝得似乎比郑令意还要醉一些,眼神迷离,双颊坨红。 郑令意想也知道她是为什么喝醉的酒,心里有些怜悯。 龚馨玉也认出郑令意来,眼泪忽然落下来,对郑令意道:“你欺负我,你们都欺负我。” 第二百六十章 人月两圆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缘分不是你的,怎么叫我欺负你?人前人后,你的心思要藏好,女孩子家家的,不比那些男人,若是传出去了,叫人编排出什么难听的话也不一定。”郑令意靠在绿浓身上,见四下无人,说话也直白了一些。 龚馨玉看了郑令意一会,眼神渐渐清明起来,变得有些哀愁,又莫名的空洞乏味。 湖面上吹来一阵裹有潮气的风,她顺着风看去,望着波光粼粼似银鱼翻涌的湖面,说:“今日圆月,人月两圆,是个好日子。” 她这样平常的说话,倒叫郑令意语塞,“我也不知该说什么,毕竟以我的立场来说,落在你耳朵里,都像是风凉话。” 龚馨玉轻轻笑了一声,伸手一摊,好像想将虚无的月光抓在手里。 她收回空空如也的掌心,又看向郑令意,道:“你那日说的话,我细细想过。” 她顿了一顿,像是在回忆什么,“的确是给姐姐丢脸了。” “姐儿,别这么说。”婢子心疼的说。 龚馨玉对她扬了扬手,示意无妨,她有些自嘲的笑一笑,道:“你们姐妹生得都好看,不过你还是比你妹妹要更好看一些。我姐姐也比我好看,好看许多。你看米兜儿就知道了,漂亮的像个女娃娃。” 郑令意略一皱眉,龚馨玉的确算不得好看,可也绝对算不得丑,若是她不做出仗势欺人,无理取闹的丑态来,总还是有些少女的青春与亮彩。 “米家表哥哪里是如此肤浅的人?再说,以你的样貌来说,也不需要这样自怜自艾。” 龚馨玉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像是不愿与郑令意争辩这个。 “今日娘本来是不想叫我来的,可我想着,也算是做个彻底的了断,日后你大抵也见不到我了,家里要给我说亲事了。” 龚馨玉是笑着说的这番话,可郑令意却觉得,她的眼神比方才哭诉时还要难过。 她缓慢的从郑令意身边经过,郑令意回首看她,见她的身影慢慢的缩小,没进假山的一块阴影里。 郑令意心里莫名的不舒服,嫦嫦今日盖上盖头前,那个充满喜悦的笑容,与龚馨玉方才孤寂的背影,总在她脑海里交织。 这人生十苦之中的求不得之苦,龚馨玉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姐儿,也算是饱尝了。 “怎么在这吹冷风?”吴罚的声音忽然出现在风里,绿浓自动的退了下来,郑令意的身子轻轻一晃,又靠在了吴罚肩头。 “嗯?怎么叫你找到的?”郑令意被吴罚扶着,慢慢的走下了高桥。 吴罚用鼻尖碰一碰她的头发,道:“闻着味就过来了。” 郑令意笑了起来,道:“是向娇娇偷师的吗?” 两人在花园的一块平坦大石上坐下,绿浓手执灯笼在旁,一为照明,二为把风。 吴罚如闲话家常一般道:“她们母女此时已经出发去硕京了,吴鱼与陈娆派来了的几个人一路护送,在偏京会歇上一日,到了硕京再给咱们递消息。” 郑令意轻轻的‘嗯’了一声,像是有些困了,过了一会,又在吴罚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道:“只是怕寇家漏了消息。” 吴罚道:“不必担心这个,陈著与我说,陈娆与寇觉尘的感情很好,她又是个极聪明的女人,在寇家倒是有了些说一不二的气势和地位。不然的话,她此番恐也不敢一口应下照看你那妹子的请求。” “陈姐姐办事我是放心的,说是宅院都准备好了。独门独户,又在寇家仆从夜间巡逻的范围之内,隔了两条窄街就是集市,她们母女生活该是很便利的。” 郑令意说着,又往吴罚怀里缩了缩,她也不困,只是觉得身子莫名的软乎无力。 吴罚正阖着眼享受此时的温存,忽然觉得有只柔嫩的小手在轻抚自己的脸颊,又听郑令意道:“其实,帮着绵绵逃婚之事,也算我一时意气之举,你,怎么就这样顺着我呢?我一说,你便帮着谋划安排,半句劝阻的话也没有。” 吴罚想了一想,道:“百姓家的女子若是托生在一个开明些的家中,即便婚后遇人不淑,或是与夫君不睦,也能像吴鱼妹子一样解脱。再不济些,若是女子心性要强,逃了就是。可反倒是咱们这样的家庭,顾忌太多,院门一重一重落了锁,想逃也难。” 郑令意听着这话,觉得哀伤。 今日,郑嫦嫦出嫁的这一日,郑家热热闹闹,也乱哄哄的。 前两日,冬妮在俏朱的茶水了下了一点安神的药,只是让她午睡时睡得沉一些,好将郑绵绵的房门钥匙用胶泥给烙下来,配成一把钥匙。 今日这才有机会将郑绵绵和万姨娘都偷了出来,趁着大家的心思都在郑绵绵身上时,她们母女换了婢子的衣裳一路低着头,藏进郑嫦嫦的嫁妆箱子里。 原来的丝绣棉被本就只装了一半,藏一个人还有富余,充门面的嫁妆,倒是给了一个藏身之处。 如此安安稳稳的被运出了郑府,到了米家,又被米霁月的心腹领着出了偏门。偏门外早就等着一个吴鱼,将她们一路送出了城,只是…… “也是时候发现了吧?”郑令意轻声道。 “怕了?”吴罚倒是不紧张,事情都已经做了,就不要担心,见招拆招就是了。 郑令意思量了片刻,道:“我与嫦嫦已经说好了,想着还是咬死不认的好,若是认了,我怕爹会有些失控。” “那就不认,反正旁人欠咱们的账,不认的也多了去了。”吴罚颇为无赖的说,郑令意虽然打定了主意,但是听他说上这么一句,心里总是更有把握一些。 此处虽是避风的,可待久了也禁不住的冷,绿浓身上的衣裳也不算单薄,可架不住风刁钻的很,光是往缝里钻。 她忍不住背过身去打了一个喷嚏,将有些犯困的郑令意给震的醒了醒。 “呀,苦了你在那替我们挡风,外头的席面怎么样了?咱们回去吧?诶?说起来,你不是要替表哥挡酒吗?怎么这么快就来寻我了?” 虽然也应该叫米霁月妹夫,但一时半会的叫郑令意改口,还真是别扭。 “他也实在机灵的很,装出一副烂醉的样子,叫大家都放过他了。我扶他进屋子,一进去就将我往外推,整个人精神的不得了,走路都会飞。” 吴罚语气有些怪异,像是生气,但又不至于生气,大概是恼了米霁月连自己都骗过了吧。 郑令意欢快的笑了一阵,勉强精神了几分,夫妻二人跟着绿浓手上的一盏小灯,往前院走去。 热闹已经淡了几分,但以米宵晖打头的还有几桌人,依旧在玩行酒令一类的游戏。 米家的管家在一旁看着这群年轻人,怕他们喝酒上头,闹出个什么来。 他遥遥的瞧见了郑令意和吴罚,十分恭敬的做了个揖,吴罚也稍一点头,以做回应。 米宵晖没看见他们,吴罚也不想去打招呼,免得叫这个家伙给缠上了,没得闹腾。 郑令意与吴罚坐上马车回吴家,半路上,郑令意靠在吴罚肩头睡着了,呼吸轻轻的,比一只猫儿的呼吸还要轻。 吴罚每次看见她的睡容,总是会想起自己从前住在滋溜巷的时候,不知打哪来的一只猫。 那是一只灵巧的三花猫,眼神十分机警,却会在向吴罚乞要食物的时候撒娇。 后来时间长久了,吴罚在树上看书时,它也会在那棵辛夷花树上睡觉,只是没从睡到过吴罚怀里,顶多是他的脚边。 它来去自如,从也没个规律,吴罚不记得它是哪一天来的,也不记得它是打哪一天起,彻底不见的。 不知道为何,想到这,吴罚揽着郑令意的胳膊忽就紧了紧。 郑令意有些喘不过气来,咳了两声,才叫他赶紧的松开了手。 “怎,怎么了?”郑令意迷迷糊糊的问。 吴罚一时答不上来,又不能说自己犯了蠢,只好睁着眼睛说瞎话,“刚才马车晃了一下,我怕你摔着。” 绿浓觉得好生奇怪,方才马车晃了吗?怎么自己不曾发觉? 吴家的大门还没关,显然是给吴罚留着门,今日的婚宴,吴老将军也出席了,不过他回来的要早一些。 郑令意被吴罚半扶半抱的弄下马车,又打了一个呵欠,睡眼惺忪间,却瞧见了郑家的马车赫然在眼前。 吴罚也已经瞧见了,他直直看着朝他们两人走来的一个小厮,听他在近旁停下,道:“主子们,国公府的亲家公来了,在南院等着你们呢。” 郑令意露出疑惑的神色来,嘀咕着道:“奇了?爹爹此时来做什么?” 吴罚见她已然入戏,自己则方便许多,少说话就是常态,继续保持就是了。 “眼下也不早了,该是急事。”吴罚如是道。 两人对戏游刃有余,倒是绿浓有些紧张,走了几步路之后,她又忽然的想明白了,她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婢子,瞎紧张个什么呀!? 第二百六十一章 对质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令意是打着呵欠进的屋子,眼睛里的一层水光真真的,装也装不出。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对两位找长辈笑了笑,不解的说:“爹,你怎么现在这个时候来了?出了什么事吗?” 郑国公脸上的表情很耐人寻味,郑令意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又疑惑的看向吴老将军。 吴老将军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但想到郑国公方才口吻中极为生气的意思,他还是对郑令意道:“你这孩子,一贯是个懂事的,怎么这事儿上不劝着点你弟弟?非要做成这样,外头的闲话多难听啊。” 郑令意露出一点恍然明白和尴尬的样子来,她为难的看着郑国公,道:“爹,弟弟是,唉,怎么说呢。县主总说他实际上还是个半大孩子,我看这话也没错,那次的事儿,您想叫他全无芥蒂,恐也很难。” 当着吴老将军的面,郑令意没有将话说破,但吴老将军也清楚她的意思。 上回郑启君遇到刺杀,走运捡回了一条命,证据分明有了指向,郑国公也应允会惩治,却没有了下文,怎么说,怎么叫人心里不痛快,男孩子心里有气,倒也不是坏事,难道做个任人搓扁揉圆的面团子,就要好一些吗? 这件事,郑国公原本也是要来问罪的,只是被郑令意这样一说,他自己先占不住道理了,明明是自己占据上风,一下颠倒过来,叫郑国公心里很不舒坦,高声道:“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那,那您说的是哪件事呀?”郑令意也表现出一副急了样子,像是郑国公有些胡搅蛮缠。 好端端的一个女儿,连着姨娘凭空的消失了,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除了没法子给白家一个交代外,郑国公自己心里也是怒极,他心里觉得郑绵绵的失踪与郑令意有脱不开的联系,可又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今日人那样多,下人们不是忙着做事,就是挤去看热闹,谁也没留意着母女俩的行踪。 房间的门锁也是好好的,像是两人从房间里,一齐消失掉了。 即便是没有鲁氏在耳边吹阴风,郑国公也不由自主的怀疑起了郑令意,可回过头来想想,也不曾觉得郑令意有什么形迹可疑的地方。 只是他的这个女儿,不可掌控之处实在太多了,“你…… “先坐下再说吧。”吴罚这一开口,打断了郑国公正要开场的问罪。 他说话的神态语气又着实自然,叫人看不出丝毫可疑的痕迹。 “坐下吧。”吴老将军也道,又叫人给两人上了茶。 郑令意十分平常的接过茶盏,掀开茶盖吹了吹,啜了一口,一抬眼瞧见郑国公正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盯着她看,她被吓得一颤,将茶盏往茶几上一搁,道:“爹,您有什么就说吧。这样盯着我看算是怎么回事儿?” “绵绵不见了。”郑国公盯着郑令意,一字一字的说。 惊愕的神色恰到好处的出现在她的脸上,随即又转为疑惑,她蹙着眉问:“这,不见了?在家里不见的?” 吴罚也看向郑国公,算是有些关切。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郑国公一瞥眼,眉毛里头的几缕白显得他很是阴沉。 郑令意张了张口,又闭上了,像是有口难言,十分堵得慌。 郑令意再度张嘴,十分无奈的说,“爹,是不是如今家里但凡出点什么事儿,您都觉得是我搞的鬼?今日我心里出了嫦嫦,哪里还装得下旁的事情?爹也太抬举我了。” “再说了,我把绵绵弄不见了做什么?她,她真的不见了?”最后,郑令意又不大相信的问了一句。 “不然你以为,我这个时辰来这儿,是为了与你逗闷子吗?”郑国公没好气的说。 “她一个连门都没怎么出过的姑娘,怎么就失踪了?万姨娘也一道不见了?”郑令意垂下眸子想了想,瞧了吴老将军一眼,又睇了郑国公一眼,眼神闪烁了一下,意思不言而喻。 当着吴老将军的面她不好说,郑国公知道她想问的是,郑绵绵该是因为与白家的那门亲事才刻意的逃了吧? “绵绵这丫头不懂事,听说白家的婚事是嫦嫦不要的,再舍给了她,她就有些不情愿。我听西苑的下人说,嫦嫦与绵绵早先曾吵过一架,是不是说了些什么?刺激到绵绵了?” 这掐头去尾的,白家婚事的真相就被隐去了,人的舌头也真是厉害。 郑令意露出一点不大高兴的神色来,道:“刺激到绵绵?我看是刺激到嫦嫦才是,绵绵把嫦嫦的盖头都给烧了个洞,今日出嫁,也不知她心里有无芥蒂?那天还因为这个哭了一场呢,盖头这东西,怎么好缝缝补补的?叫人心里平白落个难受!” 这话将郑国公心里的怀疑打消了七八分,可他派人在城中四下寻,万 姨娘的娘家自然也没有放过,全然没有这母女俩的踪迹,无人相帮,她们俩能上哪去? 吴老将军不动声色的旁观了半天,忽然开口扔下一句惊人之语,道:“也不一定是女儿带着娘跑,也有可能是娘带着女儿跑了。” 他这话差点没叫郑令意咬掉舌头,她看向郑国公,见他脸色十分难看,若不是吴老将军是他多年老友,此时怕是要破口大骂! 万姨娘私逃意味着什么?不是一巴掌拍到他这张老脸上,要叫他颜面无存了吗?! 两个小的很有眼力价的缩着脖子装鹌鹑,郑国公平了平气,勉强道:“不会,一定是绵绵这个忤逆的怂恿!” 郑令意这才开口道:“年岁渐长,我也不知这个妹妹的心思了,嫦嫦倒是与她相处的多一些,等她回门的时候,爹在问过她,绵绵可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只是这两日,还是咱们先在城里城外暗地里找找,不要惊动了别家,也不要惊动了米家,这嫦嫦才进门,别闹出个什么不好听的。” “哼,你心里处处记挂着亲妹子,旁人都要放一边了。”郑国公这话,稍微有一些小肚鸡肠了。 郑令意将他这话做个玩笑听,道:“爹也是一样的,嫦嫦在您身边伺候着,你难道不疼?” 她笑了一下,又有些沉重的说:“绵绵这事儿着实蹊跷的很,就因为不满婚事?她的胆子也太大了些,若是有个什么好歹,家里这些姐妹的清誉都要毁了。” 这话激的郑国公太阳穴一疼,‘是啊,这才是重中之重!’ 他沉默了很久,郑令意端着茶盏,指尖感受到杯壁一点点凉了下来。 “后日若还没有寻到,就说她得了急症死了!还望吴兄要替我保守这个秘密。”郑国公再开口时,已然下定了决心。 “这…… 郑国公这不留后路的行事作风,显然不是吴老将军所赞同的,但毕竟是他郑家的女儿,有个什么好歹,毁的是他郑家的脸面,吴老将军实在没有什么反对的理由, “一定,一定。”他只能这样说。 “若是,若是绵绵之后回来了呢?”郑国公这话虽然在郑令意意料之内,但她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郑国公觑了她一眼,有些嘲讽的说:“方才那道理还是你提点我的,如今话锋一转,倒是心软起来了?” 郑令意不再说话了,对郑国公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他离去前的一句,“恭送爹。” 吴老将军本想说句什么宽慰一下郑令意,瞥见吴罚伸手捏着她的小指拽了两下,只觉得老脸臊得很,他斟酌了片刻,还是道:“老三媳妇,你那妹子的事,真不是你做的?” 郑令意看着院中清冷的月色,转过身对吴老将军一笑,道:“爹,若是我来做的话,定会筹谋的更迟一些,在绵绵嫁往白家那日,来个偷龙转凤,还能给她赚一些嫁妆银票什么的,总比现在跑了,两手空空的多不划算。” 吴老将军看着郑令意轻松的笑容一愣,低头笑了一声,道:“这法子更狠,可你不会,如若这样做的话,白家颜面大损,定然不肯,你爹落了个里外不是人,定然要将你妹子给捉回来,寻出幕后之人,到时候谁又能脱身呢?我经了这些时日,觉得你并不是个狠戾的性子,从前你是没法子,但没将你逼到绝处,你也不会使这剑走偏锋的法子。” 郑令意抿了抿下唇,吴罚道:“够了,已经说了不是她做的,还谈这些假设作甚?” 吴老将军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觉得没意思,这一对夫妻,主意是一样的硬,要能劝的动才怪了。 “年纪大了,也管不住你们了,自己行事要有分寸,虽说……罢了罢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算是妥了吧?”走出南院,郑令意问。 “嗯。”吴罚简短的说。 郑令意轻轻的笑了一声,听着叫人觉得哀伤。吴罚看着她,也不说话,只将她揽进怀里。 静居里,两位主子一天都不在,娇娇本来是睡着了的,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一下子跑出来迎接。 第二百六十二章 环儿的婚事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绿珠迎上去,道:“夫人、姑爷,可要沐浴吗?” 郑令意每走一步都蹭着娇娇的脑袋,只好伸手安抚它过分的热情,抽空点了点头。 绿珠便睇了秋霜一眼,秋霜一福,很快去小厨房传话了。 热水很快灌满了浴桶,吴罚触了触,觉得水温正好,便道:“不用伺候了。” 绿浓、绿珠自然不会这么没眼力价,只道了一声,“是。”就在门外随侍,等候吩咐。 芬娘端了一盆的滚石来,若是水冷了,将石头投进去就是了。 绿浓想了想,觉得主子们大概是用不到了,但又怕有个万一,便道:“先搁在窗子边上,用个盆子罩住吧。” “是。”芬娘将盆子挪到窗边,起身时听见耳朵里飘过一点人声,她转头瞧着发觉绿浓已经进去了,廊上也没别人,就将耳朵贴了过去。 其实很难清楚的听见什么,只是吴罚的声音太过独到,像是一块冰浮在水面上,叫人轻易的区分出来 “漾漾?”芬娘有些不大确定的重复了一遍自己听到的话,听到身后传来门开的声音,赶忙小跑着走了。 绿浓正瞧见她的身影从拐角掠过,自语道:“啧,这人,总觉得不安分。” 这一夜里郑令意睡睡醒醒,还好身边始终有人同眠,不至于在夜里胡思乱想。 第二日吴罚还专门去了一趟郑府,询问是否需要他从大理寺借调人手帮着找郑绵绵。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素日里的寡言总给人一种可靠稳重的感觉,郑国公待他的态度倒是比对郑令意要好上许多。 他没有答允吴罚的主动请缨,只说自己已经派了家中签了死契的下人出去寻,吴罚也就不再强求。 当他要走时,郑国公忽然的开了口,道:“近来你忙的都是大理寺的公事吗?” 吴罚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有些故作神秘又含蓄的说:“也有一些旁的事情,只是不便说。” 郑国公伸手摆了摆,做出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来,“我明白,只是问一问,那些差事你可要好好办,办好了前途无量。” 吴罚略一颔首,道:“我明白,只是我常有差事在身,时不时就要离家几日。虽然令意在吴家也无事,但若有个什么万一,还望岳父伸手照拂一二。” 这是给他们父女缓和关系来了,郑国公看似慈祥的笑了笑,道:“这个是自然的,你待那丫头倒是极珍重,只是她不争气,怎么还没个一男半女的,倒叫我觉得有些对不住你。” 这话没讨到吴罚的好,反倒叫他有些不舒服,只见他面不改色的说:“岳父言重了,说不准是我的毛病,也未可知。” 郑国公被这话一噎,也没想到吴罚一个大男人,竟将这种事情往自己身上揽。 再一想,他以为自己想明白了,‘大概是当着我的面,不好意思怪那丫头。’ 如此一想,他更觉得吴罚尊重且重视自己,便道:“你是个好孩子,好了,忙你的去吧。也别在我这耽误功夫了。” 吴罚也不再寒暄,告辞之后就径直出门去了。 郑令意倒知道吴罚今日会去见郑国公,这是他们商量好的,想将郑国公心里那点疑虑彻底扫光。 她将一块馒头片掰成小块,一点点的喂给娇娇,也是在逗它玩。 绿浓走了进来,有些挫败的对郑令意说:“夫人,环儿那丫头几乎将佩儿的旧事说遍了,院里大半的人都知晓,奴婢实在查不出是谁漏出去的。从玉香那头倒是查到了几个人,但是还没扯出咱们院里的人,线头就断了。” 郑令意听着这话,手头一时忘了动作,娇娇一心急,湿漉漉的舌头就在郑令意手背上舔了一遍,就跟被湿抹布擦过一样,还有股口水味。 “坏家伙!”郑令意无奈的将整个馒头都给它,让绿浓打来水净了手。 绿浓拿着块帕子,半蹲着将郑令意的手都包起来,细细的擦干。 “绿珠带来了巧罗的一封信,信里给环儿列了几户人家,咱们一道看看?” 绿浓倏忽抬头,郑令意瞧见她疏疏长长的睫毛飞快的眨了好几下,有一点惊慌,但她很快说:“好” 巧罗挑了三户人家,都不是药庄上的,但离的也不远。 第一户原是吴老将军名下庄上的管事,郑令意摸排过了,觉得他这一家子都是憨厚实诚的,便留下了。这户人家有三个孩子,大儿子娶了,闺女嫁了,小儿子是个肯吃苦耐来的,说是脑瓜子也聪明。二老的身体都还很康健,至今还能下地呢。 这不足之处,巧罗也写得详细。长嫂很是厉害,又有些悭吝,没个好脾气,不好相与。小儿子生得敦实,个头也不高,这一条,有些比着石头来看的意思。 绿浓咂了咂嘴,想说点什么,又没了声音。 郑令意又看下一位,第二位倒是个光杆,不是庄子上的,而是庄子边上的良家,农忙的时候常来做些短工。 他本就是家中独子,父母前些年相继去了,家里就他一个人。这男子模样长得很周正,性子又踏实开朗,庄子上缺了人手,第一个想到他。只是家中没什么积累,环儿嫁过去,怕是得先苦上几年。 “这个倒是不错。”绿浓说着,瞧了郑令意一眼。 郑令意点点头,她也觉得这个不错,虽没家业积累,可父母都是善终,家中无债,还怕积不起财来吗? 郑令意心道,她翻过一页,又飞快的睃了下边的几行字,她皱起了眉头,轻声道:“巧罗怎么将这样的人家也写上来了?” “什么?”绿浓也顺着看下去。 这第三个人,既不是庄户,也不是良家,而是一个商铺的小老板,姓杜。杜老板在京郊有间小宅子,隔三差五的来住上几日,平日里也与庄子上倒有些生意往来。 他家中已有一位夫人,是童养媳出身,岁数比他大上许多,所以想娶二房。 郑令意越看眉头越紧皱,心道:‘巧罗这是怎么了?这样的…… 信纸翻过一页,郑令意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巧罗清清楚楚的写着,环儿似乎对这位杜老板有些过分的上心,打探过好几次了,她虽不知道环儿的心思到底如何,但还是先将这位杜老板写上来吧。 绿浓的脸又涨红了,还好巧罗不过是写信,若是当面说的,绿浓只怕是要钻进这地缝里了。 郑令意也不是成心要叫她不好意思的,只是有些话,还是直白些说的好,“我看咱们也不必挑来选去了,你让环儿自己选吧。” 绿浓无言以对,只艰难的点了点头。 既然话开了口,郑令意索性都说了,“原先我想着,给她一些嫁妆也无妨,就当是给你了,可我这几日一想到佩儿的事情,我这心里…… “夫人,奴婢明白。奴婢,奴婢也想好了,她若是选了头两户,我还会将自己的积攒给她做嫁妆,若是选了杜老板,日后吃穿不愁,也用不着我这个姐姐了。”绿浓把心一横,如是道。 环儿的事情就说到这里,余下让绿浓自己去办。 郑令意见绿浓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半开玩笑认真的说:“你自己的终身可有想过?” 绿浓竟点了点头,道:“奴婢早就做了打算,就一辈子陪着您了。” 郑令意露出不相信的神色来,绿浓又道:“您别不信,算了,到了那个时候,您就知道了。” 郑令意这才认真起来,道:“可你日后若是遇见喜欢的人了呢?” 绿浓不屑的笑了笑,这种神色一贯很少从绿浓脸上看到,只听她道:“夫人,情呀爱呀,也就这么回事。奴婢觉得还是安生过日子最最舒坦。” “可也是很有滋味的呀。” 郑令意刚反驳了一句,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顿时就红了脸,绿浓笑眯眯的看着她,叫郑令意更是臊得厉害。 这情爱一事有滋味,也不只郑令意一人这样觉得,郑嫦嫦回门那日,出了郑家就来了吴家。 她改梳起了妇人发髻,更多了几分风韵,情爱一事的滋味,就写在她脸上。 “好不好?”郑令意一边问,一边牵着她的手走进屋里。 秋月在院里张望着,想再看一眼郑嫦嫦身上的新衣,就被秋霜拍了一下,只好缩回了脑袋。 “好,都好。”郑嫦嫦虽是笑着说的,眼神却闪烁了一下。 郑令意敏锐的觉察到了,给她倒了一杯茶,道:“怎么了?有事还瞒着姐姐?” “不是瞒着姐姐,只怕是自己小题大做。”郑嫦嫦斟酌着说,“米家人待我都很好,他,他更是好了。” “那?”郑令意从郑嫦嫦的眉宇间,还是捕捉到了一丝担忧。 “只是米家那一位姑奶奶,对我有些不满意。那日去请安,在院里就听见她数落婆母,说给二郎找了这么一门婚。” 郑嫦嫦有些想哭的意思,但又强笑起来,道:“不过很快就让公爹给呵斥了,夫君也安慰我说,说她这人就是言辞刻薄,对谁都是这样的。” 第二百六十三章 姑奶奶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嫦嫦口中的姑奶奶,便是米鼎文的亲姐姐,米霁月的亲姑姑,米娴。 因为她脾气古怪,与夫家和离后便搬回娘家来住,说是和离,还是人家看在米家面子上给出的让步,两人闹得厉害时,休书都挥笔写了一半。 “我倒没见过她。”郑令意想了想,实在不记得米家有这么一号人。 “原是自己赁了房子住在外头的,前些年公爹请了她两回,她不肯回来,说怕惹了人嫌弃。” 郑嫦嫦一个新进门的媳妇,哪能知道这些,显然也是从米霁月口中得知的。 “虽是这样,可米家人但凡稍冷落她几日,她便‘不舒服’‘不痛快’起来,闹得公爹没办法,又请了她一回,她这次倒是一口答应了。只是赶上我进门,米家没立马就帮她搬家,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对我有些意见。” 郑嫦嫦一气说了好些话,端起茶杯来喝了两口,像是心里舒服了些,郑令意揣测着,这位姑奶奶定然是给给了郑嫦嫦一些不好受,叫郑嫦嫦给避重就轻了过去。 郑嫦嫦一放下茶杯,就补了一句,道:“也只是这样罢了,毕竟同我隔着院子呢。” 虽然知道这话里安慰的成分居多,但郑令意还是笑着点点头,顺着妹妹的话说:“谁家没有一点半点的不顺心呢,小事就随她去吧。” 郑嫦嫦展颜一笑,又拿起山药糕咬了一小口,用帕子掩着咀嚼。 郑令意又问了香印的由来,郑嫦嫦只说自己在珠宝行里遇见个姑娘,说自己有适合的东西,掏出来一个香印,郑嫦嫦也觉得郑令意会喜欢,便以一个不高不低的价钱买了下来。 郑令意听着觉得奇妙,又怕这背后会牵扯出什么,可她吴罚瞧过了香印,吴罚请教了朱先生,说是一件寻常的古玩,并没什么故事牵扯,郑令意这才安心留着了。 姐妹俩说着话,郑嫦嫦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又复杂了起来,既轻快又怅然的道:“姐姐,米家已经收到绵绵的丧报了。” 郑令意瞥了窗外一眼,见院子还是一派萧索模样,春意迟迟未至。 她勾了勾唇,却没个笑影子,“吴家也收到了。” 姐妹俩默了一会,慢慢的吃掉了两块糕点。山药糕的一点浅薄甜味在静默的品尝中格外明显。 “这回的事,夫君说,”郑嫦嫦轻轻笑了一下,有些羞涩的道:“他说,不曾想我还是一个敢想敢做的性子。我说,比不得姐姐呢。” 郑令意回过头来想想,也觉冒险,幸而上天庇护,诸事皆顺。 在郑令意和郑嫦嫦结束这场谈话之后又过了五日,郑令意收到了郑绵绵的信。 她的字不好看,所用词句都非常简单,只是万姨娘口述,她写下。 万姨娘翻来覆去都是一些感谢的话,说如今的日子很好,这辈子没想到还能在逛一逛街市,倒叫她觉得像回到了未嫁的时候。 又说郑令意给的银子太多了,她们娘俩用不了这么些银子,那位寇家的少夫人本也要给的,但她没好意思的收,已经住了别人的小院,实在没这个脸,但还是留下了一个粗使的婆子。 万姨娘还说,等摸透了街面上的事情,想做些手工出去寄卖,也不为赚几个钱,打发下日子总是好的,又让郑令意放心,说她和嫦嫦出门的时候都会戴上面纱,不会叫人发现。 郑令意看了完了整封信,并没有一句话是郑绵绵的意思,她知道这个妹妹性子古怪,不想说也就算了。 郑令意正打算将信连着信封一块投进火盆里烧掉,忽然觉得信封里还有东西,倒出来一看,是一枚半镶玉的竹子书签,应该是街面上买来的,并不贵重,可很有几分雅致。 这东西万姨娘不会买,只能是郑绵绵。 郑令意忽然想起从前在闺中,她看书时,郑绵绵总是在旁探头探脑的,做些小动作引她注意,郑令意哄她看书,她又不要,依旧是在旁玩一玩她的头发,拨一拨她的耳坠。 ‘到底也是妹妹啊。’郑令意心道,她虽没想过要郑绵绵感念自己,但这枚书签还是给了她几分安慰,她将书签留好,将书信焚掉。 绿珠蹲下来拨弄火盆,不让余烬飘出去,起身时瞧见郑令意又在打呵欠,笑道:“夫人困了?今日早上送姑爷出门,起得确实早了一些,您要不要再补上一觉?” 接下来这几日,吴罚又不在家中,郑令意点头的同时又打了一个呵欠,看来真是挡不住这瞌睡神了。 “绿珠!”郑令意本已经睡着了,忽然的从被窝里冒出一句来。 绿珠正蹑手蹑脚的要关门,叫她吓了一跳,捂着心口道:“怎么了?夫人。” “佩儿不是今个回来吗?”郑令意的声音从被褥堆里传出来,也变得软绵绵的。 “是呀,说是傍晚时分,夫人您睡上一觉,说不准醒来的时候,佩儿就回来了。”绿珠道。 郑令意‘唔’了一声,又泛着困意说:“吩咐下去,叫她们都给我管住嘴,嘴里别冒出什么不三不四的闲话来,不然的话,就等着腚上挨板子吧。” “唉,知道了。”绿珠又等了一会,觉得郑令意没其他的吩咐要说之后,这才掩上门走了出去。 一出门就瞧见绿浓回来了,她笑着迎上去,道:“姐姐回来了。” 走近了一看,两人一时间都没了话说,绿浓又是红着眼睛回来的,她今日勉强笑也笑不出来了,只在原地尴尬的停了停,又快步往后头走去。 绿珠自然是往环儿身上猜,立在原地望着绿浓的背影,嘀咕道:“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她猜得自然是不错,环儿选了那位杜老板,忙不迭的要嫁人。巧罗也是看绿浓自己都是一个未嫁的姑娘家,这才将这件婚事给揽了过来,去杜老板那头牵了个线。 杜老板说到底也就是个小生意人,没那么多的讲究,家中的那位妻房还亲自来看过环儿,见她姿色也并不出挑,倒是有几分放心。 环儿自诩有风情有手段,不将这个半老的婆娘放在眼里,只等着嫁过去之后大展拳脚,要将整个杜家握在手里呢! 男女都答允了,接下来就要筹办婚事,绿浓来了几次都没提嫁妆的事,环儿也不害臊,自己就开口问了。 绿浓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手绢,一面摊开手绢一面道:“你既嫁了杜老板,想来吃穿是不愁的,这里有五十两的银票,你拿去买些东西吧。” 银票‘嗖’的一下就被抽走了,环儿不说话,直勾勾的看着绿浓。 绿浓也不说话,两人僵了一会子,环儿反应过来,嗓子因挑高而变得尖细,“没啦?你在夫人这么些年,就这五十两?!” 郑令意的赏赐自然还是有的,可绿浓没有变卖了,只是将碎银子都兑成了这一张银票。 “你也真是够没用的,我还以为你至少能跟巧罗平分秋色,没想到就这么点!” 绿浓皱着眉看着环儿,道:“你也知道拿我跟巧罗比,可又不是我结婚,夫人用不着掏嫁妆!” 环儿叫她这话一堵,撒泼不过,又哭哭啼啼起来,道:“我没个捞银子的好差事!就指望姐姐你,都是一个肚子里出来的,你怎么就不替我想想?这五十两,五十两怎么嫁人。” 绿浓气极反笑,道:“奇了,咱们家里从前要是有这五十两,咱们也不至于被卖了。五十两!百姓家里谁人见过这五十两!” 绿浓今日是硬着心肠来的,绝对不会屈服于环儿的哭闹,环儿也觉出来了,她咬了咬,又放软了态度,道:“可,可姐姐也得给我点充门面,压箱底的东西呀。夫人好东西那样多,总有一两件流到你手里吧?” 她这贪得无厌的做派激起绿浓的厌烦来,话也说得重了。 “你是做人家的姨娘,说得好听是二房,是去伺候人家两口子的,火坑一个,要什么门面!你还当是什么好事儿呢!” “要是你一心想着我,谁用得着去做二房!?你就想我挑个穷小子,老老实实的,跟娘一样,辛辛苦苦的活了大半辈子,临了一场病,家里的钱全没了,到时候也卖儿卖女,卖咱们得到的银子还不过人家一根发簪的价钱!” 环儿这话字字似剑,捅进绿浓心里,她在痛彻心扉的同时,也感到一点明了,原来她这妹子心里一直有这份怕,所以她才这样的贪婪。 这一次,倒是环儿先转身离去,姐妹俩重遇后过了这么久,绿浓觉得今日才算见到了她心底的一点模样。 绿浓失魂落魄的回到静居,回到房间里,先是呆呆的坐了一会,然后又钻进床底下,捧出了一个箱子。 她的家底全在这箱子里了,她将其打开,一件件的拿出来看。 不值钱的留在里边,值钱的拿出来摆在桌上,渐渐地,就摆了小半张桌子。 她又收起了两件首饰,这首饰跟绿珠的是一对,她若有日子不戴了,怕是郑令意会问。 这样挑过一番,绿浓是打算将自己能给的,统统都给了环儿了。 第二百六十四掌 细白鞋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这些时日,郑令意的心思都在妹妹和弟弟身上,倒是对吴家发生的事情不怎么了解,还是今日绿珠说起灵犀院那个姨娘生了的事情,她才惊觉,日子过得这样快。 是个男孩。 听说孩子一落地,乔氏派去灵犀院的婆子就把孩子带走了。 高曼亦本想露个面意思意思,一进门就见窗门洞开,四面透风。说是来抱孩子的婆子嫌弃屋里有血腥气,让人给打开的。 那个姨娘都没力气哭,从床下想爬下来再看孩子一眼,一副身子就裹着件薄薄的里衣,蜷缩在脚踏上,已经昏迷了。 再怎么做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来,她到底不是个恶毒的人,高曼亦看着也觉得心里发酸,吩咐了下人给她煮些补品,再好生照料着。 “你怎么知道的这样清楚?”郑令意手边上散落着一堆的松子壳,绿珠剥一个,往她手里里搁一个。 绿珠眨巴眨巴眼,又剥一个递到郑令意手里,道:“又不是什么秘密,下人堆里都传遍了,说看着可怜的很,怀胎十月,那样辛苦的生下来,却连娃娃的面都没瞧见。” 郑令意垂眸不语,她想起蒋姨娘从前说的话,别拿自己与几个嫡姐姐比一遭,就怨天尤人的倒苦水,这世上多得是比你苦的人。 门外传来轻轻脚步声,毛乎乎的娇娇先出现,随后是佩儿,她走得很慢,因为小杨大夫嘱咐了,说是不可急行,不可动气。 佩儿怀里抱着一小瓮梅子,是巧娘新渍的,原还没到启封的日子,可郑令意就馋这个味道了,酸涩一些也无妨的。 “佩儿,今日脑袋还昏沉吗?”郑令意浅笑着道。 “不昏沉了,奴婢很好。”佩儿望着郑令意短暂的笑了一下,像是自己的这点喜悦,只因郑令意的关怀而存在。 她又像是觉得自己不洁,恐玷污了这屋子,福了福就立刻想要出去。 “等等。”郑令意忽然道,“把帕子给我。” 佩儿不解其意,还是乖乖的抽了帕子给郑令意。 郑令意将帕子摊在桌上,拿起筷子将瓮中梅子夹了好些放在帕子上,又提溜着四角包起来递给佩儿,道:“拿着吃吧。” 佩儿双手接了过来,不知该说什么好,又福了一福,才出去了。 她走到半道,既宝贝的摸出一粒来吃,刚往嘴里一搁,眼睛鼻子都皱到一块来了。 ‘夫,夫人的口味还真是怪啊!’ 佩儿感慨道,品着品着,觉出一点回甘来,她将梅子重新包好,搁到怀里藏好,这心里好像多了一点底气。 “佩儿姐姐,偷吃什么好东西呢?”秋霜和秋月送熨烫好的衣裳过来,正与佩儿撞见。 佩儿有些不自在的说:“哦,是,是夫人赏的梅子,你们要尝尝吗?” 秋霜说不用,秋月拿了两颗吃,也是酸得挤眉弄眼。 “嚯!”秋月缓过神来,又不敢说什么不好吃之类的,只尴尬的扯了扯嘴角。 见着佩儿走了,秋月鼓鼓腮帮子,道:“咱们夫人真是挺好心的。” 秋霜瞅了她一眼,道:“是想撅腚吗?” 秋月大感冤枉,道:“我又没说什么!?” 秋霜道:“我得时时缝着你这张嘴。” 秋月到底是知道秋霜为了她好,也没再说什么了。 依旧是进不得门,两人将衣裳递给绿珠后,就福了一福,离开了。 “姐姐,夫人那是在干嘛呢。”秋月刚才瞄了一眼,见郑令意捧着个香炉,不知道在做什么。 “制香印呢。”秋霜知道一些,从前家里年节时,他爹也会拿出个福字的香印,在香炉上落上一个。 郑令意今日落的这个印,就是郑嫦嫦送的那一个。 “好了,燃了吧。”郑令意细细的做好了,吩咐道。 绿珠取了香来,看着香炉里冒出烟气来,这香是郑令意用惯了的,今日却闻着不对味道,激得她咳嗽起来。 绿珠连忙用铜勺摁灭了,捧着香盒闻了闻,道:“难道是坏了?” “香粉哪有坏的?”郑令意没有太在意,道:“许是今日时候不对。” 绿珠虽不理解点香也要看时候的道理,但还是接受了这个说法,先将这香盒给放了起来。 她刚走回郑令意身边,就见殷婆子立在外头朝她招了招手,绿浓走出去时,郑令意一直托腮看着,见绿珠皱了皱眉,心里揣测不是什么好消息。 “夫人,五少夫人回娘家来了,还要在伶阁见你。”绿珠有些疑惑,又有些担心的说。 吴柔香已经躲了郑令意许久,怎么今日还贴上来了? “走吧。还能叫她把我吃了?” 郑令意起身就朝外走去,这做贼心虚的人又不是她,难道还要她躲着吴柔香不成。 这今时今日的伶阁,因为叫吴老将军削减过多次,所以远没有往日来的热闹。 郑令意去时,吴柔香和乔氏正在屋里逗着那个孩子,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但却只叫郑令意觉得心里一阵阵的发冷。 吴柔香只看了她一眼,就移开了目光,又觉得这眼神躲闪太过明显,便拿起了一个拨浪鼓逗孩子,那个孩子才几天大,眼睛也不知道睁开没有,摆明了装模作样。 乔氏瞥了郑令意一眼,道:“今日来得到是快,难道也是猜到你爹赏了好东西给你,忙不迭的来领?” 拨浪鼓的声音听着郑令意莫名烦躁,这阴阳怪气的话又叫她想不明白,她扫了一眼,又瞧见屏风后藏着一双细细白白的绣鞋,不由得皱眉道:“什么好东西?” 乔氏笑着又瞧了她一眼,笑容叫人觉得恶心,“你叫嫂嫂同你讲吧。” 拨浪鼓的声音停下了,许是在乔氏身边,吴柔香觉得倚仗足够了,便抬了抬下巴,对郑令意道:“知道你们院里不好惹,原也不想管你们这些事情,可公爹担心啊,你这肚子一天没大起来,他是一天觉得对不住我爹。” “你的肚子也没大,我怎么不觉得公爹对我爹有愧疚?吃饱了撑得吧?”郑令意冷冷道。 “你!”吴柔香瞪大眼珠子,她知道自己来说这样的话,必定会叫郑令意给顶回去,可没想到她回说的这样直白,连着郑国公一起骂进去了。 乔氏淡定的笑了一笑,对翠珑道:“把孩子抱下去喂奶吧。” 她又看着郑令意,笑呵呵的说:“柔香身子弱,也是成日的吃补药,暂时的没有孩子不打紧。起码你五哥是左一个姨娘,右一个姨娘的,香火已经续上了,总比你来得要温良贤德吧?” 郑令意挑了挑眉,道:“温良贤德?五嫂,咱们都是知根知底知性的认了,听着这话,不觉得臊的慌?当年茹娇抬姨娘,也不知是谁找我拿的主意!” 吴柔香是被郑令意堵得一句话也反驳不出了,今日原是来看好戏的,没想到自己倒是叫人逼着演了个丑角! 乔氏斜了吴柔香一眼,暗骂她是个没用的东西,面上却不敢泄了威风,只道:“你也不要在这里耍嘴皮子,无所出就是你的罪过!” 郑令意连看都懒得看乔氏,翻了个白眼就道:“什么时候起,夫人你竟关心起我夫君的香火来了?当年你可是连他的命都不想留啊。” 这话一出,是连遮.羞布都给扯烂了。 吴柔香也跳出来维护起乔氏来,她拍案而起,以壮声势,道:“你也太无礼了。好歹一个是你婆母,我可是你长嫂!今日来说的这件事,还是公爹授意的!你却三推四阻,说些不着四六的话!到底是善妒无德,不愿给夫君纳妾罢了!你不愿意,你倒是有本事生啊!” 郑令意心痛的要命,可怎么也不会在吴柔香跟前表露分毫,她只是故作淡然的道:“一碗碗的苦药喝下去,也没叫你喝出个孩子来,倒是将心喝黑了,嘴也喝酸了。” 她说着,直直的看着吴柔香。 那一瞬间,吴柔香心里就狂叫着,‘她知道了!她知道了!’ 她一下跌坐回位子上,又佯装着喝了口水,自我安慰说郑令意不可能知道是她。 过了一会,吴柔香这才重整旗鼓,对郑令意道:“这到底不是我的意思,我才懒得管你们呢!” “你懒得管我们,怎么这么勤快,连人都挑好了?”郑令意说着,望向屏风,阴冷的说:“想做妾,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骨头,经得起我几回嗟磨?” 那双细白绣鞋很明显的缩了缩,吴柔香恨铁不成钢的说:“混账东西!你是国公爷亲自点过头的!你怕什么?还不出来,见过你以后的当家主母!” 这话向着那个细白鞋说,但又是说给郑令意听的。 细白鞋迟疑着走了出来,郑令意看向她时,所有的愤怒都变作愕然,她甚至于结巴了一下,道:“月,月枝?” 月枝羞愧的几乎不敢抬头看郑令意,低着脑袋挪步子。 “姐儿。”她声若蚊呐的说。 “怎么会是月枝?安和居是怎么想的?”郑令意看着月枝,真是觉得莫名其妙。 第二百六十五章 月枝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月枝不得用,还留在身边做什么?本来是要打发出去嫁人的,后来见她模样还成,又是一副好生养的身段,这不,有好事总要便宜自家人嘛!” 吴柔香这副卖牲口的口气,让月枝涨红了脸,但又不敢说一字。 郑令意默了良久,道:“身契呢?” 她答应的实在太快,倒是叫吴柔香反应不过来了,“什么?” “身契,货真价实的身契!怎么?没身契想让我往院子里领人?”郑令意不耐烦的说。 吴柔香被她一凶,倒是喃喃的不好多说什么了,朝翠樱一伸手,拿了一张身契出来。 绿珠毫不不客气的抽过来,奉给郑令意,郑令意仔仔细细的看过,又让月枝重新摁了指印来对比,确认无疑之后才道:“这身契若有个什么不妥,就等着见官吧。” 吴柔香好歹想起来这是在自己娘家,在自己老娘的伶阁里,自己老娘来坐在边上呢,她愤而道:“你嚣张个什么劲儿,真以为吴家是你做主了?” 郑令意看也不看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只是将身契收好,朝月枝勾勾手,扭脸就走,扔下一句,“我才懒得做你吴家的主。” 月枝一下没反应过来,见绿珠又朝自己使了个眼色,这才赶忙跟上。 吴柔香还在屋里喊了句什么,落在最后的月枝没听清,郑令意就更没听见了。 郑令意走的飞快,绿珠提着裙摆一路小跑的跟着,月枝也是将步子迈的飞快才跟上。 忽然,郑令意停了下来,像是有些不舒服的皱着眉,又用指尖按着额角。 “夫人!怎么了?”绿珠连忙揽着她,关切又担心的问。 郑令意闭着眼睛,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她轻声道:“可能是走得太急了,有些头昏。” 左手边也叫人给搀着了,郑令意掀开眼睛,见月枝愧疚的低下了头。 她将身子稍微靠过去一点,月枝赶紧用上力气替她撑着,听她轻而又轻的感叹了一句,“月枝姐姐啊,你怎么落到这个境地来了?” 月枝的眼泪叫这句话催出来,眼泪落在砖地上,她不敢叫郑令意看见。 “姐儿千万别再这么叫我了,只叫我名字就好。” 郑令意着实头昏的厉害,也不想站在外头吹冷风,便先由两人搀扶着,回了静居。 秋月正与婆子们说闲话,见主子回来了,顿时规规矩矩的立着,又见郑令意身边多了个没见过的女子,瞧着打扮和伺候的姿态,应该也是婢子。 ‘这人谁呀?’秋月心道,见郑令意三人进了屋,赶忙找秋霜去说这件新鲜事儿了。 郑令意歇了一会,喝了几口热茶才算是舒服了一些。她靠在软塌上缓过神来,见跟前只有绿珠一个,便道:“月枝呢?” 绿珠还没说话,就听见外头传来绿浓十分意外的声音,“月枝姐姐,你怎么在这?” 绿珠有些不高兴的说:“还算有些自知之明,自己出去站着了。” “怎么了?挂着个脸?”郑令意看着绿珠这气鼓鼓的样子,反倒是觉得可乐。 “夫人竟还笑得出来,您难道不生气吗?”绿珠坐在小矮几上,替郑令意捶揉着小腿。 绿浓走了进来,脸上残留着惊讶之色,她朝外头比划着手,还是一副反应不过来的样子,道:“夫人,怎么回事?月枝姐姐怎么在这?” “让她进来说话吧。”郑令意此时虽然舒服了些,可说话依旧没什么气力。 绿珠将小矮几往里边挪了一点,以表现自己对月枝的厌烦,着实的孩子气。 月枝怯怯的走了进来,作为鲁氏身边伺候的婢子,郑令意从没在她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色。 “鲁氏疯了不成,就算你做错了什么不得她的喜爱,也不至于为了叫我不痛快,而将自己贴身伺候的婢子连人带身契一道送过来,不算往我手里递把柄吗?” 郑令意说着,将茶杯往边上一搁,许是手上没力,竟脱了手,直接从茶几上滚了下去,裂声清脆,像是郑令意故意要撒火一般。 月枝的头更低下去几分,郑令意明明是一时失手,特意解释一句又没什么必要。 绿珠快速的将碎片一裹,收拾了出去,回来的时候经过月枝,又白了她一眼。 “姐儿将我想得太能干了些,我在老夫人身边,原先比不得丹朱,如今比不得月桂。”月枝轻轻的说着。 “如今要叫夫人了!”绿珠不客气的说。 月枝依旧没敢抬头,赶紧道:“是,夫人。” “那些脏事,你没经手?”郑令意问,见月枝摇了摇头,她又飞快的说:“我姨娘的事情,你也不知道?” 月枝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起头来,复杂的看着她。 郑令意也不急着催她,只是静默的回看着她。 月枝又把头给低了下去,道:“仅是奴婢知晓的话,确是双姐儿失手推的,但…… 郑令意的心一提,听月枝道,“但又觉得月桂那些时日的态度有异,可具体也说不出什么,只是那件事后,月桂逐渐在老夫人跟前得用,如今已经与丹朱平起平坐了。” 郑令意沉默了很久,大家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再度开口时,她道:“那你是犯了什么事?来我这,可有什么指示命令要做?” 绿浓和绿珠一齐扭头盯着月枝,绿珠也不知是从哪本戏文里学的,气恼的说:“你还不从实招来!?” 月枝缓慢的抬起头来,又垂下眼睛,道:“奴婢在双姐儿跟前说了句话,被老夫人听见了。” “什么话?”绿浓也算是认得月枝了,知道她虽是鲁氏跟前的人,但也不算是恶毒心肠,只是现在被鲁氏塞过来,不得不警醒起来。 “如今听起来,倒是假惺惺的。”月枝却这样道,“只是劝了一句,说您和嫦姐儿,到底是她的亲姐姐。” 绿浓和绿珠的眼神对视了一个来回,又偷偷的去看郑令意,郑令意倒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只等着月枝继续说下去。 “然后,老夫人就说,你既想做她的人,那正好有个机会,你便去吧。奴婢的哥哥嫂嫂也进郑家做工了,身契虽是在您这,可老夫人倒是不怕奴婢不听使唤,旁的倒是没说,只是要奴婢先,先生下孩子。” 月枝算是知道郑令意的性子,在她跟前遮遮掩掩的,倒不如都说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是干脆些来得痛快。 绿珠瞪着眼睛看着月枝,好像马上就要起身扇她的耳光子了。 “就是你那两个趴在你身上吸血的哥嫂?竟也自己长出手脚来了?”郑令意这话,流露出与月枝曾经有过的几分交情。 绿珠不知道这段往事,抬眸瞧了绿浓一眼,绿浓几不可见的对她点了点头。 月枝点点头,麻木的几乎没什么触动,道:“奴婢在郑家这么些年,半分积蓄也无,骨头里也榨不出油来了。他们好歹是自己卖身进郑家,得了几两银子,胡天胡海的过几日。” “你娘还在吗?”郑令意问。 月枝摇了摇头,郑令意又问:“那你还在意哥嫂的性命吗?” 月枝迷茫的看着郑令意,好像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问,“这,血浓于水,不是奴婢在不在意的事。难道夫人心里就没有双姐儿了吗?” 郑令意倒是没想到她会反问一句,她怔忪了片刻,怅然的笑了笑,道:“也是。那这就难办了。你有软处在鲁氏手里,割舍不掉,我也没办法放心用你。在我这,你也讨不到好。月枝,你自己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月枝张了张口,说不出一句话来,原来郑令意是打算留她在身边的,所以才问了方才的话。 “假使你真在我身边留下了,出不得静居,那鲁氏要如何递消息给你?”郑令意不知是想到什么,又忽然道。 月枝很快道:“可静居是在吴家里呀。想寻机会递个消息,也不难办。” 郑令意轻咬下唇,喃喃道:“听你这话说的,我将芬娘留在静居里,倒是下策了。” 月枝想了想,道:“芬娘?夫人让她近身伺候了?” “怎么可能?”绿珠立刻大声道。 “那也没什么关系,老夫人也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的消息都要听的。” 郑令意意味不明的点点头,没什么情绪的道:“绿浓,先给月枝收拾间厢房出来吧。” 绿珠豁然瞪大了眼睛,一个‘不’字就在嘴边了,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月枝和绿浓也一脸的愕然,郑令意又一个瞥眼,偏首道:“愣着做什么?姨娘不姨娘的,到底还是要等夫君回来再议。” 月枝又把脑袋给低下了,跟在绿浓身后,老老实实的只踩着那么一点砖地走,仿佛走偏一点,就要摔个粉身碎骨。 “夫人,你这是何苦呢?”绿珠伏在她膝边,难受的几乎要哭了。 郑令意忍住眼泪,又装作不在意的口吻,道:“这事儿,吴柔香不是没理的,历来这种事儿都不少,人家有孩子的,房里没一两个姨娘都说不过去。更何况…… 第二百六十六章 春意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更何况,她的确是还没怀上孩子。 虽说吴罚时常不在家中,可他但凡在家,除却万分疲倦或是郑令意身子不便的时候,他总是要亲近的。 夫妻俩之间亲近的次数算不得多,也说少也绝对不少。 郑令意近来时常疑心着,是不是自己的身子出了什么问题,虽说小杨大夫和甘松都前后的来诊过不少次的脉,都说郑令意无恙。 可她想着,这两位到底不是专看妇人内症的,是否要再去请一个大夫来瞧一瞧呢?郑令意出神的想着,直到绿珠将核桃酥搁在她手边,她才回神。 绿珠看着郑令意眼下明显的青黑色,显然昨夜又没有睡好,她很是心疼担忧,可翻来覆去的安慰的话就这么些,早已经说干说尽了。 “秋霜方才与我说,她瞧见芬娘去叩月枝的门,只是隔着门叫了声‘姐姐’,月枝并没开门叫她进去,还算她识相。” 绿珠仍旧对月枝戒心很重,这也难怪,谁叫月枝是来做姨娘的呢? “是吗?”郑令意吃着第三个核桃酥,道:“芬娘这劲头还真是足,在静居里的日子也算长了,倒是一直没歇了往上爬的心思。” 绿珠不屑的说:“有个什么用,像个笑话似的,如今连秋月秋霜都知道她这人是什么货色了。” 郑令意眨眼又吃了两个酥,觉得有些饱,可嘴里还是没味,又让绿珠取了蜜渍梅子来吃。 “既这样,就把芬娘拨去伺候月枝吧。”郑令意樱唇微启,含下一粒梅子。 绿珠震惊的抬头,道:“夫人,姑爷明个才回来,这月枝收不收的,还得少爷点头,我觉得少爷未必乐意。咱,咱们也不必这样急呀。” 郑令意看向绿珠,也不知是不是刻意的掩饰过,倒是没有多少难过的情绪。 “夫君的心思归夫君的心思,再怎么着,他也不会对鲁氏塞过来的人上心。我只是想看看,这两人凑到一块去,说不准能叫她们各自都露出心思来。” “不光是她,我觉得姑爷就压根不会对别人上心的,咱们院里这些丫鬟,姑爷哪个正眼瞧过呀,他心里眼里都只有您一个。” 绿珠眯起眼睛说话,神情既狡黠又可爱。 郑令意伸手在她脸颊上摸了摸,道:“叫石头宠的,连哄人的话都说的这样顺溜。” 绿珠有些脸红,喃喃争辩道:“哪有,才没有。” 在绿珠的日盼夜盼中,吴罚披着一身的月光回到了静居。 自打绿珠见到吴罚的第一眼起,嘴巴就紧紧的抿着,她怕不这样做的话,就要赶在郑令意前头,将月枝的事情和盘托出了。 她虽然闭着嘴,可眼珠子却不安分,时不时的睃吴罚一眼。 迎门时,接外衣时,递面巾时,奉茶水时。 “你有什么事情要说吗?”吴罚被她看得很不舒服,将茶水一放,有些不耐的说。 绿珠骇住了,呆呆的看着吴罚。 绿浓和郑令意倍感无语和无奈,郑令意摆了摆手,绿浓就将绿珠一道给拖了出去。 吴罚看向郑令意,道:“这是怎么了?” 郑令意扯了扯嘴角,道:“你先喝口水吧。” 吴罚将茶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将只剩下茶叶的空碗给郑令意看,道:“喝完了,说吧。” 郑令意避开了吴罚的眼神,又抿了抿唇,道:“院里多了个新人,我爹借了吴柔香的手送进来的。” “是给我当姨娘的?”吴罚嫌恶的说,又安慰道:“他们硬塞进来了?没事,我回来了,把人赶回郑家就是。” 吴罚没将这事情当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难道在静居里,一个女子他还做不了主吗? 她睇了吴罚一眼,眸中有水光一闪而过,“人是我接下的,身契也拿了。” “为什么?”吴罚的声音一下冷下来,郑令意不知怎的竟有些慌乱起来,话到嘴边,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吴罚看着郑令意,眼神里有一点失望,他很轻的叹了口气,疲惫的往软塌上一倒,靠在了一个软软的腰枕上。 枕面是丝缎做的,冰冰凉凉的贴上脖颈上,但很快就被体温同化,变得暖和起来。 “少时,我没想过成家的事情,对你动了心思之后,才渐渐的,不受控制的想着这件事。我娘是怎样去世的,你不是不清楚,我如何还会再纳一个呢?我的心迹已经对你剖白过数次,可你怎么就,怎么就不能彻底的信我呢?” 郑令意眸中的眼泪落了下来,她背过身去,偷偷抹去泪水。她不是不知道这些,只是担心着自己还没个孩子,即便今年不纳妾,明年不纳妾,若是还没有孩子,总是要纳妾的。 她承认,她这样痛快的接下月枝,一是因为月枝对她多少算是有些恩惠,二则是,她的确存了些想要试探吴罚心意的心思。 “可若是,若是还没有孩子呢?”郑令意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不得不说,是有些害怕的。 “你若喜欢孩子,我从街面上给你抱个乖巧的就是,外来逃荒的或是家中.出了什么变故的,我让吴鱼留心着,很快就能找个合意的。”吴罚说的很是随意,但郑令意知道,他不只是嘴上哄人而已。 吴罚正闭目养神,忽然胸口上一沉,伴随着一股馨香。 他依旧闭着眼,伸手在郑令意背上抚了抚,道:“我如今能自己做主了,只要我不点头,你也不必理会旁人,可安心了?” 郑令意没说话,只是觉得心里大石一落,虽还是有着很浓的担忧,但整个人都松快了,居然泛起困意来。 吴罚等了很久没等到回话,支起半身一瞧,郑令意依旧趴在他胸口,呼吸绵长,睡得十分香甜。 吴罚喘了口气,有些无奈,又些想笑,又有些酸楚。 他把郑令意抱到床上,脱鞋脱袜,又让绿浓打水,自己随意的在偏阁里淋浴,然后又给郑令意擦洗完。 如此一番响动下来,郑令意竟没有醒,就连帕子从她白嫩如藕的脚丫窝嫩肉里擦过的时候,她也只是缩了缩脚趾,没有醒。 “这几日难道都没有睡觉吗?”吴罚疑惑的想着,将脚丫埋回了被窝里。 绿浓轻手轻脚的走进来,将水盆端了出去,绿珠就在门外等着她,迫不及待的问:“怎么样?怎么样?夫人和姑爷谈的怎么样?是不是让那个什么月走人?” 绿浓将她扯到院里,这才道:“夫人睡着了,姑爷给她擦洗呢,应该没事吧?” “睡着了?夫人睡着了?”绿珠挠了挠头,不知该作何反应。 静居里的下人逐渐都知道了月枝的身份,她们不敢问,也不敢讨论,芬娘有时候语气怪异的主动提及时,旁人只听着,却很少接茬。 月枝很少出门,吃喝都是芬娘端进去的,实在不像个有野心的。 吴罚更是连瞧都没瞧过她,外头的人不是不想打探,可郑令意猫着不出门,她们又不想进静居来看眼色,在下人堆里下功夫,可听到的都些不想听的消息。 月枝虽说不是什么国色天香,可也算得上小家碧玉,就算郑令意貌美如珠,可男人不都是贪新鲜的吗? 郑令意身边的绿珠、绿浓样貌都不错,可没听说哪个被收用了,绿珠还传出了定亲的消息,更是没有可能了。 这世上还有不吃嘴边肉的男人? 她们觉得想不通,渐渐的有些流言起来,说吴罚的身子虚,绣花枕头一包草。 郑令意气得没办法,她总不能扯着嗓子到处嚷嚷着她的夫君年富力强,龙马精神的很! 院里的人自然都知道这是蠢话,可没得跟人争辩这个,婆子堆里兴许还能荤素不忌的讲一通,但这些话哪能到主子跟前说,即便是说了,人家爱信什么,不爱信什么,故意的说些话来气你,总是没有办法的。 吴罚倒不在意这些,没人敢将这些话传到他耳朵里来,郑令意夜里又掉了几回眼泪,觉得对不住他,害得他平白遭了别人的嘲笑。 这几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她格外的多愁善感,格外的眼眶子浅,时不时就要落几滴眼泪,连她自己都有些瞧不上自己了。 郑嫦嫦来与她说话,说些岁月静好的闲谈倒无事,说起受了些米家姑母的诘难讥讽,郑令意就难过起来,又是气又是落泪的,与从前的疏朗坚毅大相径庭,弄得郑嫦嫦都只敢报喜不报忧了。 “姐姐这是怎么了?怎么心思变得脆弱敏感了许多?”绿浓送郑嫦嫦出门时,郑嫦嫦将她拉到僻静处,关切的问。 绿浓也觉出不对劲来了,可她也说不出什么,只好说:“许是叫那些事情给闹得,心里不舒服吧。” 郑嫦嫦还想问得细一些,听冬妮有些不得已的开口,“夫人,该是时候陪老夫人去上香了,误了时辰可不好。” 郑嫦嫦拍了拍绿浓的手,道:“照顾好姐姐呀。” “诶。”绿浓赶忙应道,一转身回院里,瞧见树梢绿芽绒绒,心里不知怎么的,就隐隐的感到一点春意已至,好事将临的意头。 第二百六十七章 金妈妈的腰伤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金妈妈和巧娘这几日感到十分的挫败,她们的这两位主子,虽是世家出身,从小过得却是苦日子,最不会挑肥拣瘦的剩一堆的菜。 可这几日,主子们的饭菜剩得越发多了,而且越来越摸不准胃口。听绿珠的所言,倒不是吴罚的缘故,而是郑令意。 今个突然的想吃鱼,鱼上了桌又嫌腥气,说自己想吃面。 等小厨房火急火燎的把面做好了,她又捧着糕点吃了个半饱,吃不下面了。 好在郑令意也不小气,都赏给绿珠或是绿浓吃了。 见绿珠在旁胃口颇好的吃着面,巧娘总是忍不住笑,又去小厨房里给她偷夹了一片厚厚的五花糟肉。 绿珠不敢吃,只看着金妈妈,金妈妈坐在躺椅上瞧了她一眼,无奈道:“吃吧,多浸一夜就走了味道了,本来是打算给主子们夹馒头片的,虽是少爷喜欢的,可夫人从前也是爱吃的啊,怎么就又变了胃口?从前他们夫妻俩一顿,就能把我这一小坛子的肉都吃完。” 绿珠这才对着巧娘甜甜一笑,一口就咬下去半片,吃的着实不文雅,可巧娘看着就是喜欢,能吃多好呀,能吃是福气! 几个锃亮的木盆里头扔着一把水嫩嫩的春韭,还有庄子上刚送来的香椿嫩芽。 正是春风拂绿枝,春光和煦暖的好时候。 忙活了一院子人的吃食,金妈妈也不着急打理这些晚上的食材,打算先睡上一觉。 只是她一时半会儿的,也睡不着。 她心里总是想着事,主子们吃不好,就是她顶天的大事了。 该弄些什么叫夫人开了胃口呢?难道是吃自己的手艺吃腻味了?金妈妈有些惆怅的想着。 绿珠咕咚咕咚的喝着面汤,面汤是用鱼调出来的鲜味,那鱼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刺多得很,肉也糙,金妈妈几乎只拿它来熬汤。先是煎的金黄,然后熬的浓白鲜美。 绿珠喝的几乎要将脸埋进去,直到喝到见底,她才依依不舍的搁下面碗。 空空的碗底刚从眼跟前挪开,绿珠就见金妈妈忽然一个鲤鱼打挺,从躺椅上坐了起来,然后扶着腰,‘哎呦哎呦’的叫唤着。 “哎呀!您这是做什么呀?魇着了?” 巧娘和绿珠连忙跑过来,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好缓缓的,缓缓的扶着金妈妈的肩头,将她按回躺椅上。 金妈妈却梗着身子不肯,她急切的握住绿珠的腕子,道:“夫人这个月的小日子可来了?” 绿珠被她问的一蒙,脑子里将金妈妈的话过一遍,就摇了摇头,“夫人这个月的小日子还没到时候吧?” “噢。”金妈妈难掩失望之色,身子也软了,由着巧娘将自己扶下去。 绿珠却皱起了眉,她跺了跺脚,睁大眼睛说:“夫人上个月好像也没来呢!” “啊?”金妈妈又一个猛子直起了身,这下,‘嘎嘣’一声脆响可真是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 巧娘和绿珠都是赶紧搀着她,可腰已经扭着了,再怎么扶着搀着也没用了。 “哎呦呦,哎呦呦。”金妈妈痛得直叫唤,却还是紧紧的抓着绿珠的腕子,一边呼痛一边数落道:“你们这两个丫头啊!这种事情居然记不清?” 绿珠满脸通红,手心紧张的全是汗,也不知道是愧疚还是后怕。 想着绿珠和绿浓也都是没有生养过的,年纪小小就离开了自己的娘亲,就连夫人身边也没有个年长的妈妈伺候着,旁的那些世家出身的小姐,哪个没有贴心贴肉的妈妈随侍提点? “罢了罢了,先不说这些。咱们眼下也别声张,你先去求了夫人,说我老婆子闪了腰,求她请个好大夫来。大夫来给我瞧过之后,你让大夫顺便给夫人请个平安脉就是。” “诶,诶。” 绿珠此时心里乱糟糟的,紧张和担忧的心情将那一点可能的喜悦感都压了下去,她好像一时间忘了怎么说话,只会应声了。 佩儿站在正屋门口等着主子吩咐,听见身后‘哒哒哒’的脚步声响起,一抬头就感觉一阵风从眼跟前刮过,还没反应过来,绿珠身影虚虚的一晃,已经进门去了。 佩儿也没想太多,只是过了一会,绿珠又如风一样跑了出来,依旧是话没说上一句,就消失了。 绿浓从屋里走了出来,看着绿珠往院外跑去,她纳闷的嘀咕着,“这丫头,金妈妈的闪了腰,也不必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呀。” “绿浓姐姐,金妈妈闪了腰呀,那晚膳怎么办?”佩儿如今已经会方方面面的想事情了。 “呦,还真是。”绿浓对她道:“我问问夫人去。” 大概是问过了郑令意的意思,绿浓又走了出来,将手里的一张纸递给佩儿,对她道:“佩儿,这是菜单子。估摸着时辰,你上外头去一趟,让王豆载你去悦食楼,提个食盒子回来。” “好。”佩儿低顺的应道,她垂眸看着纸条上的那几个字,为难的说:“绿浓姐姐,我,我有几个字不认的。” “哪个字呀?”秋霜忽然从佩儿身侧探出个脑袋来,看看绿浓又看看字条,又抬眸看着佩儿。 绿浓睇了秋霜一眼,对佩儿道:“那你就带着秋霜一道去吧。” 秋霜心里很雀跃,但努力显得很平静,只是福了福,道:“是。” 她偷偷睇了佩儿一眼,见佩儿只是红着脸看着那张字条,倒没有什么不满不悦的情绪。 “秋霜,这个字是什么意思?”佩儿小声的说。 秋霜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这是羹,连起来就是豆腐银芽羹。” “唔。”佩儿点点头,有些满足的笑了起来,“那这个呢?” 秋霜又凑过去指点她,佩儿只知道一些简单的字,稍微难一些的她就不认得了。 可佩儿倒是蛮聪明的,一学就记住了。她虽然是念得磕磕巴巴的,但一个个菜名都完整的念出来了。 秋霜顿时就后悔了,暗骂自己怎么就这样傻,佩儿学会了字,还用得着自己?定然是不会将自己带出门了! “秋霜,你真厉害。”佩儿真诚的说。 秋霜尴尬的笑了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绿浓又出来要了一碗核桃羹,秋霜去小厨房,候着巧娘做好,然后给郑令意端了过来。 秋霜端着核桃羹过来时,见到绿珠领着个男子走了进来,那男子背着个药箱,显然是个大夫。 绿珠下意识就往正屋里冒,走了几步后堪堪停住,似乎有点为难的带着那个大夫往后边去了。 秋霜将核桃羹递给绿浓,又往佩儿身边一站,道:“那人是个大夫?” “是呀,小杨大夫是来给金妈妈看腰伤的。”佩儿道。 她心里估摸着去上一趟悦食楼来回的时辰,还有备一个食盒子所耗用的时间,觉得是时候动身了,就拍了拍秋霜的肩头,道:“咱们该走了。” 秋霜一愣又一笑,赶紧应下。 正屋门口不能没个人候着,秋霜又去把秋月寻了来,正巧见到绿珠从金妈妈屋子里出来,她朝秋霜招招手,让秋霜过去。 “这是金妈妈的药方。你让佩儿去外院,看看咱们院里的药齐不齐全,若不齐,就去外头补齐。” 秋霜说了自己要与佩儿去悦食楼的事,绿珠便道:“那就直接去外头抓药吧。 见秋霜走了,小杨大夫也背着药箱出来了,绿珠道:“小杨大夫,还请您顺便给咱们夫人请个平安脉吧。” 小杨大夫自然不会不答应,两人便朝着正屋去了。 绿珠先进屋说明小杨大夫的来意,郑令意稍犹豫了一下,便道好。 她虽然想着请个妇科圣手给自己调养一番,但屡次失望总叫她有些畏惧请脉一事,不过人既然都到门口了,也没有将至拒之门外的道理。 郑令意倦倦的将腕子往脉枕上一靠,绿浓往上搁了一方帕子,对小杨大夫道:“大夫,好了。” 小杨大夫这才转过身来,将指头往上一搭。 诊脉的时候要静,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绿珠更是屏住呼吸,只怕自己呼出气来,将好消息也给吹没了。 绿珠总觉得这一次的脉,小杨大夫诊的格外仔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过了好久好久,小杨大夫依旧没说半个字,把还蒙在鼓里的绿浓和郑令意都弄得有些紧张了,她们又不好出声打扰,只好耐着性子等着。 小杨大夫先是轻笑了一声,又稍皱着眉头对郑令意道:“夫人,你这都快两个月了,怎么才叫我来诊脉呢?你不是这样不仔细的人呐。” 绿浓将惊叫声咽回肚子里,紧紧的捂住嘴巴,眼珠落在郑令意身上,像是在看一件绝世珍宝。 绿浓则是彻底的红了脸,又高兴又紧张又后怕的盯着郑令意看。 郑令意还没有听懂,只偏了偏首,很平静的解释道:“上个月忙得很,事情又多,也就忘了。” “这怎么能忘呢?难道近几日,夫人的身子都没有出现什么异状吗?”小杨大夫道。 郑令意还是不解,只是绿浓和绿珠热烈的眼神渐渐叫她有些回过味来,她有些不可置信的问:“你方才说我快两个月了,指的是什么?” 小杨大夫笑道:“自然是身孕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喜讯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令意愣了很久,也没笑,也没什么其他的反应,只是看似镇定的点点头,对小杨大夫道:“那几日多事,我的确没留意到。近来只是觉得口味多变,心绪不宁,总是伤春悲秋的,也不像自己了。” 小杨大夫轻轻的在桌子上拍了几下,道:“这些症状,难道还不明显吗?都是有了身孕之后很常见的变化呀。” “前两月都没有调养,如,如今调养,还,还来得及吗?”简单的一句话,叫口齿伶俐的绿珠结巴了数次。 小杨大夫不等她说完,已经在提笔写方子了。 “夫人毕竟年轻,倒没什么大碍,只是这往后,您可不能再多思多虑,多烦多扰了。这些都是孕中的大忌。” 绿浓和绿珠把脑袋点个不停,郑令意却还是木木的。 “夫人是有什么不舒服吗?”连小杨大夫都觉得奇怪了。 郑令意像是从睡梦中回了神,眼神还是懵懵的,如隔着一扇波影重重的琉璃窗子。 “没有,只是觉得有些突然,像是做梦呢。”她轻轻的说,就连声音也显得朦胧,像从梦里传出来的。 小杨大夫吹干纸上墨迹,将信纸交给绿浓,道:“您放心好了,我若是连个喜脉也搭不准,还做什么大夫呀?” 绿浓笑眯了眼睛,看着手上的药方子,像是在看什么珍宝一般。 郑令意让她和小杨大夫一道出去,顺便抓药。 绿珠见郑令意起身朝内室走去,正想跟进去伺候,却冷不丁吃了一个闭门羹。 “夫人。”她犹疑的唤道。 片刻之后,才听见郑令意的声音从里边传出来,“无事,我只是想自己静一静。” 她这一静,就静到了晚膳时分。 绿珠在门外走来走去,又不敢进去打搅,又不敢离开。 绿浓、佩儿、秋霜等人都已经回来了,绿浓拿着安胎药不敢离身,只等着郑令意吃过晚膳后,亲自熬煮让她服用。 她将煎药的小钵子、小火炉都找了出来,抱着那几包药就坐在小厨房门口,她傻乐了一会,想起金妈妈伤了腰,就去探望她。 巧娘和金妈妈已经知道了这个喜讯,正讨论着该弄些什么吃食,金妈妈忽然很惋惜的感慨道:“可惜了我那把春韭,多好呀,还想拿来给少爷做个春韭炒猪肝呢。” “那就等您好了再做就是呗。”绿浓想当然的说。 巧娘‘哈哈’的笑了起来,又嫌笑不够,趴在金妈妈的床褥上笑了个痛快。 绿浓不解的看向金妈妈,金妈妈也是年老皮厚了,索性同绿浓解释道:“春韭壮阳的很,夫人如今都有喜了,少爷与夫人又好的跟一个人似的,插不进半根针,我做盘春韭端到桌上去,岂不是讨夫人的嫌吗?” 要说家有一老如有宝真是不假,金妈妈常年在后宅,也没见她去前院走动走动,可主子的心思,她最是拿捏的住。 绿浓红了脸,但还是点点头道:“妈妈说的是,诶,我上前头瞧瞧去,看看姑爷回来了没。若是回来了,得叫佩儿热菜呢。” 绿浓去正屋的时候,正见到绿珠将吴罚迎进去。 吴罚自然不似绿珠一样有掣肘,绿珠也还什么都没说,他很顺手的就推开了内室的门,一眼看去没见到人,转首才见着她坐在小窗边上的摇椅上,正看着窗外还未开放的花树,景象十分安宁平和,吴罚的心一下就静了下来。 “姑爷,开膳吗?”绿浓轻声问道。 郑令意的身子动了动,转过来看着吴罚。 吴罚觉得她的眼神很奇怪,像是平静湖面下掩藏着一群尾如花瓣摇曳的鱼。 “嗯。”吴罚随口道。绿珠和绿浓立即退了出去,将房门掩上了。 屋里就剩下了夫妻俩,郑令意微笑的看着他,也叫吴罚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他将蒲团踢到摇椅边上,随后就挨着郑令意坐了下来。 郑令意忽然朝吴罚伸出手,挽住他的脖颈,将他的脑袋往自己身上推。 吴罚不解其意,却半点也不防抗的由着她动作,脑袋靠在郑令意膝盖上,耳朵贴在她腹上。 过了好久,吴罚觉得脖颈都有些发酸了,还是没明白郑令意想做什么。 郑令意‘唔’了一声,道:“才两个月,想来是听不着的。” 吴罚猛地抬头看她,这个角度和眼神,与娇娇出奇的相似。 郑令意捂着嘴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像金妈妈做的糖角,一口咬下去,都是热乎乎甜蜜蜜的红糖。 “那些混账东西做的混账事。”吴罚突然低声咒骂道,“前些日子害得你这样难过。” 郑令意摇了摇头,道:“小杨大夫说,是因为有孕,所以情绪敏感激动,若是明日里,这些事情也气不着我。我说呢,近来就连我自己也觉得自己奇怪了。” “日后觉得心里不舒服,就对我说,打我骂我都可以,就是别自己闷着难过了。”吴罚伸出手臂,将郑令意圈在了椅子里。 郑令意浅浅笑着,下意识的抚着自己的小腹,道:“总觉得不踏实,就这么有了?” 吴罚的眼神倒很坚定,他盯着郑令意的小腹看了一会,道:“那我明日将甘松叫来,让他再给你诊一回。” 郑令意点点头,就听见绿珠隔着门说饭菜都备好了。 “走吧。”吴罚牵着郑令意的手一道出去,郑令意觉得他手心有些湿意,原来他也是兴奋,也是紧张的。 饭桌上,吴罚瞧着饭桌上的菜,道:“今个你想吃悦食楼的菜?” “倒也不是,金妈妈腰伤着了。”郑令意道。 “怎么这样不小心,是怎么伤着的。”吴罚又问。 绿珠将金妈妈怎么伤了腰的始末说了,越说越觉得心里愧疚,忽然就跪了下来,道:“是奴婢粗心,没能早早留意到。” 绿浓听了绿珠这话,心里也是不安的很,也跟着跪了下来。 吴罚看着绿珠没有说话,郑令意倒是觉得没什么,只是见吴罚的样子,像是有点介怀,也不好开口让她们两个起来。 片刻后,吴罚才道:“罢了,只是你虽说年纪小,但夫人的事情,以后要多多上心留意。” “是,是。”绿珠和绿浓连声道。 吴罚拿起筷子又放下,道:“那个什么月,也弄到庄子上去吧。省的搁在院里头,叫人心里膈应。” “你还能叫她膈应着?”郑令意道。 吴罚睇了她一眼,说:“把这么个人留着,总不是件好事,院里不是新进了婢子吗?将那个什么芬也弄出去吧。明日让甘松从庄子上挑几个好的补上。你这些时日就安生在静居里待着,什么都不用想,也不用操心。” 郑令意难得听吴罚主动插手这些琐事,虽然是大刀阔斧了些,可毕竟是他开了口,郑令意只顺着他,她刚想点头,却又想起一事,道:“怕是不成,再过几日,就是爹的生辰。任何人的生辰都可以不去,都可以不管,可他的生辰,不去就要背上一堆的骂名呢。” 吴罚皱眉,还是有些犹豫,思量许久,想着自己随身护着,总没有什么大碍,便也只能点点头。 绿珠巴不得月枝早些消失,既得了吴罚的命令,要不是天色已晚,她只盼着月枝今夜就出发去庄子上。 好容易到了第二天,绿珠就吩咐秋霜去月枝那传话,叫她和芬娘二人收拾一下,去夫人跟前磕个头,就等着午后庄子上的马车,顺路将她们捎过去。 月枝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消息,芬娘却是一脸的不可置信,“我,我也要去,我不必去吧?” 秋霜第一回做这高人一等的差事,看着别人狼狈的从静居里离开,她自觉与她们不同,听到芬娘质疑自己,便不悦的瞥了她一眼,道:“就这么一句吩咐,难道我还能添几个字,少几个字儿的?”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在静居里头做的好好的,为什么要去庄子上呢?” “我听说你娘也在庄子上,陪陪她不好吗?”秋霜平日里听人闲话,她虽说的少,可听得不少,记得也牢,关键时候也是极有用处的。 芬娘果然没了话说,秋霜想了想,觉得这人不安分的很,又疾言厉色的说:“你到夫人跟前可别哭哭啼啼的惹人讨厌,如今还能收拾行李,若是再啰嗦几句,让你光着身子出静居!” 月枝没理会芬娘,她来时就一个小小的包袱,走时还是一个小包袱,几下就拾掇好了。 她背起包袱,就等着秋霜带她们去见郑令意。秋霜睇了芬娘一眼,道:“你是没行李吗?” 芬娘见大局已定,连忙小跑着收拾东西去了。 秋霜自然给不了她多少时间,催了又催,见芬娘别别扭扭的抱着个包袱出来,不耐烦的睇了她一眼。 月枝见到郑令意后,什么话也没有,只是仔仔细细的给她磕了个头。 郑令意也不想说什么废话,只道:“月枝,往日种种,我并非不记得。你去的庄子是巧罗管着的,我会吩咐她,让她给你找个实惠的差事,许是没有在府里头清闲,可眼里若瞧见了脏东西,不必藏着忍着,只要你踏踏实实的,会有体面的日子过。只是不要再拿自己的银子接济哥嫂了,知道吗?” 月枝的肩头轻轻颤动起来,她抬起身子时,眸中满是泪水,“多谢夫人。” 芬娘忙不迭的说:“夫人,那,那我的呢?” 郑令意莫名其妙的看着她,道:“你就找你娘去吧。她做什么差事,你就做什么吧。” 芬娘还要再说,想起秋霜的威胁来,很是不甘的闭了嘴。 第二百六十九章 乳名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绿浓和绿珠这几日走路都垫着脚,轻轻地,慢慢的,不敢急,不敢闹出什么响动来。 一日两日的倒还好,长久下来,真是觉得有些腿酸,还是羡慕娇娇,脚掌上肉乎的很,走起路来天然的悄无声息。 本来,吴罚想把娇娇拘束在后院养,也是怕它冲撞了郑令意了。 但郑令意稍稍回忆了一下,发觉娇娇在前月里就已经不怎么黏着她了。也不是说不理会她,只是不再闹腾了,她坐着或是卧着的时候,它总是甩着尾巴绕着她周身走来走去,她一站起来,娇娇就跑得老远,像是生怕自己绊着她了。 吴罚默默的观察了几日,发现的确是这样,便只叫绿珠纵娇娇进屋前先打理干净,没再说要将它拘在后院的事儿了。 绿珠闷声嘀咕了几句,叫绿浓也跟着露出了窘迫之色,郑令意仔细听了一下,原来她说的是,‘我还不如狗机灵呢!’ 郑令意忍俊不禁,道:“好了,别自责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除了小杨大夫、绿珠、绿浓,还有又诊了一次脉的甘松以及巧罗外,知道郑令意怀孕的就只有金妈妈和巧娘了,郑令意吩咐下去,未满三个月前,皆不许声张。 郑嫦嫦这几日叫米夫人带去山上小住了,这个喜讯也不曾叫她知晓。至于郑启君么,郑令意想了想,还是等胎像稳固后,再一并告知的好。院里的其他人只觉得郑令意近来是越发的懒惫,绿浓和绿珠虽然举止变得更加小心了,可也不至于到了叫人觉得奇怪的地步。 至于外头的人,则是觉得郑令意更加嚣张了。 吴柔香又回来过一次,在伶阁里设了宴,说是让几位嫂嫂一道过去吃,郑令意面也没露,直接让绿浓给推了。 也不知道是吴柔香不死心,还是乔氏不甘愿,席到一半,又让万圆圆来过一趟,她也知道自己此行必定是不讨好的,还带上了孩子,算是个敲门砖吧。 这么些年,看顺眼看不顺眼的,总也过来了,万圆圆对郑令意的性子,多多少少还算是有些把握,而且郑令意对广云这孩子,还算有几分疼惜。 杜姨娘前些日子将屋里的东西归置归置,发觉郑令意陆陆续续送的东西倒比伶阁的还多一些。 郑令意到底是让万圆圆进来吃茶,万圆圆一进正屋,见她就斜斜的靠在软塌上磨指甲,姿态妩媚慵懒,连个忙碌的样子也懒得做。 “何苦折腾孩子呢?”郑令意瞧她是亲自抱着孩子进来的,乳母也留在了外头,算是识趣。 “你也好久没见她了,带来叫你瞧一眼,不成吗?”万圆圆说着,将娃娃递了过去。 绿珠下意识想要拦,郑令意很自然的一摆手,道:“今日我身上不舒服,浑身都没力气,就不抱了。” 万圆圆也没起疑惑,托着孩子的屁股往腿上一搁,道:“我进来一趟,回去也好有个交代,否则就是凭白的挨骂。” 郑令意挑了挑眉毛,对广云笑,又对万圆圆道:“你就说我身子不爽利,不去。” 广云已经不大记得郑令意了,看了她好一会子,才觉得渐渐熟悉起来,也肯给她一个笑脸了,笑起来的样子,有些像杜姨娘,只是没有她眉宇间那份伏低做小的卑微。 郑令意给了孩子一个面果子,她自然是吃不了的,可因为是面做的,叫孩子拿着玩也放心,哪怕是叫她一口啃了,也用不着担心。 那面果子做成个橘子样,上头还黏了绿叶,也是活灵活现, 万圆圆还没来得及赞一句,广云就把叶片给揪掉了,然后还颇为得意的递给万圆圆瞧。 “这丫头!”万圆圆嗔了一句,见广云执意将叶子递给她,没法子,也只好捏在手心里,感慨道:“我有你这样惬意就好了,夫君能干,做什么都有底气,不像我,每天牛马一样驱使着,还是想骂就骂。” “你管的事儿,不是一月一次报给公爹吗?怎么又报到伶阁去了?” 郑令意说着,心里想,‘难道乔氏循序渐进的又把权给搂回去了?’ “她倒也不敢插手,我的事儿都是些吃力不讨好的,她只是隔三差五的让我去二弟妹那问问,瞧瞧她管的事儿可有什么疏漏,好像人家真的会把错处贴在脑门上叫我瞧一样。灵犀院的人呐,现在看到我就将眼睛翻到后脑勺去,我是讨人嫌的很。” 万圆圆在郑令意这坐一坐,也忍不住开始大吐苦水,平日里她虽也跟婢子、杜姨娘她们诉苦,但总觉得不得劲,她们也不敢附和太过。 “怎么,有了孙子还不够?”郑令意讥道。 万圆圆撇了撇嘴巴,想起广云在乔氏跟前受到的忽视和冷待,便对郑令意轻声道:“谁说不是呢?广云的长生锁都是沾着她孙子的光,给她孙子打的时候,才想起来给广云打了一个。我原以为是当心孩子脖子吃力,故意做成了扁饼的,那天瞧见那孩子脖子上的一个,呵,还镶着玉呢,也真是够小气的了,她从前也不这样呀。” 郑令意倒是能明白乔氏的心思,“如今没了从公中搂钱的法子,孙子又这样的小,不省着点花,怕留不下什么给这孙子。” 万圆圆低头细致的替广云擦着嘴角的口水,道:“点儿在她跟前,如今也讨不好了。二弟妹比我有底气,索性就不怎么带孩子去了。我是没本事,连带着孩子跟我一道受这份气了。” 郑令意笑一笑,没有说话,伸手去端羊奶。 万圆圆瞧见她杯子里奶白白的颜色,笑道:“是你给我院里送的羊奶吗?怎么你也喝起这个来了?” 郑令意浅笑着说:“尝个鲜。” 广云朝她伸出了手,叽叽哇哇的说个不停,可亏得万圆圆竟然听得懂,道:“说是要喝呢。” 她又哄道:“你还小,不能喝,乳母喝了喂你也是一样的。” 广云自然是听不懂道理的,小小的闹了一阵,被绿珠用一个布球吸引住了目光。 孩子安分了,万圆圆又有些犹豫的看了郑令意一眼,道:“听说,你把柔香送来的那个,那个婢子遣到庄子上去了?” “嗯。”郑令意听万圆圆这迟疑停顿之处,原本该是想说姨娘的。 万圆圆小心翼翼的问:“你这样做也太落人话柄了,三弟真的就没半点心思?” “是姑爷赶的人,夫人只是顺姑爷的意。”绿珠中气十足的说,事实如此,她自然有底气。 郑令意微笑着不说话,万圆圆除了愕然,就是羡慕。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万圆圆不由得想起自己所嫁之人,再想起他时,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松快感。 “也好,这姨娘还是得捏在自己手心里才好,你自己得空再寻摸一个吧。性子安分最要紧,恩威并施的,也就不怕了,你瞧灵犀院里的那两个,虽是婆母赏的,如今还不是被二弟妹拿捏的老老实实?” 万圆圆有些想当然的说着,绿珠的脸色就有些不好,郑令意只是笑了笑,含糊的‘嗯’了一声。 “今日席面上倒是听她们说起四弟的消息来,好像是在赵家人底下谋了个差事。” 绿浓又端来了新制的一盘点心,万圆圆吃着点心,谈兴更浓。 郑令意许久不曾听说吴聪的近况了,吴罚倒是知道一些,也不曾在郑令意跟前刻意提起。 “赵家?镇守封雪城的赵家吗?”郑令意道,这封雪城之名,她还是因为宋稚与沈白焰要去往北国,耳朵里刮过好几阵的风,这才逐渐熟悉起来的。 “是是,还是弟妹聪明,我方才想了半天也没想起这个名儿来。”万圆圆道。 郑令意想了一想,道:“爹对此有何看法?” 万圆圆一笑,道:“我哪能知道爹的意思,不过,若是四弟能混出个人样来,爹总是高兴的,他如今又不带兵了,哪里还会计较自己的儿子是不是在别家军队里谋差?” 郑令意点点头,道:“嫂嫂说的有理。” 万圆圆又说了会子闲话,到底是要回去交差了,见她去前面带愁容,想必是知道回去时定然要受奚落。 郑令意心里虽不觉得自己欠她什么,但到底有些歉意,便让人又拾掇出一些东西,静悄悄的送到万圆圆院里去。 这事儿,郑令意以为是过去了,不管她们议论些什么,只要是她没听见,全当做没说过。 但有些事情,偏偏的,就像那阵不知道打哪儿来的风,顺着缝隙左钻右钻,就是要叫郑令意起一回风疹,难受一回。 第二日,郑令意与绿浓在挑选给郑国公的礼物时,绿珠一个踉跄跌进了屋里。 “怎么了?今日怎么冒失成这样?”绿浓扶了她一把,道。 绿珠紧紧的皱着个眉头,又返身将房门关上,猫到郑令意身前,道:“夫人,外头都在传呢!” “传什么?我有身孕的事?!”郑令意一个警觉。 “不是!是,是您的乳名!”绿珠急切的说,“外头的人都知道了,方才殷婆子说,是伶阁那边传出来的!” 第二百七十章 姐妹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都有谁知道?”郑令意已然是羞窘至极,但顾忌着腹中的孩子,还是将气给平了下来,道:“我的乳名都有谁知道?” 绿浓绿珠彼此瞧了一眼,都很肯定对方绝不是那个人。 “我们俩知道,佩儿大概也知道。可,夫人,我们绝对不可能说出去的呀。” 郑令意刚想说自己相信她们,绿浓忽然的睁了睁眼睛,道:“芬娘,她知道,有一回在外头鬼鬼祟祟的,奴婢瞧见了!” 绿珠也想到什么,将眼睛瞪的老大,道:“是,佩儿守夜时,芬娘也常黏着她!” 两人激动过后,绿浓又泄了气,道:“可芬娘已经去庄子上了呀。” “先不要这么快下定论,也不要这么快的将一个人的嫌疑洗清了,去庄子上问一问,芬娘这几日可有接触过什么人,还有她的老娘,一并都给我问清楚了。” 郑令意努力的让自己不要生气,但说着说着,还是有些气愤起来,虽不至于弄得泪水涟涟,可心里总是很不舒服。 绿珠和绿浓一叠声的劝着她,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可绿珠刚进门时那个慌乱的神色,她自己怕是都不信自己说出来的话。 女子的乳名是多么私密,只有亲近之人才能知晓,偏偏郑令意的乳名还是特意取过的,并不似那些阿奴,娇儿一般,一大半的姐儿叫这个名。 绿浓想的更多一些,她怕吴罚介怀。这样闹得什么猫三狗四的都知晓,若说不觉丢人,那也不可能。 绿珠真是个藏不住事情的性子,就那么一个担忧的抬眼,吴罚就又知道了,今天郑令意又没个安生日子可过。 绿珠不知道主子是怎么谈的,绿浓过来给她捎了句话,说巧娘做了红豆薏米水,祛湿消肿的,要她过去喝一碗。 “姐姐喝了吗?”绿珠走了几步,又返过身来问绿浓。 绿浓笑着点点头,看着绿珠的背影,只觉得这丫头贴心。 “若不是我知道实情,怕会将两位姐姐当成亲姐俩呢。”秋霜在旁道。 绿浓却是一怔,笑容也变得有些僵硬。 秋霜不明白自己的话哪里惹了她不快,正要说些什么弥补一番,却见绿浓重展笑颜,对她道:“绿珠的确就像我的亲妹妹。” 秋霜松了口气,绿浓背过身去,眼里流露出忧色来。 自环儿抬进了杜家门之后,绿浓见过她一回,约在一间茶钱不菲的茶楼。 她穿红着绿,珠翠满头,打扮的极是庸俗,面上脂粉也不知是不是用掉了一整盒,浓香呛人,她这样打扮,也不知是特意给绿浓看,还是她自己就喜欢这样打扮。 也许是看在嫁妆的份上,环儿待她还算是亲热,姐姐姐姐的叫了一阵,又说自己如今也有个婢子伺候,粗使更是多了,只是没有小厨房,夜里吃东西不方便,不过杜老板已经答应了,给她单砌一个,已经动工了。 言语间满是嘚瑟之意,绿浓倒也惯了,只说:“你过得好就好。” “啧,就是那个老婆子烦的很!”环儿掏掏耳朵,厌恶的说。 “老婆子?杜老板的娘不是已经去了吗?”绿浓不解。 “姐,你这都说到哪去了?”环儿嘴里一咂,发出不耐烦的声响来,“我说的是他的那个夫人,每天都要我去请安,还总是管头管脚的!” “她欺负你了?”绿浓担忧的说,她所耳濡目染的,总是正头夫人对小妾的严厉管教。 “她敢?我告诉老爷去,哎,就是烦,真的就跟他娘一样,这个节制节制,那个不许不许的!夜里迟睡一些也要管,烦得要命!” 环儿皱着眉道,喝了口松子茶又松开了眉毛,她的烦恼也跟性子一样轻浮,来得快,去得更快。 绿浓这才听懂了环儿的抱怨,顿时尴尬局促起来,虽然有屏风遮挡,可她还是不由自主的悄声道:“杜夫人的担忧也有理,毕竟是童养媳的出身,既当妻也当娘,你该体谅她的心思。” 这话环儿很不爱听,有些放肆的说:“自己一身老皮,叫人下不了嘴,她啊,是自己夜里难熬,嫉妒的很!” 此话难听的要命,绿浓不禁气结,道:“你这叫什么话?也忒难听了些。” 环儿‘咯咯咯’的笑了一阵,笑得绿浓既莫名,又羞窘。 “姐姐,你不知道,老爷就喜欢我这样的。” 她又虚着眼打量着绿浓,只觉得绿浓比她生的端庄福相一些,但环儿绝不会承认这一点,只道:“你从娘家一路跟来婆家,伺候的日子也够久了,就没想着嫁人?” 绿浓几乎没细想,就摇了摇头,道:“如今的日子很好,我没动过嫁人的心思。” 环儿想起从前在静居里头,绿浓绿珠两个人的待遇几乎像是二小姐了,若是她能得那样的衣食,也确是割舍不下。 心里虽这样想,可环儿嘴上嘴不愿说一句半句的好话,只道:“那姐姐你这一辈子也太可怜了吧。” 绿浓没同她置气,只是挽袖端起茶碗戳了一口,道:“甲之砒霜。” 环儿没听懂,也不想问,只知道是反驳她的话就是了,她瞧着来绿浓的举止,又刺了一句,“姐,你只是她的婢子,何必学她的做派呢?” 这话自然叫绿浓尴尬,茶碗端起也不是,搁下也不是,到底还是搁下了,道:“倒不是同夫人学的,从前姨娘还在时,她教过的。” 环儿有了些兴致,道:“噢,对,夫人是庶女出身。” 绿浓刚想让她别这么说话,环儿又道:“她亲娘是个不过是个小妾,用得着这些做派吗?” 绿浓已然有些不快,但还是耐着性子道:“举止优雅,总是讨人喜欢的。” 环儿若有所思,也学着绿浓的样子端起茶盏,只是她轻浮惯了,即便是一样的动作,非得手腕一软,腰肢一倒,不大端庄,更似勾引。 绿浓几度纠正,倒是越纠越歪了,环儿自己倒是满意,道:“确有些风情,早知跟夫人多学一些。” 绿浓见她改不过来,也就随她去了,听她胡言乱语的扯上郑令意,便道:“别胡说,你与夫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许掰扯!” 环儿不屑的‘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姐妹俩这次见面,倒没有剑拔弩张,可也是有些不欢而散的意味。 几乎回回都是这样,绿浓已经习以为常了,到了分开那一刻,她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绿浓为自己的这种感觉感到一点羞愧。 只有在静居里,跟郑令意、绿珠、佩儿、金妈妈或是巧娘在一块谈天的时候,她才能真正体会到以一点家人的感觉。 环儿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想嫁人,也许是因为她已经找到了自己家,在郑令意拼命将自己从鲁氏手里夺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找到了。 绿浓此时站在静居的星空下,看着星光点点璀璨,心里十分平静。 听到郑令意在屋里唤自己,她莫名的一笑,推门入内。 “绿浓,明个要带回去的礼物都备好了吧?”郑令意对她道。 “是,已经妥当了。”绿浓道。 “那就好,把娇娇一起带出去吧。”郑令意说着,推了娇娇的脑袋一把。 娇娇动也不动,吴罚用脚点一点娇娇的屁.股,道:“该出去了。” 娇娇装作没听懂的样子,赖在地上不肯走。 吴罚清了清嗓子,它偏首瞧他一眼,见他表情丝毫不退让,竟似人一般露出个萎靡的表情,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 郑令意感慨道:“真是要化精了!” 吴罚沉思了一会,忽然冒出个奇怪念头,“明天要不要把娇娇带去?更能护着你。” 郑令意一脸窘然,道:“这怎么好?爹一定会不快,给他贺寿,还带条狗?肯定要说咱们玩物丧志。” 见吴罚还是一脸不肯放弃,郑令意又劝了几句,他才不情愿的放弃。 “众目睽睽的,能出什么事情?”郑令意笑道。 “说几句难听的不也叫你舒服吗?”吴罚却道。 “那带狗就有用了?”郑令意有些不解,她也不是时时刻刻能跟上吴罚的想法的。 吴罚一脸正色的说:“若是带娇娇去,谁若说个难听的,我就踹娇娇一脚,让它吠一顿,不必咱们开口。” 郑令意笑撑不住,倒在软塌上,吴罚怕她笑岔了气,给她轻轻的揉着肚子。 郑令意喘匀了气,道:“娇娇也没通人性到这种地步,若是叫你踢的不高兴起来,反咬你一口,岂不是自己出丑。” 夫妻俩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聊着天,困了乏了就吹熄了灯,到了床铺上。吴罚将手搭在她的肚子上,刚想唤一声‘漾漾’,忽然就哽住了。 郑令意笑道:“怎么了?” 吴罚默了一会,道:“应该早些自立门户的,院里院外都是自己的人,谁敢传出去?!” “自立门户,公爹怕是要心肠寸断了。”郑令意劝道。 吴罚只冷冷道:“谁管这个。” 这事儿上,郑令意从不与他硬碰硬,只摸了摸他的脸颊,轻道:“睡吧。” 第二百七十一章 寿宴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因是郑国公的寿辰,所以吴老将军也出席了。乔氏好像也透露出想要去的意思,并且让吴柔香在吴老将军跟前说好话,可吴老将军没有同意。 南院里传出些风声,一阵一阵的,不成气候的消息,可有些蛛丝马迹的一凑,渐渐的,大家心里就都肯定了。 郑令意本不想过分关注吴老将军的私事,可她既听说了,心里总是有些好奇。 吴老将军从屋里出来的时候,舟娘低着头跟在后边,郑令意虽然克制着自己,但还是没忍住扫了她一眼。 身上的衣裳不像新做的,颜色素素的,她脸上也没涂脂抹粉,鬓发上就一根竹簪子,似乎从郑令意见她的第一眼起,就一直是这根竹簪子。 若真如传闻里所言,吴老将军同舟娘有个什么,那舟娘怎么还是如旧的打扮? 但话又说话来,舟娘在南院里的这些年月,的确是一步步近到了吴老将军身边。 “走吧。”这句话很轻,轻的叫郑令意没分清楚是吴老将军说的,还是吴罚说的。 郑令意转身的瞬间,看见了舟娘望着吴老将军背影的那一个眼神,很温柔的,带着一点钦慕。 这个眼神转瞬即逝,却不知怎么的,很有力量,叫郑令意心头微颤,忍不住感慨道:‘情呐。’ 舟娘的岁数不小了,若在外头人家,孩子估计都满巷子的乱跑了,但跟吴老将军比起来,她足足小了一辈。 可话又说回来,在他们这种家族之中,一树梨花压海棠这种事情,可是,又算得了什么事儿呢?甚至能当做美谈。 说实话,郑令意心底有那么一点异样,但她不敢表露出来。 一则,人人都不以为意的事情,偏偏你跳出来说,岂不是成了心的叫人难堪。 二则,郑令意敬重吴老将军,自己又是小辈,自觉没有这个身份与立场去管教他的私事。 三则,瞧舟娘方才的那个眼神,分明是情根深种,虽然她年岁比吴老将军小许多,可她毕竟不是年幼无知的孩子了,以吴老将军的人品,也绝不会做威逼的混账事。 如此种种想法,所以郑令意还是选择装作没看见那个眼神,与吴罚一道离去了。 吴老将军从来都是自己单独一辆马车,待他们三人到了郑府时,恰与王家的车马是一道的。 郑秧秧与郑燕回从相同制式的马车上下来,从打扮举止上,再瞧不出往日的泾渭分明。 王继儒很是自然的去搀郑秧秧,不过两人也就碰了一下手,郑秧秧站定之后,手就抽了回来。 郑燕回原是想装作没瞧见吴家人的,可王立业毕竟是官面上混的,面上有礼有节的向吴老将军问好,让吴老将军先行一步,又与吴罚寒暄着。 郑秧秧牵着琥哥儿立在一旁,朝郑令意招了招手。 郑燕回斜了一眼,扭头就走了,以示自己不屑与这两个庶妹为伍。 琥哥儿已经是个小大人的模样了,长得很精神,不像王家人,倒像郑家人。 “你带着琥哥儿来了,珏哥儿怎么没来?”郑令意摸了摸琥哥儿的脑袋,对郑秧秧道。 郑秧秧露出些笑意来,又舔了舔下唇,忍了回去,道:“珏哥儿用功呢,不得空。” 两人往府里头走去,吴罚见状,也移了步子,王家两兄弟下意识的跟着他走。 “用功也不差这个在一日两日的呀?”郑令意有些奇怪,毕竟是他亲外公的寿辰。 郑秧秧抿了抿嘴角,道:“这不是万事争先,不愿叫人抢在自己前头吗?” 她说着,搭在琥哥儿肩上的手愉悦的抬了抬手指。 郑令意垂下眼睫,遮住了然的神色。娘是姐妹,爹是兄弟,一生下来就是要比的,也是苦。 她想着自己肚子里这个孩子,还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还没落地呢,前头就有一堆的哥哥姐姐等着了,不过幸好她家夫君对外脾气怪,想来也没人会放肆的招惹。 她想着想着,就不由自主的微笑了起来,郑秧秧戏谑道:“我瞧着,你的日子过得还真是好,发着呆也能笑出来。” 郑令意又是一笑,没有说话,瞧见郑嫦嫦提着裙子一路朝她快步走来,郑令意脸上的涟漪就更加明显了。 “姐姐!”郑嫦嫦踮着脚尖就跃到了郑令意跟前,步伐轻灵,不必说,过得也是好日子。 米霁月的目光一直跟着,随后见到吴罚上前与他说话,才移开了目光。 郑秧秧看在眼里,心里稍稍酸了一下。 “九姐姐。”郑嫦嫦又添了一句。 郑秧秧点点头,也很识趣了寻了个别的话头离开了,不妨碍人家亲姐俩说话。 今日的寿辰,来的大多都是亲戚,所以少一些顾忌,席面便都摆在一处了。 郑令意与郑嫦嫦想着,寻张清净的桌子坐下,郑楚楚今日没来,但温家二房的老夫人带着她的继子来了,郑令意刚想在温.夫人身旁坐下时,就听见吴柔香那讨厌的声音,“妹妹,来这边坐呀!” 妹妹这样的多,郑令意何必往自己身上扯这个妹妹,便没打算理会,屁.股堪堪挨到椅子的时候,忽叫翠樱和翠织给架了起来。 “姐!”郑嫦嫦拽着她,郑令意反手将她摁在位置上,自己冷眼看着翠知。 “您往那桌上坐呀,躲到这桌上来,算是怎么回事?”翠织笑眯眯的说。 她这话可以说是句玩笑,但落在郑令意耳朵里,只能是恶毒的讽刺。 绿珠很用力的扯掉她的手,翠樱也叫绿浓给挤了开去。 吴柔香迈着轻快的步子,路过用盆栽刻意隔出来的小径,也凑了过来。 郑令意闻到了她身上的熏香味,没等她开口,便倏忽的转过身去。 两人的眼睛直直的对上,吴柔香先失了底气,眼睛闪了一闪。 郑令意主动向前几步,看似亲昵的挽着她,一步步往她那桌走去。 同时,郑令意在她耳畔轻道:“这几日你婆家娘家的来来回回,今日又在寿宴上露面,迎来送往,使唤这个,敲打那个的。想来…… 郑令意顿了顿,笑了起来,她看见自己的笑脸倒映在吴柔香忐忑的眸子里。 “想来是五哥对你莽撞行事,最后还没有成功的怒气,终于也消散的差不多了吧?” 吴柔香短促的倒吸了一口气,那口惊惧交加的气,梗在她喉咙里,叫她说不出话来,只有瞳孔在轻颤。 郑令意的视线越过她,瞧见了随县主而来的郑启君,他装的还不错,没露出不情愿的神色来,只是满不在乎,漫不经心。 郑启君瞧见了郑令意,欢欢喜喜的朝她招了招手,县主略松了口气,起码有个像来参加亲爹寿宴的模样了。 郑令意自然也是笑得眼眸弯弯,唇角翘翘。 吴柔香倍感莫名,扭脸一看,瞧见了郑启君,好好的,活生生的一个他。 她骇得几乎有些站不稳,再加上郑启君对着吴柔香扬了扬下巴,随后冷冷的一笑,与方才对郑令意那个天真热情的笑脸,截然不同。 “嫂嫂,胆子这样的小,做什么坏事呢?”郑令意笑道。 “你,你胡…… “你什么?”郑令意故作好声好气的问。 “我,我没…… “我没有?嗯?是想说不是自己做的?” 郑令意伸手将她肩头的一根起毛的丝线揪掉,在丝绸衣裳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孔洞。 “呵,嫂嫂呀,这种自欺自人的话,夜里睡不着的时候,说与自己听吧。” 吴柔香气势逼人而来,倒了被郑令意架着一路挪回了桌上,她原先就是想在郑令意坐在自己边上,所以留的位置,眼下却是自食其果,想躲她也躲不开了。 这桌上坐着郑燕如、郑燕回、郑双双和郑秧秧,几人的眼睛都盯着吴柔香与郑令意呢。 见吴柔香与郑令意不过一个来回的功夫,两人的神色和气势就掉了个个,郑双双的眼睛在两人直接转了转,最后落在吴柔香苍白的脸上,道:“嫂子,你怎么了?” “没事啊。”吴柔香佯装镇定的说,身子却下意识靠向另一边,像是畏惧郑令意。 郑双双斜了郑令意一眼,剥了一粒花生吃了,又瞧了她一眼,心道,‘真是个妖精。’ 郑双双两次看郑令意,她都觉察到了,当郑双双第三次偷摸看她的时候,郑令意稳稳的攫住了她的目光,微微一笑。 郑双双像是被她打了一巴掌似的,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不知道是气恼还是羞恼。 吴柔香简直是如坐针毡,今日本来是要给郑令意难堪的,当着这桌姐妹的面,问一问她怎的如此小气,将家中长辈为她精心挑选的姨娘给送到庄子上去了。 吴柔香都想好了,会是何等的快意。 可被郑令意先占了上风,此时再叫她开口,却不敢了,她实在怕郑令意,也不知道她手里捏着什么把柄。 郑秧秧坐在郑令意身边,与她说着闲话。 郑令意听她说琥哥儿刚开蒙时闹得笑话,觉得颇有趣,忍不住想着自己肚子里这个孩子会是什么性子。 郑燕回看着郑秧秧与郑令意相谈甚欢,话里话外都是她的几个孩子,心里十分膈应,连带着看郑令意也不顺眼了,开口道:“十五妹,我怎么听说月枝被你送到庄子上去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杀鸡儆猴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令意看向郑燕回的时候,脸上的笑容还在,只是像水圈荡开一样,一点点的淡了下去。 吴柔香咬住下唇,忍住自己幸灾乐祸的表情。 郑秧秧睇了郑令意一眼,知道自己成了导火索,她不愿往身上扯这事,但什么话都不说,又有些过意不去。 郑双双一耸一耸的腮帮子停了下来,她咽下了口中的食物,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盯着郑令意,看她如何应对。 郑燕如扯了扯郑燕回的衣摆,低声道:“姐,这个日子,你问这事做什么!?” 郑燕回不耐烦的将自己的衣摆扯回来,又摆出一副长姐的架势来,挑着眉毛教训道:“她怎么说也是伺候了娘多年,娘又心疼你,才把月枝舍给了你,你给脸不要脸的,自己生不出孩子,倒养了一颗滔天的嫉妒心呐。” “我院里的事情,姐姐的消息是真快啊。”郑令意低头整了整自己胸前玉佩的络子穗,道。 “你以为我想听,坏事传千里,我听了都替你觉得臊得慌。”郑燕回这气是冲着郑秧秧去的,说了郑令意几句,便看向郑秧秧,道:“你们呐,虽然是嫁了人,在婆家也要老实做人,谨守本分,不要捻三作四的想要翻出些风浪来!” 郑秧秧与郑燕回交锋多年,怎会被这样一句话气着,笑呵呵的就应下了,道:“姐姐说的极是,咱们可都要记牢了。” 她这样气定神闲的样子,最叫郑燕回讨厌! 她心里有气,郑令意又有话柄在她手里,顺手的不得了,郑燕回何曾拿她这几个庶妹当妹子看待,便又拿起郑令意做文章来了,命令道:“娘亲替你这样周全,你还不知好歹!你看看做的都是什么事儿!吴家便是休了你,也应该!” 这话怎能叫人不生气,不生气的都是金身菩萨,郑令意想起小杨大夫嘱咐她的话,不能郁结于心,便很不客气的睇了郑燕回一眼,口中的话是更不客气了,道:“姐姐管的也太多了,是在王家没得管事了吗?” 郑燕回震惊的看着郑令意,不敢相信她居然敢当众驳斥,还死死的咬住她的痛处来说。 与其被郑令意拖下水,倒不如自己淌水,郑秧秧赔上笑脸,亲昵的拍拍郑令意的肩,道:“十五妹真是说笑了,咱们大姐姐在王家是享福的,也是做主的。咱们这些姐姐妹妹的,说话也就不顾及些,她到底也是关心你呀。” “是呀,九妹说的对。”郑燕如连忙附和着,又招呼着大家吃喝,想要将桌面上这剑拔弩张的气势遮掩过去。 郑燕回几度开口想要斥责,都被郑燕如给堵住了,她满脸恳切,用眼神祈求郑燕回不要这样做。 虽然各桌之间有屏风挡隔,而且大家都说说笑笑的,没人听见这桌上的动静,可闹得厉害了,难保不叫旁人发觉,倒时候可是丢郑国公的脸面! 郑燕如拖住了这个,却没想到另一头起了火,郑双双鄙夷的看着郑令意,道:“没个长幼尊卑的,不要脸。” 郑燕如真想马上从席上消失,不论是一头栽进水池里也好,还是一跳跃进山涧里也好,她不想在这里待着了。 只是,郑燕如忍不住去看郑令意,见她怔怔的看着郑双双,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郑燕如心里想,‘她一定很难过。’ “还是双姐儿懂事。”郑燕回舒服了一些,盯着郑秧秧,又瞥了郑令意一眼,道:“到底是娘亲一手教养大的,学不来下贱做派!” 郑双双见郑令意还看着自己,眼神叫人琢磨不透,她被郑令意看得难受起来,皱着眉道:“你看什么看?” 像是有风沙迷眼,郑令意的眼圈描了红。 她平静的开口,将方才的话扔回去,“没学会个长幼尊卑,是姐姐对不住你,若是当初拿你保了自己和姨娘的命,今日也不会是自己的亲妹妹骂的最厉害。不过话说回来,当年我也没得选。” “十五妹!这话也是能在台面上说的?”郑秧秧让郑令意吓得有些口不择言了,刚说了这句话,自己就万分后悔! “奇了。这事儿你知我知,大家心知肚明,可就偏偏不能说。是吗?”郑令意轻蔑的说。 “混账,真是混账!还不把这个混账东西给我拿下,押到伶阁去听候娘亲发落!”郑燕回咬牙对下人道,要不是还顾忌着客人,她此时怕要拍案而起了。 几个婢子犹豫迟疑的往郑令意这边走,绿珠与绿浓靠在一起,道:“你们若再前进一步,我就喊了!” 郑燕回睚眦欲裂,道:“堵住她的嘴,给我抓了!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郑家耀武扬威的!” 郑燕如已经怕的要哭了,连连哀求道:“姐姐!算了吧!” 在这乱糟糟,闹哄哄的场面下,郑双双和郑令意却出奇的安静,她看着她,她也看着她,只是彼此都一言不发。 “呀,这是怎么了?”郑嫦嫦从屏风后露出半个身子,她一眼就瞧出这乱像的漩涡在郑令意身上,只是装作无知的样子。 她侧身瞧了一眼,不知是在对谁说话,“夫人,没事儿,姐妹们有些吃醉酒了,说笑的声音大了些,您别见笑。” 大家顿时安静下来,生怕引了人过来,喧闹骤然转为寂静,周边的热闹显得这里安静的更加诡异。 郑嫦嫦身边除了冬妮外,还有一个米家的婢子,外人的嘴难堵,郑燕回狠白了郑嫦嫦一眼,到底没有说什么。 郑燕如几乎像看救星一样看着郑嫦嫦,郑嫦嫦走到郑令意身边,冬妮则很自然挤开那两个婢子。 “姐姐,温家夫人方才提到温姐姐的消息了,我想着你也长久不见她,应该想知道她的近况,一道去听一听吧。” 郑嫦嫦轻轻柔柔的说,可有人仍嫌她的声音刺耳。 “有自己的位子便安生待着,扭着腰肢儿走来走去,算个什么意思,半点端庄都不顾了。” 郑燕回睇了郑嫦嫦一眼,她看这些个庶妹,就没一个顺眼的,更何况这一个,还是与郑令意同气连枝的! 那米家婢子惊诧的看了郑燕回一眼,又疑惑的看向冬妮,想知道这夫人的嫡姐,怎么是一个如此不分青红皂白的性子。 既然郑嫦嫦已经被骂了,郑令意再老老实实的坐着,岂不是让郑嫦嫦白白被骂一回。 郑令意就起了身,郑燕回冷冷道:“郑令意,你是铁了心想把自己从郑家摘出去?也要掂量掂量自己轻重,在吴家还摇摇晃晃呢,就紧赶着把娘家给得罪光了!” 郑令意一边往外走,一边看着郑燕回笑了一笑,道:“姐姐,我们这些庶出的女儿在家里,何曾有过什么呢?又谈何失去呢?” 她说完,身影消失在屏风后,留下一桌或气恼或默然的嫡女庶女。 郑嫦嫦紧紧牵着郑令意的手,对她道:“姐姐不必担心,墨香是夫君的人,不会乱说话的。” 墨香赶紧福了福,就见郑令意瞧了她一眼,端是眼波流转,眉目动人。 美人无所谓的笑了笑,道:“有什么要紧,又不是我丢人。” 墨香低着头,也不敢说什么。 “你怎么知道这边出事了?”郑令意问。 郑嫦嫦道:“你走之后,我哪有心思吃饭呀,便让墨香留意着你们那儿的动静呢!墨香说有些不妥,我才赶去的。不过,具体是什么事儿,我还不知道呢。” “还能有什么事儿,大姐和九姐不对付,我又把月枝给送到庄子上去了。大姐是杀鸡给猴看呢,只是我不听话,梗着脖子没让她一刀砍下来。” 郑令意短短几句话,就将方才的事情给概括了,她与郑嫦嫦在温家桌上坐下,说笑了几句。但她也不能一直坐在这,免得叫人生疑, 过了一会,郑令意便借口坐久了身子乏,说是想逛一逛去。 温.夫人没在意,这里毕竟是她娘家,还怕郑令意丢了不成? 郑嫦嫦倒想陪着去,只是有位温家女眷不住的向她打听米宵晖,只因她自己有个年纪合适的女儿,想着要与米家结亲呢。 见郑嫦嫦走不脱,郑令意便让她留下了。郑嫦嫦轻声道:“姐姐去哪逛,我等下去寻你。” “就边上的园子吧。” 这郑家的景致,她应该是极熟悉的,可不知怎么得,如今看来却有一点陌生。 难道是因为外嫁女是客,所以每次回来都已经是过路客的心境了呢? 亦或是她自小熟悉的那一方天地,不过西苑那几块砖墙。 “夫人,您可千万保重身子,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绿浓见她总是不说话,心里担忧,便道。 “我知道,只是双妹…… 郑令意伸手捉住一瓣从枝头飘落的桃花,又让它随着一阵风飘远,看着它逐渐坠落,落到泥地上。 “我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 从前还有几句例如,‘孩子还小,长大就会懂事’之类的话可以劝,但现在郑双双长大了,容貌也愈发的像蒋姨娘,这些话,也的确说不出口了。 “嗯!!唔!” 绿浓、绿珠搀着郑令意的手忽然被一股奇怪的力道强行抽离,郑令意回头一看,只见几个婆子不知道打哪窜出来的捂着绿珠、绿浓的嘴,将她们拖走。 两人挣扎了几番,被婆子一脚踹在肚子上,没了反抗的力气。 第二百七十三章 围攻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令意心猛地紧缩,看向余下几个婆子上前,皆是面目可憎的老熟人了,当初蒋姨娘去后,也是她们几个对付的郑嫦嫦。 郑令意是孤零零的一个了,有个婆子揉了揉鼻子,打了个喷嚏,觑着眼道:“姐儿这张嘴还是一样的巧,叫夫人听了不高兴。现在夫人让姐儿去听训,还是老老实实的跟咱们走一回吧!” 郑令意不敢,也不可能与她们硬碰硬。只是在她们上来拉拽的时候,躲闪了一下,手抚在胸口的玉佩上,道:“我就一个人,你们这么一大帮子的,还怕我跑了不成?” 那婆子也不理她,只对其他人一挥手,有婆子走到郑令意身后推了她一把,幸好郑令意已经提防着了,并没摔着,只是摇晃了一下。 她回头睇了那婆子一眼,眼神如刺。 那婆子想起郑令意那一日的威风来,多少是有些胆寒的,就叫这一眼给定了神,没留意从郑令意掌心滑落的一枚连着穗的玉佩。 她们一行人,既得意又鬼祟的押着郑令意从小径往伶阁去了,一路上也不是没遇到人,只都是内院的婢子,不是听鲁氏的,就是听吴柔香的使唤。 如今这两个人站在了一块,一门心思想看郑令意低头哀求乞怜,她们的下人自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么就是低下头去,要么就是背过身去,要么就索性避开。 郑令意心里若说不怕,那也是假的。她怎能不怕呢?她甚至于觉得心脏微微的缩了起来,呼吸时胸口都在轻轻的发疼。 她下意识的想把手搁在腹部暖着,可她怕叫这些个有经验的婆子看出来,只能垂着手,不敢露出半点蛛丝马迹。 果然呢,挚爱之人当真是软处,肚子里这个小不点还不知是男是女,就已经让郑令意满心满眼都是他了。 一脚踏进安和居时,郑令意就见高高的台阶尽头立着月桂,她一见郑令意就笑了起来,笑得很阴毒,兴高采烈的通传去了。 郑令意有时也觉得想不明白,她跟月桂非亲非故,也不曾有过什么深仇大恨。月桂只是受鲁氏驱使,也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恨上了她,把鲁氏的恼恨当做她自己的,把鲁氏的仇人当做她自己的。 ‘好奴才,真是好奴才。’郑令意心里胡乱的想着,又被不知哪个婆子给推了一把,就在她刚要抬脚迈过门槛的时候。 郑令意绊了一下,突如其来的不稳不算什么,她心里的惶恐远远的大过这个。 她很狼狈的踉跄跌进了屋里,扑到了一个婢子的身上。 她以为那个婢子会躲开她,或是推开她,但那婢子没有,甚至下意识的扶了她一把。 但很快,那婢子就缩回了手,在郑令意站稳后,就被花姑姑给唤了过去。 郑令意这才抬头看清这人,原来是丹朱。花姑姑手里拿着一把两指宽的戒尺,丹朱认命的摊开手,戒尺狠狠的打了下来,‘啪啪’的两声响,疼痛都能从声音里听出来。 “让你手贱!”花姑姑骂道,眼睛却盯在郑令意身上。 吴柔香、郑燕回、鲁氏,一个不落的都坐在这里,或雀跃心虚,或恼怒不满,或是阴毒怨恨。 这一道道眼神,像是要在郑令意身上烧出一个个洞来。 她们的样子和神色真是理直气壮,好像是郑令意做了极大的恶事。 郑令意又想不通了,明明是她们先招惹的,自己不过是没有乖乖的承受,她反抗了,她反击了,就成了她的不是。 ‘真是不公平啊。’郑令意想着,就听见耳边一声爆呵,“还不跪下!” 郑燕回今日是让郑令意给气得狠了,平日里叫郑秧秧明里暗里的给气受,在王家她发不出来,憋得难受,郑令意今天算是撞在她的眼前了。 再加上这是在郑家,郑燕回从小到大被骄纵着长大的地方,又有鲁氏给她撑腰,郑燕回今日不在郑令意身上把气给平顺了,她哪里肯呢? 郑令意低头瞧了瞧,又四下看了看,淡淡的说:“没有蒲团呢。从前跪佛堂可还给个蒲团呢。” “你还想要蒲团?你以为自己是谁啊?”郑燕回嗤道。 郑令意跪了下来,膝盖磕在硬.硬冷冷的砖地上,她看着郑燕回道:“今日的我,大概是做了九姐的替罪羊吧。” 郑燕回睇了花姑姑一眼,花姑姑朝郑令意走了过来,一个巴掌就扇了过来,郑令意的脸先是麻一阵,又疼一阵,又热一阵。 郑令意的头被打的扭到一边去,显得呆呆木木的,应该是被打懵了,郑燕回长长的出了一口浊气,只觉五内轻灵了许多,也畅意了。她不屑道:“郑秧秧?来日方长!总有跟她把账算干净的时候!” 她又指着郑令意骂道:“你也是贱人!一个个不服贱命,整天想着往上蹿的贱人!” 郑令意将头正了过来,她跪在地上,像是一下变回了小时候,只能仰望着这些主宰她平安生死的大人们。 郑燕回脸上的表情是那样的激动,五官扭曲,神色激动,好像她和郑秧秧真的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让她如此委屈,如此义愤填膺。 郑令意觉得她的表情很恶心,便仰头看了看,什么也没有,除了横梁和柱子。 郑令意只好又看向了郑燕回,她说累了,总算是歇了一歇。 “大姐姐,九姐姐夫君的喜好如何,你不是不知道吧?她已经挣不了情爱,只能挣一挣地位和权力,这是你和夫人给她选的路,怎么到现在,反倒怪她了呢?” 郑令意一个人跪在哪里,安安静静的说了这些话。 郑燕回下意识就要骂郑令意,可一下,又骂不出什么了。只好看向鲁氏,要她来替自己开口做主。 “你倒是什么都知道,什么时候打听到的?是你男人欢场上来的消息吧!”鲁氏自说自话的,倒是猜得不错。 只是早在吴罚给郑令意肯定的答案之前,郑令意自己心里就已经有所怀疑了。 “夫人也是聪明,只是在夫君告诉我之前,我就已经奇怪了。王家嫡子,呵,这么好的婚事,夫人怎么舍得给了庶女呢?”郑令意舔一舔干干的唇,轻道。 鲁氏点点头,竟还笑了,道:“就数你最聪明,运气也好,吴家那个小子出身虽差,倒还争气。说起来,你们倒确实是一路人。” “夫人既知道,何必送个月枝来呢?月枝也伺候您这么些年了,就因为一句错话吗?” 鲁氏看着郑令意,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来,她难以置信的看着郑令意,哈哈大笑起来。 “没想到,你竟有这天真无知的一面。你如今年轻好颜色,夫君又忙着事业,无子反倒不碍着你们情浓。可时间一长啊,你以为待你全心全意的郎君,就会一下变得叫你认不出了。他越往上爬,身边越不可能干净!如今我给了一个明晃晃的月枝你不肯收,日后什么桃红柳绿的,你夫君自己一个个会往房里搂!” 鲁氏起初平静,倒是越说越激动了,郑令意觉得,像是牵出了她自己的一点心里话。 “我跟他都是庶出,他明白的!”郑令意忍不住反驳道。 鲁氏又笑了,道:“男人的尊贵不在嫡庶上,在前程上。只要有了前程的男人,自然就会有样学样。” 鲁氏这一辈子已经过了一大半,有些东西在心里已经根深蒂固,郑令意知道与她说不明白,索性就不说话了。 吴柔香听得着急,就道:“婆母,您与她说这个做什么?她自己撞了南墙,自然会知道的。她将月枝扔到庄子上去,白白糟蹋了一番您的一番苦心,您应该…… “夫人,”郑令意高声打断了吴柔香的话,对鲁氏道:“弟弟与我说过多次,他根本不想回郑家,您可以不必这么防着。我也已经嫁人了,我不贪郑家什么!您不需要往我身边搁眼珠子!” 郑令意又看向吴柔香,看得她往椅背里缩了缩,“至于嫂嫂,不要像个苍蝇一样做些叫人恶心的事情,已经在吴家丢了大丑了,玉香如今还在我院里押着!” “你!”吴柔香着了急,道:“你想做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做,我只是想让你安安分分的,别来招惹我!招惹我在意的人!”郑令意说的全是心里话。 “听听听听,这口气大的,以为自己是个多大的官太太呢。”郑燕回觉得这两人争执很有意思,看戏般的拱了句火。 “他不愿意回郑家?”鲁氏饶有兴致的说,“那郑家的家业,也一分不要?我瞧他每日逗猫遛鸟的,也不像能自己挣出份体面来的人。” 郑令意只听她这口吻,就知道她不信,人跟人的心思不一样,鲁氏自然是不信的。 “夫人要怎样才肯信?”郑令意无奈的近乎疲倦了,没留意吴柔香朝翠织使了个眼色,翠织偷摸的溜了出去。 “你的鬼话我就半分不信!”鲁氏果然是这样说,还朝郑令意身上掷了一个茶盏,郑令意下意识用肩胛挡了,脸上溅了不少温温烫烫的茶水。 ‘还好,还好。’郑令意心里想着,脸面毁了也没关系,只要孩子好好的就行。 “这丫头鬼心眼子多,不如狠打一顿,许就老实了。”吴柔香急急的出谋划策。 第二百七十四章 围攻(二)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令意真是恨极了,若是一板子真落下来,她要吴柔香的下半辈子来赔! “夫人要怎样才肯信我,信弟弟对郑家家业并无半分觊觎呢?”郑令意有意拖延和打岔,故意撇开吴柔香,对鲁氏道。 鲁氏手里不知打什么时候起,经常的捏着一串佛珠,佛珠大抵是檀香木的,粒粒圆润油亮,盘摸的时辰短不了。 这叫郑令意想起吴老将军给的那串蜜蜡珠串,又见鲁氏垂眸沉思,面上看不出歹意,手捏佛珠,倒有几分可笑的慈悲,只是恶毒心肠念佛,她也是怕了报应。 “县主既这么疼他,为何不索性过继了?”这似乎是一个能叫鲁氏满意的办法。 郑令意倒也认真想了想,道:“平日里玩笑时倒是提过,只是姑父膝下虽只有女儿,可他生性洒脱,对子嗣一事并不看重,县主虽然地位尊崇,也得夫君疼爱,可入的毕竟是姑父的家谱,而不是…… “借口!”鲁氏不愿听郑令意说些借口来啰嗦,大声的打断了。 花姑姑在旁,总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自己与吴罚那年得罪了她,这老婆子记得可牢呢! 郑令意一忍再忍,只为今日能护自己周全,她辩解道:“弟弟那日在嫦嫦的婚礼上做出半路送嫁妆一事,已经与爹爹闹得僵硬,今日若不是县主硬拖着他来,他恐也不愿露面,若想分得郑家一杯羹,总该讨好爹爹呀。他这样做是为个什么?” 郑燕回听着觉得有几分道理,偏首去瞧鲁氏的神色,鲁氏若有所思,好像也被说服了一些。 “婆母,可爹到底是没把家印给夫君啊。”吴柔香见火势渐弱,又按捺不住了。 “哪有家主未亡,而交家印呢?嫂嫂心思如何旁人管不住,话可别乱说!再者,两位嫡生哥哥膝下都有了儿子,如何还会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庶子?”郑令意反应极快的说。 “可我听说,县主似乎在替他留意门户了。”郑燕回此时却道。 “弟弟的年岁不是明摆着吗?比弟弟还要小的姐儿,即便县主瞧上了,女方家中多半也是舍不得,要留上几年的。”郑令意又反驳道。 眼见这一条条都被郑令意给圆了过去,吴柔香心里直发寒。 她起身急急的走到鲁氏身边,扶着她的膝头跪下,道:“婆母,您可别让她又给糊弄过去,这些年来,她多少次都是靠这张嘴逃掉的,滑的像一条泥鳅!您这一时的心软,可别给夫君留个大患啊。这鬼丫头还曾当面顶撞过夫君,说他在官场上无用,远比不得她夫君呢!就在公爹的书房外头,不信您可以问曹姑姑,她可是瞧见了呀!夫君怕您难过,这才没有说呢!” 这添油加醋,半真半假的话真如烈火烹油,郑令意还未反应过来,脸上已经又挨了花姑姑的两巴掌,胳膊上还挨了好几下的拧。 “好啊!吴家小子才在圣上跟前露了几分脸,你就这样张狂?若他日后有个什么一步登天的运道,你岂不要我的命了?”鲁氏最是宝贝她这个嫡子,听了吴柔香这番话,如何还能心平气和。 郑令意弓着身子,清楚知道鲁氏此番怒火是不可能再被她三言两语所平息了,便道:“夫人!脸上的痕迹能遮掩,今日是爹爹的寿辰,你难道要将我抬回吴家去吗?!” 鲁氏还没说话,吴柔香得意道:“说是你自己蠢,从高处跌下去不就行了?就跟你那犯蠢的娘一样,如今还有谁会问起她的死因?便是你也怕把自己妹子的名声给毁了吧?” 说着,花姑姑和月桂就迫不及待的来扯郑令意,吴柔香指使着翠樱关门还不够,自己还扑到门边挡着。 郑令意狠狠挥开两人的钳制,大退几步,扶着一把椅子站定,道:“我已经怀有身孕,如果你们敢对我如何,吴家岂会轻饶,我夫君睚眦必报的性子,嫂嫂你最清楚,别到时候下场比我还惨!” 郑令意有孕的消息初一揭破,大家一时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吴柔香眼睛都红了,尖声道:“你胡言!想靠孩子逃过一劫?” “月枝是我夫君送到庄子上去的,芬娘也去了,只因他怕我瞧着不顺眼。”郑令意紧紧的捏着椅子把手,指甲几乎要断在里边。 许是急中生‘智’,吴柔香反应极快的对鲁氏道:“婆母,若是这样就难办了,有了孩子,她地位就稳固了,不如将她一了百了,不就是个郑家的女儿吗?你把双妹嫁过去,也算美谈啊!” 吴柔香的主意让郑燕回都有几分震惊,她似乎是想说什么,但鲁氏脸上的一点笑容,叫她什么都不敢说了,只静静的坐着,好像这样的话,罪恶就沾不到她身上了。 丹朱紧张的看看郑令意,又看看鲁氏,她的嗓子像是坏掉了,空张着嘴,却没发出一点声音来。 此时,郑令意才真正被无力和慌张包裹了,见着月枝和花姑姑拿着一块破烂布和麻绳朝自己而来,她已经不可自控的在发抖,喉咙里已经在泛酸了。 吴柔香正靠在门上,专注的欣赏着郑令意脸上的惊慌,却没想到身后的门被大力的推开来。 她如一只被车轮压扁的癞蛤蟆一般趴在地上,苗氏满头的汗,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 鲁氏奇怪的看着突然出现在这的苗氏,“你…… 苗氏没看其他人,直接踩着吴柔香的身子就朝郑令意跑了过去,扑倒她身前张开手挡着,对月枝和花姑姑两人道:“滚开!” 郑令意也很意外苗氏的出现,她被苗氏挡在身后,两人依旧被月枝和花姑姑逼的步步紧退,直到她的背脊贴到了冰凉的墙面上。 苗氏进来时,室外明亮的阳光照了进来,吴柔香被翠樱扶着站起身,指着苗氏骂道:“你疯了!?” 苗氏‘啐’了她一口,道:“你才是疯子,你们都是疯子。我跟夫君、皁儿要安生的日子过,不能眼看着郑家让你们给搅.弄的天翻地覆!” 吴柔香一心想要郑令意死,暂时懒得理会苗氏,她踹了门一脚,门弹了一下,又缓缓的开了条缝,翠樱走过去将门关上。 “上门栓。”吴柔香道。 翠樱就将门栓横上,只是忽然的,一股巨大的力量崩裂了门栓,分作两半的门栓一条打在翠樱额上,直接将她打昏了,一条朝郑燕回飞去,重重的砸在她膝盖上。 在郑燕回的尖叫声中,门开了,吴罚出现在门口,身后露出郑嫦嫦的半个身子,郑令意心里一松,沿着墙面就软下了身子。 苗氏看见吴罚这么快就追来了,心里极为后怕,若是自己没认出那玉佩是郑令意之物,郑容尚没有当机立断让她来安和居察看情况,吴罚此时闯进来,见到一个被五花大绑,乃至于气息奄奄的郑令意,该会是怎样的暴怒?哪还有什么安生日子呢? 郑令意瘫软下去的时候,她也觉察到了,连忙去扶她,“十五妹!十五妹!?” 郑令意还没在苗氏怀里沾一沾,苗氏已经被一把推开,吴罚的眼神看起来像是要生啖人.肉,看得苗氏心里也是一阵发慌,也别说旁人了。 幸好郑令意只是太过害怕,又猛然的松懈,心情起伏剧烈,所以身子支持不住了,神智倒还清明。 她抚了抚吴罚的肩头,又对吓得满脸是泪的郑嫦嫦艰难一笑,虚弱的说:“我没事,没事,孩子也没事,他很很坚强,比我还要坚强。” “到底是野出身的,这样没规矩。”到底是见过风浪,鲁氏此时居然还能说出讥讽的话来。 她话音刚落,就见吴罚一个劲步,将茶几狠踢了过来,她骇得坐在椅上不敢动弹,丹朱替她挡了一下,茶几砸在她身上,丹朱直接就昏死了过去,可见吴罚是下了死劲的。 丹朱一动不动的瘫在地上,叫鲁氏不能不怕,她不敢说话了,郑燕回今日才算见识了吴罚的脾气,也是缩在丫鬟身后只盼吴罚瞧不见。 吴柔香已经吓得腿软,在地上爬着往内室逃,吴罚稳稳的抱着郑令意,几步就追上了她,一脚踩在她的裙子上,看着她像个缠在树上的风筝一样,无处可逃。 吴罚眼里燃着杀意,郑嫦嫦也板着脸站在一旁,郑令意刚想劝他不要将事情闹大,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只能靠在吴罚肩头歇一歇。 苗氏看着大着胆子上前几步,开口道:“妹夫,还是,还是让爹来处理这件事情吧。这几位姐姐嫂嫂的虽不像话,可毕竟,毕竟…… 吴罚没有理她,倒是郑嫦嫦偏首瞧了她一眼,她这一回眸的冰冷像极了郑令意,苗氏语塞了。 残破的门洞开着,门外出现了两个人的身影,郑国公、郑容尚。 苗氏一下哭了出来,喊道:“夫君!” 郑国公走进屋里,看着满地狼藉,震惊不解道:“这是怎么回事。” “郑家的当家主母,嫡女、长媳,想要我夫人,我孩子的命。”吴罚说着,抱着郑令意回过身来,就这样仰着头,冷冷的看着郑国公。 第二百七十五章 一家人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国公光是想明白这句话就费了一会时间,可他便是想明白,一时间居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该做什么好! 郑容尚是一路疾走过来的,一直抚着胸口喘着粗气,嘴唇青紫,脸色又难看的要命。 他看着郑国公僵直的背和吴罚寸步不让的态度,又瞥一瞥屋里的狼藉,苗氏一面搀着他,一面轻声将她看到的一星半点都说了。 即便未知全貌,郑容尚也敢断言,鲁氏和这些个姐姐嫂嫂定然是不占理的! 他见吴罚脖颈上青筋纵横爆出,当着郑国公的面,依旧大有不肯轻饶的意思,郑容尚当即在心里做了一个决断,一掀下摆,就‘嘭嘭嘭’的给郑令意和吴罚磕了三个响头。 苗氏几乎要昏过去,也跪在郑容尚身边,连声道:“夫君,夫君,你这是做什么?做什么啊!你的身子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家宅不宁,家慈不慈,我替郑家给妹夫道歉,给妹妹道歉,只这一次,望妹妹妹夫高抬贵手,让爹爹来处理这件事吧。”他说着,额头上的血流进了眼睛里,他闭了闭眼,又睁开。 鲁氏想喊一声,‘儿啊’,一张嘴,却打出一个嗝来。 既恶心,又滑稽,荒诞的无与伦比。 郑国公憎恶的看了她一眼,又神色复杂的看向郑容尚,这个病恹恹的儿子,此生第一回在他跟前展露出如此担当来。 苗氏双手捧着奉上郑令意的玉佩,边哭边道:“妹妹,玉佩我还你。” 郑嫦嫦一下就从她手心里把玉佩拿走,紧紧的攥在自己掌心里,膈得很疼,她不想看苗氏和郑容尚,免得心软了。 郑令意知道苗氏的用意,可她没办法视若无睹,苗氏的拖延也的确是有功,她别过头去,疲倦的趴在吴罚肩上,对郑容尚道:“我的两个婢子,叫她们抓起来了。” 苗氏立即对花姑姑和月桂瞪着眼睛吼道:“人呢!” 这两人正缩着身子,不想让吴罚发现自己,被苗氏点出来来,便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去放人。 吴罚单手抱着郑令意,抄起花瓶里的鸡毛掸子就朝花姑姑掷了过去,伴随着花瓶的碎裂声,花姑姑‘哎呦’一声,扶着腰倒了下来,正好迎面撞在墙上,晃晃悠悠的倒在了地上。 郑国公见吴罚当着他的面打人,虽然心里不舒服,但到底也不敢在他怒气正盛的时候说些什么难听的,只道:“够了,这到底是我的家事,我会处置的,不需要你在这喊打喊杀的。” 吴罚和郑令意一齐看向他,两双眼睛里的神色格外相似,冷漠、鄙夷、失望透顶。 绿珠和绿浓相互搀扶着出现在偏门外头,头发乱蓬蓬的,倒是没受什么伤,只是被婆子们推搡的厉害,肩头撞到了墙面,疼得很。 两人见到郑令意被吴罚护着,高悬的心才落了一半下来。 苗氏指使着人,将胁迫郑令意的那些婆子都捉到院子里,要她们自己打自己的耳光,足足打满三百个,若是不用力,就亲自动手用竹片来打! 院里一时间热闹极了,郑令意听着这个声音,心里半点痛快的感受也没有,她知道苗氏这样做,只是想保下屋里那几个。 郑令意在吴罚耳边叹了口气,道:“走吧,我好累啊。” 吴罚用唇在她耳朵尖上碰了碰,无限温柔缱绻,他又一一扫视过屋里那些人,最后视线落在郑国公身上,看着他皱纹从生的脸,吴罚对他的厌恶甚至于超过了当初对于自己的父亲。 “这个女儿打小你就不在意,不疼惜,无所谓。可如今是我的人了,便由不得你们欺辱,不管是鲁氏、郑氏、或吴氏,甚至你国公爷,她的亲爹,都别想再碰她一根手指头!” 郑国公见鲁氏和女儿、儿媳都是一副吓破胆的样子,怎能不知吴罚怒火滔天,又怎能不知郑令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和委屈。 被小辈当面撂狠话,他还一句都没办法反驳,真觉窝囊憋屈透顶。 吴罚抱着郑令意大步流星的走了,郑嫦嫦也没打招呼,径直跟在后边离去了。 不知是谁被打了,痛苦的呼喊声压过婆子们自我笞罚的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不知道是鲁氏,还是吴柔香。 吴罚感觉自己的脖子被柔软的睫羽拂过,郑令意缓慢的眨了眨眼,道:“是谁?” 郑嫦嫦这才回头瞧了一眼,也没看见屋里的情形,只是见到院里的婢子各个埋着脑袋,不敢抬头看,不敢侧耳听,“姐姐,是在屋里打呢,瞧不见。” 这样被吴罚一路抱出去,说不会难为情也是骗人的,可郑令意也的确是没有力气的,不如乖乖的缩在吴罚怀里,旁人就算瞧得见她,她且自欺欺人,当做瞧不见算了。 至于旁人会怎么猜测,今日安和居里的事情瞒不瞒的过去,郑令意才懒得去想。 这样想着,她又闭上眼,在吴罚的怀里,好像躺在碧澄湖面上的一叶扁舟,随着水波的微动而轻晃,叫人觉得安心极了。 吴罚一路稳稳的走着,远远有人声动静的,随着吴罚的到来也安静了下来。 郑双双从内院门里一过,就瞧见了她们三个,吴罚看也没看她,直接从她身边走过,郑双双只来得及看见郑令意发髻上的珠钗一晃而过,像一滴摇摇欲坠的泪水。 她还没得来得及得出一个猜想来,手便不由自主的抓住了郑嫦嫦,‘姐姐’这个称呼,她喊不出来,只很生硬的问郑嫦嫦,“怎么回事?腿伤了还是怎么了?可以叫婆子背或是扶啊,光天化日搂搂抱抱的,这又不是他吴家。” 撇去嫌恶的口吻和不中听的话语,她这话里有极微薄的一点关切,若在平日里,郑嫦嫦也许能发觉,可今日她是没有这个心情细细分析郑双双的话了。 她将自己的手挣出来,愤怒的往安和居的方向看了一眼,道:“你若快些,许还来得及瞧上一点戏。” 郑双双更是不解了,郑嫦嫦收回视线,又看着郑双双。 郑双双最不喜欢她和郑令意这样看着自己,好像自己是一个多么可怜可悲的人一样,可身边的人从小就告诉她,她是运气最好的一个姐儿,让夫人看上了,亲自教养,吃穿用度皆是上乘。 “你,小心着点鲁氏,她讨厌姨娘,讨厌我们,是不会真心待你的。” 郑双双下意识的就想反驳,可郑嫦嫦说完这句话后,就小跑着去追吴罚了,没有回头看她。 郑嫦嫦这一回如此干脆利落的走了,自她出嫁之后,就再没有与郑双双单独见面的机会了。郑嫦嫦没像从前那样,想着法儿同郑双双接触,同她说话,面对她的冷脸一次次的温柔相待。 以往的厌倦感在此时此刻竟化作了些许失落,看着吴罚方才的表情和郑嫦嫦焦急离去的样子,郑双双也能猜到,是郑令意在安和居里遭遇到了什么。 她想了想,快步朝安和居走去。 郑嫦嫦的衣裙随着她的跑动而轻舞,郑令意微微抬起头,道:“怎么了?落下什么东西了?” 郑嫦嫦笑了笑,没有回答。她让墨香去给米霁月递话,说自己陪姐姐回吴家,要先走一步。 米霁月与吴老将军在一块,吴老将军定然也会知道,不过做错事的毕竟不是郑令意,便是叫天下人都知道,她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马车上,郑令意靠在吴罚怀里,问。 “嫦嫦在院子里没寻见你,又知道你在席上与嫡姐起了冲突,所以担心,便来寻了我。”吴罚从郑嫦嫦手里接过水杯,细致的喂郑令意喝。 郑令意喝了几口,推了茶杯一下,道:“我被婆子们抓走之前留了玉佩,原来是十嫂捡走了。” 吴罚冷冷一哼,道:“她不过想做个顺水人情,倒是与她的夫君联手演了一出苦肉计。” 吴罚虽然对郑容尚没有什么好感,不卖这个妻兄面子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毕竟是妻兄给自己跪下了,还拖着病恹恹的身子将额头磕得都是血,苦肉计虽然是见惯了的,也不上乘,可他这出苦肉计到底是奏效了。 郑令意退让了,吴罚虽然随了她,但心里并没有,郑容岸给郑令意的两巴掌,他也还记得呢。 “可这人情到底是让她给做了。”郑令意想起苗氏护在自己跟前的样子,即便她心里是为了郑家的太平安宁,可也的的确确的是帮了郑令意。 “他们都是一家子。”吴罚犹是不肯买苗氏的账。 他这话像冰刀,叫人痛且清醒。是啊,她、吴罚、郑嫦嫦从安和居里离开后,剩下的人才是一家人。 郑令意抬首睇了吴罚一眼,笑道:“咱们也是一家子,你、嫦嫦、孩子、弟弟。” 还有…… 郑令意又笑不出来了,郑嫦嫦看着她的神色变化,知道她又想到了郑双双,也是无言。 到了吴家门口时,郑令意本想自己走,被吴罚不由分说的给抱了下来,绿珠、绿浓伸手去搀扶,郑令意一再说自己无事,吴罚才松了手,还是让绿珠先去请小杨大夫,自己则伴着她慢慢的走。 吴府门口的小厮心不在焉的,一边交叉着推斜靠在门边,一边扭头在对门里边的人说笑。 “哪?哪烧起来了?我都瞧见烟气了!静居!?哈!早知道我也拿个水桶救火去了,内院我还没进过呢,不知道是不是晒了满院的肚兜啊。”他边说边转过身来,瞧见吴罚后,脸上的神色就像是见了鬼一样,腿肚子不住的打着哆嗦。 第二百七十六章 失火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那小厮手里还拿执着杖,吴罚一把夺了过来,直接当头一棒。 人就直直的昏了过去,砸进门里边,内头的人不明就里的歪过脑袋一看,就吴罚跨进门里头,黏稠的血顺着木杖流了下来,一滴滴的落在地上,溅出一朵朵艳色的血花儿来。 “你们平日里就是这么议论内院的?”绿浓听得恶心,蹙眉对几个战战兢兢的小厮道:“还不把人给我弄下去!” “怎么回事?”吴罚瞧着不远处上空蒙着一层灰色的烟气,对小厮道。 他的声音有种风雨欲来前的平静,小厮已经骇得不行,连忙道:“小的也不清楚,只听说是静居里起了火,甄爷已经带着人去了,想来,想来不会有事的。” “是不是叫柳絮引起来的?咱们快些瞧瞧去。”郑令意有些着急的说。 春日里柳絮儿飘飘,宫墙外的柳絮多的简直是像有人在城楼上不断的扯破一床床的棉被。 吴家所在的地界稍好一些,只是在风大的日子里,偶然有柳絮或在院落的一角舞动,集聚成一个个小小的风漩,或游离在空气里,似雪似羽。 见郑令意步子迈得快,吴罚一把将她环抱了起来,索性小跑起来。 静居外站了很多狼狈不堪的人,还有些护院正拎着水桶往里跑,弄得石子小径上都是湿漉漉的。 不过近处已经瞧不见多少烟气儿了,护院们跑动的速度也并不快,大概是大的火势已经扑灭了,再加上他们实在也是累得慌了。 几个婆子大概是一直在帮忙救火,脸上黑黑灰灰的,说话声音也哑了。 金妈妈和巧娘倒是还好,只是金妈妈的腰伤刚好了一些,这一路从静居里狂奔出来,怕是又要加重了。 秋月有些吓着了,缩在树根底下不说话,秋霜怀里抱着个大包袱,正在安慰秋月。 绿浓一个个人清点过去,发觉少了佩儿,便矮下身子走过去对秋霜道:“秋霜,佩儿呢?” 秋霜虽然在安慰秋月,但嘴里翻来覆去也就是几句一样的话,其实她的魂也飘了,听见了自己的名字,眼神才定了定,将手里的大包袱一下推给绿浓,道:“佩儿姐姐抢出来的!” 绿浓这才瞧见秋霜腕子上有一处惨不忍睹的烧伤,“呀!你这怎么伤成这样了?” “火是从哪起的?你怎么伤着了?”郑令意看着黑黑红红的伤口横在腕子上,约莫一个核桃的大小,真是让人心疼。 “我,我帮着佩儿姐姐抢夫人的东西。”秋霜像是回忆起了起火的情景,但她下意识又不愿多想,近在咫尺的记忆却变得很模糊,“火从偏阁烧起来了,我,我不记得了。” 郑令意从吴罚怀里落地,虽然她的精神也不太好,但是与这些备受恐慌折磨的人相比,她的脸色已经是好上许多了。 “娘的牌位,娘的牌位。”郑令意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就呼喊着就要往里跑,地上这样的滑.腻,一个弄不好就要摔倒。 吴罚真叫她给吓着出了一身的冷汗,长臂一展,将她囚在怀里。 他抓住了郑令意,却没抓住郑嫦嫦,郑嫦嫦是被几个婆子给拦下的。 “夫人。”忽然,听见了一个不似人声的声音,哑得像是老鸹。 郑令意在吴罚怀里奋力挣扎了一下,下意识的循声望去。 两个黑乎乎的人从静居里走了出来,像是一男一女,女子已然支持不住,靠在男子身上,气息奄奄的样子。 “佩儿?”郑令意认出另一人是甄信,连忙与吴罚走上前去。 绿浓正在给秋霜上药,见佩儿出来了,把药瓶塞给秋月,又不轻不重的拍了拍她的脸,道:“秋月,替秋霜上药!” 秋月的眼睛闪了闪,目光落在秋霜的伤口上,她轻轻一颤,赶紧握住了药瓶。 当绿浓朝佩儿走去,瞧见她甚是宝贝的揭开怀里的包袱皮,露出半角牌位来,完好无缺。 郑嫦嫦如释重负,看着佩儿身上的明显的伤处,不禁觉得感动与歉疚。 “原来是抢这个呀,难怪力气这样大,我都拽不出你来。”甄信恍然大悟,当时他被一个弱女子挣开的时候,见她单薄的身子融进火里头,简直是受到了天大的震动,想也来不及细想,也跟着冲了进去,将她给拖了出来。 佩儿怀里紧紧的护着个东西,两人身上都着了些火苗,甄信扑打灭火还来不及,哪有空管她抢了什么东西出来。 几个护院连着朝他们泼了好几桶水,火苗才熄灭了,死里逃生,两人都脱力了,也没工夫管什么男女有别,脑袋靠着脑袋瘫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子,甄信先爬起来,将佩儿也扶起来,慢慢的走出静居。 郑令意颤着嘴唇长出了一口气,眼泪就落了下来,“佩儿,谢谢你。” 佩儿勉力一笑,唇纹被展开,露出干裂血痕来,她把牌位递给郑令意,随后脑袋一歪,倒在了甄信怀里。 “佩儿!”郑令意和郑嫦嫦惊叫道。 甄信将她高高抱起,对吴罚道:“少爷,这后头下人的屋院没着火,咱们先去安置一下吧。” 吴罚点点头,前头乱糟糟的,他们一行人没再进去,就由甄信打头,绿浓带着院里的人落在后边跟着,从静居的偏门绕进去。 这偏门么,平日里总是关着的,甄信将佩儿交给绿浓和几个婆子一块扶着,自己铆足了劲儿一脚踹去,却没想到这门只是虚晃一枪,压根就没上门栓。 甄信没有刹住力气,极狼狈的一路冲进院里头,差点直接一头栽到朱玉垒好的柴火堆里去,只好腾空翻了个跟头落地,场面着实是有些滑稽。 “呵。”秋月忍不住笑了一声,看到吴罚皱起眉头,以为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赶忙捂住了嘴。 “你娘的!”甄信尴尬的站定,回过身来看着门口神色各异的众人,挠挠脑袋,道:“少爷,你这么个性子的人,怎么不锁偏门,难道这扇小门平日里也有人守着?我瞧着静居里的人手不多啊!” 吴罚睇了绿浓一眼,绿浓紧张的要命,又看向殷婆子。 殷婆子也是被这场火给吓着了,这才反应过不对劲来,道:“不对啊,这偏门一贯都是闩着的呀。” 甄信拍拍自己手边上的柴火堆,道:“为什么柴火垛搁在外边,院里没柴房吗?” 这是朱玉的活,她解释道:“柴房里搁不下,金妈妈又用惯了果木柴火,送柴火的人说家里有喜事,得歇几天,就提前送来了一批,我就给理到这后头了。” 这一提到柴房,绿浓猛地想起自己方才一直觉得不对劲的地方,“玉香呢!?还在柴房里吗?” 刚才兵荒马乱的一阵,谁还顾得上玉香这个人,都是面面相觑。 绿浓赶紧往柴房跑去,郑令意和吴罚对视一眼,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郑令意轻声道:“我在吴柔香跟前用玉香威胁她了,许就是因为这个,呵,到底是她的娘家,肯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翠织是匆匆忙忙逃出来的,静居的火势烧的这样厉害,没有火石火油怕是不能够,她又不可能提前筹备,所以乔氏不可能不帮忙。 吴罚没有说话,他的脸色阴沉的可怕,旁人都不敢多瞧上一眼。 只是他牵着郑令意的那只手,力道还是不轻不重的,他待她,不论什么情况下都是温和克制的。 佩儿被安置在绿珠的床上,郑令意则坐在绿浓的床沿边上,她见佩儿抢出来的那个包袱打开,吴老将军给的蜜蜡珠串,吴罚的那支笛,她那一匣子的珠宝首饰,还有匣子底下藏着的各种契书,都在。 佩儿身上烧伤不少,虽然已经昏厥,可时不时会含糊的呼痛一声,听着叫人心里难受极了。 绿珠带着小杨大夫进来的时候,一张嘴长得老大,她看着满目疮痍的静居,又瞧见婆子们在井边打水洗脸,洗下一盆盆黑漆漆的水。 小杨大夫上来就要给郑令意诊脉,郑令意摆摆手,道:“我没事,你去给佩儿瞧瞧。” 小杨大夫睇了吴罚一眼,吴罚觑了觑郑令意的神色,道:“先给她瞧吧。” 小杨大夫利落的查看伤处,给佩儿把了脉,开了外敷和内用的药方,绿珠马不停蹄的就抓药去了。 郑令意这才把手腕递给她,小杨大夫细细的把了一会,道:“无碍,只是有些虚弱,需要安静的休息将养。” 听小杨大夫这样说,吴罚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念头,绿浓此时走了进来,不必听她说什么,只看她脸上的神色就知道,玉香不见了。 吴罚直接一挥手,示意绿浓不必说了,道:“这几日将院里还能用的东西收拾出来,咱们住到长街上的那户宅院去,凡是没受伤,或是伤得不重的人都去帮把手,咱们越早搬出去越好,今日先把夫人的衣裳收拾出来,我们住客栈去,伤者就跟着大夫去住医馆里吧。” “啊?是!”绿浓先是惊讶,又被吴罚睇了一眼,连忙就应下了,也不敢多说什么出去吩咐人事了。 “夫君?”郑令意听给他这话的意思,是要搬出吴家了,这可是一件大事。 吴罚看她一眼,又垂眸看着她的小.腹,道:“不必说,我心意已决。” 他不能将吴家完全的掌控在自己手里,就永远安不了心。 第二百七十七章 搬家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虽然吴罚的吩咐没人敢打马虎眼,但生活了这么久的院子,收拾起东西来谈何容易,虽然烧毁了许多,但光是一个库房就得费上好些时候,且都得绿珠、绿浓盯着,不然叫人浑水摸鱼,丢了个什么,那也是够无能的了。 今日是没法子收拾库房了,绿浓就带着秋月和紫玉去正屋收拾,看着往日闲适静雅的房间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绿浓心痛的厉害。 秋月和紫玉还没进来瞧过呢,所以只是后怕和唏嘘。 巧娘熬了一大锅的定惊茶,每个人都灌了一杯,渐渐都回过神来了,开始在院里屋里拾掇忙活着。 还好娇娇前些日子被郑启君带去玩了两日,今日在县主府还没回来,万一把它给伤着了,也是够叫人难受的。 甄信让其他的护院先出去,自己则留下帮着干些脏活重活,他后脖子上有一处烧伤,但不重,被小杨大夫随手糊了个药饼子,酥酥麻麻的有些凉意又有些痒。 他伸手正想挠一挠,忽然听见他义父的声音,顶着一张黑乎乎的脸转身一看,见吴老将军和赵护院正站在静居门口,蹙着眉头看着这满地惊心动魄的狼藉。 “将军、义父,你们回来了。”甄信一抹脸,脸就更黑了几分。 米霁月从两人身后露出个脑袋来,正仰头打量着院里那棵树因火舌舔舐而蜷曲的叶子,又对吴老将军道:“晚辈先去看看表弟他们。”吴老将军沉默的一点头。 “好好的怎么会起火呢?是不是院里不懂事的丫头烧柳絮玩了?”赵护院用剑柄指了指焦黑的朱柱。 甄信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道:“大概不是。” “支支吾吾的,有话就说!”赵护院不客气的说。 甄信睇了吴老将军一眼,道:“偏门一贯是锁着的,今日却莫名的开了,我听少爷和少夫人的意思,像怀疑是家贼做的,而且我看他们俩回来的时候,脸色不也太好,是不是在外头吃了什么气?” “越说越多了,问你这个扯那么远做什么!”赵护院连忙打断。 甄信只觉十分无辜,若是别人这样对他,他早就恼火了,奈何是他义父,怎么也没敢对他义父说出一句‘他娘的!’ 他见赵护院时不时的瞧吴老将军一眼,吴老将军沉着张脸,与吴罚的神色格外相似,甄信暗自思忖着,自己恐真是说多了。 “是不是不见了一个丫鬟?”吴老将军开口道。 甄信惊讶于他的未卜先知,睇了赵护院一眼,赵护院的表情也很迷茫,并未给他什么信息,甄信也只好老实道:“是,好像是关在柴房里的一个丫鬟吧。” 吴老将军疲倦的闭了闭眼,正巧见着秋月和紫玉哼哧哼哧的将一个没被火势波及到的红木箱子给抬出来。 “把边上的那个空置的小院收拾出来,先住那吧。”吴老将军道。 秋月第一次见吴老将军,又听他说了这话,紧张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她一个脱手,箱子斜倒了下来,砸在脚上。 箱子倒是没有什么损伤,只是秋月痛的叫不出声,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脚龇牙咧嘴。 “怎,怎么了?”绿浓这才走出来,刚想把秋月扶起来,就瞧见了吴老将军,走过去福了福。 “少夫人如何了?院里的人没事吧?”吴老将军道。 “少夫人没事,只是大夫说要静养,院里的人,呃,有个婢子受伤较为严重,其余都是些轻伤,上药便好了。”绿浓一一回答。 “需要静养。”吴老将军喃喃道,他没将一个婢子莽撞滑稽的表现放在心上,只是有些自以为是的想着,“家里空置的院子随他挑就是,修葺的钱可以从中公出。” 绿浓也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神色,她犹豫了一下,对吴老将军道:“少爷说,要去长街上的宅院住。” 气氛一时间跌至冰点,甄信几乎一个头两个大,他最怕面对这种尴尬僵持的场面,好恨自己怎么就傻愣愣的站在吴老将军正前方,动也不能动,逃又逃不脱。 “让他马上来南院找我!”吴老将军说罢,拂袖而去。 赵护院本想立刻跟上,又忍不住追问绿浓一句,“少爷真这么吩咐的?” 绿浓皱着张脸说:“奴婢又怎么敢说谎呢?” 赵护院叹一声,道:“少爷那样的犟,想他改主意怕是难。” 说罢,他也追随吴老将军离去,倒是把绿浓和甄信弄得面面相觑。 “诶,姑娘,那倔丫头没事吧。”甄信忽然道,他低手重新缠自己手上的绑带,看似漫不经心的说。 绿浓想了下才明白他指的是佩儿,道:“这丫头真叫人心疼,原先的伤刚好,这,唉,没事倒是没事,只是以后真不能再伤着了。” “她原先还伤过呢?”甄信好奇的打听着。 这毕竟是佩儿的私隐,不便与甄信详说,绿浓笑了笑敷衍过去。 甄信看着绿浓去给吴罚传话,片刻之后吴罚又裹着一阵阴风从他身边快步走过,那阵仗倒不像是去见亲爹,像是去见仇人。 在绿浓的监工下,院里人手脚都很麻利,正屋里的东西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一箱一箱,一个包袱一个包袱都摆了出来。 绿浓又跟甄信两人傻站着了,照理说,她该让甄信去找几个护院来,帮着把箱子搬出去,再让秋月和殷婆子押车,先把长街的宅院给拾掇出来。 但是,只怕吴罚去南院一趟,回来情况有变。 本以为吴罚还要好一会子才回来,岂料正在绿浓纠结的时候,吴罚就从门口走了进来,只是神色非常不快。 他从南院出来后,原本是直接打算去伶阁算账的,可赵护院却守在那里,显然是得到了吴老将军的吩咐。 伶阁门口连个婢子都没有,院门也紧紧的关着,没有一点人声从里边传出来,大概也是想躲开吴罚。 赵护院为难的看着杀气腾腾的吴罚,道:“老将军不是不让少爷你讨个说法,只是你现在进去,是要出人命的。还是等过些时日,少爷你冷静下来再说吧。” 吴罚觉得赵护院的想法颇为可笑,冷道:“你为何认为在冷静下来后,我待她们就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你不觉得,我容忍的已经够多了吗?” 赵护院不是个能言善辩的人,索性就不说了,见吴罚一个翻身直接越过了高墙,他也连忙跟进去。 两人在正屋门口打斗起来,赵护院已经敌不过吴罚,咬牙撑着,趁着刀剑相接之际,他恳切道:“少爷,小人不是为了护住老夫人,是为了护住您呐!” 吴罚的气势一下将赵护院推开一丈远,他垂下剑,眼眸也垂下。 “你与他都是这样一副说词!哪怕是伤及了性命,也不能对这名分上的嫡母出手吗?” 他嘶吼着,挥刀向正屋大门斩去,门顿时分裂破碎,屋里好似无人,但有女人的裙摆从屏风的缝隙里露出。 赵护院连忙挡在屋前,与吴罚僵持着,他突然的吐出了一口血,是方才让吴罚给伤着了,赵护院在心里感慨,‘不服老真是不行了。’ 他慌忙的擦了擦血,依旧站着,没有退却之意。 再打下去,就要伤及命门了,吴罚也不愿意,他心里很烦躁,只怕自己真压抑不住,唯有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 经历了如此一番事情,吴罚回到静居时心情自然不好,那还能有什么好脸色,好态度呢? 看着绿浓上前问话,甄信只觉她很是英勇。“少爷,咱们…… “搬。”吴罚扔下一个字,随后又突然看向甄信,像是才发觉这人怎么在这。 甄信被他看得一头冷毛汗,只听吴罚道:“你以后就随我了。” 这是他跟吴老将军谈妥的条件,甄信是赵护院的义子,赵护院又是吴老将军忠心耿耿的部下,甄信自然也是赵护院的人,吴罚到底是妥协和让步了。 甄信还没来得及回话,吴罚就走了,他哪里还敢追上去多问一句呢。如今这又到了他与绿浓面面相觑的时候,绿浓指了指这堆在门口的物什,道:“那,就由你押车去吧?” 甄信挠挠头,他自己也没闹明白,但吴罚紧逼着要走,他也只能先办事,随后瞅个空档,再向义父问个清楚。 小杨大夫将院里的伤者都带着走了,毕竟是医者父母心,他还记着有一个甄信,听说甄信忙事去了,他便嘱咐绿浓道:“那你让他明日上药坊来一趟,伤口是要换药的。” “好,他跟着咱们去长街上住呢,离您近的很。”绿浓忙里偷闲的说。 郑嫦嫦和米霁月本想让郑令意去米府上住几日,但想着若是去米府暂住,难保滕氏不会来劝说,与其到时候要费口舌拒绝,不如不去了。 郑嫦嫦拗不过她,只说自己也要住客栈去。 “那你姐夫住哪?”米霁月有些幽怨的说,逗郑令意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几个年轻人在一块,天大的事情也能挨过去。 郑嫦嫦和米霁月送吴罚与郑令意在客栈里住下,又一道用了些宵夜才回去的。 绿浓今日夜里大概是要留在新宅院里看着了,她一直忙忙碌碌的,总有好几个时辰了,想着甄信是个伤者,她也没好意思多指使他,她自己到了宅子里,就把甄信赶去休息了。 眼下又让她们先把下人房收拾出几间来,只待晚上休息呢。 “绿浓姑娘在吗?”有个女子的声音由远及近。 “诶。”绿浓连忙应了一声,从后边绕了出来。 只见到吴鱼和吴霞两兄妹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内院的门口,手里各提着两个硕大的食盒。 他们见到绿浓便笑了,道:“吴大人叫我俩给你们送吃的来呢!我想着大人没那么心细,大概是夫人吩咐的,你们辛苦啦!咱们日后就是邻居了,真好!” 吴霞明快的笑意给绿浓带来了极大的宽慰,给今日如此糟糕的一日,带来一个还算好的结尾。 第二百七十八章 清雅闲居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绿浓又从庄子上调了几个人过来,巧罗算是在庄子上生了根了,她的娃娃刚学会走步,得用布条裹着扯着才行,不然莽莽撞撞的撞个满头包,哭了一阵,又窜出去了,壮实的像个小牛犊子。 调过来的人手里,打头的是石头和郭果儿,郑令意曾担心郭果儿会不喜欢在城里头当差,郭评事怎么说也是有官职在身,只怕叫认识的人知道她在这里讨生活,会觉得有些丢脸。 绿浓去调配人手时,问过郭果儿愿不愿意来,郭果儿心里虽有几分犹豫,但觉得眼下正是缺人手的时候,还是一口应下了。 石头则不必说了,真真是上赶着要来的,绿珠在这,他娘也在这,他有个什么理由不来呢?只是庄子上事情依旧要他管着,难免两头跑,也是能者多劳了。 谁也没想到当年那个黑皮淘气的男孩子,到现在长成了如今里里外外的一把手。 郑令意在客栈里就住了几日,长街上的宅院就收拾好了,这个宅院不是吴罚和郑令意原就有的,是去岁时郑令意用多余的银钱买下的一个新宅院。 这消息还是从吴鱼口中听到的,他说原先住着的是南方的一个商贾之家,后来家主年岁大了,思念故土,便打算举家搬回南边去,有意出售房子。 吴鱼如今和吴霞所住的那个小院子,院子是小一些,但地段很好。这个房子的地段就更不差了,郑令意得了这个消息后,就让吴鱼做中间人,把这宅子给买了下来,原是打算着寻个合适的机会再租出去里,京城里有的是异乡客,立了足就想着携家带口了,不愁租不出去。 不过没想到的是,最后竟然是他们自己住了进来。 不知该不该说,冥冥中自有注定呢? 这个新静居,郑令意自己还没来过,每一眼都觉得新鲜。 这个宅院自然是不能与郑府、吴府相比,笼统也不过是个三进院的宅子,在京城这地界里,说不上小,但也绝说不上大。 原先人家的匾额已经摘掉了,吴鱼觉得光秃秃的不大好看,就弄了个清雅闲居的匾额挂着,郑令意看着笑了一笑,道:“不错,就挂着吧。别摘了。” 石头听进耳朵里去了,对绿珠咧嘴一笑,又朝手下人努努嘴,让他们把梯子给挪开。 郑令意与吴罚住了最大的那个院子,依旧叫静居。这个院子配了几间耳房,郑令意吩咐给了绿浓、绿珠,让她们自己将手下人给住所给定下来。 佩儿已经搬回来了,本来是要同秋月秋霜一道住的,但绿浓想了想,便分了一间小屋子给她,虽然是小一些,但若一个人住,那就算不得小了。 院里没人敢有什么意见,大家都知道佩儿是功臣,从前不敢乱嚼舌头,往后更是不敢了。 这间吴宅能这么快的收拾出来,吴鱼、吴霞两兄妹功不可没,原先因为吴鱼做中间人的关系,郑令意给了吴鱼一笔银子作为赏钱,吴鱼自觉受之有愧,便带着妹子来这间宅子打扫修葺,想着日后有人来租,看着也干净整洁些。 他还雇了一对老夫妻给宅子守门,本来郑令意同吴罚住了进来,这对老夫妻是该离开了,可他们俩原本就是叫子女给赶出来的,吴鱼起了怜悯之心,才给了他们这份差事。 郑令意想着,叫老爷子做个夜里打更的,让老婆子帮着外院收拾收拾杂务,总归是有用处的,如此便留下了,只是不住在门房里头里,换上了石头带来的几个壮年小伙。 甄信带着几个手下住了进来,他从赵护院口中知道了自己已经被吴老将军拨给了吴罚,心里也很纠结,只怕是夹在中间要做出气包。 不过刚来了几日,吴罚虽然没有半句吩咐,但也没有半句斥责,即便如此,甄信心里也是戚戚然的。 今日午后,他正带着几个手下操练刀法,见裘婆子带着个裁缝师傅来给他们量体裁衣,说是‘少夫人赏下的新衣裳,夏日里两身,秋日里两身,冬日里一身。’ 几个眼皮子浅的,当场就欢呼起来,嘴里不住的说些好话。甄信自然要比他们多一个心眼子,生怕夸郑令意时不过脑子,说了什么僭越的话。不过还好,一个个还算有分寸。 量好了以上,裘婆子又单独将甄信叫到一旁,代为转达了郑令意的话。说是月钱同在吴家的一样,夜里照旧要轮流巡逻,不能缺人,但轮班的人会有宵夜。 虽然这几日甄信自发的已经这样做了,但听到主子吩咐下来的,他心里还是定了定,总算是能安安生生的在这待住了。 佩儿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身上的伤处结了痂,硬硬的,丑陋的,郑令意让甘松配了好些祛疤的伤药了,给有伤的人都赏了下去,唯有佩儿,是交给了绿珠,让她每日帮着佩儿涂抹。 “你挠了?”绿珠看着佩儿背上一块新露出的嫩肉,有些愠怒的说。 佩儿听出她埋怨的语气,不好意思的轻声道:“太痒了。” “还是忍一忍吧,不要落下太明显的疤痕才是。”绿珠挖出一勺油绿色的药膏上,细细涂抹在疤痕处。 “少些吧。我瞧她们都只抹薄薄的一层呢。”佩儿扭脸对绿珠说,几缕头发丝儿撇到了药膏上。 绿珠点点她的脑袋,把她的脑袋正回去,“一点药膏用得起,你呀,怎么就不知道要好呢?” 佩儿将下巴埋在臂弯里,发出的声音有些模糊扭捏,“反正疤痕大多落在后背,我瞧不见,也没旁人瞧见。” 绿珠张嘴就想说那以后嫁人呢?后来想到佩儿的遭遇,想起她平日里说过,要在郑令意身边从婢子一路当到姑姑。 谁都听得出来,她是借着玩笑说真话呢。绿珠不好说什么了,只擦好了药膏,道:“成了,你躺上半个时辰再穿衣。” “每天抹三回,一回躺半个时辰,我每天都什么事情好做,人都要躺费了。”佩儿唉声叹气的说。 绿珠将红豆粥从桌上端到床边的圆凳上,笑道:“你呀,是怕秋霜抢了你的差事?” 佩儿嘟囔道:“也不是,就是不干事,像吃白饭的。” 绿珠又无奈的点了点她的脑袋,道:“怎么就这样老实呢?哪怕你日后就半点活都不干了,夫人也照样的养着你。” 佩儿张口欲言,绿珠先堵住了她的嘴,道:“吃粥吧,别胡思乱想。” 绿珠往正屋走去,一路上没闻到花香,一进院子却是满目的粉白。 这间宅子原来的主家格外喜欢海棠,虽然无香,可是姿态曼妙潇洒,繁花似锦,的确像是商贾人家喜欢的模样。 只是他们红的白的粉的种了一院子,挨的严严实实,光图一个热闹,看着拥挤的很,硬生生的少了几分雅致。 也不知是在哪一夜,海棠花争先恐后的炸开了,一早上推开门,都叫人瞧愣住了。 明明是姿态风流的花,偏偏扎堆养出憨傻气,几个婆子倒是觉得好看,只是连绿珠绿浓都瞧出来不美,郑令意又怎能看不出来呢? 绿珠问过她,要不要请人来修一修,郑令意踌躇良久,道:“过了这花期,再请人挪几株去别的院里吧?辛辛苦苦的长到这样高大,要是叫砍了,也觉心疼。” 砍树和挪树的价钱可不一样,不过郑令意既然这样吩咐了,也是不在意这几个钱的。 这漫天的花云给新静居增添了许多明快之色,此处虽然清净,但是与到底在长街上,要吃个什么玩个什么,总是很方便。 郑令意这一搬出来,沈沁和郑嫦嫦往这跑得就越发勤快了。 有一回三人凑到了一块,午间索性不在家里吃了,被沈沁撺掇着换了寻常的打扮,跑到集市上吃一文钱两个的油炸面果子,也算是有趣。 “绿珠、果儿,你们俩也吃呀。”郑令意毕竟怀有身孕,不敢不带着婢子,见郭果儿在宅院里闷久了,便把她也给带了出来。 绿珠倒是喜滋滋的拿了个面果子吃,郭果儿却愣愣的盯着远处看,竟没听见郑令意说话呢。 绿珠顺着她愣神的目光望去,瞧见吴霞同一个她不认得的男子在一块,绿珠刚扬起手想招呼,郭果儿连忙拦下,道:“那是我哥!” 郑令意也探头看去,真见到吴霞与郭评事在一块,吴霞手里挎着个篮子,像是出来采买的,但又走得很快,像是有什么急事。 郭评事老是慢她半步,颇为尴尬的跟在她后边,本想帮她拿东西,吴霞总是利落的自己挑选好了,付了钱,半点没叫郭评事派上用场。 这一男一女的相处,是个人都能瞧明白,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呐。 郭果儿看得着急,气呼呼的嘀咕道:“怎么这么没用啊!” 她们这乌泱泱的好些个人,又大部分都是吴霞认识的,怎么躲得过她的眼睛。 吴霞先是瞧见了郭果儿,又瞧见了绿珠,继而看见了郑令意。 谁都能瞧出她的尴尬和局促,总不能装作不认识,也只有上前来打招呼,道:“我哥今日受了些小伤,郭评事送他回来,我来给哥买个棒骨熬汤补一补。” 郭评事也不好靠近这些女客,遥遥的立着,十分难为情的对郑令意一拱手。 第二百七十九章 劝说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郭果儿恨铁不成钢的睇了她哥一眼,又抿唇看着吴霞,眼睛里闪着雀跃的光芒。 吴霞此时是羞窘透了,可也不能做出一副撇清干系的样子,否则岂不是有欲盖弥彰之嫌? “因何事受伤?”也是看出了吴霞的不自在,郑令意便道,也是真心关切,也是想替她解围。 “就是逮嫌犯时兵荒马乱的,腰上挨了自己人一棍,也真叫一个吃哑巴及。”吴霞觉得自己这哥哥的命还算顺,可这些小灾小霉的,总也歇不了。 郑令意一边与吴霞说话,一边留意着郭评事。 这郭评事的性子倒是直愣,吴霞与郑令意他们说话的时候,他就老老实实的站在那,依旧要等着吴霞。 吴霞发觉了,尴尬的不知怎么办才好。 “煲汤的确费工夫,你先忙活去吧。我们就不耽误你了,有个什么重的东西,就让郭评事替你拿吧。” 听郑令意这样说,吴霞更不好意思了,张着手显得有些无措。 “果儿,今日就放你回家,去给吴霞搭把手吧。”郑令意有心稍加撮合这两人,见吴霞难为情过甚,怕会因此失了缘分,便对郭果儿道。 郭果儿本不想去,她巴不得吴霞与郭评事单独相处,只是见郑令意俏皮的一眨眼,她模模糊糊的像是参透了什么,不等吴霞说话,上前便挽了她的胳膊,很自然的将她往郭评事那边带,还道:“霞姐姐,咱们走吧。” “怎么今日还有这个做媒人的兴致?”沈沁又让摊子炸了两个糖角子,说是带回去给陈著尝尝。 郑令意笑道:“他们这些男人天天在街面上走着,还用你记挂着他?也真是一时半刻都牵挂着呢!” 沈沁嗔怒的睇了她一眼,看郑嫦嫦鬼祟的将一包油糖果子给藏起来,忍不住笑道:“瞧瞧你自己的亲妹子吧!” 郑嫦嫦连忙道:“是给米兜儿买的呀!” “得了得了,这些都是得趁着热吃的,咱们还是回去吧。省的糖油果子都黏成疙瘩了。”郑令意道。 沈沁与郑嫦嫦这几日来的的确勤快,离去时也没有依依不舍,反正过两日又会再来的,于是就在门外上了马车各回各家去了。 郑嫦嫦打开油纸包闻一闻,飘出一股十分浓郁的红糖香气来,这东西看起来不起眼,平日却也不是穷苦人家时常能吃的,即便是普通人家,谁又天天日日的吃得起红糖呢? “姐儿,可得叫小少爷少吃些,等下若是吃得上火了,又要叫姑奶奶一顿训斥,真是亲奶奶都没有这样一惊一乍,也就是借着米兜儿来打压您。”绿镯越说越不高兴了,还撅起了嘴。 郑嫦嫦瞧她气鼓鼓的像条鱼儿,笑道:“与她生气做什么呢?无非就是个哭笑都在脸上的小孩脾气,难伺候一些罢了。姑姑的确是不讨人喜欢,可咱们也不用费心思的防着她,算是不错了,总比咱们原先要对付的那些人好吧?” 绿镯总是很容易被说服,听郑嫦嫦这样道,心里就舒坦了一些,可是下一回再瞧见郑嫦嫦被米娴挑刺,她又该替主子不高兴了。 “咦?”郑嫦嫦纳闷的看向车窗外,绿镯只瞧见一辆马车交错而过,不解道:“夫人,那是谁家马车?您认识吗?” 郑嫦嫦有些担忧的一皱眉,道:“是吴家的马车。”不过转念一想,如今她姐姐大概什么人也不怕了,便是吴家来人,想来也不会没分寸的。 两辆马车一南一北,渐行渐远,吴家马车里坐着的是万圆圆,受了吴老将军的嘱托,来瞧一瞧郑令意。 那日一闹,郑令意怀孕的事情还有何人不知呢?其实吴老将军盼郑令意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不知道盼了多久,好不容易才盼了来,居然就直接搬出去了。 偏偏还闹得这样难看,这样过分,叫他连劝阻也不好意思劝阻,对外只说静居被烧的厉害,需要大修特修,郑令意又需要静养,所以才住到外头去的,可看吴罚那坚决的态度,怕是不打算回来了。 万圆圆早早递了两回话,郑令意只回说家里没收拾好,不方便见客。万圆圆以为是托词,也不敢再问,前个是叫吴老将军给催着,所以又厚着脸皮来试一试,不过这次郑令意倒是应的爽快,就家里已经收拾妥当,说万圆圆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万圆圆省的夜长梦多,索性不打招呼就来了,守门的小厮是庄子上来的,并不认得她,但好歹还算有几分眼力价,听她说自己是吴家的大儿媳,就客客气气的让她进门在前厅稍作等待。 万圆圆也不摆什么长嫂的架子,让等就等着吧。茶水点心倒是一应周全,秋霜很快就来迎她了。 “我这点心还没吃的,消息倒是递得快。”万圆圆搁下一块花生酥,道。 秋霜谦卑的笑道:“外院的小厮不敢擅自做主,让大夫人等了,快随奴婢来吧。内院自有茶水点心。” 万圆圆也受了这一份客气,跟着秋霜往内院去了。 正屋的海棠花云叫谁看了都要惊奇一番,万圆圆正盯着花看,一转头瞧见了人比花娇的郑令意正笑盈盈的看着她。 万圆圆见她姿容美丽更甚从前,心道,‘这样好的肤光,肚子里该是个知道疼娘的女娃儿吧?’ “真是漂亮。”她由衷的赞叹道。 郑令意以为她在说花,便道:“是好看,就是多了一些,赶明打算叫他们移栽一些去别处,嫂嫂要不要?要的话给你院里也移一株?” 这一句本是郑令意随口说说的,没想到万圆圆竟一口应下了。 郑令意很快一笑,道:“那你院里是光秃了些,种株花树也好,移栽总会伤根,可第二年就好了,开得热热闹闹的,广云瞧了也高兴。” 万圆圆一想到广云,神色都柔和了下来,两人进屋来坐着说话。 郑令意屋里的陈设还是旧时模样,她到底是念旧的,只是有些东西烧毁了,不得不买了新的替补。 万圆圆曾让人去静居看过,说是烧得厉害,也觉可怕。 “婆母叫公爹给送到庵堂代发修行去了,抱着孩子做挡箭牌也无用,那个孩子又被送到我这儿了。”万圆圆抿了口茶润润嗓子,道。 郑令意‘嗯’了一声,道:“那嫂嫂辛苦了。” 她只是习惯性的伸手抚在肚子上,并没有十分波动起伏情绪。 “公爹还让我把那些爱嚼舌根子的婆子也都清理了,你的小名…… 郑令意闻言睇了她一眼,眼神里有些灰冷的情绪,却只是勾唇一笑,道:“不是我的小名,只是原先给孩子起了预备着,闹着玩的,喊着喊着就叫人给传了出去,还望嫂嫂替我澄清一二。” 这话的真假万圆圆不知,只是郑令意这样说了,倒也是个很不错的收场,毕竟是疏不如堵。 万圆圆又问到了郑令意的孩子,除了说一切都好,郑令意也说不出别的什么,孩子还在肚子里,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等静居修好了,孩子也该出生了,到时候还是搬回来住吧。”这话是吴老将军的原话,万圆圆不过复述一遍。 “嫂嫂。”郑令意显然是很为难,她默了一会,道:“夫君是怎么长大的,想来嫂嫂也是知道一些。至于我,明明是自己的家,却活得像是寄人篱下。如今搬了出来,虽然有些狼狈,但到底叫人安心。再搬回去的话,莫说夫君他是一百个不愿意,就连我,也很犹豫。” 万圆圆转头朝外边睇了一眼,院里全是年轻的婢子和粗使的婆子,她想了想,道:“你在这院里生孩子,身边伺候的全是未经人事的婢子,能安心吗?回家来,给你寻摸个顶好的稳婆,婆母又在庵堂里,家里只有护着你的,没有要害你的。” 郑令意看着万圆圆一笑,觉她这个长嫂自从寡居之后,倒是更有些长嫂的样子了,虽然是叫吴老将军给逼着来的,但到底也是好好的想了说法来劝郑令意。 这一番话,不知在心里琢磨过多少遍了。 “京城里最有名的那个姓苏的稳婆,嫂嫂可知?”郑令意道。 万圆圆以为郑令意是在给她出难题呢,一咬牙道:“只要你回来,我就是三顾茅庐也给她请来!” 郑令意连忙道:“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苏稳婆是夫君舅母的亲姨母,她早就替我说定了的,待到了生产那几日,舅母也会亲自来陪我的。” 虽说不是名分上的舅家,但毕竟是人家血脉里联系,而且吴罚只认陆家,旁人怎么想,他何曾在意过呢? 万圆圆算是彻底没辙了,她叹了口气,道:“你们是真不打算回来了?” 郑令意不解道:“嫂嫂难道就真的这么想我回去?” 万圆圆被她问得愣住了,想了想,道:“我是想着,迟早是要分家的,我瞧着二弟妹早有这个心思,只是不敢提,如今你们一走,公爹那样不快,她更是不敢提了。” 郑令意无奈道:“那岂不是更怨我了?” “二弟妹如今倒是想明白了些,你与她本也没有深仇大恨,还不是婆母闹出来的事?她不能明面上怨怼长辈,也只好冷落你了。”万圆圆如今事事旁观,倒是看得清清楚楚。 第二百八十章 秦二娘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万圆圆的劝说没有起到效果,也不知吴老将军是不是生气了,接下来的日子,他没再让万圆圆过来,只是偶尔给他们送来一些吃食,譬如说西境的椒麻和南边的果子,这些果子不是闷辣的要命就是酸的倒牙,郑令意几乎要以为吴老将军在惩罚她。 但经过巧娘与金妈妈的巧手烹调后,倒是别有一番滋味,尤其用椒麻炖的猪肚,若不是天气渐热时节不对,郑令意恐怕是日日要这道菜上桌了。 想来,吴老将军应该只是出于单纯的疼爱之心吧。 吴老将军与他们尚能保持联系,但郑家却真真正正是半点响动也没有。 郑令意倒是无所谓,只是郑嫦嫦因为这事明里暗里受了米娴不少的奚落。 米娴总是提起这事,滕氏多少也有受些影响,但郑嫦嫦言行举止皆让她满意,米兜儿对她也很是喜欢,两人亲近的很,郑嫦嫦待人接物出自真心,滕氏看的明白,自然也不好无端的说些什么。 吴宅里的绣球花开了,白、粉、紫、蓝、绿,美的像是天上的彩虹落了地。 郑令意并不了解原来的那户人家,只觉得他们定然有一个好花匠,就想让吴鱼又将原来的花匠给聘了回来。 那花匠竟是一个女子,只是生得人高马大,长发捆成辫子,又高高的盘在脑袋上,用蓝布利落的包裹住,一看就是个麻利性子的人。 “我不签卖身契。”那女子做秦二娘,说起话来也不怎么客气。 绿浓揣测她大概是有手艺的人有心气,便也不在意,只道:“那短契呢?一年一签?” 秦二娘今个本不打算来,她知道这间的宅子新主人是个吃官家饭的,而且还是大理寺的官儿,她觉得这些人大多傲慢,不想赚这个钱,只是吴霞信誓旦旦说,这家的大人不管内宅的事情,内宅全是夫人做主,而这位夫人又是个明事理的好脾气。 吴霞与秦二娘算是投缘,今日来也算是卖她一个面子,好回去交差,反正她也知道自己这脾气,只爱侍弄花草,不爱伺候人。 绿浓温和的态度倒是让秦二娘有些意外,她这才抬起眼睛看了绿浓一眼,见她专注的看着自己,眼神中并没有半点不屑和傲慢。 秋月、秋霜一路说说笑笑的打跟前走过,两个姑娘穿的衣裳比百姓家的姑娘好多了,可见这位夫人的厚道,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秦二娘想了想,道:“原先与钱夫人并没签什么契子,我自己估摸着时候上门伺候花草就是了,只管花草养的好,其他的不管。” “咱们府上也不需你管其他的,只是花草却要换些样子,从前家中窗外有株鹅掌楸,夫人最喜欢,想在这宅子里头再种一棵。海棠和绣球虽美,只这两种花却是太单调了些,夫人希望一年四季都能有花赏。如此就多了许多差事,你不住在府上,怕是会监管不力。自然了,你出力多,工钱自然也丰厚。” 绿浓说话温和归温和,但有些事情却是要先说个清楚明白的。 “我,我不方便住在这宅子里。”秦二娘稍有一些心动,但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当。 她们二人就在正屋门前西边的花廊下说话,好大的一只狗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硬是挤到绿浓身边,四脚朝天的躺着,要她替自己揉肚子。 秦二娘先是吓了一跳,后见狗不叫也不乱动,好像一块软乎乎白绵绵的云。 “娇娇呀,怎么这样爱撒娇,夫人给你取的这个名字,真是对极了。”绿浓一边笑,一边帮它揉着肚子。 她又抬头对秦二娘说:“为何不行?” 秦二娘犹豫了一下,道:“我家里孩子年幼,脱不开身。” 绿浓困惑的问:“孩子?我怎么听说你并未婚配,莫不是因为不想来做工,随意编的借口吧?” 秦二娘以为她们这些人说话总是九曲十八弯要人猜疑,怎料到她如此直接,竟有些措手不及,连忙摆摆手,道:“我不会说这种谎话,那孩子是我娘家表妹的孩子,她家中相公不中用,既没钱却又逼着我表妹生了又生,生了一串的女娃娃,养不活了就要扔。我那天刚好在,娃娃哭得那样可怜,怎么舍得?我就抱回来养了,下个月就满四岁了。” “原来是这样,你的心眼倒是不错。”绿浓想了想,道:“我去问问夫人再做定夺。” 绿浓一离开,娇娇就很利落的换了个趴着的姿势,依旧是懒洋洋的。 秦二娘看着它白蓬蓬的一身毛,不禁有些心痒,大着胆子在它背上碰了碰,娇娇掀开眼皮睇了秦二娘一眼,懒得变化姿势。 秦二娘胆子就大了些,将整个手掌埋进了毛里,真是舒服极了。 绿浓的身影朝这边走来,秦二娘立刻正襟危坐起来。 秦二娘的性子绿浓算是有点咂摸出来了,看见也做没看见,娇娇这身毛,只要是不怕狗的人都想摸一摸。 “夫人说,工钱稍微抹掉一些,然后给你配一个小丫鬟做帮手,你可以将孩子带到府上来住,在后花园附近给你们娘俩腾间屋子,但是契约还是得签。” 绿浓既不居高临下,也不退让的说。 秦二娘侍弄花草的本事虽好,但吴家也不可能开着门任她来无影去无踪的。 眼下,秦二娘靠着每日在集市上卖些花苗过活,孩子就跟着她一起,每日在她背上打着瞌睡醒来,用刚赚来的几个铜板去买早点吃。 若是遇见天公不作美,出不了摊,娘俩怕是要喝粥。 自认识了吴霞后,孩子的口福好了许多,吴霞卖些什么,孩子就有的吃。 秦二娘生的不美,性子又倔,也说不来好听的话,见过了几个表姐妹的婚事后,再没起过嫁人的心思,只想把她的娃娃养大。 她不愿受了限制,却也被绿浓所言的工钱打动。钱夫人虽纵她随心所欲,可在工钱方面颇为抠搜,远不如这位吴夫人大方,再说了,还可以带着孩子一道住进来。 秦二娘心动了,可又很迟疑。 “这样吧。我等你到明日,你若答允便明日来,若你明日未来,我就另觅人选了。”绿浓很干脆的说,朝秋月招招手,让她把秦二娘给送出去。 秦二娘正想说什么,里屋传出来一把柔柔的女声,绿浓没再管秦二娘,应着声就跑了进去。 “嫦嫦等会带米兜儿来看绣球花,厨房里的吃食都备好了吗?可别叫米兜儿吃多了上火的东西。”郑令意叮嘱道。 绿浓笑道:“夫人放心。” 院里做好了米兜儿要来的准备,可等了许久,却只等到墨香来传的一句话,说是郑嫦嫦来不了了。 “为什么?” 墨香正与佩儿说着话,就见郑令意从屋里走了出来,墨香的眼神明显的一闪躲。 “嗯?”见墨香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郑令意更添疑窦。 “少夫人不让奴婢说。”墨香有些没法子了,为难的抵着脚尖。 “可你这样走了,我这一晚上怕是不用睡了。”郑令意这话可是认真的。 墨香瞧一瞧她隆起的小.腹,终于道:“少夫人在禁足罚抄经书呢。” 见郑令意猝然皱起的眉头,墨香连忙道:“少夫人说了,她想自己来解决这事,她已经长大了,不想什么都要靠您,您如今也不是该替她劳累的时候。少夫人还说,她还说,这事儿的根在米家,您插手更会遭人诟病。” 郑令意的眉头没有松开,只是定了定神,道:“好,那你告诉我,她是为什么被罚了?” “小少爷伤风了,明明是昨日在姑奶奶那玩了回来就鼻塞,少夫人还替姑奶奶周全着,结果今日在老夫人跟前,姑奶奶居然倒打一耙,非说是少夫人故意给小少爷穿少了衣裳。夫人争了几句,姑奶奶就气得直掉眼泪,说她不敬不孝。老夫人为了平息姑奶奶怒气,就当着她的面罚了少夫人。虽然后来遣人来说,让少夫人做个样子就行,但少夫人不愿,现在还在抄写呢。” 听罢了墨香的一席话,郑令意不知何时松开了眉头,反倒微笑了一下,道:“罢了,就让嫦嫦自己解决吧。” 郑令意的转变让墨香有些不解,但她总也不明白主子的想法,既然话传到了,郑令意决定不插手了,她舒了口气,福了福,回米家去了。 郑嫦嫦的院子里灯火通明的,尤其是书房里,不单是米霁月夜里要看书,郑嫦嫦今日还得抄写经书呢。 郑嫦嫦听罢墨香的回话,摆了摆手让她出去。 米霁月手里捏着卷书,从书桌边挪过来看她写字,郑嫦嫦只当他又要笑话自己的空有其表,没有根骨,便用胳膊肘抵着,不叫他看。 米霁月便是退后一步也能瞧见,郑嫦嫦又叫他走远一些,两人笑闹了一阵,米霁月立在她背后,伸手撑在桌子上,将郑嫦嫦圈在怀里,道:“你真觉得姑母会查你?” 郑嫦嫦点点头,仔仔细细的呵干墨迹,将这张纸垒到一旁去,道:“从前夫人就会让婢子来查,一张一张的看,所以我从不在这种事情上侥幸。” 米霁月听了这话,一阵心疼,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见郑嫦嫦看着自己一笑,心里更是疼的发酸。 第二百八十一章 生病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米霁月从不贪睡,只是初成亲那几日破天荒的迟了几日,招来家中长辈好一顿的笑话。 米兜儿到了该启蒙的年纪,米霁月更是要早起了,像个用不着睡觉的老先生一样,早早的起床把米兜儿从被窝里揪出来念书。 在其他事情上,米霁月总是与郑嫦嫦有商有量的,只是在教育米兜儿的这件事上,米霁月却是独断专行,一概不许旁人插手过问,也就米鼎文偶尔能说他一两句。 米兜儿毕竟是长子嫡孙,郑嫦嫦能明白米霁月对他的用心和严苛,再者米霁月学富五车,多少翰林的老学士都是他的忘年之交,专心只教米兜儿一人,严厉些也正常的。 可今日郑嫦嫦见米霁月还是这个时辰起床,连忙抓住了他的腕子。 米霁月以为她在撒娇,便顺势倾身在她脸蛋上亲一亲,道:“今日是十五,我先去看看米兜儿,咱们也该去陪爹娘用早膳了。” 郑嫦嫦笑得甜蜜,见米霁月要走,又拽一拽,道:“我知道今个要去陪爹娘用早膳,只是昨个米兜儿有些不舒服,今日你就让他多睡一会吧。咱们去爹娘那用过早膳,然后在将他叫醒,如何?” “只是一点鼻塞罢了,我只怕是骄纵了他。”米霁月却不愿答应,可郑嫦嫦拉着他的腕子不肯放,米霁月也只好道:“我先问问乳母,看他昨夜睡得如何,若是呼呼大睡,身子也就没问题了。” 多少算是一点让步,郑嫦嫦牵着他的手晃了晃,就松开了。 两人临出门前还要黏糊糊的对视一眼,眼神像是会拉丝的麦芽糖,绵绵甜甜的扯出一把的晶莹的细丝。 婢子们早都见怪不怪了,唯有墨香还是极不适应,谁叫她过去那么些年,从没在米霁月脸上看到过这种神色呢?墨香连自己嘴角直抽抽也没留意到。 “这是什么作怪的表情?”绿镯笑道。 墨香只觉不可思议,道:“怎么也没想到,成个亲会叫少爷变成这个性子。” 冬妮听了也觉好笑,但还是道:“不许在背后议论主子,快进去服侍少夫人洗漱吧。” 绿镯与墨香进屋伺候了,冬妮短暂的有一点空闲,站在廊下轻轻吸了一口清晨纯净的空气,清晨是夏日里最舒服的时候,院里不见颓色,满是绿意,郁郁葱葱的,叫人望之心喜。 米兜儿屋里忽然的开了门,伺候米兜儿的婢子匆匆忙忙的从院门跑了出去。 冬妮心道不妙,连忙前去查看,一进屋就见到那乳母在掉眼泪,米霁月抱着米兜儿坐在床前,满脸的焦急之色。 他看见了冬妮,便道:“告诉夫人一声,就说小少爷有些发烧,再让人去老爷院里说一声,就说今日先不去用早膳了,但也叫他们不用太担心,烧的并不厉害。” 米兜儿在米霁月怀里一扭脸,对着冬妮笑了笑,只是笑容不似往日鲜活,就像是夏日里午后的花草,被太阳晒的有些打恹了,可只要过了那一阵暑气,喂上一瓢水,立马就能精神过来。 冬妮赶忙照办,郑嫦嫦闻言匆匆吐出口中的竹盐水,拽帕子擦嘴的时候,险些连铜盆都拽倒了,还好墨香连忙接住了,泼了她一脸的水,郑嫦嫦倒是只湿了裙摆。 “墨香!”郑嫦嫦不好意思极了,墨香狼狈的捧住铜盆,眼睫毛上都是水,睁也睁不开,她对郑嫦嫦道:“奴婢没事儿,少夫人您去吧。” 郑嫦嫦又睇了她一眼,这才往米兜儿房里跑去。 米兜儿一见她就要她抱,郑嫦嫦见他没精神的样子,可是心疼坏了,“要不是先吃些东西?也没有空着肚子吃药的呀。” “奴婢去弄些鸡粥来吧。”绿镯道。 米霁月添了一句,“再弄些包子来,鸡粥也多一些,我们就一道在这里用一些吧。” 郑嫦嫦点点头,又用手去摸米兜儿的额头。 她刚用凉水洗了把脸,手心冰冰的,带着点湿气,米兜儿觉得舒服了些,在她怀里蜷缩起了身子,打了个呵欠。 看郑嫦嫦抱得有些吃力,米霁月打了个眼色,要自己来抱,郑嫦嫦摇摇头,用嘴唇无声的说,‘我能行。’ 她的手轻轻的在米兜儿背上拍着,嘴里哼着无名的调子,米霁月的心情也随着郑嫦嫦的哼唱而好转。 滕氏比大夫还来的早一些,来的时候脸色就有些不好,但是看着郑嫦嫦抱着米兜儿哄着,有些话就不怎么好说了。 滕氏睇了乳母一眼,低声斥道:“你是怎么照顾孩子的!是不是又让他夜里踢被了,明知道他昨夜已经有些伤风,还敢怠慢照顾?” 乳母慌忙跪下,道:“老夫人,奴婢哪敢呀?昨个夜里就睡在脚踏上,夜里起来了好几次,每次被子都是盖的好好的。只是睡前泻肚了一次,奴婢已经煮了姜奶让小少爷喝了呀。” 米兜儿刚睡着了一会,又被声音吵醒,难受的直哼哼,滕氏伸手要郑嫦嫦把孩子递给她,可米兜儿也是个大孩子了,不是滕氏轻松能抱得住的,见滕氏强撑着,米霁月索性就将米兜儿给夺了过来。 米兜儿被争来抢去的,迷迷瞪瞪的睁开了眼,正巧大夫到了,给看了看,说是没什么大碍,喝几帖药,休息几日就好,若是孩子不舒服,可用白酒擦身。 “米兜儿,去祖母院里住几日好不好?”滕氏道。 米霁月见郑嫦嫦有些自责的样子,心里不大好受,可也不想在此时同滕氏争。 米兜儿摇了摇头,挂着米霁月身上,张嘴一勺一勺的吃着郑嫦嫦喂的鸡粥。 滕氏睇了郑嫦嫦一眼,郑嫦嫦咬了咬唇,道:“婆母,我会好好照顾米兜儿的,您别担心。” “你若是照顾好了,米兜儿怎么就生病了?”米兜儿是滕氏的短处,难免叫她失了几分往日的心胸和气度。 郑嫦嫦没有说话,米霁月不忍见她背上莫名的冤枉,便道:“从前嫦嫦未嫁时,难道米兜儿就没生过病?” 滕氏不满的眼神在米霁月脸上划了一道看不见的口子,米霁月虽知他娘生了气,但也不能任由她将对米兜儿的担心化作对郑嫦嫦无礼的苛责。 “娘,若是昨个是嫦嫦照顾米兜儿,您今日说她,我定然不帮她说话,可昨日米兜儿是在姑母院里玩耍的,这您也知道,嫦嫦如何顾及的了呢?”米霁月语重心长的说。 滕氏并非不清楚,只是担忧之时,有个人可以谴责推卸,心里就会好受一些。 米娴的性子乖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米兜儿身边虽然常跟着婢子乳母,可米娴从也不将这些人的规劝放在眼里。 她叹了口气,对米兜儿道:“下回姑母再让你去她院子里玩,你就说自己要看书,或是带上舅舅、舅母一块,知道吗?” 米兜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让滕氏更加心疼了,这孩子平日里多聪慧,烧的都有些发蒙了。 喂药的时候,滕氏也怕,米兜儿怕苦爱吐药,每次生病都闹得人仰马翻,不过见郑嫦嫦倒是熟门熟路的捧出一小钵嫩樱.桃来,米兜儿喝一口,她就喂一粒,像是做游戏一般。 见滕氏看着自己,郑嫦嫦忙解释道:“婆母,樱.桃性平,米兜儿是能吃的。这是姐姐庄子上结的,天蒙蒙亮的时候从偏门进了小厨房,昨个夜里还在树上呢。” 滕氏虽然不懂药理,但是孩子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她还是清楚的。 她僵硬的点点头,直到米兜儿把药喝光,心里才略放心一点。 “这樱.桃不错,把咱们庄子上的香梨给给你姐姐送去一些吧。”滕氏道,算是示好了。 郑嫦嫦笑着点点头,今日这婆媳间的小小风波,也算了结了。 米兜儿再度睡去,郑嫦嫦不打算离开了,就拿了绣绷坐在床边绣花,见米霁月还站着,对他挥挥手,轻道:“你忙去吧。” 米霁月却走了进来,在米兜儿额上亲一亲,又在郑嫦嫦额上亲一亲。 这毕竟不是在床榻间,郑嫦嫦羞涩的睇了米霁月一眼,在他胸前轻轻一推。 郑嫦嫦下针飞快,半个时辰就绣完了一丛牡丹。 她看米兜儿睡得依旧很沉,便起身在屋里走了几步,活动活动筋骨。 窗纸上忽然映出几个人影来,郑嫦嫦听见墨香压着声音道:“您,您还是别进去了,小少爷正睡着呢。” 话音刚落,米娴就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与郑嫦嫦碰了个照面。 郑嫦嫦忙福了福,道:“姑母,咱们外头说话,孩子还在睡。” 米娴扬着下巴没理她,只看见她下颌上红红的一个脓包,连粉也遮不住。 米娴走到床边。郑嫦嫦看着她长长的尾甲朝孩子伸过去,心里有些紧张。 幸好也没真戳到孩子,米娴碰了碰额头,收回了手,斜了郑嫦嫦一眼,道:“到底不是亲生的,就是疏于照顾。” 虽知她这是在推卸责任,但郑嫦嫦忍了,喜怒不显的道:“姑母,咱们出去说话吧。” 米娴哼了一声,傲慢的走了出去。郑嫦嫦跟了出去,让人给米娴上茶。 米娴开口就管她要昨夜抄写的经文,郑嫦嫦像是早就料到了,让人去拿了过来。 一张张书写整洁,没有偷工减料,米娴看到最后都懒得看了,一掌拍在桌上,叫茶水打湿了大半。 第二百八十二章 米娴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绿镯赶紧收拾了一桌的狼藉,冬妮趁着米娴不在意,偷偷出去寻了米霁月。 米娴睇了郑嫦嫦一眼,只觉这个看似淡然的女子,定是个面憨心刁的,不然怎么以这样的出身哄得米霁月一定要娶她?米娴觉得自己的哥嫂也被蒙了眼睛,竟纵容她进了门,真叫人看不顺眼。 在米娴的心里,郑嫦嫦就跟他前夫的继室一样,是个贱人! 那样小门小户的出身,就算是自己不要的男人,也轮不到她来捡! 米娴心里愤愤的想着,眉头也越皱越紧。 没听见米娴开口,郑嫦嫦便也不说话,信手在牡丹丛边上补了几只蝴蝶。 她手指飞快,针线穿梭看得人眼晕,米娴不满道:“做这些劳什子倒是上心。” “女红总是要紧的。”郑嫦嫦不卑不亢的说。 米娴又哼了一声,道:“听说你从前在家中,还卖过绣品挣钱?”那个贱人家中就是开绣庄的,商贾出身如此下贱,居然往家中娶,也不知是不是哪根筋不对! 郑嫦嫦不知米娴是怎么打听到这些事情的,她也不想问,免得自取其辱,只摇摇头,遮掩道:“不曾,姨娘闲时带着婢女卖过一些,打发些晨光罢了。” “天呐,闺中绣品也拿出去卖,真是不知廉耻。”米娴嘲弄道。 郑嫦嫦一针刺破锦缎,针就留在了那里,这一针,她想刺进米娴的舌头里。 “请姑母慎言。” 米娴瞥了郑嫦嫦一眼,见她隐有怒色,觉得好笑,说:“怎么?敢做不敢说?” “我并不觉姨娘卖绣品是丢人的事情,即便丢人,丢的也不是我的人。只是姑母言辞如此刻薄,倒是有些伤自己的体面。”郑嫦嫦尽量不卑不亢的说。 米娴嗤笑出声,继而又捧腹大笑,看得冬妮和墨香面面相觑。 “竟有你这样的大家小姐,靠着卖绣品过活,还说得这样大义凛然,看来是生母其身不正,难怪备受国公府冷落,这种私相授受的事情也做的如此自然,日日的言传身教,不知你又学到了几分呢?” 看着米娴肆意的侮辱蒋姨娘,郑嫦嫦真的很难做到平日的冷静克制,她攥紧了拳头,冷冷的看着她。 米娴压根没把郑嫦嫦放在眼里,她笑够了,又欣赏了一会郑嫦嫦的怒气,忽然凑近了她,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郑嫦嫦,满是鄙夷不屑。 她掐着郑嫦嫦的腮帮子拧了拧,又拍了拍,绿镯想要阻止,被米娴的婢子拦下了,绿镯奋力的挣扎着,两人一路居然厮打到门外去了。 “想攀高枝儿?就是得让人瞧不上。这都是你该得的,知道吗?” 一股异味从她嘴里冒出来,像一条鼓着眼睛的鱼,只是不大新鲜了。 郑嫦嫦从她的眼睛里,郑嫦嫦看不见自己的存在,只觉得米娴透过了她,在看另一个她憎恨的女人。 “听说前姑父再娶了。”郑嫦嫦也看着米娴的眼睛,静静的开口道。 米娴的眼神猛地一退,又燃起熊熊怒火来,压着声音嘶吼道:“好大的胆子,你居然敢窥…… “为何不敢?”郑嫦嫦微笑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这个意味暧昧的微笑不常有,若是米娴曾见过郑令意,定然会发觉,当郑嫦嫦这样笑时,就更像她的姐姐了。 “难道与姑母闲话家常也有罪?会被抓吗?我倒不曾听姐夫说起呀。”郑嫦嫦舒展了身子,又拿起绣绷刺了几针,每刺一针,就睇米娴一眼,像是当着她的面,用针刺向一个写了她名字的小布偶。 米娴看得不快,一把将郑嫦嫦手里的绣绷打落。 郑嫦嫦看着绣绷飞到角落里去了,也没有起身去拿,只是温温柔柔的说:“姑母这样大的火气,难怪脸上生小脓包,口中又有难闻异味了。” “你!”米娴又气又窘,这口中异味自己闻不到,婢子们又不敢说,悄悄往她茶里兑了些菊花,还被她好一通的骂。 “嘘。”郑嫦嫦煞有其事的对米娴道,又微笑道:“姑母可别把米兜儿给弄醒了,昨日在你院里吃了那样多的糯米八宝饭,还没消化就让婢子跟他玩老鹰捉小鸡,玩的满头大汗,还叫你给减了衣裳,这样没分寸的事情,姑母下回可一定要小心。” 米娴听郑嫦嫦说的这样详尽,想反咬一口也不能够,恨恨道:“你倒厉害!” “什么厉害呀?”郑嫦嫦反问到,又是一笑,道:“米兜儿不敢跟夫君说实情,悄悄的告诉了我,我替姑母瞒着公爹、婆母。虽然您是公爹的亲姐,可到底金贵不过亲孙子,日后行事要想着米兜儿!不要再肆意妄为了!下一回我不会再帮您隐瞒!” 一个耳光热辣辣的落在脸上,郑嫦嫦半点不意外。 “好,好。我果然没看错你,你就是十足十的贱人!装出一副温柔贤淑的样子来惑人,看我今天不撕了你的这层假皮!看看是你一个没有子嗣傍身的庶女重要,还是我堂堂米家的大小姐重要!” 米娴气得浑身发抖,就要去找米鼎文,让他做主替米霁月休了郑嫦嫦。 她刚到门口,就看见了板着脸的米霁月,同时,内室里传来了米兜儿的声音,好像是在叫郑嫦嫦。 郑嫦嫦抛下这场乱局就走了进去,同孩子比起来,这些都不算什么。 米霁月转首看着郑嫦嫦俯身将米兜儿抱在怀里,对墨香一扬手,墨香就去将内室的门关上了。 米霁月转过脸看着米娴,开口道:“少时对姑母的印象不深,只从奶嬷嬷的只字片语里得知,您不大喜欢我的娘亲。近来与姑母相处良多,您倒是与娘亲假模假样的亲近了起来,只是对我的夫人不大友善。” “混账小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米娴口沫横飞的指着米霁月道。 米霁月看着她红红的指甲戳在自己胸口,轻轻的点了点头。 “是对姑母不敬的话。可我想要家宅安宁,这些话不得不说。娘亲心软,耳根子也软,您别再在她跟前挑拨她们婆媳之间的关系。小心思小手腕只是姑母自以为是的隐蔽,其实我与爹都看得清楚,不要徒惹人笑话了,安安分分的待在家里,享一世的富贵安宁,不好吗?” “你果然叫那个贱人洗了脑,居然与她一个鼻孔出气,我要去列祖列宗跟前告你这个目无尊卑的混账小子!” 米霁月也挨了一巴掌,额角还被米娴的指甲刮出一道长长的血痕来。 米娴扬长而去,又有婢子悄悄跟去了,她真的去了祠堂,她身边的婢子则去了米鼎文的院子里。 米鼎文亲自去祠堂将米娴请了出来,又罚了郑嫦嫦和米霁月。 夫妻俩一道跪在祠堂里,看着眼跟前密密麻麻的画像和牌位,也不知道自己要祈求悔改些什么东西。 滕氏原本是生着气来看他们俩的,可一见到两人脸上的巴掌印和血痕,生气的对象顿时就换了一个人,更别提她将米兜儿带回院里照顾时,米兜儿隐隐觉察到舅舅、舅母的消失与自己有关时,便说出了自己生病的始末,还是当着米鼎文和米娴的面所说的。 滕氏几乎要绷不住脸色,只有背过身去,米鼎文倒很淡定,像是早就知道了。 米娴有些尴尬,争辩道:“小孩子家家的,怎么满嘴胡言,自己贪玩竟赖到我身上来了。” 滕氏平生第一回对米娴怒目而视,道:“你给我闭嘴!你才是满嘴胡言,赖给孩子。” “好了。”米鼎文背着手走出房间,道:“不要扰了孩子休息,你跟我出来。” 米娴哭哭啼啼的跟在米鼎文身后走出来,哭道:“这些孩子都反了教了!一个个的拿话来塞我!你不知不知道你儿媳是怎么说我的?她居然敢在我跟前提那个贱人!这不是拿话捅.我的心窝子吗? 米鼎文对此稍感讶异,他倒没想到郑嫦嫦还有这样一面,米娴继续哭诉,“弟弟,这叫我如何受得了?当初你让我回来,你可是保证过的,这还是我的家,如今我在自己家里,倒是跟寄人篱下没两样了!” “齐兄再娶妻之前,曾来问过我。”米鼎文一开口,就叫米娴歇了哭声。 她盯着米鼎文,皱眉道:“他说什么?” “他说他喜欢上一个商贾之女,从前还是家中管事的孙女,两人倒也算是青梅竹马,后来管事立功,得了赏赐和自由身,从此有了做生意的本钱,自此发家。” “原来那贱人还是奴仆出身!”米娴兴奋的说,好像这又是什么可叫她高兴的事,她急切渴望的问:“然后呢?” 米鼎文看着她,眼眸中神色复杂,“他来问我,该不该娶她做妻房。” 米娴不可置信的皱起眉,她看着米鼎文,道:“你该不会…… 米鼎文点点头,道:“我说第一回娶妻,长辈做主,如今长辈不在了,就由心做主吧。” “为什么?”米娴看着米鼎文,只觉他很陌生。 “你还想与齐兄复合吗?”米鼎文道。 回忆中新婚燕尔时的甜蜜很快被接下来争吵丑相覆盖,米娴有些赌气的说:“鬼才想!” “所以你只是不愿看他有了意中人,看女子的出身也就能猜到,不是真喜欢,不会娶进门,对不对?若是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你反倒没那么介怀了,是不是?”米鼎文又道。 米娴没有回答,终于落下了一滴真实的泪水。 “姐姐,咱们都是这个岁数的人了,放过自己吧。”米鼎文难得温柔的说。 米娴看着他,看着这个从小话不多的弟弟; 看着这个一早充当了父亲角色的弟弟; 看着这个她一句要和离就帮着上下打点张罗,不嫌她出丑的弟弟。 米娴轻轻的点了点头,靠在米鼎文肩头哭了一阵。 第二百八十三章 香梨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米霁月和郑嫦嫦没跪多久就被叫了起来,米鼎文背着手站在祠堂外,注视着他们两人起身朝他走来。 “你姑姑纵然有不对之处,可你们两个的言辞似乎也过分了一些吧。”米鼎文的目光轻轻略过郑嫦嫦,落在了米霁月脸上。 “谁让爹总是喜欢一刀将脓疮剜去呢?煽风点火也不过是想让伤口烂得快一些,深一些罢了。”米霁月弯腰替郑嫦嫦掸去膝上的一点灰,起身道。 这父子间平日里不论多么的融洽平和,总还是有点天生仇敌的意味。 郑嫦嫦在边上见他们颇有对峙之势,不免紧张,便主动道:“公爹,对不住,儿媳对姑母确有言辞过分之处” 米鼎文耐人寻味看向郑嫦嫦,将她看得额头冒汗,才缓缓的道:“你怎么说也是米家日后的长媳,没些脾气的确不行。” 郑嫦嫦以为米鼎文是在讽刺,心里有些难过,但又不全然的后悔。 “你可悔过?”米鼎文道。 郑嫦嫦抬起头来看着他,又垂下眸子摇了摇头,道:“并不。” 米娴出言侮辱的可是她的生母啊,若是没有半句反驳,日后去了天上地下,怕是都愧对于她。 米鼎文笑了一声,似乎觉得很有意思,又意味不明的点点头,背着手走了。 郑嫦嫦头皮发紧,看向米霁月道:“夫君,公爹这是…… “只是吓吓你罢了,我爹真生气的时候,可不只是这样,定然是电闪雷鸣,天地变色的。”米霁月对他爹的脾气算是熟知,他的安慰也有几分奏效。 两人去滕氏院里接回了米兜儿,顺带着一大筐的香梨。 这香梨本该是没有这么多的,滕氏大概是把这一趟送过来的香梨都给了郑嫦嫦,算是无声的一句道歉。 郑嫦嫦的柔软并不是假装的,这一大筐的香梨已经足够她释怀,不过对于米娴的那些伤人之语,怕是还需要些时日来笑话。 郑嫦嫦一口咬下香梨,黄绿色的果皮上露出了一个嫩白缺口,汁水清甜,沁人心脾。 墨香端着削去皮,切成小块搁在水晶盘里的香梨走了进来,看来郑嫦嫦这个吃法,不由得一愣。 米霁月安顿米兜儿休息好,走过来坐在郑嫦嫦身边,墨香赶忙回神,将香梨端了过去。 “连皮吃是什么滋味?”米霁月优雅的插起一块香梨吃着,问郑嫦嫦。 郑嫦嫦纳罕道:“你从未连皮吃过?” 米霁月摇了摇头,郑嫦嫦看着手里小小一枚黄绿色的香梨想了想,无言一笑。 “想来是幼时能吃到的香梨太少了,姨娘舍不得削去皮。”郑嫦嫦眼眶一湿,哽咽道:“如此想来,姨娘似乎从没尝过这香梨滋味,幼时真是不懂事啊。” 米霁月环抱住她,就着郑嫦嫦的手就咬了一口香梨,他用拇指拭去郑嫦嫦面颊上的泪水,又在她面颊上亲了亲,道:“微有涩味,倒让果肉更甜了。” 院外,绿镯正坐在小杌子上,用帕子细细擦拭着每一个香梨,然后放进铺了厚厚草垫的小篓里,装了两篓,放上马车,送到吴宅。 朱玉和紫玉提了香梨给郑令意看过,又用井水洗了两盘送进屋去,一盘摆到了桌上,一盘搁到了香烟袅袅的牌位前。 郑令意拿了个香梨吃着,挨着坐在吴罚身边,他的长腿憋屈的弓在软塌上,书本搁在腿上。 他翻过一页,就见郑令意将咬过一口的香梨递到他嘴边,吴罚咬了一个更大的缺口覆盖,几乎将核也啃掉了小半。 “这香梨好像是米夫人庄子上的吧。”郑令意想着从前在吴家住的时候,滕氏送来的似乎也没有这样多。 “是,她嫁妆里的庄子,这香梨的滋味是京城第一。”吴罚只觉得这香梨格外甜一些,旁的倒也尝不出什么来了。 郑令意轻笑一声,有些放松的道:“那看来嫦嫦与米夫人相处的不错。” 吴罚用书脊蹭了蹭郑令意的肚皮,眼神温柔的几乎叫人认不出是他。 从吴家搬出来后,吴罚整个人都松泛了许多,夜里无端醒来的次数也变少了,这让他自己有些想不通,明明这外院里还有一个甄信,并不算他的人。 这后头的究竟他不愿去细想,哪怕答案呼之欲出。 “夫人,陆家姐儿来了。”苏氏的小女人陆湘简直是长在这儿了,她正是爱闹的年纪,苏氏又不放心她在街面上瞎玩瞎闹,两个哥哥的年岁又差的大了,玩不到一块去,正愁着没地儿让她扑腾呢。 自带着她上吴宅来了一趟后,陆湘算是彻底喜欢上这儿了,整天拨弄着小算盘,要爹爹换新居。 吴罚倒不是没有提过,只是陆显不肯,他那宅院虽不大,可住上这几口人也不挤,他既不是官,又不是巨贾,没那么大的脑袋,何必戴那么大的帽子呢? “嫂嫂。”陆湘小嘴极甜的说,双丫髻上的明黄色缎带飘飘,十分可爱。 她只是有些怕吴罚,见他在这,兴致没那么高的叫了一声,“哥哥。” 吴罚看她身后只有一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婢子,皱眉道:“舅母今日怎么没陪着你来?” 陆湘虽然机灵,但说话还比不得大人利索,她的贴身婢子便道:“本来是一起来的,半路少爷追上来,好像是外祖家出了什么事,就将奴婢与姐儿放在门口,他们就走了。” “这样匆忙。”郑令意直觉不妙,但见孩子在这,便笑道:“有极好吃的香梨,是嫂嫂的妹妹送来的,你可要尝尝?” 陆湘重重点头,笑得无忧无虑。 吃过一个梨子后,陆湘便道:“嫂嫂,娇娇呢?” 她喜欢这里,恐有一大半是为着娇娇的缘故。 郑令意对绿珠使了个眼色,绿珠便牵着陆湘的手,道:“在院里呢,奴婢带着姐儿去看它,可好?” 看着陆湘蹦蹦跳跳出去的背影,吴罚忽然开口道:“若是女儿便好了。” 郑令意一时还未反应过来,见吴罚垂眸盯着自己的肚子,笑道:“男人不都喜欢儿子吗?” 吴罚轻哼了一声,道:“父子?”他又道:“我就是当过了儿子才知道女儿的好。” 郑令意想起至今没一点往来的国公府,无奈一笑,道:“你若这样说,我这做女儿的与爹的关系也是不怎么样。” “看来左右都是你们这些做娘的受益啊。”吴罚玩笑道。 郑令意不轻不重的用指尖戳了戳他,道:“若是你来怀胎十月,也能与孩子得一份天生的亲近。” 吴罚知她怀胎辛苦,近来已经觉得腰酸,夜里起夜也频繁不少,难有一觉睡到天亮的时候。 他将郑令意搂进怀里,认真道:“孩子亲近你是应该的。就像娘从小护着你,你心心念念着她,都是血换血,情换情换来的。” 郑令意微笑着将脸贴过去蹭了蹭他的脸,道:“咱们与爹娘不一样,孩子也不会受咱们年幼时的磨难,一定敬你爱你。” 冰鉴里的冰融化的似乎更加厉害了,院里陆湘欢快的笑声传进屋里来,两人安静的拥抱着,像是怎么也抱不够。 绿珠伴着陆湘在院里同娇娇玩耍,一个小布球扔过去叼回来,能玩上一整个午后。 陆湘将球再度扔出去的时候,忽然兴高采烈的扬了扬手,大声道:“娘,哥哥。” 苏氏却是一副受惊的样子,先是被突然跑过来的娇娇吓了一跳,又被陆湘的呼喊吓了一下。 她勉强一笑,对陆湘道:“乖。”随后便与陆致匆匆的往屋里走去,进门时,她失魂落魄的,还被门槛绊倒,若不是绿浓扶了一把,怕是要狼狈摔倒。 “舅母?”吴罚与郑令意从内室走出,看着坐立不安的陆致和神色焦灼的苏氏,知道他们此番开口,所说的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表哥!我外祖家的书局生意出事了!”陆致难掩急躁的说,被吴罚一把按在椅子上。 “慢慢说。”郑令意将热茶递给两人,又与吴罚对视一眼。 “前些日子新印了一本诗集,因是常客介绍的生意,苏家表哥就轻率了些,只是粗粗一览,就交给下边的人去印了。下边的人虽识字,却不懂的看诗,一首有映射当今太后的诗藏在里头,竟没叫人发觉。”陆致显然是知道厉害的,紧张的声音都在发抖。 “书已交货?”吴罚冷静的问。 “交了一半,已经散卖出去了,出事不过是迟早的事情。哥,今日去外祖家,外祖已经在托孤了。”陆致说着,伴随着苏氏的哭泣。 “诗句很是严重吗?”吴罚又道。 “指责太后把持朝政,虽然明面上已经还政,但暗地里仍旧迷恋权位,不肯放手。”陆致极小声的说,这么个屋子里,几乎只有吴罚听清了。 郑令意虽未听清,但觉吴罚的身体似乎是略松弛了一些。 “倒也不必过分担忧。”吴罚想了想,像是洞悉了天机,道:“可以收拾好细软备着,也不一定会受苛责。” 苏氏有些不敢置信,陆致也一脸的莫名,道:“哥,你是不是太天真了些。” 被一个天真性子的人反说天真,吴罚有些无语,但有些事情又不能摆到明面上来说,他只道:“洗把脸收拾一下,天或许真的塌不下来。” 第二百八十四章 紫茉莉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陆湘不知道哥哥和娘亲在房间同表哥、表嫂里聊了些什么,只是再见他们出来时,大人们的情绪似乎是好了一些。 郑令意让绿浓分了一半的香梨给苏氏带回去,陆湘摸了摸那些大如鹅蛋的香梨,又仰着头问:“娇娇也可以带回去吗?” 吴罚垂眸睇她一眼,道:“可不要得寸进尺。” 众人都笑了起来,只有陆湘不大高兴的样子。郑令意在她的脖子上挠了挠,陆湘还憋着不肯笑。 “这孩子,怎么越大越不懂事了。”苏氏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郑令意想了想,对陆湘道:“娇娇是我姑母送给我的,若下回她家的狗再产仔了,我去给你要一只,好不好?” “当真?”陆湘顿时高兴起来。 郑令意点点头,又严谨的说:“可我不能保证这小狗什么时候能生下来。” 大人肯认真的对孩子说一句这样的话已经是难得了,陆湘心里怀着一个期待,已经满足了。 苏氏看着郑令意的肚子,感慨道:“再过几个月就能见到这个小家伙了。” 郑令意浅笑着抚了抚肚子,道:“还要谢谢舅母替我卖这个面子,我知道她老人家已经许久不做稳婆了。” 苏氏的姨母只是在当年家中落魄时做了几年稳婆,近年来除了亲友间,再没人请得动她。 苏氏连连摆手,道:“这算个什么,我这姨母打小就疼我,我三个孩子都是她接生的,各个顺当。你别怕,再过几个月,我就同湘儿一道过来陪你住几日。” “多谢舅母。”吴罚深深作揖,腰弯到一半就被陆致给架了起来。 吴罚低头看看陆致搁在自己腰上的手,脸上的表情很是难言。 “哥,我还是担心。”陆致皱眉道。 吴罚把他的手掰开,道:“担心有用?回家歇着去吧。” 苏氏拽过陆致,道:“你哥都这么说了,你还啰嗦什么,来,湘儿,咱们回去了。” 三人走到门口时,苏氏又忽然偏首睇了吴罚一样,方才不过故作轻松,担忧仍在眼底。 吴罚对她点点头,虽然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令苏氏放心不少。 “你肯定书局无事?”两人回到内室后,郑令意轻声道。 “世上万事无绝对,不过,”吴罚喝了一口茶,看来是真不怎么急迫,“十之八九会无事,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郑令意好奇的追问。 吴罚却又变了主意,摇摇头只道:“也不一定,我虽替皇上做些小小差事,可从不深究圣意,虽然有时显得愚钝,可关键时候,却是保命之法。” 郑令意的手在吴罚掌心猛然一缩,吴罚紧紧的握了握,道:“放心,我自以你为先,以自己的性命为重,荣华都往后头排。舅母家的事情,我会打听一二,不过还是静观其变为上,当今皇上的心思可不比老皇上的浅。” 郑令意牢牢的盯着吴罚,像是怕他忽然的消失了。吴罚不喜欢说自己在外头办的事情,但郑令意只要问,他总是会说的,可郑令意也感受到了他的不喜,很少追问,略略知道些皮毛就是了。 日子一日日的过去,院里的海棠谢了,来了花匠挖了两棵多余的,在秦二娘的指导下包了根,一路浩浩荡荡的送到吴家去了。 那个光秃秃的缺口也只空了半日,就被秦二娘用一丛丛的薄荷给填上了。 郑令意坐在廊下看她忙活,道:“这时节种薄荷,能活吗?” 秦二娘蹲在泥地里,擦了擦在下巴上滚成一串珍珠链子的汗珠,道:“小人瞧着今年的天凉的慢,能活!供大家冲个清清凉凉的澡是没问题了。” 薄荷长了一季,夏末的时候又换上了紫茉莉,这种花只开一季,但很皮实,好养活,花朵儿小小的,嫩嫩的,得细看才能赏出韵味来。 除了正屋边上的花花草草,花园里更是秦二娘的天下了。 她那个羞怯的小女儿不常在人前露面,只是郑令意近来听从苏家姨母的吩咐,每日散上一个时辰的步,总能在花园里遇上这个神色怯懦的小女孩。 “夫人。”她很规整的行了礼,却矮下身子,飞快的消失在花丛里。 “这孩子,怎么这么怕见人呢?”郑令意还想将她头上的一根杂草摘下,却也没了机会。 “二娘同我说,这丫头被她爹搁在荒地里等死,生挨过了一个晚上,等二娘找到她的时候,丫头都吓得好几个月不说话,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绿浓为郑令意解释道。 郑令意目露怜悯之色,叹道:“女子命苦啊。” “遇上了二娘,又遇上夫人你,这丫头的命倒也不算苦了。瞧瞧来咱们这几个月,长高了多少呀,小脸都圆乎了。”绿珠见郑令意有些郁色,连忙打趣道。 等到紫茉莉也谢了的时候,郑令意的肚子已经高高的隆起。 苏氏带着陆湘住进了吴宅里,郑嫦嫦也来的愈发勤快,沈沁却是来不了了,原也是有了身孕,只是月份还小,不敢断然的声张。 苏氏为娘家的事情足足担忧了好几个月,一直只闻雷声大,不见雨滴落,一直放不下心苦熬着,郑令意眼睁睁瞧她人都憔悴了许多。 前月里,忽然有一门宫内的生意找上门来,吓得苏家人来不及通过苏氏,自己就来找了吴罚。 吴罚让他们接了这生意,苏家人踌躇了半天,才诚惶诚恐的接了,一下有了这御用的名声,生意顿时好了不少,悄悄从家中抱出去养的小孙儿,也抱了回来。 纵然君心如渊不敢测,这京里的人也懂皇上的意思了,幼龙长成早有龙啸九天之意,连摄政王都容不下了,那还有老凤展翅的余地呢? 王妃宋稚因着陈家的联系,断断续续的也与郑令意见过几面,她性子随和,人说话也有趣儿,除了头一回在她跟前碰了个钉子外,郑令意其实是很喜欢她的,有心同她亲近,又恐旁人说她媚上讨巧,所以也不敢表示太过。 得知郑令意有孕后,宋稚送了她一些小玩意,都不是什么贵重的,正因为如此,反叫郑令意觉得亲近。也不知是不是顾忌吴罚眼下的身份,宋稚是借了沈沁的手转赠的。 郑令意心里喜欢,可也不敢声张,悄悄让人谢了,返赠了她自己手刻的香印一对。 吴罚看着她摆弄着宋稚所送的那些东西,忽然开口道:“四弟要回来了。” 郑令意蓦然抬头看他,道:“军中之人,回来总要有个说法,他是为何?” “帝后大婚赵家是皇后外家,皇后的爹赵辞将军虽回不来,但她的哥哥赵冽会回来,四弟如今就是在他手下做事。”吴罚说着,也看不出什么太特别的情绪。 大概也是不知道吴聪经这几年的军中生涯,心性可掰过来了?还是如故?亦或更加走偏了呢? “听说王妃的妹妹深受皇上喜爱,而且出身与皇后也是不相上下,怎么只是贵妃,而没有皇后之尊呢?”郑令意孕中许多事情做不得,也多了几分爱听旁人闲话的心思。 “王爷如今与皇上关系如此僵硬,而且王妃的父亲又在西境拥兵多年,虽然皇后母家亦从军,但赵辞驻军之地封雪城总是乱象丛生,远不及西境平定多年。在西境,可谓是只知宋家军,而不知皇上乃何人。你觉得王妃的妹妹可以摒除这些阻碍,依旧与皇上亲密无间吗?” 吴罚的话让郑令意一愣,她稍稍带入一下那个深宫女子的处境,只觉遍体生寒,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吴罚环视四周,窗门皆是严严实实的,不知道这寒从何来,也只能给郑令意添上一件外衣。 宋稚其妹在深宫的景象不知怎的让郑令意想到了郑双双,她许久没有这个妹子的消息了,让人拿了点心去府上看她,也被拒之门外,绿珠将点心递进去,人还没上马车,空空的食盒子就被丢了出来,里边的点心让小厮们瓜分干净了。 郑令意每每想起,心都要碎成片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在生产前都不想再去碰这个钉子了,免得心里不舒服,动了胎气。 郑嫦嫦应该也有试过,肯定也是不怎样,不然的话,她早就同郑令意分享消息了。 这几个月里,苗氏倒是来过两趟,郑令意总想着问她关于郑双双消息,可苗氏却也说不出个什么,只说都好,再问鲁氏有没有给郑双双相看人家,苗氏说有这个意思,再问是哪几户,苗氏却也不知道了。 苗氏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是经过上回,鲁氏早就防着她了,她哪里还能听到消息呢? 从宋稚其妹想到郑双双,又想到苗氏,郑令意不由得喃喃道:“嫂嫂最近怎么都不来了?” 郑令意私下里口中的嫂嫂,不是吴家那几个,就是指的苗氏。 高曼亦从没来过,万圆圆前几日刚来过,那她所说的,定然是苗氏了。 “你若想见她,不如叫庄子上的那个婢子递消息给她兄嫂,费些银子罢了。赌鬼见了银子,没有什么事情不肯干的。”吴罚给郑令意出主意。 郑令意勾唇一笑,道:“以彼之道还治彼身,吴大人还真是够狡猾的 呀。” 第二百八十五章 吴雁的消息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巧罗和月枝如今的地位掉了个个,月枝战战兢兢的在庄子上待了些时候,发觉巧罗对自己并无薄待,反倒处处倚重她。郑令意所言,并不是嘴上好听,是真落到了实处。 月枝在庄子上认认真真的做起了巧罗的帮手,这些时日下来,与庄子上的人已经混熟了,平日里相处融洽,虽然没有城里精细的用度,每日总是忙忙碌碌的没半刻清闲,但夏日里吃瓜,秋日里吃柿,冬日里烤芋,每天一倒头就睡得香甜,日子不知比从前惬意了多少倍。 今日巧罗说要她随车去吴宅,月枝心里倒是有些担心,生怕是自己让郑令意不满意了,要夺了她如今的这份踏实。 “把心搁在肚子里,快去吧。”巧罗一眼瞧出月枝的忐忑了,说了一句,掀开门帘进屋去了。 月枝随着庄子上的人一并到了吴宅,其他人忙着交接,她就跟着秋霜来到了内院正屋。 “夫人。”月枝递上此次庄子供上来的吃食单子,见郑令意掩下长长的眼睫看着单子,不由得揪住了衣角。 “在庄子上可还习惯吗?”郑令意将单子递给绿珠,看着月枝一笑。 月枝点点头,说的真心实意,“再好不过了。” “与你兄嫂可还有联系?”郑令意又道。 月枝犹豫了一瞬,轻声道:“中秋的时候见了一面。” 意料之中的事,却让郑令意想要叹息,但又觉得自己伪善。“我与国公府闹掰了,你可知?” 月枝点点头,连忙道:“奴婢已经是夫人的人了!” 看着她一副急着表忠心的样子,郑令意一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有件事想你帮我做。” 月枝僵了一瞬,继而点点头,像是视死如归。她凄惘的想着,‘早该知道,这种贱命哪里都逃不过为人鱼肉的下场。’ “双姐儿近来说是在议亲了,可我什么消息都不知道。如果可以,你让你哥嫂隐蔽些打听着,若是打听不出来,就想法子给十嫂嫂带个消息,我我想见一见她。” 郑令意说完好长时间,月枝还屏息凝神的等待着她的吩咐,发觉的确没有下文了,难以相信的问:“只是这件事?” 郑令意觉得奇怪,笑道:“难不成叫你上刀山吗?” 月枝喘了口气,傻笑道:“奴婢还以为,没什么,是奴婢想岔了。我那嫂嫂总是想法子要见我搂点好处,夫人您放心,这事儿我一定吩咐妥当。” 月枝具体是怎么做的,郑令意也不知道,只是几天后她再度前来,带来了答复。 外院的下人堆里打听不出太多关于双姐儿婚事的消息,只知道鲁氏最属意的那一门婚事像是高门望族,至于给苗氏的消息,已经带到了。 “好,辛苦你了。”郑令意说着,让绿珠拿来一匹花布给月枝。 月枝连忙推辞,道:“夫人,您上次给的赏钱已经很多,奴婢自己没有贴补,能替您办成这件事儿,奴婢也没费什么心力,您就别赏奴婢旁的东西了。” 郑令意道:“又不是什么贵重的,赶在年节上给自己做件新衣裳吧。” 绿珠送了月枝离去,回来时见到郑令意手背抵着下巴望着窗外,像是一朵清冷的玉兰。 “高门望族。”郑令意眸中印着窗外枝头萧索的枯叶,冷漠的语气中有一丝的嘲讽,“是真的就有鬼了。” “夫人,您瞧双姐儿那么向着老夫人,说不定老夫人也拿她当个倚仗呢?”绿珠劝道,将小窗合上半扇。 “双妹对外是嫡女,对内是个庶出。高门望族排不上做妻,做妾又对不上她嫡女的名头,我是真想不明白了。”郑令意垂眸看着自己掌心的那串蜜蜡串,失了把玩的心思,搁进软丝盒子里让绿珠收好。 绿珠想法设法的分散她的注意力,又取了笛子出来,哄她吹.笛。 郑令意兴致缺缺的接了过来,吹了一首音不成音,调不成调的曲子,叫院里众人纷纷堵耳以塞听。 陆湘正与苏氏、绿浓一道在偏阁里烤白薯玩,两个大人在做针线活打发时间,一边留意着陆湘。 三人皱着眉头听完这首笛曲,苏氏纳罕道:“是谁在吹.笛?新学的吗?还这样的生疏。” 绿浓熟稔的随手收了个线头,用剪子绞了,尴尬道:“该是夫人,许是笛膜出了问题,往日里可不是这样的。” 苏氏有些始料未及,这曲笛声可与郑令意平日里的形象差距甚远。 “陆夫人呀,您的姨母什么时候住进来呢?”绿浓掐算着时辰,郑令意左右就在这几天了,哪怕是这一刻,下一刻都是有可能的。 “说是后日,我也是让她早些来的,只是她家中小孙粘人,她又挂心的很,只肯后日来。不过也没事,夫人这是头胎,从发动到孩子要出来可得费些时候,我姨母家离这不远,我已经叮嘱过数次,让她近日里不要出远门。” 苏氏已经生育过三个孩子,自然是比绿浓这个黄花闺女来的淡定,听她这样解释,绿浓也是稍放心了一些,可生孩子这样的头等大事,便是苏姨母早早来住下了,绿浓也是吊着半颗心的。 虽然今个夜里是绿珠守夜,可绿浓也却也睡不着,半夜爬起来去小厨房里看火,同秋月两个人守着灶肚里的火苗打瞌睡,就这样又生生的熬过了一日。 虽然天已寒,可今日阳光灿烂,看得人心情爽朗。万圆圆带着吴雁来看郑令意,郑令意对于万圆圆的到来已经很是习惯,只是对于吴雁么,一时间竟觉得有些陌生了。 也是,在院里躲了这么久,吴雁整个人都瘦削了许多,人也变得沉默了些。 “听嫂嫂上回来时说,爹爹有意给你定亲了,近来随着嫂嫂去各家参宴,可与谁家的姐儿、少夫人投缘?得个投契的女眷,在夫家也好过些。” 郑令意毕竟担着嫂子的名,虽然吴雁不好相与,她也不能将其是做空气呀。 万圆圆等了一会,见吴雁只是抬头觑了郑令意一眼,并未回话,连忙笑道:“是有几家有意的,正在挑呢。爹爹今个让我带着妹妹出来,也是让咱们仨说说体己话,在家里总不好当着妹妹的面说这个,如今出来了,妹妹有什么想法,也可说出来听听。” 吴雁又看了郑令意一眼,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可还是低下了头。 “如今不是害羞的时候了呀。”万圆圆笑一笑,对郑令意道:“妹妹可知道卢家?” “知道呀。”卢茉白嫁人之后与郑令意都还是有来有往的,郑令意自然是知道卢家的。 万圆圆睇了吴雁一眼,见吴雁微微的红了脸,笑道:“卢家如今是清净了,不似从前风光,可公爹就图他家这份清净,他家还有个嫡生的小儿子未娶亲,想着…… “卢家有未娶的嫡生子?怎么不曾听闻。”郑令意还没困惑多久,万圆圆就替她解了围。 “是卢家先夫人去世了,同族的庶妹原是妾室,被扶成了续弦。”万圆圆又看了吴雁一眼,道:“虽然里子没那么有底气,好歹算是嫡出,和前头的嫡兄们又是同一个外祖家,也亲近啊。” “只怕人家不肯呢。”吴雁低着头说。 “胡想什么?卢家若是无意,公爹岂会在咱们跟前提他?”万圆圆看向郑令意,又对吴雁道:“你以为自己就没倚仗了?你三哥如今就是你的倚仗。” 郑令意眉尾一挑,心想着撇不开是骨血,万圆圆这么说也没错,她一笑,算是默认了。 吴雁总算是抬起头来了,看着郑令意。 郑令意见多了她无知张扬的样子,见她被高曼亦打压成如今这副老实相,既觉活该,也觉有些可怜。 “凡事不必担心太过,若是与卢家有缘分,好好相处就是了。”郑令意道,万圆圆暗地里松了口气。 “三嫂。”吴雁开口轻唤了一句,有话呼之欲出,“我听说了一个消息,不知你知道了没。” 郑令意笑道:“你不说我怎知道自己知不知道?” 两人说话像是绕口令,有些趣儿。 吴雁勉强的笑了一下,又喝了口半凉的茶,道:“前几日同大嫂赴宴,于钿儿不喜欢我,拢着其他姐儿不同说说话。我自己躲在树后发呆,她们走过来时不曾发现我,叽叽喳喳的围着于钿儿打听她入宫的事情,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说国公府也要送一个姐儿入宫。” 万圆圆闻言下意识就看向郑令意,见她眼神一下就冷了,只道:“然后呢?” 吴雁抿了抿唇,继续道:“于钿儿嗤了一声,说,‘庶女装嫡出连个样子货都称不上,还想入宫?简直是不自量力,等着给别人当踏脚石吧!’” 她说完,郑令意许久没有说话,只是低下了头,万圆圆还以为她是在平复心情,过了一会发觉有些不对劲,连忙掰起郑令意的身子一瞧,发觉她额上满是汗珠,手捧着腹部,忍痛虚弱道:“嫂嫂,去喊我舅母来,我怕是要生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生产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吴雁以为是自己的消息害的郑令意动了胎气,吓得眼泪直掉,一边被万圆圆扯过来扶着郑令意,一边哭道:“三嫂,三嫂我错了,我不该说的。” 郑令意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一下紧紧攥住吴雁的腕子,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不!你无错,你很好!我本来就到时候生产了,以后还有这样的事情,你一个字也不要漏,统统说与我听。” 吴雁慌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被郑令意大力的晃了晃腕子,听她忍着巨大的恐慌和疼痛,咬牙道:“答应我!” 她的眼睛因疼痛而蓄满了泪水,将吴雁的身影折射的渺小而古怪,吴雁一下就回了神,连忙点头道:“我答应,我答应嫂嫂。” 吴雁随后不知被谁给拽了出去,大家都忙着准备郑令意的生产,她一个人呆呆的坐在院子里,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郑令意很能忍痛,吴雁在院子里坐了那么长的时间,竟没有听见她的呼痛声。 绿浓已经带着婢子演练过多次,所以院里只是慌张了一瞬,眼下已经是有条不紊了。 稳婆的到来让万圆圆显得更加没用了,她从屋里退了出来,走到吴雁身边坐下,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吴雁听的。 “瞧瞧这院里叫她给收拾的,上上下下服服帖帖,生孩子这样的大事也在手心里攥得紧,下人们都不慌不忙的。唉,难怪不愿回来。妹妹你嫁人后要争气,学着点你这个嫂嫂就是,可别学我。” “我没三嫂那么聪明。”吴雁轻声说。 万圆圆睇了她一眼,在家里被高曼亦收拾了一顿,吴雁也是真的知道天高地厚了。 人一老实,就觉出几分可怜来了,万圆圆心里自嘲着,‘我自己比她还可怜些呢。’嘴上还是忍不住多说几句,“照猫画虎总是会的吧?学个十分学不了,学个三分五分总不难吧。” 吴雁笑了一瞬,正想说话,吴雁听到门口婆子们一叠声的道:“大人回来了。”“大人回来了!” 她和万圆圆连忙起身等着,见吴罚进来了,吴雁赶紧矮下身子一福,道:“哥哥回来了。” 吴罚只冲她们点了点头,随后就推开房门走了进去,万圆圆一声惊呼憋在了喉咙里,屋里婢子们七嘴八舌的,似乎是要吴罚出去。 可吴雁觉得,她这个哥哥才不会理会这些,果然,吴罚就没再出来过。 倒是绿珠将他的外袍捧了出来,交给婆子浣洗。 “不守规矩,脾气骇人,可对夫人却是真贴心贴肉的好啊。” 万圆圆又感慨了一句,自来到这里,她的感慨就格外的多。 吴雁心里有些莫名的小小得意和失落,她从前就觉得自己的三哥好,如今证明自己看人不错,只是不知道,自己日后的夫君,待她能否及三哥待三嫂一半的真心呢? 她正出神的想着,屋里传出一阵郑令意忍痛用力的声音,“啊!!啊!!!!”随即又没了,只是余音不散,总是虚幻的充斥在耳边。 “生出来了?”吴雁惊喜道。 万圆圆掀开茶盖撇了撇茶叶,见她这般没见识的样子,忍笑道:“早着呢。这才刚刚开始。” 吴雁不禁愕然,一想到自己日后少不得也要来上这么一遭,除了胆寒害怕之外,开始留心起这院里婢子的动静了。 婢子手里的热水就没断绝过,所以也无人催促,总是一盆盆热腾腾的端进去,帕子干干净净的搁在上头。 过了会子,还有婢子送吃的来,吴雁瞧了一眼,是红糖粥和鸡汤面,一甜一咸,就看郑令意想吃哪个了。 她正伸长了脖子看婢子手里端了什么,冷不丁瞧见一碟芝麻云片糕和藕粉核桃羹出现在眼前。 “夫人、姐儿,请慢用。”秋月将吃食搁在桌上,听万圆圆不好意思的说:“这时候还管我们做什么,且忙去吧!” 秋月一笑道:“奴婢们忙得过来。 吴雁又提着心观察了一会,见进进出出的婢子都专注忙活着手上的事情,虽然偶尔有些小小波动,走步急了,泼了些水出来等等的小事,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很镇定的。 吴雁也平静了一些,伸手拿了一片云片糕吃。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院里掌了灯,晚风变得充满寒意,吴雁和万圆圆都从院里移到偏厅暂坐,更加听不见郑令意的响动,也就更焦急了几分。 “嫂嫂,都要这么久的吗?”吴雁都有些怀疑时间的流速了。 万圆圆其实也不十分清楚,只记得头胎似乎就是费时些,她安慰了吴雁几句,起身犹豫着说:“要不你先回家去,我在这守着,说不准要过夜呢。” “我不会去,这一日便是生等着我也要等,否则回去也不好同爹爹交代。嫂嫂也清楚,爹爹有多看重三哥这个孩子。”吴雁是铁了心要守着消息了。 万圆圆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笑道:“你啊,终于是学会看人眼色了,跟我一样,开窍晚。不过比我好一些,起码是在嫁人前学会的。” “嫂嫂。”吴雁被万圆圆说的难为情了,她如今有什么可自矜自傲的呢?在她去高曼亦跟前下跪认错那一日起,她就什么都放得下了。 也是在这段时间里头,她才知道一个在后宅里有些权力的女人,想要叫你受一些说不出的苦,点不破的难受,总是有花样百出的手段。 下人们倒是都没忘了吴雁和万圆圆,到了时辰,又给送上了晚膳,不过不是小厨房里现做的,是直接从悦食楼的食盒子里端出来的。 来送晚膳的是个万圆圆没见过的婢子,她有些谨慎的问:“你是这院里心来的?” 吴霞正收了食盒子要关门,露齿一笑,道:“不是的夫人,我哥是跟着吴大人做事的,今日人手不足,我顺路来帮个忙,饭菜都是我亲自去买回来的,您就放心吃吧。” “噢。”万圆圆连忙应了,看着门被轻轻的带上,坐下来拿起筷子招呼吴雁,道:“吃些吧,若是后半夜才叫生,咱们饿到那个时候也受不住啊。还有,你三嫂自己都说了,她这胎是到了时候发作的,你可别回去一根肠子,在公爹跟前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吴雁有些后怕的点点头,道:“这消息若是不告诉三嫂,我这心里也不舒服。” 万圆圆略略皱眉,夹了一块煎豆腐吃,半晌后才不大肯定的道:“这入宫,怎么说也比糟蹋嫁人了好吧?” 吴雁没什么胃口,吃了一些就搁下碗筷,道:“可嫂嫂,于钿儿那样的人也在宫里,旁人哪有什么好果子吃啊。咱们人家里妻妾都争成这样,宫里的女人更是各个家世好,三嫂嫂的妹子那点倚仗,真是不够看。” 万圆圆听了吴雁这番话,只觉自己反被她教导了一番,不由点点头道:“你说的也有理,罢了,个人有个人的运数,我只怕你三嫂有心也是无力啊。” 吴雁听了抿抿唇,没再说什么,只是帮着给万圆圆添些菜勺口汤,她也知道万圆圆今日是特地带她来,帮着她和郑令意缓和关系的。 万圆圆正想说够了,忽然听到外头一阵欢快的庆贺声,人声混杂着,分不清大家在说什么,可能感知到情绪都是喜悦的。 万圆圆和吴雁对视一眼,连忙走了出去,庭院里明亮如昼,几个婢子笑逐颜开的站在庭院里,漫天的撒着彩纸和花瓣,异口同声的说:“恭喜大人、夫人喜得麟儿!” 她们两人有些艰难的从人群里挤进去,看着吴罚笨手笨脚的抱着个红襁褓,难得从他脸上看到这种不知所措的表情,倒是十分新鲜。 万圆圆也识趣,凑上前瞄了一眼红彤彤的孩子,就道:“真是天大的喜事,我得赶紧回去报这个消息了。” 吴雁也想看一看孩子,但里三层外三层的,她没机会挤进去,只是悄悄跟在绿浓后边进了里屋。 屋里燃了香,驱散了血腥气,绿浓正在给郑令意喂止疼的汤药。 郑令意自然是虚弱的,但精神还好,她看着踌躇不敢进门的吴雁,笑了一笑。 “嫂嫂,我回去了。”吴雁道。郑令意也没力气点头,只道:“好。” 吴雁一个转身,就与吴罚擦身而过,吴罚就在外边待了一小会,把孩子给了乔氏照顾,自己就又进来了。 她回眸看见吴罚凑在郑令意跟前,温温柔柔的问她:“要不要睡一会?” 吴雁心里很羡慕,也不敢多看,只有离开,将属于郑令意的幸福和温存都留给她。 原先说了把郑令意的小名推给这孩子,但真叫吴罚叫,他可是叫不出口,他还盼着这一胎是个女孩,见是一个小子,虽然也高兴,但是男孩,他觉得多少得粗些着教养,过了几日退了红,见着孩子并没继承郑令意的一身白肤,反倒是黑黄黄的,便管这孩子叫酱生。 “你自己小时候也白不到哪里去!”苏氏听着十分无语,拿着孩子的虎头鞋打了他一下。 明明是个标志孩子,就是黑了一些,叫他亲爹就取笑上了。 酱生酱生的叫着,孩子呢喃了一声,吴罚就觉得孩子肯了,依旧叫着这个名字,苏氏也拗不过他,郑令意觉得有趣,也不阻止。 第二百八十七章 板上钉钉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孩子的乳母是苏氏举荐的,原是布铺里一个长工的妻,家里的孩子也才两个月,已经在吴宅里住了些时候了,每日好吃好喝的,吃得奶.水涨鼓,只等今日派上用场呢。 万圆圆和吴雁后来又来过一趟,高曼亦大概也是想着不来探望着实有些不像话,也跟着一道来了。郑令意也好生的招待了,客客气气的说了会子话,安安生生的把人送走了。 梅姐儿很久不见郑令意了,显得有些局促,好不容易重新熟络了起来,却要离开了。 而今日吴老将军登门,更是让她意外到几乎要不好意思了。 郑令意本来想着,吴老将军怎么说也会撑着面子,等着她出了月子带孩子去看他。没想到过了约莫十日的样子,吴老将军就带着万圆圆和吴雁来了。 那日恰逢吴罚休沐,他刚从街上给郑令意买了只荷叶蜜烤鸡,准备带回来让她吃。 金妈妈近来做饭实在太过清淡,郑令意连吃几日,连胃口都吃没了。可金妈妈偏生很固执于自己的道理,说油腻荤腥不利于身体复原,断不肯做那些以往的肉菜。 吴罚问过甘松,说适量吃一些无妨,今日也是偷偷出来,给郑令意买了她最馋最馋的一道吃食。 在门口,父与子碰上了。 万圆圆刚掀开车辆,瞧见这父子俩面对面的站着,下意识就想往里躲,吴雁本来是紧随其后,被她一退这么一顶,又倒回马车里了,她不解的捂着自己的后脑勺,问:“嫂子,你干嘛呢?” 父与子又循声看来,万圆圆只好干巴巴的笑了笑,转身对吴雁说:“没什么,来,我扶你。” 吴罚手里的烤鸡在滴油,弄得他一手腻乎乎的,也不好行礼什么的。 吴老将军皱着眉睇他一眼,道:“上外头买这些吃的,家里没有吗?”“她就是馋这一口了。”吴罚道。 搬出郑令意来,吴老将军没再说什么,率先大步走了进去,高声道:“把我孙子抱来给我瞧瞧。” 吴罚只好跟了进去,两个男人步子大,一下将万圆圆和吴雁甩出去好远,等吴老将军都抱上酱生了,她们俩才到了正屋。 吴老将军倒是对这个小名接受的很快,看来男人总是不拘这些的,万圆圆听了这名字直想笑,怕叫吴罚不高兴了,连忙道:“我进屋里瞧瞧弟妹去。” 吴老将军毕竟是不便见郑令意,抱着孩子不撒手,对万圆圆一点头。 万圆圆进来的时候,郑令意正在吃鸡,她怕金妈妈啰嗦,不敢拿去厨房剁成小块,绿浓扯了两个鸡腿下来,她正啃着其中一个。 万圆圆‘咯咯咯’的笑了一阵,笑得郑令意脸都红了,道:“呀,平日里瞧着谪仙模样的人儿,吃吃糕点,喝喝清茶,还是头一回见你这么吃东西。” “饶了我吧,嫂嫂,我也是馋的厉害了。”郑令意边说边扬起脸让绿浓擦嘴边的油,跟个孩子似的。 这几日没有糟心人在郑令意跟前晃着,孩子又有乳母婢子一大帮的照顾着,郑令意的精气神已经复原了大半,只是她一见吴雁就想起郑双双的事情来,心里绵绵的喜悦也淡了一些。 “嫂嫂,您好歹也替我去他们爷俩跟前看着点啊。”郑令意坐在床上不能起身,有些担忧的说。 万圆圆啜了一口茶,开玩笑的睇了吴雁一眼,推说:“我不敢,你叫妹妹去。” 吴雁赶紧摇头,道:“不去不去,吓人的很。” 一个个如见鬼窟,弄得郑令意十分汗颜,便只好对绿浓道:“那你去看着些吧。” 绿浓带着秋霜又给吴老将军添了些点心,吴罚倒是陪着吴老将军坐着,可两人什么话也没有,绿浓搁下点心,在一旁随侍着,让秋霜先出去了。 吴老将军显然不是来吃东西的,抱着酱生不撒手,这么一点大的孩子,每日就是在睡觉,也不能给个笑,也不能逗乐,吴老将军就是撇不开手,怎么看怎么喜欢。 “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还好是男孩子,若是女孩子没像她娘那样白,嫁不出去估计是要怪你了。”吴老将军总算是抱够了,但还没看够,将孩子搁到摇篮里,继续俯身盯着瞧。 “嫁不出去就不嫁了,养她一辈子。”吴罚生硬的说。 “哼。”吴老将军睇他一眼,又低头看着孩子,道:“说的轻巧,眼下还没闺女呢,就算是有了闺女,闺女大了,留来留去留成仇,嫁不嫁也由不得你。” 吴罚不再说话了,免得一个话不投机吵了起来,让郑令意焦心是他最不愿意的事了。 吴老将军的心情真的是很好,又抬头看了吴罚一眼,道:“你如今也不黑啊,怎么小时候就跟个煤球似的,这小子也是,不知道长大会不会好些。” 绿浓见吴罚还是懒得说话,生怕气氛太过僵硬,便笑道:“不论像谁也好,小少爷长大总是俊的。” 吴老将军也笑了起来,看着酱生,就像瞧见吴罚小时候,渐渐的,他就陷入了回忆之中。 郑令意与万圆圆和吴雁说了几句闲话,又问了问吴雁的婚事,虽然女方需要腼腆矜持一些,但吴雁的年岁到底是不小了,不过说是卢家也挺殷勤的,这门亲事该是十拿九稳了。 “那日关于我妹妹的消息,你可说干净了?”郑令意犹豫的一下,还是又追问了一遍。 吴雁如捣蒜般点了一阵头,道:“我回家后又想了想,凡是我听见得,我都同嫂嫂您说了。” 郑令意也不再逼她,万圆圆小心翼翼的问:“弟妹,你娘家就不来个人瞧瞧你?” 郑令意叹了口气,疲惫的笑了笑,道:“嫦嫦自不必说,恨不得天天来。只是府里的人么,十嫂嫂倒是递了帖子,说是后日会来,她既来了,要么就是对双双的事情一概不知情,要么就是此事已经铁板钉钉,无可更改了。” 郑令意已然想的这么透彻了,难怪不着急了,因为急也无用。 几个女人提心吊胆的,生怕吴老将军跟吴罚一个不合吵起来,不过得亏这个贪睡的小不点,到底是安安稳稳的将吴家人给送回去了。 上车前,吴老将军似乎是有话想说,吴罚好像也知道他想说什么,避开了视线。 吴老将军沉默着离开了,他几乎是一上马车,吴罚就转身进去了,他从车帘被风扬起的缝隙中瞧见了,只是沉默着,沉默着。 送走了吴家人,如郑令意所说的,又迎来了苗氏。 苗氏确确实实收到了月枝兄嫂曲折递进来的消息,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是带着一点尴尬的情绪来看郑令意的。 郑令意开门见山,只给了两句寒暄的机会,苗氏看了看孩子,打算说上几句讨喜话的时候,郑令意就开口了,“双双要入宫?真的还是假的?” 苗氏几乎不敢抬头,只将视线从摇篮里移到自己膝盖上,。 看着苗氏如此局促不安,郑令意心里已然知道答案了。 “妹妹你,你是如何得知的?其实我,我也是只听到了些风声,却没实证,自上次之后,我一进安和居的门就饱受冷眼,你十哥也就不大叫我去了。” “她是通过德容太后的关系将双妹送进宫中吗?”郑令意又问,却只见到苗氏一脸的费解。 “什么?额,我不大清楚,是是,你十哥是略提了一句,好像是太后的关系,是德容太后吗?” 郑令意无语的抚了抚额头,心道:‘作为德容太后的人,双妹岂还能有好果子吃,一个日暮西山的太后,还争什么?人家生母嘉安太后都快握不住权势了,她还想着埋个桩子在皇帝身边。’ 苗氏忐忑的看着郑令意阴沉的面容,迟疑着道:“妹妹你如今该是放宽心的,可别,别损了精神。” 郑令意仰起头颅来,蔑然的扯了下嘴角,道:“自然不会损精神的,在这件事情上,我劳心劳力筹划再多,恐也难改事实,爹爹对此事,应该是赞同的吧?” 苗氏赔笑道:“爹他,唉,这皇上不也是青春少年吗?又不是花甲老人了,咱们双妹入宫,说不定能比咱们都有前程呢?” 这话不光是劝郑令意的,其实苗氏自己心里也差不多是这么想的,只是一见郑令意平静到冷酷的目光,苗氏就莫名其妙的感到亏心起来。 “双妹这些时日在做什么?嫂嫂可有见过她?”郑令意收回目光,淡道。 “好像请了个老嬷嬷,在教她规矩呢,赶在帝后大婚后入宫,她也是忙得脚不沾地,我没亲眼见过她,只是路过时,听见了嬷嬷的斥责,不,不,是教导声。” “宫里都来嬷嬷了?可旨意不是还没下吗?”若是有了旨意,郑令意何必从苗氏这个苦苦的得一点消息。 苗氏干笑两声,道:“十之八九了。” 郑令意想着大概是借着德容太后的关系派下来的嬷嬷,事实上,她也的确是猜对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吴聪归来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出了月子,外头正是寒冬时节,郑令意也出不去,总还是要将养将养的。 这几日又落起了绵绵不绝的小雪,晴一阵霾一阵,总也积不起来,一点一点的,像是不舍得一口气落完。 绿珠谨慎的将门帘掀开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侧身将郑嫦嫦让了进来,她还没见到郑令意,便雀跃的叫着,“姐姐。” 墨香伸手轻掸去郑嫦嫦身上的雪花,郑嫦嫦将脖子上的绳结一松,斗篷就落进了绿镯怀里。 外头忽然亮堂了一些,该是风将遮着太阳的乌云给吹开了。 “这天气,也是个马屁精啊。”绿珠伴着郑嫦嫦进屋,笑道:“也是看着您来了,所以晴了。” 郑嫦嫦露齿一笑,推开内室房门,屋子里暖呼呼的,郑令意迎上郑嫦嫦的笑脸,只觉她比晴日还美好。 郑令意只穿着件水粉色的棉单衣坐在软塌上,摇篮就搁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娇娇乖乖的趴在摇篮边上,因为早早的分辨出了郑嫦嫦的脚步声和气息,它连耳朵都不曾动一下。 郑嫦嫦用热水洗过手后,一边喊着,“酱娃娃,”一边凑上去亲一亲他。 孩子已经吃饱喝足,正是最舒服的时候,被香香软软的唇瓣一碰,他哼哼了两声,吐了一个奶泡泡出来。 郑嫦嫦往摇篮里头一打量,发觉除了上回的玉项圈外,襁褓边上又多了两对金手镯、金脚镯,还有长命锁和金猪福宝的金牌匾。 一看就是吴老将军的手笔,除了这些,估计着被搁到库房里宝贝应该更多。 郑令意怕孩子戴着太重了,这才给搁在了摇篮里头,等大一些了再带。 “姐夫今日上值吗?”郑嫦嫦就着绿珠搬过来的团凳坐下,对郑令意道。 “是呀。”郑令意有些心不在焉的说。 外头的天又阴沉了下来,郑令意的面庞也裹上了一点灰色,郑嫦嫦倾身握住了郑令意的手,撒娇道:“姐姐,你看看我呀。” 郑令意顺从的看着她,温柔一笑,道:“你昨个不是去滕家吃席了吗?怎么样?可有遇到什么新鲜的事儿,也说与我听听?” 郑嫦嫦的手一缩,她的笑容显出一点迟疑和遮掩的意味来,她又大大的露出了笑容,恍若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说:“席面好吃,滕家人也好说话的很。” 郑令意却没有被这个笑容给瞒过去,无他,只因她实在是太熟悉这个妹妹了。 嘴角的弧度稍微僵硬那么些许,眼眸弯起的弦月又迟了一瞬,郑令意就不由自主的觉察到了,几乎是跟呼吸一样,融进了本能里。 “怎么了?”郑令意轻道,“谁欺负你了?” “欺负?姐姐说什么呢?没人欺负我。”这话倒是说的不假,只是面对郑令意洞悉的目光,郑嫦嫦还是默默地闭嘴了。 她倒不是自欺欺人,只是怕郑令意不高兴。 “席上有个滕家的表姐妹,她倒是也没什么恶意,大概是这些时日听多了闲话,只是好奇罢了。左问问右问问,直打听双妹是嫡出还是庶出的。” 郑嫦嫦支支吾吾的说完,又赶紧说了一句,“我打哈哈圆了过去,也没什么。” 郑令意伸手摸了摸郑嫦嫦的面庞,她虽勉强自己笑着,眉头却凝着深深的忧愁。 窗户外投进来的光芒变得明亮了些,郑嫦嫦眼眸一亮,对郑令意道:“姐,你别担心了,老天爷都在告诉你呢,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郑令意淡淡了笑了起来,只盼着郑双双的福分真的能有那么足。 虽然这些时间总是替郑双双担着心,但毕竟是调养的很好,郑令意稍稍的丰腴了一些,只是显得她气色更好,皮肤吹弹可破,像雨后枝头上最新鲜的那颗蜜.桃。 吴罚已经是日日的盯着她看了,却总是屡屡被她的好皮肤给惊艳到。 娶了这样一位好颜色的美娘子,什么‘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全都具象化了。 只是这其中许多场景,总是不可言不可说的闺房乐事,吴罚一人独享,深觉自己福分匪浅。 年节里,吴家总是要去上一趟的。 郑令意早早的给各房都预备下了节礼,就待那一日送过去。 乔氏定然是不会露面的,万圆圆明里暗里的向郑令意保证过许多回,她如今是彻彻底底的‘身子不行了。’ 所以吴雁的婚事才会这么名正言顺的由万圆圆操心着,万圆圆心里明白,虽然劳碌了一些,但手里有这份责任总比没有好,有事干说明她在吴家还有用处。 郑令意与吴罚回吴家那日很是低调,不过万圆圆还是派人来迎门了,她有些惊讶的发现,来迎门的婢子里头有一个从前是乔氏的人,如今竟也被万圆圆收归门下了。 看来万圆圆终于是彻底看明白了,乔氏倒了台,万圆圆才能担下她手里残余的权利,高曼亦虽然有夫君有娘家有孩子,她才是大嫂,有些场面事需得她来做,也该是她的。 郑令意想到这一点,明白在万圆圆这,乔氏肯定是连一点死灰余烬的可能都没有了。 到了吴老将军屋里,郑令意看着万圆圆带着广云和那个原先养在伶阁的男孩,已是半点都不意外了。 吴老将军有些迫切的从乳母怀里将孩子抱过来,仔细的瞧了瞧,道:“好像壮实了不少。” “是,重了好些呢。”郑令意回话道。 高曼亦不动声色的看了吴老将军手里的襁褓一眼,将点儿招到身前来,伸手理了理孩子原本就平整的衣领。 郑令意佯装不觉她的别扭,左右自己如今也不住在吴家了,高曼亦的怄气泛酸也不过是今日这一瞬。 “爹,是不是能开席了?”吴永安特意不去瞧吴罚,压抑着自己的不耐烦,恭谨的说。 高曼亦对他这态度、语调皆觉厌恶,只是将手搭在孩子肩上不说话。 吴老将军依依不舍的将孩子递给乳母,对吴永安说:“再等一等吧。” 吴永安有些莫名其妙,道:“等什么?咱们家里不就这几个人了吗?爹还请客了?” 吴老将军刚才说话那当口,偏偏多看了郑令意一眼,郑令意这心里就有点不妙的预感。 果然,万圆圆干笑了一声,有些犹豫的睇了郑令意一眼,道:“四弟今个要回来呢!” 吴永安眉眼带笑的也看了郑令意一眼,道:“噢,既如此,咱们就等等他吧。听说在军中颇受重用,想来还是托了弟弟、弟妹的福分,为他谋求了这条好路子。” “你是哪里学来的这阴阳怪气的腔调!?当初是我做主送老四去军里的,你要夸怎么不夸夸你老子决断英明?” 吴老将军一听吴永安这副内宅妇人般说话的路子就不痛快,当着这么些人的面,直接就斥了一顿。 吴永安取笑吴罚夫妇不得,反而被下了面子,当即就白了脸,他又没有吴罚的胆量,敢从吴老将军跟前一走了之,只能缩着脖子不说话。 高曼亦嫌恶的白了他一眼,低声道:“废物。” 点儿闻声抬头看她,只看见高曼亦故作高傲的神色,他纯净的眼睛又看向自己的父亲,只看见父亲埋着头,像水缸子里那只懒惫的老乌龟。 郑令意对于吴聪是还有些膈应,可他若是改好了,她又何必费那点子心力与他计较呢?只是童姨娘的死横在中间,郑令意总觉得吴聪能改好,难比登天。 “四弟是迟了呢。爹,要不咱们先入座吧。”万圆圆提议道。 吴老将军想了想,也就同意了,左右是家宴,没那么多的规矩。 大家纷纷起身,要移步饭厅,刚推开门走到廊下时,就见一个干瘦的身影从门口缓缓的走了进来。 是吴聪,郑令意一下就认了出来,依旧是一副书生模样,只是这短短几年,他竟似老了十岁,相貌与吴罚都岔开了辈分。 “爹、二哥、三哥,大嫂、二嫂、三嫂。”他倒是微笑着一一问好,不觉与众人有半点隔阂,立在风中,好似枯树。 只是那一抬眼,露出几分精光来,整个人就还有生气。 他的视线精准的落在乳母怀中的襁褓上,郑令意心里很不舒服,像是刚生了孩子的猫娘,谁碰孩子一下,都恨不得挠上一爪子。 吴罚揽着她的手臂紧了紧,郑令意就放松了一些,看着吴聪,淡淡一笑。 吴聪的眼神一深,也笑了起来,说:“三哥也有孩子了?” 吴罚既淡定又干脆的应道:“是。” 他又对郑令意道:“先去饭厅吧,莫要站在这风口。” 这外头的确是寒风猎猎,他的妻与子都在这里站在,吴罚说这话很合情合理,除了吴聪外,便是吴永安也没觉得他是在刻意的忽略蔑视,反倒拢了拢衣裳,缩着脖子道:“冷死了。” 他跺着脚直想走,只是不敢赶在吴老将军前头。 万圆圆也道:“四弟,你也快进来吧。怎么穿的这样单薄。” 她这一副关切的慈母口吻,叫吴聪露出一抹看似友好实则嘲讽的笑容来,原来离家几年,变了模样的也不只他一人。 吴聪拾阶而上,对万圆圆笑道:“大嫂,怎么不见夫人呢?” 第二百八十九章 花浮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婆母身子不好,一直静养着,也不必打扰。”万圆圆又干巴巴的笑了一声,道。 虽然万圆圆处理的不够圆滑,但场面上说得通过得去也就罢了。 郑令意将乳母唤到身边来,让她抱着孩子走在前头,自己被吴罚的斗篷一掩盖,风雪尽消。 这依次的落了座,绿珠伺候着郑令意和吴罚用餐,绿浓跟着乳母和孩子去屏风后头安置。 万圆圆打头说了几句吉祥话,每个人都照顾到了,大家也都很给面子的应和了,吴老将军笑得很舒心,招呼着大家吃吃喝喝。 郑令意轻轻掐了掐吴罚,手指在他腰上的硬肉上一个劲的打滑。 吴罚无奈的看了郑令意一眼,她俏皮的皱了皱鼻子,对他一笑。吴罚只好将酒杯斟满,直愣愣的起身向吴老将军敬酒,郑令意则帮着他说些祝福的话语。 吴老将军似乎是刻意的绷着脸不笑,但脸上的纹路都舒展了,喜悦就像咳嗽,是藏不住的。 吴聪看着郑令意,眼神里有一点戏谑,似乎是觉得她这讨好做派很虚伪。 在吴罚之后,他也起身向吴老将军敬酒,很是恭敬的说:“爹,儿子从前年少无知,这几年在军队里头,儿子想了很多,明白从前错的离谱,错的不可救药,往日种种不可追,儿子定当铭记于心,不敢再犯。” 吴老将军自然是说好,父子俩和和睦睦的碰了个杯。 郑令意垂眸想着,‘往日种种不可追?这话该是别人来劝,而不是自己来说。’ “三嫂。” 忽然的被点了名,郑令意也不意外,吴聪此番回来,总是给她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她见他要开口,便端起绿珠刚给她盛好的一碗汤,与吴聪隔空碰了一下,道:“我刚出月子,便以汤代酒。眼见四弟洗心革面,想来大家心里都很为你高兴,如今在军中也有建树,从前种种过错到底是关起门来处理的,外人不曾知晓。你如今改过就好,等过些时日,让大嫂给你物色一门好婚事,成家立业,心里也就安定了。” 这话很客套,也不太客气。 吴聪的笑容一淡,嘴角又扬了起来,话本就在嘴边,被郑令意抢先之后,他只好重新思量话语,刚想说话,又听万圆圆兴致勃勃的说:“是啊,这倒是真正要紧的事儿呢。还是弟妹想的周到。” 操办婚事,万圆圆怕是有些上瘾了。 吴聪还是那个笑容,显得都有些木讷了,“先谢过大嫂,我眼下还没有娶亲的打算。” “年纪到了就要考量,哪是你打算不打算的呢?”吴老将军却也道。 一人一句的,话头就在婚事上绕不开了,吴聪原先那些在心里头盘算了半晌,那些隐.晦带刺让郑令意不舒服的话也就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吴罚夹了一块细白的鱼肉搁到郑令意碗里,轻声道:“小滑头。” 郑令意将鱼肉夹起来吃了,也轻道:“还是在家清闲。” 吴聪还不知道吴罚和郑令意已经搬出去住了,在他们告辞的时候,他显得很是惊讶,大概是觉得郑令意对吴老将军的讨好,与她搬出去住的行为很矛盾吧。 “爹,这是怎么回事?哥怎么搬出去住了?”吴聪可以明显感觉到,吴老将军的情绪低落了一些。 吴老将军不太想提这个事情,道:“问你大嫂去吧!” 他进屋去了,吴聪回头看看万圆圆,万圆圆正招呼乳母裹牢孩子的斗篷,也只道:“婆母做了件极过分的事情,你三哥的脾气又犟,直接就搬出去住了。” 万圆圆也离开了,吴永安倒是上前来拍一拍吴聪的肩头,道:“就这一个离家叛逆的是他亲儿子,咱们俩,哼哼,加一块都比不得人家半根小指。” 他比着自己的小指头在吴聪眼睛底下转了转,又用眼神戳了戳点儿,道:“连带着孙子都有了高下。” 高曼亦不满他贬低自己的儿子,愤道:“老三孩子那么点大看得出什么,还不是看老子的本事?年纪比你小,功业比你好,人家那叫子凭夫贵!” 好一句下人脸面的利刀,还是在吴聪跟前,吴永安急怒攻心,对着高曼亦就扬起了手。 高曼亦瞥他一眼,抱着孩子径直走了,点儿趴在高曼亦的见她,看着吴永安举着个手,简直是像个笑话。 “二哥何必同嫂子置气呢。哪有做娘的能听得了说自己儿子不好的?”吴聪心里大大笑话了吴永安一番,面上却十分贴心的劝道。 吴永安尴尬的收回了手,在吴聪跟前失了面子,他心里多少觉得有些落了下风,便想着卖吴聪一个面子,挽回一些。 “老弟啊,你的运气实属不错,你生母的那个亲妹子,也算是有些本事,在咱们爹身边,也颇受重用呢。” 吴聪大感兴趣,却按捺不动,故作困惑的说:“哥这是什么意思?” “你问我什么意思?弟弟,你都是军营你混过的人了,又不是什么童子鸡了!还装什么傻?” 吴永安凑到吴聪耳边说了几句,吴聪低头笑了一声,道:“竟有此事?” “骗你作甚?如今年节里,你去看看她,送点东西,讨些情分来。让她在爹跟前给你说些好话,别让老三那一家子讨了好处。”吴永安自然不可能与吴聪一颗心,但是比较起来,他更不愿意看到吴罚得好处。 吴聪没直接应下,只是故意道:“二哥就这么不喜欢三哥吗?” 吴永安皱眉道:“我娘身子好的很!就是爹要给老三他们出气!生生给软禁了,万氏也乘机跳出来,成天的往老三那边跑!如今我看是都倒戈到老三那边去了!” “他们家住哪?”吴聪问。 吴永安难以置信的白了他一眼,道:“你该不是要上门讨好吧?没骨头的东西!” 听他这么骂自己,吴永安觉得很好笑,他状似亲昵的揽着吴永安,道:“二哥,面上功夫总是要做的。” 吴永安斜他一眼,肩膀一耸抖掉他的胳膊,道:“不管怎么样,你要是感站在老三那边,别想从我这再得什么好!” 他倒也终于发了一回火,气冲冲的走了,吴聪看着吴永安的背影,轻蔑的笑了笑。 吴永安这人,吴聪自然也是不放在眼里的,不过是一个无能无用不成器的东西。 可方才他提到的舟娘一事,还真是给了吴聪一个惊喜,他没想到舟娘竟有这本事。 吴聪在盘算些什么,郑令意不知道,也没有那么多的心力去管,吴罚倒是略打听了一下,听说他在军中并没有什么军功,只是给上头的人出谋划策,管控军纪,虽然得上头人的赏识,但底下人可是恨他恨的牙根发痒。 说得再难听一些,吴聪不过是靠些媚上的手段罢了,吴罚对赵家人并不熟络,对此不予置评。 过了些日子,吴老将军本想着牵线搭桥让郑令意带着孩子回去见一见郑国公,这件事里唯一能让郑令意有些许动心的,恐怕是就见到郑双双那一点微弱的可能性了吧。 郑国公说,可以来参加家宴。 郑令意反问,鲁氏参加吗?郑燕回参加吗?吴柔香参加吗? 郑国公没再递话了。 郑嫦嫦与米霁月倒是去了,她压根就没跟郑双双坐到一张桌子上,郑嫦嫦让婢子递话,说想跟郑双双说说话。 郑双双只回了四个字,‘凭你是谁?’郑嫦嫦起身一声招呼没打就走了。 “一个小娘养的,性子也是越来越像了。”郑燕纤阴恻恻的说,若是郑令意今日来了,坐在这张桌子上,她未必敢当面说这番话。 郑双双仿佛没事人一样,照旧小口小口的吃着饭,为求仪态优雅,一粒米恨不能掰成两半吃。 这件事儿,郑嫦嫦没敢同郑令意说。 但她去了郑家后,没有主动提自己在郑家的事儿,郑令意其实就已经明白了,她在郑双双跟前,亦没能讨到什么好处。 郑令意也就不问了,多问一次,又叫郑嫦嫦难过一些。 冬雪退去春风至。 郑双双入宫前,郑令意倒是与她见了一面,是郑双双主动要她来的。 郑令意自然满怀期待,可一见面,她什么话都还没说,就被郑双双疾言厉色的威胁了一番,不准她四处说她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 郑令意甚至没得她的一句‘请坐’,没得一杯茶,就那么静静的站着看了她一会儿。 “我不会说的。”郑令意连伤心都觉得多余了,她搁下一叠子厚厚的银票,道:“我不知道鲁氏给你备了多少,这是我们三姐弟的心意,宫里不比其他地方,银子没有够花的。” 门轻轻的合上了,郑双双看着那叠银票,没想到郑令意竟然会给她这个。 她本就惊讶于银票的厚度,看到上头的面额之后,更是心绪复杂。 贴身伺候的婢子花浮探头探脑的注意着,郑双双瞥了她一眼,她赶紧低下了头。 郑双双抽出一张百两的银票来,手指夹着在花浮眼前一晃,道:“想要吗?” 花浮咽了口沫子,道:“奴婢不敢。” 郑双双哼笑了一声,道:“一入宫门深似海,这话搁你身上也适用,孝敬你娘也只能用钱财了。” 花浮眼珠子咕噜咕噜的转着,她飞快的睇郑双双一眼,见她指缝间的那张银票,好似镀上一层金边,无比诱人。 第二百九十章 沈沁兄妹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想着入宫之后,能依靠的也只有眼前这个主子了,花浮咬了咬牙,道:“今日的事儿,姐儿想让奴婢在夫人跟前怎么说,奴婢就怎么说。” 郑双双满意的笑了笑,将银票塞进花浮的领子里,花浮还没高兴一瞬,就被郑双双紧紧的掐住了脖子,几乎无法呼吸。 郑双双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甜,只是因为逼近了花浮的耳畔,而显得十分鬼魅。 “若是想两头讨好处,我让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花浮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有一个劲的点头,郑双双一松手,她就抚着胸口大口的喘着气,“姐,姐儿放心,奴婢,奴婢不敢的。” 郑双双又在她脸上拍了两下,从头上拔了一根银簪子下来,在她太阳穴上划一划,看着花浮从发际里滑下一滴冷汗,郑双双一笑,将簪子又簪进了花浮的头发里。 主仆俩对视一眼,违心的一笑,一个虚伪,一个谄媚。 自此日之后,郑双双入了宫,郑令意都没能见到她一面,帝后大婚那日,满城的彩纸红带,没有一片是为郑双双而落的。 沈沁因为身孕的缘故,所以没有去观礼,但她毕竟也是皇族,知道的事情总比郑令意多些。 若是郑令意还怀着身子,她是绝对不会将这些闲话往郑令意耳朵里传的。 如今孩子也好好的生下来了,沈沁觉得什么都不说,倒也没有那个必要,郑令意从她这听不到,难道从别人那也听不到吗?与其叫她听了别人说的那些难听话,倒不如自己来说。 “这送进宫去的姐儿还真是不少。” 郑令意的反应比沈沁意料的要淡然很多,沈沁搅了搅碗里的花生酪,托腮道:“怎么?不想管你那妹子的事儿了?也是,她也是太让人寒心了。” 郑令意用帕子包着核桃,用小锤慢慢的砸遍整个核桃,她将帕子摊开来,轻轻一掰开核桃壳,核桃肉几近完整的露了出来。 砸了这几个核桃,郑令意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她将核桃仁搁在沈沁跟前的瓷碟里,平静的说:“力所不能及之事,不去烦了。哪天她若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该帮的还是要帮。” 沈沁点点头,吃着有些涩有些苦的核桃,好像在咀嚼郑令意颓然无力的心情。 “瞧你怀孕时那容光焕发的样子,还以为是个姑娘,没想到是个小子,可见那些什么看怀相猜男女的说法,都是不准的。” 沈沁这一胎也是万众瞩目,每天的补品就有好多份,婆母一份,老祖宗一份,还有那些个什么姐妹姑嫂的,也时不时的凑个热闹。 沈沁的肚子都还不怎么显怀呢,就一口一个大孙子的叫着,令沈沁心里不大舒服。 她前月里有些嗜睡,这个月好些了,可她还装着,哪个长辈来废话久了,她呵欠不断,逼得对方走人。 郑令意想起吴罚夜来私语时碎碎的说着想要个女孩,不禁勾唇一笑,道:“男孩女孩都好,可世家里的男孩,总有一种是为这个家而生的,却不是为自己而生的感觉。” 沈沁的心思被郑令意的描述一举戳中,她心里有些怄,对春水道:“撤下去吧,不吃了。” 郑令意看了她一眼,道:“怎么了?” 沈沁缓过怄气的劲儿了,又觉得自己小气,笑道:“没什么,孩子还没出生就听他在那啰嗦,以后要如何教导学业,如何鞭策为人之理,烦的很。” 郑令意笑道:“你家夫君也是说着玩玩罢了,等真当了爹就知道了,孩子总是一点点长大的,哇哇的哭几声就叫他跑得老远了,还教导学业的,过个几年再教也不迟。” 沈沁对郑令意挑挑眉毛,还是少女时的神色,轻声道:“小两口独门独院的住着,舒心吗?” 陈府那么大,一重一重的院门走进来,到处的婢子婆子,除了沈沁院里的,郑令意也不分不出她们是谁的人,所以一路走来,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 郑令意知道沈沁为什么这么问,她垂眸想了一想,还是顺从心意点了点头。 沈沁眼里露出一点羡慕来,又觉得自己将郑令意的日子想的太简单了些,怕叫她心里不舒服,便道:“我知道你如今的日子也是得来不易,若不是逼得狠了,你也搬不出去,独立门户大概也不是我想的那般简单,只是,陈家实在人多口杂,虽是吃喝不愁,可却不那么自由。” 郑令意握了握她的手,道:“我知道。” 沈沁没有过分的抱怨过陈家人,毕竟这陈家里也没有什么坏人,可人也无完人,说话难听的,性子矜高刻薄的,惯爱含酸捏醋的,陈家里头比比皆是。有时候闲谈间,沈沁难免带出来一些不悦。 再加上陈著在孙辈里最是优秀,沈沁虽说不是当初陈家里最属意的孙媳妇,这自嫁给陈著后,因为她的身份和兄长沈规能耐出众,又善于审时度势,平王府潜移默化对陈著的帮助也是不少。 沈沁自然不计较这个,她嫁给了陈著,陈著待他又好,娘家能给夫君带来助益有什么不好?只是总有些酸话在耳边,自她怀孕之后,更是酸话不断。 沈沁已经算是一个不计较的性子了,却也时常被烦的受不了,回家住了几日,也不过是解一时之难。 郑令意正想着劝一劝,却听春水进来道:“郡主,西院里的二夫人来了。” 陈家那么多人,郑令意没见到人脸,实在是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一见沈沁闭眼摇头的样子,左右是个不讨沈沁喜欢的。 “她倒是不说酸话,是另一种烦人,唉,不过今个你在,她估计着待不久了。” 郑令意规规矩矩的坐着,随着沈沁叫婶母。 如沈沁所言,这个长脸白面妇人见郑令意在这,果然就只是说了几句寒暄和客套的话,说自己就是来看一看沈沁的,并没什么要紧事儿。 见她走了,郑令意回过头来,对沈沁道:“好了,我这下可是好奇了,我若是不在,这位二婶到底是想着来同你说什么的?” 因为躲过这一次与婶子的周旋,沈沁心情大好,喝了口没搁茶叶的花茶,道:“想把她侄女说给我哥呗。” 郑令意模糊的从记忆力将沈规的模样给挖出来,她点点头,笑道:“你哥哥一表人才,也是该成亲的岁数了。若是她侄女蕙质兰心,这红娘的差事,你便接了呗。” 沈沁搁下茶碗,叹道:“她那侄女的确模样不错,只是柔柔弱弱的,我哥肯定是不喜欢。” “那你哥哥喜欢什么样的?”郑令意接了一句,却见沈沁看着她,有些愣神。 “嗯?”郑令意不解道。 沈沁眨了眨眼,又遮掩什么似的捧起茶碗啜了一口,道:“没,没什么,就,就是性子犟些的,说不准他还喜欢呢。” 沈沁偷偷瞧了郑令意一眼,郑令意只笑道:“慢些喝。” 沈沁心想着,‘若叫她知道我哥那句浑话,怕是要恼了。’ 好似是去年还是前年的事儿,两兄妹碰了面,也说起沈规的终身大事来,沈沁是得了平王妃的令,故意来刺探沈规,想知道他有没有属意的人家。 沈规岂能不知,对沈沁笑道:“我见你那朋友就挺好的,雪肤花貌,性子也够厉害的,闷着辣,跟胡椒似的。” 沈沁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郑令意,彼时郑令意已为人妇,沈沁因他这话儿气恼不已,捡了根柳枝追着他哥打了一通。 沈规连连告饶道歉,沈沁在他背上狠抽了几下,这才放过。 这话虽是玩笑,却也有些真心在里边。沈规对郑令意自然是没有邪念的,但曾意动的那一瞬,却是骗不了自己这颗心的。 沈沁后来为兄长留意着人选,也不自觉比着郑令意的样貌性子来。 世家姐儿里头美女如云,找个样貌能与郑令意比肩的倒是不难,可这性子嘛,一时半刻的哪能看得透? 谁知道是不是外强中干,又或是个死脑筋,就爱得理不饶人的呢? 沈规本就是三天两头不爱回家的人,外头有一大堆的红颜知己,他记得住名字的恐怕是没几个,要是找了个不中意的媳妇,估计着索性就住外边了,这也不是没可能的。 给她找媳妇,沈沁只叹是难。 沈沁此时的脑瓜子里在想什么,郑令意一无所知,有时候无知是福,这话真是不错。 郑令意在回家的半路上忽然的起了兴致,要去看一看宫墙。 春日里柳絮多,宫墙那块更是被柳絮遮的朦朦胧胧,像是藏在纱帐后边。 这宫墙里的一切对于郑令意来说都是模模糊糊的,她不知道郑双双哪里来的勇气,敢把自己的后半生都投进这深不见底的宫墙里去。 绿浓没敢把窗户开的太大,只揭开了一条缝隙,郑令意捉住一片钻进来的柳絮,看着高高长长,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的宫墙,她面无表情的说:“好了,回去吧。” 第二百九十一章 宫墙漫漫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在宫里,想要得一点关于郑双双的消息很难。 郑令意能在国公府里安上几个不起眼的钉子,但在宫里安眼线,她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其实也不是全无办法,那日小瑰来看酱生的时候,郑令意几乎要脱口而出,想问问她在宫里有没有门路。 门路,肯定是有的,郑令意心里清楚知道这一点,也知道这小瑰的背后是谁,也知道吴罚在两边悬崖上走钢索,只为了日后不陷入困境,护着身后的家人。 所以她不想得寸进尺,也不敢。 小瑰弯腰在香炉前瞧了一瞧,看向郑令意的眼神有一点得意,道:“这香印你可还喜欢?” 郑令意正在细瞧那一碟的油酥玉兰,随口道:“自然是喜欢的,十日里有八日都用的这个,我自己还仿着雕了个样子,也真是怪了,愣是没有这份神韵呢。” 她看着小瑰狡黠的神色,随后才反应过来,惊讶道:“那香印是你托我妹之手赠我的?” “那几日有些差事缠身,也没空来见你,认出你妹来,就随手给她了。”小瑰说着,又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铜铃来,红绳旧的几乎成了褐色,铜铃也是锈点斑斑的。 “莫嫌弃啊,这可是好东西。”她把这个铜铃往酱生襁褓边一塞,道:“妖魔尽退,平安长大。” 酱生欢快的蹬了蹬小腿,说了几句只有他自己听的明白的嘟囔。 小瑰捧着牛乳茶喝了一口,又很不斯文的吃起糕点来,怕是把这给当成馆子了。 郑令意并不介意这一点,眉目舒展开来,笑得很温柔。 小瑰每次来的时候都很疲惫,也不一定是身体上的疲倦,也有精神上的,说着说着话,她还会走神,有时候还会睡一觉。 郑令意不是不好奇,只是小瑰不想说,她就不问。 她隐隐的觉得,小瑰好像是把这儿当做一个歇脚的地方了。 不过是去屏风后给酱生换个尿片的功夫,郑令意再回来时,小瑰已经不见了。 若是没有孩子的降生,这个春日恐叫人不大高兴。 春风还是让人喜欢的,醺暖的让人犯困,郑令意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睡了多久,醒来时见一张绿油油的大叶子上,堆着小山一样的樱.桃。或红或黄的樱.珠子,叫人眼里的色彩一下就热烈起来。 “醒了?”吴罚坐在软塌的另一侧,伸着长腿抵着摇篮轻晃。 “买的?”樱.桃上沾着湿气,应该是轻柔的用井水洗涤过了,郑令意捏着柄就吃了好几个,柔嫩薄甜,春天里的味道。 吴罚看着她吃,又低头看书,嘴角一翘,像是噙着一个秘密。 “怎么了?”郑令意又捉着吃了好些个,吴罚只是笑。 “是自家庄子上的樱桃树,那年把你从宫里送回府时,你踩在路边泥地里的核长出的苗儿,又成了树,又成了果。” 回忆清晰如昨日,郑令意看着那一捧樱桃,弯眸笑得动人。 樱桃成树结果,他们两人也修成正果,有了孩子。 修成正果这四个字,并不是每一对的夫妇都能达成的, 更何况有些关系的缔结,从一开始就不是对等的。 郑双双入宫已经有好几个月了,才见过皇上一回,隔着遥远的人群看了一眼。 他坐在高高的轿辇上,身边的女子是宋贵妃。 郑双双没怎么记住皇上的模样,反倒记住了宋贵妃清秀的侧脸。 她回来揽镜自照许久,正着看,侧着看,觉得自己并不比宋贵妃逊色。 皇后赵璀的确是国色天姿,可郑双双总觉得她单薄了些,不像是能撑起这份福气的人。 郑双双知道自己长得不差,可宫里的实在不缺女人,偶尔一个小宫女抬头,就能看到来日乍现的美。 郑双双眼下虽不至于说后悔二字,心里却是有些凝重了。 皇上是夜里突然而至的,让她宫里的人都措手不及。 郑双双从被褥里抬起身子来,红被落下,露出圆.润洁白的肩头。 皇上压根没看她,正看着殿里唯一的一只红烛出神,一支通体素净无雕饰的红烛。 郑双双在宫婢的搀扶上裹了件单衣跪迎,人都被遣了出去,郑双双一个人孤独的跪着,抬头看他。 他睥睨着她,像在看一粒尘。郑双双知道,他叫沈泽,但这个名字,却不是她可以称呼的。 郑双双揣测,他是不是与宋贵妃起了矛盾争执,因为她听说,崔美人上一回受宠,就是因为皇上怒气冲冲的从宋贵妃宫里走了。 下巴突然被捏住了,力劲很大,郑双双不敢呼痛,却不由自主的湿了眼。 郑双双生的很白,她们三姐妹都白,郑令意白的像珍珠,像***,郑嫦嫦白的像瓷片,像碎雪,郑双双白的像夏日的荷花尖尖瓣儿,格外容易变红。 看着她下巴上两个清晰的指印,再看郑双双极力控制自己紧绷的身体柔.软下来,沈泽对郑双双起了一点兴趣。 “午间德容太后让你去她宫里赏花,你怎么不去?正是春意浓,繁花盛的时候。”沈泽道。 郑双双的眼神只能够到他的脖颈,她看着他脖颈上的孤峰,轻声道:“眼看着花就要落了,看她做什么?” “春末未至,你就伤春了?”沈泽轻声笑了起来,又伸手在郑双双脸上抚一抚。 这个动作,极少有人对她做。 郑国公从不,鲁氏也不,乳娘也不会。只有她,只有那个女人试探的伸了手,却被自己一把挥开。 郑双双打了个寒噤,不知是因为沈泽掌心的温暖,还是回忆。 “冷了?”衣裳之单薄,不必言说,沈泽此刻才低头看她赤脚站在地上,似乎是刚刚才发现。 郑双双大着胆子,用面庞蹭了蹭沈泽的掌心,呢喃道:“妾身不冷。” 这个动作似乎取悦了沈泽,郑双双见过崔美人不少次,觉得她是个娇蛮,不似宋贵妃,给她一种外柔内刚的感觉,居然能叫沈泽叫她在跟前碰钉子,虽有母家强盛的缘故,但与她的性子也不无关联。 她揣测着崔美人的路数示好,果然有些效果。 被沈泽抱上床铺的时候,郑双双没有多少害怕,亦没有多少期待,她只是很冷静的想着,‘宫里已有一个崔美人了,同样的女人怕是容易叫皇上生厌,该如何,该如何叫自己成一个不可替代的角色呢?’ 她虽然有自己的脾气,有自己的喜恶,但在鲁氏跟前那么多年,隐藏真我,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沈泽半夜就离开了,没有留宿。 听说他只在宋贵妃和皇后宫里留宿过,郑双双不觉得自己是个例外,但来日方长,也许可以慢慢变为例外。 花浮悄悄的进来看郑双双,本以为她还睡着,到了床前才见她清醒的睁着眼睛。 “备水沐浴。”郑双双无悲无喜的说,将花浮的一句预备讨好的‘恭喜’捅回嗓子眼里。 郑双双浑身很不舒服,直到泡进浴桶里,她才有些精神过来,泡得浑身都软了,才起身擦干,躺进被窝里沉沉睡去。 赵璀不喜欢妃嫔每日请安,也不喜欢啰嗦规矩,只有妃嫔们做的不入眼了,她才不得不搬出一副皇后架势来呵斥,眼下只有崔美人被斥责过机会,就目前来看,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皇后。 赵璀开办宫宴的时候,郑令意随着沈沁进了宫,郑双双见到她的第一眼,看见那个目光,就知道郑令意今日是特地为自己而来的。 只为了见一见自己。 这个念头让郑双双觉得很负担,但不可遏制的,也有一丝的暖意。 郑令意还谨记着要维持郑双双嫡出的身份,只简单的打了个招呼,不敢表现的太过亲密,她越这样小心翼翼,郑双双心里却越不舒服。 宴席将尽的时候,沈泽来露了个面。 沈沁的肚子已经显怀,这是平王府和陈府的血脉,沈泽额外多关怀了几句,目光掠过郑令意时,稍稍停留了一瞬。 他不知道郑令意是谁,问了一句,郑令意答了,只说自己是吴家的少夫人,却没说是国公府的女儿。 因为吴罚的缘故,沈泽知道吴家的少夫人出自国公府,所以还点了郑双双。 知道内情的妃嫔女眷起了看笑话的心思,郑令意依旧没透露什么,很得体的与郑双双寒暄了几句。 是夜,沈泽第二次来了郑双双宫里。 他只问了一句,郑双双就和盘托出了,自己并非嫡出,只是记在正头夫人名下,她与郑令意乃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 她不是不爱脸面,只是郑令意临走时来见她,明面是告别,实际上却是告诫。 “他若问,说实话!” 郑双双听了她这句话。 沈泽盯着郑双双瞧了一会,伸手捏着她的手拽到自己两个膝盖之间,笑道:“记在大夫人名下了,你就是嫡出。其实嫡出庶出并不要紧,你如今是天子的女人,已是尊贵之躯。” 郑双双情真意切的谢了恩,又跪下来贴在沈泽怀里,说着自己在嫡母手下空有嫡女名目,却无嫡女尊贵,初入宫还是因为嫡母要拿自己给德容太后做情面,如今遇到了沈泽,才知道自己进宫来的意义。 这话看似情真意切,实则叫郑双双心如擂鼓。 直到沈泽在她额上怜惜的一吻,郑双双才闭了闭眼,心里定了几分。 第二百九十二章 真心错投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令意回吴家回的很勤快,无他,只因吴老将军时时让她带着孩子回去。在这件事情上,她难以拒绝。 只是有一点让她很不痛快,吴聪这人出现在南院的频率也太高了,前一次刚遇见他,这一回又碰见了。他说自己是来孝敬爹的,合情合理,郑令意无可指摘。 只是每每看着他逗弄孩子的时候,郑令意总是悬着一颗心,天马行空的乱想一气,怕他指缝里沾了毒,或是什么别的,总归不是好事。 孩子尿湿了要换尿布,见他被乳母和绿珠带着走了,郑令意反倒松了口气。 这些情绪都在心里,并没有露到面上,但郑令意觉得,吴聪是觉察到她这份提防的。 吴聪很爱问一些关于吴罚的事情,看起来像是一个仰慕哥哥,很求上进的弟弟。 当着吴老将军的面,他问得光明正大,岂料郑令意也回的干脆利索,“四弟高看我了,我一介妇人,怎么知道这些男人外头的事儿?等哪她、日有了机会,你们兄弟俩坐下来好好聊聊就是了。” 真的对上了吴罚,吴聪怕是又不会问的了。 不论吴聪如何含沙射影,郑令意应对的总是滴水不漏,虽说出了门便忍不住在绿珠、绿浓跟前抱怨吴聪总是出来恶心人,弄得自己没有好心情,但到底是稳得住,至于好心情么,吴聪不在眼前就自然回来了。 今日,郑令意又与吴聪碰上了,如今已经是夏日里,吴老将军特意给酱生备了一张矮脚的软塌子,足有两三张大床那么大,就让酱生在上头爬。 舟娘给郑令意递上一盏茶来,她怀里抱着茶盘,看着席子上这个挪来动去的软糯坨子,微微笑了起来。 都说隔代亲,真是不假,吴老将军对酱生可比吴罚要宠溺多了。 软塌子上先是铺了一层棉絮,又铺了两张席子,不软不硬的。若是吴罚来做这事,定是不会铺棉絮的。 吴聪就在酱生爬的正欢的时候出现,赵冽此时还在京中,吴聪自然也跟着他,只是不知他怎么这么有空闲,老是与郑令意撞在一块。 “孩子有些爬累了,绿珠,让乳母抱去吧。”郑令意道。 舟娘看见吴聪,也低了头离去了,郑令意觉察到忽然多出的空缺,留意到舟娘的离开与乳母是一条路线,心里生出几分不安来。 舟娘是吴聪的血亲,这一点,郑令意可还没忘。 赵护院来给吴老将军报消息,两人到偏厅说话去了,吴聪看着郑令意笑了起来,道:“嫂嫂不跟去看看孩子吗?” “乳母婢子一大帮……她意识到吴聪话里有话,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吴聪一脸令人厌恶的笑容,道:“舟娘好像也跟去了,嫂嫂不怕她为我做些什么?” 绿浓瞪着吴聪,转身匆匆往隔壁的厢房跑去。 “果然是在爹跟前装悔过,本性难移,你弑母劣性植根心中,这辈子也就这样了。”郑令意言辞激烈的说。 吴聪掏了掏耳朵,满不在乎的说:“嫂嫂的嘴皮子还是利落,不过么,如今我是不会再叫你几句话就给激起来了。” “怎么?想说自己有长进?天有不测风云,人活这一世,只有过好了自己的日子才算是有长进!” 吴聪言辞间屡屡提及酱生,等同挑衅,郑令意厌恶吴聪到了极点,绿浓和绿珠带着孩子回来了,她便起身带着孩子要走。 “三少夫人,您,您这是要回去了?”舟娘不知道绿浓为什么要急匆匆的抱走孩子,也不知道郑令意为什么要突然的离开。 郑令意已经走出门槛,看舟娘一脸不解的样子,实在不像是明知故问,她又怕瞥了吴聪一眼,对舟娘道:“你家的聪少爷方才在我跟前炫耀,说他伙同你要对孩子不利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情,你说,我如何还敢待下去?” 舟娘听得一脸愕然,急的甚至于要跳脚,“没有,少夫人,没有这样的事,奴婢深受将军恩惠,不会做这种事。聪少爷是,是开玩笑呢。” “那你觉得好笑吗?”绿珠很不客气的说,还白了吴聪一眼,她是真叫郑令意宠得有底气了。 吴聪本来是满不在乎的,见一个婢子也敢这样不客气,脸色终于难看了几分。 舟娘真是冤枉啊,焦急的都泪光盈盈了,吴老将军此时回来,见郑令意紧紧的抱着孩子立在门口,与吴聪成对峙之势,奇怪道:“我就离开了一会,这是怎么了?” 吴聪在郑令意身上学会了嘴快的好处,连忙道:“是儿子说话不当,叫嫂嫂生气了。” 吴老将军又看向郑令意,郑令意几乎懒得辩解,不想理会吴聪接下来要泼什么脏水,她一句也不想听,只对吴老将军道:“公爹,吴聪这人还是从前心性,他没变,只是善于伪装罢了。” “嫂嫂!您怎么能这样说我!”吴聪一脸震惊的看向郑令意。 郑令意抱着孩子换了个手臂撑力,白了吴聪一眼,道:“惺惺作态,怎么不去台上演?!在这演岂不浪费。” 她对着吴老将军福了福,也不管吴聪又在吴老将军跟前如何颠倒是非黑白,她竟就这么走了。 吴聪真是憋屈透了,好不容易挑起郑令意的情绪来,正在吴老将军跟前,想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好好抹黑一番,没想到对手不恋战,能耐她何? 不过也有一重好处,起码不论吴聪说什么,郑令意也没办法当面反驳了。 “爹,我,我真是冤枉极了,明明是嫂嫂自己心里对我始终有芥蒂,她还记着舟娘是姨娘的姐妹,当年姨娘的死,她心里恐怕也觉得自己有责任。见舟娘跟去照料孩子了,她自己心里胡思乱想,以为舟娘会乘机做些什么,又急急忙忙的把孩子带走了,妇人总是这样,整日闲着无事可做,心思都怪异了。不然也不会失火一次,就撺掇着三哥搬出去啊!弄得咱们家都散了。” 吴聪痛心疾首的说,竟也叫他挤出一脸委屈来。 吴老将军的神情明显狐疑,吴罚仰天看看,几乎要落泪,像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拽过站在一旁的舟娘,道:“爹,您还是听她说吧。” 说罢垂头丧气的坐在位置上,像是无奈伤心透了。 舟娘被毫无准备的推到台上,看看吴老将军,又看看吴聪。 吴老将军心里虽对吴聪的话存疑,但是后边那几句话,的的确确戳到了他心里。 吴罚与郑令意这样搬出去,他表态不多,但心里的确不满。 虽说吴罚性子说一不二,可吴老将军也清楚,郑令意在他心里的分量不轻,若是她肯多劝一劝,说不准吴罚就不搬了,但若她才是那个主张要搬出去的人,吴罚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吴老将军如此想着,难免对郑令意有些怨气,这怨气不是吴聪埋下的,却是他激起来的。 “如何?他的话?”吴老将军对舟娘道。 舟娘其实懵懵懂懂,只敢捡一些自己肯定的说了,道:“少夫人,少夫人只是突然让人带走了孩子,其他的,其他的奴婢不在场,奴婢也不清楚。” 吴聪在心里暗骂一声,依旧低着头,叹了口气。 吴老将军没再说什么,只是有些哀伤的道:“走就走了吧。你也别说她的不好,左右你们一个个成家立业的,总是要散的。” 吴聪赶忙趁热打铁,道:“爹,怎么会呢?你放心,等我成了亲,生个小子就养在您膝下,你乐意逗两句就逗两句,这都是福分,她们不知道珍惜,是不孝。” 吴老将军有些被他逗笑了,道:“如今又肯成亲了?看来真是时候去找你大嫂谈一谈了。” 吴聪本想说,‘这婚事由大嫂出面,总有些不合规矩。’但转念一想,他是操之过急了,便道:“都听爹您的安排。” 吴聪从南院离开后,吴老将军又怔怔的坐了许久,舟娘看得心疼,始终立在边上伴着。 吴老将军见她腮边纹路也有日趋渐深的,叹道:“等聪儿成了亲,我给让人留意着,给你寻一门好的。” 舟娘一听就要掉眼泪,跪在吴老将军身边,道:“将军,奴婢知道您看不上奴婢,可咱们不是说好了,奴婢不提伺候的事儿了,您也别赶奴婢走。怎么,怎么您又反悔了呢?” “跟在我这个糟老头子身边有什么好?”吴老将军自嘲的说,“又或者,等聪儿成了亲,你去他院里当个管事嬷嬷也好,总是有几分敬重的。” “奴婢,奴婢不想去。”舟娘吞吞吐吐的说。 吴老将军觉得奇怪,道:“不想守在你姐姐的骨血身边?” 吴聪总是让舟娘觉得害怕,但她心里这话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有抬头看着吴老将军,斩钉截铁的道:“奴婢只想守在您身边。” 吴老将军一张城墙厚的粗皮老脸几乎要被这句话弄得面红耳赤,刻意咳一声,尴尬道:“那,那就等我百年之后,你再去聪儿身边守着吧。我只怕,只怕自己耽误了你。” 舟娘既悲又喜的说:“您别说这晦气话,您的日子还远着呢。” 吴老将军真是奈她不得,不明白这女子是什么时候起,竟将一颗真心错投在了他的身上。 第二百九十三章 沈沁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夏日里娇娇的毛发落了一大堆,为了不让这些白乎乎的毛落得到处都是,秋霜每日早晚都要给娇娇通体梳上一次,梳下来的毛也没丢,用皂角捣出汁液泡了洗了晒了,做成了一只只的小布偶。 绿浓弄了小竹筐装这些布娃娃,酱生扔的满屋子都是,谁脚边踢到一只,就捡起来往竹筐里头一丢,布娃娃捏起来比棉花做的还要松软一些,连吴罚出神想事情的时候,也会无意识的拿过来一只,在掌心揉搓着。 酱生属猪,自然是先做了一窝的猪宝宝,想着沈沁的孩子会在鼠年降生,郑令意又让她们用这些毛发做了一窝的鼠娃娃。 等到这窝的鼠娃娃送出去时,娇娇已经开始留出绵密而蓬松的长毛了,而吴雁也已经与卢家的小儿子成了亲。 那日郑令意正在备给沈沁的贺礼,吴雁也恰登门来访。此时新婚不过半月,新娘子的娇羞都写在脸上。 吴雁身上这件新衣裳还是郑令意送的料子,淡淡的绯色与藕荷色夹杂,低调温婉,与她从前给人的印象大不相同,她这性子一收敛,穿这件衣裳倒也不违和。 “今个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我听大嫂说,卢家女婿可黏人的紧。”郑令意玩笑道。 吴雁羞道:“大嫂开玩笑呢!”过了一会子,她自己又忍不住了,喃喃道:“是有些黏人,今日是让公爹叫去了,我,我才出来的。” 看样子,这小两口的日子过得不错。 “先是去了一趟家中,大嫂杂事缠身,不得空招呼我。爹爹跟四哥又不知去哪里了,我就早早的出来了,转来三嫂您这儿了。” 郑令意听到吴老将军同吴聪一道出去了,心里不知怎的,隐隐有些担忧,但又觉得是自己心思太重,便没有说什么。 “嫂嫂,这个好看。”吴雁拿起一枚碧玉的长生锁,对郑令意道。 郑令意瞧了一眼,精致的玉锁在吴雁掌心里,显得格外清透。 她无奈一笑,道:“我原先选的不就是这个么?样式新,玉质也好,只是单薄了些,怕上不得台面。本来以为这东西是直接送到郡主那,没想到还得在她家长辈手里过一遭,我只怕给她丢脸了。还是按照老一辈的喜好,挑些样式厚重的吧。” 沈沁这一胎是个男孩。可把陈家上下给高兴坏了,月子里也成堆的人来探望,可妇人刚生产完,身上哪有舒服的? 郑令意还记得自己那时候成日喝止痛助眠的汤药,家里大小事都是绿浓和苏氏拿主意,就这样,她也是过了十余日才缓过来。 她去看望沈沁的时候,本就是怀着略坐坐就走的心思,沈沁的精神头显然不好,没跟她客气,说着说着话就睡着了。 郑令意在床前站着看了一会,见沈沁睡梦中还皱着眉,不由有些心疼。 她悄悄的出了门,正见到陈著回来,陈著喜得贵子,自然是春风满面,笑呵呵的要与郑令意说几句话,却被郑令意一个白眼给抹掉了笑脸。 “怎么了?你们姐俩吵架了?”陈著莫名不解,只有问。 “郡主刚给你生了个快七斤的小子。七斤!从肚子里头出来是什么感觉?她身上那么不舒服,有些繁文缛节,你能不能帮着挡一挡?” 郑令意也是仗着吴罚与陈著是打小的情分,自己此刻又是真心疼沈沁,说话才这样直接。 春水跟着出来送一送郑令意,没想到会碰上这场景,她下意识就低了头,又忍不住抬起眼觑着陈著的神色。 郑令意肯替沈沁开这个口,让春水心里激动的很,又怕招惹出更多的麻烦是非来,不免忐忑。 陈著大窘,心里又愧疚,他不是薄情冷意的人,只是这些天头脑被狂喜冲昏了,实在没有想到这一层。 听沈沁说她浑身难受时,还要打起精神留意着同长辈说话别有错漏之处,郑令意真想用钉板狠狠的往陈著肚皮上砸一砸,也让他尝一尝分娩时的痛楚,只是她亦清楚,这话她来说,已经是越界了。 若陈著是略傲慢重脸面规矩些、的性子,此时怕是要斥责郑令意不守妇道了。 不过还好,陈著虽然考虑不周,但到底不是这样的人。 “我接下来这几日都在家里陪着她,还有谁来叨扰,我自会挡回去。” 陈著这样说,春水是满意了,郑令意对他这话有几分存疑,但又觉得自己啰里啰嗦已是不应该,只有略点了点头,道:“那我先回去了。” 陈著看着郑令意的背影挠挠头,道:“生了孩子越发厉害了,也不知沁儿会不会如此。” 春水也是被郑令意那气势给带偏了,竟一下脱口而出,道:“县主也得有那精力。” 陈著被郑令意数落一句也就是了,怎么还忍得了被轮番的数落,他到底涵养佳,春水又不是一般的婢子,再加上她一时嘴快说错了话后,也是立即低下了头,一副已知过错的样子。 陈著认命般叹了口气,走进屋去看沈沁。 沈沁还睡着,斜躺着,胳膊压在脑袋下边,明显就是与郑令意讲话时,脑袋一点点垂下来,不知不觉睡着的。 春水怕弄醒她,也不敢变动她的姿势,也不敢给她盖被子,只在肩头多批了一条薄毯。 “孩子呢?”陈著满目怜惜的看着沈沁,忽然问。 关于这件事,春水又有一大通的不满,反正已经将陈著得罪了,一咬牙索性道:“老夫人让乳母抱到她那边去了,一日抱去两回,一回两三个时辰,害得县主挂心,寝食难安。” 陈著霍然回过头来瞪着春水,春水这话大有指责陈著亲娘的意思,陈著不可能没半点表示。 春水悄没声的跪下了,话要说,错要认。 郑令意出身不如沈沁,都尚且活的比她痛快,见沈沁这样憋屈,春水心里难受。 陈著想斥责春水,但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了。因为春水说的是实话,陈著知道。 春水没等到一句重话,陈著就离开了,这反倒让春水更加害怕起来,怕他真生气了,与沈沁有了芥蒂。 春水越想越是害怕,陪着沈沁的嬷嬷近来身子不好,沈沁让她回王府颐养天年去了,沈沁身边最贴心的就是春水,从前还能有个嬷嬷做主心骨出出主意,但如今事事都要春水自己拿主意,她真怕自己做错了事。 沈沁入睡的姿势不大舒服,睡了一小会子就醒了,醒来见郑令意已经离开了,而春水莫名其妙的跪在地上,一副沮丧的样子。 “怎么了?春水。”沈沁刚睡醒,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 春水连忙打起精神来,搀扶着沈沁起身,又给她喂水喝。 “睡了这么一小会,人倒是精神了不少,令意回去了?”沈沁靠在春水肩上,轻声道。 “是啊。吴夫人已经回去了。”春水道。 听着她明显萎靡不振的声音,沈沁笑道:“是不是近来伺候我伺候的累了?怎么恹耷耷的?” “哪会呢。”春水看着沈沁英挺的鼻梁,咬唇轻道:“奴婢怕是在姑爷跟前说错话了。” “他性子好,不会同你计较的。”沈沁安慰道,想想又觉春水的忐忑有些太过异常,便道:“那,你到底说了什么错话呢?” 春水正想说,听到外间有些响动,主仆俩朝门望过去,见门一开,陈著抱着一个厚厚的襁褓走了进来,乳母拿着件斗篷在门边上候着,大氅该是给孩子挡风的。 沈沁一见孩子就笑了,叫陈著又是心里一涩。 “怎么是你去把孩子带回来了?”沈沁看着孩子在襁褓里睡得香甜,轻道。 “这几日起风了,娘是欢喜过了头,每日来回的折腾孩子失了分寸,我去说了她几句,让她要看孩子就来院里看,或是等孩子大一些,自会去她跟前请安。”陈著一路从自己院里走到母亲院里,心里的不快早就散了,理智也回来了。 只是他去陈老夫人跟前说这番话,即便再怎么有礼,再怎么委婉,终究要在母子间落个不快。 陈著虽没有提,可沈沁心里何尝不知道呢? “你,你去娘亲跟前说这个,她,她不生气啊?”沈沁说着,抱着孩子的手臂却紧了紧。 “天眼见就凉下来了,哪有孩子重要,等娘亲想明白了,她不会怪我的,这难道不是她的孙子吗?” 陈著隔着襁褓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孩子稍微长开一些,就看出与沈沁相似的轮廓来。 沈沁生得英气好看,男孩子像她,定然是俊朗的。 也就是陈家人,非得说出鼻子、额头,哪哪哪都像陈著,沈沁只是笑笑。 “这几日是我昏了头,对你不够上心,以后不会了。”陈著忽然道。 沈沁正要问他何出此言,只是心里的感情比言语更快,话还没说出口自,眼泪就落了下来,她心里,原来是埋怨他的。 见她哭了,陈著吓坏了,连连道:“不能哭,你还没出月子,真不能哭啊!你打我骂我都好,别哭啊!” 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沈沁破涕为笑,眼泪只落了一滴。 第二百九十四章 沈规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沈规原是借着嘉安太后的助力上位的,也为她效力了几年,照理说改换门庭,另觅新主该是很难,且遭人诟病的。 可沈规毕竟与旁人不同,他出身皇室,血统上天然与沈泽亲近,当初替嘉安太后办事时,他也是留了退路的,如今沈泽大婚亲政之后,他游走于太后与皇上之间,竟是个两面都不落嫌的角色,此事难度之大,怕也只有沈规这身份的人才能做到了。 嘉安太后想给沈规说亲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了,毕竟联姻能更多一重的保障。 只是沈规这人的于风月场上的名声着实不大好,他愿遮掩也就罢了,顶多落个风流多情的名声。 可他偏不愿,那叫一个我行我素,叫世家的姑娘都退避三舍,有些如陈家二婶侄女般,瞧上他前程肯嫁的,他又是瞧不上眼。 平王妃不是不着急,只是拗不过沈规,幸而他家中兄长子嗣颇旺,孙辈已经满地跑了,沈规回家时随便抓一个肉团子揉两把,非要弄得侄儿哭着去平王妃跟前告状才肯。 “你何苦招他!”平王妃摸着小孙绯红的脸蛋,真想拿根藤条,再好好抽一抽沈规。 沈规撇着腿坐着,剥了个橘子,两口就吞了,道:“您叫我回来干嘛?忙着呢。” “忙什么忙?你有什么可忙的?是忙着去哪什么莺歌家,还是赶着去燕舞院里?” 平王妃气得忘记了孩子在场,说完这话,才反应过来,匆匆让婢子把孩子给带出去。 沈规大笑起来,笑得平王妃用果子掷他,他一展臂就抓住了,见是个枣子,便咬了一口,道:“母妃倒是比我还清楚。人家姑娘赚点钱不容易,您可别给人家捣了。” 平王妃皱眉看着沈规这混不吝的样子,道:“捣了这个娇儿,还有下个妹儿,我捣得过来吗?!” 沈规笑着没说话,平王妃叹了口气,道:“你今日不许出门,严家来人看一看你。” 脚心在炭盆上烘得发烫,沈规的笑容一凝,然后消失。 “严家?母妃你莫不是说笑吧。就严寺卿那个茅坑石头,你想让我娶他家女儿?” 平王妃挑婚事已经是站在沈规的立场上考量了,见他还是如此不领情,不由十分的委屈,有些激愤的说:“叫你早些成婚你不肯,皇上充实后宫,一批好姑娘全没了。如今又说,这个是皇上的人,不成,那个是太后的人,不成,这个又跟摄政王走得太近,也不成。那严寺卿家的姑娘总可以了吧?难道你真要去乡下娶个农家女子吗?!” 她说着,眼圈一红。 沈规是既不快又有些愧意,纠结道:“母妃,你别哭啊。我这,不是,严寺卿,这,他家的姑娘,这,能好看到哪去?” “娶妻要娶贤!你要好看的,外头那些个还不够看?”平王妃的眼泪一下就消失了,吼道。 沈规揩一揩脸上的唾沫星子,讨好道:“那父王怎么就取了个又好看又贤惠的?” 平王妃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又警醒着说:“你别打算跑,今天必须留下。” “严家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怎么还得我亲自接待?别家也没见您这样啊。”沈规真是头疼的厉害,偏偏又是他母妃一手造成,他又不能怪罪。 “思来想去,这朝中也就他家清静了呀。”平王妃也是无奈了。 沈规摇了摇头,邪气的笑道:“母妃,这唯一清静的一家,咱们还特意招惹上了,我且问你,严寺卿先头那几个女儿,许的都是什么人家?” 平王妃虽记不大清楚,但好像没一个是做高官儿的!更没有像沈规这般,常在御前行走的。 “严夫人今日是叫您给诓来的吧?您要是不死心,打探打探就是了。只是我想着他们家未必乐意,若是话不投机,好生送客就是了。我还是不留了,皇上午后真的召我有事。” 平王妃还是不死心,道:“我的儿,你模样好,又能干,咱们这家世,这门第,也不差啊!许叫严夫人看上一眼,她就肯了呢?毕竟只是嫁个女儿,又不是咱们捆上严家了。” 沈规实在没办法,只好与平王妃约定,自己只与严夫人打个照面就走,她今日与严夫人聊聊天就好,不许提婚事。 平王妃喜出望外的答应了,严夫人来的时候,沈规抬腿就走,在回廊上与严夫人迎面遇上,沈规只抱拳一笑。 严夫人一愣,还了半福,还扭脸回去看他。这身姿俊朗,步伐矫健的儿郎,也不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 平王妃听了婢子来报,说了严夫人的反应,心里有了底儿,十分和气的迎了上去。 沈规一出家门就将这事抛之脑后了,眼下时辰还早,他骑马慢悠悠往宫门走去。 也是赶巧,恰遇上一送聘的队伍,沈规怕他们吹吹打打的惊了马,就主动的绕了小路。 可那喜庆欢快的声音就黏着沈规的脖子不肯放,离了老远还听得清清楚楚。 这声音只让沈规觉得烦躁,他掏了掏耳朵,自语道:“娶妻,没劲。” 进了宫,沈规在沈泽的书房里等了他颇久,等到这宫苑里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第一场雪就这样的浩浩汤汤,下的又急又快,天是倏忽阴下来的,自第一片雪花落下后,后边的雪花就跟箩筐里泼出来的鸡毛似的,一堆堆的往下掉。 “爵爷,皇上快回来了。”不知是哪个埋着头的小太监提醒了一句,沈规最后瞧了雪一眼,从窗前离开。 走到门口时,沈泽恰裹着风雪走了进来,沈规屈膝跪下,道:“臣给皇上请安。” “起来吧。”这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哪吃了气。 沈泽身上都是雪,也不知是太监没伺候好,还是他走的太急,叫太监跟不上了。 几个太监一拥而上,从上至下麻利的将沈泽身上的雪打理干净,沈泽朝沈规一招手,示意他往书房内室走去。 沈规心里对今日的事情没个底,但他也没瞒着沈泽做什么,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还笑道:“皇上这是怎么了?谁招惹您了?” 沈泽平了平气,瞧沈规一眼,道:“还是堂哥聪明,至今也懒得娶亲。女人,真是不可理喻!” “皇上这是笑话我呢。”沈规在沈泽下首坐下,口吻闲适如一对普通人家的兄弟,“是同皇后拌嘴了?” “皇后向来恭顺,岂会同朕拌嘴。”沈泽甩一甩手上那串带着穗的珠串,还是一脸不爽的表情,“是宋贵妃。” 沈规刚掀开茶盖,顿一顿,又吹开一片尖叶,啜了一口,道:“宋贵妃是娇贵些,女子偶尔矫情几分也是情趣么。” 沈泽没有说话,话说到三分也就差不多了,余下七分便是不说,沈规也是知道的。 摄政王地位动荡,宋贵妃是他妻妹,家族又脉脉相连,不牵绊着是不可能的。 ‘不过么,虽是有家族倚仗的女子,但能把皇上气得一路从雪里来还不顺气,宋贵妃这气性也是够大的。’沈规想着,默默在心里笑了一声。 “皇上今日让我来,可有什么事?”沈规道。 沈泽把眉头一皱,又‘啧’了一声,道:“呀,朕把这事儿给忘了。早知不在你跟前说宋贵妃的事了。” 沈规脑筋转得快,高高的抬起一双眉毛,眼睛瞪得老大,道:“皇上,难不成你也要给我做媒?” 沈泽见他神色滑稽,不禁一笑,道:“倒不是朕,是太后。只是她觉得自己说了你不听,又不想强压你点头,便让朕来说。” ‘太后让皇上来说亲,有趣。’ 闻言,沈规心里有了些计较,但却将嘴角一歪,笑得没个正形,道:“太后看上的那些个姑娘,各个都无趣的像杯喝了十来趟的茶水,淡出个鸟来,咳咳,不是,是寡淡,寡淡了些。” “可也总是要娶亲的呀。”沈泽叹了口气,少年装老成,说的就是他这个模样,“太后的眼光可高,是于尚书家的。” 沈规皱着眉想了一会,神色尴尬的说:“于家姐儿不是入宫了吗?” 他所说的是于钿儿。 沈泽也是一愣,才想起来的确是有这么个于嫔,自三月前去过她宫里之后,沈泽就再没去过了,于嫔的容貌在这宫中一比,显得毫无长处,好像性子也是个娇的,只是没有崔美人那样娇媚的叫人心里发酥,不上不下,难怪叫人毫无印象。 “是她妹子。于家又不止一个嫡姐儿。”沈泽道。 沈规咂咂嘴,不大满意的说:“瞧皇上刚才的神色,大概连于嫔的模样都记不清了,那她家妹子…… 沈规这是在嫌人家长得不好看,虽说有议论后妃的不妥之处,但沈泽倒不至于在意,只是被他挑三拣四的样子气笑,道:“纳妾才求色!” 沈规还是不答应,只见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对沈泽道:“皇上,郑嫔求见。” ‘郑嫔?哪个郑嫔?’沈规一时间想不起来,只起身打算避开。 沈泽摆摆手,示意无碍,道:“让她进来吧。” 女子轻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沈规蓦然回首,瞧见鹅黄的帷帐后,显出一张与郑令意有几分神似的面孔,睫浓鼻翘,白肤红唇。 第二百九十五章 像又不像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沈规也是脑子混沌了,起先还以为是郑令意,心下骇然。 但理智告诉他不可能,他一定神,又在这位郑嫔身上看出大大的不同的美丽来。 脸蛋比郑令意圆一些,眼睛也圆一些,嘴唇却薄了一些,一张十足的猫儿嘴,不笑也似在笑。 郑双双大概是受过太监提点了,看见沈规后,只是不慌不忙的行了礼,倒是沈规的反应有些古怪,不过他很快自自然然的笑道:“这一位,可与吴寺丞的夫人是姐妹?” 郑双双将甜汤盛出,先是温柔的看着沈泽,然后对沈规柔道:“爵爷认得我姐姐?” “你这厮也太风流了些,怎么连人家的夫人也识得?”沈泽喝了一口甜汤,捏一捏郑双双的手,心情不错。 沈规又瞧郑双双一眼,见她眸光熠熠,有种璀璨之美,收回目光看向沈泽,道:“她闺中时与沁儿是朋友,见过一两回,实在是雪肤花貌,难叫人不记得。” “你可慎言,这话溜到吴寺丞那,他在这方面可小性子的很。”沈泽说着,被郑双双轻轻在肩头上一捶,手劲轻的像在扑蝶。 “您怎么说了呢,若叫姐夫知道妾身说他不好,要让姐姐来训我的。”郑双双娇嗔道,声音又柔又软。 “同堂哥自家人玩笑而已。” 沈泽说的很亲近,沈规玩味的一笑,退一步,坐回座位上,心道,‘这妮子真够娇柔的,姐俩还真是不一样。’ 女人柔柔的声音让他耳朵里痒痒的,又觉得少点劲儿,想起北姑街上的那个性子泼辣的老相好,沈泽咂咂嘴,心里有些发痒起来。 他也不打扰沈泽与这位郑嫔的浓情蜜意了,起身要告辞。 沈泽先是允了,后叫住沈规,又道:“于家的婚事,你真不考虑?” 沈规摆了摆手,一副毫无兴趣的样子。 沈泽微笑着叹道:“你呀,什么时候才肯成个家呢?还是朕让皇后给你留意着人选吧。” 沈规咧嘴一笑,拱手拜别,眼睛从郑嫔那窈窕身段上一扫而过,大步离开。 ‘女人,还是有些意思的。’沈规没留意自己的念头,只出了宫门就扬鞭往北姑街上赶去。 这一夜都不曾回平王府,平王妃有话想找他说,打发了许多人出去,愣是没找到他,北姑街上的这一位,平王妃还没发现呢。 大雪落了一夜也不曾停,酱生是第一回见雪,趴在窗户边上都看愣了。郑令意好一会不听他闹了,与绿浓不约而同的抬首去看他,只见他跟娇娇一人一狗趴在窗边软塌上,看着外头的银装素裹,看得那叫一个认真,上一回见他这个神色,还是落雨的时候。 郑令意觉得有趣,托腮盯着自儿子瞧,酱生翻了个身,把娇娇当做了靠垫,他的小黑脸在娇娇雪白毛发的衬托下显得像个小山芋,还好有副机灵面孔,看着也十分可爱。 他伸出个小指头指着窗外,嘴巴撅的圆圆的,眼神里满是惊奇,这是在叫郑令意快看。 “雪呀。”郑令意教他说。 “嘘。”酱生努力的鹦鹉学舌,像个没牙漏风的老太太。 “娘都没学会叫呢。哪能叫雪啊。”绿浓在旁笑道,用干净帕子擦了擦了酱生漏出来的口水。 酱生抬头看了绿浓一眼,眼珠子眨巴眨巴,也不知在想什么。 今日大雪,吴罚下值的早,回来的时候见吴霞还在大理寺不远处卖豆粥和烤白薯。郭评事别别扭扭的在边上,好像是想要帮忙推车,让吴霞早些回去,吴霞却不肯,硬是要卖完余下这些东西才肯。 虽说吴鱼带着大理寺里的几个同僚给吴霞支了个棚子,可今日雪这样大,再迟一些,回去路上就更加难行了。 吴鱼这几日又去硕京办差了,吴霞又不听郭评事的,郭评事一着急,就有那么几分要哭的意思。 吴霞把眼睛瞪的老大,指着郭评事道:“你敢掉一滴眼泪试试?” 郭评事把眼泪憋回去,还是一脸的委屈相,像个失了水的桃子,干巴巴的。 “吴大人,您要豆粥吗?”大老远看见吴罚,郭评事就像看见救星一样飞奔过去,然后非常狼狈的被雪地里的一块石头绊了脚,五体投地的给吴罚拜了一个早年。 “蠢货!笨手笨脚的!”吴霞一路骂着飞奔过去,然而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也是脚底一滑,结结实实的给吴罚跪了下去。 吴罚简直不知道这两人是在干什么,难道是特意来自己跟前演滑稽戏的吗? 郭评事忙着搀吴霞起身,吴霞又去扶他,两人手脚扭在一块,差点又要一道摔倒吴罚身上去,吴罚伸出手掌在郭评事肩上支了一下,好让他站稳。 见两人扭抱在一起,吴罚别开目光,吴霞连忙把手从郭评事掌心抽回来,揉了揉自己腕子,就往棚子走去。 “大人要喝粥吗?今天的白薯也甜的很。”郭评事殷勤的介绍道。 吴罚瞧他一眼,见他鼻青脸肿的,不掩一脸的纯良相。 他突然生出多管闲事之心,说了句题外话,道:“感情差不多了,也该准备起婚事来了,女子的名节要紧。” 郭评事红起脸来,埋头道:“我是想的,其实,其实吴鱼大哥也答应了,只是,只是霞姑娘还不肯呢。” 吴罚闻言没说话,只是往棚子走去,郭评事连忙跟上。 吴霞眼瞧着他们俩在雪地里说了句话,但不知说了什么,只见吴罚走来,道:“你这今日还余了什么?” 吴霞不想老是占吴罚的便宜,便道:“今日剩的多,大人你吃不下,也不是什么精细的,更不能叫夫人院里的吃了。” 吴罚便径自掀了粥桶看了一眼,的确还余了不少,便道:“推车随我回吴宅吧。眼瞅着年节快到了,赏钱倒是夫人管着,今日这些先给家中的几个护院小厮分一分吧。今日天昏暗,你哥不在家,你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吴霞有些犹豫,只是吴罚说完便走了,连个推辞的机会也没有给她,郭评事又急急的帮着她收拾东西,吴霞只好跟着吴罚回去了,心里很无奈,可看着郭评事东忙活西忙活的样子,这大雪天的,脑袋冒出一头的汗,瞧见他就觉得温暖。 吴罚从来是不会细致吩咐这些小事的,不过吴霞也是熟门熟路,直接招呼门口的小厮将东西给搬了进去,那些护院小厮们得了甜嘴的吃食,油嘴滑舌起来,说些漂亮话逗她。 吴霞在街面上做惯了生意,这些话还不至于叫她脸红,反倒是打趣回去,叫人家张嘴结舌,回不出话来。 甄信在那个嘴巴叨叨不停的手下屁.股上踢了一计,大家也就安分了,吴霞笑一笑,去账房结了银子便走了。 郭评事依旧帮着她推家伙事,只是忽然的沉默了,到了家门口,他也不似往日般总想着多留下来说会子话,竟是扭头就要走。“” “诶!”吴霞也真是奇了怪了,喊住了他,道:“你等会,我给果儿做了件棉袄子,你带回去叫她穿上,看看合不合身。” 郭评事的弟弟也到了能赚钱的年纪,今年的收入一归拢,郭评事心里有了点底子,不想叫郭果儿再伺候人,让她安心在家里学些女红,也认点字儿,准备着要嫁人。 郑令意也没多留她,倒是提前给了郭果儿一笔嫁妆,叫她很不好意思,也很感念。 郭果儿在外头住着,算着吴霞闲的时候,常常来找她作伴,两人越发亲近起来。 郭评事听了吴霞的话,在门口站住了,低头看着自己脏脏的鞋面,蹲下身子抓了一把雪来擦。 吴霞抱着衣裳出来,看着他缩在那,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忍不住道:“你吃错什么药了?” 郭评事站起身来,还是低着个头,吴霞把衣裳塞进他怀里,道:“不说就回家去。” 她转身要走,郭评事忽然冒出了一个字,“你…… “我什么?”吴霞停住了脚步,回过身来。 “愿不愿意啊。”郭评事没头没尾的说,还是低着头,竖着两只红红的耳朵,像个兔子。 吴霞却听懂了,她想起郭评事方才突然的沉默,心里也明白是为何了。 她垂眸瞧着自己墙头上洁白的雪,又看看自己脚底的脏泥,鼓足勇气对郭评事道:“我嫁过人,不是什么黄花闺女了。” 她说这话时,心里很疼。 郭评事有些迟钝的眨了眨眼,又慢慢的说:“啊?我,我知道呀。吴鱼大哥早就说过了。” 他不明白吴霞为什么要突然的说这个事儿,他挠了挠脑袋,道:“我娘也是二婚头,弟弟是她同后头的爹生的,日子还不是一样过,有什么呀?” 他声音慢慢的,像一杯温温水,不烫手,不冰手,正好入口。 也不知是不是盯着洁白的雪地看久了,吴霞眼睛一涩,猛地转身大步往屋里走去。 听到郭评事在身后着急的‘诶诶诶’起来,吴霞头也不回的说,“还不去选个好日子来提亲!” 说完,她把门一关,捂着脸靠着门滑了下来,坐在冰凉的地上。 过了好一会子,她才把手从脸上拿下来,眼泪和笑容一起出现,就像是雨天的彩虹。 第二百九十六章 食盒子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庄子上的收成一年较一年的好,这手上也阔绰了些,郑令意和吴罚都不是什么喜好奢华的人,但是既然赚了,也没必要死抠着不放。 家里人口身上的衣料都贵了一层,小人儿和郑令意就不必说了,变着花样的穿新衣,酱生开始学走步了,光鞋子就备了多少双。 吴罚那件冬日里的大氅,足足费了百两银子,料子就不说了,是北国那边来的,又去外头请了师傅精工细造的,送来的大氅也叫人满意,穿在吴罚身上显得英姿勃发。 师傅先夸了一通衣料的昂贵,又谢过郑令意看得起她,又说这大氅难做,有意无意的将十个满是血点点的手指露出一点来。 郑令意从前受鲁氏刻薄的时候,也吃过这十指连心的苦,这又遇上年节,她给了工钱,又叫绿珠多拿了个食盒子给师傅。 食盒子是郑令意特叫小厨房备下,赏给宅子、庄子上那些有脸面的管事和大丫鬟的。 巧罗和甘松守着的药庄子上,郑令意让绿珠送去了五个食盒子,让巧罗看着给得力的手下们分。 食盒子一掀开,得了赏赐的人无不觉得主子厚道,里头的吃食全是实打实的,半点样子货也没有,一共四层,每层都满满当当的。 悦食楼里新出的包心酥近来在京中传的最热闹,酥皮搁了猪油,炸成一层层薄如蝉翼的壳,酿了满满的果酱。 果酱是乘着鲜果子上市时熬的,甜蜜沁人,巧娘做不出那个滋味来,郑令意特叫人订了,每个食盒子里居然都有两个。 头一个打开食盒子的人没当回事,以为不过是白面馒头,糖角子一类,被人起哄着准备拿出来分了,没想到里头居然是这样的好东西,许多双爪子一拥而上,叫人就给拿空了一层。 朱婆子面皮厚,挤在前头一手一个抢了俩枣仁杏酥,往芬娘手里一塞,还要再抢。 食盒子‘啪’的一声盖上了,那人咬着牙忍着肉疼笑道:“也够了吧,各位,家里半大小子也还要吃呢。” 任由大家怎么奉承他或是讥他小气,得了赏的人再也不肯分了,耳朵里刺几句不要紧,主子真是忒大方了!这好东西叫人白拿了去,家里人一晓得,指不定要闹得怎样窝心! 另几个得了赏的人见此情景,也赶紧着家去了。 食盒子一被抱在怀里带走了,朱婆子狠呸一口,又不干不净的骂了几句,从芬娘手里拿回个杏酥吃了。 见芬娘木头木脑的不说话,朱婆子又是好一通的骂,唾沫横飞的,芬娘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是呆呆的想着方才听到的那一句闲话。 “主子对咱们庄子上都这样大手笔,在她身边伺候的那些人,过得岂不是神仙日子?!” 她刚来庄子上的时候倒是还好,分得也是庄子上的洒扫活计,可没过了两日,忽然就给调到田头上除草了。 芬娘熬了几日,实在是熬不过,求到巧罗跟前去,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要她指个明路。 巧罗正在拨弄算盘珠子,把个眼珠子一斜,看向她道:“嘴碎的很,别个耳朵里头说主子是非,你是犯蠢还是觉得我蠢,这庄子上下,除了你那老娘,可有同你一条心的?以为传不到我这来?” 说完也懒得同她啰嗦,让人一提溜两个臂膀,就把芬娘给拎了出去。 芬娘知道是自己原先心里闹气没忍住,在静居里散了主子的私隐,如今遭了报应,一贬再贬,她心里难受的像油煎火烧,正此时却见着月枝抱着个食盒子悄没声的走过。 “枝姐,你也得了赏!?”芬娘惊讶之下,一把嗓子喊得几乎破音。 大家都纷纷朝月枝看去,月枝本就有些躲着人的心思,不由得红了脸,抱着个食盒子僵住了身子。 原先大家只知道她是宅子上下来的,看巧罗待她不错,得的差事也体面,只以为是犯了小错,或是主子特派下来给巧罗做帮手的。 可没过几天,叫朱婆子一传,大家伙又知道了,月枝是做不了姨娘叫主子给赶下来的! 他们再与月枝相处是,这说话间,或是眼神里就带着几分轻视。月枝明知道他们是将自己看低了,却又不好开口解释,暗自躲在房里落了好几回的眼泪。 如今这一团团的人又眼盯着自己的食盒子,月枝没了办法,她又是孤身的一个人,显然是吃不掉的。 “月枝姑娘!”忽有个亮堂堂的嗓子叫了她一把,是个耳熟的男人声音。 月枝越过人群,瞧见一个高高大大青年正对着她笑。 她手下有一桩顶要紧的差事,就是记着几个短工的活和账,眼下这个时候来人,应该就是算工钱的。 这青年,原就是巧罗曾打算着给环儿介绍的那一个,姓孟,大家都叫他孟大郎,可惜环儿瞧不上人家家中没积累,如今还是光棍呢。 月枝松了口气,快步朝他走去,道:“你在这等等我,我取了账本带你去账房拿工钱。” 那青年笑得更开心了,露着一口白白的牙,也不嫌冷着了牙肉。 月枝心头莫名一慌,拿着食盒快步回了房间,本来取了账本就出去,想了想,又拿了几张油纸,将这食盒子里的点心分作好几份。 同屋几个女工倒是都好相与,月枝给她们都留了一份,自己那份里搁了一个包心酥。 另一个包心酥,她迟疑了一下,搁到余下的一份里头,牢牢裹好,藏进袄子里。 孟大郎平日里干活的时候话不多,对着月枝倒是挺碎嘴的,问她年节里可有什么想要的,若是不便进城去,他可以帮她带。 “我们主子赏了衣裳还有点心,我不缺呢。”月枝说话时也不怎么瞧着孟大郎,只低着头走路。 两人在账房外边的小单间里对了账,说是对账,孟大郎只把脑袋点个透,好像是糊里糊涂的一颗脑袋,月枝说什么便是什么。 可听到一处时,孟大郎的头不点了,道:“诶,不对。这账冬至前结过一次,说是掌事儿的提前给的赏,让好好买些节礼,我记得我们那几个干活的都是从掌事儿那取得银子呢。你是没归账上吧?” 月枝听他说的条理清晰,脑门上冒出一层冷汗来,她记得巧罗同她提过一嘴,只是她那日实在忙,一转头给忘了。 今日若不是孟大郎第一个来结账,旁人绝不会像他这般老实交代,账本跟银子对不上数,月枝自己填亏空倒也不要紧,只是怕丢了巧罗对自己的信任,没了这份差事! 月枝抬眸看孟大郎一眼,真心实意的说:“多谢你提醒,我给忘了。” 孟大郎‘嘿嘿’一笑,好像很高兴能帮上这个忙。 月枝脸上有些烧,称好了那几个钱,用个布袋子替他装起来。 怀里的点心明明是凉的,却也像是烧起来了,在怀里搁不住,再不拿出来,就要将月枝给烫坏了。 “给,给你吃吧,是主子赏的,还是谢谢你。” 孟大郎愣一愣,笑得眼睛都没了,他将钱和点心都塞进怀里,走出去几步还回过头来看一看月枝,月枝生生叫他看得浑身发烫,忙低了个头。 庄子上得力的人都赏了这个食盒,吴宅里的人更有份了。 绿珠、绿浓、佩儿各有一份,秋月、秋霜两人一份,金妈妈和巧娘吃不下这些东西,还是折了银钱赏下去更合适。 那食盒子分量足,姑娘家一人怎么吃得下,绿珠想了想,包了一半的点心给秦二娘了,倒不是为着她,只是想着她身边还养着个女儿。 秦二娘有些不好意思,女儿如今倒是饿不着了,只是甜嘴的东西也没本钱叫她敞开了肚皮吃,又是这年里年外的时候,这些点心既送了过来,秦二娘也是推脱不开手了。 绿浓那食盒子,出去了一趟就没了影,绿珠想着她定然是给了环儿,也没说什么。 左右她们两个在郑令意跟前,从来是不曾短过嘴的。 大家得了食盒子都是高高兴兴的,唯有佩儿,瞧着个食盒子,倒有些郁郁不乐的样子。 人前她也是笑呵呵的,只是这笑容里总有些阴霾。 今日天气好,秋霜说去太阳底下晒一晒,人也精神些。 佩儿觉得有道理,拎着个食盒去假山上坐着,一面捧着个包心酥吃着,一面想着,‘如今还能在夫人跟前做点什么呢?’ 她这一年来都是半歇着的,却还得了赏,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的很。 不过这个包心酥是真好吃的,佩儿嘴里吃着甜的,身上晒着暖的,心情好了一些。 “好吃吗?”忽然不知从哪冒出来个男人声音,骇了佩儿一跳。 她四下没看到人,正疑心自己是见到鬼了,猛地瞧见外院墙头上躺着个红黑衣裳的人,正看着自己。 “甄护院,你也晒太阳啊。”佩儿小声的问候了一句,她平日里都是与女子相处,因着男子给她留下了极恐惧恶劣的印象,又顾忌着,所以眼睛几乎不看到吴罚身上去。 如此,她应对男子时,总有些不知所措,想着他刚才问的问题,便捡了另一个包心酥,伸长了手空递过去,道:“还有一个呢,你要尝尝吗?” 甄信也不客气,翻身一个来回,脚也没沾到内院的地,就将包心酥拿到了手里。 两人晒着太阳,和声和气的说了一会子话,冬日里这样舒服的日子,也少。 第二百九十七章 百合杏仁蜜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这几日连着大雪,车马难行,平日里要上值也就罢了,硬着头皮也得去,赶上休沐的日子,吴罚也就老老实实的待在了家里,陪陪夫人,逗逗孩子。 耳朵里听着郑令意与绿浓说些家长里短的琐事,他心里松泛的很,外头那些阴霾污糟,亏心无良的见闻统统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听了几句,吴罚才知道郑令意给吴霞添妆,郭评事也不知是突然开的哪一个心窍,竟将吴霞给说通了。 他在心里稍稍讶异,也没说什么。 吴鱼虽是他的人,可每逢佳节的赏都是郑令意给备下的,又允了吴霞同巧娘学些简单的点心手艺,吃食既是要卖的,滋味好自然是最要紧的。住宅的租钱也算的低,这些虽都是小事,可也是这些小事,能让吴鱼更安心更尽职的跟着吴罚。 前些时候总听郑令意说,今日又带着酱生去祖父家中玩了,吃了些什么,玩了些什么云云,总是相似的,吴罚也没认真听,只过了一耳朵。 可有些日子没听郑令意念叨了,倒觉得耳边空空的,今日闲了下来,便想起这件事来,在心里搁了一搁,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绿浓已经出去备礼儿了,郑令意闻言将眸子从绣帕上转开,正看着酱生从自己嘴里抠出半块点心,愣是往吴罚嘴里怼。 好好一块点心,被口水弄得糊烂,也就是自己的亲生孩子,吴罚奈何不得,从他手里将点心都挖出来,做了个假动作佯装吃了,往身后的碟子里一投,要绿珠拧了个帕子来给酱生擦手。 郑令意笑一笑,表情并不怎么松快。 “不想见四弟,就去的少了,前日倒是带着酱生去拜了个早年,大嫂也在,与公爹商谈四弟的婚事,话里有些要我出面作陪的意思,我自然是不乐意的,装作听不懂,就先回来了。” 吴罚正握着个小杵给酱生捣果仁糊糊吃,酱生扶着他的肩头,站着稳稳当当的,石头做的杵在吴罚手里倒像根绣花针,捣一下,捣一下,力气可大。 绿珠低下脑袋看看床桌,生怕叫吴罚给震裂了,又不敢说什么,只好拿了块做褥子剩下的布头,叠了又叠,垫在小石臼下边,响动才小了一些。 他慢条斯理的用个银勺子给酱生刮糊糊吃,搁了糖粉,又搁了核桃、杏仁,哪有不好吃的,酱生吃的小嘴吧嗒,小手搭在吴罚胳膊上,吃上一口,抬头看一看他的爹。 “给他寻门好亲事也难,我在御前见了赵冽几回,他倒也知道有个手下是我弟弟,言辞间并不十分熟络,吴聪将自己的说得好听,大约也只是个幕僚身份的人,与赵冽的副将勉强算得上相熟。” 郑令意心里讨厌吴聪,眼跟前都是自己人,她话也说得难听了。 “原不是个喽啰,竟也一副已然光耀门楣的作风。” 吴罚知道她对吴聪一贯很是厌恶,本就不信他能改好,那日两人撕破了脸,虽然知道他在吴老将军跟前要给自己使绊子,但觉得这人实在是浑身恶臭,如坑中蛆虫,郑令意半点都不想挨着。 自搬出来后,一切都自家做主,爽爽利利的守着夫君孩子过日子,吴罚要说什么做什么,郑令意揣测着,也就是图着吴老将军身后的那份家业,郑令意和吴罚都不看重这个,且随他去吧。 不过,撇下吴老将军在吴家不看不问,郑令意也是做不出来的,想起那日听吴老将军咳嗽了几声,郑令意对绿珠道:“巧娘原先做给我喝的百合杏仁蜜水可还有?瞧瞧够不够看,若是够,把那蜜酱都送到公爹那去吧。” 绿珠应了一声去办事儿,蜜酱还有小半缸,用个小瓮正好装个满,贴了红封搁进盒子里,让秋霜去送。 秋霜只去过南院两回,算不得熟门熟路,倒也不怕生。只是这一回守门的婆子不知何时竟换了个模样,秋霜还是一样的说话,说是三少奶奶让送东西来的,请通传一声。 那婆子上下斜了她一眼,竟有几分不耐,秋霜只觉得莫名其妙,不知自己何处得罪了。 等在门口好一会子,婆子才让她进去了,秋霜一进门先行礼,再把自己的差事说清了,抬头时才瞧见一老一少正在下棋,许是棋盘上战时正酣,吴老将军只摆了摆手。 倒是吴聪睇秋霜一眼,瞧了瞧她手边的食盒子,道:“什么好东西,叫嫂嫂巴巴的遣人送来。” 秋霜又低了头答话,“少夫人说前几日听见老将军有些咳嗽,想着家中有瓮蜜酱, 遣奴婢送了来。” 吴聪哼笑了一声,眼睛转回棋盘上,嘴里却还黏着这桩事情,不阴不阳的说:“嫂嫂有心,只是迟了几日,爹吃了几贴药,已经不大咳嗽了。” 秋霜听出几分不对味来,她是做下人的,装蠢听不懂也就是了,歇了差事便退下了,只是没走几步,似乎听见老人苍老的咳嗽声,秋霜回过身来,房门已经阖上了。 秋霜疑心是自己听岔了,可那咳嗽声听着真真的,不像是凭空冒出来的幻觉。 她在门口多待了一刻,就有人斜眼瞧她,秋霜一瞧,又是一个不曾见过的。她也没多想,只以为自己来南院来的少,一边在心里讥吴聪为着贬郑令意而说谎话,一边回吴宅去了。 给绿珠复命的时候,秋霜详详细细都将自己所见所闻给说了,见绿珠皱一皱眉头,秋霜又添了一句,“可我听得真真的,老将军的咳嗽压根就没好全。” “冬日里起了咳嗽,哪就那么容易好了?逮着机会就编排咱们夫人,真叫人…… 后面便是骂人的话了,绿珠顾忌着吴聪还是吴家的少爷,不便宣之于口,转身进屋去了。 吴罚和酱生正眠着了,小的躺在大的胸口上,大的一点也不吃力,呼吸一起一伏的,倒像个舒服的摇篮,周身都是熟悉的气息,酱生怎能睡得不香。 郑令意将食指往唇边一搁,绿珠便凑在她耳边,将秋霜方才的话转述了一遍,没有添油加醋,却也没有短上一句。 为了不碍着爷俩睡觉,郑令意只把头一点,没说什么。 这屋里屋外差了好些冷热,绿珠进进出出的着了凉,紧感着一个喷嚏,连忙捂住口鼻,往外间去了。 刚打完喷嚏倒不敢回屋去了,又挪了个炭盆随自己去廊下烤火,恰见着绿浓回来,忙招呼着她暖一暖身子。 绿浓在绿珠对面的小板凳上坐下来,将手伸在红红黑黑的炭盆上烤一烤火,初瞧不出什么,一开口说话却是恹耷耷的。 “怎了?”绿珠想着她是为了吴霞出门去的,又道:“该不是霞姑娘家有个什么吧?” “不是不是。”绿浓连忙道,人家赶上大好的日子,不敢叫一句话触了霉头。 绿珠歪了头看她,绿浓叹了口气,道:“出门的时候,正好碰上环儿与门房争执呢。真是丢人,人家不叫她进,叫她在门口等通传,她却搭了我的架子,非要进厅,以为自己是个什么小姐呢!” 外院的小厮都拿个眼睛看看绿浓,似乎不大信她有个这样性子的妹妹。 绿浓本叫环儿上街面上的茶楼等着自己,可她身后跟着两个梳双丫髻的小婢子,手里抱着红纸包了的礼儿,环儿哪里瞧不见这个,便道:“姐姐做什么去,我一道去了。” 留在这更是丢人,绿浓只好允了,一出门环儿就问,“这是给谁家的礼儿?” 绿浓特意将吴霞说的高一些,好让环儿别起什么念头,“是大人手下的亲妹子要出门子,夫人给了些添妆。” 环儿原以为也是个小官儿的,跟着进门一扫眼,就知道这家男人没什么正经的官身,嘴里就轻浮起来,嘟囔着,“怎么连这样的小门户也要结交?” 绿浓忙转身瞧了一眼,见吴霞已经关门进去了,想来是没听见的,这才松口气,对环儿道:“你知道什么?虽不是在大理寺有的官身,却是大人一手提拔,有实处不比有虚名好吗?” 非得把话说透,环儿才知晓内里。 “那你说心腹不得了,既是心腹,日后有的是发达日子。”她又用胳膊肘捅一捅绿浓,竟有些埋怨似的道:“姐,你当初怎么不把我说给他?” 真是针刺不穿油泼不进,好厚的一张面皮,绿浓差点气个绝倒,将两个小婢子先遣回家去,指着环儿道:“你这人只看得到眼前,哪里看得到日后!?” 环儿倒也不否认,见绿浓生气了,倒把她伸出来的指儿一握,一副对她着想的口吻,道:“姐,我是嫁不了了,怎个不嫁他,总比一辈子伺候人好吧?” “你,你给我闭嘴!”绿浓简直叫她气得没办法,恨不能用烂布头堵了她的嘴,“你今个找我来做什么?说罢!” 环儿又亲密的挽了她,道:“姐,你同我一道投些银子置产业吧?” “你不是说你家老爷给了一间别院吗?要那忒多的产业做什么,咱又不像主子们,养得起一帮打理的人。” 第二百九十八章 食肆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绿浓无甚兴致,她私房倒是不少,可就爱摆在那,连拿出去放利钱都懒得,更何况置办什么产业。 一说起那别院,环儿就呕心,说的好听,什么狗屁别院,她逮个机会巴巴的去看了,什么鬼地段,鸟都不生蛋的郊外村头,小小一间宅院,门窗都烂了。门上连锁都没挂,一拍门,有个没牙守门佬冒出来,吓环儿一跳。 “有银子就是有底气,你这一房主子出来单住了,还不住因着手上有产业的缘故,不然哪里熬得住?”于银钱这一项上,环儿倒是看得通透。 绿浓不想同妹妹掺和这些事儿,她又不是没同她日日夜夜的相处过,早知道她不是个赚钱的脑筋,自己身上又担着差事,哪里有精力去置办什么产业,她只想妹妹安安生生的在杜家待着,最好是生个孩子,老来也好有个念想。 赶在中秋节的时候,绿浓往杜家去了一趟,那家大夫人倒客气,知道她是官家夫人身边的贴身婢子,请她去厅里坐了坐,也是给了绿浓脸面。 绿浓知道这大夫人不是个心思简单的,但也觉不出她有个什么恶毒,往环儿院里一看,一个婆子一个婢子,身契都交给她了,院子干干净净的,也不缺什么,也不短什么。 环儿再怎么抱怨不满,也抵不上绿浓亲看的这一眼。 “费这些心思做什么,怀个孩子才是紧要。” 有这些由头在前,绿浓笃定环儿在杜家受不了饥,受不了渴,便没应下。 姐妹俩又一次闹了个不欢而散,绿浓明明是出门给人送彩头,却灰头土脸的回来。 绿珠扒拉出埋在炭盆底下的一个芋头,扒拉开几层干荷叶,吹吹灰,用指甲尖一点点撕开芋头粗糙的表皮,露出微甜绵密的白肉来。 “吃吧。”绿珠将芋头往绿浓跟前递了递,绿浓摇了摇头,此时便是叫她吃龙肉也没个滋味,哪里吃得下这叫人容易犯积食的芋头。 绿珠见她不知,自己就一边嗦着一边啃着,一股一股的往外喷白气。 这么些年过去了,绿珠长大了,却还是个孩子性子。 眼跟前也是个妹妹,绿浓看着绿珠的吃相,心情好了些许,想着她午间也吃了不少,便道:“少吃些吧。以为天寒爱哆嗦就胖不起来?咱们在主子跟前伺候着,夜里也有炭火,哪里就冷着了?你这样吃下去,明年出嫁时可就不好看了。” 绿珠吃了一腮帮子正在嚼,闻言登时反驳道:“哪个说明年就嫁了他?哥儿还这样的小,我还得看着呢!才不嫁!” 绿浓吃吃的掩口笑道:“可怜的石头啊。” 绿珠别过脸,耳朵红彤彤的,低声嘟囔道:“谁叫他非挨着我。” “他真不急?” 绿浓是不大信的,青年人血气方刚,浑身的热血,哪有不想娶媳妇的? 绿珠眨一眨眼,认真道:“他手上那样多的庄子,大小事情又多,且忙呢。不过夫人也是待他真好,石头都攒够钱买小院了。” 这话说出来,又让绿浓逮着一句笑话,“好啊,还说不着急的,新房子都买好了!” 绿珠由着她笑话够了,又问吴霞的婚事。 绿浓虽然叫环儿烦着,倒也进里屋同吴霞说了几句,果儿也在,这姐俩本就要好,如今又成了姑嫂,更是亲厚了。 郭评事又是自己看中的吴霞,家里清清静静的,余下的一个小弟性子也是同郭评事一个样的,再绵软不过了。 小弟且在苏家的书局里做差事的,这倒不是吴罚的引荐了,是人家自己找来的活,虽不是什么大富之家,算算起来,倒也是沾着官气和书香的。 “有一件事儿,本是霞姑娘想同咱们细细商议的,许是你今日去的急,不曾同你说,倒是与我先漏了个口风。我想着还是同你说一声,免得霞姑娘贸贸然在你跟前提起,倒叫你应对不及,尴尬的很。” 绿珠听了绿浓与环儿的龃龉,只以为她不想掺和银钱,本不想提这件事,想想却还是得同她先说一声。 “哪个事?”绿浓自然要问。 绿珠吃掉了芋头,抽出帕子抿一抿手指上的灰,道:“霞姑娘要嫁人,那吃食摊子的生意自然是不好做了,日日的抛头露面,虽说郭评事不曾拿这个说嘴,但霞姑娘自己觉得有些不好。可又舍不下那点子进项,想着要赁个铺面,开一间小食肆,招几个伙计在前头招呼着,她自己个就不露面了。” 绿浓听到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便道:“可是银钱不够,要咱们参股呢?” 绿珠点点头,她是打算应了的,吴霞一家子品性端正,没什么不放心的,这钱掺进去安心,白来的钱不要白不要,再说了,这里头还是一份人情呢。 “这倒是个省心稳妥的。” 绿浓却是意动了,吴霞是个什么性子的人,那是把持营生,是干活赚钱理事的人!环儿又是个什么性子的,最是好逸恶劳不过! 两人不能搁一处比较,这事儿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你要是想投钱也无妨,可叫环儿知晓了,不与你生气才怪了。说你舍了亲妹子呢。”绿珠与绿浓早就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了,没有什么话是能说的。 这还真是环儿会起的想法,绿浓想了想,道:“霞姑娘缺几份呢?” 绿珠那日只听说吴霞说有那么个意思,仔细的却都还没议,便道:“这我还不知道,且等霞姑娘嫁了人之后,自会寻咱们来说的。” 郭家吴家都是人口简单之人,请了个媒人将该走的礼数走了一遭,正月里各个是好日子,没两日就过了门。 吴霞就一个哥,也没个什么娘家好回,三朝回门的时候去自己家里坐了坐,便上郑令意这儿来了。 她将好些礼数里的吃食都往这拿了,院里人闹了一阵,见绿浓出来了,又静了下来。 绿浓笑一笑,招呼吴霞进来,又道:“夫人说了,都分了吃了吧,也沾一站郭夫人的喜气。” ‘郭夫人’三个字说的吴霞面红耳赤,郭评事再小也算个官,吴霞自然是夫人了。 吴霞头一桩亲事不合意,尝不出什么滋味,可这一桩却是合心合意,连带着叫她念着哥哥的终身。 她如今在郭家做了女主人,自然不能时时刻刻照顾吴鱼的一日三餐,吴鱼自己打死也不会开锅盖,上街上对付一顿也就是了。 吴霞今个回家一摸灶台,冷冷冰冰的,一点油气儿也没有,心里更定了那个开馆子的念头。 开了这个馆子,吴鱼的三餐也就有了着落,若是能更可心一些的铺面,前头是铺子,后头是屋子,且叫吴鱼就当做家了,吴霞也就能安心了。 吴霞心里想的妥当,就是囊中羞涩,吴鱼将积蓄全给她做了嫁妆,吴霞想着要还给哥哥,若是铺子开起来的,就算哥哥入了一份股。 郭评事从前的俸禄都拿去供养弟妹了,这些婚事他又着意大办,为的是不叫吴霞给人看轻了,银钱自然也是花的一干二净,吴霞嘴上埋怨他,心里却是暖暖的。 浓情蜜意要紧,银钱也要紧。 嘴里吃的,身上穿的,还有吴鱼、郭果儿、郭小弟日后的嫁娶,都是一个钱字! 吴霞心里奔头足,越想越觉得得立马办起来。 绿珠绿浓已是应了,吴霞想着总得同郑令意说一声,不然总觉得不踏实,像是变着法的从郑令意身上搂好处,笼络她身边的人。 “这有个什么,你同她们商议就是,银钱可还够吗?” 听郑令意这话,吴霞连忙道:“够!够!”可不敢叫郑令意再掏半个子儿! 吴霞的反应叫郑令意看在眼里,其实她倒不觉得什么,绿浓绿珠的眼皮子没有那样的浅。 吴鱼倒是好说,吴罚越升,他越升。只是想叫郭评事赚大钱,怕是难,郑令意只觉得吴霞这当家人的担子重,便又道:“食肆铺面可看好了吗?” “这倒还没有,虚看了两家,不大衬意。”吴霞的婚事都是自己忙碌,哪有这个时间呢。 她出了吴宅就寻中人去了,一日不肯叫自己闲。 绿珠伺候郑令意午睡下,与绿浓立在门边上说悄悄话。 “霞姑娘的嫁妆倒也不薄,只是赁铺子,雇活计,卖杂货,总是不够。就当她赁个不带院儿的,也短个百两吧。赁个带院儿的,怕是短上几百两。咱俩各认一半来,也就是了。” 绿珠心里倒有个小算盘,绿浓看着她抿了嘴笑,想着她日后做人娘子,当家作主的样子呢。 这做生意的事情不能急,越急越别人把钱赚了去,吴霞又不是没米下锅了,看上的铺面非拿捏着高价,她也不恼,找了别家看。 这桩事情,一直到了开春才妥当了。 绿珠、绿浓的银子也给了出去,到这时候吴霞才知道,绿浓那份里头,有一半是打算给她亲妹子的。 吴霞倒还记得绿浓的亲妹子,是个鼻孔朝天看人的,又见绿珠面色有异,像是有个什么不好说的,便笑道:“银子你且分她就是了,咱们还是落你的指头印子。” 绿浓想着环儿无非就是要银子,也就肯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孩子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开了春,四季变化分明,枝头上退了雪,冒了绿芽儿。 院里,酱生坐在吴罚肩头骑大马,一双手紧抱着吴罚的脖子,像是有些害怕。可过了一会子,他觉出兴致来,也不觉得怕了,松了一只手拍拍吴罚脑袋,又拍拍脸,道:“爹,爹!” 年里,酱生学会叫了爹娘两个字,他每叫一会,总是围了一帮子人夸他。小小人儿也知道得意,叫的更加大声了。 吴罚挨了两下,眼珠子差点叫这没轻没重的小子给抠了,半点气也没有,谁能跟个奶娃娃撒气呢。 他抬头看着酱生兴致勃勃的指着枝头的一粒小花骨朵,却道:“雪!” 这倒是一个新词,大家又围着他夸了一通。 吴罚想不懂他是个什么意思,依着自己的想法解释了,“雪化了,这是花。” 也不知酱生听懂了多少,他只仰头看看那个小花骨朵,又有些艰难的说:“花?” 大家又夸他一通,啧啧称奇,酱生知道自己没说错,更得意了,骑在吴罚脖子上扭起屁股来。 吴罚生怕叫他尿一脖子,又没得出气,把这小子给抱了下来,塞给了绿珠。 酱生一瘪嘴要装哭呢,吴罚瞧他一眼,他眨巴眨巴眼,倒很识时务的将眼泪收了回去。 绿珠看得好笑,年里酱生不知怎么得闹了一通脾气,摔碗砸杯的,将乳母脑袋上砸出个包来,他自是小孩子不懂事,信手乱扔的,但还是叫吴罚摁住,打了一顿屁股。 说是打,红印子须臾间就没了,可挨那一下也是有些疼,酱生自此就有些惧吴罚。过了好些日子才敢叫他抱,都说小孩子不记事儿,可绿珠看那,是记的。 院里添了几个小婢子,还都是十余岁的年纪,郑令意一拨拢,叫佩儿管了她们差事和规矩。 佩儿有了差事,心思也没那么重了,叫一帮小丫头甜甜的喊着姑姑,人也开朗起来。 酱生身边还没添人,倒也不急,左右奶团子一个,日日是在自己跟前的,乳母加上两个绿两个秋,也看得过来。 苏家的书局自上回与吴罚有了直接的交情后,苏家人倒是热络,但凡出了个什么时兴的话本杂记,都主动的给吴宅送来一份。 后来不知怎么叫他们知道了郭家小弟同吴罚连带着的关系,这跑腿的事儿,紧着都叫他干了。 逢年过节还亲上门来,走动起来都是亲戚,苏家人并没求什么,郑令意也好好招待着,毕竟从前吴罚入学堂,不也有苏家的一份力吗? 前日上门时,苏夫人上门倒是携了苏氏一道的,姑嫂两个,各带了自己的女儿。 苏夫人莫氏是二女一子,苏氏是二子一女,算得圆满。 进门时见郑令意正坐在花架下看书,就要赞她一身文墨书香,说自己家中虽是操持着书局生意,两个女儿却是只会写自己姓名。 郑令意一脸正色掩了闲书话本,道:“这有何难,且叫榕溪学堂的孙女史一道教了就是。” 莫氏苏氏对看一眼,也是自己眼前的交情,竟都不记得了。还是郑令意常有往来,所以一提便想起来了。这事儿宜便,没两日,苏陆两家的姑娘,便都去孙女史门下了。 郑令意想着自己从前想学些东西的辛苦劲儿,只觉高门大户的女子倒还不如寻常富庶人家来的惬意。 她如今与自己娘家不来往,倒也不曾完全的断了联系,酱生落地时,贺礼或薄或厚,倒是人人有份。 吴柔香也老老实实的备了一份,她若不送,头一个饶不过的是她亲爹。 其余几个庶出姐妹倒有上门,郑莹莹打听着吴罚在时,还带着许吉方一道来了,少不得一桌酒水。 郑秧秧来得便是最勤快的,郑令意看她也是与郑燕回日日的斗法,实在没个人说,与婢子们说又不尽兴,这才来找了郑令意。 茶水又换过一轮,郑秧秧方才说的痛快了,捡了个松仁鸡油的咸口糕点吃了,瞧郑令意八风不动的闲适样子,道:“如今倒真真是你最清静了,儿子也有了,夫君又疼你。” 郑令意嘴角轻翘,补了一句,“就是名声不大好。” 郑秧秧微微一哂,见郑令意是真不在意妇人间的几句说道,也玩笑说:“这哪能什么好都叫你占了呢?” 她从吴家搬出去,虽然起初打的是屋苑失火的由头,可后来就不见回去了,人家闲话时总有指摘,哪有长辈没开口就擅自分家的呢? 且这家也不叫分了,只是径直搬出去了,一个庶出的儿子,也不知该说忤逆好,还是蠢钝的好。 因着吴罚近来在御前行走的多,旁人心里总有几分未曾叫觉察的忌惮,便统将这搬出去一事,推到郑令意身上了,总归她一个女子,又与娘家不亲近,不过背后说她几句,难道还怕她打上门来吗? “前些日子家去,倒听到件事,真假不知,可你听了一定高兴。”郑秧秧有些故作神秘。 郑令意也好好的托她一句,央她讲了。 “说是双姐儿,不,郑嫔,叫德容太后给罚了。” 郑秧秧要做那说书人的劲儿,拖腔拖调的说,郑令意却急了,忙问:“因个什么由头?” 郑秧秧‘哎’一声,道:“你别急啊。罚了之后,皇上晚上就去她宫里了,听说还赏了些东西。” 郑令意有些狐疑的说:“九姐姐,这事儿你怎么知道?” “呵,家去的时候,青术混在安和居的婢子堆里听来的闲话,双姐儿怕是一入宫就要断了与德容太后的联系,不愿替她办事,反投了皇上的好。这倒也是个法子,只是叫夫人和大姐姐不大高兴。” 郑秧秧说着,却是抿了个嘴笑。郑令意笑不出来,拧了个眉头。 “怎么了?你不是最恨夫人离间你们亲姐俩,如今你妹子自己要得罪了,你怎么还不高兴?” 郑秧秧到底是个看戏的人,半点体会不到郑令意的担忧。 “德容太后如今再势弱,也比她一个初初入宫的小嫔妃强,我不是说她择的这条路子不好,却是急了一些。” 在郑双双的事情上,郑令意的确是空担心,便是夜夜不睡愁白了头发,怕是也不能帮到她什么。 见倒是能见到的,吴罚曾问她要不要见郑双双,若是想见她,吴罚去皇上跟前请个恩典就是,皇上又知她们是同父同母的姐妹,并不是什么难事。 郑令意先是一喜,后又萎靡了,道:“光我想见她能有个什么用,她也得想见我啊。”此事就搁下了。 天一日日的暖和起来,京城里的风却还是寒凉的。 皇上与摄政王的关系越发不睦,催逼着要摄政王携王妃出使北国,这北国与粟朝一贯是宿敌,先皇在时用几场胜仗压了下来,如今冒籍君好似是个主和派,可粟朝百姓心里总还是有往年战争的阴影,只觉得这一行险峻的很。 这皇上却有理,不就因这险峻,所以才叫朝里的第一能人去了。 王府近来一直在大张旗鼓的准备北上的物件,连小瑰也忙碌,郑令意已三月不曾见到她了,不知她与此时有无关系。 这些神仙们的事情,郑令意且听听过,只是不知道宋稚那样娇柔,能不能经住北国的寒冷。 王妃与王爷夏日里就出行了,将膝下的孩子都寄在了外祖家林家,林家与陈家也是姻亲,林家的儿媳妇是陈家的嫡女,算起来,沈沁该喊一声大姑姑才是。 郑令意去瞧沈沁的时候,见着几个眼生的孩子,各个是聪慧灵秀,生的模样又似仙童玉女,沈沁扯了她,说是林家和王府的几个嫡生孩子,最是金贵不过,难怪一圈圈的围着婆子婢子,不错眼的盯着。 其中,有个活泼泼的姐儿模样最好,半大的人儿,穿的衣裳顶好,笑起来眉眼弯弯,却不露齿,看得人心里软了一片。 听婆子唤她公主,倒是叫郑令意一时间转不过弯来,叫沈沁点了一瞬才想着,不就是宋稚的女儿吗?特叫上边赏赐的公主,难怪如此好模样。 又瞧见了陈氏的嫡孙,还有宋家的嫡子,都是差不多的岁数,玩闹的时候也能瞧出性格来。 宋家的那个嫡子性子稳重,从婢子手里抽了帕子给自己擦汗不算,还挨个的给弟妹擦汗,最是有兄长模样。 沈沁的孩子年纪小上许多,根本玩不到一块去,由乳母抱着,睁着眼睛看哥哥姐姐们跑来跑去,也觉有趣,嘴巴张着忘了闭上,流出好长一串晶莹的口水来。 沈沁看着自己的口水娃娃忍不住扶额,道:“岁数小真是不够看的。” “不还有我家的那个陪你吗?急什么,等孩子真的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不挨着咱们了,心里反倒是不舒服了呢。” 这几个孩子是好,小小年纪就显出人中龙凤的样子,极是有分寸,玩了不过个把时辰,由宋家的嫡子一打头,陈氏还没来唤就进屋去了。 郑令意不知道自己的儿子长大会是个什么性子,也不指着他做高官,忙忙碌碌求前程,只要是能高高兴兴的过一辈子,就成了。 第三百章 赴宴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沈沁的孩子乳名叫福宝儿,两个孩子年岁差的不大,总抱到一处玩去。听说沈沁要给宋稚送东西,郑令意也趁机在里边添了一份自己的。 酱生已经能走几步路了,若是扶着娇娇,能一气走出好远去。 娇娇也不知是岁数大了,性子稳重了额,还是遇着个奶娃娃又耐心,竟并拢了腿走的慢悠悠,从没叫酱生摔倒过一次。 福宝儿第一回见娇娇时就定了个眼珠子,他还没见过狗呢! 原来沈沁养了只不知打哪来的猫,一有了身子,就叫长辈们做主急吼吼的抱出去了,生怕她叫猫儿绊了,也怕孩子落地叫猫儿挠了,猫儿尚且如此,更何况狗呢? 沈沁与郑令意说话时入了神,没留意福宝儿倾了身子去扯娇娇的毛,春水瞧见时吓了一跳,忙把福宝儿的手掰开,一看力气真是不小,竟叫他扯落了好几根毛。 娇娇等他松了手,摇摇尾巴走了,连低吼也不曾有,更别提龇一龇牙了。 “真是通灵性。”春水啧啧称奇。 沈沁本就是个不怎么规矩的性子,进了陈府后不得已才装相起来,每每到郑令意这小宅院里,便是疏松了筋骨,整个人懒洋洋软绵绵的,骨头像是被酒水泡醉了,再难支应起来。 她这身姿是不端庄,可最是舒服,院里全是她们姐俩的人,谁敢传出去半个字。 瞧着她这托腮斜靠,恨不能还把脚也却翘起来,女儿家实在不能看,小时候挨了好些打,再怎么东倒西歪的,这脚却是规规矩矩倚在桌子下头。 有些东西大抵就是天生的,沈沁不爱撑着身子,沈规更是不喜欢了,有躺的不爱坐着,有蹲的不爱站着,沈泽叫他在书房里头等自己,他满口答应着,一回头人都找不着了。 走是不会走的,沈泽开口就是圣旨,沈规没得这么缺心眼子。遣了许多小太监去找,最后冷不丁从树上落下一个人影来,伸个懒腰,往书房里去了。 小太监抬头看看,不留神叫一块从枝枝叶叶间落下的光斑晃了眼睛,红了一瞬才渐渐看清了,那老榕树粗粗的枝干,原是叫人做了床板。 这是不规矩,可这点子不规矩,沈泽全当了个趣儿,半点不在意,笑了一通,给沈规赐了座。 说了几桩沈规手头上的差事,办得都妥当,只是摄政王那一处,人虽然都离京了,可竟还插不进手呢。 摄政王就像个火星子,次次能燎得沈泽炸一回。 沈规瞧着他在摄政王身上吃了瘪就要跳脚的样子,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旁人再怎么难料理,沈泽总是耐着性子布局下套,可遇着摄政王,就像是一下子变回了孩童脾气。 见着沈泽又犯了那碎碎叨叨的劲儿,沈规就觉得他像一只迫不及待要挑战老豹子的小豹子,不为个别的,只为了能在老豹子面上挠一爪子也好,好显出自己已经长成,能震住着山头了。 想起沈泽从前还是叫摄政王教过好些年的,沈规更觉得这层关系像孩子长大了要踹窝。 不过这念头也就是他自己在心里想一想,乐一乐,面上是一丝都不敢露出来的。 沈泽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沉着的脸渐渐松了开来,指了碟子的水馒头,说是郑嫔做的,叫沈规尝一个。 手掌大小的一个,半圆的弧度轻柔,红红粉粉,若是没透出盘子底儿的西瓜纹,倒像是一只乳,沈规看着这小玩意笑了一声,想起了昨夜红床上的一些旖旎画面。 沈泽看他大白日发痴笑,“又想起哪个小娘子来了?” 沈规摸摸鼻子,“不是个有身份的,不提起来脏您的耳朵了。” 沈泽也知道他在男女一事上不羁惯了,不过同为男子,并不觉得有个什么。 只是他这一声笑,倒是叫他想起赵璀前日拟出来的一份单子,都是些匹配沈规的贵门女子,说是开了宴要给沈规好好拣选拣选。这倒不是赵璀的主意了,而是太后伸了手。 日子都快定下来了,还没叫主角知晓,沈泽提了一句,沈规有些不耐,也没露出来,只是无所谓的说:“劳皇后费心了。” 他既如此的痛快,那事儿就定下了。 后宫里的女人就靠着一场场宴会打发辰光,一张张帖子发出,有些平日里少入宫的人家也得了,私下里一打听,就有些明白这宴是为何而开的了。 到底是皇后太后两张面子,不敢拿乔,只是有些顾忌着沈规名声的,便把自家姑娘往素净里打扮。 沈沁自然也得去,本该是她同母亲、长嫂一道去,可长嫂此时又有了身子,真是好生养,平王世子膝下那么多的壮实孩子,竟没几个是庶出,旁人多少的眼热。平王妃再瞧不上这大儿媳妇的庸懦,只这一项也就抵过了。 也不知是不是为着这一点,大儿媳妇的娘家晏家也在被邀之列。 只是晏家余下的唯一一个嫡生女岁数比沈规差了一大截,庶出女儿又瞧不上,怕是没这个亲上亲,姐妹做妯娌的缘分了。 赵璀是个好性儿的,嫔位以上的后妃们都得了两个给自家人的座儿,不拘她们请谁来,自己心里择定了报上去便好。 郑双双捏着那两张帖子思量不定,用尖尖的角磕着下巴。这帖子用的是硬壳纸,倒是真硬,戳的下巴上红了一块。 郑双双将帖子打开,提笔的时候已经是想妥了,一个落了郑燕如,一个落了郑令意。 瞧着郑令意的那张帖子,她倒是不悔,只是蓦的又忆起这场宴会是为什么办的,也不知郑燕如会不会多心呢? 她恰好是与沈规同岁的。这个年岁的男子都尚且急着成婚,她一个女子就跟别提了。 郑燕如是越不嫁越难嫁,前些年还能用一个母亲舍不得的由头留住她,到了如今这个年岁,外头人家都以为她有什么隐疾,提亲的人已然绝迹了。 再一想也是没办法的,她不肯替德容太后做探子,还招了鲁氏进宫来做什么,莫不是嫌自己的日子过得太清净了。郑双双让郑燕如赴宴,已经是权衡过得了。 她将帖子一收拢,花腰便走了进来,端着今日奉进来的糕点。 郑双双扫一眼,是最平常不过的枣泥糕,有些脸面的宫女吃的也是这个,不过比她少一层和了麦芽糖的山药泥罢了。 没钱往小厨房打点就是这样,要不是看她每月还能轮上一两回的临幸,怕是连这个也没了。 郑双双是有些拮据,她没替德容太后办事,鲁氏登时就断了银子,连带着那些归了郑双双的铺面田产也没收上钱来,虽说是归了她,可管事的人还是鲁氏的。 若不是郑令意那一叠厚厚的银票,郑双双这日子还能更艰难些,她后来翻检那叠银票,还寻出两间铺面契子来,派了人出宫去问,真真拿回银子来。 郑双双看着那盘银子直发愣,花浮紧等着用钱打点下边的人,吃穿住行哪个不要钱,便是拉撒用的绢子也要钱,一个没打点到,立马就换了白草纸来。 郑双双的腚没薄皮到那份上,可有个嫔位坐着,再用这东西,实在招人笑话。 她还是将宫里这条路想的太简单了些,就连花浮这个心思浮动的,在宫里都被嗟磨的没了脾气,瞧着花腰件件事情提的起来,她也赶紧学着,没得叫贬到后头去。 见郑双双挥了挥手叫她拿去换铜子儿碎银子,花浮赶紧端了去。这银子一碎,过手的人又是揭一层的油皮,花浮原还心疼的,如今都已经麻木了。 这帖子上都姓郑,却是分送两处,一处惊讶,一处恼怒。 惊讶的自然是郑令意,恼怒的却不是郑燕如。她倒无所谓了,去就去吧,听鲁氏开口骂人,她又走不脱,只觉得脑袋‘嗡嗡’响,只有这个时候郑燕如才有几分盼嫁的心思。 鲁氏气得将郑双双从头发丝骂到脚趾,又把蒋姨娘扯出来骂,又骂郑令意,又骂回郑双双。 郑燕如听她连个死人也不放过,不由得皱了眉头,这下可好,连自己也给骂了进去。 郑令意看着这帖子,却是一下就站了起什么,绕着屋子没头没尾的走了一圈,又坐了下来。 绿珠与绿浓又彼此瞧了一眼,知道自家夫人是想不通事儿了。 忽然又见她一下子立起来,道:“送信的宫人可赏了吗?” “赏了,赏了,还叫吃了茶。”绿浓连忙道。 佩儿管过一阵内院的婢子,如今又到外院去管教人了,该不是不会错规矩的。 郑令意点一点头,扶着桌子坐下来。 外头的天色并不很好,阴霾霾的有些要落雨的意思,赶在夏日的午后又闷得厉害,可雨点一落,就是畅快的凉意。 她忽的笑出来,眼睛亮亮的看着绿珠又看看绿浓,像是得了个什么宝贝,“双妹请我进宫去啦!她亲写的字!” 又转身回屋里去,急急的开始给自己预备起衣裳首饰。 绿珠和绿浓见她高兴成这个样,也跟着她高兴起来,只是这兴头里却有些酸。 第三百零一章 芙蓉殿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佩儿如今的活计多落在外院,歇却还是搁在院里来歇,进了内院来,几个小婢子瞧见她,还是得规规矩矩的喊一声姑姑。 佩儿知道这是郑令意给她抬的脸面,依着她没有嫁人的心思,给她在府里谋的差事和地位,不必在她跟前照料,免了早起守夜的劳累,却有体面。 佩儿心里感恩,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差事,半点不敢出差,性子也硬起来,手底下的人不论是事儿做错了还是话说错了,都是要罚的,最轻便是一顿手板,最重就是脱了外裤打板子。罚过之后还不认的,就叫人牙子来发卖了。 两回下来,外院的婢子婆子也有规矩多了,再没得背后议论主子的事儿了。 今日郑令意去宫里赴宴,瞧着她带着绿浓出去了,下人们惊奇起来,稍议论了几句,就讷讷的收了口,规矩立起来总是有用的。 佩儿在外院点过一番,见无事可料理便回了内院。内院正屋清清静静的,立着几个身不动唇不动的小婢子,绿珠也不知道哪去了。 佩儿点个小婢子问一句,“人哪去了?” “回姑姑,庄子来人送了些活水鸭,绿珠姐姐瞧去了。” 绿珠虽然比佩儿还要高一份,可毕竟是年岁小,这声姑姑绿浓使得,佩儿使得,搁在绿珠身上,却还是怪的。绿珠听了几回觉得不顺耳,还是让她们改叫姐姐了。 庄子上送东西来是常事,这活计已经给了秋月,都是她去交割的。此时却是绿珠去了,佩儿心想着,大抵是石头来了。 绿珠和石头的婚事,院里是无人不知了,光巧娘对绿珠的那个喜欢劲儿,就明明白白的露在外头给别人瞧。 谁人不说绿珠好运气?都是叫人牙子卖来卖去,偏生她落到一个好主子身边,且又不似绿浓,先头很是苦熬了几年,她一到郑令意身边,没些时日就去了吴家,跟着就出来独住了。 如今除了绿浓,郑令意眼跟前第一个就是她。 这婚事又是顺顺利利,没半点波澜的,未来婆母也是在主子跟前有体面的,未来夫君又是主子的一大助力,缺不了的人。 旁人心里多少有些酸溜溜的,佩儿却是半点波澜也无。 她正坐在屋门口出神,忽然觉得四下里一暗,好大一片雨云也不知是打哪来的,顷刻之间就覆盖了过来。 想起院里晾晒了不少东西,佩儿赶紧招呼小婢子们去收拾,她自己也往后头跑去,廊下刚转过一个弯儿来,雨珠子就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 院里一通乱,还好有个秋霜在,没弄出什么碰到衣裳杆子摔一地泥的场面。 衣裳被褥抢下不少,却也淋湿了不少,人则更狼狈。 佩儿瞧着几个小的确实淋得透湿,骂一句老天爷的爆脾气,又吩咐她们去小厨房讨姜汤喝,若是病了这一大片,院里又要忙一阵。 秋霜没怎么弄湿自个,只用帕子擦一擦黏糊糊的脖子,挨到佩儿身边,道:“怎么这宫里开宴的日子会落了这样一场大雨,夫人不会叫淋着吧?” 佩儿也是一奇,虽说是夏日里这样的天气不算个稀罕的,但宫里最是讲究不过,这一回怕是钦天监要吃挂落儿了。 佩儿能想到个钦天监已经是顶天了,钦天监要吃挂落儿不假,可先不舒坦的却不是他们这群下人了。 此次宴会的是为沈规而起,自然不是个严肃的,本该吃吃喝喝游园才是。 赵璀也算是心思稳当了,想着六月天,孩儿面,便是叫钦天监挑了日子,也没叫人空空设在了后花园里,而是设在了芙蓉宫里。 只是芙蓉宫是个内殿小院子大的规制,又不好叫人紧巴巴的坐在一处,便将屋门都开了,让那些歌姬舞姬就在院子里表演。 一场雨猝不及防的落下来,就像是唱砸了戏叫人泼水喝倒彩似的,舞衣本就轻薄,叫雨水一浇更是贴身了,虽说本就是逗人一乐的行当出身,可哪有不知羞的呢?贵人不曾发话又不敢停,一面捂着胸口一面还要扭身子,真真是狼狈极了。 有些个性子略不庄重些的姐儿,便没忍住嬉笑了一声。宫里嬷嬷眼皮子一扫,已经从单子上抹去了。 赵璀急忙吩咐撤了歌舞,又叫人关起门来,免得寒气进来。 夏日里同这么些人闷在屋子里可真是够受罪的,且又没什么乐子。 郑令意和沈沁抿了抿嘴,也不敢将扇子扇的飞快,只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赵璀就是不回头也知道太后脸色定然难看极了,她一时间失了主意,由着耳边嬷嬷宫女说了一通,都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花样。 此时见宋贵妃走上前来,知道她定然是有主意的,忙牵了她的手听她细细说了,不住道:“好好好,马上按着贵妃的意思去办。” 宋贵妃递完话,又由宫女扶着回了位置上坐定,许多人都在瞧她,郑令意这一眼也不冒昧。 宋贵妃好像是不怎么爱笑,她生的沉静,不笑也是好看的。郑令意眼前却浮现出宋稚的笑脸来,总觉得这一位宋贵妃,该是笑一笑更好看。 她将目光收回来,却又撞上一双眼睛,一双跟自己有些相似的眼睛。 郑令意下意识便想对她笑一笑,郑双双却是眼仁一动,瞥了上头一眼。郑令意省得了,也不敢笑了,只是望着她。瞧的郑双双几乎不自在起来,抿着嘴角捧了杯茶呷了一口。 “怎么着觉得有些凉快了呢。”不知是谁家姐儿说了一句,沈沁和郑令意也觉着了,还没寻找由头,殿里相继就暗了下来,到郑令意这边上,也有宫婢掀了灯罩吹烛。 外头在落雨,里边又吹了灯,可不同暗夜里一个样吗? 但又隐隐透出光来,郑令意去寻那光亮,见着一盏盏曼妙的花灯,似在宫中悬浮飘来,这已经让她惊奇了,又见一人多高的一棵灯树,不知怎的打造出莹莹的冰骨来,叶片也是张张油绿分明的。 她自知见识短浅,不敢出声,却见沈沁也是睁大了眼睛感慨着,“宫造之物,再看几回也是精妙的。” 这才知,不是自己眼皮浅,而是这些花灯的确难得。远瞧着只觉得五光十色,后有一盏移到自己近旁,才瞧见这花灯是琉璃做的,六棱格子四四面,每一面上都有一句诗,连起来是一个迷,花灯下还卧了冰,冰也叫光打的亮盈盈,更是好看。 这灯谜自然不是给郑令意和沈沁猜的,宫人们心里都有数,移到各家那些个未出阁的姐儿们跟前了。 沈沁今个儿也算顶要紧的人了,座位好,连带着郑令意也跟着沾光。 此刻若是在家中,沈沁必定托了腮看戏,奈何是在宫里,只能是挺直腰板坐着,略微的偏了偏头瞧着头一个被点起来的姐儿。 灯照着她一人亮,旁人都隐去了,叫大家看个分明。 郑令意听得沈沁喃一声,“仇家姐儿。”她在心里细细想一遍,只想到个议大夫姓仇,该就是他家女儿了。 仇家姐儿生的不错,嘴唇厚了些,显得是个温厚性子。她头一个被点起来难免有些慌张,人倒是聪慧,略略的读了两遍诗,就解了出来。只是坐下时碰翻了茶杯,她要是遮掩住倒也罢了,却是轻叫了一声,有些失态。 于沈沁来说倒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人前失仪,太后往往不能肯,否则岂不是叫人说她胡乱给沈规选人。 后来的几个姐儿,连沈沁这不怎么爱挑拣的都不大满意,连个谜面的解不出,支支吾吾的急得脸都红了。 更别提还有个郑令意在耳边,她每听一回就蹦出个谜底来,没人比她快。沈规可是沈沁的亲哥,两厢比较着,如何能入眼? 平王妃坐的更加前边些,沈沁时不时睃她一眼,原还端庄浅笑,见这些个姐儿越发的不如意起来,脸都有些沉了。 虽然是黑乎乎的不显眼,可若是有心人盯着看,还是能瞧出来的,沈沁赶忙让婢子过去点一句,平王妃这才把嘴角给抬起来。 沈沁都有些失了兴趣,低头吃起樱桃酪子来,见她心里不舒坦,别个东西又吃不下,宫宴上又不好叫人多添一份,郑令意便把自己这份给了她。 刚吃了一口,忽听见一道涓涓如泉水的声音,沈沁抬起头来,见着个窄肩细腰的姐儿正在解密,她一瞬就猜出了谜底,提了那花灯正笑着,烛光透过粉色琉璃映在她脸上,也算是人面桃花相映红了。 沈沁扭过脸来同郑令意笑一笑,难得有个她看得上的了。她再去瞧平王妃的神色,却是看不分明。 席面散时,雨停云未开,还是阴沉沉的。 出宫的时辰还没到,沈沁对宫中是熟的,方才与母亲耳语几句,知道敲了几个人选,她心里替哥哥高兴,也有兴致了,再加上郑令意难得来一趟芙蓉殿,她想着芙蓉殿后池里芙蓉开的正好,便领着郑令意去瞧一瞧。左右芙蓉池边都是亭子,再落了急雨也不怕。 郑令意依着她去,刚瞧见半塘的荷花,就又瞧见了两个人立在亭子里。 俱是熟悉的,看个身影就认出来了,是郑双双和郑燕如。 第三百零二章 小菜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这一处离得近的就她们四个人,且都是熟识的,便是不想瞧也瞧见了。 郑燕如真是许久未见郑令意了,早些年觉得她可怜,多少有些回护的情分,近些年却是自家频频被郑令意反击一遭,她虽明白这其中大有些鲁氏咎由自取的意思,但对郑令意的好感多少淡了些。 不咸不淡的打过了招呼,郑燕如看郑令意在亭里坐了下来,又有沈沁在,自己也不好拂袖而去,她倒也留下了,只把些个婢子都往外边指使去。 郑令意倒是想跟郑双双说说话的,只是当着郑燕如的面,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因着临水,莲花又有香气,爱招惹小虫子所以亭子中四边的平沿下各有一个石莲座,不断绝的燃着驱虫的香粉。只这一样,一年里就不知道要废掉多少银两,只为着几个不知何时会来赏一赏荷花的贵人。 这石莲座的样式古朴大方,郑令意暗暗记了下来,想着在家中花园的石子路边上也叫人雕几个,省得夏日里逛花园,还要婢子左手灯笼右手熏香的。 她记住了石莲座的样子,抬起眼皮来看向郑双双。 “瞧你怎么觉着清减了些?” 她进宫本就是为着她来的,郑双双既请了她,在郑令意这就是老大的一份示好,极给面儿的一个台阶,她哪里还记着从前那些叫人心冷的事呢。 郑双双又抿了嘴角,却道:“宫里风水养人,何来何来清减一说。” 这话是有些戳郑令意的面皮了,像是她没见识,说话不懂事似的。 郑令意嚅嚅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向来是个嘴皮子利落的,沈沁从没见过她在谁人跟前这样,沈沁虽没说话,却是瞥了郑双双一眼,有几分瞧不上的样子。 “只是夏日里没什么胃口罢了。” 郑双双移了眼仁不看人,手臂一伸,勾了离自己最近的一支荷花来瞧。 “你倒一贯都是个苦夏的,从前夏日里也就是素三丁、荤三丁能叫你吃下些。” 素三丁就是茭白、刺瓜和花生,荤三丁就是鸡丁、肉丁和火腿丁,一样是油炸后用酱醋浸了的,一样是浓酱口的。 郑双双微微一笑,接口道:“是,宫里也有,荤三丁却是野鸡丁换过了土鸡。”味道却不比外头好到哪里去。 郑令意怎会知道郑双双喜欢吃个甚,笼统算起来,她们说过的话都不知有没有两只手这样多。 只这两样,却是郑启君夏日里爱用的,郑令意心里有些说不上的滋味,这兄妹俩才是真真的生分,没想到却还是有相似之处,到底是同胞所出。 郑令意心中感慨,一时无话,倒叫郑燕如睇了一眼,以为她是个小气的,听她们俩说上几句家常,就不乐意了。 她待郑双双也是平平,便是郑燕回、郑燕纤两个,一个生活不顺意,嘴里没好话,一个性子从骄矜到孤拐,连话也不说几句,情分自然也淡了,更何况这个,人前见鲁氏待她好,人后听鲁氏讥笑,心里只是觉得可怜罢了。 可怜个谁渐渐的也分不清了,可怜郑双双?可怜郑令意?可怜蒋姨娘?还是可怜鲁氏,可怜自己? 瞧多了这些事儿,郑燕如哪还有嫁人的心思,要嫁还不如嫁个人口简单的小门户去,关起门来一日三餐,日子也就过去了,可鲁氏又怎么肯呢?宁叫她做姑子去。 今日进宫来,只是她一贯的作风,不愿给了别人难堪,但旁人也早就明白了,叫郑燕如害人不可能,帮人怕是也难。 郑燕如起身说要走,沈沁心里想着郑令意还没同郑双双说几句话,便没动,郑令意送了送郑燕如,也就顺利成章的回亭子里来了。 沈沁对郑双双那点子瞧不上,全因为待郑令意好,这样浅显的因由,郑双双不会想不通。 既如此,她也就不避着沈沁了,“多谢姐姐的银子,我原没想到会派上这样大的用场。” 郑令意捏着帕子瞪大了眼,她不是惊讶郑双双会道谢,而是被一声‘姐姐’给喊懵了。 沈沁又在心里叹,‘从没见过这样好哄的时候,一句姐姐叫出来,心肝都要交付了。’ 郑令意回过神来连忙摇头,“我们姐仨替姨娘给你攒的嫁妆,咱们弟弟也不是个混的。” 郑双双方才的脸色还好,一提到蒋姨娘,便是一沉,也不同郑令意说话了,竟是抬腿便走了。 沈沁没压着嗓子,直直就喊了出来,“嚯,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郑双双自然是听见了,可连个反应也没有,两个宫女猫了腰跟在她身后,绿浓望了郑令意一眼,飞快的跟了上去,将手里的一个食盒塞给了花腰。 花腰被她这么一阻,落在了后头,犹豫了一瞬,提了篮子跟了上去。 曲曲折折的平桥上,一会就瞧不见了主仆三人的背影。 郑令意虽拧了眉头,沈沁瞧着不像是伤心的样子,而是有个什么想不通了。 这姐俩也不知道是缘不够还是分未到,好不容易有个和声和气的时候,不过眨个眼的功夫就又闹崩了。 沈沁也只是摇头,她倒想劝郑令意不必费这心里,可又想着生母去了,鲁氏又不算个娘,郑令意这是担着长姐的担子,又如何抛得开手去? “姐姐,咱们走吧。”听这口气倒是还行,没叫小妮子一个甩脸给灭了全部的兴致。 沈沁挽了郑令意的手,又劝了几句,郑令意也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两个人折返回去,正遇见平王妃出来,看样子是留下来同太后或皇后说话了,见着了沈沁,上来就忍不住点了她的脑门,“小没良心的,也不留下来帮着你哥哥挑拣挑拣。” 郑令意见沈沁着捂额头嗔怒的样子还是闺中模样,笑着给平王妃问了安。 “吴夫人方才可有帮着相看?” 因着吴罚的身份水涨船高,纵然这夫妻俩的名声有些瑕疵,平王妃对着郑令意倒比从前客气些,见沈沁与她要好,也没再说过不赞同的话。 郑令意颔首浅笑,“我同姐姐一样,倒是觉得最末的那位不错。” 平王妃想笑,却先叹了一声,沈沁扬眉道:“怎么?那是谁家姐儿啊?竟不肯吗?不肯还来做什么?” “你这个小冤家!”平王妃说着,四下瞧了一圈,见婢子们都守着拐角处,若是有个旁人靠近,早就来报了。 她没好气的又睇沈沁一眼,道:“谁家?严家!” 沈沁在平王妃跟前还是小女儿情状,再不似陈家长辈跟前那般束缚,叫郑令意由衷的羡慕却也感慨。 平王妃又自语,“绕来绕去,竟还是她家,只怕是人家不大情愿。” 沈沁又要说话,平王妃连忙掩了她口,低声:“家去把。这事儿连我也只能说句嘴,严家哪还能推三阻四呢?” 郑令意想着这话,怕是严家不肯也得肯了。她从吴罚口中倒零碎的听了不少关于严寺卿的话,模模糊糊的拼出个形象来,貌丑称不上,只是貌奇。 男子貌奇无碍,少不得还有异相之说,却不想女儿里头还有个端秀的,只听说前头几个已经嫁了的,俱平常的很。 郑令意离宫至家时倒还赶得上晚膳,吴罚正等着她,在宫里虽没认真吃什么,但她也没什么胃口。 绿浓想着倒不如吃粥水,把给郑双双预备的那些酱菜小菜都摆了半桌,又添了个椒麻鸡丝和碎末豆腐,撒了把芫荽上了桌。 宫里有一桌晚膳,同吴宅院里这个差不离,只是没了鸡丝和豆腐,要了个酱蛤蜊。 郑双双是回了宫才发现花腰拿了郑令意的东西,她心里正不舒服着,将她赶了出去。 花浮殷勤的来她跟前又是奉茶又是捶腿的讨好,心里这阵说不得的情绪一过去,郑双双又想着那盒子里的东西了,叫了花腰进来,也算她谨慎,不敢贸然处理了。 呈上来一看,竟是四五个小土陶罐,口儿用油纸封了麻绳捆了,咸鲜味道已经抑不住的飘出来的,不用看也知道是小菜一类的吃食。 一坛子是酥炸小银鱼儿,比指甲盖长不了多少的小鱼儿,用油炸的酥酥透透,拌了芝麻一道,一股子香酥气,看着就勾人胃口。 还有就是酱瓜腌菜一类,卤水清清灵灵,瞧着干净,不比宫造的差。 还有一坛子的鲜橙果皮酱,用蜂蜜沤着不会坏,郑双双倒没吃过这个,想来抹了米糕吃一定不错。 她忽的想起从前郑嫦嫦为了引自己说话,总是自言自语说个不停。记得她曾说过与郑令意偷偷用小钵子熬桂花酱的事儿,还有栗子蓉、枇杷膏等等,那时听着觉得她们穷酸,如今想想,人家的日子倒是滋味。 郑双双垂了眸子,心里又紧起来。 郑令意这把心思到了嫁人还是没丢,造了这些哄嘴的小菜,连蒙带猜的揣摩着她的胃口送了上来,不比郑燕如那一句话要情重吗? 郑双双又悔了自己方才一时意气,此时却也无法补救,长久的沉默了一会,道:“晚上吃粥吧。将咸口的小菜弄些出来佐一佐,余下的收好了。” 第三百零三章 粽子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端午节还没到的时候,郑令意就吃起了粽子,小厨房要早准备些,除了自家人吃的份,还得给郑令意留出见礼的份。 米玉一般的白米粽,简简单单的沾着红白糖或蜜吃;各色的豆粽,沾了豆和箬叶的香气。怕主子们腻着,将肉粽蛋粽做的细巧,半掌那么大,像一只翡翠的小鞋。 吴霞早早的送来了她包的肉粽,不比小厨房里的精巧,拳头般大小,蛋黄流油,肉多的都满溢出来,全然合了外院做粗重活计的小厮护院们的胃口。 肉是用酱提前腌过的,肥瘦相间,瘦肉嫩而不柴,肥肉如肉冻一般,便是一口吸了,也只觉香而不觉腻,分到外院去叫他们吃了,恨不能连粽叶也给嚼了,依旧是没吃够,便凑了银子叫一个弟兄跑腿去买。 吴霞店里生意倒好,有些人是提前定了今日来拿,预备着做节礼的。见吴霞对那些临时想买上个几十把的人摇摇头,说若无定金交付,今日每人至多只能买两把。 那人得意的说,“这家前些日子开卖的时候我就尝了,好滋味!当天来买,哪还有份?” 吴家小厮榆钱从边上挤上来,冲她咧着嘴笑,“霞姐,你那粽子味道太好了,兄弟几个凑了钱叫我再买它百八十个。” 店里生意太好,吴霞平日里都在后边忙活,不出面招呼客人的,今日忙得连汗都来不及擦,红彤彤的脸上都是细密密的汗珠。 她朝里边里一努嘴,道:“去后头找果儿去,也不知能不能给你匀出来,若没有可不许闹啊。” 榆钱给弟兄们买宵夜时常来这儿,已是熟络极了,进了里头还瞧见陆致正坐在一个用屏风挡开的小隔间里,筷子戳着大肉粽,端着大海碗喝着薄荷绿豆水。 他桌边摆了个大竹篮,竹篮里也盛着五六把粽子和一把菖蒲叶,想来也是拿回家去做节礼的。 榆钱朝他请了个安,陆致一点头,也是忙着吃。 陆家是做生意的,往来交际那样多,端午节便是自家不包,也少不了粽子吃,可却还是来买,可见吴霞这粽子的滋味实在不赖。 榆钱掀了帘子就往后院去,店里却有人不乐意,嚷道:“打开门做生意,你还给老子来阴一套阳一套的?刚才那小子提前订了吗?你怎么就卖给他呢?瞧不起人是不是?” 这膀大腰粗,一口唾沫星子打湿一群人的壮汉,便是方才那个没订着粽子的人。 吴霞虽是笑脸迎客,叫他这一骂也有些挂不住了,“方才那位是我家恩人跟前伺候的,自然要给这个方便。” “猪鼻子里插大葱,你装什么相?今个老子还非就要买了!”壮汉却是不依,好像吴霞不卖他粽子,便是不给他面子。 吴霞不欲在节里闹出个什么,更不想他吓着其他客人,可这人方才一张嘴便是要五十把,每一把十只,便是五百只,还全是要肉的。若是给了他,怕是后头的客人又要苦等。 “拿大枣棕和白米粽掺一掺,给您五十把,成吗?” “你还跟我讨教还价?不成!”那人却是得寸进尺了。 陆致听着声音出来瞧热闹,见吴霞被他逼迫的无法,便站出来说:“街上卖粽子的又不止一家,且不说人家是没这个量,就是人家有这个量,不像卖你,哪还有强买的道理?” 陆致虽是替吴霞说话,这话却是火上浇油了。 那壮汉听得冒火,一个健步冲上前来,揪着陆致的衣领子把他提起来,“娘们唧唧的,你放什么屁!” 吴霞见他还动起手来,打的还是吴罚表弟,连忙冲上来阻止,扯了那壮汉的膀子半天,人家却是纹丝不动。 “军爷,粽子罢了,不必动粗吧。” 郭评事不知何时从后头出来,将吴霞挡了去,今个节礼他休憩,也在后头帮忙呢。 壮汉瞥他一眼,又垂眸看着自己腰间无意中露出的手牌,想了一想,松手一推陆致。 陆致跌在桌上不住的咳,边上的小二忙将他带到后边歇去了。 “可是城外营将士们要吃?”郭评事好声好气的说:“此个当口着实凑不出,包了不还得给您煮吗?午后我让人给您送到营里去。” 壮汉哼一声,扔了一块银子给郭评事,这才离去。 吴霞安抚了客人们几句,对着郭评事又忍不住恨骂一声,“打哪来的杀才!非撞到咱们铺子里头来!” “如今这城外哪还有谁家的兵?赵家那百来个兵呗!”郭评事招呼人给吴霞端碗水,也歇一歇。 “他们怎么还不回去啊?”吴霞整日忙着铺子里的事,哪有会知道这些。 “这我就不知道了,改明儿上了值,我问一问吴大人,他明白这些。你且后边歇去,瞧瞧陆少爷如何了。我去前头招呼着。”郭评事拿了葛布帕子给吴霞拭汗。 “那哪行?多少有个官身呢。”吴霞摇摇头,不肯。 郭评事笑道:“天子脚下,你站在咱们店门口,一口唾沫就能砸到一个官儿,算个什么呢?” 他推着吴霞进帘子后头歇了,自己站到柜前去张罗。 榆钱从陆致口中得知自己惹出来的一桩祸事,给吴霞道了百八十个歉,扛着粽子回了吴宅。 正遇上主子出门,忙将粽子往身后一藏。 绿珠早瞧见了,笑道:“知道你们瞧不上小厨房的小粽,买了就吃吧。主子给你们赏了酒,歇了值再喝,不许误了差事。” 榆钱忙不迭的应了,恭敬的等马车驶走才进去。 端午节,自然是去吴家见礼的。至于国公府,也备了节礼送上去。 因着郑双双特让人传了话,说上一回的小菜好,郑令意心里高兴了很久,趁着端午节重赏了小厨房。 除了端午节的节礼外,还将小菜又置办了几份,依着吴老将军、万圆圆和高曼亦的口味,各自增减了一些菜式。 郑令意同吴罚进吴家时,有个新管事凑上前来,拿着一碗混了朱砂的雄黄酒要给酱生点上。 乳娘在家就得了嘱咐,紧紧地护着酱生避了开去,道:“点过了,不劳费心。” 管事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唾一句。 “怎么是个眼生的?”郑令意睃了管事一眼,想来想去,觉得这个管事不曾见过,也不知是哪里提拔上来的。 吴罚摇摇头,也道不知。 虽然对于他们夫妻俩搬出去住,吴老将军心里一直不痛快,但凡是带着酱生来南院,他没有不高兴的。 今个见着酱生不要别人扶,摇摇摆摆的朝他走去,快走到的时候踉跄一下,吓得吴老将军直接站了起来,酱生又疾走几步,直接扑到吴老将军膝头,抬头冲他‘咯咯咯’的笑,露出两粒小米牙,心都叫他笑得酥软了。 吴老将军一把将酱生抱起,正打算举高逗他玩,却忽然神色一变,显得有些痛苦。 “爹,是不是闪到腰了?”万圆圆一个着急嚷了出来,吴罚手脚麻利的将酱生拎了回来。 在空中打了个圈,酱生一点也不害怕,以为吴罚同他玩呢,笑得更开怀了。 吴老将军扶着腰缓缓坐下,摆了摆手,道:“无事,只是筋有些别着了。” 郑令意想起昨夜给大夫送节礼时,他说吴老将军已经许久不叫自己给他诊脉了,便多问了一句。 “总是开口闭口节制养生的,我还能有个什么吃嘴,瞧着是个过分守中的,我就换了个大夫来瞧,近来精神倒是好了一些。”他不在意的说了句,又吩咐下人说:“将我的药酒拿来,早上没有喝,怎么觉得身体都锈住了。” 郑令意又想问个清楚,不知道为什么这话到嘴边却有些不好说了。 万圆圆见她瞧了自己一眼,笑道:“就是些活血的药材酒,爹每早喝一碗,身上舒服些。” 郑令意带来的粽子小,吃些也不占肚子,便每人挑了只吃。 高曼亦剥了只豆粽沾了红糖喂给点儿吃,点儿半点兴致也没有,推了她的手就走到吴罚身前。 高曼亦正想叫他回来,就见点儿伸手去牵酱生的手。 见着比自己还小的一个男孩,点儿早就想凑近了看他,只是原先都是被人裹在襁褓里,他也只是被高曼亦抱着瞧过一眼就算。 如今这小娃娃也会走路了,点儿早就想亲近了。 吴罚将酱生放了下来,也由着点儿牵着。 点儿看着吴罚眨眨眼睛,道:“三舅舅,我带弟弟看大蜻蜓去,好不好?” 高曼亦还没说什么,吴罚就点了头,温和道:“慢一些,他还不大会走路呢。” 点儿有些得意的一仰首,道:“我牵着他。” 郑令意看了高曼亦一眼,见她有些犹豫,便道:“绿珠,你带着乳母跟着两个小少爷去玩吧。” 高曼亦也不好再说什么,觑了婢子一眼,也派了一个过去。 见着点儿慢悠悠的扯着酱生下台阶,吴老将军伸长了脖子盯着看,倒比郑令意还担心一些。 他笑了一声,接着又咳了许多声。 “爹,怎么这咳嗽就没断过呢?”郑令意忍不住道。 “这把老身子骨,有什么奇怪的?”吴老将军早就惯了,浑不在意的说。 第三百零四章 节后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吴老将军这断断续续的咳嗽就没挺过,且是干咳,听着叫人心肝都跟着一起发颤。 一餐饭吃的人是胃口全无,光为他担心了。 万圆圆如今察言观色的本事是厉害多了,郑令意出门前的一个犹豫停顿,她就握了她的手,道:“虽说换了个大夫,药都是在吃的,弟妹你别太担心了。” 郑令意点了下头,道:“今天怎么不见他?” 万圆圆知道她说的是谁,努了下嘴,道:“说是去城外营里了。” 见郑令意没什么旁的反应,她以为郑令意不过好奇一问,又道:“给孩子的玩意怎么这么认真呢。杜姨娘刚才来人报给我,说你给广云的金蛋竟是个实心的。” “嫂嫂说笑了,好歹也是节礼,送个空心的算什么意思?”郑令意将手抽出来,对万圆圆一笑,追上立在原地等候的两父子,一家子回家去了。 点儿吃酪时弄污了衣裳,高曼亦给他打理了一下,出来便迟了,没瞧见酱生,他甩了甩胳膊,“娘,小弟弟呢?” “家去了。” 高曼亦知道点儿没什么伙伴,娘家里那些表兄正是猫憎狗厌的年纪,最嫌弃黏在后头的小鼻涕虫,哪个肯认认真真的同他玩?遇到个比自己年纪小的,他喜欢也是人之常情。 “为什么三叔不住这呢?”点儿又问。 高曼亦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许是觉得点儿年纪小不懂事,便将心里的一点实话给说了出来,“他们喜欢住外边,自在。” “咱们也住外头吧。能天天瞧见灯花。” 点儿过年的时候跟着高家的几个舅舅去街上看了灯市,那一夜的五光十色,点儿一直念叨到现在。 “你爹哪有你三叔那个本事。” 高曼亦从来不在点儿跟前掩饰自己对吴永安的嫌弃。 点儿不知为何安静了片刻,高曼亦正有些奇怪的时候,点儿又扬起头雀跃道:“那咱们上小弟弟家玩去吧。” 高曼亦不知该怎么回答,如今时过境迁,那当初那两个让她与郑令意心生隔阂的姨娘,一个去了,一个安分的如同没这个人,若不是每月账上有个二两银子的支出,高曼亦都快忘了她了。 就连那个孩子也养在万圆圆跟前,看着像了母亲,同吴永安也不是很相似。 若说怨,高曼亦心里早就没有多少埋怨了,只是叫她主动去示好,却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她与吴永安也是愈发疏离了,倒不是高曼亦真瞧不上他在事业上毫无建树,她当初嫁他也不是图他的才干。 只是他却不肯认是自己人才平庸的缘故,只叹时运不济,又暗示高曼亦给他的助力不多。 从前倒是敢当面说的,叫高曼亦讥讽了几次之后只敢阴阳怪气了,叫高曼亦愈发看不起他了,只觉得他连个男人都不算了。 “夫人,三少夫人今日不是邀您了吗?您带着小少爷去溜溜门子也好,权当叫小少爷多个玩乐的地方。” 香阳日日瞧着高曼亦守着点儿过日子,也替她觉得无趣,更何况点儿这个年岁,正是缺玩伴的时候。 郑令意方才闲话时是提了一句,让万圆圆和高曼亦带着孩子去她家中做客。 万圆圆一口就应了,高曼亦那时正在饮汤,也就没说话。 点儿听了香阳这话,又开始摇着她的胳膊撒娇了。 这个孩子是高曼亦的心肝肉,从前就乖巧,玩闹也不过分。 自去岁开蒙以来,除了节日,点儿每月只有三日可不必早起,孩子虽诸多不适,也闹过一场,只是见高曼亦落泪之后,便再没提过不去先生跟前的事儿了。 这个年岁的孩子说懂事也不懂事,但却已经感知到了母亲对父亲的厌恶。 “好,你若好好听先生的话,娘就带你去见弟弟。”高曼亦终是顺了点儿,见他如离笼小鸟一般,一下跑到前头对着高曼亦欢笑起来,她也跟着笑。 ………… 端午过后,再没凉快的日子了。 吴霞店里的粽子又卖了十来日,这才渐渐停了,今个午后日头毒辣,晒得脚板踩地都能闻见肉焦糊味,路上行人疏落,店里也没什么客人。 吴霞图店堂里的开阔,少些闷气,便和果儿两个人在桌上铺开了账本算钱。 端午前后那一个月里,她们雇了好些邻家嫂子包粽子,如今是该结工钱的时候了,果儿在庄子上几年,跟着巧罗学了不少,笔墨也比吴霞通顺,吴霞来说,果儿来写来算。 “方大嫂带着她两个女儿来包,日夜就没停过,该有八钱银子了。”果儿将一日日的包粽子的数目加起来,拨了拨算盘,道。 “给一两吧。大丫儿下月就要出嫁了,总是一笔花销。”这些女人都是家里境况不好,巴望着吴霞能给些活做。 两人正算着,忽窜进来一个跑腿的小厮,躲着热辣辣的日头进来,道:“我是西街尾刘老爷府上,今日请了人翻新花园,还请店家送一桶薄荷绿豆水去,要冰过的。” 吴霞笑着应了,抬手招了个闲着的小二去后头准备,又道:“客官自己倒碗茉莉茶喝吧。这大日头的,也苦了你怕跑了趟。” 小厮‘咕咚咕咚’的喝了一碗,走前落下一吊钱做订。 “倒是个厚道人家,舍得叫苦力喝冰的呢。”果儿道。夏日冰贵,一碗绿豆水,冰与不冰,价上就差了许多。 “是厚道。”吴霞也道。 果儿记完账,抿掉一根笔尖上龇出来的毛,将账本合上,又将砚台盖盖好,睇了吴霞一眼,欲言又止。 吴霞见她这样觉得好笑,道:“怎的了,同我还有什么话说不出口的?” “不是呀,嫂嫂。我在想杜夫人的事儿,这账本子真要拿去给她瞧?果儿虽不喜欢环儿,但看在她毕竟是绿浓妹子的份上,多少也给一份面子。否则环儿一个妾的身份,哪里称得上一句夫人。 “看就看吧,咱又不是假账。”吴霞抬手将果儿松动的银簪插牢,不在意的说。 “给绿珠绿浓姐姐看才是正理,给她看算怎么回事?!”果儿一笑,伸手摸一摸簪子,又敛了笑容不情愿的说。 前几日,环儿来了一趟,在吴霞发现她之前,也不知道她在店里坐了多久,将店里的吃食都点了个遍,临走时又要了一篮子,半个铜子也没扔下。 吴霞心里知道她是来算店里流水的,也没同她计较。 果儿哼一哼,又把账本翻开,落下一笔,吴霞探过头去瞧一眼,原是把环儿那日未给的银子添了上去,算成折损了。 “你这丫头。”她笑一句,也没有阻止,只道:“咱们这生意是还不错,可一阵忙一阵闲的,也不能总想着忙的时候,平日里的流水虽也不赖,可光吴大人家里就照顾了多少?” 甄信御下严厉,除了吴家赏下来的,在吴霞这的吃喝一律要结现银,吴霞也算的便宜一些,两边有来有往,着实帮衬了不少。 想起端午时腌的咸鸭蛋正是最好吃的时候,只是吴霞做的太讲究了,要价比市面上贵,倒没卖出去多少,她将余下两坛都包了起来,同果儿一道去吴家拜访去了。 一到吴家门口,听小厮们说两位吴家的嫂子都在这,吴霞也就不进去了,正好见到环儿,将咸鸭蛋一递,与果儿沿着墙边的阴凉小道又回去了。 万圆圆和高曼亦是上午来的,用过了午膳又歇到现在,倒不是她们妯娌间有什么话好说的,只是几个孩子玩的太高兴了,任谁也不忍太早叫他们离开。 正屋已经搭起了凉棚,院里又是那样多的花花草草,郑令意用冰也不吝,叫几个孩子虽在院子里跑着,但一点也不觉得燥热。 万圆圆自然只带了广云,她还没傻到那份上,带着那个孩子来戳高曼亦的心窝子,也许等孩子们再大一些,高曼亦也就不介意了。 吴罚昨个凑巧从街面上买了两只蛐蛐给酱生玩,郑令意笑他,“难道就不担心把孩子养成个玩.物丧志的?” “蛐蛐天生天长,玩物丧志的是人,与它何干?” 她本以为吴罚会是个严苛的父亲,却不曾想,平日里待酱生都是极温和的。 不过这话也只是玩笑,酱生怕是没有便纨绔的机会了,这样小年纪做错了事,吴罚也要教训的。 两个男孩趴在凉席上看蛐蛐,广云对这个不感兴趣,坐在小板凳上,玩着郑令意给她的一盒珠子,都是些品相不好的宝石,留着穿帘子或是赏下人的。 娇娇也喜欢这些亮晶晶的珠子,蹲在她身边看着。 万圆圆呷一口茶,笑道:“我这几日都没个歇的,也就是今个儿逃到你这儿来,才算偷了闲。” 高曼亦道:“有劳嫂嫂了。”郑令意只笑不说话。 她们都知道万圆圆是什么意思,她给吴聪挑了两户人家,一家门第高些,姐儿容貌性子都不出众,一家门第低些,姐儿却是个样貌清秀,性子也立得住的。 郑令意犟不过万圆圆,也去瞧了一回,若是她来挑,定然是后一个,可吴聪不这样想。 今日听万圆圆说,已经订了前头那户,是吏部侍郎的庶女。 本朝吏部掌管武官铨选,吴聪想升官,还没那份皇上亲点的本事,只能靠捐纳了。光凭捐纳怕是也不够,这样看来,这门婚事还真是对了吴聪的口味。 第三百零五章 夏夜的风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苦夏难熬,生在富贵人家已是万幸之至,干辣辣的太阳晒了三日,连娇娇不都往外头去了,守在冰鉴边上吐舌头。 酱生也是个火气大的体质,到了夏天句子和词儿学的飞快。 ‘热!’‘要冰!’‘扇扇风!’‘西瓜,西瓜!’ 一个个词往外蹦,可郑令意也不能什么都依了他,葡.萄、西瓜只能是在井水里湃一湃,哪能真叫一个小人儿日日吃冰的呢? 冰鉴倒是装着一盆冰果子,可那都是给吴罚留的,他这几日下了值回来,浑身上下黏糊糊的都不想说话。 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换了干爽的衣裳坐到榻上来,这才吁出一口气来。 绿珠与绿浓打开冰鉴,捧出一个水晶盘来,梨、葡.萄、沙甜口的西瓜。 吴罚伸手捏着绿梗就将葡.萄提了起来,一口一个的咬着吃,葡.萄在嘴里爆开皮来,冰甜的汁水满口都是,比这再畅快的滋味是难寻了。 见着父亲在吃冰葡.萄,酱生也从小茶桌上爬过去,张了嘴巴要吃。 吴罚剥了个葡.萄要喂他,郑令意把眼一瞪,道:“不许不许,来,吃娘这的。”她手里的葡.萄,只是从井水里提溜上来的。 酱生知道爹娘手里的葡.萄大有不同,没理郑令意,抓着吴罚的胳膊将紫玉似的葡.萄往自己嘴里怼。 “小小娃娃,你还成精了!”郑令意笑骂道。 吴罚也不敢叫他一口吞了,捏着葡.萄不放,让他咬一点咂咂嘴,再咬一点。 “今年的夏天也太热了些,给小厨房里做活的,午间和晚上都添一道冷饮,免得中暑了。” 郑令意正看着账本,夏日里冰价日日在涨,为着个小人她又不敢省,由己度人,每日三大桶的绿豆水看着不起眼,算下来也不是个小数,想着她们整日围着个灶台也实在辛苦,实在也不想在此处省钱。 吴罚早将自己名下的产业交给郑令意打理了,他半点私房也不曾存下,见着郑令意埋头看得认真,他这个不管柴米油盐的无用家翁道:“没钱了吗?” 郑令意抬起头来,露出一口贝齿,笑道:“有,赚着钱呢,只是花销也大,得好好盘算盘算。” 吴罚正要说话,忽然觉得胸口滑入一道诡异的冰感,叫他痒得出奇,低头一看,小贼的肉手还搁在他领口处,被他抓了个正着。 “小混蛋!”吴罚骂道,将酱生搁在软塌上,起身抖了抖衣裳。 ‘哒。’一粒冰块在地上蹦了一蹦,无辜的碎成了两半。 酱生‘咯咯’的笑了起来,好像很得意自己捉弄了父亲,还知道躲到郑令意身后去,绿浓和绿珠忍笑忍得腮帮子都酸了。 郑令意伸手护着他,吴罚做凶相要来抓酱生,酱生又是叫又是笑,叫他一把抱在怀里,转圈转的昏昏,笑声比外头的太阳还要灿烂。 酱生夜里都睡在偏阁里,由绿珠或绿浓跟着乳母一道照料。 小人儿同爹爹玩闹的那么久,睡得倒好,郑令意沐浴完去瞧他,肚子上横着软被,睡得香喷喷。 她盯着孩子看了一会,对正在打扇的绿珠轻声道:“是不是白了许多?这小名真是叫亏了。” 绿珠抿嘴一笑,继续不紧不慢的摇着扇子。 大人们还没有这么早睡觉,吴罚临睡前又冲了个凉,正坐在桌前看书,下人们将水抬出去泼院子、浇花,也是一举两得了。 听着外头哗啦啦的泼水声,恍惚间好似天地间又落了一场大雨。 秋月忽来叩门,说是吴家来人递了几句话,她隔着门将消息递了进来,说是万圆圆让人来说,吴老将军这几日因暑气闭塞,人有些不大舒服,若是郑令意有空,明日可去瞧瞧他老人家。 郑令意连忙应了,秋月又出去回话。 “夏日里最怕这个。”郑令意叹一句,摇着把月影竹林的团扇坐到吴罚身边来。 吴罚将书一合,也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郑令意凑近了一些,也好叫他也借一丝竹林的凉气,吴罚索性将她揽到怀里来,伸手给她打起扇子来。 “往年好像从没听说过爹在夏日里有这个毛病。”郑令意靠在吴罚肩头,道。 吴罚闷闷的应一声,好像有些烦恼。 郑令意抬头看他,吴罚也低头看她,郑令意伸手戳一戳他的脸,面颊上的肉堆了起来,因滑稽而显得有些可爱,“在担心吗?” “有什么好担心的。” 吴罚手上的扇子扇动的快了些,郑令意看见他的碎发在胡乱的飞舞,很不服贴。 郑令意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在第二日的时候特等吴罚下值之后,说要同他一道去吴家。 酱生被乳母抱去喂食了,因为天色渐晚,两人就没有带孩子,吴罚忽起闲心,想要自己驾车,与郑令意一道去了吴家 王豆被赶下马车,在门口呆立许久,直到榆钱来敲敲他的脑壳,很替王豆高兴的说:“今天的夜宵是香瓜和五香豆干,还以为你跟着去吴家就吃不上了呢!” “爷是不是嫌我车赶的不好?”他挂着两条倒八字眉,一脸忧心忡忡的说。 吴罚倒是真没想这么多,他原想骑马,但又觉得带着郑令意在街面上骑马不大好,这才驾车。 车门上有一扇推拉的格窗,郑令意露出半张脸,看着外头热热闹闹的夜市,对吴罚道:“夏夜里这样热闹,明个带酱生出来逛逛。” 夏日里,夜间的生意倒比白天好做一些,日头隐去,风也变得平和凉快了些,行人如织,吴罚走了小道,却发现了另有一条也算热闹的小巷。 百姓用自家门面的生意,许是白日里另有活计,晚上想要赚些灯油钱,便把前门一开,做起了小买卖。 吴罚嘴角微微扬起,自己并未意识到自己露出了笑容,他闻着一股子油甜香,将小贩正用长筷将一个个油煎捶从锅里夹出来,大.大的铜勺里盛着一朵朵云一般的汤团,还有小模小样的酒铺子,卖的都是贱酒,配上一碟豆,客人却多,两张四角方桌已然坐满了。 更有做孩童生意的,五彩的面人,蜿蜒灵动的糖画,小本买卖费不起油钱,借隔壁铺子的光来吆喝着,舍隔壁家孩子一个小面人做情面也就是了。 “你已然说他不大肯吃乳母的奶了,若是叫他闻到这些味道,更不要吃了。”吴罚虽整日的在外头忙,但对孩子依旧是关切的。 郑令意一哂,道:“倒是也能断奶了,巧罗家的娃娃早便断了,只是咱们这些人家喂得时间总长一些。罢了,他若是不愿吃奶了,我琢磨着弄些鸡糜鱼粥叫他吃,也是好的。” “嗯。”夫妻说着孩子,马车到了人少之处便加快了速度,车马四角的灯笼摇摇晃晃,光亮朦胧而模糊。 吴家的小厮瞧见马车时,眯了眯眼,认出是吴罚的马车后赶紧迎上来,嘴里念叨着,“怎么这么快,跑着去也没这么快啊。” 吴罚正扶着郑令意下马车,睇了他一眼,道:“什么这么快?” 那小厮被他的冷声一吓,赶紧道:“小人是说刚才遣了人去寻您,没想到您来的这么快。”说到了,小厮又有些奇怪的说:“三爷,三少夫人,您还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郑令意的裙角从马车沿上滑下,在晚风中一荡。 小厮低了头,在心里骂一句,‘晦气的话非轮到我来说!’只能道:“老将军有些不好,大少夫人遣人去请你们来瞧瞧呢。” 再一抬头,吴罚与郑令意已经往门边疾走而去,身影顷刻间就消失了。 马儿从鼻腔里喷了喷气,那小厮牵着缰绳甩了它一下,嘴里说着不知从谁哪里听到的闲话,“装的这么孝顺,真孝顺还撇下爹搬出去住?” 王豆待这马向来很好,虽不是吴罚平日里的坐骑,但草料都是一样的精细。 王豆他亲自晒,亲自喂,好端端的,从也没这般用缰绳打过它,马儿脾气一上来,又认出这人既不是自己的主人,也不是平日照料自己的人,便抬了腿,狠狠的给他一脚。 那人被踹的一下瘫倒在地,总觉得大腿骨疼得厉害,指着那马儿骂了一通。 马儿抬了抬脚,他吓得噤声了,那马儿又喷了喷鼻子,仿佛在嘲笑他,自己就往偏门的马厩走去。 小厮爬了起来,刚想一鞭子抽上去,忽想起自己的方才的话,顿时有些心虚,‘难道成精了不成?听懂我说的话了?’ 他的心里有了顾忌,骂骂咧咧的,却不敢动手了。 此时吴罚与郑令意已经来到了南院门口,门外却站了几个兵士模样的人,见到吴罚居然亮了刀剑一挡,两个黑洞洞的鼻孔瞧着人,“来者是谁?” 吴罚皱了眉头,郑令意道:“这话该我说才是,你们这些人在我公爹的院子里作甚?” 那人又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这才收了刀,道:“我们受吴大人的吩咐而来。” 除此以外,再无解释。郑令意此时没工夫讥讽吴聪一个小小的幕僚也好意思称作大人,连忙与吴罚进院去了。 第三百零六章 意外之语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院里,万圆圆与高曼亦竟都在,一见到他们,万圆圆便及不可耐的迎接了上来,高曼亦却慢一步。 “嫂嫂,你们在外头立着做什么?公爹怎么样了?” 万圆圆递了手上来,紧紧的攥着郑令意,手指冰冷的厉害,又全是湿汗。她张着嘴,看着郑令意,那样的渴望说点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像叫谁割了舌头一样。 这实在是异常的古怪,郑令意皱起了眉头,吴罚厉声道:“人在何处?” 万圆圆和高曼亦两人皆是一颤,万圆圆像是喉头关节被打通了似的,狠狠咳了两声,艰难道:“在公爹的屋子里,大夫正在里头看着呢。” 她一边说,吴罚已经飞快的走去了。 郑令意也拉着万圆圆进屋去,犹自奇怪的说:“你们出来作甚?屋里还有旁人在吗?” 万圆圆还没说话,屋里忽然传出吴永安激烈而蹩脚的哭喊声,高曼亦一怔,竟满是尴尬之色,见郑令意瞥了自己一眼,她下意识的低了头,不敢瞧她了。 郑令意急急忙忙的走了进去,见吴罚立在床边,吴永安和吴聪两个孝子正跪在床边哭天喊地,随着他们磕头又起身,两条胳膊不停的挥舞着,仿佛没有骨头一般。 见着高曼亦来了,吴永安哭丧着脸说:“还不快把孩子带过来!” 他脸上干干的,半点泪也没有,却非要皱着,鼻眼都挤到一处来,既滑稽又可笑,唯不见悲伤。 “老将军从前旧伤过多,今夏又热的厉害,暑气闭而不发,这才……唉,府上还要许多事情要忙,老朽就先告辞了。” 房里的那个大夫慢悠悠的收拾好药箱,正要出去,从吴罚身边经过时,被吴罚一把揪住了衣领,推了回去。 刚巧跌在床边,扭头就是吴老将军青紫色的面庞,老大夫惊叫一声,缩在地上指着吴罚道:“你,你这是作甚!” 吴罚没有说话,他往床边走了一步,吴永安做作的哭声就歇了一瞬,然后又响起。 “死因没查清楚之前,谁都不许走。”他的声音,平静的让人心生惧意。 吴聪一直在哭嚎着,他比吴永安厉害些,眼泪也是有的。听到吴罚这句话后,吴聪才住了嘴,扯过衣袖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来指着吴罚道:“你怎么还好意思说这话,想暗示什么?暗示我跟二哥对爹看顾不周?也不知是谁执意搬出去住,若说爹的死该怪罪于谁,我看你们俩夫妻就该以死谢罪,要不是你们害得爹郁结于心,他就不会…… 郑令意没心思听吴永安瞎扯,见吴老将军面容青紫,心里难受的一抽一抽的,像是有人拽着她的心脉不肯放。她伸手在吴老将军鼻端一试,虽明白他已经去了,但因为事发突然,总觉得难以置信。 听到吴罚出了手,她不过瞥了一眼,见吴聪被他打的摔在柜子上,捂着脸瞪着吴罚,却不敢说话了。 看着吴聪这个样子,郑令意忽然想起了什么,转首对万圆圆道:“嫂嫂,舟娘呢?公爹身前一直是她伺候着,如今有些事情,咱们也不好亲自动手。”她指的是敛尸等事项。 万圆圆点点头,出去寻了一圈,却没找到舟娘。 “不知是不是吓着了,躲哪去了。”万圆圆猜度着说,睇了吴聪一眼,见他看着吴罚一脸恨意,却又畏惧的样子,心里竟有一丝痛快。 方才吴罚两人未到之前,吴聪可是神气的厉害,这家中俨然就是他做主了,她让人去请吴罚,吴聪竟有些不愿,只是不好做的太过。 万圆圆原本疑心自己的人会被拦下,却没想到吴罚他们这么早便来了,她有些疑惑,但没细想。 郑令意却不像万圆圆想的那么简单,吴罚先开口说了她的心里话,“平素都是她照顾爹的起居,这个女人一定要找到。” 他说话比郑令意更加叫人紧张,万圆圆连忙应了,急急忙忙的出去吩咐人寻舟娘。 大家都从屋里退了出去,待下人们为吴老将军净身,换衣。 正屋里,大夫也被吴罚给一并扯了去,吴永安清一清嗓子,想说分家一事。 刚张了口,就听吴罚对那个大夫道:“将死因细细说来。”他只好把话又塞回肚子里。 老大夫眼神闪烁,似乎是瞥了吴聪一眼,又好似很无奈的对吴罚道:“老朽已经说了,是暑气闭而不发,已致血瘀痰迷!你,你这后生,还要我说什么啊!” 吴永安摸了摸鼻子,歪着脑袋不屑的说:“早干嘛去了,这会子还来装什么孝子贤孙。” 这声音不是很高,又叫人恰好听得清楚。 郑令意对于吴老将军的猝然离世也有疑虑,可他老人家的身子的确的每况愈下,这大夫的说法倒也有可能。 只是…… “舟娘呢?”她又问了一句,万圆圆去忙碌了,无人回答。 “你老是寻她做什么?”吴永安不耐的说。 屋外是下人们一声声的哭泣,几分真心是不知了,起码听着比他们两个先前那干嚎要好些了。 吴永安坐在上位,俨然一副家主的模样,他又道:“难道想说我们几个害了爹不成?” 吴罚看向他,吴永安闪避了一下目光,又迎上去,蛮横的道:“知道你官大,可这家里还是有礼法的!” 他又得意洋洋的看向门外,‘礼法’正慢慢悠悠,气定神闲的走了进来。 乔氏,又出来了。 许久不见,她养的是红光满面,半点泣色不见,只是用帕子捂着眼儿,做个样子。 哭戏才了半场就不耐烦了,欢天喜地的要换了丑角上场。 真是清净的日子过久了,一看到这些嘴脸,郑令意只觉得厌烦。 这母子俩相继上场,吴聪反倒没入幕后,郑令意觉得奇怪,对乔氏连句话也没有,只注意着吴聪的一举一动。 “还是聪儿想的周到,知道有泼皮要来闹事,特请了军里的弟兄来帮忙。”乔氏说着,又假模假样的擦了眼泪,坐到了原该属于吴老将军的位置上。 “都是儿子该做的。”吴聪谦卑的对乔氏说。 郑令意才不信吴聪跟吴永安母子俩能有什么真心实意,只是暂时的狼狈为奸罢了。 她也知道吴罚对吴老将军之死抱有怀疑,她亦如此。 可此时此刻,想着外院的新管事,门口的兵,想在这个当口递话出去,让甘松来查验尸体,却也不能够了。 再者,难道真要将吴老将军弄个开膛破肚来查验吗?即便是蒋姨娘那时,甘松也不过只是给了个模棱两可的说法。 郑令意又想起吴老将军绝不了的咳嗽和吴聪的日日在近旁伺候,心知若是用了个细水长流的法子,即便是查了,怕也查不出个什么来。 为今之计,还是找到舟娘要紧。舟娘为什么会不见了,是吴聪怕她漏出个什么吗? 郑令意与吴罚的安静反倒让吴聪没了出击之点,他瞧得出这夫妻俩肚子里都在怀疑,也在找缺口。 但吴聪并不紧张,吴罚已经离了吴家,许多事便没资格再管,他将乔氏搬了出来,有什么事情都不必自己开口,乐得清闲。 不过么,吴聪心里也清楚,有乔氏在,只怕当下自己落不着什么好处,可日子多得是,他已经报了上头,留京任职,来日方才,不急在这一时。 “你既已经分家,也就没你的什么事儿了。去你爹灵前哭一哭,也好装个模样出来。”乔氏将眼皮揩的发红,语气却讥讽又轻快。 郑令意本欲反唇相讥,却见吴罚已然起身朝外走去,只是行至吴聪身旁时,转首对乔氏道:“小心养虎为患,自以为是黄雀,却只是小小螳螂。” 乔氏用帕子遮着口,只露着一双眼,她没有说话,只是斜了吴聪一眼。 郑令意也不再说什么,跟着吴罚走了。 “夫君,夫君。”她连唤两声,吴罚才停住脚步等她。 郑令意挽上他的胳膊,只听吴罚垂着眸子道:“怎么就那么蠢!” 吴罚看向右侧的屋宇,那是吴老将军一贯的就寝之处。 “从前蠢,如今也蠢。” 没头没尾的,郑令意却听懂了,他是在说吴老将军。 从前的蠢事,指的是吴罚生母被冤,如今的蠢事,指的大概是瞧不出吴聪的狼子野心。 “三哥,三嫂。”吴聪拎着下摆从屋里疾步走出,吴罚警觉的将郑令意护在身后,皱眉看着他。 吴聪对着他俩皮笑肉不笑,又有些生气。 “真有你的,那老婆子疑心本就重,你这句话,又费我许多口舌。” 吴罚竟看着他笑了,笑得吴聪都有些发憷。 “我得你在军中吮痈舐痔的本事不赖,哄一个乔氏算得了什么呢?” 他如是道,郑令意恶心吴聪到了极点,听吴罚这样说,亦讥道:“也不知那吏部侍郎的姑娘家,愿不愿意嫁给一个堪比营女支之用的男人呢?” 刹那间,吴聪脸上血色全无,郑令意被他这反应弄得奇怪,脱口而出,“竟是真的?我不过是打个比方。” 吴聪指着郑令意骂,浑身都在发抖,“女昌妇!你胡说!” 这一句骂出口,吴罚已然拔刀,郑令意连忙阻止,看了吴聪一眼,情绪复杂。 “罢了罢了,咱们先回去吧。” 吴罚不太情愿,还是被郑令意哄着离去了,到了门口时回身一瞧,吴聪还立在那里,整个人如失了魂一般。 第三百零七章 送糖去了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吴聪这事儿,你是怎么知晓的?”连吴罚也奇怪了。 郑令意自己都是懵的,张着手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样子,简直与酱生想要吃绿珠手上的野莓,却不知这个东西叫什么一样无措。 “我,我真的只是顺着你的话讥讽一句,话说出口倒觉得自己过了些,没想到他会是如此反应啊。竟是真的,他在军里真,真如此了?”郑令意难以启齿,说话都磕巴了。 吴罚眉心蹙着,没有丝毫幸灾乐祸之色,反倒是难以言表的复杂,道:“我倒有所耳闻,只以为是旁人嫉妒之语,也不曾当回事。” 他虽知晓这世间的龌龊比比皆是,但也没有将吴聪在军中的经营往这种路子上想。 “罢了。”吴罚晃晃脑袋,不想去揣测这背后的污.秽,亦不想知道吴聪为何做出这种抉择。 “送你回家之后,你先让人把甘松喊来,我去一趟米家。这事儿不能由乔氏全做了主,还真以为自己能独揽大权了。” 为今之计,也只有米家出面才能名正言顺的弹压乔氏,否则强势如吴罚,也不能父亲的丧事上全权压过嫡母去。 吴罚送郑令意回内院之后,出来时王豆就已经牵着他的坐骑在门口等候,看着马儿矫捷的身姿,吴罚想起赵护院那日将这马儿交给他的情景,说是吴老将军亲自为他挑选的。 马儿有灵,似乎是觉察到他情绪不佳,扭过脸来在他肩头蹭一蹭。 吴罚将手搭在它的脑袋上,马儿安静的站着,灰琉璃一样的眼睛像是洞察了人事。 “甄信。”他忽然想起什么,只记着舟娘,竟忘了赵护院。 甄信闻声从院里跑来,道:“爷,什么事?” “你义父如今身在何处?”听吴罚这样问,甄信拍一拍脑袋,道:“吴家如今太平,义父去城外军营里寻故友切磋去了,这几日好像都在那待着呢。” 吴罚睇他一眼,翻身上马睥睨着他,道:“把你原来在吴家那些关系挖出来,找一个叫做舟娘的女人,原先伺候老将军的。”说完,扬鞭走了。 甄信扯过王豆问:“爷这是怎么了,好像不大高兴。” “我哪知道?”吴家那个被万圆圆派来传话的人,走出门不过一小会,便被人绕了小路拦了回来,压根没往吴宅来。 两人勾肩搭背的进宅门里去了,都在揣测发生了什么,等郑令意将一筐筐的白麻腰带发下来的时候,甄信脑门一头的冷汗,直接窜出去要寻他义父,还好理智尚存,想到此时城门已关,只能待在这里干着急。 越是回想吴罚方才的那个眼神,甄信越是觉得要命,“完了完了,义父没在那镇着,爷和夫人定是在吴家吃了气。怎么会这么突然,怎么就…… 他手下的人还真没见过甄信这样六神无主的样子,劝道:“赵护院又不是将军身边伺候的人,怪也怪不到他身上啊。” 这话虽是这样说,可甄信还是担心的很,也奇怪的很,这老将军怎么忽然的就因为一场中暑而去了呢。 左思右想不得法,还是先去办寻舟娘的差事了。 内院里瞧着安静,却也是忙忙碌碌的不停歇。 绿浓和绿珠刚刚给外院的小厮扯出几筐腰带应急,又将郑令意最素的衣裳找出来,夏日里本就是浅色衣裳多,捡几件花样少的就是了,小人儿的衣裳倒是有些麻烦,虽也是浅色多,但为了显得活泼,袖口都滚了鲜亮颜色的边,此时也只能拆了重新滚。 这一夜是要忙碌了,小厨房里重新滚了锅,给大家做些吃食。 郑令意抱着酱生坐在门边乘凉,酱生捏着根冬瓜糖在咬,看着绿浓和绿珠在明亮的琉璃罩油灯架旁拆他的小衣裳。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将好好的衣裳给拆了,只是小人儿只要嘴里甜滋滋的,也没心思想衣裳的事情。 过了好一会子,他都没听到郑令意的声音,觉得有些不对劲,扭着身子伸长手,将手里的冬瓜糖往郑令意下巴上戳。 “乖宝,你吃吧,娘不吃。”郑令意握住孩子藕段一般的手臂,心里的悲伤被短暂的驱散了。 酱生‘咿呀’的叫了一声,夜风吹起了孩童柔软的额发,令他毛糊糊的脑袋像一颗蒲公英。 娇娇爪子一伸,搭在了郑令意的脚背上,郑令意看看它,只很离奇的觉得,娇娇的眼神中,好像什么都懂。 “你记得爷爷吗?”郑令意轻声对酱生道。 绿浓和绿珠转过眼去,担忧的看着她,又很快垂下眸子拆缝。 “爷爷!点点糖!”酱生口齿清晰的说,很明白爷爷指的是谁。 吴老将军那最常见的就是芝麻糖,黑白两色的芝麻裹在饴糖上,一点一点的,酱生还不会说芝麻两个字,只说这个是点点糖。 “以后怕是见不到爷爷了。”郑令意摸摸孩子面颊上的肉,极浅的笑了一笑,又哀伤的说。 酱生吮着糖,嘻嘻一笑,道:“买糖去?” 吴罚每次上值去的时候,但凡酱生问起爹在哪,郑令意总说他是买糖去了。 她眼睛一涩,不想在孩子跟前落泪,连忙仰首眨了眨眼,夜风很快将眼泪吹干了。 “娘?”酱生搁下了手里的冬瓜糖,小小的人儿脸上,竟也有了担忧之色。 “没事没事。”见酱生似乎是有些被吓到的样子,郑令意连忙道,“爷爷去买糖了,只不过,不是给酱生买糖,是给奶奶送糖去了,要很久很久很久以后才能再见到他。” “奶奶吃糖,好!” 郑令意解答了酱生的疑问,他心中便再无烦恼,脚丫子摇摇晃晃的,在娇娇的耳朵尖上一蹭一蹭。 可大人却没有孩童这样无忧无虑,郑令意始终是心有郁结。 酱生叫乳母抱着去睡了,郑令意依旧坐到这晚风中来,看着绿珠和绿浓忙碌。 “夫人,您歇着去吧。这有我们呢。”绿浓方才喝过一碗红豆汤,此时精神还好。 郑令意摇一摇头,又默了一会,心里还在想吴聪的事。 想起他瞬间惨白的脸色,有种不战而胜感觉,这感觉叫郑令意觉得自己有些卑鄙。 她知道,有些事,有些抉择,旁人不可左右,总是吴聪他自己的选择,可…… “在想什么?”风一止,郑令意被吴罚的影子笼罩住了。 郑令意还未说话,已被吴罚打横抱起,抱进屋里去了。 “吴聪的事情,我只是在想…… 郑令意趴在吴罚肩头,喁喁私语着。 “你忘了,当初让他去军营里,是想最后挽救一下他的性情。与其说是处置他,倒不如说是在拯救他。” 吴罚瞬间明白郑令意在自扰些什么,将她放在榻上,箍于双臂之间,正色道:“赵家的军虽不比在西境的宋家那般军纪严明,可也是常年驻守在封雪城周围的,不说两国依旧有交战的可能,平日里流寇也是没断绝过的,赵家军断不是吃些闲饭的,军营里并没有蓄养营女支,兵士们每十五日一轮换,可入封雪城里休憩,封雪城中自有供人欢愉的酒肆青楼。我想,吴聪若不愿,别人也不至于强求他。” 吴罚说的认真,慢慢打消了郑令意心里的一点不安。 “可女子尚且是身不由己才会沦落风尘,他,为何要,要以色侍人呢? 吴罚叹一口气,伸手揉了揉郑令意的发,道:“你怎能妄图将旁人的心思揣摩的十成十呢?” 郑令意抿了唇,知道自己是在死胡同里打转了,“你说的有理,我不想了。” 吴罚神色一松,便流露出一丝倦意来,“早些安置吧。明日一早便要起了。米家明日也会去,不知道还会闹出些什么来。” 秋霜已经着人备好了水,吴罚匆匆沐浴过,揽着郑令意上床歇着了。 两人虽是在床上躺着,人也困乏,但一时半刻的,却难以入眠。 吹熄了灯,彼此瞧不见,也能知道对方都醒着。 郑令意闭着眼,闻着吴罚身上清浅的一点水汽,轻声问:“今日可见到嫦嫦了?” 吴罚‘嗯’了一声,道:“同表哥一道来了,衣袖上还沾着米兜儿吃剩下的糊羹。” 郑令意笑了一声,伸手在吴罚面庞上摸了一摸。 “做什么?”吴罚捉住她的手。 郑令意攀在他肩头上,气息吐在吴罚脖子上,“以为你偷偷哭呢。” “呵。”像笑又不是笑。“娘去的时候我也没流什么眼泪,这么些年过去了,怎么哭都忘了。”吴罚说的平静,却让郑令意心里难受的紧。 她紧紧的抱着吴罚,想要给他安慰 她知道,他心里是难受。她明白,他说不出口。 吴罚翻身搂住了她,郑令意身上一沉,承载了吴罚大半个身子,两人没有说话,静静相拥着。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醒来时,即便夏日天光长,外头也还是朦胧的。 吴罚竟醒得比郑令意要迟一些,郑令意故意拿着帕子在他脸上擦了一把,看着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又拧了一把湿一些的,盖在脑袋上压一压。 第三百零八章 灵前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甘松和巧罗一早便随着庄子上的车马一道来了,甘松是要随着去吴家的,巧罗则留下来帮着院里的人打点琐事。 夫妻俩人收拾妥当前往饭厅用早膳的时候,酱生也被乳母抱了过来,他还睡着,从一个怀抱到另一个怀抱里,他迷迷瞪瞪的睁了睁眼,可实在太困了,努力了半天也只翻了两个小白眼,就又睡过去了。 郑令意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脸蛋,一点也没要醒的意思。 “夫人要带小少爷去吗?”巧罗犹豫着问,像是有些担心。 “自然了。”郑令意抿了一口粥,见巧罗似有话要说,便道:“怎么了?有何不妥?” “也,也没什么。只是听庄子上的老人说,孩子眼睛清,怕瞧见个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有个什么东西镇一镇就好了。”巧罗有些担心吴罚会因为自己这话而不高兴,说的吞吞吐吐。 “如意长生锁一类的吗?”率先开口的却是吴罚。 巧罗几不可见的松了口气,道:“这个也行,若是能有阳气重一些的东西就更稳妥了。” “阳气?”郑令意想了一想,睇了吴罚的胸口一眼。 吴罚知其意,反手往脖子后一解,拿出一枚红绳拴着的玉观音来。 宅子里的东西自从吴家搬来后,也不是全然都理过的。 郑令意闲下来就理一箱子,倒是翻找出一个匣子来,看着那个匣子的样式,该是吴罚的生母留存下的,里边都是吴罚小时候的东西,零零碎碎的,其中就有这个玉观音,还有一双虎须长长的虎头鞋。 虎头鞋已经叫酱生穿上了,这个玉观音让郑令意重新编了绳,在吴罚身上也挂了小半月,听巧罗这么一说,今日叫酱生戴了,倒是正正好的。 玉观音的料倒是很好,郑令意想起新婚时的那一柄如意,相比较而言,这玉观音的玉质有过之而无不及,大概都是从吴老将军的私库里挪出来的。 也不知是桌上饭菜香气唤醒了酱生,还是大人们说话的声音惊醒了他,他揉了揉眼,看着爹娘都在吃饭,他砸了咂嘴,软乎乎的道:“奶糊糊?” 夏日里哪有奶呀,存都存不住,便是用冰镇着,至多也不过两个时辰,耗用实在太大,郑令意不得已停了这一项吃口。 玉观音还带着吴罚的体温,郑令意给酱生肉贴肉的带上了,本想哄他吃几口乳母的奶.水,他却老大不乐意。 人.奶薄淡,奶糊子多香甜,这小人精的吃嘴真是被她给养刁了。无法,只能让人送了鸡糜鱼糜来,看他要吃哪一个。 酱生只吃了几口就说不吃了,郑令意既要带着他去吴家,又不放心他在吴家吃东西,将各种吃食都装了一些,食盒一共四层,上下两层都铺了冰,中间两层搁吃的,若是孩子饿了,就让绿珠拿去厨房热了再喂。为了带着这一个小人儿去吴家,不知道要费多少的功夫。 因为起的早,所以一行人到吴家的时候,天还没亮透。只是穷人能早睡不能晚起,街面上的早点铺子生意都已经做了两轮了。 吴家自然是如落了雪一般,处处都是白色,酱生从乳母怀里挣出半个身子来,有些懵懂的伸手去拽那垂下来的一条幡子,乳母慌忙将他的手给拿了下来,引着他去看别的花花草草。 灵堂已经设好了,高曼亦和万圆圆正跪在蒲团上,甘松打扮成小厮的模样帮着郑令意将准备好的一些贡品搬过去。 听到人来的动静,万圆圆木讷的转过身来,眼下青黑一片。 虽然灵堂里镇了不少的冰,可素服加身,又不间断的燃着银元纸钱,自然是热的厉害。 “嫂嫂,你歇一歇去吧。这里我来守。”郑令意看万圆圆人都熬的憔悴了,先让凤儿扶着她去边上喝一口水。 高曼亦的精神也不大好,被香阳搀扶着起身,郑令意没瞧见吴永安和吴聪,这灵堂跟前竟没个男人。 绿珠拿出了一个从家中带来的蒲团,极厚实的棉花垫子,是佩儿昨夜特地给酱生做的。 酱生跪是能跪,可他不喜欢跪着,这姿势叫他觉得不舒服,屁.股一歪,就坐在了蒲团上,看看周围人的神情,即便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也知道今日情况有异,郑令意也没管他,就让他半跪半坐的待在蒲团上了。 过了一会,吴雁同夫君一道来了,眼圈红红的,该是在车里就哭了一趟。 郑令意知道她的嫁妆不薄,虽是万圆圆打点的,可也是吴老将军示下。吴老将军在高曼亦教训她的时候没有出手,吴雁心里是有些怨他的,可拿到手的好处骗不得人,如今这个老父亲又突然的去了,她一个没有同胞兄弟的庶出女儿,没了最大的倚仗,怎能叫她不伤心。 点儿和梅姐儿也来了,这姐弟俩应该是刚去用了早膳回来。梅姐儿牵着广云,点儿则拿着两个香包,是给高曼亦和万圆圆避除晦气,提神醒脑的,见到郑令意,他显出一点尴尬来,因为只有两个香包。 郑令意摸了摸他的脑袋,微笑道:“不妨事,婶母自己有。” 孩子大一些就是不一样,点儿见到酱生,也学着大人动作摸一摸他的脸,然后手把手的想要教他跪好。 可酱生不明白他的意思,点儿又扯不动他,高曼亦见点儿着急起来对酱生又扯又拽的,正想阻止,扫了郑令意一眼,却见她眼神温柔的看着两个孩子,半点不悦也没有。 “是这样。”点儿自己跪了下去,然后对酱生道。 酱生好像明白了一些,学着点儿的样子支撑了一小会子,倒不是觉得累,只是觉得别扭,没过一会,还是用屁股借了力。 “弟弟年纪还小,心意到了便好。”高曼亦其实也很心疼点儿,但点儿是吴家的嫡孙,又是第一个男孩,身份格外不同些,别的孩子都能懈怠,可他却是不能。 如今来吊唁的人还不多,她也不想拘着点儿,便对两个孩子道,“你们们带着弟弟妹妹去外头透透气吧。这里有娘和婶母呢。” 梅姐儿看着高曼亦,轻声道:“娘,你去睡一会吧。” 高曼亦摇摇头,催促道:“去吧。你是大姐姐,看好弟弟妹妹们。” 梅姐儿倒是个大姑娘的模样了,她倒是这几个孩子里头,最像爹的一个,像得也聪明,吴永安浑身上下最可取之处,不就是皮相吗? 粉面桃腮学了个十成十,搁在女孩身上恰恰好,这样好的颜色,又是嫡长女出身,只怕过不了几年,就有人要求上门了。 郑令意看着她牵过广云的手,又吩咐点儿牵好酱生的手,四个孩子一前一后的出去了,点儿歪头不知道在跟酱生说什么,酱生也踮了踮脚,叽叽咕咕的笑了起来,好得就像亲兄弟。 想到这,郑令意忽垂了眸子,‘亲兄弟又如何呢?这一家子兄弟还少吗?可哪里像个兄弟样子呢?’ 吴聪和吴永安不知道上哪去了,吴罚入内进香的时候,依旧不见这两个人,连乔氏也不知所踪。直到米家来人了,这三人就齐齐的出现了,看来是早有眼线在此等候。 米家来的是米鼎文夫妇,自然还有米宵晖、米霁月与郑嫦嫦。 米鼎文夫妇还未开口就被乔氏引到内堂去了,米宵晖也是满头雾水的被吴永安一边哭一边扯走了。 至于米霁月和郑嫦嫦么,他们也不会来碰这个钉子。 米鼎文走到半路,朝吴罚招了招手,乔氏神色一僵,对滕氏虚假的笑了笑,道:“这孩子,虽然住在外头了,可一大早就来了。” 滕氏又不蠢,自然听得出她的言外之意,只问吴罚:“酱娃娃也带来了?” 酱生活泼健壮,很讨滕氏喜欢,郑令意带他去了米家几次,滕氏回回都抱着不撒手,还让郑嫦嫦拿了一件酱生的小衣裳压在枕头底下。 吴罚见乔氏急着想插话的样子,觉得很好笑,道:“跟着几个大孩子一道玩去了。” 滕氏点点头,隐晦的道:“是,孩子不必在这跟前待的太久。” 吴聪睃了郑令意一眼,目光令人很不舒服,他竟也没走,就跪在了灵前。 郑令意有了个想法,也许是吴聪怕自己说出个什么不该说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连吴罚都能有所耳闻,这事情在军中必定算不得什么秘密。 “姐姐。”郑嫦嫦同米霁月一道伴着郑令意坐下,见到她,郑令意这心里才舒服了些。 闻着烟熏气,郑嫦嫦胸口不是很舒服,下意识的想要用帕子掩住口鼻,却又觉得不礼貌,强撑着与郑令意说了几句话,竟干呕了起来。 大家俱看过来,吴聪倏忽的转过身来,看着郑嫦嫦的目光里充满了鄙夷之色,“若是不舒服,来这里假惺惺做什么。” 他说的是郑嫦嫦,骂的却是郑令意。 “这句话从你口中说出,也是一等一的笑话了。”郑令意毫不客气的说,郑嫦嫦抓着她的腕子,示意不要与吴聪起冲突。 第三百零九章 冲撞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令意将郑嫦嫦给搀了出去,米霁月冷冷的睇了吴聪一眼,又给灵前上了一炷香,跪拜道:“内子失仪,并非有意。” 米家人虽是礼法上的兄弟,可论起来并无血缘,米霁月的性格与吴罚并不相似,但这护短的样子却是一脉相承。 郑嫦嫦的确是做出了失态之举,可她也并不是成心的,吴聪看着米霁月动作,却不敢再说米霁月什么。 万圆圆连忙打圆场道:“要不要紧,需不需请个大夫来瞧瞧。” “若真不适,自行家去。”米霁月略一颔首,转身寻郑嫦嫦去了。 吴雁是真真悲戚,哭倒在自己夫君怀里,无暇顾及他们之间的风波,倒是那卢家哥儿,抬头瞧了吴聪一眼,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意思。 卢家哥儿唤做卢修尔,他搂着吴雁的肩头轻声安慰了几句,又对万圆圆道:“大嫂,何处可以供雁儿梳洗一下?” 万圆圆让下人引了两人去隔壁的厢房里,高曼亦也想洗把脸清醒一下,她只去边上的偏厅坐了坐,让香阳拧了个帕子来。 吴雁被搀着到了厢房门口,还未推门,房内就有人将门打开了。 绿珠见到两人福了一福,道:“奴婢去要一壶米浆汤来,您二位可要吗?” 吴雁早上就没吃什么,卢修尔看着她干裂的唇瓣,对绿珠道:“劳驾。” 屋里的气氛有些说不上的古怪,本是悲伤的日子,可那几人却好似有些愉悦。 米霁月脸上还挂着笑容,见到他们夫妻俩来了,米霁月连忙正色道:“抱歉,只是方…… 语意未尽,却又默了。 郑令意看着吴雁憔悴的样子,又看了郑嫦嫦一眼,为米霁月解释道:“方才诊出有喜,表哥这才面带喜色。” “恭喜恭喜。”卢修尔连忙道。 吴雁也看向郑嫦嫦,勉力微笑了一下,道:“我可得沾沾你的喜气了。” “这大夫可还在?想请他给雁儿也看看。”卢修尔道,却又觉得众人神色一凝,像是自己说错了什么 郑令意对小厮打扮的甘松一点头,甘松便上前为吴雁诊脉。 “嫂嫂,这是?”吴雁和卢修尔俱不解。 郑令意平静的说:“没什么,只是不信公爹死于中暑,所以偷偷带了个大夫让他进来瞧一眼。” 郑令意说的平静,好像是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对于卢修尔来说,却是骤然窥见丈人家的辛秘,紧张的脸都红了。 他只知吴家人口不多,妻子虽是庶女,也只是唯二的女儿,嫁妆也不曾被克扣,他以为吴家也是个家风清正的人家,唯一出挑的就是眼前这位三嫂和她的夫君了,说是未分家就搬出去住了。 没想到今日一来,却遇上这样一桩事。 “那,那……吴雁更是说不出话来。 郑令意的手还放在郑嫦嫦膝上,刚得知妹妹怀有身孕,实在是高兴,但悲伤也没有被冲淡。 她对吴雁道:“粗粗一看,并没瞧出什么。许是我多心了。” 余下更多的,她并不打算说给吴雁知晓,吴雁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成了。 吴雁还想再问,见郑令意一抿唇,她便问不出口了,知道有些事情自己无能为力,想想还是罢了。 甘松一开口,岔开了这夫妻俩的注意力,“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失了些精神。等米浆到了,多喝两杯就好了。” 卢修尔正要道谢,绿珠端着米浆汤就撞了进来,她还是留了些分寸的,但还是叫屋里的人一惊。 “夫人!”看得出,她竭力的在保持镇定,但还是难掩慌张之色,“奴婢方才一路来,听见有个婢子说什么,哥儿被冲撞了,问了她也说不清楚,还是咱们自己去瞧瞧吧。” 郑嫦嫦忙示意米霁月跟着去,走到门口却被郑令意给推了回来,道:“先带嫦嫦回家去。” 郑嫦嫦瞧着她同绿珠走了出去,喃喃道:“姐姐永远都是这么不放心我。” 她的手下意识的掩在自己的小.腹上,米霁月轻声道:“我同爹娘说一声,不管怎么样,总得先送你回去才是。” 郑嫦嫦知道如今在这待着,反倒是让郑令意和米霁月多添几分担心,虽然挂心着出事儿的哥儿到底是哪一个,但还是点点头,对米霁月道:“你送我回去,然后回来伴着爹娘吧。” 伴着爹娘是虚托,是想给郑令意多增一份底气才是。 米霁月答允了,嘱咐甘松暂时不要离开此处,很快去寻米鼎文夫妇。 郑令意和绿珠步履匆匆的拐过好几条长廊,几个孩子已经换了好些个地方溜达,一路找一路寻,终于在靠近内院的花园别角里找到了被仆妇团团围住的几个孩子。 酱生的乳母一瞧见郑令意便抱着酱生靠了过去,她颤栗着说:“夫人,冲撞的不是小少爷。” 酱生眼神清亮,显然没被吓着。 他伸了手就要郑令意抱,郑令意抱了他,他揽着郑令意的脖子,小小声的说:“娘,哥见到蛇!” 酱生是很淘气的,没人陪他玩的时候,总喜欢拿个小铲子四处掘土玩,郑令意也没拘束着,只是冬日里的时候,叫他不小心掘出一条冻僵的小蛇来,这大概是他第一次体会到何为害怕,也知道这滑.腻腻的长条叫做蛇。 后来又一日,见桌上有一道鳝鱼,他捂了眼睛不敢看,只说:“蛇呀!” 他还不大会描述恐惧这种感受,一律称之为蛇。绿珠掸头发时掸落一只蜘蛛,吓了一跳,酱生也说她见了蛇。 郑令意将酱生递给绿珠,自己去看点儿,点儿被香寒抱在怀里,双眸紧闭着,牙关紧咬着,浑身都在颤抖。 香寒不住的唤着点儿的名字,嘴里碎碎不停,人都有些魔怔了。 郑令意蹲在点儿身边,看着孩子昏迷不醒,心里十分焦急,她四下看了一圈,见梅姐儿和广云也都是好好的,只是满脸的焦急担忧。 “这,这么多的人跟着,怎么偏就叫点儿瞧见了,到底瞧见了什么?”竟没人答得上来。 郑令意真是想不出,天光白日的,若是有个冲撞,也不该是在这小花园里呀,明明说不通。 “点儿!”高曼亦不知何时来到,见到她的心肝肉成了这个样子,又是一场慌乱。 郑令意指了个有力气的仆妇将点儿就近安置在厢房里,其余的人也闻讯赶来,大夫也来了,施了几针之后,点儿倒是不发颤了,只是人还未苏醒。 第一个跟上点儿的就是香寒,自然被围住问个不停。 香寒的神色也极为难看,她怔怔的说:“哥儿说‘鬼’!他见着‘鬼’了!” 在今日见鬼,见得还能是什么鬼,亡魂死而不散,必有心愿未了。 乔氏面色涨得红紫,她瞥了米鼎文和滕氏一眼,难以揣摩他们的想法,只能先骂道:“胡说八道!大白天的说见鬼,我看是你照顾不周出了差错,竟推到鬼怪身上去!” 刚得知郑嫦嫦有孕,米鼎文和滕氏此时恰是好心情,但见着幼童如此受罪,这份好心情自然也淡了,滕氏还去床铺跟前瞧了瞧点儿。 不知道是不是被乔氏的斥责给吓到了,点儿忽的惊哭起来,嚷嚷着叫娘。 高曼亦心疼不已,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把点儿搂在怀里,不住的说:“娘在,娘在。” 孩子醒了怎么说也是好事,哄他喝了定惊茶,渐渐的,眼神里也就恢复了清明。 乔氏刚才被高曼亦闹了个没脸,很想在米鼎文夫妇跟前找补些回来,便讪笑着道:“我这儿媳,性子急躁一些,切莫见怪,切莫见怪。” 高曼亦虽没有指名道姓,可大家都知道她是冲着乔氏发的火,米鼎文和滕氏并不觉得同自己有个什么相关,乔氏既然要装着,滕氏也只好尴尬的笑了笑。 米鼎文一句话也没有,把酱生从吴罚怀里要来抱一抱,心想着郑嫦嫦肚子里的孩子许是叫他给招来的,更是觉得酱生招人喜爱了。 “哥,哥。”酱生坐在米鼎文身上还不安分,扭着身子,往内室的探去,看样子是想去看望点儿。 郑令意没办法跟他说道理,只好道:“哥哥在睡觉呢。” 酱生捂住嘴,道:“悄悄看,悄悄看。” 看着他这可爱的样子,连吴永安的神色都轻松了一点,只有吴聪刻意不去看他。 郑令意只好领着他去扒门缝,没想到点儿的眼睛这么尖,比高曼亦还发现的早。 高曼亦见他忽的笑了起来,还以为是发癔症了,又见他凭空招手,正吓得厉害时,见到酱生笑着小跑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脸奈何不得的郑令意。 “哥!哥!”酱生活泼泼的叫了几声,把点儿脸都叫亮堂了,“没有蛇,不怕哦!” 点儿皱了下眉,又对着酱生笑了一笑,继而看向高曼亦。 高曼亦与郑令意对视了一眼,心知他是有话想说,柔声道:“娘在这儿呢,不怕啊。” “娘,我好像瞧见了一个女鬼,但,但应该是人吧。” 第三百一十章 池藻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你,你怎知她是人?”一听到女鬼这个词,高曼亦手心都凉了,又听点儿说是人,温暖的血液才一点点涌回来。 酱生的耳朵早早被郑令意给捂住了,他正不解的抬头看着她。 “她穿的一身白,脸上又是脏兮兮的,在假山洞里一下冲过来,起初是吓到我了,但现在想一想,她身上好像是暖的,而且,她有些像,有些像祖父身边伺候的那个婢子。”点儿始终皱着眉头,不太肯定的样子。 ‘舟娘还在府里!’郑令意警醒了起来,‘而且境况不妙。她为何藏在假山洞里,见到人来了,她躲什么呢?’ 吴老将军身边的伺候的婢子,又没了踪迹,高曼亦显然也想到了舟娘,她没想郑令意这样想这么多,反而松了口气,对点儿道:“肯定是了。她伺候你祖父出了岔子,如今是躲在府里不敢见人了。没事儿,娘把她给找出来就是了,就在府里头,难道还怕找不到她这个人吗?” 点儿好像还有什么话想说,高曼亦又怕他说话费了精神,又或是顾忌着郑令意还在,怕小孩子的话真假难辨,叫大人听去了又要瞎想一通,便想要哄他睡一会子。 酱生从郑令意怀里挣脱了出去,跑到床边,往被褥上搁了一块黏糊糊的东西,又很得意的对点儿笑道:“甜的。” 高曼亦不知说什么才好,见点儿笑了,更是不好开口。点儿笑着向酱生伸出手,酱生借力一攀,就挨到了点儿身边。 “这孩子,哪里存下来的,这,这不是昨日吃的玫瑰搽穰捲吗?”郑令意连忙用帕子抹了早已不成样子的酥卷,酱生看见自己好不容易省下来的酥卷被郑令意给收拾了,嘴巴一瘪一瘪,马上就要哭了。 “娘,给我和弟弟做些点心来吧,咱们院里那个红米糕最好,快要些。”点儿真的是很疼酱生,见他委屈了,连忙用糕点来哄。 他张口要吃的,又不再想刚才那件事,高曼亦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不肯,也不要婢子去传了,左右郑令意在这看着两个孩子,她自己就回院子张罗去了。 酱生听得懂点儿的话,眼泪马上就收了,郑令意说他是个假把式,他听不懂,乐呵呵的笑着,又倒在点儿腿上滚来滚去。 点儿在梅姐儿身边做惯了弟弟,梅姐儿虽也待他不错,但姐弟相处起来又与兄弟不同,他得了个这样可爱的弟弟,真是怎么看怎么喜爱。 只是点儿看着酱生笑着笑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睇了郑令意一眼,笑容渐渐的消失了。 郑令意怕他情绪上还有些不好,便伸手去拍酱生的屁.股,屁.股肉一晃一晃的,对点儿玩笑道:“看,像不像蒸酪子。” 甜甜的奶酪子蒸好了就是这样,摇摇晃晃的,质感像冬日里常吃的肉冻。 “酪子!”酱生也有日子没吃蒸酪子了,听到这个吃食顿时一喜,妄图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却因为腿短力气不足而失败。 点儿又笑了,将酱生抱起来搁在自己两腿间,又看向郑令意。 郑令意被他看得奇怪,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婶母脸上有什么吗?怎么这么看着婶母?” 点儿的眼神很纯净,又很通透,像是能看穿他们这些大人心里复杂的想法。 “那个婢子身上有池藻腥气。”点儿就说了这么一句,便低下头去与酱生玩了。 吴家有个池子,横跨了内院与外院,位置也很接近点儿受惊吓的花园。 郑令意不知道点儿为什么独独要告诉她,这个孩子看起来很外向,心里却有千重结。 郑令意想伸手摸一摸他的头,手都到了跟前,还是顺势放了下来,只摸了摸酱生的耳朵。 “好。”她囫囵的说了一个字,起身去外头寻吴罚了。 夫妻两人在内室的门边说了几句话,那旁的吴聪和乔氏便不错眼的盯着看。 吴罚垂了下眼,表明自己知道了,郑令意又缩身回去照看两个孩子。 外头又热闹了起来,吴永安的声音格外突出,隐隐约约听到些什么‘嫡子嫡孙’‘家产’一类的话,点儿皱了皱眉,捏着酱生肉乎乎的小手不松开。 “既是事实,自然该按着规矩来的。”郑令意浅浅的替吴永安解释了一句。 她看出点儿对于吴永安的嫌恶,她虽对吴永安也没什么好看法,但亦觉得一个孩子看不起自己的父亲总是不大好的。 点儿似乎很奇怪郑令意会替吴永安说话,像是有些想不通这其中的道理,抿了抿唇,低头去教酱生数手指。 从一二三再到一二三,点儿的耐性也真是太好了一些,等高曼亦带着糕点回来的时候,酱生已经鹦鹉学舌的学会了‘一二三’的说法,只是并不明白具体是何意思。 高曼亦看着两个孩子胃口很好的吃着糕点,心里一块大石总算是放下了,拉过郑令意的手,道:“还好有你家的这个小福宝,真是该让他们兄弟俩好好来往来往。” 这屋里气氛融洽,另一边却是闹得人仰马翻。也算他们还有些分寸,挪到正屋去吵闹了。 虽然自家儿子娶了吴罚的妻妹,但米鼎文并不觉得自家就需要偏帮吴罚,他也并未表现出要这个意思来,甚至于一开始就说了嫡庶有别,分家自该按着规矩分。 可若是吴老将军临终前有话留下,自然也该考量他老人家的意思,不过这几人一口咬死了说没有话留下,米鼎文也没办法。 乔氏好似拿了圣旨般得意,说吴罚在吴老将军生前好处拿的最多,侍奉的最少,此时若还有几分良心,便什么都不该拿。 她一下露出了狐狸尾巴,米鼎文也觉得鄙夷,看了吴聪一眼,道:“毕竟是尸骨未寒,说分家一事是否太早了些?而且,你家老四不还没有娶妻吗?如何分?” 吴聪朝米鼎文深鞠一躬,道:“多谢表叔替晚辈考虑,只是晚辈相信母亲会秉公处理,不会让不该得之人得了,也不会让该得之人失了。” 乔氏睃了吴罚一眼,愈发得意。 米鼎文皱眉道:“分则散,合则利。你们三人毕竟是兄弟,目光该放的长远一些,不要如后宅妇人一般,只着眼于蝇头小利,而不顾往后的利好。” 这话如一巴掌打在乔氏的脸上,不可谓不重,也是直接揭破了盖在吴永安和吴聪脸上的遮.羞布。 开口的是米鼎文,乔氏只能是生生的忍了。 说白了,在米鼎文看来,他们两个加在一块也未必抵得上吴罚一人出息,为了能分家多得一些,生生的排挤了这个兄弟,日后也断绝了来往,分明就是极为愚蠢的选择。 吴永安涨红了脸,又不敢明目张胆的说米鼎文什么,扭捏道:“表叔怎么,怎么偏帮三弟。” “不是偏帮,是长了眼睛。”米鼎文尚算好声好气,滕氏却有些坐不住,只想快些回去看一看郑嫦嫦。 此时高曼亦进来回话,说点儿是大概是被舟娘给吓着了,如今已经无碍。 她说了这话又出去了,吴永安不受控的攥紧了手,偷偷的看了吴聪一眼,吴聪在心里暗骂他是蠢货,只做出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来,心里却也着急,只以为舟娘逃了出去,却不想她居然就躲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这个舟娘若是确有照看不周之出,也需得惩治一番才是。”米鼎文道。 “自然自然,已经让人去寻了。”吴永安忙不迭的说着,又去观察吴罚的脸色,过分的殷勤了些。 吴罚好像在出神,压根没听这些人在争辩些什么,可他又不慌不忙,让人觉得他在胸有成竹的等待着什么。 没过一会子,有个小厮一路小跑了进来,在吴永安耳畔说了几句,吴永安面色一变,拍案而起指着吴罚道:“老三,你又在家里搞什么!别以为自己会些功夫,就能肆意妄为了。” 吴罚手边的茶碗震了震,他瞥了一眼,又见吴永安掌心通红,为了强撑方才的气势,他可得忍痛。 吴永安看着门口眼神忽然发直,吴罚没有回头,从脚步声中分辨出了来人——甄信和舟娘。 舟娘身上披着一件外衣,脸上也干干净净的,在被甄信带过来之前,已经梳洗过了一番。 “反正是找人,我找与你找,有何分别,人不都在这了吗?”吴罚坐着反问吴永安,反比他站着更具气势。 自然是有不同的,若不是甄信先找到,舟娘此时怕就不在这里了。 吴聪急急上前,关切道:“你这几日上哪去了?” 舟娘见吴聪过来,揪着甄信的衣角就藏到他身后去了,叫吴聪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米鼎文见状自然知道有隐情,肃然又愠怒的说:“你知道些什么,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 舟娘木木然,道:“奴婢伺候不周,甘受责罚。” 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书信一封,交给了米鼎文。 上面果然是吴老将军的遗言,密密麻麻,巨细无遗,只是字迹有力端正,不像近日所书。 米鼎文不解,“这…… “将军早就写好了的。”舟娘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再说话。 米鼎文粗看几眼,吴家的田产、铺面、现银、古董等等一大半都分给了大房、二房,大房写明是给两个孩子的,万圆圆可以调配支取。 二房却直接略过了吴永安,只是写明了是给嫡孙的,甚至于连梅姐儿的嫁妆都考虑到了。 吴聪也分到相当大的一份,倒是吴罚的那一份单薄了许多,奇怪的是,虽然单薄,却是每一项都列了出来。 米鼎文瞧着其中几件熟悉的东西,恍然大悟,原是将自己的爱物都留给了吴罚。 米鼎文看罢,将信纸递给乔氏,乔氏迫不及待的接了过去,对上头的内容大感意外。 米鼎文看着乔氏震惊不解的样子,道:“父母之爱子,必为其计深远,我看你的心思还是歇一歇吧。他早就安排妥当了。” 吴永安看不透乔氏的表情,三步并做走上前去,夺过来一看,愕然道:“爹这是什么意思?为何径直给了点?只当我死了吗!” 吴老将军在这个儿子身上看不到希望,索性都托给孙子了。 “既有明言,那就按着这个来办吧。你们也该满意了,老四跟大房二房比起来,也确实没分到什么。” 吴罚听了这话,并没有失望之色,只是盯着舟娘瞧,舟娘斩钉截铁的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即便这几日东躲西藏,睡在湖边嶙峋的石头草垛里,她也没办法恨他。 吴聪心下一松,又睇了吴罚一眼,吴罚心里早有定论,理都没理他,只对舟娘道:“既这样,那就罚你去庵里修行十年,为将军祈福超度。” 这个惩戒对于舟娘来说简直像是赏赐,她很诧异吴罚竟没有逼她,她已经想好了,吴罚如若不满,硬要她说,她便一头撞死。 “如此不错。”米鼎文点点头,堵住了乔氏的话。 乔氏的目光在舟娘和吴聪身上转了一下,也不说什么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父与子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傍晚的时候,天忽然的阴沉了下来,天空上快速的袭来一片厚厚的雨云,将整个吴宅都笼罩在阴霾之下。 点儿和酱生睡了半个时辰,起床后去灵前侍奉了一会,然后又回到厢房歇息,至于大人们在争什么闹什么,两个孩子尚不知晓。 兄弟俩坐在席上,点儿正在喂酱生吃甜米糊,室内迅速的暗下来,像是被裹进了巨兽的口中,点儿一愣,手也停住了,酱生见他不喂自己,便努着嘴一口咬上去。 “哥儿莫怕,奴婢去点灯来。”香寒知道点儿不喜欢黑暗,连忙去寻别的婢子拿油灯和火折子来。 “我,我才不怕。”点儿嘟囔着说,又觑了酱生一眼,怕在弟弟跟前失了面子。 酱生眼睛亮亮的,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压根没觉察到点儿的心思,只张了嘴道:“哥,吃呢。” 点儿一笑,忙用小勺子撇了一点喂给酱生。绿珠在旁看着,偷偷笑着,也觉温馨可爱。 此时外间的门一下开了,绿珠还以为是风雨欲来吹开的,正要去关门,就见高曼亦走了进来,她神色很不好,脸上妆面却齐整,好像是重新敷过粉的样子,绿珠低下了头。 高曼亦站在内室门口缓了口气,开口柔道:“点儿,在做什么?” 点儿和酱生一齐抬头看他,点儿又往酱生口中喂了一点米糊,笑道:“娘,弟弟吃的好乖。” 高曼亦蹲下身子摸了酱生的脑袋,又摸了摸点儿的脸,道:“晚上回外祖家用膳吧。” 她尽量说的平常,但点儿毕竟大了,轻易觉察到不对劲之处。 “今日?今日去,不大好吧。” 郑令意随后缓步而至,听到这一句,凝眉想了想,按了按高曼亦的肩头,道:“嫂嫂,该你的,你得守着呀。” 高曼亦飞快的侧眸睇了郑令意一眼,想起方才吴永安失心疯一般的模样,强忍住泪意,道:“怎好意思叫你来安慰我?”吴罚分得那么一点东西,她看了都觉得脸红。 郑令意笑道:“我倒觉得不错,公爹屋里那个细颈子的玉瓶我的确想了很久,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高曼亦笑了一声,道:“那玉瓶儿的确是不错。” 绿珠已经很有眼力价的将酱生和米糊一起带走了,点儿挨到高曼亦膝边,担忧的道:“娘,怎么了?” 高曼亦睇了郑令意一眼,犹豫着该不该将这事儿告知点儿。 郑令意略一点头,高曼亦又想了想,道:“祖父将咱们房里分到的身家都归到你名下了。” 点儿看着高曼亦,竟笑了一笑,笑容有些凄惘,完全不似个孩童的神情,道:“爹不高兴了?” 一句话差点又把高曼亦的眼泪给说出来,她说不出口,只有点点头。 “祖母怕是也不大乐意吧。”点儿低下头,郁闷的扯掉茶桌垫布上的一根开了须的流苏。 虽然是亲孙也是嫡孙,可点儿离成年掌家还有些年头,这些产业钱财必定是掌握在高曼亦手里经营,乔氏怎能放心的下? 想起刚才乔氏与吴永安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的样子,高曼亦咬牙道:“娘想明白了,你爹是个靠不住的,你祖父这么做,何尝不是想到了这一点?为了咱们娘仨以后的日子,这回是必定要争了!便是闹得难看,娘也要争。” 点儿没有说话,高曼亦还担心自己是吓着他了,正欲宽慰,就见点儿抬起头来,眼神坚定的说:“娘,今个外祖家还是不去了,外祖家既是明日来人祭拜,那你今日就让身边人去传个口信,将这事说明白了。” 点儿声音渐渐低下去,头也低下去,道:“这事拖不得呢。我还小,怕帮不了您,还是请外祖舅舅他们来,更好些。” 高曼亦本也是这么打算的,可听到这些盘算从点儿口中说出,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酸涩滋味,越瞧见酱生的单纯天真,越觉点儿的懂事叫人心酸。 这事儿逼着她的儿子长大,逼着他计划钳制他的亲生父亲,高曼亦本可以都不告诉他,掩饰的好好的,可她终是要依靠这个儿子的啊,点儿不能永远是天真的。 他还有有个姐姐,梅姐儿还要靠着这些身外之物和一个立得住的兄弟,帮着她日后在婆家站稳脚跟。 高曼亦生生忍住眼泪,哽咽道:“好,好,娘去办。” 郑令意心里也是感慨万千,高曼亦虽说挑夫君的眼光一般遇,可好歹儿子还争气,也向着她,只要抛开了情爱,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也不知明日一日能否交割的下,南院如今门口还守着四弟的人。三房的东西倒是都一样样的列明了,细枝末节的,旁人也瞧不上,只怕你这好些空隙可钻呢。” 地契、房契、银票,少了那么一张,都是大头。 “我和大嫂那各有一套钥匙,缺了谁的都开不了。婆母那只有她自己的那点嫁妆了,中公的账册和库房也早都是我和大嫂在打理了。我同大嫂合计合计,将中公的那一份分给你们。” 高曼亦倒是不怕这一点,可话刚说出口,便差点叫人打了嘴巴。 她院里的香荷匆匆的寻了过来,也顾不得郑令意在场,急急的道:“夫人,少爷他,他在你屋里找什么钥匙!闹得一团乱,谁去拦就挨了打了。” “真是疯魔了,这外头还都是来祭拜的宾友。”郑令意忽然想着吴罚同万圆圆一道正在外院招呼忙碌,万圆圆定然是没有精力去管自己的门户,脱口而出道:“遭了,会不会大嫂院里也?” “弟妹,那你去大嫂院里看一看罢!点儿,咱们快走!” 高曼亦和郑令意只好兵分两路,在去万圆圆院里的路上,郑令意还想着吴永安或许没无耻到那地步上,可瞧见杜丽娘抱着广云立在院中战战兢兢的样子,只有骂一声混账。 在万圆圆这里搜屋的是翠珑,这母子俩也算是一脉相承了。 屋里还乱哄哄的,显然没有找到想要之物,翠珑发了脾气,骂了几个婆子,刚出门口就见到了郑令意。 广云一见到她这张脸就大哭起来,像是看见了可怖的人熊。 杜姨娘唱起歌谣来哄她,古朴童稚的歌谣和屋里婆子们翻箱倒箧的声音交织着,格外的对立古怪。 翠珑瞥了杜姨娘一样,没好气的说:“你是怎么带孩子的,姐儿叫你带的这样胆小!” “还能怎么带,不就是叫你这样的狐假虎威的奴婢吓到姐儿了,也该是杜姨娘的不是,这院里难不成没人了,叫人进来像贼一般的搜罗!”郑令意一句话连着将院里的人都训了个遍,当然,被骂得最厉害的还是翠珑。 郑令意和吴罚如今都不靠这府里吃饭,是拘不住的人,翠珑不敢与她硬碰硬,只没什么底气的说:“三少夫人管的也太多了,既分出去了,只过你的太平日子就是,大少夫人却还是要一辈子孝敬咱们老夫人的。” 连杜姨娘都立刻听出了她这话里的意思,郑令意哪能听不出,她盯着翠珑看了一会,发现她一副得意模样,说这话还真是发自肺腑,并不是虚张声势的,不禁觉得好笑至极,道:“这话倒是不假,往后老夫人也只能靠大嫂和二嫂的孝敬过活了。” “你!”翠珑气结,索性不理会郑令意,又进屋去催几个婆子,“找到没有!?把床也给我拆开来。” 郑令意扭脸看了一圈,万圆圆这院里的大多是粗使的婆子和婢子,正合了郑令意的意思。 “进去把人给我扯出来,谁扯得一个丢了出去,大少夫人会赏银五钱。”郑令意对着她们说。 下人们顿时交头接耳,跃跃欲试,却没人敢做第一个出头鸟。 连杜姨娘都怯怯来同郑令意说:“三少夫人,我们院里现银不多的。” 郑令意高声道:“如今不同了,老将军留下遗嘱分了家,你们大夫人富贵了,莫说五钱,若是得力些,将人扔出院子去,一两银子也不过是小小意思。”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两个粗脖子的婆子搂着袖子就进去了,只听见翠珑惊叫一声,随后那两个婆子各推搡着一个人就出来了,虽然双方缠斗的有些狼狈,但这两个婆子险胜了。 郑令意抚掌笑道:“不错,二两银子我先替嫂嫂给了。” 说着就扔了两块银子过去,分量只多不少,院里的人一下就涌了进去,像抓鸡似的把屋里的人都抓了个干净,统统的推了出去,又一拥而上,将门栓给拴上了。 郑令意点点头,听着门外人骂骂咧咧的好一会才静了,她便道:“守好门户,挨过了这几日,往后再跟着大嫂嫂,就不是如今这苦哈哈的日子了。”众人齐声应下。 万圆圆是在送走了外院宾客后才知晓自己被‘抄了家’的事情,郑令意也正是要回去的时候了,万圆圆抱着广云从内院一路追出来,将广云塞给绿珠,道:“弟妹,今夜安生不了了,我和二弟妹已经说好了,怎么也要熬过这一夜。广云你先帮我照看着一夜吧。” 再怎么样,乔氏总不至于拿孩子做筏子,郑令意正奇怪着,乔氏握着她的手重重一捏,郑令意只好先答允下来。 第第三百一十二章 一夜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广云在绿珠怀里很乖,万圆圆还给她带了一盒子的点心,广云大大方方的拿了出来,分给酱生吃。 女娃娃香香软软的,抱着也不费劲,绿珠的手环在广云腹上,马车偶尔一颠簸,她忽然觉得触感不对,像是有硬物。 “姐儿,你怀里是什么?玉佩吗?膈不膈?”绿珠问了一串话,郑令意看了过来,广云正咬了一口酥饼,用小手接住碎末,很坦然的说:“娘藏在我怀里的钥匙。” 绿珠看了郑令意一眼,将那一大串的钥匙从广云怀里摸出来,给郑令意看了一看,郑令意哑然失笑,对广云道:“你可得收好了。” 广云点点头,认真道:“娘说让婶母帮着藏一夜,以后吃饭穿衣都靠这个了。” 郑令意看着那个被塞上马车的食盒,索性也一层层的揭开来,果然只有上面一层是糕点,下面全是中公的印章和账册。 “还真是,信得过我。” 她也不知该作何感想,万圆圆深知她和吴罚都不会贪这笔钱,原来自己的性子,也叫旁人摸得这样清楚。 广云是被两个女人养大的,两个女人之间没了男人,共同的养一个孩子倒是相安无事。郑令意先前没想到万圆圆能将广云养的这样好,虽然广云不太爱讲话,但问一句答一句,没有小家子气。 酱生在马车里看着广云,好像奇怪小姐姐为什么要跟着过来,他吧嗒吧嗒的吃完了一个饼,抬头看着郑令意道:“哥?” ‘哥哥怎么不跟着一起回家呢?’酱生想要问。 郑令意捋一捋酱生的头发,道:“哥哥有事儿忙着,过几日再陪酱生玩。” 回到吴宅门口,正见着陈家的下人站在门前同榆钱说话,原是沈沁让来带口信,说自己明个会去吴家吊唁,又添请帖一封,打开一看,竟是沈规与严家的婚事,婚期定在秋日里。 沈沁的信中也言婚事匆忙,只是严家姐儿和沈规年岁都大了,‘承蒙天恩’由内务府来主办这场婚事,所以早早的就定了下来。 “严家姐儿看着模样不差,年岁很大了吗?”郑令意有些不解,喃喃自语道。 “夫人,您说什么?”绿珠没有听清,郑令意晃了晃信纸,“无事。” 吴罚回来的晚,已经是子时了,郑令意去看酱生和广云,两个孩子睡在一处,皆很安稳。 提着晚灯从廊上回门时,正见到吴罚自月色中走出,面孔俊逸,她情不自禁的一笑道:“回来了?” 吴罚走到她跟前时才从眼眸中流露出倦意来,伸手轻轻的揽住她,道:“饿。” 真正忙着事情的人哪有时间吃东西,万圆圆匆匆忙忙塞点心的样子郑令意看在眼里,早就给吴罚备了吃食。 小厨房里煨着一砂锅的鸡汤,自她回来时就吩咐了,正是汤浓肉嫩的时候,下了细面端过来,吴罚埋头饮汤吃面,吃的肠胃熨帖,通体舒畅。 “舟娘送到城外庄子上去了,我拉了两车的东西回来,你明日让人收拾一下,单子上有些剩余,明日再拿一趟就是了。”吴罚搁下筷子,碗里已经是空空如也,真是叫饿坏了。 “你,你今日就搬东西了?”舟娘的事情倒是不出意料,只是郑令意没想到吴罚会如此着急的搬东西,她以为吴罚并不十分在意。 “二嫂来求我的,也是她趁着无人注意,昨个锁了南院的屋门,今日又偷偷的给了我钥匙。” 吴罚从腕子上褪下一条粒粒饱满滚圆的珠串,放在郑令意手心,道:“爹房里那一匣子的首饰都眼熟的很,想来大多是娘从前戴过,或没来得及戴的。” 他在屋子里看了一圈,随手拿了首饰匣子最上头的这条珠串。 郑令意将珠串套在了腕上,这珠串成色很好,颗颗莹白无瑕,价值不菲。 吴罚今日就着手搬了东西,想来乔氏与吴永安急得跳脚,生怕他多拿了,定然会派人看着,高曼亦与万圆圆这一夜便可安生些,待到明日高家人至,高曼亦也就有底气了,也不知万圆圆能不能借着高曼亦的势头将自己那一份也弄到手。 不过万圆圆将广云连着钥匙账本一并藏在郑令意这,郑令意只怕是想要袖手旁观也不能够了,这一事决定了两个女子的后半生过得如何,她们俩绞尽脑汁也要琢磨出办法来。 吴罚与郑令意夫妻俩,不就一人一个,被高曼亦和万圆圆求上门,也捆住了吗? “她说与你议好了,中公财物会分咱们一份。”吴罚看着郑令意笑了一笑,好像在笑她是个精明的小财迷。 看着郑令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吴罚笑意微敛,知道自己怕是叫高曼亦给诓了一遭。 “提是提了一句,我倒没听进去,若是这样,钱总是个好东西,何必不要呢。”想起来高曼亦的确是说了这句话,郑令意托着腮帮道。 看着她上下眼皮打架的迷糊样子,吴罚的脸色好看了一些,沉吟片刻道:“罢了。” 再怎么打算也是为了两个孩子,同她计较这些也无滋味。 这几日是没个歇了,第二日晨起,夫妻俩又早早的去吴家了。郑令意留下了两个孩子在家里,没让他们再去。 昨天吴家乱糟糟的,家里的主子们都快打起来了,要不是吴罚和万圆圆勉强镇着,只怕下人们也要不安分,听着好些个下人明日暗里的抱怨说活太多,干活肚饿,头昏眼花的。 下人们就是这样实际,不吃饱了肚子,谁人肯好好的干活。 她在吴霞店里订了好几大笼屉的豆腐包子和茶叶蛋,吴霞不敢怠慢她的光顾,早早的就让人送来了,到得还比郑令意略早一些,且嚷嚷开了,说是三少夫人和三少爷的赏。 到底是吃人嘴软,一早听在耳朵里的请安都听着要真心实意许多。 也不知道吴罚昨天搬东西的时候使了怎样的阵仗,只听佩儿说,趁着昨个夜色黑,甄信领着人都去了吴家。 赵护院也露了脸,胡子拉碴的,脸上神色讪讪的,对着吴罚总是有些难言的愧疚。 吴罚长腿一迈就越过他去,赵护院心里更不好受了,见郑令意留步,他又忐忑起来,怕郑令意要埋怨他没守在老将军身边。 “叙旧叙的畅快吗?”郑令意这话像是讽刺,语气却轻轻松松。 赵护院心里不安,把话当做训斥来听,“小人该死。” 郑令意又问,“是你自己临时起意去军营,还是有人明示抑或暗示?” 赵护院没太明白郑令意的意思,挠了挠自己的鬓角,顺着她的话想了一想,神色渐渐地有些凝重起来。 他想起什么来,却又说不出口,你你我我的支吾了一通。 “男子汉大丈夫,这副吞吐样子着实难看。”郑令意也生了气,扭脸就走了。 甄信急得跺脚,又在赵护院身边蹦跶着,压着嗓子着急的说:“义父,你这是怎么了?想起什么异样就同三少夫人说呗!你自己都说,老将军平日里看着不动声色,实则最看重三少爷这个儿子,你就是看在老将军的份上,也该说啊!” 赵护院转身就走,甄信在后面又蹦又跳的追着,也不知问出个什么没有。 万圆圆是迟来的,郑令意见她这样便知是在得了自己和吴罚到了吴家的消息之后才敢出门的,她经了一夜之后更加憔悴了,在这白花花的一片里头,反而显得相宜。 “广云在我家中,没叫她来。”郑令意见她的目光往她身后一探,便先道。 万圆圆点点头,干裂的唇瓣勉强扬出一个笑来,道:“好,劳烦弟妹照顾了。” 凤儿为她喝了几口甜米粥,万圆圆才有了些生气,她看向吴罚,轻声道:“多谢三弟昨个解围” “我走之后,没再闹出什么?”吴罚上过香后,又跪拜过之后,才道。 万圆圆嘲弄的笑了一声,抓着椅把的手一攥,道:“只差没有将我捆起来打了。” 她说着,将脖子上的丝巾绕开一圈,又很快掩去,一块青紫闪现片刻,像是被人扼颈所致。郑令意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竟然直接对万圆圆动手,吃惊的一下站起身来,门外的婢子看了进来,道:“少夫人,有什么吩咐?” 绿珠对她一笑,道:“这有我,你忙去吧。” 万圆圆见郑令意如此激动,反倒笑了笑,道:“瞧着可怖,可他们也不敢真闹出人命来,只是二弟来我院子里时满肚子的气,情急时失了手,所以掐了我一把,被杜姨娘一哭,几个婆子再拦一拦,也就松开了。说起来,还没谢过弟妹替我收拢人心,不然昨夜怕也不会这么好过。” 吴永安看来是没在高曼亦处得到什么便宜的,只怕是还叫高曼亦给打了脸,可如此欺负到长嫂头上,未免也太不像话了一些。 “光是你院里的人,可不够。”郑令意朝门外睇了一眼,道。 万圆圆掀开茶盖,只瞧着碧澄的茶水却没有碰一碰,道:“我省得,自然统统要换过,不然,在这宅子里,我怕是连杯水都不敢喝了。昨个小二还叫婆母给抱去了呢。” 小二便是过继给吴永均的那个男孩。 万圆圆对这个男孩没有待广云上心,可也是跟了她不少日子,一切言行照着大房未来的支柱所教养的,乔氏带了小二走,无非就是想要大房的那一份。 第三百十三章 乔家人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万圆圆若说自己不心慌,定是打肿了脸充胖子,高曼亦还有母家,她有个什么呢? 可这么些年,她哪能还看不明白乔氏的性子,若是没能将大房的那一份争到手,她这辈子都要仰人鼻息过活了。 高家人到的很早,郑令意知道高曼亦兄弟多,也见过几位,但像今日这般来的这么齐全的,却是头一回。 高曼亦的哥哥们倒都不是高挑的个子,一个个矮墩墩的,还都长着一张叫人觉得亲近的圆乎脸,可将胳膊往吴永安肩膀头子上一搭,又拽着他亲亲热热的喊‘姐夫’‘妹夫’时,吴永安整条手臂都麻木了,他又不敢说,只会赔笑。 看着吴永安像只瘟鸡似的被高曼亦的哥哥们架进屋里去了,郑令意和吴罚对视了一眼,难得有些想笑。 难怪高曼亦昨夜索性锁了院门,也不怕闹得厉害,娘家人各个肯给她撑腰,还怕什么呢? 乔氏好像是闻讯赶来,看见郑令意与吴罚一副看戏模样,狠狠白了他们一眼,那两颗翻上天的白眼仁,倒是让郑令意的心情更好了些。 郑令意同吴罚没有进屋去,不想再多掺和,再说这次高曼亦想不赢都难。 遗嘱由吴老将军亲笔所书,由米鼎文看过且首肯,再加上高曼亦有子有女,高家又是这样的阵仗,再看吴永安方才那腿软的样子,哪还有什么别的可能。 那房门开了,点儿慢吞吞的从里边走了出来,像是被一屋子的大人给赶出来的,香寒跟在他身后,低声说着什么。 毕竟是年纪小,藏不住心思,点儿挂着小脸,香寒的碎碎念让他他只觉得烦。 郑令意就看着点儿一路低着头走过来,快撞到吴罚身上了才回过神来,抬头呆呆的叫了一声‘三叔’。 吴罚垂手的高度刚好摸一摸他的脑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道:“慢些长大也好。” 郑令意也不知道他这话是在说点儿,还是在说酱生。 点儿僵在吴罚手下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直到吴罚递给他一把小弓,点儿才又抬起眼巴望着他。 “本来是给酱生做的,他年纪小,还不会玩这个,你拿着玩吧。”吴罚随口道,又在点儿脑袋上揉了一把,到前院理事去了。 吴罚宽大的手掌跟吴永安的那双手很不一样,点儿只觉得脑袋还热热的,莫名奇怪的有些羡慕起酱生来。 这小弓是吴罚在家中无事时亲手做的,选竹,打磨,上弦,弄得精细极了,只是酱生不买账,拿着新鲜了一会,也不知该怎么玩。 点儿拿着那把小弓翻来覆去的看了半晌,忽的仰脸对香寒笑起来,道:“我得做箭呐,准比表哥他们射的准!” 香寒听了心里一涩,那回几个大孩子玩箭,嫌点儿年纪小不叫他碰,点儿原来还记得这样清楚。 “可不许做箭头。”郑令意适时的叮嘱道。 点儿重重的点头,又为难的皱了脸,嚅嗫道:“可没箭头不好看呀。” “那就让小厮给你用石头磨几个钝的,玩归玩反正是不准伤了自己,也不准伤了旁人。”郑令意见点儿脸上终于有了些孩子神色,心里也舒服些,随手招了两个瞧着模样机灵些的小厮来,又让香寒好好看着他们,便叫点儿玩去了。 孩子能用玩物分散了心绪,可大人却不能够,郑令意也往前头去了,见万圆圆频频忙中.出错,便知她心不在焉,干脆接了她的差事,让她休息去了。 万圆圆在厢房里头独坐了一会,神色凝重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她一咬牙,将凤儿唤过来道:“你寻个脚程快的人去城门口堵着娘亲,就说她先前说的事儿,我应了!” 凤儿往外迈出去一步,又犹豫的看着万圆圆。 万圆圆知道凤儿的担忧,摇摇头道:“只能赌一把了,起码我比她年轻,我比她活得久,她是乔家人,我也能算是乔家人!让娘同舅母说和说和,大不了就三七分账!总比什么都落不着的好。” 如今乔家的当家人是当年的乔小夫人,如今是唯一的乔夫人了,听说带着独女和嗣子过得也算不错。万元元的娘亲是乔氏的庶妹,何尝不是乔家人? 郑令意不知这主仆俩在后面的决定,只是午间乔家来人时,她是第一个见着的。 来的人是万圆圆的娘亲小乔氏,乔夫人、乔淑庆,还有那个叫做凳儿的男孩,几年不见,已经高过乔淑庆了。 乔夫人待她倒是热络的,两人彼此心里有数,心照不宣。 乔淑庆已是及笄的年纪了,郑令意随口问了一句,“可许人家了?” 乔夫人有些迫不及待的攀上来,道:“还没有,还没有。若是你有个什么好的,合适的,可千万要想着淑庆呀。” 乔淑庆有些难为情,拽着乔夫人衣袖扯了扯,道:“娘!你就别烦表嫂了。” 女孩子总是敏感一些,自乔老夫人去后,乔夫人掌家,乔淑庆在家中也是独宠,可就是再如何宠爱,这城外头的女儿跟城里的女子比起来总是多几分土气。 她身上的衣裳是年前时兴的花样,钗环首饰虽都是新造的,可同郑令意身上的一比较,皆像是去岁的。 乔淑庆倒也没有特别的介意,只是觉得郑令意所相交的圈子里,必定瞧不上自己这样的出身,乔家已无长辈有官身,乔淑庆不愿高攀,她不是自卑,而是不愿委屈了自己。 郑令意对乔夫人并没有恶感,也理解她如今最挂心的一件事,就是自己这个亲生女的婚事,但郑令意对于做这个媒人又无兴趣,只有笑一笑,道:“缘分天定,乔夫人不必这样着急。” 万圆圆不知何时到来,与乔夫人两个双双捧了手寒暄,这样突如其来的亲密,让郑令意稍微有些奇怪。 乔夫人对乔淑庆使了个眼色,道:“我同你大表嫂有话要谈,你跟着二表嫂,给她打打下手帮帮忙吧。”看来乔夫人还抱着把乔淑庆终身托付给郑令意的美梦呢。 年轻姑娘面皮薄,不愿死乞白赖的黏着别人,省得讨嫌。 看着乔淑庆如此尴尬,郑令意动了几分恻隐之心,也由着她跟在自己身边了。 乔淑庆跟着她,凳儿跟着乔淑庆,郑令意身后倒是跟长了个尾巴似的。 见着沈沁和陈著来了,郑令意自然是亲自招呼,一时间也忘了这姐弟俩。 见有未出阁的姑娘在此,陈著避过去找吴罚了,虽然有表嫂在此,但被外男瞥了一眼,乔淑庆也是紧张的面红耳赤。 沈沁看得有趣,道:“这位姐儿是谁?我怎么不曾见过?” 听郑令意说是乔家人,沈沁兴致缺缺的‘噢’了一句,再没看过乔淑庆一眼。 因为是来吊唁了,所以沈沁穿戴皆素净,可即便素净了,她也是郡主,穿戴皆是有制的,乔淑庆即便不懂那许多,光看通身的气度,也知道沈沁的身份不一般,她本就有些怵,见到沈沁对自己印象不佳,更是委屈。 “表嫂,我不碍着你们说话了,我去寻娘亲去。”乔淑庆轻声对郑令意道。 郑令意看她待得也是不自在,便点了点头。 乔淑庆快步走出厅里,松了口气,又觉得委屈的紧,心想着,‘乔家的名声该如何救得起!’ 她又不想乔夫人担心,叩门之前先收敛的心神,等屋里婢子开门后,乔淑庆只见乔夫人、小乔氏同万圆圆都坐在一块,万圆圆眼圈红红的,不过人倒是还精神,见到乔淑庆时还笑了一笑,道:“淑庆也是大姑娘了,想起我那倒有几件年轻时的首饰,如今是戴不得了,给你倒是正正好的。” 万圆圆突如其来的亲近让乔淑庆很快悟到了什么,自来到吴家,还未见过乔氏。 乔淑庆在屋里略停留了一会,又很快出去了,直觉大人们要商讨什么要事。 乔淑庆闲逛了一圈,也不知自己是逛到了哪儿,只是回廊对面的房门一下开了,涌出许多她不认得的男女来。她正讶然着要躲闪,看见了恹头耷脑的吴永安,故作傲然的高曼亦来,还有气红了眼乔氏。 乔氏见到乔淑庆,眼泪居然就掉了下来,指着高曼亦道:“你以为只有你有娘家人,居然打上门来要挟我。” “亲家母,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字据都立了,写明是给点哥儿的,点哥儿不是你们吴家人吗?与我们有什么相干?” 高曼亦的母亲不满的说,上下瞥了乔淑庆一眼,没怎么将她放在眼里。 毕竟是姻亲,乔家如今还剩下些什么人,高家怎么会不清楚? 高曼亦送高家一群人去前头,留下吴永安和乔氏两个在那,着实狼狈。 乔淑庆还没反应过来,乔氏就健步如飞的走了过来,急切的抓着她道:“家里人呢?” 乔淑庆被她抓的生疼,又想起沈沁方才对自己的冷淡,都是拜这个姨母所赐。 她一下子挣开来乔氏的钳制,皱眉道:“姨母这是做什么?” 万圆圆的适时出现在此,像是特意来通知乔氏的,道:“我娘和舅母都去伶阁看小二了。” 乔氏倏忽回过头来,恨恨的瞪着万圆圆,万圆圆不过微微一笑。 第三百一十四章 姐姐妹妹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乔氏怎么也没有想到,在吴老将军去世后,与她相争的最为厉害的竟不是吴罚与郑令意,而是自己的两个儿媳妇。 昨夜吴罚也算是帮了高曼亦一把,今日高曼亦和万圆圆搅.弄得乔氏分身乏术,此时她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吴罚拿走的那三瓜两枣,那些个零零碎碎的玩意再贵重,也不过是颗金蛋,也贵重不过会生金蛋的鸡啊。 吴罚和郑令意一整日都在前厅招待亲朋故友,高曼亦料理完事情,神清气爽的出来了,见到吴罚笑一笑,说谢谢他给点儿的弓箭。 郑秧秧和郑莹莹是一道来的,倒是很给脸面的都带了夫君一道上门,王继儒还磕磕巴巴的替他兄长解释了一番不能来的缘故,郑秧秧盯着他说完,像是先生盯着孩子背书,然后才飘着声音道:“咱们家的那个大姐也说自己身子不爽快呢。” 郑楚楚没有来,托温湘芷将奠仪给带来了。温湘芷刚诞下一子,记挂家中小儿情况,略说了几句就回去了,只让郑令意出了孝之后要多带着酱生去走动走动,郑令意一并应了。 郑莹莹看着许吉如同吴罚说上了话,才收回了目光,对郑令意道:“嫦嫦怎么没来?” 身孕未满三月不好宣扬,郑令意只道:“前几日已经来过了。”又朝不远处正在与熟人说话的米宵晖一努嘴,道:“米家表弟在这呢。” 郑莹莹睇了米宵晖一眼,见他相貌端正,举止大方,又闻米家家风清正已久,忽的道:“你这表弟,不曾婚配吧?” 郑令意摇了摇头,郑秧秧伸手一扶簪子,斜了郑莹莹一眼,道:“替你那夫家妹子寻摸?罢了吧!米家人纵然在仕途上不甚有意,但可是诗书传家,挑儿媳又不会随便捡一个村丫头。” 本以为郑秧秧这话要叫郑莹莹不快,岂料郑莹莹倒很赞同,叹一声道:“我也就随口问问罢了,你是不知,我夫君那妹子也不知脑子是怎么想的,把自己看得比天高,看了好几门亲事都不满意。从商的嫌人家市侩,做小官的嫌人家清贫,我的天爷啊,以为自己哥哥是什么朝中炙手可热的新秀吗?” 听着她俩谈着家中琐事,郑令意倒觉得很有意思,想起吴雁那一波三折的婚事来,道:“这性子是该好好磨一磨,若是家中磨不好,只怕嫁过去了也要吃挂落。” “谁说不是?”郑莹莹呷了口苦茶,刚好压一压心里的躁气。 郑秧秧抿着嘴笑,刚要开口说什么,就听见外头的小厮唱了鲁家的名,来人还是鲁从心。 郑秧秧和郑莹莹两个霎时就看向郑令意,鲁从心怎么说也是姐夫,来这一趟并不奇怪,只是郑秋秋嫁到鲁家做妾的原委,郑秧秧和郑莹莹略知道一些,只是下意识替郑令意觉得尴尬。 绿珠将郑秋秋引了进来,她并不知道从前的那件旧事,所以神色坦然,只是进屋后见郑令意的两个娘家姐姐都是一脸的怪异,绿珠心里也冒起了疑窦。 这几个姐姐妹妹都是做大妇,而且也没听说过家里有个什么姨娘小妾,郑秋秋一见她们,心里就忍不住怨恨起来,但如今她不论是做什么,也都影响不到郑令意一分一毫,只能是顺着鲁从心的心意来做事。 郑燕纤如今像个透明人,郑秋秋连斗都不必与她斗,鲁从心又不纳旁人,虽然来后院的次数少,但凡是来了,总是郑秋秋这儿,郑秋秋的日子过得也并不算难熬,只是生了个姐儿,还没有个儿子傍身,总是不稳妥。 眼前的这三个,各个是膝下有子,连郑令意这个结果儿迟的也有了大胖小子,郑秋秋心里又多一重对她的怨怼,面上却不好露出个什么,只能笑着逐一叫人。 郑令意称她一句姐姐,也算全了脸面。 郑秧秧和郑莹莹见郑令意都不甚介意,也就与郑秋秋随口聊上几句,期间常有下人进来请示郑令意,郑令意淡淡的答了,他们便照做。 郑秋秋虽与其他两人说着话,却总是注意着郑令意的言行,终于好似有些疑惑的说:“十五妹,你不都搬出去住了吗?怎么这宅子里的人下人还这么听你的话?” “这不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么。”郑令意玩笑道。 郑秧秧抬眸瞧了瞧门外的婢子,低声道:“如今家中长辈不在,还不是看晚辈中谁出息谁说了算?我看你也该搬回来住才是,好好的吴家正统,别拱手就给了旁人。” 郑秋秋刚想开口,就听郑令意轻描淡写说:“这话也就同咱们姐几个说,父辈荣光总有消散的一日,再说吴家早就是余晖了。” 王家何尝不是余晖将尽,郑秧秧也算是被说中隐忧,用小银勺子剜了一块豆糕吃,也没尝出个咸甜来。 许家连个蜡烛光都没有,郑莹莹便是伤感也伤感不起来。 至于鲁家,如今哪里敢提从前的什么风光,鲁维因深夜被当今皇上召进宫去数次,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出来时虽然是全须全尾的,可整个人都老了一层。 郑秧秧叹了口气,郑令意笑道:“九姐姐你叹什么气,再过个几年等孩子大了,给你挣个诰命来也未可知。” 郑令意直接就把王继儒给撇去了没提,都说男子是乔木,女子是藤蔓,可在郑秧秧这儿,却是反过来的,王继儒才是那个依附的人。但郑秧秧也把日子过了起来,这世间的活法千种百种,能过好日子就成。 郑令意这话说到了郑秧秧的心坎上,她没忍住笑了起来,又道:“借你吉言了。” 郑令意与郑秧秧说得投趣,郑莹莹也与郑秋秋扯起了闲篇。只是她这一开口,就叫郑秋秋觉得不快。 “四姐如今怎么样了?”郑莹莹明知道郑燕纤是个什么样子,却偏偏就是要问,别人过得不好,总能将自己的日子衬的好一些。 “还能怎么样,人都快敲成个木鱼儿了。”郑秋秋如此说法,惹得郑莹莹一笑。 郑秧秧与郑莹莹来得早些,便也先告辞,郑令意同郑秋秋出去送她们,见她们往自己夫君所在的地方走去,吴罚和鲁从心也站在那,两人一齐看过来,看的却是同一个人。 郑令意只做不察,却冷不丁听郑秋秋幽幽的说:“他心里还念着你呢。婆母心里虽恼恨你,但到底是心疼儿子,往他院里送了个容貌与你有几分相似的婢子,他竟没碰,还贴了嫁妆将她嫁了,我原以为他谁对你无意了,可再一想,他不是无意,而是不忍。” 郑令意往身后瞧了一眼,幸而无人,她冷道:“说什么疯话?!” “你还真是绝情。”郑秋秋看着她,像是很替鲁从心抱屈。 “这话说的不对,有情才能绝,我待他从来无情,如何绝?”郑令意假笑着说,旁人隔得远一些,只以为姐妹在说闲话。 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郑令意不想提,可也不代表她忘了,郑秋秋当初是抱着推她下火坑的念头做的事,郑令意如今这般平常待她已是很好了。 “四姐成了这个性子,于你来说是好事,你过好自己的日子,别在我跟前寻不痛快。”郑令意转身回屋内的时候,在郑秋秋耳畔说了这样一句话。 郑秋秋没有跟进来,不知是做什么去了,郑令意也懒得理她。 只是绿珠后来进来时,说自己瞧见郑秋秋撇开了鲁从心在同吴罚说什么,她一走静,郑秋秋便闭口离开了。 郑令意没当回事,道:“回去问夫君就是。” 夜里家去的时候,郑令意在马车上打起了盹,也就忘了这件事了,醒来时自己已在家中床褥上,外间传来绿浓的说话声,郑令意趿拉着绣鞋出去,见着吴罚正吃完了宵夜,绿浓正在收拾碗筷。 郑令意瞧了一眼,见碗里还剩了些豆粥,便道:“今日倒是吃的节俭,可是累着了,失了胃口?” 吴罚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子,道:“没胃口。” 郑令意觉出异样来,“怎么了?” 吴罚正想说话,便听见酱生咿咿呀呀的声音,由绿浓抱了进来,说是白日里玩累了睡得早,眼下又醒了,想要见爹娘呢。 也是一整日没见到孩子了,郑令意赶紧抱了来搂在怀里,又在孩子脸蛋上香了好几下。 吴罚的神色也渐渐柔和下来,拿过绿浓今日登记好的小账册随手翻看,昨个从吴家拉回来的东西只是粗记了下来,更细致的还要等他们两个有时间了再看过。 叫这些事情一打岔,郑令意也就忘却了方才的一点异样,酱生又吃过了奶,晚上索性就在正屋里睡了。 绿浓又取来一封陈娆的信,信中提了自己无法前来吊唁一时,让郑令意多多保重,又写了些琐事,还用化名写了郑绵绵和万姨娘的事情。 郑令意看得眉头紧皱,倒不是什么坏事,而是万姨娘想给郑绵绵说亲事了,这可真是不上不下的有些难办。 第三百一十五章 金玉其内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表面上,日子很快恢复了平静。秋日的天空总如淡水墨画一般,云雾清浅慵懒,随风流动。 因为还在孝里,郑令意也不好四处的走动,倒是高曼亦和万圆圆常带着孩子来,点儿和酱生两个人挤在一张摇椅上,不言不语的看着天空上云卷云舒,像是有什么心事。 两个孩子这般佯装做成熟的样子,让几个大人纷纷侧目偷笑。 “嗯。”酱生研究了许久,忽很肯定的指着天空对点儿道:“龙须糖。” 点儿这个年纪自然不会将云认作糖,笑起来的时候眼里还有愁绪,他顺着酱生的话说:“想吃吗?遣人去铺子里买吧。” 酱生鬼头鬼脑的看了郑令意一眼,对点儿小声道:“偷偷的?” “牙还要不要?”郑令意戳破了小人儿的幻象,小人儿才几粒牙,前几日掰开嘴一看,竟有了黑点。 吴罚很是严肃的跟酱生说,这是有虫了,害得酱生以为自己牙里住进了虫窝,吓得哭了好久,绿珠伺候他用牙粉时,再也不耍赖躲避了。 酱生一下捂住自己的嘴,可怜兮兮的看着点儿。 点儿无奈一笑,只好剥了枚枇杷让酱生捧着吃。 万圆圆与高曼亦用过点心之后就带着孩子们回去了,倒不是怕自己不在宅中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只是家中事务繁多,两个女人累是累一些,可胜在心安。 郑令意知道吴罚嘴上说将舟娘送去庵堂,实际上却是拘在了庄子上,舟娘原先很是不安焦躁了几日,不过她每日能见到的人只有巧罗,而后巧罗给她布置了一个草堂做清修之地,也无任何人逼迫询问她,日日三餐送到门口,大多是素食,偶尔给一碗荤汤或是鸡蛋,舟娘也很少吃,她渐渐就在庄子上安生住了下来。 她是安生了,可她只要好好的,便有人心里不安生。 吴聪早知道舟娘被吴罚弄走了,也曾当面质问,吴罚只说三个字,“心虚了? 吴聪气得跳脚,说什么舟娘是他姨娘的亲妹,吴罚这样做实在太过分了,而且舟娘已经是自由身,若是吴罚再不肯放人,他就要去官府告吴罚了。 吴罚与郑令意那日是被万圆圆、高曼亦请去的,两人商量着要将中公的一份财物分给吴罚。 吴聪尚且不知道这件事,眼下没有旁的事情比舟娘更要紧了。 “你要告我?”吴罚信手将小账册递给郑令意,不轻不重的睇了吴聪一眼,道:“好啊,姑且试一试吧。” 万圆圆和高曼亦连忙劝阻,万圆圆是因为觉得闹到公堂上不好看,毕竟这家里还有孩子,吴家还要继承下去,闹成了个京城里的笑话,往后孩子议亲都要将这事提出来说一说。 高曼亦则是担心更多的东西,吴罚为什么扣下舟娘?他显然是在怀疑着什么,眼下无据又如何,只把人捏在手里,不怕吴聪蹦跶的高。 吴永安那几日的怪异,高曼亦看在眼里,连问都懒得问,若是吴聪做了什么,这个蠢货定然有牵连,说不准经手的事情比吴聪还多,为着自己的私心,高曼亦也赶紧说和。 她借口有事同吴聪说,将他好言好语的劝了出去,一出门便换了冷漠口吻,让他安分些,要么回军营去,要么谋个官职待在家中等孝期过了成亲。 “没想到二嫂也是见风使舵的一把好手。”吴聪先是讥讽,又痛心疾首,一副很为高曼亦担心的样子,“您难道就不怕三哥他们日后蚕食吗?今日他们两个来,便是要好处来的吧?!” “不是他们要,是我双手奉上。若你有更有出息些,我也定然如此拉拢。”高曼亦说罢,扶了香寒的手转身就走。 香寒有些惴惴,道:“夫人,您何必给自己树敌呢?” “我在他眼里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个女人,叫他如鲠在喉的人,从来都只有三弟一个。”高曼亦不以为然的说。 从前是吴聪以庶子身份下意识就与吴罚相较,如今看透了吴永安的无能,更不将他放在眼里了。 舟娘在吴罚的手里,吴聪脖子上就好像永远的悬着一把薄利的刀剑,叫他寝食难安。 直到了秋日里,郑令意才有时间好好瞧一瞧从吴家分到的那些东西, 面上都是些寻常的东西,不知年头的扇坠,不知出自何家之手的折扇,甚至是一笼绳编的十二生肖,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何人积攒下来的零碎东西,全叫吴罚给拉了回来。 打开几个箱子,那面上一层都是这些东西,连绿浓的脸都有些沉了,郑令意却不是很在意,拎起拴着红绳的一只猪仔,笑了笑,叫人洗了晒了拿去给酱生玩。 这些玩意,说句难听的,堪称破烂。 转折之处在第二层,第一个小匣子第二层挪开之后,还盖着一层帕子,绿浓掀开一角看过,就是一副头面。 这整块的帕子掀开时,只见王母驾鸾金挑心中间镶嵌了好大的一颗鸡血红,绿浓看得都愣住了,小心翼翼的捧了来给郑令意看。 郑令意也被宝石晃了眼,捻了帕子拿起一枚云纹头鎏金银掩鬓,掩鬓一移开,露出底下的一个狂草的米字来。 “原是祖母的东西。”郑令意自语道。 米氏身故后,嫁妆应该都还给了米家,这副头面既然留下了,定是米氏点了头要给吴老将军的,照理来说,该给了乔氏或是吴柔香才对,怕是枕边人和嫡女都不如他的意,这才一直收到了现在,竟落在了郑令意的手里。 “这么大鸽子血如今也是有银子也难找了,女儿的嫁妆里若有一份这样的头面,便是压箱底儿也够了。” 郑令意有些奇怪,这件东西怎么不曾在单子上看到过,拿起单子一瞧,原是有的,不过只草草的写了一套金头面便算了。 绿珠见了这副头面,对余下的东西更有了兴头,掀了另一个箱子的第二层来瞧,却只见到一方黑兮兮的砚台。 见绿珠垮了脸,郑令意忍不住笑道:“是什么?” 绿珠了给她看,道:“只是个砚台,也没雕花儿没雕鸟儿的。” 那砚台触手如玉,质感极为娇嫩细润,郑令意已知并非凡品,轻轻的呵了一口气,砚台上顿时凝出密密的水珠来,这样砚台,磨墨如火融蜡般轻松。 绿珠见此状也明了,雀跃道:“是不是也是好东西。” 郑令意将砚台翻过来一瞧,后边还落有铭文,正是秋安居士生前所有的爱物。 “只怕是抵得了京中最好地段的一间大宅了。”郑令意抚过这块砚台,质地细腻如婴儿肌,她却微微皱了眉头,“得的东西越好,只怕夫君心里…… 好东西却还不只这些,沉在箱子底下的有一刀一剑,刀身古朴厚重,剑体轻灵飘逸,出鞘立见寒光,吹毛立断,看得绿珠冷汗涔涔,不敢再试。 还有一匣子的珍珠,面上一层都只有黄豆大小,虽是大小趋近且圆润却不值几个钱。郑令意随手拨弄了一下,却冒出几颗茉莉花.苞那么大的,再一拨弄,又冒出一颗鹌鹑蛋那么大的。 郑令意都疑心这匣子是会生财的聚宝盆了,干脆拿了个大碗来都倒出来数。 豆大的有一百六十六粒,花.苞大的有五十九粒,鹌鹑蛋那么大的有二十粒,还有十粒酸杏那么大的,叫绿珠笑眯眯的说:“能给夫人打一副珍珠头面了,您戴珍珠肯定好看。” “哪只一副头面,三副都够了?”绿浓将匣子盖上,又细细的记下每一粒珍珠的数目。 如此细挖出来的好东西着实不少,而且好些都是躺着就能生钱的东西,就像那方砚台,年份越久只怕是越值钱了。 虽然比起来,还是大房和二房得的多一些,但郑令意心里明白,分给她们的东西更务实,留给吴罚的却是压箱底儿的,想起自己两个还分了一份中公的,郑令意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东西入了库,账册和钥匙收到了一处,佩儿从外院带进来一封信,信上落了寇家陈氏的名儿,打开来却有另一封信,只能是郑绵绵的信了。 先前郑令意回信一封,直接回给了万姨娘,问她可有属意的人家。 万姨娘第二封信来却没再提了,只是问了些天暖天凉的寒暄之语。 今日却又来了信,上一回大概是矜持,这一回却要认真议一议了。 万姨娘会制香,大概是从前在闺中时学过的,早年间也靠自己制香,家里人再做些针线活,一起支起摊子讨生活。后来入了府里,这制香的手艺成了个打发时间的,但也是精进了不少。 如今母女俩在硕京除了收收租子之外,白日里无事做些香粉、香料一类的卖,店里请了个小丫头在招呼着,又只招待女客,也不会因为做了生意就叫人看轻了。 万姨娘的日子过得越发惬意,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郑绵绵的婚事,此番来信说,还是想将郑绵绵嫁一户好一些的人家。 嫁人自然要嫁好人家,只是郑令意不知,万姨娘的‘好’要多好呢? 第三百一十六章 绵绵思情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小院的正门清净,偏门却热闹,拥拥簇簇的好几户人家都住在这里,货郎每日走街串巷,卖花卖糖卖梳头油,总不会错过这里。 陈娆的一家陪房也置了屋子在这,她家女儿只比郑绵绵大了两岁,又是个性子活泼出身村野的丫头,郑绵绵原先还有些自矜身份,后来也禁不住人家整日带着笑脸上门来送着送那,处成了朋友,时常一块出门玩去。 万姨娘原有些担心,听买回来的小丫头说,两人只是逛一逛集市,买些小玩意罢了,又见郑绵绵性子越发的开朗起来,万姨娘也就不拘了。 前几日那家女儿红着脸上门来,说自己这些日子都不能来找郑绵绵了,郑绵绵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儿,又追问几句,才知道人家定亲了,要自己绣嫁妆,自然不能似从前那般随意外出。 万姨娘的心事也被这桩婚事勾起,包了几匹好缎子,几把好丝线给她家送去,自己坐在门边发愣,隔壁院里随风飘来馥郁的桂花香,顺带着给她家院子也熏透了香气,只是随风而至的还有一些模糊不清的争执声。 万姨娘下意识屏息去听,只听得出是两个男子在说话,其余一概听不清楚。 隔壁人家姓李,也是人口简单的门户,万姨娘笼统只见过一个青年男子和一对老仆夫妻和两个小厮,平日里有个碰见了,都是和和气气的,只是不知家里做的是什么营生,竟叫这个青年独居在此。 他家很爱花草,一树银杏叶子落了大半在她家院里,着下人来了两趟告饶,给了一罐子糖桂花做赔礼。 万姨娘那日不在,是郑绵绵做主回了人,说自家还借了他家院里的桂花香呢,不必如此客气。 毕竟是外来人,虽然在硕京住得舒服,可万姨娘也明白远亲不如近邻的道理,次日自家灶上做了桂花酥饼时,又遣丫头反送回去。 李家很是有礼,又送了一盆百合回来,好像是万姨娘前些日子睡不好,让丫头去买珍珠末的时候,丫头同隔壁家的老仆人一道碰上了,两人说了几句,这转送来的礼儿,就选了能静心的百合。 送来送去的没个停歇,万姨娘收了百合也就止了,只是嘴上还夸了那青年几日,说他心底好,瞧着相貌也是干干净净的。 这样一个心底好的儿郎,今日怎么与人起了冲突呢? 李家人丁零落,又不似万姨娘一般托了寇家护着,万姨娘便有些疑心他是叫人给欺负了,起身正想往墙边挨着去听的时候,那争执声却已经消失了。 万姨娘又踌躇着要不要着人去问候一声,念头一出已觉不妥,自己问上门去,岂不成了窥人私隐?这样的事情哪里能做! 此时门外传来女子清脆明快的声音,郑绵绵带着自家锅子同丫头一道打了甜粥回来,那眉目舒展无忧无虑的样子,如今已经是郑绵绵的常态了。 “娘,吃完甜粥吧。我瞧中午的菜不合您的胃口,晚上叫他们炖只鸭子来,眼下先喝一碗吧。”她细细的说着,万姨娘心里舒坦的不得了,旁人家的事情一时间都忘却了。 忽听门外传来一声男子的爆呵,“就你这贱种还配姓李?”随即又是一声巨响,像是门匾被砸落了。 母女两个俱都吓了一跳,郑绵绵方才回来时见了一辆马车停在李家门口,还稀奇着李家竟也有客来访,没想到这来的不是客,是催命的仇人啊! 丫头是个没心眼的大胆子,探了个脑袋出去看,一边看还一边给母女两个报消息,“门匾被砍断了!”“恶鬼上马车走了!”云云。 郑绵绵怕她这大嗓门的不止自己听见,揪了她回来,又忍不住好奇想顺势睇一眼。 这一眼,却偏偏撞上了正主。 李家哥儿躬身捡起断成两截的门匾,抬眸时正对上郑绵绵,神色平静又哀伤,像是静谧秋日里落得悄无声息的一片黄叶。 与郑绵绵寡淡的眉目不同,他的眼睛像深潭,李家哥儿对她略点了点头,只是吩咐下人收拾残局,半点也没有怪罪郑绵绵窥私的意思。 郑绵绵自己反倒是红了脸,忍不住斥丫头,“叫你多事,让人给瞧见了吧!” 丫头半点没把这句骂放在心上,还兴味盎然的说:“姐儿,您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呀?那人为什么骂李家哥儿是贱…… 郑绵绵一下捂住了丫头的嘴,眼睛一瞪,道:“不许说!” 丫头知道这个字难听的厉害,连忙点了点头。 “好了好了。丫头去厨房把粥盛出来吧。”万姨娘这一耳朵听到了人家最私隐的秘密,心里也是五味杂陈的很。 李家自那日后大门紧闭,郑绵绵同丫头去铺子里察看生意时经过门前,只有两盏没上灯油的灯笼在秋风里摇摇欲坠。 郑绵绵也不知怎么的,每回都盯着那两个灯笼瞧。 今日出了巷子口才觉秋风大得厉害,吹得人脸颊透凉,丫头快跑回去给她取斗篷,郑绵绵往回走了几步,寻一个避风的角落。 李家门口的两个灯笼摇晃的厉害,郑绵绵又去瞧那灯笼,这一眼倒把灯笼给瞧落了,‘吧嗒’一声,砸在地上,发脆的纸皮子也裂了好几条缝。 郑绵绵往前走了几步,下意识想将这灯笼给拾起来,手还没碰到灯笼,就见李家门开了,露出一截碧青色的衫子来,小厮不穿这色头的衣裳,那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仆更不会了。 郑绵绵快速的缩回手,如不小心挨到滚烫锅沿了一般,又连忙的后退,慌张道:“灯笼落了,我想捡起来的。” 她慌里慌忙的,一脚踏空台阶,往后仰去。还没等她惊呼,手腕又是一紧,被一股大力给拽了回去。 李家哥儿看着清瘦,倒也有把子力气,郑绵绵原本被风吹得凉透的脸蛋不知何时已然发烫。 她低头揉着自己的腕子,总觉得指力还残留着,总觉得那只手好像还握着,郑绵绵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姐儿。”丫头没心没肺的抱着斗篷跑了过来,见到两人站在一块也没奇怪,倒是指着灯笼道:“咦?叫风吹落了?” “是,绳扣磨断了。”李家哥儿的声音很温和,郑绵绵虽低着头,可他的声音这样近,被秋风一道裹着扑在了脸上。 “让阿林阿泉两个出来弄呀!”丫头叽叽喳喳的,半点没留意到郑绵绵的羞涩。 李家哥儿好像是笑了一声,笑得很轻,“他们俩寻别的生计去了,不在我家做了。” “啊?”丫头惊讶的拖长了声音。 郑绵绵忘了害羞,抬起头来看着李家哥儿,李家哥儿也看向她,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并不觉得丢人,她眼睛躲一躲,又对了上去。 丫头将斗篷给郑绵绵披上,郑绵绵自己系带,轻声道:“可是家里有什么难处?” “算不得难处,本该就是这样的。我身边还有李叔李嫂,只是往后要认真计较的过起日子来,能省则省吧。” 他说的有些含糊,郑绵绵想着听到的那些风言风语,尴尬的咬着唇不说话。 丫头大大咧咧的说:“哥儿你倒是个过日子的人呢!” 这话说的像是要把人家娶进门,郑绵绵连忙开口,不叫丫头再说了,“那我先走了,你多保重。” “秋来要多吃,冬日里好御寒,你也要保重。” 李家哥儿竟还有心思玩笑一句,郑绵绵被逗笑了,笑眼看向他,见他也弯着眸子,像是深潭里游进了一对鸳鸯,搅乱了一池潭水。 硕京城里出来做事的姑娘家多,管事兼了账房的六姐就是女子,郑绵绵去铺子后头略坐了坐,召了六姐进来聊了几句,铺子里生意说不上多好,可有利便是好的。 六姐是硕京本地的人家,郑嫦嫦还遣丫头去她家中送过节礼,她家几个妹妹也曾上门来拜访过,郑绵绵和万姨娘对她很是放心。 丫头去外边买万姨娘要的香粉,郑绵绵在铺子里等着她,等她回来后,两人便家去了。 一进门就瞧见万姨娘捏着封信在同陈娆手下的一个婢子说话,郑绵绵笑着将一盒香粉塞给那个婢子,丫头送那婢子出去了,郑绵绵对万姨娘道:“姐姐写信来了?” 说着就要伸手去拿信看,万姨娘却没像前几次一般干脆的将信给她,而是用手掌一掩,道:“回房梳梳头发去,乱糟糟的像什么样子?” 郑绵绵用手指一梳,果然打着结,她撒娇道:“今日风大嘛!” 到底还是爱美,一下就忘了信,赶紧回屋梳洗去了。 万姨娘等着丫头也进去了,这才拆了郑令意的信来看,她上一封信刚提了郑绵绵的婚事,郑令意这回信里怎么也会提到几句,哪能叫郑绵绵看呢? 郑令意的信里倒是问的详细,问万姨娘想要富庶的人家还是子弟有前程? 若是那富庶人家,留心着别捡那些没规矩的,必要时还是得托了陈娆打听,只是别老烦着人家,最好寻一个信得过的媒人先探个底,看妥当了再去托陈娆落个实在的。 若是子弟有前程的,那要留心是不是奔着京里去了,若是这样可是不成,虽说郑绵绵和万姨娘没怎么在人前露过面,可到底有风险。 这一句句话问出来,把万姨娘都给问懵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 绵绵思情(二)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快到中秋的时候,陈娆与寇觉尘提前回京了一趟,为了访亲探友,也为了参加沈规的婚事。 所以万姨娘遣丫头上门去送中秋的节礼时,丫头扑了个空,倒是把陈娆早早备下的节礼给带回来了。 这寇家的吃口真是糙,蜜枣馅的粽子,甜的腻歪人,配了苦茶才吃下去两角。 比不上娘俩闲来无事做的月饼,橘饼丝做馅料,饴糖和面,在炉上烤的酥酥的,还烫手的时候就忍不住取来吃了,娘俩用指尖撮着月饼,窝在灶台前吃月饼的样子着实不规矩。 可规矩,过惯了逍遥日子,如今谁还管规矩呢? 月饼味好,便想叫别人也尝一尝,家里就两个下人,一个丫头,一个厨娘,分了也还有余。 “给隔壁送去一些吧。”郑绵绵说着,指了指那棵露出墙头外,依旧黄如金的银杏。 万姨娘犹豫了一下,道:“也好,孤零零的,也是怪可怜的。” 她们娘俩来得迟,所以不知道李家的情况,这些日子里东一耳朵西一耳朵的,听的也不少。 李家这位哥儿叫做李平,说起来还是偏京知府的亲骨血,只不过是外室所出,几年前带着生母来到了硕京住下,生母去后就一直跟老仆人住在这里。 偏京的李家人来过几次,,每来一次,便带一车的东西走,像是这母子俩从李家搜罗了多少好处似的。 起先边上的邻居也有看不过眼的,嫌人家是做外室的,不正经。在李家门口也说了不少的闲话,李平年少性子却稳当,虽然恶语难听伤人,可他都忍下了,从没有一次与邻居发生争执的,他母亲又绝少出门,邻居们的不满也渐渐的淡了。 倒是偏京的李家人不依不饶的来了一趟又一趟,带不走的红木家具就地劈了,还扔出来说给大伙做柴火烧了。 这实在是有些过火了,便是邻居里最爱看热闹的那几个妇人,也关了门窗佯装不知。 李平的生母当天夜里就去了,第二日李家门口就挂起了白灯笼,丧事也安安静静的,没吹没打,只有些没烧尽的纸钱不留神从院墙里飘出来,紧着就有小厮追出来拾,怕落到别人眼里嫌晦气。 他们这小心翼翼的,倒弄得邻居们有些过意不去,拿着吃食上门去吊唁。 李家就剩了李平一个人,如今下人也走了两个,一屋子关起门来就三个人,比郑绵绵家里还少一个。清静倒是真清静,自上回那些人来闹过之后,李家就只听得见几声单薄的鸟叫了。 丫头送了月饼回来,说是李平亲自来应门,身上衣裳倒是干干净净的,只是袖口打了个歪歪斜斜的补丁。 丫头再没眼力劲也知道这事儿不能问,只是又多嘴问了李叔李婶在哪里,李平说是在灶上忙活。 “生来倒是少爷命,也不知往后会如何?”万姨娘一声叹,起身回屋歇去了。 郑绵绵坐在院子里看着那棵银杏树发愣,想起昨日有个媒人上门来想给自己提亲,虽然她叫万姨娘给打发的出去,可丫头悄悄去听了,确是个媒人。 万姨娘托说自己是寇家的远亲,家里就一个独女,母女俩人口简单,家中也算是小有资产,自然不缺媒人打探。 这媒人知道她们背后与寇家有些关联,也不敢瞒了,俱照实说了。 说的人家倒也不赖,家中的小儿子,硕京街面上好几间酒肆都是他们家的。男方的大嫂家门第高,娘家势大,给了婆母好些气受,所以小儿子就想着娶一位小家碧玉。 万姨娘听了这话就不大乐意,敢情是娶个娘家没倚仗的好揉搓? 母女俩心里也有准备,郑绵绵日后即便是捡着高枝儿了,论起家底儿来,却是不能与从前的身份相较。 那些身边计较都是虚的,实实在在的日子才是真。 她们身上早不穿丝缎衣裳了,只要能御寒,棉布就已经很好了,照样穿的人精神。 万姨娘从前也是在街面上讨过生意的,在硕京住了些日子,找回些从前的本性来,说话也越发的爽利,见这媒人还算靠谱,索性将自己的打算都俱实说了。 人家要殷实的,子弟要上进,家里人的性子都要好,最怕弄个什么人前人后两套样子的笑面虎来。 万姨娘实在是怕鲁氏那样的人,说着话里带了出来,自己也不觉得。 至于嫁妆,只有郑绵绵一个女儿,这眼前看得见的看不见的, 还不都是她的。 媒人心里有了个数,又被万姨娘塞了分量不轻的茶水钱,喜滋滋的出去了,冷不防在门口踩到一堆湿烂的泥巴,若不是李平路过被她顺手抓着肩膀当了个拐杖使,差点没跌去半条命。 郑绵绵和丫头原还躲在门后偷着乐,见那媒人又攀上李平问长问短的,问他是何处人家,家中人口几何云云,虽然李平只是笑一笑并没有回答什么,但郑绵绵忽就没了心思取乐。 丫头还看得津津有味的,一扭脸连郑绵绵的人影儿也瞧不见了。 中秋那夜,母女俩在院子设了香案祭月。 万姨娘自然是祈求嫦娥给郑绵绵寻一门好亲事,郑绵绵不禁疑道:“娘,这红线不是月老的事吗?求嫦娥有什么用?” “你懂个什么?”万姨娘说得头头是道,“都是天上的仙人,遇到了说上一嘴又不是什么难事。” 丫头啃着果子,满脸不信的道:“夫人说的自己好像亲眼瞧见了。” “你也过来拜拜,每天吃个两大碗,就是不见长肉,啧,求嫦娥仙子让你有副好相貌。”万姨娘看着丫头那黄皮又瘦的样子,摇了摇头。 丫头半信半疑的跪在蒲团上,嘴又闲不住的说:“我要真的长得变了模样,那不吓坏人了!?”脑袋上挨了万姨娘两个脆栗,总算是安静了。 天上月如明镜,清辉照大地,凉风徐徐,吹得人心旷神怡。 郑绵绵心里生出许多感恩之情,若不是郑令意当机立断的帮她逃了出来,只怕自己如今做了那名头好听的白家少夫人,心里苦似黄连,似蛇胆。 她也虔诚的跪了下来,默念着,‘望嫦娥仙子保我姐姐一生平安喜乐。’ 另一个念头在心里打滚,眼前既模糊又清晰的闪过一个人影,郑绵绵一抿唇,还是悄悄的说给了嫦娥听,‘希望我也能寻一个如意郎君。’ ‘砰砰’的两声拍门声骤然打破了平静,郑绵绵心里一跳,还以为是嫦娥不允自己的愿望,连一贯大胆的丫头都吓了一跳。 门外有个男子醉醺醺的在喊,‘媚娘,开门!’ 一听便不是正经的女人名字,万姨娘同女儿住在一块,最怕遇到这种不三不四的人,让嗓门粗咧咧的丫头高声喊回去,“你寻错人家了!” 那男子‘咯咯咯’的笑了一阵,笑声格外令人作呕。 “小娘子今日还害起羞来了,爷我今天有银子!快开门,开门让爷痛快痛快!”竟是把这里当做暗女昌巷子了!这话叫别人信了去怎么得了?! 万姨娘气得浑身发抖,郑绵绵也吓得厉害,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丫头捡了两块石头丢出院墙去,没有砸到那人,反而激起那人的怒火来,原本只是拍门,现在竟砸起门来了。 万姨娘怕邻居听见,又怕邻居听不见,不能赶来帮忙。 “丫头,从东门出去,找王叔来帮忙。”这样闹下去实在不像话,郑绵绵连忙对丫头说。 “是,是,你快去快去。”万姨娘将郑绵绵搂在怀里,害怕的说。 王叔一家便是陈娆的陪房,王婶大多都在寇家,王叔白日在铺子上忙,晚上都是在家里歇着的,今日中秋,王婶子大约也在家里。 丫头一出去,那个男子闹得更加厉害了,话也越说越下流。 万姨娘捂着郑绵绵的耳朵,看着门扉一震一震的,不知道禁不禁得住。 她把心一横,拿起竖在水缸旁边的长扁担来捏在手里,若是那人破门而入,万姨娘就打上去,好叫绵绵有机会逃。 门外忽然一静,万姨娘和郑绵绵想着会不是那人放弃了,刚往门边走了几步,就听见那男人粗鲁的声音又响起,两人吓得又退了几步。 “哪来的小子,还管起老子的事儿来了!滚蛋!” “这里住的都是良家百姓,没有你要找的人!快走!” 李平的声音比这男子单薄许多,在这月夜里却显得格外正气凌然。 万姨娘和郑绵绵的心刚落下来没一会,就听见那男人怒骂一声,“妈的,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你真是找死!”接着便是拳头击打的声音。 郑绵绵冲过去就要开门,被万姨娘死死拦下,“娘!要出人命了怎么办!?” 万姨娘又何尝不忐忑,正当母女僵持的时候,又传来两个男子声音,丫头叫的救兵到了。 王叔和他的儿子一到,万姨娘握着门闩的手一松,郑绵绵就把门打开了。 那男人长了个酒糟鼻,眯着眼睛打量着郑绵绵,也许是被王叔儿子打了一拳,人也有些清醒了,认出这里确不是暗女昌巷子。 万姨娘将郑绵绵护在身后,王叔有个儿子撑腰,还在骂骂咧咧,逼着那人赶紧滚蛋了。 郑绵绵在万姨娘身后探出眼睛来看着李平,李平还不算狼狈,人站的直,只是口角的血没有擦干净,看起来有些可怜。 发觉在郑绵绵在看自己,他笑了一笑,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随后就悄悄的离开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 严氏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绵绵和万姨娘中秋节这日的一场虚惊,郑令意是半月后才知晓的。事情落在纸上一笔带过,可郑令意同为女人,自然也能感受到两个女人在那一瞬间的惧意。 多买几个下人也许是解决之法,可家里就两个女人,养那么多的粗使婆子当打手也不像话呀。 郑绵绵还在信里说,想带着万姨娘一道嫁人,不然她嫁了人之后,万姨娘一个人孤零零的住着,心里多少放心不下,还不如不嫁了,母女俩的日子如今不也挺好的吗? 郑令意看着这封信时忍不住微笑,沈沁瞄了一眼信上的落款,醋意颇浓的道:“妹妹怎么总给你写信,我一月也只收的两三封。” “妹妹倒是妹妹,不过不是你的陈家妹妹。”郑令意将信随手递给绿浓,绿浓拿去妥帖放好。 沈沁也知道郑绵绵的事,盛了勺剥好的石榴送入口中,又抿出一堆籽儿吐了,道:“怎么样,她过得如何?” “日子是不错,只是中秋那日有个醉汉在家门口撒野,惊了惊。”郑令意说着,见沈沁的儿子盛哥儿扶着团凳摇摇摆摆的走过来要够桌上的一只鱼儿形的筷子架,她忙拿了递给他。 “这个给他怎么好,拿不稳就要摔碎了的。”沈沁用手在泥娃娃下头托着。 “一个筷架罢了,又没描金,也没镶银,摔碎了就给孩子听个响,又不值什么钱。”郑令意抬抬手指,绿珠就将盛哥儿抱到榻上去,同酱生一道摆弄各种的小玩意去了。 酱生在盛哥儿跟前做起哥哥来,点儿怎么照看他的,他一并学来对待盛哥儿。 “都说吴家分家,你们三房吃了大亏,你这是什么阔夫人的口气?”沈沁玩笑道。 她如今还在用绑腹收拢腰身,吃了一小碗粉白晶莹的石榴籽就不在用点心了 “倒也没有吃亏,不都说是我俩自作自受吗?”提起这个事情,郑令意心里还有些过意不去,没有在沈沁面前表现出来,也只打趣了自己一句。 沈沁偏首睇了一眼两个孩子,见盛哥儿正拧着个眉头看酱生玩鲁班锁,神情严肃的像个古板的老夫子,不禁笑了笑,又转过头来对郑令意道:“你也别这么说,人家闲话虽是要说的,可你嫡母、婆母的真面目,近些年来也有不少人知晓,尤其是那些个夫人,人前人后的传起这个话来,可比传你夫妻俩的闲话要更有兴致些。你当年在我府上落水的事儿,也有人向我母妃打听,倒不是为了取笑你,说的是你嫡母不慈不善。” “假的终究是假的,她如今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郑令意闻言倒是十分平静,又让绿珠拿了刻刀来给沈沁雕木簪。 沈沁看着她下刀平稳流畅,疑道:“怎么,这些消息都不是你传出去的?” 沈沁自己都明里暗里的传了不少出去呢,反正她说的都是实话,也不觉得亏心。 这木簪本是郑令意信手而作,沈沁瞧见了说自己也要,郑令意自己拿一根是个百合花簪头的,沈沁的相貌更加英气明艳,便雕个花形圆满的牡丹来衬她。 “我那些个姐姐妹妹的嫁出去,总是有人讲的,一传十,十传百的,她的脸面也不缺我那一句来刮。至于乔氏么,许是我夫君近来在御前算是得用,有人费心机打听来的。” 木簪头上大概的花形露了出来,郑令意换了一个刀头窄小的刻刀来雕花瓣。 沈沁双手交叠,托着下巴歪头看着郑令意,眉目间还是少女神态。 两人除了身边各多了个奶娃娃,旁的事情好像与未嫁时没有什么两样。 沈沁忽的叹了口气,惹得郑令意睇她一眼,笑道:“怎么了?与陈著闹别扭了?” 沈沁直起身来拧眉道:“哪个同他闹别扭?”嘴角还是没忍住的翘。 他们夫妻俩多了个儿子后,倒是越相处越回去了,时不时的拌上两句嘴,倒似蜜里调油。 她又颓下身子,闷闷的对郑令意道:“听我母妃说,我哥同嫂子不大好。” “这才刚结婚。”正是小夫妻最浓情蜜意的时候呢。 “谁说不是。”沈沁鬼祟的睇了两个孩子一眼,两个孩子自己处的欢,压根没理会大人在做什么。 她又凑近了郑令意,低声道:“不知是不是我哥太混账了。吃多了外头的野味,觉得没滋味了?” 那一日在芙蓉殿里看得不分明,严氏的眉眼鼻梁长得都周正,就是嘴唇圆乎乎的没个形状,肤色不大匀净,鼻梁上还有一些斑点。 说句不大尊重严氏的话,同沈规惯常瞧得上的女人,还是颇有些距离的。 郑令意抿着嘴从鼻子里笑出声来,肩膀上轻轻挨了沈沁一下捶打,她们两个在房事上并不十分拘束,偶尔也有谈上一两句的,嘴快说过火了,自己捂了嘴先笑了。 郑令意看着沈沁真是有些担心的样子,便道:“有些事儿王妃不好去问,你与她毕竟是姑嫂,问问也无妨呀。” 沈沁却犯起难来,道:“你不知道,我有些怕她。” 郑令意不明白,亦觉好笑,道:“虽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你又不似我,你是你母妃的掌上明珠,在自己娘家,怕什么呀?” “哎呀,不是,唉,怎么说呢。她,她就是特别的像一个嫂嫂,总是问我在夫家如何,我有一回在她跟前说了一句陈家长辈不好的话,就那么一句,还是我不小心说漏的嘀咕,就叫她板起脸来给训了一顿。” 沈沁一想起这事儿来,犹觉严氏的音容近在耳畔。 “许是严家家风如此,你也不必惧她,在她跟前别说这些就是了。”郑令意想了想,又笑道:“那你母妃该很满意你这位嫂嫂吧?” 沈沁又露出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来,道:“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处事上绝挑不出一个错来。我母妃每月只有两日需得儿媳伺候,也就个意思意思罢了。可我这嫂嫂日日都去,去的时候我母妃都没起床,偶尔想要赖一会,硬被逼着得起来受她的伺候。她在大嫂跟前还得装着满意的样子,背后里也只能跟我说说” “如此说来,严氏的性子颇为古板,我虽与你哥不熟,但从你口中得知,他该是个性子散漫,不爱受拘束之人。只怕你哥嫂二人不和,得是性子上的不对付了。” 听郑令意这样道,沈沁长叹一声,又一撩头发,道:“我那哥哥啊,谁也管他不住,如今娶了媳妇,觉得是给了我母妃交代,更是连去了哪儿都不说一声了。管他的,我不说他们了!” 沈规今日难得在天还亮的时候踏进家门,好好的不知怎么就打了个喷嚏。严氏见他回来了,吩咐了下人打水让他擦把脸,听到响动便道:“爷,着凉了?” 沈规掀开一层眼皮瞧瞧她,他昨夜有事在身一夜未归,心里虽谈不上愧疚,但想想自己不是没回来就是宿在书房,严氏一脸好几日独守空闺,也算有些对她不住,再加上严氏此刻满目关怀,倒也让他有些心软。 见严氏眼睛便有些不好意思的躲了开去,惹得他坏心起,又故意的盯着瞧了一会,严氏脸红了,鼻梁上的斑点也越加明显,给她添了几分俏皮之色。 沈规难得见她有此情状,终于撇去几分严家人的古板来,觉得也挺有意思的,道:“没事,让下人们都出去吧。” 院里除了严氏带来的那几个婢子,其余的人还是以沈规的话为先,连忙就下去了,端了水来的婢子也被旁人给招了出去,余下一盆水搁在桌上。 严氏对沈规这随心所欲的性子有些不喜,但也忍了,以为他是嫌人多吵闹,就自己走过去端了水盆搁在盆架上,又抽了面巾放进盆里浸湿。 浆洗过的面巾直挺挺的,可一碰到水就软的不行,在水里软成一段水袖,一片云。 严氏正要伸手去捞,忽然腰上一紧,脖颈上被湿漉漉的热气一扑,又听见男子喑哑的声音在唤自己的名字,“瑞云。” 严氏看着外头天光大亮,下人们洒扫说话的声音仿佛近在咫尺,她没感受到丝毫的旖旎,只觉得寒毛都竖了起来。 “夫君,夜里再说吧。”严氏颤着声音去掰沈规搂在自己腰上的手,可她哪里掰得动? 沈规的唇舌很不安分在她脖颈上游走,严氏只觉得一条发烫的蛇在自己肌肤上蜿蜒。 “夫君,白日不可宣淫,会叫人笑话的。”严氏绷着身子,僵硬的说。 “呵呵,你我夫妻,鱼水之欢乃天公地道,何人敢笑话?” 沈规已有些沉醉,分出神来宽慰严氏,又将她单臂抱起往床榻间走去。 岂料严氏奋力挣扎起来,力道之大,好像沈规不是她的丈夫,而是什么歹人。 这是不是欲拒还迎的娇羞做派,沈规还是分得清的,他松了手,看着严氏慌忙的躲了他一丈远,沈规脸色一下就变得很是难看。 夫妻俩一个惊惶厌恶,一个受挫心冷,彼此瞧了一眼,沈规一言不发的从严氏身边擦过,此后五日,严氏不曾再见过他。 第三百一十九章 花雀簪子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严氏又不是蠢的,自然知道沈规是在给自己脸色看,她瞧不上沈规这样浮浪的做派,自觉受了他的侮辱,心里委屈的紧,但又没个人可说的。 随嫁来的几个婢子虽都是打小跟着她,可严氏一贯受到长辈教导,主是主,仆是仆,这些话哪有跟下人说的?下人堆里一传开,岂不成了笑料了? 王妃又埋怨她搂不住自个男人的心,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可不管沈规在不在院里,总是一日一盅补汤的赏下来,严氏看着那碗补汤就呕得慌,还得谢过。 今个她的奶嬷嬷进严家来看她,说是家里添了个孙子,给严氏送红鸡蛋来。 奶嬷嬷虽也是下人,可严氏毕竟是她奶大的,心里的委屈忍了那么久,终于忍不住在奶嬷嬷跟前漏出几句来。 奶嬷嬷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有个什么不明白的,一听就觉得严氏糊涂了,急着跟她说:“我的好姐儿,这有什么难堪的?你进王府也这么些日子,还没瞧出来这家里不似咱们严家那般!?你瞧你前头的大嫂嫂,成婚这么些年了,孩子还不是一个个蹦,谁笑过她了?便是笑了又何妨,你们夫妻好才是要紧!” “可,可他也太不规矩了呀!”严氏没想到在奶嬷嬷的嘴里,竟觉得沈规的做法没什么问题,气出了眼泪。 “夫妻之间的事儿,哪有规矩的?夫妻之间要都按着规矩来,那才出问题呢!”奶嬷嬷也是急了,嘴里多了几句,“那外头那些乡野人家,田里坡上的,哪处不是床?岂不都得一头撞死?” “嬷嬷!”严氏听不得这些不像话的东西,一下子站了起来,“你也待了会儿了,该出去了!” 这要是搁在从前在严家伺候的那会子,奶嬷嬷绝不敢说这样的话,她知道严家的规矩,说了这样的话给姐儿听,半条命都要去了。 可她如今早不在严家做了,外头那些粗野话听多说多了,也不觉得有什么,知道严氏从小规矩就重,只是没想到她通了人事之后,对待男女之事还是避如蛇蝎。 见严氏涨红了脸,又背过身去不肯看她,奶嬷嬷走到门边了又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姐儿,您是知书达理的,该知道人跟人是不一样的,姑爷他就一定错,您就一定对吗?” 严氏还是用瘦弱的背影对着她,奶嬷嬷叹了口气,扶着门框子走了出去。 那一声叹简直像响雷炸在耳边,连将自己奶大的嬷嬷都不站在自己这边,严氏委屈至极,已经是泪如泉涌,快步走到内室伏在床上哭了一气。 “夫人。” 一听到婢子阿元的声音,严氏一下直起身来,拭了拭眼泪,克制着尽量平静的说:“什么事?” “郡主从大少夫人那边传话来,说是午后去戏楼看戏,咱们府上自己有独间的,清净的很,请您一道去呢。” 严氏下意识皱起了眉头,道:“戏楼?再怎么清净也是污.浊之地,我不去。” 阿元的影子在门扉上待了一会,像是犹豫,又像是在等待严氏反口。 可严氏没有,她就是不会去的,严家女儿从未去过戏楼这种地方。 “那,奴婢就说您有事缠身,不便去。” 听阿元给自己婉转的找借口,严氏心里也不是滋味,怎么好像都是自己的不是呢? 她没说话,只是走到梳妆台前打理仪容,阿元以为她是默许了,就照这话传去了。 沈沁今日是同郑令意一道来的,她大嫂嫂这儿孩子多,孩子衣裳上的花样也多,两人都想给儿子做些新衣裳,便来此处借花样子。 郑令意与郡王妃张氏聊了几句倒是投机,几个孩子也能玩到一处去,张氏的出身其实算不得很高,性子开朗不骄矜。 从前平王妃瞧不上自己这个大儿媳,但相处了这么些年,孙辈生了一大堆,同郡王又琴瑟和鸣,平王妃倒也瞧出她的好处来。 听严氏说自己不去,张氏笑道:“同你说了吧!她没意思的很,断是不会去的。” 沈沁眉头微蹙,道:“我如今是瞧明白了,出身什么的都不紧要,性子投契才是要紧的。” 张氏面有叹息之色,轻声咬唇道:“如今就别说这个了,木已成舟,谁听了都不舒服,盼着她能开些窍吧。日子是过给自己的,咱们家又不需她活得那么规矩。” 外头忽然传来娃娃的哭声,郑令意和沈沁吓了一跳,赶紧起身往外走去,裙裾飘摇开来。 张氏慢条斯理的站起来,像是有只眼睛搁在外头一样淡定,道:“没事儿,男孩子摔摔跤皮实些。” 张氏生养了那么多,要是想郑令意和沈沁两个一个还一惊一乍的,只怕有两颗心也不够用。 果然是酱生和张氏的小儿子各摔了个屁股墩,张氏的小儿子已经止了哭,吮着手指盯着酱生张大嘴巴嚎哭。 酱生被看得不好意思的起来,屁股其实也不怎么疼,嚎了几句,也就不哭了。 “啧,怎么又吃起手指来了?黄连膏呢?还不抹上?!”张氏拍了拍儿子屁股上的尘土,见他啃手指啃的欢,不满道。 郑令意揉了揉酱生的小屁股,酱生嬉笑着跑了开来,小步小步的退着跑,撞在一个不硬不软的东西上便停住了。 见着郑令意垂首对自己的福了福,酱生不解的转身,要看自己撞见了个什么。 小人儿还没转过身子来,就被人临空抱起,沈规捉了这个没见过的新娃娃,一伸手就捏住他的腮帮子揉了揉,道:“跟你爹长得倒是蛮像的,不过你可爱多了。” 张氏小儿子平日里不爱哭,可一被沈规捏脸就忍不住的掉金豆子,酱生倒是个哭包,可他被搓脸搓惯了,倒是愣愣的看着沈规,嘴巴不受控的被挤得嘟起,十分可怜可爱。 “哥!你怎么就这么手欠呢?”沈沁在沈规身上狠狠的捶了一下,将酱生过来还给郑令意。 软面团子的手感的确是好,沈规看着酱生笑了笑,将手里捏着的几只糖杏递了一只给他。 酱生拳着手窝在胸上,见郑令意没有不愉之色,很快的伸手拿了糖杏子。 沈规顺势睇了郑令意一眼,还似初见模样,只是更添风韵,他又对酱生笑道:“小家伙还挺会看脸色的。” “喜欢孩子?还不赶紧着自己生一个?”在场也只有张氏有资格对沈规说这话了。 本以为沈规要回嘴来,没想到他只是挠一挠头,又把盛哥儿抓到怀里来逗他玩。 沈规不接这话茬,倒叫张氏和沈沁有些意外,联想到他几日都不曾回自己院里,今日一回来就来看了几个侄儿,也没想着往自己院里去,该是真的不喜欢待在那。 沈规闹了闹几个侄儿,也就离开了。不知道为什么,沈沁看着他的背影,竟觉出一丝落寞来。 本来是要去看戏的,见天色有些不对,孩子们又犯困了,几人就决定下次再相约看戏。 郑令意先带着酱生回家,也是走运,刚进屋门的时候起了风雨,酱生在怀里睡着了,挪到床上也没醒。 郑令意摸了摸他的额发,伸手捉去衣角上糖杏的碎粒,忍不住浅笑。 “夫人。”佩儿递上来一份鎏金的红帖子,道:“宫里遣人送出来的。” 郑令意赶紧接过来打开,皇后生日要大办一场,不同于往日是蹭着沈沁的身份进去的,郑令意竟也有份。 “夫君还未回来?”郑令意沉思片刻,明知故问的说了一句。 “是,还没回来呢。”佩儿答了之后,见郑令意又出神了,便福了一福静悄悄的撤了出去。 秋日落黄,有寂寥之美,一场秋雨凉过一场,吴罚今日不大走运,回来时赶上风雨,衣裳皆湿了,浑身都是湿寒气。 虽然他身子一向康健,但也禁不住在水里泡着,下人们一阵忙,烧水抬水的,等吴罚收拾好出来时,酱生也睡醒精神了,伸了手要他抱。 吴罚下意识一抬手,忽然又把手收了回来去,像是嫌弃自己身上不够洁净,可他明明才敢沐浴过。 酱生可不管这许多,拱着个脑袋就往吴罚的怀里钻,绿珠抱都抱不住他。 吴罚只好伸手抱了,酱生在他胳膊上坐的稳当,嘻嘻的笑起来。 陪着酱生玩了一会子,郑令意觉察到吴罚的心事不散,便用玩具哄了酱生从吴罚怀里下来,去边上玩。 “怎么了?”郑令意往吴罚肩头上一趴,柔声问。 吴罚摇了摇头,看了酱生一眼,低声道:“没什么,只是办了件不大舒服的差事。” 这差事吴罚想瞒也瞒不住,第二日便全城知晓了,吏部官员收受重贿,被皇上暗地里派人查了多时,昨日起底,足有五人定罪,数额巨大,叫皇上勃然大怒,受到牵连者无数。 吴罚昨日亲自去办的那一家,凑巧就是与吴聪定亲的吏部侍郎家。 吏部侍郎知道吴罚和吴聪是兄弟,自己一家的生死已是定局,他家夫人拖了个女子出来说是与吴聪定亲的那一个姐儿,求吴罚网开一面,免去她落入烟花之地的羞辱。 吴罚手指一松也不是难事,只是看着她头上的那根蜿蜒繁复的花雀簪子,又瞧一瞧跪在人堆里那几个头上只有素簪的女子,吴罚冷笑了一声,道:“夫人倒是慷慨,给庶女也戴如此名贵的簪子。” 侍郎夫人一颤,知道自己的心思见了光,眼前这个乃是她的嫡生女儿。 说着就有人上前拖走了那个姐儿,剥去她身上值钱的首饰衣裳。 哀鸣声四起,吴罚瞥见吏部侍郎家中还有个小儿,年纪尚小,虽能保住性命,却要落入奴籍,一日之间天上地下,不知日后的命运会如何。 第三百二十章 嫡姐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为首的几个犯官判处游街之刑,沿街的那些茶馆食肆还提前卖起了位置,也算是去看游街大戏的一方雅座。 朝臣暗地里说皇上大有敲山震虎之意,弄得朝中人心惶惶,可递上去的折子说的却是游街闹得这样浩浩汤汤,恐会令百姓惧怕。 真是可笑至极,惩处了几个贪官污吏,百姓该拍手称快才是,哪里会惧怕呢。 于是乎,游街的前几日,宫门口不远处一处空地上连夜搭好了几个棚子,消息飞一般的在百姓堆里传遍了,皇恩天降,宫门口派发十全糕点,来者皆有人可领赏。说是贪官的家私填了国库,皇上特拿出来大半来与民同乐。 吴罚和沈规在高处看着底下人头攒动,百姓们争先的来领赏赐,留意着哪个角落里起了骚动,就快速的让人给处置了。 沈规不知从哪里拎了两盒十全糕点,递给吴罚一盒,道:“拿回家尝尝吧。是我盯着御膳房日赶夜赶做出来的,味还行。” 皇上借百姓的势,卯足了劲抡圆了要抽朝臣们一个巴掌,这糕点自然是够意思的。 吴罚不客气的拎了过来,麻绳松松的勾在手指上,油纸盒子轻轻的晃了几个来回,静止不动了。 沈规觉得自己也不算是个废话多的人,只是跟吴罚在一块办差的时候,老是觉得嘴里闲的慌,吴罚又是个憋得住的,别想他先开这个口。 “那天瞧见你儿子了。”沈规往嘴里扔了半块松子米糕,没话找话说。 吴罚大发慈悲的给了他一个眼神,道:“可爱吗?” 这分明是在炫耀嘛,沈规自作自受,被噎了半晌,吴罚又不依不饶的盯着他,只好讪讪道:“可爱,可爱。” 吴罚这才移开目光,继续盯着下边的人群。 沈规忍不住腹诽道:‘有什么了不起!老子,老子也生一个去!’心里想起严氏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来,嘴里残存的糕点甜味忽然也变得叫人难受起来。 事毕之后,吴罚回家去,沈规还要入宫复命。 随手将半包糕点扔给一个小太监,沈规在书房门外迎面遇上了郑嫔。 那一日见过切实的又见过郑令意一面后,今日再见郑嫔,才觉得这姐俩既像又不像。 她们二人每每看向他的时候,眼神中的疏离和淡漠是一样的,可郑令意在看向酱生的时候,目光就会变得柔和。 沈规暗暗想过,郑令意待吴罚应当是更为的柔情似水。 那么这个郑嫔呢?沈规见过她待沈泽的模样,要怎么描述才恰当呢? 沈规想起了风月场的那几个相好,做惯了迎来送往的皮肉买卖,这些女人心里哪还有情意,都是生意。 将嫔妃与妓女相比,自然是大不敬,沈规没有侮辱郑嫔的意思,只是下意识的就想到了,在沈泽这个旁观者看来,郑嫔待沈泽也不过就是曲意讨好,刻意逢迎。 只是么,她做的更妙一些。 郑双双迎面见了个人,下意识的抬眸觑了沈规一眼,眼圈飘红,泛着泪光,这红色与水光又杂糅出几分媚意来,令沈规一愣,回过神来时,郑双双已经只剩下一个背影了。 沈规抬抬眉毛,戏谑的想着,‘这小妮子手腕这么软,也有吃瘪的一日?’ 他光顾着笑话别人,没留意着自己,结果进去先遭了沈泽好一通的脾气,倒是落得个同郑双双一样的下场。 待到了犯官游街那一日,为了避免人群拥堵发生什么意外之事,吴罚又同沈规联手组织人手去街面上看管排查。 沈规今日算是学乖了,吴罚不开口也别想他开口。 手下人总觉得两位大人今日安静的出奇,他在心里揣摩了一会,深觉今日的差事或有暗流涌动,所以两位大人才这样如临大敌,于是乎自作聪明的吩咐下去让底下人警醒着,这莫名其妙的,街上的兵士们就紧张了起来。 吴罚在外头忙碌着,郑令意在家里也没闲着,万圆圆同高曼亦为了躲个清静躲到了她这里来,只说吴聪在外头装的淡定漠然,回到家中却发疯。 好好的一桩婚事眼看着就要到手了,却偏偏的毁了。而且吴罚还有份在内,怎能叫他不气。 “四弟真以为自己个多厉害的?夫君什么事儿都不用干了,成日想着对付他?夫君若是存心为桩婚事同四弟过不去,合该等他们成了亲之后再把那侍郎家给办了,如此一来,四弟正妻之位已占,又是个罪臣之家出身,岂非更加痛快?” 郑令意一边说着,一边翘着小指闲闲的剥着山核桃。 万圆圆有些尴尬的捧起茶碗吃茶,高曼亦则轻轻一笑,道:“你剥这山核桃做什么,渣糊糊的一嘴,小心指甲。” 山核桃虽然都敲碎了,可壳儿硬,也难剥的很。 “谁让酱生喜欢吃呢。小人精儿,吃口跟个大人似的,吃到顺心的就不松口了,逮着要吃个饱。” 酱生听见郑令意提到自己的名字,扬起脸来对她皱了皱鼻子,又趴在矮桌上看点儿画画。 点儿算起来也学了一年多的画,今日来了兴致,说要给酱生画像。 高曼亦知道他的水平也不过是画些简单的,只是不忍打击他,这又没人笑话他画的不好,就让人铺了画纸叫他们玩去了。 山核桃剥出两小碗肉来,绿珠搁了小勺子递给两个孩子吃。 点儿左看看自己的画也不满意,右看看自己的画也不满意,刚好山核桃分散了酱生的注意力,他赶紧捧着碗将酱生引到一旁吃去了。 高曼亦识破了点儿的心思,捂着嘴角笑了笑,又想起什么来,对郑令意道:“明个皇后娘娘设宴,你也去的吧?” 郑令意点点头,道:“是呀。” 高曼亦此刻的神色很怪,像是有些鄙夷,又有些好奇的问:“你家里那个未嫁的姐姐是不是也要去?” “三姐?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嫂嫂你也知道我的,同我娘家那是…… 郑令意笑了笑,没再说下去,见高曼亦好像是有话要说,她又道:“嫂嫂,怎么了?你听说什么了?” 高曼亦掩口吃了一粒梅子,腮帮子里酸酸甜甜的,她瞧了郑令意、万圆圆一眼,道:“也就是你们二人,我才肯说说这事儿。” 郑令意和万圆圆对视一眼,还猜不到高曼亦想要说什么。 “我娘想着替我二哥张罗续弦,这个念头已有些日子了,也托了媒人。前些日子,媒人提起你家三姐来。”万圆圆顿一顿,看向郑令意。 郑令意对这事一无所知,问:“这,我三姐的性子同我嫡母并不一样,她是个生性良善的,做不出那些事情来。” 高曼亦见郑令意还为自己这个嫡姐说好话,扯了扯嘴角道:“这个我自然知道,不然母亲来问我的时候,我也不会点头了。” 高曼亦鼻子里轻哼了一声,“我母亲寻了个借口登门去访,你嫡姐听说是续弦,且我二哥又是子女双全,竟一口就回绝了,也是自视甚高。” 见高曼亦这不高兴的样子,郑令意笑了笑,道:“三姐姐的心思,我如今也摸不透了,毕竟与她,与她也疏离了。许是不想嫁人呢。” 说着说着,她脸上的笑容也淡了。 高曼亦的话还没说完呢,她吐出梅子核来,道:“不想嫁人?哼,我怎么听说她明日进宫去,还有别的缘故呢。” 万圆圆捧着瓜子罐听得津津有味,像是台下催人说书的茶客一样,“什么缘故,二弟妹你说呀。” 高曼亦倒也不是真那么生气,只是郑燕如下了她二哥的脸面,她有些不服气罢了,背后说说她的闲话,好歹能让心里舒服说。 “皇后的兄长呀。”高曼亦语焉不详的说。 万圆圆听得一头雾水,郑令意却是明白了,皇后的兄长赵冽妻房的位置也空着呢,此房皇后如此大张旗鼓的办这场宴,说不准遍邀的名单里,就有自己属意的嫂子人选。 “这,呵,这个位置怕是三姐姐够不上吧。” 郑令意也是实话实说,赵冽虽是庶出,可是从小就养在正屋里头,与赵璀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如今又是赵辞最为看重的接班人,日后就是赵家的家主,做他的妻房自然不是捡个人就行的。 若是从前的郑家或许还配得上,可如今怕是难了。 “二嫂是怎么知道的?”郑令意忍不住问。 高曼亦按一按嘴角,轻声道:“弟妹忘了,德容太后…… 郑令意蓦的想起来,高家是德容太后的母家,只是如今德容太后势弱,她一时间竟然也想不起来这一层关系,虽然人家势弱,但这宫里的风 吹草动还是比她们知晓的更加清楚。 高曼亦在几个妯娌跟前也算是奚落了郑燕如一番,又听郑令意也说不觉得郑燕如有那个能嫁进赵家的本事,心里不由得舒坦了些。 郑令意自认手没那么长,管不到郑燕如的事情,还不如想一想明日带进宫去给郑双双的小菜,还能再添点什么新花样的好。 第三百二十一章 皇后与贵妃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万圆圆是才知道郑令意明个要入宫的事儿,道:“淑庆原还说明日要来的,我叫她改日吧。” 乔淑庆这些时日都住在万圆圆院里,乔小夫人是铁了心要将她嫁到城里来了,她还算识趣,没硬贴着郑令意要她帮衬,如今跟万圆圆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谁都可以不帮这个忙,万圆圆不能不能帮。 郑令意听出万圆圆的意思,多少是想沾点光的,她觉得自己不过是萤火之辉,没什么好沾光的,可旁人却不是那么想的,郑令意懒得解释,省得人家以为她还拿起腔调来了。 沈沁本也是要入宫的,可盛哥儿忽的病了,她和陈著一下如临大敌,什么丫鬟婆子都不要了,自己寸步不离的肉贴肉的养着孩子。 第二日郑令意在家门口等沈沁等不来,倒等来了这个消息,心里是想着去看盛哥儿的,但又不能如此任性。 “罢了,明日早些去看看孩子,怎么好好的就病了呢?那一日不还精精神神的吗?”郑令意自言自语的着,搭着绿珠的手上了马车。 郑令意远远的见过皇后赵璀几次,每每皆是盛装,眉梢眼角唇边勾勒精致,线条皆是上扬的,便是不笑也在笑。 郑令意勒过几次头发,的确能显得人精神又有气势,可是松懈下来后,头皮着实疼得厉害,再也不试了。 郑令意今日的位次略较前几次靠前头了一些,她心里知道是吴罚在御前得用的关系,安分的跟着小宫婢落座之后才发现,自己竟坐到鲁氏和郑燕如前头去了。 鲁氏绷了个脸刻意没看她,郑燕如勉强的对她笑了一下,神情也十分的尴尬。 虽然国公府日暮西山了,可郑国公还在,这几分脸面是要给的,如此刻意的将郑令意抬到鲁氏前头来,难道是因为看得起她?郑令意可没蠢到这地步。 可到底为什么这样安排,郑令意又一时间想不明白。 有一些认出她们的女眷用帕子掩了口在私语着,眼神戏谑,郑令意只能装作无事的样子落座。 “姐姐。” 郑双双的声音忽然在郑令意身后响起,她刚还在偷偷找她,没想到郑双双金牛主动出现且唤她姐姐了。 郑令意一脸惊讶的转过头去时,郑双双正对着郑燕如浅笑示意,笑容倒是和煦,只是很快转首就看向了郑令意,轻声道:“皇后和贵妃想要见一见姐姐你呢。” 她说话的声音不高,可若是隔壁的人屏息倾听,倒也能听个七八分的。 “见我?”郑令意更是不解了。 郑双双朝她伸出手来,道:“别怕,是好事。” 郑令意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叫郑双双带着走了,这皇后贵妃突然的要见她一个小小女子做什么? 即便郑双双说了是好事,可她还是紧张的,郑令意是暂时分不出心思去想旁人的反应了。 鲁氏深吸了一口气,竭力不叫自己露出真实情绪来,郑燕如看着郑双双和郑令意缓步往前头走去,视线收回来时落在鲁氏微微发颤的指尖上。 “娘,何必呢。”郑燕如了无意趣的说。 “要不是为了你,我要不是为了你,我能在这受这丫头的折辱?”鲁氏假意要吃杏脯,用袖子掩了脸说。 “我瞧十五妹也未必是知情的,就是皇后拿她给咱们敲边鼓呢。”郑燕如心里烦的要命,嘴上却还要好声好气的安慰鲁氏。 鲁氏咬牙道:“你倒是体贴!” 郑燕如一边对不远处的温氏举了举杯,低声道:“娘,起码忍过这一时吧。” “白白养她那么些日子了,小贱人平时在我跟前装的倒是好,一转眼就厮混到一块去了!”鲁氏怎能不气,喝了一杯淡酒下去,招来一些妇人侧目,她虚伪的一笑,佯作无事。 “双妹对您还是尊重的,只是不愿替那一位做事罢了。我瞧着她一开始没沾手倒是好事了,若是沾了手,只怕咱们今日连这个位置也轮不上了。” 郑燕如这话倒叫鲁氏汹涌的情绪平静了些,鲁氏知道她说的是实话,这后宫之中从没有平分秋色一说,一人势强,注定就有一人势弱。 郑令意此刻站在皇后与贵妃跟前,听到一声‘平身’之后,她才缓缓的抬起头来。 “嗯,远瞧就是好模样,郑嫔呀,近看看你姐姐倒比你还要美上几分。”皇后浅笑着看着郑令意,即便口气温和,却还有有种皇家天威的距离感。 宋贵妃也对她淡淡一笑,虽然她身上没有威仪,可却有种天然的疏离感。 郑双双笑道:“皇后娘娘怎么这样说?可累了我宫里的每日晨起去采花瓣上的露水敷面,也该是难敌姐姐的天生丽质。” 郑令意在皇后跟前连呼吸都放缓了,见郑双双这样随意的谈笑风生,这才想到她毕竟是宫里的女人了,与她们这些人都不同。 “多谢皇后娘娘夸奖。”郑令意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你瞧。”皇后娘娘说着,让身边的小宫婢奉过来一个小碟子,小碟子里盛着的分明就是郑令意给郑绵绵做的蜂蜜酿橙皮酱。 “我让御膳房仿照了你给郑嫔的橙皮酱做出来的,如今倒是秋日里,没有夏日里的清口了。”皇后有些遗憾的说,好像还在回味。 郑令意猜想是郑双双拿这个酱给皇后做了些糕点,得了皇后欢心,这才让郑令意有了这个上前说话的机会。 “皇后娘娘可喜欢吃柚子?”听到郑令意开口,郑双双仔细留意着她说的一字一句。 皇后轻微的蹙了下眉头,像一樽温和却冷冰冰的菩萨忽然沾染上了人间烟火气,郑令意脑子里想起一事来,这位皇后的年级,怕是与她都差不离呢。 宋贵妃眼眸弯弯的笑道:“娘娘嫌柚子苦,前些日子上了火,哄她吃些也不肯呢。” 果然,宋贵妃一笑就更美了些,眉眼都鲜活起来,不再只像一张美人画卷。 皇后手里捏着串长璎珞朝宋贵妃挥了一下,珠玉碰撞,清脆动人,道:“真是嘴坏。” 这亲昵真是不像假的,一个皇后,一个贵妃,竟能好成这样? 许是做戏?还是真的呢? 郑令意暂且压下了好奇的念头,笑道:“柚子苦是因为皮和白络,若是细细的将每一条丝络都剔除了,再同样用冰糖或是蜂蜜熬煮,一样很有风味,而且还有润喉之效。其实今日妾身也给小妹带来了一坛,若是娘娘不嫌弃妾身手艺粗陋的话,或兑了水,或蘸了米糕,可以一试。” 宋贵妃睇了郑双双一眼,对郑令意道:“吴夫人自己亲手做的?” 郑令意对着郑双双一笑,郑双双下意识想回她一个笑容,却不知道为什么笑不出来。 皇后笑道:“既是给郑嫔的,怎好夺爱?你既已给出了方子,本宫就让御膳房做了来。今日这橙皮酱上了席面,你也落座去尝一尝吧。” 郑令意应诺,又看着郑双双笑了一笑,缓步回去了。 “郑嫔好福气,往后岁月还能有个亲姐姐日日挂念着。”宋贵妃似有所动的说。 郑双双知道这话不好答,只能一笑置之。 “郑嫔入座吧。”皇后看着郑嫔说这话,眼神随之落在宋贵妃身上,担忧之色一闪而过,很快便遮掩好了。 宋贵妃的姐姐宋稚,日后怕是要随夫长居别处了。 眼下除了心腹近旁没别人,皇后特意将宋贵妃招到身边来,道:“恬儿你也别光顾着吃,也帮我盯一下那几个姐儿,看看有没有不妥之处。” 宋贵妃嗔道:“真是胡言,说的我像是个憨吃的。” 这话随意,倒真真是闺中友人的口吻。 玩笑归玩笑,宋恬还真替皇后留意起来,皇后与母家已经商量过了,看上的人选就那几个,皇后提了许多次,宋恬早就记住了。 一个个瞧过去都有不如意之处,这个神色太木,那个仪态不佳,宋恬暗地里吹毛求疵了一会,心道,‘我是不是太苛刻了?世上哪那么多内外兼修的人?那个家伙也不见得就配得上人家好姑娘。’ 宋恬也不知道是不是近来去皇后宫里太过频繁了些,已经遇见赵冽好几次了。 赵冽这人也没什么不规矩的,只是笑起来的时候有些歪嘴,总觉得他肚子里有些坏水。 宋恬兴致缺缺的熬过一场宫宴,宴后还被皇后拽到宫里说话去了。 “我看来看去,还是觉得马氏好。”皇后前头说了一大堆,宋恬都没怎么听清楚,只听进去了这最后一句。 “马氏是户部尚书的亲妹妹,出身也不错。”宋恬虽应话,可神色明显心不在焉。 皇后掷了软帕子过去,轻飘飘的落在宋恬头上,嗔怒道:“可是累了?本宫不留你了,你回去歇着吧。” 宋恬一笑,抓了帕子递给婢子,道:“左右也就那几个人选,你便是挑还能挑出个花来?说起来你先头那位嫂嫂是个什么性子的?夫妻两人可投契?照猫画虎的寻一个性子差不离的就是了。” 皇后还真思索起来,道:“我那位嫂嫂是个顶好性子的,也是因为太好性子,除了这一点,我倒想不出什么了。” “岂不跟个软面团子一样?”宋恬正说着,有婢子进来说赵冽在外等候,宋恬便起身告辞。 第三百二十二章 鲤池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赵冽算是为数不多的几个能经常出入后宫的男子了,每次入宫前都得沐浴更衣,洗去他在沙场打滚沾到的一身风尘,看起来也算是个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 宋恬自小看着几个亲哥堂哥,便是后来的姐夫沈白焰也是丰神俊逸,她如今虽与沈泽恩情冷漠,但不得不承认,姓沈的人都轻松生得一副好相貌。 如今再看赵冽,即便他相貌也不差,却也看不出什么新鲜来了。 赵冽手里照旧拎着个看着不大新颖的食盒,里头搁得全是赵璀爱吃的家中小食。 宋恬吃过一次,其中一道油炸鹌鹑香酥异常,叫人至今回味,只是这种吃食既上火又上不得台面,宫里是不会做的,赵冽这才每次进宫时都给赵璀备着。 再一想到郑嫔也得了家中亲姐的各色小菜,宋恬不自觉喃喃出声,“牵肠挂肚,这个词真是好。” 迎春听出一点什么,她不是个心有七窍的,又不是个口齿伶俐的,听得一知半解,说的也模模糊糊,“娘娘可是方才席上没吃饱,回宫用些点心吧。” 从前喜欢伶俐知心人,如今倒觉得还是心眼少一些的人在身边要舒服些,宋恬与赵冽遥遥的打了个照面,宋恬只是略点了点头,便目不斜视的离开了。 要不是曾见宋恬在赵璀跟前笑过几次,赵冽都要以为这位贵妃娘娘不会笑,每每遇上总是表现的冷冷淡淡,十足的冰美人。 ‘咳,人家非得跟我笑什么?’赵冽自嘲的摇了摇头,拎着食盒子快步的进了屋。 席散之后,郑令意本是想去同郑双双说说话的,只是鲁氏在她跟前不知道说些什么,姐俩越过人群对视了一眼,郑双双的视线又落回鲁氏身上,似乎有些无奈和疲倦。 一个婢子恭敬的说:“吴夫人,奴婢郑嫔身边伺候的,奴婢叫做花腰。” “花腰?何事?”郑令意寻声看去,见个瘦弱的宫婢递了个半掌宽的玉盒过来。 “今日之事是太后授意要下国公夫人的脸面,您倒不必放在心上,这是皇后娘娘赏下来的,咱主子觉得夫人您用着好看,便叮嘱奴婢送来给您。” 郑令意接过来打开一瞧,莹白的丝缎下衬着一对红玉宝珠的耳坠子,宫造之物,用料和手艺皆是上上之选,她戴了必定如雪中红梅,自然是好看的。 “这,皇后娘娘赏赐,给了我不好吧?”郑令意有些担心。 “没事,逾制的首饰咱们主儿也不会给您呀,您就放心戴吧,主儿同皇后娘娘亲近,在宫里一切都好。”花腰好像很知道郑令意的心思,说的话都是她想听的。 郑令意听她的这个名字,便知道是随着府里的那个花浮叫,郑双双倒不是全倚仗着花浮一个。 皇后同贵妃之间相处之随意自然已叫郑令意觉得惊讶,若后宫真是如此和睦,她也着实放心许多。 “是啊,皇后娘娘真是品性高洁和婉,叫人如沐春风。” 花腰笑了福了福,对郑令意道:“如今天色倒是还早,夫人要是不急着出宫,奴婢带您去附近走一走?” 心里揣测着也许是郑双双留她还有话要说,郑令意便答应了。 后宫实在是太大了,郑令意来了几次也不过触到一鳞半爪,花腰是打小就在宫里的,偌大的一个宫城也叫她摸遍了。 虽然在郑双双身边见过花腰不少次,但郑令意还是有几分警醒,不过花腰也没有将她往什么人迹罕至的僻静处带,逛得都是些寻常之处,时不时还能遇上几位夫人姐儿的。 瞧着湖边有成群的红鱼在推落叶玩,郑令意驻足看了良久,花腰见她有兴致,便道:“吴夫人在这等奴婢一会,奴婢去找小太监讨些鱼食来。” 花腰一走,绿珠就松懈了些,轻声快语的道:“咱们宅子里可修不了这么大的池子。” “这是天家,自然与寻常百姓家中不同啦。”郑令意说着又往池子边上迈了一步,被绿珠紧紧的拽住了。 “我又不是孩子了,你瞧着池子边上的青苔早就被铲的干净了。”郑令意脚下是干干净净的石子路,最是防滑。 可绿珠还是不松手,郑令意也只好随她,锦鲤是成群成群的,站得远些也瞧的分明。 草叶窸窣作响,郑令意警醒的一回身,此处水气弥漫,植株丰茂,藏个人容易的很。 “主儿,咱们去池子边上赏红鱼儿吧。”听声音该是个宫婢,郑令意不知道自己碰上了那一位宫妃,只原地站着好等着行礼。 “才不去,叶子疯了似的掉。”女子不快的说,声音听起来竟有些熟悉。 郑令意抬头看看黄灿灿的垂柳,一片尖长的叶子飘了下来,轻柔的落在她眉下。 郑令意伸手捡了扔到湖里,引来一尾鳞片红白交杂的游鱼。 她倒觉得这秋日落叶很有意思,人跟人的心境不同,想法也不同,听这位宫妃的口吻,像是正在气头上。 既然她不过来,那郑令意也打算避过,免得有个什么意外冲撞,岂不是自寻麻烦。 主仆俩闭了嘴默默的继续赏鱼,那女子的声音又传过来,“姓郑的那个贱人还真是得意,那么点子穷酸玩意也好意思拿到台面上显摆,以为自己同皇后和贵妃有多好?人家不过拿她当个乐子罢了!” 郑令意不想听也听见了,皱了眉头一句话也没说。 “主儿何必同她计较这许多,前些日子在书房里被皇上赶出来的事儿还不够笑话的呢。” 绿珠一听这话,就知道郑令意定然是要心疼了。郑令意垂了眸子,眉心的结更深了。 “哼,她倒是脸皮厚,在皇上这受了堵,立马就讨好皇后去了,真是两头都不耽误。” 郑令意算是听出来这人是谁了,就是于家那个也进了宫的姐儿,她在席上没怎么留意过她,似乎也是嫔位,只不过总是坐在郑双双下首,回忆起她在闺中时见过的那一两面,容貌来也不过尔尔,在这美人如云的后宫里自然算不得什么,这一席话都是含酸拈醋之语,听了叫人觉得倒牙。 “夫人,您别难过。”绿珠轻轻的说。 郑令意的情绪却好了一些,她吐了口气,道:“不遭人妒是庸才,我不难过,只是心疼双妹。” 身后传来脚步声,郑令意以为是于嫔来了,一转身却是花腰,不禁松了口气。 “吴夫人,这鱼食腥气,你用这小铜勺来盛。” 郑令意一勺子的鱼食洒下去,各色鲤鱼扑腾而来,像是一朵花瞬间开放,岸边的三人都笑了。 郑令意心里刚一松快,就听见于嫔恼怒的声音,“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躲在此处偷听!” 花腰十分愕然,她怕郑令意不认得,连忙道:“这是于嫔。” 郑令意回身行礼,启唇道:“于嫔娘娘安。” 于嫔冷哼一声,柳眉倒竖,“真是家风不正,一个两个品性都如此不堪!” “于嫔娘娘何故这样说?吴夫人只是在湖边喂鱼罢了。”花腰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能干巴巴的解释。 “于嫔娘娘方才与宫婢在背后嚼舌根,声音大了些,叫我听见了,所以恶人先告状呢。” 郑令意这话说的,好像是特意在给花腰解释,花腰看她这么明目张胆的说话,像看到什么奇景一样,不禁睁大了眼睛。 “你!”于嫔气冲冲的伸出手指着郑令意,“好啊!你倒是个嘴利的,以为自己亲妹子得宠吗?真是目光短浅!往后时日还长,总会分出个高下来的!” “于嫔慎言,您同郑嫔一样,进宫来都是为了服侍皇上、太后和皇后的,您要争什么高下?皇上在您心里难道是可争的吗?这话可是不敬呢。” 郑令意说着,还伸出手指在唇上碰了碰,继而手腕一扬勺了鱼食投入湖中,湖面又是一阵欢快的骚动。 好大的一顶帽子扣下来,叫于嫔反驳不得,她指着郑令意的手颤了半天,“好一张能言善道的利嘴,我算是记下了!” 看着她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绿珠很是担心的,“夫人,这…… “色厉内荏者,不必怕。她资质平平,也爬不高。”郑令意挑了眉毛不屑的说。 她入宫前收敛过的肆意性子,今日算是露了点馅。 “呵。”男子短促的笑声突兀的响起,真是叫人胆子都快吓破了。 郑令意眼角瞥见男子长袍上的一只龙爪,连忙的跪下了,脑子里还是懵的,嘴里已经说了一长串的话,“妾身图一时口舌之快,竟妄议宫中贵人,真是罪该万死,求皇上责罚。” “呵。”沈泽又笑了一声,笑得绿珠和花腰都快瘫软了,冷汗不要钱似的冒。 “吴卿惜字如金,没想到夫人却是伶牙俐齿,起身吧,你说的都是实话,朕不罚你。” 这话说完好久,郑令意才敢缓缓的抬起头,沈泽笑着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就像是看了一场好戏似的满足。 不知道为什么,郑令意心里更为紧张了几分,又把头给低了下去。 第三百二十三章 盛哥儿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皇上,姐姐?这,这是怎么了?”郑双双此时来到湖岸边寻郑令意,见三人齐齐跪着正觉奇怪,抬头一见沈泽也在此,更是不解。 “郑嫔啊,你姐姐言辞犀利颇为有趣,你们姐俩日后常来常往的,习得一些也好。”沈泽似乎心情不错,掌心里不知揉着什么东西,吱咯吱咯的作响,听得人身上鸡皮疙瘩一层一层的冒出来。 郑令意睫毛上挂着一粒从额上流下来的冷汗,叫她一时间看不清楚地上那些石子的纹路,但还不至于连脑袋也糊涂了,连忙道:“皇上说笑了,妾身乃疏陋人,皇上不怪罪已是开恩。” “今晚去你宫里用膳。”沈泽朝郑双双扔过去一个东西,郑双双伸手接住了,还没仔细看就见沈泽要走,连忙行礼恭送。 待沈泽远去后才摊开手心,见到两块形状似兔的石头,郑双双也没工夫细想,见郑令意还跪着,快步先去将她搀扶起来。 “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郑双双本来对郑令意还有些不好意思,这事儿一出也就顾不得那些心思了。 她睇了几个婢子一眼,婢子便四下散去替她们姐俩把风了。 “我今日算是倒霉在自己的快嘴上了,于嫔自己在这里说你的坏话让我听见了,她反倒是恼怒起来,我回了几句嘴将她气跑了。没想到,皇上也不声不响的在那树丛里呢。” 额上拂过丝帕轻柔的吸掉汗珠,姐妹俩从未有过的亲密举止让郑令意忘了害怕,看着郑双双笑起来。 郑双双被她笑得更加不好意思,将丝帕捏在手心里,想了想道:“姐姐也不必太过担心,于嫔性子直白肤浅,容貌也不是一等一的出挑,皇上待她一贯是淡淡的,自进宫来得到的召幸也只有三四次。” “那你呢?皇上待你如何?”郑令意关切的问,眼里只倒映出郑双双一个人。 不贪图她宫妃的身份所能带来的风光利益,不催促她早日的怀上个龙胎以巩固地位,郑双双刚才在鲁氏那里所听到的叫人不舒服的话,郑令意一句也没有说。 眼中不受控的冒出潮气来,她不想让郑令意看出来,就摊开手掌给郑令意看那两块石头。 郑令意果然被石头吸引了注意力,松了口气,笑道:“皇上有心思同你逗趣儿,还好没因为我的胡言乱语而迁怒于你。” 郑双双巧妙的用这块石头回避了问题,郑令意满足的笑了笑,道:“我也该回去了,皇上不是说晚膳去你宫里用,你该回去看着点才是。” “不妨事,你今日不是送了许多小菜么。”郑双双心里已经拟了几样菜出来。 “这,上得了台面吗?”郑令意犹豫的说。 郑双双一笑,依稀看出蒋姨娘的影子,道:“皇上的口味虽摸不得十成十,但这点把握我还是有的,皇上喜欢这些小菜。” 郑令意看着她,只觉得终于能离她这样近,能这样好好的说上几句话了。 “对了,嫦嫦怀孕了。”郑令意本没想着说这件事,只是忽然之间,很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郑双双。 其实有心无心的,郑双双有留意着郑嫦嫦的消息,她知道郑嫦嫦过得不错,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脑海里总是有一个想法,如果她当初没有被鲁氏抱走,而是养在蒋姨娘膝下,有郑令意做姐姐,替她出谋划策,那如今她的生活,是不是也与郑嫦嫦相似呢? “让我想想,备一份贺礼给她才是。” 这一份贺礼,一月后送到了米家府上。 郑嫦嫦没想过能收到郑双双的贺礼,在米兜儿好奇的催促下将礼物打开来了。 本以为会什么寻常的金玉之器,却没想到是几件软软的小衫。 小衫上的刺绣谈不上多么精致,郑嫦嫦摸着兰花尖顶明显有些短促的收尾,心道,‘该不是双妹自己做的吧?’ “新衣服?给妹妹的?”米兜儿伸手一抓,那件小衫上就染了一点黑,他刚写了字,定是哪里沾到了。 “呀。”墨香知道是宫里送来的,着急的叫了出来。 “没事没事。”郑嫦嫦知道墨汁难洗,但也不想让孩子难受,连忙道。 她的身子已经有些笨重,郑令意既担心又期盼,三天两头的往米家来。 看着酱生和米兜儿活泼好动的模样,郑令意想起拖拖拉拉病了月余的盛哥儿,不由得叹道:“还好赶在天气彻底冷之前好起来了,不然郡主怕是也要跟着大病一场。” “养的那样仔细,怎么就病了?米兜儿倒是省心,五岁后就没怎么病过了。许是夫君请的那个武夫子有些用处,米兜儿腿脚都长得快了,你瞧他那个子,简直跟高粱杆一样冒的快。” 米兜儿身上有了些少年郎的模样,与酱生玩不到一块去,更跟在酱生后头看着他。 “谁说不是,咱们弟弟跟着夫君断断续续的练了这么些年的功夫,虽说只是些简单拳脚,可身子健壮了不少,姑母说他夏日里衣裳都穿薄了。” 郑令意说起郑启君来就笑,又想起一事,笑容稍微淡了些,“姑母给弟弟留意了那么些人家的姑娘,到了真该挑拣的时候,反倒这个不合适,那个不满意了。” “怎么说?诶?前些日子不是还让你打听陈老夫人养着的那个姐儿吗?” 陈老夫人膝下养着的那个姐儿既是陈家人也不是,而是陈老夫人的孙女,是她最小的女儿所生,女儿走在她前头,陈老夫人险些跟着去了,还是这个小孙女来到她身边,陈老夫人才算是有了寄托,才撑到今日。 郑嫦嫦抿了一勺酪子,嘴里奶香四溢,正颇为享受时,郑令意却是有些纠结。 ‘那个蔡家的姐儿呀。’ 郑令意回忆着自己那日去陈家的景象,不知道该夸好还是…… 那一日已经是郑令意第二次去看盛哥儿了,头一次去的时候,正赶上盛哥儿复发高热,院里一股子药味,大夫站了三四个,七嘴八舌的在说自己的见解,陈著左耳朵是这些没个定论大夫在啰嗦,右耳朵是陈夫人凄凄切切的诉苦。 郑令意刚迈过院门,就听见陈著吼了一句‘闭嘴’,大夫们和陈夫人这才哆哆嗦嗦的闭嘴了。她知道自己现在去沈沁跟前是添堵,拽着春水说了句话就走了。 春水眼泪汪汪的看着她,好像想说什么,但此时实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后来才知,陈夫人因盛哥儿病了所以埋怨沈沁,背后说说也就罢了,盛哥儿总是不好,她心里着急上火,当面就指着沈沁斥责,还趁着陈著不在,将盛哥儿抱到自己院里去养了。 沈沁一进陈夫人院子里,就听见盛哥儿哭闹,陈夫人还说是因为她来克了孩子。 沈沁勃然大怒,当即就回了娘家,没过一个时辰沈规同平王妃就上门了,陈夫人正和陈著闹呢,听了传话说一家子人都来了,又说沈沁仗着自己是郡主,搬出娘家来压人了,但没想到两人这趟还带着一个须发皆白的太医来了。 太医是从前宫里专看小儿疾的,如今八十有余,早就清心颐养天年了,沈规上门跪求了数次,才勉强卖他一个人情,答应来看一看。 陈夫人再不敢说什么,太医进去看孩子,外头则坐着两樽冷脸的大佛。 陈著两头挨骂,在平王妃和沈规这头还能赔好,在陈夫人这头已是难忍不快了。 太医也不是神仙,不可能看一眼就通透病因。盛哥儿这些时日来吃喝穿用的物件摆了一桌子,太医摸过闻过乃至喝过吃过,连乳母的奶汁也端起来抿了一口。 “啧。”太医摸一摸胡子,摇摇头,道:“富贵病,富贵病啊。” 盛哥儿在沈沁院子里养着,陈夫人不能时时刻刻的伸手管,便死死扒着乳母的吃穿,流水一样的补品喂给乳母,两只乳涨得饱满,一日里换两次衣裳都是少的。 太医用银针挑了挑那碗冷凝的**,银针挂着好厚的一层奶皮子,连牛乳子都没这个厚,“小人儿火气本就旺盛,以后这层奶皮挑了再喂就是。” 陈著胸膛起起伏伏,在众人面前终于是没忍住,咬牙对陈夫人道:“你满意了?” 沈规与平王妃起身告辞,沈沁一言不发的将盛哥儿从屋里抱出来,看也不看陈夫人一眼。 此事过后的第三日,便是郑令意第二次去看盛哥儿。 听闻盛哥儿的身子已经好转了些,郑令意这才上门探望,沈沁今日脸上才有些笑模样,盛哥儿除了脸蛋尖一些,精神倒是好的,在沈沁怀里待得不安分,还问酱生怎么没来。 郑令意正要回答他,春水皱着个眉头走进来,对沈沁道:“郡主,夫人和少爷闹到老祖宗跟前去了。” “她又想干什么?”沈沁下意搂紧了盛哥儿,眼前既有个她信得过的,她道:“你帮我看着孩子,我瞧瞧她又要闹什么去!” 说完将盛哥儿往郑令意怀里一搁,也来不及吩咐的更加细致些,便带着春水走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雪桃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盛哥儿虽认得郑令意,但毕竟每个娃娃性子不一样,酱生若是一时半刻的瞧不见郑令意,只要身边有个熟悉的人在,他也不会哭闹着要找郑令意。 可盛哥儿不是这样的,便是沈沁带着他来吴家玩的时候,他时不时的还要瞧一眼沈沁,见她好端端的待在那,盛哥儿才肯继续安心玩。 郑令意费尽心思同盛哥儿玩了一会,盛哥儿捂着脸咯咯咯的笑了一阵,然后看向门外,“娘呢?” “娘过会就回来,很快啊。” 郑令意就怕孩子闹着要娘,眼下病才刚好一点,若是哭闹起来呛了冷气进去可怎么好? 盛哥儿去榻上抱来自己的小斗篷递给郑令意,一本正经的说:“找娘去!” 口吻中竟有种不容置喙的气势,郑令意又劝了几句,盛哥儿就是听不进去,毕竟还是个孩子,见郑令意不肯,自己就往门口跑去。 “好好好,哥儿乖,等姨姨一会。” 郑令意只能妥协,盛哥儿见她同意了,由着她给自己穿上斗篷,又给他戴上帽子。 见郑令意伸了手,道:“把脸埋在姨姨怀里,不许探出脑袋来吃了冷风,不然姨姨就要挨板子了。” 盛哥儿下意识捂了自己的屁股,连忙点点头,一被郑令意抱起,就顺从的将脑袋埋在郑令意的颈窝里, 郑令意抱着盛哥儿沿着回廊走,本想走的慢一些,若是路上碰见了沈沁回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可惜事与愿违,她的碎步子慢慢挪,还是被婢子引到了陈家老祖宗的院门口,只听说沈沁还在里头,郑令意转身想走,可盛哥儿在她怀里拧着身子要往里头探。 “这是吴家夫人吧。”院里出来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对着郑令意福了福,道:“一路上带着哥儿来也累了,进来偏厅坐坐是无妨的。” 这个少女未语先笑,谈吐得体,容貌清秀婉丽,只是一双浓眉不描而黑,让她身上多了几分强势之感。 郑令意心念一动,想到县主让她留心打探的蔡家姐儿,十之八九就是眼前这一个。前些日子她也没好意思托问沈沁,没想到自己今日倒是碰上了。 蔡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虽说手里捏着几张盐引,家底倒是不薄,可常年的外放,在京中除了陈家这一门亲,也没什么旁的依附。 县主虽然疼爱郑启君,还不至于糊涂了脑袋,非得给他配个什么天仙一样的人物,这位蔡家姐儿便是不错的稳妥之选。 同郑启君一样,说起来都是从小寄养在亲戚家中,不同的是蔡家姐儿在蔡家仍是受尽宠爱,并不是过不下去了才来到的陈家,在陈家也因为陪伴陈老夫人而受到尊重。从这一点来看,郑启君可是不如蔡家姐儿多了。 门里边飘出些争执声,郑令意有些尴尬的看着蔡家姐儿,觉得自己此时带着孩子入内,实在不是个好时机。 蔡家姐儿又笑了,唇角扬起,眼却没弯,她大大方方的说:“唇齿相依,却也难免磕碰。” 她说着将盛哥儿接手抱了过去,盛哥儿知道沈沁在里边,一百个乐意叫她抱。 郑令意也没办法,只好跟着进去了。虽然被安排在偏厅里,可正厅里吵嚷的声音大一些,她若是有心想听,还是能听着个五六分的。 郑令意只好剥起了花生,嗑起了瓜子,刻意弄出些声响来掩盖。 蔡家姐儿看着她如此,倒是弯起眼睛笑了笑,对盛哥儿说:“哥儿跟表姨去见太祖母和娘亲好不好。” 盛哥儿没见到沈沁,已经嘟了个嘴在闹别扭,自然雀跃着说好。 “这,还是不要带着孩子掺和了吧。”郑令意犹豫的说,毕竟是别人家事,她开口总有些底气不足的感觉。 蔡家姐儿看着郑令意眨眨眼,语气温和,态度却很强硬,道:“不妨事的。” 她也细致的替盛哥儿打点妥当,这才牵着他往前厅去了。 郑令意倚着门一直看着他们走进前厅,心里猜不透蔡家姐儿想要做些什么。 花生瓜子也没了吃的心情,郑令意索性回了沈沁的院子等她。 又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左右,沈沁才带着盛哥儿回来了,两个人皆是全须全尾的,沈沁的脸色也还好,不像是受了什么诘难。陈著好像是去了外院,并不在他们身边。 郑令意迎了上去,道:“怎么了,这一出出的,到底是什么事儿?” 沈沁让乳母将盛哥儿抱进去,挽着了郑令意道:“没事,陈著他娘这几日自觉委屈的厉害,哭哭啼啼的没个休,被老祖宗知道了,罚着跪了几天祠堂。夫君看她到底是年岁大了,今日去老祖宗跟前求情,没想到被说成…… 那话有些难听,沈沁含糊了过去,继续道:“别的女人是不是水做的,我是不清楚,不过她一定是了,眼泪滴滴答答的就没停过,还说盛儿被我教养着,以为必定与她不亲近,又自说自话,说什么以后都见不到孙子了。” 郑令意不好说陈夫人什么,只道:“我倒没想过陈夫人是这样,额,多愁善感的性子。” 沈沁哼了一声,道:“便是日子过得太好了些,她的确是个极疼孩子的,我听人说,当初生下妹妹的时候,她可是想着亲喂的。可也不想想,如今这个是孙,不是子!” “那蔡家姐儿带哥儿进去后,没什么旁的事情发生吧?”郑令意总还是觉得有些古怪。 盛哥儿拿了个揉成一团的纸球跑过来给沈沁看,沈沁哄了他几句,道:“便是你不带盛儿来,老祖宗也提到他了。 陈老夫人对陈夫人说:“你既这么放心不下郡主看孩子,那这孩子每日午膳晚上便在我这处用,郡主也来陪一陪我这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婆子吧。你若愿意来,那也来。早年间没伺候过,如今一并补了吧!” 这话说的很重,陈夫人当即噤声了。 沈沁听得痛快,也就应了,陈老夫人唤了盛哥儿到近旁,问他愿不愿意每日来这里吃饭,盛哥儿也答应了。 “蔡家姐儿叫什么名字?”郑令意又问。 “叫绰然,为何老是问她?”沈沁不解的问。 “倒是人如其名,绰约坦然。”郑令意虽这样说,却垂了眸子思忖。 郑令意说半句藏半句的,沈沁倒也品出一点来,道:“那丫头我倒是见得不多,可看得出是真真是一心向着老祖宗,叫盛哥儿来院里问他愿不愿意在老祖宗跟前待的,也是她的主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如今是要嫁人的年纪了,想给老祖宗院里留些人气?罢了,一日两顿饭的功夫,随她吧。” 沈沁这人的性子大度,细枝末节处从不计较,郑令意也能明白蔡绰然的孝心,可心里总是有些别扭的地方。这么个聪明灵光处处周全的性子,与郑启君相配吗?彼此间能交了心吗? 郑令意把这串长长的原委讲了给郑嫦嫦听,郑嫦嫦听罢却眼眸带笑的看着郑令意,玩笑道:“我听着怎么觉得这蔡家姐儿挺好的,有那份替祖母想着的孝心就很是难得了。姐姐该不是把自己当做婆母来挑儿媳妇,有些鸡蛋里挑骨头了。” 被郑嫦嫦这样一说,郑令意微微一讪,没有马上反驳,只是道:“坏嘴的丫头,竟这样说我。” 不过被郑嫦嫦这样一点,郑令意也明白自己是有些先入为主了,特去了一趟县主府,将这件事连同蔡绰然的相貌都告诉了县主。 “倒是个有心思的。”县主好像也在犹豫,但很快便道:“一个多思些,一个疏朗些,倒是配的起来。” 县主这已经是有七八分肯定了,只怕蔡家顾忌着郑启君这没个说法的出身,有些不肯呢。也就是她们两个说话,才会将这件事说的这么直白。 “咱们坐在这怎么想都无用,还是我寻个机会去探一探蔡家人口风,这蔡家的主母倒是没跟出去外放,只是平日里不怎么出来走动,轻易也遇不上。”县主愁着郑启君的婚事,可但不是难过的愁,是欢喜的愁。 郑启君不知从哪回来,在门外瞧见了绿浓,知道郑令意来了,一路‘姐姐’‘姐姐’的就喊了进来。 他从怀里掏出两个鲜灵灵的桃子来,往县主和郑令意手里一搁一个。 “这,这寒天里你哪弄来的桃子?” 县主和郑令意都被他弄的迷糊了,仿佛他是神通广大的孙猴子,从玉皇大帝的蟠桃林里偷来的。 “这是南边刚育出来的种,叫做雪桃。这一个桃子要卖五两!我商行里的伙计从南方带回来的,有些磕碰的我赏给掌事了,就这两个完好无缺。” 郑启君刚从商行里回来,这一趟的货又有不少他觉着能大卖一场的,心情好的很。 看着她俩捧着桃子当个宝的样子,郑启君道:“啧,吃呀!不吃还不是烂了?来人把这桃子洗了去。” 这雪桃虽金贵,还没到吃不起的地步,切成小块露出里边红嫩红嫩的桃肉来,尝一口桃香四溢,脆爽无比,倒真不是中看不中吃的样子货。郑令意点点头,道:“这桃子有的是人买账。” 五两银子一个又如何,京城里多的是人吃得起。 第三百二十五章 蔡绰然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其实不用等郑令意说这门生意有赚钱的余地,郑启君早就在这雪桃上压了一笔银子,只是雪桃虽是硬桃,又从水路而来,又快又稳当,但毕竟是桃子,稍微磕坏一点点,粉白面上就留一个褐色的斑块。 吃得起的人家必定挑剔,如美人脸上一点雀斑,美玉上的一点絮,身价备跌。 他派了掌事南下去运桃子,选了个性子最婆妈的,平日里嫌人家啰嗦,可婆妈有婆妈的好处,能耐得住性子做琐碎事情,一层稻草一层棉一层桃子。 这一批的桃子到了京里,损坏的不过十之一二,郑令意闲聊时又出了个主意,说可以拿品相不佳的桃子做拔丝桃肉和桃酱,一试果然可行。郑启君大赚一笔,连着掌事和手下人都赏了一道。 郑令意和郑嫦嫦各得了两大筐雪桃,自己留了一些,又给郑双双送了一些,其余都分了出去。 郑嫦嫦自然是长辈为先,冬日里正好缺少清供的东西,这雪桃果香幽微,桃形似捧心,得了米鼎文不少赞扬,米鼎文有友人来访,又对雪桃大加赞扬一番,郑嫦嫦余下的便不敢动了,全给了长辈做人情往来。 郑令意送了两个妯娌,又送了沈沁和温湘芷。她点点数目,本来还想再给郑秧秧、郑楚楚她们几个送一些。 可沈沁毫不客气的开了口,说盛哥儿和陈家老祖宗都极喜欢吃这桃子,她让人去商行里订,可桃子已经订到下月去了,只能向郑令意多讨一些。 既如此,郑令意自己留下半篓子,剩下半篓子都给了沈沁,旁人也没份了。 冬日里最缺鲜灵灵的吃口,这桃子不光盛哥儿喜欢,酱生和吴罚都喜欢,两人每日至少吃一枚。 郑启君还送了桃酱来,想着沈沁家里一老一小那么喜欢,郑令意心里又记挂着蔡家姐儿的事情,便带着酱生和一瓮桃酱去了陈家。 沈沁知道她的来意,特将郑令意带到陈老夫人院里去了,瞧着两个孩子在屋里褥子上滚豆包玩,陈老夫人笑得嘴都合不拢,再有那桃酱抹米糕吃,真是心甜口也甜。 “今年咱们这怎么就时兴起吃桃来了呢?”陈老夫人笑眯眯的问底下的小辈。 真是想瞌睡有人递枕头,沈沁瞧郑令意一眼,接茬道:“老祖宗,这倒是问对人了,再没有比令意清楚这事儿的了。” “噢?”陈老夫人看向郑令意,蔡绰然正捏着竹签分丝线从八股分成四股,也抬头睇她一眼,手边上的雪桃块也空了一半。 郑令意笑道:“是我弟弟小打小闹的学人家做买卖,访着了这南方的雪桃,靠了水路一路运过来的。” “咦?我记得郑家的几个儿子都大了,竟有个比你小的吗?”陈老夫人年纪虽大了,可脑袋还清明,说得清清楚楚。 “是与我一母所出的弟弟,从小得我家姑母的喜爱,自小就养在了县主府,如今也还在县主膝下呢。”郑令意也不粉饰太平,也不自我贬低,老老实实的说了。 陈老夫人叩了叩桌子,道:“我认得你家姑母,原先我腿脚还灵便的时候见过不少次,记得是个性子痛快的,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她是养了个外甥在身边,年岁好像也大了,如今可成亲了吗?” “还没呢,县主也替他张罗呢。他自己倒是不急,总觉得娶媳妇没做生意有意思,这些年以为他都是在瞎玩闹,没想到不声不响的,倒是在这京城还有硕京、偏京一带,开了许多家南北行货铺子。” 郑令意笑着说,随意的瞧了蔡绰然一眼,蔡绰然正用菊花头签子戳了一块红心白肉的桃子,就像是蜜蜂探进了绯红的蕊心里。 她啄了桃肉一口,咬下指甲盖那么大小的,忽的道:“墨心斋可也是他开的铺子?” 郑令意一愣,依稀记得是有间叫这个名字的,道:“是卖松烟墨的吧?” “嗯,松烟墨最有名。”蔡绰然小口的咬着桃肉,神色沉静,不知在想什么。 沈沁看看郑令意,又看看蔡绰然,道:“妹妹是怎么知道的?” 陈老夫人也觉得奇怪,怎么郑令意说了几句话,蔡绰然就将这铺子和人联到一块了呢? 蔡绰然对陈老夫人道:“外祖母您也知道,我兄嫂是订的娃娃亲,未过门时,我哥哥如何的心心念念,非拉着我去给嫂嫂选礼物,我想着嫂嫂通文墨,打算着买几块好墨给她。选了几家也不如意,墨心斋里倒是有几块好的,只是说叫人给订了,怎么说也不肯卖呢。后来倒是巧了,恰好遇上了东家来此处,见我们是诚心想要,让了几块出来,只是那顶好的却不肯呢。听他自己说是姓郑,我也就是猜一猜罢了。” 蔡绰然这话倒有些埋怨的意思,沈沁有些替郑令意尴尬,不管郑令意心里如何想,她并没表现出来,还有些顽皮的笑道:“噢,我知道了,定是让给米家订走了,我亲妹子是米家媳妇,小舅子难当,蔡姑娘多多担待才是。” 蔡绰然听郑令意说话如此圆满俏皮,自觉露出来那一点的不满显得十分小家子气,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想起那日长着一双笑眼的少年郎好像也是这样说说笑笑,和和气气的就让哥哥熄平了火气,本以为是生意人油嘴滑舌,如今看来,该是天生的好性子。 “是我小气了,只是好墨在眼前却不能得,心里甚是遗憾呢。”蔡绰然在心里想了一遭,口里也软下来,说得十分诚恳。 “你既如此喜欢那几方墨,如今咱们又都认识了,得几块不是难事。”沈沁是知道郑令意心思的,便道。 蔡家姐儿说话虽有些绵里藏针,但也不失为一个可相交的坦荡人,郑令意也说:“不难,改日就给你送来。” “不不,这怎么好意思呢?”蔡绰然连连摆手,重申道:“可千万别,不然我成什么人了?”她指了指手边的桃子,又道:“白吃又白拿的。” 陈老夫人慈祥的看着她们说话,捧着茶盅的手在摩挲着杯壁,蔡绰然没有留意这个细微的动作,若是她看见了,便知道陈老夫人此时正在想些什么。 雪桃在京城里风行一时,不过并没多少人知道这门生意背后之人乃郑启君,只记得是个叫鲜果斋的商行所出。 别人虽不知道,可国公府还是清楚的。负责采买的管事自然不会自己找骂,将这雪桃奉到上面去,而郑令意姐弟三人也没往国公府里送,郑国公自从在旁人处知道有这雪桃起,一直就在等着他们送来,可一直没有,这姐弟三人如今又鲜少出现在他眼前,郑国公满肚子的火气,不是冲鲁氏,就是冲郑容岸。 他还偏偏不能说自己是为什么生的气,弄得鲁氏母子既挨了骂,又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挨的骂,委实憋屈了很久。 鲁氏过了些时日才渐渐的揣测出来,知道郑国公是因为吃不着儿子孝敬的桃子所以拿自己撒气,不管她背后怎么咒骂郑启君,可就是改变不了人家日子越过越好,越过越顺遂的事实。 鲁氏兀自恼了一阵,想到郑启君到了该说亲事的年纪,这新娘子总不能嫁进县主府去吧?郑启君总有求上来的时候!鲁氏想到这处,堵在胸口的这口气才算顺了。 可左等右等,等到雪桃也没了,这个冬日也快过去了,不论是县主还是郑启君,谁都没上门。 倒是郑国公被请去了几次,也不知道去谈了些什么,回来同鲁氏也没半句话好说,不过鲁氏瞧得出来,他心情不大好。 春日里,南边的果子更是多,可生意却不好做。山莓子、枇杷果、黄皮果都是娇嫩存不住的,尤其是山莓子,树上摘下来搁一夜就烂,神仙也难办。 郑启君只能让人就地熬成了莓酱,酸甜酸甜的,滋味倒是不错,好歹运了两箱过来,细细算下来赚的钱不多,而且山莓产量太少,果子期又短,他也就懒得正经卖了,东送送西送送,余下还有几十瓶的,往鲜果斋里一搁就摆着了。 酱生如今是知道郑启君这个舅舅的好处了,每回他来,不是有新鲜吃的,就是有新鲜玩的,在孩子眼里,郑启君背后好像背了个百宝袋,随时随地都能掏出什么从没见过的东西。 那几瓶莓酱也没别人吃,全让酱生浇酪子了。 今个郑启君巡铺子,巡到鲜果斋里,本以为这时节店里没鲜果子,都是些果脯和果酱,应该没什么客人,可店里人气倒是不错。 他进门时恰听见一位紫衣女客开口道:“上回的莓酱怎么没了?” 这女客的声音有些熟悉,郑启君下意识朝她看去,虽然女客戴着面巾,可这把声音和那双浓眉已经叫郑启君认出来她是谁来了。 “蔡姑娘。”郑启君一笑,拱手作揖,亲自为她解答,“莓酱只做了一趟,已经没了。” 蔡绰然抿抿唇,道:“该不是又存着给姐夫吧?” 第三百二十六章 蔡家事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启君只以为自己上次卖墨时提到过这件事,也没在意,倒是觉得这姑娘挺有意思,又笑了一声,道:“这回可真不是,不过我小外甥那倒是有两瓶多的,可我不敢拿,怕惹哭了。” 蔡绰然隐约听沈沁说起过,他嫁入米家的那位姐姐诞下了一位千金,宫中那位又没有响动,这个小外甥只能是酱生了,想起酱生那极好的胃口,张大嘴时满口的小米牙,郑启君这番描述就更加具象了。 蔡绰然被逗得想笑,捂着嘴轻咳了一声,道:“上回的莓酱酸甜可口,我家嫂嫂近来就贪这滋味,上回捎带着买了一瓶回去,让她吃个精光,这才托我再买些,竟没了吗?” 原来是妇人害喜,郑启君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又四下打量了一圈,道:“既喜欢吃酸甜口的,这杏干就不错,是西境产的杏子,本就甜,不用费许多蜂蜜去沤,闻着就只有果香。” 郑启君招招手,有个专门伺候贵客的小婢子赶紧走了过来,郑启君见她手里拿着白瓷盘,摆摆手道:“把我南边带来的那套小碟子拿来,挑个模样有趣的。” 那婢子过来时蔡绰然瞅了一眼,见烧金的瓷盘上画着一只黄杏子,谈不上多么精致,却很有几分朴稚。 蔡绰然心道,‘这人倒是个讲究有雅趣的。’ 郑启君选了好些果脯搁在盘子里,又递给蔡绰然身边的婢子,对小婢子道:“引贵人去雅间细品。”他自己没跟过来,很有远近分寸。 蔡绰然吃了几口果干,小婢子奉了清茶净口,又给她上了酪子,上面浇了桔酱。 小婢子认认真真的立在一旁道:“这桔酱贵人要是吃着好,今日便可买些回去,冲茶水喝还能平气润喉呢。我们东家说了,桔酱也是真不多了,不是唬姑娘你的。” 这桔酱与寻常铺子里不同,是个咸甘口的,蔡绰然估摸着嫂子不会喜欢吃,倒是对了外祖母的胃口。 “好,那就包一罐桔酱。”蔡绰然回味了一下方才的果脯,道:“那个甘草橄榄不要,其余的果子都拿两包。” 蔡绰然品完果脯出来的时候,郑启君不在此处了,婢女付了银子,接过一只小竹篮。 白瓷罐子、油纸包一层层的妥帖放好了,上头都贴了红封,各写了名儿,杏干、蜜枣子、毛梨干等等,还有一包碧玉葡萄干。 “这是不是放错了?”蔡绰然道。 掌柜笑道:“这碧玉葡萄干价钱太贵,不过贵人们倒是时不时想起这一口吃的,只是寻常人家买不起,搁在店里称个几两几两的卖,店里余下就这一包了,搁着也占地方,东家说您常来光顾,就赠给您做个添头了。” 碧玉葡萄不比寻常的葡萄,味道甜出好些去,若是新鲜的,便是达官贵人也享用不得几回。 虽然晒成干价钱便宜了些,可这一包的价钱少说也得几两银子,哪有拿这样贵的东西做添头的? 蔡绰然虽这样想,但为着这包果干站在店里推来推去也不像话,只道:“那替我谢谢你们东家。” “诶,您慢走。”掌柜殷勤的说。 蔡绰然把东西送回蔡家去,本是想直接走的,但到了自己家门口过门而不入总是不好,正踌躇的时候,听到马车外有个俏皮的女声道:“姐姐来了?” 蔡绰然唇角一挂,又勉强扬起,只能掀开帘子。 她继母所出的妹妹对着她甜甜一笑,两个梨涡像是甜的能滴出蜜水来,她又亲亲热热的叫了一句:“姐姐!”像是极想念她。 “然儿来了,快进来坐会。”一个中年美妇笑盈盈的走了过来,对蔡绰然道。 这母女俩一向形影不离,果然是在一处的,连笑起来的酒窝都是一个模样。 “我来看嫂嫂。”蔡绰然也算是能装相了,可脸上的笑容跟这母女俩一比,真是僵硬的不行。 继母刘氏出身尔尔,只是城中一个小商家,这并非蔡绰然不待见她的原因,蔡家虽是官,可做的也商贾之事。 真正叫蔡绰然无法释怀的,这个刘氏是在孝期刚过的时候就进了蔡家,而且是怀着身孕的,也就意味孝期未满时,父亲就与继母有了首尾。 这个妹妹说是早产的,可出生时连头发都黑溜溜的,没过两个时辰就睁了眼,话放出去谁信呢? 若只是如此,蔡绰然虽然释怀不了,可也不至于对刘氏厌恶至此,毕竟她到了这个年岁,知道有些事情双方皆有错处,就这件事儿来说,她的父亲还更让她厌恶一些。 可刘氏这人,从头到叫都让蔡绰然不喜欢。一张面孔从人前戴到人后,府里上下都夸她好。 蔡绰然很聪明,虽然常年不在家中住着,可她知道刘氏揽了多少好处在手里。否则就凭她娘家每年那点子收入,能给她两个弟弟买两间独门独院的小宅子? 听外祖母说,陈氏原先留下的嫁妆,刘氏也不是没打过主意,只是陈老夫人在接蔡绰然回来住的时候,连着嫁妆也搬了回来,一并归到了蔡绰然名下,刘氏连根毛也没捞着。 也不知是不是在陈氏的嫁妆上未得利,所以才那么拼命的搂钱搂权,不过刘氏的好日子在蔡绰然的嫂嫂周氏进门后就到了头。 她这嫂嫂出身虽在京城闺秀中排不上号,可总比刘氏高出一大截去,她长得温婉,能书会画,却是个呛口的泼辣性子。 没两年就将刘氏手里的钱和权一点点的榨出来了,免得她狗急跳墙,倒还是留了半分余地的,更多自然是没有了。 在蔡绰然面前,周氏对刘氏的厌恶丝毫没掩饰,当初她刚一进门,眼瞅着是个金屋子,没想到样样是空心。就连蔡绰然他哥,蔡家的嫡子竟也能叫刘氏不声不响的给克扣了。 身上穿的丝绵衣裳摸着顺滑,全不是好料子,丝线疏的很,没多久就坏,刘氏还非说是他穿的不仔细,又连忙的吩咐人给他做了一套又一套,看着殷勤周到,却着实费不了几个钱。 再加上男子对这些小处并不在意,心思只在外头的生意上,刘氏这把戏竟玩了许多年也没被他发觉。蔡家还有两个庶出的孩子,一男一女,女孩子心细些,又被苛待的更厉害些,加上平日与刘氏亲生女有所接触,虽然早早的发现了端倪,却不敢说。 周氏对自己的夫君是喜爱的,看他在自己家里被欺负成这样且不自知,一股火气腾身而起,烧了两年。每逼得刘氏交一份权,交一份钱,才能熄下去一些。 周氏并不小气,连带着两个庶出的弟妹也得了好处,心里感念着周氏的好,去周氏院里的次数比去刘氏院里多多了。 蔡绰然挡了刘氏不叫她进周氏的院子,却没挡住这个妹妹。 明明不是一个娘生的,这个妹妹也非得叫个蔡宛然。 周氏曾撇撇嘴说,‘嘁!怕人家觉得她这个嫡生的名不正呗,非得挨着你!沾点陈家的光!’ 说蔡绰然是先入为主,早有成见也好,对着这个向阳花一样的妹妹,她是半点都喜欢不起来,还不如那个说话细声细气的庶妹蔡穗穗呢。 在蔡绰然头一回的记忆中,陈家老夫人也不喜欢蔡宛然,刘氏带着家里孩子来看她,每个人都叫她外祖母,她笑呵呵的应了,看着一点也不在意刘氏早年间的那点蠢毒心思,可分下去的礼物却有了高低。 蔡宛然掂量着手里轻飘飘的金匾,又看看蔡穗穗得的那个水滴状的玉坠子,终于是头一回在人前沉了脸,刘氏帮着遮掩了过去了,还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 陈老夫人恍若不觉,还能招呼蔡宛然和蔡穗穗吃点心。也就是那个时候,蔡绰然才看出这母女俩如出一辙秉性来,蔡宛然已不见不愉之色,拿糕点的手却总比蔡穗穗快一步,尽捡着贵价的吃。 后来,蔡穗穗也没戴过那个玉坠子,后来与周氏说起这件事,周氏一拍桌子,道:“我在蔡宛然身上见过!” 平日若是蔡绰然来,周氏院里总是欢声笑语的,今日每个人说话都不多,茶桌上闲话只有几句,眼神往来却是频繁。 蔡穗穗也在这里,周氏孕中无聊,拿她当个小学生,在教她管账。 “嫂嫂也教教我呀,怎么只教穗穗?”蔡宛然撒娇道。 周氏勾起嘴角,语气温柔,话却一点也不温柔,“婆母从前也是摸惯了算盘的,妹妹近水楼台,还用得着我教?” “两个人一块热闹呀。”蔡宛然像是听不懂似的,眨巴着笑眼道。 “热闹是热闹,可妹妹这把黄鹂一样的脆嗓子,我如今却有些禁不住了。” 周氏对蔡宛然的不喜几乎懒得掩饰,她嫁入蔡家两年才有孕,虽算不得很迟,但两年间也听了不少闲话,蔡宛然貌似童言童语,却在旁人前给了周氏不少难堪。 周氏这性子,如何不记恨? “也是,嫂嫂怀孕合该好好调养,岂不正是娘替嫂嫂分忧的好时候?”蔡宛然笑眯眯的看着周氏。 第三百二十七章 姑嫂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周氏不比蔡绰然容易挂相,只是眼神冷了一点,依旧是唇角带笑的说:“妹妹毕竟是年幼。这话可别在外人前头说呀。否则就是你不孝顺了。” 她盯着蔡宛然,语气娇嗔又有些埋怨,“婆母身子又不好,一不精心养着就病,素日里又容易头昏眼花,不然公爹常年的在外头忙碌,她也不会有心无力,不能跟过去亲自照拂了。” 刘氏哪有什么病,她自进了蔡家后,一日一盅燕窝补品的养着,养的人红光满面,精神的不得了。她就是吃不得外放的苦,捡了个老实巴交的姨娘跟过去伺候,姨娘身边的丫头还是她的人,即便是远在千里之外,也翻不出她的手掌心。 周氏当初就是逮住了这个口子,硬生生的逼着‘精神不济’的刘氏放了权。 蔡宛然张张口,正想说什么,蔡绰然也跟了一句,“是呀。这些年多亏了嫂嫂,母亲才能享清福。” “我,我这不是为着嫂嫂的身子着想吗?”蔡宛然委屈的说,眼眸里竟泛起泪光来。 偏偏这桌上的三人都是不吃她这套的,蔡宛然的眼泪算是白挤了。 周氏甚至装着眼皮子痒,对着蔡宛然就翻了个白眼。 蔡绰然偏首看蔡穗穗对账,时不时指点一两句,竟就将蔡宛然晾在了那,逼得蔡宛然只能离开。 周氏‘嘁’一声,道:“回去指不定怎么骂咱们呢。” 她这人的性子就这样,对瞧得上的人掏心窝子,对瞧不上的人懒得搭理一眼。 “也得亏这个娃娃疼人,不然还真不知道刘氏要怎么闹。”蔡绰然轻轻的刮了刮周氏有些隆起的小腹,恬淡的笑了一笑。 “你哥哥说定是个女娃,女娃才疼人呢。”周氏满足的笑道,她夫君喜欢女娃,她自然也是千万个喜欢。 周氏孕中除了喜食酸甜之物外,只有个腰酸的毛病,忙了半日就容易酸疼,午后躺上半个时辰就好了,有时候懒得看账本,就让蔡穗穗给她念。 蔡穗穗因着这件事,明里暗里吃了蔡宛然不少排揎,可她都忍了下来只因她知道,如果还是刘氏当家,自己日后能嫁个什么样的人,能有多少的嫁妆,那都悬得很!她和姨娘虽不是什么聪明人,但也不是榆木脑袋。 周氏自孕中来,家中大小事务一件都没落下,也正是因为这样,刘氏愣是没能从她手指头缝里挖出半点权来。 她也不是没试过在家中裹乱,撺掇了几个仆妇闹起来,说是周氏偏私,给自己家里带来的婢子月钱高,衣裳也多一套。 周氏被气得额角青筋直跳,她知道顾忌着自己的身子,把院门一锁,直接就去陈家把蔡绰然接了过来。 蔡绰然虽然在陈家住着,可仍旧是蔡家名正言顺的嫡生大小姐,又有陈家这个外祖家撑着腰,便是轻声细语的说话,也好像比旁人要响亮三分。 她只是路上听了周氏陪嫁婢子的传话,进了蔡家甚至没问一声,就赏了那几个仆妇耳刮子。 那些人自然不肯,一声高过一声的喊冤叫屈,蔡绰然眉头一皱,看向边上那些人,问:“你们觉得我问也不问就打了人,冤枉了她们?” 下人们不敢说话,也不知是怕,还是默认了。 蔡绰然‘啧啧’了两声,起身缓步走下台阶,环视众人,“冤?有个什么冤的?我嫂嫂肚子里是蔡家头一个嫡生的孙辈,惊了她的胎,哪怕是让她皱一皱眉头,这几个巴掌就不算冤。” 她就停在那个为首闹事的仆妇身边,垂眸冷冷的看着她。 那仆妇还要争辩,“大小姐,老奴也不愿意这样,可的确是少夫人偏心太过,这日子着实过不下了。” “日子过不下去了还能养出你这一身的肥懒肉来?” 说这话的是陈老夫人身边的张妈妈,早已经给了蔡绰然。 那仆妇生的肥壮,被这么一戳,无可辩驳。 刘氏闻讯赶来,脸上陪着讨好的笑,蔡绰然也虚伪的笑了,还对着她福了福。 只是不等刘氏开口,她又睇了那仆妇一眼,指桑骂槐的道:“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进门做了几年的活,以为自己是家里的老人了?振臂一呼,还想反主子了?” 刘氏哪里听不出蔡绰然是在骂她,这仆妇是刘氏进门后做主买下来的,又赶在周氏进门前塞进了她的院子里,往日只做些粗重活计,周氏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被刘氏搜罗起来,留着今日气她! “都是我不好,没想着阿苑如今有了身子,没精力弹压下边的人,我应该…… 刘氏说着说着,又有伸手的意思了,蔡绰然连忙将她的手一握,恳切道:“母亲不必自责,您的身子更需将养。只是我看这仆妇在嫂嫂院里诸多不满,许是与嫂嫂八字不合,不如哪来的回哪去吧。我记得这仆妇的身契还在您那吧?或卖或用的,您自己做主就是。” 蔡绰然看似尊重刘氏,却只给了刘氏两个选择。 这件事上,刘氏没能讨到好处,周氏过了头三个月后,更是将院里握得铁桶一般,将家中大小事都捏在手里,刘氏再没能挑起风浪来。 今日蔡宛然的不安分又让蔡绰然想起这件事来,她看着周氏的肚子,想起前几日与哥哥寄来的那封书信,信中归期不定,她又有些担心起来,道:“等你这胎过了八月,我就跟外祖母说,回来陪你,直到生产。” 自己的外孙媳妇,陈老夫人自然是愿意的,周氏更没有什么不肯,蔡绰然哪怕是不在家中住,这两年来也帮了她不少。 加上蔡家不舍得与陈家这门姻亲疏远,就连刘氏待蔡绰然也是有三分畏惧的,不然也不会被陈老夫人甩那么一个脸子后,逢年过节还是厚着脸皮带蔡宛然上门去,谁叫她自己娘家不显,只能巴望着陈氏的娘家,与陈家交好,日后给蔡宛然说亲都多一份光。 “咳咳。”周氏看着蔡绰然端秀的面庞,忽的想起什么来,对着蔡穗穗咳了两声。 蔡穗穗茫然的抬起头来,老实巴交的看着周氏。 “穗穗,嫂嫂有些饿了,你去小厨房瞧瞧有什么现成的糕点,再端一些来。” 便是蔡穗穗再不机灵,此时也知道周氏是有话要跟嫡姐说,且是自己不方便的听的,她一句没多问,搁下笔就出去了。 见周氏特意支开蔡穗穗,蔡绰然笑了起来,道:“嫂嫂这鬼鬼祟祟的,要同我说什么?” 周氏挥了挥手,嗔怪的睇了蔡绰然一眼,又轻声问:“外祖母可有替你留意起来了?” “留意什…… 蔡绰然话没说完,已经明白了周氏的意思。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蔡绰然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大方方的说:“外祖母疼我,早就暗中留意着了,只是还没个认真的想头。” “这便好,我只是担心那个不知轻重的,妄想拿捏起你的婚事来。幸好外人都知道你在陈家住了多年,深得外祖母喜爱,婚事怎么也得外祖母拿主意!” 见周氏这样说,目光中还有恨然之意,蔡绰然不免多想了些,紧张的问:“难道是她传出去什么了?” “她的胆子还不至于这样大,只是你年纪到了,难免有人问到她跟前去,哼,她竟还拿起腔调来,跟人家半推半就的论起来,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 “是什么人家?”蔡绰然索性问的更加仔细一些。 “大概是她从前闺里的友人,嫁的不错,可跟咱们比起来还差着呢!还想娶你,做梦吧!” 若真是个差不离的人家,周氏也不会这样的不悦。 姑嫂两人的对话,旁人自然无从知晓,幸而县主做事算是谨慎,遣人细细打听了蔡家的事情后,觉得蔡绰然的婚事没法子同蔡家主母议,又与郑令意谈了谈,想着还是由她去探一探陈老夫人的口风更为稳妥。 郑令意又挑了几样郑启君新进的外乡风物,带着酱生登了陈家的门。 春日里天慢慢的热起来,可也没到果子成堆上市的时候,郑令意带来的这些果子也还是难得的。 陈家并不是买不着,可人家毕竟是做这个买卖的,总是要快一步,这样送上门来,摆明了又是一份记挂,哪能不领情的。 不要说陈老夫人瞧出郑令意有别的心思了,便是蔡绰然也发觉了,想起自己还同郑启君碰了两面,那时虽还不知道郑令意有这个意思,可毕竟是见了面,还说了话,还收了礼呢! 她难得羞臊,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张妈妈还以为她这几日太燥,灌了她两碗凉茶。 逼着她喝完了,张妈妈捏着空碗还数落她,“我看就是那包葡萄干太热气!”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叫蔡绰然更加羞了些! 郑令意怎能知道蔡绰然同郑启君还有这样一番相交,她只想着从陈老夫人嘴里得个准信,可议亲这种事情总是遮遮掩掩,进一步退一步的,陈老夫人对蔡绰然显然是极为疼爱的,若是郑启君不入她老人家的眼,郑令意也能理解,毕竟郑启君这名分上确有不足之处。 可话分两头说,县主府不也算助力一份吗?陈老夫人如何掂量,郑令意是无法左右的,只能想着自家是求娶,将姿态放得低一些,礼数周全一些。 第三百二十八章 探听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令意这人,虽然因分家一事有些遭人诟病,但因为陈著与吴罚交好,陈家人是知道内情的,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落在内宅里,谁能不怕呢?听其言观其行,对于她,老夫人算是瞧得上眼的。 至于郑启君么,陈老夫人也让人仔仔细细的打听过了,他既是做生意的,即便再怎么低调,难免要应酬几番,打听起来很是容易。 传回来的大多数是好话,说他脑子活泛,又有胆气,也有几句不好的,可都是那些同他有竞争的,谁不知道这些话做不得数呢? 陈老夫人粗听了个满意,索性叫人探问的更加仔细些,郑启君谈生意时进过几次澡堂子,浑身上下白白净净的,倒也结实。 他也不爱去烟花之地,哪怕是生意场上被扯进去过几回,也就是吃几杯酒水,听几首曲子罢了。 几个妈妈听得都有些不信,捂嘴笑道:“有没有这么规矩的后生呀?” 陈老夫人倒是信的,郑启君在县主府长大,他那个姑父邱礼一贯洁身自好,再看他两个亲姐夫,院里清清静静连个姨娘都没有,郑启君学了这性子来,也不奇怪。 越听郑启君的好话,陈老夫人越觉得可惜起来,怎么就在名分上不清不楚呢?郑启君自然是算不得邱家人,可能算得了郑家人吗? 蔡绰然从来都是个主意正的,陈老夫人又不知道她已经与郑启君见过面了,不怕几句话就弄得她混了心思,闲来与她略提了几句郑启君的事情,提了提他手头上的生意,澡堂一类的事情自然没有说。 祖孙俩从前也在背地里悄悄的说过这些私房话,蔡绰然那时候没想着嫁人这件事,从来都是当个乐子说,今日却有些反常,问三句才回一句,还吞吞吐吐的。 陈老夫人奇怪非常,忽的就紧张起来,怒而拍案道:“难道你与他私下里见过了!?” 蔡绰然从未见过陈老夫人对自己发这样大的脾气,有片刻反应不过来,又听陈老夫人很恼怒的说:“是不是郑氏设计的?没想到我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蔡绰然恍然大悟,原来陈老夫人以为是郑令意起了龌龊心思,让郑启君与蔡绰然碰上了,想让两人来个情投意合,逼得家中长辈不得不同意。 陈老夫人从前在闺中时,就有一位手帕交中了这样的计谋,要死要活的低嫁过去后过了几年苦日子,早早的就走了,自己的嫡生女儿也没能守住她的嫁妆,好处全给了后头继母所生的妹妹。所以陈老夫人才会养了蔡绰然这么些年,连嫁妆一并拿回来。 蔡绰然替郑令意大感冤枉,顾不得害羞,连忙将事情和盘托出。 “我的老祖宗,您想到哪去了?哪怕你信不过吴夫人,也该信得过孙女我呀。我岂是那样的猪脑子,是我自己去给嫂嫂买莓酱的时候在铺子里头遇见了一回,想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罢了。买莓酱是我自己忽然而起的兴致,难道吴夫人还能窥探了去?” 陈老夫人的面色这才好看了些,又仔仔细细的盯着蔡绰然看了一会,笃定她没有半点粉饰太平的意思,这才端起茶盅呷了一口,品到盅里爽利的咸甘桔气味,气才有些缓和下来。 蔡绰然连忙帮她揉着胸口,道:“外祖母,您可千万别再因为这些虚影子发火了。” 陈老夫人见着外孙女满脸的担忧之色,心里也明白自己方才是被心魔所累,才会没有半分证据就疑了郑令意,“若不是为着你这个丫头,谁能叫我哼一鼻子?” 蔡绰然哄着陈老夫人,道:“我又不是没人要了,婚事就先搁一搁吧。我还想再陪您两年呢。” 陈老夫人看着蔡绰然,见她眼眸清澈,一片纯孝之情,明白她与郑启君确无私情。 可又想起她方才的羞涩之态来,陈老夫人想,两人即便还没什么感情,但对蔡绰然对他的印象应该还不错,虽然她说自己要留下来尽孝心,可陈老夫人也不能真耽误她,与郑家的这一门婚事,还真是要好好思量思量。 关于蔡绰然的事情,郑令意也没有与郑启君提,郑启君只知道姐姐和姑母这段时日开始认真操心起他的婚事来了,他对于婚事也没个什么想法,除了几位亲人外,寻常女子至多不过几面之缘,看在眼里好像都是一个样。 不过郑令意在打趣他时问,‘喜欢雅静些的还是活泼些的?’ 郑启君躺在米家院里的摇椅上,怀里抱着喧软的外甥女,腿上坐着个壮实的小肉团,心里还没想明白呢,嘴里溜出一句话来,“能斗斗嘴总比闷葫芦要强。” 郑令意还以为这话是误打误撞,同郑嫦嫦相视一笑,按着蔡绰然的性子来看,若是两人真能成了,日后有的是斗嘴的日子。 “哎呦,麻了麻了。”郑启君叫唤起来,又不敢抬腿将酱生给颠下去,两个姐姐存心看他笑话,一个也不来帮忙,还是米宵晖来此听见郑启君‘哎呀呀’的叫唤,就一把将酱生给抱了起来。 酱生从小讨人喜欢,早就习惯被这个抱,被那个亲了,他对米宵晖也很熟悉,嘴里嚼着冰米糕就喊人,“表叔。”结结实实的喷了米宵晖一脸的渣子,偏偏他又笑得一脸可爱,叫人连屁股也舍不得拧一下。 乳母连忙接了酱生去,米宵晖自认倒霉的擦出帕子擦脸,两个嫂子还好,用帕子掩了嘴笑,郑启君可没给他面子,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笑出来了,看着他怀里的小女娃一愣一愣的。 气得米宵晖将侄女抱过来,瞪着郑启君道:“萱儿,咱们不跟这坏人玩。” 这两人年纪相仿,性子又投契,早就成了朋友。 “不笑了,噗,我不笑了,哈哈哈。”郑启君捂着泛酸的肚子,艰难的直起身来,看着米宵晖不快的面色,他夸张的吐纳几口,这才勉强的平复下来。 郑启君又笑嘻嘻的道歉,说米宵晖是为了自己被喷一脸,自己不该这样落井下石的。 米宵晖哼一声,“知道就好!”不过一件玩笑小事,两人又立马坐到一块去说话了。 郑启君虽说喜欢经商之道,可君子六艺还是粗通的,不然与米宵晖不会投缘至此,他手下的墨心斋也不会开的那样好。 米家对于书房中的雅物挑剔至极,本来以为是帮衬郑启君一把,才从墨心斋里采买,可没想到墨心斋里的东西越来越好,米家倒是因着姻亲和善心,而成了墨心斋最最尊贵的客人,不管要什么顶稀罕的东西,连招呼都不必打,墨心斋的掌柜就会替他家留好。 米宵晖在这里很自在,从一个模样似水芋的碗盏里抓起把瓜子,对郑启君道:“听爹说墨心斋里又送来的一方苔藓绿的砚台,看着像玉,实际上却是石头。又是南边来的?你哪来这么多新鲜花样?旁人家眼红的不行,竟都打听到米家的下人堆里头来了。刚巧叫爹身边的管事听见了,已经将那几个有意打探的赶到庄子上去了。” 两个姐姐闻言,关切的睇了郑启君一眼,郑启君对她们笑笑,又对米宵晖道:“都是姑父人缘好,他早些年在南边交际颇广,加上又喜欢这些物件,但凡遇上了好手艺的人,不管人家出身如何,总要交个好。他带着我去游历了几回,我才慢慢笼了过来。随他们打听去吧,总是跟在我后头捡吃的,能有什么出息?” 郑启君有些不屑,却也很平静,像是见怪不怪了。 郑令意见他如此,心里放心许多,她这个弟弟看此年轻,却不是那么好作弄的。 说起砚台一物,郑启君对郑令意道:“姐姐,上次你借我看的那一方砚台真是好东西,那石头大概是个可遇不可求的宝石。我手下的人只仿出个七八分像的质地,不过已经很够看了,不日就要上市,到时候每卖出去一个,就给你三分利。” 那块砚台便是吴老将军留给吴罚的遗物,郑启君是一定要给郑令意这一笔利润的,郑令意推也推不了,只笑道:“好,我攒着,给你娶媳妇时包个大红包。” 当着米宵晖的面这么说,郑启君红了脸,嘟囔道:“嗳,说这个做什么。” 米宵晖‘嘻嘻嘻’的笑起来,郑嫦嫦好笑的看他一眼,道:“你笑他做什么?婆母前几日还同我提你的婚事呢。” 米宵晖尴尬的抱着萱儿不说话,郑启君又反过来眯了眼笑他,“说起来你还虚长我几岁,怎么样?是哪家姐儿?” 在场没有外人,郑启君笑话归笑话,却也是真关心,郑嫦嫦便替米宵晖答道:“说是定了骆家姐儿,就是平王妃的母家,平王妃嫡亲的小侄女。只是人家极疼爱这个小女儿,让平王妃出面办了场宴,借着宴会想再仔细相看相看。” “骆家?那也是墨心斋的常客,嗯,每年光生宣就费用就是千两,听说家中子弟都是书画高手,不错呀。”郑启君狭促的用胳膊肘捅了米宵晖一下。 米宵晖毕竟年少,心里对于骆家人挑三拣四有些不快,被郑启君这样一说,倒是好受不少,若非米家也是诗书传家,骆家只怕还看不上呢。 第三百二十九章 骆家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骆家还能挑拣挑拣,但郑嫦嫦自己知道,她能嫁进米家,不得不说是有几分运气在的。 起初心里难免有些惴惴之气,不知有多庆幸郑令意小时候逼着自己认字学画,她跟那些正经学过的人虽没法比,可好在针黹上颇有天分,绣出一副《松涛怪石图》得了米鼎文的青眼,挂在书房醒目之处,也给郑嫦嫦增加了不少信心。 米鼎文的文友瞧见了想要求一幅,话还没传到郑嫦嫦这,便被米霁月用内宅之物不便外传给拒了,其实赠一赠关系匪浅的通家之好并不逾矩,只是米霁月将郑嫦嫦绣此图的辛苦看在眼里,闲来绣出一副也就算了,要是名声在外日日有人求上来,费了眼睛又怎么好? 郑嫦嫦不知道这件事,她又不靠绣活吃饭养家,只是出于兴致而做,家中长辈都喜欢她的绣件,她又爱给郑令意和郑双双做,也没积累下几件,想着米宵晖的婚事马上就要又着落了,郑嫦嫦又想着绣一副《大雁芙蓉图》好赠给未来的妯娌。 她这一绣就入了迷,米霁月回来时,她听见响动抬首对他笑,觉得眼睛一涩,不由自主的漫出泪水来。 “眼睛难受了?你绣了多久?已经是做娘的人了,竟这么不知道爱惜自己。” 米霁月这一连串的关怀让郑嫦嫦嘴角噙蜜,她靠在他怀里闭目养神,道:“今日是有些入迷了,下回不会了。明日陪母亲去相看骆家姐儿,两边若是满意,马上就会订下来了。我想着绣副意头好的,给弟弟弟妹增增喜气。” “就算是定下来了,还有一大摊子事情要忙活,哪就那么赶了?” 米霁月替郑嫦嫦揉按着额角,瞥了一眼绣架,这么一个午后的功夫,只绣出两瓣芙蓉来,也不知她是怎么绣的,这两瓣芙蓉真的跟落上去的一样,看得人只想伸手去拂。 郑嫦嫦在他怀里抿着嘴笑,人比花娇。 平王妃开的那个宴会,郑嫦嫦跟着滕氏一起去的,郑令意则是被沈沁邀请的,而郑启君是给米宵晖做个陪客。姐弟三人路数不同,可在那一日都齐聚了。 有陈老夫人帮着沈沁弹压婆母,沈沁的日子再无不快,今日又是回娘家,她更松快了。沈沁今日没有把盛哥儿带过来,而是交给了陈著,让他带着去外头逛逛,省的每日不是阿爹就是阿娘的,眼里只有方寸大小。 郑令意觉得很有道理,不过吴罚今日没有来,酱生还是得跟着她,而且酱生平日里出门的机会比盛哥儿多了去了,吴罚老是一来兴致,就拽着两人出去,弄得酱生对街面上熟悉的不得了。 几人往平王府设宴的园子走去,今日是来看骆家姐儿的,郑令意眼里就紧寻着骆家人的踪迹,沈沁笑道:“既是相看,此时又怎么会在这里?” 平王妃自然另有打算,难怪也不见郑嫦嫦和滕氏。 郑令意留意着骆家人,沈沁偏了首对她说话,两人都没瞧见严氏朝这边走来,发觉时严氏已经到眼前了。 “嫂嫂。”沈沁一扭脸瞧见严氏,扯出一个笑来,郑令意也连忙见了礼。 严氏微微的笑着,忽然听见一个小人儿软糯的声音,“娘,糖桂花!” 她低头一看,见到一个穿着黄彩八宝麒麟小衫的男娃娃,正皱着鼻子嗅着什么,模样真是可爱极了。 “不是糖桂花,是方才从母妃屋里出来,身上染了些金桂熏香。”严氏看着酱生,也忍不住声音柔软了起来。 酱生看看郑令意,又看看严氏,嘻嘻笑道:“好闻呢。” 郑令意轻轻在他鼻头弹了一下,笑道:“也就如今还能讲讲这话了。” 若是大了还说这些话,岂不是浮浪至极了。 酱生自然没听懂这话的意思,沈沁笑了起来,道:“还是个娃娃,明明是念着吃糖桂花呢,能知道什么呀?” 大家都在说笑,严氏却一下想到沈泽前几日回来时,身上那股子令人生厌的牡丹香气来,她知道沈泽一贯是骑马不坐轿的,他这一路骑马到了家中,身上气味还能如此明显,可想而知,原主身上那股味道,该是多么的浓郁风情。 “我,我先回屋换身衣裳。”严氏很突然的说。沈沁和郑令意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是先笑着应了。 “我这嫂嫂从不用熏香或是香露,怕是方才沾染了,这才要急急的去换。”沈沁想了想,也只能是这个解释了。 郑令意知道有女子不喜用香,可没想到严氏竟排斥到这个地步,沾染了些熏香也不愿。 郑令意拈着帕子闻了闻,她今日出门前还撒了玉兰花露,不知道有没熏着严氏。 “这么小心做什么?难道她吃素,咱们就不吃肉了?”沈沁对严氏没有明面上的不满,但性子不投契,总不会帮着她说话。 这宴毕竟为了相看,平王妃请的人并不多,且都是相熟人家。 瞧见滕氏和郑嫦嫦春风满面的走了过来,问都不必问,就知道两头都是满意的,接下来这顿宴是吃的顺心遂意,一杯酒水都叫滕氏给夸出了一朵花。 年里年外的宴会特别的多,郑令意并不是个爱凑热闹的,可算起来也是两三日的就有一场宴。 吴罚倒是好推拒的,谁都知道他是替圣上当差的,一忙起来连郑令意都逮不到他的影子,这几日又不知在忙些什么,好像不是圣上的差事,而是大理寺接手的一桩官司。 那一日他回来时已是深夜,郑令意迷迷糊糊的问了他几句,吴罚答了几句。 郑令意本翻个身就要再睡,忽然的瞪大了眼睛,道:“岑家?不是珞姐姐嫁的那个岑家吧?” 郑令意虽然昏昏欲睡,可县主大女儿嫁了岑家这种事,她还是记得的。 吴罚没想到她半睡半醒间还这样的机敏,不由得有些懊悔此刻就实话实说了,倒不如明朝问起时再详说。 “是岑家。”吴罚摸了摸郑令意柔顺的头发,道:“岑家二房要从宗族分家,风声太大,叫皇上问了一句,就把官司拨到大理寺来了。” 能把分家的官司闹到大理寺来,看来其中必有隐情,郑令意听明白了原委,反倒平静下来,两只手像松鼠似的抓着被子,道:“该不会牵扯到珞姐姐她们吧?” 吴罚本不该在案子未结之前说什么,但问的人是郑令意,问的又是她表姐,他自然是将心中想法说了,“伤筋动骨倒不至于,大大的破财一笔却是免不了了。” 自吏部那件案子之后,沈泽抄家真是有些上瘾了,看着那些自己国库里都没有好东西,眼睛都要红了,每日上朝看着下头一个个官员,总觉得他们个个脑满肥肠,钱袋子比他都满,愈发重用起以廉洁著称的几个官员来,弄得官员们上朝时连玉佩也不敢多戴。 岑家二房这几年来势大的很,既有能吏,又有经商之才,兄弟之间又不睦已久,二房觉得宗族拖扯后腿,又不怎么敬重自己这一房,早就想要分家。 珞姐儿所嫁的长房家主还没说什么,三房不知道为何跳出来,指摘二房做生意的钱来路不正,好像是机缘巧合掘了前朝皇族的古墓所得,十分阴损,便是这话传到了沈泽的耳朵里,才让吴罚插手了。 郑令意喃喃道:“原来是螳螂捕蝉…… 吴罚低下身来用吻封唇,郑令意知道他是不叫自己说这话,虽然是夫妻私语,只怕说多了在人前露出来,那可是不妙。 县主府三日后也有一场宴席,是姑父邱礼的生成。郑令意思量着吴罚能免去,自己却是免不了的,也不知道珞姐儿会不会向自己打听,自己到时候又该怎么说呢? 吴罚倒是不在意,道:“岑家长房有脑子,只是韬光养晦罢了。这回也是让两个蠢货兄弟给连累的,表姐若是问你什么你便说吧。左右你知道的也不多。” 这倒是,这案子查到哪了?皇上的心思如何?吴罚一字也不曾跟郑令意说,郑令意也不问。 邱礼官当得一般,人缘却是真的不错,县主府外负责车马的小厮都快忙不过来了,各个腿抡的飞快。 王豆见小厮火急火燎的朝自己这跑来,高声道:“招呼别家去吧,我熟门熟路的,自己会去停好!” 郑令意被大丫鬟迎了进去,坐在亲眷的那一个屋里,听着碧果给自己介绍都来了些什么要紧的人,什么钱家、周家,听得郑令意都有些分不清谁是谁了,知道陈家也来了人,只是不知道来人具体是谁,郑令意留着心,要打上一句招呼。 珞姐儿也是个聪明有分寸的,从郑令意那得了一句‘免不了破财’便心宽了,钱没了还能赚,人没事就好。 “酱生呢?”珞姐儿膝下的几个孩子都大了,成日的喜欢跟着父亲兄弟,再不爱跟在女人堆里,她着实想念孩子们还似酱生这般年纪的时候。 “让弟弟给带出去逛了。”她们两个的弟弟,还能有哪个?自然是郑启君了。 一抬眼瞧见郑燕如伴着鲁氏来了,郑令意当着旁人的面礼数周到的行了礼,心不在焉的想着,‘郑容岸那几个也来了吧?也不知弟弟带着酱生去哪逛了,会不会撞在一块?’ 第三百三十章 摘梅花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院子里,酱生穿的严严实实的,小手暖烘烘的,郑启君又把他抱在怀里,半点也不觉得冷。 瞧见落了雪的枝头上还藏着朵红梅,一半开,一半含。 酱生搂了郑启君的脖子,指挥道:“给娘簪花。” “小家伙还挺会挑的。”郑启君将酱生支起来,让他自己去摘。 酱生抓着了梅花就不松手,枝丫被他拽的弯了腰,郑启君瞧见树枝上厚厚的一层雪,暗道不妙,正想把酱生递上去让他松松手,‘吧嗒’一声,酱生已经将梅花摘了下来。 枝丫弹了回去,郑启君眼疾手快的一个转身,将酱生护着了怀里,自己却落了一脖子的雪,鸡皮疙瘩都被冻的冒起来了。 “呵!”郑启君伸手掸一掸自己的衣领,又仔细的检查雪花有没有顺着酱生的衣裳缝钻进去。 “冰不冰?”酱生看着一瞬白头的郑启君,有些不好意思。 “不冰!你舅舅我冬日里都是嚼冰吃的!” 郑启君大言不惭的吹起牛来,下一刻却鼻子一痒,急忙的捂了口鼻背过身去打了个喷嚏。 酱生木了张脸看郑启君自打嘴巴子,像极了吴罚一惯的表情,有那么一点点的嫌弃和无语。 郑启君轻轻的捏了他的颊肉,不满道:“你这小子,这是什么表情。” 随侍的丫鬟低头忍笑,又劝郑启君去换件衣裳,若是真着凉了也不好。 郑启君一想也是,年节里正是杂事多的时候,他可真没时间病。 郑启君就让人去内院拿了衣裳,瞧瞧丫鬟婆子一大堆,酱生又指了朵白梅要摘,便叮嘱看好孩子,自己去附近寻了间厢房换衣裳。 这里是县主府,郑启君从小的家,又是在近处换衣裳,他自然是放心的。 不过在屋里毕竟看不见外头,他没让下人伺候着,手脚麻利的换好了衣裳,笼统算起来离开也不到半盏茶的时辰,折返回来时却看见酱生委屈巴巴的伏在一个浅绛色衣裙女子怀里,而那个女子对面,站着的人赫然是郑容岸。 ‘真是倒霉!’郑启君在心里骂道,快步疾走了过去,脚踩着雪地下的枯枝上,发出嘎嘣嘎嘣的脆响声,大家都纷纷回头看他。 郑容岸仰了仰首,目露不屑之色,郑启君都懒得理他。 且不论郑容岸曾有谋他性命之举,堂堂一个国公府的嫡长子,荫袭得了个芝麻小官,这么些年了还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官,守着京官清贵,怎么也不愿外放去搏一搏,没本事也就罢了,偏做出一副骄矜样子,光凭这一点,郑启君就看不上! 那女子一回首,是张叫他熟悉的沉静面庞,郑启君一愣,皱眉瞅了郑容岸一眼,即使不愿,在外人跟前也要礼数周全,他拱手作揖叫了声哥,立马扭了脸道:“蔡姑娘,你怎么会在这?这是怎么了?” 酱生朝郑启君伸了手要他抱,蔡绰然小心翼翼的将酱生递了过去,酱生脸蛋红扑扑的,看着郑启君委屈的瘪了瘪嘴,又不客气的指了郑容岸,道:“坏蛋!” “胡说八道什么,真是没教养!”郑容岸对个孩子怒目而视,显然是迁怒。 “怎么就胡说八道了。”蔡绰然冷声道,“郑公子将孩子的脸都拧红了,还不许孩子说一声坏?!” “什么!?”不等郑容岸出言,郑启君高声叫了起来,酱生这脸蛋上的红不是憋哭憋的,也不是冻的,竟是叫他给拧成这样的? 郑启君心疼的厉害,看向郑容岸的眼神里燃着熊熊的怒火。 “我看见外甥心里觉得喜爱,摸了一下罢了。自己照顾的不留意,衣裳穿少冻红了,也能赖到我身上来?” 郑容岸摆明了耍无赖,郑启君一言不发的将酱生塞给了蔡绰然,快步走向郑容岸。 郑容岸以为他要对自己动手,连退几步,样子十分可笑。 郑启君抓了他身边的小厮,伸手狠狠在他面颊上拧了一下,又拧了一下,拧得他脸蛋上开了两朵映山红,小厮想要反抗,被郑启君反手一个巴掌打.倒在雪地里。 酱生小小的惊呼一声,蔡绰然以为他怕了,伸手在他眼前挡着,酱生却扒拉着她的指缝,目不转睛的看着。 “五哥平日里没叫下人吃饱吗?怎么?我轻轻一挨他,他怎么就倒地了?” 郑启君这几年身子强健,打人力气也足,只是突然的使出吃奶的劲儿,此时停了下来,手掌和手腕都在微微的发颤,他将手背到身后掩饰,只有蔡绰然留意到了。 这个小厮是郑容岸的心腹,不然的话,郑启君也不会拿他开刀了。 “放肆,放肆!来人!” 郑容岸气得厉害,他其实也只是路过,见一大堆婆子婢子簇拥着郑令意的儿子,心里不怎么痛快。 这孩子长得像他爹,却生了双郑令意的眼睛,咕溜溜的转,像个不安分的坏苗子,他手上的劲儿就不由自主的使大了。 酱生哪里被人这样拧过,立马就不愿了起来,要挣脱开来。郑容岸毕竟是酱生的大舅舅,下人们分不清酱生是难受还是闹脾气,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郑容岸就是欺负孩子还说不清楚话,就这样无耻的以大欺小。 没想到半路又杀出个蔡绰然来,不由分说的就从他手里搂了酱生来,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居然还敢瞪他。 郑容岸训斥了她几句,说她一个姑娘家不知检点,贸贸然撞到外男前头来。 蔡绰然虽然羞恼,可也猜出他同酱生的关系来,见他欺负小儿,行事卑劣,说话非但没有客气,反倒更加讥讽了一些。 “来什么人?吃醉了酒发梦吧!?”郑启君毫不客气的说,真有被郑容岸高声招来的几个小厮,见着这场面一头雾水,缩了脑袋来请示郑启君的意思。 郑容岸的脸红了又白,他是脱口而出,忘了这是在县主府了。 郑启君冷哼一声,吩咐道:“我哥哥酒量浅薄的很,吃醉了有些发昏,你们带他去清净的厢房里歇半个时辰,没到时辰不许出来,免得哥哥失礼于人前,倒是我的不是了。” 宴席还没开,郑容岸上哪吃醉去?但是看郑容岸红红白白的脸,又真像是吃醉了,几个小厮便拥上去搀扶,郑容岸挣扎起来,直呼郑启君的名讳,更像是吃醉了酒。 见着郑容岸被挟持着锁进了厢房之中,余下的人都面面相觑,郑启君瞥她们几个一眼,她们知道是自己失职,连忙的跪在了雪地里。 郑启君朝蔡绰然深深作揖道谢,她避了一避,将酱生交还给他。 酱生眼睛亮亮的看着郑启君,在他脸上糊了一口。 “嗬!你这口水可真不少。”郑启君用手抹了抹,轻轻的摸了摸酱生的脸蛋,笑了起来。 他方才冷着脸动手打人,又让小厮锁了他的大哥,现在却神色柔软,实在是个护短的。 蔡绰然想起自家兄长在得知周氏怀孕后还被刘氏设计惊扰,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大肆的排查家中仆人的身契,但凡身契不在周氏这的,统统赶到刘氏院里去,连月钱也不从中公出了,刘氏只能发卖了一些,只用中公的奴仆。 他这样做很容易被人说成不敬继母,插手内务,可他兄长却不管不顾,同样是以下犯上,可是毕竟是继母,而郑容岸却是他的嫡兄。 “这样,不会越闹越大吗?”蔡绰然有些担心的问。 郑启君让下人们退下一些,只留下几个心腹,轻声对蔡绰然道:“蔡姑娘有所不知,我与这位嫡兄早已是势如水火,他取我性命而不得,对我毫无兄弟情义,我又何必待他毕恭毕敬?这样的人,便是我一退再退,他也只会觉得我软弱可欺,倒不如先让自己痛快了再说。” 蔡绰然对郑家事有所耳闻,只是不知竟闹到要夺取人命的地步,见她有些愕然,郑启君笑了笑,道:“只怕贼在暗处,如今明了,倒是不惧他了。” “不怕他,不怕他!”酱生也不知道听明白了多少,跟着郑启君嚷了起来。 蔡绰然一笑,兄弟间这样骇人的事情从她心里一掠而过,竟还能觉得轻松。 酱生被郑容岸欺负的事情,郑启君还是同郑令意说了一声,毕竟是他落了酱生一人在仆妇堆里,有些愧色。 郑令意还没开口,酱生已经替郑启君说起来话来,“舅舅打人了!‘叭叭’响,还关了人!” 小胳膊小拳头乱飞,还殴了郑启君一拳,郑令意和珞姐儿没来得及生气,就先笑了出来。 笑过之后,珞姐儿嘴角翕了翕,道:“表弟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品性也太卑劣了些。” 郑令意心疼儿子,但见他生龙活虎的,并不埋怨郑启君,心中只有对郑容岸的厌恶。 想起酱生那句‘关了人’,她一个警觉,道:“你关了谁?” 郑启君的眼神闪了闪,道:“他自己发昏,居然在县主府里喊来人,人既然来了,那我就用呗。” 第三百三十一章 安氏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启君引了她与珞姐儿来房内说话,此处只有心腹伺候。 只不过是关一关郑容岸,这在郑令意看来还远远够不上惩罚,只是她不能留下话柄,让郑启君遭人诟病啊。 郑令意紧张起来,道:“狗急了还会跳墙,你让小厮将他塞进房中拘禁起来,如此伤颜面之事,只怕难以善了,快些将他放出来吧。” 珞姐儿也正要招了心腹去悄悄的把这事儿办妥当,却见碧果走了过来,睇了郑启君一眼,有些无奈的说:“爷,县主让您过去呢。”又对郑令意和珞姐儿道,“两位姐儿不必担心了,那事儿已经妥了。” 邱礼装作无意发现厢房中有人,将郑容岸给放了出来,他虽只在礼部挂了个闲职,却与郑容岸的顶头上司关系极为融洽,郑容岸见了他哪敢告状,同样是姑父,邱礼待郑启君如同亲子,郑容岸可比不了,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姑父是怎么知道的?”郑令意松了口气,又有不解。 “是县主吩咐的,”不等郑令意问县主又是怎么知道的,碧果道:“县主唤了蔡家姐儿来说话,蔡家姐儿好像还是赶在少爷前头遇见的表少爷,更是目睹了全部的过程。” 不仅包括郑容岸对酱生下黑手,还有郑启君是怎么让人将郑容岸给塞进厢房里去的,郑启君如此行事,不知道有没有吓着蔡家姐儿。 郑令意心头一涩,以为这门亲事彻底没了着落,不由的颓丧起来,想想蔡家姐儿的性子,又抱着一点希望,道:“怎么就将她扯进去了?蔡家姐儿吓着了?” 碧果回忆了一下蔡家姐儿同县主说话的样子,虽微微的蹙着眉头,却是一脸的义愤填膺,她果断的摇了摇头,道:“倒是没觉得被吓着了,蔡家姐儿说自己很喜欢吴小少爷,对表少爷的举止感到十分的不耻。” 珞姐儿知道县主替郑启君看上了蔡家姐儿,轻声对郑令意道:“你瞎想什么,不如去问了母亲。说不定是一场缘分呢。” 她的目光看向酱生,见他乖乖的听着大人说话,一副认真专注的样子,觉得十分好笑,逗他道:“若是真有缘分,你就是月老座下的红绳童子了。” 酱生好像只听懂了红绳二字,将手腕上拴着一只小金猪的红绳子给珞姐儿瞧,小手摇摇晃晃的,很是得意。 珞姐儿看得心里酥软,又将他抱过来好好的亲了亲,等郑令意平复心绪后,三人这才重新在宾客前头露面。 陈家人除了蔡绰然这个表小姐外,还来了个二舅母,见郑令意突然的出现,上前来笑道:“哪躲懒去了,你今日也该帮着招待招待才是。” 郑令意和蔡绰然心照不宣的见了礼,不过寒暄了几句,见蔡绰然脸色微变,郑令意也莫名的觉得芒刺在背,回过头来,并不意外的瞧见鲁氏怒意盎然的眼神。 不过一瞬,她便压抑下来,朗声道:“十五。”她还浅笑着招了招手,不知道牙有没有被咬碎。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郑令意不可能置若罔闻,蔡绰然表现出十分喜爱酱生的样子来,弯腰逗他。 郑令意知道她是想帮自己留下酱生,十分感激,便顺势留下了绿珠,让蔡绰然带着酱生玩了,自己则带着秋霜走了过去。 酱生不认生,长得也是越发可爱了,陈二舅母看着也喜欢,见蔡绰然细致的让人取了银勺子来喂他吃酪子,便用自己的绣帕替他擦了擦下巴上的一点糖浆,又对蔡绰然揶揄道:“这样喜欢孩子呀?”蔡绰然红了脸,却没有说什么。 鲁氏盯着郑令意一丝不苟的给自己自己行了礼,声音从牙缝里艰难的挤出来,“你们姐弟真是狗胆包天,竟敢…… “夫人不舒服?”郑令意拧了个眉略有些高声的说。 鲁氏话被截了,还没反应过来,见丁府那个与她一贯都不对付的安氏瞧了过来。 安氏倒也没想着怎么让鲁氏不痛快,她膝下儿女的日子都过得不错,这些年来日子平静无波,性子也不似从前那般掐尖要强了。 见鲁氏真是神色怪异,像是有什么不适,安氏出于礼貌的问了一句,“怎么了?鲁姐姐你是哪儿不舒服?” “没,没有。”鲁氏知道郑容岸被郑启君按着头给关了起来,恨不能生撕了两姐弟,可又冒出一个安氏要应付,她也只能先打发了安氏。 “许是茶浓了些,有些伤胃,来人,先给夫人添一盅山药羹来护着胃吧。”县主府的人对郑令意的吩咐十分上心,立马就去办了。 郑令意看着安氏微微笑着,道: “丁夫人,好久不见了,蕊姐姐和馥姐姐都好吗?” 安氏有些尴尬的看着郑令意,她记得她是郑家的一个女儿,却记不得是哪一个了,照理来说这样的好颜色,她不该不记得呀。 郑令意看了出来,恍若不知的继续道:“当年飞花宴上,馥姐姐琴声传音,蕊姐姐出口成诗,我至今都记得两位姐姐的风姿呢。” 这样一说,安氏就有了些模糊的印象,又听郑令意对自己两个女儿不停的夸口,心里舒坦极了,不由得牵了她的手,对着鲁氏夸赞道:“你这女儿真是女大十八变,模样好的我都认不出来了。” 安氏刚夸完,见鲁氏笑得极为勉强,倏忽想起方才鲁氏喊得那一句‘十五’,知道这是嫁到吴家那一个‘忤逆’的庶女,顿时明白了这两母女之间的古怪之感到底是从何而来。 她暗道自己倒霉,怎么就掺和了进来,正想着脱身,忽又想起郑令意所嫁的夫婿来。 虽说是独木难支,可吴家这个庶子却是实打实的在御前行走,再看他们夫妇俩与县主府,与米家,与陈家乃至与平王府,交情都相当不错,倒是吴家嫡系,已经没落许久了。 安氏的幼子便是在沈泽手下做事,她虽是妇孺之辈,但也知晓吴罚与沈泽在御前如左膀右臂,她这个做母亲的怎好拖儿子的后腿? 她握着郑令意的手又紧了紧,假装没看到鲁氏愈发阴沉的面色,道:“好孩子,你两个姐姐都随夫君外放去了,我是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家里几个混小子又不如女儿贴心,你闲来无事,也到我府上喝杯茶才是。” 郑令意笑着应了,说起外放的好处来,说的安氏频频点头,鲁氏脸色难看。 郑令意只把鲁氏晾在那里,又唤过蔡绰然和酱生来,没想到蔡绰然的生母与安氏从前还有几分交情在,安氏被触动心肠,与蔡绰然说起她生母来,皆是泪涟涟的。 酱生管绿珠要了手帕,往蔡绰然手里塞,蔡绰然破涕为笑,忍不住又搂了酱生在自己怀里。 “哎呀呀,怎么光给姐姐不给我呀。”安氏玩笑道,看着酱生扯了自己的一袖子递到她跟前,让她擦眼泪。 郑令意不禁窘然,这是她与吴罚使小性子时,吴罚常用来笑话哄她的动作,以为酱生人小不懂,居然学了个十成十,这可怎么好!看来是不能老将孩子养在内室里了。 安氏笑得更厉害了,刚想褪了腕子上的玉镯给酱生,又觉得不妥,拔了头上的簪子更是不对。 幸好她也预备着礼儿,本想着是给县主的几个外孙辈,不料珞姐儿没把他们给带来,唤了丫鬟来,将备好的一对平安如意金元宝和一串活泼俏皮的杂色玛瑙珠串都给了酱生。 酱生收礼也收的习惯了,方才被陈家二舅母带着见了不少新客,也零零总总的收了一些。 他在郑令意的指点下给安氏道了谢,小手一挥,让绿珠给自己收着了,一副小大人模样,安氏看了又是一阵笑。 苗氏带着皁儿走了过来,鲁氏得知郑容岸的事情,一时气急失手将茶盏打翻在她身上,连皁儿身上也沾到些,苗氏带着孩子换过衣裳,又故意磨蹭了会子,这才回来落座。 见到郑令意坐在鲁氏不远处,却与旁人相谈甚欢,苗氏不想去鲁氏跟前吃冷气,生生的转了步子,往郑令意这边走来。 出乎安氏和蔡绰然的意料之外,郑令意待这位嫂嫂倒十分友善客气,见酱生好奇的盯着皁儿瞧,还道:“叫表哥呀。” 皁儿不好意思的藏在苗氏身后,但却探了一双眼睛出来,也巴望着酱生。 酱生从蔡绰然身上滑下来,主动去牵皁儿的手,一张口就是个鬼主意,“玩雪吗?” 皁儿养的精心,没学了郑容尚的病身子,郑容尚自己没办法做的事情,倒很乐意看着儿子去做,夏日里游湖,冬日里玩雪,他总是同意的。 听这个弟弟主动提议,皁儿便点了点头。 苗氏见郑令意但笑不语,正要吩咐仆妇带两个孩子出去透透气,却见丹朱前来低着个脑袋道:“少夫人,夫人让您过去说话。” 这便是不许她与郑令意多来往了,安氏和蔡绰然不约而同的端起茶盏饮茶掩饰。 苗氏却在皁儿的肩头轻轻一推,道:“祖母大概是有吩咐,娘瞧瞧去,你同弟弟好好玩,知道吗?” 郑令意敛了眸子,让绿珠和苗氏的心腹一同带着两个孩子出去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 烤肉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你这是什么意思?”鲁氏睇了苗氏一眼,咬牙道。 “哪里是媳妇的意思?这是夫君的意思。”苗氏知道自己此举得罪鲁氏,可郑容尚的意思是与郑令意交好,而不是交恶。 就苗氏自己的心思来说,哪怕是给皁儿将来留一门能有些助益的亲戚也好。 郑容岸膝下的男孩全是庶出,苗氏不是看不起庶出,只是相处过来,不是顽皮的过分,就是老实的过分,郑容尚和郑容岸又不怎么投契,倒是吴柔香先拘了男孩们不许跟皁儿玩,故意跟苗氏别苗头,显摆她院里孩子多,气得苗氏接了娘家侄儿来院子里住了半年。 郑容礼就更不必说了,好容易成了家,正妻肚子里还没动静,他外头养的那个居然先生下了个儿子。 郑容礼还有脸想把这个孩子记在正妻名下,郑国公没糊涂到这份上,将他狠狠的打了一顿,鲁氏原先是恼的,见他哎哎呀呀的呼痛,心疼的厉害,反倒埋怨起儿媳来。 苗氏只觉得一团糟心,难得主动去了郑容礼院里安慰妯娌钱氏,那孩子因长得同郑容礼幼时实在是像,到底是抱了进来,只是记在了姨娘名下,而那个外室却就此渺无踪迹了。 苗氏揣测是叫长辈料理了,可郑容礼有一日喝醉酒后却闹起来,口口声声说钱氏杀了人,鲁氏按住了消息没有外露,苗氏却胆战心惊起来,将自己院里守得更加严实了,吴柔香还是钱氏统统不走动了。 鲁氏本就厌恶苗氏笼了儿子的心,逢年过节给苗氏娘家的节礼都简薄的很,不过郑容尚回回拿自己的私房银子补上,鲁氏干生气,却全无办法。 鲁氏心里明白郑容尚跟自己不是一条心,却对苗氏道:“你少拿十哥儿说事!” 虽然她是皮笑肉不笑的说着,可别人都不是傻的,看出这婆媳间的几分古怪来,苗氏给鲁氏斟茶倒水,低声道:“婆母,有什么事儿回去再说,咱们毕竟是在姑母这,今日又是姑父的生辰,不好闹出个什么来。” 回去说?回去她还逮得着这个儿媳妇吗? 吴柔香不中用,苗氏与自己不是一条心,钱氏又是个面憨心刁的,鲁氏身边没一个能帮得上忙的! 今日儿子还被那个贱种羞辱,鲁氏越想越气,见郑令意身边说笑的人越聚越多,安氏又说起自己两个外放的女婿在任上的功绩来,鲁氏更是觉得胸口一堵,‘喝喝喝喝喝’的粗喘了几口气,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翻了白眼,昏厥了过去。 苗氏大惊,她在鲁氏身边伺候着,方才言辞神色又有不快,虽然没有外人听见她们具体在说什么,可鲁氏这样晕厥过去,大家岂不都以为是被她给气昏的? 郑令意快步走了过来,对苗氏道:“怎么会这样?嫂嫂别急,夫人方才就有些不适,而且从前就犯过几次痰迷之症,对症下药,很快就会好的。” 她一边说,一边让婆子婢子快快的将鲁氏挪到了厢房休息。 郑令意出言替苗氏解围,令她大为感动,众目睽睽之下,实在不是道谢的时候,苗氏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半真半假的做出一副焦急样子跟着鲁氏去了厢房照顾。 郑令意不想去照顾鲁氏,但也不好像没事人一样坐回去,便对方才几个相谈甚欢的夫人姐儿们道:“我去请大夫瞧瞧夫人。” 大夫自有下人去请,不过旁人也没想那么多,只对郑令意道:“好好,你快去吧。” 郑令意真去请了大夫,只是返程的时候没同大夫一起去看鲁氏,而是去了县主所在的小花厅。 有珞姐儿帮着她招呼客人,县主颇有些躲懒的意思,但鲁氏晕厥的消息,她已经知道了。见到郑令意来了,便不屑的嗤笑一声,道:“你那个嫡母又搞什么把戏?可别搞砸了我生辰宴。” 若说什么事儿能搞砸了生辰宴,郑启君让小厮关了郑容岸这件事,岂不是更有可能搞砸? 县主却没怎么提,饶有兴致的跟郑令意说起了蔡绰然。 郑令意从县主的语气中就知道蔡绰然对了她的喜好,忍不住泼冷水道:“姑母,这事儿也不好剃头担子一头热的呀。” “我知道我知道,我想着,让你姑父同陈家的老爷敲敲边鼓,他们一向有来往的。” 县主虽在邱礼跟前很骄纵,但一向也把这个夫君看得很高,此番却让邱礼去打探这门婚事,不仅仅是对蔡绰然的满意,更是对郑启君的疼爱。 郑令意眼眶一热,感谢的话却哽在了喉咙里。县主知道郑令意想说什么,只是怜惜的道:“傻孩子。” 县主府上这场宴虽是风波不断,但到底没翻了船。 蔡绰然回去就被陈老夫人叫去问话,她思量了许久,并没有将郑启君和郑容岸的纠纷告诉陈老夫人,只说遇上县主,待她很客气,给的见面礼是一对烧蓝宝石珠花,蓝宝石熠熠生辉,虽然贵重了些,但也没有超出太多。 县主同她说了许久的话,但是不该说的一句也没有说。陈老夫人听了频频点头,却也没有当场表态。 这一回本来陈老夫人是没打算让蔡绰然去的,只是她寸步不离的陪了周氏三个月,从侄子落地到做月子,大小事宜统统接手,乍一忙碌起来,又要警醒着不叫陈氏挑刺,人都累的憔悴了。 周氏能支撑起来后,陈老夫人就接了蔡绰然回来养,又觉得她憋的无聊,这才让几个长辈带着她一道去县主府散散心,也叫她用自己的眼睛瞧瞧人家的家风。 可县主府里再好,蔡绰然还能住那不成?陈老夫人松了的心弦又紧了起来,还是觉得不妥,又将此事按下不提了。蔡绰然心里略微有些失落,可也没有表露分毫。 京城里,寒冬的势力庞大,春日露了头还一阵阵的泛寒。 郑启君在郑令意的小院里十分随意,见落了春雪,又嚷嚷着要在廊下吃烤肉。 烤肉,吴罚也是爱吃的,冬日里小厨房时常的备着。 “怎么就这样的有口福?昨个刚到了上好的牛羊肉。”郑令意笑了起来,又嘀咕道:“也不知是西境还是北国的。” “姐姐的日子是越过越讲究了,要我说,羊肉定然是西境的,牛肉嘛,许是北国来的。”郑启君很笃定的样子。 郑嫦嫦就凑趣要他们俩人打个赌,唤了厨房的人来详问,果然叫郑启君说中了。 梧花是小厨房里新添的婢子,她倒没什么灶上手艺,只是人很机灵,对外的采买,对内的吩咐,她都应对的游刃有余。 听说是主子们打了个赌,她便笑道:“舅少爷见多识广,奴婢也是才听外院采买的管事说,北国和西境的牛羊各有好处,只是烤肉总得选些肥膘足的,这北国的千斤牛和西境的卷角羊,切出来的肉都是雪花片,烤起来最合适不过。” 郑令意听了个新鲜,就赏了梧花一把铜子。 郑启君赢了赌,也向郑令意讨赏,硬是拿了一个长羽毛柄珐琅的金挖耳勺。 “西境北国两处都通了商,我这买卖也容易做多了,说起来王爷还真是我的财神爷。”郑启君有些得意地说着,却见郑令意猝然紧张地起来。 郑启君一下收声,这屋里除了绿珠、绿浓就是她们姐弟仨,郑令意缓过神来,又轻声的对郑启君说:“这话也是可以说的?” 郑启君脸色也不太好,低声道:“我平日真的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也是在姐姐跟前太松快了。” 摄政王与王妃如今偏居西南一角,却依旧权势滔天,北国西境的生意他皆有插一手,压得圣上颇为忌惮,偏还离不得他,正是最不能提,最不能说的人。 郑启君这话虽是实话,可却是句最不能说的实话。 他喝了口茶定了定神,引开话题笑道:“姐姐,我在京里看下一处宅子,恰在米家和吴家中间,日后走访起来就更方便了。” 郑嫦嫦也笑了起来,道:“怎么就想着买房子了?” “那宅院来路清楚,位置也好,我想着自己铺子一大堆,正经的房产却没几处,就生了这个念头。”郑启君说着,手指勾了勾鼻子。 这不是假话,却没说全。 郑令意嘴角微扬,知道是县主给郑启君出的主意,要他早些看定宅院,日后娶了妻房,在国公府里住上一段时日意思意思,搬出来时也好有个去处。 郑启君如今连宅子也看定了,想来县主与郑国公已经谈妥了,允了郑启君在国公府里娶亲。 郑令意看着郑嫦嫦与郑启君说笑,暗自思忖道,‘只是进了国公府的门,想要出来,是否也有这么方便呢?’ 廊下摆好了吃烤肉的炭盆、锅釜和铁奁,肉一半用盐腌了,一半用酒和酱浸着。 郑令意和郑嫦嫦自己动手烤了几片玩,便让婢子们伺候了,郑启君却不用,道:“自己烤了吃才有意思。” 酱生只吃那盐腌过的薄肉,秋霜独伺候他一个人,不敢把肉烤焦了,更不敢半生不熟的给酱生吃。 郑令意见她伺候的战战兢兢,也不愿酱生多吃,尝了些滋味,就让乳母抱去喂炖煮好的肉糜。 屋檐外薄薄春雪,寒意未近身就散去,肉香酒醇,亲人齐聚,天上人间,不过如此。 第三百三十三章 风筝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冬衣未尽数褪,春衫已经齐备。 家中财帛渐长,郑令意手头宽裕,但始终不喜好奢靡。不过有些该花的钱财还是要花的,她买了几个针线手艺好的绣娘养在院里,只有些急要的衣衫才送到外头去做。 这几日,绣房里正紧赶着制酱生的小衫,这孩子是个怕热的,内衫都用上好的细布来做,虽然比不上绸缎金贵,但实际上透气又吸汗,再适合不过了。 郑令意买了顶好的细布,除了几套见客的衣衫外,酱生的日常小衫都用这个来做。 沈沁带着盛哥儿来玩的时候已至仲春,午后阳光明媚,春意烂漫,走了一小会子路,额上便渗出细汗来。 酱生脱了夹袄在试春衫,见盛哥儿来了,也不管自己只穿了件小肚兜,半点不害臊的挺了胸膛叫他来看自己新得的一块青玉小磬玉佩。 这玉佩不过龙眼大小的,却是雕工细腻,镂空的花叶绕成一个底部微钝的桃形,小磬就挂在桃尖上摇摇晃晃,既精美又可爱。 “这倒是个有意思的,哪来的?”沈沁看得有趣,盛哥儿的好东西自然不会比酱生少,只是大多都贵重有余而可爱不足。 郑令意灵巧的用指尖抿着绳扣,笑道:“我弟弟不知何处访来的,还有一个是月桂枝挂琴的,给萱儿了。” 沈沁点点头,又见酱生的春衫是用豆绿的细布料子做的,不由的伸手抿了抿衣料,对酱生道:“穿着舒服吗?” 酱生点点头,指了指自己脱下来的夹袄,道:“闷呐!” 小娃娃通身的青绿,只手腕上挂了两个小金镯子,看着清爽活泼。 沈沁看了看盛哥儿穿的一身富贵,不知怎的,替孩子觉得疲累起来,吩咐道:“哥儿今年的春衫也用这个料子做几件。” 虽然盛哥儿的春衫早已经备好了,可沈沁又不仰赖中公那点份例过活,自己掏银子多做几件,就算是府里有人说嘴,她早就不往心里去了。 说话间,绿珠又抱进来一匹薄如烟软如雪的洁白细布,沈沁认了出来,这不是雪棉吗? “咦?这可是贡品,你这怎么也有?” 宫里赏下来给沈规的,他一匹都没留,全给了几个有孩子的兄弟姊妹,沈沁嫂嫂孩子多,大多都给了,沈沁也不过得了一匹,给盛哥儿和自己各做了几件内衫。 “贡品?双妹倒是没跟我说过,我以为是内造的,嫦嫦那也有一匹。”要不是沈沁点破,郑令意还不知道呢。 沈沁笑了起来,觉得郑令意对这个妹妹,颇有几分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意思,道:“倒还大方,这雪棉珍贵,除了皇后那里,后妃就算得了赏,拢共也没有几匹。” 郑令意抿了唇,微微埋怨道:“我用不了这许多,怎么不给自己留着呢?” “想着你们姐俩都有孩子呗。夏日里雪棉做的衣衫最舒服了,你做两件来穿穿,日后就离不得了。”沈沁道。 郑令意伸手在雪棉上摸一摸,想着郑双双深宫寂寞,便露出一丝怅然来,又很快玩笑道:“果然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这雪棉,郑双双一共得了三匹,在嫔位里算是第一人了。 于嫔对此很不满意,跑到皇后跟前说三道四的,叫皇后赏了一碟子的千丝糖糕,她还乐滋滋的到处跟旁人说,旁人只在背后里笑她,这千丝糖糕最是粘牙,一旦吃了就不方便说话,硬要说话,唇齿黏糊很是不雅。 明明就是皇后嫌她聒噪叫她闭嘴,于嫔却蠢钝无知,以为是赏赐,后来风声总算是传到她耳朵里,气得她又在自己宫里摔东西。 花浮特将这件事当个笑话讲给郑双双听,郑双双听了,连眼皮也没动一下,只垂着眼写她的簪花小楷。 花浮自讨没趣,只站在边上等候吩咐了。她也算是打小就跟着郑双双,却猜不透自己这个主子心里在想什么。 郑双双从前是个娇小姐,在嫡姐、嫡母跟前撒娇卖乖得心应手,如今对皇上倒也是这样,只是少了几分从前的活泼与娇蛮。花浮不觉得奇怪,如今这个年岁,又是宫妃,自该持重一些。 可郑双双不在皇上跟前的时候,却越发的沉默起来,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这宫里的一切都按着份例来,除非使用了大把的银子下去才有些新意,吃什么,穿什么,玩什么,千篇一律,了无趣味。 偶尔上面有了新鲜赏赐,郑双双才会拿在手里把玩几日。 花腰捏着一只大大的燕子风筝走了进来,笑着对郑双双福了福,道:“娘娘,今日晴好风大,您写了好久的字了,咱们放风筝去吧。” 花浮等着她在郑双双那里吃瘪,却见郑双双放下了笔,揉了揉手腕,道:“好。” 说是放风筝,不过是宫婢们将风筝放起来后,再递到郑双双手里让她拿着玩罢了。 郑双双被裹在春风里一吹,衣袂飘飘,虽然是‘牵风筝’而不是‘放风筝’,她也觉得有点意思,好像自己就随着春风,同风筝一样飞在了蓝蓝的天空里。 只是玩了一会,风筝线忽然的断了,再也不受控制,自由自在的随风飞舞了。 “你,你怎么弄个这样风筝来?” 花浮睇了郑双双一眼,见她愣愣的看着越飘越远的风筝,指责起花腰来。 花腰连忙跪下认罪,花浮逮着机会,自然是要好好地说一说她,灭了她这几日在郑双双跟前得用的风头。 “无妨,挺好的。”郑双双看着湛蓝的天空,像是自己的一部分随着天空飞了出去,片刻之后,她又脚踏实地的站在宫里的砖地上,妥协般道:“走吧,回宫了。” 今天确是一个放风筝的好日子,硕京的小巷里,也放起了一只碧绿的鼓眼金鱼风筝。 郑绵绵和丫头两个人轮换拿着线轴,仰了一个时辰的脖子也不觉得半点劳累。 郑绵绵一心要将风筝放得更高一些,一边后退,手上的线轴一边飞快的转着。 忽然身子抵在一个温热的事物上,郑绵绵蓦地转身,连忙退了几步,掩在丫头身后。 李平看着郑绵绵手里的线轴不停的滚,下意识就按住了,道:“不能再放了,吃不住力,容易断。” 一大一小的两只手捏在一个线轴上,虽没有挨着,可两只手间的距离,也只够插进一片柳叶。 郑绵绵红着脸点了点头,道:“好。” 李平也知道有些失礼,但又怕自己收了手,郑绵绵急急忙忙收线割了手,她的手那么细小,那么白嫩,像一只尖尖未开的夏莲,怕是连一张薄纸都能割破,便道:“我帮你收回来一些吧。” 郑绵绵抬眸睨了他一眼,也好些日子没见他了,瞧着倒是精神了一些,便松开了手。 李平的手很稳,不紧不慢的收着线,郑绵绵拽了拽丫头的衣袖,丫头这些时日同郑绵绵相处下来,已经交了心,知道她的心思,她又一贯是个大大咧咧的,很自然的开了口寒暄,“李家哥儿,好些日子不见你了,在忙什么?” 李平的眼睛盯着风筝,笑了起来,道:“柳溪学堂你们可知道?” 丫头并不知道,郑绵绵却是听过的,若不算寇家的族学,柳溪学堂在硕京也算是很不错的了。 “知道。”郑绵绵轻声道。 李平很温和的看了她一眼,又望向风筝,道:“我在学堂里帮着几位先生监管杂事,管教学生。” 丫头的眼睛转了转,道:“对哦!我听李婶说,你是秀才,学问该是很好的。” 天空里的那只青蛙近了些,也大了一些,郑绵绵又睨了李平一眼,道:“你想继续考学吗?” 李平摇了摇头,道:“我只怕不是当官的料,还是先积累些家私打理庶务的好。” 丫头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没能说出口,李平收好了线,下意识递给了郑绵绵,立马觉得不妥,手一移,递给了丫头。 “小心别缠着枝丫。”李平说话还是这样的温和。 见着他走远了,丫头才对郑令意道:“姐儿!不是这样的,我听李婶说,李家哥儿念书很好,只是那户李家人不叫他出头,他念了也是白念,这才歇了心思。” 郑绵绵听了心里怅然,道:“人各有命。” “呀!”丫头大叫一声,她只顾着跟郑绵绵说话,想不到就这么一会子功夫,风筝就矮了下来,不知怎的断了线,这一会子恰好没了风,风筝直直的栽了下来,一头扎进了李家的院子里。 丫头拉着郑绵绵往李家小跑去,她们刚到李家门口,李平就开了门,拿着风筝忍着笑。 郑绵绵窘得要命,丫头捂着胸口还很庆幸的说:“还好还好!” 失而复得,自然是好。 宫墙里的那只燕子风筝却没那么凑巧了,随着风漫无目的飘了一阵,眼看就要飞出宫墙去了,却被大树勾住了尾线。 ‘哪来的风筝?’沈规正要出宫,不经意间瞧见枝丫里那只黑白的风筝。 他原没在意,可看着那只风筝被吊着,莫名觉得有些可怜,又觉得自己是魔怔了,索性飞上去取了下来,捏着手里带出了宫墙。 第三百三十四章 畅居园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的时候,陈老夫人收到了蔡绰然父亲的回信,说信赖岳母的眼光,允了两家的婚事。 陈老夫人还算满意女婿的态度,既然邱礼和县主陆续上门来将她的隐忧都驱散了,陈老夫人当着郑令意的面也就点了头。 这个外孙女,她并不愿她嫁个什么高门,做个什么宗妇、命妇。这样的日子虽体面,可也辛苦。 郑启君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县主给他订下了蔡绰然,手里的一把菩提子串都快让他的手汗给浸湿了,县主与郑令意以为他不喜欢,有些担忧的唤了两句。 郑启君猛地回神,将菩提子串好生的搁在手边的软布上,对郑令意道:“难怪姐姐叫我去找些老人家喜欢的物件。” 他一面说一面红了脸,又拿了菩提子串细细端详,觉得这串成色一般,又自言自语的嘀咕道:“这个还不够好,我再让人寻寻!” 五日之后,一串成色上佳的老籽菩提子串和一大筐金灿灿的肥杏子就托沈沁的手送到了陈老夫人跟前,只说是小辈给陈老夫人的孝心。 搁着珠串的香木盒子里,还有一个玳瑁柄的水晶透镜,陈老夫人用透镜就能欣赏小珠上天然形成的纹理和色彩了。 她看出这几样东西的贵重,抿着珠串满意的笑道:“两家既订了这主意,往来也不必这样小心翼翼。” 沈沁吃着酸甜的杏子,许蔡绰然揶揄道:“日后过了门,有了些时兴的果子吃,可别忘了咱们几个呀。” 蔡绰然羞得满脸通红,领了盛哥儿去玩,不料盛哥儿也仰着脸问她,“表姨,你是要嫁给吴舅舅吗?” 他随了酱生的叫法,听得蔡绰然一愣,用手戳了戳盛哥儿的腮帮子,没有说话。 鲁氏也不可避免的知晓了这件事,毕竟两家换过庚帖,下过订之后,郑国公下令,开始修葺府里空置的畅居园了。 这院子不大不小,位置有些偏僻,从大道上走,离其他院子都很远,若是绕了小径,倒是离郑容尚的院子很近。 府里空置的院子不只这一座,这样安排,显然是有意防着人的,鲁氏自在县主府昏厥过去之后,身体一直就有些不好,大夫叮嘱她不可动气,可鲁氏没养出心如止水的心境来,还是气歪了鼻子。 苗氏倒有些高兴,可一想到进了郑启君两夫妻,鲁氏又不知道要闹出个什么,苗氏这份高兴里面又添了几分担忧。 自己的院子,苗氏和郑容尚有些没规矩的倒在罗汉床上说私房话,罗汉床铺着草席子,有一股淡淡青草涩味。 皁儿正在内室里睡午觉,迷迷糊糊的醒了来,也没喊人,趿着鞋揉着眼睛走了出来。 苗氏还以为自己这副没规矩的样子叫他瞧见了,颇为尴尬的直起身来,却见皁儿闭着眼睛往他们两人中间的空隙里一躺,又睡了过去。 郑容尚给皁儿打着扇,轻声对苗氏道:“你也睡会吧。” 苗氏额前的发丝微动,她摸了摸皁儿的发顶,对郑容尚温柔一笑,也闭上了眼睛。 午后这样的热,躲在搭了凉棚的屋子里避暑才是正理,苗氏院子里连当值的婢子都安排到廊下站着,此时吴柔香却顶着个大日头往畅居园走去。 翠织不是没劝过,只是劝不住她,前几日吴柔香听说畅居园修缮用了上好的清漆和木料时就很不高兴了,今日又听说新添了一流水的红花梨木家具,不知道要费多少银子,更是不满。她想换把屋里的那张圆桌给换了,中公都不肯给她出银子! 修缮的工匠都是外头请来的粗人,说是这家的少夫人要来看看进度,索性都退下歇去了。 吴柔香进畅居园的时候,本以为会没有人,但还是站了两个上了年岁的中年人,一男一女,像是夫妻。 他们给吴柔香行过礼后,说自己姓王。 “可是什么管事?”吴柔香轻蔑的问。 “不敢当,只是新添了家具,怕匠人们不仔细给磕碰了,爷叫咱们来看着点。”王婆子讨好的笑了笑,腰板却绷得很直。 “什么爷?哪个爷?”吴柔香往屋里扫了一眼,才收拾出了个大概模样,可那木料华贵,雕工精美的成套家具一摆,就已经很够看了。 “便是日后要住到这畅居园里来的那一位呀。”王婆子依旧满脸带笑的说。 吴柔香冷哼一声,往屋里走去,王婆子慢一步,却寸步不离的跟着。 “你是县主府派来的吧。”吴柔香想当然的说。 王婆子却道:“不是,老奴原就是跟着爷的。” 吴柔香斜了她一眼,不屑道:“他个没成家的,吃住都在县主府,养你们这帮子无用的闲人做什么?” 王婆子跟着夫婿走南闯北这么些年,形形色色的人见的多了,只是买卖人不管心里怎么想,这嘴总是像抹腻子的刮刀一样,来来回回几句话,就将不平都消去了。 这样说话招人讨厌的女子,王婆子也不是没见过,只是见得少。 她依旧笑着,道:“老奴家里那口子一直替爷管着小买卖,年岁大了不中用了,幸好儿子还算争气,接过了手。爷也是周到心善的人,让老奴两口子替他做个看门的。” 吴柔香虽看不起人,可王婆子身上的穿戴可不只是个看门的,怎么也够得上管事了。 吴柔香嘟囔了一声,“人还没进来,狗倒是先进来了。” 这样被人侮辱,王婆子的脸色变了变,强忍下不快,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吴柔香在敞厅的大圆桌旁坐了下来,红花梨散发出的淡淡花香更说明了其品质不俗,她心里更堵了,阴阳怪气的说:“小弟娶得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家的女子,用这样好的家具,爹也是真疼他。” 要不是蔡绰然出身不高,只有个外祖家算是拿得出手,鲁氏多少要兴风作浪一番。 王婆子听不得她这么说自己未来的当家主母,胸膛无声的起伏了一下,忍气笑道:“这家具么,国公爷倒是提了提,只是爷说自己新得了一套不错的,暂时还没找到买主,就先挪过来用了。” “什么?”吴柔香惊愕的拍了拍圆桌,道:“这些家具是你主子自己出的银子?” 王婆子点了点头,听吴柔香狐疑的说:“就他那点子买卖,能有多少赚头?” 王婆子自然不可能将郑启君的家底透给她知晓,可实在是想叫这个嘴毒的女人吃点气,便笑道:“赚多赚少,老奴怎么能知晓,可养一位夫人,叫她夏日有冰,冬日有炭,头戴五宝珠花,脚踏蜀锦祥云,总是够的。” 吴柔香自然听出这话里隐隐的炫耀,以为这没洗干净的乡下泥腿子眼皮浅,见了点碎银子就以为能吃个一年半载了,殊不知还不够她们这些人家赏人用呢! 听说这套家具没用府里的银子,吴柔香气鼓鼓的来,轻快的走了。 只是过了几日,见花瓶、屏风、帐子这些零碎的物件搬进来时,府里下人议论起来,说没想到这位养在县主府里的庶子,竟是个这样财大气粗的,就连一根鸡毛掸子都是五彩华美,油光发亮的。 吴柔香又去看了一回,工匠已经离去,院里多了几个婢女,样貌端庄,手脚麻利,不像是人牙子随便打发来的。 王婆子依旧是管事的,正指使着婢女擦擦洗洗,这院里屋里越发的有模样了。 有一座琉璃屏风还没摆进去,婢女正在屏风后擦洗,身姿影影绰绰,琉璃面在阳光底下折射出万千华彩,照的庭院宛若幻梦,像是无数个水晶盏碎在了里头,吴柔香见都没见过,看直了眼,在王婆子跟前露了怯。 王婆子还是那一张笑脸,道:“老奴也不知这是什么做的,爷说是海上来的。” 吴柔香不像那日多话,沉着脸打量了一番,扭头去了安和居,对着鲁氏大为抱怨,“县主就那么疼他?也不想想日后谁是支应门庭的嫡子!怎么就没见她给夫君贴补?” 鲁氏听着吴柔香说着畅居园里那个好,这个好,心里很不痛快,连药也喝不下了,点了点手头的一张单子,道:“哼,她会留人话柄?看看吧,今个一早送来的,说自己只出了这些,其它都是郑启君那小子自己挣来的。” 吴柔香拿过单子来快速瞧了一眼,算上郑启君在她膝下养育的情分,这也不算很过分。 “他自己真赚得了那么些银子?”吴柔香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鲁氏已经让人在街面上打听了,能打听出来的铺子产业只在京城和偏京,听说硕京和更远的地方还有,一时还打听不出来,可光打听出来的数目就已经很多了。 见鲁氏黑着脸一言不发,吴柔香叹了一大口气,道:“还以为他读书不行,游手好闲,没想到却是个财神命,婆母,你怎么早没发觉?” 虽然知道吴柔香说话一向不中听,鲁氏的脸色还是更加难看了些,她何尝不是因为轻视郑启君的缘故。 不过没关系,他手下的买卖那么多,却只有一双眼睛!总有看不过来的时候! 第三百三十五章 添个孩子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夏日里,米家庄子上的甜瓜可谓是小有名气,就像那秋日的香梨一样,最是水多甜爽,既是因为姻亲,又是因着墨心斋将米家奉为贵客,米家投桃报李,所以这两年夏日里的甜瓜也都托给了鲜果斋来贩卖。 郑令意自然用不着买,米家的下人每隔上两三日就送了一筐上门,一定是最水灵的。 酱生倒不是很喜欢吃香瓜,他总是不喜欢中间黏糊糊的那层籽,所以绿珠就用铜勺剜了果肉出来,泡在冰酪子里头,这样他便喜欢吃了。 这一大早的还不太热,郑令意不许用冰,酱生领口的扣子开着,青玉小磬贴在孩童荔枝肉一般的白嫩肌肤,他坐在小杌子上嘟嘟嘴,嘀咕道:“不喜欢夏天呢。” 郑令意好笑的看了他一眼,道:“得亏你会投胎,这样的怕热,若是到了用不起冰的人家里,那可怎么好?” “可以凫水呀。”酱生振振有词的说。 郑令意听得有趣,道:“你还知道凫水了,哪学来的词儿?” 酱生学新词很快,一时间也想不起来了,还是绿珠道:“是前几日去平王府的时候,沈侯爷逗少爷,说他小时候凫水的事情,咱们少爷大概是那时候听来的。” 平王府的几个嫡子庶子,只有嫡长子封了郡王,也就是张氏的夫君。其余的除了沈规封侯之外,只有个闲散官职在身。这样看来,沈规还是有些真材实料的。 傍晚吴罚回来,汗水黏腻,浸透了衣衫,他自然是要先沐浴的。 酱生瞧见婢子们打水,也说自己要同爹爹一道洗澡,吴罚三下五除二将他剥成个白米粽子,一大一小往浴桶里一泡。 酱生洗澡要人服侍着,可吴罚却不喜,郑令意捆了袖子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帮忙的,偏阁里开了一扇小窗通风,吴罚立起膝盖让酱生坐在上头,拿了个葫芦瓢往酱生头上浇水。 夏天哪里还有比这更舒服的呢?酱生闭着眼感受凉水从脸上流到脖子上,舒爽的‘咯咯’直笑,见郑令意来了,欢快的说:“娘,爹带我去凫水。” 郑令意眼里还是笑,只是咬了下唇去看吴罚。 吴罚的长发湿漉漉的用竹簪束住,日头毒辣,他晒得黑了些,郑令意却是怎么看怎么喜欢,只听他解释道:“西郊别院里那个池子是活水,可以游。” 家产日渐丰厚,自然要置些业,这个别院离田庄近,听说上家要出手,甘松特意去瞧过了,说是不错,这才买下了,说起来,还没有真正住过。 “那好,我让人提前将池子打理一番。”既然吴罚都这样说了,郑令意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没怎么留意这件事,等吴罚有了空闲,自然会提出来带酱生去的,他虽然很忙,但凡是答应了孩子的事情,总会做到。 也许是沈泽将凫水这件事说的太美好了些,酱生遇见谁就说吴罚要带他去别院凫水的事情,弄得米兜儿说自己要去,盛哥儿也闹着要一起去,点儿也说要一道去,广云已经知道男女有别,虽没有嚷嚷着,可私下里也还是问了万圆圆,几个孩子闹得不安生起来,郑令意真想揍一揍酱生的屁股。 可他眨巴着眼睛,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不觉得自己哪里错,郑令意也解释不清,只有摸摸他的脑袋。 到了最后,吴罚、陈著和米霁月三人分别带了孩子去,其他人一是喊不动丈夫,自己又不放心别人,二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三个孩子凫完水很是兴奋,一连好几日凑在一块,叽叽喳喳的说都是这件事。 米兜儿年纪最大,那天在池子里已经能扒拉上几下了,又跟两个弟弟说自己这几日都在大浴桶里练习,下回再下池子,就能凫水了。 郑嫦嫦原先听了还在笑,听到这,赶忙道:“可别自视过满,哪有什么东西这么容易学会呢?” 米兜儿吐吐舌,道:“我知道了。” 这几个孩子是玩的痛快了,可张氏的大儿子和二儿子偷偷在王府的池子里凫水,游累了要上岸,二儿子一个脚滑没攀上来,滑到池子里慌神呛了水。虽叫小厮给救了上来,可水入心肺,发起高热来。 郑令意还以为是酱生说了什么,馋着了这两个孩子,心内不安要上门探望,叫沈沁给拦住了,“那两个孩子都多大了,什么时候见他们搭理过酱生?每年都要偷偷凫水的,老大最是淘气,每回都是他打头的,大嫂藤条都不知打断几根了,也是无用。” 虽说孩子大了自己有主意,可如今病倒在床上,如何还能骂他? 老大叫罚跪了几日,也中暑昏倒了,张氏心力憔悴,生怕余下的小儿有个什么闪失,那日见严氏探望之余,对小儿颇为照顾,张氏索性将小儿托给严氏了。 严氏有些措手不及,可见小侄子在这院里,看着这个哥哥病,那个哥哥病,母亲、父亲又是成日的以泪洗面,又是焦心忧愁,原本活泼的孩子都郁郁寡欢了。 严氏也是心疼,便将小侄子带回了自己院里照顾起居饮食。 沈规依旧是回来的少,小侄儿在他院里住了三天,这才第一日瞧见他。 一进门的时候,院里刚摆上晚膳,严氏同小侄儿坐在一块用膳,听见脚步声,两人一同抬头看向沈规,叫他一愣。 “怎么来这用膳了?”沈规本来没想进来,被小侄儿一望,进来打了声招呼。 他也知道另外两个侄儿生病的事情,再没多问,只是想着回来路上见着有人卖莲子糖的,早知道小侄儿在这,就顺路买一包回来了。 严氏不得不搁下碗筷先招呼他,沈规净了手,长腿一迈,在小侄儿身边坐了下来。 这个时节的河虾最好,白胖的像蚕,还有素炒的藕片和蒸肉糜子,还有一碗什么汤的,沈规没看清。 他热了一天,根本不耐烦吃饭,吩咐灶上弄些冷淘来吃,等着冷淘也是闲着,就伸手给小侄儿剥起虾来。 河虾剥了搁进醋碟里,小侄儿吃了不少,严氏睇了沈规一眼,见他垂着眸子,一只只的剥头拽尾,没有半点不耐烦,小碟子里堆满了,他才停了手,歪头看着小侄儿吃,神情柔和的不像他。 觉察到严氏的视线,沈规斜了她一眼,眼神空空荡荡的,像在看一个不相干的人,严氏忙的低头看着碗盏,上好的白米,还泛着油光,她心里忽然有点难过,又不想让别人看出来,就用筷子尖撮起来一点饭,心不在焉的吃着。 灶上上了一碗丝鸡淘,宽条的面,码了腌韭、黄瓜丝儿、鸡丝和火腿丝,沈规大口大口的吃着,小侄儿不错眼的看着,道:“好吃吗?” 小孩这么问,多半是想吃的,沈规拿了个小碗分了一点点出来,严氏不敢让侄儿吃冰的,正想阻止,就听沈规道:“你再吃几口饭再尝,不然太凉了,小心肠胃禁不住。” 小侄儿很听话的埋头吃饭,严氏又瞧了沈规一眼,仿佛今日是头一回见他。 阿元留意到了自家主子的情绪变化,伺候她回房换了外衣的时候,便轻声与她说:“夫人,您瞧有个孩子,多好呀。” 严氏刚拔了簪子,在手里捏了半晌才搁到妆匣子里去,核桃般大的金桃镶宝簪子,端庄有余而灵动不足,正是严氏一贯的风格。 “是啊。”伴随着浅浅的叹气声,严氏说了这么一句。 阿元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反应过来后有些高兴的说,“那,那奴婢过一个时辰后,就去书房请姑爷!” 听阿元这样说,严氏立刻就反悔了,自己的婢子巴巴的去请沈规来过夜,‘这,这也太难看了些。’ 可阿元欢天喜地的样子,又让她说不出来话。 ‘孩子,只要是有个孩子…… 严氏入神的想着,想着张氏的那几个皮猴子,想着酱生壮壮实实的可爱模样,想着盛哥儿唤她舅母,管她要果子吃的样子。 她也不求沈规跟他相敬如宾,身边只要添了个孩子,这日子就好过了。 严氏深深地吸了口气,颇有几分视死如归的样子。 她这严阵以待到了将歇的时候,阿元却一脸丧气的回来,说沈规出去了。 ‘这个时候他出去做什么?’严氏做好了准备,却扑了个空。 ‘还能做什么?总是去那些腌臜的地方。’她面露嫌恶之色。 看着严氏不言不语的,脸色却越发难看,阿元赶忙道:“爷是忽然间出去的,像是有事。” “可有人来传话?”严氏压根不信沈规忙事情去了。 阿元迟疑道:“奴婢是没听说,要不奴婢去问…… “不用了。”严氏厉声打断,又平了口气,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才道:“我去瞧瞧哥儿,回来就准备安置吧。” 阿元只有应‘是’,心里很为严氏焦急。 沈规今日还真不是去风花雪月的,虽没人来传话,是他自己忽然想到差事的疏漏之处,出门找吴罚商量去了,两人商议完毕归家已是夜半,严氏连院门都锁了,沈规也不叫门,直接去了平王妃的大院里歇下。 可把平王妃给心疼坏了,第二日叫了严氏来一顿诘问,严氏才知道是自己昨日误会了,她既埋怨沈规半句吩咐也不给,也有几分自责,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该日后该怎么办才好。 第三百三十六章 柔情小意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跟着严氏嫁过来这么些日子,阿元并不觉得这个姑爷难伺候,就算是生气了,模样也比不得严寺卿吓人呀。 她盼着两人好,时不时的在严氏耳边劝一劝,劝她主动一些,说话软和一些,不知道严氏听进去没有,就算是听进去了,沈规这几日没回来,严氏也没有机会使一使这化指柔的功夫,更何况柔情小意这种法子,严氏一贯是瞧不上眼的,也不知使出来会变味成什么样子。 严氏去给平王妃请安的时候,正遇上郑令意和沈沁来探望平王妃,郑令意笑盈盈的给她见了礼,水碧衣裙月白绡纱,乌发上只叉一根铃兰玉雕簪,碧绿花托,花朵透白如盏,玉石天然一色,匠人精雕细琢,宛若天成,在夏日里看着就叫人觉得心旷神怡。 她生得又美,肤光透白,严氏见她一笑,也要惊艳三分。 两人落座,严氏的视线又落在那根铃兰玉簪上,这样的巧,她曾见过这玉簪。 前个阿元哄着她添首饰,严氏心有所动,就让桂宝阁的掌柜送了一批来,阿元背着她多添了一句话,让桂宝阁捡着花样好的送来,不是时兴的不要,这铃兰簪子就是其中最出挑的,说是只有这么一根。 严氏不能说自己不喜欢,只是觉得搁在自己身上,哪哪又不相称,一问价钱就更不肯了,她倒不是连根簪花也戴不起,只是不愿在这上头费这个银子。 今日见这簪花兜兜转转落到了郑令意头上,这样的好看,严氏既有种隐隐的懊悔,又觉得若是自己留下了,倒是明珠暗投了。 平王妃正在与郑令意说话,严氏听着,只觉得在敲打自己。 “这样的热,我家这个回来都没什么胃口,成日的冷淘冷淘,人都在太阳底下熬瘦了,也不知该补点什么好。”平王妃心疼的说。 “天热是容易败坏胃口。冷淘也不能多吃了,昨个用鸡汤煨了一碗泡饭,鸡骨都褪了,又撒了松仁和咸笋干,倒满满当当的吃下去一海碗。前个是鱼汤面,鱼肉先煎后拆骨煨汤,再下细丝面,最后码上鱼肉和小菜,我记得也是吃光了的。大前日回来的晚,他在外头用过了,可夜里又饿了,厨房烤了只荷叶鸡来,准备明日一早撕了佐粥的,倒正好喂了他。” 郑令意一边说一边笑,眼里满是温柔情意,严氏只瞧上这么一眼,就知道这对夫妻琴瑟和鸣的很。 “那今儿又备了什么呢?”平王妃问这话,本是抱着敲打严氏的意思,听郑令意说出这许多来,觉得很值得依样画葫芦,叫下人记下,让灶上做了来试,心里对严氏又添几分不满。 郑令意笑道:“今儿让灶上包了芥菜馄饨来,包了猪肉和鱼糜两个馅的。” 郑令意只有一家三口,吃东西哪有什么份例规矩,自然是想吃什么吃什么,严氏却是要早两日拟了菜单子的,临时想吃什么,至多也就能做碗冷淘出来,哪能像郑令意这样随心所欲。 不过严氏自己也承认,自己待沈规的喜好的确不怎么上心,他们俩也吃不到一块去,沈规喜欢吃腊八蒜、泡韭一类,严氏最恶心那股味道,小厨房里至今也没备着,只有肯定了沈规会在家用膳,才会去外头的大厨房里拿一碟子。 严氏想到这,便对郑令意道:“我不比吴夫人细心,倒是怠慢夫君了,往后也东施效颦的像你学一学。” 郑令意本以为在说闲话,听严氏这样郑重其事的说话,蓦得领悟了婆媳俩的不快,她也只做不知,笑道:“我是闲着没事做,成日琢磨吃的。” “哪能这么说,孩子不也叫你费心吗?”平王妃却道。 郑令意自然知道严氏还没怀上,不禁替她感到尴尬,瞧了沈沁一眼,沈沁也不想给这个嫂嫂难堪,说起旁的事情来。 严氏默默的坐着,勉强着没有露出委顿神情来,听着沈沁说要同郑令意一道去采莲,又问严氏去不去。 严氏下意识就拒了,沈沁一笑,半点不意外的说:“嫂嫂就是这样贞静的性子。” 严氏欲言又止,可沈沁没有留意,她很快同郑令意说别的去了。 严氏自觉格格不入,可又放不开,想起幼时同姐姐们在自家后院玩的忘了练女红的时辰,后来被打了手板子,贴身的婢子更是挨了十几下的藤条,有些东西烙了印子,实难去除。 莲池,还是陈家庄子上的好。 郑令意带了郑嫦嫦,沈沁邀了蔡绰然,蔡绰然还有些不好意思,是陈老夫人说去,她才点了头的。 沈沁没请其他的陈家姐儿,既不投缘,何苦做这些面子功夫。若是陈娆没嫁到硕京去,她们两个定然是最要好的姑嫂。 蔡绰然见郑令意、郑嫦嫦和沈沁三人,皆是成亲生子,可生活依旧似少女般惬意自在,虽知道她们也受过一些波折,能有今日自己说话算话的底气,全是一点点挣来的,可她心里也松了口气,既然她们可以,她自己也能做到。 “将这莲子渍了糖,也分一罐给娆儿尝尝。”沈沁惦念着陈娆,做什么事情都容易想着她,前几日给盛哥儿做衣衫,还给陈娆澄哥儿也做了好些。 郑令意也存了些给陈娆还有郑绵绵的东西,托了沈沁这趟一起运到硕京去。 硕京的夏日,比京城要更加干热一些,郑绵绵也不知道是事实如此,还是她的记忆除了差错。 不过还好,硕京没有束缚她的规矩。 郑绵绵只穿了一件水粉荷花薄衫,席地铺了一张草席,扔了一个绿豆芯的小枕头,就这样借着一点穿堂而过的凉风,懒洋洋的睡了半个时辰。 睡饱了睁开眼的时候,见着万姨娘坐在一旁,摇了摇头,说她不像话,却也没让她起来。 “谁的信?姐姐吗?”郑绵绵见万姨娘在拆信,顿时变得精神起来。 万姨娘见郑令意说一切都好,嘴角就泛起微笑来,道:“嗯,寇家少夫人刚送来的,还有一份节礼和一些衣衫首饰,都是京城里时兴的,你瞧瞧去。” 郑绵绵兴高采烈的往敞厅跑,赤着脚踏在青石砖地上,真是凉快极了。 郑令意给她挑的珠花还都是稚气的样式,郑绵绵举起一根小珍珠攒成球的步摇,眯起眼对着日头看,道:“姐姐还把我当小孩呢。” 万姨娘觉得好笑,手掌在凉滑的丝缎上拂过,道:“没嫁人,总是小孩,难道说你是大人了?” 郑绵绵笑着没说话,又拿起一根薄金捶打成的蝴蝶簪子端详,道:“娘,我上回同您说的那个事,您怎么想?” 万姨娘瞧了她一眼,神色不明,没说话。 郑绵绵趴在她膝头,万姨娘半真半假的嫌弃道:“你这火烫的丫头,挪开去。” 听这语气,应该是轻松的,郑绵绵心里定了几分,就听万姨娘道:“可招赘,招不到什么好人家呀。” “既都招赘了,自然只要人好就行。”郑绵绵想的还是太简单了一些。 万姨娘有些不愿,道:“你若是怕我一个人住着,那咱们就找一户近一些的人家不就成了?” 郑绵绵最想听见这句话,可谓是正中下怀,面上便露了出来。 万姨娘见她欢喜的鬼鬼祟祟,心里飘过一个念头,惊了惊,不动声色的道:“怎么欢喜成这样?” 万姨娘说着,睇了丫头一眼,丫头这个直肠子的,以为万姨娘知道了郑绵绵对李平有意,又恐她埋怨自己,退了两步小声道:“李家哥儿也是个不错的。” 郑绵绵大惊,狠狠的瞪了丫头一眼,已经是来不及了,万姨娘沉了脸色,抄起一个蚊蝇拍子就要打丫头,丫头连忙往院子里里去,郑绵绵抱了万姨娘的腿,背上就重重落下一拍来。 丫头见状又跑回来,紧紧的护着郑绵绵,两人像叠罗汉一样叠在一块。 “好好,你们主仆情深,瞒着我一个!”万姨娘恨铁不成钢的说:“我也是见你从前拘束,所以不过分拦着你,没想到你竟这样的没规矩!” “娘,我没有做什么,只是,只是动了这个念头罢了。” 听郑绵绵再三发誓,万姨娘心里才好受些许,道:“你何时竟变得这样大胆?可是那姓李的诱你?” “娘,他哪里是这样的人?”郑绵绵说了句好话,万姨娘就拧起眉头来了。 郑绵绵再不敢说什么,万姨娘很不高兴,道:“人家对你又没这个意思,你巴巴的盼着他做什么?” 真是这样也不对,那样也不对,郑绵绵知道万姨娘把自己看成个宝贝,李平对她有意是觊觎,对她无意就长了双鱼眼珠子不中用,她觉得又幸福又好笑,也不在意背上热辣辣的疼,伏在万姨娘膝上,道:“娘,我知道自己这样不好,可李家哥儿人品不错,家里虽有些牵扯,可咱们不都清楚了吗?最难堪也不过如此了,总比从前那些藏着掖着的腌臜人家要好。” 万姨娘只觉得委屈了郑绵绵,摇了摇头还是不允,道:“这离得近的好人家哪里就他一个?我明日就给你搬一箩筐来!” 第三百三十七章 大暑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绵绵没有与万姨娘争辩,只开口让丫头去厨房端碗绿豆汤来,她心里觉得李家哥儿不错,但也不愿因为他和万姨娘起了不快争执。 从前母女俩人在一座小院子里闭门度日,整日的你对着我,我对着你,相看生厌,连情分都淡薄了。 自郑令意帮着她们娘俩从国公府里逃出来,再到请陈娆帮忙,让她们借着寇家的势力在硕京站稳脚跟,郑绵绵的性子一日比一日开朗,她说要招婿入赘,万姨娘先是觉得意外,后来又细细想过,郑绵绵如今未必不能支应门庭。 只是这李家哥儿虽为家族所不容,仕途无望,可毕竟是个秀才,万姨娘心里也清楚,她对李平的身世有所顾虑,李平对她们娘俩难道就一定满意? 万姨娘和郑绵绵从国公府里逃了出来,说起来,这和李平的境遇倒有些相似,只是她们是自己的选择,自己挣来的,又有郑令意在暗中相帮,多了几分自以为是的体面罢了。 “这一季果香坊的账都结了吗?”万姨娘接了绿豆汤,转而说起别的事情来。 “结了,掌柜客气的很,硬是少收了我四成。”郑绵绵笑起来,伸手拿了桌上的一个杏子吃。 郑启君在硕京的铺面约莫有五六家,其中最赚钱的一家杂货铺子,寇家人也掺了几股,捏在寇觉尘这一房手里。 郑启君从郑令意那知道了郑嫦嫦的事情,来硕京巡查的时候,就把她带着身边溜达了一圈,也没刻意的说她与自己之间的关系,不过掌柜们都是人精,见着郑绵绵或是丫头来买东西,一缕都是赊的,掌柜的都说不要钱,可郑绵绵也不能这样明目张胆的占便宜,人家让了四成,几乎是只要了本钱,她但凡稍微买的多一些,就有小二机灵的叫了脚夫帮着挑回来。 郑绵绵心里明白,郑启君出生一落地就送到县主府去了,她与郑启君能有个什么情分,这点方便都是他看在郑令意的份上给的。 听说郑启君要成亲了,万姨娘和郑绵绵商量着要送个什么好,可得知郑启君是要在国公府里的住上一段时间的,万姨娘不敢绣,怕手艺叫人给认出来。 最后是郑绵绵和丫头跑遍了硕京大小铺子,拣选了各色的大小趋近的珠子,用的都是价钱并不十分贵的芙蓉石、青碧石一类,打算给郑启君的新居穿一套帘子。 看着是个简单的活,可要想做的好看,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编绳,挑珠子,配色,几乎将郑绵绵和丫头的整个夏日都耗进去了。 大暑,是夏日的最后一个节气。这日雷声阵阵,却憋着不下雨。 万姨娘这宅子刚买来时是修缮过的,可这个夏日雨水多,前一次下雨的时候,敞厅里竟漏起了水,想是瓦片松裂了。 她不想请了外头的帮闲来修,可王叔那几日忙碌,丫头去了几趟都没碰上。接下来几日又旱着,万姨娘一时间也给忘了,今天听见这雷声倒是想起来了,忧心忡忡的吩咐丫头拿了个桶子在漏水处接着,也算未雨绸缪。 “您别担心了,就几滴水,等过了今天,我再让王叔请个相熟的泥瓦匠来就是了。” 丫头将装着几支莲花的木桶拿了过来,莲花还很鲜嫩,花瓣尖上挂着的露珠一颤,落在了砖地上。 这是今晨李婶送来的,说自家里没有女娃娃,特拿来给郑绵绵香一香,又问怎么好久都不见她了,听郑绵绵说自己怕热,躲在家里做珠帘子,她又夸郑绵绵心灵手巧,这才走了。 丫头关上门,有口无心的说:“怎么觉得李婶是太长时间没见姐儿你了,特意来瞧上一眼的。” 郑绵绵闻言,忍不住多遐想了一下。 午后的闷雷响亮的如同天裂,万姨娘盼着别下雨,可天不遂人愿,站在敞厅外头瞧一眼天空,黑云威逼而来,疾风劲雨转瞬即至,豆大的雨水被烈风裹着,打在脸上都有些疼。 “娘,娘,快进屋去。” 刚才母女俩还好好的说着话,转眼间飞沙走石,暴雨如注,连眼睛也睁不开了。 两人相互搀着往后头厢房里去了,丫头留下来关了敞厅的门,抬头瞧一眼房顶,没见着有水,她放了心,也跟着去厢房里待着了。 她从后头拐出了敞厅,房顶有一滴水渗了出来,落进木桶里,‘咚’的一声。 外头风雨大作,自然凉快,可又开不得门窗,屋里还是一样的憋闷,万姨娘摇起蒲扇,郑绵绵和丫头又开始翻找那两大盒的宝石珠子来配色。 忽然,传来一声脆裂声响。 万姨娘连忙起身,道:“没那么倒霉吧!” 郑绵绵还没反应过来,万姨娘已经拽着丫头去敞厅察看,果然是敞厅出了事。 一个碗口大的洞不知何时出现在屋顶上,雨水畅快的流下来,莲花在水桶里被雨水打的颤颤巍巍,地上很快湿了一大片。 郑嫦嫦随后而至,将莲花拿了出来,搁在茶几上。三人站在敞厅里干看着,却是束手无策。 “拿个盆来接着吧,等雨停了再…… 郑绵绵话没说完,伴随着风骤然猛烈起的呼啸声,瓦片被掀翻,落在院子里,又是一声脆响。 郑绵绵一颤,靠在万姨娘身上,万姨娘担忧的说:“这瓦片是一片摞一片的,这缺损了一片,也不知道…… “拿了梯子来,我上去瞧瞧。” 丫头胆子大,想着喊了灶上婆子给自己扶着梯子,再拿砖石和油布压着,先支应一段时间再说。 万姨娘看着她细胳膊细腿的,再爬上房顶,指不定会让风给吹走了。 正犹豫着,隐隐约约传来敲门声,风雨声太响亮,大家有些不确定,又屏息听了一会,真是有人敲门。 丫头撑了油伞去开门,只见李平和李叔两人站在门口,风雨太大,他们站在屋檐下也不顶用,身上已经湿了大半,想来是在门口站了有一会了,敲门声她们没听见。 “瞧,果然是碎了瓦。”李平看着地上的碎瓦片对李叔道,又对万姨娘和郑绵绵一笑,道:“我听见碎瓦声,想着是不是你们家的屋顶破了,去岁我家宅子里也闹过这样的事情。” 他说着,就管丫头要梯子,李叔手里抱着一张油布,迟疑的说:“少爷,还是我上去修吧。” “这叫什么话?你这腿脚那行呀?”李平温和却不容置否的说,“去岁不也是我修的吗?” 万姨娘也不放心,郑绵绵干脆道:“还是等雨歇了再说吧。你这样上去,我们也不放心呐。” 李平指了指敞厅里漫起来的水,道:“这水再这么漫下去,缝里就容易落了草籽,长出小草来,这砖地很容易裂,到时候又要修缮,不胜其烦。” 他利落的披了蓑衣,背了个小竹篓,搁上砖块和油纸,就登了梯子往屋顶上去。 郑绵绵没多想就钻进雨帘里,同丫头两个人一左一右的扶着梯子,李叔和万姨娘忙上前给两人撑伞。 李平虽是读书人,可做起这种事情来却很利索,铺好了油纸和砖石,将砖石牢牢的卡住了,平平安安的从梯子上爬了下来。 他脚踩实地的时候,恰对上一双文气的细长眼睛,正看见她的眼神从由担心转为轻快一瞬间,李平忍不住微笑起来,落在为郑绵绵撑伞的万姨娘眼中。 李平催着大家进去避雨,自己走远些才脱了蓑衣,他自己身上透湿,却还不忘叮嘱三人喝些姜汤避寒,自己却和李叔很快就离去了。 万姨娘瞧着郑绵绵有些失神的眸子,也不怪她,李平冒雨前来替她们修缮,又懂得避嫌没有久留,连她瞧着都觉得这孩子的确是个好的。 “吩咐灶上多煮些红糖姜水,等下送去一钵子吧。”万姨娘说着,丫头应了一声,很快去了。 郑绵绵看着万姨娘,也没说什么,万姨娘自己叹一声,道:“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郑绵绵羞得扑上来捂万姨娘的嘴,母女俩搂在一块笑作一团,方才的担忧惊惧早就不知去哪了。 大暑过后,还有秋老虎,想要彻底的凉快起来并没那么容易。 那一日,李婶和李平一起上门来送回礼,说是谢过万姨娘夏日里给他们的驱蚊香粉。 万姨娘敞开了门请李平坐下,细细打探过过李平的意思,尤其是那偏京的李家人还不会来骚扰他。 李平已经猜到万姨娘将郑绵绵许配给自己的意思,脸红的厉害,见她问的直白,又觉得很窘迫,还是平心静气的解释道:“我这已经没有东西能让他们瞧得上眼了,听说他也调了任,家人大多跟随,更不会来硕京滋扰我。” 听他将生父称之为‘他’,万姨娘想起郑绵绵说到郑国公的时候,也常常避开不提,这点上两人倒是一样的。 万姨娘定了主意,写信先同郑令意说了一声,郑令意在信纸上看明白了李平的出身,十分讶异。 她心里有些不定,同郑启君还有郑嫦嫦说了这件事,郑启君倒是看得开,说:“万姨娘都带着女儿出逃了,哪里还讲究以前那些身份地位,有个瞧对了眼的,凑在一块过好这辈子就得了呗。” 郑令意想想确是这个理儿,见郑启君这段时日来她这来的没那么勤快了,揶揄道:“你倒忙得很,怕没钱养夫人吗?” 第三百三十八章 两件婚事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两个姐姐总爱说笑,郑启君听得太多,已经不怎么羞涩了,干脆应道:“是啊。” 蔡家虽权位不高,可并不缺钱财,蔡家姐儿的嫁妆本就薄不了,更何况她生母的嫁妆,除了分了部分给她兄长外,余下大部分都是要跟着蔡绰然的。 郑启君和蔡绰然的婚事订在了年后,畅居院已经修缮齐整,只等着这对新人入住。 郑嫦嫦和米霁月中秋的时候去了国公府送节礼,也算是代表他们姐弟三人去缓和关系,郑国公待米霁月很客气,郑嫦嫦在他跟前又一贯是个顺和听话的,不过是被郑令意给‘带坏’了一些。 郑国公和郑令意近乎失了联系,不过与吴罚还是有见面的,吴罚待他只是做了面子上的礼数,郑国公心里明白,不过面上过得去也就算了。 他只是没想到这个女婿同女儿的关系这样好,男子汉大丈夫当以大局为重,这样为些儿女小情就斤斤计较,郑国公总觉得吴罚有些不够大气。 这念头,若是让郑令意和吴罚知晓了,恐也只会冷笑一声,甚至懒得与他辩驳。 听郑嫦嫦问起郑启君的新居,郑国公神色有些复杂的说:“他说修缮院子诸事颇杂,不愿我劳心劳力,要自己管。我还以为是年轻人口气大,倒真叫他弄得不错。我只出些钱好了,让他自己张罗去吧。” 郑嫦嫦微微的笑着,听着米霁月口不对心的夸了郑国公几句,她知道郑国公出了三千两,郑启君本不要,是县主收下又转交给他的。 ‘三千两,真多呀。’郑嫦嫦的眼神落在郑国公身后的西窗,瞧见一片黄叶悠悠的落下,像一片金箔,想起从前和姐姐姨娘住在这个家中,半年攒了一小包银子就高兴的跟什么似的,而如今,每日的花销都比这个多。 三千两,对于郑国公而言,又算个什么呢? 秋日的香梨、石榴、板栗、山楂、蜜瓜、大枣,凡是这个季节落果的,天南地北的都送到了蔡绰然跟前,陈老夫人吃不得这许多甜的,见着又发馋,让蔡绰然将这些都带回蔡家同周氏分了。 板栗送到了小厨房,山楂吩咐下去让制成糖葫芦,脆枣、香梨、蜜瓜都洗净切好上了茶桌。 周氏一连吃了三个脆枣才停下,玩笑道:“我这嘴巴叫你未来夫婿给养刁了,你可得管我一辈子呀啊。” 蔡绰然羞恼的别了头不理她,将蜜瓜往蔡穗穗跟前推了推。 蔡穗穗抿着嘴含蓄的笑了一下,拿帕子擦了擦手,这才捏了一块来吃。 门外来了个小婢子,是蔡穗穗院里的,说是姨娘有事情找她,蔡绰然让人把那些瓜果都分出来一部分,让蔡穗穗带回去,蔡穗穗细声细气的谢过姐姐和嫂子,同婢子一道回去了。 周氏的儿子手里也被塞了一块瓜,他没几粒能用的牙,啃了半天还是一块完好的瓜,只是舔走了一些甜水,也是啃得乐此不疲。 周氏笑着给儿子擦了擦嘴,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忽然就淡了几分,对蔡绰然道:“你哥没两日就回来了,你放心,你的婚事我一定想法子捏在手里给你办好。” 蔡绰然看着周氏一笑,道:“多谢嫂嫂替我费心,刘氏想趁着这档子事儿捞油水,若是她这些年都老老实实的也就算了,可她像只苍蝇似的烦人,我才不愿叫她尝到甜头。” “蹦跶的那么厉害,生怕谁不知道她的心思。”周氏不屑的说,睇了蔡绰然一眼,又低声道:“我听说国公府的那一位,好像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蔡绰然看着周氏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周氏拍了她一下,道:“怎么?有什么话对我都不能说?” 蔡绰然捏了个脆枣咬了一口,道:“也不是不能说。他家姐姐早就坦诚相告,说国公府的主母是厉害,从前刻薄后宅,手段很多,只是她们姐妹一个个挣出去了,而她自己的几个儿子都没什么出息,娘家也势颓了,早不如从前那么猖狂的有底气了。” 她顿了顿,脸上飞起一团红,道:“我过了门,她不能保证我半点气也不受,可她保证,她弟弟会护着我的。” “呦!”周氏拖长了声音笑道,又敛了笑容,正色道:“是那位吴少夫人吧?” 蔡绰然点点头,周氏又道:“说话竟这样坦诚?” “从前咱们不是听闲话,有人说她不孝不贤,口舌刁钻泼辣吗?我却觉得她性子很好相处,只是人有逆鳞,不可触碰。” 周氏看了蔡绰然一会,点着脑袋揶揄道:“我怎么觉得,这个大姑子倒比她弟弟还对你胃口。” 蔡绰然脑海里冒出郑启君对她颔首微笑的面庞来,别的不知,倒是一副好性子,她含糊的嘀咕着,“谁知道呢?” 周氏看着她笑而不语,门外秋风凉凉,她忙给自己的小儿添了一件斗篷。 房门一关再一开,已是腊月飘雪时节。 硕京早两日就落了雪,郑绵绵雇了巷尾的一户人家来扫雪,一开门就是干干净净的一条路,丫头穿着红红的厚棉袄,头上戴着绢花,大大方方的给李家送烤芋和薯粥,郑绵绵同李平定了亲事,翻过年就要办喜事了,整条巷子的人都知道。 郑绵绵放心不下万姨娘,本还是想招赘的,这事一提,李叔的脸都白了,媒人算是有心,好言好语的在两家人之间传话,说郑绵绵只是想要方便照顾娘亲。 李平一听便道,可让万姨娘与他们同住,本来也就是隔一道墙的距离,至于这孩子跟谁姓,他更是不介意了,连他自己都不是很想要李这个姓氏,更没有非要孩子跟着姓的意思。 李平这样的好说话,万姨娘听了止不住的笑,再没什么好说的,万姨娘对外一直说自己夫家是寇家远亲也姓寇,当初是为了在硕京立定脚跟,难道也让孩子跟着姓? 这样一想,也就没那个非要人入赘的念头了。 李叔和李婶寻了个日子上门,将李平的家底儿都交代了,李家的这个院是有房契的,李家人逼他卖过一回,李平又凑银子给买了回来,实打实是他的东西。 硕京郊外还有几亩薄田,没什么进项,李平又是个心软的,佃农每年给他几袋米面口粮,也就算抵过了。 除此以外,就是李平在书院里那点子月钱了。李叔和李婶说的老脸通红,头都抬不起来,他们是想着等郑绵绵嫁过来,掌了家自然会知道,可李平非得叫他们说清楚了。 万姨娘倒是有些意外,她没想过那宅子还是李平的,也没想过他还有几亩田,这样一来,两人还是在李平宅子里成亲的好。 翻过年,郑启君和郑绵绵的婚事挨得近,不过隔了三日。 不比郑启君的婚事盛大,郑绵绵的婚事只响了一串鞭炮,要好的街坊邻里聚在一块吃了席面,王叔和王婶带着寇家的礼物来了,还有郑启君在硕京铺面的掌柜,送来了几大抬的糕点果子,让郑绵绵拿去给街坊做回礼,这场婚事虽然简单,却是再其乐融融不过了。 鲁氏自然无意给郑启君做脸,郑国公却嫌家里最近丧气事太多,硬要大办一场。 吴柔香看得又不舒服,没敢给郑容岸甩脸子,但给他按肩膀的时候,却吹了好些风。 郑容岸在县主府受辱的事情,吴柔香并不知道,郑容岸猛地挥开她的手,怒骂道:“爹是昏头了!行商贾之事,又娶个满身铜臭的女子,能有个什么出息!竟还当成个宝贝了!” 吴柔香被他推了一把,撞在床柱上,肩膀疼得厉害,心里生气的很,听到郑容岸对郑启君火气这样大,她赶紧火上浇油,道:“谁说不是呀。爹是糊涂了,咱们可不能糊涂,他借着咱们家的门庭风风光光的娶了亲,爹又左贴补,右贴补,哪有这样好的事情?咱们得叫他好好出点血!” 郑容岸在气头上,没在意她说的出点血是什么意思,吴柔香却是打定了主意,要从畅居院里那两个身上钻些银子出来。 蔡绰然的嫁妆一箱箱的抬进来,虽然不知道里边装了些什么,可那数量却是在那的,畅居院里很快传了消息出来,说嫁妆都是实打实的,吴柔香听了心里又是一阵的怄。 她自己怄了不算,还要说给鲁氏听,鲁氏听了一肚子的气,次日蔡绰然春风满脸的来给她敬茶时,她就有些兜不住了,郑国公睇她一眼,这杯茶她不想喝也得喝。 因有郑国公在,第一关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过了,见蔡绰然似乎颇有几分一拳打在棉花上的失落感,郑启君伸手接过她的斗篷,让蔡绰然的陪嫁婢子清月落了个空,笑道:“怎么?想跟她打一架?” “呸。”蔡绰然嗔怪道。 郑启君瓮声瓮气在她耳边道:“还难受吗?杂事先放一放,你补一觉吧?” 清月早早就避开了,蔡绰然脸红似桃,捶了郑启君一下,道:“你是想让我当个笑话不成?今天怎么着也得先见见院里人。” 郑启君不以为然,但蔡绰然既这么说了,他也不违拗,道:“自己人都是有身契的,王妈妈说那边塞了些人进来,赶出去,还是晾起来,都随你。” 第三百三十九章 新婚燕尔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除了清月外,蔡绰然还带了一个褚妈妈来过,除此以外,郑启君手下的王妈妈、巧玉、翠儿是旧人,其他都是新买的,零零总总,共有十余人,剩下的那些,就是各个院里塞来的人了。 生意场上有些应酬不得不过,郑启君说自己午膳之前会回来,趁着蔡绰然不注意,偷香了一口,蹦跶着跑出去了。 褚妈妈端着茶进来,见窜出个人来,赶紧避过,看着郑启君跟个孩子似的背影,真是哭笑不得。 看着蔡绰然满脸通红,褚妈妈没说什么,心想这样也好,小夫妻俩用不着那么正经,免得失了情趣。 搁下补养身体的松仁姜茶,褚妈妈看着桌上一摞一摞的账册,有些意外的道:“姑爷这么快就交给您了?” 蔡绰然点点头,没觉得这是多么稀罕的事情,她喝了口甜辣的姜茶,随手翻看一本账册看。 褚妈妈朝门外瞧了一眼,低声问蔡绰然:“姐儿你瞧瞧,那个巧玉的月例银子是多少?” 蔡绰然一愣,不知道褚妈妈为什么要这样问,“哪个是巧玉?” 褚妈妈皱巴巴的眼皮一掀,嘴一努,道:“就是个模样挺俊的丫头,老奴是怕…… 蔡绰然明白了,喝的那口姜茶就像一碗隔夜的硬米饭,落在胃里很不舒服。 她拿过记载月例银子的账册,才翻了几页就看见了巧玉,与翠儿名字并在一块,一样都是每月二钱银子,一季两套衣裳,没得再多。 蔡绰然一下漏出笑来,反了账册让褚妈妈瞧,褚妈妈认不得多少字,只看到个二钱,就笑开了花,连连道:“好好,院里清静,好。” 蔡绰然一气将姜茶喝尽了,胃里热乎乎的,浑身都舒坦了些。因为偏厅较窄,她吩咐清月,说自己要在敞厅里见一见院里的人。 敞厅里摆着一张大大的罗汉床,上面有一座正方的小茶几,皆是红花梨。清月将她嫁妆里的那套青瓷茶具摆了上去,青瓷透亮,木料沉稳,看上去十分典雅大气。 蔡绰然满意的点了点头,捏着茶匙自己摆弄起来,手腕上的金丝砗磲珠串露了半截出来,这首饰是她娘亲身前的爱物,她睹物思人,并不常戴。只是周氏说了,初嫁娘子不好穿戴的太朴素,虽然不屑理会那狗眼看人低的,但何必叫人家在背后说句嘴呢? 王妈妈先带着巧玉和翠儿来见她,蔡绰然安然的受了礼,独给王妈妈赐了一个座儿。 蔡绰然看了翠儿一眼,大眼睛圆鼻子,是个本分的长相。再看看巧玉,的确是生得俏一些,不过也是规规矩矩的打扮,素面的棉袄子,只在袖口处绣了几朵红梅。 她心里满意,翻开茶几上的一个匣子,里边是白玉、翡翠坠子各一块, 清月递给她们两个,两人先推了推,然后才接了过来,立刻就挂在了胸口上。 “手底下可挑选好伶俐的小丫头了吗?”蔡绰然道。 翠儿显得讷言一些,巧玉觑了她一眼,这才道:“奴婢们眼睛浊,等着夫人挑呢。” 蔡绰然知道她们没摸清楚自己的性子,不敢贸贸然的拿主意,笑了笑,对清月道:“照着身契点人进来吧。” 一个名字对应一个人,屋里很快站定了六人,高矮胖瘦,各有不同,不过眼睛都老实,没有那乱瞟乱飘的。 蔡绰然问了她们可识字?可有手艺?有个妈妈本就是灶上的,蔡绰然方才喝的松仁姜茶就是她烹的,又有个婢子说自己也是善于造汤水点心的,也归到了小厨房。 蔡绰然又挑了两个机灵的,归到翠儿和巧玉手下管教。余下的两个算做粗使,一个归到灶上打杂,一个归到院里。 虽然蔡绰然来之前,她们就已经差不多是这样的分工了,不过总要蔡绰然拍板定了,一个萝卜一个坑,大家才好心安。 小炉上的茶水滚了,蔡绰然自己动手沏了一杯,动作闲适自在,没有理会众人,清月则在旁给她们立规矩,一言一语,很是严厉,听得大家心里的有些打鼓。 不过随后,蔡绰然又说大家这些日子辛苦,当场就让清月多发了半个月的月例银子给她们,各个欢天喜地的出去了。 至于那些身契不在她手里的人,蔡绰然压根当做不知道的样子,王妈妈以为她是真不知道,特意留下来对她说起这件事情。 蔡绰然笑了笑没说话,先让清月拿来一对拇指大的金元宝,搁在一个嵌着描金双喜的红木盒子里。 “听说妈妈的儿子要定亲了,这对金元宝搁在彩礼里头倒是合适,算是我的贺礼了。”蔡绰然笑道。 不是说一对金元宝有多么的贵重,而是这盒子连同金元宝的样式都很精致体面,不是寻常人家一下就能拿出来的,王妈妈虽然有些家私,但也难寻,蔡绰然此举,自然是给王妈妈做脸了。 “夫,夫人。”王妈妈想要推拒,捏着盒子却又已经舍不得了。 蔡绰然觉得这王妈妈也是个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倒多了几分满意。 “身契不在我这,我又不是他们的主子,我赶着发什么银子?”蔡绰然对王妈妈道:“瞧着大家都多拿了半个月的月钱,心里指定不好受,看着谁家的蠢货先跳出来,咱们就拿他第一个开刀。” 听着蔡绰然这样的有主意,王妈妈放了心,她这几月可受了吴柔香不少的闲气,对她来说倒没什么,只是怕自家这个主母应付不来,连累着整个院的人在这府里都过不好日子。 见完了人,蔡绰然该见见东西了。 “把两个姐姐家的东西先拿来我瞧瞧。”蔡绰然心里再清楚不过,只有这两个大姑子才是靠得住的。 “夫人,还有宫里送来的那份呢。”清月刚转了身,忽的想了起来,连忙对蔡绰然道。 蔡绰然忘了这个小姑子,她明显怔一怔,道:“那也一并拿来吧。” 郑令意送了蔡绰然一整套非常清丽的紫玛瑙珍珠头面,紫玛瑙清透似朝露映晚霞,珍珠略略点缀其中,更添几分灵动活泼,连清月都赞叹不已,道:“这可是真有心呐,知道夫人您最爱紫色了。这紫色的首饰又不多见,何况一整套的呢。” 蔡绰然不是十分喜欢折腾打扮的人,摸着这套头面也是爱不释手,又让清月拿了好几套衣裳来配,道:“回门就戴这套了,太好看了,收好收好。” 清月直接就收到蔡绰然的屋子里去了,蔡绰然又打开郑嫦嫦的礼物,是一副手绣的成双成对孔雀图,孔雀交颈缠绵,羽翼华美,栩栩如生,不禁叫蔡绰然有些脸热。 想起郑嫦嫦偶尔间提过,她还在给米霁月和骆家姐儿绣贺礼,也不知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绣的这一副画,是不是绣的很累呢?蔡绰然很喜欢这两件礼物,打定主意要给两位姐姐送回礼。 清月折返回来瞧见这孔雀图,抿唇一笑,轻声道:“内室的美人靠后头正缺着一副图呢,奴婢这就挂上去。” 蔡绰然嗔了清月一眼,将那个象牙盒子挪到眼前,手指勾着小扣掀了开了。 有郑令意和郑嫦嫦的礼物珠玉在前,蔡绰然是很期待的,却不曾想,这象牙盒子里放着的只是一株红红的老参。 “夫人,这老参也是好的。”清月见蔡绰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以为她很失望,便道。 蔡绰然却皱了皱眉头,道:“我不是在嫌它不好,只是拿这个盒子装老参?老参这东西,不是该裹了绢布,用密闭的盒子来装吗?象牙盒子虽好看,可四处镂空漏风,显然不衬呀。” 清风想了一会,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笑道:“许就是为了一时的好看呢。” 蔡绰然摸着象牙盒子里陷下去的凹槽,放一株老参,好像还大了一些,蔡绰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捏不住什么实际的,便道:“先入库吧。” 余下的礼物,清月让巧玉和翠儿两个人进来,一件件打开给蔡绰然瞧,蔡绰然瞧见中意的,就拿到近前来瞧一眼。 郑启君那么多的庶姐,也就郑秧秧送的东西还算有些意思,一樽手掌高的大肚弥勒佛,摆在茶几上把玩最是合适。 那些庶姐如今的处境,蔡绰然也了解过一些,心里感慨,国公府的主母到底是成功的毁了那么多女子的一生。 “夫人,这珠帘倒有趣。”翠儿自己瞧着很喜欢,觉得玲珑剔透,又五光十色的。 蔡绰然看着也笑了笑,道:“是不错,如今是用不着,夏日里倒是可以挂起来,哪一位送的?” 翠儿翻来覆去的找名帖,却是没找到,以为丢在了库房,又回去好一通的找,也是没找到。 翠儿头一天在主母跟前当差就出了岔子,一心忐忑的回来复命,正看见郑启君回来了,手上端着盆开得正好的水仙花,附耳对蔡绰然说了句什么,蔡绰然垂了眸子遮掩自己听到这个秘密的惊讶之色,抬眸时已是寻常。 听翠儿说没找到名帖,蔡绰然也没说什么,道:“没事,记着夏日里挂出来就是了。” 第三百四十章 艾草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两人回了内室,关了门,一想到郑启君说,这珠帘也是他的一个庶姐所送,只是那个庶姐明面上是病逝了,实际上是被郑令意送到硕京去了,为了躲过一桩外金玉内地狱的婚事,蔡绰然心头的惊涛依旧汹涌澎湃。 “姐姐有这等手腕不稀罕,倒是这敢想敢做的心胸胆气,实在佩服。”蔡绰然无不感慨的说。 “是啊。”郑启君的命,不就是因为郑令意这种性格才保下来的吗? “那位姐姐如今的日子一定也不错。”蔡绰然像是长了千里眼一般,笃定的说。 郑启君笑道:“你怎么知道?” “那珠帘上头的珠子虽不十分的贵重,可也不便宜,那样多的珠子,不是寻常人家买的起的,而且还做起来费时间,有钱有闲,日子还能过不好了?”蔡绰然说得头头是道。 郑启君大笑道:“怎么叫我娶着个这样聪敏的夫人?” 见他又要凑过来占便宜,蔡绰然伸手捏了他的鼻子,仰着脸道:“还不是因为姑母和姐姐慧眼如炬?” 郑启君又是一阵大笑,抱着蔡绰然倒在美人靠上,一番耳鬓厮磨,好不黏腻。 褚妈妈原以为这个姑爷小孩子心性,不曾想做起事情来也是很认真的,三日后陪着蔡绰然回了门,回来就自己一个人钻进了书房,只听见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响,一忙就是一个时辰,也不见他分神。 褚妈妈还想着要不要给他送碗滋补的汤水,王妈妈拽着她,说这个时候郑启君最不耐烦别人往他跟前凑了。 褚妈妈也就歇了这心思,过了约莫两个时辰,郑启君才伸着懒腰从书房里出来,反手就把门给带上了。 这书房不是独门独屋的,就跟起居的内室连在一块,中间隔了个小茶厅,往左是内室和偏阁,往右边就是他的书房。 蔡绰然正坐在小茶厅里,也算她的小账,手边搁着一碗热腾腾的花生奶酪子,上头撒了一层细细的黄豆粉。 郑启君闻着香气就凑了过来,笑眯眯的说:“有夫人真好,肚子饿了不用说就有吃的。” 蔡绰然好笑的看了他一眼,道:“是灶上妈妈掐着时候端过来的,她手艺不错,我吃了碗红豆粥,焖得也是香甜软糯的。” “姑母调教过的人,自然是不错。”郑启君在县主府的时候,吃食就是这位妈妈看顾的。 他们夫妻俩成婚第二日就去了县主和郑令意处,分别给姑母和姐姐斟了茶,弄得两人泪凝于睫,十分感动。 郑启君三两下就把酪子吃完了,看来方才算账真是费了些精神,蔡绰然抽了自己贴身的帕子给他擦嘴,又看了他的小书房一眼,低声道:“要不要落把锁?” 郑启君想了想,道:“锁锁不住有心人,算了,管好屋里人就是,翠儿和巧玉是我在县主府里就伺候着的,你身边又有清月,还有两个妈妈,那么多双眼睛,我里头东西又杂,柜面上也有备份,总不至于这样容易就让人得手了。” 蔡绰然点点头,郑启君凑过去瞧她的小账本,惊讶的扬了扬眉,道:“这样多?” 蔡绰然轻哼一声,嘴角勾着笑,“好些都是娘的嫁妆,她是幺女,外祖母疼她。” 她的嫁妆理了三日才算理得差不多了,郑启君原觉得自己把畅居院布置的不错了,可等蔡绰然一来,她的物件一补上,就显得更为丰满了。不过是一扫眼,就瞧见好几件不俗的玩意。 “也不用都摆出来,等咱们日后挪出去自己独门独院的住,就跟姐姐一样,那时候让你铺开来摆。”郑启君也没忘记修缮自己买的那个宅院,一时半会搬不出去,他就慢慢的着人修,务必修的精致。 蔡绰然抿着嘴笑,柔情似水的看着郑启君,道:“好。” 两人说着话,清月和巧玉走进来福了福,蔡绰然瞧了她们一眼,道:“送去了?” 清月道:“是,三位少夫人那都送去了。” 蔡绰然合上账本,拿着根干了墨的毛笔尾抵着下巴,饶有兴致的说:“她们等急了吧?” 清月垂着眸子笑了一笑,道:“奴婢人微言轻,五少夫人的房门都没让进,一个小婢子来接了礼物,连句话也没有。” “叫大少夫人吧。我听王妈妈说,她喜欢这样称呼。”蔡绰然似笑非笑的说。 郑启君托腮看着蔡绰然,觉得她很有意思。 清月从善如流,依次就给苗氏和钱氏也挪了位置,“是,二少夫人和三少夫人都是亲自见了奴婢,也夸了夫人您的礼物。” 蔡绰然的礼物是回礼,旁人给了什么,她就自己估摸着心意和价值添上一点回过去。 吴柔香送了一套掐丝金边牡丹白瓷茶具,看着还算过得去。 郑启君觉得眼熟,拿来看了一眼,又气又笑,道:“我说怎么眼熟,是我铺子里的东西,工匠琢磨出来撑场面的玩意,摆出来看看,不值钱,呵,她是故意的,恶心人可真有一手啊。” “噢?”蔡绰然拿起一个茶盏迎着光亮了亮,瓷体敦实不透亮,还隐隐有灰块,果然一般的很,“那若有机会遇上她来咱们这,就用这个请她喝茶吧。” 这话一说,郑启君真心实意的笑了出来。 蔡绰然捡了一块绣工繁复的锦缎给吴柔香回了礼,郑启君也做布料生意,一摸就知道关窍。 这块布花样不错,可绣工却是流于表面,而且布料粗得很,要是做成衣裳上身,可真是受罪,但做成外衫,却又不够挺拔,最多只能拿来镶个边。 至于苗氏和钱氏礼物,无功无过,蔡绰然也就平平的回了一份。 巧玉出去当差了,清月继续道:“二少夫人说自己明日来您这讨茶喝,问您有没有空,若是没有空也不打紧,遣人说一句就是了。” 蔡绰然不大清楚苗氏的性子,看着郑启君道:“这样客气?” 郑启君知道一些,道:“这位十哥是个病秧子,姐姐说他病了身子,脑子倒清楚,同姐姐倒是两次三番的示好,坏水也没淌过。你平日无聊,可以同这位二嫂来往来往。” 蔡绰然心里有数,了结了这些琐事杂事,郑启君又歪缠了过来,清月忙退了出去,蔡绰然羞得要命,禁不住他嘴甜手又坏,又与他到内室温存去了。 小夫妻新婚燕尔,最是腻歪,那日来郑令意处的时候,绿浓上的茶分明是正正好,郑启君非要用手背碰一碰,又亲自的端给蔡绰然喝。 郑令意牙都要被他们俩给酸倒了,不过心里也在庆幸,起码没过成严氏和沈规那般,沈沁今天来她这小院里,愁眉苦脸的说,她嫂嫂想着给他哥纳妾! “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我母妃都没催着要给我哥纳妾,她倒是紧巴上了,是担心着别人说她不贤良?” 沈沁实在是闹不明白严氏是怎么想的,因着沈沁近来没什么动静,陈夫人前些日子动了给陈著纳妾的心思,这消息还没传到沈沁这,就被陈老夫人和陈著齐齐给摁灭了。 即使如此,沈沁听到这消息,心里也有些不舒服。郑令意和吴罚则不用说,心意相投,哪里插得进别人。 就是沈沁大嫂张氏房里也不过一个通房在伺候,虽然是她自己做主抬的,但张氏实在是生孩子生的累了,这才抬了个通房。 沈沁想到这,忽得一拍桌子,道:“我知道了,她哪里是想抬姨娘讨好我哥,她就是想要个孩子。” 沈沁灵光一闪,真的猜中了严氏的心思。 自王妃允了严氏给沈规纳妾之后,严氏就一直在挑人,院里的婢子先瞧了一边,她的眼睛只落在旁人腰肢上,挑出来的人连阿元都瞧不过去,忍不住道:“夫人,您好歹也挑个样子端正些的,姑爷不喜欢,怎么也白搭。” 阿元觉得严氏选的那个婢子,脸盘子也太黑了些。 “妖妖.娆娆的外头有,我院里不许进那样的人。”严氏虽这样说,但到底怕沈规不肯要人,又挑了一个模样清秀样子老实的,说是从前就伺候过沈规,只是成了亲后就被晾了起来。 沈规回来一趟,严氏就迫不及待的推了这两个人给他,沈规看着这两个穿红着绿的新姨娘,只觉得俗气无比,脑海里不自觉想起前几日在沈泽书房里瞧见的那一抹樱粉色的纤巧影子,只觉得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他心里烦躁的很,见两个姨娘已经很战战兢兢了,也不好发火,只点了那个从前的婢子艾草伺候沐浴,赶了另一个出去。 艾草多少知道些沈规的性子,也不说话,用瓢淋湿了他的背脊,又拿帕子扑在滚石上,不顾烫手拧干,敷在沈规的脖子上。 沈规惬意的呼出一口气,脖子和脑袋都一松,感到艾草在小心翼翼的讨好自己,从前一点单薄的怜惜涌了出来,反手抚了抚艾草的手。 艾草动情的唤了一声‘少爷’,就此打住,她知道沈规不喜欢腻歪太过。 当夜,艾草留了房,严氏知道后十分高兴,就好像明日就能抱到孩子一样。 阿元总觉得自己小姐这样不多,可她又说不出什么道理来,只觉得严氏把沈规越推越远,迟早有一日,这辆马车的头马要惊了蹄,滑向不可预知的深渊去。 第三百四十一章 破蒲团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城外,落了一点雪,很快融了,弄得土地泥泞,不甚干爽。 这是庄子上最后一点清闲的时光,除了下新苗的人,其他人唯一的差事就是翻晒和挑选药材,或是制作丸药,闲暇时分,大家在院里的避风处烤芋和蚕豆,聚在一块听账房先生说些志怪的故事。 一扇一向紧闭的房门轻轻的推开,女子穿着一件厚实的素面长袍走了出来,是舟娘。 廊下坐着个正在嗑瓜子的小婢子,叫做黄绿,她怀里抱着个汤婆子,看了舟娘一眼,道:“姑姑要什么?” 舟娘轻声细语的说:“没有,只是觉得今日外边好安静,想出来透口气。” 小婢子往她屋里睇了一眼,见炭盆还燃着,道:“大家都听刘账房说故事去了。” “那你怎么不去?”舟娘看着黄绿稚气未脱的面庞,微微笑着说:“要是不放心我,可以把门锁了。” 黄绿也笑了起来,道:“我可不担心姑姑会跑,这样有吃有喝的好日子,跑什么呀?这是我的差事,等青红来了,我就去听故事啦。” 舟娘点点头,转动了一下手里的佛珠。 黄绿又看了她一眼,不明白为什么她每日在房中坐着,吃喝俱全,还是一日瘦过一日,便道:“姑姑是不是抄佛经抄累了,那我就陪你说说话吧。” 舟娘从屋里拎出来一个蒲团,搁在黄绿边上坐了下来。 “这蒲团怎么都破了?换一个吧。”黄绿说。 蒲团上的两个破洞是她跪出来的,舟娘道:“不用,给我寻两块布头来就行,我自己打个补丁。” 黄绿只是个半大的丫头,不知道要跟舟娘说什么,两人默默的坐了一会子,舟娘看着她头发上不知从哪沾来的枯草,说要给她重新梳梳发,黄绿就背过身子给她弄。 头发梳好了,人也显得精神多了,黄绿跑到院子里蓄了水的缸子前照了照,很满意的对舟娘一笑。 舟娘也报之一笑,院里又来了个人,不是青红,是个有些眼熟的女子,她走近了,舟娘看着她的脸,道:“你是不是三少夫人院里的?” 芬娘笑了起来,眼尾满是褶子,道:“姐姐记性真好,就是我呢。” 舟娘还想问她怎么来这了,就听见芬娘对黄绿道:“今个账房先生说洞庭志怪,你怎么不去呀?” “呀!?真的?”黄绿最喜欢听这个故事了,可她又犹豫着看了舟娘一眼。 黄绿是看守舟娘的丫头,庄子上的人都知道,芬娘装作不知的样子,道:“你去吧。我在这陪姐姐说说话,等你回来再走。” 黄绿又看了舟娘一眼,舟娘笑着对她点点头。 芬娘毕竟是庄子上的人,舟娘除了念佛就是做针线,从没起过别的心眼,黄绿还是放心的,蹦蹦跳跳,边跑边回头的对舟娘道:“我听完这一出就回来!” “这丫头,还是个孩子。”舟娘很温柔的说,半点没有被囚禁的不快。 芬娘语意不详的‘唔’了一声,扭脸往舟娘屋里看了一眼,她屋里的炭盆还烧着,陈设素简却也干净。 舟娘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没多想,只做叙旧般道:“你怎么到庄子上来了?” 芬娘搓了搓手,舟娘顺眼看去,只见她黑黄的手背上有几道干裂的口子。 “当初我娘做错了事情,虽然我没有异心,可少夫人到底是信不过我这个人,还是搁到庄子上,省得碍眼了。”她极力将语气说的平静,不露出怨怼之情来。 舟娘不知道其中的曲折,便没有说什么,只是呐呐的。 芬娘也道:“那姐姐你呢?就算是老将军去世了,你又怎么会在少夫人的庄子上呢?” “也要多谢三少爷开恩,肯给我这一席之地了却残生。”舟娘吸了一口冬日里冷森森的气息,发自肺腑的说。 芬娘装出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撺掇道:“可姐姐还是大好年华…… 舟娘自嘲的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对芬娘道:“什么大好年华,我是有罪之人,老天待我已经极是厚爱了。” 出来歇了这一会子,舟娘觉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她不该将日子过得这样清闲惬意,便对芬娘道:“你且坐吧。我进去了。” 除了念经之外,她还在绣佛经,每绣完一本在佛前供半月就要烧掉,黄绿和青红两个丫头都替她烧过不少,也就是两个丫头不懂事,换了旁人瞧见了那样精致用心的一本佛经,必定是舍不得烧的。 芬娘费了心思支开黄绿,可不是为了只这么不痛不痒的说上几句废话的,她见舟娘进屋去了,道:“姐姐也让我进去暖和暖和吧,我那屋子里没有炭盆。” 舟娘犹豫了,她不是嫌弃芬娘身上不净,只是她一直将自己这间小屋子视作清修之地,每日都是自己动手勤加打扫,从也没让青红和黄绿进来过。 芬娘还要再卖一卖可怜,舟娘却转身直接将炭盆端了出来,道:“你烤烤手吧。我没事的。” 芬娘十分错愕,又怕自己做的太过,惹了舟娘怀疑,一脸木然的道谢了,缩腿蜷手的坐在台阶上。 等做完了这件事,那个人说会给她一笔银子,让她后半生都衣食无忧,还会带她离开这里。 芬娘没办法不信那个人,看着自己一双满是沟壑的手,竟还不如舟娘过得舒坦。这样的苦日子,她怎么过得下去? 其实芬娘的日子跟庄子上大多数的人没什么不同,只不过那些女人都是五大三粗的婆子,大半辈子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芬娘又怎么会把自己跟她们搁在一块比较呢? 芬娘将脸从手掌心里抬起来,面无表情的看着天空中无声落下的鹅毛大雪。 冬天就快要翻篇了,却还赶上这样的一场大雪。 城里吴家,郑令意对酱生说,“下雪了。” 酱生从吴罚的怀里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摆弄那把小木剑去了。 下雪,下雨,他已经见怪不怪了,上一回对天气大感兴趣,还是夏日里落雹子的时候,蚕豆大小的冰雹砸下来,娇娇大叫了一声窜进屋里,花树落了一地的枝叶,水缸也裂了,屋顶的瓦片也碎了不少,幸好是没人受伤。 酱生抱着娇娇安抚,皱着眉说:“怎么下石头了?” 郑令意说这叫冰雹,是小冰块,酱生露出一副了然的样子来,道:“噢,天太热了,神仙送冰块给咱们。” 童言童语,惹得郑令意和吴罚两人大笑。 不过这一场冰雹过后,京城流言四起,说是天有异象,乃是皇上德行有失的缘故,郑令意还记得吴罚因为这起风波,足有五日不曾回家,直到查出流言的源头。 看着这一场春雪,郑令意担忧的说:“该不会又有人拿这场雪做什么文章吧。” 冬雪丰年,春雪讨嫌,郑令意并不是无缘无故的担心。 “便是做文章,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项上人头。”吴罚说着,就见酱生抬起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看着他。 吴罚忽就觉得自己这话血气弥漫,十分不洁,端起茶盏,一气喝干了余下的茶水。 沈规常笑吴罚心慈手软,他虽查案有方,但却很少见血伤人,宁愿少领一些功劳。 吴罚从不反驳沈规,他知道这都是因为郑令意与酱生的缘故,身有软肋,诸多桎梏。 这场春雪一过,天气狠狠的寒了几日,庄稼苗死了好些,然后才一日比一日的暖和起来,像是甩了个巴掌又给一粒甜枣。 茶馆的小厮格外警醒些,哪位客人吃醉了茶,舌头满嘴乱跑,他就赶紧过去给人家添茶,插科打诨几句,大多数的人也就是一时的嘴快,很快闭口不言。 可也有人明明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生,偏要爱哀民生之多艰,叹来叹去的。 沈规不是不知道有这些人,只不过没人将他们搜罗起来,也起不了什么风浪,皇上还不至于连一两句闲话抱怨都容不下。 沈规心里想着事情,连自己什么时候踏进家门的都不知道,严氏一反常态的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简直让沈规悚然。 “出了什么事?”他退了一步,问。 严氏也不在意他的冷漠,笑道:“是喜事,爷,艾草有喜了。” 沈规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他确实也是高兴的,只是这高兴却也淡薄,尤其是看到严氏这样的兴高采烈,他很不爽快,讥讽道:“她怀孩子,你高兴个什么劲儿?” 说完,拔腿往自己屋里走去,艾草如今就住在他屋边上的暖阁里。 严氏被他一句话订在了原地,只觉得的浑身透骨冰凉,阿元正要上前安抚她,却听严氏不住嘴的在喃喃道:“不妨事,不妨事,有个孩子就行!” 她没有理会阿元,跟着沈规去了艾草屋里。艾草身子一向康健,心里又有数,月事一迟就报了上去,这胎还着得浅,却很稳当。 严氏进门见沈规与艾草正坐着说话,直接打断道:“我不是让你躺着吗?你非要坐这硬凳子干什么?” 艾草正要起身给她行礼,身子歪了一半,尴尬的停住了。 沈规皱了皱眉头,见艾草有些胆怯的看着自己,又刻意舒展了表情,伸手捏了捏她的腕子,道:“你先歇一会吧。明天给你挪屋子。” “我已经让人收拾了。”严氏忙道。 沈规只点了点头,起身赶人,道:“都出去吧。” 严氏一边往外走一边还在叮嘱艾草,叫人听着头昏脑涨。 第三百四十二章 小五儿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春和秋是酱生最喜欢的两个季节,既不用穿得臃肿,也不会热得冒汗。 院里这些年叫秦二娘打理的很是不错,春日里尤其的美,花一种接着一种的开。 酱生是个十足的男娃娃性子,不像盛哥儿,喜欢翩跹的蝴蝶和含苞待放的各种花朵,还会捡好看的树叶给爹娘当书签。 蝴蝶若是绕着酱生飞来飞去的,他更小一些的时候还觉得新奇,如今只觉得烦,宁愿玩泥巴去,还喜欢拿小石子往池子扔,就为了听‘咚’一声响和四溅的水花。 郑令意真是想不明白男孩的喜好,怎么就这么的奇怪,想起吴罚平日里在家中来园子里想事情散心的时候,也会一边出神,一边捡薄石片打水漂,家里的池子不比湖泊大,他打水漂的距离常常遭了限制。 酱生如今扔石头子儿,也是有样学样了,果然还是像爹的多。 郑令意不放心他去池子边上,回回都是亲自跟着的,绿浓捡了一小盂的石头子儿让他扔个痛快。 酱生的劲儿很大,小石子一次比一次扔的远,跟盛哥儿在一块玩的时候尤其明显,沈沁不知道多羡慕他这壮壮实实的小胳膊小腿。 他觉得有些没意思起来,瞧见池岸边上的草堆里聚着一堆豆娘,玩心又起,扔了一粒石头过去。 这粒小石头自然砸不到纤细的豆娘,豆娘一瞬间都腾空而起,草堆里传出一声轻轻‘啊’! 酱生睁大了眼转身看郑令意,拧着脸道:“娘,那有人!” 绿浓一边叫着是谁,一边拎着裙摆快快的往池岸边走去,一个七八岁岁的女孩捂着脑袋从草堆里站了起来,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怯怯的看着绿浓,又瞧了酱生一眼,低下了头。 “小五儿?你怎么蹲在草丛里,也不怕蚊子咬你?” 这个女孩是秦二娘的养女,也算是在府里长大的,只是性子十分内向腼腆,几乎不在人前露面。 小五儿没说话,低着脑袋,手指不停的抿着衣角。 “脑袋没事吧。少爷不是故意的,他不知道你在这。”绿浓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道。 “我知道。”小五儿声若蚊呐的说。 绿浓笑了笑,听见秋月在石平桥上喊道:“绿浓姐姐,夫人让你把小五儿带过来。” 绿浓应了一声,牵着小五儿的手走了过去,小五儿有些紧张,不过她知道主家都是很好的人,郑令意对她微微一笑,倒让她脸红了。 酱生知道自己扔石头砸到了小五儿,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伸手去拽小五儿,将她拽到石平桥面上的矮圆桌边上,指着玫瑰丝红豆蜜糕,道:“坐吧!吃点心!” 小五儿的掌心沾了点泥,她自己知道,就急急忙忙将手抽了回来。酱生掌心一空,不解的看着她,又看看郑令意。 绿浓也不知该怎么办,郑令意看着酱生笑了一笑,对绿浓道:“再拿张小椅子来吧。”这便是让小五儿坐的意思了。 秋月去取了椅子,又拧了个湿帕子来,帮着小五儿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擦干净了,这抱着她坐到矮桌旁,小五儿已经是满脸通红。 酱生等着小五儿也坐了上来,这才拿了一个糕点吃,还小大人似的招呼道:“你也吃呀。” 小五儿缩着手,酱生就站在了小椅子上,伸手拿了一个搁到她盘子里,秋月连忙扶着椅背,直到酱生重新坐下来之后,才松了手。 小五儿慢慢的伸手捏住了糕点,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嚼了嚼,眼睛豁然睁大,秦二娘也算疼她了,并没让她饿着,可这样好吃的糕点,她从没吃过。 抬眸看见酱生托着脸笑嘻嘻的看着她,道:“好吃吧?这是巧姑姑新做的。” 玫瑰丝是郑启君铺子里的新品,没上市酱生就吃上了。 小五儿点了点头,极缓慢的含着吃完了这一块,迟疑着伸手拿了第二块。 没人说她,也没人给她脸色看,小五儿不由得舒了口气。 想起她前几次回亲爹娘家的时候,不过是往腌菜碟子里夹了一下,就被几个姐姐妹妹从板凳上挤兑下去了。 “小五儿!”秦二娘打远处瞧见小五儿居然同酱生坐在一张桌子上吃糕点,连忙的扔了花锄跑过来,又给郑令意行了礼,不好意思的说:“你这丫头,怎么好跟少爷一块吃吃喝喝的?” 小五儿连忙从椅子上下来,乖乖的走到秦二娘身边站好。 “方才少爷扔小石子,不曾想小五儿在草堆里躲着,砸到了她。所以少爷请她吃个糕点。”绿浓解释道。 秦二娘只以为是酱生顽皮,有些心疼,又不好在郑令意跟前表露出来,带着小五儿行了礼就离去了。 走在回下房的小路上,小五儿拽了拽秦二娘的手,道:“娘,少爷不是故意的,他没瞧见我,那石子儿只有拇指大小,一点也不疼的。少爷让我吃的糕点,真是好吃极了!” 在自己最熟悉的亲近的人面前,小五儿的话陡然多了起来。 秦二娘心里舒服了一些,蹲了下来,伸手摸了摸小五儿的脸蛋。 想起那件最让她糟心的事情,她眼睛一酸,很自责的垂下了眸子,自己虽对她万般怜惜,却护不住她。 秦二娘没忍住眼泪,又见绿浓手里拿着一包糕点走了过来,连忙背过身去擦眼泪。 “这,这是怎么了?哭什么?”绿浓心里略略有些膈应,秦二娘该不是以为酱生是故意的欺负小五儿的吧? 秦二娘也知道自己这样子,必定会让人误会,擦了眼泪赶紧解释道:“绿浓姑娘,是因为我自己的事儿。”她说着,又用手去抚小五儿的脸蛋,将她紧紧的揽在怀里。 “什么事儿?你说出来呀。若是我能帮把手的,你又何必在孩子跟前哭呢?弄得孩子也怕。”绿浓看向小五儿,将那包玫瑰丝红豆蜜糕塞到她怀里。 小五儿低头看看那包糕点,又看着绿浓,忽的开口道:“我爹想把我要回去,想卖了我。” 绿浓知道小五儿是秦二娘表妹的孩子,因着家里女娃娃太多了,小五儿本来是不打算养的,是秦二娘抱了过来,养到了这么大。 她拧着眉头,道:“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他倒是想得美!甭理他,你在府里住着,他还能上门来抢?” 秦二娘没忍住,呛了一声哭,道:“他自然不敢招惹咱们府上,可小五儿毕竟是他女儿,而且我表妹和小五儿的姐妹都在他手里,大的已经叫他卖了两个,他说要么给钱,要么就把小五儿给他,若是不给,就把我妹子一块卖了,还要报官,说我抢他的女儿!” 秦二娘真悔啊,她这些年为了买个清净,陆陆续续给了她表妹夫不少银子,将他养的愈发好吃懒做,毫无廉耻之心。 绿浓看着小五儿那双漂亮眼睛,她如今这年岁,嫁人还早,却又能瞧出日后的模样来,绿浓能想到她爹的心思,叫不定卖了家里那一串,都比不上小五儿一个值钱。 光给钱绝不了这种人的心思,他是赌鬼还是酒鬼,只要小五儿还是自由身,他就会千方百计的挖了这个女儿去卖钱。 小五儿一辈子不出府去,秦二娘也一辈子不出去吗? 绿浓想得到的,秦二娘在心里早已经琢磨了千遍万遍,她想不出永除后患的法子,想来想去,唯有一个法子过得去。 秦二娘一咬牙,道:“绿浓姑娘,你能不能帮我问问夫人的意思,我,我想把小五儿卖给府上。” 听秦二娘这样说,绿浓心里五味杂陈,她还记得当初秦二娘是何等的倔强,宁愿一年年的签短契,绝不卖身,如今却求上门来,要卖了这个小女儿。 “我在府里这么些年,大人、夫人的品性没话说,你们也各个是个好性子,我想过了,与其提心吊胆的怕小五儿被夺了去,倒不如就让她在府上伺候,瞧着还比外头的姐儿体面好些。”秦二娘说着话的确是真心实意的,但心里也难受得厉害。 绿浓垂眸看看小五儿,她满脸的不知所措,只紧紧的抱着那包糕点。 “这,倒也是个法子。” 小五儿卖进吴家,她爹自然不敢再闹,而且郑令意待下人们宽厚,各个是瞧得见的,巧罗是个现成的例子,如今在庄子上过得生活富足,不比随便嫁了个庄汉来得好? 秦二娘也就是盼着小五儿日后能有这份好,见绿浓有些犹豫,秦二娘以为她是嫌弃小五儿腼腆上不得台面,索性给她跪下了。 绿浓退了一步,道:“诶,这样可不好,我哪能做主,要问过夫人才是。” 秦二娘知道绿浓的性子,万是不能逼迫,也就起身了。 绿浓叹了口气,道:“我看你也是着急,我这就问问夫人去。” 秦二娘看着绿浓离去的背影,又蹲下来把小五儿抱在怀里,小五儿伸手在秦二娘的背上拍一拍,自己心里空荡荡的一片迷茫,却还劝道:“娘,不怕。” 第三百四十三章 棣棠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春光甚好,最适合逛街出游,郑启君一闲下来的时候就带着蔡绰然去外头玩,频繁到褚妈妈都觉得有些不妥了。 他不但带着蔡绰然出去玩,还四处的借孩子,今个儿把酱生借出来,明个儿把萱儿借出来,两个孩子被他带的心都野了,成日的舅舅舅舅,吴罚倒是还好,只是弄得米霁月很是吃醋。 褚妈妈不好说他什么,只以为郑启君是喜欢孩子喜欢的紧,悄悄的替蔡绰然掐算着小日子,到了宜孕的时候,就叮嘱蔡绰然要记着行房事。 原来是一件夫妻乐事,被褚妈妈弄得像是功课,蔡绰然难免有些别扭。 郑启君从她嘴里问出了缘由,就往王妈妈同褚妈妈去说,说两人都年轻,孩子的事情不着急,让蔡绰然调养个一年半载最是好,还说姐姐当年嫁人时年岁小,也是调养了些年才要了酱生的,如今看酱生多么的壮实活泼。 褚妈妈听了这话,不住口的在陈老夫人跟前夸郑启君,陈老夫人自然也是满意郑启君的,只看他每隔几日就不断翻新的孝敬,也知道他是个体贴的性子。 虽然是晚辈孝敬,陈老夫人也不好白白的吃他那么多,就让人把院里的有些采买移到了郑启君的铺子上,背地里还受过几句闲话,不过人家的东西好,给的价钱又低,京城里的这些个掌柜更是人精里的人精,给点甜头一尝,陈家各房安在采买里的势力也就安分了。 “他们家,没给你什么难受的吧?”陈老夫人担心的只是这个。 蔡绰然未语先笑,道:“没什么难受的,反正折腾的又不是我。” 听这话,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可蔡绰然这不以为意的样子,又不像是吃了亏的。 月钱赏了一批人,另一批人没赏,这事情怎么可能瞒得住。 不过他们也还沉得住气,没闹起来,只是院里常常就添了许多的不安生。 大多数的不安生都是下人堆里的,身契在蔡绰然院里的和不在她院里的下人,泾渭分明的划做两派。 那些不受重用的,自然就没有多余的赏赐,言语阴阳怪气,干活故意使坏是常有事情,有人受了委屈吃不住了,求到褚妈妈那里,褚妈妈好好安抚一番,又赏了东西下去,虽然不曾罚那些人,但却让她们更加眼红了。 春来的时候,蔡绰然有一日出门去郑令意府上做客,迎面就是半墙被剪得七零八落的棣棠,昨日还开得好好的花,今日却成了这个样,成心要让蔡绰然觉得晦气。 “夫人,不是我,不是我,是盈儿非要剪的。”翠儿手下负责庭院杂活的小婢子连忙道。 蔡绰然睇了她一眼,看向那个盈儿,盈儿好像早就盼着这一日了,施施然的跪下,很有几分傲气的道:“夫人有所不知,这花开得太盛了,就长久不了,减去一些多余的花.苞,这样才能慢慢的开,慢慢的赏。” 这又不是稀罕道理,蔡绰然也听过,不过人家花匠见得都是未开的小花.苞,怎么也没有将开得正好的花朵儿给剪了去的道理。 从盈儿口中说出来,倒像是在暗示蔡绰然日常太过奢靡,不是个过日子的。 蔡绰然笑了笑,道:“竟还有这个说法,我是不知了,巧了,我今日要去看望姐姐,她院里花草长得好,必定知道,你等着我吧,回来是赏是罚,必定给你个说法。” 蔡绰然笑呵呵的说着,半点不见恼色,只是斜睇了清月一眼,清月略一颔首,她留下了,蔡绰然带着巧玉出门去了。 盈儿以为蔡绰然有所顾忌,不敢动她,脸上藏不住的嘚瑟,正要起身,就被人给按了下去。 清月皱眉,像是很诧异的看着盈儿,道:“你没听夫人说,等她回来再做定夺吗?你就跪着等吧。” 这庭院里的地最难跪,盈儿原是吴柔香院里的二等婢子,来这里干杂活本就一肚子的不快,这些时日蔡绰然一直对下人堆里的事情隐忍不发,以为蔡绰然不敢对婆母和妯娌送来的下人怎么样,没想到今日却发作了。 盈儿甩了甩膀子,瞧见跟她同是吴柔香院里的一个婢子悄悄溜了出去,她心里定了定,知道自己这回说不准有功,便道:“跪就跪!我是一派好意,硬要污蔑的,自有夫人替我做主。” 她口中的夫人指得是谁,大家心里都有数。 不过是约莫半盏茶的时辰,吴柔香就来了,大家早就各忙各的事情去了,只有盈儿跪在那里,显得可怜兮兮的。 吴柔香来了,也没个能做主的出来迎一迎,翠樱梳起了妇人发髻,依旧在她身边伺候着。 “大少夫人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我们夫人不在。”清月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对吴柔香笑道。 “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的人还是怎样?”吴柔香让盈儿依旧跪着,自己进屋去了。 “夫人言重了,奴婢不过是照吩咐办事。”清月招了人上茶,给吴柔香用了她送来的金边茶盏。 “她人呢?”吴柔香脸色一凝,却又不好说什么。 清月照实说了,吴柔香冷哼一声,道:“同住一个门里也不见她这么轻快,那一个隔着好些路,也是三天两头的上门。好吧,谁叫小弟是幺儿娇贵,找的夫人也这样不懂事,我这个做嫂嫂的,便等她吧。” 她这样说,清月就道:“是。”让人给她上了糕点,然后就忙自己的事情去了,真就让吴柔香坐着干等。 吴柔香气得厉害,话又是自己说出去的,捡也捡不起来,翠樱专门揪着巧玉挑刺,嫌茶叶不好,嫌糕点太干,巧玉一样样的换给她,陆陆续续的换了十几样,可吴柔香吃来吃去,什么核桃酥、奶糕,只觉得普通至极! 可盈儿分明传了消息过来,说蔡绰然很舍得使银子!吃食花样多的很! 巧玉又被叫了过来,吴柔香点了点桌上的红米蒸糕,道:“你们主子自家平日里吃的就是这些?” 自然还有些更讲究的,可这些糕点也是吃的,巧玉坦荡的点了点头,说:“回大少夫人,就是吃的这些。” 吴柔香看着巧玉,嘴角翕了翕,皮笑肉不笑的说:“这个不好,你再给我换来。” 小厨房里早就在骂了,巧玉只是蹲下身去福了福,道:“是。” 等新一碟的血糯米八宝蒸糕端来的时候,蔡绰然回来了。 “嫂嫂来了,真是不巧,我出去了。”蔡绰然笑道,从盈儿身边走过,眼睛眨都不眨,仿佛她是一座一直在此的石墩。 吴柔香捏着小勺搅了搅蒸糕,挖出几粒糖莲子和一层红豆泥来,不等她埋怨起这盘糕点来,蔡绰然先道:“闻着真是香甜,还有吗?给我来一小碗。” “怎么?去你大姑子那,她没叫你吃?”吴柔香嘲道。 “吃了,我自己要的茶不对,喝了普洱,实在太消食了,跟没吃一样。” 听着蔡绰然像个没事人一样说着家长里短的话,吴柔香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发作出来,指着她道:“长辈赐你的人,你这样糟践,还不当一回事!是个什么意思?” 蔡绰然懵懂的看着吴柔香,又看了看盈儿,委屈巴巴又心直口快的说:“您说她呀?我怎么敢糟践?平日里在下人堆里最刺头的就是她,我从来也不敢说,今个壮着胆子罚了半日的跪,您送过来的另一个丫头就跑回您院里传信去了,嫂嫂您又不让我管教一二,我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办了,要不,我继续的供着她们?还是您给领回去?” 这一顿话夹枪带棒的,把明面上的暗地里的勾当都说了。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吴柔香怒斥道。 蔡绰然一副不懂事的样子,皱了皱眉,做思索状,对吴柔香道:“嫂嫂,这个丫头的确不好,您要是院里没有好的,我请了人牙子,给您买几个?” 到了嘴边的肉不吃白不吃,吴柔香冷笑道:“好啊,那你就给我买几个!” 蔡绰然第二日就请了人牙子来,给吴柔香送去两个手脚麻利、相貌端正的,而且其中一个的女红极好,翠樱问了她价钱,说是蔡绰然光是买她一个就花了三十五两。 两个婢子加在一块身价足有六十两,蔡绰然还是给了赏的,每人一根簪花,说要她们好好伺候吴柔香,连吴柔香自己都有些满意,只是这两个的身契都没有送过来。 吴柔香也不客气,摊开手管她要,蔡绰然顺势也管她要盈儿等人的身契,吴柔香手里还有这几人的亲眷,不怕她们异心,就把身契给了她,蔡绰然也不含糊,用身契换了身契。 这笔买卖吴柔香是赚了的,她心里正得意着,得了消息,说蔡绰然把盈儿等人都给发卖了。 盈儿是她院里妈妈的女儿,另一个是翠织认下的干妹妹,吴柔香跟前顿时就跟号丧似的,哭求声不停。 翠织倒是还好,那个妈妈哭得声泪俱下,求吴柔香把她女儿给要回来,吴柔香有些不快,便带着人登门去要个说法。 第三百四十四章 腰带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吴柔香不胜其扰,找蔡绰然问个明白,蔡绰然睁着双无辜的眼,惊讶道:“真的呀!?我不知道她还有个妈妈在府上。” 吴柔香有心要显出蔡绰然的心狠,将那个妈妈也带来了,让她抓着蔡绰然的裙摆哭个不停。 蔡绰然没让人来扯她,反而温声细语的说:“卖是已经卖了,不如妈妈你也求一求嫂嫂,叫她将你同盈儿卖到一处去,也好叫你俩就个伴儿?” 那妈妈已经打听过女儿的下落,知道她被卖到城外的商贾家中做婢子,好像还是照顾少爷的,算不得差,她真是有些心动,迟疑的看向了吴柔香。 “昏头了你!好地界不待,偏要去外头受苦。”翠樱骂道。 是好地界吗?大家心里都有数。吴柔香的嫁妆还在,可大多是死物,能生钱的少。 鲁氏的贴补都是贴补给儿子孙子,把吴柔香当成贼防着,吴柔香自己手里不宽裕,对下面的人怎么大方的起来? 两妯娌间的闹剧又扯到下人,闹得满府皆知,蔡绰然给了那个妈妈一些银子抚慰,很快这话风就又不一样了。 吴柔香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那两个身价高的婢子就是两块香饵,她居然一口咬了上去,蔡绰然就是要闹得她院里人心尽失! “到底是那丫头点了头的,我说怎么捡了这么个小门户的,原是个能咬人的。” 鲁氏听说吴柔香见小利吃大亏,当个笑话说了好几次,不过蔡绰然的性子这样厉害,对着郑启君却又是能笼络的,见着他们搅和的别人不安生,自己院里却越发密不透风,她心里也并不舒服。 鲁氏安插在畅居院的人每隔几日就有消息递过来,但她们不得近旁伺候,这些消息大都是琐碎无用的,只知道郑启君的书房里确有要紧的东西,虽没落锁,可门前总是不缺人盯着。 鲁氏对这一桩消息最有兴致,吃了口茶,对月桂道:“你弟弟去硕京了吗?” 月桂颔首道:“已经在那间当铺里做工了。” 郑启君在硕京有一间当铺,他于典当一行并不很精通,不过有个友人家中早年是开当铺的,家道中落后复起艰难,他是半做生意半帮忙的独开了一间,与他二八分成,多是收些有意思的小物件。 郑绵绵也知道这家当铺,说来也巧,这当铺的薛掌柜不但与郑启君是朋友,同李平也算是同门师兄弟。 这日薛掌柜让人给郑绵绵递了个消息,说是当铺里来了一套死当的首饰,成色颇为不错,问郑绵绵要不要瞧瞧去。 郑绵绵与李平成亲后,万姨娘彻底将家里的账交给她了,她现在是每日的合计柴米油盐酱醋茶,不过女子哪能省得了妆点,郑绵绵寻求实惠,薛掌柜正能给她提供这份实惠。 这套首饰的确不错,红玛瑙颜色纯正,颇为大气端庄,也正因为如此,郑绵绵觉得与这首饰不大相称。 她在当铺后头的闲坐着,又瞧见了一方墨锭,闻着颇有墨香,想着李平书房里的东西来来去去只有那些,起了点要买的念头,就让招呼伙计去拿。 “你是新来的?”郑绵绵听到丫头这样问,就抬头看了那伙计一眼,果然是个眼生的。 “夫人,这块墨锭您要是看上了,可得再等几天,虽然是活当,可赎买的日子快到了,这才取出来的。”那伙计对着丫头笑一笑,道。 “好,那我过两日再来。”她对这些东西不甚了解,想着那日带着李平一块来。 李平原是说不要的,不过郑绵绵说看一看又不要钱,硬拖着他来了,郑绵绵虽不了解,可眼光在那,看上的东西错不到哪去. 读书人大概有些这方面的物癖,李平一拿起来就有些搁不下手,站起身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可就是舍不得掏这个银子。 薛掌柜正‘哈哈’的笑话他,当铺外来了个客人,反正也是熟人,他撇下他们就去招呼客人了。 郑绵绵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李平,眸中都是笑意,“喜欢就买吧。” 李平摇了摇头,道:“这块墨太好,买回去,我也舍不得用,放着也是可惜了。” “墨锭会放坏吗?”郑绵绵问。 李平看着她一脸求知,莫名就觉得可爱,笑道:“这倒不会,有人家还用好墨给女儿做压箱底的嫁妆呢,越沉越值钱。” “那不就得了,你舍不得用就存着呗。咱们家里的好东西,也要一点点的积起来。”郑绵绵算过账的,他们买得起。 李平垂了眼帘在考虑,身后一些细碎的交谈声就传进他的耳朵里来,郑绵绵看见他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喃喃道:“金玉腰带?” 李平轻轻的将墨锭放下,对郑绵绵使了个眼色,郑绵绵不明所以,也就先不说什么了,只看着李平往当铺前头走去,他将伙计挤开去与薛掌柜肩并肩站着,似乎垂眸在看柜上要当的那一盘东西。 李平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那个伙计偏首打量了他一眼,眉头微皱,面色不善,恰被郑绵绵看个正着。 李平被人这样轻慢的睃了一眼,郑绵绵自然很不高兴,对丫头说:“叫那个伙计看茶来。” “啊?”丫头有些不解,这茶不是早就上了吗? 不过她最听郑绵绵的话,马上就去喊那个伙计,只说夫人要喝烫茶。 见那伙计有些犹豫不愿去办,丫头很奇怪的说:“怎么了?薛掌柜不是在这吗?又不是离不得你了。” “您说笑了,小的这就去。”他低下头,掩住一闪而过的阴狠。 过了一会,李平同薛掌柜一道走了回来,薛掌柜不知道为什么,从怀里掏出帕子来擦汗,脑袋上细细的汗珠,也不知他怎么就热成了这个样。 郑绵绵笑道:“薛大哥怎么热成这样,入夏可还有几日呢!” 薛掌柜干巴巴的笑了一下,显然没什么开玩笑的心思,伙计端上来的茶正好让他给喝了,他握着空空的茶碗发了一会呆,又对李平郑重道:“平弟啊,今日多亏了你在,我还以为自己能捡个漏,眼睛也糊涂了,险些酿出祸事来,这东西我可是吃不下。” “薛兄不要这般客气,我也是听着觉得奇怪,在书院时又曾听先生说起过,说那几位王爷抄家时,好些东西被仆人卷走了,旁的东西没有烙印的也就罢了,只是这金玉腰带一类的东西咱们万万不能留。有心人要追究起来,只怕是有牢狱之灾。” 前几年有人家中不过是收藏了一本八王爷的诗集,就说定为对乱臣抱有缅怀之心,对当今圣上存有不臣之意,被打做同党,一家子老小下狱的下狱,流放的流放。 “那腰带也实在迷人眼睛,幸好你心细如尘,认出龙纹来,这龙纹实在少见,我还以为是螭吻!” 那龙形是故意做成近似螭吻的模样,只怕是那时八王爷就已经有了谋逆之心,这念头李平只是想了想,不敢说。 薛掌柜本想把墨锭送给李平,但李平执意不肯,付过钱后,夫妻俩走路回家,忽闻身后有人唤,原来是那个伙计,他递过来一个匣子,里头是一根金银丝双股编的扁头簪子,并不十分的贵重,但分量十足,也不便宜。看准的就是东西过得去,但也不至于贵重到他们夫妻不肯收下。 那伙计送完东西后就走了,郑绵绵不满的瞥了他一眼,又对李平道:“这人不好,我瞧他同薛大哥说话时,这人盯着你看面色不善,像是你坏了他的好事一样。” 郑绵绵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话说出口,两人都怔住了。 “我先送你回去,等会再返回来一趟,同薛兄说一声。” 李平想了想,听郑绵绵这样说,这伙计的确有些古怪,还是这样稳妥些。 薛掌柜自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将那个伙计扫地出门了,后来丫头竟又在郑启君的另外一间铺子里瞧见了他。 郑绵绵躲着没有露面,只怕自己两次三番的出现在他跟前,也让这人怀疑起郑启君与她的关系。 李平觉得背后大有可查之意,可薛掌柜是个孑然一身的人,不喜拘束,至今没有娶亲,家中又无在世长辈,如此,便只能是冲着郑启君来的了。 李平已经知道郑绵绵的身世,既对她更添怜惜,又对那个没有见过面的妻姐更添敬重,还有郑启君这个妻弟,虽然也不曾见过面,但生活中满是他的恩惠。 如今怀疑有人对妻弟不利,哪能置身事外,李平修书一封,将来龙去脉细细写下,让郑启君自己手下铺子上的人给送到京城去。 郑启君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正弯腰捡起筐顶上那枚李子,他咬了一口,眯起眼睛对鲜果斋的掌柜道:“忒酸!你是打算着寻摸着谁家夫人有了身子,一户户的叩上门去卖?” “不买这酸李子,人家那上好黄杏子也不托给咱们呀。”掌柜无奈的说。 郑启君随手接过伙计递过来的这封信,还以为是郑绵绵有什么需要,瞧见上头李平的落款,他愣一愣,说着:“唉,谁叫人家杏子就是好吃呢” 他好像没事人一样往铺子后头走去,一路上拆了信看,等他在厢房里头坐下的时候,已经看完了信上的内容,郑启君将信纸往桌上一按,揉了揉额角,冷声自语道:“行啊,真是够费心思的。” 第三百四十五章 蔡宛然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鲁氏手上的铺子我倒是知道几间,不过你要是想做些什么,最好不要选这几间眼熟的。”郑令意瞧过李平的信件,看着嫌恶之色不退的郑启君,道:“从前她塞给我一间嫁妆铺子,也是个烫手的山芋。” 不过后来倒是阴差阳错的认识了小瑰等人,给吴罚搭上了另外的一条路子,不知算不算得峰回路转。 郑启君知道鲁氏不会那么安分,只是一想到她这样不管不顾的企图将自己的友人也拉下水,郑启君就像是吞了一直苍蝇一样恶心。 “没想到绵绵找的这个夫君倒是不俗,竟有如此眼界。”郑令意将信装回信封里,目光在落款上留了一留。 “嗯,我看这封信写得扼要简凝,倒是个货真价实的读书人,总归是有几分见识的。” 郑启君能够松松的躲过这一劫,李平得要记上一大功,既是缘法,也是造化。 郑启君说完这句话后便是沉吟不语,郑令意看出他心里有所盘算道:“在想什么?” “防着躲着总不是事儿,我想着叫她狠狠出一回血,看她还敢来给我使绊子。” 郑启君心里琢磨的已经有了些影子,半天没听到郑令意回话,看向她道:“姐姐觉得不好?” 郑令意有些担心,又拿不准主意,偏了头,又正过来,斟酌道:“也不是,只是,要谋得定,算得准,这可是件难事。你不要只凭一时意气。” 郑启君笑了起来,点点头对郑令意道:“姐姐,我知道,她那样的老奸巨猾,我不会轻视,勾子要慢慢的下,咱们从长计议,我不会冲动。” 郑令意见他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知他有了主意,自己跟他毕竟是两边住着,只怕事儿赶上来一时商量不着,便道:“你同绰然说说吧,她是个聪明人,你们两个人加在一块,必能想的全些。你想要反击,必定要做的隐蔽再隐蔽,鲁氏名分上始终是嫡母,我已经是泼出去的水了,同你姐夫一道担了两个忤逆不孝的名头,虱子多了不怕咬,无所谓。但你还是少些闲话沾染的好。” “姐姐说的是。”郑启君想了想,道:“我有分寸,定然谋定而后动。” “舅舅!”两人正在里屋说话,能这样大大咧咧闯进来的人也只有酱生了。 郑启君一见外甥就笑了起来,脸上残存的阴霾一扫而空。 酱生如今已经不大要人抱了,别人强行要抱,他还经常不愿意,不过郑启君总是特殊一些,膝头还是要坐一坐的,三人便去外间,换了宽敞的地方坐着。 梧花递了晚膳的菜单子来,身后跟着已经卖身入府的小五儿,听梧花报了几道菜,郑令意满意的点点头,对郑启君道:“今日在我这用膳吗?” “不了,那个煸辣子鱼给我做一份,我带回去。绰然上回说这菜好吃呢。”郑启君在这里哪还有什么客气的,也不是头一回张这个嘴了。 梧花抿嘴笑了起来,福了福道:“是,那厨房就给舅爷做上。” 她说着又从小五儿手上端过来一碟子的流着红汁水的李子,道:“这是舅爷上次给巧姑姑出的难题,巧姑姑给了个解法,您尝尝吧。” 郑启君拿着签子戳了一个李子,想也没想就送进嘴里,嚼了一口就皱了脸,难以置信的瞪着梧花,梧花只是笑,小五儿却吓得赶紧低了头。 郑启君又嚼了嚼,面色渐缓,道:“这,这倒是成了个糖醋口的,可以佐酒配饭了。” “是,巧姑姑就是按着那梅子茶饭的念头做的。”梧花解释道。 郑令意也戳了一枚,酱生张了嘴要吃,叫他啃了一点去,一张小脸都皱了,道:“酸苦甜的。” 这样复杂的味道,孩子还不会品尝。 郑启君用茶送了送,口中还有淡淡余味,十分回甘,他点点头,道:“妥,有人买账。” 梧花低头一笑,从怀里掏出这腌渍糖醋李的方子来,呈给郑启君后便带着小五儿离去了。 回小厨房的路上,见小五儿不说话,梧花道:“怎的了?” 小五儿摇摇头,道:“方才见舅爷皱眉头,我,我自己吓自己来着。” 梧花是从小伺候人,对小五儿有几分怜惜,宽慰道:“不必害怕,我伺候过那样多的主子,这一家是最宽厚的了,你比我命好,好好做事就成。” 小五儿轻轻的‘嗯’了一声,紧紧的跟在梧花后头。 郑启君拎着煸辣子鱼回了家中,蔡绰然上来迎他,又叫人布饭,嗔道:“怎么每回去姐姐那,都是连吃带拿的?” 郑启君将鱼端出来,鱼皮煎的焦黄,浸在浓郁香辣的酱汁里,是个能热吃也能冷吃的菜,他伸手往蔡绰然那边扇了扇风,道:“说得好像你不吃,香不香?” 蔡绰然将手里的团扇掷过去,郑启君一把接住,又凑过去跟她挨在一块,给她扇风。 巧玉和翠儿进来侍膳,蔡绰然有些不好意思,用胳膊肘抵了抵郑启君,郑启君乖乖的挪到自己位子上去,只不住的给蔡绰然夹菜。 他们成婚也小半年了,柔情蜜意半点不退,这份情意养得蔡绰然也是容光焕发,不论去哪总是笑眯眯的。 刘氏看在眼里,心里总计较蔡宛然的婚事,她当初也托人打听过郑启君,觉得他身份尴尬,并不是一等一的好姻缘,所以就袖手旁观着。 可当她瞧见蔡绰然进得是国公府的门,婚事又办得风光,郑国公对蔡大人客气的连他自己都有些意想不到,更何况是刘氏。 蔡大人很是满意这场婚事,在刘氏跟前很是念叨了几日,她愈发觉得蔡绰然深不可测,有本事,真是秃子脑袋上都能叫她拔出毛来,待她更是小心奉承,只想她能带着点蔡宛然,给她也弄门好婚事。 可蔡绰然早就不是她能收买的了的,她越是殷勤,蔡绰然越是警醒,弄得刘氏没了章法,只有撺掇着女儿与蔡绰然多走动走动。 郑启君在京城里有多少间的铺子,已经一一带蔡绰然去露过面, 他对做生意是很有几分念头的,见蔡绰然有几分兴致,就将一些成熟的,不需多加费心的铺子托给了蔡绰然打理,自己则管棘手的事务去了,还有给鲁氏使绊子的事情,也很需精力安排。 蔡绰然出身沾些商贾之气,后来虽是在陈老夫人身边养着,但到底不似那些养在闺中的姐儿那样拘束,大大方方见那些掌柜,同郑启君说起些生意经来也颇有见地,渐渐的也就成了那些掌柜心悦诚服的主子了。 今日蔡绰然去铺子里取了一个琉璃花樽,她一看就觉得郑令意会喜欢,满心欢喜的带着回了来,想着明日就给郑令意送去。 蔡绰然一到院里,巧玉就急急的过来,对她道:“夫人,您娘家妹妹来了,听说您不在,就去园子里逛了,翠儿跟了过去,又递了话过来,说是她不知怎么得碰上了老夫人,就,就叫她请去安和居喝茶了。” 蔡绰然一向不喜欢这个妹妹,听她搅和到安和居去了,直觉就没好事,她躲着安和居还来不及,亏得县主同郑国公私下说定了,前几个妯娌都没近旁伺候,也就不必叫她去。 如非必要,蔡绰然绝不到鲁氏跟前晃荡,今日被蔡宛然弄得要自己送上门去,心里自然很是不快。 她还没坐一坐,就又要出院门,褚妈妈和巧玉一应跟着她,院里只一个王妈妈。走了几步,蔡绰然忽然回头看了巧玉一眼,巧玉停住脚步,猛地想到了什么,对蔡绰然恭敬的一颔首,回屋守着去了。 蔡宛然还有些稚嫩的笑声从安和居里传出来,蔡绰然并不觉得奇怪,她这个妹妹,岁数越大,越是八面玲珑,面上同谁都能说说笑笑的。 蔡绰然进屋先给鲁氏行了礼,又对蔡宛然笑一笑,道:“妹妹来我这,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蔡宛然看着她弯眸露齿笑道:“我来看姐姐,难道还要递帖子不成?姐姐一时不在没关系,我自等一会就是,而且今日也没让我干等着呀,国公夫人温和可亲,又请我吃好吃的糕点呢。” 鲁氏微微的笑着,早已经看穿这两姐妹间的面和心不和。 越是急着要走,鲁氏越要作妖,蔡绰然只有坐了下来,反正蔡宛然是个能说话的,她只要陪笑即可。 刘氏叮嘱过蔡宛然,蔡绰然待不待见她并十分紧要,她到底是她妹子,砍也砍不断,只要攀上了她,旁人自然能看到这一层,蔡绰然身边可用的姻亲关系,自然也是蔡宛然的。 就像陈老夫人虽然很不喜欢刘氏和蔡宛然,但蔡宛然喊她一声外祖母,她到底是要应下,又好比刘氏从前常故意与陈老夫人同一个时间去进香,陈家不得不分她一个厢房,她跟着陈家人,住着原本住不上的厢房,也认识了不少原本结交不上的官家夫人。 蔡宛然看着鲁氏,显然也把她当做了如陈老夫人一般,可以借光的高门妇人,更何况鲁氏待她可是好多了。 蔡宛然的这点子心思谁看不出来,蔡绰然看得出,鲁氏自然也看得出,苦挨了一个时辰,蔡绰然说叨扰多时,要带着蔡宛然回去,鲁氏这才应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茶肆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蔡宛然随着蔡家人来过一趟畅居院,不过那时人潮拥挤,满眼都是红,她也看不出什么,只觉得蔡绰然这院子比她想象的要好上许多。 今日清清静静的来,蔡绰然带着她一路走进来,庭院里洒扫、浇水的婢子依次停下动作来行礼。 蔡宛然看见一个婢子捧着一盆双色蔷薇换掉了院前的宝珠茉莉,双色蔷薇稀奇,她正想凑近瞧一瞧,就听褚妈妈立在屋门口道:“姐儿进来吧。” 蔡绰然没等她,已经径直进屋去了。蔡宛然笑一笑,边走进去边说:“姐姐这儿的东西真好,双色蔷薇竟也就这样随意摆在外头。” 蔡绰然今日出门前吩咐过巧玉,要她将郑绵绵送的珠帘挂出来,珠帘大多是水蓝粉红淡绿之色,犹如彩雨瀑布,清雅至极。 她伸手从帘子上拂过,玉石珠子撞在一块,发出脆脆如水叮咚声响,给夏日里添了一丝凉气,蔡绰然心里也平了平,在罗汉床上坐下,随口道:“自家的花坊生意,自然供得上。” “姐夫真是厉害。”蔡宛然又称赞道,不掩饰满眼的艳羡。 蔡绰然看着这个妹妹东转转西转转的眼珠子,既觉得可笑,但心里忽然也就不那么恼她了。 虽然她不喜欢蔡宛然和刘氏,但这两母女的本性说到底也不过是贪财、自私和虚伪,不像那些真正恶到骨子里人的,血里都是卑劣和不堪。 郑启君已经将硕京当铺发生的事情同蔡绰然说过,用心恶毒,又算得狠,此事是有可能危及整个国公府的!若是叫她得逞事发,天子一怒,以郑国公的性子,郑启君和她必定会被国公府扫地出门,断个干净,任由自生自灭。 如此火中取栗的险招,蔡绰然觉得鲁氏有些疯了,还是避得远些好。 “姐姐?”蔡宛然将屋里上上下下打量了个边,却见蔡绰然一言不发的在出神。 “嗯?”蔡绰然回神看向蔡宛然,想说些什么,又觉口干,先是端起茶来喝了半盏,不怪她如牛饮水,方才她在鲁氏院里只是掀开杯盖做做样子。 “我这个婆母,你还是少沾染的好。”蔡绰然道。 蔡宛然笑了起来,道:“为何呀?国公夫人挺好的呀。” 蔡绰然知道蔡宛然打着什么主意,对她的厌恶又涌了上来,道:“你娘定然跟你仔仔细细的说过我这门婚事,我这个婆母与我关系如何,你不清楚?既有爱屋及乌,就有恶其余胥。你我虽不甚亲近,但到底一家子骨血,有些话是不是蒙你坑你,你自己难道体会不出来?” 蔡宛然的笑容淡下去一点,道:“姐姐既这样说,我明白了,只是有些场面也不得不过啊。” 蔡绰然静静的看了蔡宛然一会,见她眼神狡黠矫饰,知道她没听进去,即便再说也是徒劳,就此住口不言。她已经提点过了,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蔡宛然起身,在这屋子里指着物件东问西问,蔡绰然捡一些能说的答了,听她话里话外都想要蹭点什么,蔡绰然只装糊涂,若是叫她如意,日后岂不是天天的上门来?最后包了两匣子的点心给她,蔡宛然打开来瞧,见到一层的果酱顶皮酥,心里有些满意,喜滋滋的走了。 巧玉见蔡宛然走了,这才给蔡绰然送来了樱酪馅的包心酥,蔡绰然笑道:“鬼精灵。” 巧玉难得俏皮的吐了吐舌,道:“褚妈妈早就点拨过奴婢了,说是包心酥要是上的早了,夫人娘家妹妹看见了,您给少爷留的那两块就存不住了。” 夏日里的这种贵价点心没有多买的,想吃了才去订上一份,不然再多的银子,也经不起浪费和糟践。 巧玉见蔡绰然垂眸吃着点心,往门外睇了一眼,门外几个零散婢子皆忙着差事,便躬身低声道:“夫人,奴婢折回来的时候,见着冷泉捏着笤帚探头探脑的往正屋凑呢。奴婢也没声张,她自己回身瞧见了奴婢,吓得打了个惊颤。” “嗯。”蔡绰然不觉得奇怪,道:“没关系,就当做钓鱼儿吧,记得线要一紧一松。” 巧玉悟了一会子,点点头。 “不吃了,这一方未动过,你拿去同翠儿分了吧。”蔡绰然搁下银勺,道。 巧玉知道这点心的价钱,虽意动,但还是道:“还是给褚妈妈、王妈妈吧。” 蔡绰然笑道:“她们两个吃不得太甜的,日后有了咸口的点心再给她们就是。” 巧玉高兴的端了点心去寻翠儿分食,蔡绰然无聊起来,心想着,‘相公如今在做什么呢?’ 郑启君此时正坐在吴霞的铺子里,桌上摆着一碗酸梅汤和一碟绿豆糕,他吃了这么个老半天,也只吃了一块,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吴霞铺子斜对面是一间生意很不错的茶肆,在这条街面上开了有些年头。 “郑少爷,茶来了。”吴霞亲自来给郑启君送来,一个托盘上摆了五个茶壶,刚从那间茶肆里头买回来就沏上给他端来了。 郑启君收起折扇笑了笑,道:“麻烦了。” “郑少爷哪里的话,举手之劳罢了。”吴霞看着郑启君一口口品过去,很快尝过了五种茶,又听吴霞说了价钱。 “这些茶叶都一般的很,价钱也不是很贱,怎么这么多人买账?” 邱礼好茶,郑启君跟着他享福,就没喝过几回这样次口的茶叶,只觉得喉头发涩,端起酸梅汁来喝了一口。 “大抵是因为积年累积的缘故,老客不少。这茶叶不好吗?闻着还是挺香的。”吴霞不喝茶,自然也不知道这茶叶里的门道。 黄绿的茶汤映出郑启君若有所思的眼眸来,吴霞听他似笑非笑的说:“不好不坏,也就这样吧。” 吴霞不懂郑启君的意思,听说郑启君有一条好舌头,大着胆子问:“郑少爷,您觉得我家的这些吃食如何?” 郑启君正在想事,闻言有些意外,吴霞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家吃食粗陋,还叫郑启君来评,他好话说不出口,坏话又不好意思说,岂不是为难了人家。 郑启君笑了笑,绿豆糕的滋味与他手下糕点铺子里相比还是差些,不过也算不错了。 “你们小本买卖,做得太精细岂不是折了本钱?绿豆糕这般口味已是不错,夏日也可添些薄荷。” 吴霞在这铺子上用心极多,得郑启君这一句中肯的评价,心里也算宽慰,送他出去了,返身回来瞧着桌上的茶,也没招呼小二,自己收拾一壶壶的泼到污桶里去了。 郭果儿亲热的挨着她的肩头,看着她抹桌子,道:“嫂嫂,郑公子来做什么?” 吴霞点了她的额头,带着几分严肃道:“莫管,也莫要说。” 郑启君来做什么,为的什么,总有他的道理,她不多问也不多想。 那间茶肆是鲁氏嫁妆里的产业,郑启君还是从蔡绰然口中知晓,而蔡绰然又是从下人婆子的只言片语里推敲出来的。 国公府里次一等的茶叶都是从这间铺子里出的,好的茶叶却是供不上了。 卖的茶叶虽不好,也架不住价贱的茶叶销路大,郑启君在这茶肆后头的库房边上安了几日的眼线,算着每日的进量出量,他又是做惯生意的,这间茶肆一年赚多少的银钱,他也大致有了个数,倒还真是不少。 郑启君定了下手的地方,又琢磨去了。郑令意时不时的问上一句,给郑启君出谋划策,添些意见,姐弟俩倒像是在钓鱼游戏,撒了鱼饵、渔网,等着能有几条鱼儿上钩。 吴罚这几日归家倒早,日日都能陪着郑令意和酱生吃饭,酱生刚出生时黑,奶娃娃的时候白,如今能满地的疯跑了,很快又黑了下去。 吴罚看着他愈发壮实的胳膊腿,心里很是满意,至于这黑不黑,白不白的,于男子来说有什么紧要,左右本朝男子又不以敷粉簪花为美。 郑令意听了吴罚这一番道理,大有继续纵容的意思,便道:“我想着是不是该给酱生配小厮?这年岁的孩子精力真是好,绿浓、绿珠、秋月、秋霜几个轮番的陪他玩,个个熬不过他,简直比那北国人熬鹰还要累!” 酱生听出几分不大好的意思来,撅了小嘴大声质问道:“什么叫熬鹰?” 吴罚难得露齿大笑,道:“小厮你也寻摸起来,我想着等空出了功夫,可以开始教些功夫了。” 郑令意还没说什么,酱生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郑令意还能说什么呢? 每每瞧见他老子练功时,就是这孩子最安静专注的时候,郑令意不担心他吃不下练功夫的苦头,只是念书一事上,不知能不能有吴罚的几分聪颖天分? “今日听到个消息,”吴罚往郑令意碗中夹了一筷子鱼肉,道:“中宫娘娘有喜了,胎已经稳了。” 郑令意对皇后赵璀的印象很好,自然为她高兴,只是不免想到郑绵绵,喜悦也很快黯淡了下来。 第三百四十七章 花将落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皇后有喜,宫里上下自然是警醒着,她宫里的老嬷嬷每日早晚训话,生怕有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做错了事,扰了皇后清净养胎。 可这样的噤若寒蝉,宫里人勤快的厉害,成日捏着粘杆在树下守着,盛暑天里竟连个蝉鸣声也听不见,静了几日,皇后自己都有些受不了,请了娘家姐姐进宫来陪着说了几日的话,可也不能老让她们住在宫里。 沈泽也算是体贴,让皇后自行选些交好的贵妇们进宫来陪她说话。 郑令意没想到自己也在此列,一同前去的还有严氏和沈沁,听传话的公公说,皇后让她把酱生也带上,她便懂了,皇后娘娘是想在这儿讨个彩头呢。 郑令意带着酱生,沈沁自然也带着盛哥儿,张氏如此多子多福,本也在邀请之列,不过那日恰逢她父亲做大寿,皇后娘娘体恤她要回家尽孝,便将她的名字划去,换上严氏了。 严氏本不想去,但是艾草的胎相很好,一向省心,离生产又还有些时日,用不着她亲自看顾。再者,宫里的邀请难道还能推脱了不成? 酱生如今是顽皮的厉害,郑令意怕他入宫后闹出什么不像话的事情来,再三的叮嘱了他。 这孩子也是聪明,知道皇城与外头不一般,光是那些一脸干皮说话阴阳怪气的老太监,就够让他浑身不舒服的了。 皇后问他什么他便答什么,乖乖的与盛哥儿坐在一处吃点心。 宫婢对皇后耳语几句,赵璀拿过一枚黄杏子,对郑令意笑道:“噢?这杏子说起来还同吴夫人你有渊源呢。” 郑令意转首去看那杏子,颜色大小越看越是眼熟,猜度道:“莫不是我弟弟铺子里供上来的?” 赵璀笑着点了点头,郑令意连忙起身谢恩,道:“臣妾倒不知那小子竟有此造化。” “说是县主献给太后尝过,太后大赞,采买办这才赶紧的买了进来,我看也是他们素日里偷懒太过,来来去去都是那几家的果子,吃都吃腻味了。”赵璀也觉得这杏子不错,前些日子害口,全靠这些果子撑过来。 酱生也伸手拿了杏子吃,还给盛哥儿塞了一个,嘟囔道:“舅舅好生厉害。” 赵璀听见了掩口笑了一声,郑令意知道孩子铁定待的不舒服,皇后有孕,宫里的冰用得小心谨慎,酱生体热,今日又穿得隆重规矩,现下背后必定全是汗。 嘉安太后宫里的嬷嬷来送过点心之后,大家不约而同的松了几分,连皇后也是如此。 酱生扯了扯领口,又咕咚咕咚的喝了半杯的水,谁都没把眼睛放在这孩子身上,赵璀偏瞧见了,用扇子掩了脸,笑道:“快,帮孩子把外衫脱了吧,瞧他热得厉害。” 郑令意自然是很想这么做的,可却不能应,忙道:“怎好失仪?” 赵璀眨了眨眼,笑道:“无妨,除咱们几个外,不会有旁人知晓。” 她的贴身宫婢便亲自去给酱生和盛哥儿宽衣,酱生舒坦了不少,大声道:“谢谢皇后娘娘。”盛哥儿也跟着道谢。 赵璀看着酱生又是一阵笑,似乎很喜欢他的举止,道:“这孩子倒是大大方方,心如明镜一般。” “娘娘谬赞了,这孩子只是有些憨气。”郑令意谦虚的说。 赵璀看了郑令意一眼,道:“今日你来,本该叫郑嫔一道陪坐,不过近日她总是报上来,说自己身子不适,想来是不慎中了暑热,且需养着,不好叫她走动了。” 郑令意半点不知这个消息,既惊又忧,却不好展露太过,只能说几句场面客套话来掩饰自己真正的情绪,“宫中自有御医,郑嫔娘娘她又年轻体健,想来,想来是不会有事的。” 郑双双是真的病了,不知是什么时候中的暑热,一碗碗的药喝下去,半点效用也无,依旧是头昏脑涨,浑身软如稀烂的面条,就这么摊在床上,已经三日了。 沈泽也来看过她几回,郑双双成日的躺在床上,一身酸汗味道,花腰本想给她擦洗,花浮却说怕郑双双再着了凉,说得花腰也没了主意。 沈泽自然是不会久留的,问过一句,听花浮说太医已经开了药,便离开了。 可郑双双的病没有起色,最后实在没有办法,郑双双让花腰拿了银子去太医院另寻一位太医来,那太医收了银子,为她挑了几次血,流出来都是黑红的血珠子,看着吓人,倒是让她松泛一些。 只是后来不知为什么,那太医不肯再来,体内余热不清,只会卷土重来,郑双双刚清醒了一点,又逐渐的衰弱下去。 病了本就是不详之事,自然不会有人吃了熊心豹子,一遍又一遍的报到赵璀耳朵里去。 在浮浮沉沉的黏腻幻境之中,郑双双难得清醒了一瞬,挣扎上岸。 看着眼前女子哭泣的面庞,郑双双艰难的辨认出她,“花腰,怎么了?” “娘娘?您醒了,您方才身子凉得很,我,我吓得厉害,就,就学着太医的样子,在那几个穴道上刺了几针。”花腰也是病急乱投医,竟又拖住了郑双双。 花浮端着药又来了,见郑双双醒了,她很惊奇的瞥了花腰一眼,又对郑双双道:“娘娘醒了正好,喝药吧。” “先搁在那吧,我缓一缓。”郑双双靠在花腰怀里,她见到那碗苦药心里就发颤,她觉出了什么,却没有半点证据。 花浮不耐烦伺候,搁下药就退了出去。 花腰想去端药喂给郑双双,郑双双有气无力的说:“喝了也没用,不喝了。” 花腰想劝,可是这一碗碗的药喝了下去,确实是见不到起色。 “奴婢也不知那位小太医是怎么了,见到奴婢就躲,再不肯来给您医治。” 郑双双闭着眼睛养神,她还是虚弱的厉害,心里又怕。 “有吃的吗?”她忽得问。 花腰听她说要吃东西,十分高兴,道:“奴婢去厨房给您要。” “不不。”郑双双却道。 她瞥见桌子上还有一碟桃酥,便道:“用那个泡了热水给我吃吧。” “这…… 花腰自然不解,郑双双却坚持。 她用桃酥搅成糊糊,喂郑双双吃下两三勺,郑双双全吐了,漱口后却舒服了些,自己拿着勺子一点点吃尽了。 郑双双吃了一点东西,半昏半睡的闭上了眼,花腰在她床边守到了晚上,她也不知不觉的睡了一觉,醒来时见郑双双正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面颊凹陷如红粉骷髅。 想起她原先那花一样的模样,花腰忍不住哭了起来。 “别哭。”郑双双张了口,以为自己说了话,声音却轻得像一片叶子落下来,花腰没有听见。 郑令意自从赵璀那里得知郑双双病了之后,急得厉害,吴罚在宫里有些人脉,却不如沈规的桩子老练隐蔽,郑双双毕竟是后妃,即便是亲姐姐想要知道消息,也要做得秘密些,吴罚便替郑令意求上门去。 沈规倒也没有拿腔拿调,第二日晚间就给吴罚传来了消息,连吴罚也没有想到,郑双双的身体竟是大大的不妙了。 郑令意失神的跌坐在椅子上,有些难以置信的道:“这,这消息准确吗?” 吴罚面露不忍,却还是要说实情,“是太医院来的消息,自然,错不了。” “天下医科圣手尽在太医院,怎么连个小小的暑热也看不好?岂不荒谬?”郑令意又一下站起身来,在屋里踱步,仍是不肯相信。 吴罚想起沈规含糊所言,斟酌着道:“许就是太医院里出的毛病。” 郑令意霍然转身,看着吴罚,眼神惊惑不定的想了一会,道:“谁要双妹死?” 吴罚将郑令意揽在怀里,尽量和缓的道:“于有些人来说,她太不听话了。” 郑双双不听话,却又太能干了些,闻弦歌而知雅意,在书房里伺候深得皇上心意,在嫔位里是头一人。 她这样能干,却不能捏在自己手里,有人恨,厌恶!此番见她病了,正好顺水推舟。 “是德容太…… 话戛然而止,一滴滚热的眼泪滴在吴罚手背上,郑令意无措到了极点,郑双双在深宫之中,郑令意如何有这个能耐,把她从高高的宫墙之中救出来? 中宫有喜,晦气之事只能被压下,郑双双恐怕是只能死的悄无声息。 沈规心里也有些堵,几日没见着郑嫔,怎么就跟急雨后的花朵一样,飞快的凋零了呢? 他的耳目跟他说得更为详细一些,沈规知道若再没有人真正为郑嫔医治,恐怕她的命数就在这一两日了。 宫里没了郑嫔,还会有王嫔、李嫔、赵嫔,多得是花一样的姑娘,只要两日,她的痕迹就会消散的无影无踪,想到这,沈规嘴里泛起一阵苦味,怜一朵花将落。 他在院前站了站,往艾草屋子里走去。以沈规回家的次数来说,他来看望艾草的次数已经算得上很多了。 一进屋见严氏也在,她连忙上来行礼,沈规点了点头,道:“夫人也在。” 姨娘面前,他也不愿太驳她的体面。 第三百四十八章 挣扎生机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严氏眼里似乎只有艾草的肚子,沈规既然是来看艾草,她作为主母说上几句,就该识趣些离去才是,可左等她也是不走,右等她也是不走,连沈规都要走了,她还待在艾草屋里。 艾草身为姨娘面对着主母,哪有一刻的放松舒心,又怎能安心养胎。 “好了,她又不是三岁小孩,这屋里又是婆子又是婢子,你难道要抠了眼珠子放在她身边才肯罢休吗?” 沈规扔下这句话就走了,阿元跟了几步,讪讪的停了脚,她还盼着能把沈规给拖到严氏屋子里呢? 严氏和沈规之间有没有姨娘,姨娘身子方不方便侍奉,好像对于他们俩的关系,皆没有半点影响。 阿元愁苦的看了严氏一眼,她却半点不为所动,终于舍得走出艾草的屋子,欢欢喜喜的道:“走吧,去厨房看看给她炖的补品怎么样的。” 连阿元都觉得严氏很有些问题,‘有什么好叫她这么欢喜?’未免也太贤德了些,阿元觉得贤德这个词形容的也不是那么妥帖。 长夜漫漫,沈规依旧睡在书房里头,辗转反侧,难以安睡。 郑令意彻夜难眠,吴罚静静地陪伴着她,两人思量着对策。 郑双双则觉得,自己快要淹没在这长夜里了。 夜来人静风凉,寝殿内门没有关好,不知哪处漏进来的风将她吹醒了。 许是停了药的缘故,又或是因为睡前硬吃下了半碗米糊,郑双双身上有了些力气,艰难的从床上挣扎起来,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这些时日,只有花腰一人伺候的尽心尽力,她累极了,已伏在床边脚踏上睡着了,月光落在她身上,像一条单薄的蚕丝绸子。 郑双双坐在床沿边上看了她一会子,将自己身上裹着的一件袍子扯下来盖在她身上,起身从花腰身边迈了过去。 今日月明,她想再看一看月亮。 屋里寂静,外头却还热闹着,月下虫鸣,闹中有静。 天地静谧,岁月流转,不会因一个人的境遇而改变。 郑双双穿着件素白的中衣,靠在院中树下,看着天上的澄澈明亮的月,忽然喊了一个人。 “娘。” 她只喊了这么一个字,就再说不出什么,像是不敢,又像是觉得自己不配。 黑洞洞的内门紧闭着,突然就开了,花浮左右手来回扔着一个荷包,从门里走了出来,月光将她脸上的笑容照得清清楚楚。 冷不丁瞧见一个白影站在树下,花浮吓了一大跳,看清是郑双双后,她恐惧未散,又添几分虚心,将荷包藏到身后,道:“娘娘站这做什么,奴婢扶您进去歇着吧。” “我想赏月。”郑双双眼神空洞,像是压根没注意到花浮的异样。 “娘娘好兴致。”花浮已将郑双双看做一个死人,讽刺了一句,竟就自己歇去了。 郑双双的眼神从虚化至凝神,落在花浮的背影上,蓦地亮了一瞬,像是这月光,又给了她一些生命之力。 月隐日升,天亮了。 皇城小南门开得最早,宫里的采买最是要挑剔,果子连夜从树上摘下来,连着绿油油的枝丫,凝着一片一片的露水,新鲜无比。 “这位新牵上线的小郑大人倒是乖觉,每每总是多出一成之数供咱们吃喝。” 两个负责采买的太监拿着一串杏子,边吃边说闲话。 “生意人哪有老实的?” “也是。” 搭上皇家,可比什么金打造的牌子还有用,鲜果斋的生意越发的好,夏日里上市的果子又多,郑启君狠狠的赚了一笔,惹得不少人眼红的厉害。 吴柔香便是其中之一,她不善持家,没有理财本事,嫁妆一年薄过一年,明知底下人里蛀虫不少,却没法子清除,她心烦的很,闭目塞听想要欺骗自己,可这银子又不能凭空的长出来。 吴柔香又撺掇着苗氏和钱氏去蔡绰然跟前说项,说她们三家凑在一块,要入郑启君的生意。 苗氏自然是不会去淌这趟浑水的,她内宅之事把持的住,虽然打理产业也不怎么精明,不过郑容尚是一把好手,虽然身子骨不济,但颇有识人之能,任命人才总是很准,她的日子可比吴柔香好过多了。 钱氏倒也是囊中羞涩,可她心机颇重,怎么肯让自己做了这个出头的椽子? 吴柔香只好自己去说,那日郑启君正好在,简直叹服于她那城墙般厚实的脸皮,道:“大嫂嫂莫不是说笑吧。” “哪个同你说笑了,掏了真金白银出来同你做生意,有什么可笑的?”吴柔香急道。 搬着拾柴火,搭炉灶,杀鸡鸭,这才能最后分一杯羹,眼瞧着菜都上桌了,只端个碗过来说自己出了力,还理直气壮的要分菜吃,这不是笑话又是什么? 吴柔香使出水磨的功夫也没叫郑启君松口,有些绷不住要骂人时,郑启君忽地道:“城北的吴记漆器可是嫂嫂的嫁妆?” 吴柔香叫他这样问上一嘴,不由得有些警惕,道:“是又怎样?你怎知道?” “不过是看挂着吴字招牌,漆器又是京中难得佳品,所以打听了一下。” 郑启君说得合情合理,吴柔香也就信了,这个铺子是她嫁妆里最赚钱的,从前吴老将军将这间铺子划给她的时候,乔氏难得说了吴老将军一句好话,她这个爹,到底是疼子女的,吴柔香心里难得忆起这个爹的好处来,不过也只是一瞬。 “漆器这样的好,怎么没想过做皇家生意?” 蔡绰然看了郑启君一眼,他这话,怎么像是要替吴柔香牵线。 吴柔香也听出来,只是有些不敢相信,狐疑道:“宫里的漆器大多用得是江南李家,我这铺子虽也不逊色于李家漆器,可毕竟供不住宫里那样大的花用。” “李家毕竟隔着路途,宫里偶尔间要用个什么漆器,都是叫人出宫采买,吴记近水楼台,若能抓住这条路子,打响了招牌,生意岂不就越做越大,偏京、硕京,一路做到南边去也未可知。” 吴柔香被他说得心动起来,一下站起来要追问郑启君是否要替她引荐,郑启君伸手一挡,道:“诶诶,嫂嫂可莫要求我,我也就是这么一提,嫂嫂怎么说也是国公府的长媳,难道连点门路也没有吗?不至于吧。” 郑启君这明晃晃的讽刺自然难听,可人家刚给了条赚钱的路子,听起来也并不难办,吴柔香没发出火来,只觑了他一眼, 也没道谢,就走了。 “哪有这样的人?”蔡绰然厌恶道,又问:“你今个怎么这么好心,教她赚银子?” 郑启君微微笑着,在蔡绰然耳畔道:“有用。” 如此一句,蔡绰然自然听不懂,正要细问,耳廓尖尖叫郑启君用唇一啄,她浑身一麻,顿时娇羞不已,光顾着捶打郑启君去了。 ………… 郑令意今日在家中设了小宴,要谢过沈规帮她偷偷送药给郑双双。 郑双双的命被延住了,却好不利索,郑令意还担心着,但也比先前那般无头苍蝇似的乱撞,要好过许多。 沈规也是心里一松,那个女子果然没这么容易就折损了,惯会装相的人,大多是想要好好活着的。 不过离能放心还远的很,传信人说,郑双双宫里冷落的连苔藓都长成厚毯一块了。 席上大家都没有提这件事,只是沈规受了吴罚和郑令意的敬酒,彼此心照不宣。 见着两人当着他的面还要你给我夹菜,我给你勺汤的,沈规把筷子一搁,酸道:“你们腻歪够了没有,还让不让人吃饭?” 酱生眨巴着眼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父母,他从小看着父母恩爱,舅舅娶了舅母后更是变本加厉的腻人,他实在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童言无忌的问:“您和叔母难道不这样的吗?” 郑令意知道沈规与严氏素来不睦,怕他听了心里不舒服,连忙道:“小小年纪,竟还打听起长辈家事来了。” “你也不必拿我当个花瓶供着,他小孩子一个,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我同我家那个,哪来的这些浓情蜜意之举。” 沈规夹了一筷子凉丝牛肉吃,语气听起来是无所谓,到底是垂了眸子不欲叫人窥见情绪。 这些感情之事,旁人怎好置喙,吴罚想了想道:“到底是快做父亲的人了,也是大喜一件。” 这自然是高兴的事情,沈规笑了起来,听见酱生问:“是弟弟还是妹妹。” “如今怎么知道?”郑令意用帕子拭了拭酱生嘴角的汤汁,道。 “我倒盼着是个文文静静的姐儿,家里小子实在是多。”沈规目露神往的说着。 寻常人家说起生男生女,总归是说男孩好,女孩也好,这个‘也’字,把‘好’都削薄了几分。 不过郑令意想想张氏那院子里成天收拾且还乱糟糟的样子,深信沈规说的是真话。 不过一想到萱姐儿伸手拽她祖父的胡子壮举,郑令意抿了唇只笑,谁说这女孩子,素来就是乖巧的? 第三百四十九章 赌一把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我们宫里那个说了,今日要吃鸡汤细面。”花浮不耐烦的说着,‘吧嗒’一声,往木盘上扔下一对手牌。 小太监头也没抬,只用细硬的草茎剔着指甲缝,只等花浮又扔下一粒碎银子后,才慢悠悠的伸手拿了,道:“怎么?郑嫔娘娘躺了那么些天,难道是有菩萨垂怜庇佑,身子好转了?” 花浮烦心的皱着眉,也是有些想不通,那药明明是一日日都煎的呀,难道她没喝吗? “做好你的差事,哪来的胆子打听那么多。”花浮鄙夷剜了小太监一眼,最恨这些只认银子不认人的玩意。 郑双双病重的那几日,花浮依旧管着她零碎的日常开销,一笔笔记上去,全在入了她的口袋,这样丝毫不费劲的钱财得久了,猛地断了,好像是叫别人抢劫了去,却没想过,这本就不属于她的。 若不是那一位吩咐要缓缓的用药,花浮可是半点耐心都没了,只等着拿了银子好出宫逍遥。 回到宫中,正见到郑双双被花腰搀扶着走到廊下坐着,花腰见着花浮来了,道:“花浮姐姐回来了。” 花浮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走到郑双双身边歪了歪身子行了个礼,道:“娘娘可吃药了吗?” 郑双双看着院子里叶片打着卷的草木没有说话,像是魂游天外。 花腰替她答道:“已经吃了。” 花浮满意的点点头,道:“那你在这看着娘娘吧。我做事去了。” 花腰看着她往殿后走了,宫里其余的小丫头也不知躲到哪里偷懒去了。 郑双双将手搭在自己腰间藏着的一瓶丸药上,还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 这药是某一日晚上忽然出现在她枕边的,她这宫里如今也没人正经值夜了,漏个人进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瓶子里除了药还塞了一张字条,‘祸从西来,保养身子,珍重珍重!’ 这是郑令意的字,她认得出来,她不知道这药是怎么送进来了,也不郑令意是怎么知道她如今的境遇的,也不知道,她这个姐姐为什么肯这样一次次的接近她,温暖她。 病中哀思愁苦,了无生趣,这一瓶药又推了她一把,让她浮出水面,喘了口气,郑双双囫囵就吞了一颗药,没有喝水,生生的干咽下去,又挣扎着爬起来,将纸条点着烧了,她若只能死在宫里,万不愿牵扯到郑令意半点。 她虽有死意,可她也有些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日子就这样烂在宫里,花浮这些日子瞧着可真是高兴啊,郑双双想着,定然是被人许诺了好处。 怎么能叫她这么有盼头,这盼头,应该让她分自己一些才是。 病中不知天色,醒来竟是傍晚了,郑双双的精神好了许多,看着镜中人露出的一丝鲜活之色,郑双双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灰败。 “娘娘,您真是瘦了好些。”花腰给她梳洗,握着她的一把头发,颇为心疼的说。 郑双双看着镜中人,虚弱的笑了笑,道:“看这肩膀头子,倒像是五六年前的身子。” 从一个身段玲珑的女子瘦成个皮包骨的孩子,这一场病也太损了些。 “那咱们吃点东西吧?”花腰道。 郑双双不想吃什么的东西,说起了别的事,“花浮这几日身上穿的衣裳不错,鲜亮鲜亮的。” 花腰知道这件事情,郑双双这一季的新衣只送来了头一批,她都没心思穿,花浮倒是打扮的像个主子,花腰觉得这样很不好,口中也只能劝道:“花浮姐姐说是想让娘娘瞧着喜庆些,病也好得快一些。” “如此贴心。”郑双双笑着说,唇瓣黏在她干干的牙肉上下不来,笑容也变得莫名狰狞起来。 见花腰给她拿了新衣试穿,她摇了摇头,道:“太累赘了,取一件暗色的常服来吧。” 花腰手里被塞了一把小小的银钥匙,她一愣,听郑双双道:“我的体己银子,你都知道吧。花浮她搜刮了不少,余下的你拿去。” “娘娘,您这是作甚,奴不要那些。”花腰见她一副要吐露遗言的样子,眼泪就忍不住落了下来。 “不要哭,”郑双双托起她的脸,认真道:“能遇上你,我的运气不算太差,许多事情你可能不明白,但你会想明白的。此时此刻不要多问,今夜不必你伺候了,你取了银子,找个地方藏好。” “可娘娘…… “嘘,不要问,照我的吩咐。”郑双双慢慢的摇了摇头,贴在花腰耳边说,“若是今日走运,明朝你就咬死了,李代桃僵。” 花腰睁大了眼睛,全是不解和疑惑,“去吧。你是个听话的,许多事不知道,更好些。” 花腰一步三回头的被郑双双赶着走了,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花浮走了进来,她穿得比郑双双还要体面,她看过空空的药碗,端起就要走。 “花浮。”郑双双忽得叫住了她。 花浮一脸纳罕的看着她,道:“娘娘有什么吩咐?” “陪我出去走走,透透气吧。” “这都什么时辰了…… 话说了一半,花浮到底是没说下去,人还没死,就是主子,花腰又不知道哪里去了,花浮没好气的点了点头,上前来扶郑双双。 郑双双大半的身子都靠在花浮身上,花浮有些吃力,在心中暗骂这个短命的活不了几日了还要这样的折腾她! 郑双双的宫殿僻静,她要去赏月的池子更是没个人踪,花浮吃力的将她一路搀到池子边上,力气用去了大半。 “娘娘,今夜哪来的什么月亮可赏?”花浮抱怨道。 今夜多云,月亮时隐时现,一会明,一会暗。 郑双双盯着墙边乱蓬蓬的杂草堆看了一会,转过头来看着花浮,道:“你这些衣裳倒是好看。” 花浮有些心虚的拽了拽衣襟,傲慢道:“娘娘也别怪我这个当口只知道打扮,这宫里一贯拜高踩低您也不是不知道,您久病无宠,我要是再不打扮的精神点,咱们宫里的嚼用去哪要呢?” 一口一个我,不知谁是主子,谁是奴婢。 郑双双依旧依靠着花浮,像是没有骨头一般,只能抓着花浮的胳膊,轻声道:“是呢。” 郑双双气若游丝的说:“我觉得自己是不成了。” 花浮心道,‘可不是?!’嘴上心不在焉的道:“娘娘可别这么想。” 郑双双长长的叹了口气,往池子边上挪了几步,扶着栏杆站定,道:“别人倒是无所谓,宫里也就你同花腰两个我有些放心不下,东西也该给你们分一分。” 花浮听到这句话,自己就凑了过去,装模作样的道:“什么东西,娘娘说什么呢?” “就是,首饰、银子什么的。”郑双双慢慢的说着,真是没了半点力气的样子。 花浮撇了撇嘴,郑双双还有什么东西是她不知道的,等郑双双撒手人寰,这些东西说不得都是她的! 郑双双撩起袖子,骨瘦嶙峋的手腕上空荡荡的悬着两只羊脂美玉镯,这是郑双双侍.寝后第二日沈泽赐下来的! 花浮不禁睁大了眼,这镯子她倒是真没想到! “从前取不下,如今倒是能摘下来了,你同花腰一人一个吧。”郑双双说着,就把一只镯子从腕子上褪了下来,果然是轻轻松松的。 郑双双还记得那时候为了戴上这对镯子,抹了多少的油膏。 “娘娘,这也太贵重了。”花浮假模假样的说,眼珠子已经黏在镯子上下不来了。 郑双双把一只镯子递给她,花浮连忙盖了丝巾在手腕上要戴进去,她咬牙切齿的,像是宁愿折了这只手,也要戴上这镯子。 郑双双的嘴角翕了翕,像一个淡淡的笑。 下手毕竟是狠,这镯子也让她戴进去了,花浮眼馋的看着另外一只,道:“娘娘,花腰那粗手定然是戴不进去的。” 郑双双认真地想了想,道:“好像也是,不如成全你了。” 花浮喜滋滋的点头,郑双双伸手去摘另一个镯子,左手总是别扭一些,右手又比左手要稍大一点,郑双双没控制好气力,使劲一脱,玉镯从她腕子上飞了出去,‘咚’的一声,落入湖中。 “我的天爷啊!”花浮高喊起来,下意识就伸手去捞,她岂能捞得到已在池底的镯子? 背后忽然一阵大力一推,已经摇摇晃晃靠在栏杆边上的花浮一个不稳,扑通落进池中。 看着她呛水,听着她呼救,郑双双刚才用了全身的力气,此时捏着栏杆上交颈仙鹤首的手还在微微发颤,她仰了仰头,还似当初那个圣眷正浓嫔妃,骄矜地道:“这玉镯是皇上所赐,无比贵重,快替我捞一捞。”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都静了下来。 郑双双往盯着池面看了一会子,往那从杂草走去,拨开杂草堆,她瞧见一个狗洞。 说起来,这狗洞还是花腰替她驱赶野猫时发觉的,当日无心之语,今日成了保命之机。 “宫墙上狗洞多得是,西边宫墙上留心着就能瞧见,不过也只有动物和孩子身量才钻的出去,宫里半大的宫人出去了也只能饿死,谁会钻呢?” 花腰那时是这样说的,郑双双闭了闭眼,自言自语道:“赌一把吧。” 第三百五十章 生机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郑双双拿起一块石头,将狗洞上一块凸出的角给砸碎了,并没费多少劲儿就钻了出去,郑双双又把手从洞里伸回去,扶起了被她踩塌和压塌了的草叶。 她凄惘又喜悦的笑了笑,没想到自己病瘦成这样,反而有了一线生机。 宫墙深深深几所,郑双双沿着宫墙的荒僻处摸索,很快寻到这层宫墙上的第二个狗洞,只要从此处钻出去,就是外宫墙了。 外宫的风明显大一些,风裹挟尘土,浑浊一些,郑双双闭了闭眼,在风里站了一会,觉得骨头一轻。 这里陌生许多,她都认不得是何处,郑双双无所谓的笑了笑, 她知道自己此举近乎天真,近乎愚蠢,宫禁守卫森严,哪怕她一路畅通无阻的找到宫墙上的狗洞,也不敢保证自己在此行中不被巡夜的侍卫队发现。 病中绝望,这宫里的气息让她恶心,反正是死,她宁愿死在离宫外近一点的地方。 朦胧月色怜她,落了一束光在三丈远的宫墙匾额之上,看见毓华门三个字,她知道自己离外头不远了,也知道,自己很可能也就到此为止了。 月色又黯淡了下来,将她隐秘的包裹起来,凭着一点天真的执着,她一路沿着宫墙摸索,走走停停,跌跌撞撞的寻找着,可是没有,这条宫墙上没有找到狗洞。 郑双双并不很意外,她甚至靠在墙上歇了一会,脑子里空白一片,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不远处传来齐整的步伐声,还有男人说话的声音,郑双双清醒过来,看了看四下里只有沿宫墙摆放的储水缸可以藏人。 幸好此时是夏日里,空气潮湿,降雨频繁,不比秋日里天干物燥,水缸日日有人巡视,要添得满当当。 最近的水缸里有半缸的水,脚步声和交谈声愈发的近,容不得郑双双再选择,她轻手轻脚的把自己埋了进去,水面浮了起来,没过她的喉咙,冷冷的淹过她的唇。 “沈侯为皇上分忧真是辛苦,此个时辰才出宫。”有人殷勤的说。 “哪里比得上你们日日巡视的辛苦,再说了,替皇上分忧不过是臣子分内之事,更是荣幸。” 沈规的声音并不陌生,郑双双一下就听出来了,总是这么懒洋洋的,漫不经心的,有些轻佻的,跟他这个人的性子一模一样。 缸内布满苔藓,十分滑,腻,郑双双已经没什么力气,不知怎么得,身子歪了一下,她是半浮在水里的,只发出了比鱼儿吐泡泡大不了多少的声音。 “沈侯慢走,咱们要去东道巡视了,宫门也到时候快关了,您也得紧些着。”侍卫队的首领道。 沈规应该是点了点头,或者笑了笑,反正没有说话。 郑双双屏息等着脚步听不见了,她又多等了一会,反正在水里借力,她不觉得累,只是死水腥臭,就像这座皇城一样,远看是油绿苔藓浮华,近看却是死水一池。 她悄悄的从水缸里站了起来,哪怕是在夏日里,她这样病弱的身子骨,浑身透湿,夜风一吹,郑双双觉得自己的血液几乎要结冰了。 也不光是因为湿透和夜风的关系,还是因为,她见到眼前站着一人。 褚衣黑发,手里拿着长剑,目光从戏谑转为万分的惊愕。 “你,你怎么是你?” 水滴从她的发尾、衣袖口往下滴答,郑双双心想着,她这辈子,还有比这更加狼狈的时候吗? 原本以为是个刺客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小贼,怀着猫捉老鼠的心思,沈规守株待兔,想看看是谁藏在这水缸里。 他没想,他真是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个女人。 郑双双看着他神色,居然笑了起来,“我还没见过侯爷这样的表情。” 这样的震惊和愕然,郑双双心想,哪怕他此时看见的是一个女鬼,恐怕也不会比现在惊讶多少。 月色是最好的脂粉,郑双双的病容被月光掩盖了不少,这副清癯见骨的模样,还能残留下几分楚楚招怜之色。 沈规皱着眉头四下看了一圈,朝郑双双伸出手,道:“你先出来再说吧。” 郑双双把手伸给他,沈规一握,简直像握着一把草茎,细弱枯萎。 他知道她病得厉害,可听了万千,不如一见。 即便是借了沈规的力,郑双双却是爬也爬不出来,沈规单臂直接将她抱了出来,郑双双倒在他胸膛上,凉凉的湿意很快浸透了沈规身上的单衣。 “你是怎么到这来的?”沈规抱着她,低头问。 “狗洞。”郑双双轻声说,又很快道:“侯爷可知这毓华宫墙上有没有狗洞?” “你倒是胆子大,都这样了还敢跟我要路子,就不怕我扭送你回去?” 郑双双用手撑在沈规胸膛,支撑着自己站定,她摇晃了一下,看着沈规下意识伸出手要拉她,郑双双心念一动,来不及细想,便笑着说:“侯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您就当做没看见我,可好?” “嫔妃偷跑,你不怕连累父母家人?”沈规将手收了回来,背在身后。 “运气好的话,不会。”郑双双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眯了一瞬,流露出一点快意和冷漠来,有别于任何时候的她。 沈规的眉头就没松开过,此刻又紧了紧。 郑双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等着他做决定,露出一脸的渴求和仰慕,仿佛他就是能救她于水火的唯一神明。 “别这么看着我!”沈规却很不喜欢她这神色,不就是平日里装出来敷衍沈泽的招数吗?半点真心实意也无! 这女子,把他也当做一样! 郑双双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的不悦,只见沈规眉头又紧了紧,粗声粗气的说:“这宫墙沿边第三个缸子后边好像有个狗洞。” 即使自己开口求了他,郑双双也知道希望渺小,可沈规真的给她指了路,郑双双点了点数目,往前头一个水缸跑去。 她奔向生门没两步,很快便是膝盖一软,人还没彻底的栽倒地上,就被沈规一把捞起,像个食盒子一样,被他拎着搁到了水缸边上。 沈规绷着张脸没说话,将水缸给推开了,郑双双看了看那个狗洞,又看了看沈规。 沈规不知道还在恼什么,‘是在纠结帮了自己吗?’郑双双想,启唇道:“多谢。” “谢什么谢,快走,外围还有一堆巡夜的士兵,不过杂草甚高,即便是碰到了,也还能藏得下你。你要去何处?你姐姐那?国公府?” “定然不能。”郑双双想也没想就否定了,她不想连累郑令意,而若是回了国公府,她恐怕就没命再出来了。 沈规好像觉得她主意不定就跑了出来很烦又很蠢,皱着眉扫了她一眼,道:“那你先在草堆里给我等着!” 说着把她的头往下一按,要她赶紧走。 郑双双也知此地不可久留,一边向外爬,一边问:“我等什么?” 等她钻了出去,就听到沈规将水缸挪回了原位,郑双双是真是没了力气,月在乌云后,一切都黑漆漆的,置身于虫鸣蛙叫之中,她满耳嗡鸣,草叶尖往她口鼻中钻,蚊虫先是一散,后又蜂拥而至。 郑双双起身摸索着走了两步,不知道是踩到了什么黏腻的,还是腿软,从一个斜坡上滚了下去,浑身疼痛,随后,便是什么也不知道了。 ………… 旭日东升,鸡鸣声起。 阳光一寸寸舔上了皇城的土地,皇城墙外被滚压坍塌的草叶此时已经重新直起了腰杆,像是昨夜狼狈都不复存在一样。 花腰辗转难眠了一夜,想着郑双双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怎么也想不通,她想着,郑双双应该是生病生的脑子也混沌了,说了这许多,讲不定郑双双自己也是糊涂的。 这样安慰着自己,花腰天将亮的时候才睡着,又被诡异可怖的噩梦纠缠了许久,她睡了比不睡还累,时辰到了,不得不起床了。 花腰端着水推开郑双双寝殿的门,轻声唤道:“娘娘,可醒了吗?” 寝殿里没有回应,花腰并不奇怪,郑双双病着,昏得沉些是常态。 她将水放好,掀了床帘,若是郑双双还睡着,她也不打算打搅,只是先来看一看她,好安心。 可床褥还是她昨日理过的模样,压根没人睡过。 花腰的心顿时缩成一团,喊着:“来人呐!娘娘不见了!” 喊了许久,冒出几个睡眼惺忪的宫婢来,不悦的说:“昨晚上最后是花浮姐姐伺候的,你找她去啊。” 花腰闻言,又往宫婢居所跑去,可花浮也不在。 此时花腰心里倒是松了些,她想,是不是花浮起得早,带着郑双双出去散心了呢? 她又觉得不太可能,再怎么说,郑双双如今的身子,也不可能早起出去啊。 小宫婢心不甘情不愿的出去找人,花腰站在庭院里,忽然解开了腰间的荷包,往掌心里倒出一枚钥匙来,她看着那枚钥匙,好像明白了什么,可是同时,又有更多不解的疑惑。 第三百五十一章 病故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今日憋着一场大雨,到了黄昏时分,还是异常的闷热。 秋月摸不准老天爷的性子,也不敢让小婢子晒衣裳,晾被褥,今日已经骂了老天爷好几回,这要下不下的天,就是不能给个痛快。 娇娇趴在砖地上,享受着地上沁出来的凉气,呼哧呼哧的吐着舌头散热,酱生学了两回,郑令意越是不许他这样,他越要学,被吴罚瞧见给弹了嘴巴,再也不敢了。 “夫人,可以用膳了。”绿珠进来对郑令意说。 酱生趴在榻上,郑令意拍他一把,道:“用膳去吧。” “爹爹又赶不及回来用膳吗?”酱生有些不大高兴的说,很麻利的翻下榻。 他话音刚落,就听外头佩儿的声音,“大人您回来了。” 酱生高兴的喊了一句不知什么词儿,就小跑了出去。 郑令意笑着摇了摇头,酱生每回有个什么不乖的,动手教训的都是吴罚,可酱生还是依恋他。 吴罚抱着酱生在庭院里,见到郑令意走了出来,他脸上却没露出松懈惬意的神色来,只是眼神闪一闪,没有说话。 三人走到饭厅用膳,郑令意打量着吴罚的神色,道:“怎么了?瞧着你有些郁色。” 吴罚没有否认,只是看了郑令意一眼,道:“先用膳吧。” 这一餐饭,吴罚也没有说几句话,有件什么事情压在他心上,叫他很不舒服。 郑令意让婢子带着酱生去园子里走动消食,然后用不解的目光看着吴罚。 吴罚深吸了一口气,郑令意心头发凉,她自己的夫君她自己清楚的很,忐忑这种情绪在他身上是很少见的。 “双妹出事了?”郑令意像是有了读心之术,赶在吴罚艰难开口前,问了出来。 即便她先猜到了,后头的消息也很说出口。 “是,她,宫里的消息,说是她,她病故了。”吴罚这样不确定的口吻,恰说明郑双双的死并没这么简单。 郑令意脑袋里一片迷雾,悲伤好像来得迟了一步,她愣愣的说:“怎么会呢?沈侯不是说药都送进去了,她有些好转了吗?” 吴罚看着她眼睛红得厉害,却没有一滴眼泪,知道她是强忍着,心疼得厉害,又明白她的性子,定然是要弄个清楚明白的,捏着她的肩头将她揽进自己怀里,道:“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是宫婢伺候的不小心,跌进池子里溺毙的。” 天气炎热,尸首又浸在水中,面目全非,还是郑双双的宫婢依着腕子上那一只羊脂玉环,认出身份来的。 这些细节,吴罚不欲详细的说给郑令意知晓。 “荒谬,荒谬!伺候的是哪个宫婢?”郑令意头疼欲裂,闻着吴罚身上的气息,才觉得缓过来一些。 “就是原本在国公府里一直伺候的那个,后来随她入宫的,是叫花浮吧?她好像是不见了,不过宫外亲人已经被拿了,搜出不少贵重的珠宝首饰,还有很多的银两,原都是你妹妹宫里的。” 郑令意闭了闭眼,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她喃喃道:“她病中遭奴欺!竟,竟到了这般田地。可,可深宫内苑,花浮是怎么逃走的?” “若不是皇上对此处疑点不放过,让沈侯细查宫闱缺口,人多口杂,到底是漏了些风声出来,我恐也不能知道你妹妹并非死于暑热之病。” 沈规今日也没能跟吴罚说上几句话,他好像是忙着要查清这件事,只同吴罚说了几句话,就匆匆的离去了。 嫔妃的尸首要葬入陵寝,郑令意往后就是想要祭拜也不能够,她这个妹妹如此年华,就这样潦草的香消玉殒,郑令意没有人可以怨,没有人可以恨,悲伤的都有些麻木了。 吴罚眼看着她伸手给自己斟了一杯冷酒,不住口的喝了两杯,酒杯一倒,在桌子上滚了一圈,坠到地上砸碎了。 “弄倒杯子的人是我,可却是它自己个滚下去的,可埋怨不得我啊。”郑令意瞧着地上的碎瓷片,讥讽的说。 饮酒两口不至于醉,她说出口的话,却是已经醉了。 吴罚不能让她继续说下去,抱了郑令意回内室去,听她痛悔低声道:“早知道,我就同弟弟好好议一议那个法子了…… 婢子各个低了头不敢看,秋月带着几个小婢子进来收拾碗筷,瞧见杯子碎在地上,吩咐道:“可别让我听见有谁在嚼舌根!” 话毕,响起一片诺诺之声。 对于宫中来说,病故了一个嫔妃并不是什么大事,一切如旧。 沈泽倒是一月不曾进后宫,宋贵妃私下里与皇后讲,“这是有情分在呢。” 两人在碧纱橱里没规矩的歪斜着,有个什么人走近都能看得见,皇后粉白饱满的指甲点了点宋贵妃的肩头,嗔怪道:“你呀,总是管不住这张嘴。” 皇后又从牙齿缝里挤出声音来,道:“到底不也要伤一伤吗?先前毕竟也热过一段时日,不然显得多情冷?” “哼,他若病中多去瞧瞧,郑嫔也不会叫下边人这么怠慢了。”宋贵妃不屑道,又垂了眸子,有些伤怀的说:“早知我就多去看她两眼了,只是她病中,我去了少不得要弄些客套规矩。” 皇后抚了抚自己的肚子,道:“你也别埋怨自己了,我知道你是因为要日日来我跟前,所以不想去病人处沾染病气。” 宋贵妃抿了抿嘴角,也伸手摸了摸皇后隆起的肚皮,外人恐不能相信,一个贵妃和皇后能亲近至此。 皇后近日里嘴角起了个小泡,再不能吃火热之物,家中兄长赵冽送来她最喜欢吃的炸鹌鹑,她也只好拱手让人,自己吃着蒸蒸煮煮的清淡菜色,看宋贵妃抿了小酒吃着炸鹌鹑,她也只能忍着馋。 眼瞧着贴身的宫婢快步走了进来,有些急切的道:“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嘉安宫里派人来夹菜了,这炸鹌鹑奴婢还是先替撤下去吧!” “诶,是本宫吃又不是娘娘吃。”宋贵妃说着,瞧着美味被端走了。 皇后舒心的弯了眼睛笑,只是后头等到嬷嬷进来说完一席太后教导之后,两人的胃口都没了大半。 “每回赶在用膳的时候来添堵。”宋贵妃恹恹地说,见皇后面色难看,又连忙道:“娘娘您别放在心上了,她就是要拿谱…… 宋贵妃有些说不下去了,若不是她的姐夫和她的父亲,一西一南的分割了势力,皇上和太后也不会对皇后背后的赵家势力如此谨慎,既要用,又要压,生怕再养出第三个来。 皇上如今只当没有宋贵妃这个人,两相情好的时候短,心生怨怼的时日长,可后宫众人却不敢不尊重她。 赵璀之所以是皇后,因为她背后是赵家,她们两个都是一样的,只是各方势力摆在宫中的一个象征。 宋贵妃无不自嘲的想着,当初她是可以不进宫的,也是她自己的愚蠢,让她这辈子,没了半点别的可能性。 “那宫人是怎么逃出去的,沈侯可查清了吗?”饭后无聊,皇后问宫婢要些新鲜的消息听。 “沈侯说宫中没有疏漏处,只是近来采买办添了几家新人,进宫出门的规矩还没摸熟透,不知是不是这里出了什么岔子,让那宫人给逃了。” 宋贵妃看着自己指尖的果子,想起了什么,道:“郑嫔刚去了,不会又牵扯上她弟弟吧?” 宫婢顺着她的目光一瞧,明白了她的意思,机灵的说:“小郑大人的果子是最出不了错的,进出用的都是竹条编的箩筐,哪里能藏人呢?大大的洞眼都是透的,若是用了木箱子,岂不都烂了?” “这倒是,摊不上干系就好,免得…… 宋贵妃似乎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她扬了扬眉头,觉得有些无稽,便将这念头抛诸脑后了。 “倒也不是全然的没有干系,奴婢听说,沈侯在查的那几家新进的采买铺子,好像有一间是国公府长媳嫁妆里的。” 此时的国公府里,郑国公的书房里最是热闹,长子和幼子都在此,只是并非和睦之态,而是如斗鸡一般,要啄咬个你死我活。 吴柔香得知沈规查到她家铺子上了,又是与花浮有关的事情,她知道鲁氏对郑双双的不满颇多,自己心里先是虚了,又想着是郑启君给她出的这个主意,顿时哭哭啼啼的说郑启君是存心使坏,央着郑容岸告到郑国公这里来了。 郑容岸说郑启君不怀好意,郑启君知道郑双双病故,心里也很难受,没好气的道:“我是能掐会算?哪里知道会撞上这档子事情,不过是大嫂屡屡哭穷,我给她出个主意罢了。” 郑容岸面皮涨得红紫,只差指着郑启君的鼻子骂娘。 “要我说也就该好好的查一查,把那个恶奴给挖出来!”郑启君的激动倒是很合郑国公的心意,起码看起来是挂念家中手足的。 “好了,宫里说是病故就是病故,这话不要说了。”郑国公息事宁人的说:“你们俩也实在太沉不住气了,只是查一查罢了,又不见得会有什么事情,都回自己院里去,也不怕惹人笑话!” “爹。”吴柔香委屈的喊道,郑国公背过身去,没有理会。 回到院子里,就挨了郑容岸一个耳光,“丢人现眼!”郑容岸骂道。 吴柔香扑上前去与郑容岸厮打起来,“我丢人现眼,这院里的嚼用你管过一分一毫吗?你倒是清高了,你有本事别吃喝撒拉啊!” 两人越闹越不像话,鲁氏赶到时,看到的是钗歪髻散,脸上挂彩,一脸丧气的狼狈相。 第三百五十二章 外室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吴宅的人知道夫人失了一个妹子,心情不好,说话都是压着气,走路都是垫着脚的,不敢弄出一点多余的声响来,小事情万不敢扰到郑令意前头去,外院的事情找佩儿,内院的事情找绿珠、绿浓,小厨房的事情找梧花,连秋衣的料子都是绿珠和绿浓拍板定了的。 酱生其实不大懂得郑令意这些时日为何变得寡言,郑启君和郑嫦嫦来家中时,三人关起门来哭了一场,酱生隔了门板偷听,非常的困惑,他知道自己没了一个姨母,可是这个姨母他压根就没见过,也没有任何的印象,如何让一个孩子凭空挤出伤心来呢? 直到七夕佳节至,离郑双双病故的消息已经过去了两月。 郑令意打起精神来给院里的婢女们都分了一匣子点心和一套盒的银针彩线,庭院里又摆了长桌让她们晒水投针,分吃巧果,院里才渐渐有了些往日的喜悦声响。 小厨房里做了各种模样的巧果儿,葫芦形的、桃心形的,还有磕了模子的,印着一束的红线,婢子们瞧见了叽喳一片,纷纷躲了不去拿,说巧姑姑真是坏,存心打趣她们。 只有小五儿愣愣的看着自己手里咬了一半的巧果,正是这个红线模子印的,不明白这些姐姐、姑姑的,为什么不吃。 佩儿束手站在一旁笑着,没有上前,身后忽然叫人轻轻的推了一把,她往前踉跄了几步,扶着长桌站定,手边刚好是一盘的红线翻飞模印子的巧果。 回头瞧见秋霜抿了嘴在笑,又凑上来轻声道:“佩儿姐姐该吃这个才是。” 佩儿一下子就红了脸,秋霜还要再打趣几句,却见她一言不发,匆匆的就走了。 郑令意正坐在廊下看着她们笑闹,也正瞧见了佩儿和秋霜之间的动静,她摇摇一把嫦娥抱兔的团扇,示意秋霜过来说话,“佩儿这是怎么了?” 秋霜有些不安,蹙着眉头道:“不知道是不是羞臊了,也是奴婢嘴快,好几日看见外院的甄护院同佩儿姐姐在一块说话。” 她说到这,赶紧又解释了一句,“他们也没什么别的,就是站在一块说说话,奴婢瞧着那甄护院对着佩儿姐姐的样子很有几分小心翼翼,就想着是不是他动了什么心思,方才就打趣了佩儿姐姐一句,想着该是佩儿姐姐对甄护院无意,所以奴婢这话惹她不高兴了吧。” 郑令意偏首与绿浓对视一眼,摇了摇手里的团扇,没有说话。 “奴婢,奴婢给佩儿姐姐道歉去。”秋霜想了想,道。 “诶。”绿浓止住了她,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莫要去了,佩儿心思细腻,羞也好,恼也好,莫要再提就是了。你们的终身,夫人心里都是有计较的。” 这话把秋霜也给闹了个红脸,郑令意笑了一声,道:“玩去吧,今日大家都松快松快。” 秋霜福了福,回婢子堆里玩笑去了。 郑令意想起佩儿所经历的往事,叹一声,道:“这事儿你留意一下,若甄信是个浪荡的,立即敲打了他,不许再滋扰佩儿!若,若他真的对佩儿有意,且看他有几分真,唉,我只怕他即便情真,佩儿心中苦楚甚多,也难放开自己。” “是。”绿浓见郑令意难得松快几分,眼下又因佩儿的事情染上几分郁郁之色,赶紧笑道:“不知咱们家大人在悦食楼里定了些什么好菜?小少爷知道要出门吃饭,一早上都是活蹦乱跳的。” 郑令意笑了起来,眼眸和煦如月光,道:“不知道呢。” 七夕佳节,虽不比元宵灯会热闹,但街面上耍把式的,摆小摊的还是多,吴罚昨个便说带着他们去街面上逛逛,酱生自然是高兴得紧,郑令意又岂会扫孩子的兴致? 酱生是不怕丢的,他如今不怎么要人抱了,可一出门,为了能站得高看得远,他总是窝在吴罚的肩膀头子上,紧紧的抱着吴罚的脖子,一眼看不尽的五光十色。 郑令意也被吴罚揽在怀中,绿珠和甄信一左一右的守着,不让一些莽撞或是包藏祸心的人近身。 看着卖艺人口中喷出长长的火龙,酱生惊叹之余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眉毛,怕被火燎了,动作滑稽可爱。 四周人声鼎沸,除了欢声笑语,还有砍价吆喝声,有一个女子轻轻的笑声莫名清晰的溜进郑令意耳中,感觉有些熟悉。 她四下看了一圈,却没发现什么熟人,只以为自己的幻觉。 “爹,爹,这人为什么会喷.火?”酱生不住的问着,像春天的雀,像夏天的蝉,总是没个完。 吴罚解释完这个问题还有下一个问题,真是说得口都干了,到了悦食楼楼上的隔间坐定,菜还没上,他先喝了两碗水。 酱生眨巴着眼睛看着他,道:“爹,你很渴吗?” 郑令意忍俊不禁,吴罚无奈语塞。 幸好是先上了一碗红糖松子茶,喂住了酱生的嘴,吴罚和郑令意才能闲话几句,知道郑令意喜欢临街的隔间,他特意早早定了,从楼下望下去,看着街面上的行人如织,车水马龙。 人群中有一人十分拔尖,即使没有穿官服,规规矩矩的束了发,穿着常服,可周身气势还是与百姓不同。 “咦?那不是沈侯爷吗?”郑令意对吴罚道。 吴罚正扯开一个柿子,柿肉丝丝络络,半是软绵半晶莹,他分了一半给郑令意,又顺着郑令意的视线瞅了一眼,道:“还真是他。” 沈规不是一个人,他身边还有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瞧着身姿婀娜纤巧,并不像是严氏。 有一串孩子没规矩的从人群中一路欢呼着挤了过来,他们手上拿着竹签子串着的糖葫芦,沈规伸手在那女子腰间一揽,女子的裙摆一晃,如莲叶边纹,被沈规牢牢护在身后,不曾碰到半点。 郑令意知道沈规素来有些风流之名,红颜知己颇多,瞧见此景,只垂了眸子吃茶,略有几分不赞同的道:“再怎么夫妻不睦,七夕节也不好带个外室出来逛吧。” “什么是外室?”酱生又竖起了耳朵,好奇的问。 郑令意没留意这话让酱生听了去,有些羞恼的道:“吃还堵不上你的嘴?” 酱生委委屈屈的瘪了瘪嘴,却不服气,探着脑袋张望了一眼,被郑令意一把给按了下的时候,他还道:“他们给小娃娃买拨浪鼓呢!” 郑令意转首看去,见那女子在小摊上挑了个红彤彤裹了一圈铜钉边的拨浪鼓,正摇晃着给沈规瞧,露了一截纤细洁白的手腕出来,挂着一串素洁的银铃串子,沈规笑得那个温柔模样,真是新鲜极了,看得吴罚一阵恶寒,赶紧吃了杯酒。 酱生说得不错,拨浪鼓这东西只能是买给孩子,看那女子腰身窄窄,即便是有了身孕,怕也是月份还小,自没有出门来挤的道理。 算算日子,沈规房里那个姨娘倒是快生了,郑令意纳闷的想着,‘这外室倒是好手腕,居然给沈规的姨娘买东西。’ 她又转念一想,‘人心也不见得就是坏,到底也是沈规的孩子,爱屋及乌也是有的。’ 有酱生在这,郑令意再不敢把自己的念头说出来,免得这机灵小鬼头学了去,在旁人前头说个什么‘外室’的,那她真是要钻进个地缝里去了。 此时也陆续的上菜了,郑令意也不好再窥探沈规的桃花闲事,拿了筷子吃菜,等酒足饭饱之时,再瞥一眼街面上,早已没有沈规和那女子的身影了。 因着这件事给郑令意提了个醒,过了七夕没几日,逮了沈沁来家中玩的日子,郑令意让她帮着挑一挑给沈规孩子的礼。 这份礼可不好送,重了不行,岂不是打严氏的脸面,轻了也不行,这是沈规的第一个孩子,沈规和吴罚又素有交情。 沈沁瞧了瞧郑令意拣选出来的几样礼物,指着一个青玉的细荷柄莲蓬坠子,道:“这个倒是有趣的,给了我吧。” 郑令意笑骂道:“叫你给侄儿挑礼物,怎么给自己挑起来了?” 沈沁将手搭在小腹上,抬眸看着郑令意不说话。 “啊!”郑令意惊喜的轻叫一声,急急忙忙的掩住了口,道:“多久了?你今日怎么好来?叫我去就是了!” “已经满三月了,我在院里憋了那么久,就等着今日来你这透透气呢!”沈沁脸颊坨红,跟醉了似的。 郑令意叫绿浓拿了宝石盒子来,把项圈托在手上,一面在盒子里翻找,一面道:“这个莲蓬坠子是有趣,就是简单了些,我给你多配几粒宝石珠子,再搭个金项圈,啧,金器俗了些,绿浓,你去库房里将玉项圈都拿来。” 沈沁换了把铺着厚垫子的圈椅坐着,看郑令意拣选宝石,笑道:“你待我这样的好,我哥孩子的礼儿我替你送了就是,我一知道男女,就替你择份礼物送去就去。” 郑令意也不与沈沁多客气,应了声好。 第三百五十三章 小巷小院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秋风起,陈家老祖宗有几声咳,便不叫盛哥儿在她跟前了,沈沁虽坐稳了胎,但陈夫人还是借着这个机会嘀咕了几句,说想盛哥儿在她院里养一段时日。 话是婉转传过来的,让几个妯娌出面,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既没有当面说,沈沁也就当做自己不知道,说平王妃想念外孙,就把盛哥儿送到王府去了。 原本沈沁还担心着平王妃会顾着新添的孙女,无暇分身,可去王府的时候,平王妃抱着盛哥儿坐在膝头,冷哼了一声,道:“我哪敢跟她抢?” 沈沁只笑,平王妃也只能同女儿讲一讲心头不快,“你哥哥添了个孩子,总归是高兴事,偏生她要上前煞风景,说什么‘此番是个女儿不要紧,总还会有机会的’听说你哥哥的脸,当时就黑了。你那不会看人眼色的嫂嫂说了这番话,又敦促着大夫开补药给艾草,真是谁看了不说一声大度。” 平王妃也真不知该怎么评价自己这个儿媳妇,碾碎了手里的花生又不想吃,投到钵子里,拿帕子擦了擦手继续道:“说是想姨娘养好身子,再给你哥哥添丁,扭脸就把孩子给抱到自己房里养去了。” 她们这些做正室的女子,自然是不好在这件事情上指摘严氏什么不是,就算是沈规怜惜艾草母女分离,也不好在这件事情上打严氏的脸面。 艾草身边都是严氏给她拨来的婢子,连伤心都不敢伤心,更别提哭了,喝了止痛安神的汤药睡下,梦里不自觉的哭出了眼泪,枕巾上濡湿一片。 醒来发觉床边有个人影,吓了一跳,见是沈规欲言又止的看着自己,艾草忙用揩一揩眼角,道:“爷,您来了。” “嗯。”沈规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看着艾草在睡梦中呢喃着要孩子,他心里是很酸楚的,但他又不能让严氏把孩子给送回来,只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第二日沈规从别处给拨了个婢女来,把身契给了艾草,艾草这才有了个能说话的人。 “月例银子给她记上吧。”严氏听说了这件事,并没有放在心上,只俯在摇篮边上,看着孩子发笑。 “爷记到他的账上去了。”阿元很有些焦虑。 “随他吧,艾姨娘也算是有功,是该给点不一样的体面。”严氏依旧不在意,不过她倒是直起身子问了一句,“爷去哪了?” 阿元摇了摇头,轻声道:“现如今,只要爷是出了府,他身边伺候的人,绝不会透露去处。” 严氏这才皱起了眉头,看着襁褓中的粉娃娃,叹道:“若是这胎是个男孩,我也就不操这份心了。” 阿元急得想跺脚,道:“您,您也不好这样想,夫妻情分也是要紧的,咱们自己生一个小哥儿,岂不是更好?” 严氏不在意的说:“你知道什么?咱们这种人家过日子,情分是最不打紧的。” 如若沈规同严氏是一样的心思,他们俩这日子,说不准还真能貌合神离的过下去。 沈规向来不喜欢乌央乌央的一帮人跟着,现如今多了个秘密,也省了旁人疑他。 一路上步伐很快,但又走走停停,东买西买,买了半篮的柿子,人家索性把筐给他了,沈规把自己买的那些七零八碎的玩意往篮子里一搁,抱着篮子走。 拐过如鸡肠般狭窄的小巷,街面上的喧闹之声像是隔了一层屏风,沈规在一扇小木门前停了下来,叩了叩门扉。 “是谁?”一个稚嫩的童声问。 “你家爷。”沈规道。 他知道这个看门的小童身量不高,还要去挪凳子才能攀高开门,就耐心的等着。 门一开,等他进去了,小童就把门给关上了。沈规见她一个短手短脚的萝卜丁,顺手推了一把,把门栓推上了。 “家里都没事儿吧。”沈规抱着篮子,道。 “没事,姐姐绣绣花,做做饭,我就吃吃饭,替姐姐买买东西,什么事儿也没有。” “你怎么这么好意思?”沈规瞅了她一眼,递给她一个橘红的柿子。 这小童是在街面上捡来,遇见的时候正偷了人家的烤芋,被人当街用藤条抽打,她看不过去,使了银子给救了下来,取了个名字叫芋头,也不知哪里合了眼缘,就养在了身边。 沈规查了查,芋头是个孤苦无依的可怜身世,搁在她身边也能做个跑腿的,省的她老是要自己出门,如今这天还好说,夏天带着帷帽可不惹眼了? “姐姐,爷来了。”芋头有了柿子吃,欢天喜地的去敲门。 门一开,走出个包着绯色头巾的女子,眉眼娇婉,耳垂上挂了一对小小的银圈,坠着一点米粒大的翡翠小珠,腕子上是银铃手串,身上还围着一条褚色的腰裙,腰裙上沾了白色面粉,一副家常样子,最是简素不过。 她看着沈规笑了起来,道:“这个时辰来,在这吃饭吗?” 沈规点点头,从篮子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来,道:“加菜。” 芋头早就闻见这喷香的肉味了,欢呼一声,又绕着院子跑了一圈,跑到厨房烧火去了,完完全全还是个街面上厮混的野小子模样,哪里知道是个女孩呢? “做了什么好吃的?”沈规略弯了腰,伸手拍了拍女子腰裙上的粉渍,没能掸掉。 “烙了几张饼,昨夜看书,看到卷饼裹菜而食,馋了一夜。”女子眉眼柔和,浅笑说的都是再寻常不过的话。 沈规看着她,从后宫嫔妃到巷陌妇人,从平王府到这间笼统不过两间屋子的简素小院子里,从朝堂争斗之上的勾心斗角,到厨房里的烙饼和竹篮里的柿子,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正好买了只烤鸭,我去给片了,裹着饼子吃最好。”沈规回了回神,只道。 郑双双的眼儿又弯了弯,同沈规一道往院里单独砌出来的小厨房走去,边走边道:“好。我切了肉丝熬了酱,芋头今个早上还买了腌蒜、小葱和胡瓜,裹进饼里应该好吃。” “那自然是,吃肉不吃蒜,滋味少一半。”沈规惬意的伸了个懒腰,手在身后背着。 郑双双警醒了起来,蹙眉戳了沈规一下,道:“你可不许再逼我吃腌蒜了。” 沈规大笑起来,步伐越发的轻快。 ………… 蔡绰然今日去了陈府,在外祖母跟前伺候了一日,天色快暗时还舍不得离开,是被外祖母给赶回来的。 “已经嫁了人,就不好这样任性了。”陈家的老祖宗如是说。 蔡绰然回了国公府,就见翠儿站在院门口等她,捏着帕子踱来踱去,见她来了就急忙的迎上来,道:“夫人,蔡夫人和您的妹妹又来了,又去安和居了。这回还是自己带了礼儿去的,临回家时来咱们这给你留了句话,说是五日后那骆家的秋宴国公夫人要带着她们一块去。” “什么?”蔡绰然只觉一群苍蝇朝她飞了过来,又恶心又烦人。 骆家的席面想来是巧而雅的,请的人也不多,要不是郑嫦嫦跟骆氏这俩妯娌相处的好,哪怕是国公府跟她们结了个转折亲,这帖子也不会递过来。 国公府的帖子主要是下给蔡绰然的,郑嫦嫦想着蔡绰然这个弟妹,要了一张来,因为不好越过安和居,这才也下了一份,鲁氏自己心里清楚的很,她是推了最好,可没想到她非但没有推,还要带着刘氏和蔡宛然一起去。 这母女俩的吃相难看,又是她的继母和妹妹,谁都以为会是蔡绰然带着去的,要是丢了脸,丢的难道还是鲁氏的脸吗? 蔡绰然自己恶心不打紧,只怕让郑嫦嫦在骆氏跟前丢脸,在米家也丢了脸。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那日我两个姐姐都在,你又不是孤家寡人。”郑启君安慰道,“再说咱们外祖母颇有些名声,稍熟悉的人都知道你是养在她膝下的,即便是你继母和妹妹丢了什么丑,也不会笑到你身上来。” 蔡绰然被抚慰了一些,想起外祖母那几声咳来,心里又有些挂念。 郑启君又道:“今年的好秋梨来的慢,上佳秋梨膏也慢了,今日紧赶慢赶的出来几罐,明日我就给外祖母送去,她老人家吃了,高歌一曲也不在话下。” “什么话,叫她老人家听见了岂不是讨打。”蔡绰然忍俊不禁,经过他玩笑打趣几句,再不快的心思,此时也消散了。 虽然心里不再别扭,蔡绰然还是将这消息提前告知了两位姐姐。 郑令意收到她让人传来的口信时,郑嫦嫦恰好也在她这吃茶,省了褚妈妈一通跑。 “褚妈妈劳累了,怎么不喝杯茶再走?”知道这个妈妈在蔡绰然跟前有些脸面,佩儿一路将她送出来。 “不了,咱们院里还有事儿呢。”褚妈妈身上有赏,脸上有光,笑呵呵的走了。 佩儿站在门口对她福了福,转身往里边走,遇上一个人。 “挪开去。”佩儿故意板着了脸说。 甄信听话的让了开来,斜那几个暗中看笑话的小子一眼,觍着脸跟着佩儿,直到了内院门口,佩儿也没搭理他,甄信看着她的背影泄了口气,脸上却没有颓唐之色。 第三百五十四章 大钱氏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无事的早晨,蔡绰然和郑启君总会在床上赖上好一会,眼下天气凉快了,他们在床上更腻歪了,不说话也好,只是亲亲我,我亲亲你,耗费掉一个时辰也不稀奇。 清月几个婢子早就习惯了,不等人叫,谁也不去,郑启君不生气则已,生气起来也是厉害的。 可今日却是不同,两人正在柔软的床铺上喁喁私语,清月硬着头皮来叩了门。 得知刘氏和蔡宛然这么早就来了,蔡绰然真有种被狗皮膏药黏上就甩不脱的厌恶之感。 “还真是叫她们给猜中了,我准备着午前就去米府等姐姐一道去骆家的。”蔡绰然无奈的说。 郑启君用不着梳妆,比她方便许多,展开胳膊让婢子们打理好了衣饰,道:“我先出去替你迎一迎吧。” “没皮没脸的人,你还给她们做什么脸面?” 蔡绰然心里不舒服,虽听她这样说,可郑启君也不想她背后平白遭了继母和妹妹的闲话,走到她身后,弯下腰在铜镜中露出一张鬼脸来。 蔡绰然正在抿口脂,见状笑了起来,红唇绯绯,镜中笑靥如花,郑启君又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清月和巧玉垂了眼睛,也不见多少羞涩之意,她们呀,也早就惯了。 虽说是场席面,可蔡绰然利索惯了,也不想弄得满头珠翠那样俗气,再说骆家那样的门户,总是求雅致多过贵气。 蔡绰然又不是什么顶好的出身,有道是有多大的肚量吃多大的饭,她不过是将一些惯常的首饰换成了精致些的,腕上的扁金手钏换了一对紫碧玺手镯,玉簪子换成了珍珠流苏步摇。 “成了。那些花头簪就不必了。”蔡绰然对着镜子比了比,起身换了件掐腰的广袖曳地长裙,这才往花厅走去。 郑启君正吃着早膳,见蔡绰然来了,眼下嘴里的油饼,道:“今儿的杏仁粥糊不错,先给夫人来一碗暖暖肠胃。” 蔡绰然就要笑,听见刘氏那不大令人舒服的声音响起,“我的儿,怎么好这样拖拖拉拉的,没得叫姑爷笑话。” 蔡绰然这才瞥了她一眼,旁的首饰也就罢了,只见她脑袋上斜插着一根簪头硕大的嵌红宝石蝶恋花形金簪。 这种大头的金簪,该配上高高的云鬓才相宜,刘氏应该已经填了不少的假髻在里头,但还是压不住这根簪子,简直像是脑袋上遭人劈了个斧头。 蔡绰然差点没笑出声来,捂着嘴巴假装咳了一声。 蔡宛然打扮的也是隆重,衣裳是一身的好刺绣,满匣子值点钱的首饰都在她头上了,眼睛还盯着蔡绰然手腕上的碧玺手环瞧。 “岳母哪里的话,自己院里,难道还要拘束吗?”郑启君笑着说,将蔡绰然喜吃的蒸饼移到她跟前。 小两口吃着早膳,刘氏和蔡宛然手边也摆了茶水点心,她们并没吃的心思,也是干坐着。 刘氏又贬着蔡绰然夸了郑启君几句,郑启君脸上的笑模样就没了,她也就不敢再说什么了,这难道还看不出来吗?人家是真心实意护得紧,并不是跟你这继母虚伪的客套几句。 蔡绰然用完了早膳,可去骆家还早,还得苦兮兮的跟这母女俩对上好些个时辰。 刘氏吃了个郑启君的冷脸,毕竟是女婿,她一个继母,没有出身倚仗,也不好发出来,到底是撇不下架子,先开了口对蔡绰然道:“你净净口,咱们也该去瞧瞧你婆母才是。” 一粒酥炸豆从蔡绰然筷子底下逃了出去,她半点胃口也没有了,搁下了筷子。 “好,夫人快去快回,给老夫人请个安,咱们也好巡铺子去。”郑启君对蔡绰然道。 他们并没说今日要去巡铺子,蔡绰然很自然的点点头,道:“好。” 刘氏没看出他们是临时对上的话,不知所措的说:“那,骆家的席面你不去了?” 对于刘氏的无知,蔡绰然像是有些惊讶,又耐着性子给刘氏解释道:“夫人有所不知,骆家这席面是次要的,此番是赏菊为主,茶水点心是出了名的精致,可并不管饭呐,过了午再去才是正理。” 刘氏自己哪去过这种花头席面,诺诺的应了。 蔡宛然本想跟着去巡铺子,郑启君摸着鼻子,说了一句‘不妥吧。’让刘氏到底也没好意思死皮赖脸,蔡宛然毕竟也是议亲的年纪了,这姐夫什么,虽说不是外人,可人家男子要避嫌,你个姐儿难道还要凑上去? 母女俩也不敢在鲁氏那干坐着,请了安,回蔡绰然的院里,刘氏到底还要脸,只是赏赏花,看看厅里的摆设。 蔡宛然摆出一副不懂事的样子来,在这院子里东窜西窜,正屋门口也探个脑袋,巧玉和翠儿追在她身后拦。 好容易等蔡绰然回来了,时辰也差不多了,带着这母女俩上了车,院里才算是消停了。 马车又不安分上了,蔡宛然要么是讨要脂粉补妆,到了她手上就回不来,要么就是要看蔡绰然头上的簪子,清月说弄乱了没时间打理,要在人家跟前失礼,蔡宛然才收回手。 到了骆家,时间不早不晚刚刚好,刘氏母女半个熟络的人也没有,倒有那见过一两面的,她认得人家,人家不认得她,尴尬的客套了几句,刘氏自己也说不下去了,一转身没瞧见蔡绰然,心急火燎的去寻她。 蔡绰然只恨自己没躲过去,与两个姐姐见上了面,还没说话几句话,就见郑令意笑容一敛,意味不明。 “姐儿你怎么不声不响的就走了,也不等等咱们。”刘氏凑上来,对郑嫦嫦和郑令意殷勤的笑着说。 这姐妹俩站在秋芙蓉树下与蔡绰然笑着说话,妆点恰到好处,容貌娇柔秀丽,如那粉白芙蓉次第开。 “夫人你不是遇见相熟的人了吗?我怎好打扰你交际?”蔡绰然在人前,只好比她更会装相。 郑令意在人群中眺了一眼,意有所指的说:“咦?骆家竟也请了大钱氏。” 郑嫦嫦解释道:“骆家好像有一门亲事是她从中斡旋的,小钱氏应该没来。” 大钱氏和小钱氏是一对姐妹,性子爽朗,交际颇广,京中好些亲事都是她们促成,颇有些红娘美名。 “哪里哪里?”刘氏果然很有兴致,连连道。 郑令意用团扇掩了掩,给刘氏指了个人。 刘氏脚一迈,只想拽着蔡宛然赶紧在大钱氏跟前露个脸,记个名。 可没有人引荐,这样贸贸然的做派,谁瞧不出她这心思。 刘氏觍着脸觑了郑令意一眼,道:“吴夫人可认识她?” “只是认得,并不熟悉。”郑令意可不想替她引荐,扯出许多事情来。 刘氏思忖着先挨到边上,再寻个话头与她认识,她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其他三人笑而不语,等着她去寻大钱氏。 岂料郑嫦嫦的妯娌骆氏此时走了过来,她年纪还小,在家中也受宠爱,还是个有些稚气的性子,捂了郑嫦嫦的眼睛同她玩笑,又说要带着她们到后边赏一丛大菊山。 刘氏又想与这个相交,又想攀着那个,两边都不愿放下,最后是赏了一通她没有兴趣的花,又弄丢了大钱氏的踪迹。 瞧着蔡绰然交际的如鱼得水,却不肯替蔡宛然搭桥铺路,刘氏心里很有股子气。 肩头忽然叫人拍了拍,刘氏回头一看,见到鲁氏身边的月桂对她笑得十分客气,说是鲁氏请她过去说话。 刘氏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瞧,边寻不得的大钱氏正在鲁氏身边同她说话,刘氏喜不自胜,连忙跟着月桂去了。 “这是我那亲家夫人。”鲁氏将她抬举的又高,又拉了蔡宛然站到自己身边,道:“这是我那儿媳的妹妹。” 大钱氏对人情脉络通透极了,一想就知道刘氏的身份,并不怎么热情,只是淡淡的。 “说起来,我倒是没见过您家里的新妇,两位今日是跟着她来的吧?” “是啊,这丫头虽说嫁了人,可还是不大懂事,自己同人说话入了神,也就管不着我们俩是初来乍到的,呵呵,这冒失的脾气,也亏得您怜惜她。” 刘氏到底有气,说话间带了点出来,还不忘拍鲁氏的马屁。 大钱氏一贯喜欢旁观这些妇人间的龃龉纠纷,比台子上的戏,茶馆里的书还要好听,又给刘氏一个话头,让她不自觉将家里的弯弯绕绕给倒了个干净。 从她嘴里说出来,自然都是旁人的不是,自己的苦楚了。 大钱氏听她将自己说得可怜,话里话外都在影射原配留下的嫡生儿女傲慢,娶了妻,嫁了人还是联起手来给她气受,外祖家又势大逼人云云,又言怕自己的亲生女受了她出身的连累,没能有门好亲事。 大钱氏心里虽明白虚虚实实,做不得数,但毕竟听得有滋味,当下还是扯了蔡宛然的手,道:“怕个什么,我给你这女儿做个好媒就是。” 刘氏大喜,鲁氏朝她使了个眼色,好像自己颇有功劳一样,刘氏也蠢得报以感激之色,殊不知自己这是在与虎谋皮。 第三百五十五章 蔡穗穗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庄子上送来今年的新柿饼时,梧花领着小五儿去点收,一层层的糖霜凝在柿饼上,不用吃就知道滋味差不了,再好的点心也比不得这天成之物。 “去小厨房拿碟子装了给前头送去,正好给待客用。”梧花吩咐道。 前头来了客,苏氏和陆湘都是常客,跟她们同来还有苏氏的一位弟妹,娘家本姓朱。 陆湘长大了不少,看似文静许多,可在熟人前头,本性藏不了多久,不耐烦在屋里坐着听长辈们说话,郑令意在廊下摆了投壶,让婢子们陪她玩,这才算哄住了。 “这丫头,也不知以后该给她说个怎样的婆家才好。”苏氏听着门外传来一阵欢呼雀跃之声,无奈的道。 朱氏凑趣道:“姐姐哪里还用得着操这个心,大嫂嫂心心念念要湘姐儿做儿媳呢!” 苏氏的大嫂膝下有二子,次子性子古板端正,素日里最是少情少趣,一心要寻一个俏皮些的来配,陆湘知根知底,她最满意不过,只是她年纪尚小,情窦未开,长辈们只是有这个意思,还不曾细细商议过。 苏氏对这门婚事倒也赞同,大嫂的次子在苏家排行第三,上头虽还有两个哥哥,可他得祖父看重,日后是要继承书局生意的,虽说是性子端方得太过,可也是她娘家里最出色的一个孩子了。 郑令意听着她们二人一左一右的玩笑着湘姐儿的婚事,但却又只是点到为止,倒像是个引子。 左右是今日无事,郑令意也就听她们慢慢说吧。 “我家这个倒是不急,三哥儿眼下跟着父亲学着打理书局生意也忙碌,婚事还可歇两年,二哥儿可是到年纪了。”苏氏对朱氏道。 二哥儿就是朱氏的头生儿,朱氏道:“谁说不是呢!我这儿子最是呆蠢,平素就爱混在匠人堆里研究墨印刻板,忙起来饭都不记得吃。你说他能干吧,可叫他去看账本,见管事的他就烦,你说他不能干吧,上回那个油金墨多难固色,还不是他想法子解决了?” 朱氏显然还是夸儿子多,郑令意真有些给她弄糊涂了,难道是上门来给她儿子说婚事的?可郑令意身边还真没什么合适的人家。 苏氏看着郑令意迷惑的神色,笑着在朱氏肩头上推了一把,道:“又不是外人,你就直接问吧。” 朱氏笑道:“蔡家还有个未嫁的女儿,夫人你可知道?” 郑令意点了点头,又更正道:“有两个未嫁的,是一嫡一庶。” “是,是,说的该是那个嫡生的姐儿,夫人可曾见过。”朱氏关切的问。 “呃,嗯。”郑令意含糊的应了一声。 见状,朱氏看了苏氏一眼,又看向郑令意,道:“怎么,这姐儿可是不妥?” 郑令意想了想,尽量客观的说:“模样长得倒不错,就是眼皮子有些浅,讨这个要哪个,总不客气,也不知是不是年纪尚小的缘故。倒,倒也是能说会道的,” 听到这,苏氏已经歇了心思,这样心性的儿媳,她可瞧不上。 不过朱氏倒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郑令意言尽于此,总不好扯着嗓子让朱氏别娶,她虽不怎么喜欢蔡宛然,可难保人家就是王八看绿豆呢? 她也不多言,送走两人后,隔了两个月也没听到苏家传出要办婚事的消息,只以为这事儿是不了了之了。 大寒过后隔了七八日的功夫,苏氏又自己个来了一趟,顺便带了些年节礼来。 “您怎么亲来了,等着夫君休沐,我们俩正要去呢。”郑令意还奇怪呢。 苏氏是来走访送礼的,却也是上门来与郑令意诉苦说烦心事的。 “我那弟妹想着儿子不管事,娶个厉害些不肯吃亏的媳妇也好,大不了她这个做婆婆的躲得远些就是了,也不知道这媒人在两头是怎么传的,弄到要换庚帖了,发觉苏家要嫁的根本不是嫡女,而是庶女。怎,怎么好这样。” 苏氏只是不满自己娘家人被人耍了一遭,郑令意却是由己及人,可怜起蔡绰然的庶妹来,庶女嫁人本就不易,这婚事虽未订下,可也是临门一脚的功夫了,若是没成,她日后的婚事上又要添一点瑕。 “这事已经闹开了?”郑令意替人担着心,问。 “还没有,我弟妹管蔡家要个说法呢!”苏氏听朱氏哭诉了一大通,知道那蔡家刘氏倨傲的很,话里话外的瞧不上,也不知当初怎么就扯上这桩子媒了。 苏氏刚走,蔡绰然就上门了,郑令意也不意外,见她膝头湿了一大片,心里也猜到几分。 “既是来姐姐这,我也就懒得换了。”蔡绰然先是回了一趟娘家,蔡穗穗难受极了,趴在她膝头哭成个泪人。 “刘氏怎么回事,既瞧不上苏家,又怎么会一步步议到交换庚帖的地步?”郑令意听着也觉得气人。 “大钱氏看得明白,苏家在京中素有根基,这几年进益颇多,既有官家生意,又不似蔡家跟个浮萍似的,称斤称量的,苏家和我家差不了多少的,虽说缺个官身,可苏家的大哥儿不是中了举,已经到任上去了吗?” 蔡绰然将事情打听了个清楚明白,见郑令意赞同的点点头,便继续道:“可刘氏一心要女儿高嫁,没瞧上眼,又恐得罪了大钱氏,玩了招偷龙转凤,如今我听说大钱氏也嫌她做事难看,坏她名声,已经没理会她了,只是怜我那个妹子,也不知要闹得怎样收场。” 她们两个都有怜惜蔡穗穗的意思,只是不知苏家愿不愿意。 郑令意在家中置了一席暖锅,请了苏氏、朱氏、蔡绰然和周氏。 朱氏是带着气来的,没给人好脸色,蔡绰然和周氏只做看不明白,依旧是亲亲热热的。 暖锅子一开,牛羊肉一下,每个人又喝下去几杯劲头不小的酒,热乎乎的客套话说着,朱氏的面色也缓和了过来,嘴里冒着白气,把不快也吐了出来,“就没有这样议亲事的!” 她开了个说刘氏不好的头,没想到周氏和蔡绰然比她说得还多,到最后都是她们在说,朱氏听得入神了。 “原不好这样自曝家丑,不过咱们几家算起来都是亲戚,今日本就是打着敞开天窗说亮话的主意,不拘这些了。”周氏与苏氏换了位次,就挨着朱氏坐,说了这话,又斟了杯酒,敬了朱氏。 朱氏吃了她这杯酒,可到底是在意儿子,并没松口。 回苏家的路上,朱氏央着苏氏送她回去,路上又斟酌不定的管她要主意。 苏氏算起来总是自家人,自然是想着侄子多一些,她仔仔细细的思量定了,道:“弟妹,咱瞧着她们蔡家的长嫂和原配所出的嫡姐都是爽快人,肯为这个庶妹这样向咱们示好,我想着,这个姐儿的品性肯定是不差了,跟她们二人的关系应该也很不错。她这长嫂是蔡家未来的当家主母,这个嫡姐的外祖家又是高门,而且是吴家实打实的姻亲。咱们不要面子要里子,这庶女的里子未必比她刘氏嫡生女儿要薄啊。” 朱氏一字一句的听着,点点头道:“姐姐说的有理。” 天气转暖一些的时候,周氏带着蔡穗穗去庙里进香,路上遇到了朱氏,边上跟着个面庞方方正正的男子,替朱氏拿着香篮。 蔡穗穗闻到墨香味道,没在意瞅了他一眼,见他也看着自己,连忙躲到周氏身后去了。 周氏和朱氏似乎就是偶尔间遇上了,说了两句话就告别了。 朱氏看着自己儿子回了两次头,不禁啧啧称奇,明知故问的说:“瞧什么呢?” “没,没有。”见儿子还结巴上了,朱氏觉得又新奇又好笑,心里也就不计较这嫡庶了,与蔡家定下了这门婚事。 与蔡家人见面,拍板定主意的是周氏,刘氏虽也在,可被周氏架了空,朱氏又不喜她,两人一起晾着她。 刘氏心里恼火,越发觉得苏家人也就配个庶出的,干坐着又不舒服,也就不去了。 到了给蔡穗穗置办嫁妆的时候,刘氏更是浑当做不知道这件事,直到蔡大人一封书信将她骂个狗血淋头,才知道她先前的那些事情,早就被周氏捅到蔡大人哪里去了。 刘氏要给蔡大人灭火气,忍着肉疼从她自己给蔡宛然攒的嫁妆里分了些次等的出来,几亩中等田,一间小门帘在偏街上的铺面,蔡宛然大闹了一阵,蔡穗穗要绣嫁妆,她姨娘锁了院门,隔了好几道们,蔡穗穗也听不见蔡宛然的乱叫。 蚊子再小也是肉,周氏笑呵呵的替蔡穗穗收下了,一并写到中公所出的嫁妆单子上去。 蔡大人知道这个庶出的女儿受了委屈,又给她姨娘补了些东西,她姨娘留了一半给自己儿子,一半给添到嫁妆里去了。 朱氏拿到嫁妆单子的时候,也是有些惊讶,想到周氏已主持了蔡家的中馈,也就想明白了,私下里对苏氏道:“还是姐姐你说的有道理,这个果然是有些里子的。” 第三百五十六章 橘皮豆沙馅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马车摇摇晃晃,载着郑令意和酱生从陈府回来,郑令意看着外边的春和日暖,感慨道:“日子过得这样快。” 沈沁的女儿出生在春日里头,取了小名叫青阳。 酱生一路上没怎么说话,不知道脑袋瓜子里在想些什么,见他张嘴要说话,郑令意就觉得有些不妙。 “娘,你肚子里有没有小妹妹?”他一脸正色的问,绿浓憋了笑。 “休要胡说。”郑令意羞臊的厉害,故意板起面孔,道。 酱生瘪瘪嘴,嘀咕道:“送子娘娘是不是把娘你给忘了?咱们去拜一拜吧!吃了她供桌上的桃儿,肚子里就能种娃娃了。” “小混蛋,怎么懂得这么多?!”郑令意拧了他一把,笑骂道。 盛哥儿得了个妹妹,爱护的不得了,这几日都睡在他妹妹身边,撵也撵不走。陈著没抱好女儿,惹了她哭,倒先被自己儿子一通教训。 酱生伸手要碰娃娃,他不错眼的盯着,全然不顾往日里哥俩好的情分,絮絮叨叨的像个老妈子,“你指甲剪了没,你轻点碰,我妹妹可嫩!” 酱生吃了味,马车上说了一路还不肯休,又跑去跟吴罚要妹妹。 吴罚忍着笑,狭促的瞥了郑令意一眼,对酱生道:“爹爹多努努力。” “跟孩子瞎说什么呢?”郑令意红着脸,把这一大一小赶去沐浴了。 “说起来,巧罗的第二个儿子快周岁了吧?该给他备个金锁才是。”郑令意忽想起了这事,对绿浓道。 巧罗带着孩子来见过她,那个孩子不比老大活泼,是个安安静静的性子。 此时的巧罗正拨弄着算盘打理着庄子同城里药铺要结清的账务,大儿子磕磕巴巴的念着千字文,小儿子咬着一方帕子角,看着哥哥被个生字给困住了,挠头苦思冥想的滑稽样子,‘咯咯’的笑了一声。 有人叩了叩门,叫了声,“姑姑。”听声音是青红。 巧罗拿镇纸压一压账本,道:“进来吧。” 青红带进来一阵微风,账册掀了一角,又平了下来。 她看着两个孩子笑了笑,走到巧罗身侧轻道:“姑姑,芬娘快不行了。” 巧罗眼皮子也没抬一下,依旧是飞快的拨着算盘,核对好了一个数后才慢悠悠的道:“也是主家心慈,留她自生自灭。她自己存了害人之心,那年若不是舟娘当日要辟谷不食,把饭菜喂了猫儿,她身上早就有人命债了。如今也是寿数到了,我给你拿点银子,找两个人把她埋了就是,对了,同舟娘说一声。” “知道了。”青红多说了一句,道:“猫儿也是她的债,黄绿对那猫儿可疼呢,哭了好些日子。” “谁说不是呢。白毛碧眼睛,多稀罕呐。这事儿我也得报给主家知晓。” 巧罗将帕子从小儿子嘴里拽出来,扭脸对青红说话的功夫,他又咬了回去,青红看了直笑。 这消息是报给了吴罚,吴罚又说给郑令意听的,郑令意‘唔’了一声,有些讽刺的说:“要不要告诉四弟一声,好歹人家也是帮他办事,让他出一份帛金也好。” 这话自然只是说说罢了,郑令意没那么无聊,吴聪已经许久不曾出现在她眼前了,他与吴罚倒是有过几次争锋,不过都落败了,不曾给吴罚造成一点半点的影响,好比苍蝇,叮不了人,只是烦人。 他成亲那回,郑令意和吴罚都没去,万圆圆来了几趟,也张了口,郑令意都没应下。 高曼亦则是做个样子,带着梅姐儿和点儿来玩了,连嘴都没张。 后来听说女方对此大为不满,才知道议亲的时候,吴聪将自己与吴罚之间的关系大为粉饰了一番,真是恶心极了的一个人,既恨吴罚,又要用人家的地位声名给自己做脸。 看着郑令意眉宇间的一点嫌恶之色,吴罚便知她在想什么了,道:“别想了,今天沈侯给我一篮子点心,说是路上买的觉得好吃,让我带回来给你和酱生尝尝。” 郑令意看着他从篮子里端出来一碟糯米团,一个个白糯可爱,上面还撒了炒熟的糯米粉做妆点,盛在干干净净的青瓷碟子,不像是街边随便买的。 郑令意掰开一个尝了尝,滋味不错。糯米团里有豆沙馅、莲蓉馅还有核桃馅的,这馅也不像是买现成的,熬这些馅可费工夫了,这碟子点心看着简单,也颇费心思。 郑令意有些不明白的笑了笑,道:“沈侯这人还真是有意思,年底的时候不也给咱们送了一食盒子的点心吗?我瞧着都是些家常的,味也不错,是哪家私房馆子的吧?” “你觉得好吃?”吴罚自己不怎么喜欢吃这些甜食,也吃不出个好坏来,道:“那我明日问问他去。” 郑令意犹豫了一下,道:“还是不要了,万一,万一是那些女子的谋生之道,问了也尴尬,还是不要问了。” 沈规给郑令意留下的印象实在太过风月了些,再加上去岁郑令意常去的那间素菜馆子关张了,说是庄娘攒够了银子带着水月回老家去了,而后又有风声传出,说庄娘原是风月场上的女子,赎身后开了这间馆子靠劳力赚钱。 这种事情并不少见,还有青楼女子赎身后做绣娘的,郑令意并没有看不起的意思,反而有些佩服。 虽说吴罚并不觉得沈规是个多么风流之人,但他也不想替沈规解释什么,免得郑令意多想了,以为他们男人都对这些事情见怪不怪,岂不是惹祸上身。 酱生习完了几张大字就往爹娘屋里来,见到吴罚先问他今日办了什么案子,见桌上有东西吃,又让绿珠给他打水洗手。 今日的案子是桩花案,不便讲给孩子听,吴罚便说没有 酱生乖乖的吃着糯米团,鼓着腮帮子嚼了嚼,道:“咦?是沈家叔叔送来的吗?” “世上的嘴就数你这张最灵。”郑令意笑道。 酱生吃了一个就不再吃了,别说郑令意了,连吴罚也奇怪。 “怎么不吃了?” “豆沙馅里有橘皮,娘喜欢,我不喜欢。”酱生无心之语,却让吴罚面色微凝。 “那吃莲蓉的吧。”郑令意在几个团子里捡出个莲蓉馅的递给酱生,酱生又吃上了。 吴罚也上手捏了个团子,他没吃,只是想着事。 次日,沈规寻了吴罚,想给他一个熟人求情,他的熟人的案子犯在吴罚手上,倒不是什么大罪,只是个从犯。 吴罚先是没说话,盯着沈规看了足有半盏茶的功夫,看得沈规如坐针毡,忍不住拍案而起,道:“你今日是什么毛病?又不是让你直接放人,就是让你下手轻点,他一个酒囊饭袋,身骄肉贵,又是独子,他母亲上了年纪才得了这个儿子,你总不好给人几棍子打死了吧?再说了,他不过是酒后受人唆摆,跟着瞎起哄,那卷子上不是落实了吗?” “这事儿好办。”吴罚说着,依旧盯着沈规看。 沈规见他应得干脆,虽然有些莫名其妙,还是重新坐了下来,本想喝杯茶,说上几句闲话再走,可真是被吴罚盯得发毛,再也受不了了,“不是,我说你…… “我记得,”吴罚开了口,沈规眉毛拧成个死结,看他要说个什么出来,“年节的时候你送点心来,我让她们把点心送到内院的时候,婢女们在廊下聊天时,随口说了句,‘夫人喜欢豆沙里搁些橘皮。’我都没在意这话,可昨个点心的豆沙馅里就搁了橘皮,我说,你是不是太上心了点?” “这,摆明了是巧合嘛。”沈规佯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来,心里暗骂吴罚这人也太心细了些。 郑绵绵要给郑令意做点心,又担心着自己的手艺不佳,不合她姐姐的胃口,所以那日熬豆沙的时候他就多提了一句。 “巧合?”吴罚办了那么多的案子,最不相信什么巧合之说,沈规却咬死了就是巧合,又嚷嚷着,“你什么脑子,我难道还会觊觎你家夫人不成?” 看着沈规有些激动的辩驳,吴罚倒不是不信他,只是觉得,他好像在掩饰着什么,吴罚想了想,道:“那些吃食都是哪家做的?” 沈规噎了一噎,见吴罚目光如炬,知道自己是被他给疑上了,吴罚一旦起了疑心,便没有不查的道理。 遮遮掩掩已经是不能够了,沈规索性道:“你可会瞒着你家夫人?” “那要看什么事了。” “那我就不说了。” “那我就自己查。” “你!”沈规气结,起身逼近吴罚低声迅速道:“查了你全家我全家一起掉脑袋,可好?” 话一出,沈规自己心里也是一重。 吴罚更加困惑了,看着沈规神色不似作伪,吴罚默了片刻,道:“既与我家有关,我更不能一无所知了。” 他这话也有理,沈规知道吴罚心性,更知他看重郑令意,断不会泄露,只低声同他说了三个字,吴罚就明白了一切。 他紧紧的握着桌角,许久后才松开,道:“在京中?”沈规点了点头。 “你的胆子也真是太大了。”吴罚想起所谓宫妃溺水,宫婢私逃一案是沈规一手操办的,填补漏洞,扫平疑处,也只有他能做到了。 沈规揉了揉脑袋,其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我也是鬼迷心窍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 自由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鬼迷心窍,他如此清楚,如此明白,可脚步还是忍不住往那间小院子里迈。 沈规觉得自己来得不算勤快,不过是三两天才来吃一顿饭罢了,芋头揉着眼睛把门打开,半边的头发乱糟糟的,应该是午睡刚醒。 院子里,郑双双躺在藤椅上,身子蜷缩在一张小小的方被中,睡得像一个婴孩。 沈规没有吵醒她,只是站在藤椅边上静静的看了她一会。 芋头纳罕的看着他,不知道沈规这是在干什么,她刚想说话,沈规扔给她一包东西,低声道:“把门户关好。”便轻手轻脚的离去了。 芋头看着手里鼓鼓囊囊的一包碎银子,搬来凳子把门栓插上了,转身时见到郑双双悠悠转醒,连忙跑去将银子给她看。 芋头压根猜不透这两人间的关系,说是亲密,可沈规从没留下来过夜,说是客套,可同坐在一张桌子上吃放时,又真是一家子的感觉。 芋头早知道沈规是有妻有妾有女的人,郑双双自然也知道。 餐桌上两人聊起这些,郑双双从来都很淡定,时不时还会劝说沈规莫要拘泥于小处,日子终归是要过得顺心才是。 芋头很困惑,却也不好奇,她的性子就像一只无畏无惧的小野猫,被人捡回来养在这小院里,每天有吃有喝,摇摇尾巴,守着郑双双平安度日,就已经很好了。 郑双双绣的帕子作价涨到十文钱一条的时候,芋头高兴的不行,一路上抱着一包腌梅蹦蹦跳跳的回家,院里却零零碎碎的散落着沈规和郑双双的争执。 芋头寻了个墙根坐下,往嘴里塞了粒腌梅,听他们在吵什么,听了两句她就明白了,郑双双想要离开京城,沈规不让。 郑双双有这个念头不是一日两日了,芋头问过她,为什么不能出门?郑双双是说自己是大户人家的下人,逃出来的,怕被人认出来,所以只能藏着掖着。 芋头觉得这不是假话,只不过,也不全是真话而已,她见过郑双双写字,见过她画画,怎么可能只是个下人? 她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说:“那咱们去南边吧。那就没人认识姐姐你了。” 郑双双只想了一瞬,立即就笑着点了点头,芋头看着她眼里的光,知道她是不愿意一辈子窝在这小院子里的。 沈规给的散碎银子,郑双双没有推辞,也没有乱用,芋头看她都存了起来,还有她绣手帕的钱,除了日常的开销和给她买零嘴的钱外,郑双双都一文一文的存起来。 芋头知道她有打算,买零嘴的钱也用一半存一半,如今已经存了半串了。 郑双双的声音很镇定,有些无奈,沈规却很急躁,有些悲伤。 芋头听着听着,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沈规有些可怜。 直到沈规气冲冲的离开了,芋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去锁了院门,迟疑的走进屋里去,郑双双看了她一眼,很平静的说:“回来了?掌柜的这个月没为难你吧。” “姐姐的帕子卖得最好,你是掌柜的财神爷,钱都结的干脆了。”芋头说着,把一吊钱交给郑双双。 郑双双捧了个匣子出来,里头的银子有零有整,她点了点,对芋头道:“算算起来,咱们有一百两还多了。” 看着芋头瞪大的眼睛,郑双双笑了起来,一百两对有些人来说不过是几桌酒席钱,对有些人来说,却是一辈子都花不完的。 不过这一百两里头,少说也有近半是沈规零碎给的花销,虽然她拒绝了他给的傍身银票,但到底也是受了他天大的,这辈子也换不清的恩惠。 ‘那就下辈子还吧。’郑双双想。 这辈子,她真想好好地喘口气。 隔了半月,沈规还是来了,芋头给他开了门之后,他似乎是松了口气,郑双双出来迎他,沈规故作恶声恶气的说:“还以为你会不告而别,算有几分良心。” 郑双双笑了,柔柔的说:“总得再见你一面呀。” 沈规强装出的冷硬被这一句话给消融了,芋头听到他问:“打算什么时候走。” 郑双双不假思索的道:“秋天吧。” 总有半盏茶的功夫没听见他们任何一个人说话,芋头蹲在窗下,脚都要发麻了。 “你姐姐想见你。”沈规投出最后一粒石子,期盼能让她的心池起一点涟漪。 可是涟漪过后,池面回归平静。 郑双双好像是深吸了一口气,道:“吴大人还是告诉姐姐了?” “是我说的,你不是要走吗?走后也不知何年何月能再相见了,总得告诉她一声。你姐夫的嘴巴可严实,自从我这挖出消息后,竟就烂在了自己肚子里,不过你姐姐好像因为此事跟他生气了,我倒是头一回见他们闹别扭。” 难得见两人之间有些不快,沈规心里说不出幸灾乐祸。 他总觉得吴罚与郑令意,同他和郑双双多少有些相似,只不过,那两人缘分俱全,而他与郑双双,不过是落叶流水,有缘无分罢了。 两厢比较,难免嫉妒。 出城的事情,到底还是沈规一手安排。他原有些担心两姐妹会难舍难分,耽误时间,也更加冒险,岂料两人比男子还冷静。 郑双双甚至没有下马车,只是掀开车帘望了一眼,郑令意也没有哭哭啼啼的,只是与吴罚在路边凉亭里站着,就这样彼此看了一眼。 芋头也瞅了一眼,只见到一位气质肃然冷峻的男子,还有一位相貌与郑双双有几分相似,但是美得更为剔透一些的女子。 郑双双放下车帘,周身的力气像是被一下抽空,她垂下了脑袋,肩膀也软了下来,默默无声的落着泪。 芋头抱着她的腰,道:“姐姐,你还有我这个妹妹。” 郑双双摸了摸她的脑袋,道:“我欠姐姐很多,欠娘亲很多,又欠了他很多。” “沈大哥我不知该怎么说,可亲人之间,说不上欠不欠的吧?”芋头回忆着自己脑袋里仅有的一点关于亲人的记忆,不大肯定的得出这个结论。 郑双双苦笑了一下,想起那一滩湮在砖地上的血花,道:“你不明白。” 芋头不明白,郑令意却明白。 郑双双给她留了一封长而又长的信,信中文字琐碎,从幼年讲到入宫,郑令意看完又看,直到日暮黄昏。 门被轻轻的推了开来,郑令意不知道来人是谁,酱生活泼泼的声音传进来,“爹快进去哄娘!” 郑令意不自觉的笑了笑,抬首见到吴罚走进来,郑令意又收起了笑容,吴罚明显拘谨了一点,坐在榻上看着她将信一张张的烧掉,扔在水盂里。 郑令意其实早已经不生吴罚的气了,她太知道吴罚是怎么想的,郑双双的的确确是个烫手的山芋,叫人揭破一点,估计着不知多少人要悄无声息的断送了性命,包括她和她最在意的人,吴罚做的就是这样的差事,他如何不清楚? 她将信一张张的烧尽了,水盂里黑块斑驳。 “双妹说,她是推了娘,可只是挥了一把,使力气不是很大,娘就算是摔了,也应该能护住后脑。她这些年想了又想,花姑姑那时在她们母女间故作阻拦状,十之八九是她在其中下了黑手。” “这老东西,如今倒是活得安稳滋润。”吴罚冷声道。 “是啊,但连双妹自己都不肯定。她信中又说,也许,是她愧悔过甚,臆测出来的。” 郑令意想着郑双双被嵌在车窗里的那张脸,不过这次的禁锢是一时的,她总算是自由了,可有些事情,却又被牵扯了出来。 吴罚皱起了眉,糊涂烂账一笔,还真是难办。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郑令意嗅到一点,问:“今日怎么饮酒了?” “弟弟来寻我,一道去悦食楼吃了饭。”吴罚解释道,顿了顿,又道:“他说鲁氏茶肆那件事,是他做的。” 郑令意并不意外,而是有些焦灼,道:“我就知道,可有留下马脚?” “有一点连我都没头绪的蛛丝马迹,查不到他身上,这小子也算练出来了。” 见吴罚笑得轻松,郑令意心里也松了些,道:“原以为他只是坑鲁氏一笔,却不想他连郑容岸也一并拉下了水。” “这倒不是他所为,只是拔出萝卜带出泥。”话虽如此,但吴罚自然也推波助澜了一番。 鲁氏的茶肆原是被人告了一状,说他们以次充好,坑人钱财,因还牵扯到一些官门用茶,所以移交大理寺查办,吴罚从账目中看出些蹊跷来,指点人深挖,结果发现鲁氏的这个茶肆,压根就是供人行贿所用。 茶叶贵贱有别,价钱相差何止千万,贱茶贵买,中间差价自有人替你送到该送的地方去,其中礼部亦沾染了几次行贿之事,难免叫人想到郑容岸身上去。 “只怕明日爹就要寻你了。” 郑令意估计的还保守了一些,话音刚落,绿浓走了进来,对他们二人道:“大人、夫人,国公府来人请你们去呢。” 第三百五十八章 陈府学堂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他来求人,倒要我去见他。” 马车上,郑令意无奈的抱怨了一句,可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让郑国公来吗?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话虽是让郑令意来,可书房门却没让她进,苗氏尴尬的迎上来,请她去偏阁吃茶。 “妹妹别生气,公爹也是急,不然不会让你们漏夜上门的。”苗氏显然是被推出来应对郑令意的,说话间见蔡绰然也来了,她松了口气。 “姐姐怎么大半夜的来了?”以郑启君和蔡绰然之间的关系,郑令意想蔡绰然十之八九是知情的,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 她摇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夫君让爹给叫进去了,也不知在聊些什么?” 苗氏打量着郑令意的脸色,不大相信的说:“妹妹不知道婆母名下那间茶肆出了事吗?” 蔡绰然瞥了郑令意一眼,见她一脸淡定,便也眼观鼻鼻观心的守住了脸上的神色。 “这个我是知道的。”郑令意道:“不过是件生意上的纠葛小事,怎么,今个就是为了这件事?” 苗氏见她一知半解,以为她是真的不知道,连忙把郑容岸牵扯进去的事情给说了。 蔡绰然还不知道郑容岸也牵扯进去了,脸上的惊讶是很真切的。 “那,五哥可做了这事?” 郑令意问得直白,苗氏反倒答不出来了,“这,这我也不知道呀。” 她小声的嘀咕抱怨道:“实话又不会同我讲。”赔脸面的事情却要她来做。 郑令意笑了起来,有些说不出的轻蔑,倒不是针对苗氏。 她看了看蔡绰然,又对苗氏道:“这也是男人的事情,夜深了,茶就不吃了,咱们坐着说说话也好。” 苗氏连忙点头,虽然鲁氏耳提面命要她从郑令意口中撬出些消息来,可苗氏见郑令意也一副不大清楚的样子,往日里见吴罚又是个不苟言笑的性子,自然以为他不是那种事事都会跟夫人讲明的男人。 再加上郑容礼这件事,怎么说都是他个人的品性不端,只要郑国公还在,国公府这块招牌还在,底下荫蔽着的人不会因为这件案子的牵扯吃了挂落。 苗氏自嫁进来后,就看出这国公府是个日暮西山的气候,一门心思只想过平静的日子,郑容礼要蹦高就蹦高,她没想着沾光,如今叫人给按住了,蹦跶不了了,苗氏虽不至于幸灾乐祸,可也不至于要替他烧香拜佛,日日叩首祈祷平安无事。 她想了个明白,心里也宽了,跟着郑令意和蔡绰然说话扯闲篇了。 几人正说着酱生这几日在陈府同盛哥儿一道上学堂的趣事,蔡绰然笑眯眯的听着,手不自觉抚在小腹上,苗氏也笑着接话,心里起了个念头。 国公府里倒也请了一个先生,可是同吴柔香院里那些孩子一道上课,皁儿总是受挤兑和欺负,什么朝他扔小石子啦,在他写字的时候故意撞他的胳膊。 这些事情在吴柔香嘴里说起来都是小事,‘孩子不小心’‘孩子开玩笑’‘孩子不懂事’,苗氏一肚子的难受没处宣泄,本想把皁儿送到她娘家子弟那一处听见,又被鲁氏一顿讥讽,‘小门小户能请的什么好先生?’ 这话是不假,那个先生只是个秀才,自然比不过国公府里这个举人出身的,可难道就让皁儿日日挨着这些琐碎的欺辱?苗氏是真舍不得。 “妹妹,陈府请的是哪一位先生呀?”苗氏忍不住打探起来,郑令意就与她细细的说了。 陈府毕竟是书香世家,梧桐树落凤,自然能吸引到好人才,连高曼亦得知这件事,也想着托郑令意的面子把点儿给送到陈府来。 “嫂嫂可是想让皁儿去陈府学堂?”郑令意见苗氏问了又问,像是很感兴趣,便道。 人家都把话头递到嘴边了,苗氏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郑令意想了想,道:“只皁儿一人的话,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苗氏听懂了,郑令意是答应了皁儿借她的面子去陈府,又一句话堵了其他人的路。 若是皁儿去了陈府,吴柔香知道了,难保她不会故意的做出什么恶心事儿来,苗氏心里还没想定要怎么做,嘴上就急急忙忙的应了下来,“这个自然!” 吴罚走路可以没有丝毫的脚步声,苗氏正沉浸在自己颇有几分激动的心情中,被他悄没声的出现给吓了一跳,连忙随着蔡绰然一道起身行了个万福。 吴罚避了开来,没有受她的礼数,也并不十分热情,只对郑令意道:“咱们该回了。” “好。”郑令意牵过蔡绰然的手,道:“你也回院子里去。” 蔡绰然点点头,对苗氏道:“同嫂嫂您一道回吧。” 苗氏连忙应下了,郑令意也没去拜见郑国公,同吴罚一道走了。 一路上两人刻意没说什么,车上自然忍不住要问,吴罚道:“想让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只说皇上对贪污行贿之事向来重视,大事化小也许可以做到,小事化了却不能够了。” 郑令意睇了吴罚一眼,笑道:“你可给自己留了好大的一个余地呀。” 吴罚垂下了眸子,有些冷声的说:“我可还记得他打你的事情,弟弟此事做的不错,省得我下绊子了。” 马车从国公府里驶出来已经有一会了,郑令意掀开车帘向后看去,早已经瞧不见了,这个家从来就不像个家,除了暂住的郑启君夫妇外,其余的人自然也不像她的家人。 也不知吴罚在郑国公跟前是怎么说的,过了几日判下来,郑容礼连贬了两级,成了个七品的芝麻小官,还实打实的挨了五十板子。就这样,郑国公只有小小不满,说是打板子的人下手还是重了些。 吴罚一脸正色的道:“岳父,这打板子也颇有些门道,一是看着伤不重,实则能落下病根,短人的寿数。二则就是皮肉破烂一些,可上了药,将养几日也就好了。” 郑国公也是被他给唬住了,不像郑启君似的,还很好奇的问了一句,“姐夫,那难道就没有看着下手重,实则皮肉不烂,也不落下病根的打法?” “银子使到位了,自然是有的。”吴罚面不改色的说,郑启君大笑起来,想了想又道:“那怎么不用上一个法子,既少了爹的埋怨,又能让他落下病根?” 郑令意轻轻的打了郑启君一下,道:“你以为鲁氏这样笨?到底是穷巷莫追。” 郑启君不知是想到什么,似有所动的垂眸想了一会子,朝房门外瞧了一眼,对郑令意道:“姐,绰然有身子了。” “当真?几个月了?”郑令意先是高兴,随后又皱了皱眉头,“你们在府里安插了多少自己的人手?银子可还够使吗?” 这一串的问题,郑启君不知该从哪个答起,“已经两个月了,银子自然是够的,姐姐你放心,王妈妈和褚妈妈两个人如今什么都不干了,只守着绰然呢。” 郑令意略略放心一点,又笑了起来,道:“等会给娘上柱香再走,你自己亲自告诉她。” “好。”郑启君也笑了起来,郑令意已经盘算起该给蔡绰然送些什么补品才好了。 “别,千万别,褚妈妈已经是花样翻新的弄吃食了,绰然并不是样样都喜欢吃,躲不开她,逼我偷偷吃了,我觉得自己胖了好些。”郑启君愁苦的捏了捏自己的脸颊。 酱生揉着眼睛从自己的小屋子走过来寻爹娘,见到郑启君在这,迷迷糊糊的喊一句,“爹,娘,舅舅?” “诶,小肉包子,你怎么这个时辰睡觉?”郑启君揉了揉酱生的脸蛋,问。 “上学堂好困啊。”酱生一边说,一边还打着呵欠。 他方才只睡了小半个时辰就被喊起来了,秋霜怕他睡得多了晚上睡不着觉,明天可又是要早起呢。 “先生不是给你们午觉的时间了吗?是不是又带着盛哥儿逃出去玩了?”郑令意一句戳破,酱生觑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嘟着小嘴把脸埋到郑启君怀里,企图躲开这个问题。 “这么顽皮?不怕挨手板?”郑启君笑话他。 酱生把头抬起来,道:“丘先生很少打手板的,他只喜欢罚大字。” “你大字写得怎么样?”郑启君问。 “可好呢。”酱生大言不惭的说。 郑令意刮了鼻子笑话他,但还是道:“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手劲还算好,你姐夫写字时他又时常在旁看着,如今写出来的字才初有个模样,但瞧得出几分根骨。” “先生前几日说盛颂的字不如我的好。”盛颂便是盛哥儿的名,酱生带着几分难免的小得意,向郑启君炫耀道。 “不许翘尾巴。”吴罚道,又问:“先生真这么说?” 酱生伸手捂住自己屁.股,有些不服气的道:“我又没有尾巴。先生说我的字实,盛颂的字飘。” 郑令意这才明白今日她去接酱生时,陈老夫人说话为何有些阴阳怪气的,不过是两个小孩之间的比较,今日盛哥儿慢了些,来日说不定就迎头赶上了,陈府百年书香,偏偏混进一股酸溜溜的味,实在叫人觉得突兀。 第三百五十九章 林家哥儿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因为贴着郑令意的面子送了三个孩子进陈家,她少不得隔山差五要给先生送上心意,因为同陈著和沈沁两人要好,倒是不必送礼说些客套话,只是遇上陈老夫人的时候,还是要谢上几句。 苗氏算得上谨慎,每每都是带着皁儿先来吴家,等着郑令意送他和酱生一起去陈府。 其实郑令意已经与陈府门房说妥当了,苗氏自己去也可行,但除了雨日难行外,她没有独自前去过。 郑令意没问过苗氏,国公府里对此有何看法,倒是酱生从皁儿口中得知,吴柔香好像同苗氏还是闹了几番。 不过陈府这个先生有名望有才学,皁儿毕竟是嫡出,知道苗氏寻到这个门路,连鲁氏都没二话,吴柔香自然也蹦跶不了几日。 酱生跟皁儿相处的还不错,只是每次回来提到学堂里的友人,十次中约莫有两次是皁儿,有三次是盛哥儿,余下的全是林府的一个宝哥儿。 这个宝哥儿的外祖母是陈府的大姑奶奶,曽祖父是先帝最倚重的丞相,其父是状元郎出身,母亲是先帝的十公主,还有如今身在西南王妃宋稚,可是他的表姨。 零零总总的关系算不清楚,但郑令意知道,宝哥儿总之是个身份十分贵重的孩子,同为皇家血脉所出,论起家世积累来,连盛哥儿也不及这位宝哥儿。 宝哥儿年岁要长好些,性子倒是很好,闲时也肯带着比他年纪小的孩子们玩。 他在学堂里自然不是习字听课这样简单,先生给幼童们布置完功课,往往就会与宝哥儿清谈论道,谈兴所致,往往涉猎颇广,倒不是一味为着科举去了。 “我都听不懂。”酱生老老实实的对爹娘说,既不是很气馁,也没有很逞强,就一副该怎样就怎样的样子。 宝哥儿好像是格外觉得酱生有趣,送了他艘能拆能拼的木船,说是他在酱生这么大的时候玩过的。 木床的做工精巧无比,摇撸可以晃动,船帆可以拆卸,船锚是铁铸的,漆了桐油可以浮于水面之上,像是把一艘真真切切的大船给缩小了似的,船舱内甚至可见或立或卧的小人, 神态鲜活,栩栩如生。 “林家哥哥在学堂里给你的?”这座木船实在不是个寻常的,价值倒是先不论,重要的是这工艺难得,宝哥儿又存放好,半点损坏腐朽也不见,只怕有银子也难买。 酱生坐在一块很大的丝麻布上,木船被他拆了开来,四下散乱在布上,不怕遗失了。他很麻利的捡着各个小部件,在手里拼来凑去,不慌不忙的样子。 听到郑令意问,酱生抬起头来想了想,好像没把这个细节放在心上,“不是,是林哥哥身边的人给常心的。” 平心和常心两个是酱生的小厮兼书童,轮换着陪他去学堂。 “这林家哥儿倒是个精通人情世故的。”绿浓在旁道。 郑令意赞同的点点头,林家与陈家才是正经姻亲,酱生一个借读的孩子得了好东西,难免有人眼红,添油加醋的告到别人耳朵人,指不定传成什么样子。 谁知这宝哥儿虽然已有顾忌,但架不住有人在他身边留了心,搁了眼睛。 沈沁同她一道来国公府看望蔡绰然时,说起给孩子准备的玩具,忽然听她提起这艘小船来,郑令意有些没反应过来,愣愣的看着她。 沈沁笑了起来,并无芥蒂的样子,道:“你怕什么?我难道还能因为一艘船跟你打起来?是我婆母特意来说给我听的。” 郑令意微微蹙眉,道:“我还特问了酱生,说那林家哥儿是私下给的,你婆母竟也知道?” “她不消停的很,学堂里的孩子们今日哪个哭了鼻子,她都要着人打听个清楚,也不知哪来的这么多的精力。” 沈沁是真不介意孩子间的事情,只是她婆母将那艘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明明不是个没见过好东西的,就是不喜欢自己的孙子稍有那么一点落于人,就算是孩子们之间的关系也一样,她也要盛哥儿是个人人都喜欢的。 “银子也没有人人都喜欢的呀?”沈沁摇了摇头,道。 蔡绰然抿着笑,道:“银子,大概还是人人都喜欢的吧?” 大家都笑了起来,苗氏也凑趣道:“你家两个算是凑到一块了,财神和财迷。”西施文学 四人说话谈天过了一个时辰,然后才告辞,蔡绰然怀着身子,谁都不要她相送,苗氏道:“我去送送郡主和妹妹,弟妹你就歇着吧。” 苗氏一路将她们送到了门口,还看着上了马车,门房里耳目众多,苗氏的陪嫁婢子替她不值,道:“夫人,这两位都不是讲究个虚礼的,方才在院门口就让您不必送了,你何必送到门口呢?叫那一位知道了,又不知什么时候提出来笑话您了。” “笑话一句又掉不了皮,我往日里听得又不少,虽觉着陈府待皁儿是一视同仁,几个孩子也相处的不错,只是皁儿性子不如酱生开朗,总觉得隔了那么一层,想来也是长辈之间龃龉太多的关系吧。” 苗氏本是个不贪多的性子,想一想也就罢了,日子还那么长,表兄弟之间的情分总能处出来。 发愁的是苗氏,郑令意没想到这些事情上去,只与沈沁说些闲谈。 “到底是大了几岁,瞧着就有少年模样了,真是俊。”郑令意也见过这位哥儿,的的确确是一副干干净净的清俊模样,说是像他那个状元郎的爹爹。 “是啊,这样的品貌,那样的家世,陈府里年岁合适的姐儿,哪个不动心呢?幼时,姐儿们还在一块在学堂里待过,稍大了些,我听说有争风吃醋之举,两个姐儿甚至厮打过一番,长辈们说都是孩子,玩笑罢了,含糊了过去。我那十姐姐就不乐意了,差点就不让哥儿来了,后来公爹出面,说女孩子又不考学,学了这些年也够了,请了女先生另外教女学。如此,十姐姐才不提了。” 沈沁与十公主幼时见得多,如今各自成了家,见面倒是少了。 这些事情,还是沈沁孕中无聊,春水听下边的婆子说闲话,回来传给她听的。 “也亏是你们这房长了一辈,不然你公爹说这话,岂不讨嫌了。”郑令意玩笑着,忽然想起什么,道:“诶?青阳倒是个合适的!” “青阳才多点大?”沈沁从来没往这处上想过,郑令意见她瞪大了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笑道:“十公主不还有个小儿子吗?年岁正正合适。” “那你怎么不把酱生给我当女婿啊?!”离青阳的婚事少说也有十来年,太过遥远的事情,沈沁心中还没有不舍,随口便道。 “好好,咱们说定了啊,青阳我可是喜欢极了!” 听郑令意这样干脆利落的一口应下,沈沁心里倒是异样起来,咬了唇不说话,别别扭扭的想了好一会,才道:“如果是酱生还真是叫人放心些,知根知底。” 见她认真起来,郑令意笑道:“你有一儿一女,总是有来有回。” 有个女儿,心境总是不一样的,沈沁也能理解陈家的姐儿们对林家哥儿起的心思,毕竟是知慕少艾,就连她自己,也觉得林家是难得的良配,撇去许多旁的不提,林家的门户已经是难得的清净了。 沈沁感慨道:“林府状元郎那一辈就只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十姐姐生了两个儿子,倒是让林家子嗣繁茂了些。” “十公主有两个儿子,日后不知要偷几颗心才够。”郑令意脑海里冒出自己儿子那张肉乎乎的脸,不禁哑然失笑。 酱生如今这个年岁,还是一片混沌懵懂待开灵窍的时候,但有些时候又通透的出奇。 盛哥儿或多或少受了些陈夫人的影响,虽然沈沁不让他往陈夫人院子里多去,可每日下课后,陈夫人总借故要盛哥儿去她院里吃点心,沈沁总不能次次都拦,每回问了陈夫人讲了了什么,盛哥儿都是一副不大想提的样子,只说祖母认为他不够用功和努力。 沈沁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她让陈著有空开导儿子,陈著便寻了个隙,掩在静处看孩子们上学堂。 这一堂是练字,酱生还是这几个孩子里写得最好的,盛哥儿其次,其他人才堪有个模样。 盛哥儿情绪便有些低落,酱生同他说话,他也是提不起精神来说话。 “别生气呀,明日画画,你就比我厉害了。”酱生在盛哥儿身后轻声对他说。 “我只是烦祖母又要说我。”盛哥儿侧身回了酱生一句。 “你爹娘都大了,有理由躲懒。你祖母寻不着你爹娘,自然要来寻你了,她在后宅也无聊,只能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你躲得过就躲,躲不过就随她吧。当做哄她了。” 盛哥儿听了这话,觉得很有几分道理,只如大人一般叹了口气。 酱生的话被陈著的随从传了过来,陈著哼笑一声,道:“这吴家小子,竟敢这样编排我” 第三百六十章 珏哥儿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宝哥儿这个称呼并不是人人都能喊的,只有算得上亲近的长辈才能这样叫,像酱生这样的小辈,自然只能喊一喊林哥哥。盛哥儿被酱生给带跑了,就随着酱生叫,还被陈夫人给说了一通,让他不要加那个林字,他们父辈母辈都是血亲,自然与酱生不同。 这些道理盛哥儿自然是懂的,只是不大喜欢陈老夫人言语中对待酱生那一点不屑,好像是酱生刻意的伏低做小,讨好卖弄,才得了他这位林哥哥的喜爱一样。 其实酱生的性子,盛哥儿再知道不过了,他才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从陈老夫人的院子里出来,盛哥儿长舒了口气,他自然不是厌恶祖母,只是听她说话,实在不喜。 “盛哥儿,盛哥儿。”前头拐角的门洞里,有个穿粉色袄裙的少女朝盛哥儿招了招手,盛哥儿认出她是大房伯爷爷家的琳姐儿,她与盛哥儿虽是同辈,但年纪大了盛哥儿好些。 大房是庶出,却占了个‘长’字,这些年来又没有什么出众的子弟,在陈家的地位一直有些尴尬。 琳姐儿前头的几个姐姐,说亲事的时候都是央求三房,也就是盛哥儿这一房的长辈们来露面,多少添上几分体面,显得两房亲厚。 盛哥儿朝琳姐儿走来,琳姐儿又朝他身后的悦风和悦溪挥了挥手,两个随从并没有理会,琳姐儿顿时就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盛哥儿到底不忍见人难堪,便吩咐道:“不知琳姐姐要同我说什么,你们在此处等一等我吧。” 悦风想了想,没去管琳姐儿不满的眼神,低声道:“那哥儿可要快些。” 沈沁早叮嘱过两人,只听盛哥儿的吩咐,要是随便就让人给支走了,他们俩也就不必在跟前伺候了。 “琳姐姐,你有什么事情?”盛哥儿虽是仰首看她,却有一副气定神闲的大人模样,琳姐儿平日里见他也不多,偶尔碰上了,也只是把他当个小娃娃。 盛哥儿见琳姐儿欲言又止,亦十分的困惑,他实在不知这位叔伯家的姐姐,找他能有什么事情。 琳姐儿蹲下身子,摸了摸盛哥儿的脑袋,盛哥儿不大喜欢旁人摸自己的脑袋,又觉得避开不礼貌,强忍了。 “姐姐有事情想要请你帮忙。”琳姐儿轻咬下唇,轻声道。 盛哥儿看见她鼻梁上的一粒小黑痣如芝麻般大小,想起方才陈老夫人让他吃芝麻糕,他没心思吃,眼下却觉得有些饿了,肚子里没劲,就有些心不在焉的说:“琳姐姐,什么事情?” “宝哥哥不是每两日来一趟学堂吗?明日就该来了吧?” 盛哥儿的眼睛亮亮的望过来,不似方才的迷糊,琳姐儿脸上顿时烧了起来,后悔还将盛哥儿当个孩子看。 可事到如今,也没旁人好帮她了,她已经及笄,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要嫁人了,她心里有宝哥哥,这辈子只想跟他相守。 琳姐儿的娘虽然也希望她能得偿所愿,可实在帮不了什么忙,只能靠她自己。 “是又怎么样?”盛哥儿警惕的说。 他的一双眼睛跟陈著一样,之前大房亏了好大一笔公账,琳姐儿偷偷在屏风后看着,陈著只身前来,琳姐儿的爹和兄长心存侥幸,又欺他面嫩,本来不肯认下,犹自争辩不休。 陈著把搜出来的假账和真账往桌上一扔,满眼都是洞察人心后的鄙夷,一屋子的人登时就噤声了。 看着这双眼睛,那日的窘迫又浮现在琳姐儿心头,她后边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没,没什么。我就随便说说,你,你别同人讲。”琳姐儿是不敢扯盛哥儿下水了,她娘出的这个主意一点也不好,简直是蠢透了。 盛哥儿见她似乎是难堪的厉害,便点了点头,琳姐儿急急的走了,好像脚底被火炭给烫了一样。 这事儿,盛哥儿谁都没有说,他影影绰绰的猜到琳姐儿要做什么,但也没细想,只是觉得潜意识里就觉得这事情大约是见不得光的,便谁都没提。 孩子的脑袋要装的新鲜事情实在太多,没过两日,盛哥儿已经将这件事情忘了。 十公主的嫡次子也来了陈府的学堂,唤做珏哥儿。 酱生和盛哥儿又多了一个玩伴,珏哥儿的性子要温吞许多,但并不腼腆,虽说是听比说多,就连宝哥儿从他嘴里也挖不出几句话来,可他的眼睛从也不躲闪。 几个孩子在一块,时常就是酱生和盛哥儿在说话,珏哥儿和皁儿在边上听着,珏哥儿间或还会说上一句什么,皁儿开口的次数却越发的少了。 “今日冬至,吃饺子了吗?”酱生将小布包往桌边一放,先生还没来,他便同几个小伙伴们聊天。 “吃了呀。”盛哥儿说,珏哥儿点点头,皁儿方才在马车上已经问过了,便没有说话。 “什么馅的?我吃了羊肉茴香和猪肉大葱的,好吃极了。”酱生咂咂嘴,饺子味道实在很好,娘亲答应晚上给他换了南边的口味再做一笼蒸饺。 盛哥儿对饺子不大有兴趣,回想了一下,道:“是芥菜肉馅的。” 酱生一说起好吃的来,便是一脸的眉飞色舞。 珏哥儿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吃过,竟被一碗猪肉大葱水饺勾起了馋虫,想起自己吃的饺子,虽然也是好滋味,总觉得差了点意思,不大高兴的道:“只是肉馅,怕搁了辛味香料留味不雅。” 酱生闻言用双手捂住嘴,哈了口气闻了闻,不远处传来几声嗤笑,隐隐约约的还有一句,‘就知道吃。’ 那声音不大,酱生没留意,所以没有听见,盛哥儿循声睃了一眼,是大房二房的几个兄长,宝哥儿坐在他们前头,转身瞥了他们一眼,神色不大赞同。 常心见不得有人讥笑酱生,忙道:“少爷您忘了,吃过饺子就已经用薄荷茶漱了口,车上又用了梅子清口,怎么会有气味呢?” 酱生的确没有闻到口中有什么异味,从小书包里掏出几张大字来,一一用镇纸抚平,道:“那就好,不然等会给先生交功课时,要抿着嘴说话了。” 盛哥儿忍不住笑了起来,珏哥儿则又神游天外去了,皁儿不知道为何抿了抿嘴,更沉默了几分。 ‘小少爷最不矫情了。’常心舒了口气,心里对方才那声笑还是有些不顺。 冬至算一个大节,陈府午间设了一个小宴,春水专门来了一趟,请酱生留下来用膳。 “知道啦,麻烦春水姑姑来一趟。” 酱生笑起来的模样总是讨人喜欢的,可他如今也进学堂了,再不好像以前那样摸他脑袋,春水攥住帕子忍住了。 皁儿莫名局促起来,可他坐在酱生和珏哥儿的后头,盛哥儿此时又转过来同酱生说话,酱生后脑勺又没长眼睛,自然看不见。 陈府学堂里有一个饭厅,本来就是供他们这些学生用膳的,往日里皁儿只要跟着酱生和盛哥儿去吃就好了,今日却落了单,虽还有别的孩子,可皁儿就是有些不自在。其实人与人之间本就亲疏有别,若是酱生的性子,定然不在意。 酱生正同盛哥儿、珏哥儿坐在一块等着开席,席上给他们几个小孩子都准备了高脚凳。 “你哥哥呢?”酱生没见到宝哥儿,便问珏哥儿。 珏哥儿的脸蛋粉绒绒的,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懒洋洋的看了看四周,道:“哥?不知道呢。” 直到快开席的时候,宝哥儿才匆匆的到来,他才刚在珏哥儿身边坐下,那桌便有长辈招呼道:“宝哥儿来这呀,怎么同孩子们坐到一块去了。” 盛哥儿听声音就知道是二房的婶母,宝哥儿朝那边看了一眼,并不很情愿的样子,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珏哥儿忽然高声的说:“哥哥坐这里陪我。”再无他话。 大房二房的人对珏哥儿的脾性并不熟悉,只觉得他不太爱说话,性子好似比宝哥儿要骄矜一些,也不敢驳了他的话,只玩笑着说了兄弟俩感情好什么的。 这桌上大多是孩子有一个好处,上了菜就吃得高兴,宝哥儿不必烦心有人问他为何迟来了。 他刚才被那两姐妹给吓了一跳,原不过是被个捧花的婢子弄污了衣裳,更衣出来后却迎面撞上陈家大房和二房的妹妹。 一个莫名的对他诉起情肠来,一个不知从哪里忽然跳出来,摆出一副捉奸之态,赶走姐姐后又一脸嗔怪的看着他,像是自己有什么地方对不住她。 看得宝哥儿是头皮发麻,几乎是逃一样的跑走了。这一餐饭自然也吃得没什么滋味,席后众人又歇了片刻才回了学堂,学堂里却比席面上还热闹。 宝哥儿的目光越过几个萝卜丁的脑袋,发现那人群簇拥着的地方,好像是他的位置。 宝哥儿带着几个小孩走近一看,只见他辛苦写了一个上午的功课全被墨汁淹了,桌上也是黑漆漆的一片,损了不少的宣纸。 “怎么回事?”酱生和盛哥儿不约而同的道,珏哥儿抬头看着自己的哥哥 “准是这几个小的打闹时不小心撞的。”大房的祈哥儿靠在柱上,朝皁儿那一帮孩子努了努嘴,似笑非笑的说。 大家都朝那边看去,皁儿对上酱生的目光,使劲的摇了摇头。 “不会的,撞一下定多是砚台洒出来一些,而且林哥哥的砚台有砚盖,没那么容易。”酱生看着黑乎乎的一滩,道:“我觉得是有人故意倒的。” 第三百六十一章 十公主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噢?你们谁这么大胆,我们宝哥儿的东西也敢故意弄脏了?”祈哥儿好像觉得酱生这话很好笑,拔了根枯草剔着指甲,又斜了皁儿他们一眼。 这几个孩子虽是借着情面来陈府上学的,但各个都是官宦子弟,即便是门第不如一些,也断没有凭空被人污蔑却不不发一语的,七嘴八舌的分辩起来。 “祈哥哥不好这样说的。”盛哥儿赶忙道。 一个年级尚小就知道维护家族声誉,一个简直是白长了那么大的个子, 宝哥儿心里有数,不觉得是那几个小孩做的,怕他们心里不安,便温和道:“没事的,你们都是好孩子,哥哥相信不是你们做的。” 众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祈哥儿忽爆出一阵大笑,大家看向他时,他又无所谓的耸耸肩,伸出手指点一点宝哥儿,道:“真大方,不亏是咱们这一辈的榜样啊。” 说罢又怨气颇重的横了宝哥儿一眼,直接从栏杆上翻出去,逃掉了下午的课。 小孩们还不知道祈哥儿是犯得什么毛病,但宝哥儿已经全然回过味来,这于他来说,简直是无妄之灾,他被家人千娇百宠着长大,最是金尊玉贵,虽不骄矜,可又怎么会委屈自己半点? 第二日、第三日,宝哥儿和珏哥儿便都没来学堂了。 三房的人一打听,又问过了盛哥儿,七拼八凑的早就把始末给串联起来了,可大房二房还是装傻充愣,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半点也没有要道歉负责的意思。 陈著最不耐烦和其他两房的人打交道,但这些年他父亲又有交权的意思,身负下一任家主之责,有些事情,不想做也得做。 “几日不见宝哥儿和珏哥儿,几个孩子也都想念他们了,我让令意带上酱生一道去。”沈沁从背后搂住陈著,轻声道:“大姑奶奶毕竟是咱们这一房的人,被大房搅和的疏远了,可是不好。还有二房,毕竟都是嫡系,这件事儿不独大房的姐儿牵扯进去了,二房也有个犯了花痴的曼姐儿,老祖宗那也生气。” 陈著握住沈沁的手,紧紧的捏了捏,这件事由女人出面,的确更加合适。 郑令意还是头一次登林家的门,越到内院,越觉出林家的安静。不过十公主院里到底是年轻人多,还是很有几分活泼生气的。 世家积累又与皇家联姻,十公主院里更透出几分低调的华贵之感,也不能说郑令意眼皮子浅,人家拿出来待客的茶盏都是古董上品之作,可见其家中积淀深厚。 宝哥儿这个金窝福窝里长大的金苗苗,人又出众,与陈家大房二房那几个姐儿,实在是不大相称。 酱生还小,家中没怎么叫他喝过茶,瞧见是红枣茶,冒着滋滋的甜味,便多喝了几口。 几个大人说话时,酱生见珏哥儿来了,便冲他一笑。 珏哥儿走了过去,在酱生和盛哥儿身边坐了下来,往酱生的茶碗里瞧了一眼,对身后的婢子吩咐道:“换个牛乳咸茶来你们尝尝,我最是喜欢。” 十公主意外的瞥了一眼自己的小儿子,又不动声色的看了酱生一眼,见他同珏哥儿说说笑笑,半点不局促,便对郑令意道:“你家这娃娃倒是养的好,不怕生不认生的,瞧着大大方方的。” “我这孩子就是个没心眼的,想不了那许多,哪知道什么叫怕呢?”郑令意笑道。 “没心眼。”十公主意有所指的重复了一遍,又对沈沁道:“没心眼的人才好呀。” “是啊,有心眼的蠢材最招人烦。”沈沁不客气的说,她是来给大房二房收拾烂摊子的,却不必把他们自己都丢了的脸面给拾起来。 曼姐儿还能说是自己昏了头,这几日说是身子不好,也不知是不是二房给禁了足。 琳姐儿却是好端端的在大房院里待着,她做出拦下宝哥儿的事情来,这大房的长辈,竟也是知情的,实在是荒谬不堪。 十公主笑了起来,道:“我倒忘了妹妹你的性子,向来是个爽快的。呵,没从见过这样上杆子贴上来的,弄得我那儿子都觉得女人是老虎了。” “也是女大不中留,该嫁人了。”琳姐儿早些嫁了人,绝了大房这份不可能的心思,曼姐儿就送到老祖宗跟前待些日子,把她的性子给掰过来。 “今日妹妹来,我也就同你交个底,反正宝儿说了,那些个姐姐妹妹的婚事没着落之前,他是不敢再去陈府了,没得再沾个妹妹回来做夫人,他也是不愿的。”十公主的性子自然是有几分骄矜的,这也不奇怪。 见沈沁尴尬的语塞,郑令意笑笑道:“还好把几扇角门一关,三房的院子也算个独门独户的,宝哥儿若来探望老祖宗,也不必从花丛中过了。” 十公主看了她一眼,这才明白沈沁为什么扯上这位官夫人做陪客,不只是关系亲厚的缘故,便道:“这倒是,不耽误宝儿尽孝心。”兔兔飞 珏哥儿从桌前下来的时候,十公主的眼睛就已经盯着他了,他走到十公主跟前,对她道:“娘,我想带他们去哥哥屋里看他那副水画。” 十公主怜爱的摸了摸珏哥儿的脸,道:“去吧,你赏玩的时候可得仔细一些,你哥哥眼下正是对那副画最是丢不开手的时候。” 郑令意对酱生叮嘱道:“不许顽皮呀。” 酱生扬起脑袋点点头,又牵着盛哥儿对沈沁和十公主道:“姨母,那我们就先走了。” “呃,这位要叫…… 郑令意还没纠正,十公主就笑道:“姨母就姨母吧。我们两个都是沈姨母。” 盛哥儿附耳对酱生说了句什么,酱生看了十公主一眼,笑了起来,道:“公主姨母。” “呀,小嘴甜的。”十公主眉眼也弯弯,伸手在酱生肉乎乎的腮帮子上掂了一下,笑道:“去吧。” 这三个孩子虽还年幼,但已经能看出日后的模样,珏哥儿生得好看,粉雕玉琢一般,盛哥儿眉眼清秀,有股子文气,酱生虽还是一张肉团子的脸,从吴罚那里继承来的一双浓眉,也叫他这个小豆丁脸上,有了满满的男孩子气概。 “孩子们长得可真快啊。”郑令意不由自主的感慨道。 “谁说不是呢。”另外两位做娘亲的也有同感。 三位娘亲盯着三个孩子的背影看,直到孩子们出了门,才恍恍惚惚的回神,不约而同的一笑。 十公主又对沈沁道:“今日怎么不把青阳带来?我一直盼着珏哥儿是个女孩,没想到还是个男孩,还是你福气好。” “青阳这孩子娇气,一挪地方容易哭闹,我就不带她来了。”沈沁解释道。 “吴夫人有几个孩子呀?”十公主对郑令意起了一点兴趣。 郑令意道:“我只酱生一个呢。原先青阳生下来的时候,这小子就闹着要妹妹。” “那你可要抓紧着给他生一个呀。”沈沁玩笑道,这话她们平日里也是常说的。 郑令意挥了挥帕子,有些不好意思,手下意识的抚上了小腹。 年节里的时候,宝哥儿到底还是去了陈府,只不过径直去了三房,大房和二房的地砖都没挨上。 二房的长辈恰在老祖宗屋里坐着,顺道受了宝哥儿、珏哥儿的请安,也不觉得有什么,大房却背地里骂了好几日,琳姐儿哭了又哭,把眼睛哭成一对肿桃,年节里都见不得客。 曼姐儿日日被拘在老祖宗院里抄女德,人都抄瘦了,只盼着听点琳姐儿的笑话来解闷,那日宝哥儿来了,她趴在桌上,只是说了一个‘哦’字,她也知道双方长辈们没这个意思,又不似琳姐儿那样一头扎了进去,心里虽有点难过,但也没有那样的耿耿于怀。 翻过年,到了春日的时候,蔡绰然生下了一个男孩,陈家老祖宗好生高兴,过了满月,蔡绰然就和郑启君带着孩子来看陈家老祖宗了。 老祖宗正是最最高兴的时候,大房的夫人哭哭啼啼的来了,院子的婆子一见,直接就给拦了,赶是赶不走的,只能请她在偏阁里坐着,又怕她惊扰了蔡绰然,特让老祖宗身边有体面的妈妈出来陪她。 听她梨花带雨的说了一番,说是自己在旁人家的席上受了奚落,反反复复的抱怨自己命苦,妈妈听得是一头雾水,想到这席面沈沁也是去了的,连忙让人去沈沁那打听。 沈沁听说蔡绰然来了,也想着见见孩子,正要出门,路上遇上打听消息来的婢子,就边走边说了。 大房倒是着急给琳姐儿相看起婚事来,席面上遇见王家人,也正为着他家嫡长孙相看婚事。 王夫人待沈沁倒客气,笑道:“我记得你家姐儿还甚小呀。” 沈沁连忙解释这位是大房的嫂嫂,王夫人扯了扯嘴角,笑容就变得没那么热切了。 沈沁本就见这位王夫人面熟,此时她神色不甚热络,口吻又敷衍,忽得想起她就是郑令意的嫡姐郑燕回! 大房还想拉着沈沁给她做脸,若是从前也就罢了,如今沈沁看不惯大房做派,借口自己要更衣暂避,想来是没在王家跟前讨到好,所以今日哭到老祖宗这里来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 大房嫂嫂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陈府的门第自然是好的,若是二房的曼姐儿要嫁,郑燕回少不得还要殷勤些,可现在凑上前去的是大房,这人选就平庸了许多,既为庶系,又无出众子弟,功名乃至家业的打理无一擅长,莫要与三房比较,便是与二房比一比,也差了许多,二房好歹还有几个经商之才。 这些事情瞒不住外人,也难怪郑燕回不那么热络了。 沈沁一边想着,一边迈进了老祖宗的院里。蔡绰然和郑启君正围着老祖宗说话,哄得她是见牙不见眼,娃娃又长得乖,周围欢笑说话声也吵不醒他,只顾自的睡个香甜。 老祖宗看够了孩子,让乳母把孩子抱到屏风后头安睡下,无奈的叹了口气,道:“说罢,你那个大房的嫂嫂又在闹什么?” 听了沈沁的讲述,蔡绰然与郑启君不动声色的互看了一眼,老祖宗哼了一声,道:“王家也是个不知趣的,王老大人在时倒有几分傲气资本,如今后继无人,早该识时务些,即便瞧不上大房的姐儿,面上功夫也该做的好些,倒惹得咱们还得安抚,想来这位王夫人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郑启君默默的点了两下头,陈老夫人不轻不重的拍了郑启君一下,忍着笑斥道:“刚还说面上功夫要做足呢!” 郑启君笑道:“您跟前我还装什么,又不曾说她半句不好的。” 这倒是真的,蔡绰然断断续续将郑启君从小到大的经历都告诉了老祖宗,幼时被姐姐救下,求姑母代为抚养,长成后遭嫡兄谋害,险些丧命。 桩桩件件,论起来可说是深仇大恨,但他自己的确没有在老祖宗跟前说过嫡系的半句不字。 “安分些寻个匹配人家嫁了就是,这么些年了,难道陈家的招牌不罩着他们大房了吗?这招牌到底是有些分量的,难道还能叫她的姐儿低嫁了?莫要来我跟前哭闹,叫她脑筋清楚些。” 沈沁一一应了,正要去见大房嫂嫂时,陈老祖宗又唤住她,道:“你婆母到底是不怎么中用,你公爹老来倒是升迁了几回,朝上又忙碌,要你们夫妻早早的接过家中这些庶务,哥儿他也有公事在身,宅里大半琐事倒压在你身上,真真是辛苦了。” “老祖宗哪里的话,本就是应该的,再说有您给我的那几个妈妈,各个能干,有些琐事都烦不到我头上来,近来也就是大房这档子事儿了。” 沈沁的确烦过一段时间,可咬牙撑了过来,现在已经是应对熟稔了。 若是事事计较,锱铢必较,这日子早就不知过成个什么样了。 “还是咱们房里运气好,娶的嫂嫂都是能立得住的。”蔡绰然同老祖宗撒娇闲话道。 “当初哥儿要娶县主,大房二房的不知说了多少不赞同的话,当初糊糊涂涂的听他们聒噪,觉得有些道理,如今想来都是鬼话!若不是两人感情甚笃,只怕要给他们搅和黄了。” 老祖宗想起大房媳妇那个立不起来的样子,带了一大笔嫁妆又有何用?贴了大房中公多少数目,不开源不节流,钱还能自己下蛋不成? 要不是他们三房怕大房做的太过,传出去难听,坏了陈家名声,只怕她的嫁妆,连如今的一半也剩不下来! 大房嫂嫂没等到老祖宗,等来了沈沁,她在沈沁这里碰壁次数不少,知道她不喜欢别人哭哭啼啼的,眼泪先收住了一半,只是噙在眼眶里,真是可怜极了的模样。 沈沁知道跟她婉转说话无用,索性说得十分坦白,若是觅得匹配门第,该出席的场合她一处也不会缺,若是想要三房蹦高了替琳姐儿寻门户,那也不必指望了。 “弟妹何必,何必说的这样难听呢,你,你也是做娘亲的人,也有女儿,你难道就不想女儿家嫁个好人家?”大房嫂嫂期期艾艾的说。 这话叫人听着就不舒服,沈沁目光不善的瞥了她一眼,她又低了头不说话了。这低眉顺眼的样子倒是时时摆着,可都是表面的。 “都是做娘的,心思也不一定都一样。”更难听的话沈沁还不曾说出来,眼前这位大嫂自己就是高嫁,如今的大房的日子难道很好吗?吃了有些亏,还得三房出面主持替她公道,此时竟浑然忘却了。 沈沁冷了脸色,道:“事儿就是这样办了,自己人谁不知道琳姐儿做了不得体的事情,祈哥儿还一副给妹妹出头的蠢样子!在别家哥儿跟前闹出那样的笑话来!亏得几家的情分不会外传,大嫂还是让琳姐儿安分些,不然的话,为着家里其他姐儿的清誉,可别逼我将她送去铜庵堂!” 大房嫂嫂浑身一颤,沈沁前几次惩治府里那些硕鼠之时,出手之狠辣准,打得院里惨叫一片,院外置办的那些田产全给收了。 她出身皇家,本就有底气,如今不要慈悲名声,又没有刻意瞒过,满府皆知她的手段和心性,三房的男人还给她撑腰,便是更加肆无忌惮了。她既然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读书啦 沈沁满意的看着她缩了脑袋,老祖宗身边的妈妈伴着她出去,好声好气的说:“辛苦县主了。” “妈妈客气了,说上几句话的功夫,只是恶心人,倒也不辛苦。” 两人心照不宣的互看了一眼,妈妈返身回去替沈沁收尾唱白脸,好歹全一全大房主母的脸面。 也不知是不是被沈沁给吓着了,还是琳姐儿的婚事定得很快,三月之后就传来了消息,说是订了漕运副使黄大人家的嫡长子。 “这婚事不错。我听相公说过,如今的漕运副使是个能干的,日后怕是升迁有望。”郑令意仔仔细细的想了想,有些意外的说:“你们三房出面敲定的?” 沈沁摇了摇头,道:“门第是不错,只不过嫡子是原配所出,成亲时黄大人还是个小官,所以外祖家门第不高,虽为嫡长子,可在家中地位尴尬,继母膝下又有儿子,这日子,又是一重难处。” “那为何定得这样爽快?”郑令意不解道。 沈沁轻轻的叹了口气,道:“我也奇怪,便让人留意了。琳姐儿婚事定了之后,祈哥儿就在漕运司得了个小官,大房不是没动过让公爹给祈哥儿寻个差事念头,只是公爹觉得祈哥儿资质平平,性子又浮躁,不如多读几年书再说,末了跟着二房出去做生意也好。大房觉得三房瞧不起人,就自己寻了门路。” 小半年后,琳姐儿定了日子成了亲,命运就迈入了另一个节点。 王家只是这门婚事里的一个不起眼的过客,不论是郑令意还是沈沁都没想过与王家会有什么亲,没想到郑秧秧却上了门,问起陈家二房的曼姐儿来。 曼姐儿在老祖宗房里养了一年,性子多少掰过来一些,起码面上不会出什么大错了,有一次在回廊上听到宝哥儿的声音,扭头跑得飞快,也是回忆起往事,知道自己做错了,与其说她是喜欢宝哥儿,倒不如说是喜欢跟琳姐儿做对。 见郑令意有些奇怪,郑秧秧径直道:“大房的珏齐定了婚事,我心里有些着急了。” 珏齐是就是郑燕回的儿子,小时候同十公主的次子一样,也叫做珏哥儿,别人的孩子都是宝啊,玉啊的金贵,偏偏她儿子取个这样憨的。 说起来,郑令意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个孩子了,想到他定了婚事,就忍不住感慨岁月匆匆。 眼下郑秧秧又为他的儿子相看起婚事来,她更是纳罕了,道:“我知道这个年纪是可以再等一等的,可我想着让他早些成婚。旁的说辞我就不提了,起码他的房里是干干净净的。” 长辈们打擂台,如今轮到孩子们了,郑令意不知道郑秧秧这样是对还是不对,她又怎么好去评价郑秧秧的日子。 略微的提了几句曼姐儿的心性,好的不好的都说了,由郑秧秧自己去同陈府二房的主母接洽就是。 绿浓叩门进来给她送一盏温热的红枣茶,道:“您没用茶,您娘家姐姐可瞧出来了?” “往日她定然是瞧得出来的,今日心里牵挂着子女事,所以不曾看出来。”郑令意轻抚小腹,微微笑着,“绿珠今日可还消停?到底是要嫁人了。再不放她,只怕石头人都要熬黄了。” “嫁衣你都给她备好了,不过是绣条盖头的,这丫头就是撒撒娇罢了。” “又不是不叫她回来了,怕什么?” 婚后过了这些年,郑令意的日子越发从容恬淡。 郑启君和蔡绰然原是准备着搬出国公府的,但鲁氏年前病了一回,再无心力管家和兴风作浪,花姑姑替她撑了几日,在一次巡庄子途中,忽得失踪了。 国公府的中馈便都全数交给吴柔香打理,可几个月前查账,竟查出千两银子的亏空来,家丑不可外扬,只能将她禁足一年,将账务交给苗氏和蔡绰然一同打理。 苗氏有些不支,大多倚仗着蔡绰然,郑启君与她竟然因为这件事情,而在国公府里留了下来。 第三百六十三章 探望鲁氏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鲁氏这一番的病不是小病,蔡绰然去看过她几次,虽然神志清楚,可手脚已经不能自控,连吃饭都很成问题。 花姑姑一走,她身边只剩下个郑燕回和月桂,旁人来照顾她,她统统是不肯要的。 月桂每日光喂她用膳就要费上一两个时辰,喝水如厕半刻也离不开她,日子久了没了耐心,心中怨气颇重,碍于还有个郑燕回在跟前站着,只能忍下。 郑燕回如今是打定主意不肯嫁了,她与郑国公闹过不少次,郑容岸也嫌弃她年纪大了还不肯嫁人,有几次都到了以死相逼的地步,郑国公说了狠话,郑燕回就挂了横梁,到底是被知秋给救了下来,躺在床上喂了几日的水米,才慢慢的好起来,随后她就只住在佛堂了,鲁氏病了之后才出来侍疾的。 郑令意来看过鲁氏一回,她不过是站在了鲁氏前头,鲁氏就从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声音,“滚,滚,快滚,害人精,要害我!” “娘,我人都在这,十五妹能害你什么?”郑燕回将喂了一半的药搁下,无奈的劝道。 郑令意看着口涎从她嘴里流出来,她自知丢丑,哆哆嗦嗦的伸手去擦,越擦越多,下巴脖子上抹开了一大片。 郑令意又要起身去给她拧帕子擦洗,她也是磨出耐性来了,日日做这些事情,相比起月桂来,竟没有一点不耐烦的。 郑燕如不过是离开了几步,郑令意往床边迈了几步,鲁氏惊恐的叫起来。 郑燕如手里捏着湿帕子回身一看,郑令意好好的站着,什么也没做,鲁氏如今跟个孩子似的,郑燕如摇了摇头,打了点皂角粉,又将手里的帕子搓了搓。 “夫人叫什么?”郑令意轻声道,声音恰好是郑燕如听不见的高低。 她端起药碗来又凑近了一点,喂给鲁氏,鲁氏紧紧的抿着嘴不肯喝,郑令意嘴角勾起,笑着说:“从小到大都是我怕你,如今这种你怕我的感觉,真是奇怪,也很痛快。” 鲁氏盯着郑燕回近在咫尺的身影,想让女儿早些回到床边守着,又警惕的睇了郑令意一眼。 郑令意无所谓的笑了笑,把药碗摆在原处,略提高了声音对郑燕回道:“花姑姑忽然间失踪了,也是奇怪,不然要是她在的话,姐姐也能省力许多。” “是啊,我也是想不明白,那几条路虽说不是什么大官道,可边上的庄户人家又多,怎么就平白的失踪了呢?”郑燕如拿着怕洁净的帕子走了回来,帮鲁氏仔仔细细的揩了脸。 “毕竟是郊外,没有强盗劫匪,几个闲散的歹人也是有的,说不准就是近旁哪家庄户起了歹念也说不定,花姑姑毕竟孤老,身上又打扮的体面。”郑令意闲话般与郑燕回道。 郑燕回被她说得有些发憷,又觉得她说的有理,道:“谁说不是呢。” 她又折返回去换帕子,鲁氏见郑令意笑容玩味的看过来,嘴里发出‘呜呜呜’的求救声,仿佛那走失了的幼崽一样可怜。 郑令意伸手摸了摸她的半白的头发,鲁氏瑟缩了一下,作为一个不能自理的妇人来说,她身上清爽,头发也干净,真是有福气。 郑令意垂下眸子长长叹了口气,依旧很不甘愿,她从花姑姑口中敲定了鲁氏许多条的罪状,本来是要跟鲁氏一条条清算的,没想到,她却病了。 “夫人放心,您在这深宅大院里住着,高床软枕歇着,锦衣玉食吃着,孝顺女儿伺候着,女儿想着,您应该不大可能像花姑姑那样,莫名其妙的失了踪,说不定曝尸荒野,遭到野狗啃食。啧啧,其实怎么说呢?女儿倒觉得,以身饲畜,说不定也减轻了她的一点点罪孽,等到您下去见到她的时候,说不准她在十七层,您在十八层。呀呀,做不成邻居了,这可怎么好?” 鲁氏瞪大了眼睛,往床角缩进去,嘴里含糊道:“是你,是,是你。” “娘,您说什么呢?”郑燕回拿着帕子走了回来,又为鲁氏揩手。 “噢。”郑令意淡定的说:“咱们刚才说起花姑姑来,大概是叫娘想起她来,所以激动了。” “到底是陪着我母亲那么些年了,难免…… 郑燕回的话被鲁氏的尖叫声淹没了,“滚,啊啊啊,滚!” 郑燕回皱起眉来,郑令意肯不计前嫌来看鲁氏已经很好了,没想鲁氏都成这个样子了,却反而是那个放不下的人,“妹妹,你看…… “罢了,让夫人好好休息吧,我去绰然院里看看。”郑令意沐浴在鲁氏惊恐的尖叫声中,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这对于她来说,反倒是很悦耳的。187 听到这个能干弟妹的名字,郑燕回眼神闪动了一下,又看了郑令意一眼,如常般点点头。 郑令意记住了她这个眼神,到畅居院里时便蔡绰然问:“你这管家婆子做得可累?” 小侄儿伸了手要她抱,郑令意虽坐稳了胎,但谁又敢让她抱呢? 蔡绰然捧了脸对郑令意丧气的说:“自然是好累,管到夫君那两个嫡兄头上,更是要耗掉我一把头发。” 郑令意听她絮絮叨叨的开始诉苦,吴柔香不得出面,郑容岸总觉得蔡绰然亏了他院里的,隔三差五派不同的人来跟蔡绰然对账,把蔡绰然弄得烦了,把郑容岸院里的账全堆给苗氏。 苗氏也只能苦笑,谁让他们是嫡亲兄弟呢?可苗氏接手了这个院里,钱氏那就得蔡绰然来应付了。 郑容礼过得是醉生梦死的日子,只要有银子,就是无忧无虑无烦恼。 可他自己没有进项,私产还不够养他院里的妾室,从前不管事吴柔香还是鲁氏掌家,为了能让他安分点,银子总是管够的。 可蔡绰然又不是她们,结清了郑容礼欠下的积账之后,就同那些饭馆酒肆,秦楼楚馆打了招呼,每月只结多少的银子,若是他们由着郑容礼花的多了,别想着能够多从国公府里拿出去一个子儿。 郑容礼花天酒地受了限制,这种事情郑国公只会夸蔡绰然做得好,无人给他撑腰,只能回来找钱氏发火,钱氏又来找蔡绰然诉苦。 “她可没那么简单,院里妾室的份例我可是日日算足了给她的,但每月发到她们手里的连一半都没有,这积少成多的,想来她手里也攒了不少。” 就算是个石头,钱氏也能榨出油水来。 “我记得你说过钱氏颇有心机,近来又常带着几个孩子去爹跟前转悠,你可小心些,抛开这桩管家差事不稀罕,别的可要小心。” 蔡绰然身边还有个软团子,虽然鲁氏已经病了,可这钱氏的做派,比之鲁氏当年却也不遑多让。 “我知道,她的不安分藏不住,前些日子吴家老夫人登门看女儿来了,姐姐你可知道?” 蔡绰然话刚说完,就见郑令意嗤笑了一声,道:“母女俩一道闲得发慌,也是彼此做个伴吧。” 乔氏在吴家又岂是那么好掌权的,早几年郑令意私下帮着给高曼亦和万圆圆出了不少主意,哥儿也叫万圆圆养回去了,如今这两妯娌早就联手捏住了吴家大小事,乔氏空有一份虚假的体面,摆出来哄哄不知情的人罢了。 “公爹那日明明在府上,却装作不在,钱氏得了消息,自己到吴老夫人前头献殷勤了,说是陪着她去见吴柔香了,还陪着掉眼泪呢。”蔡绰然讽刺的说,若是亲眼瞧见,钱氏的演技定比什么角儿都精彩。 “怎么,想拱着她给吴柔香出头,让吴柔香掌家,她自己分权?”郑令意不费力的揣测道,蔡绰然点了点头。 郑令意笑了一笑,道:“我那婆母如今哪有这心力?能收拾好自己的吃喝拉撒就不错了。” “姐姐猜得不错,此事没有下文。” 钱氏虽有心机,但到底没有倚仗,蔡绰然又不恋权,她蹦跶的次数多了,蔡绰然就把权往苗氏手里一塞,苗氏接不过来,钱氏倒是明示暗示了好几回,说自己也可帮忙管账。 可苗氏哪里敢让她来管,又求到蔡绰然这厢来,如此折腾了数次,蔡绰然当着苗氏、钱氏的面就道:“既然嫂嫂在大家子里过得这样憋屈,不如请公爹分家好了,咱们各自拿了各自的份,也不用过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子了。” 苗氏听得面红耳赤,连声道:“弟妹说的是哪里话,不可不可。” 钱氏却没有说话,郑容礼是嫡出,本来就比郑启君多得一份,鲁氏的私产少不得也要分,若真是分家另过,虽说没了国公府的招牌,可钱氏的日子能比如今痛快好些! “弟妹府外头的宅邸也修了好些年了,想来,想来也是存了这个心思的吧?”钱氏斜上睇了蔡绰然一眼,轻声道。 “是啊,可你要想我替你开这个口,那咱们还是熬着吧。”蔡绰然说着直白的真话,堆起一脸的假笑来。 钱氏奈何她不得,紧紧的咬了咬牙,出去的路上又开始折腾起苗氏来,苗氏避之唯恐不及,心里却在想,一家子离心离德,离分家也不远了。 第三百六十四章 朱氏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庭院幽远,烛火寂寥。 沈规在正屋门口站了会子,看着严氏和小儿子的身影映在窗子上,显得既熟悉,又陌生,莫名有种时光飞驰的恍惚感。 这个小儿子不是艾草生的,更不是严氏,而是平王妃给沈规挑的一个姨娘朱氏所出。 朱氏原是皇城里的宫人,宫里裁撤人手,平王妃那日恰见到一帮宫人拿着包袱出宫,朱氏在其中也算是上是相貌出众,只是不爱说话,在主子跟前没有体面,也没有多余银子疏通上下,所以被撤出宫,倒是入了平王妃的眼,要了她来府里伺候沈规。 朱氏容貌秀丽,说话温声软语,沈规很长一段时间都只歇在她一人房里,心烦意乱时也会冲她发脾气,偶尔过分了些,无理取闹了些,朱氏只有默默不语,却也不搭理沈规,睡觉时也背对着他,沈规去哄她,哄出几分趣儿来。 柔软蒲草草茎里竟也有一点韧性,让沈规咂摸出一点不敢回味的熟悉感来。 艾草和朱氏的第二胎都是女儿,沈规就让她们留在自己身边养了。严氏也没二话,有一儿一女,又有为正妻的体面,于她来说,好像就够了。 阿元正端了宵夜回来,瞧见沈规站在门口,连忙行礼请他进去坐。 “不必了,我先前让夫人将哥儿的屋子理出来,夫人怎么如此拖沓?” 沈规也是这个年纪分出来住的,他的儿子自然也遵循此例,严氏舍得或舍不得,这由不得她。 “已经收拾好了,不日就要搬了。”阿元知道他不满意,连忙道。 “不日?”沈规不悦道:“明日就搬!” 阿元赶紧应了,严氏听到门外的响动,走出来时只瞧见沈规的背影。 屋里男孩有些期待的喊着,“娘,是爹爹吗?” 严氏‘嗯’了一声,看向阿元问:“又是去朱姨娘那里?” 阿元伺候严氏多年,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由自主的替沈规分辩道:“爷虽偏宠朱姨娘,可也不是不念旧情的人,每回从外头给姐儿带的东西,总是一式三份的,谁也不落了。艾姨娘那里也是隔三差五就去坐坐,倒是咱们屋里,若不是来看哥儿,只怕……” 阿元担忧的说,“夫人,爷要哥儿明日就搬去西屋,那离爷的书房近,爷时时能看见,来咱们这更是少了。” 严氏的脸在屋檐的阴影里,谁也看不见她的表情。阿元的这份心担了这么些年,还是无用。 前些年,严氏对于自己和沈规自己之间的楚河汉界是很不自以然的,她觉得沈规的品性风流不端,行径又有些粗鄙,与她话不投机,格格不入。 可那回朱氏生女艰难,他纵马带了御医回来,男女大妨也不顾,将御医带进产房里给朱氏诊治,朱氏这才止住了血,母女平安,只是身子虚耗了些,且得年份调养。 随后严氏又得知沈规让太医留了一张补身不损的避孕方子,他若与朱氏行房事,第二日朱氏房里的婢子必去煎煮,此举世上男子十之八九难为。 其实,严氏也瞧不出沈规待朱氏有多么的喜爱,只是猛地才发觉,这个男人身上自有他熠熠生辉的地方,可她一错,就错过了这么些年。 严氏在门口的冷风里站了一会,猝然转身入内,男孩见只有她一人,难掩失落的说:“爹呢?” 严氏顿了顿,佯装平静的说:“明日你就搬了西屋,还担心以为见不到爹爹吗?” “当真?”男孩眼睛一亮。严氏忍着心中酸楚点了点头,哄男孩歇下。 这个年纪的男孩,总是期盼着能与爹爹亲近的。沈规也的确是个不错的父亲,待几个孩子总是宽严并济,颇有耐心。 严氏看在眼里,逐渐认清这个男人好的一面,可惜,好像是有些迟了。 床铺宽敞,绸被绵软如云,秋夜里竟觉得有些冷了,严氏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耗了半个时辰还没有睡着,也懒得叫人,翻了个身捏着被角,想着明日要叫阿元烧个炭盆来。 沈规今日也不好睡,靠在床头沉思着。 “爷在想什么?”朱氏侧身望着他,眼神中满是柔情。 朱氏的相貌不错,可惜发丝太过黄软。‘髻钗初上朝云卷。眼波翻动眉山远。’这句诗在沈规心里,说的只能另一人,此时正与他天各一方。 “公事。”沈规并没有骗她,若朱氏问起这句话时,他心里在想另一人,那么沈规就不会回答这个问题,只会说:“睡吧。” 但今日,沈规的确是在想公事。 也不知道朱氏是不是参透了这两句回答之间的区别,听了沈规这句话,她似乎是安心了几分,伸手环住沈规的腰,安心的睡着了。 沈规看了朱氏一眼,她睡得香甜,睡容沉静,让沈规好像也甜梦了一番。 视线从朱氏身上移开,沈规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来,皇上新给他的差事,他真的很不喜欢。去劫一个小女孩,实在是卑鄙龌龊了些。而且这差事也并不简单,这个小女孩毕竟是沈白焰的嫡长女。 沈白焰在西南这几年,不但没有被巫族势力打压,两边反而互通友好,西南一地都让他给盘活了,实在是个治世之能才,沈规私心里想着,如此才干出身,皇帝之位也是匹配的。 他人在西南,京中势力也不缺,沈泽忌惮的厉害。 林府嫡长孙本来订了崔家姐儿,崔家是沈泽的外家,这门婚事原本就是他授意的,崔家也很满意,可后来又不知怎么想的,沈泽赐婚时居然点了曾家。 曾家同国公府是一样的,先帝在时风光,如今已经大不如前了,不过有一点略好,曾家家主正值壮年,如今还算能够支应门庭,而且曾家与宋家有亲,留有一个长孙,正是王妃宋稚的嫡亲侄儿。 可王妃的这位长嫂已逝,听说兄长又已续娶,方方面面与林府比较,曾家姐儿真是实打实的高嫁了。 沈规知道沈泽原来是打算笼络林府,可转念一想,又怕崔家让林府给笼络去了,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毕竟这沈白焰和沈泽的生母,乃是崔家姐妹。于崔家而言,哪个不是血脉? 婚事,说的直白一些,一向都是权贵之间互相巩固地位的手段,林府嫡孙人才出众,配了个门第落寞的正妻,说一句拖后腿也不为过。 不过沈规听说,两人婚后相处倒是恩爱,林府哥儿人品端正,并没有看不起正妻出身,还接了妻弟来林府受教。 林曽两家此番结亲并未结出仇怨来,曾家大为感恩,数年之后妻弟高中,曾家有了一位掌舵家主,宋家也从没忘过往日情分,这一门亲,倒是把这几家越捆越紧了,但这都是后话了。 沈规此时头疼的就是那桩差事,这个差事不办是不行的,只怕是办了,沈规自己的命估计也悬了。 沈规最知道这京城有多少沈白焰的耳目,他办差的时候还借用过几回,吴罚似乎也清楚这一点,有一回沈规还见着对方颇为熟稔的跟他打招呼。 他们俩心照不宣,从没谈过这个问题,若是能与吴罚商议一下也是好的,可沈泽又只给他一人派了此事,想来是不欲吴罚知晓的。 沈白焰的这个宝贝闺女叫做沈霜北,在京城出生,在西境长大,从小到大过的日子只怕是比公主还要好。此番从西南出来,要随着她父亲的人马去北国看一看,也是个胆子大的出奇的姑娘。 沈规拿不定主意,勉强躺下强迫自己入眠,又过了好半晌才睡着。 当他的呼吸声变得绵长而均匀时,朱氏却在静静的夜里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很复杂,既有真实的柔情,又有冰冷的警惕。 沈规的面庞很模糊,可她还是看得仔细,一点点的用眼神描绘过他脸上高低起伏的线条,半晌过后,朱氏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像是一声梦呓。 枕边幻梦,人人不同,一觉醒来,朱氏还是那个温柔小意的女子,仔仔细细的替沈规打理衣襟。 阿元此时却很罕见的来传话,说是严氏想请沈规同哥儿一道用早膳。 严氏冷落他多年,沈规从没想过她是借着孩子之名做分宠之事,又是难得听她有如此要求,就很干脆的应了。 “夫人该不是转了心意吧?”女人毕竟是女人,朱氏的婢女就多想了一层。 朱氏将沈规遗落在床褥上的一条绦子拾起,嘴上说着不许编排夫人,心里却想着,‘本性难移,如今想要讨好爷,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朱氏这有些吃醋的心思一出,自己心里却慌起来,她早知道自己对沈规有了情意,到底是人,胸膛里跳着一颗鲜活的心。 沈规在严氏那里用了早膳,虽说大多话都是对着儿子,可见面三分情,严氏好好的对他说着话,他又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冷待她呢? “好好做功课,”沈规对儿子道。 说着又想起有一日去寻吴罚时,瞧见酱生有模有样的耍了一套剑招,捏了捏儿子单薄的肩头,道:“有空教你一些拳脚功夫傍身。” 儿子是高兴了,严氏却有些迟疑,但她没有说,只是对沈规道:“爷完事儿了早些回来,我让厨房置膳。” 沈规下意识先应了,随后才觉得这话是从严氏口中说出,有些稀罕。 第三百六十五章 遇险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吴宅里,有个小小少年正在耍剑招,明明有一把薄刃灵巧的宝剑在石桌上搁着,可他只拿着一根枯枝比划,只怕剑气伤了在旁欢快鼓掌的小女童。 枯枝易折,却也被他使唤的有模有样,院中一时间风声四起,却无草木晃动。 “哥哥好厉害。”云团儿崇拜的看着她的哥哥,小手不住的鼓着掌。 女儿像了郑令意的一身好皮肤,生下来褪去红紫之后,便如云团一般白,所以就叫了云团儿。终于有了一个小妹妹,酱生高兴的不行。 云团儿小的时候,但凡他空闲下来,总在妹妹跟前待着,云团儿最先学会的第一个称呼竟然是‘哥’。 “哥儿,进来换衣裳吧。天凉了别感冒了。”绿珠除了梳起妇人发髻外,身材略略丰满了一些外,其余还是旧时模样,“小五儿,把姐儿也领进来。” 两个孩子进了屋,齐声喊了句,“爹、娘。”云团儿扑向郑令意的怀抱,酱生则走到吴罚身边站定,道:“爹,这几套剑法、棍法、拳法都练熟了,什么时候再教我新的?” “贪多嚼不烂,慢慢来。”吴罚说完,莫名的愣一愣,赶酱生去练字了。 又是一句从前吴老将军说给他听的话,如今他又说给酱生听,许多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的事情,原来只是被诸多记忆掩藏了。 吴罚不是没想过要吴聪的性命,相反,许多个日夜里,他都在想这件事,只是最后放弃了,因为他总觉得,这不是吴老将军所愿。 按着吴罚和郑令意的意思,他们已经自立门户,吴家这份家业日后会扶持点哥儿来继承,毕竟还有高家给高曼亦支撑,说起来也是理所应当的,万圆圆养着两个庶出的孩子,自然也能得她该的。 吴聪在吴家不是没试过掌权,还尝试过笼络万圆圆来对付高曼亦之举,万圆圆还没蠢到这份上,躲了吴聪数次。 高曼亦也知道了吴聪的心思,知道他阴毒得厉害,将点哥儿看得更加严实了。她院里的人对待吴聪的人简直比防贼还厉害,在这件事上都快撕破脸了。 点哥儿总算是好好的长大了,相比起他自己的亲爹来,他更加亲近几个舅舅,对吴罚也有孺慕之情,同酱生更是亲近,今日便是他们相约要碰面之日。 “爹娘,我出门了。”酱生像个大人似的摆摆手,也没解释自己去哪,也没要银两。 从小到大,逢年过节,他收的小银馃子少说也有好几百两,郑令意从来都是让他自己收着。 他虽不说,可郑令意早知道他是跟点哥儿约好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就喜欢装大人做派,郑令意也不戳穿他,只觉得有些可乐,吩咐道:“不许喝酒呀。” 酱生挠挠头,觑着郑令意的神色,道:“娘,只是喝些甜酒。” 郑令意知道他素有分寸,笑道:“你虽喜欢食甜,但甜酒怕是不合你的口味,悦食楼的青碧酒不错,口味薄而清冽,虽说不易醉,但不许你同点哥儿喝多了,至多两酒盅吧。” 酱生喜笑颜开的答应了,又听郑令意连自己去哪与谁见面都知道,笑容又憨了几分,道:“娘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娘是不怎么管束你的,但是点哥儿不同,也就是同你出门,你伯母才应允的,你可得看着他一些。” 两个孩子要出去玩的事儿,高曼亦早早的来同郑令意说了。 “我知道了。”酱生一跃出了院门,从背后瞧,与吴罚是愈发相似了。 郑令意忍不住微笑,但想起一事,笑容又凝住了。 “夫人在想什么?”绿浓问。 郑令意蹙起眉头,道:“宫里发了话,让适龄的男孩们进宫,说是想让宫里热闹热闹,可夫君说了,这一回是要给大皇子二皇子挑几个玩伴。” “夫人不想哥儿中选?”绿浓知道郑令意的性子,也知道她的主意,不过是递个话让她说出来,心里疏散些的好。 郑令意有些担心的说:“进宫有什么好,又拜又叩也就罢了,宫里处处是君,处处是主子,这样的日子拘束着不舒服,再多体面尊贵也罢了。” 她倒不是自己看高了自己的儿子,实在是皇后还特问起酱生来,她带着酱生进宫的次数不过尔尔,皇后竟然记得这样牢,想来酱生的性子也是得了她的喜爱。 大皇子、二皇子都是皇后所出,自然由她说了算。二皇子虽说养在了宋贵妃膝下,皇后与贵妃好得像一个人,养在她膝下与养在皇后身边没什么不同。 “眼瞧着后日就要入宫了。”郑令意就这一桩烦心事,偏还是她不能筹谋的,倚着门框思量了半晌还是酿了几句话,要等着酱生回来嘱咐他。 没想到这一等,就等到天黑透还不见人。五号 若是酱生一人去的,郑令意许还放心些,只是高曼亦也遣了人来问,郑令意心里才慌了。 小厮已经去悦食楼寻了两拨,小二虽不认识点哥儿,但记得酱生,说两个小爷早就用过了膳,文气些的那个哥儿说是要去逛一逛书市,吴家小爷就陪着他去了。 回来了一个小厮传话,另几个直接就去了书市找人,最后也没找到人,倒是在一条巷子里发现了点点血迹,还有半块从袖子上扯下来的碎布。 这碎布的料子同常心身上那件是一样的,前日刚发下来的新袄,他跟平心一人一身。 常心捏着那块碎布,哆哆嗦嗦的递到灯笼下细看,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连腿都软了。 在这冬夜里,甄信也出了一脑门的汗,他还算镇定,吩咐道:“四下散开,寻一寻,两个哥儿加上小厮一共四人,总不可能凭空消失了。” 如此寻到夜半,居然消息全无。 郑令意面色白如纸片,若非知晓无用,恨不能自己亲身出去寻,高曼亦一见她的神色,半句话未说就昏厥了过去,院里为着她又是一阵乱。 ‘夫君怎么也不回来?小厮去寻他竟也寻不到。’ 郑令意听了第三拨的消息,心里奇怪起来,反倒是定了定。她已经让绿浓去平王府请沈规出面帮着寻人,京中的人手调配,他在明处,吴罚在暗处,既寻不到吴罚,只有找他了。 绿浓回来却说,沈侯已经知晓了此事,已然出门帮忙去了。 郑令意心更加定了几分,知道吴罚肯定是赶在她前面知晓了。 一屋子人静静坐着,不是不说话,是不敢说了,话越说人越担心,再说几句,怕是要哭嚎起来了。 蜡烛烧得厉害,烛芯也没有人去捡, 爆了好些烛花惊了人,绿珠回过神来,匆匆起身拿了剪子去剪,看着烛泪流淌下来,她心里悬空一片,更别提郑令意此时是什么心情了。 高曼亦像个游魂似的飘到郑令意身边坐着,梆子响过三声,像是敲在她们心上。 外头忽然有了些声响,似乎有人在喊,“哥儿,哥儿。” 两个娘亲一齐奔出去,在门口挤作一团。 郑令意瞧见吴罚的披风下一左一右笼罩着两个哥儿,只露出他们的脑袋,酱生眼神明晰,像是没什么大事,郑令意松了口,扶着门框软靠着,她就退了一步,让高曼亦先出去。 “娘。”酱生见她要摔倒,连忙从披风里钻出来,他手臂上缠绕着绷带,洁白像悬在暗夜里一轮孤月般刺眼,脚步却还灵便。 “你,你这手是怎么了?”郑令意想伸手碰,又生生的悬在半空,缩回来抚着自己的胸口。 “是,是为了救我。”点哥儿声音虚飘的厉害,被高曼亦搂在怀里上下打量,最后掀开袍子才瞧见他腰上厚了一圈,也缠了绷带。 听了点哥儿这话,高曼亦不知有多庆幸自己没有因为心慌意乱,而对郑令意说些什么迁怒之语。 “进屋说。”吴罚的声音喑哑的像古磬,他压抑着的怒火,迟早是要发出来的。 酱生和点哥儿又喝了一剂汤药,就歇在正屋的暖阁里,一帮大人守着,谁也不愿离开。 “我和堂哥去逛书市,书市里人并不多,却偏有几人不远不近的黏着我们。我觉得有些不对劲,想试试这几人是不是有意跟着我们的。霞姑的小食肆就在附近,那儿也比书市热闹些,我就打算带着堂哥去喝碗甜汤。已经是选了一条最不僻静的巷子了,两边都是人家的偏门,可没想到他们如此急不可耐,竟就出手了。” 酱生本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现在又是在自己家中,心里更是平静。 他看了点哥儿一眼,见他面上恢复了些许血色,才道:“他们伸手要拽我和堂哥,我拔了匕首挥了一刀才挣脱,平心也挡着他们,手上让那些人砍了一条深口子。我见对方人多,怕不能全身而退,就带着大家跑了。一路上抵挡砍杀,所以受了点伤。后来快支持不住之时,听见食肆偏门有女子尖叫,好像是霞姑的妹子,她不断喊人,又放我们进门,那些人见无缘得手,这才撤了。” 郑令意听得是心惊肉跳,酱生又看了点哥儿一眼,道:“平心留在食肆养伤了,善水伤得有些重,怕是…… 高曼亦背过身去拭泪,吴罚示意酱生躺下,接着说:“郭评事速来通知我,我已经向沈侯借了人手查这件事,最快明早,最迟明晚。” “是四叔。”一直沉默的点哥儿忽然说。 第三百六十六章 元哥儿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大家都看着他,高曼亦紧紧的攥住了帕子,吴罚道:“我也怀疑是他,只是你为何肯定?” “那些人冲着我来的,”点哥儿有些愧疚的看着酱生,道:“一开始的确是想抓我们两个的,后来见你有功夫在身,便都扑着向我来了,所以主要是我的命,你是受我连累的,你若松了我的手,我想他们后来就不会去追你了。” “堂哥你说这个做什么?我撇下你独自逃命,那算什么了?”酱生天性开朗,心里没有那么重的负担,说着还打了个呵欠,看得郑令意哭笑不得,这孩子真是心大的很。 “也是要休息了,咱们且让他们睡吧。”郑令意道。 高曼亦有些不想走,郑令意就让人搬来了躺椅,铺了厚褥子让她将就一晚。 郑令意正俯身拍打着一个躺椅上的一个软枕,高曼亦忽然将她的手握住,“令意,我,我真…… 高曼亦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郑令意也是疲倦的不想说话,拍了拍她的手,只道:“歇下吧。” 高曼亦点了点头,和衣躺在了躺椅上,说是要睡,只怕也难眠。 再过一会,云层里就要露出光芒来了。 吴罚站在门边看着院里熟悉的景致,索性不睡了,却劝郑令意去睡,郑令意无声的拒绝了,只是靠在他的肩头上,道:“你想怎么做?” “交给沈侯吧。”吴罚虽这样说,可以他与沈规之间那些心照不宣的默契来说,郑令意知道,这实际上是不打算放过吴聪的意思了。 其实早在他们一致决定让点哥儿继承家主之位时,吴聪走这一步险棋好像就是注定了的。 高曼亦在宅子里头拦了多少阴损的招数,郑令意也不是不知道,对吴聪拖拖沓沓的仁慈,最后还是把祸事酿在了自己身上。 幸好酱生和点哥儿都是有惊无险,不然的话,郑令意想到这,抓着吴罚胳膊的手紧了紧,吴罚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什么也没有说,但两人彼此间都懂得。 沈规第二日果然抓到了人,将吴聪也给抓了,听说吴聪并不肯认,只说沈侯与吴罚串通要构陷他,但具体是如何处置的,郑令意并不清楚。 她有一件要事需得处理,酱生受了伤,自然是不能进宫的,她还要亲去一趟宫中与皇后解释。 这回进宫的男孩里,有不少是眼熟的,十公主的珏哥儿,沈沁的盛哥儿,还有沈规的儿子元哥儿。 郑令意只见过襁褓中的元哥儿,见是严氏带着过来的,这才想了起来。 “伤着了?”皇后轻轻皱起眉头,问:“可有大碍?你领个御医回去给孩子瞧瞧吧。” 郑令意谢过皇后,又听宋贵妃身边的二皇子大声道:“怎么弄伤的?是不是顽皮了?” 宋贵妃在他肩头宠溺的拍了一下,道:“你以为都跟你似的?皮猴子一个。” “回二皇子,不是他自己弄伤的,是与他堂兄在书市里被几个歹人所伤。”郑令意心疼的说。 “什么?”两种腔调交织在一块,为人母是惊讶不安,孩子们却是有种新奇,怕是把她这描述当做话本里的情节了。 “天子脚下,竟有这种当街伤人之事,还是两个孩子?是谁所为,可查到了?” 皇后做了娘亲之后,更是听不得这些消息,眉心的结不仅是表达了她的担忧,还有不悦不满的情绪。 “我家大人托了沈侯详查此事,昨已有了苗头,说说起来,还是家丑。”郑令意露出些尴尬难言的神色来,叫众人更是好奇,一并催促她快说。 郑令意便说了吴聪企图谋害点哥儿,为继承家主之位铺路一事,也说了吴罚为免嫌隙,刻意请沈规负责此事的意图。 皇后略点了点头,似乎是赞同吴罚的做法。 “真是荒谬绝伦,既有嫡子嫡孙,又怎么轮到他一个庶子继承家业,难道功绩很是出色?可这号人我也不曾听过,吴夫人的夫君受皇上重用,这我倒是知道的,即便是论才排辈,也轮不到他呀。” 有位快人快语的贵妇说道,郑令意看了她一眼,认出是崔家的儿媳。 郑令意谢过她的夸奖,便不再多言,说得多了,反而不好。 皇后见她默默坐着,想着她大抵是挂念孩子的伤势,便赐了她一些上好的伤药,让她早些回去了,而后与宋贵妃独处时才道:“可惜了,我原是最中意她家哥儿的性子,却没想到伤在这个节骨眼上。” “陈家的哥儿门第上更合适些。”宋贵妃也只能捡好处说。 皇后点点头,道:“这些我都知道,可你也知道初阳的孤拐性子,小小年纪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心里盘算的事情连我都猜不透,我就是想找一个与他不同的孩子,带着他顽皮几回。这话,我也就是与你说罢了。”比比电子书 “这倒也不是什么难题,等吴家哥儿伤处好了,再寻个由头宣进宫来见一见就是了。” 宋贵妃不以为意的说,可皇后却蹙眉摇了摇头,道:“已经选了陈家哥儿,怎么好再选,显得好像陈家哥儿是个替补。再说,皇上传了话来,说我选定的人好,我想着若此番选的是吴家哥儿,他大约不会这样满意。陈家哥儿毕竟是平王府和陈家两条血脉,他的心思,你我还能不知?” 宋贵妃鄙夷的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了。 郑令意是第二日才知道盛哥儿和珏哥儿中选的消息,一个伴着大皇子,一个伴着二皇子,往后几年,怕是在宫里的日子要比在家多了。 沈沁并不很高兴,看着酱生闲不住的吊着胳膊陪青阳和云团玩老鹰捉小鸡时,她忽然就抽泣了一声,郑令意看向她时,她的眼眶里又是干干的,并没有眼泪。 点哥儿也还住在这里,他伤在腰上,可不能像酱生这样逞强,只好被人连着褥子一并抬到躺椅上,搬到廊下透透气。 “还好如今天气凉快,不然伤口化脓好不利索,更是苦。”沈沁刻意不提盛哥儿要入宫的事。 郑令意也顺着说:“是啊。” 沈沁又道:“你那个挨千刀的小叔子可处置了吗?”她说话这样的不客气,把不痛快都搁在不相干的话里了。 郑令意看了点哥儿一眼,他正目不转睛的看着酱生同两个妹妹玩耍,此时的他不用上学堂,不用听长辈的谆谆教诲,反倒是难得的一刻惬意。 “我没问,夫君在管,再加上二嫂也出了不少力气,她这些年搜罗了不少证据,虽然分量不足,但累计在一块,再加上这次的事情,敲定吴聪的罪应当是不成问题了。这几日她把儿子放在我这里,就是要好好腾出功夫来收拾府里余下的爪牙。” 几个孩子笑得无忧无虑,酱生好像个太阳,有他在的地方,阴霾全无。 沈沁静静的看了一会,道:“晚上回我娘院里用晚膳,差不多时辰了,我得带着青阳先走了。” 青阳依依不舍的跟大家告别,云团儿还在跟哥哥姐姐一起玩耍的快乐中没缓过来,青阳走后好一会还噘着嘴不高兴。 酱生忽然捂着胳膊‘哎呦’叫唤了一声,大家都让他给吓着了,他又连忙挤眉弄眼的示意自己无事。 只有云团儿给他骗了过去,嘟着嘴给他呼呼的吹气,一脸心疼的样子,马上就不记得方才的郁闷了。 平王妃与沈沁这个女儿最亲近,自然是爱屋及乌,也喜爱外孙和外孙女。 满桌子都是女儿和外孙女喜欢的菜色,外孙女吃得津津有味,女儿却如小鸡啄米一般,没什么胃口。 平王妃自然知道她是为了儿子入宫的事情不快,此事已成定局,劝也无用。 门外传来下人通报的声音,很快就有脚步声传来,这样不客气的,定然是自家人。 沈规快步走来,看着桌上菜色齐全,道:“赶得及,就在母妃您这里用了晚膳吧。”说着又揉了揉青阳的小揪,都是自家人,沈规也不客套。 平王妃一边欢喜儿子来陪自己用膳,一边心疼他这么些年了,还是在自己院里过得不自在,上半脸皱着,下半脸笑着,好生别扭。 用过膳后,不打搅母女两人说些私房的体己话,沈规又逗了会外甥女,就回自己院里去了。 他没去谁的屋里,而是去了自己的书房,刚开了锁推了门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听到一声轻轻的响动,沈规心想着该不会是耗子吧? 往内边走了进步,又听见摩挲声,沈规皱眉循声走去,竟见到元哥儿蹲在一个花架后面,脑袋埋在胳膊弯里,不敢抬头看他。 “你怎么进来的?”沈规瞧了一圈,看见西墙上的一个小窗,恰能容个孩子进来,“进来做什么?平日也不觉得你如何顽皮,怎么做起这翻墙钻窗的行径了?” 元哥儿不敢说话,沈规不喜他这样唯唯诺诺,揪着他的衣裳将他提起来,道:“爹在问你话,你说便是,怕什么?难道做了什么错事?” 元哥儿觑他一眼,声若蚊呐的说:“我,我想找爹的那一盒子陀螺。” 沈规伸手从高架上拿了一个盒子下来,里头是各种材质和纹路的陀螺,有赏玩的也有玩乐的。 “你怎知道我有这个。”沈规不记得自己提过。 元哥儿抱着盒子如获至宝,但见沈规面色还是不愉,又低声道:“听妹妹说的。” 沈规想了想,自己在朱姨娘房里的确对女儿提过陀螺这件事,不过她兴致不高,沈规这盒陀螺里又有几个是从前平王亲手给他做的,有些不舍,便没拿出来。 “以后想要什么只管问爹爹,不问自取便是偷,更何况这是爹爹的书房。”沈规见元哥儿的脸色白了白,又道:“这陀螺是祖父给我的,你要好好爱惜才是。” 元哥儿看向沈规,抿着嘴笑了一下,重重的点了点头。 第三百六十七章 暗匣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沈规一个人在书房里静静的坐了一会,他的书房从来是不许人伺候的,反正也只有一些积灰,所以连打扫一类的事情都是由他自己闲时来做的。 元哥儿今日进了来,虽说是小孩心性起,但沈规心里还是留了个小疙瘩。 他伸手往书案下摸索,勾到一个圆环一扯,书案右侧‘嗒’一声吐出一个没把手的窄长抽屉来,厚厚的一沓信笺躺在里面,纸张笔迹无甚稀奇,最要命的是上头庞大的钱数和沈白焰的私戳。 沈规盯着这能买下一个县的钱财叹了口气,他不是嗜钱如命之人,南边的这些产业也只是他替沈白焰办了些事之后,他主动递过来的。 数年之前,沈白焰与沈泽原没有这样对立,沈规也算是两头不得罪,等他们势如水火,沈规表面上是站在沈泽这边,实际上却也不想与沈白焰为敌。 沈泽手下的探子前几日失了沈霜北的踪迹,沈规没了线索,自然做不得事。 沈规在南边又添了一座地段极好的府邸,他出身富贵,怎么会图这些,只是当是宽沈白焰的心,以沈白焰对女儿的疼惜程度,沈霜北身边定然是高手如云,这件差事能不能办得下来都得掂量掂量,沈规算是偷懒,也算是躲祸吧。 这些年,沈白焰也不曾要他为自己做些什么,只是这些原本给了他的产业,还是一年年的结了银子过来,如此钱数自然不可能在京中他的名下流动,还是在南边的钱庄里放着生钱。 沈规拿了一些出来,记在了郑双双名下。 郑双双如今在南边生活着,他很少去寻她的消息,只知道她过得很清简,并没有动用沈规给她的产业。这既然是她的选择,沈规也不强求。 抽屉归置原位,没入书案,看不出一点痕迹。 沈规给书房落了锁,想起有几日不曾见过艾草了,就往她房里走去。 艾草是个很怜孩子的娘亲,二姐儿这样大了,她还是一直带在身边养着,不像朱姨娘,她的三姐儿一见沈规来了,说不上几句话就要离去,总怕扰了他们相处。 沈规也说不上哪样好,哪样不好。 虽然朱姨娘更加知情识趣,说话也与他投机,可他有时候,也会想起艾姨娘母女俩的朴拙。 二姐儿是个很乖巧的女孩,沈规身上有不少针线活计都是她跟艾姨娘动手做的,他也怜惜这对母女,拨了好些私产在她们名下。 艾姨娘唯唯诺诺的不敢收,沈规便道:“你不给女儿攒嫁妆了?”她就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前些日子吴罚盘下一处很雅的小院子,记在云团儿名下,毗邻的另一处宅院也很不错,沈规依样画葫芦,也买了来,只是还没决定给哪个女儿。 此时见二姐儿蹲下身,正在往他脚上套一双新靴,沈规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很好,很妥帖舒服。” 二姐儿弯起眼睛笑了,道:“爹爹每日忙碌,有双合脚的靴子,走路也轻便。” “多少年的靴子都是你姨娘做的,自然没有不舒服的。”沈规说着,也很柔情的看了艾姨娘一眼。 艾姨娘羞涩的低下了头,说了些自谦自贬的话,沈规便不叫她说下去了,掏了那宅院的契书给她。 “爷。”艾姨娘知道他又要给东西,睇了二姐儿一眼,道:“妾只怕宠坏了这丫头。” 沈规摇了摇头,道:“我的女儿,便是娇宠一些也无妨。大姐儿出嫁,夫人那边定然贴补的多,二姐儿只有中公那一份,嫁妆都是要积年攒起的,我也只是见到好的才买。” “那三姐儿那?”艾姨娘有些不好意思的问。 “自然也少不了她的,”沈规看着二姐儿笑道:“不过这小宅子,只有二姐儿有。” 二姐儿虽是个安分孩子,但对于偏爱疼惜总是高兴的,满眼都是对爹爹的敬爱之情。 也不知道艾姨娘房里是哪里漏了风,她这屋里的消息总是瞒不住别人,不过第二日,二姐儿得了新小院的消息,三姐儿就知道了。 “爹爹还是不疼我。”三姐儿在沈规面前和在朱姨娘跟前可谓是两副面孔。 “胡说什么?上个月的脂粉铺子还热乎着,你这就埋怨上你爹了?” 朱姨娘不喜欢三姐儿说沈规的不好,平心而论,沈规并没有厚此薄彼之举,可三姐儿非要拿着尺子丈量,这就是她的不是了。 三姐儿轻轻的哼了一声,道:“姨娘喜爱爹爹,总帮着爹爹说话。” “什么喜爱不喜爱的,把这些话挂在嘴边上,竟也不知道害臊!”8090中文 喜爱这两个字仿佛带着点热度,烫得朱姨娘耳尖都红了。 三姐儿嚷嚷着,“姨娘害羞了。”嬉笑着跑了出去,可朱姨娘自己心里知道,她并不是害羞,而是不安。 沈规从不与她讲公事,可朱姨娘身为一个心细如尘的女子,总能从难以描述的细微波动中,体会他的情绪,揣摩他的心思。 她知道这个男人有些本事手段,却又不是十分的有野心,做臣子是最好不过,可有一点不好,他太自由了。肉身的自由这没什么,可心的自由,太难掌握了。 朱姨娘看着房里的一盆水仙花愣神,娇生惯养的东西,只开了几日就东倒西歪了,她唤了婢子进来,道:“爷今日是在家里歇着表情。你去拿些点心,我同三姐儿去看看爷。” “爷在书房里,姨娘去了也留不久,不如晚膳时奴再去请爷。”婢子自作聪明的说,被朱姨娘扫了一眼,连忙道:“小厨房今日有八宝粥,奴婢马上去拿。” 八宝粥熬了一个早上,豆香米香枣子香交杂着,甜糯无比,朱姨娘让三姐儿端着,往沈规的书房走去。 路过元哥儿的书房时,母女俩进去给他也送了一份,严氏并不是个小气的人,元哥儿养在她身边,但也知道朱姨娘才是他的生母。 元哥儿待朱姨娘只有客气的,待三姐儿也比二姐儿亲近些,但亲近也亲近不过从小跟他养在一块的大姐儿。正因如此,严氏也放心让他们来往。 “呀,这陀螺你得了?!爹爹还是更疼咱们的。”三姐儿拿过那个匣子,打开来拿起一个赏玩用的玉陀螺。 她左看右看,不知怎的把陀螺摔在了地上,‘当啷’一声响,元哥儿撇下汤勺就去捡起玉陀螺,不悦的道:“小心些,是爷爷给爹爹的。” 三姐儿哼了一声,道:“要不是我不玩这个,爹爹早就拿来给我了。” “本就是男孩子的玩意,你在这同弟弟吃什么干醋?”朱姨娘见这兄妹闹起了别扭,就道:“行了,咱们看你爹爹去吧。” 她又对元哥儿柔声的嘱咐了几句,元哥儿身边伺候着的人,大多是严氏院里出来的老人,哪有半点不周到的,朱姨娘也不好说的太多,说多了,冷不防就有一双眼睛看过来。 元哥儿点点头,客套的笑了笑。 沈规正在书房里看属下递上来的陈情文书,见朱姨娘带着女儿来了,手里还端着吃食,便用胳膊肘挪了挪手边的一沓文书,给吃食挪出个位置来。 折子落了好几本下来,有一本半边在书案上,半边在地上,中间的纸张被扯平摊了开来,字迹一览无余。 朱姨娘目不斜视,三姐儿走了过去,帮着沈规拾起来收好,甜甜的说:“爹爹吃点东西吧。” 沈规一笑,端起八宝粥就吃了起来,朱姨娘规规矩矩的坐在离书案不远处的一张团凳上,三姐儿就站在沈规身边,玩一玩笔架上悬着的各支湖笔,又摸一摸镇纸。 沈规吃着粥,神色自若。 “喜欢?”见三姐儿捉着一支狼毫小头的湖笔翻来覆去的看,沈规故意捉弄道:“你字又不好。” 三姐儿撒娇道:“爹爹,笔不好字才不好啊。” “拿去吧。”沈规搁下碗,三姐儿得了好,殷勤道:“我给爹爹再盛一些。” 沈规并不是很有胃口,还没等她拒绝,三姐儿已经掀开盅盖勺起粥来了。 朱姨娘站了起来,绕到沈规身前阻止道:“别盛了,你爹爹正餐吃的多,用不了这么些粥,哪里像你,整日的吃零嘴点心。” 三姐儿嘴上又要跟朱姨娘闹起来,手上也不知是怎么弄的,一下打翻了碗盏和瓷盅。 “这丫头!怎么冒冒失失的!”三姐儿听朱姨娘这样道,她又一贯是个毛手毛脚的,以为是自己失手,第一反应不是收拾,而是跟父母撒娇。 粥水滴滴答答的从书案上往下淌,流过的地方正是那个暗匣所在。 沈规背脊一紧,又很快松懈下来,依旧靠在椅背上,看着朱姨娘用帕子抹粥水,又自然地同三姐儿玩笑道:“糟财精。” 三姐儿又不依起来,撒娇个不停。 朱姨娘让人把碗盏和污了的地毯拿出去,对三姐儿道:“你啊,就不该把你这丫头带来歪缠你爹。” 三姐儿吐了吐舌,捏着那支湖笔对着沈规摇了摇,笑着同朱姨娘出去了。 第三百六十八章 比箭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后宫中,皇子皇女接连落地,冬日里祭祀节日众多,济济一堂,好不热闹。 沈沁好些日子没见盛哥儿了,今日进宫宴饮,眼睛只去寻孩子,若不是严氏扯她一把,她险些乱了规矩。 远远地瞧见盛哥儿望过来,沈沁差点没忍住泪,歌舞声起,觥筹交错,那么多双眼睛,她只敢含蓄的笑了笑,对着孩子点点头。 严氏见母子俩都沉得住气,不由得松了口气,见到郑令意遥遥向自己举杯,也拿起酒盏浅酌一口,以示回应。 元哥儿悄悄对她道:“娘,我去找吴家哥哥玩,行吗?” “他也要乖乖的坐在席上,你去了不过是换个地方坐。”严氏觉得没有必要,但元哥儿抱了她的胳膊撒娇,严氏也怜他小孩心性,便道:“乖巧些,此处到底是宫中,不比家里。” 元哥儿点点头,从柱子后边一路绕到郑令意这张案上,郑令意给他挪了位置,他同酱生两人坐在小矮几上,嘻嘻笑笑的低声说起话来。 这些年来,郑令意进宫的次数也不少,只是很少带上酱生,除了几个熟识人家见过这孩子外,其余人对只知吴大人家有嫡子嫡女,但是何模样却不清楚。 今日见到了这个小小男子汉,少不得要问上几句。 酱生自己开口就答了,也不像旁人似的,要娘亲代为介绍,或者是说一句,看娘一句,像是怕自己说错了的样子。 今日其实就是个孩子宴,歌舞过了三巡,孩子们略有些坐不住的时候,皇后就安排了他们去外头花园里玩,准备了些投壶射箭的游戏,还有小太监支了摊子,给孩子们演傀儡戏。 酱生领着元哥儿就出去了,盛哥儿、珏哥儿跟着大皇子、二皇子也出去了。 太监手上的傀儡戏压根没有街面上的好玩,元哥儿看得津津有味,却吸引不了酱生,这傀儡戏他小时候被舅舅和爹带着看过多次,宫里这出可比不过外头的有意思。 酱生耐着性子看了一会,眼前忽落下一只蝴蝶,蓝翅黄斑,美得既鲜活又突兀。 酱生大冬天里还有蝴蝶供孩子们玩乐,也只有宫里费这钱财心力了。 不管是蝴蝶是用炭火养了多久的,如今一放出来也是冻僵了,翅膀也扇不快,让孩子们一抓一个准。 酱生面对这只忽然出现的蝴蝶,只轻轻伸了手,想让它降落在掌心,可不过瞬间,这只像个梦幻泡沫一样的蝴蝶就被一个他不认识的女孩一把攥住。 酱生没见过谁是这样抓蝴蝶的,下意识道:“轻点啊!”那女孩生了一双吊梢眉,眼睛倒是大,只是有点下三白,瞪人的时候显得格外乖戾,她白了酱生一眼,道:“毛毛虫!要你管!” 酱生不明白自己她为什么要说自己是毛毛虫,只见她挑了挑眉,又洋洋得意的扯掉了蝴蝶的翅膀,捏着两片薄薄的蓝翼向酱生晃了晃,她大概以为酱生想要这蝴蝶,所以故意炫耀。 酱生有些明白那毛毛虫的意思了,摸了摸自己的两道浓眉,又揉了揉后脖子,觉得这个女孩真是野蛮。 “这是五公主,离她远些吧。”盛哥儿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对酱生道。 酱生一听他的声音就笑了起来,什么五公主六公主的,与他何干?只扑上去一个熊抱将盛哥儿撞得往后退了两三步才站定。 盛哥儿也笑了起来,又笑容还未完全展开,就见五公主又冲酱生走了过来,盛哥儿笑容一僵,见五公主在酱生肩头推搡了一把,不客气的道:“你会射箭?” 她这一下也不重,酱生站在原地没动,只是身子晃了晃,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靴子,上面是绿浓姑姑给他绣的一把蛇皮小弓,就是他素日里最爱的那一把。 “礼乐射御书术,这里有谁不会吗?”酱生不知道五公主想干什么,下意识谨慎的说。 对于酱生不知好歹的反问,五公主似乎更有兴致了,她勾起了嘴角,道:“那你帮我玩几局,赢了金玉贝母花冠来。” 酱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香案上摆着的花冠的确是构思精巧,制作繁复,圈圈层层都是用五彩的珠宝雕的小拇指甲盖大小的小花骨朵儿,但到底是给孩子们彩头,也并没有到价值连城的地步。 “赢了也是拿回家给我妹妹,为何要替你赢?”酱生也看上了这个花冠,想给云团儿。 不知是谁在酱生身后‘啧啧’了两声,真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 盛哥儿却听出来了,正是四皇子。 四皇子与五公主是一对龙凤胎,生母是于妃,做了好些年的嫔,也不怎么受宠,运气倒是好,那一年生下这一双龙凤胎,真是连皇后都赶不上她的风光。 “你别不知好歹,要你替本公主射箭,你还不肯了?”五公主两条吊梢眉拧在一处,眉毛显得更加挑了。 “哪有强逼人的道理?”一个神色沉静的俊秀少年开口道,他有一双和皇后一模一样的样子,自是大皇子无疑。 大皇子开了口,盛哥儿便安心了。只是四皇子的笑声贴在大皇子的话后边,总是让盛哥儿感到不痛快。 “既这样,大皇兄就替五妹,和这个,这个谁来玩几局吧。” “你曾说过有一好友善于射箭,可是他吗?”大皇子看了酱生一眼,偏首对盛哥儿道。258 盛哥儿好生后悔,却也只能点了点头。 二皇子和盛哥儿、珏哥儿几个都不善于射箭,难得有个对手,大皇子也很少见的来了兴致,对酱生道:“那就请吧。只做游戏罢了。” 幸好对上的是大皇子,这几个皇子中他是最不骄不躁的一人了,但再怎么说,皇子也是皇子,盛哥儿拼命的朝酱生眨眼,酱生只来得及瞥他一眼,就被内监给引走了。 盛哥儿心里着急,肩头忽然被人一搭,吓了一跳。 扭脸看见是四皇子,不怀好意的对自己一笑,道:“跟屁虫,马屁精!” 盛哥儿早就不会因为他这些粗陋的伎俩生气了,虽然有过一段时间的迷茫,但他现在已经摆正了自己的心态,与大皇子之间关系也并不是一味的逢迎和讨好。 故此,盛哥儿只是对着四皇子拱了拱手,就朝射箭处走去。 因为不过是供孩子们玩乐的场地,所以箭靶只在十丈之远,谦让过后,大皇子先射三箭,三箭皆中靶,两箭中红心,一箭擦边。 大皇子微微皱起眉头,并不十分满意,但也不觉得自己会输。 满耳皆是给大皇子的喝彩声中,‘嗖嗖嗖’酱生一脸轻松的拉开弓,几箭连发,几乎没有犹豫和停顿。 他一射完,喝彩声就变得七零八落,有些慢半拍的没收住声,尴尬的飘在半空中。 三箭全正中靶心,不偏不倚,前两箭被劈成了两半。 “好厉害。”二皇子和珏哥儿异口同声说,盛哥儿强忍住想要捂脸的冲动。 四皇子又阴阳怪气的说了几句,大皇子好像没听见似的,只是沉默的盯着酱生看了一会,道:“你手真稳,怎么做到的。” 酱生转了转腕子,轻描淡写的道:“别想那么多就行。” 他射箭时,最是轻松,人仿佛如箭飞出。 大皇子垂眸想了一会,摇摇头,道:“一时半会儿参不透你这话。” “就是,射箭时想着中,但别想着赢。”酱生摸了摸下巴,又道。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仿佛参禅论道一般,把周围各色目光都晾在了一边。 大皇子又想了一会,肩膀忽然松了一下,继而抬起手臂,‘嗖’的射出一箭。 这一箭看似漫不经心,却稳中红心。 大皇子的嘴角牵了起来,极难得的笑了笑,看得盛哥儿也觉稀罕。 大皇子伸出手一招,小内监就把花冠拿了过来,他的手掌又如游鱼般动了动,花冠就奉到了酱生面前。 酱生不客气的揪起锦帕一提,将花冠包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抱在怀中,拱手作揖道:“多谢大皇子。” 大皇子略略点头,道:“该是我来谢你才对。” 酱生下意识觉得不好接这话,瞧了盛哥儿一眼,盛哥儿对他一笑,总算是放了心。 这一幕,尽被不远处高亭上的三位男子尽收眼底。 沈泽笑了起来,转身拍了拍吴罚的肩头,道:“你儿子可比你有意思多了,要赏。” “拙荆平日里宠爱过甚,没怎么教导,在皇子们跟前失礼了。”吴罚口吻诚惶诚恐的道。 沈泽的心情似乎是真不错,留下沈规和吴罚站在原地捏一把汗。 “今日,我倒是庆幸自己的儿子是个平庸的了。”沈规也拍了拍吴罚的臂膀,道:“不过我瞧着,皇上也没往心里去,毕竟只是孩子。” 说是孩子游戏,可等沈泽的赏赐当着大家的面拿到酱生跟前时,这事儿也就传开了。 回到家中,郑令意满腹不解的问吴罚,“皇上是怎么想的,自己的儿子输了,他还想让大家都知道不成?难道是宣扬天家大度?” “大皇子小小年纪就已经如此稳重老成,朝中不少重臣都对他赞赏有加。他又是中宫所出的嫡长子,背靠赵家,眼下看来,储君之位非他莫属,可皇上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 吴罚没有再说下去,郑令意也不再问了。 第三百六十九章 长个子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今日是艾姨娘的生辰,昨个二姐儿带着她自己做的小糕点来寻沈规,含蓄的提醒了他。 沈规答应了今日去艾姨娘房里用膳,又给二姐儿随手拿了五十两银子,让她置办一桌好席面。 给姨娘过生辰自然奢华不到哪里去,可席面上还坐着姐儿和沈规,又给了银子,厨房肯定也要尽心尽力。 有艾姨娘喜欢的小银鱼儿羹,二姐儿喜欢的樱桃肉,还按着沈规的口味置了几道炙野鸡、酿圆肘之类的肉菜,闷上蒜瓣炖的酥烂,配酒最好。 艾姨娘和二姐儿也陪着沈规喝了一些,娘俩都是一喝酒就红脸的人,也有些醉了,看着沈规笑眯眯的,说些傻里傻气的笑话。 艾姨娘拿着他给的步摇在二姐儿发髻上比划来比划去,二姐儿又给她簪上,沈规是很难醉的,看着她们这样醉呼呼的样子也觉得很有意思,让婢子扶着二姐儿去休息,自己就留在了艾姨娘这里。 房里熄了灯,两人安安静静的睡去,也算是相伴多年的老人了,没有那么多的花头。 其他两房人知道沈规今日必然歇在艾姨娘这里,自然也不会等他。 夜深静谧,守夜的婢子也打起了瞌睡,院里是有人巡夜的,每隔一个时辰便巡上一次,夜夜如此,只要是有心之人自然能避开。 书房门口滑进一个黑影,过了不到一刻钟的时辰,这个黑影又滑了出来,真像是一片影子,无声无息的,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些时日以来,沈规的早膳一向是去正屋用的,与严氏和大姐儿、元哥儿一道用早膳,近来已成规律,因为有父亲相伴的缘故,元哥儿吃饭都比从前香一些。 严氏待他倒也殷勤许多,沈规不明白是为什么,也懒得细究。 用完膳,沈规随手接过一方帕子擦擦嘴,递回去时发觉是严氏的帕子,两人都有些尴尬,沈规先反应过来,对元哥儿道:“我去吴家,你去不去寻吴家小子玩?” “去!”元哥儿连忙搁下筷勺,道。 “把汤饭吃完,我在书房等你就是。”沈规说话,对元哥儿来说最是有用。 沈规往书房走去,要拿一份旧案卷,是托吴罚从大理寺的案卷库里调出来的,今日要还回去。书房一切如旧,没有半分异样,沈规就靠在书案前,拿了案卷又看了一遍。 元哥儿吃完饭,马上就来书房找他了,沈规将案卷放进窄长的竹筒里护好,带着元哥儿去了吴家。 沈规和吴罚在前院厅里说话,元哥儿进了后宅找酱生,酱生正在解襻膊,边上架上摆着他的剑,显然是刚练完功了。 “酱生哥,你真是厉害。”元哥儿由衷的说。 沈规含蓄的说过他不是练武的苗子,只是带着他学了几套拳法强身健体,也不要求他真正的习武。 酱生笑了笑,长臂一展,搭着元哥儿的肩膀说:“走,跟我用早膳去。” “我用过才来的。”元哥儿只到酱生肩头,虽说两人差着岁数,可酱生的身量也比盛哥儿高出不少,元哥儿颇为艳羡的仰头看着酱生。 “那就只能看着我吃了。”酱生笑道。 吴家的早膳跟自家真是不一样,酱生吃粥水不管饱,总要几个扎扎实实的饼子才可。 元哥儿看着一桌子密密的小菜和或炙或卤的肉,不过是用来裹饼子的配菜,花样真是多的厉害。更厉害的是,酱生居然能吃完。 元哥儿都看得呆了,酱生用饼子一角擦了擦最后一口卤汁儿,塞进嘴里嚼着,元哥儿认认真真的说:“酱生哥,因为你这么能吃,所以才长这么高个的吗?” 酱生被他这一本正经的发问给噎了一噎,不愿承认自己是个饭桶,但好像又无法辩驳,便道:“大约是吧。” 元哥儿像个松鼠般鼓了鼓腮帮子,暗自下定决定也要多吃一点。 晚上回家用膳的时候,元哥儿就把自己给吃撑了,硬说自己没事,半夜却因积食而闹起了肚子。 严氏照顾了一夜,等元哥儿到了早上好些了,她才回去睡的。 沈规也来看他,总觉得他这场病来的蹊跷,问了他许久,元哥儿才支支吾吾的说,是因为想学着酱生快些长个子,所以吃撑了自己。 沈规笑了他一通,又说了一通男子汉的志气不在个头上的道理,元哥儿虽明白,但心里还是想长个。 “那让夫人给你多熬些骨头汤喝吧。”沈规摸了摸元哥儿的头发,有些哭笑不得。 “有用吗?”元哥儿的眼睛里都是期盼,沈规点了点头,道:“多少有些用处吧。” 朱姨娘也来看元哥儿,她是听说严氏回去了,这才来的,并没想到沈规也在这,两人在门口遇上了,一个正出去,一个要进来。 “爷。”朱姨娘低着脑袋福了一福,沈规觉得她好像是迟疑了一瞬才抬起头,对自己笑着。摘书吧 “嗯,进去瞧瞧孩子吧。”沈规在她肩头捏了一把,出门办事去了。 朱姨娘站在原地,看着沈规离去的背影,手不自觉抚上他捏过的地方,眼眸中有留恋也有阴霾一闪而过,转身往屋内走去。 酱生知道元哥儿学自己吃坏了肚子,很有些尴尬和不安,同郑令意一道拿了小厨房自制的玫瑰山楂丹去看元哥儿。 严氏知道他们的来意,自然是要陪着去元哥儿房里的,朱姨娘还没出来,正正好撞上了,连忙行过礼避到一旁。 郑令意猜测她是元哥儿的生母,倒觉得元哥儿同她并不很像,‘也许是性子上像了?’郑令意随意猜测着,对元哥儿笑了起来。 元哥儿很不好意思,但酱生来看他,他还是很高兴的,那山楂丸子又好吃,他细细的抿完了一个还想吃,被两位夫人一起阻止了。 “再吃下去,只怕你要饿的打鼓了。”郑令意笑道。 想起朱姨娘还在边上,再怎么说,她也是元哥儿的生母,严氏想了想,道:“我记得你会做一道细磨的乳糜羹,哥儿如今这样,吃这个倒是可行的。” “是,是,妾马上去做。”朱姨娘很谦卑的说。 郑令意看着她手绷着的姿势很熟悉,等她出去后才道:“这位姨娘可是宫里的出身?” “你倒是好眼力。”严氏颔首道:“原是宫里的宫人,被婆母要了来,规矩倒是好的。” 郑令意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倒也没细想太多,探望过元哥儿后,便带着酱生回了家。 吴罚今日回家倒早,此时天色还亮,他已在屋里坐着了,沐浴洗了发,正散着晾干,膝上坐着云团儿,揪着他的头发编小辫。 吴罚抬眸一个眼神,郑令意便知道他有话要说,让酱生带了云团儿去外间玩,自己拿了块干帕子拢着吴罚的长发,道:“怎么了?” 这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吴罚开了口,道:“今日,皇上让我去封雪城巡查边境互市一事。” 郑令意停下了手上动作,不解道:“这差事,怎么听怎么像沈侯的差事。” 吴罚就是在奇怪这一点,边境自开了互市一来,每年钱数庞大,但刨去沈白焰的生意和封雪城收缴的税款后,这钱数就缩水不少。 沈泽总是不甘心的,吴罚知道他的心思,但平日里这事儿多是沈规管着,也不知为什么让吴罚冷不丁的接了手。 “是要你们相互钳制吧。”郑令意拿着一把宽齿的梳子替吴罚梳开湿发,道:“那这事儿是定了?你什么时候去?” “开了春就要上路了。”吴罚说完,就感觉到郑令意手上动作一顿。 他转身去看她,见到她满目不舍,心里也酸溜溜的,这一去,即便一路上快马加鞭,可小半年是免不了的。 两人相顾无言,又胜过千言万语。 孩子们虽不知道这事儿,但他们总是很敏感的,发觉郑令意在给吴罚陆陆续续的收拾行装时,酱生就问了,“爹这回要去哪?收拾这些干嘛,过几日不就回来了?” 他以为还是去临近的地方,拿起几个装着药的瓷瓶子很是不解。 郑令意也不好瞒他,照实说了,酱生眼睛瞬间一亮,在原地蹦跶起来,道:“我也去!” 他没说话之前,郑令意就知道他会有这个反应,道:“你爹爹又不是去游山玩水,是去办事,你去添什么乱子?” “我哪会给爹爹添麻烦?我最是乖巧不过了。”酱生脸不红心不跳的说。 郑令意戳了戳他的腮帮子,道:“好厚的面皮,我都戳不透。” 酱生又笑嘻嘻的凑到郑令意身边,道:“娘,你就让我跟着爹爹去见识见识呗。” 郑令意拿这儿子没办法,他虽听话,可也很有自己主意,要他打消这个念头着实不是容易的,便道:“你去找你爹说吧!”这就是把事儿推给吴罚了,酱生也不气馁,找爹说就找爹说,等吴罚晚间回来的时候,他就窜到吴罚身边去说了。 吴罚看了他一眼,又打量了一下郑令意的脸色,酱生连忙堵着他,道:“您看娘干嘛,娘说让我问您的!” 见状,吴罚便知道郑令意是没同意的,他将云团儿从肩头挪下来,搁到腿上坐下,道:“我是去办差的,可没有功夫陪你玩。” “我又不是三岁的奶娃娃了。”酱生给了云团儿一根冬瓜糖,郁闷的说。 “我也不是!”云团儿不明所以,却急忙跟着说。 大家都笑了起来,郑令意看了酱生一眼,又对上吴罚询问的目光,便道:“若是一路上都太平,倒也不是不…… 酱生笑开了花,又看着吴罚,直到吴罚点了头,才高兴的喊出声来。 第三百七十章 垂垂老矣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这几日,云团儿总是板着个脸,偶尔被什么事情逗笑了一瞬,反应过来又赶紧憋住,照样嘟了个小脸,生怕大家不知道她在生气。她知道哥哥和爹爹要出门,却不带上她和娘亲,已经好几天不理会他们了。 酱生许诺会给她带许许多多的好东西,云团儿瞧他一眼,还是不说话。 直到了父子俩要出门的日子,云团儿才大哭起来,酱生和吴罚哄了一个上午,她才抽抽搭搭的止住哭,趴在郑令意肩头打哭嗝。 吴罚心疼的要命,又不能太儿女情长,否则云团儿更是要哭。 “我尽快了结,尽快回来。”他摸了摸云团儿的脑袋,对郑令意道。 郑令意知道他其实也放心不下,更是忍住心中的许多不舍,道:“好,一切当心,一切保重。”她有些想哭,赶紧垂下了眸子,眼泪悬在眼眶边上,欲坠不坠。 酱生从马背上又跳了下来,他见娘亲和妹妹这样不舍,又有些不想走了,站在原地踌躇。 “出去见见世面也好,只别给你爹爹添麻烦就是了。”郑令意哪能不知道儿子的心思,临了了还绊住他做什么,便推了他一把。 酱生又抱着云团儿哄了一会,这才重新上马,挥了挥手。 就算不扬鞭催马,没一会功夫,父子俩的身影也就都瞧不见了。 “娘。”云团儿噘着嘴搂住郑令意的脖子,气馁道:“要好久好久啊。” 郑令意伸出食指和拇指,比了两寸,道:“等云团儿长高这么多的时候,哥哥和爹爹就回来了。” “真的?”云团儿有了盼头,脸上重新有了神采。 郑令意点点头,心中偷笑,云团儿长个子可不比酱生那时候快,她若能长上个两寸,只怕都够吴罚来上两个来回了。 “午后你姨母带着萱姐儿来同你玩耍,娘先给你换身衣裳去。” 郑令意说着,抱着云团儿走进了府门,府门在她们身后缓缓合上,临近树梢传来麻雀啁啾之声,最是春日好时光。 郑嫦嫦是要早说了要来的,蔡绰然却是带着蔡穗穗忽然而至。 “上姐姐这躲人来了。”蔡绰然无奈道。 本来蔡穗穗来国公府看她,姐俩说得好好的,巧玉采买回来的路上见到刘氏的马车往国公府来了,赶紧抄了条小径回去禀报。 蔡绰然知道刘氏登门要做什么,赶紧带着蔡穗穗出门躲她。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蔡绰然自己也嘲笑自己,又道:“能拖一日是一日吧。我实在不愿插手蔡宛然的那些事情,好生丢脸。” 蔡绰然看着自己的裕哥儿被表姐妹俩堵着,一人一边给他扎起了小辫子,满脸都是无奈却听之任之的小老头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 蔡宛然已经嫁了人,相公性子唯唯诺诺,对她倒是千依百顺,她本就是个只能弹压不能顺从的性子,遇上这么个泥人一样的相公,自然是愈发的猖狂。 可人家家里又不是独子,早有个厉害的妯娌帮着管家多年,蔡宛然像只苍蝇黏粪一般渴望权钱,绕着她妯娌挖坑,恨不得她跌高摔重,好分她手上的权利。 只可惜人家不是没性子的泥人面人,更是个心狠手辣的,来了一招请君入瓮,让她管账,蔡宛然打发了两个管事,又扶了自己的人上马。 她倒是兢兢业业了,年前对账累得人都瘦了,年节时给管事们赏席面,不知怎的她也吃醉了,被人发现同个管事倒在一张桌子上睡着了。 虽然两人都是齐齐整整的,连扣子也没开一颗,但也是一件惊天的大丑事。 蔡宛然被软禁了起来,刘氏去要个说法,被人给啐了出来,周氏也不愿去管这件事,但到底还是管了一回,去人家家里吃了好大的冷脸,好说歹说为了两家人的脸面是不会闹到休妻这地步的,只是以后蔡宛然也别想有什么自在日子过了。 虽然周氏和蔡绰然都认为这件事疑点颇多,可那场面被下人叫破嚷了出来,就是再怎么翻案也翻不了了。 刘氏今日来,十之八九就是要用蔡绰然的脸面,逼蔡宛然的夫家人将她给放出来。 “这事儿太难了。我如何去开这个口?” 蔡绰然因蔡宛然这件事情,还被旁人耻笑了数回,更别提吴柔香和郑燕回了,几乎是回回遇上都阴阳怪气的笑上一番,若不是郑启君不为所动,只怕她们撺掇着要他休了蔡绰然都有可能。 蔡宛然的日子过成这样,日后不知道还有无别的可能。 蔡穗穗一直听着她们说话,还是不怎么爱说话的安静性子。 “我,我去看二姐了。”蔡穗穗轻声说着,看了蔡绰热一眼,好像有些不好意思。 蔡绰热惊讶的看着她,略叹了口气,道:“你真是个心软的,什么时候去瞧的?他家人给你难堪了吗?她怎么样?” “就前几日,难堪倒是没有,只是冷淡了些。二姐她,她也挺惨的,原先以为我是来落井下石的,要赶我走。后来被婢子劝住了,心里又委屈,大哭了一通,说自己是被冤的。” 长辈在这件事情上都只能将脸面称斤卖了,蔡穗穗又能做什么呢?只有临走之前给蔡宛然留了点碎银子,好使唤下人。 “你给她银子?她的嫁妆呢?”蔡绰然问。 蔡穗穗没意识到问题所在,愣愣道:“我不知道,二姐的婢子偷偷向我哭穷。” 蔡绰然与两个姐姐对视了一眼,郑令意啜了口茶,道:“若是刘氏聪明,这件事倒是个突破口,只怕是保住了女儿,这门亲事也不能要了。” 蔡绰然若有所思,打算想妥当了再与刘氏周氏商量一下。 郑令意笑道:“还说妹妹心软呢。你不也一样?” 蔡绰然失笑道:“若是做的太过分了,也不能叫人家欺到头上来不是?”又对蔡穗穗道:“还是你的日子清闲。” 蔡穗穗红着脸点点头,想起昨个夫君在街面上给她带回来的一罐咸腌橄榄,明明是苦咸滋味,此时泛上来的却是浓情甜蜜。 那年朱氏和苏氏上门来委婉提起蔡家姐儿的情景还如昨日,如今蔡穗穗连孩子都有了,这时间说来也过得算快。 她几个姐姐的儿女们嫁的嫁,娶的娶,日子过得如何郑令意不甚清楚,也没刻意打听,反正是有了着落。 蔡绰然躲过了今日的刘氏,却没躲过钱氏。 刚一回家就见钱氏在她院里坐着,面颊肿的老高,青红一片,像是含了两个馒头在腮帮子里。 这模样也不遮挡着,下人怕是全瞧了个遍。 不管钱氏为人如何,她今日这个样坐在这里又是为的什么,见到她被打成这个样子,蔡绰然心里也是不忍。 “走。”蔡绰然伸手拉起她,钱氏的眼泪滑了下来,不解道:“哪去?” “你叫他打成这样,不得向公爹要一个说法?”说话间,蔡绰然已经拉着钱氏走出了厅门。 “这这,弟妹,弟妹!”钱氏拗不过蔡绰然,被她一路拽到了郑国公的书房里。 蔡绰然也不说什么,只在郑国公跟前跪了下来,睇了钱氏一眼,又对郑国公说:“公爹,兄长和嫂嫂的事情原轮不到我来置喙,可嫂嫂一直向我哭诉,今日又叫我瞧见这惨状,我不领着她来寻您,心里也过意不去。” “把那个逆子给我带来!”郑国公让自己手底下的人去找人,把郑容礼给押了过来。 这些年,蔡绰然几乎是看着他变老的,像一棵树皮发皱的树,虽然精神还很不错,可延医用药的次数却是一年比一年频繁。 郑容礼认罪认错乃是家常便饭,郑国公重话没说两句,他已经涕泗横流,哭爹喊娘了,只是言语间还颇为狡诈的埋怨蔡绰然克扣薄待。 若这样的男子是自己的夫君,蔡绰然是一片衣角都不愿让他沾着的。 “账本一笔笔记得清清楚楚,兄长不要空口污人清白。”蔡绰然说完又对郑国公道:“公爹,数年来这样的指摘实在太多,兄长院里的账,还是归他们自己管吧。” 听到蔡绰然在郑国公跟前撂挑子,郑容礼两夫妻皆是大喜,这夫妻俩貌不合心也不合,只有在这件事上是一致的。 “蠢货!蠢货!”郑国公用拐杖抵着郑容礼的脑袋狠狠戳了两下,仰过身去的却是他自己。 “公爹!”蔡绰然也没料到会这样,毕竟郑容礼惹出事情来,实属家常便饭。 让下人挪了郑国公去厢房躺着,又急急的请大夫,这都是蔡绰然的事情,郑容礼和钱氏就只会真真假假的哭上几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人已经去了! 等到郑令意她们姐几个也收到消息,匆匆赶到国公府的时候,郑燕回正在床边给刚刚苏醒的郑国公喂汤药。 床前围着郑容岸和郑容礼,一副大孝子模样,郑启君和蔡绰然被挤在外头,郑燕纤她们几个回来了,更是被挤得没影了,干脆脱身出来与郑令意其他几个庶姐站在一块。 第三百七十一章 弥留之际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可郑国公却含含糊糊的指了郑启君,要他到近旁来说话,郑容岸和郑容礼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反倒是一声声哭起来,把郑国公本就衰弱的声音给盖住了。 但近旁伺候的,又不只是他们两人,“小弟,你过来。”郑燕如听见了郑国公的低语,来不及多想就对朝郑启君招招手,道。 郑启君的眼神与蔡绰然和郑令意碰一碰,往郑国公床榻前头走去,郑容岸和郑容礼也不挪点位置,就这么占着,还是郑燕如退了一步,让郑启君在床边挨上了点地方。 “你姑母。”郑国公说上几个字就开始喘气,郑启君连忙道:“姑母同姑父南下游玩了,我已经让沿途的商铺管事务必截住他们送消息。爹也不必急,说不准等他们回来,你的病就大好了。”郑启君说着,接过郑燕如手里的药碗,给郑国公喂了几汤匙的药。 到底是一母同胞,才会在病衰之时想着见她。 郑国公勉强的喝了几口,竟抓着郑启君的手不肯松开了,郑启君也不知道他对自己是哪来的依恋,又不好将手挣出来,只好顶着两个兄长毒辣的目光,坐在床沿边上劝说郑国公宽心养身。 等郑国公迷迷糊糊的寐着了,郑启君才小心翼翼的将手一点点的抽出来,不等郑容岸和郑容礼赶客,他自己便就先挪了出去,对上郑容尚若有所思的目光,郑启君敷衍的点了点头,先出去了。 姑姐妯娌坐了隔壁满满一屋,郑启君在门口踌躇了半天,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大家都看向他。 “爹怎么样?”郑嫦嫦问。 “睡着了。”郑启君在蔡绰然身边坐下,又对她道:“要不你先回院子里去瞧瞧裕儿?” “没事,跟云团儿在一处,眼下两个都睡着了。绿浓和巧玉守着呢。”蔡绰然道。 郑燕回起身大步走了,是往郑国公屋子里去了,郑燕纤愈发的瘦弱,只是抿着指尖的佛珠,身子如泥塑了一般,不曾有什么动作,郑令意每见她一次,想起她从前张狂的性子,总是平添了许多感慨。 鲁从心今日罕见的露了面,与郑燕纤并肩站着的时候,中间似有一堵厚厚的冰墙,既长女之后,他又添了一子二女,皆不是郑家姐妹所出。 只是无意间听说,好像都是那个容貌与郑令意有一二分相似的妾室所生,郑令意只当野风从耳边过。 郑燕纤的女儿很是低嫁,但不曾听闻有什么曲折的,大抵过得还算平静。鲁从心此时正站在院里,并不与他们这些人待在一块。 郑秧秧方才与郑燕回你一句我一句的互相讥刺着,如今郑燕回走了,她心不在焉的出着神,思量着自己家中的俗务琐事,她到底没娶上陈家二房的姐儿,如今的儿媳妇看上去千伶百俐,实际上却是个鼠目寸光的,少不得还要她提点。 郑国公就算是今夜就去了,同她一个外嫁女又有什么相干的?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再说吧。 想当年她吟诗作对,种花焚香,如今雅趣全无,每日埋首于一堆俗务琐事之中,不知是否也算一种幸事?又或是苦命人的自我开解呢? 若不是递消息的人说得凶险,郑楚楚今日是不会出来的,听说郑国公身子还可,此时便同几人告辞,带着奴仆先行家去了。 郑莹莹倒是没什么可操心的事情,许吉方也陪她待着,虽然这郎君官做的不大,但胜在稳妥。 只是她总盘问郑启君生意上的事情,郑秧秧也很有兴致的插了几句,都是想借东风赚不用费心的银子,但她前几年已经参了几股,也用王家人脉卖了力气,得了好处并不声张,见郑启君并不怎么想搭理郑莹莹,反倒帮着他说了几句解围的话。 郑莹莹的面色就变得不大好看了,觉得大家是瞧不起她夫家势微,对着许吉方阴阳怪气起来。许吉方也不知是惯了,还是天生的好脾气,避开郑莹莹去让人换了茶水,又到院中去与鲁从心站在一块说话了。 倒弄得郑启君尴尬,他本没这个意思,只是觉得郑莹莹这人不似郑秧秧那般识时务,做生意归做生意,若是郑莹莹没几分能耐,反倒扯起本来就没有几两的姐弟情谊来,岂不叫人反感?只好摆出孝顺架子来,说今日不谈这些。 过了会子,郑燕回的婢子来到厅里,道:“夜深了,各位还是先请回去休息的好,家中也不缺人照顾着,若有个什么旁的消息,自传了去。” 大家零零落落的站起身来,本来还打算去郑国公跟前瞧上一眼,算个孝心,只是钱氏出来挡了一遭,说屋里今夜伺候的人有的是,就不再留他们这些‘娇客’,全然装作瞧不见郑启君和蔡绰然。 郑秧秧对郑令意笑道:“既这样,那咱们就走吧。” 她跟郑令意也不顺路,只是说个顺嘴,借个台阶下,郑令意也无二话,扭脸就走了。 郑嫦嫦蹭了吴家的马车回去,云团儿被抱上来的时候迷迷瞪瞪的醒了一会,又躺在郑令意怀里睡去。 “姐姐,他们,不至于对爹做什么吧?”郑嫦嫦有些迟疑的开口问。 说了之后又仔细的听着云团儿瞧了一会,确定孩子是睡着的,才看向郑令意。懒人听书 郑令意垂眸摸了摸云团儿的头发,又看向郑嫦嫦,语气平静的近乎冷酷。 “会做些什么,也不奇怪。看他们是想分家产过畅快日子,还是想在国公府的招牌下再挤些时日了。” 郑嫦嫦垂眸想了想,道:“爹爹自己还算得几分尊重,至于家中子弟么,那几个哥哥还比不得咱们弟弟的瓜果得宫里贵人青眼呢。” 老实人说起讥讽话来,竟也不遑多让。 郑令意笑了起来,对于郑国公的病,她没有半点悲色,若是有,她自己倒觉得奇怪了。 “五哥的前程爹也算是尽了力,也就如今这样了。十三哥,呵,今朝有酒今朝醉。十哥这样的身子,能好好过日子已经是福分了,管不了这些弟兄许多。你瞧瞧,爹在他们眼里,哪还有什么用处?一根挡路碍眼的老木头罢了。如今咱们姑母又不在京中,简直算是天赐良机了。” 郑嫦嫦知道郑令意心里对郑国公是恨的,不然父女俩不会闹到这么些年都见不得几次面的地步。 她对郑国公的情意也不深,但毕竟在书房里伺候过他几年,那几年也得他庇护过得安稳,今日见他面容枯槁,心里多少有几分难受,喃喃道:“三姐姐也在,不至于,不至于让他们几个行事太过荒唐吧。” 郑令意点了点头,道:“这倒也是。” 郑国公的病是拖沓的,可命却有种悬在今夜的感觉。 第二日晨起,郑令意慢悠悠的洗漱过,与云团儿正在用早膳的时候,绿浓急匆匆的走进来,说是郑燕如有急报,让郑令意赶紧着家去。 郑令意一挑眉,当着云团儿的面没闻出来,绿浓却是懂了,轻声道:“国公爷尚好呢。” 这却是怪哉,郑令意今日将云团儿留在家中,云团儿本有些不肯,小五儿拿了根红绳子教她玩翻花绳,将她吸引住了,郑令意这才偷偷走了。 到了国公府见到郑燕如还是昨日衣裳,知道她一夜未眠,郑令意客套的说:“三姐姐辛苦。” “你喊她来做什么?便是爹此时要口述遗嘱,又轮得到她来听什么?难道还要分家产给她不成?” 郑容礼也没换过衣裳,可精神却足,像是一匹饿狼,守着一只受伤的猎物,只等它衰弱到可以一击致命的地步 郑容尚疲倦的说:“够了!” 郑启君睇了他一眼,见他面色青白的像自己铺上的碧渊纸,还是有些不忍心,道:“再喝些参汤吧。” 郑容尚点了点头,端起参汤来饮了一口。 郑容礼鼻子里哼了好响的一声,对郑容尚道:“你可别弄错了,咱们仨才是兄弟!” 郑容尚没有说话,见郑容岸也饱含警告意味的睇了他一眼,索性将参汤一饮而尽,对下人道:“给爹吊精神的参片呢,取来给我含两片。” 郑燕回走了进来,斜了郑令意一眼,她倒是换了衣裳的,道:“爹让大家都过去。” 郑启君和郑令意落在了最后面,郑启君对她耳语道:“姐,我并不想要什么,自己赚的已然很足够了。” 这个郑令意自然清楚,道:“且听听再说,许是你自作多情呢?” 郑启君毫无笑意的勾了勾嘴角,往郑国公屋里迈去。 郑国公此时靠在床铺上,竟是紧紧握着郑燕如的手,见郑启君和郑令意都开了,他张开了嘴,声音倒比昨夜要清晰一些,道:“老三说,自己终身不嫁,我允了。以后这个家的主事就是她。” 郑容岸头一个不甘愿,郑国公闭着眼睛等他说话,又睁开眸子,道:“我主意已定。” 他又看向郑启君,朝他招了招手,郑启君在毒辣的目光中走了过去,听郑国公道:“你是最立得住的,也是我最对不住的,我给你留下点什么也是错,不留也是错。” 他说了一长串话,倒是颇有几分忏悔之意,郑令意却听得乏味。 第三百七十二章 风雨将至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她的冷漠连她自己都有些惊讶,看着郑国公流露出的悔色,她没有半分动容,这迟来的一点悔色不过是为了宽他自己的心,对于郑令意来说,甚至不如夏日白瓷酸梅盏里的一块碎冰来的有用。 郑启君也比郑令意好不了多少,他对郑国公的恨意没那么具象,他更多的是尴尬,不知该怎样应答,只道:“爹你说这些做什么,已经联系上姑父姑母了,想来此刻正在归途上。” 郑国公闭上眼点了点头,露出一丝安心来,郑容礼有些坐立不安,瞥了郑容岸一眼。 县主若是回来了,会向着谁,显而易见。除了县主外,吴罚此刻不在,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大益处。 郑容礼自以为隐蔽的给郑容岸打着眼色,郑令意看在眼里,一抬眸却发现自己的眼神流露也被郑燕回关注着。 “至于你,你…… 郑国公看向郑令意,郑令意看着他这双深陷的眼睛,心里蓦的浮现出蒋姨娘的面庞来,是她很年轻时的模样,柔婉似茉莉,那时候的郑令意,大概还是如今云团儿的年纪。 对于蒋姨娘的记忆,好久没有这么鲜活突兀的浮现出来了,郑令意几乎把自己吓了一跳,以为是蒋姨娘的魂魄来拘郑国公下地狱了。 郑令意的身子绷紧了,又缓缓的松懈下来,看着郑国公,等他说完。 郑国公却又不说了,只盯着郑令意看,透过郑令意在看另一个人。 “爹,吃了药睡一会吧。有什么事儿也等您养足了精神再说。”郑燕回端了药来,不动声色的将郑启君从床榻边上挤开。 郑国公却别扭的扬着脑袋,看着她身后的郑燕如,道:“让老三来。” 郑燕回笑着将药碗递给郑燕如,好像没什么不悦,只是出来前对郑容岸使了个眼色,郑容岸也跟了出去。 姐弟俩走到院里,郑燕回转身皱眉道:“我看老头子的脑筋还是挺清楚的,命恐怕不会断在这一两日里,你怎么想?” 郑容岸没有说话,回身瞧了一眼,郑令意的身影在几丈开外,她就这么站在房间里,也不上前一步,让人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 郑燕回激他一句,道:“我一个外嫁女,可没什么好处,只是眼下机会难得,不然等那个姓吴回来,这小贱人又要狐假虎威给她亲弟弟做势,姑母回了也是一样。” “大姐姐,你若帮我,自然有你的好处。”郑容岸知道郑燕回是什么意思,索性披着兄友弟恭的皮,与她谈起生意来,“左右那几百亩的上等良田与你嫁妆里那些田地这样的近,连成一块岂不更方便打理?” 郑燕回满意了,但又不满意,掰了根枯枝随手碾了。 郑容岸在心里骂她贪心,又道:“还有什么瞧得上眼的?可大姐姐,怎么说,也要等弟弟到手了才能给您啊。” 郑燕回打了个呵欠,笑了起来,道:“我都困了,三妹一夜没睡,想来也乏了,我去给她煮一壶安神茶吧。” 郑令意在这听了郑国公这糊里糊涂的几个字,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又待了一会,索性去蔡绰然院里歇着了。 她走得干干脆脆,让那几个姐弟都有些奇怪了。 “我瞧着,她好像没什么争产的心思。”郑容礼自己缺钱,自然对别人的看淡感到奇怪,道。 郑燕回哼了一声,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郑容岸沉吟了一会,道:“没有最好,若是有,也是不自量力!” 郑启君被搁在家里好些天了,此时也借着郑国公安睡下的空档去外头与几个掌柜管事交代一下事项,顺便打听一下县主如今到哪儿了。 路上偶遇到沈规,见他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郑启君也不知该不该上前去打招呼,却见他直接往自己这间兵器铺子来了,见到郑启君更是快步上前,拿出一张羊皮纸来,也不解释什么,开口就问:“郑老弟,这匕首是你家铺子里卖出去的吗?” 郑启君接过来详看两眼,无法肯定,他手下那么多的铺子,怎么可能管的这样巨细无遗,便又招了掌柜过来询问,掌柜自然清楚,道:“是啊,这匕首刀锋太利了,不是一般人都能耍的,所以本店并不多做推荐,买走的大多是习武之人,能驾驭得了。” 他又纳闷的补充了一句,“怎么又问,前几日也有官爷来问过。” 沈规面沉如水,卷起羊皮纸,又道:“一共卖出去几把?” “额。”掌柜的看了郑启君一眼,郑启君道:“沈侯问的,老实回答就是了。” 掌柜的一边回到柜台取出簿子来,一边念叨着,“这匕首小人就觉得不好卖,模样太花俏,像是给女子防身用的,可又这么利,一不小心还容易伤到自己。瞧,统共才卖出去三把,两把都是年前的事儿了,就一把是上月卖的。” “年前那两把是何人所买?”沈规又紧紧追问。顶点 掌柜皱眉道:“这,这小人如何记得,上月小人倒是记得,是个,是个…… “是个娘娘腔脂粉味重却会武功的男子!”沈规气急败坏的说。 截了他的话头,掌柜觉得奇怪,笑着道:“是是,侯爷您…… 他说到一半,也觉得沈规的脸色不对劲了,自然不敢再说下去。 “侯爷,怎么了?”郑启君小心翼翼问,却见沈规一摆手,匆匆忙忙的离去了。 那人正是他手下的一员得力干将,却不知怎的,牵扯进一件争抢田产,杀害良民的案子里,人证物证俱在,连沈规都找不出疑点,只是他手下斩钉截铁的说自己没做过,沈规知他这人看似不靠谱,但却是个谨慎性子,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眼看就要被判个几年流放了,沈规却寻不到半点突破口,却是这样,他越觉得奇怪,这案子又不是小偷小摸,人赃并获,也不是什么捉奸在床的花案,怎么就寻不到疑处,这一点,反倒成了沈规心里最大的疑处。 回到家中,他独自一人在书房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元哥儿叩了叩门,沈规让他进来,元哥儿看出他心情不佳,小心翼翼的问:“爹,一道去娘房里用晚膳吧。” 沈规不想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孩子,便点头说好。 席上他虽勉力说话,可还是显得比平日里要更安静一些,严氏关切道:“是不是近日里的差事太多?” 沈规下意识摇了摇头,看着严氏递到他手里的一碗清汤,难得多说几句,又道:“手下卷进了一桩蹊跷案子里,在京兆府审,我觉得大有可疑之处,可看起来却又是无懈可击的,这人,怕是捞不出来了。” “哪有案子是无懈可击的?” 连严氏都觉得不太可能,更给沈规心头添了几朵阴云,他总觉得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风雨欲来,江面上,风浪变得大了许多。 “县主,船夫说风雨变大,要就近去码头一避,不可冒着风雨启程。” 此时婢子从甲板上走过,头发上还只是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水烟,可话音刚落,外边就传来噼里啪啦的雨点声,雨势变大,只在瞬间。 县主皱起眉头不说话,邱礼挥了挥手,让婢子下去,道:“江面上的事情,自然是他们有经验的做主。” “怎么就赶在这个寸劲上!”县主后悔的说。 邱礼安慰了几句,道:“咱们行船已经是快了,若是陆路,此时怕还在饶西呢。” “我只怕,只怕…… 最担心的事情,县主不敢说出口,靠在邱礼怀中低声啜泣起来,“儿孙没出息也就罢了,还这样的不省心,说起来也是他的不是!早年间何必那样惧她鲁家!鲁家势颓之后,我看他也是懒得管内宅之事!几个庶出的孩子日子没一个好过的,谁心里会向着他?” 邱礼不好顺着她的话说郑国公的不是,只喃喃道:“如今人也病了,还说这些做什么?” 县主赶到国公府的时候,已经是七日之后的事情了,郑国公还吊着一口气,只是每日清醒的时候不过一炷香的时辰,而且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他看见县主,一滴浑浊的眼泪就从眼眶里流了出来,县主心头大为酸楚,道:“大夫呢!大夫呢!” “在呢,一直都在,不敢让他离开半步。”郑燕回连忙道。 县主一张张的看过药方,对大夫怒目而视,道:“怎么都是些中庸平和的方子,我看你是不求大错,可也没那将国公爷治好的本事啊!” “小人,小人怎敢,实在是实在是国公爷身子虚弱,我不敢用险方啊。”大夫吓得一头是汗,低着脑袋道。 郑燕回一脸悲恸的说:“姑母,若是用了险方,今日爹爹能否见您这一面,也都难说了。” 县主被这句话堵住了,将手心的方子揉成一团,又道:“为何不去宫里求个太医来?” “太医已经来过了,与这位大夫说的话相差无几。”郑燕回又解释道。 县主狐疑的看了她一眼,郑燕回露出极伤心的神色来,眼睛也湿了,道:“姑母,您这是,您这是疑我用心了?” 县主没有说话,只是走到郑国公床前又握着他的手,郑燕回哭着跑了出去,县主瞥了她的背影一眼,倒是有些过意不去。 第三百七十三章 分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太医来看过了也只是很委婉的说,多用些参汤养养精神。县主还有什么不懂的呢?郑国公这些时日喝了不知道多少的参汤,也没见有半点起色。 县主听说他自己是被郑容礼给气着了,虽然恼恨这个侄儿太不像话,却也奇怪,郑容礼混不吝又不是一日两日了,怎么这一回就要了命了? “用的都是些什么参?”郑国公眼看就要不行了,留下的遗嘱又是口述,由郑燕回传话,县主心里有疑,不吐不快。 郑燕回淡定的出奇,道:“各房里的好参紧都拿来了。” 她说着,莫名其妙的看了蔡绰然一眼,眼神中隐隐有笑意。 蔡绰然头皮一麻,想到自己让人拿出来的那只参是郑双双从宫里送出来的,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才是,可郑燕回这个眼神实在耐人寻味,难不成…… 蔡绰然飞快的看了县主一眼,县主眼角的余光碰了一下她的目光,两人都明白了什么,县主无奈又悲痛的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把许多话都咽了回去,道:“用的参可还有剩下的?” 郑燕回不惧与县主对视,似乎还有点高兴县主这样问了,“参须都留着呢,县主可要请太医来看看有什么不妥的?” “你这样思量得当,能有什么不妥的?”县主起身往里屋走去,冷冷的扔下一句话。 郑燕回与蔡绰然坐在厅外,郑燕回轻快的走到蔡绰然身边,带着几分轻松的遗憾对她笑道:“县主到底是疼你们的,也是,大局已定,何必无畏的折腾一番呢?” 蔡绰然抬眸看着郑燕回,道:“生身父亲,你们,倒是铁石心肠,婆母那步废棋,竟被你们走活了。” 郑燕回得意的轻笑一声,不再说什么,走到门边上抬头看了看天空,惬意的伸了一个懒腰。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见到了县主,心愿得偿,当天夜里,郑国公就去了。 郑令意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竟是郑国公居然走在了鲁氏前头。 她心里复杂的很,在蔡绰然院里吃掉一枚芋儿酥,喝完了一杯茶,叮嘱褚妈妈照看好裕儿,院里这几日会乱一些,外头的事情让王妈妈来管,她只顾着裕儿一个就行,如此吩咐了一通,这才起身往外走。 褚妈妈对此诧异的很,又不敢说什么,想到那些宅院里的风言风语,再见这位姑姐对生父亡故如此冷静,那些事情多半是真的了。 “褚妈妈,褚妈妈?”翠儿抱着一箩筐的素服有些没主意。 “啊,”褚妈妈这才回过神来,不敢误了眼下最要紧的事儿,连忙道:“对对,快分下去,还有那白色的小绢花都要簪起来,落了别人的口实,少夫人也救不了你们!” 翠儿还有事要请示,褚妈妈想起郑令意方才所说的,往里屋走去,打发翠儿道:“去问过王妈妈吧。我只在这里照顾小少爷。” 翠儿应了一声,将房门带上。 院里人人忙碌,蔡绰然更是被吴柔香磨得焦头烂额,眼下最是要用银子的时候,吴柔香却挑这个当口说要查账。 苗氏在她们跟前大多时候都装成面人一样的性子,可吴柔香这样胡搅蛮缠的,她也受不了了,脑袋一热,挡在蔡绰然跟前道:“你要查先查我的账好了!”说着让人把吴柔香院里的账本都拿来了,满满一箱子都摔在地上。 吴柔香睨了一眼,欢喜的叫人抬回院子里去了,还道:“手牌、钥匙呢?” 她做的这样不像话,惊动了县主,她进屋时正听见这句话,上去就打了吴柔香一个耳刮子。 苗氏涌上脑子的热血已凉,只余下烦闷,听到这一声脆响,不由得抓住了蔡绰然的胳膊。 “原先你败了家里多少的银钱,就算是要分家,也先得把这笔银子给我补上!” 这对于钱氏来说是有好处的,她心里快意却不做声,一如方才看吴柔香纠缠蔡绰然一样,继续袖手旁观。 吴柔香捂着脸,藏住一脸恨意,不甘心的嚅嗫道:“姑母,我,我也没说要分家啊。” 她的另一只手,紧紧的抓着那一串钥匙不肯放。 县主扫了她一眼,已是心灰意冷,嗤笑一声,道:“分!怎么不分?你们心心念念着要分,各个以为独木能成林!好大的本事,好大的口气!我拦你们做什么?” 还好有蔡绰然和县主两人在,苗氏也算尽心,丧事大体上总算是没出什么纰漏,该有的礼数也都有,所花费的银子都一笔笔记了下来,所有的不堪都关起门来清算。 分家的事情,一日是商量不定的,头一日郑令意去了,郑容岸和郑容礼让妇人出面聒噪,只阴阳怪气的说蔡绰然管家,怕有什么不妥。 蔡绰然搬了几箱子的账本出来,连手纸的耗费都明细的列了出来,看得他们也无话可说。广西 “就想着有今日呢。”蔡绰然报完总账,将账本扔回箱子里,傲然的说。 她行得正坐得直,自然有这样说话的底气。 “我什么都不要,要些清静,哥哥们给不给?”郑启君心疼的看了蔡绰然一眼,又依次看向郑容礼、郑容岸,道。 郑容礼只想一口应下,到底是个只会花钱不会拿主意的废物,打量着郑容岸。 郑容岸装模作样的说:“父亲的遗嘱上怎么说,就怎么办吧。” 可别显得他们欺负了庶出一房的人才是,叫人参上一本,他再也经不起了。 郑启君遗嘱上得了什么呢?连年亏空的铺子,位置在朝廷石场边上的下等田,远在南边的破烂宅院,还有一千两的银子。 “呵,”郑启君忍不住发笑,道:“成吧。现银就不必了,皁儿生辰快到了,算小叔提前送的礼儿吧。” 眼看那么大的一笔财产就要到手了,郑容礼只是睇了郑容尚一眼,到底没说什么。 “小弟,这不好。”郑容尚的气色这几日实在是不好,县主看着也有些心疼,听郑启君这样说,知道他主意已定,便替他开口道:“罢了,既是他这个做叔叔给侄儿的心意,你就不要推辞了。” 郑启君的事情一定下来,第二日,郑令意就没去了。 隔了两日蔡绰然来给她送帖子,说是请她吃乔迁席。 “只请了两位姐姐府上的,姑父姑母还有我几个娘家人。”蔡绰然说完,轻轻的出了一口气,像是搁下了一个好沉重的担子。 “二嫂也打算着要搬出来住呢,他们分到了一间三进三出的院儿,离咱们家倒是近,走路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我原以为是说笑话,可她一连提了两次,说要与我们做邻居。”蔡绰然又道。 郑令意搓着手上的头油,在云团儿的头发上细细的抹匀了,一面挽起一个小揪,一面道:“这样也好,该断的断了,有些能联系的,联系着也好。” 蔡绰然点点头,看云团儿打起了呵欠,笑道:“午觉没睡足吗?” 云团儿虚了眼睛看着她,道:“不让睡了,怕晚上睡不着。” 郑令意轻轻的推了她一把,道:“小五儿,带着姐儿出去醒醒神吧。” 小五儿应了一声,牵起云团儿慢吞吞的朝院子里走去。 “姐夫去了那么些时辰,可有来信?”蔡绰然道。 郑令意笑得有些涩,摇了摇头,蔡绰然便不再问了。 没想到隔日,郑令意就收到了来信,吴罚是刚在封雪城住下就提笔给她写了信,快马加鞭让人送来的。 吴罚言简意赅也写了两页,酱生满满当当的更是足有五页,郑令意拿着酱生写的信,当做故事讲给云团儿听,哄她睡觉。 可云团儿却越听越精神了,眨巴着眼睛,道:“娘,绿眼睛的人咱们这也有呀,哥哥何必跑那么老远去看?” “哥哥不全是为了看绿眼睛的人,他就是想多瞧瞧别的地方。” 郑令意不敢说的太多,怕勾得着小女娃心思也乱了,闹着也要去封雪城。 云团儿终于在娘亲温柔的拍打中睡着了,郑令意昏昏欲睡之时,忽听她梦呓道:“哥,吃糖。”郑令意嘴角微掀,也很快坠入梦乡之中。 封雪城的夜晚比京城里还要肃然,暮色垂落之时,街面上的行人就逐渐的加快了脚步,要匆匆的赶着回家。 夜里若有急事要出门,必得在里长处交代事由,取得手牌才可。 不过,封雪城里有一处是例外的,边境处的集市司不但彻夜不关,而且热闹非凡。这个时辰还在集市里的人,除了拿商户牌的商人外,要么就是封雪城中很有些身份,不惧怕宵禁条例的,要么就是北国人。 一个小摊的盈盈烛火下,一个容貌极出色的少女伸手取下一个北国样式的发梳,一面饶有兴致的端详着,一面不解的说:“长夜漫漫,何必拘着咱们自家百姓不让他们出来?也影响赚钱呐。” 她身边的随从是一男一女,男子睇了那个偷偷打量的摊贩一眼,眼神冷冽无比,摊贩赶紧低下头去。 不远处,有几个北国人聚在一个小酒摊前喝酒划拳,女子瞥了一眼,道:“说只是暂时的,过些时日会开禁。” 第三百七十四章 酱生和璧人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封雪城的风光景致,人情世事与酱生往日所见大为不同,吴罚忙着公务,给他扔了百两银子让他自己玩去。 酱生一大早就出门了,此时正在一间食肆门口坐着,离他半丈远的地方有一个烧着柴火的大锅炉,热气腾腾的冒着大骨头汤的香气。 临近人家有提了瓦罐和大海碗去买的,浓浓的白色骨汤,论勺算钱,要棒子骨另算。 酱生身边跟着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少年,正哧溜哧溜的沿着碗边喝汤,他是赵家军副将的儿子,叫做凌遥的,派来说是给酱生做个向导的。 两人都是爽朗性子,即便大人私下里吩咐了什么,面上总是相处的不错。 “怎样?跟家里的小灶熬出来不是一个味吧?”凌遥擦一擦额头的汗,有些得意的说。 酱生忙着啃骨头,只竖起一个大拇指摇了摇。 这家的大棒子骨泡饭,在城中也算是有名。两个少年吃了半甑子的饭,一海碗的骨头汤添足了两回,此时吃得通体舒泰,却也是肚皮滚圆,一时半会走不动道了,只歇在小方桌前,看行人来来往往。 大约是常年天冷的缘故,人总是需要吃的更饱更暖和,封雪城里的饭菜都很扎实,油炸果子大如拳,不像京城里的那么脆,反倒是有些绵软。做早膳吃时可以泡在奶茶里,做点心吃时就沾着酸奶酪子。 屠宰铺门口有个豪气的顾客买猪肉,小二将半扇猪肉摔在板车上,板车震一震,看得酱生一愣,想想也不觉得奇怪,许是家里人多,而且天冷也不容易坏。 凌遥揉着肚子,道:“今天想着去哪玩啊?” 酱生抹掉自己眼皮上的汗珠,道:“给女孩买东西,去哪逛?” 凌遥撇了撇嘴,露出好生嫌弃的神色来,“女孩?多麻烦啊,你早早的招惹她们做什么?挨到非得成亲不可了再说呗!” 不知道凌遥是为什么对女孩印象不佳,一副畏惧如虎的样子,酱生笑了起来,道:“是给我几个妹妹买。” 凌遥‘噢’了一声,他对这些东西是真不熟,挠了挠头,道:“那去西市瞧瞧吧。” 到底是年轻,肚子跟个无底洞似的,不一会儿就平了。 两个少年往西市逛去,西市果然就多了许多女子。 有个女子的头发在阳光底下折射出一片红来,让酱生想起他舅舅家中那一屋子上好的红木家具,也有这样的光泽。 酱生心生赞叹,却莫名其妙的遭她褐碧眼眸一剜,他自觉失礼在先,也无二话,只是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心道:‘这姐姐倒比京城女子还腼腆几分。’ 凌遥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解释道:“混子不喜欢人家盯着看,以为你笑话她呢。” 酱生没想到还有这一层,恍然大悟过后,想到边境多国早先常年的恶战,如今在百姓心中还有遗毒,心里更添了几分沉重。 酱生既然是给妹妹买东西,自然不会小气,凌遥对这女子的东西不甚明白,只带酱生径直先去了西市最贵的一家首饰铺子。 掌柜的虽不认识这两个少年,可只要认得酱生脖颈里露出的那一截白玉项圈就行了,殷勤的笑容堆了满脸,听出酱生的京城口音来,连忙让人多拿些北国特色的首饰来。 郑令意从没在银钱上拘过酱生,他出手也真是大方,给萱姐儿挑了一顶湛蓝宝石居中的花冠,两边纤挑而出白银烙就的花枝花叶,簌簌而下,可以想见走路时摇摆起来的灵动姿态。云团儿的年纪到底还小,酱生瞧着各色抹额俏皮可爱,挑着宽窄样式不同,给她买了好些。 不知怎的,挑到青阳的礼物时,酱生有些犯难。她的名字取得巧,她也最爱青色。可青色首饰要么是青玉,要么是青金石,总是过分老气端庄,不符合她如今花蕾年华。 他细细看去,见到一对成色绝佳的金青猫眼石耳坠子,活生生一对猫儿的青碧金眸,蚕豆大小,正圆莹润,他知道这首饰价钱低不了了,却已经定了心思要买。 正要伸手去拿,却被一只纤纤玉手抢了先,酱生差点覆到她手上,连忙拱手说抱歉。 这个年纪的男孩大多是猫厌狗憎的,少见这样有礼。那女子没有不快,反道:“你喜欢?” 酱生抬首看去,只见那女子比自己大了几岁,容貌美极,一双眼眸美若秋水,通身贵气却不冷傲。 凌遥有些看呆了,酱生的眼神在这位姐姐身上落了一瞬,倒是多看了她身侧那个持剑的女人一眼,心里知道这位姐姐身份不俗,但也没有多想,只是看着她手里的耳坠,点了点头。 她又看了这耳坠子一眼,道:“年纪小小,眼光倒是不错。”说罢,却很干脆的将耳坠递给了他,没有半点不舍。 这既是生性大方,也是从小在蜜罐里泡大,好东西实在太多了,不缺这一两件的。 “多谢。”酱生认真道谢,那女子抿唇一笑,很有兴致的看着酱生跟掌柜着商量要什么盒子来装。 看着酱生一一选定的首饰盒子,那女子赞许的点点头,道:“不错,日后定然是娶得上媳妇儿的。” 酱生红了脸,道:“是给妹妹的?” “三样都是给亲妹妹的?”那女子又问。 “有一样不是。”酱生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说出口,脸也更红了几分。 “小主子,你就别逗这孩子玩了。”持剑女人开口道,她虽口称主子,可语气亲近,想来主仆情分不薄。 那女子弯了弯眼睛,被掌柜引到一旁看首饰去了。 酱生又零零碎碎的买了些东西,给舅舅、舅母、姨母、姨丈…… 他想着爹爹刚来就这样的忙,大抵是没有时间解决这些琐事了,吃吃喝喝,买买逛逛的也过去了一日,凌遥觉得他婆妈,但出于某种缘故,还是耐着性子等他买完了,然后两人一起回了将士们在封雪城中的住所。 吴罚本是不打算住在这里的,可在封雪城门口被赵辞迎接一番之后,便不由分说的被安排在了这里。 酱生将这些东西满满当当的摆了一张软塌的时候,吴罚从内室走了出来,身上的衣衫有些皱,像是刚睡醒。 他闻到吴罚身上的酒味,惊奇道:“爹,你竟喝醉了?” 吴罚揉了揉眉间,道:“被灌了好些,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我今日曾问起过集市司的缘故。” “集市司?我正想着去逛逛呢!爹,咱们晚上一起去吧!” 酱生从糕点盒里拿起一块奶糕,想也没想就咬下一口,没想到这封雪城的奶糕硬的像石头,还好他牙口算是坚实。 正当酱生跟奶糕较劲的时候,门外传来个下人的声音,“吴大人可醒了吗?” 酱生刚要应,见吴罚对自己摇了摇头,又双手合十侧在脸颊边。 “没,还睡着呢。”酱生看了吴罚一眼,又道:“怕是要直接睡到明日了。” 吴罚微微一笑,很满意儿子的机敏。 “那小的将这醒酒汤端回厨房温着,吴大人若是醒了…… 酱生道:“还是直接让厨房备一些好入口的早膳吧。”下人应了离去。 这奶糕咬下一块来当做糖抿还是奶香浓郁的,酱生这一块奶糕吃到了晚上,吴罚和他皆换了暗色衣裳,父子俩人颇像做贼似的,躲过这院里的许多眼线,往集市司去。 夜里酱生穿了件斗篷,他个子长得高,兜帽一戴,乍一看也瞧不出他还是孩子年纪。 看着集市司里的新奇玩意更多,吴罚摆摆手让他自己玩去,说是一个时辰后在原地会和,他则往集市司的理事府去。 酱生北国人的摊前买了一包风干的牛肉,咬了一口觉得有些不对劲,再一细品,这牛肉竟是生的,走到亮处还能瞧见肉干里的红影。 难怪那山一样高的北人看见酱生买这个,先是咧嘴笑了一下,神情有些戏谑,他自然知道酱生很可能吃不惯这个,等着看笑话呢。 酱生心里有些膈应,但又觉得这肉干滋味倒也不错,迟疑着又吃了一口。 熬糖摊子上甜香笼罩,雾气朦朦,酱生透过这片雾气,看见首饰铺里遇到的那个美貌姐姐正与一个高鼻深目却又不失清俊之感的男子在一块,男子虽不似有些北人长得那样粗狂,甚至可以说的上漂亮,可他身量高高大大,加上眉眼深刻,也是北人无疑。 虽是不同血脉,可两人站在一块,倒是极为般配的一对璧人。他们两人敏锐的出奇,酱生也不过是多看了一会,他们便一齐看过来,准确的攫住了他的目光。 女子拿着一块琥珀色的棍糖,对酱生摇了一摇,笑了起来。 男子目光却有审视之意,见女子对酱生态度友好,目光这才平静了下来。 有个仆从模样的人在男子耳边说了句什么,女子也听见了,睇了酱生一眼,眼神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酱生心里觉得没底,也笑了笑,转身要走,却被两座‘山’给挡住了去路。 第三百七十五 集市司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小七,你这是做什么,别吓到人家。”美貌姐姐对男子说,她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风声。 只见酱生翻身越过一只装着酒的大缸,脚尖轻点缸沿,翻跟头时还闻到一股浓郁醉人的酒香。 他从两座‘山’前头逃开,便往那集市司边上的几个守卫处飞去,料想他们是北人,就算再怎么样,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将他掳走。 “年纪小小,功夫倒是不错。”被唤做‘小七’的男子看着酱生灵敏逃窜的身影,竟还笑道。 “那他爹爹的功夫自然也是不错的,怎么,你是想见他爹爹?看来是不能用强硬的法子了,若是弄巧成拙,看你父,父亲怎么教训你。” 女子言语间险些点破男子身份,还好及时改了过来。 两人走到僻静处,手里各端着一碗糖水铺里买来的芝麻粉圆糊吃着,随从们笼在他们身边警惕着周围的异动。 “霜北,你可帮我?” ‘小七’漂亮的眼眸弯出好看的弧线来,身后两个山一样的随从听到他刻意撒娇的口吻,已经从一开始的震惊变为麻木了。 “别叫的这么亲近,”沈霜北用胳膊肘将化名为‘小七’,真名为宵启的北国皇子抵得远了些,斜眸睇了他一眼,道:“可有什么好处?” 美眸顾盼流兮,可惜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算计,她自然是要替她父亲,替自己的家族多算计些好处的,宵启并不介意,只是遗憾她什么时候肯算计一下他这颗心呢?将他的心都拿了去,他手上的钱权不都由着她了吗? 心里虽这么想,可宵启也清楚的很,美人皮相肤浅,沈霜北这骨子里的清醒精明和聪颖灵动才是打动自己的根本。 “这赵老头太过古板,互市开了这么久,就因为他把关节掐的这样死,两头都不能痛痛快快的赚钱,也难怪你们粟朝的皇帝着了急,派了这吴大人来敲打。只不过我看赵老头把控严实,就算这吴大人是个懂得见机行事的,想要做些什么,怕也难得很。” 说起正经事情来,两人眉宇间都多了几分严肃,不过下一瞬,宵启便又有些不正经了,“我的岳丈可有什么关于这位吴大人的消息?” “慎言。”沈霜北身边的女子冷冷出言道。 沈霜北睨了他一眼,她在巫族之人混居之地长大,并不似寻常女子那样听一句浪荡之语就要脸红。 宵启对她的心意她也不是不明白,只是有些顾忌,所以从未正面回应过,也知他对着亲近之人说话时就是这样没个正形,也时常同他母妃说些玩笑之语,便道:“罢了,素水姑姑。他这人就是爱占嘴上便宜。” 宵启听见沈霜北为他说话,笑得更加灿烂了,他的两个随从腹诽素水,‘也不知你着急个什么劲儿,小王这个失了魂的样子,要着急也该是我们着急。’ “爹爹倒是知道一些,说这位吴大人对外性子很冷,并不是个热络人,不过是个很爱重夫人的男人,家中连个通房都没有,若不是与他时常一道办差的沈侯偶尔会拽他去喝酒,他大概日日了了差事,就是回家陪伴妻小吧。” 听沈霜北言语间对吴大人的行事作风有赞许之意,宵启情不自禁的说:“我也没通房伺候。” 素水几乎要拔剑了,沈霜北淡道:“过了。” 宵启尴尬的咳嗽一声,道:“听起来像是个无欲无求办正事的人,那也好,按着办正事的法子,把这赵老头捅下去,咱们两边好挣钱。” 沈霜北睇了他一眼,略略颔首,不远处有一间卖彩灯的小铺,一盏月白色的灯透出光芒来,落在她的面庞上,如琼花流月光。 宵启将许多赞叹掩在心里,面上只一笑。 彩灯铺子的那头,酱生掩在一盏琉璃做就的冰灯盏后,也在偷偷打量着这对男女,看着亲近,却又没那么的亲昵,若即若离,若远若近。 酱生还体会不到这种男女之间的暗流涌动,只是一心想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方才为什么想要抓自己。 “小哥,让一让。”身后过来两个人,费劲的搬着一桶刚蒸好的大枣红糖糕,酱生赶紧给他们挪了条路出来,随口道:“一晚上能卖得掉吗?” “能!北人不知道多喜欢,从前咱们城里还没有宵禁的时候,加上咱们自己人,一晚上能卖三桶子!”其中一个头上包着布条止汗的男子答道。 酱生若有所思,直到肩头叫人一搭,他知道自己暴露了,浑身僵住,正思索着该怎么办才好,只听见一个女声道:“莫怕,我是摄政王的部下,那是我家小主子,她旁边那个是北国的皇子,知道你爹来查探互市一事,想邀他一聊,明日晚上依旧是这个时辰,就在集市司的北临小酒楼里吧。” “在集市司里见面,就不怕赵将军的人知晓?”酱生不由得问。 他知道性命无虞,心里一松,身体却还紧绷着,如果形势变动,立即逃跑。天籁 酱生的脑袋被轻轻的拍了一下,素水笑道:“心思还挺多的,你以为赵将军为什么施行宵禁?不就是因为集市司脱离了他的管束吗?你瞧见的这些守卫,也不过只是摆设。” “这就是你们不对了。”酱生低声嘀咕道。 他也算个身体扎扎实实的健壮少年,竟叫素水一只手就按着肩头给掰了过来,素水也不想吓着这个少年,只解释道:“他那严苛的管束法子,这互市只怕是仅能留个名头!” 赵辞的作风的确守旧,而且处处拿这北国人做探子看,酱生也从吴罚嘴里听到了一些说法,他这个年仅,已经知道世事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听着素水这话,也就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素水见他不算固执,心想父子一脉,他爹应该也不是个守旧的,又道:“明日时辰地点可记住了?” 酱生点点头,素水便道:“那便去吧。” 十丈远的地方有一处华美屋宇忽发出一阵高昂的乐声,隐隐还有女子娇笑,酱生好奇的踮了脚尖看,一个裹着皮草夹袄,却裸着双臂的女子从门里妖娆舞动而出,她腰间有一块鸟形的青色胎记,衬得她肌肤如雪。 这女子此时正将一件绯红色的肚兜投向一个熟客,酱生哪里见过这个,慌忙的扭过脸,差点没伤着脖子。 “那是玩乐之地,你?等身子骨再长好些吧!”素水忍笑道。 酱生大窘,估摸着时辰也差不离了,糊里糊涂的对素水一抱拳,匆匆往与吴罚相约的地方走去。 “思缘坊开乐了,你可去?”沈霜北听罢素水的回话,也打算回城歇去了,临走时对宵启玩笑了一句。 宵启认真地摇了摇头,看着沈霜北的眼神中有着不加掩饰的留恋。 沈霜北对他一笑,看着她的背影,他便觉得这一日值了。 酱生在相约的地方略等了等,等到一个满脸愠色的爹。 虽然吴罚的表情一直都不明显,但熟悉的亲人还是能够分辨的。 “爹,怎么了?”酱生问。 吴罚摇了摇头,理事府里管制并不严,他现在也知道为什么不严了,因为里边根本没什么要紧的! 赵辞除了对马匹交易略上心些外,根本没心思认真将互市这件事情做好,皇上疑他私下克扣银钱倒是冤枉他了,这互市一事的油水要么就是藏富于民,要么都在摄政王那呢! 吴罚一时间不知道该无奈还是该气恼,听了酱生说明日与摄政王之女和北国冒籍君之子的约定,他十分惊讶,没想到酱生今夜的收获倒是比自己多。 酱生难免露出一点得意来,却见吴罚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自己,道:“没伤着吧?” 酱生心里一暖,道:“没有。” 说着捧出那生的牛肉干来,道:“爹,你尝尝这个,味不错。” 吴罚不疑有他,吃了一口之后只觉腥甜一眼,略略皱眉,见酱生大笑着跑开,才知道被儿子开了玩笑。 回到住所,酱生见桌上摆了两碗粥水给他们做宵夜,不由得看了吴罚一眼。 “看来明日出门,必定会黏上尾巴了。”吴罚也不意外,两个人大半夜都不在房中,要是赵辞的人发觉不了,他倒是要奇怪了。 “爹若不拘泥于君子之名,可从西侧女眷住所的偏门出去,哪里为了避嫌,并没设什么耳目,只需避过门口的普通守卫即可,以爹的身手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酱生在集市司吃了好些东西,哪里吃得下这种要卖相没卖相,要味道没味道的粥水,嫌弃的将它们推远了些。 面对吴罚有些不解的眼神,他解释道:“凌遥说的,他母亲就住那。” 他拿出自己刚买的一把北国制的匕首在油灯下端详着,自言自语,带着点不满,又有些调皮的道:“就许他套我的话,我也总得从他那里挖出点什么才是啊。” 吴罚满意的一笑,在酱生脑袋上揉了一把,道:“好。” 第三百七十六章 落狱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到了院里翻捡冬衣晾晒的时候,郑令意睹物思人,很难不想起他们父子。虽说思念像是她每日必做的功课,但瞧着一件件熟悉的衣裳,这种思念总是更加具象一些。 秋霜见郑令意逛到了这院里,又盯着吴罚的一件大氅出神,连忙迎上来道:“夫人,这院里没遮没拦的,仔细风大,咱们还是回去吧。” 郑嫦嫦再度有孕,又想着郑令意这里人少,怕她心里念头多,便将萱姐儿送来与云团儿作伴,多个孩子是不一样些,云团儿虽还时时念叨着酱生,可也不似先前那么频繁了。 昨日严氏让人来递消息,说是想要借一本字帖。元哥儿的字总被先生说是缺乏筋骨,酱生的字则正好对了症。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替儿子自谦了几句,郑令意还是让人好生整理了出来,今日就等着严氏来取,可一等等到了晚上,严氏也不曾来。 这些年来,郑令意与严氏虽称不上志趣相投,可也算交好,严氏的性子她也清楚,莫名的失约且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实在不像她做出来的事情。 这贸贸然的,她又不好去问,就借着给平王妃送秋梨的机会,让人把字帖也带了过去。 平王妃最喜欢这口秋梨的脆甜,可今年所结果子不多,宫里又要了大半去,郑启君的鲜果斋压根就没上,郑令意便从自己这里分了一些给她。 秋霜从平王府回来,先是将平王妃给的赏交给郑令意看,满满的一把银馃子。 “平王妃素来大方,你就收着吧。”郑令意不在意的说,倒是萱姐儿要了一粒瞧了瞧,说:“这个莲花样的银馃子我倒没有,跟你换一个可好?” 秋霜自然没有不愿意的,拿了萱姐儿一粒小元宝样的银馃子,秋霜好似还有话没有说。 郑令意睇了她一眼,道:“怎么?” “沈侯好像出事了,平王妃看起来一副强颜欢笑的模样,元哥儿也是心事重重的。” 秋霜没有见到严氏,而其他更多的东西,她也看不出来了。 这大概就是严氏爽约的原因了,郑令意也想不出沈侯能出什么事情,袖子忽得叫云团儿给拽了拽,她笑着看过去,见玉舂里胭红的花瓣已经被捣的糜烂。 “娘,这样可以了吗?”云团儿和萱姐儿都看着她。 郑令意点点头,道:“成了,你让小五儿拿个小钵来熬胭脂。” 被孩子们一打岔,郑令意也无心去想沈侯的事情了,直到几日之后沈沁哭着上门,说她哥哥竟因徇私受贿之名,被御史大夫一张状纸告到皇上那,如今已经被严寺卿收押在大理寺天牢之中,不准探视。 “怎么说也是亲家。”郑令意哄劝着沈沁,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沈沁猛地从臂弯中抬起脸,一双眼睛猩红,她咬牙道:“就因为是亲家!严寺卿为了避嫌,听说下手颇重,且不说两家人的关系和这案子的始末。只这一样,重刑之下不是屈打成招吗?” “听说?凭你们的关系人脉,竟也不能一见?”郑令意十分纳罕。 沈沁抽了抽鼻子,哭出来后,她心里舒服多了,也恢复了情绪,平静的说:“我嫂子回家去求,回来时半张脸肿的像发了面一般,我母妃原来对她很是埋怨,见她这样,都不忍苛责她了。” “若是夫君在就好了,他总比我能说出一些门道来。”郑令意想了想,道:“也就是与你才说这些,夫君去封雪城之前也很纳闷,这差事合该是沈侯的才是,不知怎的落到他手里,如今沈侯又是官司缠身,沈侯今日是不是犯太岁?” 郑令意毕竟不知朝堂之事,最后一句就有些无稽了。 沈沁却怔怔的看着她,面色逐渐变得凝重,“哥哥这些时日的确倒霉,失了好些左膀右臂,底下人手里也被渗了沙子。这些事情烦扰他许久,只是他很少提起,有一日同母妃一道吃饭,他喝多了几杯,这才吐露一二。” 不等郑令意再说什么,沈沁猝然起身踱了几步,又返身对郑令意道:“你说,是否有人暗中加害?” 她将这话说了出来,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神情和语气都显得更为笃定了些,也更为焦灼了。 “我们真是蠢啊,敌在暗我在明,这可如何是好?吴大人何时归来,近期可有信件?” 秋风瑟瑟,凉意深重,转眼已过了半年之久,可路途遥远,加上封雪城的差事涉及复杂,郑令意的回答不是沈沁想要的,“差事已有苗头,可归期未定。” 这里还是秋日黄叶,封雪城里却已经落了第一场雪。激情 沈霜北和宵启交给吴罚许多赵辞暗地里偷偷阻挠互市一事的实证,赵辞既要良马,又要北国的能工巧匠做马掌,打马鞍,自己收了不少好处,却又给互市一事添了许多阻碍。 如此做法太不厚道,若不是借着沈白焰与冒籍君的情面,北国早早就要发作起来,岂会忍到今日?也难怪沈霜北会插手这件事情,这到底是损了她父亲的利益和情面。 虽然他们私心也重,可吴罚毕竟走了捷径的,核实过证据后,就将其附在了折子上。 此时,他的折子已经往返一趟,信使快马越入城门的时候,一片暗云追着入了封雪城,很快便落了雪。 赵辞面对圣令也只能妥协,只是心里犹是不愿,对吴罚一字一顿的恨道:“你们皆是些贪图利钱的短视之人!” 吴罚眼见差事了结指日可待,心情舒畅了不少,面对讥讽也如东风过耳,道:“有将军镇守边关无虞,有这机会多赚些银子充实国库又何妨?” 他这几日一贯是寡言的,陡然滑舌一句,赵辞没能反驳,只冷哼了一声,想到前几日收到的女儿寄来的家书,开口问:“你儿子射箭赢了大皇子?” 吴罚不知他突然提这个做什么,这大皇子又是赵辞的嫡亲外孙,定然是疼爱的,可事实如此又不好隐瞒扯谎,便道:“犬子侥幸。” 赵辞又阴阳怪气的冷哼一声,真是个倔脾气不讨喜的老头,他这几日心里实在是憋屈窝囊,沈白焰的女儿在封雪城里几日,他手下的人竟浑然不察,直到人家离了封雪城,去了西境,才有人后知后觉的报上来。 “你与北国皇子有所交集倒在其次,你此行还与沈白焰的女儿来往密切,就不怕皇上知道后不赏你,反疑你?”赵辞心里不爽,也不想见吴罚得意,故意刺一句。 这事儿本就瞒不住,赵辞知道了也不奇怪,吴罚轻描淡写的说:“我知道赵将军是因为骨子里对北国人有所提防,所以对互市一事不大赞同,皇上虽得了我的折子,可心里未尝会如我一样思量。赵将军您既有军权,又是外戚,皇后又诞育二子,疑这一字,是赵将军更需要担心的事情。” 吴罚这人不说话则已,长篇大论起来真是戳人心脉。赵辞到底也不是莽夫,瞪着吴罚好一会,反倒慢慢平静下来。 他说的这些,赵辞心里都清楚,甚至于他外孙在这个年纪,就已经受到了来自父君的忌惮。 皇后来信说,朝堂之上还有人上奏要立皇长子为储君,看起来像是赵家人授意的,可赵家人没这么蠢! 皇上心思多,大约也不会信,可心里的疑影总是跑不掉了。 “银子总是好的。”吴罚突然的说。 赵辞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吴罚却不解释,只转而用酱生之口夸起了大皇子。 赵辞沉下脸来,道:“你可不要陷我于不义。” 吴罚什么也没说,只是告辞离去。偌大厅内,只赵辞一人沉默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吴罚回到暂居之所,门还没进,先闻到了一股香气。 院里支起了火堆,酱生正高高兴兴的在烤一只不知从哪猎来的野兔。 见到他回来了,酱生兴高采烈的说:“爹!北边的兔子可真肥啊!” “在家里不见你爱吃。”吴罚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来,信已开口,想来是看过的,信被他径直扔进了火堆里。 “我在家里吃这个,妹妹肯定要生气,诶,爹,谁的信,你烧了做什么?”酱生眼角一瞥,信封已经化为乌有。 吴罚没有回答,郑令意的家书他一向都收得妥帖,怎么可能烧毁,酱生虽好奇,可很识时务的没有追问。 这信是在去见赵辞之前,街上有一女子撞了他一下,顺势塞到他怀里的。 信上没有落款,可吴罚认得这是沈规的字,这信不知道写于何种境地,字迹潦草,纸张粗糙,信中他说自己被皇上所疑,精心设局,如今已经落狱,手下无可用之人。 信中虽不曾直言要吴罚救他,可也只差说出一个求字了。这封信,也是吴罚今日对赵辞多嘴一句的原因所在。 吴罚看似平静,心中风波不定,肉香味道越来越浓,不客气的享受了儿子的孝敬,拿了一个后腿吃着,吃完将残骨扔进火堆里,道:“该收拾东西了,咱们可以回家了。” 第三百七十七章 商议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吴罚虽有心快些回来,但封雪城中有些事情琐碎,到底多耽搁了他几日,堪堪在年关将近的时候,父子俩裹着一身的风雪,既疲倦又狼狈回到了家中。 两个大浴桶热气腾腾的,脸上盖着烫帕子,正惬意享受的酱生听见郑令意越发近的说话声,慌忙将一篮子风干的花瓣倒进了浴桶里,花瓣将水面遮了个严实,他这才放心的继续泡着。 郑令意忍俊不禁,拿了个水勺往吴罚背上浇热水,对酱生道:“你浑身上下哪块白泡肉我没瞧过?” 自己小时候的确是一身的软肉,酱生不好意思的嘟囔着,“那如今可不一样了,很有看头呢!” 吴罚也忍不住笑了一声,只是笑容短促,像一片叶子落进原本平静的湖面上,虽有涟漪,但很快就淡去了。 娇娇窝在浴桶旁边,摇着尾巴守着几位主人,它原是最不喜欢水的,从不主动进浴室,这两位主人许久未见,它连不喜欢也忍了。 绿珠轻轻的在门外唤了一声,郑令意走过去问她何事,两人在门边交谈了一会,郑令意快步折返回来,对吴罚道:“陈著来了,是从偏门进来的。” 吴罚好像就知道他会这样的迫不及待,随便的擦了擦身子,裹了衣裳就出去了。 郑令意也跟了出去,看着父母先是窃窃私语,后又一言不发的离去了,酱生有些奇怪,他将自己扎进水里憋了一会气,浮出水面时觉得神清气爽,所有疲倦一扫而空,穿上衣服拿了礼物去云团儿屋里了。 他们是夜里到了家,吃了一大碗汤面,和衣睡了一觉,又泡了个澡,现在外头本该是日头明媚的时候,可因为今日风雪大,所以直到了这个点,还是阴霾霾的像夜里。 云团儿还睡着,今日做了个好梦,梦见爹爹跟哥哥回来了,她快乐的笑了出来,一声既远又近的笑声出现在她的梦境里,朦朦胧胧间,脸蛋好像也被人摸了一下。 云团儿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见到酱生笑眯眯的脸蛋,愣了好一会才欢快的大叫了一声,“哥!” 兄妹俩好久好久没有见了,云团儿笑了一阵,又瘪了嘴哭,说酱生坏,哄了哄又笑。 “爹呢?”云团儿搂着酱生的脖子,要他一勺一勺的喂甜粥吃。 “爹在家里,他有些事儿,咱们等会再去找爹。”酱生哄道。 云团儿不高兴的嘟起了嘴,但到底没有闹起来。 兄妹俩许久未见,有说不完的话,云团儿就窝在酱生怀里,像只猫儿似的,听酱生讲封雪城的风土人情,酱生刻意添油加醋将一件普通的小事讲得趣味横生。 云团儿和小五儿都笑了,听到笑声,酱生才睇了小五儿一眼,道:“我倒忘了,也给你带了礼物的,他说着将云团儿夹在胳肢窝下,走到桌子上那一摊的礼物中间拿了一个长匣子递给小五儿。 小五儿低着头接了,脸上烫得可以取暖了。 “不打开瞧瞧?”酱生笑道,小五儿嚅嗫着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酱生没听清,也没再问,只笑笑又给云团儿说笑话去了。 屋里昨夜没加炭,眼下快烧完了,小五儿出门去拿炭,路上悄悄从袖子里把长匣子拿出来,推开板子一看,是一对蝴蝶簪子。 簪子银制的,并不十分贵重,但也算得上精致,蝴蝶一大一小,显然是上下衬托着戴的,更有蝴蝶翩跹于发间的真实感。 小五儿喜欢的很,抿了抿嘴角,却不敢笑,怕叫人从她的欢喜里瞧出什么。 云团儿又开始念叨要爹爹了,酱生只好抱着她出来了,两人在院子里,酱生又给她说了一通北国雪花大如席的笑话,云团儿此时可没那么好哄了了,笑过之后,还是挣着身子要往屋里去。 吴罚可不在屋里,酱生想着应该是在书房里头,将云团儿放下来,牵着她往书房走去,书房门口立着绿浓,见到他们来了,神色有些为难。 酱生牵着云团儿便立住了,想着说点什么哄云团儿先回去,云团儿却已经笑着喊了起来,“爹爹。” 片刻后,书房门便打开了,吴罚将云团儿抱起来,也示意酱生进来。 书房里果然还有别人,陈著看着酱生微微一笑,搁下茶盏:“你这孩子,是吃什么长得这么快?盛儿怎么就是赶不上你呢?” 他态度亲和一如往日,可酱生还是觉得他兴致不高,似有压抑之感,便道:“陈叔叔来了,我从封雪城里给大家都带了礼物,您今日就带回去给他们吗?”聚书库 “今日就不了,你们这几个孩子迟早要见面的,到时候你自己给他们,岂不更好?”陈著犹豫了一下,道。 酱生点点头,对云团儿道:“爹爹跑不了,咱们先出去玩会吧,你让爹爹跟陈叔叔商量正事儿好不好?” 云团儿想了想,用手认真的揉了揉吴罚的脸,好像在确认他的真伪,吴罚的脸被她揉的变了形,连操心着舅兄性命的陈著都忍不住露齿一笑。 “那好吧。”在这个年纪了,又是娇宠着长大的,云团儿的性子真算是乖巧懂事了。 等孩子们出去了,陈著脸上的笑容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脸的愁容,“流放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我只怕这山高水远的,在路上出了什么岔子,或是有人有心做些什么,可就连性命都保不住了。” 吴罚掌心里掂着一枚镇纸,皱眉道:“我只奇怪,这一切的起因是为何?” 陈著十分头疼的说:“判决定了之后,监管倒是松了一些,前日里我夫人和严氏进去探望,沈侯只对我夫人说,说皇上可能是忌惮他私下里与摄政王有所来往,觉得他有所背叛,可他自觉没有什么疏漏能让皇上如此肯定,乃至于直接布局动手,所以又怀疑自己宅院里有探子眼线,我夫人这几日正在清查,只是还没有什么头绪。” “他真与摄政王有来往?”吴罚道,语气里倒是听不出谴责的意思。 陈府与林府关系那么紧密,更是不觉这是一桩值得流放的大罪过,只是沈规的身份是天子近臣,做的又是心腹之事,总是不一样些。 “只是早年间有些来往,私下里有些钱财入囊。”陈著说着,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太偏向了些,咳了一声,道:“也是他不对,可流放也太重了些,若是疑他忠心,降职,或是干脆不用他不就好了吗?” “皇上心思也可理解,”吴罚将镇纸搁下,看了陈著一眼,道:“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可那人是摄政王。” 陈著想了一瞬,赞同的点了点头,“那,你说该如何是好,就这么让他一个正值壮年的好汉流放南坪开垦荒地?南坪的地全是石头,拿肥料沃都不长草,开出来有什么用?还不如去西边屯军驻粮呢!” “西边是摄政王老丈人的地盘。”吴罚言下之意,沈规是更不可能去那的。 陈著也不是没想到,只是发发牢骚罢了。 沈沁今日倒是也想跟着一起来,只是陈著说两人同行未免点眼,只自己一人来了。 次日,郑令意和蔡绰然带着几个孩子光明正大的去了陈家,在探望过老祖宗后,就去了沈沁院里。 当着孩子们的面,沈沁不好展露太多情绪,几个孩子围着酱生分礼物的时候,郑令意与沈沁走到边上圆桌旁坐下。 沈沁侧首看着孩子们,见青阳正拿了耳坠要酱生给她戴上,勾了勾嘴角,语气却十分颓丧的对郑令意道:“哥哥说宅院里的人出卖他,我查不出是谁,是不是很没用?” 郑令意握住她的手,道:“怎会?你又不是能掐会算的大罗神仙,你哥哥自己也不过是怀疑,有没有这个人还两说呢。” “也是。”沈沁有气无力的说,她与平王妃担心打草惊蛇,只暗地里盘查了下人们的来历身世,并无任何可疑之处。 青阳和云团儿的笑声一个软糯一个清澈,将沈沁眉间的愁绪涤荡了了些许。 “你相公可同你讲了他与我夫君商议好的计划?”郑令意极小声的说。 沈沁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郑令意眉尾一扬,道:“不如,我们也来个将计就计,诈一诈鬼吧。” 沈沁有些困惑的看着郑令意,郑令意在她耳畔低声的说了几句,沈沁捏着帕子掩住了口,眼神闪烁不定,随即看向郑令意,坚定的点了点头。 青阳隔日去王府陪平王妃用膳的时候,就戴上了酱生送的金青猫眼石耳饰。 毕竟是孙辈在跟前,平王妃强打起兴致来说了句,“那孩子小时候憨乖憨乖的,挑首饰的眼光倒不错。” “他还才不憨,他聪明的很。”青阳反驳道。 平王妃和沈沁对视了一眼,颇有些意外,笑了一笑后,又沉默了下来。 平王妃知道沈沁今日来的缘故,故意道:“你嫂子这几日人都瘦了一大圈,院里的孩子也跟着没了笑影子,你带着青阳去瞧瞧她们,劝他们松泛松泛。” 第三百七十八章 不能如愿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严氏院里愁云笼罩,好几日没听过笑声了,几个孩子哭了好些日子,大姐儿还哭伤了嗓子,大夫让她喝稀薄的蜜水,好几日不能开口说话。她是头生孩子,哪怕是元哥儿,小时候也没有她与沈规亲近的时候长。 艾姨娘带着二姐儿来看她,规规矩矩的挨着一点椅子边坐,她又不是什么能说会道的人,家里失了主心骨,她自己夜夜都悄悄的蒙在被子里哭,每日都是浑浑噩噩,更说不出什么劝二姐儿的话了。 三人相顾无言的坐在一块,气氛压抑。 “姐儿,姨娘也在?”阿元走了进来,道:“县主来了,说是给大家都带了点北国那边的小玩意,请姐儿姨娘们都过去挑一挑吧。” 阿元传了话就走了,“我,我就不去了。”艾姨娘哪有这个心思呢? 二姐儿想了想,道:“姑姑就是知道大家心里都不舒坦,才想了法子让大家疏散心肠,哪怕是让姑姑安心,咱们也是去上一趟的好,姑姑如今不还在给咱们侯爷想法子吗?” 几人这才被说动了,洗了把脸就往严氏的正屋走去。 严氏这段时日也不好过,先前养脸上的伤养了半月,屋里的人都撤了好些,如今更是见着人多就觉得烦,除了阿元外,屋里很少人伺候。 大姐儿叩了叩门,没人应答,便推门走了进去。二姐儿和艾姨娘也跟了进来,屋里隐隐约约传来沈沁和严氏的交谈声。 严氏饱受难眠之苦,大白日里也燃着安神香,屋里有种迷迷蒙蒙的感觉。 “这法子能行吗?劫囚可是大罪,你们打算从何处动手?”这是严氏的声音,大姐儿听到这话,心里一惊,看了二姐儿一眼,二姐儿睁大了眼,咬着下唇不敢动弹。艾姨娘更是呆若木鸡,连呼吸都不敢了。 “岭桥西。”沈沁很低声的说了个大姐儿不知道的地名,她心里有些紧张,连忙高声唤了句,“姑姑来了?” 沈沁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又顿了顿,似有那么一点慌张,道:“是,姐儿快进来,吴夫人让我给你们拿来了好些封雪城的土仪,你们都来瞧瞧,也是她一番心意。” 三人诚惶诚恐的走了进去,严氏靠在塌上,依旧是一副病中愁苦的模样,沈沁坐在圆凳上,看着她们三人脸上明显尴尬无措抑或惊惶未定的神色,只笑了笑,招呼她们来挑选礼物。 大姐儿定了定神,招呼艾姨娘和二姐儿在一旁坐在,自己则随手拿起一盒糕点来拆开,又挨到严氏身边坐着,道:“三妹妹呢?怎么不见她?” 严氏脸上露出一个母亲的柔情来,摸了摸大姐儿的肩头,“她跟朱姨娘早些时候来探望我,已经让她们先拿去了。” 没人敢提起方才在外室听见的那一句话,艾姨娘倒是有些出乎严氏的意料,僵硬了一会后,倒是也能跟着她们说上几句话,聊上几句天了。 严氏到底还在病中,几人待了半个时辰左右,留下大姐儿,艾姨娘和二姐儿就一道告辞了。 母女俩沉默着回到自己的小屋,二姐儿要了一壶热茶,给艾姨娘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她们捧着茶盏对视了一眼,二姐儿很小声的说:“姨娘,你怕吗?” 艾姨娘看着茶盏里零星的几片茶叶,良久没有说话,等到二姐儿以为她没话说的时候,她又忽然的开口道:“怕什么?县主肯这样出力救你爹爹,总好过就这么让他毁在那山高水远的地方。” 二姐儿默了一瞬,为自己心里那点自私的担忧感到愧疚,只重重的点了点头。 这件事在艾姨娘心里搁着,既吐不得,又烂不了,她夜夜惊梦,只梦到一个血淋淋的沈规,然后梦境戛然而止,她惊慌的醒来,无眠到天亮。 直到严氏知晓此事,将自己的安神香和药分了她一份,艾姨娘才有几夜好睡。 元哥儿也瘦的像只小猫,这段日子一直跟在平王妃身边养着,严氏身子略好了些,才将他接了回来。 这孩子个头没怎么变,只是整个人像是一夜之间就懂事稳重了,也不爱说话了,还是酱生常来王府带着他玩,元哥儿脸上才见到几分属于少年的笑意。 艾姨娘远远的看着元哥儿,也觉得心疼,她瞧见树荫下,朱姨娘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元哥儿。 酱生正领着他练射箭,终于中了一次,可力度不够,箭扎在靶子上摇了摇,掉了下来。 “你还是得多吃肉啊!”酱生捏了捏元哥儿的胳膊,道。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朱姨娘一个转身,瞧见艾姨娘走了过来,艾姨娘捏着帕子拍了拍胸口,道:“你倒是耳朵尖,吓了我一跳。” 朱姨娘瘦了好些,也不奇怪,这除了没心没肺的三姐儿,哪个人没瘦?她勉强的对艾姨娘笑了一下,也没说话,继续的看着元哥儿。 “怎么不上去说两句?哥儿这段时间都养在王妃院里,你也好久没见了吧,想煞了?”艾姨娘将心比心的说。 朱姨娘只轻轻‘嗯’了一声,显得有些冷淡。 大家心情都好不到哪去,艾姨娘也不埋怨她,又碎碎的说了几句话,朱姨娘始终没怎么搭理自己,她也觉得无趣,道:“那我走了。” 朱姨娘点了点头,艾姨娘也不知她在那树荫底下站了多久,最后有没有上前同元哥儿说话,只知道又过了半月的时候,传来一个惊天的噩耗,沈规在被押解途中遇到一群山匪,官兵同他都是性命不保。 艾姨娘听到这个消息后,悄无声息的软了下去,头在桌角磕出了好大一个肿包,整整昏了五日才醒。 醒来时,大姐儿和二姐儿都在她床边,二姐儿的眼睛红得像桃子,她不想女儿难过,忍着恶心喝完了许多苦药,这才渐渐能坐能站。 二姐儿看她精神好了,才敢告诉她,说她昏睡着的时候,朱姨娘忽得夜里发了急病,就这么一声不响的去世了。 听到这话的时候,艾姨娘正在给二姐儿梳拢头发,本想梳个三鬟髻,也没了兴致,只梳了个双鬟的。她装作无事,可过了好一会,手里还捏着一把梳子。 “也是她情深。”艾姨娘黯然的说,二姐儿怕她心里存了死志,扑倒她怀里大哭一场,要她赌咒发誓会好好看着她成亲生子,艾姨娘一一应了,二姐儿才抽搭着停了哭。 “你去瞧你三妹妹了吗?她肯定难过得紧。”艾姨娘道。 二姐儿擦了擦眼角,说:“三妹妹如今在祖母院里呢,好像是在祖母跟前失仪了,祖母要她跪佛堂改过,还遣了嬷嬷日日教导,我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其实二姐儿知道的也不多,见艾姨娘一脸不解,便想当然的解释道:“也许是失了生母,心思迷乱,所以行为不妥吧。” 艾姨娘点了点头,又叹了一句。 沈沁今日来探望平王妃,在严氏房里略站了站,出来时在廊下遇见了大姐儿和二姐儿,二姐儿看沈沁也是面容憔悴,但精神还算好。 三人在廊下说了几句话,二姐儿犹犹豫豫的想要问三姐儿的事情,被大姐儿拽了一把,沈沁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对大姐儿道:“你是家里最大的孩子了,以后要看顾弟妹,有什么事儿拿不定主意,去问过祖母,或是来问我都好。” “知道了姑姑。”大姐儿福了福,道。 沈沁看着大姐儿逐渐窈窕的身段,抚了抚她额前的碎发,暗自把这几个侄女未来的婚事都扛在了自己的肩上。 见过这两个侄女,沈沁在去了平王妃院里,提起三姐儿,平王妃就是一皱眉头,虽说是沈规的骨血,可在那个女人身边养了这么些年,又是个自私利己的性子,她实在不放心将这丫头给放出去。 “她倒是认得干脆。”一想到那个女人是由自己亲手接回来的,平王妃后悔的心都酸了。 朱姨娘被拘到平王妃跟前的时候,自然什么都明白了,她统统的认了。 平王妃高高的扬起手,一巴掌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你倒是贵人,如今连杀你也不能够了。”沈沁那时是这样说的。 朱姨娘凄惨的笑了笑,道:“奴也不想活了,去下面陪陪爷吧。” 她要了纸笔写下自己任务已完,愿一死了之掩埋秘密,又当着平王妃和沈沁的面用口.技唤来了为她传信的鸟儿,将这份信送了出去。 随后饮下毒药,至死都不曾问过自己的两个孩子。 “真是铁石心肠!”平王妃恨道。 朱姨娘伏在地面上,也许是以为自己很快能见到沈规的缘故,她的神色安静而平和,可惜,她并不能如愿。 那日沈沁和严氏言语中设了岭桥西和岭桥东两个陷阱,只待到了那个时候,何处有人埋伏着,就能抓出是何人透露。 陈著冒着极大的风险向摄政王借了人马,岭桥东的埋伏一出动,沈规就被人移花接木,看似跌落山崖摔的血肉模糊,实际上已经偷梁换柱,被安置在了南方。 皇上以为平王府自食恶果,只用潦草的山匪为借口打发了他们,平王府‘心虚’,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 第三百七十九章 大皇子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阳春三月里,听说盛哥儿从宫里出来了,他吃过午膳抹了抹嘴,就去陈府寻盛哥儿了。 云团儿正瞧见他的背影在门边上一闪而过,叫也叫不住,气呼呼的嘟了个嘴,也不愿意在家待着了,要郑令意带她去米家看新出生的两个小娃娃。 小五儿跟在云团儿身边,摸了摸自己髻鬟上的两只蝴蝶,不知道为什么,又颇为心虚的将其摘下了。 酱生也算是陈家人从小看到大的,陈府的人一见他就笑着说,“吴小少爷来了。” 这既是酱生与盛哥儿亲近的缘故,也是陈著和沈沁两夫妻在陈府逐渐掌了悉数大权的缘故,吴家与他们是通家之好,门房又怎么敢给他脸子瞧。 酱生瞧见盛哥儿惯常待的石桌前坐着个人,因是坐着的,看不出身量上的差距,便以为是他,一下扑过去给他来了个熊抱。 一抬头见盛哥儿睁大了眼,手里拿着一卷站在廊下,酱生也愣住了,探着身子低头看自己搂着的人是谁,待看清了人脸之后,连忙撤了手,后退了几步,拱手道:“大皇子恕罪。” 大皇子的表情有些僵,他从小到大,就连教他功夫的武师傅也不敢这样用胳膊扼着他的脖子,酱生自然是没有使劲的,但压着他的喉结了,还是让他咳了几声。 大皇子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喝了口茶,道:“无事,你也不知道是我。” 酱生立在原地,并不是不知所措,而是不知道在这位大皇子跟前,该怎么做才恰当。 大皇子指了指身边的空位,道:“坐吧。” 盛哥儿还没说话,酱生就一屁股挨上了,盛哥儿暗自摇头,也走了过去,将手上的一本书递给大皇子看。 酱生瞄了一眼,道:“呦,哪来的《阳心录》残本,看看跟我爹那本能不能凑成一本全的。” 大皇子见酱生对这么冷僻的书籍也能脱口而出,有些好奇的睇了他一眼,开始翻阅手上的书。 盛哥儿笑道:“便是两本加在一块,也缺了后边十来页的。我爹和你爹早就对过了。” 院里的下人得了吩咐不在贵客跟前露脸,给三人上了点心后,又悄悄的退下了。 酱生每回来陈府都爱吃一道咸口的豆皮裹鸡丝炸酥,今日他一进门,小厨房里就得令备上了。 不知道是不是酱生的错觉,总觉得大皇子在很隐晦的看着他的点心。 ‘许是想吃?’酱生想着,便很自然的招呼着,“大皇子吃些吗?” 大皇子搁下汤匙,还真夹了一个吃了,品了品,又夹了一个吃。 盛哥儿朝立在远处的下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再让小厨房添一道。 大皇子感慨道:“炸物总是奇香,小时候在母后跟前,她总不拘我吃什么喝什么,舅舅也常带些家常小菜来,其中就有不少炸物,我也没觉得自己火气大。自前些年从母后宫中搬离之后,吃喝便如受了桎梏一般,总是讲究个养身合度,半点意思都没有。” 大皇子和盛哥儿年岁都长了,大皇子身边的人加了一层又一层,盛哥儿倒是得了恩典,从今年起不必长住在宫中了。 沈沁虽高兴,可夜里与陈著说起这事儿的时候,两人也有另外的一层念头。 大皇子幼时,皇上固然盼着他成才出众,可这越长大,大皇子越是沉稳有度,文武双全,皇上心里大概也越是忌惮吧。 自沈规遭了那一出事情,皇上表面上对平王府还是一切如旧,可平王府在朝中无人可用,元气大损,幸而沈沁在陈家已经站稳脚跟,又与陈著夫妻和睦,不然其他两房哪怕不做些落井下石之事,多少也要讥讽几句。 即便是他们夫妻双双掌权,竟还有人打起了给陈著送妾的主意,这主意可不是其他人出的,就是大房的几个长辈。 虽然盛哥儿已经长成,才华出众,日后定能在科举上挣出一条路数来,比起他那些堂哥来不知要强多少倍,可大房的人还是以陈著只有一子为由,先是由女眷们在沈沁跟前说这件事,沈沁扭头便走。 后来便是几个长辈以孝道之名来给陈著施压了,陈著觉得好笑至极,什么时候大房的人开始盼着他们这一房子孙繁茂了? 他耐着性子再听下去,才知道原来是想把一个跟陈著并无血亲的所谓表妹给他做妾。 这女子跟二房没有血亲,却是跟大房几个姐儿哥儿有着表亲的,家世并不是很好,日后想要在二房站稳脚跟,少不得要大房帮扶,生下个一男半女的,也与大房贴心些。 “伯父打的好算盘,”陈著睇了这些个长辈们一眼,道:“打量着县主也就是面上厉害了些,到底做不出残害庶出子女的事情,想在我这房里养出一个与你们贴心的孩子?” “你,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心思被戳破,他们却不肯认。 “我今日就同你们讲清楚,不要再插手我院里的事,咱们就安安生生的过,若是再敢动半分心思!我就开了祠堂分家!”16读书 一字一句随着杯盏坠地,响彻屋内。 面对骂声一片,陈著又添了一句嘲讽,“你们大房人才济济,何必屈就?不如分开另过罢了!” “分家就分家!”祈哥儿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很有底气的同陈著顶了一句,大房的长辈连忙去拉扯他,被他一一甩了开来。 陈著笑得很开怀,指着祈哥儿道:“当真?你说得可管用?” “自然管…… 话未说话,就被一个耳刮子给堵了回去,祈哥儿捂着脸,恨恨的看着出手打自己的父亲,大声道:“懦夫,你们都是懦夫!叫他们压着有什么好日子过!要是早分家了,如今的日子得多痛快!” 陈著为免笑得太过厉害,憋得都流出眼泪了,真没想到大房竟有个这样的‘人才’,也不知这大房的长辈素日里都是怎么说的,竟叫他以为大房是受了多年委屈的。 不过看他这位伯父的一巴掌,他们心里大概也还是有数的。 陈著掏出帕子来擦了擦眼角,摇了摇头,笑道:“可有个说法了?分不分?” 大房众人此时倒是同心同德,除了祈哥儿外,异口同声的说:“不分,不分。” 陈著又瞧了祈哥儿一眼,他眼中怒气很重,只怕日后还有得闹! 这场闹剧,发生在大皇子来之前的半月前。 关起门来,总归都是姓陈,这半月里沈沁便是躲也躲不过,被伯母嫂嫂们拉着喝茶扯闲篇,她们想粉饰太平,沈沁则是懒得废话,这一篇也就被糊弄过去了。 今日大皇子来陈府,本是没宣扬的,三房院里没人敢透露出去,大概是门房那里漏了消息,叫大房二房的人知道了。 二房的人还只是好奇,让下人来探听口风,被三房院里德高望重的妈妈给狠狠的数落打发了,也就此歇了心思。 原以为至多不过就是这样而已,可没想到,三个孩子打算着出门去街市上逛逛时,身后被黏上了尾巴。 出门去逛自然是大皇子的主意,酱生和盛哥儿是不敢说这个来引他的,伺候他的小太监正在陈府里吃茶,三个孩子算是先斩后奏,被大人觉察的时候,人已经出了门。 “去西市吃完鱼皮馄饨吧。”酱生摸着肚皮道。 “你可是刚吃完点心。”大皇子有些不可思议的说,宫中用膳作息皆有定数,纵使皇后纵容,他在这方面的自由可不如酱生多了。 “汤汤水水的东西,可不管饱。”酱生笑道,眼角往后瞥了一下,对盛哥儿道:“你那几个堂兄真有意思,跟了一路了,也不知是想做什么?” “啊?”盛哥儿眨了眨眼,到底没回头打草惊蛇,道:“他们是跟着,跟着黄公子?” “大概是想一睹尊容?”酱生揶揄道。 也不知是不是外头的热闹让人觉得舒心,大皇子笑了起来,道:“我又不是女孩,有什么好看的。” 酱生买了一包糖油果子,算是哄住了嘴,也不吃馄饨了,只陪着大皇子逛些街边小摊。 小时候,大皇子也是被舅舅带出来逛过的,只是如今自己来逛,感觉更不同些。 路边的面摊支着小灶,坐着滚滚的热水,时不时有人过来点一碗面,摊主一边下面搅散,一边掀开锅边上的帕子,问:“您看看要什么浇头?” 市井之景,大皇子看得有滋有味,看着盛哥儿拿过酱生手里的签子分糖油果子吃,他道:“我也尝一个。” 盛哥儿愣了愣,酱生却想也没想的把油纸包着的糖油果子往大皇子跟前一送,三人脑袋挨着脑袋在分吃一样市井小食,跟普通人家的兄弟没什么两样。 忽然,风诡异的换了方向,酱生和大皇子一起抬头,看到两个蒙面人从半空中飞身下来,刀光一闪,正朝他们而来。 两人不约而同的将手里的竹签掷了出去,蒙面人挥刀一挡,留了一点破绽。 酱生伸手抓住面摊上的热锅,将一锅滚烫的热水扬在了半空那两个蒙面人身上,就像鸟儿被打湿了羽毛一样,两人痛呼叫一声,一下掉落下来。 大皇子和酱生都就地拿到了趁手的武器,支摊的竹竿和切大块糖的方刀,趁着蒙面人堕地之际,一人一个,打得他们再无反击之力。 “快来人呐,快来人呐!”祈哥儿和几个兄弟涌了上来,将酱生和盛哥儿挤到一旁,团团的围住大皇子。 酱生低头看了看自己掌心的烫伤,无奈的与盛哥儿对视了一眼。 第三百八十章 岁月如梭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酱生受了伤回家,原本是想瞒着爹娘的,可他毕竟是为着大皇子受得伤,他前脚刚在郑令意跟前遮掩过去,沈沁后脚就上门来一脸愧色,将这事儿说的好不惊心动魄。 “哎呦,我的县主姨母,你,你别说的这么夸大啊。” 酱生感觉到郑令意射来的锐利目光,刚刚撒了谎说是自己在街市上不小心挨着热锅子烫伤的,转眼就被戳穿了,酱生简直不敢看她。 沈沁原本绷着的脸忍不住笑了起来,又咳了一声,肃然道:“大皇子已经回宫去了,想来不日就有给你的赏赐了。” 酱生摸了摸脑袋,飞快的睇了郑令意一眼,揶揄道:“怎么不是给那几个堂哥的?” 沈沁佯怒的瞪了酱生一眼,道:“知道他们行径丢脸你还提,盛儿跟在他们后头回来的时候,脸红得像个猴子屁股,我还以为他被烫着了呢。” 酱生嘿嘿的笑了起来,被郑令意淡淡的瞥了一眼,噤声的像个锯了嘴的葫芦。 “这是宫里的火烫药,一日三次,你仔仔细细的用,趁着如今天凉,把伤处弄利索了。”沈沁嘱咐道。 她出来前陈著还在给大房泼冷水,她得回去瞧瞧,少不得冷水泼过了头,又添了许多不安生,所以搁下药也就匆匆告辞了。 “想来也是素日里纵容你太过,竟扯起谎来了。”郑令意一面给酱生换药,一面说。 她口吻平静,越发叫酱生脑门冒汗。 “娘。”他有些撒娇的喊了一句,只换来郑令意抬眸一瞥。 孩子终究是要长大的,他日后要做些什么,更不是郑令意所能计划的,她重重的叹了口气,道:“大皇子当着你的面遇险,自然也不可能束手旁观,日后仔细些就是了,你爹爹已经在御前当差了,大皇子这边,你还是少沾染的好。” 酱生从没想过要同大皇子攀关系,无非是因为盛哥儿才有了联系,原先是觉得吴家单薄,衬不起大皇子,如今大皇子长成,倒连酱生同他走得近些,都让人觉得惴惴不安了。 “是。”酱生是个聪明的,只一瞬就想明白了。 盛哥儿隔了一日就来看酱生,夜里留宿,两人凑在一块说话。 昏黄的烛光下,两碗芝麻汤圆盛在薄沿宽口的白瓷碗里,少年人无话不说。 盛哥儿道:“大皇子已经算是很谨慎的了,除了我,还有就是因为二皇子的缘故,跟珏哥儿走得近些,再无旁人了。我跟珏哥儿就算立马科考,离高位也还远着呢。哪像四皇子,简直像只花孔雀一般,同这个交好,那个也交好,有些年纪大过他的,有官职的,也没见他避过。” “忌惮终究是忌惮的,一味的遂了别人的意愿,曲高和寡又如何,人家总以为你背地里勾当更多。”酱生垂了眸子,道。 盛哥儿用胳膊肘碰碰他,道:“你同你娘可不是这么说的。” 酱生道:“我是不想娘担心。” 盛哥儿点点头,轻声道:“自舅舅……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没说过这三个字一样,又道:“娘也让我凡事不要太出头。” 话是这样说,可两个少年彼此对视了一眼,烛火倒影在他们眼中,亮光永远不熄。 …… 看着孩子们一点点长大,郑令意觉得自己有些老了,镜中她容貌如昔,只是眼神中有了些岁月的痕迹。 绿珠有了身孕,翻过一个春日便呱呱坠地,巧娘向郑令意辞了工,专心致志的照顾孙女。绿珠依旧在郑令意身边,除了人略略胖了些,同从前没什么分别。 绿珠的女儿认了绿浓做干娘,小丫头嘴巴甜糯,一口一个干娘,绿浓欢喜的给她打了一只赤金的长命锁,可她自己依旧是没有什么嫁人的心思。 郑令意并不催逼她,绿珠嫁人后分了一部分心思,所以后宅里大小事务都是绿浓拿主意,自有权威,院里无人敢取笑她年岁大了不嫁人,倒是她自己的亲妹妹环儿,这些年来时常冷言冷语的讥讽,绿浓逐渐的冷了心,自此已经彻底不肯见她了。 她不见环儿倒不是最紧要的,紧要的是断了给环儿的好处,绿浓没有一回的空着手的,要么就是小厨房里的糕点,更多的时候就是白花花银两,升米恩斗米仇,环儿胃口养得刁,一下没了这一大笔进项,她在府里又是个老姨娘,哪有滋润日子好过。 绿浓既不肯见她,环儿有一日就上门来了,从前绿浓都是在偏门见她,正门当差的人并不识得她,报给了甄信。 甄信正寻了个由头同佩儿说话,听到门房说绿浓的妹妹来了,他刚要开口,就见佩儿面色一沉,道:“绿浓姐姐说自己不再见她了,她来了也要要钱,让她走吧。”137 ‘原来是恶戚。’甄信心道,让他们依照佩儿的话去做了。 “我先回后院了。”佩儿看了甄信一眼,不悲不喜的道。 甄信双手交叠枕于脑后,笑眯眯的叮嘱道:“好,我瞧你又瘦了些,晚膳可要吃饱。” 佩儿脚步停住了,过了一会子,缓缓的转过身来看着甄信,她有许多的不明白。 甄信歪了歪脑袋,不解的道:“怎么了?” “何必为了我耽搁自己的终身呢?” 佩儿是第一次问这句话,从前不问,是因为她总想将甄信对自己的感情含糊过去,若是问了,再舍弃时就会痛得更厉害,这么些年过去了,甄信待她一直没变。 “我没耽搁啊,我的终身就在眼跟前站着呢。”甄信依旧笑着,却很认真的说。 佩儿的眼睛像染了胭脂,一圈圈的红了起来,她不是没感情的木人,郑令意明示暗示过多次,甄信是可托付之人,她知道以郑令意的性子,能够断言,定然是前前后后都替她打探清楚了。 他根本是知道她的过往,也根本就不介意。可越是这样,显得他这个人是一片纯然之心,叫佩儿不敢与他相配。 这是佩儿头一次在甄信跟前哭,弄得他慌了神,他偏偏又是个糙汉,吃了饭用手背抹一抹嘴都算讲究了,身上连一块干净的布头也没有,揪了自己一块衣角要给佩儿擦眼泪,佩儿见那黑乎乎的衣角,下意识躲了去,忍不住笑了。 此时气氛正好,偏有个没眼力劲的来报,说环儿不肯走,正在门口哭爹喊娘的。 佩儿背过身自己掏了帕子擦眼泪,不想让别人瞧见自己的失态,便头也没回的说:“我去与绿浓姐姐说一声。” 见她走了,甄信气得差点跺脚,直直的就冲门口那个‘罪魁祸首’去了。 环儿正软在地上唱大戏,看见一双千层底儿的男靴,抵在靴边上的皮刀鞘,她虽有些害怕,可料想人家也不敢将她怎么样,索性嗓门又高了几分,却不曾想甄信掏了掏耳朵,直接让人给她捆在椅子上,随便捡了块不知道擦过什么的脏布头,堵了她的嘴。 “你不是要等姐姐嘛?那你就安分坐着等吧。”甄信没好气的说。 绿浓让佩儿给自己递了话出来,说自己不想见环儿,请甄信让人送她回去,至于是怎么送的,她一概不管。 环儿隔着门听见佩儿的声音,听别人恭敬的叫她姑姑,见到甄信看向她时的笑容,环儿瞪大了眼睛,满是不甘。 她‘唔唔唔’的叫唤起来,在椅子上不住的颠起来,甄信睇了她一眼,揪过手边的人,道:“你先前不是说不知道手刀劈晕人的力道和位置来,来,看清楚了。” 环儿仰着脖子往后躲,被甄信一个手刀劈昏了,甄信拍拍手,道:“抬走吧。” 他说完,又忙不迭的凑到佩儿身边,道:“我送你回内院。” 往常,佩儿总是说不用,甄信又总是自顾自的黏着她,今日佩儿微微侧首思量,耳根至脖颈有一段红,却道:“好。” 只这一字,如沐春风。 绿珠的女儿五岁大的时候,与吴霞的小儿子一道,给甄信和佩儿的新房做了压床的童子童女。 又是一对开花结果,郑令意看着佩儿婚后第三日回来,红着脸给她请安,心里生出了许多感慨。 酱生和云团儿这些年长得飞快,云团儿苗条了许多,容貌骨骼纤巧,一如郑令意,只是鼻唇弧度圆润,更加可爱柔和一些。 酱生又高了,如今的模样更像吴罚,只是一双眼睛像了郑令意,眼尾微微勾起,浓眉一压,并无半分女子媚气,只让人觉得眼眸精致,眉眼看起来比吴罚更加鲜明一些,对着亲近之人眯眼一笑的时候,才会冒出几分小时候的憨乖气质。 他与青阳青梅竹马,性子合适,情意萌芽,大人们也看得出来,沈沁与郑令意早已默许,只是碍于青阳年纪还小,郑令意私下里奉上了一对鸳鸯壁做信物,又提点酱生不可逾矩。 酱生自然听得懂弦外之音,红着脸,踮着脚尖出门去了,整个人欢喜的轻飘飘的。 云团儿叫了他两声,才把他的魂给喊回来,见他又要出门去,像个小大人似的叹道:“儿大不中留。” 听得酱生一个趔趄,小五儿差点叫出声来,还是咬唇忍了,只是盯着酱生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三百八十一章 十年一梦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木盆荡开池面上的浮萍,两尾昏头昏脑的小鱼儿被装了进来,还不知自己已经换了天地。 “喏,这些杂鱼儿好养活,肯定不会像那些金鱼儿一样三天两头死一尾。”芋儿对两个梳着总角的小娃道。 这两个娃娃是一对龙凤胎,姐姐穿蓝,叫淼儿,弟弟穿碧,叫凡儿。 两个娃娃身量一般高,长得却不是很像,女孩有一双鬼灵精的大眼,笑起来各缺左右一颗门牙。 男孩却是细细嫩嫩的脸蛋,五官平平,看起来也很顺眼。 “有点丑。”淼儿有些嫌弃的说,踮着脚尖往池子里张望着,被芋儿一指头给戳了回去。 “离水远点!”芋儿身子一横,挡在两个娃娃身前,撇撇嘴,又道:“哪丑了?那些脑袋鼓鼓囊囊的大头金鱼儿就好看了?” 凡儿倒是瞧出这些伶俐小鱼儿的趣儿来,道:“姐姐不要,那我要了。” “谁说我不要!?”淼儿又不依了。 “池子里多得是,争什么呀?” 芋儿让家中的一个帮工拿了细眼的网子来,两网打来了十几条,在水缸莲叶里钻来钻去。 淼儿和凡儿站在水缸边上,淼儿折了支柳叶儿去拨弄鱼,凡儿倒是收着手,只搭着缸沿边瞧着姐姐动作。 小院儿的房门一开,一个妇人推了推自己的鬓发,午觉睡醒,只觉得有些松垮了,这院里没有外人,她索性就松了头发,麻利的编起辫子来,一边将辫子挽起来,一边朝着两个孩子走去。 “姐,你醒了?”芋儿打了个呵欠,道:“那我可去睡了,学堂里什么时候开课?那些人什么时候能不去闹安先生的女学了?” 郑双双将包头布扎好,清清爽爽的蓝花棉布,衬着她一身干干净净的藕色衣衫,在夏日里格外的叫人心神一荡。 郑双双将手搭在两个孩子的肩头,对芋儿笑道:“你姐夫去给安先生出主意了,想来也就在这几日。” 芋儿点点头,打着呵欠嘟囔道:“真是无聊,姑娘上学堂怎么了?” 这南边的小镇多少还是古板的,安先生原是此地的一个秀才之女,因着家中父母体弱多病,弟妹又多,所以一直没有嫁。 安先生虽为女子,才学却比她父亲还要出众些,郑双双与她投缘,资助她开了一间学堂,她与他父亲分别授课,凡儿和淼儿都在学堂里念书。 这几日也不知是谁在背后挑拨了,镇上族老原本是看好这件事的,此番却冒出些说法来,说女子开学堂到底是不妥,要安先生关了女学堂,只留男学堂。 郑双双给安先生撑腰,既要关女学堂,那男学堂也不必开了,这十里八乡的,再找不到比这还省钱的学堂了,几乎是在做善事。 学堂一关,淼儿不是去外头寻小伙伴们疯玩,就是拘在家中闹得芋儿不安生。 凡儿倒是个老成的性子,每日不过看书罢了。 前些日子下了大雨,河流池塘的水又浊又满,好些胆大的孩子拦了小泥坝子捉鱼,上游水势一大,险些栽进去两个,还是郑双双的男人一脚一个给提了上来,前个养好了身子,被爹娘带着来给他们家道谢。 郑双双担心他们去玩水,就不许他们出门,就这么几日,芋儿眼见就瘦了下去。 “姐,咱们晚上吃什么?我可得好好补补了。”一脚都踩进自己屋门了,芋儿又转身问。 “每日就知道吃!你也该敛敛身段嫁人了!”一个男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两个孩子喊着‘爹’就跑了过去。 芋儿‘哼’了一声,并不理会。 淼儿甜甜的喊着爹,拿了他手上的猪油糖就跑。 凡儿叹了口气,只看着仰首一笑,毫不意外从他爹藏在背后的手里也拿到了一包糖。 男人如今换了布衣装束,看起来就像个高大些的寻常人,只是悍气了一些。 许多年前,沈规忽然的出现在小院里,他躺在郑双双惯常躺着的那张躺椅上,正吃她留在灶上的半块烙饼,身上伤处半新不旧,有些还敷着药,腿上还打着绷带,不知是谁这样的神通广大,将他一个伤者这样悄无声息的送了进来,甚至给他编好了一个身份。 看到她时,他的眼眸灿若星海,让郑双双只觉得身在梦中。 如今,一场大梦近十年,连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两人改名换姓,取了个极为土气的名字,一个叫双娘,一个叫山郎。中文吧 沈规的伤处自然已经好全,只是留下了沟沟壑壑,难以淡去的疤痕,如此炎夏,在家中他也从不裸着上身,只怕吓着两个孩子,也怕他们多嘴一问。 虽然沈规手上财帛丰厚,本可不必拘在这样的小地方过日子,可郑双双要留在这里,他便也留下,安静简单的日子过久了,自有其的一番滋味。 “回来了。”郑双双朝他走了过去,一间小小院子,脚下踩过几块纹路碎裂的砖石。 他站在院子的那一头对她笑,孩子们的笑声在耳边,这短短的几步路,好像在这庭院里穿越了十年的时光。 …………… 南边小镇的夏天比京城要更加炎热一些,不过对于酱生来说,夏天总是难熬的。 一到夏天,他身上的衣服总像是从水里扒出来的一样,黏答答的,偏又像了他爹,素来要爽利,不肯将就,时常见他明明午后还要外出,中午却硬要换过一身,沐浴一番。 他院里专门搭了一间浴室,平整的石头铺地,中间高四边低,还做了沟渠通到屋外头去。 一听这屋里哗啦哗啦的水声响,酱生院里伺候的人就知道,小少爷又沐浴了。 他夏天洗澡倒也不费劲,两桶凉水就行,浇下去什么燥热火气都没了,反正是在自己院里,他脑袋上顶着条帕子看不见路,也能稳稳当当的迈出门槛。 只是今日好像撞上了个人,酱生听见对方轻呼了一声,是小五儿。 “你怎么来了?”酱生抱歉的一笑,对小五儿道。 小五儿闪着眼睛觑了他一下,她的眼神总是这样含羞带怯的,酱生以为她从来就是这么个性子,没想过是独对自己不同。 “姐儿今日跟灶上新学着做了芙蓉糕,知道哥儿您回来了,要奴婢给您送新鲜的尝一尝。” 她轻声细语的说,像是怕惊飞了荷花尖尖上的一只蜻蜓。 酱生掀了盖子,见着碟上垫着一方绣着芙蓉的帕子,帕子上盛着几块粉玉一般的小糕点。 “这丫头,什么时候还弄起这些小情小趣了。”酱生指的是那块帕子,小五儿微微垂了眸子,藏住一点不可见人的心思。 糕点做成芙蓉样子,酱生就直接伸手拿了一块吃,糕点里头是蜜糖莲蓉馅的,难怪叫做芙蓉糕,是貌也芙蓉,馅也芙蓉。 他吃着糕点,嘴角抿起来笑,右嘴边上有一道浅浅的小凹。 这不是生来就有的,是前些年他不知怎么的弄伤了自己,虽没留下疤痕,但却留下了这一道一笑就会露出来的小凹痕。 小五儿曾经装作无意问过云团儿,酱生这伤是怎么弄得,云团儿眨眨眼,对她嘘了一声,道:“我同你讲,你可别说出去,哥哥跟娘说是自己顽皮弄伤的。” 小五儿点点头,就见云团儿‘啧啧’了两声,既有些心疼自己的哥哥,又好像有那么一点嫌弃,道:“给青阳姐姐摘风筝的时候,光顾着伸手去够,结果让树杈子戳了一下。” 云团儿从来就知道青阳是自己未来的嫂嫂,青阳待她又很好,她并不觉得酱生为着青阳受这么一点小伤有个什么,同小五儿说了这话,很快就抛诸脑后了。 可小五儿抛不开,酱生脸上多了一道凹痕,她心里就多了一条会冒酸卤的口子,呕得她整颗心都变了味道。 “哥儿这是去哪?”见酱生拢了帕子,连着帕子将余下的芙蓉糕都拿走了,小五儿心里一喜,一时间脱口而出,失了分寸。 酱生微微皱眉的看着她,有些疑惑,但他还笑着,显然没有生气。 “去陈府。” 小五儿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她既为酱生还是给她了一个回答而感到高兴,也因为这个答案本身而哀伤。 酱生与盛哥儿明年一道科考,他们两个乃是挚友,自然是时常聚在一块。 青阳虽然年岁大了要与酱生避嫌,但他们两家的情分毕竟深厚,有盛哥儿在场,青阳便是与酱生说上几句话,也算不得什么僭越之举。 云团儿也有一道同去的时候,这些事情,小五儿心知肚明。 她觉得,陈府的姐儿算不得很美,上了妆能有几分端丽,可她不怎么爱上妆,总是素着一张脸,简简单单的衣衫和首饰,可这些看似简单的衣衫和首饰,一件就比得过小五儿一年的月例,而且她还有学识,有时候酱生与盛哥儿辩到死角处,还需靠她这个局外人来点拨,他们说的那些东西,小五儿连听都听不懂。 小五儿心里有不该有的念头,可她到底也是知道天高地厚的。 酱生房里干干净净的,郑令意让秋月姑姑来管他这个院子,选得都是认真当差的人,也不是没有人动过念头,只是还没有什么坐实的举动,就很快就被发卖了。 小五儿心里越是渴望,越是惶恐。 第三百八十二章 渴望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渴望这种东西,实在折磨人。 小五儿的心思藏了这么多年,也不能说一点不漏,只是她同酱生、云团儿算是一起长大的,平日里她多留意酱生几分,别说是云团儿了,哪怕是一贯心思细腻的郑令意,也是瞧不出什么不妥来。 云团儿愣愣的在酱生院里站了一会,澡间里散出一股淡淡的水汽,像是,就像是刚才她撞到酱生身上上,鼻端嗅到的那股清爽之气。 这股原本让她心生荡漾的气息,此时却让她胸膛里很不舒服,像是有一口不上不下的酸水堵着,她干呕几声,当真吐了一口酸溜溜的黄水。 庭院里抱着笤帚的小婢子连忙跑了过来,道:“五儿姐姐,你怎么了?” 小五儿靠着她的身子倒了过去,这婢子还是个孩子,支持不住她的身体,两人都瘫倒在地上,见着小五儿昏了过去,她赶紧喊叫起来。 后院里,云团儿和郑令意正坐在廊下风盛阴凉的地方乘凉,云团儿垂眸瞧着郑令意在教她绣一瓣花,如何配色,如何施针才能让花瓣呈现出浓淡相融的真实感。 “还是姨母绣得好。”云团儿房里有一副郑嫦嫦的绣品,她见惯了高手之作,自然是看不上郑令意的手艺了。 母女俩关系亲昵,云团儿对郑令意既不缺乏应有的尊重,平日里也如友人般无话不谈,郑令意佯怒的睇了她一眼,把针递给云团儿,道:“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眼高手低?先学成我这样不迟。” 云团儿抿嘴笑着,接了针线道:“夸姨母一句罢了,娘还着急上了,论起一副绣品的绣工和情致,我还没见过比姨母绣得好的人呢。” 她还没落下第一针,就听人来报,说是小五儿中了暑气,吐了又昏。 “呀,这样严重?我瞧瞧她去。” 云团儿有些担心,睇了郑令意一眼,郑令意点点头,她便提着裙摆去了小五儿屋里。 “这绿豆汤、荷叶茶从来是不断的,餐食里还有瓜果,外院当差的都少有中暑的,怎的她倒是中暑了?这丫头的身子骨并不弱呀。”绿浓不解的说。 郑令意想了想,道:“这事儿怎说得准,是不是碰上小日子了?” 绿浓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有这可能,那,奴婢还是请个大夫给她瞧一瞧吧。” 今日算不得夏日里最热的时候,可病了就是病了,郑令意自然无不可,绿浓吩咐下去,又回到她身边伺候着,伴着郑令意绣了半朵蔷薇。 郑令意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头也不抬的说:“小五儿怎么样了?” “瞧着恹恹的,不知道是不是我叫她给哥哥送糕点,那一路上让她闭了暑气。” 见云团儿神情并不是很松快,绿浓安慰道:“那能呢?咱们院里草木繁盛,到处是绿荫,这一路走得也不辛苦,姐儿也别多想,吃了药总会好的。” 云团儿托着腮帮子,鼓着脸,道:“我总瞧着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问又问不出什么。” 绿浓蓦得想起前几日同秦二娘闲聊时的几句话,笑了起来,在心里算一算小五儿的年纪,有些了然的道:“许是姑娘大了,有心思了。” 云团儿和郑令意母女俩双双抬头看了绿浓一眼,云团儿是一脸不解,郑令意倒是有些豁然开朗,道:“也是了,若不是你提醒,我倒是忘了。” “也不急,这年岁是正正好的。”绿浓笑道。 “秦二娘有什么打算?”郑令意问。 “她没什么打算,还想求夫人给挑呢。”绿浓道。 云团儿的一双杏眼在两人之间移来移去,秀丽的眉毛微微拧着,更是不解了,道:“娘,什么意思呀?” 郑令意在云团儿额间点了一下,笑道:“小五儿年纪大了,也该寻摸人家了。” 云团儿睁大了眼睛,因为不舍而不悦的道:“这可不成,那我怎么办?” “你屋里不是还有莲子和百合吗?”郑令意道。 云团儿还是不高兴,又睇了绿浓一眼,嘟囔道:“绿浓姑姑也没嫁人呀。” “那是奴婢不想嫁人,可若是小五儿想嫁,姐儿难道要拦着吗?嫁了人又不是不陪着姐儿了,你绿珠姑姑还不是在院里的时间比在家多?” 绿浓知道云团儿不是自私的性子,果然这样一说,云团儿只是拧了拧手指,道:“那我问问她去。”西施文学 “这事儿要是你去问了她,小五儿指不定羞成什么样子,还是让她娘去探探她的心思吧。”郑令意把针线递给云团儿,道:“你静静心,今日好歹也要绣完这一瓣花吧。” 云团儿接过针线,像个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道:“日子怎么就过得这样快。” 小人儿感慨时光流逝,叫人觉得分外好笑,她不知想到什么,眸中忽得有闪过雀跃的光,道:“娘,哥哥什么时候娶青阳姐姐?也好多个人陪我玩呀。” 郑令意笑了起来,先是道:“你哥哥今日肯定是又去陈府了,你青阳姐姐如你一般,是爹娘的掌上明珠,虽说咱们两家亲厚,但说起嫁人来,到底是不舍。我与你县主姨母商定了,年底先定亲,在从明年择个好日子过门。” 这门亲事总算是有了日子,也显得近在咫尺了,云团儿全然忘记了小五儿要嫁人的不快,叽叽喳喳如一只欢快的小鸟,道:“娘给哥哥素日里攒下的那些好东西,统统拿去给青阳姐姐做聘礼!” “噢?你不醋?”郑令意故意道。 云团儿眨巴着眼,又嘻嘻一笑,道:“醋什么?我知道爹娘给我攒下的更多!” “也不害臊。”郑令意嗔道。 想到儿要娶亲,自然是高兴的,看着女儿虽然还一团稚气,可再过上几年,也是要议亲的,郑令意这心里也生出了几分不舍。 小五儿闹这一场,大小也是病,郑令意特让秦二娘去照顾。床边榻前,枕头褥子,各藏了母女俩不少的私房话。 听出秦二娘委婉流露出有给她择终身的意思,小五儿撇过脸去,道:“娘,夫人有恩与咱们,这事儿不好这样操之过急。” 秦二娘笑道:“这我岂能不知?也不瞒你,这话还是夫人让绿浓来问我的,咱们这位夫人,着实是个菩萨一般的人。” 她说完,就见小五儿猛地转过脸来看向自己,眼睛里满是希冀的光,“夫,夫人让娘来问的?那,那夫人她是有什么主张吗?” 秦二娘见她还想坐起来,连忙扶了她一把,笑道:“你是觉得夫人眼光好?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先来问过你的意思,我再托夫人帮你留意。” 小五儿苍白的面庞上浮出两朵红云,原还留有三分病气,如今是全无了。 “娘。”她唤了一声,满是娇羞,秦二娘还有什么不明白,拍了拍她的手,道:“好,娘这就去求夫人。” “诶娘,等等。”小五儿又牵住了秦二娘的手,咬了咬下唇,道:“请,请夫人将我的终身,就,就托付在这里吧。” 秦二娘嚼了嚼她这句话,正色道:“你可是瞧上谁了?这可得说清楚了!” 小五儿吱吱呜呜的,半晌才在秦二娘耳畔吐露二字,“少爷。” 秦二娘这心里顿时不是滋味起来,她当然不是觉得酱生不好,而是太好了些,自己这女儿自然是配不上,可就算配不上,秦二娘也不想她去给酱生做姨娘呀! 小五儿见秦二娘跟失了魂似的,知道她心里不大应允,眼圈一红,立马就落了泪。 秦二娘的心都被她给哭软了,见她这样,竟然已是一副情根深种的模样。 “好吧,我,我同夫人提一提这件事。”这话不过是一说出口,秦二娘都觉得老脸发烫,可又不想指责自己的女儿是痴心妄想,一时间竟觉得这铺了褥子的床板硌腚,坐立不安。 秦二娘安慰小五儿睡下,起身走到门边,又回望了一眼,见小五儿闭着眼,嘴角似有笑意,她在心里大叹一声,无奈的走了出去。 秦二娘是个藏不住心思的人,辗转反侧的熬了几日,夜夜睡不好觉,倒是小五儿,病好了之后,一日比一日的欢喜,像是鲜花沃足了养料。 云团儿以为她是因为要嫁人了,所以如此高兴,毕竟还是孩童心性,所以心里有些别扭,但到底还是与小五儿有着情分,偷偷避过她,开了匣子,同莲子、百合商量着给小五儿准备些什么添妆。 青纱窗前,云团儿举着一只绞丝的蕊头簪子给莲子瞧,没注意秦二娘打院里走过,往正屋去了。 今日郑令意似乎是有事,秦二娘等了一会子,才被引了进去,绿珠、绿浓对她客气的笑一笑,郑令意低着头,正看着桌上好长的一本单子。 那上头朱字密密,秦二娘也不知是什么。 “总觉得不够。”郑令意忽得道。 绿浓笑道:“夫人,已经超出许多了。” 郑令意摇摇头,道:“青阳这孩子既是酱生喜爱的,也是我喜爱的,给她最好的也不为过,再把那一盒挑拣过的鸽蛋东珠也放进来。” 秦二娘闻言呼吸一窒,连反应也慢了半怕,等郑令意和颜悦色的问她前来何事时,她竟看着郑令意愣了半晌,才期期艾艾的说:“只是,只是小事一件,夫人今日既然忙,不如改日再说。” 第三百八十三章 下聘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你现在就说吧。”郑令意将单子收起来,琐碎的事情就吩咐绿珠去处理。 她也没想着这一个午后就能将聘礼给理清楚了,只粗粗一想,就还有好些东西想要添进去。 秦二娘的目光不由之主的追随着郑令意递到绿珠手上的那本礼单,红纸金粉,流光华彩。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正对上郑令意恬静含笑的面庞,秦二娘扯开嘴角笑了笑,道:“夫人要娶儿媳妇了,还未恭喜夫人。” 郑令意的笑容更大了一些,眼睛也弯了起来,道:“说到这个,又叫我想起一件事儿。你育出来的红牡丹极好,花期要比寻常牡丹晚上两月,倒是正对了我与县主订下的婚期,红牡丹又明艳又喜庆,我想着成亲那段时日,给哥儿院里都摆上,阖府上下都摆上,也比红绸灵气些。” 这是秦二娘分内之事,她无有不应的,连连点头道:“是,小人会多育些种苗。” 这红牡丹的花期在七月,秦二娘心里念着日子,只觉得自己的话更加说不出口了。 “你今日这是怎么了?”秦二娘素来爽快,今日这迟疑的样子,实在与她素日里不同,郑令意笑道:“是不是为着小五儿的事情?” 秦二娘下意识便点了头,再否认也迟了。 郑令意抿着嘴角笑一笑,轻声道:“她,是不是有些动心思了?” 秦二娘看着郑令意张了张口,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郑令意按着自己的心思揣度,笑道:“你也不必惶恐,花期到了要开花,果期到了要结果,这都是自然的。我从小看着小五儿长大,会为她挑一门好的婚事。她可有什么条件?也只管说吧。” 秦二娘不得不接着郑令意的话说:“她,她没有什么条件。她,她只…… 接下来的话,便是拿刀指着秦二娘的脖子,她也难开口。 夫人这样的看重陈家,喜爱陈家姐儿,又与县主情谊深厚,即便这小夫妻日后的关系有个什么变故,有个什么万一,陈府毕竟强盛,哪怕是不看母家的背景,只凭着两家的情谊,郑令意也不可能给酱生安排一个关系亲厚的婢子做通房。 秦二娘越想越觉得小五儿想走的那条路,简直是痴心妄想。 “只凭着夫人做主就是了。”秦二娘把心一横,一边说着,一边拜了下去。 “那好,我让绿浓、绿珠都留意着好人选,到底要你点头才算的。” 郑令意说话让人如沐春风,秦二娘打从心底里感激,可她这个当口又着实的高兴不起来,勉勉强强的露出一个笑来。 “二娘今天怎么瞧着怪怪的。”绿浓也觉得有些异样,待秦二娘离去后,对郑令意道。 郑令意又岂能将旁人的心思猜得准,由己度人,道:“想来是不舍得女儿嫁人吧。小五儿的婚事,你与绿珠多留意。” 绿浓笑了起来,眼尾也多了一些细细的纹路,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绿珠先前就说过,巧罗姐姐的大儿子甘霖跟小五儿的年纪倒是相称,而且也算得上知根知底,若是这门婚事能成,夫人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还真是,我怎么一下想不起来他!” 巧罗的儿子常来常往的很,郑令意见过他许多次,是个模样顺眼,又踏实能干的。 “不过,巧罗姐姐一家都脱了奴籍,小五儿若是嫁过去,便不好给咱们姐儿做陪房了。”绿浓到底是为着郑令意着想的,连这层都提到了。 “不妨,若是他们有这个缘分,我又何必在这上头拘着呢?”郑令意对绿浓道。 绿浓一笑,她知道郑令意就是这样的性子,不然她也不会心甘情愿的追随她这么多年。 既有了人选,自然要相看起来,巧罗听说是云团儿身边的人,哪里还有什么不肯,赶忙给甘霖做了两身新衣裳,推着他进城来给主家送东西。 小五儿莫名其妙的被绿珠指使着去偏门检收,见到个相貌方正的男子正与守门的小厮在闲话。 她记忆中曾见过他,那时还是少年模样,心里大约知道他是谁,也没放在心上,瞧着这次只送来了几个南瓜,觉得有些好笑,而且以他的身份,是不必做这些事情的,不由得道:“几个南瓜也跑这一趟?” 甘霖似乎也对此感到奇怪,且无头绪,无奈得笑了一声,道:“谁让我娘心里记挂夫人呢?”33听书 他说话时看着小五儿,想了想,道:“我记得姑娘你是内院伺候的吧?怎么今日轮到你来检收东西了?” 真是一言点醒梦中人,小五儿想到了这些古怪的关窍之处,脸色一白,几乎要站不住了。 甘霖下意识想伸手扶她,却被她一掌打掉了。 “嘶。”甘霖吃痛的缩回手,忍不住瞪着小五儿,只觉这位姑娘真是莫名其妙。 他还没说什么,小五儿就撇下来搬东西的几个粗使婢子,扶着墙跌跌撞撞的往回跑。 剩下一帮人面面相觑,还是甘霖开口道:“那姑娘是被贬了吗?怎么我问这一句,叫她这么大反应。” “没有呀,一贯在姐儿身边伺候的,体面极了。” 听到这回答,甘霖更是一头雾水,回到庄子里,巧罗便迫不及待的询问他对今日见到的这位姑娘感想如何。 甘霖这才反应过来,也明白了小五儿的异样,他一句话就浇灭了巧罗的热络,“娘你还是换个姑娘张罗吧。这姑娘铁定是看不上我。” 巧罗还有些不信,听甘霖讲了小五儿的奇怪反应,这才皱起眉头,道:“怎会呢?夫人做事一贯细致,怎么会挑个不愿嫁人的姑娘来呢?” “也不一定就是不想嫁人呀,就不许人家瞧不上我?”甘霖道。 巧罗打了他一下,虽然她看着自己儿子处处顺眼,也架不住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只叹了口气,道:“好吧。那咱们再看看就是。” 甘霖这厢是轻轻松松的翻过这一页,小五儿却没那么好过,奔回屋里趴在床上痛哭了一场,她实在是忍不住了,也顾不得遮掩,只一会子,云团儿就知晓了,郑令意也知道了。 云团儿来看她,小五儿还将脸埋在被褥里不肯见人。 今日这场相看到底是郑令意点了头的,见小五儿作势这样的不情愿,云团儿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奇怪的说:“甘家的儿子我也曾见过,大儿子习医,小儿子习文,又不是什么不堪的人。你不愿也就算了,何必这样哭哭啼啼的?娘亲又不是牛不喝水强按头的人。我都看不透你近来的心思了,明明是有些盼嫁的,为何又这样矫情,若看不上别人迂回拒绝便是,何必这样呢?可是心里有了人?” 云团儿年纪虽小,说话却不容糊弄,小五儿被她说的面红耳赤,将脸抬起来,脸像是一粒泡开了的干枣,又红又涨。 云团儿等着她说话,她却是抿了唇一言不发,云团儿哪有这个哄人的耐性,叹了口气,道:“罢了,我午后约了与青阳姐姐去戏楼,没时间耽搁了,你还是好好歇着吧。” 小五儿忽得又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像是被人轻蔑的唾了一口,云团儿走后,她忍不住难过,又伏到被子上大哭一场,正被绿珠给听个正着。 百合正端了杯热茶站在门口,是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绿珠自认为择了个顶好的人选给她,却不曾想小五儿委屈成了这个样子,即便再怎么好性子,也有些不满道:“闹得这样难看!谁也没有强逼她上花轿啊!” 百合不敢说话,绿珠睇了她一眼,道:“你是谁的婢子,给她倒什么茶水?” 她惶恐的福了福,连忙回云团儿院里当差了,绿珠也不打算进屋了,只留下小五儿或高或低的哭声,不知道延绵了多久。 过了两日,秦二娘到郑令意跟前赔罪,说自己揣度错了女儿的心思,她并没想嫁人。 郑令意虽有些疑惑,但也不至于不信她,对这件事情也没了兴致,只说让小五儿安心当差就是。 秦二娘听出她口吻里的冷淡,心里很是不安。不过郑令意和云团儿都没有对这件事情多加追究什么,小五儿还是照常的在院里做她的差事。 秋叶落后就是雪花,一向清净的吴家热闹了起来,郑嫦嫦和蔡绰然都来了,帮着给院里增添喜气。虽说还只是下聘,可看主家这阵仗,比寻常人家成婚当日还要重视。 酱生一早上不知道在干什么,欢喜的脑袋都懵了,吉时未到不能出门,他就在各个院里窜来窜去,一刻也安稳不住。 等到了吉时,鞭炮一响,就连个人影也没了,珏哥儿前一刻时辰还在厅里吃玫瑰汤团,被酱生一把扯走做陪。 汤团咬了半口,玫瑰酱落在碗里,晕开了一团粉粉的红,珏哥儿没能吃完这一口,气得一路上都在记挂。 那喜庆的鞭炮声响了许久,将这个吴家的每一个角落都涤荡的喜气洋洋,阖府上下得了一身新衣,谁不是笑容满面的。小五儿今日装也要装出高兴的样子了,可人后的她,还是抵不过心酸落寞。 第三百八十四章 水晶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十公主的珏哥儿比酱生小了一些,见酱生订了亲事,十公主倒是也想着珏哥儿的婚事了。 近年来她与郑令意、沈沁倒是越走越近,大抵是几个孩子投趣,她们也算得上脾性相对。 先前宝哥儿的婚事令十公主如鲠在喉,沈沁和郑令意在她跟前都不敢主动的提及,如今时移事易,这对小夫妻倒是个有后福的,至今琴瑟和鸣,崔氏对十公主人前人后都是敬重有加,十公主渐渐也放下心中成见,偶尔能从她嘴里听到一句夸这个儿媳妇的好话了。 不过因为宝哥儿的婚事十公主没能自己做主,到底还是耿耿于怀,珏哥儿的婚事,便是她公爹婆母也不好插嘴过多,至多不过点一两个人选供她参谋罢了。 “我倒也不是怕寻不到好人家,只是你们瞧珏儿那性子,倒现在了还是一派懵懂。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话,前月里,他院里有个婢子趁着夜里他要吃食,妖妖娆娆的往他身上靠,他居然以为人家身子不适,给她叫了大夫!” 十公主知晓原委后简直是哭笑不得,一面打发了那个婢子,一面又担心着自己儿子情窍不开,过分纯然。 看着十公主与郑令意说笑,沈沁却是笑不出来,盛哥儿的婚事本该是要定下来了,定好了翰林院刘大学士家的姐儿,虽说盛哥儿不曾与刘家姐儿见过面,刘大学士也是一路上提携陈著的贵人,也算打小看着盛哥儿长大,但可谓是翁婿友好,两家都是满意且欢喜的。 但却被人横插一杠,一道圣旨下,竟钦定成了大皇子的侧妃。 刘大学士虽说学问好,但到如今也不过是传了两代人,家世单薄了些,若是指给大皇子做正妃,只怕朝堂上要议论纷纷,皇上恐也不会做的这样明显。 两人见沈沁郁郁,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郑令意与十公主对视了一眼,说起了旁的事情。 沈沁原还听她们谈论着子女嫁娶,忽得换了话头,知道是她们体贴,苦笑道:“大皇子亲自向盛儿道歉,说自己也是得了旨意才知晓这门婚事,他甚至都私下里备好了给盛儿的新婚贺礼。” “啊?”郑令意和十公主惊讶出声,这一节她们可是都不知道的。 沈沁惋惜这门婚事,又忍不住心疼刘家姐儿,以刘家人的性子,必然是不稀罕一个侧妃之位的,他们家也从没起过送姐儿入宫的心思。 沈沁想到刘家姐儿的事情,心里就酸酸的,道:“我只是觉得对不住刘家姐儿,想着她若不是与我家定了亲,也不必入这宫门了。” 十公主和郑令意没有接这话茬,用一个女子的终身大事在大皇子和盛哥儿之间增添嫌隙,这行径她们心里都有些不耻,至于这不耻的对象,不可说。 盛哥儿的婚事耽搁了,可学业不曾耽搁,与酱生两人皆在春闱考取了贡士。 他看着酱生与青阳的婚事近在眼前,愈发不想让这小子借着自己的名头三天两头来陈府看他妹子,拽了他出门去吴食馆子吃饭。 他们在这间馆子里是有一个雅间的,便是外头挤满了位置,这一间也一定是空着的。 吴霞的大儿子接了这间馆子,知道他们俩来了,进来打了声招呼,恭贺两人一番,又给两人上了一碟的状元糕。 盛哥儿拿着状元糕吃着,这状元糕口味薄甜,盛哥儿看酱生吃的时候笑得一脸甜蜜,实在怀疑他那块里头是不是塞了蜜枣。 他实在忍不住酸溜溜地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哼,你可是人生两大乐事都撞到一块了。” 他虽与刘家姐儿还没有什么情意,她如今又是皇子侧妃,更是与他无关。 可当初知道父母与刘家有意时,夜深人静之时,他也曾幻想过刘家姐儿的容颜,听说她性子沉静,是否生得也秀气? “嘿嘿。”酱生压根无所谓他这一句酸话,手里就算拿着块黄连,他如今也能吃出甜味来。 盛哥儿斜眼看着酱生,岂止!他就连吸口气也是甜的! 日子一旦定下了,就像是拴了一匹快马,过得飞快。 新娘子热热闹闹进门的时候,小五儿逃不开,云团儿哪里会错过她亲哥哥的婚礼,她只能守在云团儿背后闻着硝烟的味道,眼里都是那人喜洋洋的笑意,耳边都是欢声笑语。 她彻夜未眠,第二日敷了粉也没遮盖住黑压压的眼圈,云团儿打铜镜里睇了她一眼,就让她回去歇了,只带了莲子去正屋,她也不能一大早带个一脸颓气的婢子去给她新嫂触霉头。 青阳知道自己嫁到吴家的日子会比嫁到旁人家要松快许多,但也没想到郑令意这样懒得摆婆婆架子,那个看似冷面的公爹今日也笑容和煦。七彩中文 两人早早的吃了她这杯媳妇茶,郑令意竟就让青阳回去再睡个回笼觉,“娘,我,我还是伺候您先用早膳吧。” 听到青阳唤得亲近,郑令意笑得开怀,道:“伺候什么,你回去歇着吧。想吃什么就自己跟院里说,你院里的小厨房都是我这分过去的人,手艺很不错的。” 青阳弯着唇角点了点头,抬头看着郑令意,这对新婆媳互相看了一会,笑得更加灿烂了。 青阳心里那点本就不多的忐忑和拘束,此时已经是荡然无存了。 酱生与她进门来就是牵着手,出门也是牵着手,青阳还有些不好意思,可酱生坦然的很,她也就随他了。 云团儿奔上来缠着青阳说话,叽叽咕咕的,尽是些小姑娘无关紧要的闲话,酱生拿这个妹子从来就没办法,他也不走,就靠在边上等着。 “姐儿,夫人要你进屋说话。”绿浓站在廊下唤了一声,云团儿牵着青阳的手摇了摇,蹦蹦跳跳去进屋去了。 酱生看着妹妹天真的背影笑了一笑,道:“还是娘疼我。” 院里的婢子人来人往的,大家虽然面上都有些戏谑,可笑意都很和善。青阳一下就明白了,脸微红着,嗔怪的睇了酱生一眼。 越过酱生宽厚平直的肩头,她看见小五儿站在对面廊下朱柱子,那种既惆怅又期盼的目光,让青阳很疑惑。 她也看到了青阳,连忙福了一福,匆匆离去,像是在躲避什么。 “走吧。”酱生对自己背后发生的这一切毫无所觉,只看着青阳发笑。 出于生性中的敏感,青阳像是抓到一点什么,又什么确凿的都没有,反应不禁慢了半拍,看着酱生专注望着自己的目光,她情不自禁的笑道:“好。” 婚后的日子,青阳只觉得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好,且不说与酱生多么的琴瑟和鸣了,她每每去给郑令意请安,总是站都没站就被她唤到身旁坐着,不是让她吃糕点,就是说自己今日又翻捡库房,找出了几样不错的首饰,给青阳戴最合宜。 青阳去了几日,就没有空着手回来的,她心里感念,就把好处往云团儿身上塞,扯着这个小姑子又是做衣衫,又是给首饰的。 她与云团儿的喜好截然不同,积年的首饰衣料里总有些适合云团儿又不适合她的,别管是否过于贵重,总之是青阳觉得能与云团儿匹配的,她都打算着陆陆续续的拿出来给了云团儿。 云团儿也不是那般不懂事的孩子,拿着首饰就去了郑令意房里询问。 郑令意拿起一只品相上佳的水晶头簪,笑道:“你这嫂嫂就是个受人一分还十分的,你们既是姑嫂,日后有来有往的就好,等你添了小侄女小侄子,还怕没有回送的时候?” 云团儿是个顶爱俏的,得了这么些好的,心里正高兴着,见郑令意也没让她全还了,便笑眯眯的趴在青阳给她的一盘首饰上,伸手搂住,道:“好,以后有了好的东西,我都给娃娃们。” 她美滋滋的回了自己屋里,将首饰一件件添进妆匣里,每搁一件便要问婢子,“好看吗?” 莲子与百合总是很捧场的说:“好看。” “姐儿,小厨房今日是桃胶炖牛乳。”小五儿端着甜羹走了进来,道。 “小五儿,过来瞧,嫂嫂给我的首饰,好看吗?”云团儿正在兴头上,谁来了都要显摆一番。 小五儿敷衍的微笑了一下,道:“好看。” 她伸手推了一下装着首饰的柚木盘子,目光在那些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首饰上停留了一下,好似无心般道:“可是少夫人特意给姐儿准备的?瞧着不大像是少夫人的喜好,倒都是适合姐儿您的。” “这倒不是,嫂嫂早就给过我见面礼的,就是那对蓝宝水晶瓶,你不是放到花架上了?这些首饰大概是嫂嫂自己的积攒,将觉得适合我的挑了出来。” 云团儿好像是没领会小五儿话里的深意,又或是她听懂了,却压根不觉得有什么。 小五儿眼皮半遮,没有说话,又听云团儿吩咐道:“对了对了,将水晶瓶拿来插凤尾兰,好看的东西就要摆出来嘛!” 云团儿最爱剔透的水晶,本无颜色,却能在阳光下折射出万千光芒来,她正无忧无虑的拿着水晶簪端详,忽得听到外间一声闷响。 第三百八十五章 冬至的月饼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百合连忙出去瞧一瞧发生了什么,只见娇娇产下的那只唤做白糖糕的小狗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屋里,而小五儿的脸色不太好,正低头看着她脚边的水晶瓶,方才就是水晶瓶落地的声响。 水晶瓶虽然是落在了地毯上,不至于粉身碎骨,可瓶口还是碎掉了一块,白糖糕口里衔着那一块碎水晶,仰着脖子要递到小五儿手里。 百合见状以为是白糖糕撞了小五儿,让她失手砸了瓶子,‘哎呀’了一声,担忧的往内室睇了一眼。 “白糖糕,你怎么这样顽皮?”百合朝白糖糕伸出手,白糖糕将口中的碎水晶吐到她掌心,欢快的摇着尾巴,没有半点做错了事情的心虚。 云团儿闻声走了出来,见到自己喜爱的物件有了坏损,自然是心疼坏了,她轻扯了扯了白糖糕的尾巴,道:“坏家伙。” 白糖糕好像听懂了这一句,抬头看了看小五儿,湿漉漉的黑眼珠里满是无辜。 小五儿没看它,只是捡起那只瓶子,对云团儿道:“姐儿,这花瓶是一对的,损了一只不吉利,奴婢将它放起来吧。” 白糖糕见小五儿不理它,有些委屈的呜咽了一声,云团儿又心疼了,没顾得上理会小五儿,蹲下来摸了摸白糖糕的脑袋,道:“这回就先饶了你吧,下回可不许这样顽皮。” 这白糖糕颇通人性,又看了小五儿一眼,见她还是不理会自己,只能‘唔’了一声。 云团儿想起郑令意说的什么小侄子、小侄女之类,开始自说自话起来,道:“娇娇留下的几只小狗都顽皮的很,我看哥哥院里的豆花也是个上蹿下跳的,啧,我还是同娘说一声,罢了,小五儿,拿上花瓶我去寻嫂嫂一趟。” 小五儿捏着花瓶颈,心虚的闪了闪眼,道:“姐儿不是刚回来从少夫人院里回来吗?” 云团儿已经走到门口,转身见到小五儿还站在原地,便道:“你近来倒是爱做我的主了。”她说话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有些不快也就当场发出来了。 小五儿不敢再说什么,连忙随着她去了。 青阳自不会怪云团儿,只是难免可惜,她想了想,道:“我瞧着用蓝珐琅镶一圈边,倒是合宜。” 云团儿正赖在青阳身上撒娇,连连点头,道:“好。” 云团儿又凑在青阳耳畔叽叽咕咕的说了一通什么,小五儿隐约听见身孕二字,不由得睇了青阳一眼,见她耳朵都都红透了。 难为情归难为情,云团儿并不是个细心的性子,能想着来提醒她若是有了身子要小心豆花会冲撞,也是真心记挂的自己了。 她羞涩的笑了一下,道:“我知道了,不过我觉得白糖糕和豆花都是很通人性的,实在不行,就挪到外院养几个月。” “豆花倒是乖一些,白糖糕可皮的很,我那些绣件不知被它咬烂了多少。”云团儿想了想,又道:“也许嫂嫂说的不错,它是通人性的,我就不见它咬别人的,定是知道我的绣件拿不出手。” 见云团儿说得一本正经,青阳笑道:“你绣的还不错呀,不是绣了一方帕子给你哥吗?” 云团儿瞪大了眼睛,道:“我什么时候送我哥帕子了?他看见我那绣工,还不笑话死我?” 青阳疑惑的轻蹙眉头,云团儿好奇道:“什么帕子?我哥说是我绣的?你拿来我瞧瞧。” 自青阳给酱生绣了几条帕子外,那帕子酱生倒也不用了,青阳很快让人去娶了来,小五儿瞥见那芙蓉花,心里忍不住暗喜。 小五儿的绣工云团儿是认得出来的,她心思一动,便赶紧跪下道: “还请少夫人恕罪,帕子是奴婢给少爷包点心用的,少爷那时拿了去,奴婢,奴婢也不好意思提醒。” 青阳从没听说过酱生身边有些个什么莺莺燕燕的,她嫁进来后也不曾见到过半个花枝招展的,所以乍一听这事,她还没回过滋味来,倒是云团儿十分干脆的说:“原是你的,那留在这里也不好,你收回去吧。” 青阳看了云团儿一眼,抽了帕子就递给了小五儿,也没吱一声,也没露出什么不快的神色来。 小五儿跪着,接过帕子时只顾自窥探青阳的脸色,没见到云团儿罕见的板起了脸,她做出这个表情来,倒显出几分吴罚的样子来。 青阳这样的不放在心上,小五儿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她迟疑了一下,这才接过。 这姑嫂俩接下来就没再提这帕子的事情了,云团儿喝了口红枣汤甜甜口,又笑着与青阳说起了旁的事情。 这件事就这样轻飘飘的揭了过去,青阳没当回事,自然也是没拿小五儿当一回事,小五儿黯然的垂下眸子,将帕子紧紧攥在手心里。 小五儿和莲子百合都算是云团儿身边的一等婢子,她年资还长几年,莲子百合素日里还尊她一些,吴家人口又清净,笼统不过嫡生的两个小主子,在下人堆里,小五儿实在算是头一波的人。一起 从前是大家看在秦二娘的面子上照顾小五儿,自她被郑令意安排到云团儿身边后,随着云团儿长大,她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如今母女两个倒是反过来了。 秦二娘总说小五儿的福气算不得薄,总比她那几个亲姐姐要好,可小五儿打小就没见过那几个姐姐,这些年听秦二娘翻来覆去的说这些话,听得多了,也厌倦了。 冬至时,母女俩得了一会空,坐下来用一顿团圆饭,秦二娘又说起她几个姐姐如何如何,规劝小五儿要惜福才是。 小五儿正心烦着,哪里肯听她说这些,看着桌上的一碟芝麻饼子只觉堵心,没好气的说:“我哪里就这样好命了?做下人也算得上好命?” 这话让秦二娘掉落了一只筷子,有些张皇不安的看着小五儿。 小五儿看她这样神色,脸上老态更加明显,心里又不好受,便给她夹了个鸭腿,算是道歉,说:“吃饭吧。” 她垂着眼,再不瞧桌上的芝麻饼子。 今日云团儿来了兴致,中秋明明已经过了,却偏馋起这一口来,与青阳说要做月饼,青阳惯爱吃五仁馅的,云团儿便道:“哥哥同我都喜欢吃枣泥的。” 青阳嫁进来的时候,中秋刚好过了,可她却抿嘴一笑,轻声道:“我知道。” 小五儿知道他们小夫妻琴瑟和鸣,只在心里嘲青阳,何必人前人后的显摆。 小厨房里总是备着新磨的麦面,松仁、核桃仁、瓜子仁这些又是从来都不缺的,青阳将这些果仁在锅里用小火焙过,捣成为细末,用少许饴糖和猪油和之,再不似寻常人家还加肥猪肉,反倒又加了些腌好的玫瑰酱。 几个婢子也束起襻膊帮忙,小五儿只专心致志做那枣泥馅的,一点点细碎的枣皮都要用指甲尖给掐了去。 莲子和百合倒不觉有什么,一心只以为小五儿是为着云团儿,倒是青阳身边的落松,耷拉着嘴角,抛了好几个眼神过来,若不是人挨着人,她定然会忍不住同青阳说。 酱生倒是好口福,月饼刚出炉的时候他一脚迈进了门,自己院里寻不到青阳,自然是往云团儿这来了。 云团儿和青阳在廊下挂了挡风的厚帘,摆了圆桌,香茗月饼,正要品尝呢。 “哥哥真是好运气。”百合挑帘进来的那一刹那,云团儿正瞧见了朝这边走来的酱生。 青阳被帘子挡了一挡,手儿一拂才瞧见酱生器宇轩昂的身影,见君心喜,她忍不住就笑了起来,笑容落在小五儿眼里,好比尖刺。 “快尝尝,这月饼是我与小五儿做的。”青阳道。 酱生坐了下来,伸手去就去拿靠近青阳手边的月饼,“这是五仁馅的。”青阳提醒道。 酱生不怎么喜欢五仁的咸甜腻味,但还是吃了,咬下去觉得惊奇,不觉甚甜,而先酥后柔,有玫瑰和果仁香气。 “好吃的很。”酱生颇为惊喜的说。 “哥儿也尝尝这枣泥馅的吧。是姐儿做的。”酱生嘴里嚼得还没咽下去,小五儿此时开口,显得有些急切了。 青阳只看着酱生,并没理会她这句话。 酱生看着云团儿一笑,道:“这回旁人又帮了多少忙?” 云团儿飞快的瞥了小五儿一眼,又被酱生气得蹬了他一脚。 小五儿自己不觉得有什么,看酱生伸手拿了略小一些的月饼,就忍不住的窃喜,旁人瞧不出哪些是她做的,但她自己能看出来。 酱生尝了一口,点点头,对云团儿道:“还不错,可比不过方才的滋味。你也尝尝你嫂嫂做的,与寻常五仁馅当真不同。” 云团儿拿了一枚吃了,也是夸了又夸,青阳笑笑道:“一个赛一个的嘴甜。” 他们兄妹姑嫂说说笑笑,衬托得小五儿心中的那点窃喜格外可悲,心里怄着这一口气,这才在秦二娘跟前发了出来。 “娘,哥儿成婚说来也有三月了吧?”她忽然道。 秦二娘看着她说不出话来,小五儿也没理会,只咬着筷子尖不知在想什么。 第三百八十六章 桂香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孩子越大越有自己的主意,秦二娘满肚子的话不知该从何说起,实在是怕小五儿走了错路,一发不可收,硬着头皮道:“娘知道你的心思,可你也要看咱们伺候的主家秉性,当年夫人怀第一胎都费了好些时候,少夫人这才刚进门,你莫说是三个月了,便是个一年半载的没怀上,只怕也不会动抬姨娘的念头。” 小五儿嚼着一根酱瓜不说话,酱生出生的时候她没印象,可郑令意怀云团儿的时候,她记得可是清清楚楚,别说是抬什么姨娘通房了,吴大人就连书房都没去过,还是同夫人一屋子,一被子睡觉。 小五儿小时候不懂这些,渐渐长大了才知道这有多难得,如今这份难得若是叫酱生一模一样的学了去,却是断绝了她的心愿。 “咱们,咱们还是歇了这份心思吧。”秦二娘觑着小五儿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 小五儿睃了秦二娘一眼,黯然道:“我也不做傻事,娘也别劝我,我只在这院里,时不时能瞧上他一眼就好。” 她说得这样情深义重,又这样的谨守本分,秦二娘不是不信她,只怕她年轻,恐熬不住。 秦二娘想到自己,又想到绿浓,她这辈子不说过得怎么样,起码没挨过丈夫的毒打,而绿浓没有成婚的念头,独独的一间屋子住着,一年四季衣裳吃食不缺,上下都体面,日子过得比外头大部分的女子都要惬意。 秦二娘点了点头,道:“那你就好好的伺候姐儿。” 等云团儿嫁人,她随嫁了之后,说不准这份心思也淡了,不管小五儿日后如何,嫁人与否,秦二娘只盼着她能过安宁平静的一生。 自然也有那姻缘美满的,只看主家便是了。可即便是泼天的富贵的,如那深宫里的娘娘们,不也有漏夜难眠的时候吗? 秦二娘一个市井小民,揣测的不完全错,也不完全对。 以如今后宫中最最尊贵之人来说,太后薨后,便是皇后。 赵璀与沈泽可以说是年少夫妻,但她觉得,自己从没有摸到过沈泽的那颗心。 她与宋贵妃交心之后便无话不说,她曾问过宋贵妃,觉得皇上是个怎样的人? 宋贵妃心里怕是早就没有沈泽的半点影子了,赵璀记得那是一个夏夜,她躺在一张碧竹摇椅上,穿着件淡绿色的纱衣,美得可以入画。 即便听到这个问题,她的神情变都未变,依旧惬意的好似躺在竹林松涛之中,而不是这座富丽堂皇,却沉闷乏味的宫殿里。 “他?要深情时便深情,要狠辣时便狠辣,温柔他也做得,小意他也做得,一张面孔千张面皮,十足伪君子。” 她说完这番话,只轻轻的打了个呵欠,眼眸里泛出一层亮光来。 赵璀觉得她说得很精准,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完之后又觉悲凉。 宋贵妃闭着眼假寐,摸索的伸过手来捏一捏赵璀的手臂,安慰道:“你都是两个皇子的母后了,日后费心思的地方多了去了,还想这个做什么?” 那一年大皇子被封为太子,却走得很艰难,步步惊心。 沈泽即便没有推波助澜,也是对有些人的阴狠视而不见。赵璀面上还要与这些人虚与委蛇,心里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 而宋贵妃为了帮太子躲过劫数,不惜动用了沈白焰留在京城的一些助力。 虽然做得隐蔽,但宋贵妃还是被沈泽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宋贵妃一口咬定赵璀与太子并不知情,只是她从小看着太子长大,一厢情愿要护他。 在无实证的的情况下,沈泽阴损的用软刀子割肉的法子来惩治她。名分不变,她还是宋贵妃,只不过漆红盒子里的糕点长了霉斑,米饭杂糅着谷糠,炭火只冒烟,没有半丝暖气。 若不是赵璀费尽心机的暗地里接济,只怕宋贵妃活不过两月。 心腹将她的字条传到赵璀手里,她说自己不想活了。 赵璀心绪大震之时,她的兄长借着搏杀来的军功求着见了她一面,一开口说的竟也是宋贵妃。学府 在一个冬日里,宋贵妃服毒自尽了,毒从何来,无人知晓,她被人发现时,已经是气息全无,身体冰凉。 沈泽此时倒头疼起来,失了一个可以桎梏沈白焰和西境的质子,又惹怒了他们。 他焦头烂额的,倒无暇顾及宋贵妃的身后事,等他想起来的时候,宋贵妃的尸首已经与某位不知姓甚名谁的太妃同葬了,规矩手续都是齐全的,宫里上下哪个人没修得一身看人眼色的好本事,这番做法半点不奇怪,沈泽并没起疑。 赵家人进宫已经不似从前般容易,不过递两个食盒子进来还是能做到的,只不过次次都是沈泽明目张胆安在赵璀宫中的人女官接手,一一验过之后,才到赵璀手中。 她这皇后做的,越发的憋屈。赵家人到底还有用,两个皇子年纪渐长,在朝堂上也不是光摆着看样子的,沈泽虽剥了赵璀不少体面,可到底不敢做的太过。那女官验过之后,低着头便退下了。 太子正妃未定,先有了侧妃,说是给他寻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着,可府里那么多的嬷嬷下人,难道还照顾不好?有了个侧妃,正妃就可以搁一搁了。 因为还牵扯到盛哥儿的缘故,赵璀心里始终不是滋味,刘侧妃是个很平顺的性子,样貌不过清秀而已,被迎入府之后,便没什么人注意她了。 她往赵璀这里来得勤快,只说是在府里也没甚事情好做,特意来尽孝心的。 每月都进宫个十余次,传出去的话都是她不得太子喜爱,所以只能来依附赵璀,免得太子娶了正妃时候,再无立足之地。 不过,事实上刘侧妃与太子相处的还不错,浓情蜜意倒是没有,但也是相敬如宾的。最要紧的是,她脑筋清楚的很,与大皇子是一条心。 “母后也不必担心过甚,太子说了,即便是他不熟悉水患治理,那林尚书在地方上熬了那么些年,一贯是做实事的,他已经向林尚书讨要了不少河道疏浚的人才还有他积年来的手札,并不是一无所知就要撸起袖子瞎干一场的。” 刘侧妃倒是个点茶的好手,一套功夫坐下来行云流水,眼口皆有福了。 赵璀接过碧玉茶盏,啜了一口,沉吟道:“有林尚书相助自然是好事,可又担心…… 赵璀言尽于此,刘侧妃却懂得,林府虽有十公主这个皇族,可与沈白焰的关系,那也是亲厚的。 她轻声道:“手札是过了明路由林尚书的二哥儿送来的,人才却是暗地里商量好的,面上只有林大哥儿相帮,这都是他们分内的差事,也算不得过从甚密吧?” “同那一个比起来,我儿自然是算不得,他已经处处小心了,走路都恨不得拎着衣摆,生怕沾了别家人地里的泥!” 赵璀心疼太子过得小心翼翼,既要做出一番成就来,不能平庸无奇,但又不能过分的出色,不能露出企图野心,免得叫他那个疑心病甚重的父王和鬣狗一般的四弟有了借口。 刘侧妃没有说话,只安静的陪伴着赵璀,她每回来都是这样,说过了该说的话,余下的时间就只是听着赵璀念叨,偶尔的应和一下。 赵璀看着刘侧妃沉静的面庞,想到盛哥儿此番考中了榜眼,簪缨世家的儿郎能得榜眼之位也是难得,若不是沈泽心有计较,这刘侧妃为人正妻,没被皇家桎梏,日子岂不比如今松快? 赵璀在心里暗叹一声,说来也是奇怪,刘侧妃与宋贵妃性情相貌皆不相似,赵璀却能在她身上看到宋贵妃的影子,也许,只是她太寂寞了些,没有了宋贵妃相伴的日子,显得越发漫长。 宫里新人不断,初一十五都要来请安,赵璀看着她们如花朵般鲜艳饱满的面庞,只觉得很可惜,就如同好好的鲜花投了死水。 赵璀将赵冽自封雪城送来的一些上好皮草赏了下去,听着众人说一些谢恩的话,赵璀不爱摆什么架子,按着规矩说了几句该说的话,就让她们退下了。 转眼间,这天儿又冷了一回,今个一早起来赵璀心里就闷闷的不舒服,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直到见到赵冽送来皮草里头有一件银狐皮毛的,她自言自语道:“这个给恬儿倒是极好的。” 宫里静若落针可闻,无人敢接话。赵璀愣了一愣,才想起今日是宋贵妃的忌日,她勾了勾嘴角,笑了。 赵冽还送来了一些硬硬的奶酪子,得用水融开了才能吃,赵璀慢慢的搅着,看着水慢慢的变成乳白色,奶酪子每年都有,可这股桂花香气,却是今年才有的。 封雪城养不活桂花,而宋贵妃却是最爱桂花的,这封雪城里即便没有鲜桂,可干桂花总是能得的,桂花贵在香气,新鲜与否并不重要。 赵璀一勺一勺的喝完了这碗乳茶,今日的午觉睡得很香甜。 第三百八十七章处置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春日融融之时,盛哥儿的婚事终于又有了消息,竟还是刘大学士保媒,他们两家没因为子女婚事生了嫌隙,实在是很难得。 因着听到一些五公主要议亲的消息,盛哥儿竟也在人选之列,陈府急得跟脚踩风火轮似的,眨眼间就过了三媒六聘。 这下,轮到酱生揶揄盛哥儿了,自那婚事八字有了一撇之后,他便时不时就逗趣几句,盛哥儿本就是个面皮薄的人,与酱生从小一块长大,更是摆不出大舅哥的架子,往往被他调侃的面红耳赤,还需得青阳来制止。 “你不要老是开哥哥的玩笑。”青阳从小五儿方才送来的食盒子里捡出几样糕点来,上下三层,除了一碟她喜爱的粉汁团酥,其余全是酱生爱吃的。 青阳只捡出两碟来,又示意落松去小厨房拿两碟盛哥儿爱吃的,谁也不落了。 酱生笑眯眯的不说话了,落松掐算着时辰走过来,低声道:“少夫人,是时候喝汤药了。” 她虽说得小声,架不住盛哥儿耳聪目明,皱眉道:“你病了?” 青阳微红了脸,道:“没有。” “那好好的吃什么药?”盛哥儿担心妹妹,自然要追问。 “哥儿。”落松嗔怪的唤了一句,还是旧时在家中的称呼,道:“那是给少夫人调养身子,好固子息的汤药,老夫人体贴,特让少夫人将身子调养扎实,再,再有孕。” 盛哥儿缓和了面色,点点头,道:“那快去喝吧。别误了时辰。” 等青阳进了内室后,盛哥儿看了酱生一眼,似乎是挺满意的。 酱生见状一笑,道:“怎的,你今日才知我娘人品?” “叔母人品自然是知道的,不过有时候人在其位,譬如婆媳,许多事情能做到这份上,已不仅仅是人品好了。”盛哥儿认真道。 这番道理都是世俗人情,酱生忽得想到云团儿日后要嫁人,叹一声,道:“我也知道我娘的性子难得,我家中的清静也难得,只是不知云团儿日后会嫁入谁家?我定要细细查过,若有半点不好,宁可一辈子养着这个妹妹。” 盛哥儿见他咬牙切齿的,就好像已经做了大舅哥一样,不由得笑出声来,道:“即便你肯养着,万一妹妹盼着嫁人呢?殊不知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你们在说什么呢?”青阳喝完药从内室出来,看着夫君和兄长一个拧眉犯愁,一个贼笑窃喜,神色迥异。 盛哥儿又将酱生的担忧说了一遍,青阳看着酱生笑道:“妹妹如今还是一团孩子气,你不如过两年再担心,也不迟啊。” 青阳虽这样说,却知道云团儿的性子虽不失天真烂漫,但却也不是个能被人随意糊弄的孩子了。 云团儿一向喜爱通透,今日却关了房门,院子伺候的下人虽有些奇怪,但没有过多的揣测。 屋里只有云团儿和小五儿两人,云团儿蹬了鞋袜,盘腿坐在软塌上,与平日里松快的姿势并无不同。 小五儿却不似平日那般站着伺候,而是跪在她脚边。 “你是觉得旁人都蠢得看不出来,又或是,生怕旁人瞧不出来?” 云团儿摆弄着一只金甲虫的搔头,一下下的磕在桌面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每落下一声,小五儿心里就颤一下,“奴婢,奴婢不敢。” “你做都做了,哪里不敢?我明明是让莲子去送,你凑什么热闹?我问问你,你捡了哪几样糕点送去?核桃酥?枣泥山药糕?这些必定是有的,我哥最喜欢吃,是不是?那给嫂嫂的呢?有几样?” 小五儿打小就陪着云团儿,云团儿记忆里什么时候有的爹娘兄,就什么时候有的她。 有些难听的话她也真是不愿说,可她院里的婢子想着爬她哥的床,这是万万也不能够! 小五儿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你这点心眼简直比针鼻还小,要是做了姨娘,总有一日要呕伤身子。你的心思我嫂嫂早就瞧出来了,她是极聪慧的一个人,只是给我留点面子罢了!” 云团儿揭破这些,只盼着小五儿能快点清醒,可小五儿却只听了她前半句话,期盼的抬起身子望着云团儿,道:“姐儿,奴婢,奴婢便是做妾也甘愿的。”乐视 她一副深情厚意却并没打动云团儿,她厉声道:“这不成!那我成什么了?便是我不想着自己,哥哥也不会肯的,他眼里哪里还装得下别人?天仙挤在他跟我嫂嫂中间,那也只是碍眼!” 若有第三人在场,必要惊叹云团儿此刻与吴罚的相似。 小五儿又只剩下了哭,云团儿有些不忍,却也知道她这念头若是掰不过来,留在这里只会是个隐患。 “我放了你的身契,或是去庄子上,你选一个吧。”云团儿狠心道。 小五儿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云团儿,云团儿并不躲避视线,只道:“你走了死胡同,我不留了。” 小五儿嘴唇发颤,说了多少求饶的话也是枉然,只瘫软在地上,看得人摇头。 云团儿叫来了秦二娘,将小五儿的身契给了秦二娘,道:“如今你们母女都是自由身,你在府里也不过是长工,白日里若没有差事在身,你就带她出府去吧。” 秦二娘也想不到云团儿这样果决,想要开口求情,却被云团儿堵了回来,“我给了她不少机会,等着她自己想明白,如今看是想不明白了,不如放了她,自求前程吧。” 秦二娘到底是不死心,带着小五儿又去求郑令意,郑令意原还不解,为何云团儿竟要赶小五儿走? 可这毕竟是云团儿头一次做主,郑令意说什么也不好驳了她,让绿浓先去问了个明白,秦二娘丧气的跌坐在地上,郑令意知道原委后,小五儿更是留不得了。 小五儿一路上哭哭啼啼的回去收拾了包袱,百合和莲子本来是给她送行来的,见她越哭越是凄苦,也有些烦她。 莲子快人快语,道:“五儿姐姐,你到底是好运气了,只我们两个知道你离去的缘由,院里其他人都不知晓。姐儿自己担了恶名,给你全了脸面,你倒好,一路从夫人院里哭回来,知道的是姐儿给了你自由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叫姐儿发卖到什么腌臜地方去了呢!” 百合拽一拽莲子的衣角,示意她别说了,莲子插起手来,睇了小五儿一眼,她哭声渐低,肩头却耸.动的越发厉害,莲子看不下去她这矫情样子,哼了一声走了。 百合叫不住她,匆匆劝了小五儿几句,也跟着莲子走了。秦二娘在门口看着她们一个个离去,只有止不住的叹息。 秦二娘也没脸面在府里待下去,一道辞了工,她这些年在府里积攒下不少银两,足够养老所用。 青阳耳目通灵,小五儿与秦二娘前脚刚迈出去,她后脚便知了。 酱生还十分奇怪,道:“妹妹与小五儿也是积年的情分了,这回到底是犯了什么错?” 青阳看着这个‘错’而不知的人,想了想,决定还是不给他多添一重烦恼了,道:“以妹妹的性子来说,必定是叫她容不下的错,她既不说,想来也是为了维护小五儿的面子,不过咱家给了身契,已算厚道了。你可别像旁人似的胡乱揣测。” 酱生点点头,道:“这个自然。” 他也没有什么精力去探究小五儿突然离去的缘由,他如今虽是二甲进士,得了个翰林小官,但他志不在此,寻了关系调到巡城司去了。 巡城司里许多都是沈规原来的部下,虽然被掺了沙子又刻意的拆分过,但到底还留了一波老人,酱生做了个小小的头目,手下有二十几个守城卫,其中倒有五人是沈规从前的旧部。 他们知道酱生是沈规友人之子,又娶了沈规的嫡亲侄女,心里本就亲近几分,时日长久,觉出这小郎君算得上聪慧稳重,渐渐的也就靠了过来,成了心腹。 两边虽未曾明言,但彼此心里都是有数的,这也是吴罚曾经对酱生提点过的。 在巡城司中不过半年,酱生已经站稳脚跟,接管了城中外族人的事务管理,外族人在城中谋生掣肘颇多,总有诸多关节要靠银子润滑疏通,这可是个大大的肥差,谁过一遭都是一手的油花花。 盛哥儿喊了珏哥儿出来给酱生庆祝,正说了几句恭贺他高升的玩笑话,却听珏哥儿很扫兴的说:“你可小心些。” 若不是他打小就是这么个说话的样,还真是吃不消。 酱生也没追问珏哥儿这话是何意,又是从哪得了消息,只搁下酒杯,道:“我就知道,世上哪有这样容易到手的馅饼。” 珏哥儿点了下头,他如今在远安殿任职,虽说是个闲职,可远安殿一向是招待北国使者乃是君主的。 珏哥儿瞧着懵懂,心眼跟蒙了层雾似的,可实际上,他实打实有着一颗七窍玲珑的心。酱生知道他定然是觉察到了什么,才会对自己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第三百八十八章 八宝米糕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一切情形尚不明朗,胡思乱想也不是办法,酱生只能多加小心,留意提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三人吃过一桌酒菜,盛哥儿有事要提前走,珏哥儿与酱生倒是无事,他们有一段路是相同的,就撇了车马和随从一道散散步,也做闲谈,也做消食。 听珏哥儿说北国有位皇子不日要来访,似乎就是最闲云野鹤的那一位。 “是不是叫做宵启的?”酱生道,自那年封雪城一遇,他一直有所留意宵启,只知道他行踪飘忽,常年跟着沈白焰的女儿沈霜北跑。 珏哥儿的反应总是钝钝的,他转首看着酱生,眼神却落在酱生身后吴家食肆的牌匾上,心不在焉的说:“就是他。” 酱生还要再问,珏哥儿却瞧着他身后的从蒸笼中逃逸出来的白雾,眼神飘忽的道:“买些莲子米糕回去给云团儿吧。” 如今正是秋日里,若是馋夏日风味,这莲子米糕最能解馋。 酱生这才发觉自己已站到了熟络的店门口,郭果儿如今接手了这间店,她早早看见了这两位小爷,对着她们一笑。 “郭姐姐。”酱生客气的说。 郭果儿只笑笑却不敢受,道:“小爷可是要莲子米糕?” 这一笼糕点是新出的,除了莲子米糕,还有红糖枣糕,芝麻松花糕,黏米黄糕等等。 “要莲子米糕和芝麻松花糕。”一样是云团儿从小到大爱吃的,一样是青阳新爱上的。 郭果儿用油纸包了一层又一层,又用棉布裹了递给酱生。 酱生看着店里热热闹闹,客人就没断过,眼睛一边巡视,一边随口道:“生意总是这样的好。” 忽然,他视线一凝,只见一双含着泪水的正痴痴的望着自己,正是多月不见的小五儿。 不知怎么得,酱生头皮一麻,一切都顿悟了。 他有些尴尬的对小五儿点点头,立马扭了脸,对郭果儿道:“小五儿如今在这里做活了?” 郭果儿奇道:“咦?她怎么出来了?素日里也不叫她抛头露面的,只在后院打点一些客人的订货。” 店里的确是忙,有个圆脸小二来拣客人要的糕点,盛完糕点又要打酒,忙得几乎手脚并用。 听到郭果儿这话,小二有些不满的嘟囔道:“昨个忙不过来,她出来时拿糕点时被客人使唤了一句,还红了眼呢。多金贵的小姐命!今怎么站在外头不动弹了?” “就你话多!”郭果儿其实隐晦的知道一些内情,赶紧斥了他一句。 “生意兴隆。”酱生连忙对郭果儿道,又像是没发觉小五儿的异样一般冲她点了点头,马不停蹄的走了。 珏哥儿压根没发现任何的蹊跷,只叮嘱酱生道:“莲子米糕凉了就不好吃了,你骑马早些回去吧。” 小五儿哀怨的眼神好像好黏在背后,弄得酱生一阵一阵的发毛,心里觉得不是滋味。他也就点点头,先骑马回去了。 看着酱生离去,珏哥儿的随从这才走近他,道:“哥儿心里总挂念着吴家姐儿,何不早些同公主说呢?虽说吴家姐儿年纪还小,但咱们早通了气,也省的夜长梦多。” 这随从是打小跟着珏哥儿的,珏哥儿这张风雨不动安如山的脸上,也只有他能咂摸出一些情绪来。 别人只以为珏哥儿待云团儿如妹妹一般,这随从却是知道的,珏哥儿待他那些个表亲妹子,可没这样的细致周到。 他原先自己也不知道心里落了云团儿的影子,还是随从发觉他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记挂着她,同珏哥儿点破了,珏哥儿才慢慢悟到了。 珏哥儿难得有些苦恼的模样,道:“我怕她不喜欢我,若是同娘说了,人家心里没有我,却又因为两家交好而不好驳我,不是为难她了?” 随从瞧着珏哥儿俊朗如月的面庞,极真心的说:“哥儿何必这样妄自菲薄,您的人品家世,相貌才华,吴家姐儿怎么可能不喜欢?” 珏哥儿垂下眸子摇摇头,道:“不是这样说的。” 随从有些闹不明白了,珏哥儿轻轻的叹了口气,眼睛追着天上的圆月转了一圈,道:“咱们也回去吧。” ……………… 冬日里的时候,莲子米糕下了市,轮到装在小钵里的八宝米糕出风头了。吴家今日也不知是来了什么客人,上午来人定了十份八宝米糕,此时正新鲜出炉,要送到他们府上去。阅书斋 小五儿有些跃跃欲试,郭果儿却瞧也没瞧她,将食盒子递给了自己的夫君,道:“车已经套好了,你快去吧。” 她到底给小五儿留了面子的,装作不知道她的心意,到前头忙活去了。 “嘁,还盼着回旧主家?” 不知是谁冷嘲热讽的说了一句,小五儿心里酸楚,起身去僻静处躲人。 灶间八宝米糕一笼一笼的新鲜出炉,熏得食肆后院甜香扑鼻,却淹没不掉有些人心里苦,但又甜不过另一些人心里的欢喜。 郑令意和吴罚都有种莫名的恍惚感,这时光流逝真是要命,不知不觉的,他们两人居然要添孙辈了。 酱生和青阳都不着急,滋补的药吃过一轮,只停了两月,居然就有了身子。 青阳性子沉稳细腻,身边伺候的人还没觉察到,她自己就先疑心上了,请大夫把了两次脉,坐实了胎才告诉的郑令意和沈沁,叫两人欢喜的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两家人今日坐下来,既是吃个团圆便饭,也算是为这件喜事庆贺一番。 酱生本来是早就要归家的,一脚迈出门槛却又被拽了回去,冬日里从北境来的皮货商人众多,赶在这个关口叫酱生的手下捉到一个没有入城文牒的。 “我有,我有,只是前两日寻不到了!大抵是丢在哪里了。这几日生意好,我就拖延了没上报,想着总会找到的。” 那人一见到酱生,就忙不迭的解释,一个胡子一大把的男人,急得是眼睛都要红了。 这人看起来不是纯血统的北人,在北国被人瞧不起,此处又不可能完全的接纳他们,酱生对这些人一向怜悯些,便道:“我瞧着你也不是生瓜蛋子,文牒这样的东西,竟也叫你弄丢了?” “我每年都来要卖货的,今年已经是第六年了。”男子连忙道。 “放屁,打量着蒙骗我们呢?来了六年,我怎么没印象?”一个在巡城司有些年头的守卫道。 “前几年是跟着商队,大人您不记得小人也属寻常,这不是攒了些积蓄,所以今年想单干一场,光那张文牒就花了我一百两疏通关节,我,我是真有啊。”男子急得直跺脚,又被人给摁住了。 一个守卫上前捏住男子的一把乱胡子,仔细的打量着他的五官,沉思了片刻,道:“我倒是见过的,前些年的确是跟着商队来过。” 那男子恨不得现在就拿把刮刀将胡子给刮干净了,只一个劲的点头附和。 酱生心里松了些,想着自己大概是能回家了,但此时正值年关,北国王子宵启又在远安殿中住着,他不得不谨慎一些,便道:“文牒有缺,你的身份还是不能得以验证,先收押吧。你也不必惶恐难安,我让人去你落脚之处寻一寻,再打听打听是否有人捡到文牒。我朝官衙若是有人上交文牒一类的东西,是会有赏的,若有人捡到,必不会留着不交。” 酱生虽不放人,却也不是凶神恶煞要打要杀,男子心里失落却平静了些,只道:“盼大人早些还我清白就是,家中妻小还靠小人今年的赚头糊口呢。” 他说起家中妻小,叫酱生更是脚心发痒了,他点了点头,又吩咐了下去,便先行归家了。 家中人人都等着他,他不好意思的告饶,先向各位长辈们请安,又在青阳身边坐下,捏一捏她柔软的手,在她掌心放了一个拇指大小的面人,正是她的模样,也不知是从哪弄来的。 青阳含笑不语,两人自以为隐蔽,殊不知几位长辈早就看在眼里,心中也为他们两人的情投意合而感到欣慰。 今日这顿饭特地选在休沐日前一天,酒足饭饱,酱生酣睡了一场,天光大亮,冬日暖洋洋的晒了进来,将内室里那块金红交织的长绒地毯晒得温热,青阳的玉足都踏上去了,又被酱生轻轻的扯到了自己怀里。 他不但自己赖在床上,还不让青阳起身。 “我饿了。”青阳只能道。 酱生没松手,青阳轻抚了抚肚子,只好又道:“娃娃饿了,你也不叫他吃?” 酱生笑得有些坏,喊了一声,听落松应了,道:“取些夫人爱吃的早膳了,我们在屋里用。” 青阳无可奈何的倒在他怀里,道:“真是没规矩。” 酱生不以为然,道:“自己院里哪来的规矩,我看爹娘也时常如此。” 青阳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觉得酱生的胸膛可真是舒坦啊。 等再听见落松的声音时,却没刚才那么闲适了,她有些匆忙的说:“爷,巡城司的人找您来了,好像是出了点事。” 青阳连忙起身,酱生一下就弹了起来,飞快的洗漱穿衣,一边还叮嘱青阳,道:“你记得吃早膳,我瞧瞧去,别担心。” 第三百八十九章 宵启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来人是酱生手下年岁最长的,平日里大家都管他叫做老冯,今日休沐,正是他轮值的日子。 老冯是个慢性子,说话慢,办事儿也慢,常逼得几个急性子的同僚跳脚。 可他今天却在吴家门口来回不停的踱步,一副焦躁不安的样子,酱生见状就知道不好,用上轻功一下纵到老冯跟前,老冯差点没扑上来,还是酱生提溜着他飞上了马,道:“边走便说!” “北国小王不见了!远安殿那一帮吃闲饭的侯爵子弟!竟连北国的小王是什么时候失踪的也不清楚,如今被北国使团困在远安殿里,里头大约有个脑子好些的,让下人偷出来给我送了信!” 老冯顾不得满嘴吃冷风,一边御马,一边飞快的对酱生道。 “他那么大个人了,就没可能是自己出门逛去了?可别闹出什么笑话来。” 酱生一边问,一边飞快的纵马往远安殿去,虽避过了闹市,可总有零星行人,行人有些躲闪不及的,在他身后传来咒骂之声。 “听来传话的人所说,使团的阵仗实在不像!” 老冯也盼着是个笑话,可到了远安殿门口,竟已经有使团的人在门口等着他们了,想来是已经知道有人通风报信了。 老冯觍着脸上前与他寒暄几句,被他狠白一眼,用言辞好生羞辱了一顿。 老冯倒是不妨事,他下意识的挡着酱生,一则不想叫他直面羞辱,二则只是怕酱生年轻气盛,一个按捺不住与使团的人对骂起来,或者打起来就糟糕了。 “你们小王既不见了,自是我们巡城司的差事,与其在这里空喷唾沫,还不如让我们早点进去,看看是否线索留下。” 酱生说话虽不客气,语气还算是平稳,也没激起更大的怒火,只是被人骂了一句酒囊饭袋,到底是让他们进去了。 远安殿里的几个官员果然被关在了屋内,酱生一眼就见到了珏哥儿,他还算是镇定,速速朝酱生走来,低声道:“还好让人去寻你们了,这些北人一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就觉得是咱们这边的人在搞鬼,怎么说也不听。” 酱生瞥见有人面上带伤,睇了珏哥儿一眼,道:“事情未明,使团竟然动了手?你可伤着了?” 珏哥儿摇了摇头,瞧了那脸颊红肿的同僚一眼,难得见他露出几分不满情绪,道:“他与使团前些日子因小事结怨,今日算是被人借机出气,余下的人并没被打,只不过,两个耳光也够伤远安殿的脸面就是了,几位老大人都气迷糊了,在屏风后头躺着呢。” 空气中果然有一股不浓不淡的薄荷油味,珏哥儿斜睨了使团的人一眼,低声道:“昨夜我因案牍杂事而迟留,还曾见到小王拿着些小食宵夜归来,与他说了几句闲话,想来失踪至此刻,也不过六个时辰。再者,我觉得小王与使团的人好像隔阂颇深,大略不是一派的。” 冒籍君子嗣繁茂,光是成了年的儿子就有十余个,听说是各个都不安分,若不是冒籍君春秋正盛,一向又是狠辣作风,只怕一匹匹的狼崽子都要明目张胆斗起来,斗到最后的赢家迟早要龇着牙把老狼王给咬死。 宵启算是这些狼崽子中的清流了,一年之中总有过半不在北国境内,朝堂上相交的都是些风雅文官,可也有人觉得他是韬光养晦,企图避开撕咬的战场,坐收渔翁之利,所以招呼他的明枪暗箭也并不少。 这些北国朝堂的波涛汹涌,酱生与太子偶有谈及,太子总是自嘲道:“想想这些,本宫倒觉得自己过得还算轻松。” “哪个是北国小王的亲近随从?”酱生掩着眼皮看了一圈,没见到在封雪城时宵启身边的两个山一样的大汉。 “一同不见了,远安殿四处的守卫都没有发觉。”珏哥儿说着这话,却是半点不惊讶的神情,像是胸中早有笃定的想法。 酱生看着他,他也看着酱生,一双黑眸,一双茶色瞳,虽没有说话,可两人眼中都是一样的念头。 北国小王很有些功夫在身,身边的随从也是武艺高强之人,与其说是失踪,倒还不如说是避开他们这些官员和使团里与他们不是一条心的人,出去不知道办什么事情了。 酱生稍有些恼火,他们北人自己窝里斗,却把气出在远安殿的小官儿身上 使团的人见酱生只顾着与珏哥儿窃窃私语,却不去查宵启的踪迹,皱着眉头道:“远安殿的人都是吃干饭的,我看你们巡城司也吃不了稀的!” 酱生皮笑肉不笑的说:“大人稍安勿躁,我想小王未必是失踪,说不定是有些什么事情要去办。” “无能就是无能,还扯出许多借口,小王办事,我等怎会不知?”使者鼓着眼睛道。 “许是,就不能让你们知晓的事情呢?小王毕竟是小王,既是主子,或许有自己的主张,哪有事事都要告诉你们的道理?”酱生笑呵呵的,意有所指的说。 那使者也不知是不是被酱生说中了心中的顾虑,只是冷哼了一声,又羞辱了几句巡城司的办事能力。 酱生好似十分谦卑的说:“既这样,那我们就冒昧去小王房中瞧一瞧,或许有什么线索也说不定。” 一句话就试出了使团与宵启的关系,若是同一阵营,必定要以不敬之名阻止,可他们却没有,只是装模作样的推诿了一下,就立刻有人捧上一句,‘还是小王的安危要紧。’天籁 酱生心里肯定了七七八八,反正是北人窝里斗,他乐见其成,就随着使团的人一道去了宵启院里。 借了酱生的名头,便是宵启回来也怪不到使团头上。 这样一想,酱生又觉得宵启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人,使团这许多的人,对他还是有所忌惮。 门刚一打开,使团的人倒比酱生还要急切,一下就四散在宵启的寝殿里。 酱生只不过是慢了一步,就听到一声破空而出的响动。 ‘暗器!?’酱生听声辨位,只觉这声音又冲着自己而来的势头,下意识将一脚迈进门来的珏哥儿给踹了出去,自己腾空翻了个滚。 珏哥儿倒是没摔着,苦了他身后的同僚给他做肉垫。 酱生落地稳住身子,抬头一看,只见宵启的内室门口倒着一个使者,额上钻着一只黑漆漆的短箭。 “别进来!”他连忙喊。 一道悠闲含笑的声音响起,“如今才知道别进来,你没伤没死的,倒也不算迟。” 珏哥儿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看见宵启一路闲庭信步的走了过来,一夜未归,他倒是神采奕奕,衣裳齐整,还有熏香之味,倒像是刚被下人围着一圈打理过。 酱生瞧了他这一眼,又收回视线趁着这会子功夫四下逡巡了一遍。 这屋里,没留下半点宵启独属的痕迹,就像一间样样齐全,可客人尚未入住的客栈房间。 宵启见酱生这样又笑了一声,道:“你想瞧出些什么?” 远安殿、巡城司还有使团的人,算是被他玩了一把,酱生不甘示弱的看了他一眼,道:“什么也瞧不出,也是一种意思。” 宵启稍一怔,赞道:“这话倒是不假。” “下官冒昧一问,小王昨夜去了何处,怎得漏夜未归,害得使团众人好不担心。我们到底是关心则乱,这才闯了小王寝殿,弄…… 因为担心酱生担了过错,珏哥儿从小这样一个就金口难开的人,真是鲜少说出这样一番滴水不漏的话来。 他睇了那具尸首一眼,有些惴惴的继续说:“弄出了人命。” 宵启知道珏哥儿是林府二哥儿,更知道林府与沈霜北的关系,瞧出酱生和珏哥儿的关系匪浅,如此,也就灭了扯酱生下水,让这个小子吃吃苦头的念头。 他摇摇手指让人把尸首给弄出去,干脆道:“此事算他咎由自取。” “小王!您这话也不能这么说!这到底是在外人的地界上,我们这是关切您的安危,这才,这才损了一条性命。您怎么说也要…… “也要给三哥一个解释?”宵启慢悠悠的接话道,又睇了另一人一眼,道:“还是给五哥一个说法?” 他又看着一人,道:“又或是给九弟一个交代?” 宵启长叹了一声,好像十分无奈的说:“你们都把我搅糊涂了,到底,该给谁交代呢?” 他点了点地上那一滩血迹,道:“这一个我还没来得及弄明白是我哪位兄弟的手下,这就死了,不如,你们来告诉我吧?” 众人鸦雀无声,神色各异,唯一不同的是,眼神里皆有惧色。 宵启,果然不是传闻中一味跟在女子后头跑的绣花枕头。 酱生此时离他近,更闻到他身上的熏香之气,淡淡的花香木香融合的很好,是得一寸寸的摊平了,用香炉细细烘过才能有这样沁入机理的契合感。 酱生从小与郑令意亲近,看她屋里的婢子做多了这样的事情,总要费上好些功夫,若不是有宴饮,他娘亲也懒得费这个劲儿,平日里将衣裳搁到小屋子里用香炉熏着就是了。 香还是一样的香,只是香气更浮,也不像宵启身上这股味道,经过一夜还不散去。 酱生知道了什么,他表情藏得倒好,只是下意识的揉了揉鼻子,被宵启看似漫不经心的睨了一眼。 第三百九十章 花灯会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酱生好好的一个休沐日,被搅得七零八落,老冯自然是很想知道宵启昨夜行踪,不过他也很有眼力价,知道此时此刻讨不到什么便宜。 这北国的小王没把这条人命算在巡城司头上就已经算是走运了。他跟在珏哥儿和酱生后头,听着这两个小爷说话。 听了一会子,他也是直摇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没什么上进心,才说了几句关于公事的,然后就说到糕点上去了,嘴里绕不开夫人妹妹的。 到了岔路口,老冯还得回巡城司记档当值,酱生顺嘴给他喊了边上饭馆子的外送,橙皮鱼脍丝儿,骨头肉焖饭,再加一道翡翠猪肉丸子汤。小二见是官爷,送的地方又是巡城司,又殷勤的添了两个哄嘴的小菜,拌芝麻杂菜和腌萝卜干。 在酱生手底下当差,其他不说,口福总是大大的。老冯也是吃人嘴短,笑呵呵的道谢,很快就不记得自己心里方才想的念头了。 酱生与老冯分开后,又好似悠闲的陪着珏哥儿买了两方刚出炉的黑米枣仁糕,就同珏哥儿绕了僻静小路。 午后民居门口,有老汉领着自家和邻家的孩子在一道玩耍,树枝光秃秃的,幸而有阳光镀金,可也还比其他三季要单薄许多。 酱生信手接住一个飞偏了的沙包,又给人家孩子丢了回去,老汉见是军爷,面上很有些诺诺,见酱生笑得温和,这才对他点头一笑。 酱生回过头,忽得对珏哥儿很小声的说:“我怀疑,你表姐在城里。” 这个所谓表姐让珏哥儿想了老大一会,终于明白了酱生说的是谁,他拧了张脸,将暖烘烘的糕点抱在怀里,有些想不明白的说:“你何以这样说?” “因为那家伙收拾的太骚包了。”酱生又下意识的揉了揉鼻子,道。 珏哥儿连着眨了好几下眼,终于跟上了酱生的思路,“我回家问问爹,若是这位表姐在城里,爹不会半点消息都不知道。只是,她来做什么呢?如此危险。” 这可就不是酱生能凭空猜测出来的了,便是有些想法,也实在不方便在外头讨论。 两人走走聊聊,先到了吴家,珏哥儿将黑米枣仁糕从怀里拿出来,飞快的塞进了酱生怀里,道:“快进去给你妹妹,别冷了。” 酱生怀里暖得发痒,刚想把糕点拿出来,又被珏哥儿给塞了回来,他还瞪着眼,不解的问:“你拿出来干嘛?” 酱生以为他是给自己买着吃的,不曾想到是买给云团儿的,又见他如今在意这糕点的冷暖,心里不禁有些怀疑。 正在他目光逐渐变得有审视意味时,珏哥儿却没丝毫觉察,催着酱生赶紧送糕点去,又说:“我回去了。” 酱生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今日他这与平日没两样的步伐却在酱生眼里显得轻快的过分。 酱生捏着糕点回了自己院子,落松与他打招呼也没什么回应,只从她身边擦过,进屋坐在桌前发呆。 “给我的?”青阳的声音唤回了酱生的一点主意。 酱生看着手里的糕点,皱眉道:“澄明给妹妹的。”澄明便是珏哥儿的表字。 “那让落松给妹妹送去?” “先不要。” 这几人从小相熟,就连青阳也觉得没什么,听罢酱生所说的怀疑之后,青阳忍俊不禁道:“他平日里看起来一副心窍未开的样子,没想到竟有这心思。” “是吧!?你也觉得不对劲吧!?男人不管素日里如何,一想到女子总是满满的鬼主意。”酱生这句话浓浓醋意,又叫青阳捧腹大笑。 酱生无奈的等她笑完,道:“难道不是吗?这呆小子竟然也知道投其所好了。” “澄明不好吗?”青阳认真的问他。 酱生泄了一点气,实事求是的说:“澄明自然是好,只不过,他娘是公主。” “我娘是县主。”青阳故意道。 “那不一样,岳母大人性子爽朗大气。”酱生的马屁已经拍得行云流水了,这也不是假话。 “那,你的意思是十公主性子锱铢必较?”青阳笑了起来,道。 酱生奇怪的看着青阳,道:“这怎么话说的?哪有非黑即白的呢?” “咱们家的妹妹又不着急嫁,看看再说,若没缘分,你也不必在这伤脑筋,若有缘分,你就是搅也搅不断。” 到底还是青阳这句话起了些用处,酱生叹了口气,又不情不愿的让人把糕点给云团儿送去了。 云团儿可不知道他哥在杞人忧天的伤脑筋,听到是珏哥儿送的也没甚想头,同她亲哥哥交好的这几位哥哥从小待她就很好。微书吧 云团儿欢欢喜喜的吃了糕点,领着白糖糕和豆花在院子里玩耍,青阳有孕后,豆花就养在了云团儿这里,豆花好像知道是什么缘故,从来也没自己跑回去过,只是在酱生来这院里时,凑上去嗅一嗅他的掌心。 都说女子最惬意的时候是在闺中,云团儿的世界安宁而美好,爹娘兄嫂,嫂嫂肚里的小娃娃,身边陪着她的莲子和百合,还有白糖糕和豆花。 她也不似寻常官宦家的小姐那样受拘束,七夕节的莲花灯,元宵节的灯会,城里但凡有点什么热闹的事情,爹娘或是兄嫂总会带着她出门去看热闹。 今年的热闹似乎格外大,云团儿早早就听舅舅说过,今年的花灯还会有旱龙舟和游船,花灯除了宫造的,还有许多民间佳品。 因为旱龙舟和游船上有两种颜色的颜料是郑启君铺子里独有的,由他亲自送进宫廷的造办处里,因此,也就提前窥见了即将到来的盛会绚烂的一角。 云团儿自然是盼着要去瞧了,郑令意也早早就答应了她,可花灯会的日子越来越近时,郑令意却唤了她去,郑重其事的同她讲,要她那一日在家中乖乖的待着。 “为何?”云团儿自然要问,她知道娘亲从来都不会无理要求。 郑令意此番却没有干干脆脆的给她一个理由,茶盖撇了几次沫子,都没端起来喝一口。 云团儿看出郑令意的踌躇,虽然心里有些不情愿,但又明白娘亲是不会无缘无故阻她出门的,便道:“嫂嫂也不能出去,既这样,我在家中陪伴嫂嫂吧。” 她这样的懂事,让郑令意欣慰不已,叫相熟的店家送来时兴的衣裳和首饰,供云团儿挑了好些。 云团儿虽有这些东西做补偿,可到底没了眼福,灯会那日街面上的热闹声响止不住的往府里钻。 青阳院里清静些,可云团儿总觉得耳朵里噼里啪啦的,她趴在青阳屋里的大圆桌上唉声叹气,时不时兴致缺缺的用勺子挖一块樱桃酪子吃。 “爹和娘定然有他们的道理。”青阳温柔的对云团儿说。 不只是郑令意不许云团儿出去,便是吴罚也不赞成。青阳和云团儿都没有多问。 云团儿直起身子,朝门外望了一眼,道:“巡城司今日大抵是最忙的了,我想哥哥今个晚上回不来了,嫂嫂,我陪你睡吧。” 青阳勾了勾云团儿的鼻子,笑道:“好。” 这一夜与她们而言是姑嫂之间的亲密夜谈,宁静而和平,夜半时分,响起极大的爆竹声,传到床帏后时脆亮的声音变得有些发闷。 云团儿刚寐着一会,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手搭在了青阳的肩头上,嘟囔道:“好热闹。” 青阳也有了些困意,只是被鞭炮声吵得精神了些,手下意识得抚上小腹,露出一抹恬静的笑容。 青阳恍恍惚惚又要再度睡着之际,忽然觉得外头吵闹了起来,吵闹声像是一阵海浪,远远得从海面上卷到岸边来,院里渐渐也有些骚动。 青阳一下警觉起来,撑着自己起了身,云团儿的手从她肩上滑了下来,她也醒了,也听到了外头的动静。 “嫂嫂,你别出去。”云团儿睡意全无,拽着青阳让她留在床帏后,而她自己则披上外衣,走到内室门边唤道:“莲子,莲子。” 莲子和落松一通应了她,不过进来的却是三人。 “佩儿姑姑?”云团儿疑道。门一开,外头的声音就更大了。 佩儿并不紧张,道:“姐儿,好像是花灯会上出了点事情,外头的人都慌了,人流挤到咱们府门口了。没事,外院的守卫都警醒着呢。不会有事的。” 青阳裹着一条绒毯走到云团儿身后来,佩儿福了福,道:“少夫人也醒了?要不要用些宵夜?” “也好,弄些甜粥吧。反正一时半会的,也睡不着了。”青阳道。 云团儿和青阳一道在桌边坐着,虽然她们处境安全,院门一重重的锁着,可外头却是混乱不堪。 不一会儿,落松就端来了两碗红豆黑米粥,院里忽然响起一声啜泣,随后湮灭。 青阳睇了落松一眼,落松解释道:“是蒲儿,她有个哥哥在外头,还有两个小侄儿,今日定然是出门凑这个热闹了,她担心着呢。” “此时就算是担心也无用,明日让她回去瞧瞧吧。”青阳道。 落松应了声,出去了。 云团儿一直不语,吃了口热乎甜的,心里定了定,才道:“今日到底发生何事?爹娘还有哥哥,想来是早就知道的。” “也不一定是早就知道,可能只是猜到一些,或是有所怀疑,不想亲近之人冒这个险罢了。”青阳道。 云团儿叹了口气,有点悲悯之色。 第三百九十一章 紫竹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这一夜云团儿睡睡醒醒的,也不知在胡乱梦些什么,挨到了天亮才睡了深觉,醒来时都快中午了。 青阳已经起了,见她醒了,就让人送来吃食。 “哥哥和爹爹还没回来?”云团儿有些饿过头了,本不想吃,闻到香气后饥饿感一下就回来了。 “还没有,不过佩儿姑姑来过了,说外头的百姓已经安宁了。” 云团儿喝得有些急,让豆浆给呛了一口,她用帕子捂着咳了几声,又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 青阳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只将佩儿的话传了一遍,道:“说是昨皇上微服私访却遇刺了,还不知如今身子怎样呢?” 难怪青阳说的是百姓已经安宁了,这宫里一时半刻的,怕还是安宁不了。 酱生和吴罚一整日都没回来,让人递了口信,说是还有的忙碌,让她们不要着急。 晚膳姑嫂两个是在郑令意院里用的,桌上有冬日里难得的河鲜,但因为酱生和吴罚不在家中,其余三人胃口也好不到哪里去。 绿珠晚上都是回家去的,昨夜她小儿有些哭闹,她与巧娘都分身乏术,困在了家里,石头上街挑了一担子的吃食回来,有汤有肉也有甜的,一家人也就隔着窗户瞧个热闹,后半夜热闹变成了惊吓,除了绿珠和石头,其余人都在梦乡里头,他们一家子半点损伤也无。 晨起绿珠迟来了一个时辰,石头上街探过动静之后,笃定外头安宁了,路上又遇见了巡城司的人马,这才将她一路送到吴家来。 相熟人家派了心腹来吴家打探消息,郑令意不是不说,是她当真不知。 这行刺者乃何方势力?皇上如今伤势如何?若是伤势过重,岂不是要引起局势动荡,民不聊生。这些种种,升斗小民蒙在鼓里,官家女眷也无从知晓。 陈家和吴家倒是很默契的没有交流,直到第三日,酱生先回来了,仰面倒在外间的榻上,他怀里还抱着剑,身上有股子淡淡的锈味,谁都不敢碰他。 睡了半个时辰后,酱生忽然惊醒了,眼神警惕的瞧了一圈,见到青阳端着个冒着热气的青花大碗,轻轻的搁在桌上,他的眼神才柔软松懈了下来。 “娘让人送来的羊肉饺子,可有胃口?”也不知道他这几日都做了些什么事情,青阳心疼极了,勉强笑着说。 酱生也对她一笑,阴霾尽散,拿起碗勺来吞了两只下去,觉得空荡荡的胃里滑进了一团暖云,这才想起自己这几日压根就没怎么吃东西,靠着几块饼子和烈酒解乏。 他又唏哩呼噜的喝下去半碗饺子汤,道:“爹回来了吗?” 青阳摇了摇头,这也是意料中事,吴罚如今的位置,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怎么走得开?” 落松送了热水后就出去了,青阳拧了个热帕子递给酱生,他重重的搓了把脸,一条干净帕子顿时就变得黑乎乎的。 青阳换了一条让他焐着脸,小声的问:“皇上当真遇刺?” 盖在酱生脸上的帕子动了动,青阳又问:“那伤势如何?” 酱生把帕子抓下来,脸上红红的,眼睛里的血丝倒是淡去一些,他看着青阳,神情更加松快了一些,又垂眸看着青阳尚且平坦的小腹,语气有些微妙的说:“说是并无大碍,无需侍疾,但朝中近臣却无一人得见天颜,太子几度入宫被阻,四皇子却在今晨入了宫门,如此反常之举,弄得几位老大人都急得要翻墙进宫了。” “四皇子在这个关口进宫?也是真不怕把赵家给逼急了。”青阳坐在软塌旁边的团凳上,眼神有些飘忽,喃喃道。 酱生握着她的手,闭着眼,许久没有说话,当青阳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酱生倏忽睁开了眼睛,道:“你在家中好好待着,我出去一趟。” “去哪儿?”青阳反手握住酱生的手腕,又加上了一只手。 酱生没有挣脱,只是蹲下来仰首望着她,笑道:“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只是去见你哥哥。” 青阳把手捏得更紧了,道:“你们两个凑在一块,我更是不放心了。”非凡 谁让自己娶了个这样聪敏的夫人回家,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糊弄过的,酱生把额头贴在青阳的手背上,趴在她膝头靠了一会,道:“吴家毕竟根基浅薄,爹除了几门姻亲之间的结交是过了明路的,在朝中绝不与其他重臣来往过甚,虽有权力在手,却是一朝可卸的。我年资尚浅,即便想帮着太子做些什么也是有心无力,可岳家不一样,你哥哥这些年虽然面上和太子寡淡了许多,但实际上你我都清楚,他心里是有计较的。岳父大人平日里虽然鲜少与我们提及储君,可他为人正统,这些年又愈发谨慎。对太子偶有褒奖之语已是难得,太子生性聪慧平和,文武皆通,不说开疆扩土,做一个守城之主总是绰绰有余的。至于四皇子,生性太过薄情狠戾,可做孤狼,却难为群狼之首。” 青阳捧起酱生的脸,轻声道:“我知道你与哥哥一向赏识太子,可这你话到底是何意?你也说爹爹这些年越发谨慎,哪怕会淌这趟浑水呢?” “今时不同往日,你别忘了,北国小王还在京中,城中势力繁杂,但这浑水里的涡旋动向未必不能看清。” 见酱生目光坚定,知男子胸中总有几分家国情怀,青阳不忍再阻他,只将他的手牵过在按在自己的腹上,叮咛道:“等你回来。” 百炼钢化作绕指柔,只这一句话,酱生几乎要投降了,他飞快的在青阳脸颊上亲了一下,快步的走了出去。 青阳让人跟了几步,得知酱生是直接离去的,又匆匆往郑令意院里去。 她有些忐忑的说了酱生的盘算,担心郑令意会埋怨她不加以阻止,郑令意却只是默了一会,像没听到这话似的,问青阳要不要吃点心。 为人妻为人母怎么可能不担心,郑令意看起来平静,却心神恍惚,居然吩咐绿浓要一碗桂圆羹来,青阳虽喜欢吃桂圆,可眼下她怀有身孕,吃不得桂圆。 绿浓愣住了,郑令意也回过神来,尴尬的笑了笑,道:“那,那就来一碗玫瑰奶酪子吧?” 青阳点点头,很想说些什么来安慰郑令意,却发觉自己心里也空空的,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吴罚与酱生每日都让人回来报平安,可于女子来说,不过是稍感安慰,该担的心一点不少。 这一日又挨到了傍晚时分,落了零星的一点雪,云团儿连伞都懒得打,兜帽一拢,提着个小食盒子就来了青阳院里。 等到了院里才发觉豆花和白糖糕也跟来了,云团儿赶了几回赶不走,就让人拿了厚蒲团来放在廊下,豆花和白糖糕蜷起身子,旋成了一个圆。 云团儿来陪青阳过这一夜,两人都睡不着,跟落松和百合聚在一处。 落松和百合坐在小杌子上,落松闲时手里总是在缝衣裳,说是给孩子的,青阳让她分给下面的人做,她总是不肯。 因着云团儿在女红一事上没有天分,莲子和百合都是郑令意特意调过的,针黹功夫都不错。 落松与百合商量着走针和配色,声音低低的,仿佛催眠的细雨声。 百合捏着火钳,时不时的翻弄一下炭盆,炭盆里焙着榛子,云团儿闲时就喜欢吃这个,郑启君总是掐算着她快吃完的时候,紧着就给送来最好。 云团儿捏着毛笔在胡乱画些什么,青阳以为她又画些什么‘蒸笼里头好大个肉包’之类的玩笑,瞥了一眼,画得却是一个怀里抱鱼模样喜庆的胖娃娃。 既合时宜,又不合时宜。今年这个年关,有些难过。 “外院的厨房这几日都没熄过火了,咱们家人口简单,可上上下下总有百来张嘴等着吃饭,可今日城门却关了。”云团儿细细勾勒娃娃的眉眼,眸中平静却有隐忧。 青阳安慰道:“幸好库中米面不缺,前几日庄子上又刚送过,鲜货是没有了,还不至于吃的清苦。午后我帮着娘亲拟了吃食单子,即便不买,半月总是足够的。” “舅舅还让人送了好些干货,我不怕饿着。”云团儿勉强玩笑一句,又道:“娘亲精神不好,我让绿浓姑姑烹了安神茶,方才看她喝了我才来的。”云团儿 “熬夜巡视自然辛苦,吃食上不可怠慢。”青阳懂云团儿的意思,只怕朝局动荡,京中不安分。 吴家家宅的位置闹中取静,并不起眼,青阳倒是有些担心陈府,三房人住在一块,占了那么大的一块地儿,想不打眼都难。 这一夜的雪本以为积不起来,没想到却越落越大,夜深人静时院里传来一声闷闷的折竹之声,吓了两人一跳。 落松报了消息回来,她脸上带着点宽慰的笑意道:“只是院中的几株紫竹折了。” 青阳的心头却‘砰砰’狂跳起来,几乎气闷,倒在云团儿怀里缓好一会子,才平稳住心神。 第三百九十二章 难得相守 - 国公府的庶女 - 十鹿 积雪深重,竹子可敌劲风,却难承载一片片复压而上的雪花。云团儿本觉得紫竹断折的只是事有凑巧,可青阳的脸色却因为这件事情而变得很难看。 天将亮未亮之时,京城里戒了严,青阳沉吟片刻,带着云团儿去了郑令意院里,灰蒙蒙的天色下,绿浓正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串沉甸甸的库房钥匙。 青阳一见那串钥匙,就知道郑令意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左右,满城的百姓皆知,皇帝伤重不治驾崩,太子已然继位,而四皇子行事狂悖不孝,已被圈禁在府中。 下人们顿时忙碌了起来,要穿上好几日的素衣,鲍参翅肚,大鱼大肉,丝竹弦乐更是要禁止,婚嫁之事也得延上百日。 一夜之间,成王败寇皆有论断,青阳长舒一口气,见郑令意也是如释重负,便知道吴罚也是无碍的。只是这两父子依旧是迟了两日才回来的,等的人脖子都要长了。 父子俩多少也算得了一份从龙之功,闻风而动的人不少,国丧期间,竟也按捺不住,像苍蝇似的寻上门来,企图从吴家打探出新帝的对朝堂布控的意图。 吴罚和酱生尚且如此,更不要提陈府了。陈著在床上躺了三日,将其余两房的人都骗过了,盛哥儿这几日都在宫里,忙得脚打后脑勺,实在是抓不到他,如此才得了几分安生。 酱生在家中只闲了一日,也被宫里来人给叫进去了,一到那发现林家两兄弟也在,几人跟在礼部的大人后面忙了整整一个午后,还有一大堆的繁琐杂事处理不干净。 酱生实在没有料理这些事项的本事,奈何礼部的老大人看起来老态龙钟,却是耳聪目明,但凡他意图尿遁或是借着什么机会出去放风,总会被抓包。 在酱生头皮都要挠破的时候,新帝口谕,晋了他的官职,补了巡城司里的一个缺。 这个缺口上原是于家的人,自然也是四皇子的人,太子从前在宫外屡屡遇险,与这人脱不了干系,四皇子既被定了罪名,这些孝子贤孙自然也是跑不了的。 “姓于的虽然倒了,可他手下的人一时半刻也清不干净,此时要你接手,并不是一件好拿捏的事情。” 虽然换了一间书房,换了称呼,可新帝没有穿龙袍,只是穿着件酱生曾见过的常服,布料松软随身,最是舒服。 他的神色语气还如当初太子身份时,并未因身份登高而有所变化。 酱生自己也没发觉,他心里有一瞬间的放松,他笑道:“承蒙皇上信赖,臣定不负所望。” 新帝寡淡的点了下头,因为连日来太过疲倦,他做不出什么多余的表情,在自己信赖的臣子面前,更是少了几分遮掩,只是抽出一份折子递给酱生。 酱生打开一瞧,是严寺卿致仕的折子,他没怎么多想便道:“前些日子的确听说严寺卿身子抱恙,病来如山倒,若不是支撑不住,以严寺卿的性子来说,也不会递这份折子了。” 说罢,酱生见新帝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看着他,似乎在等着他多说点什么。 酱生想了又想,心头疑云乍起,‘莫不是严寺卿看似中正,实际上也暗中做些什么对皇上不利之事?用装病致仕来妄图躲过这一劫?如今皇上秋后算账,要我给主意?’ 见他忽而皱眉,忽而抿唇,新帝终于忍不住道:“你瞎想什么呢?大理寺卿的位置,朕想交给你父亲,他于刑狱一事上素有些手腕本事,翻遍朝中人,也只有你父亲最是适合。” 吴罚乃是先帝旧臣,若非此次风波中临阵站到了新帝这一派中,只怕仕途再无可能了,酱生粗粗一想,便道:“爹的确是合适。” 新帝撑着额角睨了酱生一眼,莫名的笑了一下。 这几天与旁人翻来覆去的绕着官司说话,新帝着实疲累,同酱生说了这么一番痛痛快快直来直去的话,叫他舒坦了不少。晋升为淑贵妃的刘侧妃送来的食盒被冷落多时,此时新帝想了起来,端起食盒里头的一盏银耳红枣羹吃了起来。 食盒做的精妙,羹汤犹温,新帝吃过一盏,泛起困意来,酱生躬身告退,打小伺候新帝的小内监从帷帐后走出,低声劝说新帝去后边的软塌上睡一觉。 新帝物欲淡薄,这屋里的陈设没有多大改变,只是坐在里头的人变了,这间屋子似乎也跟着改变了。 酱生从这城中最尊贵之人的书房中走出,又回身看了一眼,小内监殷勤道:“小吴大人,您瞧什么呢?”金庸中文 酱生自己也不知自己在看什么,对小内监笑了笑,走下长长的台阶。 ………… 花灯会上的那艘旱龙舟,本是沈泽要出巡所用,只恐夜色昏沉,旱龙舟过于令人瞩目,所以作罢。 不过既然已经动了出宫的心思,就很难克制,沈泽决定只穿便服微服私访,做了这么些年的皇帝,他也实在很想听一听百姓对自己的评价议论。 新帝还是皇子时,就时常喜欢到市井处闲逛,便是遭了几次埋伏行刺也不改这习惯,一时间传做美谈。 也不知沈泽是不是有模仿之嫌,只是这一回的仿照却是仿的太足了些,也是暗中有人行刺,来人是绝顶高手,利刃涂毒,势要了断他的性命。 可他一时半会儿的却又死不成,苟延残喘的拖着身躯回到龙榻上,听着太医们将头磕得砰砰直响,感觉到生命从身躯中一点点的蒸腾流逝,神志却十分的清醒。 ‘好阴损毒辣的手腕。’这样分量精妙的毒药,也不是常人能弄到手的,那一刀明明可以瞬间要了他的命,可幕后之人却偏偏不这么做,而是慢慢的拖着他,让他体会失去性命的过程。 帘子一动,沈泽将眼珠子移了过去,见到他的皇后一脸悲伤走了进来,随即收起了表情,拢了拢自己的鬓发,看着他嘴角的口涎有些嫌弃的移开了目光。 赵璀扯了扯自己的衣摆,勉强在床榻边上坐了下来,自顾自的说着话,“四皇子实在狂悖,趁着陛下您此时龙体不安,竟行逼宫之事,不过已经被拿下了。您尽可放心。” “嗬!嗬!”沈泽神志如常,却只能发出气声了。 赵璀被这古里古怪的声音吸引,饶有兴致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像是在看猴戏。 她脸上是笑着的,口中却悲戚万分,道:“皇上不必担心,太子虽然年轻,可也能担重任,毕竟,是您钦定的太子。” 赵璀紧紧的握着他的手,强忍住将指甲嵌进他血肉里的念头,到底是不能留下痕迹。 她想到次子为救皇兄,伤了左足,成了跛子,至今心痛难当。“很难受是不是?”赵璀温柔的替他拭汗,看着他发出意味不明的怪声,实在觉得美妙。 “说起毒药来,还是巫族的好用。”赵璀轻轻的在沈泽耳畔说。 沈泽整个身躯猛地一弹,却不过是垂死挣扎,赵璀看来是早知药性,并不惊慌,见他瘫软如死禽,眼睛却瞪得老大,像是在怒斥她的愚蠢。 赵璀讥讽的笑了笑,道:“王爷偏居西南巫族之地,不与你相争也算宽宏了,可你还逼得恬儿差点儿活不下去。你放任皇子相争,以为是在炼蛊吗?哼,我们都忍不了你,又不是没有英明储君,死了你一个沈泽,天下也不会大乱。” 赵璀看着沈泽眼里光芒渐淡,抓紧最后一刻在他耳畔道:“恬儿如今很好,在封雪城里也换了身份,如今在我哥哥身边,说是已经有了身孕。等你一死,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做我兄长的嫡妻了。我赵家与沈家之间的关系也更为稳固,皇上你别担心,太子身上有我们两家的血脉,他会做得比你更好。” 她说完,静静看着沈泽的眼珠变得浑浊,用沾着姜汁的帕子狠狠的揉了揉眼睛,长哭一声。 这个年纪做太后,说年轻,也不年轻了,赵璀只觉得自己的日子,一眼望得到头,她有些羡慕起宋恬来。 新帝登基后,她就名正言顺的用嫂嫂的身份给赵璀写信。 封雪城里四时风光不甚明显,总有大半年是冷风瑟瑟,冰雪封城的,可被宋恬写得总是格外有滋有味。 近来她最大的苦恼,就是她孕期没什么食欲,而赵冽每日变着法的给她搜罗美食,让她胃口大开之余,脸上身上长肉不少,眼看着就要从一个清瘦美人变作珠圆玉润的富贵美人。 赵璀想起兄长向她吐露心声时,自己心里的震惊愕然,兄长求自己帮他,帮他救宋恬,那时候每一步都是万丈深渊,她扶着宋恬走得战战兢兢,总算是不负所托,将她交到了赵冽手里。 说起来是凭着一腔孤勇,可在宋恬在封雪城中,也少不得赵家的庇护,早在那时,赵家已经开始布局,救出宋恬,既全了兄长的情谊,又替新帝笼络了三方势力,生在这样的家族之中,能顺势与情投意合已的人相守半生已是难得。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