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 夏纪神游 - 莫问龙潭 两块青黑色宫砖被仔细的放在明净茶几上。一青年男子,用手机不停的给两块宫砖拍照。随后,又用放大镜仔细观察。但见放大镜下萦绕着温润玉光的宫砖,男子用指腹细细抚摸着宫砖,脸上绽放出得意忘形的笑容。 “赚了赚了,赚大发了!” 宫砖,旧时宫廷正殿所用地砖,比如皇宫御书房和尚书房的铺地瓷砖。制砖的过程很复杂。据说,由当时技艺最高超的制瓷大家呕心沥血制作而成,从天然泥土到成品砖,一块合格的宫砖需要720天的时间,说它是金子做的也不为过,而这种制砖工艺早已失传。 由于宫砖为宫廷御用,民间甚少流出来。据说,过去民间偶然流传的宫砖大多分为两类。一类被制砚大家制作成砚台,名传数百年;另外一类,被过去的文人收藏,也曾有文人用毛笔蘸水后在上面练习书法的,希望沾染皇家气息,寄寓意于有望朝见天子做高官。 近年来古玩文物市场上,真正的各朝宫砖偶然惊鸿一现,无不引得各地藏家蜂涌哄抢。 正摸着地砖傻笑的男子,忽然间手指颤了一下,指腹刚刚滑过的地方似乎有不和谐的地方,眉头一皱,再度用放大镜细细观察着地砖四角边缘处。 半晌,男子在两块地砖的同一个角落处,不停摸索,在换了放大倍数的放大镜之后,男子脸色忽明忽暗。高倍放大镜下,隐约可见宫砖一处角落棱边难以察觉的四个字“留待有缘”,“缘”字下方有一道比蛛丝还细的切口。两块地砖同一个角落棱边,同样的字迹,同样的切口! “莫非是造藏?” 造藏,古玩行里的一种说法,是一件东西里面藏着另外一件东西,打个比方:一件木质雕像里面藏着一副图或者另外一件雕像又或者藏的其他古玩文物;再比如逆用揭画技术,结合装裱,将一幅传世真迹隐藏在一副普通的甚至是赝品画作下面,这就叫造藏。有些小说里会写到有人慧眼识宝,从一件外表普通的藏品里面发现蛛丝马迹,解开造藏之后发现绝世珍品。 犹豫半晌之后,男子找来凿刀和锤子,踌蹰着沿着切口打开两块地砖。地砖中是一卷卷如画卷般的卷轴,卷轴质地如玉如丝,颇为不凡。仔细一数,一块宫砖中为九卷,另一块宫砖中为十三卷。 怀着忐忑与期望,男子一一打开卷轴,恍若惊雷在脑海中震响电窜!似哭似笑的表情在脸上定格。 “九阳真经卷一”! “九阳真经卷二”! “九阳真经卷三”! …… “九阳真经卷九”!!!??? “Kiao!!!小说里面都只有四卷,哪来的九卷啊!李连杰电影里面的九重九阳神功啊?一重一卷啊?” 男子面色晦败,哆嗦着打开了另一块地砖中的卷轴。 “龙象般若真经卷一”! “龙象般若真经卷二”! …… “龙象般若真经卷十三”!!?? 恶作剧!绝对恶作剧!!! ...... “走你!” ...... 第一章 镇南侯幼子 - 夏纪神游 - 莫问龙潭 “夫人,这孩子降生的如此突如其来,就给他取名为来,字安之。易来易安之。夫人觉得如何?” 被取名为易来易安之的婴儿听着这话,懵懵懂懂地睁开眼,鼻间似乎能闻到淡淡的烟火味儿,转头想看清楚周围的情形。奈何小小的身子,被捆扎在柔软的襁褓里面,小小的脑袋也只能小幅度的转动,根本看不见周围的情形。 据说,刚出生的婴儿是无法看清事物的本来面貌的,可能这个刚刚被起名为易来的婴儿拥有着完全成熟的精神力,也早就习惯了外部世界的环境,也可能这个孩子有些特别,所以居然能看清近处。眼前是一个面色苍白却依然带着柔和笑容的美丽女子,女子正低头慈爱地注视着他。 “既来之则安之,易来易安之,好名字呀!”女子微微侧头看向紧握着自己一只手的男人。 …… “这是…哪儿?他们在干什么啊?这说的是哪个地方的方言吗?倒也勉强能听懂一两个字,但是这到底什么情况?”婴儿小小的脑袋,似乎无法支持太多思虑,转眼就沉沉地睡去了。 这一睡去,限于婴儿身体,原本成熟的精神意识开始收缩并陷入沉睡,相对刚出生的婴儿,庞大纷乱的精神意识本就是巨大负荷,就像计算机,当硬件配置过于落后无法匹配系统运行。身体承载精神意识,精神意识掌控身体进行生命活动,二者相依相存,此刻,成熟的精神意识就像是自我封印般回缩进婴儿脑海深处陷入龟息,等待着身体成长能承载精神意识的时候才有可能复苏,仅有基本的生存本能意识浅显的显现,倒是更符合婴儿本身的表现了。只是,不知道这外在的浅显意识,随着身体成长会不会成长为一个独立的人格,反而对原本成熟的精神意识中的原本人格有阻碍呢? …… 夏元四千七百〇一年五月初一(甲申年庚午月戊辰日)辰时下二刻(早上8点30分),景国都城明京城宫城以西的永兴坊镇南侯府外,阳光耀眼,平整的地面反射着阳光,看起来有着劣质粗玉的质感。 一队人马车架整备,镇南侯家的十二岁的二郎和六岁的三郎乘车出行,三匹马拉着的车架平稳行驶,马车前、中、后共有六名锦衣护卫分列马车两旁。马车前沿坐着一个四十余岁的短髯汉子,汉子一身素色短打,一手马鞭一手马缰,俨然一副马夫的样子,可腰间却赫然挂着一支短弩枪,显然是修为不弱的在职军人,毕竟诸夏通律明确规定非在职军人不得配弩枪,每一支弩枪都编号备案,而军中为保证弩枪的杀伤力,只有武道修为资深的后天境的精锐士兵才有可能配发弩枪,联想到这是镇南侯府的车架,显然这个马夫应当是镇南侯麾下在编的亲兵。 弩枪,是以电磁力激发不同形制的短支箭矢远程射击的武器,短矢预先装载于配套的矢匣之中,矢匣可进行更换,最早由一百五十年前南景军器监研制发明。因为以激发短支箭矢作为攻击手段,而被短矢击中的伤口,如同枪法精熟的高手以长枪大力捅刺,故而被命名为弩枪。 弩枪一般分为三类:短弩枪,形制短小,方便携带,适合警备保卫使用,南景兵部军器监当前统制的短弩枪长两尺,配套的短矢长三寸,有效射程枪三十丈,枪中电能可以连发十支短矢,电能耗尽可由后天境武者以内力补充转化,也可以直接以内力激发箭矢,适合后天境后期的武者使用,一般要求使用者单凭内力至少可以激发二十支箭矢;长弩枪较之短弩枪而言,就是放大版,形制、杀伤力、有效射程都大大超过短弩枪,南景兵部军器监当前统制的长弩枪长四尺五寸,可使用五种制式短矢,有效射程可达百丈,枪中电能可以连发二十支短矢,电能耗尽可由后天境武者以内力补充转化,也可以直接以内力激发箭矢,适合后天境及以上的武者使用,一般要求使用者单凭内力至少可以激发十支箭矢;狙击弩枪,适合特种战斗使用,当前的诸夏各国军器监都没有公开狙击弩枪的形制和数据。 言归正传,镇南侯府的马车中坐着一长两少一幼四人。 其中,成年者是一中年男子,白面微须,头戴璞头软帽,身形微胖,穿着灰白朴素的长袍,腰间左右垂下一青一白两块佩玉,此外再无任何装点,倒是气度沉稳大方,只是眼神不是关切地落在车中那倚在少年身旁的孩童身上。这男子正是镇南侯府的管家刘全。 少年约莫十二三岁,形容挺拔俊朗,活脱脱的一个玉面小郎君,身着一袭米色锦袍,衣襟、袖口缀着绣云纹,因着尚未及冠,头发仅用一条锦带扎拢着,一手持折扇却并未展开,一手轻挽着一个瘦弱的孩童,正轻声与孩童说着什么。正是镇南侯府二郎易诚。 车中另一少年者却是少女模样,约莫十来岁,明眸皓齿,着淡青色裾裙,脖颈儿上挂着厚实的长命锁,手腕上戴着青白的玉镯子,梳着双丫髻正是黄毛小丫头的样子,手上轻轻摇着团扇为少年和孩童带来阵阵清风,大眼睛不时滴溜溜的转着。这是个名叫青禾的小丫鬟,三年前被侯府收留的孤女,跟侯府签了六年的长契(长大的长,非长短的长),在契约期间,由侯府抚养并供予完成蒙学,平时做些使唤丫头的活计。 车中最后一人便是那孩童,镇南侯易府年仅六岁,名为来,并且早早的就被取了“安之”为字的三郎。只是这青稚的三郎却是略显瘦弱,看着清秀白皙,不好动,显得安静。贴合的玄红直裰,胸前挂着与青禾一般无二的长命锁,头发被剪短像个瓜皮帽一样,安安静静的倚在易二郎身旁。或者应该准确点说,易三郎并不是不好动和安静,而是完全没有这个年龄的孩童该有的活泼灵动,甚至是显得有些“痴呆”。 易二郎看着自家小弟,眉心有些沉郁,轻声道:“三弟,稍后到了外祖家,一定要叫人问好啊,最好能陪着外祖父、外祖母说会儿话......” 一旁的青禾闻言,嘴巴张了张,却最终还是没说话,大大的眼睛看着易三郎,忽闪忽闪的。管家刘全有些心疼的无声叹息着偏过头。易三郎眼睫毛微微颤了颤,安安静静的坐着,身躯偶尔随着马车微微晃动。 马车一路向西驶出永兴坊,过庆兴坊,转道向南过了聚德坊,再过了崇德坊,到了怀德坊与西市中间的驰道上,车马渐渐多了起来,南北单向驰道中间的电车驰道上还有一列轨道电车刚刚到站点停车,大群的各色人等自轨道电车上下来,蜂拥着向西市涌去,西市口前南向驰道的通行指示牌机关“咔嚓”一声换成红色板,板中间一个大大的“停”字。三个身着警卫司制服的卫士分散站开维持秩序。 可并行四五辆马车的驰道上,一架架马车还有随同车架的各色骑士停在通行指示牌机关前。莫名的,气氛突然有些紧张。侯府随行的六个护卫警惕地靠拢马车警戒四周,单手抓着马缰,另一只手随时准备摸向腰间的兵器。马车中,刘全似乎察觉出空气中的什么气息,微微掀开马车门上的小窗帘,轻声叫了车夫一声“阿四!” 车夫连阿四点头,微微捏紧马鞭,身躯紧绷。 也不怪众人精神紧绷,世上各家流派习武之人到一定境界,都能精神意识兆见危机。护卫之中有好手,管家刘全亦是深藏不漏,车夫连阿四身为镇南侯倚重的军中高手、特地安排在家中防护,不会察觉不出四周隐藏不露又凝而不发的杀机。 镇南侯身为南国之南的“镇”字方侯,仅次于一字方侯,南景东北西三方同属诸夏,唯有南方比邻外敌,这“镇南侯”的封号可谓是最顶尖的爵位封号了,又领同号的镇南将军一职,一年多前便因边关军情奔赴镇南关,以应对南方蛮国边衅,可谓是系军国大事于一身,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意图对镇南侯亲子发动杀机。莫非只是意外卷入?连阿四可不是太相信,刘全也不太信。又或许是南方蛮国势力意图刺杀镇南侯亲眷以扰乱军心?连阿四是常年在南蛮战场上厮杀老了的强兵,更是不信蛮国有如此能耐在京城重地对帝国高层亲眷发动刺杀,刘全同样不信。 所以,前后都有车架阻挡下,众人在高度警戒中等待通行指示牌变换,这一刻,称得上是杀机四伏、千钧一发。 熙熙攘攘的人群逐渐散开,缓缓步入西市这个京城最大的商货贸易市场之一。 驰道距离西市场入口有二十余丈,入口外是一片空地,有大车装卸货物,有单马拉的小车和手推的板车进出输送货物,有人群往来,入口两侧为一丈二高的围墙,越过围墙能看到一些市场内部商铺的二三四楼的墙面、门窗、楼檐、布招,入口宽有十七八丈,中央是一块巨大的石碑,远远能看到石碑上书“西市西甲”四个大字,意指这是西市西边甲号出入口,石碑两侧一侧供进一侧供出。 这时,西市口外人潮涌动,一劲装男子忽然一刀将肩上包裹划开,顺势旋空甩出,顿时包裹中面粉四散飞落,尘烟弥漫,遮挡了视线。烟尘中传来惨叫声,似乎有人被害。 第二章 遇袭 - 夏纪神游 - 莫问龙潭 原本路边值守的三名警卫司守卫,也算是老练精熟,即刻吹响示警鸣哨,同时抽刀跃向市场入口。 镇南侯府马车这边,一个护卫低喝一声“警戒!”,顿时六名护卫无一人妄动,反而围着马车作出防护姿态。 车厢中,易二郎听出发出的那声“警戒”的似乎是莫六,遂看向管家刘全,轻声问道:“是六叔?” “是他。”刘全肯定的点了点头,心里同样奇怪,莫老六那家伙什么时候参与这次出行护卫的,也不先打个招呼。不过想也明白,莫老六本就是因为夫人的恩情才进入侯府的,自夫人过世后,莫老六消沉了半天之后,就一言不发,整天不远不近地跟着三郎,从不会让三郎离开他的视线。只是这不声不响的习惯......嗯,莫老六实力高强、精神意志坚深,不会是预感到什么了吧? 西市,京城最大的商货贸易市场之一,本就处于繁华地段,人群拥挤,加上刚刚从轨道电车上下来两百来人,事态突发下,百姓四散奔逃,混乱不堪,有部分人竟冲向驰道。 六名护卫抽刀在手,护住马车,旁边有护卫的马车中也有人持刃在手,虽有人冲入马车群中,到底是没有使驰道车马混乱。 而西市入口的尘烟渐渐飘散,三名警卫司守卫咬着鸣哨,呜呜吹响,持着长刀攻向两名手握利刃的凶徒,岂料两名凶徒竟身手不凡,刀兵抵住守卫,且战且退,意图退入市场之中借助市场中四通八达的道路和拥挤的人群脱身。 五人刀兵交错,劲气四射,看样子三名警卫司守卫竟是不敌两名凶徒。其中一持剑凶徒,剑法犀利凶狠,却又表现得不敢下死手,长剑疾刺,堪堪划破两名守卫的衣襟,再挥剑荡开两柄长刀,另一凶徒竟一脚踢当面开劈来警卫司制式长刀,却也未曾趁机下毒手,着实是手下留情了,这凶徒稍退两步,冷喝一声“且慢......” “且慢,我兄弟二人,只为私仇,无意触犯......” 话未说完,四处皆有马蹄声响起,几乎只在数息间,已有数道身影弃马破空而来,甚至连市场中也有两道身影飞出,挡住凶徒逃往市场的路,不同身影有着警卫司制服者,有穿缉捕司制服者,有巡城营披甲士卒,还有着便装不知所属的高手,统共竟有七人以各种身法或从空中或从地上突入现场...... “各位执法同僚,此二人于西市口袭杀行人,请各位助我警卫司缉拿!”之前本被持剑凶徒迫退的一名守卫刀指凶徒,同时头也不回地从怀中掏出警卫司令牌朝四方展示一下。 那持剑凶徒扫视四方,与那腿法凌厉的凶徒对视一眼,默契地同时向暂无人阻拦的北方飞速闪跃而去,一去竟有十余丈,在空中时还有留出余力防备的姿态,显然是接近先天境的高手,稍微拉开距离后,又转向西北,似乎是冲向漕河而去。 除西市中出来的二人守住市口,其余七八人都迅速追击而去...... 一场冲突似乎就此落幕,周边竟是议论纷纷,路口的通行指示牌在“咔擦”声中变换为白板,板中间一个“行”字,后续赶过来的一名警卫司卫士,牵着马指示马车行人通行,勿要阻塞交通。 看样子确实就是一场意外,侯府众人稍稍宽心,却也没完全放松,随着前面的马车缓步路过西市路口,行出百余丈,已超出一般先天境武者一个纵跃的距离,而一个纵跃起落的时间已经足够一群好手作出应对了。众人彼此对视间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此时驰道上,有的车马疾驰而去,有的马车因之前西市口一场突发事故惊吓,停在西市口外空地上,也有马车已经在西市口外转道向其他地方驶去。周围剩余不到十辆马车以寻常速度继续向前,除侯府马车是三马车架外都是双马车架或者是单马的小车。 原本可并行四五辆双马车架的驰道,因为有侯府马车相对宽大又有护卫骑士随行,加上周围三四辆马车也有两三名不等的护卫随行,一众车马不急不缓行驶,竟然差不多占满了驰道。 这时,因危机刚刚过去,前后左右的车架、骑士都纷纷放松身形,大家都彼此对视点头示意,似是要把刚刚紧绷的筋骨肌肉都松弛下来。 等等,前后左右都有车架和骑士? “警——” 侯府马车左边的护卫双腿夹紧坐骑,未及完整呼喝出“警戒”二字,周围已有五辆马车中有箭矢、飞刀如同雨点般破开门窗朝侯府马车射来,不少于十个骑士持刃在手攻向侯府马车。这护卫骑士不及拔剑,反手连鞘带剑挡开两柄细剑,右手拍向马车,一股蓬勃有力的真气激荡而出化作圆罩护住马车厢,真气圆罩甫一出现,堪堪挡住率先激射而来的箭矢和飞刀,随即振开后续攻来的第一波兵器...... 真气化形!不是化形为兵器、盾牌,反而化成偌大的圆罩牢牢护住堪称庞大的马车厢,这护卫真气浑厚无比,至少是先天境中期的高手。 措不及防,刀兵利刃袭来,好在莫六提前一瞬示警,侯府护卫俱是精锐,好歹及时挡住部分飞刀、箭矢,不及回气立即与冲到近前的凶徒短兵相接。 马车后左侧一名护卫一掌拍向自身胸口挂着的符牌,一手捏莲华印,身周隐隐有星光闪耀,一朵硕大莲花虚影从地上升起张开,莲瓣虚影一边由虚凝实一边向中心合拢就要整个包住马车。突然一支漆黑锥状暗器从后方射出,锥尖先刺中几乎就要化为实体的莲花虚影,触点似乎有黑色的枝杈状闪电隐现,随即莲花虚影破散,黑锥继续向前穿过护卫后心自胸前冒出半截,这护卫伸手从胸前拔出黑锥,恍然低声道:“破法椎啊!”随即口吐鲜血,身形摇摇欲坠间,扭头看向身后,身周几乎要泯灭的星光和正在消散的莲花虚影陡然一震,闪烁间凝为七八十根幽光凌凌的利刺,在这护卫的印诀和挥手间,如雨点般掠向身后发出破法黑椎的方向,两架马车连同五六个骑士带着筛子般的透明窟窿凝滞成一幅静画,又轰然破碎。这护卫长长吐出一口气,终于倒落在地上。 敌方阵营势力的包围被清扫开一个方向,可惜与大车行驶方向相反,不及一刹又被再度合拢。却也让包围势力摊薄了。 其余四名护卫已有两人带伤,其中一人右臂中了一刀,晃荡着耷拉在身侧,只余左手握剑左支右绌。 最重要的是,护卫骑士的马都受伤了,处于护卫保护圈中的马车套中只有一匹副位的马受到暗器攻击伤了,显然这是凶徒事先精准定下的计划,于是的马惊了。 连阿四在莫六示警声响起时,已经第一时间起身,并极力利用缰绳控马,奈何侯府驭马血统不凡,惊马力量巨大又竭力各自往不同方向挣扎,到底是这些驭马长期相伴,多少有些默契,挣扎了一下还是大致往同一个方向狂奔出去,没有当场将整个马车挣扯得四分五裂,当真是时也命也。 部分箭矢飞刀类的暗器被护卫挡开,余下的被连阿四抖动长马鞭击落。可这时,车套中三匹惊马混乱间相互牵扯斜斜冲撞出去,将右前方两驾马车撞开一个缺口,带着车厢猛烈撞上被冲撞得打横形成一个夹角两架马车,“轰隆”作响中,保护着马车的真气圆罩溃散开,车厢晃荡中竟没彻底受损崩散。马车也彻底离开了一众护卫的保护圈。 当是时,马车前方两侧竟又有两架双人马车中各冲出三人,自两边成掎角之势杀向车厢。右边三人距离车厢稍近,中间一人使两支短枪,另两人皆使样式相同的直刀,人未到近前,两道枪芒、两道刀芒已然带着锋锐破灭的气势先后激射而来;左边三人距离车厢稍远,中间领头者手中大铁椎锋芒闪现一尺有余,真气催动下锋芒化形成铁椎模样,显然是也是先天境高手,另外两人一柄弯刀一柄厚背砍刀锋芒含而不露,只怕不比使铁椎者稍弱。 两拨人彼此配合默契,眼看攻势延绵不断,连阿四御马不住,无力出手阻挡,这边三匹驭马已直接撞翻右前方外围一架单马拉的马车,几乎是踩踏着那扑倒在地的驽马就要驰过,奈何三马右边副位的驭马本就受伤,惊惧之下用力过猛才将整个马车带得偏向右前方,连撞三驾马车后,似乎注意力不集中又似乎是气力开始衰减,前蹄蹦向那驽马车套的牛皮缰绳,眼看就要马失前蹄,牵连之下只怕侯府车厢倾翻,车中人也要骨断筋折、头破血流,再加上凶徒在侧,只怕危矣! 说时迟那时快,连阿四不愧是老于沙场的悍将,龇牙瞪目间喉咙发出嘶吼,弃了可当做兵器的长马鞭,亦是对近在咫尺的肃杀攻势视而不见,一脚蹬住车辕,只双手猛力提拽马缰,三匹驭马齐齐昂首人立而起,恰好使右副位的驭马脱离跘蹄的缰绳。 脱离车厢倾翻的危机,却也因此使马车有了一瞬停顿,就是这一瞬已然使车厢连带着车夫连阿四齐齐落入攻击范围,眼看就要血溅当场,赫然又一道真气圆罩闪烁间笼住车厢!范围竟比莫六方才仓促释放的真气罩要大上几分,将将地把连阿四也护了进去! 短短数息间,车厢距离初次受攻击的位置已脱离近五丈,莫六尚处于围攻中,自然无法及时以真气化形圆罩防护车厢,所以这是车厢里面还有高手! 是管家刘全!谁能想到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刘管家竟是个不知深浅的高手啊! 只是不知这一情况是否仍在凶徒的算计之中呢。 刘全确实是深不可测的高手,六位至少是先天境的高手借手中兵刃以真气化形全力进行攻击,真气圆罩竟然连当十余击不见溃散。 “老刘头,你可吓死老子了,俺差点以为你靠不住了......”连阿四心有余悸侧脸对着车厢喊道。 第三章 清醒 - 夏纪神游 - 莫问龙潭 “老刘头,你可吓死老子了,俺差点以为你靠不住了......”连阿四心有余悸侧脸对着车厢喊道。 “少废话,走!”车厢中,刘全瓮声喝到! 真气圆罩有刘全持续输出真气,却也震荡不休。 连阿四一抖缰绳,三匹驭马铁蹄翻飞,重新回复默契朝前狂奔,踩踏过扑倒在地的驽马,右侧前后车轮先后碾过,整个车厢右侧高高翘起,眼看即将翻车,连阿四还来得冷哼一声,抬脚跺向右边车辕,连续两脚倒真让马车险险渡过翻到的危机。 “想走?尔等走不了!”一道刻意压低的粗豪嗓音响起,一抹壮硕身影恍若幻影般从驰驰道外拖着曳影一路闪现在马车左侧。来人头脸都蒙在面巾下,只在双眼处留了视线孔洞,一手抓住车辕,另一手劈手就拍断车辕,随即抬脚一踹车厢,轻易间就折断另一根车辕,整个车厢剧烈旋转大半圈,又被来人轻易一把抓住断了半截的右车辕,车厢从激烈动荡下生生静止下来,正面对着蒙面人,却也脱离了连续攻击的六人凶徒,变成蒙面人背朝六人,而车厢在这一众人前方。 车厢门前,连阿四脊背抵住车门,半个肩膀顶破车门上的小窗、脚底踩碎车地板,终于稳住身形没被甩出去,可车厢的两扇车门却也就此崩塌,连阿四半仰躺在破碎车门上,露出车厢中的四人。 车厢方一停下,一连串巨响爆发“砰砰砰......” 原来是连阿四终于寻机抄起腰间弩枪,拉开枪栓,以最快的速度连连扣动扳机,一息间连发五枪,已是军中最精锐的短弩枪好手的水准,五发短矢全部命中蒙面人胸口。枪声震慑下,蒙面人身后六人停下脚步戒备,伺机再次发动攻击。 蒙面人一言不发,冷冷盯着马车厢,连看都不看连阿四一眼。也不知骄傲还是轻蔑。 直到五发短矢射完,连阿四一脸不敢置信地扯着嗓子震惊低吼: “横练匹夫?!!!” 蒙面人低头看去,只见胸前衣襟破碎,五支短矢一一掉落,衣衫破洞中露出的肌肤上数个白点迅速转为红色,竟是连皮都没破!!! 这种情况,想来也只有炼体宗师的体魄能挡住弩枪而不伤了。可这毕竟是在堂堂南国京城,居然有横练体魄的宗师潜入行刺,行刺对象还是镇南侯这样的顶级贵胄的亲眷,偏偏镇南侯还在边关司职军机,这京城恐要生乱了......不过此时考虑这些显然是不合时宜的。 蒙面人轻轻拍拍胸口,就像是掸去灰尘一样,随即看向连阿四,伸出右手... 横练宗师,举世罕见,作出这样的动作,将处在惊惧之中连阿四吓了一大跳,可到底是老于沙场的悍将,战场上越是恐惧越是不能退缩。 好个连阿四!虽然处在震怖中,手中停顿了最多两息的弩枪再度激发,弩枪瞄准蒙面人眼睛和会阴处,矢匣中剩余的五支短矢连连激发。 只是横练宗师的强大显然不止是肉身防御,双手分挡上下。可惜,连续五枪依然不曾建功。枪中短矢耗尽,左手早已捏着备用矢匣,手腕、手指翻飞,退出空匣换上新的矢匣,拉开回弹锁住的枪栓,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时间仅用一息,可惜,对上这样的强者,根本来不及更换矢匣的啊! 嗯?没动! “且慢!你是在职军士?这是镇南王家的马车?车中可是镇南王家眷?” 蒙面人声音嘶哑却完全不同于之前刻意的低哑粗豪,语气急促而惶然,似乎还有些不可置信的复杂感。面巾下目光闪烁,瞟向车厢内的一红黑漆礼盒,上有金色的“镇南易”三个字...... 原来他打断车辕后盯着车厢门不看近在咫尺的持枪悍卒,甚至硬顶了五枪,不是骄傲也不是轻蔑,而是透过破门在看红漆礼盒上“镇南易”三个字,之后又再度硬抗了五枪,虽说不算破防,但确实很痛啊...... 场面有些沉默下来,最主要的是蒙面的横练宗师气势有些奇怪得吓人,身为当前场上最强武力,气势凝而不发,却隐隐有针对身后六人之意。 且说马车中,易三郎一直安静倚着自家二兄坐在软塌上,旁边是娇俏的侍女摇扇送凉。虽然他是个木讷呆子,可又不是瘫痪没有知觉,先前西市口前停车,外面有骚乱奔走的声响,小侍女还偷偷掀起窗帘一角偷看,在管家的注视下乖乖放下又拾起扇子轻轻摇动。然后很快有狂乱马蹄响起,稍微安静片刻后,马车再度向前行驶了一段。 突然,管家刘全抬头看向车窗,似乎能透过窗帘看到什么,眉头皱起,迅速从怀中掏出一支小小的瓷瓶,取出几枚红色药丸让三小服下,甚至易三郎还是被捏着嘴用技巧使其吞下后还往嘴里检查了一下。然后立即摸出一方玉盒,手指用力扣掉玉盒上雕饰的一片叶片,指了指叶片上方雕饰的花朵,又将玉盒递给易二郎,轻声交待道: “二郎,尽量看顾好三郎,若事态不能周全......右旋半圈按下后丢开盒子,内中是散魂烟......” 话音方落,二郎甚至还来不及表示疑问,便听到车窗外人吼马嘶,兵器交互碰撞的清脆声音,宛若在演奏一支奇妙曲子。 驭马受惊狂乱挣扎致使车厢猛烈震荡,体格最小的三郎先是后脑碰壁,然后又是猛地被车厢壁冲击得扑向车门,幸得刘全一把接住。边上青禾也是作势前扑,脑袋都要撞到车门上去了,双手却向三郎搂去。到底是深藏不露的管家刘全,轻松单手扶住了小丫头。一旁的易二郎倒是稳住了身形,却也同时伸手抓住了三郎衣摆。 这可怎生分说呢?简单点就是三个心智健全的人啊,都把那小小木讷呆子放在心中的重要位置呢! 刘全心下暗自叹息,随手将三郎塞到二郎怀中,二郎一手楼主三郎,一手抓住软塌扶手,青禾小丫头一手抓住软塌扶手一手抓住窗帘,眼睛则死死盯住三郎。 且说三郎,被自家二哥搂在怀里,依然安静,却也下意识用手抓住垂下的窗帘一角,只是方才后脑勺碰壁得狠了,脑子浑浑噩噩的,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似乎整个人都在虚幻梦境中。 受惊的驭马拉着马车冲撞出去,好在车厢材质不错,加上深藏不露的管家刘全居然轻松外放真气化形为防护圆罩,只是外敌攻击力度很强,真气圆罩只在一息间就受到不下十击先天高手的攻击,看似轻松的刘全,也在持续输出真气维持圆罩过程面色有些发白。 马车持续前冲又突然顿了一刹,忽听得车门外车夫控制不住语气喊道:“老刘头,你可吓死老子了,俺差点以为你靠不住了......” 刘全不耐烦地斥道:“少废话,走!” 马车只顿了一刹继续前冲,右侧车轮不知是碾过了什么,整个车厢右边高高翘起就要向左侧翻,却在两次震颤下沉稳起来继续前冲。 车厢右边是回落下去,可被二郎搂在怀里的三郎也跟着被颠得脑瓜子甩起,可能也怪伸手抓着窗帘一角,有些偏向的力起了作用,甩起回落时,小脑瓜子又结结实实碰了一回壁。 本就浑浑噩噩的,又来一次重击,生疼! 易三郎脑子里像是开了个彩帛铺,红的、黑的、紫的都绽将出来,又像是做了个全堂水陆的道场,磬儿、钹儿、铙儿一齐响。 浑噩的脑子中有些遥远的记忆浮上来,这景象好像就缺个油酱铺子了,来一发咸的、酸的、辣的味道了。这感觉好熟悉啊!可是我在想些什么啊?三郎心中莫名的泛起了嘀咕。 纷乱的思绪不着边际,耳朵里又听到一个低哑粗豪的声音带着恶意道:“想走?尔等走不了!” 随即是两下猛烈的震颤、高速飞旋又是猛烈震颤,极速的飞旋瞬间定住,三郎小小的身体有点经受不住这么强烈刺激,他觉得自己的脑浆子好像高高地飞起来了又重重摔落回去,胃酸倒流进食道有点想吐,心脏都快跳出来了,舌头被咬破了......刚刚脑子里闪现过的荒唐念头又闪回来了——好像还真的开了个油醤铺子了,咸的、酸的、辣的味道也齐活了......这是鲁提辖拳打镇关西——我?可这也不是肉铺啊...... “砰砰砰......”一连串的爆响像是一连串惊雷在三郎小小的脑瓜子里爆发,隐约间,似乎有人骂了句“匹夫”,跟着又是“砰砰砰......”一连串的惊雷在脑海炸响,这连着两连串的炸雷在脑海深处如回声般连连回响。 三郎觉得好像沉睡了很久很久,在阵阵闷雷声中缓缓苏醒过来。睁开眼有些茫然地看着这怪异的场景,抬头看,自己竟被一个翩翩少年搂抱在怀里,内心一阵别扭和恶寒! 不对,这好像是自家二哥啊!多余的没想起来,就是知道这是自家二哥。旁边一中年男子和女孩看着也很熟悉,感觉是家里人,只是一下子想不起来具体是谁。 三郎嘴巴张了张,嗓子里像是生了不止一层锈又被洒满泥沙的齿轮,有些发不出声。挣扎了一下,困难地说道: “二......二哥......我......我们在何处?娘亲怎的不在?”声音艰涩刺耳还有些走调,三郎自己都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有些恍惚,甚至没有留意嘴里说出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下意识就说出来了。 第四章 脱险 - 夏纪神游 - 莫问龙潭 车厢外有厮杀的嘶吼声、兵器击打的声音和真气对撞的爆破音,甚至还有人在说镇南王什么的。可车厢里,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气氛有些奇怪,车厢里三人红着眼、粗着气,三副激动不已的表情......这是怎么了? “三弟,你说话了?”二郎脸上满是不敢置信和紧张激动,短短几个字都没说完声音已经带着哭腔。 说话......怎么了,我不是早就会说话了吗? 三郎内心诧异不已。而青禾小丫头已经是捂着嘴,眼泪连珠子般滚下来。一旁的刘全伸手抹了把眼泪,突然表现得像是内心得到了美好的答案、就算马上去死也值得,又像是乔帮主痛饮完满满一壶美酒、然后就要单枪匹马去打败丁春秋和庄聚贤还有慕容复这三大高手,突然间就有了冲天的豪气和壮志。 “三郎清醒了,是天大的喜事,当传信君侯。” 真气圆罩未散,刘全再输入一股真气维持护罩,起身推开被连阿四肩背撞坏就剩点零碎挂着的车门走了出去。这一刻车中三小看着推门出去的刘全,只觉得眼前背影溢满的豪情壮志都要沸腾起来了。 车门外陷入莫名对峙的双方有些呆愣,刘全拍拍连阿四肩膀,走到他身前,正面蒙面人及一众凶徒开声吐气大喝道: “镇南侯府车架在此,何人胆敢行刺?” 声音大得能传出好几里远。 “可是镇南王世子当面?” 蒙面人面向车中的二郎三郎抱拳施礼,就这抱拳的动作差点又引得连阿四激发弩枪。 易二郎与易三郎面面相觑,都无语。只是两人心思不同。二郎是好奇父亲封王立方国的事情。三郎则是努力回想着:镇南王?我在大理国?我不会是姓段吧? “不知尊驾所说镇南王是何意。我家君侯乃大夏南景镇南侯兼镇南将军易公讳湛字仲明,我乃镇南侯府长史刘全刘明德,车中为侯府子嗣,未曾听闻镇南侯有建立方国称王之说!” 哦,不姓段啊,那没事了。易三郎一下子竟不知是庆幸还是失落。 其实刘全完全是能了解蒙面人所说镇南王是何意。 诸夏封南方侯者唯有南国镇南侯有军功、有实力、有资格、有机会获封王建国,早在七年前君侯连克七城,筑镇南关以应蛮国,威传天下、诸夏交相称赞时,就有人怂恿镇南侯请旨立方国,可惜被镇南侯否决,之后数年朝野都有这方面的猜测。民间尤其是镇南关西南的几个地方,早前屡受蛮人袭扰,近百年来旗帜反复更易,百姓苦不堪言。镇南关立后,边关百姓终于过上了安生点的日子,当地文士便鼓噪着镇南侯将于当地封王建国。 所以,镇南关以西边疆的百姓早早就把镇南侯称作镇南王。方国封建承世袭制,所以当地百姓会把镇南侯家的公子称作“世子”。可这事外人可说,唯独镇南侯府的人不能承认,不然,给镇南侯博一个“野心勃勃”的印象,引起他人忌惮打压,终究是不美的。 再说,外人不知,可他刘明德与易仲明相知十数载,又怎会不知那易仲明根本就是打定主意要以功勋换取人王施救易三郎呢。 “......” 沉默,蒙面的横练宗师无言,也许是刘全给出的答案在他意料中,也许是今日的整个事情又都超出了他的意料。 而刘全这厢,似乎乐得见此对峙沉默——拖延时间嘛。把眼四顾警惕的同时,内心在默默计较: 第一步,西市路口前,这几辆马车就不知不觉中散在了四周,控制着侯府马车行进的速度。 第二步,在西市口遇上通行红牌,轨道电车下客,人潮汹涌中有凶杀事件突发,让人提高戒心,凶手逃走又吸引了附近的警卫司、缉捕司、巡城营甚至还有不良人。 第三步,马车正常通行,让我等放松了警惕,以为杀机消散。 第四步,四面马车包围,骤然袭杀,虽然没有得手,但是护卫力量被解决牵制。 第五步,伤害其中一匹驭马,使驭马受惊冲出护卫防护圈,马惊的同时牵制住了带枪的马夫。 第六步,在马车冲破包围圈时第二波袭杀,引出车厢中可能隐藏的防卫力量。 第七步,就是这个横练匹夫了,京城有帝国气运镇压,神通不出,个体力量几乎都被限制在先天,唯有纯粹横练的武者因为体魄强横受限少,自然可以横扫一切。 不知道有没有第八步呢...... 步骤严密,环环相扣啊! 刘全暗自叹息,又盘算着: 局势爆发至今最多一百五十息,不足两分(一天十二时辰,一时辰八刻(上四刻、下四刻、中间为正),一刻十二分,一分九十六息(一时辰约为2小时,一刻约为15分,一分约为75秒,一息约为0.78秒))。在京城突发严重警情,正常需要三到五分会有警务人员抵达现场,可三分前西市口凶徒逃走吸引了附近的警务人员。目前三五分内,就算有警务人员赶到,只怕警力也不足,毕竟现场凶徒超过二十人。希望方才那声大喝,能起些作用...... 倒是这个横练宗师的态度有些蹊跷...... “易镇南于我有大恩,妄动者,杀!” 蒙面人回头背朝侯府人员,冲着原应是同伙的凶徒冷声道。 六凶徒面面相觑,慑于横练匹夫的威势,踟蹰不进。 侯府这边刘全与连阿四也不敢轻信,兀自戒备。 “泼贼安敢!” 竟又有两道身影自混乱的马车群中袭来,蒙面横练宗师扬手当去,被其中一人一掌打了个踉跄,堪堪避过另一人掌中的利剑,剑上利芒划过脖颈,留下一道红痕。 两人只在刹那间不知抢攻了多少招,招式狠辣不离要害,奈何宗师级的匹夫肉身太过强大了,这要是换了非横练的宗师,只怕这一刹那就死了八回了。可这蒙面的匹夫只是衣衫破裂,显露出的肉身皮肤上也只是留下些红痕。 大好的形势下遭遇背刺反叛,两人显然是怒极了,不落宗师级的抢攻又不见建功。使剑者扭头看了同伴一眼,随即继续抢攻,嘴里厉啸,恨然道:“且愣着做甚?” 同伴会意闪身凌空飞掠向易三郎,原本慑于蒙面匹夫的六名高手也回神围攻向蒙面匹夫。 刘全突步劈手一掌挥出,挡住辗转袭掠而来的刺客一击。随即与这名刺客战作一团,只是表现上进攻不足,但也竟守得滴水不漏。 那厢,蒙面匹夫拳脚齐出,将另一名袭击者打得凌空飞退出去,又身形如闪电,将乘机袭来的六名刺客一一击退。动手间应该是留了些分寸没有下死手,有些粗粝的声音冷喝道: “且就此退开,否则杀!” 那后面出现的攻击蒙面匹夫的使剑者,人退在半空中突然如飞鸟凌空,停顿一下,再度电射袭来。真气没有离体化形,而是附着于剑体之上,剑芒暴涨尺余,再度攻向蒙面匹夫。其余的六人也再度围攻向蒙面匹夫,都放弃了真气离体化形,毕竟先天境的真气化形对于宗师级匹夫伤害不足。一时间蒙面匹夫衣衫尽裂,竟不能全数挡住,这就是所谓的双拳难敌四手了。 场中人自然是当局者明,竟有三人,脱离战团,持利器绕向三小,剩下四人堪能牵制住蒙面匹夫。 真是危机显露。刘全一面提防蒙面匹夫,又正面刺客交手,一时竟不能周全。 持弩枪的连阿四,连连点射,阻击三人,可惜敌手是有所戒备的先天高手,防守闪躲间让连阿四空耗枪矢,未及几息,枪匣中矢已竟,不及更换矢匣,三名顶尖的先天高手已围近身前。 连阿四虽是沙场悍将,奈何只余腰中短刀能用,又双拳难敌四手,若真纠缠厮杀,只怕很快就会身死当场。 也是时间紧迫,自袭击爆发已过两分时间,加之刘全故意放声大喊,即使先前西市口凶杀牵制了部分警力,只怕很快就有警力或者援手。所以一名使大铁椎的敌手缠住连阿四,而大铁椎这种偏重型的兵器也克制连阿四的短刀。 剩余两名凶徒已再无牵制,终于得以正面三小。 且说易三郎,脑中思绪尚未沉定,眼瞅着场中交手众人。只见刀剑拳脚纵横,身形起落纵跃,空中气劲四溢,一时间惊呆了。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风景,比之曾经看过的武侠片、功夫片里面的战斗场景更加惊心动魄。这就是武功吗?这个世界竟然有这样的武功? 两名刺客,手中利刃已近跟前。三郎震惊于现实中竟能见到如此武功的威力,加之脑中纷乱竟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怔在原地。青禾已经一手将三郎揽在身后,一手无谓的横挡在胸前,以身体护住三郎。 易二郎终于展开手中的折扇,抬手扔出破败的马车厢。腰间玉带如蛇一般闪电飞出,撞向凌空的折扇。 被清河挡住视线的三郎,只听见折扇哗啦展开的声音,玉带飞出咻的一声,玉带与折扇相撞时咔嚓的声音。却看不到折扇与玉带相撞之间,竟产生奇妙的变化。 折扇自正中两分,扇骨伸缩,如一双奇异的翅膀扣在玉带扣头后约五寸处,扁平的玉带,在听不清的吱吱声中膨胀呈扁圆条状,玉带扣头则随即变化成狰狞古怪的蛇头。转眼间折扇与玉带居然合体变成一条奇异的带翅翼蛇。 翼蛇双翅微张六根锋刃射出。随即翼蛇双翅颤动,跟随激射的锋刃之后凌空电射而去。两根锋刃被一名刺客挥剑挡住,另一名刺客也只挡住两根锋刃,余下两根则刺穿了他的喉咙及胸膛。异蛇本体则闪电般缠住只受到两根锋刃攻击却能挡住的刺客的脖颈,身躯扭动,刺客颈骨断裂,头颈软绵耷拉,整个身体瘫软地。 飞出刺穿刺客的锋刃和被挡住弹开的锋刃,都在翼蛇双翅翕动中飞回翅膀中。此时那被刺穿的刺客,正捂着喉咙盯着异蛇,艰难吐出声音“墨…家…机关……”终究话没说完,便倒地身亡。 翼蛇飞回车厢前,身躯盘转往车厢顶上停住,头颅起伏伸缩转动,露出獠牙,雄视四周。 第五章 逆转 - 夏纪神游 - 莫问龙潭 局势逆转只在一息之间。 易二郎身怀墨家机巧翼蛇,转眼间斩杀两名刺客,一手还隔着衣服捏着片刻前刘全交给的散魂烟,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后方,莫六被纠缠围困多时,虽然对刘全的实力保持一定信任程度,可毕竟按耐不住,尤其见到有两名凶徒已无阻拦正面三小,顿时掌中宝剑耀出道道青光,青光如游鱼灵动四散间,身前阻挡的无论人、马、车、刀兵,纷纷如同被巨大鲨鱼冲撞的鱼群崩散碎裂。 真气爆发过于猛烈,莫六也未曾耗神细致控制,以致冲撞肺腑,一口热血溢出,身影却如疾风般卷出,眨眼间落在车厢前,慎重审视了一下被护住且还有些蒙圈的易三郎,见得三小均无恙,微微松了一口气。 回转身,一道青光闪耀,如活鱼般灵动撞向连阿四的对手,那执大铁椎的武者,慌乱间真气震颤与铁椎上锋芒相合化形飞出,真气铁椎与青光游鱼相撞只略微相持一息就溃散开来,他原本的对手连阿四相机而动,短刀由右手交给左手抹向他的喉咙,他手中铁椎已不及回护,左手格挡间却被连阿四右手抓住,挣扎间勉强躲过抹喉,左肩却差点被一刀割断,肩胛被割开,伤口裂开,白骨上可见刀痕。铁椎回攻迫退连阿四,这名武者果断后跃飞出头也不回地冲路对面逃去。 回到数息前,正当两名刺客正面三小时,先前反戈的蒙面匹夫,狂厉嘶吼一声“滚开啊!” 随即身形膨胀,真气溢出,银白的微光从体内透出,不再作任何防护,双掌十指上银色辉光涌动,一手抓住刺向眼睛的宗师武者的利剑,一手摧枯拉朽般破开宗师武者回护的手臂,手掌成剑刺向那宗师武者的心口,那宗师武者松开利剑仓促闪退间,虽避开了心口要害,却依然被蒙面匹夫的掌剑刺中胸口,胸骨断裂凹陷,眼中惊惧震怖,只要这蒙面匹夫继续追攻,他必死无疑! 幸而蒙面匹夫没有继续攻击他,而是真气肉身同时振动荡开身侧三人的兵刃,须发俱张欲择人而噬,威势骇人,本围攻蒙面匹夫的四人一时竟不敢妄动。 蒙面匹夫身形极速闪动,仿佛拖着曳影般掠向马车厢,他的速度也不可谓不快了,只是等他身形闪动略近,易二郎的机巧翼蛇已经瞬间斩杀两名刺客后,回护在车厢顶死死地盯着他,他只能讷讷不动。 几乎就在蒙面匹夫身形停止的同时,莫六也如疾风卷地般当空飞来落在车厢前...... 待见到莫六已然回护,似乎是友非敌的蒙面匹夫也已脱身,刘全幽幽长叹了一口气,一改先前严密防守的姿态,双掌变幻间袖口纷飞,两支袖子就像两个漩涡,牢牢吸住对手,双掌成爪,干脆利落的将对手双肩、双肘、双腕关节卸开,一脚勾将对方踢个趔趄,顺手抓住对方的腿把双膝关节卸开。 刘全的对手好歹是个宗师级武者,完全就没料到刘全一直没有出全力只是敷衍诱骗他,四肢关节被怪异的手法卸开,闷哼着瘫倒在地。 见莫六拎着宝剑护卫着三小;连阿四也更换了弩枪矢匣,一手短刀一手握弩枪地警戒着;蒙面匹夫双掌微微张开垂在身侧,且拉开一定的距离,表示没有敌意。 刘全回身,抬掌作势欲攻向原本围攻蒙面匹夫的四人,忽然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刺耳的呼哨,那四人闻得呼哨声,转身逃遁,奔出驰道飞越过西市外围墙遁入西市茫茫人海中。回望最先被围攻的战场,四名护卫的敌手也纷纷逃进西市。 这时,驰道对面一人如大雁横空而来,一支手上还提着一个死狗般但不知生死的人,另一支手上捏着大铁椎,将死狗般的人扔在地上。来人将大铁椎换了一只手,用原本捏着大铁椎的手摸索了一下站在车厢门口的易二郎的手腕,似乎是检查有没有受伤。 “舅舅!我没事。” “二郎!” 被二郎称作舅舅的男子声线有些颤抖,抬眼见到车厢中从青禾身后探出头来三郎,顿时眼睛都红了,几乎语带哽咽地轻呼: “三郎!” 易三郎从青禾身后挣扎着伸出头来,看见了刘全这一手丝滑的表现,联想到传说中的武功,下意识差点脱口而出“分筋错骨手”几个字。 易二郎驱使机关翼蛇击杀两名刺客的时候,易三郎被青禾护在身后,并没看到机巧翼蛇大展风采。但是他看到了蒙面匹夫、刘全和连阿四的大半战斗过程,也看到了莫六疾风飞越过来。 那是如同幻想中,武林争斗的场面。其实他的脑子里依然记忆混乱、思绪也依然没有稳定,甚至分不清是否处在现实当中,但他确确实实看到了武功。是成人童话武侠幻想中的武功,那种剑气纵横、高来高去的战斗。那是少年时期的幻想与梦想。 所以,当他看到刘全羚羊挂角般拆卸敌人关节的丝滑表现,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分筋错骨手几个字。 心潮涌动之时,见到被自家二哥唤作舅舅的那个人出现在眼前。 但见那人青衫磊落、眉目如画又面如冠玉,通红着一双眼,语带哽咽的轻呼着三郎,生怕吓着似得,轻轻跪落在身前,伸出手扶着自己的肩膀。谁都能看出这个男子对跟前的孩童又多疼惜。 三郎不知该做何反应,只能呐呐叫了声“舅舅”。 这一声“舅舅”落入耳中,男子本就通红的双眼差点落下眼泪来。 “好孩子......好孩子......” 眼见这个舅舅突然激动不已,易三郎着实不适应当前情势,愈加不知该作何反应,他一时也搞不清楚,别人为什么这么激动。他不知道,这是他这舅舅三年来第一次听到他主动喊他舅舅,甚至是三年来第一次听他说话。甚至他舅舅都以为,自从姐姐秦知微亡故,自己那早慧又体弱的外甥已经痴呆了。 终于有警卫司的鸣哨声传来,也有马蹄声正奔此地而来,也不知是城卫营还是缉捕司的人。 这就是电影里老演的,事情结束了警察才姗姗来迟?三郎内心泛起莫名的念头。 听见不远处侯府护卫在悲呼什么“神通”。 尴尬看着舅舅激动的易三郎就此干咳一声“嗯,那边,我们去看看。” 当然不等易三郎这小孩子移步,一名护卫抱着先前被破法锤从后背击穿的护卫过来,其余几名护卫用在周围。 甫一看,只觉一股惨烈气息迎面扑来,只见众护卫人人带伤,其中一人右胳膊几乎断掉,只用破衣简单包扎着,其余人也各个衣袍破裂、身染血迹。 “是宋神通,他……”显然被抱着的就是那个宋神通了。 名叫宋神通的护卫后背胸口被洞穿,鲜血浸湿了衣衫在破口出凝成膏状,年轻俊秀的脸庞呈惨白色,已经没有了呼吸,这样子显是死了。 易三郎记忆里可没见过这种情况,和平盛世里社会主义旗帜下成长起来的灵魂,对于生命的看重比在场谁都深。 加上确实太惨烈了,仅视觉冲击就让易三郎脸色煞白。 “救......救......救他!”颤抖着嘴皮勉强说出几个字,三郎几乎要虚脱了。 舅舅还以为外甥是叫自己救人,心中为三郎的善良纯真暗叹,依言伸手释放出丝丝缕缕的白色气机没入宋神通的躯体。 “嗯......还有救!”舅舅让那护卫将宋申通的躯体放到地上,摸了摸其胸口贯穿的伤口,伸手在其颈侧探了一下。 “他挪移开了心脏,心脏未受损,只是真气反噬,腑脏受到震荡,又失血过多,假死而已,性命当无大碍。”随即手上微泛白光,在宋申通身上几个要穴轻点。手掌在宋神通胸口轻按,但见微微白光,缓缓渗进宋神通胸膛。 刘全在一旁对几名护卫的的伤口进行简单查看处理,又做了简单的善后交待和安排。 几乎在短短一分多的时间,警卫司、城卫营、缉捕司的警力纷纷赶到现场。赶来的警卫司、城卫营、缉捕司的众人不敢怠慢,检查处理尸体残骸。又推举人过来跟侯府之人沟通。 刘泉与那蒙面匹夫低声沟通几句,留下一个护卫处理沟通后续。打算请秦大学士随行护持,带着众人返回侯府。 “秦学士,经此一遭,二郎三郎暂不能再前往贵府探望秦博士秦夫人了。此事突发,亦当请学士护持我等回府,一应事宜也须学士张目相助。” 见到众人,注意力已不再集中在自己身上。先前见到武功而激动兴奋的心情略略回落。这时再看着众护卫人人带伤,受伤最重的宋神童,甚至生死不知的躺在地上,接受那似乎也是神奇的武功的治疗。 再看近处,地上被击杀的两名刺客尸体,不远处的战场一片狼藉,残破的马车倾倒着,人的尸体、马的尸体凌乱散布在驰道上,尚未断气的驽马、驭马不停挣扎悲嘶。刺鼻的血腥味开始往鼻孔里钻。来自和平盛世的灵魂,哪里经历过这种场面。恐惧和恶心一起袭来。 三郎面色发白,身躯颤抖,脑中眩晕,都快吐了出来。一旁青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赶紧扶住摇摇欲坠的三郎,轻轻舒缓着他的背。 默默关注着三郎的刘全、莫六等人只道他后怕了。彼此交换着眼神,自有默契,着手安排着要将三小送回府中。 却突然看见原本面色发白、身躯颤抖的三郎又呆滞住了,似乎恢复到之前那幅木讷痴呆的样子。 却是三郎看到驰道中间,一列轨道电车驶过,车中众人伸头瞪目,看着这片凌乱的战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再回头,西市围墙内,还能看到飞檐吊角、回龙纹饰的门窗、随风招展的布招,路对面还有远处的建筑也是斗拱瓦片的亭阁楼台。所有人包括刚刚驶过的电车上的人们的穿着尽管形制不一,但那长袍短衫、衣袂裙摆,满溢着中国古典风格。再看男子束发戴冠,女子挽髻佩钗。 这分明是一个华夏古代世界的样子。 可眼前驶过的是什么?电车?公交车? 第六章 论病 - 夏纪神游 - 莫问龙潭 待一众人回到侯府。值守侯府的五十亲军的队正在长史刘全的命令下,紧急通知了城南卫戍营客居的镇南侯所属的二百亲军,临时急调五十人入城守卫镇南侯府,这样一来,光镇南侯的亲军就有一百人值守侯府。这也是王侯勋贵的亲军成编制入城的最大规模。再加上城卫营派驻的两什卫兵,侯府原有的三十护卫。足足有一百五十人的武装力量守卫整个侯府,就整个环境来说,称一句固若金汤,也差不了多少了。 这架势当真让易三郎目瞪口呆,这就是古代社会的贵胄人家的显赫威势吗?当真是恐怖如斯啊! 不多时,连太医院的一位院正两位太医都被请进府中,两位太医被请去诊疗几位受伤的护卫。院正则亲自为除了脑瓜被磕碰到并没有受什么伤的易三郎进行检查。 看着眼前软翅纱帽、素白锦袍、留着灰白胡须的太医院院正给自己诊脉。易三郎再次感叹镇南侯府的奢遮。 灰白胡须的院正收回诊脉的手,仔细看了看三郎的额头和后脑勺,又仔细过问事情经过、及三郎本身的遭遇、反应。然后,才起身朝候在房中的刘全、易二郎还有秦乔微微拱手施礼,道: “诸位,小郎君头部磕碰有些许淤青,稍后涂抹些药膏即可。此外,小郎君受了极大的惊吓。” 三人齐齐回礼,皆面露忐忑之色,犹豫互觑着,好在院正遥向南方抱拳继续说道: “此是好事,当恭喜易镇南了。” 舅舅秦子俊急急开口询问:“傅院正此言怎讲?” “三郎初生时先天不足,有体弱神疲的症状,是当年有名的疑症,当时我与太医令同来诊察,其时秦公望先生亦在场,我们通过各种方法查验得知三郎灵慧魄有异。” 傅院正换了更亲近的称呼,称三郎不再称小郎君,继续叙说: “先天不足,加之婴孩体弱,更兼魂魄神秘难测,我等三人耗了颇大的功夫,推测出一种可能。” 傅院正回头看着三郎继续道: “那就是,三郎的灵慧魄天生强大,却因为早产时的复杂情况,导致灵慧魄自我封闭。命魂以灵慧魄主人的智慧、思想,我们当时猜测三郎若健康成长,幼年时期恐有智慧增长缓慢之虞,但一纪之后当可能唤醒灵慧魄。” 刘全许是知道这些内情,默不作声。秦乔和易二郎当是第一次听说,秦乔心疼这个年幼的外甥自出生就颇多灾病,二郎琢磨着说:“一纪十二年,到时能恢复也是好的……” 傅院正挥手打断二郎的言语,眼中透着明亮,接口道:“然世事难料啊!三郎体弱,十二年啊,不知道是否会有异常发生,好在三郎如今身体康泰……可若真等到三郎十二岁之后灵慧再开,彼时心性渐渐稳定,那么三郎这十二年成长所形成的秉性,与到时候觉醒的灵慧魄是否相容?很可能命魂、灵慧魄、已形成的秉性融汇相冲造成失魂之症啊!” 在场几人都听出一些味道来,或者说,发现他所说话中的华点! “体弱......十二年……异常……我怎么听着,这老中医是说我活不过12岁啊……失魂症,这个我知道,精神分裂或者人格分裂嘛……” 易三郎听着话,内心吐槽,却不敢吱声。 早有所感,却不敢确认的刘全,此时双眼泛光,满怀希冀地看着傅院正说道: “傅院正方才所说,三郎受到极大惊吓是好事,当恭喜易镇南。如此说来,是否三郎在此次事故中,已然觉醒灵慧魄?!” 就连秦子俊和易二郎也同时期盼的看向傅院正。 “长史所言不错!据我观察三郎灵慧已开!三郎如今尚年幼,且听闻这三年来自闭呆讷,少与外界交互,应是心性少增,此时灵慧魄觉醒,与命魂接洽当不会有不良反应……” 傅院正手捋胡须,含笑点头道。 “许是事态突发,头部受到撞击,生命本能使然,灵慧魄封闭松动。三郎自幼少出府邸,未见过血腥死亡,剧烈惊吓,加上情绪激烈波动的刺激下,灵慧魄的封闭已然打开。稍后我开一副安神的方子,三郎服用三天,当无碍矣……” 三郎忍不住偷偷竖起大拇指:果然不愧是老中医啊!虽然有些没太理解命魂、灵慧什么的,但傅院正所说的情况与自身推测大抵相符。他能感受到六年间的记忆,也接收到了前生华夏兴盛和平时的许多感受记忆,两者略有隔阂,却也没有冲突割裂。他也能感觉到,如果再持续原本的样子,估计真的会诞生新的人格…… “感激甚矣!傅院正请移步前厅开具方子,亦用些茶点,全也当讨教些许后续调养事宜。” 刘全交掌躬腰对傅院正拜下,请傅院正去开方子。又回头到了对门口道: “青禾,着厨房弄些热水,为三郎稍作擦拭,再换身干净衣服。今日三郎受了惊惧,却是不好沐浴,恐着了凉。” 青禾从门口露出身形,笑着抹眼泪又捂住嘴巴狠狠点头,反身跑去打热水了。 秦乔竟然有些犹豫,看了眼三郎,选择跟着刘全和傅院正去了前厅。留下易二郎一脸兴奋激动的抓着三郎手臂。 “太好了,天佑我易家。三弟如今大好了,当让父亲和大哥也知道这喜讯,还有外祖……” 顿了一下,易二郎摸了摸三郎的头顶,也记得避开被撞起的鼓包。 “苦了你了,三弟,娘亲不在了,但二哥还在,父亲在,大哥在……” 轰地!三郎的眼泪流出顺着脸颊淌下。朦胧恍惚中,他看到了那个极美丽极温柔的女子抱着自己,哄自己入睡,而自己则是抓着她的衣襟,瞪着眼睛看着她,明明困的不行,却不想闭眼睡觉,终于困意让眼睛缓缓合拢,又会强行睁开双眼眷恋地看着这个想永远躺在她怀里的女子…… “娘亲,不在了吗……” 原本只能感受却不甚明了的今生记忆渐渐复苏,一股强烈的悲怆席卷心头,那一声声温柔的轻呼——无论是亲昵称“三郎”、还是略懂事后偶尔调笑称“安之小郎君”——悠远的在心中响起,在记忆里回旋萦绕。 二郎被三郎汹涌的泪水惊怔住,停住原本的话语,强烈的悲怆感染下,二郎使劲咬了咬唇,然后絮絮地道: “三郎莫哭,莫哭。” 尚未走远的秦乔感知下,鼻子一酸,只觉眼中朦胧不清。刘全红着眼,抹了抹眼角,自觉失礼,尴尬向傅院正作揖道: “两年多前夫人亡故,三郎就变得沉默不语,随时间增长就愈发的自闭,太医令曾言三郎是孺慕之情太甚,接受不了打击,思想自我封闭,又因为他灵慧不开,有早夭之祸兆。” 刘全领着路,微微抬手对着傅院正示意着方向,又看了一下秦乔及远处的莫六,继续道: “太医令有言,这等自我封闭,药石无医。唯一可能就是受到激烈刺激,情绪大起大落之下,可能破开自我封闭。然则,还是因为他灵慧魄本就自封,贸然无端刺激,唯恐弄巧成拙。” “今日行至西市外,遇袭时,三郎头部受磕碰后,突然主动开口问及夫人何在。学生当时大受震撼,推测三郎的思想封闭有被破开的可能,于是布下暗手,与凶徒虚以委蛇,暗中助推三郎的情绪变化。” “事情果如我所想,三郎的眼神灵动,灵思活跃。” “但当事态稳定后,三郎的眼神再度有呆讷之象……” 其实是当时易三郎看到在一个古代社会里出现了公交车,陷入了懵圈状态。可是刘全不知道啊,他还以为三郎又要自闭了。 傅院正面露恍然,轻捋胡须道: “所以方才在屋中,长史有阻拦我言语的意思,是怕我言说过多,特别是言及故夫人,引起三郎情绪反复,再度自闭?” “长史对三郎关爱之心,我知矣。然三郎年且尚幼,思想秉性未定,封闭既开当不会反复。” 傅院正回首向秦乔道:“今日此事,望公当会亲来,三郎灵慧魄觉醒之事,可请望公再作察查。” 言语间对秦公望,有些尊重。 三人未及走进前厅,秦瞻秦公望面色焦急地冲进来。手持书册戒尺,头戴进贤冠,身着交领广袖夫子袍,看样子秦公望是从课堂上直接跑来的。 浓眉灰须,清浚矍铄的老者远远望见刘全和秦乔,许是见二人脸色如常,内心稍安,长吁下还是问道:“二郎三郎可还好?”又向傅院正作揖行礼。 秦公望略微了解一番情况,又与傅院正对易三郎的伤病情况简单做了交流沟通。顿时有些坐不住了了,长身拱手道:“慎言且稍坐饮茶,瞻着实心忧孙儿,且容某先去看望一眼,再与君叙说。” 秦瞻向刘全和秦乔问道:“三郎在何处?”随即又不等二人回答,自行感知着气息匆匆往后院去了。 “在后院东厢小厅......”秦乔话没说完,看着老父匆匆而去的背影,尴尬对傅慎言道:“还请院正见谅,老父心中挂牵幼辈。” 第七章 新世界 - 夏纪神游 - 莫问龙潭 且说秦瞻老爷子匆匆入了后院,往东边一间小厅去,感知到两个孙儿的气息,待近些,感觉到这兄弟二人相对默坐着感伤,隐隐听见三郎呓语“娘亲”,心中了然,不禁悲从中来。 秦瞻与老妻只育有一女一子,女儿秦知微年长儿子秦乔几岁。长女本就得秦瞻疼爱,幼时乖巧可爱,少时聪慧明艳,长时知书达礼、温柔贤惠,嫁给了名扬一时的俊才,女婿屡立功勋、封爵升官,婚后又生育两子,本来也算是幸福美满,令老父秦瞻心慰。可是,在秦知微孕有第三子时,却挫难频生。 孕期初时,易湛在边疆领军,孤留妻子在明京。秦知微偶然外出替秦家的玄雅商社采买签契,商队在野外卷入江湖争斗,秦知微动了胎气。将养半年之后,易湛凯旋回京,本以为事情会和顺,偏偏不久后又是侯府莫名走水,又是未知人士擅闯,然后秦知微早产了,母子都元气大伤,初生的幼子更是有早夭的兆象。 秦瞻费心找来宝物长春珠一枚交予秦知微,意在以长春生气滋养弥补身体。为了同时滋养母子二人的元气,秦知微就没让易三郎离开过身边,亲自照护幼子的吃喝拉撒穿洗睡,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年多,她意识到随着易三郎长大,长春珠的生气无法同时救两个人,然后秦知微将长春珠藏进护身玉符放在易三郎身上,反复灌输不能让护符离身的念头。 之后一年,秦知微身故,易仲明伤心崩溃。可谁都想不到,年幼的易三郎竟然接受不了母亲的亡故,在渐渐明白母亲不在了的这个概念后,幼小的易三郎彻底崩溃了,他封闭了思想,沉入了自己编织的有母亲的世界里,不与外界交流,幼小还未完全长成的灵魂体魄有了枯萎的趋势...... 从伤心崩溃中醒转的易仲明辗转求医,结果是求医无门。当朝天子与易湛是故交,又怜易湛人才,告诉了他一个法子。于是,易湛重回军中,努力赚取功勋,以期救子之法。 过往种种,如今在心中翻涌,涌起悲伤的潮意,秦瞻拉起衣袖偷偷擦拭眼角,强行按下伤感,努力让自己笑起来,脚步再移时,已经笑容自然和煦,高声道:“二郎三郎何在,祖父来喽!可想念我否?” 小厅内,兄弟二人齐齐抬头望外,又相互对视一眼,同时匆忙用衣袖揩去眼泪,努力收敛起脸上的悲伤。易二郎是少年早智,本性有些成熟。易三郎嘛,则是前世记忆复苏,被外祖父高声惊醒了沉湎于回忆的意识,自觉是成年成熟的心智不堪让人见到脆弱流泪的一面。 易二郎恭谨行礼称呼“外祖父”,三郎有样学样,也模仿着行礼道:“外祖父好。” “好......好......好,”秦公望走进来,轻轻拍拍二郎肩膀,目光望向三郎,见那瘦小的孩童模仿着行礼问好,差点绷不住脸上的笑容,虽是笑容愈加灿然,眼睛却泛起红潮。天可怜见,这老爷子已三年不见这令人心疼的小孙儿行止正常,还能脆生生——好吧,其实声音还是有些沙哑的——叫一句“外祖父”,问一声好。 秦瞻心下激荡,还是强行镇静下来,仔细给易三郎诊脉观察了一番,再细细问了问被磕碰的情况。 到底是亲人,易三郎也能回想起经常见到的外祖父,自然的透着亲近,表现自然,虽然不同于华夏孩童那样依偎在祖辈怀中撒娇——毕竟有成熟的心性也做不来,却也举止得体乖巧,颇有几分符合此世有些教条范的礼仪。 感觉易三郎确实是破开自我封闭且灵慧魄觉醒,秦瞻欣喜激动得胡须震颤。就是听到易三郎说他自己自己脑瓜被撞时,舌头被咬破了,眼前看到红的、黑的、紫的像是开了个彩帛铺,耳朵里磬儿、钹儿、铙儿一起响像是做了个全堂水陆的道场,嘴里咸的、酸的、辣的味道像是开了个油醤铺子,秦瞻觉得心疼孙儿被磕碰得狠了之余,又有点奇怪,总感觉易三郎说话的时候表情怪怪的,好像在试探又好像在期待什么。 却很快不舍又匆匆的离去,去找傅慎言院正讨论易三郎的病情。 正在这时,青禾招呼着一个仆妇端来热水,就着热水在巾帕上打上香皂,细致为三郎擦拭脸庞手脚。 易三郎紧紧盯着那一块碧玉色的香皂,终究没忍住,张口问道: “这,是香皂?” 青禾有些茫然道:“是啊,这不是每天都在用的吗?” 三郎有些无奈,略作沉思转头看向窗户。窗牍中是透明水晶状的物体,果然是玻璃啊。 “能取点盐过来吗?”易三郎以一种不确定又心存侥幸的口吻道。 虽然不理解三郎为什么要盐,仆妇还是跑去厨房端了一罐雪白细腻如沙粒的细盐过来。 易三郎伸手捻取细碎纯净的盐粒放进口中尝了尝,果然是精盐啊。 被易三郎一番行止整迷糊的青禾,在用清水再度给三郎擦脸时,状似无意的用手指试了试三郎额头。 易三郎轻轻用手拨开青禾的手指,看着青禾认真问:“青禾,你见过火药吗?” “三郎说的是烟花爆竹里面的那种火药吗?怎么了?” 面对着清河萌萌的眼神,易三郎颓然放弃了心中的发财大计,脸上无奈露出一副错亿的表情道: “没事了。” 心里只在默默吐槽:传说中穿越者的发家神技啊,白瞎了! 易三郎真后悔当年没有看过《赤脚医生手册》、《民兵军事训练手册》、《军地两用人才之友》这些穿越必备神书,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毛氏屠龙术。当年,他可是在不少帖子里面见过这些书名的啊。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轮到他。 只是仔细想想,又觉得这个世界好像确实是不简单。 单止今天街道所见就很诡异,明明背景是华夏古代的风格,甚至还有武功,偏偏看到了电车,那道路地面像是水泥地,还有状似电磁手枪的弩枪,那威力似乎比用火药的步枪还强些。 印象中那些所谓的神技真的就适合这个世界吗? 看来很有必要好好认识一下这个世界了。 “咕——咕咕咕......”易三郎只觉肚中空乏,饥肠辘辘,转头看看二哥,问道: “二哥,这什么时辰了?我有些饿了......” 易二郎自腰间摸出一块圆圆扁扁的什物,看着直径快有二郎三根手指宽,厚度略薄于一根手指,只见二郎拇指微动,那什物被打开了一层镂空镶嵌着不知名金属的玉质盖子,盖子下是透明水晶,水晶内里有刻度、指针、未知的字符。 一旁,青禾也掏出一块什物察看,那什物与易二郎手中的是同一类型,却又明显不如二郎手中的华丽昂贵。 这是怀表吗?易三郎盯着青禾手上那“怀表”中的三根指针暗忖:这世界果然不一般,明确统一又有高精准度的便携钟表,代表着社会已经发展到极高的水平,至少不是简单的封建时代。 “这都午时下一刻过三分了!”(约是中午12点20分左右)二郎忙起身招呼仆妇准备饭食,又吩咐去前厅知会刘全说要招待外祖父、舅舅和三位太医就用午膳。 侯府中诸位管事也是被突发事件弄得慌乱,连午饭的事也没做安排,早些时候厨房得知两位郎君连刘长史一同去了聚贤坊的秦家探亲,没准备主家的餐饭。 倒是青禾去厨房打热水时知会了准备午膳,还取了些茶点(糕点)过来。 二郎招呼了三郎和青禾一起先吃茶点垫垫肚子。 易三郎拈起一块栗子糕一样的茶点塞进嘴里咀嚼着,认真观察周遭。 这是一间颇为宽敞的房厅,样式、装饰、布局大致都是典型华夏古代风格,除了窗户上的玻璃,这样东西更接近前世华夏的现代。厅中正门进来左边是个漆柜,看着似乎有抽屉也有向外开的柜门,不知道放了些什么。右边是几个书画瓷罐,罐中错落插着些卷束着的书画卷轴,也有的罐中像是空白的白纸卷成厚实的一大圈。厅正中有一张长案,长案不像现代会议厅那种大会议桌,更像是画画写书法用的书案。厅中外围,除了门的方向,另外三面靠着墙壁是大半圈像是沙发软榻的椅子,每张椅子足够易三郎现在六岁多的身体横躺,椅子间用方几隔开。厅中的墙壁,看着应该是某种硬木板雕刻上漆后镶嵌的。厅中的地板是青黑色的地砖铺就,地砖像是精细烧制的瓷砖,光洁平整,连拼接处的纹理都整齐一致。厅中高高的房顶上垂挂下来数个玉白色灯笼样的物件,房梁正中垂下来像是榫卯构造的立体中国结式的木制装饰物。妥妥的纯纯的中国风。 易三郎如今整个人就坐在一张椅榻上,身旁方几上是一只淡青色的素雅瓷盘,盘中是不知名的茶点。方几对面一张椅榻上坐着易二郎。易三郎另一边的方几对面坐着青禾。 就这建筑风格、形式自不用说是华夏古代的样子,在外面见到的建筑也基本是相谐的风格,加上人们的穿着打扮也是古典风格,还有镇南侯这个爵位,刘全的长史这个官位,明明都是封建王朝制度的影子。 只是这个青禾小丫头,明明是个丫鬟一般的身份,在还没完全恢复的记忆印象中的确也做丫鬟的工作,但是府中是要供着上学的,似乎身份地位并不是封建王朝奴婢那样的......低贱。而且,刚刚二郎招呼着吃茶点时,虽然主动恭敬地先将茶点给端到二郎和三郎之间的方几上,可随后无事却也能坐在一旁的椅榻上吃茶点,这就完全不符合封建王朝的阶级特点了。 易三郎思索着,愈加好奇这个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奇葩模样了。又或许,其实易三郎现在只是在梦境中,他的本体还在华夏二十一世纪的家中安睡? 要认识这个世界不容易,很多东西根本不是六岁的孩子所能说出来的问出来的,易三郎很怕问着问着就被拉去检查灵魂,毕竟那个被称作傅院正的老中医曾经亲口说过关于灵魂的话,也提过查验的字眼。 尽管他也知道,自己出生时后灵魂就没有改变。可是,万一呢,万一被查出点什么幺蛾子呢,毕竟是有前生记忆的啊,万一被当作妖孽邪魔什么的,那下场就难以预料了。 其实,认识最好的方式是学习,可是尴尬的是易三郎不认识这个世界的字啊,他得从头开始学! 第八章 新世界(二) - 夏纪神游 - 莫问龙潭 镇南侯府位于大景都城明京城中偏东北方向的永兴坊,与皇城相隔着一个辅兴坊,与京城的北边城墙中间还隔着一个修德坊,与西城墙之间还有永宁、庆兴两坊,至于往南城墙去还有十个坊。 皇城两边四个坊都是勋贵府邸,府宅统一敕造,然后论功赐给勋爵高士。 镇南侯府占地纵横皆有八十余丈,布局方正,十一年前易仲明累功封固侯时获赐。 府中东边是一片花园,花园中一方草地上,一个稚童身穿华丽精美的锦服,短短的头发梳成总角形式。那稚童自顾地一个人蹲坐在草地上玩耍。稚童即是易三郎,此时他手里捏着一根细细的棍子,在草地上戳啊戳的,看似天真稚童的玩耍。 西市外的驰道遇袭已经过去十天了,这十天来,每个晴朗的夜里,易三郎都仰望星空,满怀期望却始终找不到北斗七星和猎户星座,这可是他最最熟悉的星象了。 在这个乍看像是中国古代封建王朝的世界,实际上跟中国古代任何一个朝代都不一样。至少易三郎就从来没有听说过景国这样一个国度或者说朝代。 这些天,易三郎在旁敲侧击下多少了解了些情况。 易来,易三郎,是南景国镇南侯易湛(字仲明)的幼子,四岁丧母,因早产而先天有些体弱,至今六岁多了,却几乎没怎么出过侯府大门,好容易在十天前,因为外祖父外祖母思念外孙,易三郎与易二郎一起去往聚贤坊探望外祖父母的路上遭遇不明人士的袭击,幸而侯府护卫们精锐且用命,又得到父亲易仲明早年间的下属石阿牛(那个蒙面匹夫)的相助,最后在舅舅秦乔(字子俊)的护持下安全返回侯府。 事后石阿牛就留在了侯府。 易三郎也得到了一个名叫宋神通的护卫的感激——据说,当时人们都以为宋神通已经死了,是易三郎不顾一切、执着的请求秦子俊施救,才终于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修为不错的宋神通估计得一个月的时间才能恢复得差不多,根据刘全的说法,以后宋神通将和莫六一起专门护卫三郎。 说到刘全啊,这个名字跟和珅的管家同名的人,虽然也算管家,实则是易仲明多年的挚友至交,易仲明的三个儿子都管刘全叫叔父的。而且刘全是有正儿八经的官职在身——长史——属于镇南侯的佐官,如果愿意去镇南侯的封邑,当个县丞没问题,如果愿意随镇南侯出征军旅,也可以领兵作战,而留在镇南侯府就是协助镇南侯处理政务,镇南侯不在侯府时,长史可以代理政务。就算是刘全脱离镇南侯,也可以通过铨选体系,去地方郡县任职。 说回十天前的袭击,帝国的军方栋梁镇南侯在边疆处置军务,身为帝国贵胄的镇南侯亲眷却在京城遇袭,而且是有严密组织的刺杀行为。此事已成京城乃至帝国的大案要案,几乎震动了整个明京城。 根据易三郎的关注了解,调查结果似乎并不理想。动手的人不是蒙面就是易了容的,一个个的滑不溜丢的,尤其是在西市那等人员纷杂众多的地方,就像是洒入大海的水滴。 刘泉亲自问过石阿牛。得到的信息却几无用处。石阿牛都没见到过委托人,通过掮客接的委托任务,得到的任务信息也只是拦截突出包围的车辆,目标人物是为富不仁的富商岑子方,任务酬劳是三千银元,当然这个酬劳对宗师级的横练匹夫是不够多,对没有家业的闲汉石阿牛而言,却是一笔巨款了,何况要对付的还是京城有名的奸商岑子方,就当是行侠仗义了。任务开始前石阿牛倒是见到了主持任务的人,却是个隐藏在斗篷下的不明人物。 刘全将信息透露给缉捕司的警务人员,以镇南侯长史兼与案人员的身份,全程参与捣毁了位于京城西郊的一处地下掮客组织,可是还是一无所获,掮客都没有见过委托人的真面目,任务目标是也是假的,毕竟是个地下组织,没什么牌面,给钱就做事,甚至不问目标! 那日袭击现场被活捉的两个人,刘全擒获拳术宗师和秦子俊擒获的使大铁椎的先天武者,拳术宗师不是景国人,在缉捕司的人接手时震断心脉自尽了,使大铁椎的武者与石阿牛一样是个接委托的闲汉。 逃走的人员也逮捕了一些,果然无一例外都是接委托的闲汉。推测当日动手的人员里大多是这些闲汉,动手前被几个蒙面人物召集后赐予重金后被组织起来的。那个拳术宗师应该是幕后组织着的一员,但是一个死人还不是本国人,有追查的可能却不容易。 城卫营驻守在镇南侯的两什卫兵也在一天前离开,侯府守卫交由镇南侯亲军和护卫。 对于案件调查还在继续,但更多的情况已经不是现在的易三郎可以轻易了解到的了。 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易三郎依旧是糊里糊涂的。 此刻在侯府花园中,易三郎看似在草地上漫无目的地玩闹,实则内心念头翻涌,或者说其实是在内心猛烈吐槽。 “六年了,这究竟是什么情况?难道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吗?还是奈何桥上我没喝汤?” “这个世界也太真实了吧......明显不是在地球上啊......夜晚看不见北斗星,也找不到猎户座,这可是我能记得的影响最深也最好找的星象了!书上的字也看不懂,偏偏字形结构与汉字很像!还有语言,个别字词发音跟中国南方一些比较古老语系发音相似,可又明显是另外一套系统的感觉!” “还有那些武功比武侠片还像武侠片!” “罢了,也该承认现实了……起码,这一世的出身还是不错的......” 长吁一口气,易三郎站直身体,把手中的棍子搭在肩上像飒然的剑客扛着宝剑一样,抬头望向天穹。嗯,天空蔚蓝晴朗,零星飘着几朵白云,天气不错!三郎微掐一下大腿,把思绪拉回来,再把这只手负在身后,摆出岳峙渊渟的架势,开始内心独白——不是吐槽了。 “我的名字叫易来,在我刚出生的时候就被父亲取了表字:安之,在家中排行第三,所以人们也管我叫易三郎。十天前,我和二哥去外祖父家探亲,路上遭遇了莫名的袭击。袭击者明显蓄谋已久,整个过程一环扣一环,安排的极为精巧。幸亏遇到父亲多年前救过的下属,他是个被称为横练匹夫的强者,他游荡到京城以接江湖委托为生,在发现这次的目标是我们时,选择反戈一击。不过,好像刘明德叔父和莫六叔不太信任这个蒙面匹夫。袭击事件末,我见到了我的舅舅秦子俊,他是个很帅很有气质的书生,但是似乎武功很高。整个袭击事件中,我印象最深的是武功,绝对是可以飞檐走壁、飞花摘叶的那种武功,我想学!” “据刘明德叔父所说,这次袭击事件估计还有后续,其实我也这样认为......而且我隐隐感觉到,那些人的目标其实是我。我现在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对当前局势根本无能为力。好在明德叔父和莫六叔还有舅舅他们,都是很有能力的强大的人,他们应该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希望吧!” “其实我有个秘密,我是转世托生到这个世界的,我不知道转世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但是我记得前世接触过的两样东西,那是两门传说中的武功的典籍,我不能确定那两门典籍是否是真的,也不知道它们跟这个世界有没有关联,和这个世界的武功体系是不是兼容,符不符合这个世界的基本规则。我也不敢妄自修炼,因为我根本不懂基本的武学道理,不可能看着行功的经脉图就凭空生出真气,那些什么心法口诀云里雾里的莫名其妙。” “我记得,我在转世托生前,也就是我前世生命终结前,得到两门典籍时,并没有仔细看典籍内容,但是现在我的脑子里却有两门典籍的全套内容。最重要的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好像记得前世记忆的终点,隐约间似乎听到有个声音在说“走你!”这让我很不安。” “这一世,我不像前世是个孤儿,本来有个幸福的家庭,有疼爱自己的父母亲人,我爱他们——我很确信。可是,母亲莫名身故,父亲似乎是为了给我治病,带着大哥在边疆积累军功。这一次我又受到莫名的袭击,这让我很不安。这种命不由己的感觉很糟糕,就像前世莫名其妙的被结束。” “也许,这个世界的武功是一种强大自身的办法,是一种掌握自身命途的方法。我想试试看......” 不远处,莫六看着易三郎拿捏姿态静立望天,半晌不动,有些不解的挠头,也抬头看看天空,随手把宝剑扛在肩上,有些古怪的觉得,这个姿势还很有些意思。 第九章 新世界(三) - 夏纪神游 - 莫问龙潭 日头渐渐升高,气温渐热,易三郎按前世的时间观念,估摸着得是上午十点多了,按当前时间来算,也应当是辰时正左右了。 仰着头在心里建设了许久的三郎,收拾一番乱七八糟的心绪,转头躲着太阳往前走几步。又抬头看着天空那一朵棉花糖似的白云,最终满腹杂思化作无声长叹。 转头找了找,没看到莫六的身影,但他知道莫六应该就在附近,轻轻叫了一声 “六叔——” “三郎唤我?”一声平和的嗓音在身后响起。虽然见识过好几次了,但易三郎还是有些惊讶莫六的藏身功夫,完全找不到一点影踪,但是只要呼唤,他一定会出现。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实在太弱鸡了。 三郎转身看着无声无息出现的莫六,还别说,这莫六沉闷安静,但这相貌还真是不错,二十八九岁、应该不到三十岁的样子,白面微须,鼻梁挺直,眉毛如剑,目若星辰。一身青色的平袖圆领襕衫,腰间一条黑色革带,左手提着宝剑。明明是个冷峻英挺的好男儿,惟有头顶与襕衫同色的软幞头让易三郎觉得有些刺目。 “六叔,我想见识一下武功,可不可以请几位护卫稍作施展,只是不知这要求是否冒犯,若有忌讳或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莫六略作思索,缓声道:“见识武功……可让各护卫各展所长,演练一番,不露核心功诀即可。随我去演武场。” 演武场在侯府前院的东边,易三郎跟随莫六走着走着,突然心里就有些奇怪的感觉,但又不知道具体什么地方奇怪。 大约走了一刻多,年幼体弱的身体冒出汗来,呼吸也急促起来的时候,他有些回过味来,这侯府大的有些超乎想象了。就算是他年幼,步子小速度慢,可这么长时间走下来,估摸着少说得有一里地了吧。虽然他没太注意侯府占地面积,但这么多天来也不是白过的。 如果他对的度量认知没有紊乱的话,这个世界的长度衡量中的单位“尺”应该是与华夏汉朝接近,一尺约为二十三厘米,一丈是两米三,二百二十丈合为一里,是五百零六米,接近华夏度量的一里。但是,在他隐约的记忆中,侯府布局方正,而正门所在的南院墙绝对没有一里长,甚至应该半里都不到,以这种古典风格的建筑来说,长宽绝对不会相差过大。 方才所在的花园在侯府后院前段与正堂间的东面,演武场在前院的东边,同在侯府东边,估摸着距离应该是在府宅南北长度的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之间,感觉上应该不会差太远才对。可这至少走了一里多了,那这府宅的南北长度与东西长度就不那么和谐了,堂堂帝国顶尖勋爵的宅邸,据说还是御赐,总不会布局这么不合理吧。 时刻关注三郎的莫六见身旁稚童喘息粗重,本就缓慢的脚步再度放缓,抬手牵住他的小手,一股真气如清风流转大大缓解了瘦小孩童的疲累,就这么轻轻牵着那个小人慢悠悠地往前走去。 易三郎忽然觉得似有凉爽的微风拂过,燥热消去,心有思索间全然不觉自家六叔做了什么,只觉六叔牵着自己,倒是省力轻松得多。微微晃动六叔的大手道: “六叔,咱家府宅占地几何?” 莫六心忖小三郎是走的累了,聊点话题也好,转移注意力,不会觉得那么累,回道: “这侯府是你阿爹十一年前封侯时获赐,听说是一百六十年前明京城改造时,由宗正寺与户部联合敕造,纵横皆有八十余丈。” 果然,纵横才八十余丈,三郎连忙跟问: “八十余丈?我们方才都走过不止三个八十余丈了吧,这是何故?” 莫六闻言心中诧异,这三郎灵慧魄觉醒,果然不凡,感知敏锐远超常人。倒也没有再多想,赞赏地看向三郎道: “府中布有方术阵法,可以适当扩大空间。明京虽广,但京中户口众多,土地珍贵,只能以取巧之法增广面积,毕竟府中也有口近千。说起来,普通人受阵法蒙蔽,可是注意不到这其中的差异。三郎心思敏锐,感知不凡哦!” 呵呵!适当扩大空间?这个适当是放大了至少五六倍,这也叫“适当”? 取巧之法?说的可真轻巧啊,把三万多平米的土地放大成十几万接近二十万平米,这怕不是须弥洞府一类的仙家神通了吧? 不是说好了这是武侠世界吗?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那天半道上打那么激烈,怎么好像没看到有什么法术类的玩意啊!我错过了?? 这个世界太疯狂了吧?生存难度指数几何上升啊!易三郎有些无能狂怒了,气恼地抬手把头上的总角挠得凌乱歪斜。 “三郎怎么了?”莫六实在是不了解小孩子的脾性了,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怎的忽然就自烦自恼了,这孩子的灵慧魄觉醒过程中不会出问题了吧? “哦!无事,只是头皮发痒。”三郎暗自反省,不够稳健啊,那话怎么说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自己的境界差得太远了…… “六叔,这京城到底有多大?有多少人口啊?”这是转移注意力啊。这个问题他问过青禾,可惜啊,青禾也不太不清楚。 莫六心中稍安,蹲下身,轻轻把三郎头发梳拢,把总角扶正,微笑道: “明京城于一百六十年前睿惠帝时,重新规划改造,新城布局周正,纵横为三十三里,除皇城、宫城外,凡一百零八坊,另有四大学宫,三大贸市,两场台,一守藏。人口的具体数字我不知道,但是近年来,应当是过三百万了吧!” 嘶!纵横三十三里,是华夏古代历史上最繁盛时的大唐长安城三倍多;三百万人口跟二战前后繁华排名世界前五的大上海差不多了。能支撑这么大的城市,哪怕是都城,这个世界的发展先进程度不可小觑啊。 反正都聊到这儿了,加上莫六叔远远比青禾或者那些常常见到的仆从见识广博得多,就继续聊聊呗。 “六叔,那景国有多大,又有多少人口啊?” 莫六身子僵了一下,好歹也是个大高手,快速控制住身体,几乎无法让人察觉到。心里有些赧然,少时在学堂背诵过的常识,历经十几年,早忘记了当年的具体数据,只有个大概的记忆,再说了十几年间变迁呢,他一个专心武道的高手,哪会去时时关注这些…… “咳——我景国地域辽阔,东西最广超过一万里,南疆经陆续扩张,特别是你阿爹七年前曾拓土六百里,又筑城镇南关以守边,如今大景南北最长处当有一万两千余里。至于人口嘛,国朝向来鼓励生育和融野于国,户部每年统计户口,数目都在增长,最新的具体数字我也未曾记住,大约有七八万万口矣。” 六叔其实有点尴尬,州郡县分布什么的都不敢多说,生怕说错了,人口更是浮动太大,上下一亿的幅度…… 易三郎再次咋舌,这国土面积跟华夏差不多了,人口还是前些年一些所谓专家认为最适合华夏国土的数字。 眼看着演武场在望,三郎心中一动,继续问: “那大景有多少人习武呢?” 莫六突然觉得有点燥热,汗都要从额头冒出来了,但因为揣测三郎是对武道起了兴致又懵懂无知,只好硬着头皮凭印象推测回答: “习武人口难以统计,我也不知。然而,我诸夏崇文尚武,广兴教学。凡适龄儿童,无论男女都要上学开蒙,开蒙自有武科,开蒙武科只是锻炼强健身体,但蒙学后去学堂进学,就可以修习基本武学知识,学堂结业晋入学院,选择武道,根据天赋和兴趣志向修习各家流派的武道。这是最正统广泛的武道途径,此外有少数家族或宗派传承武道。” “综合来说,每个国人都能习武,但能有成者就少很多,以同一代人来说,了解基本武道知识并选择筑基练武的应该是不到一半,其中能修炼出名堂入境不超过三分之一……” 莫六有点不确信,犹豫了一下:“甚至可能更少……入境武者中能走在后天境圆满道路上的大约十之一二吧,这些后天后期武者能更进一步踏足先天者估计十人中能有一人,先天能入宗师者可说是百里有一已是天幸,宗师能统合所学成就自我为大宗师就更是百里无一……三郎,到演武场了,待我吩咐一声。” 大约莫六不善言辞,又或者是习武之人的数目这个问题太难搞,而他又已经说了好几回不知道、不记得的话,实在尴尬得抹不开面了,进了演武场的矮墙便不再继续介绍这个问题。 易三郎自己默默片面粗糙地计算了一番,以景国人口七八亿来算,真正练过武功的三亿半左右,入境应该是指后天境有一亿多,后天后期或者叫后天圆满的有一两千万,先天的就有一百多万,宗师约一万多人,大宗师一百多人,后面的境界没有再说,但可能还有,若也按百分之一的比例计算,大宗师以上境界的人数是个位数…… 但这种计算模式显然是有缺陷的,莫六说的是同一代人的粗略比例,易三郎是用总人口数来套这个比例。不同时代的人会在一定时间长度内累积,不同年龄段的杰出人材是会站在同一个舞台展露风采的。但就算是如此,也略略展露了武者世界广大磅礴。 易三郎那日所见石阿牛是宗师,但似乎比较特殊,破坏力惊人。刘全和莫六的境界未知,但似乎并不惧石阿牛。连阿四大概率是先天,携带弩枪,威慑力很强。当时光顾惊讶了,现在才粗略了解武者境界等级分别,但对于各个境界的能力还没什么认知。 如今,到了这演武场,倒要看看各境界的武者到底有些什么样的能力,又能做到什么样的程度呢? 莫六招来一个名叫成材的汉子,吩咐了几句。 第十章 新世界(四) - 夏纪神游 - 莫问龙潭 镇南王侯府的演武场纵横约八十来丈——已经有外观上的侯府面积大了,四周是一圈矮墙,地面是一种灰白的细沙铺就,易三郎用脚尖刨了刨,发现这沙子沉重远超普通沙砾,也没试探到细沙的厚度。 演武场东边竖着几支箭靶,几个像是石锁的青黑色物事散落着,两个短衫、束腰、扎袖的汉子像是杂耍一样摆弄得石锁翩纷翻飞。西边是入口,入口两侧是长亭,长亭内几张石桌上放着茶壶茶杯,几排兵器架上,各色冷兵器林立,倒是没看到连阿四的那种电磁枪一般的弩枪。演武场南边密密麻麻竖着一片木桩,木桩林旁不远处有一张麻绳编制的大网悬挂,此时木桩上、大网上都有几个身影腾挪闪跃着对抗,兵器交击碰撞间,声音出乎意料的低。演武场的北边有一片低矮狭窄的木架茅草棚子,几乎每个茅草棚子中都有一个人在盘坐吐纳。 莫六对名叫成材的壮实护卫吩咐了几句,略想了想又回头看向正堂方向,嘴唇张合,似乎说了什么,却不闻声响。 成材立即招呼在演武场上的众人,很快二十余名护卫集合在长亭前,莫六松开牵着三郎的手,原本柔和的表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颇显木然的面瘫脸。 “十日前,有一支未知势力袭击府中出行的马车。仲明公期以厚望的侯府护卫,连基本的防护阵势都没有立起来,纯粹各自为战,最终人人带伤,宋神通几乎命丧当场,更是让东家身陷险地。尔等平时皆自诩好手,受侯府荣雇供俸,又得授珍奇的阵势武功,然尔等表现不尽如意!” 莫六的语气跟他的脸一样,木然没有波动,众护卫彼此对望,默然不语。 本来正等待莫六继续安排,易三郎下意识回望身侧,只见刘全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身边,见三郎回望微微点头。 易三郎回想起两分时间前,莫六回头冲着正堂方向光动嘴唇不出声,这个就是传音入密了吗? “纪成材,”莫六看向先前召集众人那个壮实护卫,“即刻组织后天两人、先天不同流派六人进行演武,我要考教尔等武力资格!” 纪成材上前半步,抱拳道:“唯!” 随即转头看着一众护卫,思索片刻后,连连点名,先后八人出列。 纪成材抱拳向易三郎、莫六和刘全三人行礼道:“小郎君,莫先生,长史,人已挑好,不知用何种方式考验?” 莫六微微低头看着身旁好奇的三郎,三郎则是完全不觉,只盯着众人的武器看,见到方才在木桩和巨网上比试的几人手中都是木质武器。再看向刘全,只见刘全不作声只向自己微微拱手。 莫六抬眼,面无表情地道:“相同境界两人对战,五分时为限,胜者奖一月例。” 刘全向身后招招手,有个仆从正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刘全揭开托盘上盖着的锦布,只见一叠纸币样的花钱、几摞银色钢镚或者说是银元样式的钱币正在阳光下散发着莫名诱人的光彩。 易三郎伸着脖子也没看到托盘里是什么,仆从见他好奇,将托盘放低。易三郎仔细打量着那些没见过的钱币,索性伸手拿起一张纸币、一枚银元来观察。他只在青禾手中见过两种铜黄色的铜钱。 那两种铜钱中,大的比此刻托盘中的银元样式的钱币略小,小的大约与华夏发行的五毛钱的硬币差不多大,两种铜钱都跟华夏古代钱币一样中间有方孔,可以用细绳穿起来。据青禾说那种小的铜钱就是最小单位的钱,一枚就是一文,一面写着“夏景通宝”,另一面方孔左右分别写着古夏体的“壹”和“文”,方孔上方是景国的凤鸟衔粟图纹,方孔下方用较小的字写着铸造发行的年份数字。大点的铜钱边缘上多了谷穗纹理,字样上“壹”改为了古夏体的“拾”(ps.壹和拾只是为了行文区分,古夏体字么,大家带入古代繁体或大写的汉子数字吧。)这种大一点的铜钱一枚面值是十文。 而这种银白色钢镚样式的钱币应该就是青禾所说过的银钱,也叫银元,通常也直接省略单位,比如一百银元直接叫一百钱、一万银元直接叫一万钱。一枚银元相当于一百文钱。银元中间没有了方孔,“夏景通宝”的一面,字样中间是景国财库的标志图样,另一面图纹与铜钱不同,整副凤鸟衔粟图纹更大,几乎占据了银元的近半,也更繁复华丽,代表面值的“壹”字改在了中间,没有了代表单位的字,铸造年份上方一侧多了天干地支。银元的边缘在谷穗纹理基础上又加了像是缠枝莲一样的花纹。 那纸币上图样就复杂很多,当然图样也更写实,一面山川草木、飞鸟游鱼、瑞兽祥虫,一面是莫名的建筑和机械,当然同样还是有着凤鸟衔粟图纹。两面都有着发行年份和面值,还有些不认识的字。易三郎只能认出“夏景”、代表面值的“拾”字和代表发行年份的数字,这几个字毕竟在铜钱上见过也问过青禾,也能猜出年份数字下方的字应该是代表天干地支。至于其他长串的字,他就只能胡猜是景国的“xxx银行”了......这种纸币的面值估计就是十银元或者叫十钱了。 纸币都出现了啊!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更大面值的,估计是有的吧!而且看那精细高端的质感几乎不在前世的纸钞之下。最离谱的是上面的不明机械图案,这是代表着工业一定程度的成熟!这个世界啊,真是太奇妙了...... 易三郎这边在对钱币的好奇观察。那边纪成材挑选出的两位后天后期武者已经披上白色的衣服,各持漆黑的木质兵器,走到演武场中央,彼此对峙着。 这时,莫六指使仆从自长亭中搬出来一把交椅给三郎坐下,抬手指向前方两人。 只听纪成材一声令下,二人顿时展示了一番比较符合易三郎固有印象的武林高手的对决。 这是比较贴近三郎依照曾经看过各种武侠片、功夫片的打斗场景,再结合了部分幻想和想象形成的模糊概念中,武者高手战斗的模式。 刀来剑往,拳脚交错,腾飞闪躲,招式拆解快速华丽,攻守变换间自然带起阵阵劲风。 这战斗场面比易三郎看过的任何电影都要精彩,动作、身法、攻防角度、反应速度完全超出了那种预先编排设计功夫套路,一招一式完全是随手随意又似乎恰到好处。 不多时,两人除了胸腹要害处,白衣的胳膊和腿上都染上了漆黑的印记,代表着中招受伤。 正在易三郎目不暇接时,莫六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后天境被称为武功入境,指达到了一定的境界。入境前修习武功,不管是哪家派别,最初都是从身体本身起步。当身体生长发育到一定程度,通过锻炼使身体强健灵活,训练身体的反应,躯体动作要桥接思想和精神意识,简单点说就是想到就能做到,意识到就能做到。” “入境的标志是内功,内功如同电流是一种能,是肉身锻炼产生,受思想和精神意识控制,能控制才是内功,不能控制、甚至感受不到的就只是普通的体力,不能控制自然无法施展本该有的能力。内功无法外放,但可以通过肉身和接触产生功效,最简单的就是力量加大、速度加快。后天境武功的战斗更多是技巧招式和身体强度的结合。入境后期快圆满时,对于常用了解的兵器,甚至可以将内功附在上面产生效果,增加兵器强度加强杀伤力。” 易三郎听说过人体共有六百多块肌肉,如果这六百多块肌肉协同起来向同一个方向收缩用劲,能发挥出二十几吨的力量,只是人是无法控制那么多肌肉向同一个方向用力的。这似乎与莫六的说法有相通之处。 也许是场中两人彼此太熟悉,都了解对方的出手习惯、招式和实力,一直到五分时间结束也没有人被击倒,也没有被击中要害在白衣上留下痕迹。 在清点白衣上的黑色印记后,获胜方得到奖励,易三郎亲眼看着刘全数了七张纸币、五枚银元交给获胜者。后天武者,按照粗略估算应该占总人口的不到百分之三左右,又是在帝国顶级权贵的镇南侯府作护卫,怎么算都应该是高收入人群,但每月工钱只有七十五钱。看来这个银元的价值很高,货币很坚挺。 激烈精彩的打斗结束,三郎低头才望见手中握紧的钱币,那张十钱的纸币都被捏得有些皱了,将那十钱放回仆从的托盘,却把那枚银元捏在手里把玩。 心里想了一下,转过头看向六叔问道:“能看出来速度很快,但若是全力奔跑,后天境武者速度有多快?还有力量上呢,他们在交手时应该是特意控制了,后天境的力量能有多强,能负多重,一拳能打出多大的力量?耐力方面又如何呢?” 刘全本来在捋胡须,本来就听说这几天三郎一直在不停见人就问这问那,想着是他解开了自我封闭,又灵慧魄觉醒,正是对世界好奇的时候。只是没想到问题是这么一连串的出来的,而且还是看起来很普通很常识性的,但是离了学堂,确实是没多少成年人会特意去记住的。 第十一章 观演武 - 夏纪神游 - 莫问龙潭 听着易三郎一连串的问题问出,刘全侧目看了莫六一眼。 果然这才是正常小孩子的表现,懵懂的孩童对世界充满了好奇,也就有无限的问题要问。三郎自我封闭的近三年,安安静静,几乎不说话,似乎连心智也停止成长,完全不是一个正常孩童该有的表现。如今恢复正常,对世间万物的好奇心与日俱增,听闻二郎和青禾每天都会被问许多看似很平常问题。 只是这问题好像是多了些啊。 唔,看来须抓紧时间为三郎开蒙了,只是那日袭击的幕后黑手不明,危机尚未解除,倒是不好送三郎去蒙孰。请个先生进府中为三郎开蒙罢......仲明公不在家中,或许可寻子俊与望公做些安派。 刘全捋着胡须侧脸望向莫六,想看平日里沉闷冷峻的莫六会怎样表现。说起来这两年多以来,三郎与莫六两个人一大一小总那么安安静静、木木然然的,如今三郎好了,莫六会不会也跟着有所改变呢。 不提刘全心里各种念头。 莫六抬手顿了一下,刘全猜他似乎想挠头,最终莫六从腰间摸出一块表看了看时间,咂吧着舔了舔嘴唇,边想边道: “武功入境之后,若是追求移动速度,更多是用轻功纵跃,不会仅用奔跑。武功根基与轻功身法不同,则其速度亦不同,我记得兵家经典《山河要略》中有言:无生炁,纵不十丈,跃不逾三十;凝炁化形,纵三十丈、跃百丈;炁形生灵,纵百丈、跃千丈;灵而神之,御风飞航。意思是说,没有练就真气成为先天境,一个纵跃就跳不了十丈高、三十丈远;先天境可以将真气随心幻化成特有形态时,一个纵跃有三十丈高、一百丈远;真气化为特有形态并且生出灵性,成就宗师,就可以轻易飞跃一百丈高、一千丈远;真气化形并且如同有神智,成就大宗师,可以短暂的凌空而飞。所以一个纵跃的高与远,也会被用来判断武者的修为境界......” 虽然这回答与问题本身有些偏差,但是易三郎还是听出了些新的东西,果断打断莫六的话,提问道; “判断武者境界很难吗?还有其他判断的方法吗?” 莫六突然被打断思路,但是听完三郎的问题后,默默松了一口气,这个真是常识。 “境界划分更多是为自身印证考量,不刻意展露表现,一般人确实看不出他人的武功境界......大宗师倒是应该能轻易看出罢。所以,常人所要判断别人的武功境界,除了凭借出手印证,可以凭借对方的纵跃高远、内功真气消耗状态还有年龄寿命状态作一定程度的推测。” “年龄寿命状态?这是何意?” 易三郎又抓住了一个要点。 莫六眉眼平和,这个也是很常识的。 “习武,是对自身身体与精神的淬炼提升,修行到一定程度自然对生命长度有所增益。道门阴阳家的周衍生所著《太阴形寿考》中记载:经脉行功可寿百廿,源炁兹生命存倍之,炁延生灵为寿大运,灵而神可活五百载。大概是说后天境只是身体强大些,但跟普通人一样寿命极限大约是一百二十岁,先天境寿命是后天境的两倍为二百四十年,宗师可活一个大运——就是三百六十年,而大宗师的寿命有五百年。根据近年来的记载,这些数字并不算绝对准确,但是出入应该并不大。” 所以,练武不仅强大存身之道,也是长生久视之道。易三郎点点头,对莫六示意继续说。 莫六差点又想伸手挠头了,刚才说到哪里了? “嗯......说回武者的速度、力量和耐力。同一境界,不同的人,不同的功法,不同的内功或真气质量状态,速度、力量和耐力皆有不同,当然差别不会特别大。体力上来说,后天境相较于不入境的普通人——准确说武者晋入后天境圆满后体力比他本人在入境前会增长十倍左右。至于速度一量,短时间的速度可以参考相应境界纵跃的高远,长时间的速度与体力、内功真气密切相关,可举证参考,我在少年求学未入先天时,曾在一个时辰内奔行一百八十里,这个速度在后天境当数比较快的了。” 不借外力,单凭双腿,两小时九十公里,已经很夸张了,地球上繁华城市里的小汽车差不多也就这个速度了,马拉松的世界纪录也就刚好两小时的样子,而马拉松全程才四十二公里,这里面已经不光是速度的问题了,而是包含了体力耐力意志力等各方面的原因。 感觉明明是很值得骄傲的事情,但是莫六却说得很平淡,脑海里在努力思考组织着语言。 “至于耐力,与体力相关,与内功真气相关,而内功本就是体力升华演化而成。所以,入境后的耐力往往更与内功真气密切相关,若是内功真气耗尽,体力耐力也就基本衰竭,除非是肉身横练的匹夫,因为匹夫更多是依靠身体而不是内功真气,当然匹夫的肉身本就超出常理的强大......” 感觉明明像是普通的问题,但是莫六却解答的很艰难——笔者做设定也是艰难,反复推敲,反复推倒,反复重建。 莫六思索着,终于放弃了做更深层次的解释,他想明白了,三郎就是个对世间万物充满好奇的稚子,说的太多,他也不见得能理解,等他慢慢长大,对世界了解的更多,总会渐渐明白的。 “而要说武者内功真气的耐力,当从消耗说起,武者掌控着自己的内功真气,可以对消耗程度作控制,譬如可以瞬间爆发,这当然可以发挥出巨大的威力,只是猛然爆发会伤及己身,爆发后自然会衰颓,若正常释放则与功体积累有关。这同样可以举例参考,连阿四出身军中,军中有成建制的弩枪兵,弩枪兵的要求是武功修为必须要有后天后期,弩枪不用电池的电能,用内功作常规连续激发,后天后期的底线是长弩枪十发或短弩枪二十发,先天的底线是长弩枪百发或短弩枪二百发——当然了,这种就是一种以内功真气的消耗来判断武功境界的方法了......” 确实易三郎有些不太理解,他并没有切实的接触练习过武功,如果他已经有一定的武功境界,自然能更容易理解。索性听听也好,先记下来,以后再实践感受吧。 刘全在一旁观看了半晌,自是看出三郎的不解与迷惑,随即挥手打断——或说是解救了莫六道:“三郎如今尚年幼,这些等他再大些,稍长几分见识,自会明白。如今时辰不早,还是快些完成考教,莫误了午膳。” 莫六松了一口气,看看三郎确实不甚明白的表情,果断闭起了嘴,话说自己向来是个少言寡语的人,怎的今日说了这多,偏偏还没说个清楚明白。 剩下六名先天境护卫的比试很快安排好。 首先一场是一个三十多岁、持剑的灰袍男子与一个四十许戴着奇异手套的短衫汉子。 先天境的战斗迥异于后天时期。 后天期更精确点说应该叫做搏斗,依靠拳脚兵器,加以内功,采用各种招式技巧进行贴身的攻防,稍不注意就要挨上致命的攻击,凶险异常,所以后天境两人拼斗时内着皮甲外罩白衣,用特制的包裹着木炭的木制兵器。 先天境,真气已成,可离体、化形,攻击距离广泛。真气离体攻击,这样的场面已经更像是易三郎理解中的高武玄幻夹杂着仙侠世界的战斗了。场中两人躯干上穿了一件像是半袖体恤衫一样的链甲,又套上一件像是打满了补丁的白色短衣。 “这一组修为均是先天前期。长袍执剑者叫魏卯字计晨,属名家察士一脉的武士,擅长守御和击敌破绽。短衫拳套者,姓李名铁字孟刚,军中戟士出身,左手伤残退役,君侯为其求得傀手,改练拳法。” 莫六其实不算太熟悉府中的这些仆从护卫,本待观察二人交手之后,再对三郎解说。倒是颇有眼色的纪成材,见二人开始交手,莫六没有如同后天境对战时那般解说,长史刘全又扫视了自己一眼,小心走近些为观战的府中高层——其实主要是三郎——解说。 纪成材对武道的见解不如莫六,但他比莫六更熟悉府中护卫,直接从对战的两人开始介绍。 演武场中,二人相距三丈,出身军旅的李铁率先出手,覆着漆黑拳套的手指屈握,一只三四尺大的爪影凭空抓向魏卯脖颈,魏卯持剑直刺向袭至跟前的爪掌中心,爪影将散未散间,一只漆黑拳头在爪影后凝实猛然偷袭魏卯腰腹。 魏卯右手持剑刚刺破爪影,见一道拳影已近,左掌虚画半圈,真气涌出欲化掌挡住拳影,仓促之下,掌影不及凝现便与拳锋交击,虚化的掌影溃散,魏卯掌心朝下吐力,双脚顿地向两边分别劈腿跃起,凌空避开拳影余力的后续攻击。 魏卯身在半空,身躯拧动,腿脚屈弹收拢,如游鱼穿梭,又如青蛙弹跃向前,一剑竖斩。 李铁在爪影闪现之时,已随之快速纵布向前,在魏卯跃身而起时,已近魏卯身前四五步,双手如同迎风摆柳,眨眼间拳影、掌影、爪影纷飞,明明是真气化形成拳、掌、爪的攻击,偏偏又像是枪术大家抖动大杆长枪绽出朵朵枪花。 魏卯人在半空一剑竖斩而下,一抹厚重的真气剑锋像城墙拐角一样凌空斜斜砸下来,魏卯生怕不把稳,左掌在竖斩的剑身后虚按,第二股真气涌出助推城墙拐角般的剑锋。 第十二章 观演武(二) - 夏纪神游 - 莫问龙潭 魏卯合身推着一道城墙拐角一样的森然剑锋自高处落下。他的下前方,李铁覆着漆黑色手甲的双手以极快的速度挥动,一道道或握拳或曲爪或成掌的残影像是从他身上长出来,在易三郎的眼中,俨然一副千手如来或者千手观音一类的招式武功。 魏卯由高击低自有优势,李铁脚踏实地也有借力的好处。 难以计数的拳掌爪与城墙拐角外沿轰然相撞,炸起一连串沉闷诡异的尖啸声。城墙渐渐稀薄,无数拳掌爪也逐一消散。 说时迟,但那时快。李铁与魏卯二人之间化形的真气消磨散尽,李铁右拳如炮弹般斜向上击出,正中魏卯的剑锋。拳剑相交,剑锋被击打得向后回弹,魏卯虚按的左掌下压,变成双手握剑,堪堪抵住回击的剑锋,遂顺势下压,剑身森然!显然,魏卯已然迅速回气,再度往宝剑中注入一股真气。 李铁此时回气不足,右拳趁宝剑回弹又压下的间隙,变拳为掌勉强抵住剑锋,却力所不及,手掌瞬间被压制后撤,眼看就要落入下风。 突然,李铁反手抓住剑锋,顺势将聚力攻下的势头往自身右侧一带,早已蓄势的左掌挟沛然的真气印向魏卯腹部。 魏卯仓促间再无它法,只来得及收腹提膝,以膝盖撞向李铁攻向腹部的左掌,倒也堪堪护住腹部。 然则膝盖与手掌相接时,李铁却没激发真气,反而将手一握抓住魏卯膝盖。 可惜魏卯身在半空无处借力,被李铁抓住右膝往地上顺势一甩。 随即李铁右掌迅速收回,整个人飞速向左跃开三丈余。 这一场比试已然结束。 魏卯双脚连连踢击在沙地上,勉强止住被李铁顺势拉扯得砸向地面的身体。回头怔怔看向跃开的李铁,足足五六息之后才醒然,瞟眼看向易三郎处,脸上浮现出遗憾。抬手躬身向李铁行了一礼,默默走回场边。 李铁见魏卯向自己行礼后离场,赶忙回了一礼,跟着走回场边。 自两人上场比试,本坐在交椅上的孩童就干脆爬起来站在交椅上,震惊于这种堪比魔法般的战斗,若非理智尚存,估计一连串的卧槽就要出口。 只是很快两人就结束了战斗,时间甚至不到一分。易三郎自然没那个眼力分辨胜负。正看的精彩呢,怎么就停手了,懵然中望向刚才解说了几句的解说员。 “这?” 纪成材果然很有眼色,见三郎茫然,开口解释: “他二人虽境界仿佛,但李孟刚年龄稍长,且久在军中历练,机变果决更胜一筹。魏计晨所学察士一脉,讲究寻找破绽、后发制人。李孟刚故意露出破绽引对手于空中强攻,又利用右手手甲冒险引偏攻击,实则左手蓄势攻敌薄弱之处。若是魏计晨再酷烈果决一点,那么结果就是李孟刚右臂重伤,他自己则是右膝碎裂。好在李孟刚也留手了,没有激发真气击碎魏计晨的膝盖,也未乘势攻击魏计晨后背。毕竟只是一场比试……” “是这样啊!” 易三郎点点头。其实魏李二人的战斗兔起鹘落,他能看懂才怪了。就算纪成材作了解释,他一样还是不懂。只不过下意识不懂装懂,就像课堂上,老师把一道难题讲解了两遍后,问同学们听懂了没有,学渣茫然随大流的点头说懂了,但要让学渣自己再解一遍题,呵呵…… “好了。三郎如今未曾习武,也远远还未到能习武的年龄,将来三郎若学了武功自然会明白的。” 刘全数了一百四十五钱递给李孟刚,安慰了三郎一句。 他不知道三郎现在可是有着成熟的心智,只当是安慰小孩子。可三郎一听这话,嚯!学渣的茫然被看穿了,还被当场指出,多少是有些尴尬的。好在他真的是个孩童的相貌,应该是不要面子的,唔,应该也还不知道要面子! 下一场,开始。 两人都是先天境中期。一个顶着纶巾斜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革包的壮年男子,一个抱着剑看起来不过二十几岁的道袍——女子!确实是个女子,易三郎反复打量了衣襟的隆起程度,才最终确认的,就这还让这女子感应到了视线,怀疑的回头看了三郎这边好几眼。 两人已未再穿额外的护甲,也没再外罩白衣。看样子是先天中期已经无法再用计算模拟伤害的方式评判胜负了。 纪成材照例做介绍解说。 纶巾革包的男子姓邢名刻字成铭,是墨家术士,擅傀儡之术。 道袍女子,名叫荀采,没有取字,倒是有道号,号为玄琤子,是道家楼观道的修士,擅长剑术。 眼见场上两人动手前相互行礼的空当,易三郎瞥睨纪成材道:“墨家?道家?楼观道?” 纪成材下意识醒悟,三郎还是小孩子,几乎都没出过侯府,还自闭了三年,自然不了解诸子百家,立即解释道: “墨家和道家是诸子百家中的显学……所谓诸子百家是指世间研究学问的学术派别的总称,当然百家是虚指……楼观道是道家的一个分支,早期以结草为楼、观星望气闻名,故称楼观道。” 老实说,易三郎是有些混乱的,从清醒来,看见这个世界的第一眼,其实他对于道家存在是可以想象的。多少了解点这个世界的科技,知道有电,有机械时,更多的是惊叹这个世界科技与武功并行。 就在今天早些时候,从莫六叔口中得知存在扩展空间的方术阵法,已经够玄奇的了……现在居然听到墨家、楼观道,他还以为只是发音有点相似(两个世界少部分、个别字词发音相似,不是相同),只是墨家傀儡术和楼观道的结草为楼、观星望气……这特点是不是有点过于明显了?先前说魏卯是名家察士一脉,他还没反应过来。 现在,前后联系着一想,这相似得过于明显了。 若是大胆推测:显然,两个世界存在某种关联。 但多想也无益,易三郎甚至有点想躺平了,真要有什么幕后黑手,也不是他一个六岁的小屁孩能应对得了的。 场上,邢刻与玄琤子开始交手。瞬间,堪称华丽的、裸眼观看的特效唤醒了易三郎的注意力。 两人一开始只是互相甩出一道真气,而且还都是剑形,两道剑形真气尖端相对,碰撞中产生剧烈的爆炸,爆炸没怎么掀起地上沉重的沙子,只形成白色的气浪与劲风,气浪与劲风跨越几十丈消减了许多,在刘全轻挥衣袖间,变成了轻抚脸庞的微风。 可就在两人甩出剑气后,邢刻闪身飞跃到半空中,似乎要避开任何一种有可能的攻击。身在半空中时,右手从革包中摸出来一团像是布团的什么东西,抖手一挥间,一头恐怖狰狞的异兽凭空出现,并在出现的瞬间迎风暴涨至一丈来高,异兽头生犄角,脸似狻猊,颈后生着一排骨刺,四足双翼,毛发浓密如丝,爪牙间居然燃烧着金红色的火焰。 异兽挡住玄琤子方向可能的攻击后,邢刻再度从革包中摸出又一团抹布一样的东西,往身后虚按,脚尖轻点那狰狞异兽,身躯后跃,落在一只凌空出现的丈许大小的白鸟背上。 白鸟宽大的翅膀舒张扇动,带着邢刻悬停在空中。 这时,邢刻才把手一挥,跟前的异兽发出不自然的嘶吼声,带着爪牙间的烈焰扑向玄琤子。 玄琤子左手怀抱着宝剑,剑柄竖在左肩上方,等着邢刻正式指使异兽攻击,才不慌不忙的右手捏着剑指横着平平伸在胸前,悠悠画了个圈指向邢刻。左肩上,伴随着龙吟般的低鸣,宝剑自行出鞘,随着剑指的方向划过一圈,顿时剑身分光化影,渺渺茫茫的真气化作百十道剑形实体,朝着异兽方向凌空电射而去,重重剑影交相旋转,将整片空间分割成无数碎片。 异兽巨口喷出烈焰覆盖重重旋转的剑影,烈焰被切割成一朵朵零落的焰花,剑影也消散了少许,异兽双翅俱张前伸,护住整个躯体冲撞向前,羽翼闪耀着金色光芒,竟撞破重重剑影,虽然羽翼上金芒黯淡,异兽竟得以继续扑向玄琤子。而剩余部分零散的剑影不再重重叠叠,虽飞到邢刻身前,却被白鸟伸出利爪和坚喙撕碎大半,最后零散的三五道剑影竟刺不破白鸟厚厚的羽毛。 玄琤子看着异兽扑来,剑指翻转,身前凌空的宝剑颤动,百十道剑影分散而出交错成网将异兽困在重重剑狱牢笼中,异兽奋力挣扎,四足双翼各被数十道剑影交错缠住,铁翼勉力挣扎挥动中,道道剑影消散,但也有破碎的羽毛飘落。 眼看愈发黯淡的异兽双翅就要挣脱,玄琤子不慌不忙,移动着脚步,似乎在从不同方位观察异兽。 躲得远远的邢刻,看着玄琤子转动脚步间还抬头看看天,顿时有些坐不住了,驾着白鸟向前,跪坐在鸟背上,真气鼓荡着,一手掐诀,一手按在白鸟背上,白鸟胸腹鼓荡收缩间,上百根细羽激射而出,细羽根根闪着锋锐寒芒。 玄琤子见状,剑指再动,又是百十道剑影分化出,一半飞向白鸟射来的细羽,一半加入困住异兽的剑网牢笼。连续三次分化出数百道剑影,玄琤子的真气已经消耗过多,面色有些发白。却不动神色,剑指晃动,宝剑本体如流光赶到拦截白鸟细羽的剑影后,将穿过拦截的细羽根根搅碎。 第十三章 观演武(三) - 夏纪神游 - 莫问龙潭 邢刻座下白鸟激发的百来根细羽被玄琤子分化的数十剑影挡住,细羽与剑影相互消磨,两者总有未曾被完全拦截住的“漏网之鱼”,漏网的细羽与剑影交错而过继续飞射向对方的主人。 玄琤子剑指晃动,宝剑本体如流光赶到拦截白鸟细羽的剑影后,将穿过拦截的细羽根根搅碎。宝剑凌空旋飞调转方向,就那么凌空指向邢刻,剑身慑人的剑芒隐而不发,偏又一副一触即发的架势。 越过细羽的零散的几道剑影也奈何不了驾驭白鸟的邢刻,邢刻挥手一道剑气击散射向白鸟翅根的一道剑影,剩下的几道剑影不是被白鸟利爪抓散,就是湮没在白鸟厚实的羽毛中。 两人一者驾白鸟凌空俯视,一者立地御剑相对,竟形成对峙姿态。 场中异兽不断挣扎,渐渐崩碎数道真气化形的剑影,眼看很快就会脱困,若异兽脱困,一时间真气消耗过多的玄琤子就会面临劣势,受损不多的异兽与白鸟甚至还有邢刻本人联合之下,玄琤子纵使剑术再强也必败无疑。 突然玄琤子平静的脸上露出笑容,那一瞬间如同芙蓉盛开,灿然迷人。带着笑容的唇瓣微动,似乎是两个字的无声口型,一道剑影在她身前浮现,明明还未到午时的晴朗天空微微亮了一刹,迷蒙中似乎有星光垂落融入玄琤子身前浮现的剑影中。 邢刻突然毫无征兆的急急高喝: “停手!我认输了。” 玄琤子敛起微笑,剑指往回一收,隐含剑芒的宝剑飞回跟前,本悬浮跟前蕴含星光的剑影融入宝剑,宝剑颤动低吟,飞回鞘中,松开剑指,朝网罗住异兽还未崩溃的数十道剑影招了招,剑影随之消散。 玄琤子单手掐了个三山诀,微微躬身向邢刻行了一礼,也不管旁边脱困后对着自己凶狠龇牙的异兽,转身摆动袖袍走回场边。 邢刻沮丧的从白鸟背上跳下,走到异兽旁,看着异兽金光黯淡的羽翼,腿上背上有几处毛发斑驳,心疼地摸了摸异兽下颚,嘟囔了几句“划不来啊”、“很贵的”。飞速掐了几个手诀,白鸟与异兽各自嘶鸣一声,身形缓缓缩小,最后仅拳头大小,像是两个毛绒玩偶飞回邢刻手中。 如果说后天境的战斗是纯纯的武侠范的话,那上一场先天境前期的战斗就充满了高武玄幻范,刚刚结束的这一场已经是浓浓的仙侠范了。 不是说邢刻是墨家,擅长傀儡术吗?这怎么看都像是召唤流啊!但也勉强的说过去,好歹有相通之处。 那个楼观道的怎么回事儿?说的是擅长剑术,原来是御剑术啊!观星望气呢,体现在哪里? 特效华丽震撼,但是时间也短了点,看的正精彩呢,突然就以有人认输而结束了。 “?” 易三郎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只看向纪成材。 纪成材凑近些低声道:“傀儡术以制作并驾驭机关、傀儡闻名。玄琤子剑术杀伐惊人,邢成铭偏向自保,应当是玄琤子发现了傀儡的致命弱点,傀儡造价昂贵,若真损坏了核心部位,怕是要邢成铭一年的例钱才能修补,所以邢成铭干脆认输了。” 一旁刘全将一百八十五钱交给获胜的玄琤子,女道者接过钱,特意看了看三郎。 三郎全然忘了之前盯着人家衣襟看引起了注意,只好奇望着女道者问:“那个是御剑术吗?” 还顺手学着掐起剑指比划几下。御剑术,这东西诱惑力实在太强了啊! 玄琤子看着这略瘦小的稚童眼神清澈充满好奇,心中微微释然,到底只是个六岁的小孩,当不会有污浊的心思。清越的嗓音悠然答道: “这叫飞剑之法,诸多流派皆有相似的手段。不过,御剑术这个名字,很不错。” “我能学吗?”三郎充满希冀。 玄琤子扭头看看刘全和莫六,镇南侯的子嗣修道哪能轮到她说话,君侯不在京中,这府中还有两个堪比三郎叔父的人在呢。 刘全微微摇头,轻笑着对三郎道:“三郎年龄还小,学不了这飞剑。等你大些,进了学,再作选择。且先看完这最后一场考教。” 易三郎怀疑这人是不是在糊弄小孩,正好奇为什么要等到进学之后再选择。见时间不早,腹中有些饥饿,最后一场比试又快开始了,也就不再追问。 最后一组护卫同是先天后期。一人姓司马名括字仲存,身着窄袖翻领长袍,头戴纱帽,胸前挂着灰色符牌,据说是道家阴阳道的修士,擅长方术阵法,这人身份似乎有些特殊,易三郎居然看到刘全在此人看过来时略略点头示意。另一人姓荆名长字无病,短衫扎袖束腰,看着精瘦精瘦的,身个儿也不算很高,据说是一个走纯粹武道路线的武者,最初在箭靶旁摆弄青黑色石锁的就有他。 二人于场中相对行礼,等待开始的指令。 这时演武场入口处一个壮硕高大的身影踏步走了进来,此人天庭饱满,浓眉环眼,高鼻阔口,端的是一副堂堂好相貌,只是浓密粗粝的须发未曾好好打理,胡须参差错落,用一块黑色软巾包覆的头发也有几缕倔强地从软巾边沿、缝隙处刺立出来。这人若是捋顺了须发,换一身行头绝对称得上是英挺伟岸,若是披甲持戟肃然立在宫门或城门,望着就是一尊威严慑人的门神。 一时间演武场中众人齐齐被方踏进来的男子吸引了视线。这男子就是石阿牛,那日驰道袭击中反戈相助的宗师境的横练匹夫。 易三郎对这个人还是很好奇的。但是这些天这人先是被刘全带着去了各家衙门应对问话,然后又配合着调查幕后委托人。经过确认这人确实曾在易仲明麾下效力过,也确实被易仲明救过,据易仲明传回来的消息,连石阿牛所修炼的炼体功法“石化金玉诀”都是跟随易仲明时获得的。然后,石阿牛就被安排在府中居住。但是,刘全与莫六有些忌惮和顾虑这个世间罕见的横炼宗师,不让三郎接近石阿牛。 石阿牛踏进演武场的沙地,先朝易三郎方向抱拳施礼道: “小郎君、刘长史、莫先生,南溪县石阿牛有礼了。” 刘全和莫六略侧身,既是表示只受半礼,也有借此戒备回护着三郎的意思,二人拱手还礼,彼此还对视了一眼。 易三郎早对这个世界的礼仪有所感受,人们相见总是各种行礼,他对各种礼仪不清不楚的,只是有人向他行礼,他也就照葫芦画瓢的跟着回礼。他还是一个没开蒙的小孩,府中来往的人倒也不计较他的礼仪是否规范,加之他跟着行礼也没几天,确实也没出什么错漏。 这时,他见石阿牛抱拳行礼,他也抬手抱拳作了回礼,却没说话,谁想见明德叔父和六叔也都没说话。心中暗自揣测,这二人应当是信不过石阿牛,将此人留在府中,估计也是为了方便观察(监视)防范。 但就易三郎而言,他反而不会太怀疑石阿牛。 首先是当日事发时展露的情形来说,若这石阿牛真的心怀不轨,他联合最后出现的两个宗师,当是可以强势碾压己方——除非刘全和莫六还隐藏着巨大的实力。 其次,石阿牛反水后,应该是对原本的同伙留手了,没有真的击杀任何一个人,只在易家兄弟真的面临危险时才突然爆发,重伤敌方的一个宗师,想要营救易家两兄弟。这是刘莫二人不信任石阿牛的一个原因,但易三郎反而觉得石阿牛性格里有柔软善良的一面——他连只是短暂联合在一起的同伙都没有下杀手呢,就算他真的想要来一出无间道,却连投名状都不肯纳,那这局也做的太糙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易三郎愈发觉得这个世界危机重重,生存难度大得离谱,特别是以他刚刚所见的武力值,若是真有些阴谋算计、骤然袭击,也不是他这六岁的小身板能扛得住、躲得开的。所以他反而是心态平和的那个。 所以,他见刘莫二人未搭话,略一思索,张口对石阿牛道: “石先生,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刘全见此,随之开口道:“石郎君可是有事?” 石阿牛是真有些诧异,没想到三郎会主动与他搭话。 他是自家知道自家的事,本身就卷入针对曾经恩公的阴谋中,受怀疑是肯定的,若非他是当事人,他也会怀疑自己。选择反水后,留在侯府是为了自证清白,也是故意把自己放在侯府的视线内以安刘全的心,更是为了自保,卷入这么大的事,若无侯府说项出力,他自己只怕难以安然脱身。就算他能脱身,他也有些忌讳刘全会不会对自己下黑手。 他身为世间罕见的横炼宗师,体魄强大得堪与一般的大宗师一战,对危机有极强的直觉,别人不知刘全究竟有多强大,他却在某一刻从刘全身上感受到致命的威胁,那日刘全明明能应对所有危机,却偏偏隐藏着实力,只在易家两兄弟正面凶徒时才暴露出一点气息。刘全卸开那个后来自杀的宗师的手脚关节时,虽然还是极力隐藏了实力,但是之前就已经感受过一次气息的石阿牛将自己代入那个宗师的境地时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之后他更是连跑都不敢跑,稍有妄动,就有一股死亡的阴寒笼罩着他。偏偏到最后,刘全还是故意表现出实力不强又戒备自己的样子,甚至还故意把自己留在侯府中,假装不关注自己。 这一切让他觉得刘全就是个深沉又阴狠的角色。他在府中这些天,一直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刘全就要弄死自己。 数日来,虽然刘全吩咐了妥善招待,但也颇受了些冷遇和白眼。 石阿牛心里有怨。他怨自己处事不明,居然对恩公家眷出手。也怨刘全不相信自己,同时也怕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莫名的就丢掉性命。命不由己的感觉,实在太痛苦。 第十四章 观演武(四) - 夏纪神游 - 莫问龙潭 石阿牛在被查清身份后,被刘全安排在侯府前厅西院靠院墙的一间屋子中暂住。左近的屋子无人居住,前方十几步的一片是侯府住家护卫的居所,屋子后十几步的一片是府中部分雇工仆妇的住宅。 府中护卫知道他参与了驰道袭击,虽然最后反水相助,却因为信任或是心中有些隔阂,不太愿意搭理他。雇工仆从每日有工作要做,他本人体格雄伟颇具压迫力,雇工仆从不太了解他的身份也不敢过多接触。 每日三餐倒是有府中厨房伙工送来,其余时间竟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又是个实诚性子的,自觉理亏愧疚,也碍于镇南侯恩情,又慑于刘全的阴狠强势,每日只能自困屋中修炼,盼着驰道袭击的幕后之人被查出,然后去请战。这一等就是七八日,眼看驰道袭击事件就要变成悬案,幕后黑手的落网就要变得遥遥无期。 依着石阿牛的实力,似是可以轻易离去,只是每次当他靠近院墙或是侯府大门,总是一阵心惊肉跳、肝胆俱颤的。 数日来担惊受怕。但今天石阿牛想通了,反正镇南侯对自己恩重如山,自己也确实做了错事,如今又被刘长史镇压在府中。 自己既要报恩,也要赎罪,更要保命,以其收敛峥嵘爪牙、畏畏缩缩的自表无害,被动等待事件的水落石出,不如在表明自己清白无害的同时,尽量展现出自己的价值。一个有价值的自己总不会被刘长史轻易处理掉罢。 想通了的石阿牛,恰好听说刘长史和莫六在演武场对护卫进行考较,一边感应着战斗气息传来的方向,一边问着路以稍快到步伐走来,还不好用轻功在府中随意纵跃狂奔。 也是这侯府经方术阵法扩大后,路程远,护卫较技比斗速度又太快。石阿牛一番紧赶慢赶,终于赶在最后一场考较前进入演武场。 行礼后,只那日见过一次的侯府小公子竟然和和气气的回礼搭话,颇有些让石阿牛感激。 抱拳向周遭其余众人行了一圈礼,石阿牛先对易三郎回道:“多谢小郎君惦念。阿牛一介武夫,近日在府中安住,倒是多有安乐。” 瞥了场中对立的司马括与荆长两人一眼,石阿牛转向刘全道:“刘长史,我于府中居住日久,听闻府中护卫较技了,特来一观。” 特意轻点了一下呆在府中的时间长了,但是无所事事。 刘全微微点头道:“石郎君请。”不再多言,只自顾示意纪成材发令开始比试。 自石阿牛进入演武场至此,也不过一分时间,总共也没说上五句话。 侯府护卫最后一场考较正式开始。 甫一开场,司马括一手抓住胸前符牌一手结印,身形在三丈范围内飞速闪动。 易三郎听说这人擅长方术阵法,还以为会用各种材料和道具布阵,或者直接用法器类物品施展法术呢。谁曾想居然像是开了连续闪烁位移技能一样一阵乱闪,不远处荆长居然就那么负手看着司马括表演。这样的比武全不在三郎的设想中,不过也正常,上一场就已经远远超出他的预想了。 两息间,司马括飞速闪跃的身影突兀静立,一道真气透过抓在胸前的灰色符牌散出,原本微白透明的真气染上灰色,如同稀薄灰雾弥漫,刹那间,司马括立足处方圆三丈之内的空间似乎被强行割裂开,明明还是肉眼可见,却让人感觉独立于世界,有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灰色真气消散,司马括所在的三丈方圆内,已经立起了阵法,阵中有虚幻的刀剑显现又消散,显现的时刻,刀剑兵器密布,如天罗地网一般,消散后又仿佛一无所有,只余一道孤影独立。未几,竟是连司马括的身影也消散了,那三丈地界显现出虚幻飘渺的风物景致,地水火风涌现,雨雪雷电变幻。 易三郎紧盯着那三丈空间里的骇人特效,无意识之间吐出一个草字。身旁刘全等人回望,却并不理解这个短促微弱的单音是何意,只当是三郎无意所为。 司马括对面,荆长待司马括布下阵法,身影因阵法之故消失在视线里,方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双手交叉相握掐诀高喝一声。 易三郎听不清荆长那一声高喝究竟是发的什么音,“虎”?“护”?“吼”?还是“嚯”…… 但确实被荆长吸引了注意,在司马括堪称梦幻瑰丽的表现之后,不知荆长这个修纯粹武道的又将有什么样的表现呢? 荆长掐诀高喝之间,只见他的躯体上浮现出虚影,虚影凝形,竟是一个半透明的、只有上半身的披甲持戟的神将形象,半身神将形象暴涨三尺,将荆长的躯体全面笼罩在半透明的躯干正中。仔细看,半身神将双手杵握长戟,那动作竟与荆长是完全一致的,或者应当说半身神将一切表现皆是荆长表现的同步反馈,再或者可以说是荆长在驾驭半身神将。 荆长与半身神将同时低吼一声,飞速冲撞向前方三丈的阵法,荆长与半身神将撞进阵法空间之后,竟然才在原地爆发出白色气浪与沉闷巨响,可见其力量之强、速度之快。 荆长驾驭半身神将持戟闯进司马括的阵法空间中,利用爆发的极致力量与速度的惯性一往直前,管他地水火风,还是刀兵罗网,凡直面于我的,尽皆碾碎! 保持长戟直刺的动作,荆长似乎要冲锋到世界的尽头,前方雨雪雷电不能阻挡半分。待爆发的惯性消减,速度减慢,荆长竟然没能杀穿、透阵而出,阵法中有空间手段! 眼前颠倒混乱的地水火风、雨雪雷电演变消散,独独剩下淹没世界的水,前后左右上下都是水,荆长感觉向前愈发的艰难!是了,水,是最善迟滞速度、化解力量的。 恰在此时,水中刀剑罗网浮现,甫一出现,就切割着荆长身外的神将虚影,刀剑倒没有动,反而是荆长的速度依然飞快向前,主动撞上了刀剑罗网,这是主动的被切割? 刀剑罗网连绵不绝,虽被神将虚影无情碾碎,却也在神将盔甲上留下划痕,虽然划痕转眼就消散,可神将虚影却难免黯淡几分。 趁着惯性尚未全然消失,荆长奋力踏足,欲要再度爆发速度,奈何身处水的世界里,竟一脚踏空,虚不受力!甚至因用力踏步,导致身形失衡,就要偏斜原本前进的方向! 眼见就要落入危机之中,荆长嗤笑一声,无法向外借力,那就只好向内自求了! 背脊上万千毛孔张开,并齐齐调整向相同方向,强劲的气流在一瞬间同时喷涌而出,万千股气流毫无阻滞透过神将虚影,竟然如火上浇油般猛然放大了喷涌的力量,反冲力挟着身体沿着原本惯性的方向继续前突冲锋。 神将虚影手中长戟光华闪耀,刺破水世界,刺破阵法空间! “啵——” 伴随着含混又清脆的诡异声音,荆长已透阵而出。惯性之下继续冲出五六丈远,荆长刹住脚步,转身。 在阵法外观战的易三郎眼中,荆长驾驭着半身神将虚影入阵后,速度微微减慢了一丢丢,然后一路强势碾碎刀剑罗网、地水火风,冲破雨雪雷电,然后撞穿一个布满刀剑的大水球,带着无敌的威势一路莽穿整个阵法……太快了,反而让整场战斗显得很枯燥,仅有阵法落成和神将虚影现身时特效惊人…… 阳光下,神将虚影有种迷蒙的光彩! 神将虚影再度面向司马括的阵法,长戟向前,又是一副长驱直入的架势。 “喂——” 阵法散去,面色有些苍白的司马括的身形出现,有些费力的摇摇手阻止神将虚影的再度冲锋。 “佩服!不愧是纯粹武道!括甘拜下风!” 神将虚影止步,荆长从虚影躯干中走出,抱拳道:“承让了!” 半身神将的虚影这时才缓缓消散。看到这一幕,刘全颇为赞叹,难掩喜意道:“无病宗师在望矣!”莫六也点头表示赞同。 刘全说完还故意看了石阿牛一眼。石阿牛无言的翘了一下唇上炸刺的胡须,却也不掩对荆长的欣赏。 易三郎大概能听明白刘全的意思是说荆长已经快要成为宗师了,也多少能明白刘全故意看石阿牛是有炫耀的意思。毕竟据他的了解,石阿牛也是纯粹武道的宗师境,这种纯粹武道的宗师很厉害,那日驰道袭击纯粹武道宗师境的石阿牛就曾经带来巨大的威胁。 他不知道的是,刘全已经看出石阿牛今日的示好之意,也看出石阿牛有投效之意,还看出今天石阿牛似乎想展示一下自身的实力体现价值,更明白石阿牛身为横练宗师的自矜骄傲。既然石阿牛有展现自身价值的意图,而如今府中即将出现一个纯粹武道的宗师,虽然不如横练宗师那般罕见,但也不见得会弱到哪里去。这般作态就是为了打压一下石阿牛的傲气和价值…… 府中将要出一个宗师,固然值得高兴,但是护卫都是雇佣的。据易三郎这些时日的了解,南景国社会发达,不存在奴隶或者卖身契这种东西,法度已经相对完善,至少在明确的律法上,人权不存在高低贵贱,国人雇佣者的人格身份并不低于主家。 这荆长成了宗师后,实力强大,身份地位肯定会升高,人愿不愿意留在府中当个护卫还是两一回事儿呢。刘叔父怎么这么高兴?三郎不太明白。 第十五章 宗师 - 夏纪神游 - 莫问龙潭 第十五章宗师 荆长收敛了武斗时的霸烈威势,自场中缓缓走上前来,先是朝刘全与莫六作揖行礼,然后再上前两步到易三郎跟前,缓缓半跪半蹲下来,目光平视着三郎,看着面前略显瘦弱的孩童,轻声道: “安之……” 顿了一下,又不知该说什么,伸出双手轻缓的握了握三郎的一双胳膊,眼神沉凝,最终还是不知说什么,只微微露出笑容说了一句:“……我去修炼了。” 眼前这个精瘦的青年刚刚爆发威势莽穿了一座阵法,而且还是那种一看就很厉害的阵法。精瘦的青年身高应当不足八尺,眉眼间隐隐透露的沉郁,瘦削的脸颊上能看清颧骨下微微凹陷,唇上的绒毛甚至还没有全部蜕变成坚硬的胡须。只是这人的态度有些怪啊。 易三郎对荆长没什么印象,对于荆长刚刚很想亲近又不知所措的表现,更是茫然。 “三郎应当称呼荆无病为兄长。他十岁时因生了怪病,被遗弃在城外,你阿娘在归途中将他捡了回来,又请了太医为他治病,然后签了长契养在府中,之后又给他新办了户引入籍侯府中,五年前,他于书院武科结业得了告身,是你阿爹为他取字“无病”,他尊称你爹娘为慈父母亲的,除了不能继承你家的爵位,他确实与你的兄长无异……” 莫六细密的声音在易三郎耳中响起,为他叙说荆无病的身份,三郎眨了一下眼睛,看莫六嘴都没动,知道这又是传音入密。倒也将记忆中三年前常见到的少年身影与眼前的精瘦青年结合起来。 是了,被领养的孤儿,疏离又渴望亲近的态度,得到养父母关心疼爱后,全身心的想付出、保护家庭的心理,再次失去亲人后的痛苦沉郁…… 难怪他会有这样的表现,也难怪自己会觉得莫名熟悉,因为啊,他确实是亲近的人,还有啊,上辈子自己也是个孤儿呢。 “兄长……” 看着寞然起身向南边草庐走去的荆无病,易三郎叫住了他。 “兄长,你何时候成就宗师啊?” 荆无病回头,见那青稚的童子眼神明亮,已不是三年来沉默木讷的痴儿,稚童纯真无邪的笑着说: “到时候,我请你喝酒,你保护我,可好?” 荆无病看着瘦弱的幼弟,沉郁的眉眼舒展,眼泪涌出伴随着笑容滚落。 “好啊!” 稚童笑着再问:“那你何时成就宗师啊?” 荆无病笑着抹了一把眼泪,胸中激荡,后退着走了几步略离的远了些,扫视众人一眼,昂然道: “就在今日!” 随即风云汇聚,尘沙飞扬,雷鸣电闪。 荆无病身周气劲烈烈,衣衫鼓荡,头顶的头巾散落,发髻崩开,一头乌发像浮在水中一样飘扬。 刘全袖袍轻挥,将尘沙挡住。 数息后,风消云散,天空依旧晴朗。 荆无病雄浑霸烈的气息稳定下来,看着懵在当场的三郎轻笑,再与刘全交换了个眼色,身影倒射进演武场北边的一个草庐中,盘膝坐下,趁着刚突破的当口调理熟悉暴涨的精气神。 …… 这也行?我就是想表达一下亲近,安慰一下这个同病相怜的兄长……这就成就宗师了……就在今天? 易三郎整个小孩脑袋都是懵的! 刘全忽然爆笑起来。 “哈哈哈——二十二岁的少年宗师!好!好!好!二十二岁的纯粹武道宗师!闻所未闻!闻所未闻!” 所有人都处在震惊迷惑中,不少人诡异的看向易三郎,听着易三郎茫然中用一种不知道那个地方的方言嘟哝了两句“就在今天”、“就在今天”。 …… 石阿牛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盯着刘全欲言又止,可眼见着这护卫考较就要结束,最终还是狠了狠心打断了刘全的喜悦。 “长史,某入府多时,想来府中业已查明我的身份了罢。” 石阿牛自顾叙道: ”十一年前,镇南侯收复南岭时,某为南溪县乡勇,曾随镇南侯征战,乱战中迷失,幸得镇南侯相救,并短暂做了亲兵。其时我等清剿南岭贼寇陷落地底迷窟,某因侥幸立下功劳,与恩公于地窟中寻得《石化金玉诀》,待殄灭贼寇,南岭安定,朝中下令裁撤乡勇、还民于田。” “那年我十八岁,因家人尽殁,心灰意冷之下,欲流浪江湖,恩公怜我愚钝,读书甚少,恐怕难有成就,索幸体魄还算结实,考察体质之后,将横练武功《石化金玉诀》授予我。” “前些日子,某流浪到京城,受人蒙蔽闯下了大祸,险些致两位小郎君入绝境。幸有长史力挽狂澜,扭转局势。事后侯府不计较我的过错,还安顿某在府中,免陷牢狱。前后诸事,恩重如山,我石阿牛纵使身化牛马也难报万一……” “幸而,恩公所授《石化金玉诀》颇为适合于我的体质,今已略有所成,某有意投效侯府以作爪牙。今日,幸得一观侯府护卫武力,然可惜未见有宗师境较技,不知府中宗师可愿赐教。某愿为小郎君戏。” 纯粹武道的宗师那么厉害,结果你倒好,去流浪江湖,干什么?图浪漫啊?有意思,你还挺有情调的! 易三郎暗中吐槽。孰料,石阿牛竟然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来了。为…戏?这是为我表演的意思咯! 但是,他哪知道侯府有谁是宗师啊。就武力等级划分都还是刚刚才知道的呢。偏偏场上就他一个六岁的孩子算是侯府主人,刘全这个长史也只是代为掌权。得嘞,虽然但是的,还是得刘全做主! 易三郎看着刘全不说话。 刘全看着三郎点点头,拱手道:“君侯远赴边疆戍边,全忝为侯府长史,受君侯信重、授予代掌侯府政事,虽才疏学浅,亦当勉力维持。今石郎君贵为横练宗师,堪比大宗师之武力,感念前恩欲入府护持,全不胜荣幸。然则,侯府家业不盛,平日府中护卫业已堪足,仅供奉了莫六先生一位宗师,还是故夫人渊源,以友客之谊长居府中。石郎君若入契府中,恐俸饷不如郎君意,亦恐误了石郎君前程。” 一股阴冷的气息若有若无的萦绕,一番话说的文绉绉,听的石阿牛头昏脑胀。大概听懂刘全这阴沉狡诈的家伙说什么:那个莫先生的供奉是友情价,侯府出不起供奉堪比大宗师的横练宗师,意思就是给的钱不多,要拒绝自己入府。可你倒是让我走啊!这气息是怎么回事?摆明了是压价啊!想我堂堂横练匹夫竟落得如此境地吗? 别看石阿牛是横练宗师,实力强劲。刘全其实是有点鄙视他的。堂堂横练匹夫,宗师境无敌,甚至可以堪比部分大宗师,但你看他做了些啥。浪迹天涯!还接受掮客委托来挣钱!好歹也是做过乡勇的!真就读书少没见识!宗师啊,全国七八亿人里边只有几万人的存在,竟然都不知道去宗正寺领取一个荣誉爵位,没什么家业,不能享受免部分税收的待遇也就算了,但也有补贴啊,有授职吏使的优先权啊。或者去兵部登记实力,领个虚职也好。真要有高雅的情操,又不想种地、不想做工、不想做生意的,想自己挣钱自己花,还愿意接任务悬赏的,去接官方的悬赏令啊,大把的江洋大盗、山贼草寇翘首以待。横练宗师啊,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当街动手居然只收钱三千?真想行侠仗义,劫富济贫,比如要对付那个岑子方,你倒是自己去动手啊,为什么要去接掮客组织的委托,还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地下掮客组织!再说身份,宗师啊,不得去户部登记,取个大名再取个字啊!“阿牛”,这明显是个乳名啊!这要真碰上高手临战通名,得多跌份啊!报出家乡籍贯,传出去就是家乡衙门户曹的失职啊! 总之,在刘全眼中,石阿牛就整个是一个奇葩!无知!还没脑子! 石阿牛踌蹰一会儿,试探道:“那……我也以“友客之谊”的俸例?” 刘全微微拱手道:“这……是否太屈就了?” 石阿牛跟着拱手道:“不屈就,不屈就!侯府本于我恩重,某岂能图小利而忘恩义!” 易三郎总算看明白了些,却又觉得没眼看!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这番石阿牛又想起来比武考较的事,朝莫六拱手道:“莫先生,可愿同我论武,为小郎君戏?” 这是还没忘记展现实力,体现价值的那一茬。 冷峻如莫六,也忍不住深深看了石阿牛一眼,在石阿牛被看得不着头脑的时候,莫六和声道:“横练匹夫,体魄强大无比,临战时神思意识融于本能,除了远攻弱项,几可称得上是无懈可击!若论武较技、分个高下,我实不如你……” 石阿牛面露得色。 “……但是,若你我敌对接战,亦无他人相衬干扰,只论生死,当更可能是你亡我存!” 莫六接着悠悠的说完后半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石阿牛出离的愤然。 莫六犹豫了一下,又看看三郎,不知想到什么,抬眼望着石阿牛道:“请看!” 只见莫六右手剑指指向演武场对面箭靶不远处的青黑色石锁,左手提着的宝剑自鞘中飞出,一抹清光闪逝,宝剑已回到鞘中。 此时莫六竟已面色微白,却不动声色的踏步跃起,瞬息间身形已落在石锁旁,伸手拎起一只三尺长两尺粗的石锁抛出,石锁飞出,莫六随后跃起,于中途石锁去势不足时,接力一推。八十来丈远的距离,莫六于中途推了两次,才将石锁送到演武场西的长亭前,可见石锁之沉重。 “请看!” 莫六指向地上的石锁,坚硬沉重的石锁正中三道狭窄的剑孔排成一排,剑孔边沿连一道裂纹都没有,而石锁其余地方更是毫无损伤。 第十六章 宗师之战 - 夏纪神游 - 莫问龙潭 “这是青曜石?” 青曜石坚硬而沉重,其密度远在钢铁之上,只是韧性不足,又对内功和真气通导性极差,非常适合武者用来锻炼体魄,打磨气力。 石阿牛上前抚摸着三道细密的剑孔,略微感受后,忽然抬起手一拳砸向青黑色的石锁。 ”嘭!” 石锁的握把被一拳砸的断裂,但其余地方竟看不到损伤。 沉吟了一下,石阿牛神色认真起来,再次聚力,全力一拳砸向石锁。 “嘭!” 石锁被强力击打得在铺着细沙的地上撞出一个大坑,又翻了两个跟头落在坑外,再度砸出一个稍浅一些的坑。浅坑中,石锁骤然裂成十来块。 就此已经能看出,单论瞬间爆发的攻伐伤害之力,石阿牛是不如莫六的。 内心默默对比了一下自身体魄的强度与青曜石的坚硬程度。 石阿牛有些无言以对,神色挣扎间,向莫六抱拳道: “莫先生剑术犀利,攻伐之盛,某甚佩服……” 又看了看莫六略白的脸色,继续道: “如此强力的攻伐之剑,先生能出几剑?” “某此时尚可再出六剑!” 石阿牛闻言,呐呐道: “某之体魄,除要害位置外,可当此三剑之威,若加上闪避格挡招架……罢了!若论生死,确实当是莫先生优势胜我……” 这时,易三郎竟发现刘全居然已经半晌没有再说话。 而此时刘全正紧锁眉头思索着什么,目光望向演武场北边,那是荆长所在的草庐方向! 只见刘全嘴唇翕动,又不闻出声。不知道又跟谁传音。 刘全默默传音之后,微微点头,明显有些焦急,却又按捺住后,忽然转身开口道: “石郎君若实欲为戏,不如便指教一下荆无病如何?他如今可是已如郎君一般成就了纯粹武道的宗师境!” 石阿牛有一些愣然: “可是,他方才晋级……” “无妨,正因无病方才晋级,正是自得意满之时,对纯粹武道宗师的战力毫无认知。石郎君身为积年资深的纯粹武道的宗师,正好可以临阵指教他一番,一展风采,也好叫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刘全一番话里话外,居然颇对石阿牛有些吹捧!石阿牛欣然应许。 易三郎看着前后表现有点不太和谐的刘全,微微犯嘀咕:叔父不会是在算计石阿牛吧? …… 荆长这边,因与三郎简单几句对话,一时胸中激荡,踏破弥障,进入宗师之境。精气神暴涨之下,飞身进入演武场北边的草庐打坐调息。 这草庐大有名堂。棚顶盖顶的看似茅草,实则是一种名为清净藤的珍惜异草,善能清静安神。打坐用的蒲团,用名为醒神木的奇异珍材制作,可令神思敏捷灵动。清静藤和醒神木结合对武道修炼大有增益。 荆长坐在醒神木制作的铺团上打坐。不多时,便再也坐不住。暴涨的精气神非常炽烈,依靠打坐调息,就算有清静藤与醒神木增益,也难以压制平稳下来。 他本身走的是纯粹武道里相对正统的流派,体魄与真气并重,石阿牛的纯粹武道却是以横练体魄为主。武道晋入宗师后,精气神三宝开始交汇,但其实纯粹武道的神思灵识是不足的,所以才会是神思意识融入本能,以被动为主动,虽然战力非凡,但是修炼进步极难。 荆长调试一会儿,却并没有太大效果,蓦然醒悟到自身毕竟是纯粹武道出身,或许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更能帮助他熟悉、掌控新的境界。 此时,荆长的气息沸腾,已经急需宣泄,一味调理压制,反而不符合纯粹武道顺其自然的本质。 思虑周全又深不可测的刘全,本就一直在关注着,早就感应到荆长的状态,略作思索就明白了荆长当前的问题,并传音提出让他入场中与石阿牛一战。然后就,三言两语已经把石阿牛给安排好了。 荆长气势腾然,飞跃进场中央,昂然道: “石阿牛,可愿与我一战?” 那样子,看上去确实像是自得意满到有些目空一切了,就是表情略有些浮夸,不自然。 石阿牛当场内心里就涌出想“给他个教训”的心思。高喝一声,踏步向前掀起疾风,那身影竟仿佛拖着残影般奔进演武场中央。 “也罢!且让我看看你有几分斤两?” 荆长也不多话,抢先一步出招,一出手就是半身神将虚影加身,这次的神将虚影手中无有兵器,拳掌齐发,莽然攻向石阿牛。 石阿牛嘴角带上几分轻松笑意,不紧不慢举掌抬拳,轻飘飘的挡住神将虚影的攻击,自觉满满都是前辈指导的风范。 荆长驾驭神将虚影,拳、掌、抓、指招式愈打愈快。体外三尺的神将虚影看着壮实远超石阿牛,高度却比石阿牛高不了多少,加上速度太快看不太清,倒像个大胖子在殴打一个稍矮些的壮汉。偏偏的,壮汉像是不紧不慢的,带着几分轻松愜然,却又不落下风。 未几,神将虚影居然在双臂出招挥动中慢慢的长高起来。不对!是站了起来!也不对!是半身神将竟然在战斗中慢慢长出了下半身! 本来只是拳掌爪为主的攻击,开始加入了腿脚的攻击! 只是石阿牛却依然不紧不慢的应对。面对着比自己高大了将近大半的神将虚影,石阿牛依旧以防守姿态游刃有余。 荆长气势高涨,虽不见建功,却依旧不见气馁,每一招一式都通过神将虚影完美展现。 待连连打出近百招,荆长也面露微笑,突然上前一步跨出神将虚影的笼罩,一拳砸向石阿牛的腹部,神将虚影也同时一拳砸出,却是砸向石阿牛的面门! 原本是在神将虚影内驾驭着神将出招的荆长一步跨出,离开虚影,直接以自身的拳头攻击。而神将虚影没有消散,也没有停滞。反倒也跟着以同样的招式进行攻击! 石阿牛明显愣了一下,双手上下两分,全然防住攻击,虽然被攻击到也不会造成什么明显的伤害,但是这人进步的速度真的是太快了! 接下来就不那么轻松了,石阿牛相当于同时面对一高一矮两个高手的同时攻击,但好在,两者招式相同,攻击位置不同但方向相同,还是能完全防守住。 再过得五六十招,荆长横着挪动了一下位置,而神将虚影却没跟着横挪!顿时,情势变成石阿牛要同时面对一高一矮两个高手,以相同招式从不同方位打来的攻击! 石阿牛认真了起来,倒是有些欣赏起荆长来,手下速度加快,依旧防守得密不透风。 不知不觉间,已是荆长与神将虚影一前一后夹击石阿牛,石阿牛面上已完全没有了轻松的笑意,渐渐严肃起来,甚至有些期待之色。 “好!” 石阿牛喝了一声彩,因为荆长已经在尝试与神将虚影分使不同的招式进行攻击! 渐渐的荆长与神将虚影竟然有了配合的意味,终于荆长配合着神将虚影虚晃一招,乘势一拳打中石阿牛胳膊,虽然因对手体魄强大没有造成什么伤害,可这却是这场战斗中,荆长第一次攻击有效建功。 至此,荆长与神将的攻击越来越顺畅,原本在战斗中平缓的气势再度升腾炽烈起来!招式间的攻击力竟然也缓缓加强。 石阿牛再次赞叹一声!居然真的开始指点起来。 “神思入本能,风动蝉先觉。” “一招一式,顺其自然,随心而动,切莫刻意设计!” “你的真气法相就是你的手脚!不要觉得是另一个身体,就需要分心照料,法相也是你自身!” “纯粹武道,不追求思想真意,自身就是武道真意!” 石阿牛一边开口指点,一边格挡防守。 …… “不错不错!” 石阿牛一边夸奖着,一边却是再无法完全防守住,胸腹后背连连中了好几下,只不过荆长目前毕竟是才入宗师境,攻击力不足,化形的真气法相也是赤手空拳,还完全无法让石阿牛破防,只让他后退了两步! 石阿牛也是见猎心喜,完全忘记了所谓“教训”和“指教”的初衷。反而,真的将面前这个比自己还要天才的、纯粹武道的少年宗师当作一位值得尊重的对手。 “注意了!接下来,我要开始主动攻击了!” 直到此刻,易三郎才突然醒然,别看打了这么久,看着你来我往的,其实,石阿牛一直只是在被动防守,甚至都未曾有闪避的动作呢! 但石阿牛也无意间达成展现自身实力,体现价值的目的…… 石阿牛说要进攻,果然主动拉开架势,一拳击出,自有风雷之声! 纵然荆长与神将虚影二者联合攻击迅速猛烈,石阿牛只侧身后退一步,一拳打出。正是“任尔千般来,我只一路去!” 一拳即出,宛若风雷齐发! 荆长攻势已到一半,却见石阿牛侧身后退避开后,一拳打出,但见那一拳裹挟风雷,威势骇人地砸向神将虚影,心中竟有些慌!奋力加速几分,尽力调整了方向,双拳同时砸向石阿牛挥动攻击的那只胳膊。 第十七章 我要学武功 - 夏纪神游 - 莫问龙潭 荆长此举意在阻止石阿牛的攻击,更是企图截断石阿牛的攻击。他有感觉,若是让石阿牛这一拳正面击中神将虚影,只怕神将虚影就算不溃散,也会被打断与自己的心神连接,那么接下来自己必然陷入被动,费尽心力保持的主动攻势,将荡然无存,结局必然是被逐个击破。 这样的选择,也算是荆长逐渐适应了宗师级纯粹武道修者的战斗本能。正应了刚才石阿牛所指点的那句,“神思入本能,风动蝉先觉”! 奈何石阿牛实力本身就比荆长更强,其战斗直感之敏锐更在其上。右拳依旧攻向神将虚影,左掌竟从容自右臂腋下穿过,稳稳挡住荆长攻向右臂的双拳,虽然分薄了些右拳击出的力量,但依然将神将虚影打得震颤不已并后退不止,原本凝实的虚影明显虚薄了几分。 不过这一招倒也让荆长勉强达到了几分目的,至少神将虚影还在,也没被一击就打断心神连接。 荆长见此情形,见好就收,飞速退回神将虚影旁,免得自身成为石阿牛的攻击目标,被各个击破。 石阿牛也未继续抢攻,反而停住脚步,让荆长及时回气,面上赞许道: “很好!你的武道天赋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临战机变更是难得!那么,再来!” 随即竟是双手齐出,同时攻向荆长本体与神将虚影,左掌右拳,分使不同招式,身形往来间有些诡异的扭曲,竟似乎要分裂成两个身影。 一时间,荆长与神将虚影就像两个沙袋被打的难以招架、连连后退。 双手左右互搏术! 易三郎心里微微一叹,虽然不知道石阿牛到底有多强,但单凭这一手,或许就可以当成随时可以战力加倍的buff了…… “他留手了,收敛了力道。还不错!” 刘全也叹了一口气,倒是对懂得收敛出手力道的石阿牛印象好了一点。他要是真的出全力,如今的荆长就不是后退而是直接败北了。 战斗中的荆长无暇他顾,脑中只剩下了眼前的石阿牛!极限的压制,应发极限的对抗! 格挡!防守!格挡!防守!被打退!再格挡!再防守!……寻机反击! 荆长的力量、真气、精神意识居然在极度的压制下,再度缓慢增长。渐渐的,他竟然能勉强跟上石阿牛的攻击频率。偶尔也能回上一拳,踢回一脚,虽然起不到什么作用,每次反击都是被格挡、被打断,然后还被乘势打得手忙脚乱,但好歹是有进步了。 …… 也不知道被石阿牛那生硬的拳头打了多少下,荆长只觉浑身酸疼的不得了,精神意志似乎到了极限,沸腾的真气也平静下来,眼前的拳头和手掌的力道似乎也不像先前那么强劲、速度好像慢了点。 看着石阿牛双手招式不同,就像是两个人同时出手。而自己原本与真气化形的神将法相联手,都打不过一个他,而且还只是防守……咦! 荆长突然心中一动!真气涌动间,体外居然再度浮现一个神将虚影,自己则侧踏一步,情势就要变成三对二…… 孰料荆长一步踏出后,竟脚下一软,就要栽倒在地上,新出现的神将虚影还未凝实就开始消散,原本的神将虚影也明灭闪烁一下,渐渐黯淡…… 石阿牛双手张开,招式僵住,看着摇摇欲坠又奋力站起来的荆长,微微愣了一下,上前将之扶住,伸手探了一下脉,只觉荆长体内真气混乱不受控制,似乎就要在经脉里暴动起来!忽然一股沛然浩荡的真气如同海潮漫卷,将混乱暴动的真气压制得服服帖帖,原本的暴走之势仿若错觉。 抬头一看,刘全抓着荆长的另一只手轻轻放下,并对自己含笑点头,石阿牛竟然觉得刘全还有几分和善,貌似也不是那般阴沉狠戾了。 刘全对着被莫六抱着飞纵过来的易三郎和声道: “无妨,贸然行气搅乱了体内原有的平衡,加上有些脱力,略作调理就是了。” 将荆长交给赶过来的护卫送回房,石阿牛有些犹豫不定,看着刘全几次三番想说什么,又畏缩回去。 刚对石阿牛产生了些好感的刘全,看着他问道:“石郎君有何疑问?” 石阿牛捏了捏手指,神色也安定下来,眼中有些亮。 “那荆无病明知不是我的对手,却依然能鼓起勇气向我挑战,甚至战至力竭,我甚佩服他……我知长史实力强大,非我能与之相提并论,但是同为纯粹武道宗师,荆无病的勇气,某亦当不缺……某也想知道与长史有多少差距……恳请长史赐教!” 石阿牛铁头娃向刘全抱拳郑重道! 刘全缓缓吐了一口气,仔细看看石阿牛,眼神温和,面带微笑。易三郎却是觉得似乎有一阵传说中的“阴恻恻”的冷笑声响起。 只见刘全缓缓上前拍拍石阿牛肩膀,温声道:“石郎君高看全了,全之武力止能敌先天境而已。与郎君这堪比大宗师的匹夫相比,如萤火之辉与皓月之明,怎敢与郎君较武。郎君切莫说笑了。” 说完又含笑拍了拍石阿牛的另一只肩膀。 “就是就是……长史只是先天境而已,再说了长史也不是以武力立身的,人家可是与君侯同年的明经科同进士哩……石郎君身为横练宗师,怎的如此没有分寸……” 身旁有护卫帮腔道。 石阿牛尴尬的苦笑道:“啊……是啊……我说笑的……竟然被长史看穿了……时间也不早了,那我先回去用午膳了。小郎君与长史也早些回去用膳罢。” 说完石阿牛甩着手大步离去,走出几步后,摇头耸肩地抬头看看天空大日,低声自语道: “这都午时正了罢,我得快些过去,免得伙房见我不在,又把饭食带回去了……” 说话间似乎舒展了一下筋骨,引得刚刚大战过的身子骨咔咔作响,还随手抹了抹额头,袖口间隐见水汽。 易三郎眼神怪怪的看看刘全,轻轻拽了拽莫六的衣袖低声问: “六叔,那个是不是叫作分筋错骨手啊?” 莫六愣然无言。刘全朝方才帮腔的护卫们笑笑,吩咐大家尽快去用膳,莫误了时辰。然后过来牵着三郎的手,低声道: “分筋错骨手……好名字!三郎,今日与叔父一同用膳罢。” …… “六叔,我本来只想见识一下武功,没想到府中护卫藏龙卧虎啊!居然还有那个叫什么名家、道家、墨家的修士呢!那个飞剑之法、傀儡术、方术阵法的都好生厉害!唔,无病兄长的纯粹武道也很厉害!” 莫六牵着三郎的一只手,闻言顿了一下,解释道: “各家修士,习武的都叫武者,他们用的也都是武功,只是派别不同……” 易三郎懵了:“飞剑、傀儡、阵法……这也是武功?……不是法术吗?” “这些都需要武者的真气与真意才能施展,自然是武功!只是指导思想的派别不同而已。就算不计较思想真意、惟用而已的术士,只要是依靠真气施展方术阵法的,自然也是武功。平常叫作方术阵法仅是为了好区分罢了。” 此时莫六与刘全一左一右的牵着三郎,刘全看着三郎嘴上嘀咕着“是这样吗?”其实已经开始接受这个概念,甚至眼中放光,知道三郎显然是起了心思,说不定还贪心的想要连飞剑、傀儡、方术阵法统统打包学会。 可是他这身体先天不足,这几年又损耗过多,习武的可能性实在太小…… 刘全心里惋叹怜惜,看着身旁小小的孩童,缓了缓心绪。 “三郎,其实习文也不错的,习文可明是非真理,洞彻思想迷雾,通达精神念头。习文若是入先天,就可以显化精神念头,干涉实物,更可以反哺肉身强健体魄,要是能更进一步精神思想升华成为文道宗师,意志凝练,心念神动之间就可以施展法术了……真想习武的话,成为文道宗师后,再练武就变得特别容易了……” 刘全介绍着文道的好处。 然而易三郎完全没有听清后面刘全说了什么,他直觉脑子里一片混沌间,似有惊雷炸响,震的他的脑壳晕乎乎的。几乎不下于十日前,在西市外的驰道上,脑壳被反复碰撞后,又被连阿四激发弩枪的爆响,引发的脑海震荡。 文道先天,精神干涉实物反哺身体!文道宗师,施展法术!武道,文道!这个世界的奇妙远超想象啊! 三人在侯府正堂侧边一处小厅中用膳,各自分坐在蒲团上,身前各有长方形的案几,案几上各有盘碟碗筷,蔬菜肉食汤饭俱备。 易三郎一边吃着饭菜一边心中默默思索着,他的身体是六岁,可他的心智思维不是六岁啊。他能听出刘全有劝阻他习武,引导他习文的意思。可他同样能从刘全只鳞半爪的话语当中推测出,习文道可能要到宗师境界,才能拥有强大的力量。 可是,生命实在可贵。上辈子莫名结束,这辈子幼儿时期便面临夭亡的风险,十日前莫名的袭击以及到现在还隐而不显的幕后黑手,这个世界强大的个人武力威胁,命不由己的感觉……还有,记忆中深爱自己的母亲,她是那么的期盼着孩儿好好活着啊…… 易三郎默默放下筷子,镇定看着明德叔父与莫六叔。 “我想学武功。” 第十八章 天子到访 - 夏纪神游 - 莫问龙潭 莫六与刘全听着易三郎说了那一句“我要学武功”,反应各不相同。 莫六咽下咀嚼的饭菜,看着三郎回了一句“好啊。”那感觉就像是三郎说要去花园玩泥巴了,然后莫六觉得孩子开心就好、不管不顾的说“玩去吧”。 刘全缓缓咀嚼着一块肉食咽下,看着三郎瘦小的身体,又放下木箸,从案角拾起一块餐巾,仔细拭了拭嘴角,认真的看着三郎道: “我这几日本也思索着三郎开蒙一事,因着十日前驰道袭击一案至今未曾明朗,却是不便让三郎去蒙孰上学。本想在这两日托子俊与望公为三郎延请一位夫子开蒙,待开蒙后,入了学堂就学,三郎自可了解诸家学问,届时有了一定的学识见解,当可再行选择进学、修文或习武。” “如今既是三郎对武功有兴趣,可在开蒙后再延请一位武夫子教授武学基础道理,习练六祖正拳筑基——” 刘全说到这里,看了莫六一眼,接着严肃道: “先只行筑基,不可放弃学堂的进学,未来的选择由未来的三郎和仲明来作。此事,莫先生与我同须关注!切不可枉顾三郎未来!” 这么严肃! 易三郎诧异问了一句: “为何不可先习武,叔父须忙于侯府政事家事,六叔可以教我啊?” 两个大人同时看过来,刘全稍微有些明白了三郎想差了,毕竟只是个没什么见识小孩子。 “我们的路走的太远了,早已经走上了自己独有的道路,很难保证不再教导时灌输私自的感悟,这种感悟有可能给初学者造成困扰,甚至是误导。每个人的道途都是独立的,须知学我者生,像我者死。” “我景夏最重教育之事,学堂中有专事武道的教习,被称为武夫子,学堂的武夫子多是通晓经典的饱学之士,精擅教导基础道理和引导内息,是武道筑基教导的首选。” 易三郎听得略迷糊,带懂不懂的,但也明白刘全是在说武功教学要专业,武道高手不一定就能做好教学的工作! ...... 忽然侯府前厅的一个管事的匆匆来禀报,说是宫中使者前来。 刘全起身,自顾整理了一下仪容。 “终于来了啊......” 又与莫六沟通了几句,跟着匆匆去了前厅。 ...... 过得不久,刘全领着两人来到了正堂旁的侧厅。 那两人一者身形魁梧,英武昂藏,大红披风下甲胄明亮,迎面而来的一股厚重可靠感;另一者身形纤瘦,头戴乌黑硬脚幞头、身着暗红圆领袍衫,腰间玉带上缀着一枚金牌,气质温婉端庄,易三郎内心疑问:女的? 刘全左手虚引介绍道:“三郎,此是皇城御营执戟郎杜将军与宫中尚仪局沐司宾。天子晚些将驾临侯府,两位将做前站布置。我已着人去书院知会二郎。杜将军与沐司宾知三郎在府中,特前来拜会。” 镇南侯正主不在,府中就两个个未成年的孩子,皇帝还来到访,这...... 易三郎有些整不会了。见两人见礼,易三郎忙回礼道: “小子易安之,见过两位上差,礼数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沐司宾面容沉静,闻言,雍容含笑,交掌行礼道: “小郎君多礼了。闻听小郎君遇袭,天子甚为关心,今日天子陛驾以作慰问,晚间当在侯府晚膳,本官领命前来做一应布置。” 又虚指那杜将军言道: “杜执戟郎将负责天子此行护卫,前来府中调配禁卫协防。我等多有叨扰,然职责所在,望小郎君海涵。” 易三郎眨了眨眼睛,果然是女的,宫廷女官么,而且看来那个杜将军隐隐以这女官为首,这世道女性地位果然不低。面上不露神色道: “沐上官与杜将军职责所在,不必介怀。小子年幼,见识浅薄亦不懂礼数,家中二兄尚在书院进学,府中一应事宜还请二位与明德叔父接洽。请容许小子暂退,以待天子驾临。” 沐司宾与杜将军眼神相交,颇为诧异,早听闻易家三郎痴愚三年,在袭击中觉醒,然毕竟是无知稚婴,未曾想传言果真缪误,这稚童虽礼节简陋却是应对相宜,且条理清楚,不愧是大家出身。 易三郎与莫六匆匆归了后院,走出百十步,易三郎回头看向正堂方向。天子到访下臣家中,应该是表示亲厚之意,家主不在,家中只余两个孩子还来,想必是镇南侯职司重要,也是更有效的亲近表达。只是,早不来晚不来的,偏偏是在遇袭十天后,遇袭案未查清,派驻护防的城卫营退走之后,想来可能还有其他用意。 想不明白,易三郎一路走回自己房中,已经是有些气喘,身上也出了些汗水,这个身体是真的弱啊!上辈子五六岁的健康小孩哪知道累啊,正是爬高钻低的捣蛋年纪。那天那个傅太医说我体弱、先天不足,话里话外透露出长不大的意思,这难不成还真有这可能啊...... 莫六看着身旁的小孩气喘冒汗,从屋子角落的柜台上拎起方形的漆木壳的暖水壶,倒了些热水在铜盆中,又浸了巾帕给三郎擦擦手脸散热。便听三郎开口问: “六叔,家中大人不在,这皇帝怎么挑了这么个时间来探访啊?” 莫六本是向来不去想这些的,这时仔细想了一会儿答道: “你阿爹位高权重深得天子信重。天子没即位时,两人已是好友。如今你阿爹为国征战,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天子来探望一下也是在理的。” “西市外遇袭一案已经是京城十几年未曾出现的重大案件,但十日过去了,仍旧未曾告破,城卫营依照律法也不再守护侯府,此时侯府依旧处在未知的威胁之中。我猜测,若之前案件告破,天子应当早已经来侯府慰问了。而此时天子陛驾,想来应当是一种表态:一则表示天子与侯府亲厚;二则以此施压三法司、督促办案;三则向外界传达天子维护侯府之意,特别是向幕后之人警示,若是侯府有失,天子不会放过。” 易三郎闻言点头,这世道还真是复杂。又听莫六道: “另外,三郎当称天子。《夏礼》有言:帝位十年,生民兴盛,可称天子;继三十载,民不疲敝,可为圣上。当今天子登基已近二十载,拓疆近千里,早已得天子号......” ??? 感情这皇帝、天子、圣上也是分等级的! 不大合理啊,依照地球上封建社会的例子,朝代两三百年就会衰亡,这世道国朝几千年了,总不会就因为武力强大就真的千秋万载了吧?单凭武力真能镇压住阶级矛盾?听这话,似乎历史上还有不少圣明的君主被称为天子和圣上的,不说社会矛盾的累积怎么解决,这是怎么保证继位者的贤明的? 易三郎想了想提问的方向,实在是感觉有的问题问出来后,恐怕六叔也回答的很困难,总这么为难六叔,他心里也是不咋落忍的。 “那当今天子有几个王子,可已立了太子?” 莫六皱眉道:“当今济成天子育有两子三女,子女均无实爵。景夏不是封建王国,怎会有王子、太子之说。五夏之下的那些封土建国的王国才会世袭。五夏浩浩帝国,皇帝的子嗣除非立下巨大功劳,也愿意去边疆就藩,否则是不会封王的。自泰赢天子分立五夏,以皇帝子嗣之身封建王国的好似不足两掌之数。” 易三郎有些惊奇了,难道是禅位制?世家大族能舍弃将那至高无上的尊位纳入囊中、传承家天下的诱惑? “那......储君是如何确立的?” 莫六随手拧干巾帕,将铜盆中的水倒入门口排水渠道中,将盆放回柜台旁的架子上,轻松回答道: “看来三郎确实该开蒙就学了。景夏储君选拔自有原则,原则繁复,但大约是考察年轻有为的又兼具品德的各郡县主官,秘密纳入候选,屡经三五大考后,铨选入重镇各郡作主官,一步步由台院确立最终候选储君,在皇帝退位前后由大朝议确定最终储君......” 握了一把野草,易三郎心海摇晃。所以这世道的阶级轮替有规则,没有固化,这就是国朝几千年的原因......之一吗。 皇帝之位居然不是世袭的,这还是古代封建社会吗。哦,六叔说了不是封建王国了...... 这世界,真的是越来越有趣了。 ...... 过不得多时,易二郎已经匆匆赶回来坐镇府中。侯府迎驾准备工作在刘全与沐司宾的布置下安排的井井有条。执戟郎杜将军接管了府中防卫,原本府中的护卫大部分被安排在了后院,只余纪成材领着三人在前院招呼,莫六依旧跟在易三郎身旁。几个宫中女官来到后院教授易家两位郎君面君礼仪。 忙活了半晌,天色将晚,青禾也从蒙孰下学归来,因为有宫中侍从在,青禾也不好去拉着三郎说话,只好乖巧在一旁候着,眼巴巴的看着三郎没事瞎忙活,对着宫中送来的各种金玉玩物、贵重药物、笔墨纸砚的礼物,看看这又摸摸那的,特别是对着一本极其厚实精美的书籍简直爱不释手,那是一本厚度几乎有七寸、宽有一尺三寸左右、长有一尺八九的包装精美的书籍,那是夏字字典!对于即将开蒙的易三郎而言最好的一分礼物。 第十九章 晚宴 - 夏纪神游 - 莫问龙潭 天色将晚,至酉时上三刻(约下午17点45分),景夏济成天子终于驾临镇南侯府。 镇南侯府中门大开,换了华服的易家两位郎君、长史刘明德三人率领侯府有些身份地位的众人在正门口迎驾。 易三郎好奇的看着由六匹无一根杂色毛发的白马拉着的庞大华丽的马车,车架四周仪仗浩荡,林林总总估计得有一二百人左右。这排场比电视电影里看到过的更有气势。 一个甲胄俱全的魁梧骑士高声唱喏:“天子陛驾矣!” 立刻有两名顶戴黑色硬脚幞头、身穿青色圆领袍衫的内官打开马车门,在车门边摆弄了一下,拉开三级台阶扣住车门槛。一名红袍男子上前在台阶边侧身高举右臂。车厢中一中年男子率先迈步出来,伸手搭着红袍男子的右臂走下马车。 男子头戴玉冠,天庭饱满,眉眼隐现威仪,鼻若悬胆,唇上、下颌漆黑的美髯梳理严谨。一身简洁严正的玄红道袍深衣,腰间玉带悬玉佩,此外竟再无多余装饰。整个人看起来,大约是书里所说的那种“英姿飒爽思奋扬,面如玉盘身玉树”。 男子身后随后走出一名与那沐司宾装扮相似的的女官、一名身着浅黄色华美板正宫装的女子及一个粉雕玉琢十来岁的女童,最后是两个琚裙女子——显然是丫鬟侍女。 男子虚扶宫装女子,又牵着小女童,缓步上前来。 易家二郎君这才在刘全的示意下领头行礼道:“臣等拜见天子!” 易三郎跟着二哥的动作,双臂虚抱、掌与肩齐、肘微沉、两掌指尖相对、拇指向上,半躬身约45度,双眼平视食指处,清声随众人一齐道:“拜见天子。” 言毕,易三郎偷眼看府中其余人等,包括被临时叫上的石阿牛和府中扈从都是同样的礼仪,真就没有行跪拜礼的! 待那玉冠道袍的玉面男子松开牵着的女童,双掌于胸前交叠、拇指相抵,直身平视易家众人道:“诸卿有礼了。” 易家这边才齐齐起身收起礼节,又齐齐向宫装女子和女童行礼,这回的礼仪又不相同,半躬身、双臂虚抱、手肘平而略低于肩、虎口相对、右手四指覆盖左手四指、右拇指自然贴左掌四指根沿、左拇指轻扣右拇指、指尖自然斜指地面,视线由行礼的对象移向拇指交扣处,口称:“拜见夫人”、“拜见贵女”。 宫装女子与女童皆是双掌相交,手部姿势与易家这边相似的交捏状置于心口前、低首垂眸回礼道:“诸君有礼。” 易三郎其实有些尴尬,他偷看别人行礼似乎是被发现了,玉面道袍的男子——即是天子,在易三郎行面君之礼时偷看他人礼仪回神时看着他笑了笑,那个贵女——按常规古代世界来说应当称为公主的小女孩也一直盯着他看,估计时听说过这么一号病(短)秧(命)子(鬼),有些好奇就关注着他,谁成想这病秧子礼仪都不规矩,行礼时偷摸着看左右还瞥后方,这个动作着实大了点,回神时发现天子看着自己,尴尬之下转移视线,谁知又被小贵女从头到尾的看到了,视线交互时,三郎觉得自己像是上学自习课上嬉笑玩闹时,张嘴大笑着就撞见老师进门、还紧盯着自己时想掩饰都来不及、只能徒劳咧嘴、自我欺骗是活动腮帮子。 他知道这个世界重礼仪,所以再看见对面那个小女娃瞪着目光闪烁的自己时,着实很尴尬。 ...... 天子被引进府中,刘全边带路,边回答天子关于政务、时事的闲聊提问。路上易三郎本想靠边些做个透明角色,奈何那位天子夫人移步过来主动牵起他的手,亲切问: “三郎,可记得我?” 这宫装女子,是天子妻子之一,封号婉贤夫人。这世道,皇帝可取妻妾共十二人,可有三位夫人、四位妃子、五位妾,但大多数皇帝的妻妾总共不超过七人,与地球华夏古代所谓的三妻四妾相仿,除非真的是没有子嗣才会取妻妾超过七人——但也不会超过十二人,不然会被世人评价为贪花好色而不重国事,背个不好的名声,影响身后名。 婉贤夫人面貌二十七八的样子,柔美、典雅、端庄。易三郎暗中赞叹这女子气质难得,这时听女子说这样的话,猜测应该与自家有些关联,可又确实不记得,只好面带尴尬的回答: “夫人见谅,小子三年前因故而致自我封闭,此期间不通世事、不知人情,如同疯愚一般。十余日前方侥幸清醒,而三年前又太过年幼不知事。是故,确实不记得夫人,小子之罪,还请海涵。” 婉贤夫人闻言喟叹,语带哀惋道: “三郎命苦啊......我是你阿母的从妹,我的母亲本为你外祖母之亲妹,我父母早亡,家道中落,你外祖母怜我年幼招我入籍秦府,我与你阿母实同亲姊妹矣,三郎当称我一声姨母。你幼时,我还抱过你哩。” 也难怪镇南侯府声望隆重,看来也有跟天子是亲戚的缘故罢?这个姨母也不简单啊,三言两语说明彼此亲戚关系,却对本该同病相怜的彼此凄惨童年不着片语,又能让人体会彼此的亲近......易三郎内心忖度,暗中偷看了济成天子一眼,轻声道: “姨母福安!我这三年来浑浑噩噩,能清醒也算是天可怜见。” 话语就到这儿结束,让等待了几息的婉贤夫人有些发怔。走在前面的济成天子与刘全脚步都停滞了一瞬。 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这话都说到这儿了,按语言逻辑,不是应该说幸得清醒了,今后要感恩敬孝长辈、跟亲戚多往来、熟络感情之类的嘛?怎么好端端的就戛然而止了...... 到底是个还不懂事的小孩子啊!还自我封闭了三年,论起来该算是个三四岁童子的智慧,别看之前解说起不记得姨母的话条理清楚、言辞有据,这一下不就又没什么逻辑了嘛。 天子在前面回头看了一眼易三郎,然后回看刘全轻轻微笑。 ...... 一行人缓缓悠悠走到侯府正中的正厅中,此时已经过了酉时正,厨房那边早已经在尚仪局沐司宾的安排下准备了晚膳。 众人分座,正中的主位上自是天子安坐,其身右侧依次是婉贤夫人、贵女、一位陪席的宫中女官,再后面一排是几名文武官员,包括女官。天子左侧首席是易二郎,其后依次是易三郎、荆无病、陪席的石阿牛,易二郎身后略偏右侧(在后方但是位置上更偏近天子一点)是刘全,易三郎身后是莫六。各人身前都是独立的长方形案几,上面摆放餐具膳食,不时有侍女端着托盘来更换菜肴。 这一餐虽有天子在场,场面布置了陪席和末座,但又不像是正规宴席,场上两三个小孩子(也不知道易二郎承不承认自己是小孩子),也不像是雅宴宴饮,倒更像是家宴一点。不时也有邻近坐席的人小声交谈,天子也不时与刘全闲谈对饮,也不冷落了婉贤夫人、不时互相讨论宴席的菜色。 易三郎默默打量着整个大厅中在座之人,这些人中有的像是在表演龙套的专业演员,演技精湛是那么回事,可又像隔了一层屏幕,就像对面几个不认识的文武官员和女官;有的四平八稳的端坐,像是在安稳地进行某项已经看见结果的工作,沉静、自然、平和,如天子与刘全——还有易二郎;有的真就当作一场宴席,除了吃喝不太在意别的,如莫六、荆无病;有的心怀忐忑和激动,连手脚怎么摆放都不知道了,这是石阿牛——估计是没参与过这样的宴席,过于激动和拘谨;有的则是简单吃喝一点,更多的是在观察别人,比如易三郎自己、对面的贵女还有婉贤夫人! 易三郎其实是觉得有点无聊的,尽管他也是第一次亲身参加这样的排场,可是多少曾经看过各种影视小说,有托生者或者说是穿越者的本能旁观者心态,再加上对世道局面的陌生,处于认知过程中自然会多加观察。 可是贵女和婉贤夫人是什么原因呢?贵女是身份使然见多识广,又身为小孩子本身好奇?所以逐一观察了易家这边的人后,就不动声色了?可是看到三郎同样在观察人时,又仔细看了看三郎,有些皱眉,随后再度隐去神色。 婉贤夫人这会儿在宴席上就是端庄典雅的典范,夹菜、饮酒,一举一动透着雅致,要不是同为观察者,易三郎差点儿就没看出来,可是却又看不出她观察过谁,似乎谁都没关注,又似乎谁都关注了。 易三郎想了一会儿,转头看看自家二哥,心道:这年龄相当啊,莫非...... 终于,天子在询问易二郎学业相关的问题。 易二郎也未起身,只是放下筷子,双掌并拢,四指相叠而拇指朝天,行了一个禀报君主的礼节,回答道: “回天子话,臣今秋当于学堂大考结业,之后有意入书院进学。” 天子摆手道: “私宴中,易二郎不必多礼。不知易二郎进学书院后欲学哪一科啊?” “臣今思之,进学书院后文或从明经科,武或从明治科的墨家御神一脉。” 天子点头道: “易二郎心性沉定,想必是对未来道途早有规制,且勉之励之。” 易二郎应声谢过天子勉励时,三郎心中一动:该是要与我对话几句了罢。 果然,见天子视线投了过来。 第二十章 震动京城 - 夏纪神游 - 莫问龙潭 天子目光投向易三郎的同时,也注意到了易三郎的视线,想起此子先前见面行礼时的举止,不由心中一动。 “易家三郎。” 易三郎视线对上天子时,下意识觉得不太妥当,就听天子叫自己,忙准备行禀君之礼,哪知这天子卡住自己的节奏打断道: “且不用行礼……” 易三郎有种被瞬间拿捏住的感觉,就听天子继续道: “易三郎可知,你出生不久时,朕亦抱过你?” 这事,也没听谁说过啊。停了两息,不待易三郎想好怎么回答,天子再次打断他开口回答的想法,继续道: “尔姨母是朕的夫人,可知晓朕与你父还是同门故交?” 这天子怎的还攀起交情来了?又不待易三郎回话,天子接着述道: “朕少年时在剑川书院求学,曾拜师康庄公门下修习经世之学,此后曾在平治学宫进学三年,待到朕出仕玉诏州弥巍郡时,仲明入学剑川书院,同样拜师康庄公门下,朕回书院拜访老师康庄公时与仲明相识,其后仲明也同样入了平治学宫深造,彼时朕与仲明相知相交,渐引为知己……” “易三郎,以你之见,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其时,宴中众人皆被天子讲述所吸引,岂料天子突然就问起场中最小的孩子对自己的看法,那叫一个措手不及!好在这世道也不因言而罪,天子的风评也是贤明豁达,众人也只当天子想逗逗小辈。 刘全略一蹙眉,刚想说什么,立刻又停下来恢复沉静不言。 易二郎抬手行了一个禀君之礼道: “天子容禀,舍弟年幼无知,尚无识人之能,恐言语不当,冲撞了天子……” 天子摆摆手,微笑道: “易二郎无忧,今日既算是家宴,无有失礼之论。朕也算是你兄弟二人的长辈,无见外之礼。朕见易三郎神思灵敏、言语有度,故有此问,易三郎可随心意回答。” 我怎么随心意回答?好歹是个天子,这个庞大国度地位最高的人啊!说得不好,不会被穿小鞋吧?不过说到跟父亲是故交。父亲的形象在易三郎心中浮现,两相比较之下,倒是这个天子更显帅气...... “天子俊郎飒爽、玉树临风!且貌似比家父年轻不少。” 济成天子闻言暗叹了一口气,露出明朗笑容。 “哈哈......其实,朕比你阿父还年长一十六岁啊......” 慨叹的口吻一转为平和语气问道: “易三郎迷障耽误了三年,如今可安排蒙学了?” 刘全起身应答,言说府中已作考虑,正在准备。 之后天子就不再与三郎说话,转而询问了荆无病几句,得知荆无病晋进武道宗师后,赞叹不已。遂又询问了陪席的石阿牛的身份,也对横练宗师身份的石阿牛夸奖了几句。 渐渐的,整个晚宴沉静下来。似乎所有人都看出来,天子与易三郎的几句谈话颇显得突兀,所有人都好奇,但所有人都不知道为什么,天子也没有多说的意思,反倒像是一切如常的作态。 晚宴进入了尾声,众人吃喝已足,默作期待。天子最后一个放下筷子,轻咳了一声,略沉声道: “易镇南实乃我景夏栋梁,镇南侯府子嗣即为朕之子侄,易仲明不在京中,朕自当关顾其子嗣。” 易三郎听着这话,心中暗忖:这才是今晚晚宴的正题罢。六叔说的“向外界传达维护之意”就在这么一句话中了。想必,很快就会有人将此言传出,届时自身近期的完全方面当会有改观...... 可惜,易三郎是个觉醒没多久的托生者或者穿越者,并不太了解这世道。他不知道的是:在晚宴现场,他耳中响起的只是略低沉的嗓音;在整个京城中,在所有先天及以上境界强者的感应中,同时响起的,是如雷鸣、如神灵低吟般、几乎震得所有京中高手真气震颤不已的警示! 宴席散后未过多久,天子起驾回宫,侯府众人在侯府大门外辞别天子。刘全安排着奉上了回礼。回礼中,有各色贵重金玉,还有南疆及易仲明封邑固县的特产,最特殊的当属一马车木料草料,易三郎仔细看了几眼,应当是在演武场见过的草庐材料。 ...... 且说这一晚,京中震荡,不少阴暗处、各家势力传出近期低调行事的风声。 在西市中,靠近漕河边的一家商铺中,掌柜的退回商铺后的货仓中,拿起一本帐簿翻看着,静坐了半晌,一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在伙计的引领下走进货仓,说要查看西国运来的药材成色,见掌柜的在,彼此见礼礼毕时,不动声色的右手在腹前翻掌向下虚按,然后由伙计带着对所需药材一一查验后,下了订单,高声要求明日一早出货,伙计与掌柜核对了货单后点头应下,双方签下商契,彼此吹捧一番才拜别。 待公子哥离去,掌柜的又翻看帐簿良久,快到子夜时分,掌柜合上帐簿,锁上货仓,又领着伙计仔细察看各处门窗灯火。临到关门时,又吩咐值夜的管事、伙计注意防范雨水灯火。最后伸着懒腰、抻着脖子的活动了一下筋骨,正好看向商铺三楼外悬挂的布招上的“通源商行”几个字,突然开口道: “陈二,这旗招挂多久了?好似有些脏了,旌尾也有些破损了,明儿一早给换下来清洗修补一下。可不能影响了咱商行的颜面。” 那陈二是通源商行的老人了,闻言抬头看着街道灯火下不甚明晰的布招道: “回掌事的,这布招挂了快半个月了,兴许是有些脏了,倒是旌尾破损得重视。明日一早我就给更换了,绝不误事!掌事请放心罢。” 掌柜又絮叨了几句商行颜面的话,确定陈二把这事放在心上才放心离去。 …… 从镇南侯府离开的天子车架中,济成天子先是闭目养了一会儿神,平稳的车厢中颇显安静,能听到嘻嘻索索的衣物摆动摩擦声,也能感受侍女摇扇带来的柔和清风,感应到婉贤夫人与女儿彼此对望眼神交流却无果后示意不要打扰到天子的姿态。 心中喟叹,到底是一时忍耐不住啊......不过,易家三郎倒真的是出人意料啊! 约莫半刻时后,天子睁开眼,令侍女奉茶,啜饮几口后,放下茶杯,然后抄起一摞文牒中的一本散漫的浏览着,不时抄起细笔、旋开墨囊开关或批示或记录几笔,对凑到身旁的女儿宜乐假作不知。 待宜乐几次用额头假装不经意的顶在自己胳膊上之后,天子故意长吁一口气道: “想问什么?说罢。” 贵女宜乐嘻嘻笑着用额头再顶了父亲肩头一下,才娇声问道: “阿耶,那易家三郎可是有甚奇异之处?” 济成天子假意翻了个白眼,把手上文牒一放,暗瞥了婉贤夫人一眼,抬手抚了抚女儿额角的发丝,笑道: “偏你机灵!那易三郎行止间轻忽礼仪,又似神思灵动,为父本以为是他自闭这三年灵智无长进,内里还是三岁童子,又未曾开蒙的缘故。未曾想他几次言语表现,又颇多章法,全不似稚童应有的表现。席间,本也该与他问应几句以示礼数......” 讲述着,天子也起了几分兴致,继续道: “孰料,竟发现那童子竟如宜乐一般在观察席间众人,朕与他视线相接,发现他似乎还有几分道家世外静观的意态。按理说他此时心智当为三四岁,可是朕却从他眼中看出几分佛家通透释然的感觉。他眼神与朕相触,显然是知道朕接下来要与他搭话,眼神中有着了然洞明,似乎知道今晚宴席间的本相,可又在一瞬间收束意念、认真面对于朕,这其中有几分儒家练达洞明又圆滑的意味......” 宜乐偏头看着父亲,垂眸间偷瞟了一眼母亲,糯糯道: “道家、佛家、儒家的,会不会是阿耶自己想多了,那易家三郎年幼又身世经历奇特,譬如先天不足、灵慧魄封闭、孺慕至极而伤、自我封闭三年方醒,现在还是个婴幼的心智,如同赤子一般。阿耶将赤子之心过多联想到三家意韵上了罢?” 天子微笑看着宜乐,偏头扫了婉贤夫人一眼,再抚了抚宜乐的鬓发,另一手端起茶杯啜饮一口后,有些回味道: “所以我言语跳跃的问了他对朕的看法,本就是聊以试探,谁知他仅从相貌方面回答呢。宜乐试问若易地而处,可会是这般应答。” 宜乐想了想,父亲当时是问易三郎觉得天子是什么样的人。这自然不会只是涉及相貌的肤浅的问题,可依着易三郎先前的表现,无论是正常评价还是拍马奉迎,都不该只从面貌方面回答。这种回答,状似稚子无知,亦可能是圆滑狡语。 天子将茶杯放下,神色严肃了几分。 “朕为天子,为景夏亿万国民之长,登基称帝一十七载,精修天子望气,当时心神牵动间,以天子望气法观察。见其意向于我景夏的归属并不强,却也无甚恶意,倒是符合稚童的表现。可其气运却飘忽变幻不定,时而如圣贤的紫气华盖,时而如诸侯人雄的龙蛇起陆,时而如商贾的鱼游纵横,时而如军武的血云豪壮,时而又如逸人的闲云野鹤......” 第二十一章 入宫蒙学 - 夏纪神游 - 莫问龙潭 第二十一章入宫蒙学 天子回忆起近一个时辰前,在镇南侯府中,以天子望气观看易仲明家的幼子,见到的景象。 那易三郎的气运显象很奇怪,变幻不定的,当然这可能是年龄还小、前路未定,但似乎每一种气象都显示此子未来在某一道上会成就不凡。一般人的气运得在十多岁后的少年时期才会显现,可不会有变幻,但会同时存在多种,大多也就一两种,几乎不会超过三种,而且常人的气运显象不会那般恢弘浩大。其实总的来说,就是天子望气观察,发现易三郎不凡,未来有可能成就不小。但那也是未来,也只是有可能...... “气运显象变幻不定?可那易三郎毕竟年幼,尚是儿童之身,未及少年本就是气运尚未成型,道路不定,时移世易下,未来之事哪能及早判断......” 婉贤夫人听了一阵,内心有些纷乱,终于忍不住开口。 偏头看着婉贤夫人,济成天子心中暗笑,又转言和声道: “那易家二郎亦不凡,少年之身道途渐定,朕观之如凤鸟腾飞,展翼间辉耀弥漫,有福德泽被之象。说起来,易二郎似乎只比宜乐大上三四岁的样子......” 此话一出,车厢中女官身体一僵,手上的卷宗几乎要脱手坠落,紧急稳住,立刻眼观鼻鼻观心,似是身心沉入卷宗不察外界。两位琚裙侍女倒是无所觉。婉贤夫人与贵女宜乐就更加不堪,面上几乎同时失色,目睁放大,颓败苦涩之意弥漫。 天子似若未见,嘴角含笑,话语再转道: “还有,那荆无病是易仲明家的养子罢,竟然气运显象如虎生翼,炽烈浩然,又威豪厚重。据说今年方二十二岁,已经晋境武炼宗师,其未来不可限量啊!” 一旁母女闻言,面色再变,隐隐有些悲凉复杂。 天子只作未见,继续道: “就是他家新近招徕的那个叫石阿牛的,不过而立之年,竟然是世所罕见的横练匹夫。易氏之势,愈加灿然啊!” 话语说到石阿牛,婉贤夫人与贵女宜乐面色愕然,略回过味来。今日赴易家晚宴,天子带上了她母女二人,让人生出些遐思。席间易三郎应答间表现出人意料,谁都看出天子对易三郎有些关注。不由得这对母女有些担忧,是以才有了宜乐故意娇憨的试探。 天子夸奖了易三郎,本就令心有所思的母女有些担忧。谁知天子接着又夸赞了易二郎与荆无病,俨然一副列出宝物任由挑选的架势。身为天子家眷,自然明白身不由己的处境,正黯然伤情,天子转言就随口夸起一个门客来。荆无病好歹是易镇南的养子,这石阿牛嘛,个人实力再强大,也只是门客之流,还是三十来岁的壮年,自然是绝不可能被列为候选的。 所以,心思深重的母女二人有些回过味来,是否想多了?双双看向天子。 济成天子面露复杂之色,叹了一口气,轻轻揽住女儿,看向婉贤夫人温言道:“夫人心思复杂深重,也疼爱宜乐......朕亦是宜乐的阿耶,朕亦是疼爱宜乐的。宜乐尚年幼,未来自可做主。” 天子看向怀中的女儿,扬了扬下巴,道: “宜乐啊,你自幼就聪慧过人,可你如今方十岁,正是该无忧无虑快乐成长的时候,不要像大人那般思虑过多。阿耶身为景夏至尊,自会维护着你自由成长的。且莫说是你,便是你兄长姊妹,又何曾需要失却自主之权。” ...... 车厢中陷入一时的安静。 天子又何尝不知,常言皆说天家无亲情可言,自古都有联姻之说。可他从一介县尹起势,历时十几年一路走到郡守牧守一方,更是成为储君候选,并最终经大朝议庭推为储君,最终登基为帝,之后又历经十几年励精图治,内安黎庶、外拓边疆,终于获天子封号,权位已达人之极致,可也距离普通人越来越远,常人拥有的爱情、亲情也离他越来越远。连妻儿对他,也多是敬畏而少有亲近。 人嘛,越是没有的就越是渴望! 天子沉默数息,再度开口道: “宴席上,朕说与易仲明是故交,宜乐了解不多,夫人当是明了的。朕与易仲明知交多年,朕登基后亦是君臣相宜,他确实也是朕可靠有力的臂助,可我与他也无需以其他方式加深联系......易家与咱家有友谊,也有亲戚关系,今日携宜乐到访,当作走亲访友即可。夫人与宜乐当谨记。” 其实,再有友谊、亲戚关系,始终还是君臣关系在,这次到访也始终是有政治因素在。不光是这两母女看得清,朝中衮衮诸公看的明白,京中各方势力也看得透彻,这些人甚至还会过多去解读、联想...... 宜乐默默听了一阵,总觉得话题往沉重的方向偏去,小小脑瓜子再顶了父亲肩膀一下,犹豫着道: “阿耶,易家三郎孺慕至极自闭时,不过四岁,按理说再是早慧,也该有限度,听说都没怎么出过府,想来于人情世故方面应该不太懂的。但今日宜乐观之,却觉得此子颇懂些人情世故,且灵思敏锐,颇显老成,只是不太解礼仪......我听说有些修行精深的老怪物寿尽时会抛弃躯壳,行夺舍之法......传言那易三郎有早夭之兆......会不会......” 有些低沉的天子闻言,有些乐了。 “不会!精神意志精深的修行者夺舍极为艰难,也会选择体质极佳的受体,最好是魂魄弱些的受体,成功的可能性会高些。易三郎的身体先天不足、但魂魄强度很高,哪个倒霉催的绝世强者会落到这副躯壳中,那就真的是霉运齐天了。就算真有万一,太医院傅慎言、大学士秦公望岂会察觉不到,还有那个天天守着的刘明德......嗯,朕观察易三郎时见他魂魄与肉身相谐无差。倒是宜乐从哪里听来的怪谈野闻?再者,易家与你是表亲,不要一口一个易家三郎、那易三郎的......” ...... 第二日一早,先是尚书台,然后是枢密院的各家显贵都送来了慰问礼,林林总总、估计凡是京中要员家、得有三四十家送来礼物,那络绎不绝的车马阵势,再次让易三郎开了眼,再次感叹易家豪门显贵的奢遮。 很快,就有皇宫中女官领着一个约莫六十来岁、精气神十足的老先生进府中,被刘全招待在府中正堂。 今日不上学的青禾跟着易三郎去了正堂拜会,见了礼后,老先生仔细盯着易三郎看了一会儿才缓缓点头。 待人走了之后,易三郎挠着自己的总角往椅榻上一跳,坐下后看着刘全问: “叔父,昨日不是说请夫子来府中给我开蒙吗?真要去宫中的蒙孰?每日路上的安全如何保障?” “三郎,宫中蒙孰向来只招收皇家与枢密院子弟,这是天子恩重。” 刘全古怪的看着易三郎,虽然他也关心三郎的安全,但这孩子直接问出来了,这么有安全意识的吗?不会那日的袭击产生阴影了罢。 “昨夜天子表态,震慑宵小,各方势力不会轻易针对侯府。护卫方面还是你莫六叔跟着你,另外,石阿牛这两日会去宗正寺和户部受爵、更换户引,然后也让他护卫你。无病暂时也跟着保护你罢......” 这护卫阵势堪称豪华!石阿牛是堪比大宗师的横练匹夫,莫六实力莫测、连石阿牛也不敢称胜,荆无病也是纯粹武道的宗师,再稳固一段时日也是堪称宗师境无敌。这力量加起来怕是完全超过一个大宗师了吧?刘全怕是把易三郎当成宝了。 易三郎望了望刘全,问道: “叔父,这刘全,你不是不太相信他吗?无病兄长为何是“暂时”护卫我呢?” 刘全把案上的茶点朝易三郎的方向推了推,轻笑着道: “三郎啊,以后问问题一个一个的来,不要连着一起问。” “你猜,昨日天子陛驾时还有晚宴时,我为何临时把石阿牛叫上?” 易三郎有些醒悟:“经过昨晚就可以确认石阿牛可信了。这是何故?” 刘全赞许的看着三郎,指了指碟子中茶点示意三郎吃。 “天子望气!” “天子望气?是什么?” “天子望气是帝王专属的功诀,一种特殊的修行法门,可以看做一门特殊的武功,天然有分辨恶意的功效。” 易三郎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莫六——刚刚这句是莫六的解说,抬手将茶点碟子递向莫六,莫六拈起一块糕点后,易三郎又递向刘全和青禾,随后自己也挑了一小块塞进嘴里嚼着,含糊着声音道: “帝王专属......看来我是学不了的......” “石阿牛......去户部和宗正寺做什么?” 刘全捧着三郎递来的糕点,眯起了眼睛,眼角的皱纹都显了出来,愉悦间将糕点放进口中,只觉格外香甜。 “国朝倡导修文演武,宗师可由宗正寺授予荣誉勋爵,缴纳赋税时有一定程度的减免,还有其他各种福利,授了爵就有了出身,当要取个正式的大名和表字,所以还要去户部更换户引,他跟咱家签契也得写名和字,他好歹是个横练宗师,也算是正式进入了世人眼中,没个正经出身的话,传出去对侯府名声多少有碍。” 易三郎听懂了“户引”大概就是身份证、护照之类的意思,“出身”应该是像告身一样代表一定地位的意思。正想问无病兄长的事。 石阿牛直挺挺的走进来,眼睛直钉钉的看着刘全,踌躇道: “长史,某读书甚少......可否请你给取个名和字?” 第二十二章 蒙学 - 夏纪神游 - 莫问龙潭 堂中大小几人见着石阿牛突然闯进来,面色忐忑的请刘全帮他取大名和表字,一时都有些好奇,纷纷看向刘全。 刘全沉吟了一下,看向石阿牛道: “你......石郎君可知取字向来是亲近的师长辈或有一定地位、受尊敬的人来做的?” “某知道,可某已无家人,家乡已毁于战乱。若君侯在此,某自当请他赐予名字......如今长史便是某尊敬的有地位的人......” “......我若为你取了名字,就是默认我为你师长......你是否还要我为你取字?” 刘全再作沉吟后,认真看着石阿牛,似乎看进石阿牛的内心深处。石阿牛感觉自己那份小心思已被刘全看穿,能让易镇南取名字当然是最好,可镇南侯不在啊!这刘全深不可测的,几乎就是他所见过的最厉害的人了,前些天他随时都感受到刘全带给他若有若无的危险,他也知道刘全对他有堤防,让刘全给取字也能拉进些关系,反正以后都要在侯府生存,能与刘全亲近的也是好的。再者,他真不认识什么有学识的人...... 面对着刘全的目光,石阿牛诚恳地点着头道: “请长史赐名字!” 刘全盯着石阿牛轻笑了一下,觉得这石阿牛还是有点小心思的。不过倒是也不错。 “还不错。”刘全点头道,也不知他说的是什么不错。 “据我所知,你开蒙后也在学堂待过两年,未曾结业就退学谋求生计,之后战乱中从了军伍,离了军伍后,浪迹四方,磨练出一身横练的功夫,十年江湖生涯,倒也未曾失了本性,也算不负君侯的期望......” 话语间把石阿牛的根底说了个清楚,满意的看着石阿牛的脸色,刘全继续道: “你乳名阿牛,想来家中父母希望你坚毅仁忍而有力,学识虽不多,一身横练功夫倒是成就不凡。横练肉身善守,加之你本性诚厚。我给你取名毅,表字守诚,你觉得如何?” 说话间,刘全起身在一旁的书案上写下“毅”、“守诚”,示意石阿牛。 石阿牛盯着纸张上的三个字,有些激动,行走江湖多少年了,每每报出姓名,总会收到他人奇异的目光,往往还要展示实力,才会赢得尊重,他不是没想过自己重新取个名字,只是本身没什么学识,又惦念着寻个有名望的、亲厚的长者赐名赐字。历练多了后,内心认可的却只剩恩公镇南侯,只是心中多少想着有一番成就能耐后再去拜访恩公,谁知自觉实力不凡了、也到了难以继续精进的时候,来了京城,恩公不在不说,还阴差阳错的卷入敌对的局面里去...... 如今也算是差强人意了,虽内心复杂,石阿牛还是认真躬身行礼道: “石毅石守诚多谢长史赐名字。” 旁观的几人纷纷祝贺石阿牛——是了,是石毅石守诚。石毅也将刘全书写名字的纸张小心收起。 倒是易三郎观摩了一番取名与字的规则套路,祝贺完石毅后,回望莫六道: “对了,六叔,你的表字是什么?我好像没听过啊。” 莫六闻言看了北方一眼,轻声道: “我出身青藤谷,青藤谷虽也是大夏传承,但不隶属于诸夏任何一国,谷中人不求世俗出身,少有取字的。” 易三郎心道:不服国家管教的宗门之流? 有心再问问,却觉得六叔看北方那一眼好像有些复杂、怀念的心绪,就按下心思。 转了转头,被石阿牛——嗯,石毅这一打岔,差点忘了荆无病的事,易三郎再问起刘全为什么说荆无病只是暂时保护自己。 刘全捋了捋胡须道: “无病本有军职,是军方在册的候备武官。学院武略科结业的优秀学子,官方会授予告身,特别优秀的会直接授予低级候备武职,必要时直接征召入伍。他如今已成宗师,还入了宫中的视线,想来很快会被征召,按惯例一两个月内就会入伍就职。所以他只能短暂与你相处。” 易三郎暗道可惜,据说宗师境无敌的武炼宗师啊!还以为这个兄长能长期保护自己,让自己成长的安全系数更高一些。 一旁石毅看着易三郎道: “小郎君且放宽心,某既入府中,受责护卫你,就绝不让郎君有任何危险,除非某身故亡。况且,在京城中也没什么人能破我的横练功体!” 这个石毅石守诚还真是不错,起码还是有些眼力见的,会抓时机...... 嗯?易三郎看着石毅,又瞅瞅刘全,再回头瞄了一眼身后的莫六,最后在认真看回石毅。 石毅随着易三郎的目光移动,愣了一下,突然脸色涨红。说是没什么人能破他横练功体,这眼前就有两个呢!石毅突然对自身实力产生了怀疑,可为什么十年江湖生涯里,就真的没什么人能破开自己的横练肉身呢?难不成这明京城真就藏龙卧虎、强者如云? 但其实,京城气运压制强者武力,除了天子、宰相和大明府尹因位格受气运所衷,不被压制,其余真就没什么人能破开横练宗师的防御,莫六也只是在府中的练武场上有阵法屏蔽了气运压制,才敢说生死相争会占优势。易三郎一个小白不明白,石毅却是几次被打压有些失了自信,偏偏刘全与莫六都不纠正。 恰在这时,有府中的管事前来向刘全汇报事务,易三郎、青禾、莫六三人就告辞离开了正堂,不在打扰刘全处理事务。石毅也被刘全寻了个侯府的管事领着去办理受爵和更换户引的事。 ...... 三日后,清晨,睡眼惺忪的易三郎换了身板正的直裰锦衣,头上包了块方巾,爬上了两匹马的马车中,顺手从衣襟的腰间摸出二哥送的表看了看时间。 “卯时上二刻(早上六点半),太早了!六叔,兄长,我再睡会儿,到了地方再叫醒我......” 马车行走平稳,并不显晃荡,车厢中柔和的灯光也并不刺眼,本来没睡够犯困的孩童闭上眼睛趴在软塌上想补个回笼觉,却突然怎么也睡不着了。趴了一阵,还是直起了身,打了个哈欠,再伸个懒腰,伸手就要去抹掉随着哈欠泛出的泪花,却被莫六拦住手,莫六从一旁早准备好的书箱中掏出一块手帕,本想帮孩童擦拭眼角,犹豫了一瞬,将手帕递给三郎自己擦。 一旁的荆长眼睛看着小弟,沉默了一下,有些干涩的轻声道: “安之,怎的不睡了?” “想睡来着,睡不着了。我要去上学了啊!” 我这是要去幼儿园了吧!易三郎心中吐槽了一声。这感觉实在太新奇了,这算起来都三十好几了又第二遭上幼儿园...... 荆长又沉默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讲。 “......只是蒙学,去学堂才好说是上学......” 是啊,蒙学后要入学堂,学堂之后还要进学书院,书院后边还有学宫......学宫就算了吧,那怕是相当于研究生或者博士的事了,当下最重要的是先识字,别做个睁眼瞎......易三郎有些涩然。 易三郎转头看着荆长,荆长突然对上这幼弟清澈的眼睛,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总觉得幼弟听了自己的否认蒙学是上学的话,突然不快乐了。可他平时就不善言辞,这会就尴尬了。 “兄长,你蒙学用多久?” “我,入府前在蒙孰学了两年,入府后又在蒙孰学了一年。” “嗯,我听说二哥也是蒙学三年,青禾今年秋蒙学结业,也是三年,这样说来,大家都差不多要三年蒙学,太久了啊!我努努力,尽量一年就完成蒙学......” 我一个成年人,上个识字课认个千把个字,学点简单的算术,背诵下一些基本常识,记住点基本礼仪......或许都不用一年。易三郎自得不已。 “一......一年,太快了,安之不用这般辛苦......万事有我......我们!” 荆长有些急切道。 莫六有些奇怪的看着易三郎。 “辛苦?应该不会!我是想啊,早点进学堂,就能早点学武功了。” 易三郎突然憧憬起来。 “安之不用如此......我去辞了候备军职,在你身边保护你!” 荆长皱着眉头,严肃道。 嗯?! 易三郎诧异看向荆无病,心中感动,但是笑了笑道: “兄长不用如此,我想学武功是因为我喜欢武学。且我就在京城中,还有六叔和石大护卫,谁能伤害我?” 荆长皱眉,嘴唇动了动,没出声,沉默了一下,才道: “你说过要请我喝酒的......” 所以,你请我喝酒,我保护你。 这个兄长有些敏感啊!毕竟孤儿,不对,是弃儿出身! 易三郎觉得这个兄长心思有些执拗,但是身为一个六岁的小孩子,总不好说请你喝酒、你保护我的话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喝酒?喝什么酒?” “......噢!那天说的那个啊,可是我还太小了,不能喝酒啊!” “我护着你长大,到你能喝酒那天!” 荆长话语如金石! 易三郎是真的感动,却也觉得自个儿兄长是真的莽,也是真的单纯,微微想了想道: “可是,你去从了军,等我长大的时候,你就当了将军、当了大官,就更能保护咱家了,到时候我们兄弟一起喝酒。” ...... 莫六抿了抿嘴唇,惊讶看着三郎,这小孩的表现有些出乎意料啊! 荆长沉默着低下头,良久才抬头道:“好!” 第二十三章 蒙学第一堂课 - 夏纪神游 - 莫问龙潭 劝住了荆长,易三郎莫名有种心累的感觉,他还是个孩子,却要操心为大人考虑,这些大人就没一个省心的...... 马车悠悠前行,侯府所在的永兴坊与皇城就隔了一个辅兴坊,但皇城庞大,占地有八个坊那么大,就皇城南面宫墙长度就超过四倍坊墙长,皇宫内的蒙孰在靠近东南面,马车得从东面的宫门进入。 约过了两刻时多,马车到了皇城的东面宫门,时间刚好过了卯时(约上午七点),此处宫门解禁,在宫门禁卫的查验下,出示了蒙孰入学的凭据,却只许一人陪同入宫,莫六犹豫了一下,让荆长随同入宫。荆长向莫六点了点头,一手拎着书箱一手牵着幼弟进了宫。 莫六张望着,看着两兄弟身影消失后,怅然若失。 有多久了?这个安静无语的小孩没有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有多久了?看不见那个瘦弱的身影,莫六莫名的心中发慌、局促不安。痴痴站了许久,直到石毅出声道: “莫先生,我们回去罢。待下午再来迎小郎君......” 莫六闻言,默默转身,低头上了马车。石毅牵着马跟着转身,瞥见莫六眼圈发红,有些奇怪但也不好多问。 要是石毅生活在地球、刷过短视频,看过彪悍雄壮的汉子第一天送孩子去幼儿园、等孩子进门后抹眼泪到泣不成声的视频,估计能理解几分...... 一个宫中侍卫领着易三郎两兄弟走过好几道门,终于进了一间院子里,将二人交给蒙孰中的侍者。 院子中西厢一间敞亮的小厅充作课室,课室中有十来张小书案,每张书案后都是蒲团加上软垫,课室正前方有一面屏风状的架子,架子上是白板一样的东西,有些像是毛玻璃的材料,白板旁一张书桌上放着笔墨纸砚。 易三郎被侍者领到一张小书案就坐,并书案一角的架子上写下“易来”两个字,表示以后这就是易三郎的座位了。 荆长被侍者领到外间一处房中休息等候,还供给了茶点书籍之类的消磨时间。 课室中,周围零零散散已经有四五个孩子,都眼睁睁的看着彼此,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人主动找招呼问姓名...... 这情形,易三郎感觉,自己还真就像是幼儿园中新来的小朋友。看着别人互相认识,暂时也没人主动上前与他打招呼,可能别的小孩都相对来说胖乎乎的,只有易三郎一人是比较瘦弱的,莫名其妙的就成了另类。自觉倒也轻松,也不想去搭理这帮小屁孩。自顾从书箱中取出笔墨纸砚、算盘、水壶、袖套——真的是袖套,防止袖口沾染墨迹用的,这些东西还是青禾帮忙准备的。 掏出表看了一下时间,辰时上二刻(早上七点半),一看周围人数已经有七八个,几乎都是有人陪同来的,陪同者也不让进课室,到了门口就被侍者领去外间。 不知道什么时候,荆长走了回来,站在课室外望着自然大方坐着的易三郎,松了一口气,他是生怕自家幼弟不习惯,他倒是没觉得幼弟被孤立了,因为他自己就是孤僻的性格、不爱搭理人...... 易三郎有些无聊的翻看了一下自己的文具,砚台方正,看不出什么名堂。墨汁是现成的,装在一只瓶子里,也有两块条形的墨条。一叠厚厚的长方形泛点黄色的空白纸张。六支毛笔,分为粗中细三种规格,每种两支,细的两支是加墨囊的不用蘸墨汁,中型的一支也是加墨囊的,剩下一支中型和两支粗的毛笔都是蘸墨汁的......这些文具,这十来天易三郎都把玩过了,现在只是无聊。 易三郎用细笔在纸上瞎画着,当是打发时间等教习来,随手画了一张简笔的老虎图案,老虎额头上还有个王字。 “你是新来的?你叫什么?是哪家的?”终于有一个六七岁的小胖子走过来打招呼了。 易三郎看着小胖子,小肉脸圆乎乎的,穿着短衣,外罩对襟罩衫,罩衫腰间竟然扎着皮带,此时竟然用一种审视的眼光看着易三郎。 这身装扮有点奇怪,再一看,这小孩脚上穿的靴子上居然钉了掌的,靴尖有虎爪纹饰。 “问别人姓名来历前,先要做自我介绍的,你不知道吗?”易三郎想了一下,将简笔的老虎图案揉成一团,果然看到小胖子满脸可惜的盯着纸团。 小胖子不舍的盯着纸团,刚想开口,易三郎看向门口道:“有人来了!” 乘着小胖子回头的瞬间把纸团塞进怀里,暗骂了一声,果然还是有点初次上学的紧张了,都忘了这个世界上自己可从来没见过老虎,这世界上可能也没有简笔画! 门口有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被侍者领进来,小女孩长相极其可爱漂亮,用网络上的话形容就是“骗人生女儿”的那种,课室中所有小孩都盯着她看。小女孩进门,好奇的看着这么多同龄的小孩,慢慢走到靠前面的一张书案坐下,侍者小心的帮她从书箱中取出文具纸张一一放好。 小胖子看了两眼小女孩,转头对易三郎道:“皇家贵女,应当是天子的小女儿。”话说完,眼光在易三郎书案上寻找着什么。 易三郎赶紧追问道:“你怎么知道的?”他得赶紧干扰这个小胖子的思路,小孩子的思维跳跃,应该能被引开......吧? 小胖子头也不回的道:“衣领上绣着景云纹,颈间挂着的青红双色玉牌上是皇家的专用纹饰,还有腰间的玉坠也是皇宫中特有的。你方才......” 正感叹小胖子眼力不凡、见识不浅,闻得小胖子又要提起简笔画,易三郎赶紧再次打断道: “又有人来了,这次应该是夫子!” 小胖子闻言赶紧回头一看,立马跑回自己的座位上坐好。 易三郎再暗叹了一声,掏出揉成一团的简笔画撕碎,又将碎纸揣进怀里,抬头看着课室前方。 这次进来的共三人,三人皆着月白色的交领儒袍,其中一人相貌正直壮年,头顶竹冠,一人白发铜冠,最后一人正是前几日去镇南侯府的那个看着六十来岁、精气神十足的老先生,老先生戴着进贤冠。 三人招呼一众小孩安静下来后,作了自我介绍,三人都是皇宫蒙孰的教习。三人以戴进贤冠的陈姓老先生为首,负责管理蒙孰,戴竹冠的罗姓夫子今后主要负责教导识字课和礼仪课,白发铜冠的魏夫子主要负责教授算学和常识课。 陈老先生待三人自我介绍完毕,和蔼的看着一群小屁孩,用一种不符合面容年龄的磁性声音道: “诸位小郎、女娘,皇宫蒙孰每年春天招新,在四五月份、天气暖和后正式开课,今日诸位得入蒙孰,我等三人自当倾力教授蒙学知识......” 易三郎初听陈老先生发言,心中忍不住握了一把野草:这语气腔调是播音腔啊!听到四五月天气转暖后才开课,心中先是猜测这是因为春日温差较大,怕小孩子风寒感冒啥的。然后立马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种种原因赶巧了,才有幸进入。毕竟叔父说过,皇宫蒙孰只针对皇家和枢密院大佬家招生。 易三郎又听了几句,意识过来:这不就是开学第一天的校长发言嘛! 正略感无聊时,听得陈老先生说:“蒙学之初,当为识字,字有音与意,音在前。字音为切和韵,切韵是字音定则。第一堂课,我等三人将传诸位切韵之理,未来诸位若有不认识的字,通过查询字典,就可对照切韵读出发音。诸位,稍后不得有任何动作和声音打扰!” 最后一句话说得格外严厉! 其实,易三郎早在二哥和青禾哪里了解到了部分切韵的知识。所谓的切韵,相当于汉字的汉语拼音,是一个个固定发音的字符,字符基本都是极简单的笔画组成,通过字符组合加上声调,形成一个个字的读音。易三郎甚至也记下了十来个字符。 只是,陈老夫子说第一堂课传切韵之理,而且还是三位夫子一起,这就比较奇怪了!难不成三个人一起教,会教的比较快,还是说知道这些孩子都是提前学过一些切韵的——毕竟都是顶级权贵家的子嗣,所以要分批教导? 正在易三郎纳闷之时,就见到三位夫子的怪异举止。 陈老先生取出一只小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一片片薄薄的玉片。三位夫子各取了一枚玉片后,分别站到一名孩童面前,吩咐孩童闭上眼睛不要动,然后一只手将玉片按在孩童额头,另一只手按在自家的眉心,然后像是在牵引着什么,片刻后玉片散发着淡淡的莹白辉光。未几息,辉光散尽,玉片化成粉末簌簌散落! 心底某种猜测几乎如同海啸般涌起,这是传说里的玉书,或者是仙侠小说里写的储存信息知识的玉简??? 三位夫子待玉片化粉散落后,注视了一眼依旧闭眼不动的孩童,各自再取了一份玉片,对接下来的另外三个人以一模一样的方式操作。 因为易三郎的座位相对靠后,虽然总共就十来人,可看样子似乎是最后才能轮到自己,但此时易三郎已经迫不及待到发狂! 其余孩子也好奇的瞪着眼睛、但不敢喧哗,看样子其他人也不知道会有这样的操作。 终于轮到了易三郎,此时是陈老先生站在他面前,他按老先生的吩咐闭上眼睛,只觉凉凉的玉片贴在额头,意识中似乎有星光闪烁,星光渐渐变亮,一个个字符伴着一个个声音飞来,易三郎认出其中几个字符正是之前记下的切韵!当面飞来的字符分为两类,一类较多为切声,另一类较少为韵音,韵音又加上了不同声调。字符再度变幻互相组合形成不同读音。最终,这套切韵字符的读音规则印在了易三郎脑海里。 不知过了多久,易三郎清醒过来,伸手拈起书案上的玉屑粉末,有种发懵的不真实感,但脑海里确实有整套切韵字符的读音规则。 听着周围小屁孩叽叽喳喳的惊叫声,易三郎偷偷掐了大腿一把——生疼! 这个世界有仙神的吧?难不成这也是武功?要真的是武功的话,那这武功也太神奇了! 第二十四章 武学筑基 - 夏纪神游 - 莫问龙潭 课室前方,三位夫子面色有些疲惫,看起来反而是正值壮年的罗夫子尤甚,面色都有点发白了。眼前一群孩子叽叽喳喳互相讨论着脑子里出现的东西,三位夫子看着也不阻止,只相视而笑。 过得一阵,陈老先生看孩子们倾诉宣泄得差不多了,轻咳一声,低喝一声“安静!”课室中马上静了下来。 这时,震撼中清醒过来,但内心疑窦丛生的易三郎立马高举右手,还把右臂轻轻晃动着吸引夫子的注意力。 陈老先生见状,这个学生的举止很明显是有话想说的意思,倒是有些好奇这种表达的姿态,诸夏礼仪中同样的表达是出列后边行礼边出声发言,易三郎用无声的姿态表达请求说话,这样的方式新颖还不让人反感。遂出声道: “这位小郎,可是有话要说?” “请问夫子,我们以后的学习都是这种方式吗?就是......这样......” 易三郎一下子也无法用语言表达,干脆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又指向夫子的额头。 陈老先生笑了笑,回看身旁疲惫的罗、魏两位夫子,微微摇头道: “自是不能,此次当是我等为诸位唯一一次用此法教学。” 眼看易三郎立刻又要提问,陈老先生摆手示意不要急,继续言道: “此法名为传识,是守藏史丘仲尔先生结合了道家灵识之法与佛门的心印灌顶之法所创,只适用于简单的、规则性、定义性的知识的传授,任何复杂的、有思想性的比如文章、比如算学,都无法准确的传达本义。此法目前也只在皇宫蒙孰使用。” 易三郎如同学渣提问一样点头表示明白了,实际上疑问更大了:回想一下脑子里的切韵知识,确实是死板简单的,可是这诡异的熟悉感......意识中两套经文的内容流转又被强行按下!现在无法传授复杂的、有思想性的内容,那么将来呢?传识之法既然被创造出来,将来是不是会被慢慢改造的更强更好呢? ...... 再之后,罗夫子拾笔蘸了墨汁,开始在白板上写下总共六十四个切韵字符。 陈老先生则开始让各位学生依次介绍自己的名字和年龄。 待学生自我介绍完毕,三位夫子分头对所有学生一一考察,确定都统一掌握了切韵规则,这第一堂课也终于到了终点。 此时时间到了午时上二刻,饥肠辘辘的一众孩子被各家陪同的大人领去另一间大屋子就用午膳,午膳也是由宫中使者奉上。易三郎一边享用着佳肴,一边暗叹权贵奢豪。 用完午膳,回到课室,荆长从书箱底部掏出薄毯,将书案后的蒲团软垫铺开,让易三郎午睡了一会儿。 午后未时,蒙孰下午的课开始之前,易三郎终于见到了蒙学课本,四本厚厚的册子分别是识字、算学、礼仪、常识,每一册都图文并茂,每个字的下方都用较小的切韵标注的读音。 之后的课堂就正常了,就只是正统的讲解、教导学习。 ...... 易三郎以为自己能在一年内完成蒙学,他以为只要识了常用字之后,就能顺理成章的一通百通,可惜这是一个不同的世界,这个世界的国度的文明也是不同的...... 不过半年多,易三郎已经完全可以通过蒙学的结业考,可是却只是卷面的答题能通过,但对于世界的认知,他其实还是无知得不如一个小学生。 于是,他翻遍了镇南侯府的藏书房,寻找历史和地理方面的书籍,每天去皇宫蒙孰都在书箱中塞了一册《景夏通史》、一册《景夏地理志》和一本大夏字典。除了练字,其余课堂上往往都在翻看通史或地理志,一开始罗夫子与魏夫子还会提醒他,不过在发现其实他对课业基本都掌握了,也就不太管他了。其实易三郎能勉强做到一点分心两用,也许是因为蒙学的课业太简单,他能在一边听讲的情况下,一边翻看自己带去的通史或地理志。 二十七册的《景夏通史》读了小半,只有八册的《景夏地理志》已经读完。罗夫子因为太长时间没见易三郎在他课堂上看地理志了,还特意问了问,然后就建议他对照发生历史事件的地点再查看地理志上对应地点的介绍,顺便还介绍了一本百年前出版的游记性质的《南景三十州风物志》。这一来,本来只是囫囵吞枣式的阅读,也没能记下多少东西,但经过相互对照印证,趣味大增,倒是确实多记下了不少内容。 终于在粗略读完《景夏通史》、《景夏地理志》还有《南景三十州风物志》,已经是夏元四千七百〇二年的初冬。说好要一年蒙学结业,但是已经眼瞅着奔两年去了,易三郎找了刘全沟通后,申请蒙学结业考,顺利通过后,三位夫子在他的蒙学结业文书上写下评语:魏夫子写的是“善学”,罗夫子写的是“敏知好学”,陈老先生写了“通达”两个字。 蒙学结业文书被送去户部登记备案后,易三郎松了一口气,这个算是完成义务教育了吧?常识课中有不少律法相关的知识,里面提到“民十三而未开蒙,家主有责,降爵加赋;县官失察,考绩降筹......”国民十三岁还没完成开蒙,是违法的,家主要负责供予读蒙学,有爵位的要降低爵位,并增加这户人家的口赋,当地县里的主官有失察的责任,考评政绩时要降低筹数...... ...... 这时,易三郎七岁半,父亲、长兄仍旧在边关驻镇,二哥入了京城东郊清湖畔的东观书院修学问、三五天才会回府一次,义兄荆长领了大明府隔壁的宜州荡寇校尉一职、率着一营人马扫寇剿匪,青禾也进了永兴坊的学堂进学、三天一休,刘全依旧长期坐镇府中执掌事务。易三郎身边的护卫力量有莫六、石毅和宋神通——那个在驰道遇袭一案中差点死掉的术士护卫。 接下来直到开春,易三郎都没再出过府,而是窝在府中,请了一个叫邹通的武夫子教导武道基础,记忆肌肉骨骼脏腑图解,背诵穴道经络图解,在武夫子最中正平和的六祖真气的刺激下感应穴位经脉的位置,然后每天早中晚各练习一遍六祖正拳。 六祖正拳是诸夏最平和正大的武道筑基功法,最适合初学之人,后期可以随意专修其他功法不受影响。之所以叫六祖正拳,是因为这是大夏鼎立之初,也就是夏元元年前后百年间,历经六位国君先后整理、融合、修改、创造出来的,这套武学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大夏鼎立的奠基石,在全面推广之后,初立的大夏在短短数十年间武风强盛、高手辈出,横扫了四方强敌,一举奠定中原霸主的地位。 六祖正拳在历史上历经修整,易三郎现在学的是三百多年前重新修订过的,共七十三式,几乎能锻炼到全身所有的筋骨。 当然,易三郎作为一个小孩子,只能是练习招式的架式,还不能多练,因为小孩子练多了影响身体发育,在十二岁之前强行练武的往往会影响到骨骼生长,据说是长不高,而且会有公鸭嗓。易三郎再知道后,犹豫了好多次,一方面是个人武力的绝对需求,一方面是个人形象。 新世界无处不在的强大的个人武力,若隐若现的威胁,命不由己的不安全感,脑子里忘不掉的两套经文,易三郎决定放弃未来的个人形象也要把握个人武力,企图依靠归于己身的武道伟力来掌控自身。还是刘全制止了他,刘全告诉他,太早练武致使筋骨过早定型,会影响未来上限。 易三郎虽然将信将疑,却也还是放弃了强行练武,按照武夫子制定的计划,每天只在固定时间演练一遍六祖正拳的架式,甚至都不追求发力发劲,每晚睡前按照武夫子的要求药浴养身。 还别说,百日之后,易三郎自觉身体结实了许多,脸上也有了肉,看着稍微有了点婴儿肥。 夏元四千七百〇三年的春,易三郎八岁了,六祖正拳练得滚瓜烂熟,人体筋骨肌肉脏腑、经脉穴位也烂熟于心。武夫子邹通离开了侯府,离去前把易三郎练习六祖正拳期间的记录和变化誊抄了一份,把原本留给侯府,又特意找到刘全,郑重的行礼道: “明德兄,你我都已尽力了,三郎体质特异又先天不足,能像如今这般健康,已实属不易,虽然未来于武道难有所成,但至少平安长到成年当是无忧的......” 易三郎对此一无所知,此时正在后院偏厅中,往书案上铺开一张白纸练着字。 天地人相偕,精气神相合。 五气胸中存,脱俗渡长河。 这是《三十州风物志》中提到过的一位道长在沅州雾葭山所留的诗句。易三郎看到后,颇为喜欢就记下了。 仔细观看了一下自己写下的字,也就是端正平直还能入眼,其他的差得远。将纸张抽起,重新铺上一张,再提笔书写道: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再写下“沧海”两个字后,停了下来,撇手用毛笔浸满墨汁将写了一半的锦瑟涂抹干净。 第二十五章 学堂中听闻修道 - 夏纪神游 - 莫问龙潭 易三郎将写了一半的《锦瑟》一诗给涂抹干净,再将涂抹的部分撕下扯碎了、扔进书案旁的废纸筐中,从书柜中抽出一幅叫做《荇苍会序》的楷书作品,将之挂起来,对照着临摹。 渐渐写到三分之一处,“是日,天清气和,有雁行长空,有锦鲤戏水,有良友兴甚而漫空舞剑......” 易三郎停笔,任由墨水滴落,吁了一口气,伸出左手,仔细看着手掌,瘦削白皙、皮肤细嫩。童子羸弱之身,手无缚鸡之力,自由潇洒是不可能的了...... 将笔一扔,转身去了府中藏书的屋子。 莫六缓缓走进偏厅中,低头看着书案上写了小半的《荇苍会序》。目光停在“漫空舞剑”后面的两三个墨点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许久,上前将易三郎写好的纸张收拢,用一根丝线缠成卷筒,插进瓷桶中,也转身向藏书房的方向慢慢走去。 藏书房内,长宽近丈余的世界地图《寰宇形胜图略》被制作成折叠屏风,易三郎伸手将屏风拉开,随意扫了几眼,又费力将之推回半折叠状态。又到了另一边扫视着另一幅屏风,这一幅同样是丈余长宽,原本就被伸展开的,最上面写着“诸夏舆图”,图上标记了几十个国家,其中五个疆土最广袤的分别是“中夏”、“姜夏”、“景夏”、“桓夏”、“齐夏”,其余几十个国家疆土都小了许多,零星散落的分布在地图上。 虽然见过很多次,但易三郎这时再看,还是忍不住赞叹“好壮阔”、“好气魄”!实在是......这数十国度皆是大夏文明的体统,纵横十几万里,人口几十亿,文字相同,语言相通,礼仪相类。这,是一个庞大的文明体系! 在藏书房逛了一会儿,易三郎找了一套《大夏简史》,看着一溜的书匣,挠了挠头,实在是太多了,虽然写着“简史”但是这十来个书匣呢,少说怕是得有七八十册! 易三郎只觉头皮发麻,咬牙爬上取书的梯子,想抱起编号第一的书匣,倒是能抱起来,就是重了点,想了想抽出第一册下了梯子。一册一册的读吧...... ...... 夏元四千七百〇三年一月二十日,还是初春的时节,这天难得的下了一场小雪。 易三郎起了个大早,青禾还有另外几个孩子——签了长契的孤儿和家里雇仆的孩子赶着去学堂,易三郎穿着厚实的棉衣、披着毛皮大氅、笼着袖子目送着青禾爬上府中的马车,转头看向身边偷偷打哈欠的小女孩,小女孩十一二岁的样子,衣服穿得跟个球似的。 “青鹄,你这是穿了多少件衣服啊?这么怕冷啊?话说你怎的不去学堂上学啊?” 典型的易三郎问问题的方式,说一回话恨不得一气问四五个问题。 名叫青鹄的小丫头与青禾同一年被侯府收留,性子有点野,较少跟在易三郎身边,易三郎从自闭中清醒过来后,刘全特意安排到易三郎身边照顾,希望她活泼的一面能感染易三郎。 “三郎,我是真的冷!”说话还打了颤,两件棉衣叠加下手脚笨拙的青鹄,放下了捂嘴打哈欠的手。 “我不想念书,念书太痛苦了,蒙学之后我就再也不想念书了,我想学武功,明年我就够年龄了,到时候我就去学武功......” 易三郎闻言,转身看着青鹄道:“其实,我也想学武功,我还得等四年才能学正式练武......” “你知道吗?不念书是学不好武功的。” “啊?谁说的?石大不是也没怎么念书嘛,他的武功就很厉害啊!” 易三郎转身朝偏厅走去,昨晚在偏厅看的《大夏简史》,这会儿去接着看。嘴里回答着青鹄道: “各家各派的武学都有各自的指导思想,不好好念书连武道思想都不懂,怎么领悟武道真意。再说了你要是得了一本武学经典,要是看都看不懂,怎么练?难道临时找人来教啊?” “至于石守诚,他练的“石化金玉”,属于横练功夫,倒是不需要领悟真意,可是你一女儿家,难道想像他那样练得一身扎实硬朗的肌肉吗?到时候五大三粗的,怕是不好嫁人哦!” “啊!这,这......” 不知道是冷的,还是联想着自己变成易三郎描述的肌肉形象被吓到,青鹄连连打了两个冷颤,又想到嫁人,小脸羞红。 “所以,下个月还是跟我一起去学堂吧,边念书,边学习武道基础知识,打好了基础才好学武功......” 易三郎撇嘴偷笑,当先走进偏厅,拾起书案上的《大夏简史》,歪坐在软塌上翻看。 过了几息还是没听到青鹄回话,便抬头看过去,见小丫头皱着眉头站在门口,就开口问: “怎么了?让你跟我一起去学堂,你还不乐意了?” 青鹄看看三郎,低头小声道:“我不像青禾那么乖巧懂事,又不喜欢念书,手脚还笨......怕是长史不让我跟着三郎去学堂......” 小丫头嗫嚅着,竟有些自卑。 易三郎看着小丫头,琢磨出了点意味,倒也没什么想法,生活的艰难会将人雕琢成各式各样。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带在身边引导也许会变好,好过不管不顾让她野蛮生长成心机怪。心里琢磨着,口中再次道: “小丫头,心眼倒挺多,想那些有的没的!我问你,你既然想学武,我也跟你说了学武要念书,起码得把学堂念完,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学堂?嗯,就在下个月。” 青鹄吞了吞口水,有些赧然道: “我愿意......长史那边......” “叔父那里我会跟他说。这厅里有些冷,你去叫人弄个火炉来......” 话没说完,莫六拎着个火炉进来,刚转身要出去的青鹄忙侧身站在一边,莫六将火炉搁在三郎软塌前,又加了两块木炭。 易三郎看着青鹄站在一边有些不知所措,失笑道:“青鹄,去厨房弄些茶点茶水来吧。” 包裹的像个球一样的青鹄抬手施礼道:“唯。” 转身笨拙地走出去了。 ...... 永兴坊的学堂,在坊中央,学堂占地纵横约有七十余丈,教习五六十人,有学生约千余人。学堂中有五座楼房作教学用,每一座楼房算是一个年级,每座楼都有六层,每层有三间课室。 此时易三郎和青鹄就在一年级的六层的一间课室里,还是青禾领着找到的课室。爬六楼让易三郎痛恨不已,这意味着可能有一年的时间,他都要爬六楼了。 课室中有二十个座位,青鹄坐在最后面,易三郎则在青鹄旁边的一个座位。 第一堂课,主教习照例做了宣讲。易三郎既感到无趣,又有些期待。无趣的是这种貌似激励人心的形式,于他而言上辈子听过无数次,甚至觉得像是在用鸡汤洗脑。期待的是,这毕竟是个自己认知不足的世界,不知会不会有些新鲜的东西。 果然他听到了这样一段话; “......诸位学子求学,或从文或从武,或二者并行,无论文武皆是道途......诸子百家,大道无尽,修道分文武,入道途径,唯有读书!” 虽然依旧有些空乏的鸡汤味,但这本来是给小孩子喝的,他一个喝腻味了的成年人自然是不适的。但是主教习这一番“求学问道”中“文武修道”的话还是给易三郎带来了新的想法。 ...... 这是第一堂武学课,一位教习在白板上写下一个“武”字,面向学生道: “诸位小郎、女娘,可知这武字何解?” 易三郎偏头看了看青鹄,果然见青鹄双眼放光,似乎已经臆想到持剑纵横江湖的场面,易三郎连忙转向教习的方向——没眼看! 这教习先生倒也没作提问,而是继续讲: “诸位在蒙学中当是学过的,上为戈,下为脚,其形为持戈所向。与文相对,为征伐、强力、示威之意,亦引申为战争、勇敢、英勇之意。武是一种暴力,但为人掌控,而掌控才是武道的根本......” “掌控武力需要智慧和思想精神,数千年以降,我诸夏先贤孜孜求索,形成了诸子百家各种思潮,思潮升华演变与武力结合盛开了灿烂的花朵......” 先前,听了主教习的开学宣讲,易三郎已经有些心得,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产生了些新的想法,只是并不太明确。这会儿,听武学的教习又再次提到诸子百家,他突然醒悟了。 易三郎早已经听说过,文道先天精神意志强大,可以干涉实物,文道宗师甚至可以施展出法术般的手段,甚至文道有成之后反哺肉身、习武会更容易。再按照之前莫六叔的说法,连方术阵法都算是武功。还有,寿命方面,先天可以活二百五十岁,宗师可以活到三百六十岁,大宗师寿命五百岁...... 那么,应该可以得出一个结论:这确实是一个修行的世界!修行深入到了人们生活中,修行拥有着极其完善的体系,就因为这个世界人们称呼习惯,才导致了易三郎以为这是一个武侠世界! 虽然没听说过有神仙,不能说这是个修仙世界或者修真世界,但是这确实是个修行的世界!这并不是一个易三郎原本以为的武侠世界! 第二十六章 精神修行的疑惑 - 夏纪神游 - 莫问龙潭 如果这是一个修行的世界,修行之道分为文武两种,武道是从肉身锻炼开始,文道是什么呢? 易三郎不由得后悔之前没有仔细了解清楚,自以为武道才是获取个人武力的方法,现在仔细想想,只有明德叔父曾经说过只言片语:“习文可明是非真理,洞彻思想迷雾,通达精神念头......先天......显化精神念头,干涉实物.......反哺肉身强健体魄......精神思想升华......宗师......意志凝练......可以施展法术......” 如此推测,文道修行起点是学习,不,应该是学识!讲求的是思想、精神、意志。 按照这位夫子的话,武是一种力量,武道需要智慧和思想。 两年前侯府演武场较考时,易三郎就已明白:武道也分诸子百家的流派,武道除了纯粹武道外是需要凝练意志才能达到较高的境界。 那么,武道其实也是讲求思想、精神、意志的。所以,文武之道是相通的,殊途同归! 如此一来,可不可以走个捷径呢,先一步达成精神意志的凝练,或者退一步说精神成长到一定程度,待到能修炼武功时,是不是会有加成效果或者更容易呢?想来是的! 依靠文道提升精神?易三郎并无信心,武道高手听说的多了,文道高手他还没见识过呢!想来应该是很难的。 但既然是想走捷径了,那么不妨大胆一点,有没有一种锻炼精神的功法,可以同时避开武道年龄和文道学识的窠臼? 脑海中下意识有经文要义显现:龙象者,世间勇猛大力也;般若也,明悟智慧、纯粹精神。龙象般若,渡世妙法,以龙象护持般若,以般若驾驭龙象......般若修持,三密相应,口诵真言、手结印契、心作观想,我即是佛,佛即是我...... 强行按下意识,易三郎转而思索着:要不要选择一些百家经典来阅读,汲取思想...... 一想到思想,就想到教员同志...... 易三郎自己的思想体系在地球华夏成型,尤其网络信息时代,各种信息爆发冲击磨练,已经极为稳固,到了这诸夏地界还完全保留着记忆,自觉三观未曾完全破碎,也难以重新塑造,在这个世界的影响下应该会有一定改变,但是底子上还是那个华夏青年的思想底子...... 一整天下来,易三郎都心不在焉的,各种想法纷乱。课间凑在窗户边看着莫六叔在课室外间的隔间里抱剑打坐,转到另一面窗户,楼下一座六角的方亭边,石毅嘴上咬着根草梗靠着亭柱发呆,倒是不知道宋神通藏在哪里呢。易三郎稍稍心安,但很快又想着怎么掌握属于自身的武力,坊中学堂不比宫中蒙孰安全啊...... 都是内心的不安全感给闹的!其实易三郎自己是知道的,在京城他再度遇到危险的可能性小到离谱,但是这几天他老是做梦。 梦里,伴随着一声轻浮的“走你”,他的灵魂被一脚踢出肉身,颠沛流离的终于转世到如今的新家里,可是刚出生时那一晚,府里的人心惶惶,浓重的烟火味......难产时差点要双双丧命的母子二人,婴幼时虚弱的身体,母亲时刻不离身的关爱,母亲将青色玉珠藏进护符交给自己、千叮万嘱不可离身,然后不久母亲过世......两年前驰道遇袭,只能观望的无力感。还有,那个极美丽温柔的女子轻轻的笑着说“安之,要好好活着哦。” 再想起梦中的情形,易三郎觉得有些心慌得喘不过气来。伸手轻轻按在怀中,隔着衣服似乎还能感受护符传来淳厚安宁的气息,易三郎心里默默道:“娘亲,孩儿会好好活着的,自由、洒脱、长久的活着。” ...... 未时尽,申时上一刻时,下学了,易三郎收起今天几乎没怎么看的《大夏简史》,暗叹一声“虚度时间”,转身看着比自己还更虚度一天的青鹄,竟然莫名的有些安慰,这感觉让反应过来的易三郎羞愧不已。 马车上,青禾青鹄坐在一边,易三郎与莫六坐在一边。石毅与宋术(宋神通)骑马跟在车厢旁。 易三郎略微整理了一下想法,先向莫六问道: “文道修行是怎么样的?” 莫六温言回答道: “文道修行,曾一度被儒家独占,但是诸子百家兴衰更替、交汇聚散下,各家各派总会有英杰现世,领一时风骚,传承各自的学问和思想......” “习文首先需要学习各种先贤经典,找到与自身最契合的方向,继续研习,直到明了其中某种道理,然后将其阐述出来,文章、某种规则理念或者是工物学上新制的器物均可,这般成果得到广泛认可,引来人心思想精神的共鸣共振。这种共鸣共振达到一定地步就会让阐述者的精神升华步入精神的先天境界,这时文道修行者的精神念头显化,可以反哺肉身,使肉身渐渐向先天转变,甚至可以一定程度的干涉实物。” “若是学问成果累积或者有极大的开创性,并且也得到认可,巨量的思想精神共鸣共振、洗练阐述者的思想精神,会使阐述者凝练出独特的精神意志种子,这时阐述者就进入了文道的宗师境界......但是一般到了文道先天,大部分文士都会兼修武学。” 易三郎心道果然!文道修行果然困难!但是,这还不是他最想了解的问题。 “三郎今日又对文道感兴趣了?” 莫六还以为三郎终于焕发了小孩心性,又对习文产生了兴趣。 易三郎总觉得似乎脑海里闪过了什么念头,但是被莫六一句问话给打断了思维,想了想干脆暂时不去理会那一闪而逝的灵光。 “就是今天听讲时联想着产生的疑问,当时也不好打断夫子提问。” “六叔,你说这世上有没有一种可以直接锻炼精神力的功法,是可以在正式练武或者养成文道精神念头之前就修炼的?” 听这话语似乎又回到武道方面的样子,莫六仔细看了看三郎,心里惋叹,文道艰难又极具魅力,大多人只是沉浸到了学问里,享受获取知识的感觉,并不是真的怀着有所成就的企望去学习。文道真正到有所成就时,几乎就是一步先天境,在此之前几乎都是默默无闻,这一时期往往需要颇为漫长的岁月,十几年、几十年也只是等闲。 “三郎,世上当然有直接锻炼精神力的功法,先由精神晋入先天、宗师甚至更高境界,再反哺肉身,之后修习武力手段,这样的功法自有独到之处。” 眼见易三郎一副急迫想知道的表情,莫六也不待他在提问,继续道: “最知名的是“天子望气”与“牧守一方”,”莫六心中叹息着看了三郎一眼,接着道: ““天子望气”是国君专属的功法,“牧守一方”也需要作为一地主官才可修炼。” “此外,道佛两家各有秘传......都是极难得的高妙功法......传法时会经过漫长严密的考察......” 唉!瞧莫六叔这言语断续涩滞的表现,显是又没希望的!毕竟是秘传!罢了,刚才闪过去的灵光是什么来着? 易三郎回想着莫六叔讲述文道修炼的话语,希望能再激发出那道灵思。可是直到马车到了侯府门口,拐着弯走上修成斜坡的车道,一路驶进后院,他都没想起来那一闪而过的念头。 干脆拉着青禾青鹄和六叔不让下车,复盘着当时的情景和话语。 “当时六叔说文道修行一度被儒家独占,但是各家流派融合又分散,就都有了文道修行的路子......”青禾边回想边复述。 青鹄有些不甘示弱接着道: “首先是读经典,找到适合自己的流派......” 易三郎摇摇头,示意继续,莫六则是笑而不言,只当小孩游戏一般看待。 “研习出道理来并阐述出来,可以是文章、理念或者是器物......” 青禾刚皱着眉头半总结半是复述的说到这里,就被三郎扬手打断道: “就是这里!阐述......成果......文章......理念......器物......” 易三郎眼放精光,眉头翘起又慢慢舒缓,最终变成皱眉。 虽然是个理工科大学毕业的,可是离了专业十来年,最多就是个九漏鱼的水平。 而按照这两年的认知和读史的总结,这个世道总体发展水平估计与前世一战到二战的时期相仿佛,有些方面更先进,有些方面稍显落后。技术理论上的有道家入世各学派,有术士中运用天地自然的致用流、墨家中机关器械流还有儒家格物学派等文道修士;实用器物上电车、电灯、电报、电磁弩枪等电能应用,日常上报纸、水泥、香皂、化妆品、自来水......了解一下。 区区一个九漏鱼,连对这个世界的认知都还不全,莫非还想口胡造飞机、电脑?还口胡不出来呢!质能方程E=mc^2?算了吧,就一个模糊概念,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还真能口胡出小男孩和大伊万来不成? 做珠宝玉石古玩店坑死人啊!易三郎心里对自己啐了一口。 那么就只剩文章了......诗词歌赋、话本小说...... 仔细组织了一番语言,话到嘴边了又咽下去。不行,六叔的性格还是有些端正了。这种有些阴私的问题去问明德叔父更合适一点...... 嗯?!!! 怎么下意识就把明德叔父和阴私的事情联系在一起了呢? 第二十七章 文抄修行路不通 - 夏纪神游 - 莫问龙潭 与莫六一起用过晚膳后,易三郎跑去正堂,刘全还在边用膳、边查看着几本文册,易三郎瞄了几眼,似乎是侯府中的生意相关的账册和总结汇报。 与刘全见礼后,易三郎犹豫了一下,接受了仆从奉上的果盘和酪浆,权当陪着刘全用晚膳了。期中,易三郎好几次抬头看向刘全,却又不太好意思问出口。 毕竟,人嘛,谁都不希望重视的人看见自己阴暗的一面。 另一方面,三十来年的社会主义旗帜下生活形成的三观,也在反对着易三郎做一个文抄公——这个说法已经极具美化了,准确说是剽窃者。 数千年华夏文明传承,留下了多少绚丽灿烂的诗词文章。这个世界上,诗词歌赋、话本小说也是诸子百家之列,若是能以文道之法引得精神共振,只怕易三郎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成就大宗师,甚至更高境界...... 若是可行,这个诱惑就实在是太大了,大到无法想象的地步。 刘全饮了一口汤,看着三郎道: “说罢。何事啊?平时也不见三郎想起来陪我用膳的......” 易三郎有些尴尬,又马上反应过来,自己可是经常和明德叔父在一起用膳的,怎么说的好像自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一样。 算了,不计较了。易三郎打着腹稿,慢慢道: “叔父,我今日第一天上了学堂。学堂教学果然与蒙孰不同,就是武学课也与往昔在府中筑基时所学不同,不但讲了武道发展的历程,演习六祖正拳之前还要先诵读大道歌诀呢!‘道生天地,天地生人。人禀阴阳,一炁生三。人身三宝,一炁相关......’” “还有,‘道不远,在身中,物则皆空性不空。性若不空和气住,气归元海寿无穷。欲得身中神不出,莫向灵台留一物......’” 刘全倒是有些享受这种感觉了,易三郎现在这会儿的表现,更像是有所求时的小孩表现。边用膳,边不时翻看着着文册,边听着易三郎献宝邀功似的背诵着大道歌二首,也不插话,任由他表现。 易三郎背诵着,却渐渐颇觉无趣。索性停下来看着刘全,见刘全完全一副看你表演的作态,干脆开口问道: “叔父,先修行精神功法到一定境地再修武道是否是妙途?” 刘全擦拭完嘴角,招来仆从撤下餐具。态度变得认真,温声道: “确实!只是真正的精神功法极度稀少、且修行条件过于苛刻。众所皆知的“天子望气”是国君专属,“牧守一方”也需要从政并达到一定的位格才可修行。此外道佛两家核心的“经”“印”“诀”“观”更是需要成为嫡传或者寺观之主才得秘传。另外墨家御神一脉、阴阳家通幽一脉也有独特的锤炼精神法门,只是这两家的精神功法是需要入了门径才可修炼的。最后就是少数江湖流传的神功,比如只在传闻中的“炼神诀”、东国澪水郡的凛氏家传的“寻龙典”......” 刘全渊博不凡,见识更在莫六之上,不仅能准确说出道佛两家精神功法的核心,还额外说出了墨家和阴阳家也有精神功法,甚至还有江湖流传和国外世家功法名称。 易三郎倒是镇定,从刘全口中还是能听出些未明说的意思,那就是:似乎还是没什么希望学到的...... “墨家和阴阳家的入了门径是何意?江湖流传的神功......有希望入手吗?” “入了门径就是指修炼他家派别的武功、或者研习经典到先天境;所谓江湖流传,就是指传闻的、没能证实的,而且无法确定能否入手的。” “......罢了......那道佛两家的“经”“印”“诀”“观”是何意?”易三郎兴致缺缺道。 随手将书册翻页,刘全不抬头的回答道: ““经”“印”“诀”“观”,是指道佛两家精神修持的核心——诵读经文,手掐印法,口吐真言或咒语,心中观想特定对象或事物。据传,得其一即可得道。各派自有其独特的经印诀观等秘法修持精神。” 易三郎怔然,脑海中《龙象般若真经》中关于智慧精神的一应内容逐一对应上:大日经、金刚顶经,金刚印、菩提心印、大光明印,六字真言、大日如来心咒,大日如来观想法! 呵呵......挺齐全的!不管是选择修炼哪一项似乎都有成效,可我不敢照着练啊! 易三郎苦恼不已,有心莽它一波,又唯恐这里面有什么陷阱玄虚——看多了神话玄幻、修仙类小说,总归是心存忌惮的。若真是有什么玄虚,最可能的就是在这种涉及精神的部分了。心中纠结,脸上就表现得像是欲言又止。 刘全合拢书册,瞄了一眼门外,这都好一会儿了,莫六也不进来,看来是知道三郎有问题要问我,到底是哪般问题,这两人表现这么奇怪...... “三郎你到底想问什么?” 明德叔父果然深沉老练,一眼看出我在绕弯子了呢。 易三郎干笑一声,舔了舔嘴唇,表情有些危险的问出心里话: “叔父,假如是他人的学术成果,被抢先发表了,发表者能获得精神共振、凝练意志吗?” 刘全闻言,诧异的看着三郎,表情变得奇怪。 “三郎自己想的?还是哪里听来的?抑或是获得了什么孤本手稿?” 易三郎下意识觉得有些发冷,刘全的表情让他有些不安。 “我......偶然间想到的......” 刘全认真看着易三郎的脸,神色变得严肃郑重,也有些生气,肃然道; “三郎!切莫走入邪道!思想、精神、意志事关魂魄本我,切不可胡来。须知,骗他人易,骗己心难,自身所有的才属于自己。冒夺文名之事,凶险异常。即便是极端寡廉鲜耻之人,其心底也是知道冒夺来的学术成果实不属于己身,心怀纠结的后果就是道心破碎;” “若有心性扭曲至极,心底认可了掠夺之物便是归属己身的,却又须本身达到所发表的成果该有的境界,否则便无法与认可成果的同道心灵共振获得增益,可若本身便已达到相应的境界,又何须窃夺他人成果,此是两相矛盾矣!” “再者,这等阴私造假之事,一旦露了破绽,自会引来人心怀疑,质疑者形成规模,其众又会再起共鸣共振,造假者受此共振反噬,轻则道途断绝、重则身死道消!” “三郎如今尚年幼,心思活跃灵动......但须谨记叔父一言:文道修行若非“心诚”二字,与魔道何异?” 言罢,刘全依然一脸肃容,紧盯着三郎,似乎想从三郎脸上看出点端倪来。 太尴尬了,易三郎脸皮不自然抽动一下,话说就算剽窃文抄之事可行,他也会因自身的坚持而犹豫不定。只是此刻明德叔父这么严肃......就好像小孩子举例假设如何如何,家长立马警惕起来审问: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什么。 一方面因为自己确实产生了一些想法,不管说是未遂、还是说没到那地步,但他本心里是羞赧的;另一方面是觉得这番表现实是愧对了叔父的殷殷期望,内心愧疚;再一方面,则是内心刚刚泛起的小九九被窥破的尴尬...... 刘全缓缓松了口气,声音放得柔和道: “三郎,切记:持正守心方是修行正途......” 也许是觉得还是对孩子太严肃了,也可能是觉得严厉之后也需要温声安抚,刘全话题回转道: “精神功法难得。但是世间流传的经典,大多有明心益神的效果,时常诵读也能增益些精神,虽不如精神功法之效,却胜在稳妥,世间大多修行者皆是如此入道。有许多学究虽无创新成果,却也能在通透经典后,步入精神先天......三郎若真有意精神功法,可多读些道佛经典,若是有所契合,也无需入门,只要睽得些门径,以侯府名望自可加入其中的某些流派之一,有所成就后或可得传......” 刘全其实明白,他所提是堂皇正道,只是这正道所需时间难料,可实是时不可待,易三郎的身体本就先天不足,自我封闭又空耗了三年,早就有夭亡之兆。两年前自封闭中醒来后,虽说身体好了许多,可是那早夭的祸兆却还是未曾消除。 “三郎最近不是在读史吗?读史可借古鉴今、开明智慧,不过不要太晚,须早些休息。” 易三郎闻言,心下暗想:这是在赶我走了的意思?太生硬了吧? 不过看刘全又展开书册查看,加之之前的尴尬,便就此告退了。 眼见易三郎离开,刘全脸色变得阴沉,放下书册,沉声唤道: “莫六。且来有事相商......” 话语方落,莫六已跨入厅中,默然看着刘全。 刘全面露复杂之色,略沉吟问道: “近日,可有什么人与三郎接触过?” 莫六摇头。 刘全再问:“三郎可有反常举止?” 莫六沉默了一下,低声道:“今日他初入学堂,有些不安,课间曾下意识寻找我和石守诚还有宋神通的身影。另外,回府路上,他询问文道修行和精神武功的信息。” 刘全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他也问我关于精神修持的信息了......” 莫六仰头看着屋顶,缓缓道:“三郎对自身武力的追求已成执念了。明德兄,三郎的身体本就先天不足,健康成长已是不易,武道本就难有成就,却又心心念念想习武......” 第二十八章 初探精神修行 - 夏纪神游 - 莫问龙潭 刘全犹豫了一下,竟也抬头看着屋顶,眼神似乎穿透房屋看向星空,又似乎什么都没看、只是仰起头。 “这几年,你我在他沉睡后为他调理身体,不知你可发现?自他自闭醒转、又觉醒灵慧魄以来,魂魄日益强大,近来竟渐渐有压迫肉身的趋势......” “什么!当真?!” 莫六震惊,不敢置信! 刘全点点头。 “确实如此。三郎体质本就先天不足,难以弥补,稍有差池,便是......便是夭亡的风险。夫人所留的长春珠本可固本培元,渐渐弥补不足,只是他自闭时有魂魄消散之虞,灵慧魄觉醒了,却又因魂魄成长太快,反过来鲸吞肉身精气形成压迫,因长春珠已有所增益的肉身本源倒反亏损......你说,这孩子怎的如此命苦?” 莫六一时方寸大乱,惶急中反而突然有些明悟: “如此......他是不是察觉到了?所以才想以精神武功调驯魂魄,可是他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刘全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知他是否有所察觉,本来,他毕竟还年幼不甚知事。但也许是他魂魄强大、潜意识中有些感应促使他这样做。他自开蒙这两年时常翻看藏书,又研读史学,或许在其中看到了些什么。” 刘全说着又摇了摇头道:“府中藏书众多,三郎向来偏爱看史家文献,史家书册所蕴含的隐秘浩瀚......罢了,再寻这些原由,也无甚用处了。” 不想再去追究这旁枝事项了,刘全转回说三郎的身体问题: “之前请了守藏馆的邹通为三郎教授武道基础,他以药浴淬身法增强三郎体魄,起了些作用,当时他曾与我说,三郎体质特异但先天不足,经过精心调理,虽不能成就武道,但当可能安然成年。我当时就想,以你我之能,自能护持三郎健康成长......” “孰料,前几日夜间,我运转真气为三郎调理时,发现留存在他身体里的真气消散的速度超过了我的预料,几次查验后,我又与邹通、望公作了交流,得出的结论是三郎魂魄日益增长,超过了身体的承载,魂体不能平衡,反而侵吞肉身本源......” 刘全郁郁的絮絮着,全然失了态,不复平时里渊渟岳峙的气度。 莫六看着相识多年的刘全失态,踏步上前,一把抓住刘全胳膊,力量之大,指甲几乎要嵌进富态的刘全的胳膊肉里,愤然喝道: “刘明德!” “尔少给我作这副颓然荒唐之态!” “你平日里万事了然、成竹在胸的气度呢?” “事已至此,当求解决之道!” “你答应过的!护持三郎长大!你忘了?” ...... “我没忘记。”刘全回神看着莫六,皱眉低声道:“你先松手,有点疼......” 莫六愕然,一口气被噎住,怒目而视! 刘全尴尬咧嘴道:“真的疼啊!” 见莫六愤怒得要喷出火来,刘全急促低声道: “你先别急......” 莫六气急,都什么时候了,这刘全突然不着调了?长吁一口气,莫六怒极反静,松开抓住刘全胳膊的手,冷声道: “我带三郎回青藤谷吧。” “不行!入了青藤谷,他还能是易三郎?!” 刘全断然拒绝,突然怒声道: “谁在外面?” 莫六闻言,转头瞪向门口,眼底冰冷。 “长史,莫先生,是我......” 灯光下,一名侯府护卫在门外露出身形,局促不安的施礼道: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在演武场练功入了迷,误了晚膳......这会儿才收功想回屋,路过外面......” 刘全轻轻弹了弹有些皱的衣袖,面色恢复平静,平和淡然地道: “你是杨平杨恭祖......我记得你是前年晋的先天,倒是颇知上进的,不过也需张弛有度,饭还是要按时吃的,保证了身体,方有前途啊。” 杨平见长史刘全竟然知晓他,还夸他上进,又勉励他,表现得有些感动又有些拘谨,忙再行礼道: “多谢长史关怀,府中演武场的草庐于蕴养真气有益,某一时贪恋,竟忘了时间。” “不错不错,且快些回去用膳罢!”刘全微笑着边捋虎须边摆手。 待杨平告退离去,刘全敛去微笑,淡淡的看看门外,又瞄瞄莫六,伸手指指杨平离去的方向。 莫六见状眼神微动,疑问地看着刘全。刘全向他微微点头,莫六不解,不满地瞪回来。刘全轻笑了一声,挥袖扬手,一道真气散出隔绝了屋中的声音。 “精神功法本就是解决三郎当前困局的最佳途径,我已安排了人搜寻精神功法,望公也已入了守藏馆寻求馆藏的精神功法,此二者若无果,还有楼观道——他人不知,你莫六当知,楼观道与侯府交好,有盟好之谊,求一门精神功法拢聚魂魄力量,并非难事。” 莫六闻言点头,却还是不满被刘全给演了一番,有些不善的冷眼看向刘全道:“那个杨恭祖?” 刘全轻笑着扽了扽衣袖,却无法将胳膊处的褶皱抚平,目光看向莫六道: “我第一次记住他,是两年前演武场的护卫较考——就是西市外驰道遇袭后,三郎缠着要了解武功的那次。当时,他一口就说出,我是与仲明同年的明经科同进士......我相信府中有人知道我是同进士,但是知道我是明经科,还知道我与仲明同年举试的屈指可数——恐怕连你莫六都不知道。” 说话间,刘全故意又看莫六一眼,莫六冷漠以对。 “他当时入府不过两年,显然是特意打听过的。我猜,他是个知晓世故、会来事的。可这几年,他的表现却是一直中规中矩,就连方才与我对答时,也显得淳朴拘谨。这就矛盾了......” 莫六被看了几眼,有些不爽,这时打断道:“太牵强了。” 总不能因为人家知道你的出身,你就怀疑人家吧! 刘全再次故意看了莫六一眼,漫不经心的道: “也许是巧合。我观察过,他的资质、悟性均不算上佳,唯有刻苦值得称道。驰道遇袭一事后不久他就晋入先天,我没看错的话,是服用了丹药。家世平凡、资质平凡、凭努力修炼到后天后期,进入侯府做护卫,一月俸例不到一百钱,居然能买得起丹药破境入先天,这又是一个巧合。” 刘全抄起茶壶倒了两杯茶,示意莫六饮用,接着道: “多个巧合凑一起,就不见得是巧合了。当然了,我既然两年前就怀疑他,就肯定会观察他。这两年,他的修为进境都比较稳定。前几日,我发现他的修为突然有了明显进步,也是丹药之力,我也不排除他节俭购买丹药的可能......这也勉强能算是个巧合罢。最重要的是......” 刘全饮了口茶,语气森然道:“方才,他早就在屋外不远处,以一种高明的技巧隐藏偷听了,我特意作态絮说三郎的状况以作试探,终于在你说要带三郎回青藤谷时,他露了气息!” 莫六本捧着茶杯,默默听着刘全叙说,心中还有几分佩服刘全缜密的细节观察力。谁想?刘全卖弄了一堆,最后才说早就察觉到杨平隐藏在外偷听! 定定看了刘全一眼,默默放下茶杯,莫六拱手作揖、转身离去! 刘全看着莫六离去,嘴角泛起微笑,竟有几分舒心。也许,操持整个侯府上上下下的大小事务,确实让他颇有压力,难得能对人稍作倾泻,故而感到轻松快意。 捧着茶杯啜饮,想了一会儿,刘全伸手从怀中摸出一只纸鹤,注入一缕真气后,纸鹤竟扑扇着翅膀飞走。 不多时,一身道袍的旬采跟着纸鹤前来。刘全看了一眼玄琤子,发现其头发用黑巾包着,似是刚沐浴过。纵使刘全面皮厚实,也不禁有些老脸微红,抬手施了一礼,又给沏了一杯茶。请了茶之后,刘全又顿了一下,才缓声道: “玄琤子道长,事关重大,刘某须隔绝声音。” 知会了之后,刘全方挥手散出一道真气,隔绝了屋中声音外传,才接着道: “侯府想请楼观道的道友出手做一件事......” ...... 且说易三郎回了后院,心中思索着精神功法的“经”“印”“诀”“观”,意识中《龙象般若真经》的内容自然被忆起,里面说般若——也就是智慧精神的修持以观想法成效最快。稍作回想,大日如来的法相似乎就要明晰起来,有些慌乱地按下心念。在内心观想神灵这种事,想想就觉得不稳健啊! 《龙象般若真经》分为肉身修持与般若精神修持部分,作为一个曾经勉强掺和进了文玩古董行业的含混半桶水,对真经中的经文、真言、心咒还有观想法中明显的密传佛宗风格,还是能看得出来的。密传佛宗本身的某些思想上面,其实与地球新世纪华夏的三观是格格不入的,好在这真经看起来真的就只是自我认知、自我修持。以易三郎的眼光看来,起码没有涉及阶级性,没有涉及扭曲价值观,没有涉及放弃自我,没有涉及来世......总体看起来,确实更符合小说中描写的,是一门武功——单纯追求个人伟力的护法神功。 只是,一涉及精神,易三郎便下意识的想苟一波,可是强烈的不安全感又让他迫切的想掌握力量。而现实是,根据他当前的了解,目前合适的途径是世间难得的精神武功。 或许穿越者真的会下意识的自视甚高,所以,易三郎仔细思考一番后,决定做个尝试。 第二十九章 间者 - 夏纪神游 - 莫问龙潭 大日经、金刚顶经不了解,但是易三郎在华夏时背记过一门同属佛家的经典经文,这门经典易三郎在此世并未查到过......最重要的是这门经典里也有“般若”二字——《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金刚印、菩提心印、大光明印似乎隐约听过,六字真言也仅限知道是那六个字。但是曾经华夏从事珠玉文玩行业的青年,因为一时兴起,了解过一套结合了真言的、大名鼎鼎的印诀,最特殊的是,此真言印诀最初来源是道家,但是后来被佛家借鉴又在密传佛宗之中广泛应用——《六甲密祝》,或称《九字真言》! 地球流传千年的《心经》和《九字真言》,想来是不会蕴含着什么后门陷阱的,而且各方面都与此世的精神功法相符。而且这都与佛法相关,依照小说里面说的,佛门武功应当匹配相应的佛法修,否则会经脉逆乱、走火入魔。 至于六字真言、大日如来心咒还有大日如来观想法,暂且放下!待将来,对武功的知识了解的足够多了,再做研究。 这算是够稳健、苟了吧...... 回到屋中,易三郎仔细思量一番,对于曾经混迹文玩圈子时研究过一些的经典有些感慨,也许这些经典将让他未来的修行受益诸多。 简单的洗漱净手,易三郎盘坐在床上,默诵曾经记下的二百六十字的《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诵完一遍,无甚感觉。诵完三遍,还是没什么感觉。继续默诵时,开始回想经文含义,曾经顽主时期对经文含义也只是大概、模糊的了解,如今细细琢磨,似乎经文是以“空”为锚点,讲述自我与世界的关系。 诵持入迷,也不知几遍后,易三郎停了下来,感觉精神空灵,有些无思无想的意韵。至于要说有什么明显的收获嘛......易三郎毫无波澜的起身活动一下久坐发麻的双腿,怎么可能如此简单就能有所收获? 休息片刻,易三郎复又坐下,低声沉念九字真言,双手随真言掐动印诀...... 真言印诀反复许多遍后,易三郎只能说是无悲无喜,自然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有收获! 摸出表看了看时间,居然快子时了,这么一番自己琢磨的诵经、结印,就用了近两个时辰。 感觉一无所获,易三郎望望房中桌上的一册翻开的《大夏简史》,这册书相较昨天只翻过去两页啊!这一天的时间算是虚度了罢。 不过倒也没打算放弃心经和九字真言,他打算坚持一段时间看看效果...... 换上柔软的丝质单衣(睡衣?),易三郎熄灭了灯躺在床上,渐渐睡去。全然没注意到,自己本来纷乱不安的心静了许多。 ...... 隔天清早,镇南侯府的护卫杨平杨恭祖在演武场修炼着,身影起落纵横,手中长刀如光如练,一招一式都力求释放出己所能企及的最大威力。真气、力量毫无保留的挥洒,在真气、体力消耗见底后,浑身热汗蒸腾,杨平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进北边的一座草庐中,呼吸都尚未平复,就开始吐纳调养真气。 一身道袍装扮、窈窕清冷的女子抱剑凝立在场边,身周隐隐有星光明灭,楼观道的玄琤子看着杨平的身影,眼底透露出几分赞叹。 身材壮实的纪树纪成材,从演武场上布置的绳网上跃下,手中木质的长戈上因真气萦绕的青光缓缓消散,将长戈放回兵器架上,见一边的女冠看着进入草庐打坐的杨平,也将目光转向杨平。 “杨恭祖习武用功之刻苦,几乎不在当初的荆无病之下,只叹他无有荆无病的天资,不然......” 玄琤子闻言,转头看了看纪成材,微微点头。 “纪道友所言不错,此人用功之刻苦确实令人赞叹。勤能补拙,也许这杨恭祖将来也能成就宗师......纪道友真气凝练,想必宗师有望了。” “道长缪赞了,纪某真气虽然已经打磨的不错,精神意志却尚有不足,宗师之境可望不可即。” 纪成材瞄了瞄身边这位清丽的女冠,有些尴尬的道: “倒是道长的修为愈加难测了,想必才是真的宗师在望了吧?” “谢过道友吉言了......” 玄琤子看纪成材一眼,将怀中抱着的剑改为单手提着,抬头望向天空的大日,不再说话。 纪成材有些尴尬地挠挠头,见着女冠沉默望天,干脆拱手行礼告辞了。 日头升高快到中天,杨平在草庐中站起身,微微抖动骨骼,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抬头遮眼望望天空,咕哝了一声“又误了午膳了罢。长史说要张弛有度,不如下午出府去放松一下......” 杨平去找了当值的护卫领头纪成材,确认今天不用自己当值,又去约了两个同样休息的护卫,一起出了府直往西去定义坊。 定义坊毗邻京城西边的开元门,是京城极其繁华热闹的一个坊,坊内近半的面积是一个大湖,此湖也被称为定义湖,也是京城内四大湖之一,风景旖旎瑰丽,各色酒家、诗社、茶楼、赌坊、花楼、画舫应有尽有。 杨平三人找了家有说书唱戏的酒楼,在二楼找了间雅座,点了两壶酒、几碟肉脯干果蜜饯。杨平告了个罪,说午间没吃饭食,又跑去一楼柜台看了看餐点,要了份大海碗的酥肉汤面、一只烧鸡、二斤卤牛肉。待杨平回到雅座不多时,有伙计端来杨平新点的饭食,杨平又向伙伴告了个罪,稀里哗啦的扒拉完汤面和半只烧鸡,又叫来伙计简单收拾一番。 俩伙伴看着杨平吃的痛快,忍不住陪着用了些烧鸡、熟牛肉并些许酒菜。两人打趣道: “恭祖兄,你这吃得也太香了,勾得我与张十一都有些馋了......” “就是啊,恭祖,你看钱四九,嚯!半只烧鸡都给他造了个干净......” 杨平有些羞赧道: “十一、四九,我早间修炼着忘了时辰,误了饭点,方才狼吞虎咽失了礼数,两位兄弟切莫笑话。” “恭祖兄,说正经的,兄弟我着实佩服你,每日当值后还要去演武场苦练,不当值时更是整日泡在演武场用功,也难怪你早早的就得晋先天。我等三人差不多同年入府,我与张十一就缺了你这份心性啊!” 杨平:“两位兄弟当知,我天资不足,早年基础并不牢靠,而今唯有刻苦磨练己身方有长进。十一与四九天赋更胜于我,按部就班即有进境,如今不也真气化形在即,一脚踏入先天了......” 张十一与钱四九拱手连道侥幸、不敢。钱四九拈了块肉脯进嘴里咀嚼着道: “恭祖兄向来用功刻苦,今日怎的有暇约我等兄弟来听书看戏饮酒?莫不是修为又有进益?” 杨平感慨笑道: “某近来并无进益,苦练之余,颇有些烦躁。昨日晚间误了饭点,被刘长史训诫:修行须张弛有度。某也醒然,回想过去两年多,竟淡了你我兄弟情谊,是我之过,两位兄弟请满饮此杯,当作平的赔罪......” 三人聊起同年入府,过往经历,颇显得亲近痛快,不觉就多饮了几杯酒水,杨平言说先前用饭食太急切,需去如厕,告罪离去了一刻多时才返回。 三人听说书、看戏曲,不时酌饮,倒是痛快尽兴。 且说这酒搂一楼堂座的桌上,一个汉子在杨平三人进门不久也跟着进了门,就在一楼要了半壶酒,就着花生米、豆腐干自酌自饮,衣袖中一只米黄色的纸鹤扇着翅膀探头探脑的,最终鸟头偏向二楼杨平的方向,并且在杨平自顾跑去一楼加点食物和如厕时,纸鹤鸟头始终偏向杨平的方向,纸鹤鸟头上黑墨点画成的眼睛似乎在幽幽发光。 杨平如厕后未几分时,后院中一个店伙计便匆匆出了后门,一楼堂座的汉子无声轻笑,左手缩进衣袖,在纸鹤上轻轻叩了几下。 这间酒楼不远处一家茶楼门口外,靠窗檐下蹲着蹭听说书的一个闲汉侧了侧身,假装活动腿脚时,伸手挠了挠胳膊,其衣袖内赫然也藏着一只米黄色的纸鹤,纸鹤有节奏的啄了啄闲汉的胳膊。闲汉起身慢慢离去,不远不近的跟着酒楼后门离去的伙计。 闲汉跟了一段路,见那酒楼的伙计不时回头观察,伸手在衣袖内偷偷叩叩纸鹤,遂拐了个弯远离。 不远处一个打扮朴素的女娘左手缩进衣袖叩叩内藏的纸鹤,不动身色的缀上酒楼伙计。 一路上又换了一回人,终于酒楼伙计入了西市的通源商行...... ...... “通源商行?” 镇南侯府二进院中的偏厅中,刘全念着通源商行的名字,疑问的看向玄琤子。 玄琤子捧着茶盏不语,以目视示意身旁的一位中年锦袍男子,锦袍男子向二人微微施礼道: “通源商行以经营药材为主,其中又以西国特产的红花、雪莲、僵虫草、雪参、黑兕角等最为知名,掌柜的姓曹名承福,其幕后的东主似乎就有西桓背景......” 第三十章 终获精神功法 - 夏纪神游 - 莫问龙潭 “桓夏背景的商行......” 刘全略作沉吟,微微拱手施礼道: “有劳道友了。后续调查倒是不再适合由楼观道出面了,我会着人再做查探。” “荀道长,半月后,君侯会回京,届时或许还有事相求于楼观道,还请道长先行知会一番。” 玄琤子放下茶盏,嗓音清朗道: “我既入府受俸,自当应命行事,长史不用客气。” ...... “阿父要回京?” 易三郎脑海中浮现易湛沧桑的面容,却又觉得父亲的面容有些模糊了,毕竟已经快五年了,易湛离京赴边疆时,自己已经陷入自闭了...... “是啊。南疆纷乱暂止,你阿爹这五年来坐镇镇南关抚边平乱,已渐将南疆六县纳入夏统,新纳国民近百万。此功劳莫大,朝中当有封赏,此次回京或许有些调动罢......” 刘全看着三郎,明知这孩子早慧,但又不太愿意多说朝政中复杂的情况,转而温声道: “届时你大兄伯全也会回来,三郎可还记得你大兄的模样?” 记忆中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模糊的面容浮现,易三郎复杂道:“叔父,其实......我连阿父的模样都有些模糊了......” “唉......”刘全叹声,看着这个视如己出的子侄,有些艰难的涩声道:“三郎,两年前你清醒时,你父兄就欲回京,只是当时南蛮叩边,军中战事紧急......再者你父兄当年去军中赚取功勋,本是为你......三郎,切莫心生怨怼......” 易三郎放下手中的碗筷,转头看看屋外逐渐晦暗的天光,下学后来陪刘全用晚膳,陡然听说起己身的父兄将要回来了。内心期盼中也有些仓皇,就要见到分离多年的亲人——是的,亲人,他是托生到这个家中,一点点成长起来的,亲缘血缘不可分割,还有前世今生融汇后真实不虚的记忆! “叔父,我不是有怨,我知家国大义,也知道父兄去边疆挣取军功,是想求取救治我的法子,我心中只有感怀亲恩。只是有些担心再见时生疏了,让父兄失落难受......” 易三郎认真的看着刘全如此说道。 屋外树荫下,莫六的身形缓缓自阴影中明晰,抱剑靠着树干,脸上露出笑容来,口中无声说着什么,陷入了回忆。 刘全满面含笑,欣慰中目光泛起潮气,很快遮掩了下去,有些奇特的问道: “三郎知道仲明与伯全赚军功是为了救治你?” “叔父,我自闭时还是能感受到外界的,只是那时到底年幼无知。自清醒来后渐渐回想起了过往,我记得太医令说我有夭亡之兆,也记得父亲失魂落魄枯坐灵堂、数日间就须发皆白,记得外祖父抱着我怒骂阿父、把我塞进父亲怀中,记得阿父抱着我在灵堂无声痛苦,也记得当时皇帝来与父亲说火云宫中的人皇可以治好我......” 刘全听到这里立刻打断了易三郎的话,做出噤声的手势,挥手封禁了屋中的声音外传,又起身走近易三郎身边,低声肃然道:“三郎谨记,切莫与他人说起火云宫人皇可救治之事,未来若未成就大宗师前也不可轻易提及火云宫之事。” 易三郎看刘全满面严肃的样子,轻轻点头应下,没有多问。内心却想:将来总有一天自己会知道一切! 刘全挥手散去声音封禁,看着三郎,以正常姿态道: “十日后,你无病兄长也会回兵部述职,等你父兄归来,咱镇南侯府也终于可以团聚了。” 二人正说着话,秦瞻秦公望一身凌乱的走进来,脸上却是满含笑容,不等易三郎见礼,一把将易三郎抱起来转了两圈。 刘全自顾见礼后,亦是露出笑容,再挥手隔绝声音,心知秦公望入守藏馆已有三天,此刻不顾形象的赶来,想必是已经寻找到了合适的精神武功。 果然,秦公望喜不自胜地放下尴尬的易三郎,笑眯眯道; “三郎,你猜外祖给你带来了什么?” 好歹是个成年男人的心智,被人抱起来转圈圈,总是尴尬无措的,纵使那个人是外祖父...... 打量着外祖父衣帽凌乱,身上沾染尘埃,难掩疲惫的脸上喜意盎然,只是看着身无外物,易三郎倒是着实猜不到自家外公给自己带来了什么好东西。但看着老爷子心情畅快,自己内心油然升起喜意,倒也乐得陪着老人家逗乐。 “外祖父给我带来哪样好东西,快给我看看......” 易三郎脸露好奇,围着秦公望转了两圈仔细观察,突然有些心酸,这个时候老爷子一身风尘,嘴唇还有些干裂,显然是匆忙而来,怕是晚饭都没吃。 易三郎转眼看看门外不见有雇仆,转看向刘全道: “叔父,想来外祖父未及用晚膳,快吩咐厨房送些餐食来,再让准备干净衣物,外祖父用完膳后,洗梳一番。” 说着上前拉着老爷子挨着自己坐下,掏出手帕给老爷子擦擦额角的灰尘,又把自己还没喝过热汤端给老爷子,道: “外祖你这是去了哪里?没用晚膳吧?身子骨再硬朗,也得注意些。且先喝碗汤——我还没喝过的,但是很好喝的,餐食很快就来......” 刘全含笑散去隔绝声音的封禁,偏头想厨房的方向传音。 秦公望老怀宽慰,本就笑眯眯的脸愈加灿然得见牙不见眼。 “好好好,听三郎的,我先喝汤。三郎就不想知道我给你带什么了?” 易三郎有些无奈,一时忘记老爷子貌似有一身深不可测的修为,只觉得老爷子匆忙而来肯定是为了自己操劳,有些心疼,毕竟是自家外公。 “外祖,你先休息会儿,用完膳再说吧。惊喜是值得等待的。” 秦瞻精神凝练,感受到外孙儿的关心是出自真心,不是小孩子卖好的小心机,捋捋胡须,琢磨着“惊喜是值得等待的”几个字,不由得点点头,端起那碗汤像喝酒一般饮下。 易三郎与刘全陪着秦瞻用过了晚膳。 秦瞻自怀中掏出两册书递给易三郎,刘全见状,熟练地挥手散出真气隔绝声音了,岂料秦瞻看着他道: “让莫六郎也过来罢。” 刘全看着散出去的真气封禁,未及放下的手僵了一下,默默招手撤去封禁,低声叫了一声“莫六进来。” 屋外树荫下,莫六身影微动,下一刹,已经出现在小厅中,只是看到刘全有些木然的表情皱了皱眉,倒也没说话。 刘全左右看了一下,麻木地再次散出真气隔绝声音。 秦公望诧异地看了一眼刘全,总觉得刘全脸上淡然的微笑有点违和。 易三郎看着手中两册书,有些复杂。 “《太阴观想法》、《剑宗凝神蕴剑篇》......外祖,这是精神武功?” “三郎不是一直想学武功嘛,但现在你身体发育不足,我就给你寻来这两门修炼精神的功法,待你十二岁以后,精神修行有成,学起武功来就能突飞猛进了。喜不喜欢?” 秦公望倒是没说易三郎此时急需修炼精神武功来吊命。 易三郎不知内情,但也感动莫名,他以为是他太渴求武学了,老爷子又太疼爱外孙,才费心专门为他寻来这两门精神武功,也不知老爷子花了多少心力、付出了何种代价——他前一天才了解到精神武功的罕见与珍贵! 刘全与莫六对望一眼,齐齐默然向秦公望长揖到底。秦公望朝两人摆摆手不语,向三郎道: “三郎怎的不说话,可是不喜欢?” 易三郎有些呐呐: “孙儿甚是喜欢!只是听说精神功法珍贵异常,外祖为此奔波,太过辛苦......” 秦公望见状,眼神扫过自己衣服上污渍,不以为意道: “精神功法珍贵那是自然,但我景夏守藏包罗万象、典籍丰沛,外祖父我也并不辛苦,我身为国朝天章阁大学士,执教百花、白鹿两大学宫,著书注经颇多,写些书文即可去守藏馆换阅典籍,莫看我衣衫有污渍,那只是守藏馆中久存的书籍沾染了灰尘......三郎与你莫六叔先回房翻看一番,待我去洗浴一番,再来与你们讲解。” 易三郎心知事情绝不可能如外公所说那么简单,也只能好好记在心里。 秦公望匆匆招来雇仆领着去沐浴,留下易三郎与莫六、刘全三人。 莫六眼神从三郎身上转向刘全皱眉道: “道家观想法与剑宗凝神术......我可以看?” 刘全想了想,淡然道: “望公已经付出......文章交换,想来是可作秦易两家传承的,望公学识渊博选中这两门功法,想来已对其有所了解,但毕竟......他身居要职不可能长时间在侧指点三郎,你研习一番后,也可随时指点三郎......只是不可外传。此外,三郎修习精神功法一事也切莫外传!” ...... 秦公望沐浴后换了身干净衣裳,神清气爽的来到易三郎的房中。 莫六挥手放出真气隔绝了声音,对秦公望道:“刘明德言说,三郎修习精神功法之事暂不可外泄。” 秦公望摸了摸易三郎的小脑袋,对莫六点点头。随即自顾抬手,一道精神念头飞出,扩散开来形成屏障包裹住整个房间,轻笑道: “你还是宗师,真气封禁声音不够牢靠。” 莫六:“......” 第三十一章 观想太阴太阳 - 夏纪神游 - 莫问龙潭 根据秦公望的讲述,易三郎对精神功法开始有了基本的了解。 精神修行功法中,观想法最易入门,也最直观,却也往往需要较高的魂魄意识。通过在意识中刻画一定形象,将形象刻画得越细致灵动,越能锻炼精神。观相对象多是具有传奇、传说、神性的,可以是人、神、物。 印诀、咒文多为宗派秘传,属于秘法一类,几乎不会外传,须对宗派思想深入了解,借助对神灵、或前辈创始者的寄托来凝练精神,或者以特殊手段引动天地自然之力增持淬炼精神。印诀、咒文往往还有锻炼精神之外的其他功效,比如加持状态或化为攻防手段等等。 经文,往往是最为基础的思想阐述,若能与个人思想契合,那么研习诵读经文,就能引发个人与经文思想共鸣,从而启迪精神。百家各派流传的经典蕴含本派思想本质,所以各家流派的修士往往更能从本派经典中获得启迪。世间广泛流传的经典都是蕴含了某种本源性、基础性的思想,更适合奠定基础修持精神。各家流派往往也有核心不外传的经文,更适合本派修士修炼。 此外,若精神意志达到一定境界还有一些其他的锤炼技巧,这些技巧已经包含了精神意志的应用,比如《剑宗凝神蕴剑篇》利用精神意志凝结神剑、利用精神意志来蕴养剑器使之愈发契合己身。 世间可以修炼精神的功法除了广为流传的、具有普适性的经典外,大多为宗派秘传。 景国守藏馆内收藏的精神功法除了一些广为流传的、具有普适性的经典外,也有少量宗派专属功法——却多有思想认知的门槛。较多的就是观想法,各种观想法良莠不齐,秦瞻花费了大量心力与代价,为易三郎挑选中了道家的《太阴观想法》。 道家,被称为百家源流,当今各家流派的思想往上溯源,多少都能与最初存在的道家有几分联系。道家《太阴观想法》出自古老原初的道家,观想对象是太阴星,虽然关于太阴星世间有种种传说、也有对应的神灵故事,但观想太阴星,却不涉及任何思想主义的倾向,就连传说与神性都要求观想大成以后自行完善填充。可以说《太阴观想法》最为温和持正,在秦公望看来最适合易三郎。 当今的剑宗是个极为奇葩的宗派,不同古代剑宗惟我惟剑、舍剑之外别无他物的极端思想,如今的剑宗更多讲求的是思想化入剑心、归为己用,甚至有极度以用为上的分支号称剑演百花——以剑道演绎诸子百家的思想,以诸子百家之道成就剑道。守藏馆中存有剑宗全套核心的基础功法,还是剑宗主动提供的。若非是剑道毕竟是须要天赋的,加之剑宗剑道是与横练、武炼并称的纯粹武道,秦瞻估计会只选剑宗功法给易三郎,而不是只挑选剑宗精神功法中的一部分了。 ...... 易三郎回忆着外公的讲解,慢慢在意识中勾勒着一轮明月的模样。 房中被莫六用真气封禁了声音外传,真气封禁的里面又被秦公望的精神念头包裹。屋子正中,放着两个蒲团,易三郎与莫六分坐蒲团上,各自观想明月。 莫六本就是武道宗师巅峰的强者,其精神意志本就极为凝练,道家太阴观想法与其道途并无分歧隔阂,用了三天观想出黯淡的太阴星,在第五晚,太阴星已经可以散发淡淡的辉光映照精神世界,精神世界反馈肉身,有肉眼不可见的光点在身躯中闪烁。 此时是易三郎与莫六观想太阴星的第七晚,在秦瞻的精神感应中,莫六身躯中有繁星点点,显然是观想法有成。 秦瞻捋捋胡须,暗自点头,正欣慰地想着:今后可以由莫六指点易三郎修炼观想法了,守藏馆的要求也该早些完成......突然有些诧异的盯着易三郎。 只见易三郎瘦小的身子安静端坐在蒲团上,面目祥和,不时睁眼看看正对面墙上挂着的几幅描绘月亮的图,又偏头透过窗户看着天际尚未圆满的月亮。再次闭上眼,便是好长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易三郎心中早已描绘完的太阴星,突然微微闪烁一下,浅浅幽幽的月华浮现,太阴星周围笼上了朦胧的辉光。辉光如玉似水,茫茫渺渺,映照虚无的精神意识世界。精神世界的变化反馈肉身,竟让易三郎的身体有微微透亮的错觉,在精神感知中易三郎周身散发出荧荧玉光! 秦公望无意识中拈着胡须扯下几根,却恍若未觉,木然又震惊地盯着易三郎:这是一步入门就达到登堂入室的境地了?!观想的完善度比之宗师境的莫六还更高! 七天,准确来说,是七个晚上。易三郎白天在学堂进学,下学回府后,每晚在秦瞻的指点下练习太阴观想法,每晚用时不超过两个时辰。七天后,易三郎就已在意识中观想出了一轮淡淡的明月,淡淡的太阴辉光照耀识海,如同天地未开辟的混沌中竖起了一座灯塔。 易三郎的意识在精神世界中,凝望着虚空中那轮不甚明亮的满月,停下了意识中默诵的心经,缓缓靠近些,让淡淡的月光洒在无形无状的意识上,一种舒畅到酣畅淋漓却不显激烈、反显清凉的感觉,令人既迷醉又清醒。 尽量伸展开不成形状的意识,晾晒在幽淡的月华下,享受这畅快莫名感觉。易三郎明白,自己已经算是观想法有成了。但更重要的是,他终于印证了一直以来的一个猜想:意识中,由前世带来的两部典籍确实适用于此世,只是或许是过于高深,也或许是缺乏基础......但是抛开这些不明因素,它们的正确用法是以此世对应的知识去解析、结合、应用! 太阴观想法是直截了当的方法之论,不涉及思想倾向。易三郎将其对照大日如来观想法,两相印证之下,挑选大日如来观想法中不涉及神性与佛家思想的内容做参考,果然顺利将太阴星观想了出来。甚至,他还产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大日如来是不敢观想的,不过,网络信息时代各种神话、传说、小说混合杂糅,有这么种说法:大日如来的原身是洪荒妖族天庭的金乌太子,金乌是太阳神鸟,最初的金乌诞生于太阳星! 那么,抛开大日如来的事实......直接观想太阳星!正好太阴太阳相对应!太阴观想法修行是在晚上,那白天正好可以试试太阳观想! ...... 镇南侯府演武场,休沐日不上学的易三郎,微微抬头,眯眼望望天空耀眼刺目的大日,对比一下精神世界中观想出来的太阳星,偷偷在心里夸赞自己一声“绝世天才!” 三日前,领荡寇校尉一职的荆长自宜州返京,述职后的两天都跟着送易三郎去学堂。今日学堂休沐,荆长就向石毅提出挑战请求,石毅也好奇荆无病这两年的长进,二人约在演武场较武。 易三郎看着两人走向场中,转头看看刘全、莫六还有同样休沐回来的二哥开口道: “他们谁会赢?” 易二郎拉着自家弟弟侧退两步,站在阴凉处避开日光直晒,才开口道: “两年前兄长与石大比过一场,当时兄长初入宗师境,听闻当时一战更多是石大在指导兄长熟悉宗师境......” “兄长磨练了两年,必定进境不凡,不然也不会主动挑战石大,只是石大这两年也不会闲着罢......” “同为纯粹武道,横练护体功效之强,怕是同阶的武炼也不易破之。” “故而,我想怕还是石大更胜一筹罢。” 易三郎一听,回想两年前那一战,无病兄长根本破不了石阿牛的防。又转头去看莫六和刘全。 莫六点点头表示赞同易二郎,刘全则是仔细想了想才道: “确实是石守诚赢面更大......不过,不妨先看看再说......” 就在这几话的功夫,场中荆无病与石守诚已相对施过礼,战作一团。 荆无病身上青光连闪,两个一模一样的披甲持戟的神将虚影从荆无病身体中走出,分立在荆无病两旁,神将虚影跨出的瞬间开始渐渐凝实许多,不复两年前有些半透明的样子,也不复两年前那种高大的样子,反而只与荆无病身高相仿。 一人领着两个神将模样的真气法相,同时抢先攻向石毅,石毅相当于是以一敌三。而石毅依旧如同两年前一般,先是以格挡应对,只是速度极快。 奈何毕竟是双拳难敌四手,石毅连连格挡荆长的拳脚与两尊法相的长戟,不想竟被一个神将法相绕过防守,一戟捅在腹部,衣襟被捅个洞,皮肤微微颤了颤,竟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石毅身躯一震,弹开对手的所有攻击,迅速撇眼瞄了一下衣襟,脸色僵了一下。随即双手分使不同招式,身形怪异地扭曲着似乎要分裂开来...... 易三郎如今精神修行有成,远比两年看的更加清晰,愈加的觉得石毅的这个双手分使不同招式的手段精妙绝伦,不由赞叹道: “双手左右互搏术啊!” 身旁三人闻言奇特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继续观看场中的战斗。 场中石毅双手不同招式相互配合,且速度极快,竟全然挡住了荆无病和两尊神将法相的所有攻击。 荆无病见状,两尊神将法相同时从两旁各攻出一招,均被石毅格挡后,同时松开双手持握的长戟,握拳亮掌再度疾攻! 顿时,六支手臂翻飞,攻击速度与密度暴增! 第三十二章 三头六臂 - 夏纪神游 - 莫问龙潭 演武场上,荆无病控制着两个顶盔戴甲如同神将般的真气法相,连同自身本体,三者如同心意相通的同胞兄弟,齐齐攻向石守诚,六只手臂上下翻飞,又彼此配合契然。 石守诚分心两用,左右手各使不同的招式,身形旋转如风车,左支右绌地招架住荆无病的攻势。 奈何荆无病在军中领兵作战两年,修为、技巧、统御、眼光皆非昔日可比,本体与真气法相配合默契,一阵强势快攻,打的石守诚步步后退。 倒不见得是荆无病的攻击力强大到能轻易击伤击退石守诚,而是石守诚自矜的态度,使他不愿被荆无病这个后来者攻击到,哪怕被攻击到也并不会给他造成伤害。毕竟,两年前他可是以前辈的姿态指点教导了一番荆无病的...... 俗话说久守必失,即使石守诚用着“双手左右互搏术”一般的技巧,一个人堪比两个人,奈何荆无病进境之大,实在超乎意料,不愧是护卫们引为标杆的武痴! 一人两法相,三者竟然愈打愈快,追着石守诚步步紧逼。石守诚步步后退,渐渐速度被压制住,接连被拳掌打中,身形在冲击下轻轻晃动。 一时心中憋屈,没料到荆无病的表现如此亮眼,石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融入体魄的真气猛然震荡,身形随之一震,一股沛然巨力爆发,逼退了对手及法相。 “好!”石毅喝声赞叹,“荆无病,不过两年时间,你竟进境如此,实在令人赞叹!不得不说,某已不能再当你作后进之辈了,这一点确是石某之错!你是个好对手!毅当全力以赴!” 说话间,石毅身形膨胀,体格凭空暴涨几分,真气溢出体外散发着银白的微光,银光收缩着隐没在皮肤下,只余双掌上染上一抹银色辉光,如同戴了一副奇特的手套。 “再来!” 石毅高喝一声,看向荆无病,单掌前伸,示意荆长再出手试试。 荆长默不作声,却认真点了点头,身上气势暴涨,两道法相也再度凝实几分,有了实体的质感。 倒是没料到荆长先前也未曾出全力! 一人两法相携着远胜方才的威势再度攻向石毅...... 场边刘全见状,低声道: “若无病技止于此,当无胜算了......” 莫六闻言微微颔首不言。易家两兄弟闻言,则是同时抿了抿嘴唇,一言不发地死死盯着场中。 荆无病与两尊法相抢先出手攻击,速度上占有优势,攻击力道远胜之前,可出手结果却不够如意。 石毅面对第二回合的攻击,不再被动防守,反而在对方六只手臂的攻击临身时,以攻对攻,生生正面承受住荆长双拳,左右开弓砸中两道法相的手掌,打的两尊法相震颤着倒退两步!随即,石毅双掌以合拢之势抓向荆长,意欲擒住荆长本体。 荆长则在双拳分别砸上石毅左胸、右肩,只激起银光波动,却不见石毅有其他反应,便知不好,刹住脚步跺地飞退,总算是堪堪避过石毅合拢的双掌。而石毅银色双掌合拢时交击间,竟发出金铁之声,双掌间的空气更是发出爆鸣,一圈白色气浪扩散出又消失在空中地上,端的是好险! 身形后退,两尊法相同时撤步后移,三者站定成一排面向凌然静立的石毅。荆无病盯着石毅泛着银色辉光的双掌吁了一口气,心知单凭肉身根本无法抵抗。身上真气再度一闪,体表浮现出法相虚影,虚影凝实,神将法相的盔甲渐渐散发出寒光。原本存在的两尊神将法相的盔甲也同样愈加凝实、反射出寒光。 这时,荆长体表以及独立存在的一共三尊法相同时双手一握,三柄闪耀青光、实质般的长戟出现在三尊法相手中。如此一来,长戟最有实质感,法相的盔甲的实质感次之,法相盔甲内里的结构却如同云雾凝结成的一般,显得虚幻些。 三尊法相再度联手围攻石毅,长戟与石毅的双掌交击竟有些势均力敌的样子,乒乒乓乓全是金铁交击的声响。不时间有长戟或劈或刺,击中石毅身躯,两者震荡着耀出青色、银色的光波。偶尔间,石毅银色的双手以拳或掌击中法相本身,引得神将法相被击中的部位震荡变形又再复位恢复。 场中一片热火朝天,场边刘全叹了口气道:“不够啊!” 另外三人默然。 易三郎盯着荆长的法相,见那法相如同传说中的神将,威风凛凛,却听耳边传来刘全叹息“不够”,心知是说荆无病将要落在下风了。突地!心中升起一个念头:那神将法相的装扮不知有没有参考的原型,看着有几分二郎神的神韵,要是长戟换成三尖两刃刀,那就更像了...... 念头一起,就有些压抑不住。勉强抿嘴忍住了片刻,陡然见石毅身形再度一震,将荆长的三个法相攻势都震退,随即石毅身躯居然又暴涨了几分,此时的石毅已然比最初高了近三尺,横向上也粗壮了许多。 而此时,荆长的神将法相体表的盔甲已经黯淡了几分,原本闪耀的寒光也弱了些。 石毅高喝一声“再来!”,又再度单掌前伸,示意荆长再出手。 眼见荆长已显颓势,而石毅正气势高涨。易三郎又瞅瞅那神将法相的样子,想想两年前,荆长的法相就可以由半身变为全身。突然长吸一口气,扯着嗓子高喊一声“停一下!” 乍然间高呼,还是小孩子的嗓音,听着有些破音了,尖锐刺耳! 在场无论是对战的双方,还是观战的众人,本就精神集中,此时听到这声尖锐的喊声,顿时齐齐看向发声者。 易三郎自己也被尖锐刺耳的声音吓了一跳,有些尴尬的迎着众人的目光赧然笑笑,然后轻咳着清清嗓子,看着荆无病高声道: “兄长!莫求数量呗!法相合一,一身而三头六臂!试试三头六臂如何?” 莫说荆长愣然,在场所有人齐齐愣然!这个还没正式习武的小孩,怎么信口开河呢?哪有这样的法相? 此世,因为有切实的超凡伟力,纵使神话传说也多是依照现实衍生,倒是确实罕有多头多手的形象,即便偶有多头多手的形象也是诡异畸形,或者是丑恶的邪神,或者干脆是狰狞异变的虫兽之类。 试想一下,人尽皆知精神感知即可观测四方,又怎会囿于局限编造出多头多脸的形象来? ...... 众人皆诧异于易三郎之言! 荆无病却只在闻言的瞬间怔然,转瞬就回过神来,伸手一招,两尊独立存在的法相走回本体中消失不见。 体表的法相肩背间,鼓鼓囊囊的变化几番又归于平静,下一刻,法相腰部以上的部位长出了一颗头,头颅往上生长,渐渐延伸出脖颈、肩背、胳膊,各部位伸展活动着长出铠甲覆盖在表面,形成了完整的胸以上部分的神将法相。 荆长闭眼感受了一下,直接散去新长出来的这截法相,反而再度释放出两尊单独的法相。 众人本在愣神,只刘全与莫六低头思索片刻后,震惊的看向易三郎。愣神的众人本见荆无病已经进化出两头四臂的法相,却又主动散去,还重新招出了两尊单独的法相,以为这三头六臂的法相不现实。 岂料下一刻,两尊单独的法相再度走进本体,却未完全消失!腰腹及以下的部位融入了体表的法相中,胸及以上的肩、背、头颅还有胳膊却都单独存在,只角度与本体表面的法相上部偏离分开。 再下一刻,荆长的三头六臂法相伸展活动着适应了一下,整个法相猛然长大五尺,腿部却消失不见,变成了笼罩在荆长体表的半身而三头六臂的法相,荆长本体高度只到法相的胸腔内。 几番调整尝试,法相再度收缩,变回略大于本体体型,腿部再度出现,其中以一头两臂附在体表,另外两头四臂独立存在。 似乎终于调整到了最契合的状态。 荆长的三头六臂法相成型,六臂一动,三柄寒光绽然的长戟在手。 这一切变化其实只在瞬息之间,不过是说时迟但那时快罢了。 众人惊诧注视着荆长那三头六臂的法相,却合不拢下颌骨。 这......这该如何分说?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荆无病意识感应着这三头六臂的法相,自己也是震撼莫名,若非是有些不熟悉,这三头六臂的法相操控难度竟然远低于三个独立法相——之前体表单独笼罩的法相有防护本体的缘故,却也是因为难以独立同时操控三个单位,只能将其中之一以自身本体的武道本能来驾驭。 三头六臂法相笼罩在体外,联接着本体,愈加容易掌控,六臂的配合度也愈高。 而且由于和于一身,其凝实程度更是大大提升,整体都已有了实质感,无论攻防都有了切实的提升。 三头六臂法相还可分可合。虽还未出手试验过,但直觉中,这一个法相的战力已然超过之前三个独立法相的总和。 易三郎点着头摩挲着下巴,似在欣赏三头六臂法相的雄健威仪,实则有些忐忑担忧。自己一时起意就咋咋呼呼,这万一要是银镴枪头中看不中用可咋整?算了!反正咱是个小孩子...... 看着回神看过来的荆无病,易三郎放下摩挲下巴的手,洒然一笑,高声道: “兄长,试试!” 第三十三章 野蛮冲撞 - 夏纪神游 - 莫问龙潭 三头六臂法相附身的荆无病,听着幼弟让自己试试,向幼弟露出个灿烂的笑容点点头,转头面向石毅。 三头六臂的法相眼中闪耀精光,齐齐盯住石毅。 “再来!” 荆无病本体单掌前伸,作出石毅此前的动作,示意石守诚动手。 石毅:“......” 盯着荆无病这前所未见的奇异法相,石毅心绪复杂。他记得两年前,就因为易三郎一句话,荆无病便当场突破晋入宗师。今天这一幕竟然有些出奇的相似,同样是易三郎一句话,荆无病就气势暴增,还当场演化出如此奇特的法相...... 易三郎不会是荆无病命定的贵人吧? 不知道,易三郎对我说上一句,我能不能就此实力暴涨呢? 再看看荆无病那个动作和那句“再来”,石毅的内心就越加的复杂,略犹豫着勉强回了一句“好,好的......” 此时,横练肉身爆发,足有丈二高大的石毅,双手银光夺目,作拳掌相合动作,眼看就要主动出手攻击,却又忍了一下,回头看着易三郎道: “三郎君......有没有什么对我说的?” 易三郎:“?” 众人:“?” 众人先是迟疑,然后竟齐齐望向易三郎,似乎还真的在期待,易三郎能说出什么能让石毅受启发的话来...... 易三郎看着连刘全、莫六与二哥都莫名的看向自己,顿时觉得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 “这......这是巧合吧......无病兄长天赋惊人......” 再看此时如同小巨人般的石毅一脸期待,易三郎靴子里五根脚趾都勾了起来。 “那......以力破技......一力降十会......一往无前......” 有点说不下去了,易三郎闭上嘴,专心看向场中央,实则目光游移不定。 刘全眼神闪了闪,嘴角勾起笑意,澹然出声道:“快打罢,打完用膳了。” 场中央,荆无病轻轻笑了笑,认真看着石毅道:“守诚兄,请!” 石毅有些茫然的回过头来,精神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下意识道: “好,好吧。” 荆长闻言,法相合身前扑,三条长戟青光乍起如龙。钩、啄、刺、割、劈、剁、磕、铲、翻、挑......三条长戟,从三个角度,以三种不同方式连番疾攻。 纵使是石毅此时有些心不在焉,可毕竟是号称横练匹夫的宗师,武道本能融入了骨髓,双掌银光涟涟如穿花蝴蝶般截击戟刃。 双方连拆数十招,荆无病愈加适应三头六臂的法相,攻势愈加迅猛暴烈,长戟毕竟有攻击距离的优势,先手之下,竟牢牢占据了主动攻势。石守诚也渐渐回了神,认真投入战斗中,奈何失了先手,只能以防为主。 此时荆无病三支长戟的戟刃凝实,不时间有戟刃落到石毅身上,戟刃上的青光斩击石毅的护体银辉,相互消磨后,戟刃竟能让石毅肉身上留下白点,虽然白点几息间就消散,但显然已能给石毅带来些许威胁。 旁观的易三郎,自是看不出详情,在他眼中,只能看到:荆无病三头六臂法相大发神威,一阵抢攻之下,石毅连连招架,不时还有石毅招架不及的攻击落在实处,眼见几次长戟在石毅胸腹及胳膊处激荡起银色辉光,似乎是已能破开银辉的样子。 石毅本是双手分使不同招式,宛如两人一体,速度极快。奈何荆长此时的法相属于三位一体,石毅攻速已然有所不及,数次不及格挡阻截之下,被长戟临身,虽不能破开横练肉身,却已有些痛感。数次尝试抢攻都被三支长戟阻截,不能攻击到荆长的法相本体。加之荆长愈战愈勇,力道愈来愈大,落到身上的攻击竟能让自己躯体动作有些阻滞。 石毅有些焦急了,他是同阶无敌的横练匹夫,此时却只有招架之功,在旁观者眼中自己更是不时被攻击临身,如此下去就算耗尽荆长的真气最终取胜,可这过程须是不好看了啊!刘长史与两位郎君可是就在边上看着呢! 石毅焦急中,再被击中两下,忙收束精神,却突然再次想起易三郎方才说的话“以力破技”、“一力降十会”、“一往无前”,这本就是横练的精要,乍一听似乎只是空话。石毅回神后已醒悟三郎点醒荆长应该是巧合,自己是一时魔怔了,期待听易三郎说句话就受启发,也以为易三郎这小孩说那句话是无语之时的敷衍。 只是,人最怕脑洞的脑补,偏偏还脑补的逻辑自洽,偏偏还有本事落实脑补...... 此时,石毅想起易三郎说的三个词,临战之中突然心领神会,双掌交击间,气势勃发!反正荆长无法完全破开己身的横练防御,横练匹夫本就身具巨力,何必与他对攻!何必与他互拆招式! 心念通达,豪气顿生!石毅畅快大笑道: “哈哈!好个一力降十会!好个一往无前!” 顿时,石毅周身原本隐没在皮肤下的银色辉光浮现在体表,对荆长三条长戟的精妙攻击完全不管不顾!只合身前扑,撞向荆长,自身就如同一柄奇门兵器,合起的双掌指尖如无往不利的刃尖。 荆长见石毅冲撞而来,急忙变招,三条长戟或攻或拦,却在巨力冲撞下无法建功,仓忙间,只好尽力闪身避过。好在法相合身附体,速度够快,堪堪避开石毅的冲撞!掠身而过的劲风让荆长心中发寒,实在太过强横野蛮了,若是被撞到身上,怕不是要把法相给撞散! 石毅横练之身,轻身飞腾不算擅长,但是足下发力,狂奔冲撞而过,身躯后衣摆滑出残影,残影掠过,带起的劲风如犁,在演武场地上沉重的细沙上犁出一道深沟! 石毅冲撞未中,脚下巧妙用力转圜,速度不减地以弧线转弯反身,再度冲撞向荆长,这一次荆长避让不及,只能靠着长戟连刺的反冲里勉强侧身,两支长戟的杆身震荡不已,已维持不住凝形。 二次冲撞未见竟功,凭借不断发力加速获得的高速,石毅再度回身冲撞而来,其势如一只暴厉发狂的异兽! 此时,石毅身后拉出曳影,眼看荆长避无可避,石毅合拢的双掌分开向前,双掌以收势随冲撞之势前推! 荆长如同被巨兽正面冲撞上,连人带法相一起倒飞出去,勉强翻身落地后,止不住势头的又倒退几步,终于站稳,此时附体的法相终于经不住震荡消散去,荆长勉力将真气纳回体内! 胜负已分,同为武道宗师,武炼宗师或许稍弱于横练宗师,却也因为荆长不如石毅资深...... 众人对石毅获胜早有所料,只是这一场比斗一波三折,着实精彩,最后这一幕更是让人叹为观止。 莫六设身处地假想了一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突然就听到身旁有声音道: “这是......野蛮冲撞!” 刘全本也有些震惊于石毅的表现,这时听到易三郎又给招式起名字,不由莞尔: “三郎倒是挺会给武功招式命名的。我看看啊,分筋错骨手、双手左右互搏术,还有这个野蛮冲撞。” 易二郎闻言诧异道:“后面两个我见识了,确实是贴切。这分筋错骨手是什么?” 易三郎尬笑一声道:“那是叔父的绝招!” “绝招?” 易二郎还待再问,石毅一脸意气风发的走过来,认真向易三郎抱拳行了一礼道:“多谢三郎君金口玉言指点。” 众人闻言,回想起石毅方才在场中曾高呼“一力降十会”和“一往无前”,不由纷纷诧异看着三郎。 对上众人发光的双眼,易三郎眨了眨眼睛,这些人不会是以为我真的有金口玉言吧? “我说是巧合,你们信吗?” ...... 这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易三郎意识沉入精神世界,观察着大日光辉下一柄有些虚幻的宝剑影子。 易三郎白日观想太阳星,夜间观想太阴星。太阴星还好说,每晚有两个时辰的时间专心观想。太阳星却大多只是在白天上学时午休时、或是课堂上分心两用的边听课边观想,可眼前这大日却已经彻底凝形,大日光辉更是耀眼的恍若真实的日光。 演武场石毅与荆长比武后第二天,荆长就发现精神世界中似乎稳定了下来,只要意识微沉,白天就能见到大日普照、夜间就可见到明月清辉,于是他尝试以剑宗的凝神蕴剑篇聚拢日月光辉凝练出了一抹宝剑初胚,谁知不过两日,宝剑初胚就形成了虚影,只怕要不了几天虚影就会凝练成型。 精神成长过快,以至于易三郎都觉得有些不够稳健了...... 此时侯府一群人聚在明京城南正中的明德门外不远处,这是在等候镇南侯易仲明回京。 在易家人前方一点,有一群文武官员各着官袍铠甲,领着一群仪仗队伍,同样是在等着迎接易镇南回朝。 易三郎思绪从精神世界的进境中回转,正听着自家二哥,指着几个领头的文武官员介绍。 “领头紫袍佩剑、三缕胡须的那位是当朝丞相韩钲字正音,为百官之首。他身旁紫袍白面、捧着玉匣的是中书令杨亦杨子松,代表天子前来。韩相右边那个披紫袍的女官是当朝右丞相白英白胜龙,代表枢密院。剩下那个紫袍无须的男子是枢密院执事卞林卞季盛,代表了枢密院政事堂。红袍银甲、佩剑、短须、稍清瘦的是左太尉狄青狄祥林,红袍金甲、佩剑、长须、壮实的是大司马裴庆裴应知,狄太尉与裴大司马是代表枢密院军机阁前来。左边绯袍者是宗正寺上卿夏鹏夏子翼,中间绯袍者是兵部尚书秦岗秦玉昆,右边绯袍者是礼部左侍郎孔华孔文昭......” 总共十来位当朝大员,都是来迎接易镇南回朝的,可见易镇南功勋之盛! 第三十四章 镇南回朝 - 夏纪神游 - 莫问龙潭 易三郎盯着前方那群在彼此寒暄的大员,有些好奇的凑近二哥小声问: “孔文昭侍郎也是女子吧?” “是的,孔侍郎生的比较......英朗。” 这怕不是简单用“英朗”就可以形容的了。 右丞相白英白胜龙,看着是个年轻女性的面容,仪态上也颇具威仪,纵使是含笑平和的闲话,却也能看出此女严正持重......但到底还是有比较鲜明的女性特点——不管是外表身形,还是姿态性格的表现。 可这礼部左侍郎孔华孔文昭......身形高大挺拔,目测怕是有八尺三寸以上(1米9),面容俊朗,肤色白皙,浓眉高鼻又目若星辰,天庭饱满且下颌分明,言语举止间儒雅大气、豁达开朗,这人怎么看都该是个光彩照人的绝世美人!就是这性别......易三郎本震惊于此人容貌气度,不经意间隐隐听到此人的声音,怎么说呢,悠越清脆不失磁性,又有几分低沉!可这明明就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啊! 易三郎光是听声音和看面容,甚至都直接联想到了青霞版东方不败! 他偷瞄人家衣襟上不算特别明显的曲线,立马引来此人回望,见到是易三郎这个名传京城的病秧子小鬼,还露出了和善的微笑。 易三郎简直要被此人的微笑给迷住,却又立马毛骨悚然、鸡皮疙瘩乍起!因单看外表仪态,此人当是绝世美人不错,可若准确些说该是绝世美男的样子啊! 被一个男人的笑容给吸引,易三郎忍不住就想甩自己一个大耳刮子!甚至忍不住在心中默念心经:“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 向二哥确认了孔文昭的性别是女,易三郎松了一口气,但依然震惊此人不同凡响的美。 赶紧再问问二哥别的问题转移注意力。 “那边稍靠后暗红官袍的女官又是何人?” 易二郎转眼看了一眼,随口道: “应该是枢密院或者尚书台的副使罢。” 枢密院副使、尚书台副使已是朝中高官,但还比不了各寺各部的主官,二哥居然不认识,是还不入镇南侯府眼中吗?还是说二哥只是单纯的不熟悉? “二哥,我们要不要去拜见一番诸公?” 易二郎轻笑,看着三郎点点头,对三郎的世故之言赞同道: “确实。不过我们尚无出身,且待叔父引见。” 果然,刘全先是前去与诸公见了礼,向韩丞相请示一下,才反身招手示意易家两兄弟上前,一一介绍,引着两兄弟向各大员一一见礼。易三郎也由此记下了另外几位职衔略低的文武官员。 不多时,有将士打马前来高唱:“镇南将军易公回朝!”只见韩丞相抬手示意,枢密院副使上前接下令牌核对后,对报信的将士道:“信使且入城唱名,直入琼华场禀报天子!”那将士收回令牌,在马上行礼后,打马直入城门,沿朱雀大道直奔宫城外的琼华场而去。 远处一支军队旌旗招展,当先大纛书“镇南”,一侧大旗书“易”,数千的军队皆是披甲跨马、负枪挂剑,一路缓驰前来,军容严整森然。当先大纛下一匹独角驭兽率先止步,一身披风甲胄的威严男子翻身落地,将马鞭挂在驭兽鞍上,疾行几步上前。 捧着玉匣的中书令杨亦率先上前迎了几步,道: “请镇南将军契令验符!” 随即打开玉匣,取出一枚似鱼似兽的令符,对面威严男子解开甲胄外的半边袍服,取出相似的令符举起。丞相韩钲与左太尉狄青上前自双方手中接过令符,二人高举令符相对合拢,令符严丝合缝合为一体,随即合拢的令符绽放出五彩霞光,有龙吟凤鸣之声相伴,声震四野。 令符契验后,丞相与左太尉交还了令符。这时中书令杨亦向前来迎接的仪仗队头领示意,仪仗队中立即有军士高喝:“恭迎镇南将军回朝!”一众仪仗中各有洪亮嗓音齐声道:“恭迎镇南将军回朝!” 连呼三遍后,被军士和仪仗队伍隔得远远的民众才跟着山呼喝彩。如海啸般的音浪回荡在道路两旁一直向城内蔓延去。 易三郎惊悚得伸着脖子四顾,竟有这么多人前来欢迎大军!先前被侯府众人护得严密,到城外后又领到朝中重臣处,同样是被一群大人围着,又分心精神世界,加上小孩子身高关系,都不知道有多少京城百姓前来观看。这时听着这山呼海啸般的声音,易三郎有些明悟国民对军功勋爵名誉的推崇,这国度百姓对军队的尊敬维护,怕是不在地球华夏的军民之情之下! 将军镇南与诸公见礼寒暄。一个年轻英武的少年将军绕开众文武,径直走上前来,摘下头盔,易二郎忙呼:“大哥!” 少年将军上前抱起易三郎,又搂住易二郎,哈哈大笑道: “二弟,三弟。我回来了!” 虽然有些不习惯被人抱着,不过易三郎还是认真看着这张脸,记忆中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有了明晰的面容,只是似乎比记忆中成熟了许多,血脉亲情的感受居然没让易三郎觉得有太多隔阂,一声“大哥”也顺理成章的叫了出来。 少年将军手臂上用力紧抱了一下,神采飞扬的脸上恣意的笑着,又松开搂着易二郎的手,转去搂一直静立默望自己的荆长道:“兄长,笑一个。” 荆长脸上绽放笑容,似乎有点不习惯,收敛了一下、但到底是没能把笑容给完全收起来,抬起胳膊轻轻拥抱了一下,低声道:“伯成。” 易大朗眼神明亮,又把易二郎也搂在一起,又笑着调侃道: “其实兄长笑起来颇好看的。二弟三弟,你们说是不是啊?” 几兄弟有意消磨长时间不见产生的生疏隔阂,热络地聊起彼此过往的趣事。 那边易仲明终于与众文武见礼寒暄结束,与刘全一起缓缓走过来,先是轻拥荆无病与易二郎,然后将易三郎从易大朗手中抢过去抱着。易三郎低声叫了一声“阿父”,偷偷打量此生的生身之父。 四五年未见,这个曾经数日间须发皆白的将军,现在须发呈灰黑色,不在显得那么未老先衰的沧桑,却依然难掩沉郁之气。易三郎明显能感到抱着自己的动作僵硬死板又小心翼翼,似乎生怕被反感, 易三郎能感觉到这个男子对自己浓浓的舐犊之情夹杂着深深的愧疚,想也明白,亲生孩子丢在家中四五年,不是不爱,而是为了救孩子的命,可是没有相伴的亲情就是缺失...... 易三郎内心感叹,却又吐槽自己终究是要为这些大人操心的!伸手抚了抚父亲微皱的眉毛,小声道:“阿父,现在回家吗?” 易仲明怔怔看着怀里的小儿子,有种要大哭一场的冲动。却只偏头看看刘全,又看向不远处等待的诸公。 刘全望着这对父子,这是他情谊深厚的兄弟和视若己出的子侄,是壮年亡妻、幼年失恃的可怜人,心中有种不知该向何处发泄的愤恨,按捺下心绪,小声对三郎说: “三郎,你阿爹还须去遏见天子与朝堂诸公,或许晚些才能回家,稍后我们先回府,准备好吃的等你阿爹可好?” 易三郎又不是真正的孩子,只是此身亲情真实不虚,让他铭感五内。 “那阿父早些回来,我和二哥在家等待。” 易仲明听着小儿乖巧的语言,牵起二儿子向刘全与荆长道: “明德兄长,无病我儿,我等今日一起唱功夸街!” “仲明,如此有失礼仪,不妥......” 易仲明认真摇头道:“天伦亲情方是礼仪,就如此罢。” 刘全心头念转,点头道:“也好。” 于是,奇特的场面出现了,本是为有功将士进行的夸功游街,里面掺杂了几个“闲杂人等”。 易仲明到底还是个识趣的当世名将,将麾下有功将士安排在前,自己则带着易三郎骑着驭兽走在三千有功将士队伍的最后面,身旁是独自驾马的易大朗、易二郎、荆长、刘全。 众有功将士甲胄齐全,系着大红披风,座下高头大马,只是易二郎、荆长与刘全三人既无甲胄也无披风,马匹也是临时牵来的,易三郎更是被抱在易仲明怀中,几人就像混进白鹤群里野鸡,更显得夺目! 街边道路两旁、树上、屋顶众多民众指指点点,不明白夸功的队伍中怎么会有这几个货色,有人猜测出真相,也有人愤愤不平...... 队伍缓缓从朱雀大道一直走到宫城门外的琼华场,天子领着一众文武百官等候多时了,这时易仲明只得放下几人,带着三千有功将士列队琼华场,等待功赏和天子、丞相的训话勉励。 刘全、荆长带着小哥俩本可在边上观礼。不过夸街就花了一个半时辰,起初易三郎还有些好奇激动,不过到底是现场观看过华夏大阅兵的,很快就没了兴致,加上民众指指点点,他心底那种不安全感不时浮现。又有些疲累,竟昏沉欲睡。 面对着海潮般的人群,刘全也是有些无端的担忧易三郎的安危——其实天子百官在场,又是京畿中心,神仙来了也难以造次,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也许刘全是被易三郎长时间来无厘头的不安给感染了。只稍稍看了几分时,刘全领着几人匆匆回府去了。 第三十五章 家人团聚 - 夏纪神游 - 莫问龙潭 第三十五章家人团聚 明京宫城正门外,有两块巨大的广场,西边的叫做琼华场,占地是正常坊的两倍,是各种重大庆典、表彰大会举行的地方,突出的就是一个与民同乐,平日里则是属于各种文人墨客宣扬文名的地方,常有书画诗词文章的评比,各家书社报行也会来此寻摸未发迹的文人作品、抢夺刊印发表权。 东边的广场叫登闻台,占地与琼华场相当,是国朝祭祀英灵、祭告天地的地方,突出的就是庄严肃穆。平常日子里的琼华场属于文道作品,那平常日子里的登闻台就属于武道展示台,常有武者在此比斗,也会有小股军队会来此演练军阵、炫耀军容。 今日,南疆边关的有功军士回京,虽然只是挑选了三千军功煊赫的代表进京,可这五年来南疆边关一带扫平匪患、镇压不法,更是重新将蛮人远逐镇南关外、又数次打退蛮人叩边,安民数百万,数年国野体系教化下,新纳入夏籍的国民就接近百万!再过得十数年,边疆六县彻底融入夏统,国民增量至少三百万!如此开拓扩展功劳堪称诸夏六十年之最! 是以,此次易湛领军回朝授功,国朝极为重视,授功大典极其隆重,就算是在史书中也会被记上一笔的...... 愈是隆重,就愈多繁复礼仪,易湛连同大儿子易周领军在宫城外琼华场接受嘉奖勉励,结束后又领军去了城外禁军大营暂驻,交接军队令符后,父子俩已经疲惫不堪,惦念着归家。奈何天子、丞相、太尉等均要去军中与将士宴饮相庆。父子俩耐着性子陪着熬了一阵,终于算是完了礼节,也酒过三巡。天子、丞相、太尉等做足态度,主动识趣离去,以免将士放不开不够尽兴。这时易氏父子也终于寻机离开。 父子俩匆匆赶回府中,竟已入夜过了戌时下二刻(晚上8点半)。府中主要人员均在等候易仲明与易伯成共用晚膳,稍年幼的如易三郎倒是先吃了几块茶点——众人心疼易三郎怕他饿着,他倒好,甚至还端了盘茶点挨个让众人取用,强行塞了块茶点给外祖母、外祖父嘴里。 易仲明领着易大朗先向外父(岳父)、外母(岳母)行礼告罪:“劳二老久候,是湛之过。许久未归,家中有赖护持,湛甚感激。未知二老身体健康否?” 二老上前扶起易仲明与易大朗,宽慰几句,见易仲明浑身酒气,但眼神清明。 易仲明又向妻弟秦秦乔行礼问好,秦子俊回礼后抓住姐夫胳膊,道: “姐夫,多礼了,快些入座吧。二郎三郎坚持等你共用晚膳至今可是饿坏了呢。” 易仲明又无声地向刘全与莫六深深施礼。 秦瞻老两口牵着二郎三郎上前,让二郎三郎向易湛见礼。 府中雇仆早已得了知会,快速上了菜饭汤食,一群人入席就坐。 易三郎看着分案就坐的众人,对这分餐的制度暗中吐槽,全然没有一家人围坐一桌的亲热气氛,这或许就是这个诸夏礼制的不足之处了。 正想着,易大朗起身端着自己的餐案挤进二郎三郎中间,三兄弟的餐桌并排凑在一起,对着两位小兄弟挤眉弄眼,又上前将荆长的案桌给拖过来并成一排。一众人对此露出微笑,倒也没煞风景的提出这不合礼仪。 易大朗看着两兄弟的杯中酪浆,眯着眼道: “二弟三弟,要不要陪为兄饮一杯。” 易二郎看着杯中酪浆有些蠢蠢欲动,荆长有些无奈道: “伯成,二郎或可饮一些,三郎毕竟年幼......” 几个长者有些皱眉,倒也没有多说,刘全见状摇摇头,唤来侍者,吩咐取一壶百花酿来,又对易大朗道: “三郎可饮一杯百花酿,这酒不会醉人,可亦不可多饮。” 秦家二老微微点头,易仲明也犹豫着勉强同意了。 易三郎早想尝尝这个世道的酒水,一直没机会,待百花酿送上来,举杯喝了一口,除了有浓烈的花香,只有极淡的酒味,这度数怕是没有啤酒的高。 一众人难得相聚,又是家宴,热热闹闹,渐渐也就抛开了礼数,吃吃喝喝,气氛怡人。 易大朗不停吹嘘蛮族军士雄壮可怖,蛮人军中的异兽灵性不凡,改天要带大伙见识归附的蛮人,还要抓几只异兽幼崽送给几兄弟。 易二郎也讲了书院趣事,说墨家的机关兽比异兽还要可靠且携带方便,自己正在结合术士驱灵之法打造一只机巧灵兽...... 荆长也一时兴起,讲述在宜州清缴匪患时曾猎杀一只生着獠牙、带翅膀的奎牛...... 易三郎不知不觉饮了小半壶的百花酿,不觉酒醉但有些醺醺然的感觉,看着一堂中的家人,心觉这就是家的感觉吧。 ...... 这一晚,易三郎没再做观想、没诵心经、也没练习六甲密祝,躺在床上想着那个始终有些放不开的父亲和洒脱不羁的大哥,有种陌生又熟悉的满足感,这一夜他甚至没有再梦见母亲。 ...... 隔日一早,父亲大哥二哥早早起来,与莫六、石毅和宋术一起送易三郎去学堂。 易三郎踏进课室,回望外间的父兄,竟有些不舍,这个家从没让他像现在这一刻这般迷恋。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易仲明偶尔会去城外大营,除了每三日一次的小朝议、每七日一次的朝会、每十日一次的大朝议,总会早起送易三郎去学堂,似乎想把多年缺席的陪伴给弥补回来。易大朗跟着送了几天后,开始满京城瞎逛,据说经常拉着荆长去登闻台,看各方武修较技,有时还会带着侯府亲兵登台演练战阵,获得热烈的喝彩。 易二郎回了书院进学,隔三五天就回府一次,一家人也就此团聚,请来外祖父一家,举办家宴。 ...... 这一日,学堂休沐,早晨一家人用过早膳,易仲明对几兄弟道: “二三子,今日为父带尔等去一趟宫城与守藏馆查询一些信息,尔兄弟几人也随我去涨些见识。” 几人先行前往朱雀大道尽头的宫城,核验身份户引后,父子几人走过一道道院门,终于在一名吏员的指引下踏入一间宫室,吏员恭敬行礼道: “镇南侯,几位郎君,且自行查询,若有事可吩咐一声,下官就在门外守候。” 说罢吏员转身出去,还顺手关上了门。 几兄弟打量着简朴的宫室,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也不知那个吏员说的查询是该如何进行。 易仲明也不说话,走近一面墙边的奇葩柜子,拉开柜门,只见柜门内还是一道小门,小门正中像是一个两指多宽的锁眼,易仲明掏出自己的户引插入旋扭着打开小门,从小门中拉出一方平台,平台正前方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凹陷,易仲明取出自己的官印放在凹陷处,顿时似乎隐隐有机扩声传来,小小的平台上有幽蓝的光辉渐渐亮起。 蓝光清幽,笼罩在易仲明身上,又缓缓敛去。 易仲明伸手按在平台上,金白中泛着赤红色的真气渗入平台中,平台再度亮起幽蓝光芒,光芒一闪而逝。一个不似活人的生冷刻板的声音响起: “契验!镇南将军易仲明。” 电脑?计算机?机器人? 易三郎心里狠狠握了一把野草! “这是......” “这是什么?” “父亲?” “国民录册,是我朝的社稷神器,记载了国内所有国民的基础信息......” 易仲明停顿了一下,继续道: “你们可以了解知道,算是增长见识,但不可对外说起。” 说着易仲明从平台上摸起一支笔,在平台上工工整整的写下“易湛”两个字,回头看平台正对面的墙上,只见光影流转,对面墙上出现九行字,每一行字开头都是“易湛”,显然是九个都叫易湛的人,后面是每一个易湛的表字,再后面是祖籍所在地,然后是父母名字。 易仲明又在平台上按了一下,只见原先的九个易湛的信息消失,又出现了九个易湛的信息,反复按了几下,连续出现好多个叫易湛的人的信息,似乎易湛也只是个大众化的名字。 易仲明重新按了一下平台的某个地方,墙上的信息消失。易仲明重新在平台上写下“荆长无病”几个字,对面墙上只出现一个人的信息,易仲明又操作了一下,其中一人的信息完整展现出来: 荆长,字无病,明京永兴坊籍,生父母不详,慈父易湛,慈母秦知微,四六七九年生,四六八九年十一月为秦知微收养,四六九〇年三月入京城永兴坊学堂,四六九三年至四六九六年进学明京武韬书院武炼科与兵科,四六九六年秋季大考结业,同期联考武炼第十一、兵科第四,获兵部候佰长告身,入平治学宫兼修兵科,四七〇一年五月中晋武炼宗师,召领宜州荡寇校尉,七月就职...... 信息已经算是很详细了,易家大郎、二郎震惊司命星的神奇,易三郎则是震惊的同时,内心猛烈吐槽“玄幻版电脑!”荆长则怔怔盯着“慈母秦知微”几个字入神。 “都来试试罢。” 几兄弟轮番上前书写人名,新奇不已。待几人一一试过后,易湛再上前边写字,边随口道: “为父需要查询一些信息,虽从其他渠道也能轻易获取,但则有些事还是需要以堂皇正大的方式,即便只是明面的幌子也好,免得将来遭人诟病。” 手上操作着,调出一个人的信息,那人名叫“曹承福”,几兄弟注意到曹承福身份信息中有“明京通源商行西市掌柜”,其他也只是平常的履历信息,有些不明白易湛为什么要查这个人,感觉完全是不相干的人。 易湛跟着又写下“通源商行”,调出这家商行的信息。 第三十六章 初入守藏馆 - 夏纪神游 - 莫问龙潭 通源商行,四六九三年四月八日成立,明京西市设有铺面及货仓,东主凌渡、明惑星,以经营药材为主,药材主要为大宗红花、雪莲、僵虫草、雪参、黑兕角、雪鹏骨、独角金牛黄,诸多药材大略来源于桓西高原。 凌渡,字千帆,澹州褚泽县籍,生父凌远洛,生母王四丫,四六六八年生,受蒙褚泽县环池镇,四六八二年结业于褚泽县西郭学堂,后行商西部,至四六九二年抵京,四六九三年成立通源商行,为东主之一。 明惑星,原西桓元京人士,生于四六六二年,四六九二年入籍明京,次年开设通源商行,经营西国特产药材。 易仲明依次查询了通源商行及其东主的信息,可字面记载的信息平平无奇,并无什么特异之处。 易湛也不管几个小辈内心的狐疑,几个小辈见他神色清冷,也不敢多问,只猜测内中必有原由。 “此中原由不必多问,日后自知。今日查询内容暂不得外传。尔等只当了解我朝底蕴,涨些见识。未来行事莫失分寸,莫遗恶名于世。” 易仲明扫视几人,又重申了一句。国朝有如此神器记载个人履历,虽不见得把所有信息都记录在案,可如此能量已经震住了几个小辈。 “随我去守藏馆。” 守藏馆是帝国典藏史志、整理存储各类典籍的重地,可以说是文化传承最重要、也是最后的火种存储之地,其地位、意义之深重,人所共知。历代帝王天子也不能轻易干涉守藏馆,守藏令更是一个奇特的职位,不朝君主、不涉政事,几乎超脱于整个朝政之上,但对守藏令的要求也是奇高,才学、人品、道德、修为方面的要求苛刻到了极致。 易仲明带领几个小辈赶到宫城以东,到达独占一坊之地的守藏馆,恭谨的递上名帖和预先申请的凭证,核验后得以带领几人进入守藏馆。 站在如同一间大院子的守藏馆前厅中,看着不时有人来往进出。两旁是一间间静室,前面两间门楣上挂着“询理”二字的牌子,似乎是询问办理事务的办公室,其后一间间静室门楣上分别是“道家”、“儒家”、“佛家”、“兵家”、“法家”、“名家”、“农家”、“纵横”、“阴阳”、“方术”、“工物”...... 前厅最里面的三扇大门处,有柜台一样的莫名机关仪器,进出人员将一块巴掌大小的薄片插进机关中,机关不时亮起蓝光,两旁各有武士把守,有文士巡查进出人员核对凭证。 透过大门能看到里面宽大到庞大的空间中密密麻麻的书架。 在易三郎看来,守藏馆就是一个庞大无比的图书馆,单是第一层中的书籍就是浩如烟海,一排排书架整齐排列,似乎都看不到头。镇南侯府的藏书室,藏书之丰富繁多本已经够令易三郎震惊的了,未曾想与守藏馆的第一层比起来却显得恍若沧海一粟。 “今日带尔等入守藏馆增长见识是其一,吾的守藏观览令亦须重新登记,正好将你兄弟几人登记入内,今后可持我的观览令来借阅书册。” “守藏馆藏典籍包罗万千,如浩浩星海。观览令的资格难得,吾也是因十数年来在南疆累积了莫大的功勋,方可将你几人添加进我本人的观览令附属使用权限内,虽还有一些核心典籍你们不能调阅,但若善加使用,对尔等今后道途的辅益已是莫大的机缘。” “今后我的观览令将长期存放在府中,你们兄弟有用时可寻我或明德兄借用。记得不可损坏借阅的书籍,若不慎损毁须及时告知守藏馆中的吏员。” “守藏馆中的吏员皆是饱学之士,不可轻慢。守藏馆中,亦不得有任何喧闹出格之举。且随我我来。” 众人走进一间“询理”的静室,门内两侧两个文士相对而坐,各自手捧书卷静静观看。见有人进来,其中一人起身作揖道: “诸位可是要寻何种书册?” 易湛回礼道: “见过先生,我欲为观览令添加使用人员,烦请先生出手登记。” 随即掏出一块巴掌大小的薄片递过去,那薄片就是守藏馆的观览令了——图书馆借书证? 那文士接过薄片道:“且稍等。” 转身从身后墙壁上拉出一方平台,那平台与易三郎等人先前在宫城中所见的国民录册的操作平台相似,文士将易湛的观览令插入操作平台,一番操作后,平台上方平整的白玉晶石上显现出易湛的个人信息。 这可就越加的像是一台电脑了! “原来是易镇南当面,学生失礼了,敢问仲明公的观览令使用权限需添加何人?” 易湛道:“是易某的四个子嗣,就是他们。” “可带了户引,一一上前来?” 几兄弟逐一上前取出户引交给文士,文士将户引插入操作台,核对了信息后,又令几人放出一丝真气烙印铭记入操作台,才将几人信息添加进易湛的观览令中,交待道: “你们几人无有自己的观览令,今后使用时须同时携带易镇南的观览令和自身户引,一应注意事项且自行观看馆门处的指引碑。” 到了易三郎这里却又卡壳了一下。只因年龄太小,只有户籍而没有户引。 “小郎君年少,尚无户引作为身份明证,恐无真气和精神意念烙印铭记作识别辨明之用,就算登记了,也须有同为观览令使用权限者陪同方可借阅典籍,不知仲明公意下如何?” 易湛与易三郎相视愕然,原来易湛也不知道这些内情,只想当然的就带着易三郎同来了。 易湛略作沉吟,点了点头。反正当前易三郎也是要有人随护的,只是使用有些不便罢了。 易三郎想了想,举手示意了一下。 “那个,请问先生,用精神念头就可以当做身份明证吗?” “每个人的真气和精神念头都有着独特的气息,印记入白泽中,白泽会记住真气或精神念头的主人,自然可以识别辨明身份。” 文士点头回答,诧异地看向易三郎。就连屋中另一位一直默默看书不做声的文士,也抬头望来。实在是这么小的孩子若是已经凝练出精神念头达到外放的地步,那可真是罕见了。 易三郎又想了想,感觉这守藏馆看似安全,但万一混杂了什么危险也是难料的。没有观览令进不去,意味着自己的守护力量莫六叔、石大等人也进不去,自己一个人进去有危险可就真的危险了!还是不办这个权限了,自己有需要的书籍可以让几个兄长帮自己借出,就算有些不方便的地方也暂时可以忍受的...... “三郎......你精神外放了?” 易湛拉了一下入神的三郎问道。他虽然知道易三郎修炼精神功法进展很快,早已收拢魂魄力量,精神观想有成。每每查探身体时已能感觉三郎身体渐渐趋向健康。但显然不知道易三郎只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内,就踏足精神先天境界的门槛。当然易三郎出于稳健——苟——的心思也没诉说过。 易三郎被自家老爹拉了一下,回过神来,看看周围人好奇的目光,特别注视了一眼两个文士,心思念转,知道无意中已经漏了些信息,就算否认也无法消解怀疑。 “嗯,前两天就可精神观测身周一丈范围了。” “一丈?可试过驱物?” 精神外放一丈,已经初步可以尝试驱物,做到初步干涉实物。别说是易仲明,便是见多了文道天才的守藏馆吏员,也好奇这个八岁的孩童是否真的已经一脚踏足精神先天境界的门槛,几位兄长更是齐齐瞩目。 “勉强能翻动捧着的书页......” 易三郎犹豫了一下,试探着回了一句。 天才!两位文士彼此对视交换目光。 “请小郎君注入精神念头,若能成,即可登记观览令的使用权限,今后入守藏馆可调阅大部分馆藏典籍。” 负责登记的文士有些兴奋,守藏馆不涉政事,却是诸夏文化传承核心机构,对于潜力巨大的文士还是很重视的,这也算是对未来文化发展的重视。 易三郎犹豫着,还是上前,眼睛微闭,精神意识世界中大日光华随着按在平台上的手掌注入,平台上幽蓝微光亮起。 文士眼神放光,向易仲明要来户籍,快速核对易三郎的身份信息,持笔快速录入。另一个文士则是放下了一直捧在手上的书册,伸手在案几上轻轻敲了敲,一道精神念头飞出去。 易三郎收回精神念头,放下手掌,又犹豫着组织了一下语言,问了一句: “先生,不知这守藏馆中......可会有强者......嗯,捣乱?” 这话一出,众人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回答了,但却都想起了,易三郎自出生以来经历过的危难,数次奇诡的意外、几度夭亡的征兆。这小孩是极度缺乏安全感——怕死啊! “呵呵,小郎君勿用担忧。守藏馆凝聚了诸多先贤精神,又是文化传承的核心重地,自有足够的力量护持震慑,是夏景最安全的地方,便是宫城、皇城的核心之地,论护持力量也要势弱一筹。” 温润和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众人回头,一个高大魁伟的老人持着一卷古老的竹简,站在先前一直未曾出声的文士旁。 “仲尔先生。”“拜见夫子。” 易仲明与两位文士恭敬地向老人行礼问安。随即荆长、易周、易诚也激动中带着敬仰和拘谨躬身行礼。 易三郎见众人礼仪郑重,都是双掌交叠、拇指交扣、其余四指各指向天空,这已经是拜见圣贤之礼了,再加上“仲尔先生”的称呼,已经猜测到此人必是学贯古今、通晓百家、被称为当世景夏第一圣贤的守藏史令丘耳丘仲尔。 “拜见仲尔先生。”易三郎恭恭敬敬行礼,只感觉一道实质般的目光落在身上,似乎直接看进了自己的精神意识世界中,偏偏又没有压迫的感觉。 老人和蔼点头,向众人作揖回礼。 “诸君不用多礼。” “小郎君倒是不错。” 老人转身离去,似乎只是来看几人一眼,与众人打个招呼。 ...... 第三十七章 定计除后患 - 夏纪神游 - 莫问龙潭 马车吱吱呀呀前行,车厢中,易三郎随手翻看着手中的易经。 唉,看不懂啊!也不知道这易经与地球华夏传承的易经有多少区别。 易经被称为百家经典的源流。六十四卦、卦辞、卦象用言抽象深奥,表面是以对事物的未来发展做出预测,实则描述天地万物变化发展的自然规律,囊括天地万物的辩证哲学至理。这是一个区区九漏鱼能读懂的?? 也不知丘夫子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居然在易家父子借了一堆书籍,准备离去前,吩咐守藏馆的文士送来一卷《易经》交给易三郎,还连一句话都没有,貌似只是一份寻常的礼物。可偏偏送书册来的文士还特意说了一句,这卷易经是丘夫子亲手抄录的。 易三郎挠头,也不知丘夫子看自己那一眼,在自己身上看出了什么、这卷易经又有什么特殊之处。可镇南侯府自然也有典藏此经,似乎丘夫子送的这一册似乎并无区别...... 算了,以后慢慢看看吧! 易三郎请教父兄之后,本已借了不少道佛两家的经典,可能是丘夫子看到这一点,一时出于关爱勉励之意送了这一本书吧。 易三郎本想将之与所借的书册放在一起,可一转念,这是丘夫子送的,是不用归还的,鬼使神差的将之塞进怀里。 ...... 镇南侯府后院,易三郎在屋中边观想边默诵心经。 修持结束,易三郎下意识就想再修炼九字真言,几乎是意识流或者说是条件反射般结完九印。 叹了一口气,心经确实有神奇的作用,观想时默诵会精神更加集中精神,可六甲密祝(九字真言)却似乎没什么效果。 易三郎感慨从前看过的小说里总说,穿越重生者结合华夏诸多经典如同开了挂,可他确实是记不得多少经典,更别提什么秘法——给穿越重生者丢脸了啊! 再掏出怀中的《易经》翻了翻,什么“元、亨、贞、利”、什么“飞龙在天”、“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亢龙有悔”、“密云不雨”、“履霜冰至”......全都半懂不懂的!还能悟出什么降龙十八掌和凌波微步不成? 重新将丘夫子手抄的《易经》塞进怀里。 易三郎现今会贴身带着三样东西:母亲所遗的长春珠(藏在护符里),当年演武场时收下的一枚银元,还有就是丘夫子所赠的《易经》。长春珠时时滋养自身,银元是提醒自己追求武力时莫忘了当有的价值观,《易经》则是当时心神有感下意识放在身上的,时时取出来观看几眼,总感觉会有些不可名状的收获。 倒了杯水喝下,重新回到蒲团上,易三郎端正坐好,开始默诵《道德经》。 五千多字的《道德经》,其实易三郎已经不能完全记住了,只是到底前世曾认真背过一段时间,能记个差不多。自两年前,修炼精神武功后,确认了《心经》对精神有莫名的效果,就搜肠刮肚的回忆并背诵,虽然深奥难懂,但两年坚持下来,已经确认《道德经》对精神的成长远在《心经》之上。 《道德经》默诵完,易三郎觉得精神愈加灵透。再度默默背诵所能完整记得的另一部经典庄子《逍遥游》。 虽然说起来有些尴尬,但前世诸多自古相传、堪称经典的、蕴含思想至理的文章,易三郎如今还能完整记得的确实不多,只能说九漏鱼之称名副其实! 这两年尝试着捡起来,并能达成较好精神共鸣效果的只《道德经》、《逍遥游》和《心经》。其余诸多传世经典多是只记得零碎的句子。其中《逍遥游》又是易三郎最喜欢的篇章,其引发的精神共鸣亦是三经之首,或许精神共鸣本就与己身心思偏向相关...... 易三郎默诵完《逍遥游》,观察着精神世界中,清亮的明月下,一柄长剑在混混茫茫中,如同有生命般吞吐着月华载浮载沉。 把手放在眼前,清幽月光浮现掌中,三寸左右的宝剑在月辉中显形,心意一动,掌中小剑翩翩飞舞游弋。 手掌一翻,月光、小剑消失不见。易三郎看着身旁的一册《大夏简史》,手指轻颤下,书册悠悠飞起飘向不远处的书案。 这算是妥妥的精神先天境了。两年前,易三郎只修练观想法两个多月,就已经可以用精神观测身周一定范围,能用精神驱使手中的书籍翻页,却不能将精神念头显化出来。如今,已经能心念一动之下,令精神世界中的日月光辉及宝剑投影现实。 ...... 两年前,易湛回京,被授予了兵部左侍郎一职,一朝回朝就成为尚书台的实权重臣。还依旧领着镇南将军这一军职,列席枢密院军机阁军议。爵位上,固县侯已经是顶级列侯,还顶着镇南这个封号侯,功赏时加到了一万户的顶级封号爵俸。 可谓是横跨了尚书台和枢密院,军政都掌握——虽然兵部的政事大多都是偏向军事;当然所谓枢密院也单指军机阁会议能列席,看起来声威赫赫。但到底是缴了兵符,短期内很难再在军中领兵,军中——特别是此时的南疆形势大好,正是获取军功的大好时机。 易仲明若是继续领兵南疆,过几年南疆彻底稳定再回京的话,只怕是单凭功勋就要一步入中枢,依照“出将入相”的规律,宰相之职在望了。 两年前回京,已经是天子与枢密院相互妥协的结果了。自古君相相制,易仲明与当今天子的的关系实在太紧密,他若是为相——哪怕是被称为季相的枢密院执事,也会让天子在枢密院的话语权大增,到时君相失衡不利朝局! 这其中,必定还有各方派系的争权夺利,但也有易仲明自身的考虑,不过毕竟是既定事实,也是过去了。 易湛与刘全在正堂旁的偏厅中,围着一只盒子说着话。 “仲明,这长春珠已入手,此事你我也早已定计。但我还是觉得需要向三郎言明一切。” “明德兄,此行若成,到底是有些危险的,可否安排个替身罢了......三郎就莫出场了?” “仲明,对方布局多年,我们至今尚无法查明幕后之人。近几个月来杨恭祖又频繁与对方接洽,怕是时日甚久天子之言的威慑力已衰,也可能是对方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总之对方近期动手的可能性极大。我等计划良久,这时候小不忍则乱大谋。况且府中力量强大当能护得三郎周全。” “那为何要告诉三郎呢?” “仲明,三郎远比你想象的要成熟、聪明的多。我知你心忧他,然此事须他主动配合,方可万全啊。” 易仲明当世名将,也囿于亲子之情踟蹰不定,思索着伸手将盒子打开,微微感应着。 “这枚长春珠生气也算浓郁,只是到底不如三郎那一枚的绵长厚重。” 刘全见易湛转移话题,心中暗叹:这哪还是那个杀伐果决的名将啊! “三郎的那个怕不是长春珠那么简单。这些年三郎身体无大恙,就靠它滋养着。仲明也感受过其内的浩大气息,除了绵密浑厚的生机,亦隐含有某种高远缥缈、威重强大又变化不止的韵味,只是这种韵味深藏其中并不显露。对方处心积虑的针对侯府,极可能是因为三郎的这颗‘长春珠’。当年夫人亡故,四年前三郎遇袭皆有可能是因此......” “再者,南疆不靖,陈克晦将军在南疆抚边不力,近来南蛮传言要夺回六县,而仲明在南疆威望颇深,我担心你总要领军镇南疆。若此事不及早解决......” 易湛定定的看着刘全,可想起亡妻,心中难免哀恸,他何尝不知刘全说这些的本意。 “就如此定计罢了。放出消息,四日后中元前夕,我家去城东清湖祭奠亡人。” “三郎那边,明德与我同去说。” 刘全看了易湛一眼道: “仲明,我视三郎若己出,他自解开自我封闭以来,日渐明白事理,这两年你回京后也与你亲近......此事三郎定能明白其中之意的。” 易湛微点头,却偷偷叹了口气,儿子与自己不够亲近,如之奈何? ...... “丘夫子,学生有一事相求。” 再度来到守藏馆中,易三郎请求拜见丘仲尔夫子,未曾想,竟然真的得见丘夫子。 一间静室中,易三郎自怀中掏出一枚护身符,又从护身符中取出指头大小“长春珠”。 “夫子可知此物?” 须发银白、身材高大的丘夫子接过“长春珠”,一边细细观察,一边轻声道: “这是长春珠?我听闻公望早年曾广散家财,最终得此长春珠,为你母子弥补元气......” “咦!” 丘夫子放下了时常握在手中的卷牍,将“长春珠”捧在掌中。 “长春珠乃是生机弥漫之地历经岁月而天然诞生的天地异宝,内蕴无穷生机,善能滋养元气,是延年益寿的至宝。” “只是,这一枚似乎有些特别啊。” 丘夫子眼中精光微闪,一道念头封禁静室,随即又一股银白透明的真气笼罩静室。手指轻点掌中的“长春珠”,只见长春珠缓缓爆发异象,上有云雾弥漫开来,其中有奇异鸣叫声自“长春珠”中传来。 那声音似牛鸣、似狮吼、又似鹿鸣,悠长高亢,宛若响彻在灵魂深处。珠子周围弥漫的云雾中,有龙影形状若隐若现、又变化无端。 “呵!龙类啊,唔,是青龙啊!” “当真罕见!” 纵使是闻所未闻的至宝在手,丘夫子的神色却依旧平淡,语气中有些起伏,举止却是淡然不动。收回点在“长春珠”上的手指,只见“长春珠”上异象消散。 “小郎君可知青龙?” 震诧于长春珠异象的易三郎,心思电转,不安、忐忑齐齐涌上心头,不回答丘夫子的问题,反而奇特问道; “夫子,这珠子与青龙有关,小子终日随身携带,不知是否有害啊?” 这是怕死与苟深入骨髓了啊!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