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独立寒阶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夜幕轻垂,玉兔东升,华灯初上,寂静不到半刻的康市复又热络起来,高架桥上涌动着回家的人潮,遥不可及的天空日光渐敛,莹洁如洗的蓝色天际徐徐染上黄昏的颜色,好似姑娘脸上轻郁泼洒的烟熏妆,须臾便被黑暗所取代。 一辆普普通通的出租车湮没在庞大冗长的车队之中,车子缓慢而平稳地挪动着,徐徐驶过一条条柏油马路,越过一个个高架桥,坐在车内的是一名略施淡妆的女子,整齐干练的正装显出她优雅的气质,她的瞳眸掠过这个城市的每处风景,居高临下审视一幢幢楼房,每栋楼房之中总会亮着几盏灯,从远处眺望,犹如纯黑色的幕布中裹着点点萤火虫,微弱而温馨。 在康市的最繁华地段,人们公认的CBD区,屹立着这个城市最高的建筑,在黑暗的掩护下耸入云端,直刺苍穹,此时它也零零星星地亮着缕缕灯光,却仅是昏昏暗暗的,只在第七十七层的转角处,耀着一抹白光,宛如悬挂在颈间的钻石,使人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远望万家灯火,璀璨若星辰,一个男子立于豪华的玻璃落地窗前,地上铺着的是彰显富贵的羊绒毡毯,室内宽敞而通亮,每一处都经过细致的布置,大气之中蕴含了一抹霸气,不仔细打量却难以感受到这股强大的气场,只觉得是个普通的办公室,不过比一般的办公室敞亮,又恰巧占据着高楼大厦的一个圆角,景致好些罢了。 他身着意大利纯手工裁制的贴身西服,勾勒出英挺颀长的身躯轮廓,一手插在西裤口袋之中,腕上戴着AudemarsPiguet,是最新款的皇家橡树系列,高贵典雅,一手端着杯Petrus微微倾斜摇晃,动作漫然而优雅,红酒顺着杯壁缓缓流淌,拂过每一处润泽,挂下均匀莹泽泪珠般的盈华,他的眼光洒落杯沿却不急于品尝,似乎在等待着酒香溢散。 他的眼眸黑白分明,乍眼看时只觉澄澈,恍若不含一丝杂质,但细细看去,却会因它的深邃而暗自慨叹,就似一泓幽潭,第一眼望去只见湛蓝纯净,慢慢观察便会感觉到它深不见底,渐而心生畏惧,等你真正懂得的时候,却早已遭受灭顶之灾。 面庞却是与眼眸相反,如果说眼神是犀利如剑,直接刺透人的心底,那么他的脸就是最好的掩护,温润如玉,儒雅雍容,丝毫寻不出尖锐的痕迹,倘使你只审视他的面容而忘记了直视他的眼眸,就会被他周身平和澹然的气质欺骗。 有的时候,矛盾的两个事物,总能寻到一个个体,结合得天衣无缝,白玉无瑕,令旁人艳羡唏嘘不已。 “言总,顾小姐到了。”伴着几声几不可闻的高跟鞋叩地的声响,办公室的大门被一名高挑白净的秘书轻柔地推开,对那颀长却略显廖凉的身影说道。 “请她进来吧。”清冷的嗓音,不掺杂任何悲喜情绪,显得程序而模式,短短五个字,却是这个办公室中第一次响起人声。 秘书退出去之后,早先无波的空气又重复平静,而那名顾小姐进来时,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而后便默默地站在门口,望着那个背影,眼神无波无澜,温柔如水,她知道他喜欢安静,便没有造出任何响动,只是等待着,他想开口时,自然会启唇言语的。 “你来了。”这次的等待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长,他很快便回身与她对视,悠然迈开脚步,透露出一股天生的贵气,浑然天成,稍一抬手撇向办公桌前的座椅,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随性而轻漫,“坐吧。” 他早就知道她进来了,只是没有主动开口,她是那样高雅傲然之人,似兰若梅,她晓得他的脾性,自是不会莽然出言打扰。 “谢谢。”一句简短的答话,她礼貌性地微笑,顺从地坐在他指定的座椅上。 “不客气。”又是简洁的三个字,两个人面对面直视着对方,谁都没有打破接下来的静寂。 良久,他略微勾唇,率先移开目光,轻倚在椅靠上,微调办公椅的角度,稍稍抬起光洁的下巴,望向窗外漫天繁星,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与肩胛共同勾勒出一个舒适的弧度:“你是打算,我不说你就不问么?” “言总若想说自然会说,即便我不问你依旧会说,又何必我多费唇舌,自讨没趣呢?更何况……”她婉然悦耳的嗓音戛然而止,后半句并未说出口,只以莞尔一笑替代。 “更何况什么?”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她的身上,这回却带了些许玩味。 “没什么,小事而已不值一提,言归正传吧。”她巧妙地回避着他的问话,因为她听说了,他近来可算是个大忙人,恐怕没时间和她耗着,于是便开门见山直指话题。 “任务完成得如何了?”他也许是真的没空理会这个细节,抑或是早已看穿,明了她的下半句话,不屑于问,只淡淡一颔首便转了话头,问出了此次寻她来的目的,也是她的使命。 “正在进行,尚需时日。”她兴许觉得这个答案太简单,必定不能让他满意,便淡淡补充道,“你应该知道陆总的性格,这件事若想办成,必须先得到他的首肯,但你也清楚士英的总体运营,融资状况良好,运行秩序井然,业绩稳定攀升,部门及分公司各司其职,有条不紊,连年来又是纳税大户,税务局对其也是客客气气毕恭毕敬的,完全没有必要……” “我今天找你来,可不是浪费时间听这些华而不实的借口的,我的时间很宝贵。”他的右手仍然扶着杯壁,中指和食指轻轻扣住杯柱,大拇指搭着外杯沿,玻璃杯虽然在他的手上,却仿佛少一分力道便会落地,瞬间四分五裂,他不愠不火微笑着,淡然截住了她的话头,声线不见丝毫凌厉,却给人一种无端的压迫感。 第二章 康城暮颜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如果您觉得这是借口,那么我无话可说,但是我向您保证,这个任务我早晚会完成的,您大可不必如此费心劳神。”她不卑不亢,温婉地言道,嗓音却隐含着坚毅。 “一个期限,我不相信无用的承诺。”他端起手中的高脚杯,雍雅地抿了一小口,眼睛随着酒杯微扬不再看她,声调依旧平缓。 “两年。”她略略思忖了下,启唇报出一个期限,见他剑眉微皱便道,“这是我能给你最快的期限了,若是再快,我担忧陆总会起疑心。” 蓦然间,一室如死水般寂静,他的目光不明地闪烁了下,折起的眉峰渐而平复:“好,我就给你两年。” “谢谢,时间不早了,若言总没有其他事,慕惜就不打扰了。”她起身告辞,主动伸出手去。 “这么晚了,要我派车送你回去么?”他绅士地站起身,轻握了握她伸出的手,然后适时松开,徐徐垂下双手交叠于腹前。 “不必了,谢谢。”她收回自己的手,拿起座椅上的包,笑着婉拒了他的好意。 他并没有强求,反而眉宇一挑,唇角一勾,似是十分赞赏,乐见其成。 直起脊梁,昂首挺胸走出那扇大门,这间办公室的布局她再熟悉不过,除了那扇大门是金碧辉煌的,其他的设施皆是清一色的黑白色调,简约而宁静。 家具和办公设备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设计师设计的,正衬他的身份——天华企业的总经理,创始人、现任董事长言臻的独子言辰诺,但他似乎不喜欢过度高调的奢侈,倘若不是为了配合外部的装潢,这扇门恐怕也得按着他的喜好来,低调而华丽。 她走后,他又回到了原先的位置,欣赏着足下沉睡的康城,他置身高处,将一切尽收眼底,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在他的眼中就似蝼蚁般渺小,纵横交错的道路不过是一条微不足道的细线,只要他想,就能将其掐断。 “言总,为何您不亲自处理这件事呢?陆总和您是故友,不会怀疑您不是么?”秘书送进一杯咖啡来,或许是抑制不住满心的好奇,便小心翼翼地问道。 “到财务室结算你这月的工资,明天就离开公司。”他保持着背对她的姿势,冷冰冰地撂下一句话。 “为什么啊言总?我初来乍到,对公司事项对您的喜好不甚熟知,如果有做错了的地方,请您不吝指正。”秘书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焦虑的神色,手指也变得冰冷,声线的颤抖透露了她内心的恐慌,也许此刻的她还不明白自己为何被开除。 “少听少说,多学多做。”言辰诺徐徐吐出八个字,唇边又溢起一丝笑容,微眯了眯眼仿佛在回忆着什么,几不可见的微笑却掩盖不了他周身的寒气,“记住,这是我给你的忠告。” “言总,我记住了,请您不要开除我。”秘书面如死灰,苦苦哀求。 “说过的话我不希望说第二遍,出去吧。”言辰诺绕过她,坐回到办公桌前,埋首于繁杂的公事中,但即便是这样的时刻,他的身上还是散发着高贵雍雅,恍如世间未尝有什么事能够难倒他,一切尽在指掌,自信而俊逸。 秘书无法,只好暂时退了出去,面色如香灰般青白,过了不久,办公室的电话铃响起,约莫半晌,只听得言辰诺条缕清晰的吩咐:“可以,让他明天早晨八点过来,交接工作。” 刚下电梯,出了天华办公楼的旋转门,只见行道树整齐地排列在两侧,CBD区不分昼夜,永远都是那么繁华。 顾慕惜忽然没了打车和搭公车的欲望,如此良辰美景,干坐在车上倒是有些辜负了,一时心血来潮,闲庭信步,月下一边赏景,一边慢慢踱回所租住的小区。 适才与言辰诺的约定,确实给她添了不少压力,两年,两年她真的能完成吗?可是既然开了口,她便斩断了一切退路,未给自己留一点选择余地,只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但是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如果她倾尽全力,奋力一搏,并不需要两年的时间,一年半甚至一年,她都有八九成的把握,可以相对高质量地完成这个任务。 但前提是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并且,付出任何代价也在所不惜…… 可是,顾慕惜为什么故意拖延期限,虚报两年呢?保守安全起见?不愿累及无辜之人?留下时间令自己能够全身而退?抑或还存着其他不为人知的情由? 到底是什么原因,实际上连她自己都不清楚,也许是因为其中有太多的缘故,太多的曲折缠斗,太多纷杂难言的情绪,她的心绪才像一团乱麻般理不清吧。 念起她离开时言辰诺的笑容,她的唇角也不由得勾起一个弧度,他的心思,她又怎会不知?他不过是想试探一下自己罢了,哪会真心实意地关心她的安危?从头到尾,她都懂得。 识大体顾大局,这兴许是当年他选择她的最大原因,这样的人不会不合时宜地任性,给合作伙伴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也不会任由自己深陷泥淖,她们有很强的自制力和足够的理智,尤其是对待感情…… 对于她来讲,她确实不想让他送,一则正符言辰诺的心意,交一份满意的答卷,也顺带除了他的疑心,他所考察的,是慕惜是否谨言慎行,能否担此重任,在这种关键的时刻,最忌讳的就是被陆总捉到把柄,进而引起陆总的疑虑,纵然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极有可能惹祸上身,决不可粗心大意,牵连整个任务的进程。 言辰诺聪敏颖捷,寡薄无情,难道士英企业的现任总经理陆总——陆尧楠就是吃素的么? 二则,正应了那句话,真实的男人不完美,完美的男人不真实,言辰诺实在太过完美,几乎使人无可挑剔,顾慕惜认识他三年了,无论面对多么重大的危机,在多么重要的场合,他表现得都那么淡定从容,无懈可击。这样的男人可以瞬间让许多女人为他沉沦,却太危险也太不真实了,仿佛戴了一张人皮面具般看不清。 第三章 清宵语罢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多少女子朝思暮想,趋之若鹜,穷其一生只为得此如意郎君,但她身边就有这么一个他,照理应该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才对,她却是敬而远之,避之则吉,不知此刻会有多少女人骂她傻,但是,又有谁知晓,她只不过是不想机械地重复当年的沦陷而已,这段以她惨败而告终的过往,至今还深深烙在脑海,乃至于连回忆都是奢侈,万劫不复。 这样如神魔般的男子,能景仰能崇拜就是不能爱上,文艺些说就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如今的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懵懂的女孩了,或许只有浴火涅槃的凤凰,才能得以重生…… 从小到大,她一直对自己的理性有着充分的信心,但三年前的那场战役,却使得她身心俱疲,开始重新审视自己。 她输了,输得很彻底,连心都一度迷失,但唯一幸运的是,她没有输掉自己的自尊,至少,这场维持了几个月的沉沦,至今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于是,一旦不经意间忆起,她都会将头颅浸在冷水里,以此来遗忘,来警醒,来自省。 她明白,短短几个月,那个男人带给她的是毁灭性的灾难,他几乎给了她世间女子梦寐以求的一切,除了爱情。 但凡是她提出的要求,只要他做得到,他都一一实现,可以说,他极大地满足了一个女子的虚荣心,尤其是一个正处于孤立无援境况的女子。 顾慕惜一向不是个拜金爱攀比的女子,她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但这并不代表她是圣人,可以抵御得了尘世间所有的诱惑。况且那时的她,对金钱的渴望是那样强烈。 七年前,她经历了也许是一生中最痛苦的事,她多么爱,多么珍惜那个家,却一夜之间支离破碎,她又变回了当年那个无助的女孩。 一场车祸,轿车从悬崖峭壁上垂直坠落,父亲慕以竑当场去世,与她同年同日生,平日里最是亲近的堂妹慕晓瑞抢救无效去世,母亲顾晴重伤成了植物人,至今还躺在医院里,戴着呼吸面罩,浑身插满管子,用营养液维持着微弱的生命体征。当年,如果不是她为了迎接高考留在家里复习,没有跟他们一起去山里度假,此时恐怕连她也不在人世了。 犹记得初听闻这个噩耗时,笑容猝不及防僵在唇边,靠着耳廓的手机滑落在地,她的脑子里一片灰白,面上一片冰凉。 恍如一个世纪般漫长,她才一个激灵醒过神来,然后发了疯似的奔向医院,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当她赶到急救室门前,亲眼见到医生为父亲盖上白布,回身叹了口气道了声节哀,便摇着头离开了,只留她一人独自面对满室冰冷。 节哀,节哀,多么可笑的两个字,在她的印象里,只有她曾经对别人说过,或许正应了风水轮流转,这还是头一遭轮到她来当听众。 她前几个小时还微笑着祝他们一路顺风,心里还存了些小小的不甘心,若不是因为高考,有哪一年度假是落了她的?当然,她比一般的同龄人懂事,分得清孰轻孰重,只不过有点羡慕堂妹,她已经决定出国了,便不用和她一样参加高考,可是她在这儿还有牵挂,不愿远离故土…… 堂妹和父亲临走前,那几句半带诱惑半开玩笑的话语犹在耳畔,但是刹那间,她竟永远失去了这两个亲人,眼前一黑,身子便有种失重的感觉,她即刻伸手扶住门框,抑回满眶的泪水,不能哭,此刻的她不可以哭,也没资格哭,母亲还在急救室里急救,家里只剩她一个人了,如果连她也倒下,母亲该依靠谁呢? 在手术室门前坐了一天一夜,她都不知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只知道当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妈妈需要她,只要有希望,只要妈妈需要她,她就不会走…… 浴室中花洒的热水当头浇下,雾气徐徐升起,温热的水顺着面颊鬓角流淌下来,模糊了视线,宛若隔绝了一切纷纷扰扰,慕惜洗去一身的疲惫和烦躁,用浴巾轻轻擦拭着湿漉漉还滴着水的头发,只着睡衣回到床边,倚靠在床上挪着凑近床头,她伸手抽开床头柜,从里面取出一张银行卡,微怔了怔,转腕插进了自己的皮夹。 床上的手机震动了两下,慕惜将皮夹放进皮包,拿起手机看了下来电显示,微笑了笑便塞了耳塞,按下了接听。 电话的那头,是一个富有磁性的,好听的男声,低醇而厚重:“慕惜,休息了么?” “嗯,已经睡着了。”慕惜俏皮地调侃着,还不忘吐了吐舌头。 “哦,慕惜已经睡着啦,那你是谁呢?”那边也不恼,和她正经地耍起贫嘴来。 “我啊,我是慕惜的男朋友,刚送她回家。”慕惜皱了皱小巧的鼻子,忍着喷薄而出的笑意,粗沉下嗓音,虽不是第一回与他说笑,却每回都被他一本正经的声音表情逗乐。 “你是慕惜的男朋友,那我是谁呢?慕惜小姐心仪的男友,不是陆尧楠么,何时改了对象儿了?”那头不依不饶与她玩笑周旋,她能想像,此时尧楠面上煞有介事的正经表情。 听了这句话,慕惜的面上兀然起了一丝灼意,忽忽一阵微红,蓦地有些不知所措,只好缴械投降道:“好了好了,我刚洗完澡,正打算休息呢。” 那头响起爽朗的笑声,声线依然那么迷人:“明天周日,你想去什么地方?我来接你。” 沉默片刻,她压下满心的酸涩,苦笑着言道:“不用麻烦了,我明天上午有事情,大概得下午才能处理完,也不想去其他地方了,就在家里宅着休养生息吧。” “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你是要去看阿姨么?”陆尧楠很快就察觉了她心情的变化,慕惜自然知道,他口中的阿姨,就是她在医院里躺了七年的母亲,顾晴。 “嗯。”虽然有些不情愿,她还是答了一声。 “对不起,我不该问的。”陆尧楠的声音波动了下,有些懊悔自己方才如此直接的问话。 “没关系,都已经过去很久了,没事的。”慕惜感觉到了他的懊悔,和煦地温声安慰。 陆尧楠贯素温文尔雅,待人接物谨小慎微,为人大度包容,品行言德皆是上佳,如乱世时临渊而立的浊世翩翩公子,气质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云之回雪,向来为众人点头称赞。 第四章 顾盼晴天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见识过他如此器宇的人,不论是下属还是合作伙伴,世叔世伯这类长辈还是垂髫小儿,无不钦服,他皆可将人际间关系处得十分融洽。 恐怕也只有在慕惜面前,才难得会如此失态,蹦出这么不经大脑的话。 早先知道了她家里的变故,已是离别数年之后,虽说间隔多年,尧楠却依然找不到原因,情不自禁地感觉心底隐隐作痛,既怜惜她的辛苦和执着,又害怕再提及她的伤心事,立马换了个话题:“尧迪这几个月上进多了,总算不必我这个哥哥再为他操心了。” “嗯,尧迪最近工作的状态和表现不错,按时上班准点下班,偶尔还主动要求开个小灶加班加点,要不要给他点奖励,休个假涨个工资什么的,激励他再接再厉?”两个人不知不觉间就聊开了,唇边都淡淡地挽起一个舒心清浅的笑容,直至时钟的指针越过了十一。 “很晚了,你赶紧睡吧。”陆尧楠关切的话语通过耳机传过来,携着丝丝缕缕的温暖,像一根细线般缠绕上她的心尖。 “嗯,你也早点休息,公事可以明天再处理,身体最重要。”慕惜忍不住笑着叮嘱了两句,便挂断了电话。 她平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难以成眠,尧楠对她的好,不能用任何一个词语来形容,那种发自内心的关怀,捂得她的心头永远是暖暖的,仿佛他就是一个安全的避风港,令她迷恋其中流连难返。 可是,他们二人,注定是对立的,纵使贪恋此刻的温存,却也不得不面对现实,也许这一刻言笑晏晏缠绵悱恻,下一刻,便是诧异惊叹剑拔弩张,人世间总有这么多无奈和难以预料。 陆尧楠,总有一天他会恨死她的吧…… 想起她父母那群所谓的朋友,慕惜到现在还难以释怀,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记仇的小心眼的女人,当年父亲去世,母亲危在旦夕,生死未卜,那一个个她平时叫叔叔伯伯的人,全部翻脸不认人,不仅不帮忙,居然还要她雇人将所有的账目算清,几家一拍两散。 从那时开始,她渐渐懂得了,虎落平阳被犬欺,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这世间锦上添花的比比皆是,雪中送炭的却是寥寥无几,因此,她愈发珍惜此时尧楠对她的好,舍不得,放不下,他会因为自己突发奇想的一个小愿望搁下一整天的工作载她逛遍各大商场,只为了慕惜说她母亲早先特别想要一款胸针,他会因为自己随口的一句胃有点不舒服抛置正在进行的国际会议,交代完工作后坐最晚的一班飞机回来催她去医院…… 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他对她,说是爱入骨髓也毫不过分。 别人对你好并不是义务的,不要把运气当成福气,慕惜深深懂得,一如陆尧楠,对你不好却是理所当然,因为人性使然,一如言辰诺。 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言辰诺,这恐怕就是你最高明的地方…… 这点确实是他最高明的,但又何尝不是一生中最失败的地方,教会一个原本不会背叛的女孩子怎么去背叛…… 古言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不外如是。 一闭上眼尽是那帮叔叔伯伯们讨债的丑恶嘴脸,那副迫不及待的德行,好似顾家欠了他们几百万,前世就欠了他们的,今世等不及上门来讨债。 从前的顾家,说不上大富大贵,腰缠万贯,却也算是小康之家。主母顾晴家中原本就做些小生意,后来在女婿慕以竑的打理下,渐渐有了眉目,生意越做越大,财源滚滚,日进斗金,可是正当如日中天,风光无限时,慕惜的父母却出了这么大的事,顾家立即陷入了窘境,企业也陷入混乱的僵局。 她那年只有十八岁,哪里扛得住那帮地痞流氓的轮番轰炸,他们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人,阴招损招不可胜记,要一个刚成年的弱女子独力与他们抗衡,简直是天方夜谭。 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来时,告诉她她母亲的情况,由于轿车坠崖时,父亲慕以竑是用双臂护着母亲顾晴的,因此她身上的外伤不是很严重,但是头部受到了剧烈撞击,丧失了认知能力,如今已是不可逆昏迷状态。 医生说得委婉,但慕惜听懂了,母亲顾晴成了植物人,生死只能听天由命。如果坚持治疗,并且治疗有效的话,苏醒还有一线生机,但如果上苍不肯庇佑,那母亲的生命便是岌岌可危,随时有可能撒手人寰。 当然,还有一种中庸的状况,便是母亲保持着生命体征,但一辈子都醒不过来…… 医生问了顾慕惜,是拔管放弃对顾晴生命的维持,还是继续留院治疗,慕惜当时情绪一度失控,推开所有阻碍指着他的鼻子疯狂般大吼:“她是我的母亲,你居然问出这么禽兽不如的话来!如果是你母亲躺在里面,你丫的会选择放弃治疗吗?” 慕惜当场就跟医生闹了起来,直到几个小护士将她拉开,而她依然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不顾形象当堂骂骂咧咧,奋力想挣开身上的束缚。事后冷静下来,这只不过是医院的一道程序而已,自己何必这样较真,但当时确实是被悲伤冲昏了头脑,顾不得这么许多了。 治疗,顾晴的病必须得到最好的治疗,纵然顾慕惜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昂贵的天价医药费,和身心的双重折磨,但是,她永远都不会放弃。 世界上拥有最先进医疗技术的国家她都一一走遍,顾晴的病却依旧没有好转的迹象,隔三差五,母亲的体征就会波动,有时频繁的,一个月急救几次,将她从死亡线上重新拉回来。 和死神赛跑,这是母亲顾晴每日的课程。 同一时间身兼数职,则是慕惜每天的生活。 带母亲去国外治疗的这段期间,她身上的钱所剩无几,几度捉襟见肘,转手公司变卖家产,她做了一切该做的,但母亲的病起色并不大,可是家里的条件已经不允许她们二人再呆在国外了,一日上万的花销,慕惜已然无法承担,于是不久后,她便带着母亲回了国,保守治疗。 第五章 霜林澹寒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摆在她面前最大最迫切的难题,就是钱!眼睁睁看着银行卡和存折上的数字越来越少,直到清了零乃至于负债累累,慕惜就觉得命运如同一根粗重的绳索,套住了她的脖颈越拉越紧,窒息了也不曾松开。 在高空的飞机上,慕惜深深感到愧对母亲,不仅没有为她带来优渥的生活颐养天年,还使她跟着自己舟车劳顿东奔西走,真是个没用的废人! 如果母亲因为过度的奔波和操劳而病情加重,她恐怕连杀了自己的心都有。 总算是上天眷顾,近几年来,母亲的病情还算稳定,就像一个初生的婴儿般酣睡,神情却是温和的。 七年前,顾慕惜强自镇定考完了高考,因为她知道,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够支撑这个家。高考成绩放榜,慕惜如愿进了自己理想中的重点大学,填报志愿的时候,她选择了一所坐落在康城郊区的重点大学,那时城区的土地趋近饱和,许多的大学在近郊或是县镇建造了分校,大一大二的学生在那里安心夯实基本功,到大三大四的时候,需要实习和适应都市社会生活了,就大批搬回总部。 自此慕惜便开始了她的兼职,家里的经济状况,已经不足以支付她的学费,她一天打几份工,来交付她的学费和母亲的医药费,乃至于忙碌的时候,三天三夜都未曾合眼。 即便如此,日子依然过得艰难,在她大四这年,她已找不到任何人可以借钱,自己手头的钱也尽数被小偷偷走了,仿佛这个世界抛弃了她。 那群盗贼,是长了眼睛故意与她这样困窘之人过不去,有限的现金分文不剩,屋子里凌乱不堪,衣服抽屉散落一地,玻璃瓶小饰品四分五裂,木地板上遍铺的碎玻璃渣子正是控诉着这帮小偷是多么无耻和猖獗,犹如几只疯狗满大街乱窜却选中了她这块贫瘠的土地放肆。 由于她明天提早出门,没有时间也等不到银行开门提钱,而医院那方已经在催款,于是她在前一天预备下了为母亲交付的医药费,原先锁在柜子里藏得好好的大捆红色钞票,而如今什么也没有了,难道老天爷也瞎了眼么,是么! 她不懂,难不成人在走霉运的时候喝凉水真的也塞牙吗?市区里这么多金碧辉煌的城堡般的别墅群,那么多坐拥豪车美酒,周身锦帽貂裘的大老板,他们却偏偏往这样一个家徒四壁,简陋不堪的小区钻,并且与她狭路相逢,和她这么一个走投无路的人过不去,非逼得她去跳楼才甘心! 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大四为了实习,她回到康市,在校外租了这套小房子——只有几个平方的胶囊公寓,但却依然难以负担费用,又被房子的主人认定是她不慎才招来了盗贼,不让她加倍承担损失已是仁慈。 房东也不愿她再拖欠着房租,不管不顾她的哀求,硬是将她赶出了门。 直至他的出现,那么猝不及防,像一个从天而降的救世主般拯救了她。 满脸横肉的房东将她的行李一件件扔出房门,而一声轻微的刹车声响后,他西装革履,气度不凡地出现在她身边,问清了慕惜欠的房费,优雅地从皮夹里掏出一叠钞票放在桌上,让司机拎上慕惜的行李,带她离开了那个地方。 他让她明白,求人不如求己,他告诉她,只要她忠诚于他,帮他完成一件事,她就能得到一笔不菲的报酬,绝对能让此时的她满意。 她动心了,不论是对于这笔天降的买卖,还是对身旁这个男人。 她一直都认为,爱情是奢侈品,只有具备了一定的经济基础,才有资格企求爱神的降临,才有可能天长地久…… 而身边的这个男人是那么富裕优渥,拥有的家产恐怕是她无法想象的,他是所有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康城数一数二的黄金单身汉,慕惜早几年就在报纸上看到过他,当时只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并未深究,未曾料想终有一日可以见到他的真身,与他并肩坐在一家高雅浪漫的咖啡厅里,碧青的藤蔓缠绕古陈的雕栏,舒缓的钢琴曲倾泻流淌,他的模样与照片中相差无几,气质却比静态的照片更加稳重俊雅,此情此景,想必换成任何一个女生,都无法抵御他的魅力吧。 但是她没有莽撞,只淡笑着问了具体她需要做的事,他没有明说,只告诉她三年之后他会再来找她,然后在咖啡厅的桌上放了一张支票,五百万。 刹那犹如泥塑般定格,她是那么需要钱,那可是救急的钱哪,略微迟疑,她便莞尔一笑欣然接受了…… 顾慕惜在黑暗中摸索着,旋开了床头的台灯,微闭上眼适应了下光亮,便从枕头底下轻轻地摸出一个小枫木雕,上面雕着一个精致的小人,细细观察可以看得出,那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的木雕,已然略显陈旧,色泽清淡,微微带着些灰棕色。 女孩睫毛弯弯,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温煦地笑着,双手任意摆动,像是在跳舞一般。 慕惜的手就这么轻握着,不敢触碰不敢抚摸,怕把上面的图纹磨平,这么多年了,这个小木雕一直陪伴着她,形影不离,她搬家时,最先放进行李箱,最不容忘记的,就是这个枫木文雕小人。 “晖哥哥,恐怕连你会对我失望透顶吧,现在的我都不认识自己了,还记得你最喜欢的纳兰容若的那句词,人生若只如初见,如今的我,宁愿不再寻觅你的踪迹,不再有机会见到你,这样一来,在你的心里面存着的,永远是我最单纯最美时候的样子。”慕惜将小人轻抵在额头上,内心涌动着一股不知名的情绪,朱唇微张如同梦呓,“对不起,是我先放弃了,这次,我真的无法回头……” 慕惜的口中,流溢出喃喃的细语,呼的都是一个人的名字,晖哥哥。 第六章 晴空净空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这个名字每每缭绕心头,慕惜的心就难以抑制地酸楚,眸中升腾起一股热气,眼前就像戴了片三棱镜一般看不清晰。 她不相信眼泪,自从家里出了事后,她便不复往昔那悲春伤秋的模样,她开始学着坚强和乐观,世上的不幸和苦难已经太多太多,倘若她再不学会一个人面对,而日日以泪洗面,愁绪满腹的话,无端伤着的只会是自己的身子,亲者痛仇者快! 她还没有那么笨,笨到认为自己有装成林黛玉博取同情和嗟叹的资格,笨到自个和自个的身体过不去,她要让所有曾经伤害过她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眼泪是弱者的武器,但她不是弱者,从来都不是! 爱哭骄矜的女孩子拥有许多爱护她的人,拥有一个健全温馨的家庭,拥有一个坚实的臂膀可以依靠,当她们遭受即使是丁点委屈的时候,可以对着他们痛哭流涕,发泄出心中的那一丝不甘与忿恨,但眼下这些她都没有,她有的仅仅是,那个慈爱却生命垂危的母亲,她是她尚留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人。 酒阑灯灺,繁华一梦,午夜梦回,望着空洞的黑暗,怀抱着那个小人儿木雕,此时此刻,她的眼泪却再也抑制不住,串珠般砸落在床单上,她缓缓地躺平,双臂将那小木雕护在胸前,轻轻地,却紧紧地蜷住自己的身子,给自己带来那一丁点的温暖和安心,肩膀微微耸动,任由泪水肆虐,沾湿枕巾。 多少年了,她没有流过一滴眼泪,没有抱怨过一声辛苦,但是这个夜晚,她决定放纵自己一次。 她不是铁人,她也有最最脆弱的时候,这时她什么也不想理会,所有的算计所有的犹疑所有的恐惧,一切的瞻前顾后权衡利弊,全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此刻的她只有晖哥哥,只有纯真的童年和美丽的笑颜,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松垮下来,随着泪水潺潺而逝。 这个寂寞的夜晚,注定是个平凡而特殊的夜晚,因为在这个城市的某一个角落,灯火阑珊忽明忽暗,同样有一个人,身形隐在阴影之中,面容因摇曳的灯光显得迷蒙而看不清晰,手中却紧握着一个枫叶形状的琉璃许愿瓶,正在刻骨地思念着一个女孩,小曦…… 念高中的时候,慕惜和尧楠都是班上的佼佼者,在布告栏中的排名一直稳居前三,风雨不动,时而慕惜考得高些,时而尧楠排得前些,可谓伯仲之间,平分秋色。 兴许是视英雄重英雄的缘故,他们的关系在那时便有些微妙,私底下,他们是志同道合的朋友,休息时常聚在一起讨论题目,他们的性格皆是倔强而坚持,而非人云亦云之人。两者对于事物有各自的见解,乃至于有几回争得面红耳赤,却还是没得出个所以然来,只好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来收场。 他们的目标都是凭借自身的实力考上心仪的重点大学,而不是依仗家中的钱势,因此大多数话题都围绕着学业,几乎三句话不离学习和研究的课题。 也正因他们都是好强的人儿,在全校全班来讲,他俩又是竞争最激烈的双方,班上大部分人的成绩都像过山车忽上忽下,只有他们始终盘踞前三的宝座,无人能撼动分毫。 进入高考的倒计时,他俩谁都没有必胜的把握,两者视彼此为最大的也是最值得钦佩的对手,心无旁骛,皆卯足了劲投入到最后的冲刺之中。 高考放榜之日,尧楠以微弱的分数优势超越慕惜,成了班级中的首位,他为这结果欣喜之时,却蓦然想起前夕慕惜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太对头,她的面色时常苍白胜雪,衬得黑眼圈和眼袋更加沉重。 不知是夜晚没有睡踏实还是熬夜熬得太过,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不济,上课不自觉地就会晃神,以致好几次被老师提问却不知所云。 不过就这回她考试的成绩总体而言,她发挥出了应有的水准,并没有因为前段时日的小插曲而发挥失常,但平心而论,也只是基本的水平而已,与平时考试的精彩作答思路相较,还看得出略逊一筹,算不得十分出色,充其量也只能称得上稳定和正常。 暑假里班级组织办了个散伙聚会,全班几乎尽数到场,大伙儿都围着陆尧楠祝贺,他考上了一所全国排名前十的大学,已被金融专业高分录取。 在拥杂喧嚣之中,尧楠注意到慕惜没有来,有意无意地提了两句,旁人说她一高考完便生了病,最近好像去了国外。 尧楠的心底骤然生出些不知名的情绪,似懊悔又似检讨,自己似乎太过注重这次的输赢,却没有抽出时间来关心慕惜,她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居然大考之后不过须臾就病倒了。 他们是朋友是知己,但他却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可见这段时间,他对她是多么忽略和漠视,自己明明可以在空余的时候问候一句,在讨论的时候提醒一下,可是他没有,只言片语的安慰都没有。 他和她并非绯闻的绝缘体,有一段时间班上疯传他们俩是一对儿,郎才女貌,君子佳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听者皆是唏嘘,好不眼红。 祝福者有之,谩骂咒恨之声却是更甚,毕竟对气宇轩昂,高贵温润的尧楠虎视眈眈的女生大有人在,对柔嘉舒雅,美丽素净的慕惜心存爱慕的男生也不在少数。 可是,每每听到类似的调侃和八卦,他们都会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四目交汇,顾盼间眼波流转,了然抿唇一笑,然后各自继续手头上未完的事。 他们都明白,最好的解释就是不解释,这种事通常是越抹越黑,所以他们共同选择了缄默,选择了忽视,三年坚固的友谊并没有被流言蜚语所击垮,依旧固若金汤稳如磐石。 第七章 取逸丘樊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见他们两个当事人不为所动,甚至连解释的话都懒得说一句,光明正大毫不扭捏,那些谣言制造者找不到爆料点,也只能摸摸鼻子,讪讪地缩回了壳里。 假以时日,关于他们俩的传言自然而然就平息下去了,无人记得当年风靡一时,校园之内那对所谓的金童玉女。 但是面上不动声色,便代表着心灵也波澜不兴么? 散伙饭后,尧楠脱离意犹未尽还欲去唱K的团体,一人漫步在古老街区,刚喝过酒还微微发热的头脑被冷风一扑,整个人都有些晕晕乎乎的,他掏出手机怔愣了几秒,在号码薄里选出了一个拨通了电话。 手机响了几声忙音,而后便传来婉转轻柔的女声,一接起刚喂了一声,他便慌张地按掉了,因为适才他的脑海中乍然出现了三个字,回旋盘踞,轰隆作响,他害怕此刻不清醒的自己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便是这三个字,他不适合在这种因酒精而产生冲动的状况下和她对话,他觉得这是对她的亵渎。 顷刻之间,尧楠的手机震动起来,顺着手臂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抬起手略一看,是慕惜的来电显示,指尖略微一颤,偏转了个角度点向拒接的按键…… 她回拨过来的电话,他都一一按掉了,幽灵般地回到别墅,上二楼将自己独自反锁在房间,把脑袋用冰水冲了一遍又一遍,也不擦干,就这么瘫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神智渐而不清晰起来,昏沉而晕眩,他却清醒地知道,终究错过了…… 之后二人便很少联络,直到那一日…… 轻轻地旋开病房门的把手,慕惜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这个过程几乎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虽然心里明白母亲顾晴根本听不见自己的到来,但她还是坚信着,其实母亲是能够感知的,只是无法和正常人一样表达出来罢了。 “妈妈,我来看你了,这几天有没有感觉好一点?医生护士的话要听哦……”慕惜像哄着小孩子一样温声细语地缓缓道来,恰似春日里初融的一江春水,走近病床边的矮柜,将水晶瓶中稍显凋零之势的百合取出,换了清水,插上一束含苞待放,叶子边缘上还沾着些新鲜露珠的香水百合。 手上一边忙着,慕惜一边还不忘和顾晴有一搭没一搭地话着家常:“这段时间我的工作还算清闲,已经稳定下来了,妈妈你不用担心。而且公司的一些重大项目已经临近收尾,最近公司新出了福利给我们放一段小长假,休息的时间也多了,这样儿的话我也能常抽出空来看你,你也不会觉着孤独了……” 大多半开半闭的百合在慕惜细致的拨弄下渐渐显出了层次感,间或有几枝花骨朵儿,远看仿佛勾画出绵延起伏轮廓的雪山峰峦,一时间幽雅清新的香气漫延到病房的每个角落,驱散了长期积压浓郁的药味儿。 虽然七年来,顾晴躺在床上紧闭双眸没有应过一句,但是慕惜仿佛并不在意,依然自娱自乐一般地喋喋不休,唇边还带着舒适温馨的笑意。 “妈妈你最喜欢香水白合呢,我已经剪好枝桠全部插起来了,你要不要看一眼呀?”慕惜将水晶瓶旋过一个角度,让最美丽的一面对着顾晴,微薄的晨曦丝丝缕缕地洒在修长的叶片和洁白的花瓣上,隔空望去宛如泛出淡淡的金黄。 如常般没有听到任何回答,慕惜垂眸,视线飘落在那双纤细白皙,肌肤却略微有些褶皱的手上,手背还插着吊针,生理盐水一滴滴地顺着针管流淌进去。慕惜永远都不会忘记,当年是这双温暖柔软的手,牵起她因害羞而微微扭着衣角的手,带她进入了一个天堂般的港湾,让她和其他同龄的孩子一样,有了称呼“爸爸妈妈”的权利,当别人问起她是谁家的孩子时,她不必再低首尴尬不语,也能够扬起头骄傲地说一声:“我爸是慕以竑,我妈是顾晴,我叫顾慕惜。” 慕惜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凝视着顾晴安眠的面庞,她除了比七年前清瘦了些,两颊颊骨稍稍凸起,容貌却没有多大的变化,依然那样风华绝代,高贵而温柔。 时光,仿佛仁慈地失去了力道,并没有在顾晴的脸上留下哪怕一丝痕迹。 不禁让人想起汉武帝缅怀李夫人时常唱和的一首诗歌:“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二顾倾人国……” 慕惜见顾晴的第一眼,她的鬓发优雅地盘于脑后,上边插着一支复古的珠钗,通体古铜色泽,顶端却有点幽幽的深蓝色,形状似是凤凰的一方羽翼,翼的顶上垂下一小段银色的链子,末了是纯粹脱俗的莹泽。 她那一刹那的震撼无以言表,只觉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似乎是集了聪慧、典雅、贤惠、知性、温婉于一身,用世间所有形容女子美好的词语来形容她都不为过。 更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未来居然幸运地与她联系到了一起。 即便是在睡梦之中,顾晴的仪态也是无可挑剔,面色平静得宛若清风拂月,仿佛真的只是在享受着平素的午后小憩。 踩着平底的运动鞋,慕惜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到了医院大门口时正好碰上了红绿灯,下意识地往前方瞅了一眼,却看到马路另一边的斜侧停着一辆熟悉的轿车,银灰的色泽在微霾的晨露之下折射出轻浅的浮光,清贵而奢典,圆润流线型的车头透露出一股温文的气质,车牌号隐在雾色之中,看不真切。 车门却蓦地开了,身着休闲装的陆尧楠显得比平日里多了一分平和,少了一分威严,贯素在公司见惯了他西装革履,神采庄重,如今乍眼之下只觉他便似那邻家的大哥哥,能够在调皮做了坏事之后牵着她的手狂奔,穿梭在一条条弄堂之中,能够在似笑非笑间弹弹她懵懂的脑门,仿佛这样就能让那痴傻的榆木脑袋开窍,而不是身居遥不可及的高度,永远给人一种隔阂感和距离感。 第八章 晨钟暮鼓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纵然陆尧楠百般迁就千般宠溺,但一向来慕惜都觉得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一切的差距、鸿沟和隔膜,在这个刹那一击即碎,慕惜不禁看得有些痴了。 待慕惜回过神来,尧楠已经迈开脚步往马路这头走来,暗灰的开衫里头是一件V领的白色毛线衣,在她面前站定执起她的左手,细心地将她护在身内侧带向马路的另一头。 尧楠紧走几步绕到副驾驶座为慕惜开了车门,手掌护在车门上沿让她入座,无论人前人后,陆尧楠的绅士风度几无二致,对所有人一视同仁,渐渐都成了一种习惯,潜移默化地沁入血液,让人觉得,体贴入微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能似的。 “谢谢。”慕惜如常般道了谢,这是基本的礼貌,却让尧楠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认识这么久了你还是改不掉事事道谢这个习惯,我们之间,不需要这样客气,需要的也不是谢谢这两个字。为你服务是我的荣幸。”陆尧楠坐进车内,还是蜻蜓点水般言语了一句,旋即偏过头去认真地凝望着她的眼眸,“甚至,我希望是一辈子。” 一辈子这三个字令慕惜心里猛地一窒,担心面部的表情会出卖她,急忙将脸转过去佯装欣赏车外的风景,可城市高楼大厦的夹缝间又有什么美景好看? 尧楠很快便感觉到了她在逃避,逃避这个话题,他的心思细腻而敏感,对一切事物洞若观火,一回两回他会认为只是慕惜在害羞,但次数多了,他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忍不住怀疑这一刻慕惜心里真实的想法。 尧楠不再说什么,一贯如常般启动了车子,挂了档位加了油门,轿车便缓缓地滑了出去。 车子在城市的高架和道路上绕了几个圈便上了高速,视野逐而开阔起来,眼前都是清一色的柏油马路,奔驰CLS350这款轿跑车的性能平稳安全,即便是行驶在山区也如履平地,转向准确,更何况是在这路况极佳的高速公路上。 太阳从层层叠叠的云雾中跳脱出来,照在平坦的高速路上反射出强烈的光亮,硬生生刺得人眼睛微疼,路面更是白花花像蒙上雪花片的电视屏幕的令人无法直视。慕惜此时的心绪还是紊乱的,因此并没有注意到这点,尧楠伸手过来帮她拉下头顶的挡光板时她才骤然觉察,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 “尧楠,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慕惜望了一眼专心开车的尧楠,开口询问。 “到了你自然就会知道了,你每次探视阿姨之后心情都变得很低落,需要放松一下。”尧楠把着方向盘,目光直直地射在前方,眸前已经架上了一副墨镜挡住了视线,他并没有看向慕惜,不辨神情,“慕惜,过去的痛苦已经过去了,再痛苦也已经成为往事,别让它再影响你,你应该从回忆中勇敢地走出来,回忆是虚幻而不真实的,开心地度过今天才是最重要的。” 母亲顾晴成为植物人,这已是不争的事实,七年前就尘埃落定,但每次看到妈妈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只有上下波动的心电图还宣告着她的存活,慕惜心底都避无可避的涌起一丝悲伤酸涩的情绪,堵在喉口进退维谷,她从没有刻意地诉说或是流露出些什么,但是尧楠还是心细地感觉到了。 “嗯。”一缕甜蜜的感动缭绕心头,慕惜垂眸启唇,“但是尧楠,我需要时间,去遗忘,去纾解,去调整。” 不多时,轿车右转弯进了乡村的一条蜿蜒小道,整齐立于径旁的是两排参天的行道树,郁郁葱葱绿得仿佛可以滴下水来,斑驳的阳光影子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格格框框地映射在小路上,排列成不规律的各种形状。 车内的气温原本因高速公路上毫无遮挡物,被焦灼的太阳晒得有些燥热,纵然开了空气净化器也散不去那一抹烦闷,如今在树荫的下徐徐行驶,温度一点点地降了下来,如同置身沙滩的礁石之上,阴凉的夜幕笼罩住面颊和身体。 穿过这条古朴的乡间小道,前方顿时豁然开朗,蓦然间一片繁密的林木映入眼睑,尧楠打了个弯驶入其中后便熟练地操控着车子,在袅绕曲折小径中盘踞回旋。 他的目光不断在后视镜和挡风玻璃间扫视挪移,纹路清晰的大掌不断调整着方向盘的转向,另一只手覆在操纵杆上时不时地调着档位,轿车便在林中穿梭起来。他的面色沉静自信,技巧娴熟游刃有余,举手投足之间是傲然和轻漫,这林子里的路况并不算好,路面虽比较平坦却并不宽敞,轿跑车的轮间距也不小,行驶起来两侧余留的空间乍眼一瞧有些危险,但对于尧楠却丝毫没有难度,他驾驭轻巧得像是对这里一切十分熟悉,平素里经常来的样子,了若指掌。 青石板砖的小径显出古色古香的典雅,四周围都是参差不齐的灌木和丛林,交错着遮蔽了炎日,弥漫开来略微湿润的空气中,仿佛嗅得到一股青草和泥土混合的香味儿。 “我们到了。”轿车停稳,尧楠摘下墨镜放入车顶的盒子,慕惜与他便解了安全带下车。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袭辽远无垠的大草原,山丘模糊的线条伏在原野上,远眺时如同一波波的绿色海浪,越近的地方浪潮越是低平,足下的一小片土地甚是坦荡,如同一层稍缓的微澜拍向岸边。 “你今儿这身打扮正好,难道是猜到了我要带你来这儿?”尧楠上下打量了一下慕惜,面上是如沐春风的笑容,“要是你穿着高跟鞋来,那我可就真的无计可施了,这边的草原起伏挺大,如果真的穿了高跟鞋,我不保证人身安全哦。” “那只能说明我俩心有灵犀咯。”慕惜的手指在两人之间晃了晃,耍宝似的转了一圈,“平日里见我穿正装看得厌烦了,时而换换口味也不错嘛。” “嗯,确实不错。”尧楠又仔细地审视了一番,车钥匙在手上转了一圈,眉宇间半是正经半是玩笑,“很运动。” 第九章 远山黛颜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慕惜身着一套白色的抓绒运动衫,一贯的干练和职业荡然无存,周身显得活泼而灵动,今天为了去医院看母亲,她特意换掉了脚上的高跟鞋,免得在进入楼道时吵扰到母亲和其他病患,医院本就应该以静宜为主,而运动衫,则是为了搭配运动鞋而穿的,出了门才发现自己竟是一身的运动装扮,颇有些青春洋溢的气息。 尧楠很自然地牵起慕惜的手带她往草地上走,草坡上小坑小漕确实有些不平坦,往下走的过程中坡度也略大了些,尧楠坚实的臂膀护在她身体前面,比她先了半个身位,慕惜也顺势略扶住旁边的手臂,一边稳住自己的重心不往前冲,一边谨慎地移步往下挪。 在草原上行走了一段微显艰难的路途之后,俩人到了一块平展的原野,鲜嫩的青草在温煦暖阳的照耀下散发出一股净爽自然的气味,须臾,衣服便也染上了阳光的味道。 席地而坐,旷野上迎面吹来的清风轻轻拂动发丝,反扑在面上有些微痒,慕惜抬手撩开几根调皮的头发,暗自慨叹这里的景致独好,离康城也不远,也就半个多钟头的车程,却是自己从未来过的。 尧楠与她并肩盘腿坐在草地上,一臂自然地下垂折在膝头,他身上残留着淡淡的剃须水的味道,纯粹而清新,慕惜喜欢他身上独特的味儿,既没有香水冗余的浓郁,也没有烟草呛人的糜灭。 尧楠绕在慕惜腰间的手拢了一拢,慕惜感受到了他加的力气,便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靠进他怀里,头轻倚在他肩上。尧楠的下巴抵在慕惜的头顶来回摩挲,时不时地落下几个轻吻,薄如羽翼。 “还记不记得,我和你第一回见面的时候是在学校的足球场,那个时候正值新生报到,人来人往的嘈杂不已,你却扎着马尾坐在场边安静地看书,在这么喧闹的环境中还能安之若素,神色是旁若无人的寒澹无波,连我走近了都没发觉。”尧楠的眸底泛上几缕光亮,似是回忆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我当时还以为你是这个学校的学姐,想必对学校了如指掌知之甚深,但后来问过你才知道原来你和我一般大,也是新生。还好那时没有大脑一热,莽撞地称呼你为‘学姐’,不然恐怕校报头条上会多一条‘由一声学姐引发的血案’。” 慕惜不禁扑哧喷笑出声,饶是尧楠再内敛稳重,也躲不过一段少年时期的稚嫩,他的心智虽比同年纪的男生更加成熟,但那毕竟还是在才初三升高一的时候。 其实当时慕惜并没有看透他内心的那番暗自忖度,也不晓得他站在远处已经关注自己许久,更加不知道他居然还将自己认成了学姐,在她脑海中对于那天的回忆,陆尧楠只是儒雅有礼地走过来问路,她从书页中抬起眼来,尧楠的身影背着光,骄阳在他的肩头洒下星星点点的金色,目之所及是一个斯文干净的男生,唇边挽着一个谦恭礼貌的笑容,她回以一笑,便答说自个也是新生,也正打算去找教室。 于是二人便一道在校园里摸索探路,尔后竟在贴在布告栏的名单中发现两人有缘地被打印在一张纸上,名字之间仅仅相隔三四个人。于是顺理成章地结伴同路去了教室报到,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儿,逐而熟稔了起来。 班主任是一个胖嘟嘟的和蔼男人,戴着一副半框黑色眼镜,样子一点也不凶,见两人进来笑眯眯地让他们填了几张表格,待到人基本到齐了便安排座位。真可谓无巧不成书,慕惜和尧楠又成了前后桌,尧楠和另一名样貌俊朗,剑眉星目的男生做了同桌。相似的,这俩人天资慧敏,成绩也是和尧楠、慕惜不分轩轾,最终作为班上前五也考上了重点大学,只可惜位置偏了些,但专业极好极热门。班上众人常慨叹,核心竞争力都集中在这一小片沃土中了,其他人加足了马力上足了发条似乎也总是稍逊一筹,难道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连成绩好的冥冥之中都会互相吸引吗? 面前的这片草原倒是像极了他们初遇的足球场,只缺了两道球门罢了,曦晨从遥空中的云彩中透出,一缕一缕的,射穿了雾霾呈现出一道金光,霎时晴空万里。 草坪像是被修剪过一般齐整,一点杂草也没有,风儿掠过就像掠过了未熟了的麦田,翠绿色的青稞麦浪滚滚,草坪的四周是高高低低的远岱,只有些大意,如同水墨画上肆意挥洒的山峦叠嶂,浓淡相宜。 抱膝坐在草地上,慕惜总觉得自己回到了高中时代的无忧无虑,被家里宠爱着,被父母疼惜着,被老师推崇着,一合上眼,全身都松懈了下来,默默享受这一刻的惬意闲适。 尧楠兜里的手机很没有自觉性地震动起来,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慕惜从他怀里直起身子,尧楠便神情抱歉地起身往远处走了些,接起电话,打来的是他的亲弟弟,士英集团董事长陆英麒的二公子——陆尧迪。 “嗯……这我知道,具体的……你放开胆子去做吧……想法不错,不过别……不懂的多向……讨教。”断断续续的话语还是借着微风溜进了慕惜的耳朵,她望着眼前这个伟岸的男子,他的背影透出一股澹然的气质,与十年前青葱年华的他并没有什么差别,但是慕惜总是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流逝的时间和转换的空间中,已经变了,但是一时间,她也找不到变的究竟是什么,只好径自看着他出神,眉宇间不自觉地折起。 “怎么,看呆了?”尧楠的大掌在慕惜的面前晃了两晃,引她回神,慕惜迅即神经反射般地微笑了笑,随机应变道:“可不是嘛,这里风景美不胜收,想不痴都难哪。” 尧楠不以为意地勾勾唇角,蹲下身去与她平视,也许他的眼神中并未包含着深意,但是慕惜一下子感到了无限的压力凌空而下,立刻转了个话题:“刚刚打电话来的是尧迪?” 第十章 风雨如晦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嗯,他工作上遇到了点问题。”尧楠扶膝站起,顺手将慕惜也拉了起来,“不过他有些新颖又务实的点子确实很好,不论是作为上司还是兄长,我都应该支持。现在我得去公司一趟处理一下,先送你回家吧。” “我和你一道去吧,反正也空闲着没事。”慕惜抖了抖身上的草屑说道,尧楠的眸子倏然一紧,不禁眯了眯眼睛,像是阳光太过强烈需要遮挡,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站在面前的她,还是当年和他并肩漫步于湖边那个单纯的她。 “也好,这个项目正巧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尧楠异样的神色转瞬而逝,慕惜正低着头整理衣物,并没有注意到。 “尧迪这小子有些奇思妙想虽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但是他的直觉似乎很准,经商的天赋和头脑比起父亲来一点也不逊色,这回的case就是他提出来的,今年的政府文件已经批示下来,发展的趋向直指市区东隅。东边城区今后必定是鸿鹏展翅,大有前途,他对政策的倾向把握得很准确。”尧楠一边驾驶着车,一边跟慕惜谈论起来,唇边留着一抹掩不住的笑意,“尧迪从小到大不知道闯了多少祸,可以说是让母亲操碎了心,恐怕大学时候你帮他收拾的烂摊子也不少,这回总算对自己的人生认真起来了。” “是啊,尧迪这几个月的状态很好,分管他这块的几名战略部主管对他也很满意。至于说到大学里帮他收拾残局,我可不敢居功。”慕惜慌忙摆了摆手,一副小生怕怕的模样,尧迪大学里一条一款的“斑斑劣迹”,她连提都不想提。 尧迪斜睇了她一眼,轻笑一声无奈地摇摇头,对他大学做的一些令人恼火头疼的事他即便是在国外也略有耳闻,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只要他肯用心,他的聪明才智不会输给任何人,必定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让董事会的那些元老心服口服。”慕惜对于尧迪的未来很是看好,一则他对市场确实有着异于常人敏锐的洞察力,二则他最近的表现成熟稳重了许多,不复早前的嬉皮笑脸玩世不恭,时而也会主动请缨开个夜工,对工作的上进心强了许多。 “照现在的情况看来,他确是定下了心好好工作,只是希望别又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让我们空欢喜一场,再这么虎头蛇尾地折腾下去,今后混日子都难,更别谈有什么大出息了。”尧楠专心地开着车,却还不忘随意地和慕惜搭个腔,“我这个做兄长的是对他没什么高的要求,但天下的父母都有一颗望子成龙的心,我不能让他们失望,作为尧迪的哥哥,我有这个责任和义务管教好他,不求成才至少成人。你若是有空,就尽量带他熟悉熟悉公司的业务,也好让他对这回的项目尽快上手。” “嗯,我会的。”慕惜总觉得就这个话题再深谈下去,终归有些背后议论别人的嫌疑,心虚地吐了吐舌头保持缄默。 沿着来时的路,车子很快驶入了熙攘的市区,正值下班高峰,不出意料地堵在了半路,尧楠还特地绕开了些车流量大的拥堵路段,但眼下正走着的这条路却是回公司的必经之路,避无可避。 停滞的空气给夕阳西下的康城冗添一抹焦躁,赶着回家的车辆列出了一个长长的车队,车尾都亮起红色的尾灯,远眺犹如串串火红的灯笼照亮延伸向天际的路途,又仿佛燃点起了引导倦鸟归巢的星星之火,忙碌一天的人们,终于能够体会或而放松温馨或而灯红酒绿的夜生活了。 但是高架上不时冒出几辆在各个车道流窜的车子,彻底破坏了这种夹杂着些希冀和轻快的气氛,并且将路途堵得更死,周遭霎时响起了颇带警告不满意味的鸣笛,而那几辆不规矩的车,亦是横亘在当中进退不得。 何必,害人不利己的事情,慕惜向来鄙夷不屑,但这几辆轿车的驾驭者却没有觉悟。 车内同样凝固的空气被一阵铃声打破,尧楠伸手按下了无线蓝牙耳机上的接听键:“辰诺,你已经到了?行,我现在堵在高架上,再过三刻钟应该也到了,嗯,你和尧迪先讨论吧,晚上一起吃个饭,我们几个好久没聚聚了。” 尧楠微笑着又应了几声便挂断了电话,但天知道此时慕惜的心里是怎样的波澜起伏,纵然她掩饰得再好,但心中却百转千回早已转过了千万个念头。 当她听到“辰诺”两个字的时候,心脏咯噔漏跳一拍的悸痛是作不了假的,手脚瞬间变得冰凉,大脑却还保持着一贯异常的清醒。 言辰诺,他会不会趁此机会出击?而她,真的箭在弦上胸有成竹了吗?当大厦倾倒的那一刻,她真的能施施然置身事外袖手旁观吗? 脑海中骤然回放出那一日所谓的第一次见面,那是她按言辰诺的安排到士英面试,当她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向招聘会场走来,她的心中似乎已经有了个答案呼之欲出,她似乎,忽然有些懂了这些年他的所作所为。 从早先编造出的幻梦,到如今灰飞烟灭了的五彩泡泡,一梦经年恍若隔世,慕惜一下子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里里外外淋了个透心凉。 她不应该抱着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因为总有一天会被现实的丑陋吓醒。 当陆尧楠领头迈进了门,她就已明了了他的意图,但也在心中不断冷笑,言总你实在太高估我的地位和作用了,对于如今要钱有钱要势有势,动动手指就能在康城掀起飓风狂雨的士英准太子陆尧楠来说,她充其量只不过是他高中的一个普通同学,说是旧时的朋友都会让陆总觉得自己是在攀关系攀交情,搞不好既赔了夫人又折兵,适得其反。 果然,陆尧楠在见到她时,没有流露出一丝惊诧和错愕,反而非常平静淡定,仿佛他的生命中从未出现过她这个人,直接当她是透明的空气,连偶尔眼神的交流也没有。 也是,贵人多忘事,陆尧楠阅人无数独具慧眼,怎么还会记得她这么个不出彩少风头的小人物呢?慕惜自嘲地想着。 第十一章 一梦经年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但让她有些始料未及的是,同陆尧楠并肩进来的,还有一个人——言辰诺,二人看起来交情匪浅。按常规来讲,身为士英总裁的陆尧楠并不用参与每一场招聘会,这次的面试规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主要是填补市场部和财务部的一些空缺的岗位,陆总着实没有必要特意前来探班。 巧合的多了,自然就不是巧合了,更何况,慕惜是相信事在人为的女子,巧合和缘分之类的,她总持着怀疑和观望的态度。 言辰诺在这里面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慕惜不得而知,但她却敏感地嗅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险气息。 这场招聘会慕惜发挥得一般,除了心底的那番缠斗纠结之外,她生出了些许退缩的心思,当她面临着凭她一己之力无法解决的事,她就宁愿选择当鸵鸟,把头埋进沙子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看。 一周后,她还是收到了士英的录取通知,这一刻,她找不到缘由的,生出了些绝望,捏着那张薄薄的,已被手心的冷汗涔湿的纸,她已没有力气再做无谓的挣扎,任由自己在漆黑的深潭中越陷越深,既不自救也不自苦,就顺着粘腻的沼泽慢慢地滑下去,她知道,当污泥湮封住她的口鼻,掩埋住她的身体,一切终会尘埃落定。 而到那时,要么光明坦途海阔天空,要么遁入地狱神形俱灭,但是她,却一早便失去了掌控自己的命运的权利…… 第一天到士英上班,慕惜与其他上班族一样聆听领导的训诫,他们是新人,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需要一段时间的适应和探索。 坐在最上首的,是士英的现任董事长和创始人——陆英麒,而在右边下首入座的,便是陆家未来的掌舵者,陆董事长最得意的儿子——陆尧楠。 父子二人长得很像,都有一双炯炯傲然的瞳眸,似乎对尘世的一切都能看得通透,洞若观火,周身散发出来的清贵气质使得整场为之黯淡,这种气质是自小就培养熏陶出来的,任何人都模仿不来。 董事长陆英麒率先训导,讲得不多却是字字珠玑,不由得让慕惜心生钦佩,一位老先生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体悟到的道理确实是他们这些稚嫩而又浮躁的年轻人所忽略的。 他说,治国如烹小鲜,治理一个企业亦然。 他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每个人最先顾及的应该是自己的素养,如果连修身都做不好就着急去治国平天下,就如同广厦楼宇缺了地基,终有一天会轰然坍塌成为一堆无用的废墟,谁都挽救不了。 他说,人生没有捷径可走。 陆董将话题停留在员工个人身上,对于他们应该如何为企业创造价值则是只字未提。他无疑是聪明的,因为一个企业的素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企业中员工的素质和人心向背,人心齐则泰山移,企业一时的亏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长久持续的科学发展。 无端的挑衅和内讧损耗容易造成企业最无谓的失利,在大潮流中落了下风,他的眼光放得够远饵放得够长,第一天的训诫就提到了公司的风气和文化,在这样的大企业中,竞争避免不了,但是这番话却能对一些恶性竞争起到警示的作用,树立了企业应有的正确价值观。 他实际上根本不需要多言,他成功地白手起家打下半壁江山就是士英所有员工学习的榜样。 陆董简短地发完言后就将整场的主动权放心地交予陆尧楠,自己则潇洒起身挥手示意离开了会场,陆尧楠坐上首席之后,全场多了一分凛然的气息,每个人都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正襟危坐。 陆总的讲话也恰到好处,不显冗长也不比陆董般简洁精练,他承继了父亲的话题具体列了几点要求和训示,也提到了公司各个方面的情况,点到辄止并不赘述,最后结尾时加了一句“我就不打扰大家工作的时间了,今天就到这里,散会。”随即率先立起身和有限的几个会议人员一一握手,大方得体地步出会议室,语气和举动中的亲和力不容小觑。 而那日,她在陆总的办公室“首次”见到言辰诺的情形,她依旧历历在目,不由得遍体生寒…… 约莫过了半个钟头,车队才渐渐挪动起来,驶过了一段儿堵塞最严重的路,车子总算能提些速,不像早前般堵得水泄不通,车窗外的隔音板嗖嗖地往后倒移,后视镜中还排着一长列的轿车,但彼此的间距拉开了许多。 过了交通的汇聚点,车流就像旋开了闸门的潮涌,瞬时往四面八方奔腾着散去,车轮掠起滚滚烟尘湮灭了隐约的背影,让人不由得慨叹,红尘之中人们皆是奔着各自的目的地去的,只要心里有了一盏明灯,路途中就多了一分光明的希望。 但是,她的指路明灯又遗落在何方? 尧楠转下高架便往公司的方向开去,慕惜还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言辰诺自从在咖啡厅交予她五百万前金后,便如人间蒸发凭空消失了三年,这三年中慕惜基本完成了硕士研究生的学业,毕业论文的撰写四平八稳,一帆风顺地毕了业,拿到西方经济学硕士的学位证书。 而母亲顾晴的医药费,这笔不小的款子也暂时救了急,她们母女俩的日子不再像早先那样窘迫。但慕惜明白坐吃山空的道理,只花不赚即便是金山银山也会被挥霍一空,因此她稍加思忖,便从剩余的钱中支出一部分印了一套名片,上头影印了她的姓名、寝室电话、所在年级以及可以教授的课业。 那时家教业方兴未艾,城市里大多数家庭的条件相较前几年转好许多,社会上又盛行“知识改变命运”、“书中自有颜如玉”的说法,读书的风气日渐滋长,于是有不少家长开始为孩子物色家教,让他们小小年纪就能超越别人赢在起跑线上。 第十二章 归去来兮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即便当中有些家庭经济状况不容乐观,但依然勒紧裤腰带为了孩子一掷千金,家教业想不红火都难。 她敏感地感知到了这个契机,于是揣着印好的名片,走到企事业单位里头遇见三十多岁的叔叔阿姨就微笑地发一张,这类人群正是家教消费的主力军,他们家中孩子的年纪大约在七八岁到十多岁之间,恰是在校的小学生和初中生,依她的能力辅导他们不在话下,凭着一己之力能够承接下来。但是高中与初中课业的难度就是质的转变,慕惜也稍稍感到心有余力不足,于是接了一单高中生的生意后她果断放弃这块市场,交由研究院的硕士生来做。 由于家教业的不断发展和壮大,慕惜在兼顾学业的同时发现自己没法将外头的活儿全一个人揽下来,正好同学们见她做家教做得风生水起,不禁有些眼红,有几个胆子稍大的照着慕惜的方法给自己影印了一套名片,胆儿小的略显青涩的,则是先询问她一些注意事项和具体经验。 慕惜也不小气,每回都会耐心地一一解答,只要手上有剩余的家教机会也分给他们,后来循着慕惜的名气寻来的家庭越来越多,电话时时占线几乎爆棚,慕惜便考虑自己是否应该换个方式,将家教的机会明码标价销售出去,说的明白些,就是做家教信息中介的生意,从那些获得的利润中抽成,也不失为一条挣钱的路子。 所幸,成绩还不赖,慕惜解决了生计问题的同时,也为自己挣来了好人气好人缘好人脉,同学们见慕惜落落大方,并不什么事都斤斤计较,能帮忙和优惠的地方毫不吝啬,对她的好感多了几分。他们见她的家境看起来不怎么好,别人和她一样的状况都申请助学贷款或是助学基金,她却靠着自己的睿智和努力日子过得如火如荼,便不自觉地与她亲近了许多。 但没人知道慕惜的心里却永远像是戳着一根刺,毕竟这笔原始资金,是从那五百万的支票中来的,她无时不刻猜度着这个男子的真正用心,可是年复一年,她等来的总是失望,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内心那股隐约的期盼和淡淡的失落,究竟源于何处。 天上下红雨的事儿,雇主都不着急,她着急什么?也许她生来就不是一个喜欢欠别人的女子,不论是钱财还是人情,所以才这样着急着还清吧,她这么想。 她的日子平静无波地过了下去,如同镜湖边的拂柳,那一缕缕倒垂的绿丝绦不落入水中便漾不起一丝波澜和涟漪,记忆中他的模样渐而模糊…… 言辰诺一下子消声匿迹了三年,像是从慕惜的生命中彻底抽离,连一丝音讯也无,她以为他不会再记起她,但上天又一次狠狠嘲弄了她的天真,终于在那一年,她的生日那天,他再次在她的人生中登场,并且永不落幕…… 电梯“叮”的响一声,已经停在了与亮起红色的按键相应的楼层,尧楠与慕惜徐徐步出往走廊深处去,上方的顶灯灿若星辰,和落地窗外四合的暮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抱歉我们来晚了,各位久等。”尧楠敲了敲一间办公室虚掩的门,便推开启步走了进去。 “慕惜,你也来了啊,我道是去了哪里呢连手机都不开,敢情是和我哥在一起哪。”尧迪不怀好意地嬉皮笑脸,往他们这方向凑了凑。 他就是这个样子,变起脸来跟个三岁的孩子一般无二,前一秒还正经严肃地讨论着项目,后一秒就八卦得能和狗仔队相媲美,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我手机关机了吗?”慕惜掏出包里的手机看了看,长按开机键都没了反应,于是歉意地微笑了下,“不好意思,我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尧迪你找我什么事?” 尧迪见慕惜一点玩笑的意思都没有,便深觉自个自讨没趣,摸了摸鼻子就坐回原位:“也没什么,不就是皇朝御麓这个case嘛,快愁死我了,没想到刚开始觉得挺简单的,不就是在城东建个高档别墅住宅群嘛,近几年来士英涉及这类的项目也不算少,但真正做起企划案来困难重重,这不想找你来商量商量,没成想你还关机,我没办法只好叫辰诺哥来帮我。” 尧迪满脸委屈地望了慕惜一眼,稍显焦躁地将一把打满文字的A4纸拍在桌上:“一箩筐的事儿全是麻烦!不想干了都。” 从大学到现在,尧迪一直把慕惜当作是无论悲喜都可以倾诉和依靠的大姐姐,此时正是他懊恼的时候,于是没什么顾忌地沉下脸就对慕惜发起牢骚来。 “原来是顾小姐不理你你才来找我的啊,这回算是看清你了陆尧迪,下回碰到困难别来烦我,我事情可多得很。”言辰诺有些好笑地望着往沙发靠背上一倒的陆尧迪,习惯性地拨弄了一下中指上戴着的戒指,亮闪闪地炫得人头脑发晕。 直至尧迪提起言辰诺的那一刻,慕惜才鼓起勇气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和众人一道看过去,言辰诺身着白色西装,修身的款式勾勒出锻炼有素的姣好身材,此时正悠闲轻漫地抱臂背靠着沙发,依然一副超凡出尘的形象,他明显是刚从天华赶来,连上班的正装都来不及回趟家换。 “没没没,哪能呢,我本来就想请大家一块儿来的,反正好久没聚了,辰诺哥也忙我哥也忙就我一个闲人,这不正好攒个局嘛,要不是以工作为名哪里请得到辰诺哥呀!谁都晓得你是个天生工作狂,一工作起来就像上了发条没日没夜的,是铁人也受不住啊。”尧迪急忙直起身子辩解,霎时萌得不可方物,手舞足蹈的,“就当是放个小假咯,今晚和我们一起吃个饭呗。” “你也知道自己游手好闲?”陆尧楠唇角噬笑摇了摇头,“有自知之明就好,这个case你别想逃,你提的案,负责人舍你其谁。” 第十三章 蒹葭伊人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哥!”尧迪瞬间希望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这个担子居然不偏不倚落到了他的身上,就如同楼上砸下一个花盆而他中了头彩,他根本就没想过做什么负责人,从前没有,现在遇到了障碍就愈发了。他只是不经意间提了一句这片土地不错,环境净幽静谧,依山傍水山清水秀,未来可以建个高档住宅别墅区,跳出红海占领蓝海战略的至高点,未成想被旁人一撺掇,头脑一热搞了个提案,这个项目就像个牛皮糖一样粘在身上甩不脱了。 尧迪知道和哥哥硬碰硬毫无胜算,于是死乞白赖地露出了笑脸:“哥,你称过我几斤几两,我的底子也是探得一清二楚的,这么重大的case你还是交给贤人做吧,我可做不了。” “闲人?你不是说自己就是闲人吗?这个案子交给你再合适不过。”尧楠故意将贤人二字曲解,好以整暇地解开开衫上的一颗扣子坐到沙发上。 尧迪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连连摆手道略显不敢恭维之色,就缺抱拳请辞了:“不行不行,哥你真是只狐狸,这都能绕过来!我是说士英才德兼备的贤能之人这么多,你何必费时耗力非扶烂泥上墙不可呢?就我这破水平,你这不明摆着赶鸭子上架嘛!你是总裁,得对集团的利益负责。” 烂泥扶不上墙,他倒是还蛮谦虚的,慕惜因着他懊丧而又萌呆的神色微微动容,唇边不由得挽起一个弧度。陆尧楠和陆尧迪这两兄弟的个性真可谓是南辕北辙,一个稳如泰山一个飘若浮云,一个心细如发一个粗枝大叶,一个务实守礼一个落拓不羁,从任何角度都看不出这是一对弟兄。 不过说实话,陆尧迪从小爱闯祸倒也不是因为他天生就是淘气包闯祸精,只不过这种放浪形骸的性格使得他对什么事情都不上心,总觉得他上面有个强大堪比泰山的哥哥顶着,天塌下来都没他的事。 记得他大一那年和一个女生表白,学别人玩浪漫,在女寝楼下的草坪上用红色的蜡烛点燃围成一个心形,开始还挺像那么回事,结果一不小心同来的人踢翻了一根红烛,他求爱不成反把一整片草坪给烧了,害她们忙乱下楼救火,真可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实在是该说他神经大条不经脑子呢,还是怪他行事鲁莽不顾后果,时不时地,陆尧迪就会给她们制造意外的“惊喜”,邯郸学步不成就围魏救赵,小聪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慕惜的大学生活恐怕就是因着他的存在给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不再那么枯燥和乏味。 倏然间,慕惜感到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偏过头去寻便撞见言辰诺颇有些玩味的目光,但也只是一刹那而已,如流星破空而出转瞬即逝,须臾他又变回了寻常那温润无害的神色:“顾小姐怎么一直站着,坐吧。” 慕惜礼貌性地报以一笑,便在尧楠旁边的空位入了座,言辰诺的眸光意味不明地闪了一下,便偏转了个角度挑了挑眉继而和尧楠说道:“这个提案我已经看过了,尧迪的想法不错,只是经验缺乏了些,你不如找个士英的老员工做尧迪的副手,一则带带他免得兜了远路,也好让他在旁学着点,二则帮他处理一些琐碎的杂事,让他全心投入这个案子不致为小事分了神。” “嗯,我会处理。”尧楠抄起茶几上文件夹扫了一眼,略翻了两页便阖上道,“时间也不早了,先一起去吃个饭吧,我请客。” 四人结伴一块儿去了餐厅,甫一上楼便遇见了言辰诺的妹妹,天华董事长言臻的千金——言辰伊。 言辰伊虽是豪门之后,天华集团执牛耳者的掌上明珠,却无一丝骄纵跋扈之气,反倒有种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清寒和淡怡,未沾染人世的凡尘俗气,好似不食人间烟火一般。 一行人上了楼梯见到她时,她正坐在临窗的雅座,和似是闺蜜的人低声地聊着天儿,一袭月白色的长裙衬得整个人愈发超凡脱俗,面容秀丽白皙,保养极佳的纤细手指微扶着琉璃杯,宛如凌空之碧月。 “辰伊。”作为哥哥的言辰诺上前打了声招呼,略说了两句言辰伊便往他身后看来,颔首莞尔一笑,露出颊上浅浅的两个梨涡,煞是柔美可人。 “我们先去坐,辰伊待会过来。”其余三人在原地站着等了会儿,言辰诺便过了来拍拍尧楠的肩膀,率先跟上服务生引导的步伐。 刚坐下没多久,几人便讨论起了这次皇朝御麓的案子,慕惜对此略有耳闻却并不深知,只是在尧迪问自己一些公司审批章程的时候听他提起过几句,现在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总算有了些头绪。 稍拘谨正式的谈话被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打断,言辰伊已在服务生为她拉开座椅的同时缓坐了下来,点了杯她最爱的蓝山咖啡。 “辰伊,好久不见,越来越漂亮了。”陆尧迪毫不吝惜地夸奖,但后半句却把他表面强装老油条实则小白的气质展露无遗,“记得你小时候还常做我们的跟屁虫,左一个哥哥右一个哥哥的叫得亲叫得勤,稍不顺心就……” 言辰伊轻咳了两声,似笑非笑,“你面子倒是大,连我这个大忙人哥哥都请得到。” 陆尧迪对话题的急速跳跃稍显迟钝,微愣了愣便顺势答道:“如果不是借着工作的事,我哪有这能耐劳动言总这尊大佛啊。” “你这算盘打得精呀,把我哥哥当作免费劳动力,你哥却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怎么?看我哥是老好人好欺负啊。”辰伊一厢说着笑,将视线一瞥偏向言辰诺,如藕的手臂勾上他的臂弯,“那我们家可不依,是吧哥。” 言辰诺宠溺地望着妹妹,伸手自然地将她耳畔的碎发别到耳后。 慕惜心中骤然一窒,他们明明是亲兄妹,却更像是一对浓情蜜意正值热恋的情侣,尤其是言辰诺眸底浓郁的宠爱和亲昵,如日晖月华般掩饰不住。 第十四章 皇朝御麓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我怎么敢哪,借我十个项上人头我也不敢这么想!”陆尧迪四指对天像是发誓,下一秒目光却携着些许揶揄地在慕惜和尧楠两人之间游移,别有用心地干笑两声,“只不过我哥出门的时候说了今天除非十万火急否则不许打扰他,比起恭请辰诺哥这尊大佛出山普照众生,我更不敢明目张胆地捋虎须。” 一语至此,所有人都不是傻瓜,自是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皆是会心会意。 会意之后各人的感受却是迥然相异,但其中相同的是,他们面上的反应,一律是寓意不清的微笑,并不刻意深究。 皇朝御麓这个案子说起来与士英颇有渊源,士英原是台资企业,在现任董事长陆英麒创业之初便将产业拓展到了大陆,先是几个金融都市型的外贸城市,后来又相中了康城这块风水宝地,在这儿建了几家分公司。那时陆尧楠国外学成归来,便在康城扎下了根为士英未来的开拓铺路,当上了集团总裁兼任其旗下康城子公司的总经理,也是士英在大陆所有产业实质上的总负责人。 而这康城,是陆英麒的祖籍所在,古言里头讲究衣锦还乡造福故里,他于一大批一线城市中恰恰选中康城,不可谓毫无关联。 康城是江南水乡般温柔雨濛的城市,在东城区有一片山水组合极佳的景色,碧水蓝天青山红枫,春秋之际最是清凉净爽。并且,近来康城又有向东城区扩地的趋势,生产与消费也日渐攀升,市民都心心念念着提高生活质量,稍有些存款的中产阶级和各路富商,皆希冀搬离嘈杂喧嚣、城市病盛行的市中心,往空气清新的城市外围走,而东城区正是集交通便捷、投资风险小、环境清幽等各类优势于一身,这样山水环抱的地块儿,想不成为商家必争之地都难。 这回陆尧迪提出的case,正是有关于士英在东城区建设高档别墅住宅区,以供外迁的富人及高级领导者居住的提案,市场前景经过一段时间的探访和调查已经基本定性,对其风险的评估也保持在正常区间,皇朝御麓确实是个值得投资的项目。 皇朝御麓这一项目锁定的地域,恰是东城区一山麓下的整块地皮,东城区近一年来风头正盛,其中以旅游开发这类第三产业和环境保护为先,风景区的建设热火朝天地开展,仅几月便取得上佳的成绩,景点附近的配套设施齐全,景区内部集群效益好,极度凸显鱼米之乡江南唱晚的韵味。 政府极力扶植东城区的各项产业,如今建立这一项目正可谓是投桃报李如鱼得水,适遇良机。 而当下,最具竞争力的两大房地产企业的首领——陆尧楠、言辰诺集聚一堂,共同为这个项目争得开发先机。 天华与士英,皆是以房地产为主流支柱产业,但两家向来是相安无事,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但内部暗潮汹涌又有谁知? 就私下来讲,陆言两家是世交,从他们爷爷辈就开始相识相交礼尚往来,其中关系如陈年旧树的虬根般盘踞缠绕,利益链条犹如乱麻盘根错节复杂难理,即便是慕惜刻意去探听,也只是了解个大概。言家在士英占据了部分的股份,在董事会也拥有一席之地,相同的,陆家在天华也有自己的势力,也就是说,两家的荣辱在小范围内是连在一起的,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方有了困难,极可能会波及另一方的利益。 但是世间就是有欲壑难填,才会出现人心不足蛇吞象的荒诞。 看来,几十年来未曾改变的康城鼎立之势,必定受到动摇,这一幕的和乐融融,怕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越是平静,暴风雨就越是猛烈。 “这一块未来几年定然进行城市改造工程,到时候老旧的近郊村庄房屋拆迁,往昔的耕作农田或改成住宅区或建成动植物园及风景园林,无论是从其本身的环境景致来讲还是外围的设施交通来讲,都是高档别墅群建造一等一的的极佳地段,无论从投资抑或是居住,这片延绵山麓之下的连体土地都是最好的选择。”陆尧楠一面思索一面沉吟,眉宇间尽是专注,十指交叉托于鄂下,领导者审时度势的睿智风度渐显。 “嗯,没错,从企业策略这个角度看,皇朝御麓也不失为一个增强影响力和整体综合实力的机遇,前期对项目进行大量的包装和宣传,士英这块金字招牌可就在康城占领一席之地了。”言辰诺轻漫地捏住小银勺搅拌着杯中的咖啡,浓厚的香气飘散四溢,语气中皆是鼓励和支持,却又像是有意无意地在说服些什么。 士英总体实力虽强,但毕竟不是本土企业,相较天华这个经营多年的东道主来说,在知名度方面缺乏先天优势,天时地利皆不尽如人意,若是能趁这个case一炮而红,提高士英的声名和荣誉,未尝不是一个利益最大化,得到副产品最强化的方式。 慕惜垂下羽扇似的睫毛,看似融洽开诚布公的二人,确实是彼此最大的竞争对手,暂且不论陆言两家主产的交集,使得他们在地产方面钱利势力的冲突和矛盾,单论这两者的才情学貌,都是康城名媛争相追捧的对象。 他们现今讨论的,是这城中恐怕只有陆言两家有实力能够承办,前景空前辽阔美好的重大项目,面对充满诱惑的金银,却还能淡定从容如斯,不得不使人钦佩到五体投地。 他们是相互信任才坦诚相待吗?不!慕惜总是感觉到阴谋的逼近,恍如黑云压城霜重鼓寒,迫得人喘不过气来。 陆尧迪请言辰诺参与到这个项目中来,简直是天大的失误,皇朝御麓这种案子已经涉及到了公司的顶级机密,他居然将同为地产界枭雄的言家卷入其中,说好听了是天真无欺,说难听了就是愚蠢至极。 第十五章 霓虹凝眸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谁没有一些属于自己的隐私和秘密不愿其曝于阳光之下?人尚且如此,公司亦然,陆尧迪认为天华是友非敌,因此毫无防备地将一切全盘托出,还担心自己剩余什么没有相予,殊不知有些机密即便是推心置腹的朋友也不该托付,更何况他根本不是。 作为天华实质上的领导核心,言辰诺这种唯利是图的人岂会放着这么大一个挣钱的机会不做,反将它拱手让人?别人也许会被他澹然如水的君子气质所欺骗,但慕惜不会,她懂他。 从企业的角度,从个人的角度,慕惜都找不到任何理由可以让他放弃这个项目,倘使是因为他之前未曾注意到这块地的利用价值,虽然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但即便是这样,尧迪的提案也该让他幡然醒悟追逐争夺,但他没有流露出任何对这个项目的兴趣,反而非常绅士地为他们出谋划策、分析利弊。 替他人做嫁衣素来不是他的风格,这让慕惜深感不安。 但她望着言辰诺风度翩翩的面容保持缄默,她能做的,只是等待着他的决定。 辰伊一向不喜这些谈生意的场合,那些虚与委蛇阿谀奉承令她横生厌恶,纵然他们只是就事论事地讨论项目细则,她坐了一会亦是提不起精神,渐而升起些许厌烦的情绪,但平素的修养和教育使她不好贸然打断,便微笑着礼貌开口道:“你们慢慢谈,我和慕惜出去走走。” 说罢,得到了哥哥的首肯之后,不由分说地将专心聆听、敛眉沉思的慕惜拉了出去。 夜风习习,夹杂着些寒冽清凉袭入人身,这时虽已是四月中旬,晚间的温度却也不高,况且今年的天气愈发奇怪,昼夜温差极大,套用一句“早穿棉袄午穿纱,抱着火炉吃西瓜”也不为过。 慕惜被这冷风一扑,不禁打了个哆嗦,她穿的不多,又被辰伊带到楼宇的天台上,周遭没有任何遮挡物,刺骨的寒风更是肆虐,像是要带走她身上最后一点温度。 “慕惜,你快来看,小时候我最爱和几个比我大的哥哥来这里,从这儿看城中的夜景绝美,还能俯瞰整个康城……”辰伊像小鸟一样向天台四周的石栏奔去,夜间的大风拂乱了她的发丝,吹散了她的言语,慕惜听不太清,亦步亦趋跟着她往天台边上走。 与辰伊一同倚在天台的石栏旁,慕惜看到了她脸上的默然和轻郁,她的眸子转也不转地望着夜幕笼罩下的康城,路灯缀连成一条条项链穿堂而过,楼宇装饰的LED灯管起了作用,将一座座黑暗的建筑衬托地恰到妙处,宛若拔地而起腾飞的银鳞巨龙,街区五彩斑斓的霓虹灯明明灭灭地闪烁着,如暗夜中闪烁的璀璨珠饰,恰照亮了她眸中的黯色。 “辰伊,对不起。”慕惜用一种只有相依的两个人才能听得见的音量说道。 “你没什么好对不起我的,真的,没什么。”辰伊静默半晌,缓缓偏转过身体面对掩在空洞黑暗里的慕惜,带点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慕惜,不用道歉,我最怕的就是你说这句话,每次我都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回应你,所以总感觉沉默是我能坦然面对你的唯一方法,可越是这样,我就发现我和你之间的距离和隔阂越来越大,恢复不到当年的模样。也许你认为我的心里还存有怨气,实际上我早已不在乎了,你不必自责。还有哦,如果你不想我不开心,以后就不要再谈这个了,我们依然是最好的朋友。” 慕惜沉默不语,将身子沉入更深的黑暗,她深深懂得,有些事情,不是说不在乎了就能不在乎的,他和他,怕是她们之间永远都剔除不了的心头刺,一旦靠近,就会被对方心上的那根刺所刺伤,残留血淋淋的疤痕。 “噔噔!”辰伊耍宝似的从包里掏出两瓶易拉罐的可乐,递了一瓶到慕惜面前,“祝,我们的友谊天长地久!” “啪”地一声扳开易拉罐的锡盖,慕惜蓦然间露出笑容,抬臂举起那瓶可乐遥空一碰,两人便喝将起来,酣畅淋漓,辰伊不复那淑女仙兮的模样,慕惜也不再是朝九晚五的知性白领一族,俩人就这么大口喝着,笑着,闹着,一如往昔……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而且未来都不会发生。 “我说大学时候追你的人不少,你怎么一个都瞧不上眼哪,难道真在等尧楠哥?”辰伊仰头喝了一口,似是满是不在意地神情暧昧道。 慕惜不由得攥紧了易拉罐,动作一滞,她能这么平静不知该喜还是该愁,抑或是悲喜参半,慕惜的心里暗叹一口气:“我哪有你受欢迎?你可是校花哎,长得那么漂亮学习又好,家世还不一般的殷实,排在后头明恋暗恋的仰慕者没一个营都一个连了,可差点把我们女生寝室的门槛给踏平了。” 辰伊听她反将自己一军,佯装不悦地瘪瘪嘴:“切,不说拉到,我还不想听呢。” “对了,我们一个寝室的俞梓璇你没忘吧。”慕惜寻了个话题继续聊,怕她想不起便补充了一句,“尧迪追过的那个。” “怎么会忘呢,记得!尧迪不是为了对她表白还烧了我们楼下的草坪吗?忘得掉嘛那一场惊喜变惊吓!”辰伊摇了摇首喷笑出声,不仅笑陆尧迪智障儿童欢乐多差点放火烧园,还笑她画蛇添足。 尧迪那一神来之笔真可谓是绝无仅有,空前恐怕也是绝后了,连辰伊也记忆犹新。 不过也是,那场搞砸了的告白和女寝唯一一次人工纵火,当年全校都传遍了,当然,作为当事人的陆尧迪和俞梓璇,一时成了校园内的风云人物无人能出其右。 从那以后,学校出了一张公告,令人哭笑不得,大致就是禁止使用一切明火,禁止男生进入女生寝室,禁止使用暖宝宝吹风机等功率较大的物件,那繁复的条条款款是唯恐再度出现像陆尧迪那样的人。 第十六章 月落空山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正如慕惜所说,辰伊在大学中是当之无愧的校花,是熠然生辉的宝石明珠,从她见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许多男生都奉她为女神,钦慕者的表白信络绎不绝,寝室门口的水果鲜花就没断过,都是那些喜欢她的男生送的。 生日的时候更是明显,一个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纷至沓来,连寝室的柜子都塞不下,但一般来说,留了名的都会被辰伊一一退回,没留名的想退也没头绪,着实不知该往哪儿退。 千金大小姐吃穿不愁,什么山珍海味千奇百怪的东西没见过,这群男生既是落了俗套怎么能入得了辰伊的法眼?一个个还前赴后继百折不挠地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看起来像烈士高山仰止,骨子里全是幼稚的傻瓜。 在高中和大学追慕惜的人也不少,她的容貌虽算不上和辰伊一般倾城之姿,但身材却是匀称修长,与生俱来的淡泊气质使人看着心里很是舒服,犹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般与生俱来的清秀自然和落落大方。 她与辰伊走的是迥然不同的两种风格,辰伊是纯净从天而降的绛珠仙女,而她是理智知性的柏拉图后人,但她与辰伊有一点却是极为默契的相同,每每碰到鼓起勇气红着脸跟她们表白的小男生,她们都会心有灵犀,不约而同地抱歉婉拒,并且衷心地祝他永远幸福。 对于慕惜,原因只有一个,在她的心里,没有任何人比他更好…… 她的心,早在十几年前,遗落在他的身上。 之后的她也许有过迷惘有过动摇,但是她内心肯定,不会再有人比他对于她更重要…… 而辰伊呢?慕惜有段时间以为她眼高于顶,瞧不上那些勇气可嘉却乏味可陈的肤浅的男生,不料后来知晓她竟与自己是一路人,不禁生出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之感。 但她比自己好得多,至少她能时不时地见到心上人,说上两句话待上一段时间,但是反观慕惜,却连他身在何方都一无所知,更别提和他见面了,连听到他的声音都是奢侈。 就这一点来说,慕惜是羡慕辰伊的,她们同样是暗生的情愫充斥着胸怀,但是她比她幸运。 也许只要遥遥地看一眼,在旁边静静地聆听他的声音,慕惜都会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幸福,但是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得到这个机会。 幸,抑或是不幸?在那一个狂欢的夜晚,慕惜却瞬时没了答案。 那夜,是隔壁寝室一个女生的生日,她是极限社的社长,交际宽人脉广家庭条件好,办宴席办得也还挺大的,在酒店订了几桌开生日party。由于和慕惜她们寝室一干人等处得好玩得开便请她们四人一道庆祝。 桌上大家都十分活跃,互相敬酒认识新朋友,那天辰伊左一杯右一杯来者不拒地喝了不少,回寝室的时候早已神志不清,咕哝着满口胡话手舞足蹈,随手拉过个人就要继续喝。慕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一厢得架着辰伊不让她摔倒一厢还得防止她侵扰到旁人,梓璇在另一旁搭把手都累得够戗,更何况是被辰伊大半体重压着的慕惜。 两人强撑着到了寝室把她放倒在床上,她骤然一挺身坐起来就呕了出来,还好慕惜开寝室门时先让梓璇将垃圾桶搬来放在床边,这才没尽数吐在地上。 慕惜轻抚着她的背让她将胃里的东西吐个干净,忍受着酸馊的味儿帮她擦了擦嘴和手扶她躺下,她头一触到枕头便又说起胡话来,零零星星断断续续的听得不完整不真切,但依稀能辨出她呼唤着一个人的名字:“尧楠哥……你……你……喜欢我的,我……尧楠哥。” 尧楠,估摸着是她心上人的名儿吧,慕惜抿唇笑了一笑,醉了还不忘自个的尧楠哥,恐怕心中真的想念得紧,再不医治都快得相思病了吧,实实中毒不轻,中的还是无药可救的情蛊。 收拾了残局,她仰面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并没有就这个叫尧楠的人往深里想,也并未预料到自己的未来会和这样一个嫡仙般的男子纠缠不清。 翌日,全寝室的人都笑闹着调侃她和她口口声声唤着的尧楠哥,但她似乎忘了昨晚自己说过什么话,稀里糊涂地打着哈哈。 原本慕惜还担心他们之间出现了什么矛盾才致使辰伊昨日无底线地灌酒,仿佛就是直接奔着烂醉去的,现在看来是多虑了。 辰伊那天由于宿醉头疼请了假没去上课,慕惜上午正好没课,便在寝室撰写实践课业的论文,蓦然间辰伊从她那洁白的床帐里头探出头来,复又缩了回去窸窸窣窣地捣鼓着什么。不一会儿她便穿好了衣裳趴在慕惜旁边的桌上,目光携着些哀怨和疲惫,眼皮子耷拉着整个人恹恹的,像是生了病,慕惜还以为她昨晚喝多了又吹了冷风身体不适,便空出只手来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没发烧啊,怎么了无精打采的?跟个霜打的茄子似的。” “慕惜,如果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怎么办?”辰伊声若蚊咛,似是在问又似在犹豫,“不对,这我不该问你,你又没经历过……” “我会放弃。”慕惜毅然截断了她后半个话头,放下手上的论文转过身直视她,“我确实没有这样的经历,但我一直相信,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一个角落,有一个人是属于且只属于你一个人的,他最终会成为伴你一生的良人。而你喜欢却不喜欢你的那个人,他并不是你生命中的那个Mr.right,所以他并不属于你,不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辰伊,古言有云,天涯何处无芳草,虽然有些老套刻板的嫌疑,但是我觉得还是有点儿道理,单恋是最不值得、最耗费人生的一件事了,何必浪费时间、精力和情感在一个不喜欢,或者并不那么喜欢你的人身上?这本来就是不公平的。” 第十七章 画角冰薄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情感的事哪来什么绝对的公平?也许我愿意只求付出不求回报,也许我愿意容忍他的一切缺点和不足,包括他不像我喜欢他一样喜欢我。”辰伊趴在冰冷的桌面上,拨弄着自己修剪齐整的指甲,眼光时常游移不定,“甚至……他已经有喜欢的女生了,但她不是我。” 慕惜不打算再从是否放弃一个不喜欢你的男人的宽泛角度说服她,她们对于这一点无法达成一致是因为两人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慕惜一向注重投入产出比,而辰伊这个自小锦衣玉食,天上的星星都摘得到的大小姐却不那么在乎,她开门见山直接切入话题:“他是指你的尧楠哥?” “嗯,从前我就感觉得到他的心……只是我一直在自欺欺人……”辰伊把头深深埋下,慕惜无法看清她的神情,能看到的是她漆黑的一瀑柔顺的秀发,但她不愿追根究底,她懂得此时的辰伊需要一个人来倾诉,而并非无止境恼人的追问和劝说。 她的安慰固然会有短暂止痛剂的效果,但那毕竟是暂时的,治标不治本,只有等她将心底的郁结全部抒发出来,才能得到永久的平静。 “我不知道他喜欢的女生是什么样的,我以为我和他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未来一定会是令人艳羡的一对,双方的家长也是乐见其成顺水推舟,所以我和他相处的时间比和亲哥哥还多。”辰伊的眸子泛起一丝酸涩难言的痛楚,声音时断时续如断了线的风筝,“我从来没想过他会遇见自己倾心的女生,因为我觉得自己足够优秀足够自信能牢牢抓住他的心,因为我从小到大只喜欢过他一个人,我以为……他会和我一样,但是从未想过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听着辰伊絮絮叨叨地讲着他们之间的每分每秒,大到两人约定一起去看日出日落,小到日常极为普通的一句对话,辰伊对他们之间的每一件大小事都记忆犹新,但是他呢,他可曾对他们之间上过一点心?至少她和辰伊做了室友之后,从未听到过那个叫尧楠的男子打过一通电话来问候。 昨夜辰伊醉生梦死只为他,他可有过一句关怀的话语,可有过一丝感同身受的担忧? “他终究和其他男生是不同的,不仅是因为我喜欢他……”辰伊耳畔的一缕发丝随风扬起,透过阳台的光线在她的秀发上反射出棕金的色泽,她的周身像镀上了金般不真实,犹如乘泠风浮云而来翩然临世的仙女,全无凡尘俗世的烟火气,让人不忍心伤害这个纯洁美好的女子,但是…… 好梦难留诗残莫续,与其遗留长久的痛苦,不如令她早日解脱。 “还因为他不喜欢你。”慕惜终归吐出了这几个字,顺承接了下半句,冷冷地摇了摇头,世间痴男怨女太多,皆是为一个情字所困。她不否认真的有那种天荒地老的爱情,但是更多的是如那句歌词说的“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慕惜分不清这是她心底真实的想法还是为了劝说眼前这个女孩,也辨不明她到底是在规劝她还是说服自己。 当我们喜欢的人并不那样喜欢自己,当付出的东西得不到相对满意的回应,我们又会做怎样的抉择呢?死缠烂打游击战术?微笑退出保全自尊?黯然伤心挟怨报复?想必没有一个是完全正确的选项,因人而异而已,是非对错存乎于心。 “可能吧。”辰伊沉思半晌,仰头望了望天花板,朝着慕惜灿然一笑,忽然恢复了轻松平静的情绪,“慕惜,或许你说的是对的,有些东西你习惯了追逐,等到真正主动送上了门,你也不一定还存着想要的欲望。我没事了!谢谢你陪我。” 慕惜没料到她这么快就能想通,望着她有条不紊风卷残云般地整理好床铺和书桌,飘然出门的背影才放下心来,转过头敛眉便投入到了长篇的论文中,这件事也暂且搁置在一旁没再提及,久而久之便成了二人之间的秘密,只有慕惜知晓那日辰伊纯属借酒浇愁。 记得慕惜当时撞见辰伊瞳眸之中泪光闪烁并没有多大的感触,总以为情感受了挫而且又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哭一哭不算什么稀奇事儿,真正放手了就海阔天空。 但后来她明白了,口中说的放下,心里就真能放下了吗? 慕惜以为,她口中的尧楠哥不过是她生命中的过客,如陨落的流星般划过夜空,连留下的痕迹都会渐渐淡去,逐而被黑夜的暗色所吞噬。 但她不知是低估了尧楠哥在她心中的地位还是错看了她的执著和痴念,面对着辰伊,她就像是在照镜子一般反映出自己,她们是如此的相似,只不过她本人始终没有觉察到。 慕惜去士英面试过后,下了电梯在大厅里巧遇了一身职业装的辰伊,她比前几年更成熟更迷人,她一下子就认出了慕惜,笑着过去打了招呼。 相携坐在大堂的沙发上,她们聊了许多,从毕业后的打算到近期的状况,她们未见也不过月余,但两人就像有说不完的话似的喋喋不休,一聊将起来更像是拧开了的水龙头。 而过了不久,并肩走来的二人缓缓靠近,待到真正看清容貌之时,她已无处逃遁,还好其中一人似是忘带了一份文件,费了些时间解释并且回身折返,她才有喘息的机会借着还有事这个由头慌乱逃离,幸而辰伊没有深问亦未起疑。 慕惜出了大厅的旋转门后,并没有马上离开,她下了台阶站在不远处,高低丛生的灌木丛和偏僻幽暗的位置,使得她的人形并不那么明显和突兀。 从落地的玻璃窗往内望去,这一刻,她骤然间像是打通了一切关节,事实豁然明朗,当辰伊笑吟吟地面对陆尧楠时,眼里那深深隐藏的爱慕是怎么也无法伪装和磨灭。 辰伊从不离口的尧楠哥,竟然是现在士英集团的掌门人——陆尧楠。 第十八章 银屏冷袖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她从前不是没有怀疑,毕竟辰伊的尧楠哥和她认识的陆尧楠同名,又与康城近几年的新贵——陆家长子恰巧同名同姓,这三人当中微妙的气场实在太过凑巧了,仿佛有一方透明的鲁班锁环环相扣,找不到症结却着实暗扣勾嵌。 但世间同名同姓的人这么多,也无法光凭着第六感就妄自揣度草率断定,更何况高中双十年华的他是一个极度低调的人,闭口不谈任何家里的事情,全班对他家的背景和状况一无所知,包括顾慕惜。 新生开学报到那天,他都没让司机送他入校,平日里穿着打扮也并不标新立异过度追求挥霍奢靡,身上套的是和班上的同学一样朴素的校服校裤,平素用的是大众化的品牌,周身上下找不到任何奢侈品的痕迹。 她根本找不到任何理由把当下新晋贵公子陆少和高中刻苦认真,坐在她后桌始终严谨求学的他联系在一起,毫无任何前兆的,三个人形合为一体时,有一些难以理清的关联就浮出了水面。慕惜眼前顿时升起一阵晕眩,方才来不及细想或者说逃避着的东西,如今也不容她再忽视。 命运就是喜欢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捉弄人,言辰伊是言辰诺的妹妹这个消息,更是如同晴天霹雳令她措手不及,她居然又和他们扯上了千丝万缕剪不断的联系。 她和言辰诺,避退不及地再次狭路相逢,而她和言辰伊,始料未及地平添怨怼愤懑。 这兄妹俩,还真是与她命中注定相遇相识,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根细线牵引两端,将他们紧紧连接着,每次企图逃脱时都会无奈地被拉回原点,相安无事也就罢了,却天不遂人愿偏偏横生枝节。 “一猜就知道你们来了这里。”陆尧迪人未至声先至,天台的门半启便探出半个身子匆忙道,“我和同事还有约,快迟到了,先失陪了两位大美女。 “快迟到了还特意上来和我们说啊。”顾慕惜勾唇一笑,“那还不快走。” “这不显得尊重女士吗?不然您两位难伺候的学姐又该说我没绅士风度了,到时我可真成了猪八戒照镜子咯。”陆尧迪戏谑地讲了两句,低头看了一眼腕表便向她俩挥挥手,“好啦,真来不及了我得走了。” 天台的门复又被关上,缺了些人气温度骤降,慕惜搓了搓冰凉的手臂道:“辰伊,我们也下去吧。” 两人结伴下了楼梯恰逢尧楠从服务台往回走,尧楠一抬眼见是她俩往台阶上走了两节:“正好要去叫你们,刚巧你们就下来了,帮你俩点了一些宵夜,过去看看合不合胃口,不合胃口的话让他们撤掉再重新点。” 用完了餐,辰伊和辰诺一路,而尧楠则是护送慕惜回家,两队人马在门口一一告别,分道扬镳。 餐桌上慕惜惊讶于言辰诺对于辰伊的了解程度,鱼要剥皮剔骨,不要葱花不要辣亦不要胡萝卜,牛排只吃五分熟,不喜猪肉喜鸡柳,这些连朝夕相处了四年的她都没那么细致入微,他一个做哥哥的却能够如此关怀体贴,几乎顾及到每一个角落,对她生活的小细节把握得分毫不差。 “慕惜,对于皇朝御麓这个案子,你有什么建议吗?”尧楠一手把着方向盘余光却落在她身上,无奈她的手指越收越紧却还不自知,即便这个案子确实利益攸关,也不必弄得如此草木皆兵吧。 “地理位置和建筑土地都是无可挑剔,我当然赞成,只不过与其他公司竞标的同时,需要兼顾公司的资金链不出任何差错,须知兵家大忌便是前锋远方征战而后勤粮草不足。”慕惜的五指猝然一松,掌心麻辣辣的痛感接踵而来,她意识到适才不自觉握拳时,指甲都深深掐进了肉里。 项目一旦启动,公司就需保证后续资金和人力资源充裕,源源不断地补给避免短板,顺利推动皇朝御麓的进程。慕惜从前在财务部工作过,自然知晓资金和资源对于企业各大项目的重要性。 “明天我让财务部做一份财务状况评估分析,你送到我办公室来。”尧楠的车已在慕惜家楼下停稳,他拉下手刹偏过头去望进她的眸子,右手肘倚靠着置物盒,伸起一拳虚握掩在唇边,似是忖量着什么,“慕惜,这是个能让你在公司站稳脚跟的绝佳机会,我思前想后,配合尧迪完成这个项目的人非你莫属。” “你让我来协助尧迪?”慕惜感到自己的身躯僵硬,如果她面前有一面镜子,她一定能看到她的脸色宛如香灰般青白,她不愿卷入到这个项目之中,一点也不愿意。 但她懂得自己即使没有趟这次的浑水,言辰诺也不会就此放弃,他必然想方设法地通过其他途径介入这回的案子,没有她也会有别人前赴后继地为他完成任务。 既然是别人,那为什么不能是她呢? “好,我会全力以赴。”慕惜平复了一下起伏的心绪,便微笑着应承下来,“那我先上去了,晚安。” 打开车门时,慕惜的手腕被一股力道拉住,背后是尧楠眉目含笑指了指自己的面颊:“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慕惜也跟着轻笑了起来,旋即钻回车里,勾住他的脖子俯身在他侧脸上印下一个晚安吻,如微风细雨般柔声嘱咐道:“早些休息,和周公会晤愉快。” 楼道中昏黄的灯光洋溢着家庭的温馨热度,空中仿佛还飘散着家常饭菜的香味儿,隐约的欢声笑语从每家每户的防盗门中传出。 慕惜摸到钥匙打开家门,抬手在门框旁摸索了会儿,按下门边的开关,黑漆漆的屋子便在灯光的照耀下变得通亮,原先的死气沉沉逐渐被不期而至的光明取代。 在矮柜边换了拖鞋,慕惜扔了钥匙便往沙发上一躺,指尖轻揉着眉心和太阳穴,一天积淀的工作疲劳在这一刻释放出来,但不知为何,刹那间言辰诺的身影浮现脑海挥之不去。 第十九章 浮根青萍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犹记得那日,慕惜第一回去陆尧楠的办公室送亟需审批的文件,乍进门视线就与言辰诺撞个正着,尧楠约莫正和言辰诺谈着话,猝然被不速之客打断,于是顺着他的目光看来。 “抱歉,陆总,请问您有空吗?这里有份文件需要您的核实和签名。”领教了他招聘和例会时的冷漠相对,慕惜便不抱希望他今后能认出自己来,此时便眼观鼻鼻观心地老实站着不远不近处。 “辰诺,我来介绍一下。”陆尧楠出乎意料地一反常态,骤然微笑着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慕惜跟前,嗓音是一如既往的纯醇,“这位是我高中的前桌兼挚友,也是现任士英财务部的职员,顾慕惜小姐。” “顾小姐你好。”言辰诺挑了挑眉,主动伸出了手与她相握,眼神中却是隐隐的警示和提醒,敢情是怕她言辞不慎露出了马脚? “这位是我在美国留学时处处关照我的学长,也是家父故交的麟儿,现任天华企业总经理的言辰诺言总。”陆尧楠转了个方向继而介绍男士,动作自然不做作,每一个神态都透射出醇厚的气息,一只手还随意地搭在他的肩上,表面看起来二人私交甚笃。 “言总你好,日后还请不吝赐教。”慕惜亦伸出手去,他回握时在她手上加的那份力道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疼痛感骤然冲上脑门,刺激着每一根神经。 但她还是若无其事地挽起一个笑容,心里讥讽着他实在太不相信他自己的眼光了,既是千挑万拣选择了她,就表示对她委以重任,她又怎么会自找麻烦在这样一个简单场合就露陷? 或者,言辰诺只是想测测她的定力,那么她的脸上就不该露出任何异样的情绪,因此她仍然保持着礼貌迷人的微笑,直到他面不改色地松开手。 这只是初次交锋而已,是游戏闯关的第一个关卡,今后的路还长,何必如此急于试探?他们才是一条战线的人。 言辰诺,究竟是你沉不住气还是我判断有误?慕惜暗暗将刚遭重创的手背到身后,以免勒出的红痕被身侧的尧楠看见。 之后的相处,她不止一次见到言辰诺和陆尧楠的亲密无间,称兄道弟,看着他们交握的双手、齐行的双肩,慕惜的脊柱上升起一股恶寒,这些所谓的贵族和上层人士,衣香鬓影光鲜靓丽的背后,究竟藏着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阴谋,苦心经营几十载竟只是为了拉对方落马,家族一辈子也不得翻身。 但这些都是吃饱了没事干的上流阶层才有资格考虑的,像慕惜这样在夹缝中求生存的女子,怕是一生都没有那种闲情逸致也没有兴趣研究贵族间的勾心斗角,她光应付办公室里的争风吃醋闲言碎语就稍显吃力。如今她只想依照言辰诺的意思早日完成任务,这样她也能尽早抽身而退,不致被他们争斗的余波影响。 慕惜仰面望着天花板,双手垫在后脑勺下头闭目养神,陆尧楠将这个项目交由尧迪来做,无非就是想改善和提升尧迪在公司的形象,在集团中占得一席之地,可谓是用心良苦。 那么他指定她从旁协助,一则表明他看重她,认为她有能力担此大任,如若成功有利于她在企业上下树立起威信,二则她比尧迪在士英工作的时间长,更加了解公司的运营状况,在应对一些突发情况时能给出助益性建议。 慕惜不是没有意识到公司其他职员背后对她的窃窃议论和指指点点,自从她像乘了直升机般的升迁,从财务部一个普通的小会计成为财务科长,从科长升为部门经理,再一跃成为总裁的特别助理,反对的声音就一直没停过。 毕竟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跳三级,“空降部队”这个不含褒义的词就理所应当地扣在了她的头上,高阶管理层对她颇有微词,从前基层的同事也是明嘲暗讽接连不断,眼神三分鄙夷三分不甘三分忿然一分隐约的羡慕,皆认定她是靠陆总这一裙带关系才顺利登位的。 但若是他们自个和领导有关系,又怎么会放过,宁愿混迹基层几度沉浮呢?不过是个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道理罢了。在工作中,努力和能力固然最重要,但机遇和人际也是判定潜力的一个方面。 面对企业元老们的质疑,尧楠和慕惜都认识到了问题的关键,士英的高层大多是与陆家的亲眷近戚或是相熟的世交,而慕惜的身份界定实在太过模糊,和陆总似有若无的亲密暧昧,最多也只不过是未来陆家儿媳妇的预备人选,成不成还另当别论呢,不似陆尧迪那般是板上钉钉的陆家二少,一出生就注定含着金汤匙,家世和地位都摆在明面上,无人能撼动分毫,旁人即便偶尔腹诽也不敢轻易置喙。 但慕惜恰恰就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对于陆尧楠对她的好感和提拔大家都心照不宣,对于陆家当家女主人陆母对她赞赏有加也略知一二,但她一非皇亲国戚二非开朝元老,进公司也不过年余。虽然在财务部时业绩甚佳,学历也相对较高,但相较于大家心知肚明的她与陆总有不一般关系的事实,这一切成果所付出的血汗都被自动归零。 不过对于这一点,慕惜倒也豁达地接受了,并不过度庸人自扰,她坚信自己的能力不靠任何人终有一日也能爬到这个位置,但是如果没有尧楠在一旁指点迷津她无法那么快速和顺利地手握实权身居高位。 虽然说出头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但她还是由衷地感谢尧楠这伯乐一眼挑中她这匹千里马,让她能够有机会崭露头角。 当然所有的事情都有代价,慕惜在同事们的惊呼声中升为总裁特别助理后,在公司一下子就变得孤立无援,除了陆家兄弟还是始终如一地支持她,她几乎找不到其他的同盟者。 第二十章 暮日平沙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慕惜瞬间感到面临的压力大了许多,她不能永远懦弱地躲在陆尧楠的身后让他为她遮风挡雨,也不想一辈子呆在他为她营造出的无纷无扰的桃花源中,她必须寻个机会来证明自己以服人心,而眼下的这个case,毫无悬念地成了她的翻身一仗,无疑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顾特助,这是陆总昨天交代我们部门做的财务状况报表及预期评估。”财务科长置身桌前,将一个文件夹隔空递给慕惜。 “好,给我吧,昨夜加班赶制辛苦你们了。”慕惜伸手接过的时候不忘安抚几句,时不我待,皇朝御麓这个案子时间紧迫,她听说昨晚财务部几名职员加班到近十点。 “不会,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还请顾特助及时上呈给陆总。”财务科长用指腹推了推厚重的镜架,口气很是强硬,带了些许骄傲自恃和不容置疑的味道,眼神中尽是“谅你也不敢拖延,欺上瞒下虚报不发”的轻蔑。 财务部的人一向如此,自视甚高把任何部门都不放在眼里,慕惜当年在财务部时就亲身体会过她们是多么的刚愎自用,心高气傲。 资金是支撑企业的最强大支柱,谁掌控了财政大权谁就是毋庸置疑的老大,因此她们就有了自命不凡的资本,一点儿也不见外。 “这我心里有谱,你下去干自己的事吧。”顾慕惜和颜悦色,莞尔一笑并不以为杵。 面前的这位财务科长在慕惜还是小会计的时候就是财务科长,如今慕惜坐到了这个离权利核心最近的位置她却还是原地踏步,心中必定是不平衡的。 好多次她午间路过财务部门前时就听见她在大肆宣扬顾慕惜是如何如何勾引总裁,故事活灵活现有鼻子有眼儿的,仿佛她亲眼目睹亲耳所闻,把她形容得跟古代狐媚惑主的妖妃一般,而听的人如痴如醉间或还记得骂上几句以平民愤。 每逢此时慕惜总是无语地摇摇头走开,这样的人才在士英真是埋没了,不如早日去当幼师每天给小朋友讲格林童话,比在这儿苦苦熬着有出路。 有一回那科长说得口沫横飞之际还被陆尧迪撞见,他一向是个说一不二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当即指着她鼻子教训了一番,谣言暂时平息了一阵子。但现在看来,她还是没有长进,依旧喜怒形于色。 见慕惜安之若素,财务科长面色讪讪,冷哼了一声就拍拍屁股走人。 慕惜翻开文件一项一项全神贯注地看着,士英的资金运转宽裕,可调配和动用的资金和当下能立即转手变卖的资产总额庞大,数目可观,增加一个项目绰绰有余,税务和净利方面的账款也做的天衣无缝,借贷使人一目了然。顺着分析报表一条条地下移,她不经意间紧锁了眉头,就这份评估上来讲,士英运营稳定,收支平衡,在账务上根本找不到突破口。 桌上的手机蓦地响了起来,屏幕上是一个未添加的号码,接起之后只听到了陌生中带些熟悉的嗓音:“慕惜啊,我是你秦叔叔,今天中午有安排了吗?叔叔好久没见你了,这不刚在你公司附近办完事,顺便想请你一道吃个饭。” “秦叔叔您好,我查一下安排,如果确认没事的话我再打给您,您看可以吗?”慕惜顿了一顿答道。 “好的好的,你忙,叔叔等你电话啊。”那头收了线,听筒中传出嘟嘟的忙音。 慕惜放下手机按压着太阳穴,秦叔叔,她确实没料到是他,两家人原是邻里也是生意伙伴,但自从顾家破产败落之后就没了联系,现在找她会有什么事呢?蓦然垂眸,慕惜隐隐觉得和现在自己手上的这份文件不无干系。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人情冷暖慕惜早已尝遍,难不成她还怕见故人吗?想来理亏和愧疚的也不该是她。 到了中午,慕惜欣然赴约,刚进咖啡厅秦叔叔便朝她招手示意。 “秦叔叔,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慕惜在他的对面坐下,寒暄几句,随意点了份商务套餐。 “没有,叔叔也刚到,你们年轻人工作忙,事业心强是好事儿啊。”秦叔叔和蔼地笑着,闲适地靠在椅背上,似乎并不打算开门见山明话明说,抬起手比划了一下,“记得当年你进顾家的时候只到我这儿,如今也长成大姑娘了,工作还顺心吗?要秦叔叔帮忙的话就尽管说,叔叔这点能耐还是有的。专注创业是要紧事,但同时也要注意身体,劳逸结合啊。” “嗯,谢谢叔叔的关心,工作挺好的,两家确实好久没有来往了,您今天找我来有什么事吗?”慕惜没有心情和他打游击战,一上来第一句话就直捣黄龙。 桌子那头的秦叔叔微微怔愣,约莫是没想到慕惜这样单刀直入,态度明明是敷衍虚伪的,但脸上却是决然相反的耐心谦和,当然细心观察也不难看出疏离之色,这直接使他的面子上有些挂不住,霎时无言以对。 “慕惜啊,你是不是在埋怨叔叔当初袖手旁观?”秦叔叔幽幽叹了一口气,见慕惜面无表情不辨喜怒,又无奈地挪开目光望向落地窗外,“你这孩子,果然还是怨我的。” “秦叔叔您多想了,我没有埋怨,顶多只是有些不解而已。”慕惜勾起一个笑容,却是冷冷不带一丝暖意,“您与我们家几十年的交情,我不知道您眼睁睁看着我昏迷的妈妈被赶出医院是什么样的心情” 什么挚交好友,什么拜把子的兄弟,拍着胸脯保证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当一方真遇到了困难就只是一纸空谈,和那些饭桌上的酒肉朋友也没什么两样,有利则聚无利则散。 慕惜无法抑制自己暗藏多年的忿恨和不屑占据整个心房,经历多年已经冲淡的酸楚一下子就涌上心头,顺着血液在四肢奔突翻滚。 不过就像那个人说的,是啊,别人凭什么帮你?又不是前生欠你家什么今世来还债的,有什么义务还得保护一个毫无利用价值,反而给他们增添负累的人不受伤害! 他们是万事以利为先的生意人,可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慈善家! 第二十一章 广陵止息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这么多年她就是依靠着这句无情的话生存在这冷情的人间,凡事能靠自己的全靠自己绝不假手于人,渐而养成了她现在独立中带些冷硬漠然的个性。 也许,她还得感谢那些曾经将她一次次推入绝境的人,如果没有他们,又何来今日的她? 帐幔掩映的柔和光线在她脸侧投下一方淡淡的阴影,稍稍掩去了些尖锐的锋芒,她垂眸敛目安静柔淑,像是磨砂后巧夺天工的杰作,如玉般温润的指尖拨开着咖啡杯上小银勺,优雅地捏住杯柄端平瓷杯,抿了一口未加糖的咖啡,苦涩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开来,她的心绪恢复到一江春水无波无澜。 他的来意还没有探明,她又怎能自乱阵脚?急躁的万万不该是她才对。 她不喜欢加糖的咖啡,她总觉得那样失去了本来的味道,更何况,那种苦味对于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叔叔当年确实也是慌了,只想着明哲保身先保全实力,待到重整旗鼓才有能力拉你们一把。这事是叔叔欠考虑,叔叔向你致歉。”秦叔叔倒也不辩解,坦荡地承认了自己的私心。 “叔叔今天不是专门负荆请罪来的吧,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也不认为是叔叔您的错。”慕惜神色淡淡地周旋着,咖啡杯与杯底触到时发出微不可闻清脆声响,她仿佛是一个置身事外的耐心倾听者,一点儿也不着急点破。 “慕惜哪,当年的情况你也晓得,银行跟铁公鸡一样一毛不拔,我如果还和顾家有牵连,恐怕我也……”秦叔叔猝然间像是醒了过来,话语过半戛然而止,理智地“点到辄止”,一张本就不平整满是皱纹的脸,夸张地露出恼然的神情,褶皱聚到一起做作的样子令人作呕。 “我懂秦叔叔的难处,所以并不怪您。”慕惜面不改色,一副不予深究宽容大度的微笑,心内的谜底却渐渐清晰。他终究还是按捺不住露出了狐狸尾巴,其实这次莫名其妙的荒唐闹剧到此也该落幕了。 因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再演下去就没意思了。 “言总真是好手段,慕惜佩服。”在他面前坐下,慕惜的唇角冷冷地掠起一个弧度。 “你是来兴师问罪的?”言辰诺眼皮都没抬,目光始终聚焦在文件上,态度轻漫而悠哉,如果此时有一个人不小心闯进来,必定觉得无理取闹惹是生非的一方是慕惜。 他就是有这个本事,一句话四两拨千斤,说难听了是化魔鬼为天使,说好听了是化腐朽为神奇,局势的天平似乎永远倾向他的那一边,其实脱去了天使的外衣摘掉了鲜丽的光环,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地狱恶魔。 “我怎么敢?言总是我的衣食父母,我哪有胆开罪于您?知恩图报这点我还是懂的。”慕惜凝视着面前这个仍将她视若无物的男子,他正目不转睛地下达批示,锃亮的钢笔笔尖在纸上肆意游弋,不时发出轻微沙沙的声响,勾勒出一笔一划遒劲刚健的字迹。 “很好。”他惜字如金,只掷出二字却已是重磅炸弹,炸得被害者体无完肤,逞凶者却还逍遥自在。 慕惜倏然间抿紧嘴唇,眼前的这个男人实在太可怕,如黑洞般探不到底线。他做的事寻不到任何踪迹,只要他想,慕惜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是他的一个连环计,但是只要他不想,分分钟都能让她“不经意”地知晓这一切。 两年多来,他蛰伏在暗处审视着她,像一个买家鉴定她的价位,欣赏着她的窘迫,他就像那个最高的操盘者,纵览全局,作壁上观。 直到她身心最为脆弱的时候,如同最纯洁的天使一般降临在她身旁,极尽温柔极尽抚慰,使她从原先的惊慌失措中平复过来。 当她如同婴儿般卸下所有防备,全身心地相信和依赖着他,安心地享受着他近乎纵容的宠溺时,他却一瞬间从天使变为嗜血恶魔,将她从天堂打落修罗地狱…… 是他教会她什么是谋略阴计,什么是冷血寡情,是他告诉她这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标有价码,天上不会无端掉馅饼,即便真的掉了,也未必会砸在她的头上,所以自己想要的东西必须自己去争取,紧紧抓在手上不松开,无论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 时光如白驹过隙,斗转星移日复一日,在他眼中,她是他细加雕琢和倍加呵护的合格艺术品,是他列骑阵前的长矛铁盾,为他斩将杀敌,驰骋沙场是她的责任,也是她的义务,并且,也该是她的荣幸。 像她这样平凡的人儿,搁在往日里他连正眼瞧都不带多瞧一眼,连替他提鞋的菲佣都体贴百倍不止,但是他当年选择了她,究竟有多少是因为她和陆尧楠的关系,又有多少是因为那个人,他自己也分不清楚…… 也许在他眼里,她是个合格的马前卒,但是只有她自个知道,这么多年来,她还没有通过自己的考验,换句话说,她,还没有达到他的标准,她,并不合格。 她一向奇怪当年为何无人肯施以援手,撇开平时业务往来密切的银行一分不贷不说,就连贯素最为和蔼友好的秦叔叔也视她如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她虽不是什么人性本善论者,却也不信尘世间的一切都必须围绕利益二字运作,譬如父母之爱骨肉亲情,便是不计回报的一个例外,原本的她单纯善良,愿意相信这个世上依然残存美好。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所有的症结死扣,仿佛就在这一瞬间打通,思路顿时清明起来,贯穿始末,豁然开朗,是他!所有的一切,竟都是他一手策划的好戏。 在康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足以只手遮天的言家面前,又有谁敢与之抗衡,银行有求必应,政府奉为上宾,遍视全局,勉强能与之齐名的,恐怕也只有陆氏一族。 一山难容二虎,相争必有一伤…… 第二十二章 山枕檀痕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今天他让秦叔叔出马,无非是想让她掂清自己的分量,慕惜若是这时候选择背叛他,他随时随地都能将她打回原形,不惜任何代价也不择手段! 当年的财富是他赐予的,恩赐是他施与的,他保留了收回的权利,并且慕惜需要为此支付天价的利息。 他是在给她严重的警告,他既然能扶植她,自然也有本事压制她。 她再怎么厉害,也别妄想能翻出他的手掌心。 他的目的,不过是迫使她永远效忠于他。 “言总,这是士英最新的财务报表和评估结果,请您过目。”慕惜反复思量,终是苦涩地笑了下,从公文包中取出一张纸置于在办公桌上,她没本事抵挡也不想挣脱,挣扎,无疑是螳臂当车自取灭亡,她从来不做不自量力的跳梁小丑。 言辰诺总算分了一缕目光给这张恍若千斤重的纸,只停留一秒便又转回眼浏览文件:“这份不是原件的复印件吧。” “是,因为我没找到机会带出原文件复印,用邮件又担心有来源跟踪会露了痕迹,就用手机拍下来打印出来。”慕惜平静地复述着,不带一丝感情。 “考虑很周全,不错。”这是他今天第一句对人不对事的话,慕惜等了一会儿确定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便起身道:“我不宜在这里久留,倘若言总无事,就先告辞了。” “顾慕惜,你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你知道该怎么做。”言辰诺在慕惜转身的一瞬出言,慵散漫然的语调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却如千年玄冰般刹那冻住了她的手脚,“我要是没记错,你在医院里还有个重伤的母亲,但愿她有个孝顺的好女儿,后半生能够子孙绕膝享清福共天伦。” 慕惜骤然拽紧了皮椅的椅背,指节泛白,指甲深深嵌入并不那么软的皮质中,几乎能感觉到甲盖弯折牵扯出的麻麻的钝痛,声音却保持着惯常的寒潭无波:“借言总吉言,我母亲她一定会的。” 镇定地戴上墨镜推门出去,慕惜伸手按下天华总经理专用电梯的按键,电梯本就停在第七十七层,“叮”的一下应声而开,为了掩人耳目,言辰诺命令她避开人多眼杂的公用乘梯,给了她一个用他的专用电梯的特权。 电梯以一种缓慢稳定的速度下滑,斜上方小屏幕上的数字不断减少,当慕惜再次听到轻微的响声时,电梯门外却站了一个清癯的男子,他戴着金边眼镜面貌斯文,一身藏青色的西装内是稍浅的靛蓝衬衫,他见到电梯内有人微怔愣了一下,旋即颔首与慕惜擦身而过。 慕惜离开以后,办公室恢复了死水般的平静,言辰诺手上的文件迟迟未翻页,眼眸中射出的目光定定地落在那张士英财务报表上,如同锁住了一般不挪动分毫。 待到他从黑色皮椅中直起身子时,那慕惜在电梯间巧遇的斯文男子敲了敲门,他收起那张报表夹在文件夹中,嗓音是一贯的清冷如幽潭:“进来。” “言总,例行会议时间到了,部门主管和高层已经到齐,您是否要亲自去主持大局?”他的手中已经多了一沓会议资料,站在桌前谦恭地询问道。 “会议延迟一个小时,让他们先去工作,资料先放在桌上我等会看。”言辰诺的指节轻扣了扣深紫檀色接近纯黑色的办公桌,条缕明晰地继续吩咐,像是拧紧的发条箭在弦上,一刻也耽误不得,“半个小时后我再通知你哪些人需要参加此次会议,会议地点由大会议室改为我的办公室,由你告知他们来这里开会,记得要他们务必准时到,来不了的一律不批假,职位降等加扣除奖金,让他们自己斟酌着办。其余人等一个小时后照常开例会,由副总出席主持。” “是,言总,我马上去通知。”极少有人能跟得上言辰诺快速而跳跃式的思维,那名男子就是这罕见物种中的一位,他思路甚是清晰,眼神中透出一股睿捷沉锐的光芒,不多言不多问,将手中的资料恭整地置于台案上后便转身出去带上了门。 言辰诺低首翻了一下慕惜带来的报表,随即转过椅背顺着L型办公桌的顶端绕出去。 在遥相呼应的位置上是几排书柜,柜门中间镶嵌的玻璃几乎能映照出整个办公室的格局,包括那个视野极佳的对角。 他粗略地扫视一遍,打开其中的一扇抽出一份文件,回到位置上细细比对起两组数据来,不经意间手指微微蜷起握紧了拳,眉峰亦跟着深深折起。 “顾特助,陆总找您。”慕惜刚进办公室门,秘书便亦步亦趋地跟了进来汇报。 “什么时候?”慕惜把公文包放到椅背上坐了下来,扫了一眼工作安排表。 “您刚走不久,大约十二点半左右。”秘书仔细地回忆了一下答道,“陆总说等您回来了就直接去他的办公室。” “好,我知道了。”慕惜整理了一下桌上的文件夹,将它们筛选一遍分好类,拿起一叠略翻了翻,便带上这些起身往陆尧楠的办公室去。 抬手叩了叩门扉,慕惜便见到办公室中不止他一人,甚至于十分之热闹,几名部门的主管齐聚一堂,倒像是专门等着她一个人。饶是慕惜久经职场,也有些看不明白现今的情况。 “陆总,我们要说的都已经说完,就不打扰了。”这些人中模样更有领导风范的市场拓展部总监首先告辞,陆陆续续的几人也随着大潮客气地离去,最后偌大的办公室也只剩下两兄弟和现任的财务部高级主管,曾与慕惜共事的公司最年轻精英——李景希。 大概是年轻人初出茅庐冲劲很足,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们涉世不深羽翼未丰也不怕得罪领导,所思所想所言皆率直爽朗,毕竟他们是从毕业后到找工作前夕一无所有一穷二白的路上走过来的,大不了就回到那样的状态,无所畏惧。 重新开始,他们有时间有精力也有毅力。 第二十三章 人在谁边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当初她在财务部的业绩有目共睹,如今的位置也是当之无愧,无人敢在背后戳脊梁骨,慕惜在进公司的时候她就是财务部的副主管,也算是间接分管她的顶头上司,慕惜对她一向是欣赏钦佩有加,但她貌似不怎么待见自己,平日连一个赞同鼓励的目光吝啬给予。 慕惜一开始以为自己不对她的眼缘,也不过分在意,毕竟相貌合不合眼缘这事谁都无法预料,一出生就定好了的,总不可能为这么件事就想不开去整容吧,人家第一印象已经够不好的了,乾坤已定无须纠结,私营企业成绩才是王道。 但时日长了慕惜也感到有些不对劲,每每分配任务时,她总是接到最重的指标和最难的工作,担子重的几天她必须通宵加班才能完成李主管布置的任务。 起先她以为自己是新人,对程序不甚熟知技术不过关,因此处理的速度比较慢,导致不得不常常熬夜开夜车,可是其他的同事都能准时下班,而且慕惜计算过也讨教过,他们的速度不见得比自己快多少。 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她懂,既然如今以她的力量不足以改变环境,那么她就尽最大的努力去改变自己去慢慢适应,谁又不是从新人一步步走到这个境地的呢?当作一种磨砺就好,犯不上在这个问题上太计较。 当然,经过慕惜手中的数据和表格从未出过纰漏,也因为平素的工作任务最为繁重和精密,业绩自然是鹤立鸡群出类拔萃,成为财务部继李主管之后又一首屈一指的冉冉新星,一时间独占鳌头。 “陆总,这几日我向你借个人,不知您意下如何?”李主管回身转向慕惜的方向,继续道,“由于财务部近期需要完成皇朝御麓这片地区未来房价的走势及前景评估,顾特助是这个项目的副手,比较了解进度和程序,之前也在财务部工作过有经验,因此我请求陆总派她辅助财务部完成这份评估报告。” “顾特助可愿意帮我这个忙,不介意吧?”李主管依然言笑晏晏,不失当年绚目的风采,理性严谨的气质走到哪里都会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陆尧楠的眼风扫过慕惜,稍沉吟之后几乎不假思索便顺势而下:“李主管既然开口了,这个人情我自是卖的,顾特助这几天就跟着你好好学习。我希望一周后能看到财务部的评估报告,务必精准切中要害,精算和走势方面李主管向来见解独到慧眼如炬,也期待你这次不会让我失望。” “陆总放心,为了士英我必定不遗余力。”李主管收拾了几案上零落的几个文件,挺直脊背缓缓走出办公室。 “这是皇朝御麓实施的几条具体细则和步骤,尧迪拟定的。”慕惜虽对今日之事有些不解,突如其来的变动使人如坠云雾,但她没忘了这一趟的来意,将手上的文件交予陆尧楠。 尧楠应了一声接过,大致浏览了一下便抬眼望着慕惜:“这个案子是你和尧迪跟进的,进度方面你们盯着些。还有,李主管那边你这几天帮衬着点,这份评估对公司的作用举足轻重,万不可大意失荆州。” 慕惜从那日后时不时地就会往财务部跑,或而是李主管主动打电话叫她去,或而是她有一些资料和数据必须和她讨论定性。 一日,她冤家路窄地与那缺心眼的财务科长狭路相逢,恰好迎头赶上,免不了又是一顿讥讽:“哎呀,我说是谁呢照得这里蓬荜生辉的,原来是升了官的顾特助啊,日后别忘了提携我们这些同事哪。” 慕惜不想与她计较起冲突,匆匆从她身侧走过,不料横亘在腰间的一条手臂挡住了她的去路,不是财务科长那故作谄媚的声音,而是一个清越如竹的嗓音:“顾特助,能不能耽误您几分钟聊一聊。” 整个财务室都安静了下来,所有目光都集聚在中央的二人身上,她们俩都不是喜欢惹是生非的人,那群嚼舌根的三姑六婆心里晓得,因此敢肆无忌惮地把慕惜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这群人吃定了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个性,笃定她即便听到风声必然也不会宣扬向她们讨说法,而现下,财务部最不喜惹事的两个人正硬碰硬地杠上了,怎能不让人目瞪口呆? “好,长话短说,找个安静的地方。”慕惜移开目光指了指休息用的茶水间,“去那儿讲吧。” “广君,有话直说吧,你不是个拐弯抹角的人。”落后半步进了茶水间,慕惜带上了门,茶水间内纤尘不染,清一色简约经典的家具,吧台和矮柜参差有致布置得很有格调,情绪也变得闲适舒顺。 “你自诩很了解我?”这个叫广君的女子勾起一抹嘲弄的笑容,与她周身温柔亲善的气质极度不符,“那你告诉我,我究竟哪里及不上你,凭什么和你做一样的事,相同的加班显赫的成绩,你可以一路顺风高枕无忧地坐上特别助理的位子,而我却还是个朝九晚五勤恳低廉的上班族?” 面对着忿忿不平的广君,慕惜的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连她都这么看这样质问她,那么公司那些完全不了解她人背地里又该怎么斥骂她? 她们曾经是并肩熬夜的战友,在那一段艰难的旅程中,她们互相安慰互相鼓励,一灯如豆下,她不孤单,因为不远处也燃着一盏萤火虫般的光亮,那是广君的位子。 她不走,她亦不走,有多少个不眠的夜晚,办公室留下了她们的来回的足迹和伏案的身影。 但是这一切的和谐默契,都在慕惜三级跳般的升迁中消耗殆尽…… 每每她来找广君,广君都以工作繁忙为由推却,完全不给她任何辩解的机会,直接三振出局。尔后渐渐地,慕惜也不会主动地来找她了,以免广君以为她是在刻意炫耀,给两人间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第二十四章 曲阑深处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缝缝补补的友谊,也在日复一日的忙碌中逐而沉寂下来。 今日她拦下自己,是打算开诚布公做个了断吗?弥补不了的鸿沟隔阂会继续扩大,还是在两人的努力下渐而缩减? 可是如今她又能说什么?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也不认为广君此刻的剧烈反应是胡搅蛮缠无理取闹,也许没有人是明确的过错方,但是事情就是这样顺理成章毫无预警地发生了,令人措手不及难辨是非。 “广君,关于这件事我不想过多辩解,你现在正在气头上,也听不见任何解释,我只能说……”慕惜话语间稍稍停滞,似是在估量她对这个说法的承受力,目光坦荡地对上她如冰刃一般的眼神,轻抿了唇言语略艰涩,“我只能说,人生不仅仅需要努力,成功的另一大要素,是机遇。也许,今日我能够担任这个职务,是我的运气比较好,要论能力,你我不分轩轾,论才情,你我伯仲之间,论资历,你我旗鼓相当。当然,在有些方面,你还可以称作是我的老师。正所谓三人行必有吾师,我不是完美的,你也不是满分的,兴许将来的一天时来运转,有一个极大的机遇摆在你面前,你又能好好把握,你的成就定必不在我之下。” 广君的神色微变,不复早前的咄咄逼人,逐而沉寂了下去。 慕惜感到了她心态细微的变化,趁胜追击和从前一样耍赖皮,凑上前去嬉闹,广君年龄比她大些,像个懂得照顾人的大姐姐,最吃她这一套:“到时候角色倒转了,你当了领导我得反过来依仗你哪,可不许不耐烦啊。” 迎上慕惜半是俏皮半是鼓励的眼光,广君的唇角不自然地压低,朝夕相处培养出的默契可不是盖的,慕惜自是敏锐地察觉到此时她在忍笑,刚想像往常般坏心地挠她痒处,便被一阵均匀有力的敲门声打断。 “顾特助,请抓紧到我的办公室来吧。”最后一个音刚落地,李主管的人早已不在门口,高效率的人就是这么练出来的吧,慕惜望向广君顽劣地吐了吐舌头,说了句“下次联系”,转身便恢复一贯的如兰花般的知性明瑞,迈开穿着高跟鞋却依旧平稳的步伐往外头走。 皇朝御麓这个项目忙得慕惜脚不沾地,不论大事小事策略细节都需要她和尧迪一一过问。尧迪又是个习惯了人家服侍的贵公子,虽然改掉了些牛脾气,但毕竟还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口不善言的企业小开,对于长袖善舞察言观色这类的一概一窍不通,这项目要是全权交给他非得生生给搅黄了不可。 慕惜深稔这件案子没法单单依靠他,于是他审过一遍的文件或是他写的款则,她必须一条条地重新审核,填补漏洞重新打印后还得和尧迪逐字逐句地解析,面对面手把手地教授,哪些是规范用语哪些是固定格式,审批需要走的程序和项目涉及部门的工作职责,工作量一点也没少反而与日俱增,待到慕惜缓过神来已是一个星期以后。 她内心止不住感慨,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嗯一样的队友。陆尧迪对于做项目完完全全是小白一只,毫无经验可言反倒时时添乱,他大学就没怎么上心学习,考试回回都得上演惊险的低空飞过,让人不由得为他捏把冷汗,这贫瘠枯竭的知识体现在工作上简直要了的同组队友的命了。 而慕惜,则是非常不幸地成了这个炮灰队友。至于陆尧楠是指望不上了,他要处理和协调企业的各大项目,偶尔抽出空说不上几句话就被打断,士英刚进军康城市场,亟待融入这个圈子建立自主品牌,一切都得从头再来从零起步。 不过比起前几年来讲,士英的竞争力已经强了许多,加上陆家坚实的后盾,规模和人脉方面与一般刚成立的小企业不可同日而语,承接了几个政府的项目之后,在康城的信誉和名气也小荷露了尖尖角,这回的皇朝御麓被寄予了很大的期许,不容有差。 陆尧楠是日理万机,而慕惜这边也是分身乏术,恨不得将一分钟掰成两份,那日她正忙碌着,辰伊打了一个电话来:“慕惜,明天是大学成立80周年校庆,学校上周有寄邀请函来你收到了吗?” “哦,收到了。”慕惜忙得晕头转向竟将这件事抛到脑后,不禁放下笔靠进椅座中,仰首懊丧地拍了拍自个的脑门,真是忙昏头了。 “这次的校庆看起来办得挺大的,还组织统一办了个校友会,我想去凑个热闹,要不你陪我一起呗,反正也好久没回去了。”辰伊兴致挺高,透过话筒,慕惜能想像到那一端她欢呼雀跃心驰神往的情态。 “行啊,我一定去。”慕惜本来就打算去校庆现场,毕竟那是伴自己四年的母校,包囊着她一路风雨的喜怒哀乐,有千丝万缕斩不断的感情,经辰伊这么一提醒那是正中心事,想都没想立马便应承了下来。 “我哥那天正好要去郊区,说是顺便送我们过去。”慕惜刚思量着怎么将工作排开,才能既不影响项目进程又能把那段时间空出来,辰伊轻巧的一句话便如同闷雷炸响,耳畔是散不去金属般的回鸣。 她对言辰诺这几个字已经产生了免疫,在嘈杂喧嚣的市井之中也能第一时刻分辨出来。她对言辰诺的恐惧和敬畏无以言表,或许,当中还掺杂了一些其他的东西,但慕惜实在有心无力难以理明,也不愿意去一探究竟,因为她一旦深想就会被自己的思绪和情感所左右,这不是她有资格拥有的痴念和奢望,她所扮演的角色,永远只能是他的追随者和忠实的下属。 “言总这么忙,我们有必要麻烦他吗?”顾慕惜压下一股躁动不安的心绪,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带上些商量的语气,“不如……” 第二十五章 雁声萧关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他又不是专程送我们过去,只不过搭个顺风车而已,没事没事,耽误不到他的正事儿。估计明早他见的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客户,不然他才不会主动请缨要送我呢,在他心里工作是不容置疑的No.1,我至多也就是个千年老二的命。”辰伊没有注意到慕惜的犹豫和迟疑,直人快语道,“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啊,明天早晨八点,你家楼下见。” 慕惜还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丝声音,那厢却不依不饶地嗔笑撒娇:“好嘛好嘛慕惜,尧迪都一口答应了,你可不许给我掉链子出状况。” 既然尧迪也去的话,那就没什么好考虑的了,慕惜不自觉地深呼吸,以最为平静和程式化的语调道:“嗯,那替我谢谢言总了。” 搁下电话,慕惜的心头五味杂陈,酸苦辣咸溢满心房似乎只缺了一味甜,但是细细回味,似乎又有一线清淡的甜味轻轻地攀上了心尖,连她也不知这股甜究竟缘何而起,从何而来,又该归于何处。 她无法忽视,那一丝丝微妙的期待,虽然她发自心底地反抗着否定着,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不止一遍地告诉自己千不该万不许,可是那顽固而真实的存在盘旋不去,使得她有些闹心。桌上整齐叠着的文件,似乎也雪上加霜地给她本就不稳的情绪添上一抹莫名的焦躁和凌乱。 她不得不再度埋首于处理不完的公事中,只有这样才能够完全麻痹和短暂遗忘,屏蔽掉一切扰乱她心神的事物。 下班时慕惜向尧楠请了假,他很爽快就批了假条,还不忘细致地嘱咐了几句:“上周你加了好几回夜班,出去放松一下也好,本来如果我没事的话还能陪你一起去,可惜明天我要出席国际金融会议,暂且脱不开身,你自己一个人要注意安全,当心别和言辰伊走散,两个人在一起终归能互相照应,手机的电今晚上充足,我要随时查岗不许玩失踪……” 慕惜唯唯地一一应对着,尧楠在一旁喋喋不休地念叨,活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妈子,完全不复那翩然临月的君子模样。这不放心那要叮嘱,事无巨细周全转圜,倒使得慕惜感到自己是个垂髫小儿备受呵护和看管,唇边掩不住的是那悠然上扬的笑意。 “怎么,嫌我烦了?”陆尧楠攻其不备似的抬眸,虽然慕惜着急忙慌地偏头掩饰,但还是让敏感的他捕捉到了唇边那夹杂些异样的弧度。 “没有……”斜斜密密交织的温暖宛如经络细网笼罩在心上,慕惜不再徒劳地掩藏,将甜蜜的笑容绽放到淋漓尽致,“只是……很感动。” 每每感受到那家常和温馨的体贴,都会身不由己升起一眼万年的念头,陆尧楠对于她的温柔和回护就如缠绵的春雨,在她的心房内播撒下满盛希望的种子,只待来年生根发芽枝繁叶茂。 陆尧楠虽不如言辰诺那般冷傲阴鸷、惜字如金,却也不是个闲言碎语爱唠叨的人。自小到大,他恐怕只有在面对慕惜,这个使他思念迷恋,深爱沁入骨髓的女人,才会展示出不同往常、繁琐的家长里短略微话痨的一面,总忍不住和她多待哪怕是转瞬的一秒钟,多说哪怕只是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他没有料到,自己也会有这样的一天,生命中也会出现这样一个人,能够让他用尽一辈子去呵护去珍惜,也许在足球场上初见她的那一刻,和煦的阳光透过裂缝照耀在她身上,金黄的色泽包裹着她窈窕的身线,他已沦陷,万劫不复,半分反抗的余地也无。 翌日八点整,慕惜化了淡淡妆容下楼,一辆奥迪车已稳妥地停在了大门前,车门打开出现了一抹倩影:“慕惜,快点上车吧。” 入车内坐定,慕惜却未寻到尧迪的踪迹,不由得心生奇怪问道:“尧迪呢?他今天不是也要去的吗?” 辰伊还未来得及答话,副驾驶座上一清冷嗓音响起,车内的温度骤降了好几度,仿佛置于数九寒天般严酷,令人的心蓦然一沉:“他今天在士英有一些需要紧急处理的工作,大约中午时分再和你们会合。” “可不是嘛,陆尧迪一点也不给我们这俩学姐面子,关键时刻帮不上忙就会添乱。”辰伊露出嗔怪的神色,和她爆料起他小时候的糗事,“慕惜你知道他小时候有多赖皮吗?我明明比他大一岁,他还偏偏强迫我叫他哥哥,我如果不依他就威胁加诱哄地使出浑身解数。本想着年龄大些就能长进一点,但如今看来还是原地踏步,口上说得信誓旦旦,到最后还是放了我们的鸽子。” 听着辰伊忿忿不平的诉说,慕惜继而不甚在意地一笑:“可能公司真的有事情吧,不还有我陪着你么,保证从头到尾誓死追随,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气不气,生气容易衰老哦,当心长皱纹。” 辰伊噗嗤一声笑出声,挡掉她作势覆上眼角的手:“谁要和你贫啊,我可没这精力,今天起得太早,我补个眠,到了叫我。” 当辰伊施施然闭上眼的那一刻,车内的温度立即跌至冰点,适才轻松的嬉闹荡然无存,停滞压抑的空气挤压得肺部辗转反侧,四下流窜的刺探视线仿佛黏在她身上难以摆脱,慕惜只好佯装闭目养神,避开她不愿面对的一切纷扰。 校庆和校友会办得十分顺利,来参加学校八十大寿典礼的人并不少,来自五湖四海的校友就因为这么一根细细的线联系到了一起,有了对这个学校相似的回忆倒也不显得异常难处,不至于出现找不到话题的尴尬。 聚会时负责调动气氛的教务主任是个平易近人的小领导,言语间的幽默和诙谐使得场面被极好地调动起来,几轮游戏和茶话会下来,彼此之间熟稔亲近了些许,场上一度变得热烈活跃。 第二十六章 烟波雾渺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午间陆尧迪赶来时,他们正谈论着当年学校中闻名遐迩的大事小事,他和俞梓璇那风靡一时的热点新闻自是没能幸免,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么一遭,幸好那学长忘记了主人公姓甚名谁,否则真的免不了面红尴尬。 绯闻八卦的内容总归比主人公来得更有吸引力,从古至今一向如此,连男主女主的名字都忘了,绯闻谣言的编排每段章节却还是一清二楚。 仿佛故事不在乎是否真实,只在乎内容是否够浮夸和劲爆,那些夸张和讥讽的用辞,实实是低俗的恶趣味。 “慕惜,看,那个风筝挺漂亮的,我们去海边放风筝好不好?”辰伊路过寝室楼下的小卖部时,突发奇想地想去距离学校挺近的海滩玩,正巧见着了迎风飞舞的风筝,拉起慕惜的手就要去买。 辰伊的个性就是这样,表面看似是个不折不扣的淑女,高贵典雅端庄娴静,被无数人奉为女神。实则活泼开朗热情伶俐,又纯真得像个孩子一样胸无城府,单纯地依赖着每一个她相信的人。 从小家庭的熏陶固然重要,辰伊的本性善良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优渥富裕的生活环境能培育出她出尘的气质和豁达大气的观念,却培养不出发自灵魂的纯良亲切。 她从不因自己家庭条件优于一般人而生出自傲的优越感,她们能去小摊小贩买东西,她也能去,她们能够结伴逛卫生条件不那么好的小吃料理街,她亦能紧随其后自得其乐。 她昂贵的皮质钱夹里不缺高档会所俱乐部的金卡,不缺各家温泉SPA美容院的贵宾卡,也不缺有权大额透支的信用卡,但她愿意和她们一道乘着公交车到免费开放的公园里游玩,愿意陪她们去相对物廉价美的商厦买衣服鞋子日用品,一点儿大小姐骄矜的架子也无,一丝鄙薄的神情和怨言都没有。 她从来不会在她们逛得正兴起的时候插一句“我累了,要休息”,也从不会在她们货比三家的时候刻薄地说“有什么好比较的,差不多得了,别那么小气”,她的大学生活,和普通人几无二致。 当然,这些都不是慕惜亲身经历的,只是从别人口中得知,一则她没那么多空余的精力、时间和钱财,能够投入到那些花钱如流水无止境的闲逛之中,二则她大学时与寝室的关系并不紧密,她有家教的工作要做,又经常跑图书馆学习,呆在寝室的时间数来不过是夜间休息,因此她只在熄灯之后的卧谈会上听到她们对这一天的总结,那几次辰伊正好回家了,从零散的话语之中她逐渐明晰了这个女孩的形象。 她对辰伊真正熟悉和了解起来,还是大四升硕士那段时候,她们都申请校内保研,默契地想法一致目标相近,便同行了一段路途,之后又因陆尧楠的事,两人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逐渐生分疏远了些,最后几乎南辕北辙分道扬镳,但现在,她们的友谊幸运地回到了身边。 买好风筝待到上车时,尧迪在哥哥尧楠的一通电话下先行离开,慕惜和辰伊与他告别后便上了来时的那辆车,副驾驶座上空着,慕惜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张助理,我哥哥呢?”辰伊也注意到了斜前方的位置上没人,将风筝搁下问道。 “言总还在见客户,他让我先来接您回家。”那名张助理平静无波的嗓音很是悦耳,不似言辰诺般冷峭也不似陆尧楠般温润,最是恰到好处。慕惜顺势往驾驶室方向看,却看到了那日在总经理专用电梯外碰到的那人,此时正心无旁骛地驾驶着车辆。 她料到了此人的身份必定不一般,有资格能够搭乘专用电梯的,除了言辰诺本人,也就只有他的亲信或是官高一阶的董事长,就连副总平日没有特殊情况也不敢肆意搭这趟电梯,他既不可能是后一种情况,那么自然和她一样是言辰诺的直系下属,只不过他在明处而她在暗。 “哦,我先不回去了,你先送我俩去附近的海边,待会和哥哥说一声让他来找我们。”辰伊随性地淡淡道,低着头饶有兴趣地摆弄着风筝的线,将其绕在线圈上绑好。 “言小姐稍等,我问一下言总的意思。”奥迪车拐到路边停稳,张助理拨通了电话说明情况征求言辰诺的意见,应了几声便挂断重新发动车子,“言总让我先送两位小姐去海滩,他过会就来,请两位小姐注意安全。” 海天一线的景象像画卷般徐徐在眼前展开,她们虽然好久没来这里了,却没有一丝陌生之感,远处就能见到高筑的堤坝和岸边的殿宇寺塔,路障边停靠着一排排自行车和观光车,还有热闹非凡的纪念品店铺和一波波络绎不绝的旅行者。 沿着阶梯拾级而下,一叠叠交涌的海潮迎面而来,浟湙潋滟的水波争相扑向海岸,迫不及待地沁湿了足尖的沙滩,水汽氤氲海风撩人,粼粼的水纹在阳光的普照下反射出金色的芒峰。 辰伊展开风筝插好骨架放出一小段细线,慕惜便将风筝拿远了些高举于顶,辰伊向后奔跑起来风筝也顺着风势飞上了天,在天际划出一道轨迹后便奔向更高的蓝空。 辰伊一收一放掌控着风筝,四平八稳胸有成竹,她精湛的技术慕惜是见识过的,那回班级活动她毫无疑义拔得头筹,那只风筝放得最远也最高,后来如洗的天空中只剩下米粒般的一点了。 “辰伊,刚才开车送我们来的那位是?我听你叫他张助理。”慕惜用手挡住一部分强烈的骄阳,视线仿佛落在腾空飞跃的风筝上又仿佛落在别处,在手掌遮挡之下的光线忽明忽暗,面上的神色着实无法辨清。 “哦,他啊,他是我哥的助理,来了不久但是我哥很器重他,叫张诚辉。”辰伊一手扶着风筝线遥望越飞越高的蝴蝶风筝,漫不经心地和慕惜搭着腔。 “张诚辉……”慕惜低眉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心底有一方柔软被隐隐牵动,羽翼般的睫毛翕动着,在眼底投下一方清浅的黯色,抬起时宛如振翅欲飞的蝶翼。 第二十七章 雕阑画壁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哎呀,风向换了,真糟糕!”辰伊惊呼一声急忙补救,但不知是风势转向太猛还是补救不够及时,那前一秒还凌空俯瞰的风筝,下一秒就直直地栽倒下去,陨落时划了一条颓然的弧线,坠到了与海滩隔着一排石墙的另一头。 “慕惜,你帮我收一下线从石墙上方扔过来,我去找找看风筝到底落到哪里去了。”辰伊将线圈交给慕惜,人一溜烟早就没影了,她原想说再买一只就好了,何必费力去寻,但辰伊根本没给她开口的机会便消失在沙滩尽头。 她从包里掏出手机拨通辰伊的号码,但也许是她太着急了没听到,那头迟迟都没人接听,慕惜无法,只好按她说的拾起海滩上的线一圈圈缠绕在线圈上,用尽浑身气力抛过那堵高高的石墙,那线圈以抛物线的姿势落到高墙另一端的地上,触地时发出轻微的声响。 过了许久,慕惜仍然没有听到任何回音,实在不放心便侧行绕上石阶去寻,她左找右找都无法确定自己的位置,终于在一排临时搭建的店面后头找到了自己方才抛过来的线圈,但还是不见辰伊的人。 她径自往前走了些绕出小道,却与言辰诺狭路相逢,还好他的身边是正泫然欲泣的辰伊:“不要,我只想要那只风筝,哥哥你对我最好了,再帮我找找好不好。” “辰伊。”慕惜径直走上前去,往身后的屋顶指了指,“那风筝应该是挂在店铺的棚檐上,要不就算了吧,再买一个就好了。” “慕惜,可是我只喜欢那个的花样儿,你和哥哥想办法帮我摘下来。”辰伊像是见到了救兵般迎上来,手臂挽住了她的,神情哀伤恳切得让人不忍拒绝。 “可是……”慕惜咬了咬下唇思忖片刻,最终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那好,我试试吧,可也只能是尽人事了,但愿有效。” 慕惜侧行一步望向言辰诺,开口道:“能不能麻烦一下言总?这风筝线挂得太高,光靠我和辰伊二人恐怕不行。” “连顾小姐都毅然决然接下了这个难题,我这个做哥哥的坐视不理岂不是太不近人情了?”言辰诺气定神闲地整了整衣袖,动作依然轻漫温文,行云流水般的流畅惬意。 他无论何时都能保持这种从容不迫的仪态,即便自己的妹妹着急得快要落泪也是一样,似乎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能够羁绊他的,也没有什么人是能够撩动他心底纵然只是一缕的波澜。 三人一齐绕到了店铺后方,言辰诺身材颀长身高最高,伸手勾了勾风筝线却发现风筝的头部卡在了屋檐槽子之中,辰伊见这样的情形,着急忙慌地从店铺内部穿堂而过跑向正前方,想走得远些能看到风筝具体的状况和方位。 慕惜不放心刚想提步跟上,却被身后的一股强劲的力道一拉,身体顿失重心毫无预兆地向后倒去,背脊不偏不倚撞上了凹凸不平的粗糙石墙,一时间冷汗涔涔,霎时失了反应。 那尖锐未经打磨的石块硌得人生疼,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刻划在背上,席卷而来的激痛击打着神经,而此时她的肩被有力的小臂掣肘,脖颈间横亘着已握拳的手掌,略微压住有些窒息,也让她囫囵吞下了惊呼,下颌被轻轻带起,视线对上了那个依然面不改色的始作俑者。 “顾慕惜,记住你的任务和角色,别轻易被情感左右。”言辰诺的语气带上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蛊惑,眸底是三分愠怒三分自抑还有些莫名的情绪,逐渐俯身贴在她的耳边吹着热气,那周身的戾气和凛冽的凉薄却愈演愈烈,被困的一小方天地刹那冰火两重天,“陆尧楠,他不可能是你的真命天子,爱上了他,你就准备好跟他一起下地狱。” 慕惜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到了这个喜怒无常的上司,骤然间不怒反笑:“言总,您太抬举我了,即便是我想要攀上高枝,人家还不一定看得中我。更何况,尺度和分寸我会把握,您总该给我一些自主权,让我有充足的空间施展拳脚,不必这样浪费精力时刻监督和提醒吧,您难道不累吗?” 慕惜垂下眼眸带着少许威胁扫过他制肘自己的手臂,旋即抬眼对上他的眸子,分毫不现退避。 他跟她谈感情,可还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他们之间,除了冷硬的任务和雇佣关系,何尝提到过这两个她没资格议论的词语,她不会放纵自己的情感泛滥,这不就是他当年选择她的原因吗?既然存着后顾之忧并持有怀疑,他当初就不该这么急促和草率地做这个抉择。 不过,她倒是遗忘了一点,他会在茫茫人海中择中她这么个再普通不过,又深陷窘途的大学生,压根儿不是巧合。 “言总,您的亲妹妹还在前头独自一人。”慕惜的背离开紧贴的石墙,故意加重了“独自”二字,笑容恢复常态,恍如什么也没发生般灿若晨星,“您难道不去看看吗?” 言辰诺一语不发回身走后,慕惜死死地咬着牙齿才能堵住奔涌的响动,眉头紧拧,额头上汗渍渐显,被冷风一吹粘腻着发丝。背上依然火辣辣烧灼般地疼痛,她弓起身体以减缓痛苦,双手撑住膝盖闭目休整了一下。 被辰伊碰到的贝壳风铃在空中摇荡,轻微的撞击后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风铃下端的绳线混杂地缠绕在一起,几分钟后,她感到背部的疼痛稍减,这才直起脊梁绕出去转回前面。 蝴蝶风筝已经稳稳落地,辰伊喜笑颜开地拎着风筝向她遥遥挥手示意,慕惜由衷报以一笑,至少辰伊此刻是幸福的,那付出的一切都不算过分。 言辰诺则立在一旁,遥望着大海的方向,眉宇之间颇有些寂寥,幽深得不见底的黑眸明灭恍惚,霎时陨石破空。慕惜心底不禁暗自好笑,像他这样万众瞩目追捧的贵公子,字典里怎么可能会有孤独二字,方才必定是自己看岔眼了。 第二十八章 疏帘素带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等到车子将她送回家楼下,她竟发现不远处,陆尧楠正倚靠在车上静静地等候着她,辰伊面色稍戏谑地用手肘捅捅她,笑容暧昧:“尧楠哥在等你哦,果真好福气,这么一个体贴懂得关怀人的新一代好男人,你究竟是怎么哄到手的啊,有空教我几招,我也好钓个金龟婿。” “你呀,整天油嘴滑舌伶牙俐齿的,能不能有个正形!看日后谁敢要你。”慕惜无奈地弹了弹她的脑门,推开车门作势下车,只听得背后娇俏的声线:“这么急着见男朋友哪,重色轻友的家伙。” 慕惜晓得,和善单纯的辰伊是真心为她高兴,但她每每听到她不轻不重的含笑揶揄,心底总归涌起一股歉疚难名的情绪,不仅是因为觉得自己像一个感情小偷,更是自己像一个感情骗子。 偷了一段真挚的感情,骗了一段刻骨的爱情,最终的结局只能是伤人伤己,是无法避免的抛弃和背叛。 当她的倩影徐徐向陆尧楠走去时,副驾驶座上的言辰诺不明缘由地心头一窒,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产生如此复杂冗乱的情绪,今天又为何会如此冲动鲁莽地出手伤害顾慕惜,他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不该为一些无谓的理由起内讧和矛盾。 他只敏捷地捕捉到,刚刚慕惜从车内抽身而出时,他心底淡淡泛起的虚乏和空洞,一如刚才在店铺后面的那分无措和凌乱,只不过他在海边时忍不住伸出手去拉回了她,而现在他竟找不到任何借口可以阻止她向另一个男人走去的脚步。 身旁骤然缺少了她清珏般的气息,仿佛在他的心头也剜去了一个重要的角,不痛,但很真实。 曾有一瞬间,他有那么一点点羡慕陆尧楠,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旁。 这种感觉是那样的陌生,在他的生命中首度出现,但他同时也感到了危险的临近,深晓不该让这样异常的情绪掌控身心,旋即命张助理掉头驶离。 待慕惜走近,尧楠一如既往地揽住她的腰,但脊柱上传来的痛楚不禁让慕惜痛呼出声。 “怎么了?”尧楠从她煞白的脸色和压抑的轻呼中中感到了不对劲,急忙低下身询问。 “没,没什么。”慕惜整理了一下紊乱的呼吸,扯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去海边的时候不小心撞到矮墙闪了腰,磕到的地方可能是有些淤青吧。” “怎么这样不小心,下回我可不敢放你一个人出门了。”饶是陆尧楠再波澜不惊,嗓音不由得扩大了几分,语气中是满满的嗔怪和忧虑。 “不过是撞了一下干嘛大惊小怪的,非得闹得邻里都知道啊。”慕惜没料到他这样大声,赶忙探身上前,捂住他的嘴不让他继续扰民,“一点儿事都没有,过两天就好了,你管得还真宽,连出个门的自由都要限制啊。” “我的妻子,必须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尧楠避开了慕惜受伤的背部,温暖的大手抚上她的面颊,微热的触感在心湖中撩起一圈圈涟漪,他深情的目光游弋着流连不去。 夜间慕惜在浴室洗澡时,花洒落下的细密的水流敲打在背部本该是舒适和绵软的,但封闭的浴室内漫漫升腾的雾气遮挡了眼眸。 视线一片朦胧之中,慕惜的触觉变得异常灵敏,背上一波波的钝痛冲上大脑,她咬住了下唇固执地坚持着。 他实在是个阴谋家,竟然用这样的方式惩罚她,下午出其不意的一记猛烈撞击,背上虽然痛得蚀骨但却不会留下过多的痕迹,就像古代宫廷的一种刑罚,伤筋伤骨却不伤皮,外头看不出任何破皮渗血的印迹,内脏肺腑却早已溃烂不堪,人已无声毙命。 “你们听说了吗?这几天公司办了个篮球赛,和康城的几家大公司联谊,听说宸瑞的韩总、庄宏的傅总都会来呢!陆言韩傅四大天王齐聚一堂,个个都是钻石王老五加优质帅哥级人物啊,这场篮球赛肯定很养眼,我一定要去看!”一群职员聚拢在一处聊着八卦,眉飞色舞的,完全没注意到慕惜的到来。 “对啊对啊,我也听说了,韩总和傅总虽然没我们陆总英明神武吧,但是也是康城一顶一的顶级黄金单身汉了!”一女作花痴状,羞赧一笑。 “切,你凭什么说他俩没陆总帅啊,你见过?”一女不服,坚决维护宸、庄两位老总的地位。 “你怎么知道我没见过哪?”那女双手叉腰如同拎壶,樱桃小嘴一下就撅了起来,但似乎一下子就泄了气,气势马上便矮了一截,弱弱地说了句,“当初……人家还当过礼仪招待他们,遥遥地看到过一眼,虽然也说得上是器宇不凡、清贵一族吧,但咱陆总的风头,到哪儿都是无人能及的。” “人家韩总可是少年英才,鸿鹄满志,没见到这么年纪青青的,就受到江董的青睐坐上了行政总监的位置吗?前途不可限量的潜力股啊。”、“傅总是庄宏傅董的亲生儿子啊,傅董这么老成霸气,他儿子必定也不会差到哪儿去!”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话题大多是围绕那两个未曾谋面但声名远播的男子,那女子便立即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一时间找不到反驳的言语,脸蛋红扑扑的稍显尴尬。 见那女子拥护自家的陆总却受到集体围攻,一位素来宽厚和善的女职员急忙出来打圆场:“他们这四个还分个什么高低呀,要是能搭上其中一个,那一辈子就圆满啦。” “就是就是,他们其中一个要是看上了我,我一定二话不说冲上去扑倒,那么好的机会千载难逢啊,撞上了就算睡着都能笑醒。”另一个哈喇子都快要流下来了,眼睛中流露出大灰狼见到小白兔时的眼神,恶狠狠地抚着下巴奸笑,“虽然那个傅总嫩了点吧,但姐姐我也不老,嗯,不错不错,这四个都符合要求,全数通过。”还不忘往四周招呼一句:“姐妹们加足马力啊,为了我们光明的未来,这回的篮球赛非去不可!” 第二十九章 醉卧沙场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众人笑得花枝乱颤,起哄似的幻想着将来自己成了富商太太,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到商场购物手一勾全部包起来,手指上鹅蛋大的钻戒亮瞎人的眼,卡一掏潇洒地刷卡签单,直直扬长而去,别人还得点头哈腰,九十度鞠躬恭请她下次光临。 在她们意淫之际,立于门口的慕惜轻咳一声,待到看清了迈进办公室的来人,那一小团作鸟兽散全回到座位上,心底还在咒骂顾慕惜这个不识时务的,打搅了她们的美梦。 慕惜不愿唤醒她们的白日梦,每个人心底总要存有一丝的期许,即使那是永远到达不了的彼岸,即使那只是遥不可及的梦想,但至少她们可以偶尔想起,给自己的生活增添一个目标。 乐趣也好观望也罢,至少她们明白自己要什么。 至少有向往有憧憬。 但是她不得不打断一下她们天马行空的漫谈会,因为她看到主管李景希正往这边走来,她可不像自己一样好说话,看到部员上班时间开茶话会,还是讨论这么没有营养的话题,发飙一顿是免不了的,严厉起来扣薪水奖金也不无可能。 果真,在慕惜踏进财务部的下一秒,李景希便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对于自己的下属有条不紊、各司其职,她明显很是满意,面上露出了难见的笑容,那几个带头八卦取乐的女职员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 在慕惜跟随李主管进入办公室的时候,她们还偷眼瞅了她几眼,这个卑劣的女人不会在背后告自己的状吧,不知多少人心里像擂鼓般七上八下。 毕竟她背地里耍阴招玩心计是出了名的,当初她们谁都没料到这科室里最先出头的,会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她,在办公室里默默无闻,就和广君相处得好些,其他人是老前辈形成了自己的圈子,免不了有些排外,慕惜又不是爱插话爱粘人的活泼性格,于是午间的聊天她一般都是埋头工作,并不积极参与。 而且在财务部待的时间比她长的人大有人在,那次的招聘会,财务部只招收了她和另一个职员,像她们这样的合同工都有些倚老卖老,总习惯支使新人,她也不反抗,逆来顺受逐一完成,这样柔和的性子也让她们偶尔无视这个新加入的无名小卒。 结局大大地出乎人的意料,她不仅调离了财务部,还坐上了权力圆锥最接近顶端的位置,就似那农奴翻身做主人,这城府这手段,真真是一想起就让人不寒而栗。 有了这么一个洗不掉的前科记录,慕惜无论做什么都会遭人质疑,虽然别人只是在背后怯怯私语,但当事人怎么会没有感觉? 究竟自己有什么魔力能让她们避之如洪水猛兽,防之若登堂窃贼,慕惜无奈,自问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谋财害命的事儿,却也没了别的办法,毕竟嘴长在别人的身上,她做不到让所有人都喜欢。 但是,她好像连自己都不喜欢自己,又怎能强求别人喜欢她? 原就在计划之中的篮球赛如期举行,比赛定在市区的一家体育馆里,到了那日,场馆迅猛增加了较之平日三倍的人流量,道路堵得水泄不通,场面鼎沸,熙熙攘攘的颇为壮观。 慕惜自然是要去的,因为这次的篮球赛是士英主办,她这个企业特助岂能缺席?且身先士卒作为表率,尧楠也会上场交流切磋,她更是没有理由推辞不去。 经过前期抽签,最终确定士英对阵天华,宸瑞对阵庄宏。 四大美男的冲锋较量,慕名而来的一大帮姝丽靓女哪能安分地坐在观众席上,除了个把矜持的还岿然不动,其余大多都耐不住性子探起头就往场上望去,身子半坐半立拼命地往前倾,占得那一点先机。但只见间或零零落落的几个身着球衣的队员进了场,却迟迟不见主角,场馆内平添了一抹焦躁和失望。 侧门一开一阖间,众人翘首以盼的康城四少进了来,立即引起场上一阵尖叫欢呼,四人如同兄弟似的勾肩搭背,淡淡地和观众席上热情等待的人们挥手打了声招呼,头靠头地低声说了句什么,便各自带领着队伍做上场最后的准备,情势紧张千钧一发。 不知是谁大吼一声“比赛要开始了”,哨声骤响。 在篮球脱离裁判员的手掌,垂直向上飞起的那一刻,座上迅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加油助威声,各队的支持呐喊混杂在一起,辨不清晰。 两场的四人同时凌空跃起争抢蓝球,分布在两个场地的两队中,天华和庄宏占到了先机,首战告捷。天华的言总夺下球后,如同闪电般绕过防守队员,一个漂亮的投篮,轻轻松松地率先拿下两分。而庄宏的傅总亦是沉着冷静,不轻敌不冒进,虚晃一枪避过了对方的阻挠,胶着状态不攻而破,阶段性的战果到了手。 新一轮的争夺令人目不暇接,言辰诺这队的策略未改,依靠着他这个队长强大的实力,单枪匹马地发起进攻,飞身疾进好似一柄长矛刺入敌人的心脏,天华这边光一般的速度拉快了整场的节奏,突破极快抽身也极其迅速,绝不拖泥带水,又顺利从士英手中夺过两分。 比赛越来越激烈,天华和士英这场似乎实力相差悬殊,言辰诺连连得分而士英毫无反抗之力,翻过比分牌的厚度立见分晓。 庄宏和宸瑞那边相对实力贴近,分数咬得很紧,双方陷入了僵局,比分拉开五分都会引起一阵恐慌,观众台上南辕北辙的摇旗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但接下去差距的缩小又让双方的啦啦队暂时放下心来。 “哇,看士英的陆总奋起直追啦!士英!加油!”申请短暂的暂停之后,双方的队员都稍显疲惫,言辰诺这边微露颓势,毕竟整场全是靠他一人支撑着,别人根本无法跟上他的脚步,技术较好的主力队员也没能大展身手,而陆尧楠趁此良机成功组织了好几次进攻,回回变着法子让人摸不到规律。 第三十章 秦时明月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一个假投,陆尧楠虚张声势顺利蒙蔽了防守队员,天华那边反应不及,只好眼睁睁看着尧楠直逼篮下。在本方队友的掩护下,天华的守卫霎时溃不成军,几个箭步,加上潇洒帅气的上篮,士英夺回两分。 抓住天华前锋势强而后防不足的特点,陆尧楠根据商量好的策略,主要突击后方,如一股泉涌渗入天华的内部,通过多次的传球形成曲线路线,配合默契不骄不躁。 当天华加强防备,多次进攻被夹击阻挠之后,陆尧楠接球后快速运球,天华的队员在他身后呈半包围形式,各就各位蓄势待发,他左攻右突攻到三分线处,出乎意料地猝然刹住了脚步,跃起,抬臂,压腕。 “刷”的一声,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圆润的抛物线,在众人的注视下稳稳当当地落入篮筐,好一个干净利落的三分空投! 哨声再次响起,士英以堪称完美的三分球结束了上半场的征程,由起先的落后到如今的反超,只用了短短十几分钟,实况直播一场惊天大逆袭,不由得让全场唏嘘震撼。 错愕不已的还有天华这方的球员,他们的实力明明不输于人,怎么会被士英领先这么多? 汗水沁湿的球衣,顺着肩胛淌下的汗渍,各队的队员坐在相应的休息区中场休整,一瓶瓶五颜六色的运动型饮料仰头灌下,粗重的鼻息、胸前刻意压抑的起伏,给场上增添了一抹兴奋激动的气息,萦绕盘旋。 一块块浑身落汤鸡一样的毛巾被撩在长凳上,湿哒哒的都能拧出水来,此时才是慕名而来的粉黛佳丽们的主场。 果然,裁判一吹哨,观众席上只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人,大批的红粉佳人鱼贯而下,像是变魔术一般变出了一块块干净软爽、吸水性超强的棉巾,握在手上紧攥着,捧在胸前紧捂着,面上是惴惴不安的忐忑,和淡淡的羞涩。 底下人群顿时扎成了几个小堆,而美女们围绕的中心,无非就是陆言江傅四公子。 源源不断的饮料和毛巾,她们准备得倒是无比充分,慕惜眼风一转,无意间望向了天华的休息区,言辰诺置身万花丛中,蜂迷蝶舞,肩上搭着一条棉巾,旁边放了一大摞没用过的,后面仿佛还排着队等着上贡,架势倒是大有来者不拒,吾随君便的意思。 可惜这厢热情似火,那厢他却只专心地和副队长轻声交代着什么,面色严峻内敛,撂着那一群仰慕者眼巴巴望着,慕惜似乎能够听到芳心碎了一地的声响。 这人还真是冷漠自傲到了极点,难不成要做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吗? 还是,只想让她放心?慕惜抬眸望向不远处的那抹身影,唇边挽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不动声色地别开眼去,沉淀的心绪泛起丝丝缕缕的苦涩。 曼妙的身姿,姣好的面容,节奏感极强的音乐响彻场馆,啦啦队劲爆火辣中不失性感妩媚的表演,使得全场迅疾升温,风起云涌,欢呼叫好声瞬间连成一片,一浪高过一浪。 一道温柔的目光洒在她的面颊,她顺势偏头寻去,对上了尧楠深情的眼眸,而此时,其中还带着一点期待和求助。 他同样被三千佳丽所簇拥,却不会像言辰诺那样端着架子摆谱,连一个眼神都吝于赐予。他性情温和而平易近人,宛若那初露晨曦下的小溪,潺潺袅袅细水长流。 陆尧楠的性子柔和,并不代表没有原则,任何情况下,他都会刻意地保持安全距离,亲切之中夹杂疏离,像是披上了金钟罩铁布衫,看似触手可及实则难以近身。 在大批美女不遗余力、周而复始、前赴后继的狂轰滥炸下,他应付周旋间也有些费力,于是将请求支援的目光投向了慕惜。 慕惜看好戏般地扫视围绕在他周边,那群目露凶光,垂涎三尺饿狼般的女子,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表明自己爱莫能助。 倏然间肩被一推,手上被塞了一瓶运动饮料,慕惜一个趑趄扶住身旁椅子,广君似笑非笑道:“还不快去,你的如意夫君在召唤你哪。” 慕惜转头一笑,扬了一扬手中的瓶子说了句“谢了”,便起身向场下走去。 突破重重艰难险阻,慕惜总算挤到了包围圈内部,她着实佩服这群美女的毅力和执著,自己从前怎么就没这样为了偶像狂热一回呢? 尧楠见是她,亲昵地走过来揽住她的肩,咬耳私语,孰亲孰疏一眼就能看出。 眼见这情况,众人皆意识到一向低调,名不见经传的正主儿来了。 虽然陆总素来以温润闻名,待人接物亦是包容大度,但大多数人都可以感觉到,翩翩君子的风度是他包裹自己的保护壳,也是他日常炼成的习惯和修养,他自小接受的绅士教育不容许他在面对女子时流露不耐和恶色。他骨子里的实质和言辰诺是一样的,千年玄冰深不见底,而能够与他如此亲近毫无隔阂的,除了他的心上人还会有谁? 如果方才他身上的温暖蛊惑着她们,让她们为之迷醉为之飞蛾扑火,焚身浴火也在所不惜,那么此时也该清醒了。他已经表明了立场,明确宣告自己的归属权是身旁这个女人的,再纠缠下去就太没眼色了。 陆陆续续地走了一大拨,下半场的比赛也即将开始,士英的队员聚首讨论战略战术,慕惜也不好出言打扰,她对大型球类的竞技贯素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既然留下来帮不上什么忙,那就乖乖地回到位子上坐好,不给他添乱总归是能保证的。 下半场的赛势比上半场更加摄人心魂,天华改动了策略,将重点移回进攻上,不再紧盯本就处于弱势防守,多扬长少补短。第一节时全队依靠言辰诺一人的冲锋陷阵无往不利,斩获不少,但毕竟一个人的体力有限,光光靠他绝对不是个长久之策。因此他隐去周身的光芒,和队友打起了配合,整体的速度放缓了很多,但作风却比先前稳健了。 第三十一章 玉搂湘帘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也许是暂时的不适应,一上场还是被士英拿走了不少分数,之后越打越顺手,扳回了一些比分。 宸瑞和庄宏倒是一直陷在泥潭里,比分差距不见扩大,你两分我三分再追平,输赢一时难见分晓。 陆尧楠一个出其不意旋风般的转身,巧妙地绕过了防守,长臂一伸就将球递进了篮筐,轻轻松松不费吹灰之力。士英得分后他急速回防,言辰诺带球发起进攻。 如果说上半场的言辰诺就似那凌厉尖锐、无坚不摧的利箭,破空而过不着一丝痕迹即能对穿咽喉,不给敌方留下一丝喘息的时间,那么这一场他就化身为顿挫的盾牌,步步为营地逼近,不疾不徐,却让敌人覆身在盾牌的包抄之下,四面楚歌无处遁隐。 运球跑了没两步,言辰诺就将球传给了队友,冲抢篮板时其余的队员打着掩护,但士英这边的防御坚固久攻不下,他的队友几乎寸步难行,篮下上篮基本没有可能,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尽快投出。因此他凌空一跃冒险一搏,也许是因为太过紧张,球脱手时顺着一条并不怎么正确的轨迹滑去。 在众人皆可惜于这球无望之时,言辰诺夺步上前一个接球补篮,堵了士英一个措手不及,两分立刻被天华收入囊中。 临近尾声,两个场上气氛更为胶着,观众席被每一次的进球刺激着神经,牵动着情绪,心里像是绷着一张弓,不由得紧张起来,全场一片静寂,人人皆是屏气凝神,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篮球撞击地板和球鞋摩擦地面的声响愈显突兀。 士英和天华的比分在还剩五十秒的时候被言辰诺一个高抛球拉平,每个人都为这两队的结局悬着一颗心,只剩半分钟不到,鹿死谁手还真真难以预料。 就战略而言各有千秋,士英场上一贯打得沉稳平静,以防为主,天华则是积极筹划,以攻为上。就实力而言,两对就配合而言,士英一开始便默契十足,而天华在之后的努力下也汲取了精华。就队长而言,言辰诺的领导权威不容小觑,无论是在灵敏度、坚韧还是全场的掌控力都具备绝对的能力,但陆尧楠也毫不逊色,组织方面、心理战术甚至还略胜一筹。 十,九,八,七……三,电子屏幕上的数字跳动着,不断减少。 言辰诺发起最后总攻,手上的篮球一上一下,撞击地板发出的有节奏的声响揪人心弦。猝然间双手一高举投篮,场上好似冰冻了一般,陆尧楠不知是没有防御还是怎么,竟然钉在原地不动,并不急着做最终的补救。 言辰诺手腕一拨,球最终脱手沿着抛物线飞出,尧楠的目光随着球落进篮筐,无悲无喜。 在三秒这个节点,天华再进一球,险胜。 天华的几个队员激动得脱下球衣绕场狂奔一周,紧紧相拥拍着对方的背,陆尧楠一脸平静地走过去,好似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主动伸出手掌与言辰诺一击,五指一收握紧拉近,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恭喜,你很棒!” “你也是,多谢承让。”言辰诺也使力收紧了手掌,两个男人的大掌在空中牢牢相扣,颇有些重英雄识英雄的意味。 慕惜对于这个结局并不感到意外,他们的实力本就相近,谁赢都在情理之中,更何况…… 逢场作戏而已,戏演完了也该退场了,慕惜站起身子往外头走去,全场的人几乎还沉浸在这场惊心动魄的篮球赛中,余韵未消,依旧交头接耳窸窸窣窣地交谈着。 走至转弯处时,洗手间传来的窃窃私语,慕惜不是故意要偷听,只是她本来就要站在这里等尧楠,而且她们说得实在太响,让人不想听也得听,她总不能像个白痴一样捂上双耳吧,那样反倒显得鬼鬼祟祟欲盖弥彰。 “哎,你说这四个钻石王老五哪个更好?”又是一样的语调,又是一样的话题。怎么走到哪里都逃不了听到这样的议论? 他们这些凤子龙孙的光芒还真是普照到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迷倒的女人一片一片的怕得以数十万计。 “昏了头了你,说得好像是你挑人家似的,人家不嫌弃你就不错了好吧!还挑什么?”另一个人轻蔑开口,“要我说呀,任意一个看上了我,那我就死而无憾了。” “不过高富帅没有安全感,我还是不要招惹了。”怯怯的声线过了一会,复又开口接话。 “切,你懂什么?”那人冷哼一声,不以为然,“我呢,肯定是宁可坐在宝马车里哭,也不要坐在破自行车上笑的,小时候我妈找算命大神给我掐过命,我这一辈子可是大富大贵,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命,才不跟你们这些升斗小民一路呢。说不定啊,今天就是我的转命之日!” “话倒也不是这么讲。”第三个与前面截然不同的嗓音响起,字润腔圆,慕惜这才意识到里头居然有三个人,“不过你说现在的男人吧比我们还现实,别以为你和他吃过苦共过患难,掏心掏肺地鼓励他支持他,他今后成功了就能感念你的好,甘心当你的长期饭票保你一辈子吃穿不愁。他们既然有钱了哪儿还管你个黄脸婆的死活,不如找个年轻漂亮的,带出去多有面子!”只听得那幽幽的叹息,那人继续说道:“与其耗费青春在这种忘恩负义,踩着你头顶向上爬的穷小子身上,倒不如找个起点高的富二代,家世好又多金,至少不必闻着油烟担忧柴米油盐,求得一阵子的安稳富裕不是。” “也确实,男人就是个风险投资,碰上潜力股又痴心有责任感的,还能保证你家中红旗不倒,但要真碰上个翻脸不认账的人渣,除了认栽还能如何?怪自己当初识人不清呗。”那一女子忿忿接过了话茬,一副愤青的模样,“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又是视觉主宰的生物,当今时代又不是古代讲究个什么从一而终的,谈个恋爱不就是为了你情我愿,相互排遣寂寞么?不值钱的。” 第三十二章 香雾轻尘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可惜四个黄金单身汉现在只剩了三个了,不然士英的……”一行人从洗手间出来,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并没有发现隐身在走廊拐角处的慕惜,谈话声渐行渐远,只留下淡淡的尾音。 周遭复又陷入一潭死水般的寂静,骤然间,从洗手间对面的洗浴室闪出一个人影,湿漉漉的发丝垂下几缕顺服地搭在脑门上,几滴顽劣的水珠沿着脖颈滑到衣衫上,将休闲的T恤脖子的一圈微微润湿一片,那人正半蒙着浴巾细细擦拭头发。 刚开的浴室门内,瓷砖墙上附着的晶莹水珠泛出润泽的光华,泛起缕缕的氤氲的水汽模糊了那人的面容,但即便如此,周身的清贵和儒雅亦无法磨灭。 与之形成强烈反差的,是那人双靥边阳光的笑容,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撞,瞬间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场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两人皆微微怔住了。 “傅总你好,我是士英的总裁特助,顾慕惜。”慕惜率先打破这种稍显尴尬的僵局,微笑着伸出手去。 “我知道你。”他调皮地挑了挑眉,似是在哂笑她多此一举,亦伸手与她回握,“你好,庄宏的傅烨磊,不必再过多介绍,我相信你早就做过功课。只补充一点,现在单身,独居。” 慕惜虽觉得他补充的内容有些怪异,但也权当是他冷幽默的细胞在作祟,报以一笑便不再言语,停顿了会儿,那种称之为尴尬和窘迫的东西又降临在二人之间。慕惜不知是怎么了,平日里碰到这样的情况都能应对自如,惟独面对他时失去了一贯的平和之心。 若掉头离去的话,内心便涌起了一股难探缘由的不允不舍,简直有些许莫名其妙。 更何况此时也错过了离开的最佳时机,而留下来,却又因找不到话题继而横生难堪。 一时间慕惜僵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正在思量之间,傅烨磊略显慵懒倦怠地开口,周身是沐浴过后清爽的香芬气息,清淡却迷人:“顾特助有时间吗?陪我这个萍水相逢的朋友一道晒晒太阳如何?整日坐在办公桌电脑桌前,人都快发霉长草了,正好今日闲下来,天公又很给面子,顺便做个光合作用补充养分。” 慕惜没料到他会提出这么奇异特殊的要求,但还是微笑点点头应允。 两人走到场馆外的台阶上,下了两级,傅烨磊便在阶上席地而坐,率心率性,倒是添了几分寄情山水的味道。 “你很紧张?”轻轻的调笑之语,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十分正经。 “没有,傅总怎么这么说?”慕惜绷住了脸,这个傅总恐怕也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是个不谙世事的大男孩。 “偶尔放松自己一下,别把自己逼得那么紧。”傅烨磊又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拍了拍自己身侧的石阶,“其实也没那么脏,不会弄脏你的裤子。” 慕惜反观自个,眼光警惕地盯着阶梯,秀眉微微蹙起,仿佛看到了什么令人厌恶的脏东西般,一副大敌将至的姿态,此时总算有些回味过来他话中的涵义。 刚欲启唇,猝然手腕上传来一股力气,整个人的身体受到横加在腕间的力量的牵引,避闪不及便被拽住坐了下去。 “你都听到了?”他移开目光望向四周空旷的场地,对慕惜带些疑问的眼神熟视无睹,自顾自地讲下去,“刚才,你怎么看?” 慕惜蓦地悟到了他所谈的话题,转正身子和他一样稳稳坐着,双手托住下巴不以为意道:“嫁一个有能力让自己少奋斗三十年的男人并没有什么不好,这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杀人纵火丧尽天良的事儿。向往金钱和富足是人类的本能不是吗,如果有得选择,谁愿意一生贫寒清苦?” 慕惜可以理解那些女人向往强大优秀男人的心理,这是本能也是本性,毕竟在同样不带感情的情况下,没人愿意嫁一个病秧子跌停股,这本身无可厚非。 但前提是你必须保持自己独立的人格和信仰,至少有一份足以养活自己的工作,而不是成为一个依附男人而活的寄生虫。 “你倒是看得开。”他云淡风轻。 “我看得开是因为我一无所有,不得不看开。”慕惜自嘲似的笑笑,清风吹拂暗香浮动,忽而平添了一丝凉意,“我不像你们,高处不胜寒,需要细细品味每个人接近你们的目的,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每一段你们觉得有利用价值的关系,很累,也很孤单。有时候,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自由也没得选择。” “你是第一个用悲悯的语气与我说话的人,很特别。”傅烨磊眼风一凛,目光旋即温和下来,“有多少人眼红我们一出生便能拥有显赫地位,好像我们不必付出努力就可以得到十倍百倍的报偿,但是从小几近苛刻的训练又有几个人能忍受?” 她在享受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他们在一场场无休止的轮回培训中努力锻炼。 是,他们贵公子有人专车接送,但是目的地却不是他们有权决定的。 幼年的他们只能透过车窗猜测探寻着外面的世界,等到长大了,难道他们没有权力享受从前失去的东西吗?未免太不公平。 那种没有自由,不为人知的孤独…… 然而,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生活,真的能补回他们所失去的吗?真的能填补他们内心的空虚和缺失的情感吗? 但他们不都是这样吗?从小在脑海中种下的因结出了如今的果,独独为了家族的利益而战,无关对错,至死方休。 “慕惜,你真是个有意思的女人。”傅烨磊颇含深意的视线落回她的脸上,“我终于明白你到底有什么魅力,可以让陆总做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他洞若观火的目光逡巡不去,如同布下天罗地网,认真审度着竖起了五个手指,“从你身上,我至少看到了罕见的五个‘实’,真实,现实,诚实,务实,踏实,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能将它们结合得完美无瑕的人。” 第三十三章 湿风吹雨寒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承蒙傅总抬举,不过,‘现实’好像算不上是褒义词吧。”慕惜撇撇嘴角,好整以暇地幽幽回问。 “如果我一次性付给你五百万,代价是要你嫁给我,你干不干?”突兀的反问,似乎和方才的话题毫无关联,又仿佛有着千丝万缕扯不断的牵连。 五百万,又是这个熟悉的数字,犹记得三年前一清润男子吐气如兰,慕惜的心底悚然一惊,被瞬时抽紧又骤然放松,一股逆流冲向四肢,身体一阵热一阵寒像生了病般。 她倏然偏头望进他的眼底,但那里澄澈得什么也没有。他唇边残余的略微邪气的弧度,使得这一切像是一场突发奇想的恶作剧,慕惜感觉自己着实有些惊弓之鸟的嫌疑。 “傅总的追求者甚众,三千佳丽美女如锦云,望穿秋水痴心不改地排着对儿等你傅家大少检阅,傅少又怎会看得上我一介既无惊天美貌有无安邦之才的普通女子?这岂不是在寒碜我么。”慕惜挤出一个笑,奈何面部肌肉早已僵硬,这么一动多少显得有些别扭。 “陆尧楠都喜欢的女人为什么我就不可能喜欢?千金易得,有情难求嘛。”他勾起不依不饶玩世不恭的一抹笑,又夹了些狐狸般的狡黠魅惑,直接堵得人无话可说。 “君子不夺人所好,这个道理傅总应该明白。”见慕惜愈发阴沉的脸色,他知道自己踩到了雷区,于是收敛了些似乎并不打算再深究,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只是开个玩笑,顾特助你别介意,我一向都这样随性惯了,忘了在美女面前应该保持的风度和形象,说话没个忌讳。宰相肚里能撑船,唐突之处还请你见谅,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慕惜本不该对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推心置腹,毕竟言多必失,倘若再加上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出了纰漏她担当不起。 但是面对着这个胸无城府的阳光男孩,慕惜顿生一种弟弟般的信任和亲切感,这种与生俱来般深入骨髓纯粹的相信,除了血脉相连这个原因就再找不到任何来由。 当然,慕惜不至于单纯地以为,他和他人前展示出来的一面一样坦率,他言语间表达出来的弦外之音,也不是靠字面意思就能解释的。慕惜听懂他的言外之意,因此她不能任由这个话题再延续下去。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看破不说破,一说便是错。 她不言,他亦不语。 慕惜知道造成如今这个局面,她也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她无话不谈的推波助澜,让他一次次成功地试探自己的底线,直逼得她临渊无路可退。 她不愿意伤害眼前这个人,也不想破坏他们之间那种暂且定义为友谊的关系,于是佯作懵懂地宛然一笑,恍如未觉。 有些事情,或许看得不那么清才好,有太多事就是因为看得太清所以总是失望。 偶尔装一装傻,不去探究真相,也许对于自身来说是最好的,至少不至于刻下深深浅浅,反反复复总是溃烂的愈合不了的伤痕。 上午还是晴空万里风和日丽,下午的天气就变得有些喜怒莫辨,天际猝然积聚了一团镶着金边的阴云,将一轮红日严严实实地捂在了沉厚的云层之中,一丝罅隙也不留。 天边更迭涌动的乌潮,如同翻滚的轩然大浪,层层叠叠的流云恍惚明暗之间,一波波滔天袭卷风起云涌。 不多时,大雨倾盆,豆大的雨滴拍击在建筑幕墙的落地窗上,发出时疾时缓沉闷的撞击声。慕惜坐在办公桌前,偶然间抬眸望见外头风雨交加,不由得被这满城风雨吸引,起身走到窗前,俯视康城在这一片混沌之中的景致。 足下的康城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幕布,全世界单调得仿佛只剩下灰白两色,树影顺着狂风的方向剧烈摇摆,雨幕之中只依稀辨得几辆轿车正艰难地行进,间隔着几柄雨伞被吹得东倒西歪,恐怕伞下的人儿也没料到今儿的风云变幻会如此激烈,如此使人措手不及。 大雨侵袭了整座城市,垂直顺沿而下的水幕也将幕墙清洗了个干净,窗明几净。 稍晚雨渐歇,玻璃窗上的雨珠蜿蜒而下,结合了同样大的一颗莹泽继续向下淌去,逐而凝成更大的雨坠,然后如破空流星般陨落,余留刹那芳华。 桌上的电话响了几遍,慕惜离开窗边去接,听筒中是一缕焦急的声音:“顾特助,陆总刚才接到工地打来的电话,说是工地那边出了事亟需解决,您是否也要过去看一下。” “工地出事?”慕惜顾不得做其他反应便急急问道,“哪个工地?” “城南的郁金香岸,是那边出了事故,具体情况我不是很清楚,陆总没交代什么就匆匆出去了,我没办法才来请示您。”那头尚缺经验的秘书急得快要落下泪来,想必是没经历过这样的状况,一时间慌了手脚。 “好,我知道了。慕惜缓了一缓,便立即说道,“这样,如果有人来找陆总的话,你就说他临时出差不在公司,把他今天所有的日程全部推掉,一个个打电话过去致歉,言语委婉一点别得罪人。公司上下该干什么还是照干不误,日常工作抓紧不许倦怠,先瞒住这个消息,等陆总回来再做打算。” 慕惜现在不了解情况,只好暂时这样吩咐,也许这只是一件小事,只是由于工地上操作不当引发的小事故,若是透露了风声有人趁机扰乱员工的心智,人云亦云,反而容易小事化大,到时收拾起来就更加棘手。 放下电话她第一时刻就拨通了尧楠的手机,但那边一直处于忙音状态无人接听,慕惜这才有些着急了,一般来说,尧楠是不可能不知会她一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也不会在这种关键时刻杳无音讯害她担心,但他到现在迟迟不接,就说明工地的事情没有她预估的那样简单,看来并不好处理。 第三十四章 瀚海阑干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停在原地思忖片刻,慕惜披了外衣带上包就往外走去,雨帘之中的康城平添一抹迷惘,她在公司门口招手打了一辆出租车,说了地址那车便掉了头往城南开去。 郁金香岸,那块楼盘属于士英近期的建设工程之一,处于城南郊区的方位。 那一片属于中档住宅聚集区,士英注重宽领域多层次发展,以满足不同阶层的需要,因此不久前标下那块地,准备建造郁金香岸这一中高档住宅区。 但破土动工不久就发生了这样的事,而新开发的皇朝御麓等多个项目又同时推进,真可谓是前庭摆擂后院失火。 工地泥泞的路因下雨而变得更加湿滑难走,坑坑洼洼的都是雨水积满的小泥坑。浑浊粘腻的泥水充盈着每个小水洼,底下还沉淀着灰黑色沙质的淤泥,就像是指甲缝里嵌满了脏东西一样,藏污纳垢,令人不由得心生厌恶。 架在纵横交错沟壑上的红棕色木板,因这场大雨变得瘫软,表面也别浸泡得失去了本来的颜色,黑乎乎粘滋滋的污泥沾染在上头,泛起一阵泥浆水的腥味,整个工地荒无人烟,如同一个堆满了垃圾的废墟一样。 “慕惜,你怎么来了?”身后骤然响起了一个稍显不悦的声音,但当慕惜回过身去时,看到的是一如既往的如君子般温润的面庞,此刻上头写满了浓浓的关心和担心。 “我打你的手机一直没人接,放心不下就过来看看。”慕惜小心着脚下的碎石子和玻璃渣,保持着身体平衡慢慢地挪移过去,尧楠伸手扶了一把,才让她从凹凸不平的路面平安来到他的身边,她借助着他的力量稳稳落地,“尧楠,这次的事故要紧吗?好不好处理?” “碰到些麻烦,但我还能应付,慕惜,你今天不该来,刚刚天还下着大雨,工地上的路不好走,你现在穿着高跟鞋压根儿寸步难行。”尧楠捋过她额前微微被雨水打湿的发丝,别到耳侧,“这样,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公司那边有郑秘书,我交代过她了,不会出差错的,这高跟鞋我可以换下来,完全没有妨碍的。”慕惜推脱着,她实在不放心置陆尧楠一人于不顾,这次的事故看起来没那么好过关,这里的环境又十分恶劣,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有照应一些。 “你在这儿只会让我不得不分心照顾你,反而是在给我添乱,听话,我让老宋先送你回去,处理完了我再打电话给你。”半是宠溺半是诱哄的语气,尧楠吐字如兰,轻搂了搂慕惜的腰,“这边有我就足够了,你就乖乖地守在大本营等我凯旋归来,当我最最称职的贤内助,公司那头有你坐镇,我才放心哪。” 慕惜稍稍忖度,咬了咬下唇,蓦然想起:“你的手机怎么一直没人接?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刚才在和方主任谈事情不方便,刚想回你电话,你就来了。”尧楠眼中是满满的爱怜,轻捏了捏她的鼻尖,“怎么这样沉不住气,不过是没接两个电话你就找来,要是关机了你岂不是得报警了?” “那可说不定哦,这时候找不到你,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慕惜帮他整了整微皱的西装衣领,使他周身显得更为温文尔雅。 他神清气爽的仪容,不像是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难题,这让慕惜稍稍安心。 “好了那我就不给你添麻烦了,我回公司,你自己注意安全。”慕惜揉了揉干涩的眼角,自己似乎确实过于紧张了,太阳穴处还是闷闷的,“还有,随时让我知道你的情况,有空的时候记得打给我。” “知道了,我一定一字不落地报告行踪。”尧楠似笑非笑,向身后招了招手,司机老宋便往他俩这边走来,“老宋,你先送顾特助回公司总部。” 一路上轿车内都保持着安静,司机老宋是一个敦厚安分的老实人,全神贯注地开着车,留下满车的沉默。老宋很少议人是非,该说的毫不隐瞒,不该说的守口如瓶,对陆家忠心耿耿几十年,一向深得陆家主人的倚重信任。 慕惜望向车外,那驶过的一条条柏油马路,路边一列列整齐的行道树,树上一片片嫩绿的叶儿簌簌地在眼前闪过,一幕幕倒退,空余影子在脑海中飘摇,如镜花水月浮光掠影。 这回郁金香岸的重大事故震惊全城,陆家即便有再大的势力也压不住这条新闻上头版头条:士英·郁金香岸楼房存在巨大安全隐患,相关主管部门着手检验房屋质量。 郁金香岸的某一栋高层由于地基沉降问题,导致墙面出现严重的裂缝,由于连日来雨水的侵袭,屋内已有渗水现象,墙体有略微的倾斜趋势。 此事一经爆料,媒体与大众的谩骂接踵而来,什么无良商家建造豆腐渣工程啦,什么地基没打稳就造楼,不顾消费者利益啦,什么财大势大的垄断企业目无王法啦…… 第二天一开盘,士英的股价毫不意外地跌至谷底。 只要是和士英房产有关的,无论真的的假的都躲不过一通批斗,市民如今正处于怒火中烧的状态,任何解释都听不进,士英轻举妄动反倒授人以柄,引发新一轮攻击。于是高层决定启动紧急公关,连夜召开记者会。 记者会的效果差强人意,虽然较多的媒体保留看法以观后效,但接连几天,士英的股票依然以历史新低的价格成交。 陆尧楠大量调用公司资金回收股票,以免有人在这上面大做文章,趁机低价收购稀释资本,再加上郁金香岸的后续处理所花费的大笔经费,士英账面上的资金急剧减少,同时推进的几个项目也处于半停滞状态。 慕惜清楚内幕,自然明白尧楠的这个决定是对的。 言辰诺交予她的任务便是寻机引入他家资本,动摇陆家对于士英的绝对控制力,以达到一步步瓜分和蚕食士英的目的。 第三十五章 冰轮相皎洁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如今,内有叔伯子侄饥如豺狼,外有言家虎视眈眈,他必须先把散落的股票全数集齐收在手上,以确保内政安稳,免得外部力量借机侵入,趁火打劫。 可是这么一来,只是解了近期的忧患,项目的资金短板立刻就呈现了出来,长线的发展堪虞。银行对于给予士英的借贷持有观望的态度,而且即便是批示下来同意贷款,也将花费较长的一段时间纾通,远水解不了近渴,士英等不及了。 这几日高层一直召开各大重要会议,既然银行融资不可行,有很大一部分人提出和赞同引入新资本这个方案,但对于引资方却是各持己见。 当然,也有同意注资增股的一方——天华。 天华本就在董事会中占有一席之地,持有的股份虽然不多,但毕竟是拥有发言权的其中一员。此时他们更是充当了上帝,仿佛救士英于水深火热之中。 既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找着冤大头掏出钱来,董事会自然有很大一部分人支持这个方案。 陆尧楠对这件事颇显犹豫,似乎有些举棋不定,一方面,言辰诺与他的关系是铁哥们,这回士英遇到危机,言辰诺愿意不问缘由不顾风险,第一时间伸出援手,这点确实是令人感动。但另一方面,天华慷慨注资的条件是增加所持的士英股份,每股的价格虽说还比较合理,但和平时的辉煌价位已不可同日而语,再者说了,某一方投资者增持股份对于企业毕竟是一件大事,直接影响今后话语权的重心是否偏移。 相较于其他冷眼旁观的企业,天华的行为无疑是仗义疏财的代名词。 事实上,其余的公司不是不想争取这块肥肉,只是想坐山观虎斗,等到两败俱伤之后坐收渔利,但是天华却选择这个不是那么适合的时机,在士英股价还算在高位的时候买进,明显会提高自身的投资成本,划不来。 既然天华那么侠胆义气,那为什么不直接送佛送上天,同意借款给士英,反而需要股票作为交换呢?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这件事都稍显矛盾,尧楠烦恼也是正常的。 不过生意场上,哪里有这么天降红雨的好事,一切的交易都是对等的。 就像他说的,没有谁是慈善家。 “慕惜,这个周末我飞回台北探望父母,你跟我一起去吧。”尧楠右手捏着一支笔,幽深的眼眸望进她的眼底,眉头稍稍有些褶皱,自从郁金香岸的事情一出,他的眉就没有松开过。 “嗯,好,我收拾一下,什么时候的飞机?”慕惜低垂眼睑,下意识地避开那抹凌空而下的目光,面色澹然,强自镇定地将手中的报表放下,在他面前,她永远像一个可耻的盗贼,抬不起头见不得光。 “周五下午出发,我去接你。”尧楠并没有意识到她的那分逃避和闪躲,只自顾自地转过皮椅忙手上的工作,办公室的压强瞬间大了起来,空气停滞,实实给人无尽的压迫感。 尧楠这样的状态已不是一天两天了,让人难以安心。这次他回家去,恐怕也会和父母讨论郁金香岸的事故处置,如果陆父陆母他们愿意出手帮扶,那是上策中的上上策,再好不过。 慕惜径直出去带上了门,她最后一次见陆母还是两个多月前的事情,倒还真有些想念她了。那时尧楠带她和尧迪回家过年,一家人和乐融融地过了节,让慕惜仿佛又回到了有家的时候,那么熟悉的温馨,那么家常的对话,那是属于家的味道,久违了的味道。 但她并不知道,门里的那个人,在她阖上门发出轻响的那一刻,瞬间停下了在键盘间跳跃的指尖,如一尊雕塑被石化。 原本柔和的唇线紧抿,双手虚握成拳收回,将椅子调回了刚才的那个角度,望着门的方向,宛如想要穿透门板看到些什么。一泓潭水般的眼眸变幻莫测,然后,身体深深地埋进了皮椅里,头靠在迎枕上,缓缓地,疲惫地,闭上了眼。 各自怀揣各自的心事,一个早就看穿了,另一个人却自以为瞒天过海天衣无缝,一个是真的懂得,而另一个则是自以为能将所有人蒙在鼓里,殊不知做梦之人才是入梦最深的那个,做戏之人才是入戏最痴的那个。 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罢了罢了。 飞机上,陆尧楠首次询问了慕惜关于这次引资的看法,慕惜不敢说得太过明显,铺垫工作做的十足十,提及天华只是一笔带过,尽量不着痕迹地圆着话,极度小心地避免敏感的词句。 陆尧楠但听不语,从头至尾没有一句明话,态度扑朔迷离,慕惜深知这事急不来,着急了反而容易弄巧成拙,于是只点到为止缄声不语。 到了机场出口,司机就已经候在那儿了,他们的行李加起来不多,因此没叫上助理一起,只有两人一人一包结伴而来,司机一个人就能一股脑儿地全部搬上后备箱。 山水环抱之中,隐逸着一栋精致秀气的三层别墅,古典雅怡的欧式建筑,斑驳的红棕砖墙上面,攀附了蔓蔓岩岩的青萝枫藤,散发着一股年代陈久却又清新淡雅的气息,如同红酒越醇越是幽香。 重重叠叠的青峦岩嶂,葱郁林木之中隐映着这座独栋的小楼,却丝毫不显突兀,仿佛它生来就该扎根于此,与诗画般的自然融为一体,稍透出些采菊东篱下的悠哉闲适。 一弯青石板小径蜿蜿蜒蜒,温润的椭圆庭院,葱郁的林木草坪,休闲的大伞和藤椅,庭前蔓延着各色不知名的小花,宛如绚烂艳丽的地毯铺散开来,又如斑斓旖旎的潮水,随着微风的轻拂一浪浪涌动。 欧式小楼窗明几净,夕阳的暖色之下,在两棵参天古树之间半隐半现,小院子的两侧簇拥着一丛丛的映山红,枝桠修理得层次感十足,花儿大多半掩半开,颇具情调。 第三十六章 月盈眉庄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日暮西沉,从树缝之中投射出长短不齐的斜纹,漫漫地洒落在小楼的棕墙上,抒情而惬意。两人齐行走在羊肠小道上,夕阳在草坪上拉出长长的影子,那两道人影时而交叠在一起,时而隔开,随着光影角度的不断幻化而转变。 幽谧小径的那一端,站立着一位妇人,她有着慈爱如和风沐雨般的容颜,眉清目秀,贤惠而柔淑,肩上披着一件儿薄薄的羊绒挡风披肩,唇边挂着一抹仁善亲和的微笑,如今正静静地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她周身雍容端庄的气质如同日晖月华般掩饰不住,但却丝毫不摄人,那种沁入心脾的感觉令人很是舒服,淡淡的优雅和高贵,并没有给人一种隔膜之感,反而生出些亲近之意。 她似乎是故意隐去通体绚烂如星的光亮,甘愿置身于幕后,成为一个专心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 “母亲,我回来了。”陆尧楠上前握住她悬于半空的双手,那双手保养得宜,显得修长柔润而白皙,看着他们交叠的双手,一股心酸涌上慕惜的心房,眼角微微湿润。 这是专属于家的温馨,她却早已遗失,或许这一辈子都寻不回来。 “嗯,回来就好。”陆母拍了拍尧楠的手背,笑意渐深,眉毛弯弯的煞是美好,“尧楠、慕惜,快进屋去坐吧。” 餐桌上父慈子孝交谈甚欢,很是融洽,晚饭后,陆母任茹珺与慕惜在客厅聊着家常,而尧楠则是和他父亲并肩去了书房。 尧迪这次没和他们一道回来,嘴上说是不想做这一千瓦电灯泡,公司还有很多事情没处理等等,扯了一大堆的理由,但慕惜哪会不晓得他的真实念头?陆尧迪看似放浪形骸玩世不恭,这几年心底却一直痴恋着俞梓璇,毕业后之所以选择留在康城帮助哥哥的事业,有很大程度上都是为了梓璇,为了和她工作生活在一个城市,即便心是远的,但至少身的距离近了。 记得当年陆尧迪向梓璇表白的时候,瞒得正可谓是密不透风,到了情人节他在楼下表白那夜,整幢寝室楼都炸开了锅,几十个女生凑热闹去瞧,然后兴奋地一窝蜂狂奔到她们寝告诉她们表白的对象是俞梓璇,而且表白的男生居然是陆尧迪时,她们寝室四个都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 不能怪她们大惊小怪,着实是这件事发生的几率它不比火星撞地球的几率大。 俞梓璇就是她们寝室乖乖女加学神的典范,平时文文静静的不起眼,体态修长肌肤莹白,夏日喜欢穿纯白色的连衣裙,更显亭亭玉立楚楚动人。 一般来说,她待在图书馆的时间比在寝室还长,生活基本就是教室、寝室、图书馆三点一线,外表秀气淑女,性格温柔顺良,和陆尧迪那脱缰野马般的个性形成了巨大的反差,用背道而驰来形容也不为过,委实让人想不通尧迪怎么会对与他截然相反的女孩有好感。 古言云,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两人贯素那是风马牛不相及,一丝交集也无,慕惜想到了尧迪所有可能表白的对象,就是没料到他喜欢的竟是她。 在慕惜的印象里,尧迪喜欢的女孩子,起码具备敢爱敢恨、活泼开朗、大方洒脱这几个要素,而梓璇与这些一点边也沾不上。 如果俞梓璇是一块洁净无疵的绢素,那么陆尧迪就是涂满了五彩颜料的画板,这落差何止千丈,真的是难以将两人联想到一起。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同一路人。 早先这寝四张床,但由于一个同届的同学没有来报到,就只有慕惜、辰伊和另一个同学三人住着。后来下一届的学弟学妹来了,由于寝室资源紧张,学校没有空余的床位了,而正巧她们寝室缺一个人,所以顺理成章地将梓璇分配到了她们的寝室。 因此,俞梓璇并不和她们同岁,而是低她们一届的小学妹,却正好和陆尧迪同届,并且听说是在同一个学院不同系的。 当时同样诧异的,除了寝室的其余三人,还有作为当事人的俞梓璇,乍耳听到这个消息时,她微怔当场,话都说不出来一句。在大家或错愕或暧昧的目光之下,她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似乎身躯都在微微颤抖,最后低首咬咬唇跑出了寝室门…… 当然,这次表白的结果,以女寝集体出动救火告终。 尔后慕惜回忆起来,这件事倒也不是无迹可寻,一点端倪预兆都没有,她记得前几天有个同部门工作的学妹问她:“学姐,你们寝室的那个俞梓璇手机号是多少啊?” 而近几天梓璇似乎也问过她,陆尧迪是谁,她是不是认识。 这两者一联系,倒也不是毫无蛛丝马迹可鉴,但是慕惜有兼职要干,有学习要顾,还有社团要做,也没有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简单地说尧迪是她部门新来的成员,为人热情聪明机敏,梓璇也没有再深问。 看来尧迪早就和她私下联系过了,但梓璇的性格一向内敛自持,其中还稍带些沉闷,心事都放在心底不愿与人讲,自然是不会将这事诉予她们听。 慕惜不是个八卦的人,不会强问梓璇是否拒绝了尧迪的告白,但就尧迪之后的表现而言,她感受到结局并不那么完美。 他一度极其消沉,一天到晚都见不到人影,原本热衷的社团活动也被弃置一旁不闻不问,例会也不来上课也翘课。而寥寥几次的巧遇,他不是在路上被几个男生架着,蹲在花坛旁边呕吐,就是在夜店里千金买醉,身旁围坐着一群村痞一样的狐朋狗友,叫嚣着玩一些低俗的游戏。 慕惜见他这样实在是担心,无论是作为他的部长,还是作为他的朋友,她不能视而不见,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沉沦。 辰伊也是一样,她们都知道他本性不坏,甚至真诚单纯,十分容易轻信别人,对世间的丑陋和险恶也一无所知也毫无防备。 第三十七章 灯阑酒灺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她们明白时间是治愈一切的最好的良药,但她们也着实担忧尧迪的状况。他日日夜夜流连于这些蛰伏着危险的地方,如若染上了社会上的不良习气,或是沾上毒品之类的,那毁掉的可是一辈子。 他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挫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基本上是这一秒想要什么,下一秒不费吹灰之力勾手就来,所以他对这次的失败耿耿于怀难以接受,只要能打开他心里的这个死扣,重新振作起来也只消须臾工夫。 慕惜看得出来,梓璇对于尧迪并不是一丝感觉都没有,至少她虽说不上喜欢却也不至于讨厌他,毕竟他除了做事莽撞冲动些,其他地方没什么大的不足。 暂且不说他的性格,光谈些硬件条件就是没得挑,当之无愧的高富帅贵公子一名。论身高,他出类拔萃,是校篮球队的主力之一,这次要不是因为前日下楼不慎崴了脚,四大企业的篮球联赛怎会缺了他?论模样,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继承了父母优良的基因。论家境,那更是毋庸置疑的人中龙凤。 梓璇估计是被他突如其来的表白弄得一时懵了,再加上他外在的先天条件实在太好,而梓璇的父母就是最普通的工薪阶层,一月拿着固定的工资供她上学,教养和培育她淑女应有的气质。 从小学习芭蕾舞和钢琴的她,与生俱来的自尊和自信不容许她因为家庭富贵就向对方臣服。她就像是一枝孤芳自赏的睡莲,也许家庭环境不如那些小康家庭来的好,却也养成傲视众生的桀骜,灵魂里一股子的执拗的倔强劲儿,心中极度看不起像尧迪这样的富二代,认为他们只会依仗家里的势力,身无所长,吊儿郎当,游戏人生,庸碌度日。 相反的,她对于和自己一样努力,积极上进的男生有着本能的好感,因为他们相似,不管是从经历,还是人生观价值观。 但是这样的自傲和自尊,又何尝不是一种自卑的表现?他们想要凸显自己的与众不同,想要凸显自己的认真和执著,是因为他们没有天生极佳的资本,没有富少富小姐坐享其成的好运,他们只能依靠自己一步步脚踏实地地往上爬,而不像他们一出生就拥有一个高的平台。 富二代犯案的事屡见不鲜,但是那也只是代表了一小部分,也许那些人的教育确实出现了一些问题,但如此以偏概全地仇视所有的富二代,未免太过轻率武断。 如果他们能够自主选择各自的家庭,谁愿意放弃优渥富裕而选择出身贫贱?说到底,他们一视同仁的鄙视和憎恶,只是对于自己身份地位的一种变相愤恨和否定。 人往往是缺少什么就偏偏讨厌什么,遗失什么就硬要炫耀什么,真正幸福和满足的人不需要愤青,也没有这些多余的喜怒情绪。 因为他们足够幸福,因为他们忙着享用幸福。 梓璇和尧迪,相差的确实有些悬殊,无论是从家世还是为人处世的态度,也难怪梓璇一时间难以置信,就算是辰伊和慕惜这些局外人,一下子也无法绕过弯来,惯性般的觉得一切还保持原样,他们还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倘若只是绯闻而不是陆尧迪当众表白,她们简直认为这是天方夜谭,完全不具任何可信度。 但纵使再不可能,这事还是真实地发生了,她们感觉得到梓璇的转变,她从早先的沉默变得更加沉默,无人知晓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她时不时地会顺着别人的话应付几句,但主题永远不离:她和陆尧迪不是一类人,终究不会有结果的。 不怕她这么想,只怕她连提都不想提。既然她还愿意解释,就说明她的内心并不想表面那般坚定,她需要不断地说服自己,不断地提醒自己,而在这日复一日的劝诫中,她不断地重复着陆尧迪这个名字,使得他在她心上留下的那一点点少得可怜的印象,不至于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 灯红酒绿的酒吧里,潮男辣妹肌肤相贴狂野热舞,幽蓝的灯光透射出神秘,私密的空气嘈杂而躁动,渗出一股**的气息。慕惜和辰伊找到角落里烂醉如泥的尧迪,他睁着眼睛望着一处,不知是否在想些什么,眼神仿佛是清明的,又仿佛早没了意识,只残留一具行尸走肉。 你缺少耐心和坚持,现在没在一起,并不代表未来都不可能。 辰伊这么和他说。 这段感情,还是有希望的。 慕惜这么和他说。 第二天,尧迪在部门例会开到一半的时候,加入讨论。 这是将近一个月来,慕惜第一次在正式场合见到他。 虽然工作学习的兴致依旧不高,但对于他来说,已经不容易了。 使她有点始料未及的是,不久之后,尧迪重整旗鼓卷土重来,又对俞梓璇展开了感情攻势,并未因一次的落败而放弃。 他这回发起的追求,比前一次稳健许多,不再那么急功近利,而是向梓璇周围的人慢慢了解和熟悉她,制造巧遇和偶尔的浪漫,通过外围一厘米一厘米地渗透,直至打入内部,颇有些战略家围魏救赵的意思。 她不接他电话,他就让辰伊把他买的礼物带给她。她早晨锻炼和自习,他改掉赖床的习惯,也早早地爬起来宿舍楼下等她。她选课时不用推荐课表,只靠自己排课表上课,他就向别人要到她的课表,按照她的表安排自己的课程,基本和她上一模一样的课。她上公共课时专门避开他,他就换座位到她的旁边,让她不得不感受到他的存在…… 他为梓璇所做的事不胜枚举,早就超出了从前他能够承受的极限,但她的态度还是不咸不淡。知情者看着都有些窝火,更别说那些仰慕尧迪已久的女生,一个个都将梓璇恨到了骨子里,咒骂她怎么这么下贱,有尧迪这样优秀的男生死心塌地穷追不舍,还挑剔个什么劲儿。 第三十八章 雾里探花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说不定还是装出来的举棋不定,如果真是这样,那实实是条勾蛊情感的蛇精,修炼千年功力哪里是她们及得上的?欲擒故纵这招用得炉火纯青,真是又造作又丧眼。 但慕惜明白,梓璇并不是虚伪的女孩,她心里是真的纠结和折磨,十几年所受的教育告诉她贫贱不能移,对于富二代的鄙夷和不屑也在心中扎根得太深,日渐滋长和繁盛,长成了一棵粗壮的参天大树,一时难以拔除,她本能逃避,她故意忽略,都是在保护着自己。 她从小到大也许从未遇见过如此热烈如疾风骤雨般的追求,因此她的心底一定是感动的,也一定有过动摇。尧迪的感情深一分,她的心就沉重一分,她知道自己也许永远无法战胜心中固存的理念,但她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孩,不愿伤害这个热忱诚恳的男生。 陆尧迪逼得越紧,只会将她越推越远,可惜他自己似乎还没有觉悟,造成了第一回告白的失败,之后如沐春风般的关心和思念,无孔不入地一点点渗透到梓璇的生活中。 兴许现在她还没有习惯他的存在,也没有开始依赖他,但是又有什么关系,总有一天他不再出现时,她会感受到一切变得不同和反常,即便只是一瞬间,也足足能让某人高兴上半天。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他们所经受的喜怒哀乐惧,个中滋味也只有他们才知道,旁人半分也插手不得。 他和她,总要学会自己成长,就让他们慢慢地探求和摸索,也许在某年某月的某一日,他们能够找到最好的相处模式。 或许是朋友,或许是恋人,抑或是一辈子的陌路人,微妙青涩的感情会往何处去谁都不知道,无法强求亦无法干预。 陆尧迪二十岁的生日骤然降临,他的父母会从台湾赶来,在康城置办的别墅中开一个party为他庆生。 当然,和他联系最紧密、关系最好的慕惜寝室所有人都在邀请之列。 但听说他在国外留学的哥哥因为临时有急事,无法按时参加这次的聚会。 梓璇对于他的邀请没有推辞,和辰伊、慕惜欣然赴约。也许是因为不好意思拒绝,心想着不过是一个生日宴会而已,也不是独独邀请她一人,更何况尧迪是寿星,怎么说都该给几分面子,也许她是真的没想过推托,确实想要给彼此一个交流的机会。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已经是跨越性的进步了,至少他们有了一个相处了解的开头。 万事开头难,一旦有了起始,就如从一团乱麻中找到了线头,相互牵引利导,捋顺的概率也就大了许多。 那日,慕惜穿了一件淡粉的长裙,配上雪纺的白衬衫,将头发简单地扎成一股,今天的女主角不是她,她也不需要费心思在打扮上。 而梓璇就不同了,慕惜从昨夜就听到她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成眠,今晨又早早地起床梳洗,光是捣鼓头发就花了近半个小时,最终将两股耳侧的发丝编起往后别,用浅蓝的蝴蝶结发卡夹住,甜美可爱而不失清纯。 挑衣服的时间倒不是很长,她直接选了一件白色蕾丝的连衣裙,衬得雪肌愈发洁白,面上似有若无的漾开一丝可疑的红晕,以及微微下陷的清浅的酒窝。 海边的独栋别墅,在一轮西下的红日衬托下,金光遍布屋瓦,像是镀上了一层闪耀绚目的金粉。夜幕悄悄拉起,别墅里的人气才刚旺盛一点,来的基本上都是相互认识的校友。 偶尔有几个不认得的,大多是尧迪的兄弟哥们儿,由于几家本就是世交,因此打小就扎在一堆儿。他们和辰伊也比较熟,几人能玩到一块,她们几个女生的出现也不显得那么突兀。 那是慕惜印象中第一回见陆夫人——任茹珺,她并不知道从头至尾,陆夫人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自己。 聚会刚过半,尧迪便将慕惜叫到了外头,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他们俩简直熟得都能煎鸡蛋了,彼此之间的男女之防也没那么重,反正都不把对方当异性看,勾肩搭背的也是家常便饭。 尧迪本就是个放荡不羁的性子,推搡着半拖半拽就把慕惜弄到了小花园:“慕惜姐,璇儿的意思究竟怎样啊?现在我都不敢轻举妄动,我不管,你得给我想个法子。” “着急了?之前不是还挺淡定的吗?”慕惜抱着胸端详着面前急得快跳脚的人。 “我这追了都一年多了,成不成的连个准话都没有,我确实是有点担心上火了,你说要是被别人追走了,我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嘛。”尧迪嘻嘻一笑,死皮赖脸地凑上前去,“你天天跟她处在一起,心里总该有点数吧。” “没有。”慕惜见他的猴急样,打算昧着良心调侃一下他,“你和她处的时间比我还长,她顶多也就睡觉的时候会在寝室,而且她在我不一定在。但是你呢?上课坐在前后座,图书馆陪着去,连食堂吃饭都只一桌之隔,就差没跟回寝室了,这还问我?你都不知道的事,你怎么知道我会知道?” 也许是被慕惜的最后一句绕晕了,好长时间他才反应过来,神情中有点委屈:“可是,你是女生嘛,她有什么心事都会和你讲啊。” “你也知道她的性格,怎么把你们之间的事跟我讲?”慕惜摇了摇头,勾唇一笑略显顽劣地眨眨眼,“不过呢,我可以给你个提示。” 望着他满是期待的眼神,慕惜忍笑清清嗓子,也不再卖关子吊他胃口了:“她和从前有一些不一样了,至于变化的原因嘛……我不能乱猜。你可以再试试,我看好你哦。” 慕惜自然不会嘴碎到和他细说梓璇今日的反常,她似乎能够感觉到,梓璇隐约朦胧的惴惴不安,至于这情绪的出处,她也能略微猜得一二,毕竟像尧迪说的,同为女生,这点儿心灵相通还是有的。 第三十九章 铅云冷霖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哎哎哎,怎么说怎么说?话可不能讲一半哦,干脆全告诉我算了慕惜姐。”尧迪一下子精神起来,绕着慕惜打转转,一副打定主意死缠烂打的架势,“拜托了,她总是若即若离的,我是真心猜不透你们女孩子的心思。” 他粘人的样子令慕惜不由得头大,这尧迪怎么这样实心眼呢?非打破沙锅问到底不可。 “你到底做过功课没有啊?先做足了功课再跟我谈,我看你天天跟屁虫一样的跟在人后头,还是一点也不了解她,效率无限趋近于零。”慕惜恨铁不成钢地白了他一眼,循循善诱道,“她哪里是会跟别人说心事的人呢?别说是你了,实话讲我也看不透她的心思,她是个内向文静的女生,你得一步步慢慢来,循序渐进别莽撞。” “还不够慢啊……”尧楠无语问苍天,仰头长啸一脸悲怆欲绝的模样。 他们这厢聊得正兴起,殊不知小花园远处的石凳上坐着一人,因为隐在丛木之中,又在灰暗的夜幕掩饰下身影模糊,她离得稍有些远,不至于听到他们讲话的内容,但两人笑闹的情状自是尽收眼底。 知情者见到他俩在一起不会觉得有什么异样,他们之间的关系纯洁得跟一张白纸一样不染纤尘,也永远不可能染上任何色彩。但在不知情者看来,这样无拘无束的嬉闹确实已经超出了异性朋友的界限,反而有些小儿女的娇俏情状。 当然,那个人属于后者。 她本无意窥视他们,只是别墅里待久了有些气闷,出来散散心透透气罢了。再者说了,作为长者,她若是在里头,那群年轻人顾忌着她,也不敢肆无忌惮地玩起来,既然如此,何必在里面充当一个讨人厌,破坏气氛的人呢? 面上淡淡的妆容衬得她面部的轮廓更加莹润,肤如凝脂般细嫩,在朦胧的月光点衬下,善解人意的双眸显得更加温和柔美,正应她清逸温婉的名字——任茹珺。 她虽年过四十,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但因胸怀豁达洒脱,万事宽心,知足常乐,岁月并没有为难这个大度美丽的女子,她仍然保持着二八年华般出尘如青莲的风韵。 见到自个的二儿子与一女子如此亲密,做母亲的哪里还不了解状况,只会心一笑,理了理裙摆便坐到了石凳上,安静地享受这个静谧美好的夜晚。 一日,慕惜出了寝室大门准备往图书馆去,停在车位上的轿车门骤然而开,里头出来一位雍容的妇人,她并没有刻意去凸显自身的高贵,只是非常普通的一身黑色长裙,却别有一番韵味。 “是顾小姐吗?”起先慕惜并没有注意,径直绕过那辆车继续走,那位妇人在她经过身边时问了一句,她才停住了脚步,回身对望。 “请问您是?”慕惜思索了一下,脑海中却没有这位高贵妇人的印象,甚至她在想自己方才是否听错了。 “你好,我是陆尧迪的母亲,今天来学校看他,正巧碰见你。”任茹珺的唇角掠起一个慈爱的弧度,眼角浅浅的纹路尽显和蔼,“也许你不记得我,但尧迪生日那天我见过你,所以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慕惜似乎被唤起了些记忆,生日聚会那天她似乎一直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和尧迪的父亲坐在一处说笑着什么,从头至尾都没有打扰他们年轻人的交流,甚至于眼光都很少落到他们所在的区域。 “陆夫人,你好。”慕惜不疑有他,礼貌性地问了声好。 “顾小姐有时间吗?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任茹珺见慕惜有些疑虑的神色,解释道,“哦,我知道这个要求有些冒昧,但有些事情确实需要顾小姐来为我解惑。我真的很希望你可以抽出一点时间来,这件事虽然已经过去一年多了,但我一直难以忘怀,谜底对于我来说很重要。” 慕惜一时间不置可否,想想毕竟是长辈的愿望,又是自己力所能及,也不太好拒绝,更何况她和尧迪是关系那么好的朋友,他的母亲需要自己的帮忙,理应尽己所能,于是便应承下来。 “顾小姐……”车上任茹珺再度开口。 “陆夫人,您可以叫我慕惜。”慕惜接话道。 “好,慕惜,谢谢你今天愿意陪我来这一趟,这个答案对于我来说真的十分要紧,也许她不记得了,但是我不能忘了那份救命的恩情。”任茹珺说着一件似乎是很严肃的事情,慕惜不由得有点好奇她所说的恩情究竟是怎样的。 轿车稳当地上了盘山公路,来往迂回的道路盘踞在山腰上,蜿蜒曲折的公路萦绕在葱岭之中,连接着一座座高山。 “慕惜念的是什么专业?”“我主修金融学,辅修管理。”“那你毕业以后有没有什么打算?”“我计划……”路途中陆夫人和慕惜你一言我一语地攀谈起来,慕惜发现陆夫人是一个平易近人的母亲,对于他们年轻人的想法也挺赞同和支持的,思想站在时代的前沿,一点也不迂腐陈旧。 轿车的速度渐减,拐到在路边停稳,慕惜转头向窗外看去,这是一段再平常不过的道路,挨着山体岩壁,但她又怎会忘记,一年之前,她在这里遇见触目惊心的血红。 那日,天降大雨,疾风像是扫荡一样刮过每一个山头,道路异常湿滑,慕惜撑着雨伞稍显吃力地往山下走,想搭山麓下的最后一班公交车回学校,但在这个转弯口上碰见一场车祸。 兴许是雨势太大蒙蔽了视线,那辆车撞上了公路旁边的护栏,大约是车头先迎面撞上,在强烈的惯性作用下,再加上司机慌忙之间刹车又打了方向盘,继而又使得车尾也撞在护栏上,车体已经严重变形。 安全气囊已经打开,驾驶室中有一名男子已经陷入昏迷,趴在方向盘上,头顶溃烂一块血流不止,鲜红的颜色浸湿了衣衫,也扎痛了慕惜的眼睛。 第四十章 红枫青梧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后座上也有一名女子,头撞在司机的椅背上看不清面容,同样是昏迷了,不知道状况究竟怎样,但车内地毯上映出的点点腥红,彰示着她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经历了父母和堂妹出车祸的事后,慕惜对车祸有着和旁人不同的感受,那是一种没有这种经历就无法体会的感受。她看到驾驶室遍布的血红,仿佛看到了父母坠落悬崖时悲烈的情状,霎时恐惧充溢了心房,将她整个人紧紧包裹。 害怕像一条毒蛇缠绕上通红的心脏不断地勒紧,使她感到深深的无力和窒息之感。 她的手止不住颤抖起来,人像是失了三魂七魄,连从包中掏出的手机都掉了好几次,她蹲下去慢慢地闭上眼睛,蜷缩成一团抵御寒流的侵蚀,双手十指交叉握紧,想让心绪尽快平复下来,让双手不至于连挽回最后一丝希望的能力都失去。 这毕竟牵扯到两条人命,如果因为她的缘故而失去了最佳的治疗时机,她恐怕会自责一生。 就如她当时自责,自己为什么在全家人遭遇不幸的时候幸存下来,为什么没有和他们站在一起,也许和他们手拉着手一起离去,才是最好的结局。 平静了一会儿,直至手不再那样剧烈地颤抖,她才再一次试着拾起掉落在地上、屏幕被雨水打湿的手机,双手捧着不断战栗却依然无法按下按键,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寒冷。 她往空荡的道路四周望去,不远处有一个公用电话的小亭,她急忙撑起身挪过去,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拿起并不那么沉重的听筒,立刻拨通了电话报了警,之后又拨通了急救电话,哆嗦着讲了具体位置,她能够感受到自己声线在不住地震颤,几乎要呜咽出声。 倾盆大雨瓢泼而下,她现在全身都是寒冷的,没有一丝一毫残存的温度,顺着亭子的壁沿滑下去,她双臂依旧交缠着抱住自己,保持着深深蹲着的姿势,双腿已经几近麻木,强烈的眩晕感迫使她无法站起身来,胃里翻江倒海的不适沁入她的五脏六腑。 过了许久,她强撑着抬起僵直的脖子前后望了望,这条路上根本没有车辆行驶,看来呼救是无望了,只能静静地等待救援。 整条路上似乎只剩下了死亡的气息,和大雨撞击着柏油马路的巨大声响,空气沉闷得令人缺氧,大雨依旧一遍遍席卷和冲刷着慕惜头顶那柄孤单的雨伞,她的裙子浸在泥水里早已湿透,沾上了一大片的污渍,浅粉的颜色被侵染得几乎看不出本真的色彩。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绝望再次涌上慕惜的心头时,才由远而近传来一阵警笛的声音,她不想因为这件事摊上什么麻烦,她只是一个过路人,对前因后果一无所知,对警方的调查和盘问也起不到任何助益的作用,既然救援都到了,她也没了留下来的理由。 于是她双手撑地站立起来,在警车和救护车到来之前,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匆匆几近逃遁地离开了现场。 侥幸公交车没有因为骤降大雨而停运,也侥幸当慕惜赶到时,末班车还没开走,浑身湿透地登上空无一人的车子,还被司机错愕的目光问候了几遍。 她很狼狈,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块是干的,头发湿哒哒地黏在耳边,顺着发丝淌下水来,整个人惊魂未定,睁着的眼眸空洞无神。衣服和裙子完全湿透,黏在身上异常难受,她却恍若未觉地在位子上坐了下来,司机的眼中满是嫌恶,抬腕看了看表,按下按钮关了车门就走了,估摸着是不想再上来一个像她这样的落汤鸡,给他添堵。 回到了这个地方,一年多前的记忆都瞬间回到了脑海,后脑勺有些钝钝地疼起来,当时的景象至今她一想起就感到惊恐和惧怕,那滩血红深深地烙在心上,抹都抹不掉。 她不愿记起,她强迫自己忘记,每每来到这里她都在车上沉睡,不去面对这段路途。但乍然回到了这个地方,毫无防备地倾袭而来时,一切又变得清晰。 一阵晕眩又冲上大脑,她一手撑住身旁的岩石,却依然无法支持住身体,软软地跪倒在地上,她的另一只手猝然扶着地以稳住身形。 “慕惜,你没事吧。”陆夫人像是被她的反应吓到了,急忙伸手托住她的臂弯,“怎么了?” 慕惜一下子失了反应,眼前的世界是一片漆黑,大脑混乱得如同一团浆糊,有两股力道将她往相反的两边拉扯着,耳边是嗡嗡回旋的轰鸣声,她只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再也没有气力回应任何问询。 “你还好吗?能站起来吗?”在原地停顿了一会儿,陆夫人有些担忧的语调在耳边响起,小臂上托住的手加了几分力道,另一旁似乎也来了人搀扶她。 她借着力徐徐站起,双手死死地拽住陆夫人的袖管,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身体依然像筛糠一样战栗着,心跳极度紊乱无序。 陆夫人一边细语温声安慰着她,一边将她扶到车子里坐好,打开了两侧的车窗,让清风吹拂进来,使得车内的空气与外界流通,不致憋闷。 慕惜将头深埋进臂弯之中,才感觉找到了些依托感,身体也不像是漂浮在海上的浮木飘渺无依,镇静了一会儿,她才缓缓抬起头来,眼睛也恢复了光感,找到了焦距。 陆夫人的手轻柔地抚着她的背,眸底满是关爱和焦虑,她扯了扯嘴角,将自己能达到的最佳状态展现出来,以免她担忧:“我没事,陆夫人。” “你别再叫我陆夫人了,太生疏,叫我茹珺阿姨就好。”任茹珺伸手将她略显凌乱的头发理了理,慈爱地抚摸着她的后脑勺,嗓音就如那洒映在溪泉上的清晖,轻柔而温暖,“你现在感觉怎样?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我还好,没什么事,刚才只是一下子被从前的记忆吓到了。”慕惜摆摆手微笑着拒绝,眼前依然有些发晕,她使劲闭了闭眼。 第四十一章 结庐在人境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从前的记忆?你在这里发生过什么事对吗?”任茹珺抿了抿唇,神色间稍稍迟疑,终是问道。 “是的,我……”慕惜大致将那日,对于她来讲十分恐怖的经历回忆起来,断断续续地说了整件事发生的过程,其中几度感到胸闷。 她渐渐地弯下腰去,双臂撑在膝上,才可以使得自己的眼前不再出现那样天翻地覆的场景,大脑还是晕眩的,眼眸看不清东西,仿佛日月失色天地易位,整个人如同置身运行着的巨大滚筒之中,失了方向感,胃里的酸水似乎都被翻得一阵阵涌上来,她强硬支撑着才勉力说了下去,“也许遇见这样的事情,别人不会感到特别大的震撼和……害怕,但是我……真的……没办法控制……克服自己内心的恐惧。” “果然是你,我的第一感没有出错。”任茹珺幽幽地叹了口气,“那天我被急救车载去医院之前,迷迷糊糊地看到了一抹穿着浅粉色长裙的人影,我知道是你拨的电话,才让我活了下来。我模糊记得,那时你蜷缩在车旁,很惊恐的样子,但我也只以为是年轻人没经历过这种大事,有些不知所措,没想到……是因为你的父母遭遇了这么大的不幸,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那天,坐在轿车后座的,是您?”慕惜似是明白过来些什么,那日她实在惊惧到了极点,根本对车内的二人完全一点印象都没留下,本能地去忘记那铺天盖地的血红。 “是,是我。”任茹珺安抚似的拍了拍慕惜的肩膀,将身子挪向慕惜好让她依靠,扶着慕惜的头倚在她的肩上,使她的不适能减缓一些,“医生当时说我有轻微脑震荡和内出血,如果再晚一点送到,性命能不能保住还是个大问题,更别提像现在这样几乎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完全是因为送医及时,医院救治及时,这多亏了你,慕惜,你是个好孩子。后来我病差不多痊愈了,但救命恩人还一直没有消息,我动用了一切的关系找,还调到了那片的监控摄像,但收到的线索和音讯还是有限,只知道是一个女孩子,大约二十岁左右,穿了浅粉的长裙,其他的一无所知。” “尧迪生日那晚上,你一进门我就注意到了,你和我记忆里的那抹身影太像,都穿着一身翩然浅粉长裙,一股澹然似水的气质。”任茹珺像一个哄孩子睡觉的慈母般轻拍着慕惜的背,一遍遍不厌其烦,让慕惜瞬时错觉,妈妈还没有离开,她还在躺在身边和她谈着心,柔和的橘色灯光洒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脸颊圆润温滑的曲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慕惜情不自禁地将身体埋入那温暖馨香的怀抱,她的身上散发出母亲独有的气味,很好闻,那轻柔的嗓音回旋在耳边,像是清灵的月光散落山涧的声响:“我自从身体状况好些之后,就一直在构想,那天救了我的那个女孩应该是怎样的人,她一定有着莲花般出淤泥而不染的清新,有着梅花般众芳摇落独暄妍的高洁。寻找的一年多来,有许多人冒充是那天救我的女孩,但是当中没有人给我这样强烈的感受,没有人可以符合我心中虚构每一条特质,我知道她们不是你。看到你的时候,我的意识告诉我,就是你,没错,我脑海中描绘出的那个人,和你一模一样,分毫不差,那一刻,我几乎能够当场断定,那个女孩子,就是你。” 那日之后,陆夫人便常常出现在校园之中,慕惜才知晓,她是这所大学的董事之一,士英除了专注于慈善事业,在教育方面的投资堪称惊人,他们对于培育祖国下一代的奉献巨大,几年前也注资成为了她所在大学的股东,占据一席董事席位。 也不知是不是慕惜太过敏感,她总觉得陆夫人有些怪怪的,她似乎有意无意的去制造机会让自己和尧迪相处。刚开始,是她打电话让慕惜和她一起吃个饭,半途间尧迪就会巧合地冒出来,三人聚在一块之后,陆夫人又会寻各种借口先行离开,让尧迪护送慕惜回校,务必送到寝室门口以确保安全。陆尧迪很是听他母亲的话,每次都屁颠屁颠一丝不苟地执行命令,无论慕惜怎么推脱也必须将她送到门口才罢休。 尔后她竟直接让尧迪来接慕惜一起过去,时而网球高尔夫运动健身,时而询问他们对于一些项目的看法和建议,时而带他们出去应酬认识人,理由各异千差万别,但每回结局只有一个,就是慕惜的时间被尧迪一家占据得越来越多。 殊途同归,大家都是明眼人看得清楚,心里更是跟明镜似的,望着他俩在一起的目光也暧昧了起来,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慕惜心头却全然没了数。 甚至有一些笃定他俩不可能发生什么的人,立场也有些动摇,与尧迪纠缠不清的绯闻女主角,也逐而从梓璇变成了她,顾慕惜。 谣言顿时喧嚣尘上。 慕惜偶然之间听到这些风言风语的时候,梓璇也恰巧在身旁,两人一道下楼去超市采买些日常用品,一路上还有说有笑的轻松非常。在结账时,身后隔壁货架上传来时高时低的议论声,音量并不高,却正好能让立于近处的二人听到。 他们讨论的话题,都围绕着最近尧迪与慕惜之间的微妙关系,乍一听到,梓璇的笑容一下子就僵在脸上,收也不是放也不是,于是她瞥了一眼身后的慕惜,稍尴尬地低下头去掩饰,却掩不住那浓重的失落和伤感。 也许她自己没有感觉到,抑或是感觉到了却不愿承认,她对于陆尧迪的感受,已经和那年大不相同了。她从当初的厌烦和倦恶,到如今的习惯和微微依赖,尧迪已一步步地占领了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插上了标志着他的独特旗帜,顿时红旗飘扬。 第四十二章 片花惊窗燕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慕惜曾经旁敲侧击地提醒过几句,但尧迪却不以为然,觉得他俩行得正坐得端,怕别人说什么呢,他可不管这么多,该怎样还是怎样,我行我素。 他一向为人坦荡,对这件他自认为的小事不够重视。但是有些事情,不是自己做好就可以的,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人言可畏啊!谎话说了三遍也变成真的了,更何况是俞梓璇这样一个柔弱敏感的女生,问三句答不上一句的,跟锯了嘴的葫芦没两样,既内向又沉闷,恐怕听了一遍,心里就不是滋味儿了,可还是倔犟嘴硬,强颜欢笑。 不是微笑着就是快乐的,有时是找不到比微笑更适当的反应和对策,所以无奈选择将一切情绪埋在心底,展露永远不会出任何差错的笑容,慕惜对此深有体会。 她对他,不就是如此么,一样都是可怜的人。 因此看到梓璇不以为意的微笑,按部就班每日三点一线地上课学习,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发生,但生活上却频频闪神出错,在寝室不是砸了杯子就是忘了收被子,慕惜感觉到了,她的异样,无论是举止还是心态。 陆尧迪那个愣头青是指望不上了,他对身边发生的,除了俞梓璇的事都毫不关心,而梓璇又没有在脸上展现出反常,他就天真地以为,一切都还停留在原地,殊不知外头光鲜靓丽的苹果,内芯有可能已经开始腐蚀溃烂。 陆尧楠是傻傻分不清楚状况好歹,而梓璇仿佛在脖子上挂着一个闲人勿近的牌子,只留下慕惜在一旁干着急。 陆夫人的邀约每周必到,比准点报时还要准时,慕惜深觉自己应该和她讲明白,不能让这样的情况再持续下去了,对于双方都是无形的伤害…… 陆夫人的手包住慕惜的,一遍遍地轻拍着她的手背:“我曾经以为,你未来会是我的二儿媳妇,现在也不错,直接是我们家的大媳妇了。” 慕惜脸颊微红,低下头去借着喝水掩住那片骤然而上的红晕。 “慕惜,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女大当嫁,更何况你和我们家楠楠两情相悦,至于我这个准婆婆呢,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将来你们若是拌了嘴闹了矛盾,我哪里会向着他?”任茹珺凑近了些,与她低声耳语,面上还带着点儿未消的笑意,勾唇略微揶揄的情状,“你们本就该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就拉下老脸去帮我家楠楠问个准话头,考虑过什么时候订婚吗?我们二老可都等不及抱孙子了哦。” 慕惜的脸一下子蹭地通红,像是充了血一般,轻轻地摇了摇头。 “怎么,是尧楠还没跟你提过这个事儿?”任茹珺稍直起身,侧倚在沙发靠背上问道,神情瞬间严肃了起来。 “茹珺阿姨,这几天公司的事情很忙,他也没多余的心思……”慕惜为尧楠解释。 “别拿公司来糊弄我,这完全是两码子事情,工作忙的都没时间办自个的终身大事了?”任茹珺仿佛预料到她要说什么,半途截下了她的话,略显嗔怪,“每回问起,你们都说公事忙没空闲,公司哪儿有这么多事情要处理,这一年下来还没个头了。即便是刚成立需要上下打点,放权一段时日让底下人做也就是了,偶尔休个假,过过你们自己的小日子多好,像我和英麒一样。你说你们感情都到这份上了,何必非要拖着?尧楠也是,回头我可要好好念念他。” “阿姨您误会了,不是尧楠不愿意提。只是最近的确无暇他顾,郁金香岸的事故还没处置好,皇朝御麓的土地竞标就要开始了,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尧楠一个人也确实力不从心。”慕惜听到陆夫人动了真格,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急忙出言阻止。 “正是因为他一人力不从心,才让你们早些定下来,你也好正大光明地站在他身后,当他的后盾和贤内助啊。所谓成家立业,应先成家后立业。”任茹珺端起几案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眼眸变得幽深起来,似是一口探不到底的深井,“我听说公司里对于你的质疑声还是很强烈,那群董事局的元老们和高管不服管教,尧楠的压力也很大,但是如果你过了门成了陆家媳妇,这一切的障碍就都不存在了,慕惜,你究竟在犹豫什么?” 被这样一双满是睿智机敏的眼睛注视,慕惜倏然间感到无尽的压力凌空而下,迫得她不得不挪开眼,双手紧蜷,指甲深深嵌入手掌心的肉里,带来一阵刺痛。 没错,她究竟在犹豫什么?陆尧楠对她的情感毋庸置疑,从高中到现在,他的爱恋从未变过,就冲这十年间的痴心不改,就是人世间所有女子的梦想,她到底在闪躲什么?又为何要闪躲? 她是一个受雇于人可耻的卧底,是一颗隐藏在士英内部的定时炸弹,她不配拥有这些,却偏偏无意间拥有了。倘若无法避免伤害,她多么希望,创伤可以早日愈合,伤痛的记忆可以随风散去,但如若此刻答应了,对于陆家才是最刻骨的苦痛记忆,兴许一辈子都难以抹杀忘怀。 众叛亲离,恐怕就是这样孤寂凄楚的感觉。 但如果,她只是再一个普通不过的女子,不是见不得光的暗人,也不是深埋于士英的恶性肿瘤,她又是否会决定嫁予陆尧楠呢? 不会! 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杜撰的借口而已,是她不愿意面对现实的托辞,是她像鸵鸟般将头埋进沙堆的掩护,真实的原因,只有她自己心底明白。 感动并非动情,感激也并非动心,也许她如今已经习惯了日日和尧楠朝夕相处,十指紧扣两心相依,安心地享受着他的疼爱和宠溺,但不代表她愿意放纵这样的习惯持续到未来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乃至于永远。 人毕竟是自私的动物,屈从于现实的温暖,可她必须戒掉这样的依赖。 同样,没的选择,她恐怕也不想做旁的选择…… 第四十三章 月满西楼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虽然彻底剔除这个人在心头留下的影子,确实需要长时间的决心和毅力,她必定会舍不得放不下,他的好,他的温柔,他的体贴,他美好似清珏的一切。但是她很清楚,倘使她这方无法付出对等的,真正的喜欢和爱,她就不该再羁绊着他捆绑着他,应该放他去追寻属于自己的那份幸福。 断得越快,越决绝,对他越是有利。 将自己从他的生命中彻底抽离,越迅速,越真空,就越是清净。 她终究是善良的。 但她却注定要成为一个恶人。 至少在任务完成之前,她不能放手。 所以注定遭人唾骂。 慕惜对于尧楠的情感,有青涩年华的惺惺相惜,有职场之上的高山流水遇知音,比朋友多一分,却始终缺少一分恋人的怦然心动。 她爱的已不在身边,爱别人的能力也早已丧失,也许是老天的惩罚,欺骗他人感情的骗子,注定一生得不到真情,六亲零落,孤苦终老。 可是她早已斩断了退路,只能前行无法畏缩和后撤,在她遇见他的那一天,在温煦柔和的日光投射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的那一刻,在她鬼使神差地收下那张支票的那一瞬,在她沦陷在他冷傲的声线之中的那一秒。 她不断地沉沦,直至无知无觉地坠入轮回…… 慕惜知道,陆夫人说的句句在理无法反驳,只好表面上顺着她的话讲下去:“阿姨,我只是在犹豫,订婚这毕竟是件大事,有很大一部分需要我俩亲自去办,我不希望在这个当口增添他的烦恼。这事等到皇朝御麓的竞标过了,即便尧楠不提,我也会跟他提起,到时我们再给您个明确的答复,您觉得这样子还满意吗?” “嗯,这还差不多,你俩呀,事业心都强,性子也都要强,都有主见,我也不多说什么了,这件事你们自己拿主意。”陆夫人摆了摆手,既无奈又欣慰,急急补充上一点,“只是我得定个规矩,这皇朝的竞标一过,不管结果怎样,你们的事都不准再拖,知道不知道。” “知道啦,您就放一万个心吧。”慕惜笑着挽上她的臂弯,面不改色,心里却总算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现在敲定,一切就都有转圜的余地。 她俩瞎扯闲聊了一会儿,家长里短各类混杂,慕惜的心思却还是粘连在适才的话题中难以厘清。 两人正又一搭没一搭地唠着嗑儿,尧楠便和父亲从侧边的走廊里踱出来,陆英麒的臂膀搭在尧楠的肩上,两人还在接头交谈着什么,十分亲密,比起父子更像兄弟。走到客厅里,陆英麒用劲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像是在承诺着什么。 他率先回身提步走过来,向坐于沙发上的慕惜打了声招呼,便牵起自个的夫人向楼上走去。尧楠绕过茶几在她身边的位子坐下,仰首靠在沙发上,轻揉了揉眉心,几日来沉淀的疲惫积压在眸边,形成一圈黑色的眼袋,隽秀的脸庞平添几分倦怠之色。 慕惜不再多问,将一手臂绕过他的头侧,指尖轻按着他的太阳穴,以减缓他的劳累感。 过了半盏茶工夫,尧楠蓦然抬起脖子,侧身拦腰搂住慕惜,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般蜷起身子倚靠着她,低喃如梦呓般说了句话,音量极小,似乎只是说给自个听的。慕惜压根儿没听清楚,垂头一瞧,他的眸子还是闭着的,兴许是真的睡着了说梦话吧。 她伸手回抱住他,他的呼吸平稳而均匀,面容温和如同不设防的婴儿,双眉即便在沉睡的时候却依旧没有松开,周围十分安静,慕惜几乎能数出他有节奏的心跳声。 慕惜轻触他的眉间,想要熨平那抹褶皱,但他霎时不安地动了动,她只得乖乖地放下手,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他柔软顺泽的短发贴在慕惜的肩胛处,散发着清淡的薄荷芬香,怡人心脾,平稳的鼻息温温热热地喷在她白皙的脖颈处,引起一阵轻微酥麻的震颤。 这样的他格外惹人心疼,他也不过二十五六岁,搁在平常人家也就工作了没几年,算是个刚闯社会的热血青年,家中的长辈个个视作珍宝,但他的肩上却要承受这么重的家族担子,慕惜真是忧心,年轻而又初出茅庐的他,是否能够支撑起一片浩瀚蓝天。 血雨腥风的侵染,又是否会将这淼远澄澈的天空,浸成彼岸花海的刺目殷红? “怎么在叹气?”云淡风轻的话语,他的眸子如星辰般璀璨,此刻已绽放出独特的光彩,慕惜这才发觉,自己竟不经意间深深地怅叹了一口气。 “你睡醒了?还累不累?”慕惜谨慎地避开这个话题,温语问道。 “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大概是这几天熬夜太多,睡了一觉感觉好点儿了。”尧楠直起身子揉了揉后颈,那儿扭得有些酸疼,随即站起来活动了下筋骨。 “慕惜,我们去外头走走散散心吧。”他蹲在慕惜身边,偏头望向落地窗外的夜幕,小花园里的景致在昏暗的路灯下依稀可辨。 携手走在小径上,尧楠的手稍凉,不复平素的温暖。夜风习习,此时正值春末夏初,中午的日头毒得厉害,一到夜晚出门穿短袖则是如坠冰窖一般,温差极大,十分容易着凉感冒,慕惜身着一件长袖衬衫依然觉得有些冷。 尧楠似乎觉察到了她的感受,于是揽住她的肩膀防止冷风侵袭,两人在一个避风拐角处的秋千上坐了下来。无论何时,在尧楠的怀抱之中,慕惜总能感觉到安全宁静,仿佛世间的一切纷扰喧嚣都不复存在,天地之间只剩下和平与静谧。 如镜般的幽湖上掠过缕缕柔风,夹带着初夏的清爽气息扑面而来,微微湿润,落在面颊上舒适软酥,如同镀上了一层水泽的保护膜。 湖上氤氲的水汽萦索盘旋,给夜空蒙上了一抹薄纱,而匍匐在水面的浑圆睡莲叶儿半隐半现,堆砌在湖畔的鹅卵石似乎也磨平了凹凸的棱角,湖中央的黑灰色小山也不似白昼时候那般挺直着腰杆坚毅矗立,朦胧的一切在黑夜之中变得温润柔和。 第四十四章 雁归何处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妈妈刚才和你提了订婚的事情?”尧楠身上的体温透过衣料传过来,有些灼热但不烫人,大概是由于慕惜实在穿得太少,体温过于低了,顿时有一种冰火两重天的触感,不禁打了个哆嗦。 一股寒潮冲向大脑,她霎时神经短路,怔怔的没了反应,搭在另一只小臂上的手却猝然收紧,指甲深深地嵌进了皮肉,她的神思还是恍惚的,似乎故意忽略着什么。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慕惜,从初识到现在,虽然我从没正式地和你说过那三个字,但我相信你心底是明白的,我对你的感情,如果至今还需要质疑,那世上也许就没有什么事情是确定的了。”尧楠未曾给慕惜回应的时间,自顾自地便说了下去,眸子也从粲然星空转向她,在她的侧脸逡巡不去,“十年前,我们都懂得学习是那个阶段最重要的任务,所以选择将这份情感埋藏在心底,不约而同。如果有缘,我们能够再度遇见,携手扶持,若是无缘,茫茫人海中擦肩而过,兴许目光短暂掠过或是交汇,兴许透过空气,能够隐约感知到对方的气息,这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而如今,上帝给了我们再度相逢相知的机会,毫不吝啬把你带回到我的身边,我不去探寻你内心的真实想法,但我个人觉得,这就是天定的缘分,让我在人生最青涩最灿烂的年华,遇见同一个女子。” “也是我一生唯一深爱的女子,顾慕惜。”他暗自心道。 “倘若说高中时彼此的相遇,刹那钟情,是在错误的时间遇见了正确的人,是稚气未脱时美好的印记,那么现在上帝又给了我一个机会,将这个美妙的错误改写,悄无声息地转化成一根细细的姻缘红线,由月老拴住两端的心尖,无论天涯海角,总有这么一缕牵挂。”尧楠温柔地低喃着,唇角的弧线稍稍上扬,目光专注而认真,“我现在给不了你什么承诺,因为已是自身难保,倘使这次能够侥幸熬过一关,我会让你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给你一个盛大的,终身难忘的婚礼。” 尧楠的表达已经很明确了,他愿意娶她,愿意向她求婚,愿意与她共度一生。 只要她也愿意,并且,那时他成功地渡过难关,从今往后,就如童话书里千篇一律的完美结局,经历了重重阻挠,王子和公主终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他为她考虑的这么多,而她呢? 他为她的未来考虑,不会在此时给她一个承诺,他为她的幸福考虑,不会要她此时就下嫁于他。 他希望她与他共富贵并非共患难,他希望他们今后的生活是顺利而轻松的,并非晦暗不明前路未卜的,他希望她可以是一个日日泡在蜜罐子里的小女人,而不是和他并肩厮杀担惊受怕的沙场战友,他想给她一个闲适惬意的桃花源,而不是充满枪林弹雨的战壕。 但她,却完完全全把这当作是缓兵之计。 能拖一日便是一日。 倏然间她的眸光不安地闪烁了下,愧疚感油然而生,她是那么卑鄙无耻,践踏着别人的情感,也活该自己的情感被别人玩弄,一报还一报罢了。 苦涩的笑容在唇边绽开,如同一朵黑色的致命罂粟…… 尧楠能感觉到,在慕惜心中的某一角,总是缺失了那么一块儿,不完整亦不自然。 尧楠不知道是怎样的男人能够占据那个地方,但他懂得,那里永远不是为他而留,慕惜就像是上了一把锁扣,没有人能打开她的心门走进,住在里面的那人也不会出来。 好像,从他认识慕惜开始,就是这个样子,他和慕惜,总是隔着这么一层薄膜隔阂,她在门内,而他在门外,却迟迟找不到开锁的方法。 他性情稳重自持,自是不可能直接问出口,但慕惜也从没有什么特别异常的举动或者言辞,使他对整件事毫无头绪,无从知悉。 每个人都有不愿提及的秘密,每个人都有不愿被人撞开的往事,慕惜也应当有自己的隐私和空间,尧楠明白这个道理,但他望着她偶尔游移迷离的眼神,望向未知的远方,总是会感到无端的恐慌,仿佛慕惜下一秒就会抽身离去,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扇门永远挡住了他追逐的路途。 男人的直觉告诉他,这件往事不论是对她,还是对他,都很重要,如果他无法知晓,就注定失去,连挽回的机会都没有。 他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除了这件充满了未知数的事情。 月明星疏,秋千微荡,小院子之中点着粒粒如豆般的路灯,灯下一温润男子拥着一清秀的女子,下巴抵在她头顶的发丝来回摩挲,发间幽幽的馨香飘散,两人各怀心事,目光深沉,遥望着如梦镜般的夜空,瞬间变得像梵高画的那幅星月夜般纠结缠绕,一轮轮冗色如湍流一样难以挣脱和逃离。 士英在大陆的分公司如愿地得到了总公司的帮扶,资金入账的那一刻,所有奋战一线的工作人员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背了这么多天的心理包袱总算稳稳落地。 而失望的那一方,不忘发来第一时间的祝贺,慕惜之所以讨厌商场,与这种虚伪逢迎、矫揉造作的风气分不开,明明心里头戳着把刀子憋着口气,还要强装笑颜口道恭喜,实实的口蜜腹剑虚与委蛇。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尤其是自己最亲近的人,所谓内贼难防,确实确实。 为了维系和修复各方的关系,尤其是拉拢刚从鬼门关绕了一圈的士英,天华利用董事长言臻的大寿办了场酒会,士英的许多高层都在邀请之列,慕惜作为尧楠的特助自然也不可缺席。 衣香鬓影,金碧辉煌,用来形容专门为这回寿宴订的酒店的聚会大厅丝毫不为过,官界名流、商场大亨齐聚一堂。身着绫罗绸缎的晚礼服的贵夫人和小姐,香肩悄露,锁骨轻隐,纤纤素手端着高脚杯,红酒在酒杯中不时地轻微摇晃,面上皆是清一色礼节式的微笑。 第四十五章 醉拥孤衾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她们那白皙的胳膊微搭着的身旁的男士,则是西装革履风度翩翩,一副神采奕奕的人上人模样。 在场的大多数的男士都选择了深色系的西装礼服,包括一贯循规蹈矩的尧楠,选了最是稳重不会出错的黑色。 然而言辰诺却一身的白色西服,在人堆之中煞是耀眼易辨,可谓别出心裁鹤立鸡群。 而大多数人都知道酒会忌穿白色的服装,以免红酒从杯中溅出沾染在衣上使自己仪态尽失,看来言辰诺对自个的风度和掌控力有着极度的自信。 尧楠和慕惜相携迈入主厅时,他正在和宸瑞的高管寒暄,偏头见是他们进来了,便告了罪过来打声招呼。 一黑一白的色彩形成极大的反差,顿时吸引了无数的目光往这边投来。 黑色和白色明明是相反相逆的颜色,本应该针锋相对分庭抗礼,此刻却能骤然突破界限,毫无隔膜地水乳交融,优雅舒漫的两位谦谦君子临风鹤唳,放在哪里都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靓丽风景线。 “尧楠尧迪。”言辰诺先和两兄弟握了手,之后便看向他们身后的慕惜,“顾小姐。” “言总你好,好久不见。”慕惜礼貌回话,该有的礼数样样周全一点不落。 慕惜一直以为,白色是没有包含任何色彩的一种颜色,黑色才是混合了世间一切色彩调成的一种颜色,但她很久之后才知晓,自己是犯了多么蠢的常识性错误。 白色,只有囊括了光谱中的所有颜色才可以生成。 而黑色,则是空洞,是虚无,是没有任何反射的全数吸收,如同急速旋转的漩涡黑洞般永不见底…… 这次的宴会可以携女伴前来,慕惜今日便是以尧楠女伴的身份来的,而言辰诺的身旁,亦随有一位女士。 “江小姐,你好。”慕惜没有忽视她,大方得体地率先伸出手去。 她身着一件淡紫的抹胸礼服,长裙自上而下镶着银线编成的曼珠沙华,如藤蔓般嵌在身线上,突出了姣好的身材曲线,凹凸有致的性感。束在腰间的蓝紫色腰带上缀了三颗钻,熠熠生辉,鱼尾似的裙摆在地毯上游弋,裙的下摆还开着叉,优雅的莲步轻移之时,纤腿微露,仪态更显妩媚动人。 她的青丝松松绾成一个鬓,上插一支振翅欲飞的鎏金凤凰钗,几许长发垂在耳畔,衬得整张脸小巧精致,眸光似是一汪柔水,秋波粼澜,一颦一笑间尽显高贵,风姿绰约。 这样的女子真真我见犹怜,也难怪言总一见倾心。 她纤美的脖颈上戴着一套Cartier限量版的高级珠宝,镶嵌在颈圈上的链儿勾勒出祥云的图案,顶端垂下五颗如泪珠般的蓝宝石,款式和色泽都与礼服相得益彰。 光是看这套奢华大气的珠宝,便可知那位江小姐身份不一般。 这条Cartier限量发行的项链,稍许有些钱的小老板不见得能拥有,一则价格甚是昂贵,他们不一定有这个闲置的财力和傲人的魄力,这一点就使大部分觊觎之人望而却步,二则捧着大把钞票巴巴等待着这款者不可胜数,全球限量版向来最挑主人,只有站在巅峰之人才有资格竞争,一路优胜劣汰过关斩将,最终有资格得到的人屈指可数,不是财力雄厚就是社会精英,就连权势滔天的官员都不敢随意佩戴,他们得时刻提防着反贪局悄无声息,如影随形的侦察。 当然,作为回报,未来的时日里,它也将是主人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就如此时,它衬得起江小姐的社会地位,宸瑞江董最为珍视的掌上明珠,康城万人追捧的名媛——江瑞恩。 她是康城多少贵公子的梦中情人,那群心比天高的世家子都甘愿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便知那魅力和摄人风采寻常人连万一也不可企及。 与言辰伊柔和似水的毫无杀伤力的美丽不同,江瑞恩的美是跳脱和娇媚的,是极具震慑性的,令人过目不忘。她长着第一眼美女必备的瓜子脸,汪汪的剪水双瞳恰到好处地增添百般风情,羽翼般纤长的睫毛在水晶灯下翩然若飞,眼睑上描画着浅淡的蓝色眼影,细细的晶末一开一阖间莹亮闪烁,顾盼之间更显含情脉脉。 本就堪称完美的五官镶嵌在一张精致小巧的俏脸上,怎么会不使人三魂丢七魄? 她嫣然一笑,回握住她的手樱唇轻启:“顾小姐,很高兴见到你,平日里总是听说你的事情,这回有幸见到真人,比我想像中的更加漂亮。” 她中指上亦戴着一枚戒指,式样是那样的熟悉,在另一人的手上,她无数次默默地投去注视的目光,似是自虐一般,几乎将模样甚至尺寸都烙刻在心底,至今难以磨灭。 那枚戒指稍稍硌着慕惜的指节,那块地方似乎要灼烧起来一样,肌肤仿佛散发出一股焦糊味儿,燃烧灼伤的那片瞬间麻木起来,接收不到任何知觉。 他俩,还真是一对璧人,站在一块那可称得上男才女貌天作之合,上天好像偏心地将所有的美好都尽数给予了这二人,无论是身世背景,还是样貌气质,皆是契合得天衣无缝,遍视全局再难寻与之匹敌者,着实登对,令人好不眼红。 慕惜和江瑞恩相互奉承吹捧了几句,言辰诺便携佳人往别处敬酒攀谈去了,咬耳密语的情人姿态,朝夕共处所培养出的默契,不约而同的目光触碰,心照不宣的甜蜜笑容…… 一切的一切都彰显着那两人堪比金坚的爱情,又缓然化为融融春水细水长流缠绵不绝,眼波流转间十指紧紧相扣,那对相似度极高的钻石对戒霎时掩盖了天地间的光芒。 大厅的中央是一个圆形的舞池,四周围着一圈休闲座椅和西餐桌,两排自行取食点水果取饮料和酒水的餐台,尧楠和慕惜在稍里的位置选了一个座坐下,今儿他们不是主角,也没意愿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因此低调行事不张扬。 第四十六章 衣袂翩飞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过于凸显,反而有喧宾夺主的嫌疑,他们都不是热衷出风头的人,更何况是这不合时宜的锋芒,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但言辰诺似乎故意要让所有人感受到他们的存在,过了头支舞之后,酒会便正式开始了,他从容淡定地往他们所在的方向走来,还从侍者的托盘中端起一杯红酒,并且命侍者取来两个高脚玻璃杯,亲自将为他俩斟满了酒,架势像是要好好叙谈一番。 尧楠和慕惜二人也毫不忸怩,站起便接过话头互敬,除了普通的寒暄问候,场面上的恭维是少不了的。 “我听说陆总的探戈跳得不错,下一曲就是PorUnaCabeza,不知瑞恩有没有这个荣幸邀陆总共舞一曲?”话语停顿间隔了几秒,几乎是同步,江瑞恩眉目含笑地插了一句。 “若是说到探戈,谁会比辰诺跳得更好?瑞恩小姐想必你也听说过,辰诺在美国留学期间被称作‘探戈王子’,技巧炉火纯青,场上舞姿更是无人能出其右,我哪里敢在他面前班门弄斧,自称跳得不错?”尧楠不着痕迹地委婉推拒,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澹然,此时却稍染上些寒霜的冷硬。 “陆总这是明摆着不给我面子啦,瑞恩很伤心呢。”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女子,遇见这种正常人都会感到有些尴尬的场景,她没有显露出一丝错愕和怒气,反而是莺声燕语地娇啼,将女人的温柔攻势运用到极致,面容是微微的含嗔薄怒,语气却一点也不显轻佻,让人心生怜惜不忍再拒。 “尧楠,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能这样欺负女士呢。”言辰诺也在一旁帮腔,维护着女朋友,“瑞恩常和我跳舞,再好的也倦了。你就当是帮我个忙,赏光和她跳一段,也好让我探戈的优势能够体现出来,有比较才有高低不是,不然她每天和世界顶级选手过招合舞,还总不知足,埋怨我这不好那不对的。” “怎么着,今儿我注定得沦落成那衬托红花的绿叶儿了?牺牲自我给你这小红花增光添彩呀。”尧楠自嘲一笑,双臂插在兜里戏谑道。 “别介啊,为了兄弟两肋插刀嘛,事成之后为兄我万分感谢,日后但凡用得到的地方必定上刀山下火海,半句怨言也无。”言辰诺佯装鞠躬作揖,扮那古代的书生大礼致谢,穿着西装的现代人做这个动作,神情还是无比严肃正经,再添一抹年轻人的不羁和朝气,倒是有几分滑稽搞怪,引得同桌的女士掩嘴而笑。 尧楠也不好再拒绝,毕竟女士主动邀舞并不多见,只要是有些绅士风度的男士皆应不假思索地应承或是反邀,他刚才的推托已经有些失礼了,此时更应亡羊补牢,于是他笑着微微低身递出手去:“瑞恩小姐,请。” 两人相携滑入舞池,慕惜身旁的言辰诺也开口道:“这曲是我最喜欢的舞曲,浪费这良辰美景就太辜负了,不如慕惜小姐与我共舞,如何。” 他的言辞之间透出不容拒绝的霸道,虽是带着疑问的语气却用了陈述的音调,弓起的臂弯横亘在二人之间,他高挑了挑眉,一时气场有点儿诡异,舞曲响起,众人皆等着她作何反应,慕惜抬首伸出手去挽上他的臂膀,稍提了提礼服裙摆下了舞池。 婉转凄美的调子幽旋而上,言辰诺轻抵在慕惜背上的手有些微凉,低缓悠扬的旋律缭绕在心房,脚尖悄然划过地面舞动起身体,衣袂翩飞沁香四溢。 言辰诺跟随慕惜的步子不疾不徐地配合着,几个基本步的替换,两人的步伐跨度都不算大,节奏也甚是静徐轻缓。 双手交握身体熨帖,慕惜几乎能够闻到他身上残留的浴液的味道,与他周身的凉意不同,那股芬香像是阳光下的青草散发出的,一种写满了暖情平和的味儿,很好闻,让人不由得沉迷其中流连忘返。 倏然间旋律一转,高亢激动的阶段如疾风般突至,抑扬顿挫令人猝不及防,舞曲的高潮接踵而来。 言辰诺几个侧行并合步,连接步后接分式左转,立马以胜利者的姿势占领了主动权,如同一个高贵的傲视一切的王子,强制引领着慕惜跟上他急速旋转的脚步,在天地间毫无羁绊地滑动着,他紧扣慕惜的左手加上了力气,腰间的手也带上了男性独尊的力度,径自掌控着方向。 步幅极大的几个维也纳扭转,坚定地不容置疑,慕惜跟从他的步伐旋转,有了他力量的托扶倒也不显得太过于吃力,舞步虽迅疾却丝毫不显零乱。 裙摆如同蝶翼翩翩飞舞,轻薄的绸料随动作而肆意摆动,慕惜觉得与他共舞就犹如在聚光灯下挥洒着青春,那种豪迈而洒脱的动作不像是在庄重的酒会,而是在享受舞蹈带来的心灵的共鸣和震动。 被他的强势包围在怀中,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匆匆掠过眼前的幻影,速度极快的追逐步使慕惜频频后退,直至快要触碰到旁人才停下,就地连接了一个斜体的动作。言辰诺的手臂支撑在慕惜的腰部,慕惜的左手勾在言辰诺的颈上,身躯半下腰半倾斜,像是悬挂在他的身上,另一边的手依旧交握,双臂极度伸展一膝微曲。从未排练过的舞姿,却如此顺理成章地行进,一点慌乱惶恐也没有。 交叉的舞步,来回扭转的腰肢,略微凌乱的发丝,放空的脑海,脚步掠过一寸寸地板,裙摆与西裤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此时慕惜完全依靠着感觉跃动着,不必去回忆步法,只要紧紧跟随着那个男人定下的规则,对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做出回应。 言辰诺拎高了左手,右手护住慕惜的腰腹让她原地旋转,臂弯带着她轻缓地前行几步,骤然脱开了右手轻推,慕惜做了一个离体旋转后,隔空被他的力量拉回身边,仅在几秒钟之间完成了绝美的连环。 第四十七章 夕夕成玦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将她半拉半卷地拥入胸怀,他温热的唇微触到慕惜的额头,轻柔地扫过,如同清风拂过汀岸,恍然如梦,使慕惜以为那只是个错觉,而那缕清风仿佛已经沁入了心脾,挥之不去,慕惜的心不自觉地轻颤一下,升起一缕微妙难辨的情愫。 随着最后一个音落下,言辰诺将她凌空托起,慕惜的膝盖顶在他的大腿根上,身体悬空支撑着,右手自然地向斜上方延展伸出,如开屏的孔雀将最高雅的仪态展现在世人面前,五彩斑斓的翎羽幻化成修长的手臂,妖冶而迷情。 两人跳完这一曲都有些喘,气息不稳,慕惜的身体由于被他托起,比他高出了几公分,她回眸时稍低着头望进他的墨瞳,散落在额前的发丝一缕缕垂在言辰诺的面庞上,伴随他呼出的热气轻轻摆动着。 心里涌过一阵悸动,她扶着他的肩膀顺势而下,高跟鞋触到实地的时候,由于剧烈大幅度运动而狂跳不止的心也稍稍平复,由衷称赞道:“言总的探戈果真是名不虚传,慕惜领教了。” 可今日又哪里是她第一回领教他高超的舞姿? 他礼貌地颔首,送慕惜回到座位上坐下,尧楠已经在了,言辰诺躬身示意便去招待其他的宾客,毕竟今夜他们家是发起者东道主,作为少主人理应承担一些照顾来宾的责任。 慕惜跳了这么一曲激烈的探戈,浑身都有些燥热,背上沁出薄薄的一层汗,手心抚上额头都能感觉到烫人的体温,她感觉室内有点儿憋闷,像个大蒸炉一样,于是起身去了外头透气。 连着大厅后沿的是一个小花园般的露台,清净而怡人,初夏时节草丛中已能听到昆虫清跃的低鸣,稀稀拉拉的倒也不是特别恼人,反像是奏出一段自然的乐章。慕惜将小臂靠在露台尽头的不锈钢栏杆上,上面冰凉的温度恰解了她此刻的渴求。 躁动不安的心绪在体内掀起一阵又一阵的热浪,慕惜几乎能够感受到背部一下子一下子地烧灼起来,那股猛劲直冲头顶,她几乎能够想像自己脸上的高原红,似是染上了意乱情迷的糜烂味道。栏杆上的这么一点冰凉杯水车薪,慕惜依然觉得露台的暖风无法纾解自己翻滚的燥热,她闭起双眸一遍遍地做着深呼吸,夜间稍寒的空气在吸入鼻端的那一刻变得和暖甚至滚烫,待在体内粗略游荡一圈,呼出时早已是灼热的二氧化碳,丝毫起不到降温的作用。 三年前,他也是这样,凭借着一个男性独特的雄性力量,带着她,吸引着她,翩然起舞。 那时,她只是个初入社会的大四学生,实习与考研的压力充斥着她的生活,医院里还躺着一个失去了行动能力的母亲要照顾,她压根儿没有时间进修一些技能来充实和升华自己,终日的忙碌逐渐演变成庸碌,一次次地重复着相同的工作,毫无挑战和新鲜感,慕惜觉得自己更像是一台永不停转的机器,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处于开机状态。 熬夜留下的黑眼圈和眼袋,手指上由于长时间的家务劳作和写公文磨出的茧子,在家里偶尔抽空往镜子里望一眼,就能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村姑形象,应该来说,村姑都比她强比她滋润,至少人家不会一天一夜不睡觉不喝水不休息。 麻木而平庸的生活,并不是慕惜想要的,但她必须先保证母亲和自己的温饱,才有资格去想其他的事情,享受,对于她来说是一种极大的奢侈。 “喂,您好,请问是顾慕惜小姐吗?”手机在桌上不断震动,慕惜接起来,听筒的那端传来一个温柔软糯的女声。 “我是,请问你是?”由于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串陌生的号码,纵然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慕惜一般都会留下对方的电话号码,因此她的手机上显示未知座机号的几率还真不大。 “您好,打扰您了,我是潘帕斯舞蹈会所,您在一周前报名参加我们的探戈培训班,今天是第一节课,您没有按时到场,因此我来提醒您一下,请您不要错过下一节课。” 潘帕斯舞蹈会所?慕惜的第一反应就是骗子电话,本想挂断未料那厢却又开腔。 “第一堂课已经下发了今后学习所需的探戈舞裙,由于您有事未至,我们已将您的衣物存在了您的专属衣橱中,钥匙在前台,编号是226,麻烦您下次来时先去取钥匙,遇见问题时请拨打前台的专线电话,我们将竭诚为您服务。”那头如同受过专业训练的工作人员正规而格式化的话语,弄得慕惜有些懵了,她怀疑自己的第一印象出了错。 为了不产生误会和纠纷,她便解释道:“不好意思,我想你们是搞错了,我没有报名过你们会所的探戈班。” “您不是顾慕惜小姐吗?”那头显得一头雾水,甚至比慕惜还理不清头绪。 “我是,但是我并没有报名参加过什么舞蹈班,我想你们有时间在这里和我虚耗,不如早些查查工作哪里出了错。”慕惜连续熬了两天疲倦不已,火气不禁蹭地升了起来,她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但日复一日的沉重工作使得她烦闷暴躁起来,控制不住地想要寻找一个出口发泄,这位所谓的潘帕斯工作人员让她感到无语,还真是又好气又好笑,难道她有没有报名自己还不知道吗? 另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慕惜唯恐占线久了耽误工作,对方兴许是与自己有合作的商家,也可能是自己的上司或同事,此时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找她,她又怎么能为了一个莫名其妙摸不清来路的电话影响到她的本职? “抱歉,我还有事要挂了。”慕惜说完便按下了挂断,并未将这段凭空飞来的小插曲放在心上,屏幕的来电显示,在她通话期间打进来的是言辰诺。 她回拨:“言总,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第四十八章 鸾飞凤舞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前段时间我给你报了一个会所的探戈班,忘了告诉你,今后每周三晚上都有课,至于具体的培训时间我会再让他们通知你,记得务必准时去。”言辰诺一贯的清冷嗓音,平淡地像是诉说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一切都是她理所当然该做的。 可是他凭什么一声不吭地就安排别人的生活,她又不是他的附属品,为何事事都得听他的指派?他们不是应该除了工作以外,一点关联都没有吗? “言总,首先,我想我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可以支配的时间和空间,您这样我很难做,周三的晚上我本来就有工作,要把日程都排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其次,我不认为去参加探戈的培训班与您交予我的任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我想我没有这个责任和义务去完成您无关于我本职的每一个命令……”慕惜心浮气躁,她的空余时间满当当的,每分每秒都在挣扎着努力奋斗,哪里还有心思去参与这种贵族阶层无聊的活动。 “时间是靠挤出来的,装了石子和沙子的瓶里还能装水,我不相信你连一个周三晚上的时间都抽不出来。”言辰诺的语气强硬,如同一只处于发怒前夕的狮子,稍许一点火星子就能点燃导火索,后果委实难以预料,“还有,压缩你那些繁杂而无谓的工作时间,永远记住,我才是你最大的雇主,至于你兼职或是接手其他的工作,我不反对,但绝不允许影响到你我之间的交易,听明白了吗?” 慕惜的唇边无奈地掠起一个弧度,她已经收了他的前金,还有什么资格再与他谈条件? “但是言总,我能不能请问,学习探戈的意义在于哪里?我从来不会傻到去做只有付出却毫无回报的事。”慕惜扯了扯嘴角,目光不自觉地扬起,扫向桌上一大堆的文件和图表。 “很好,我也不喜欢付出与回报不成比例的事情。”言辰诺背靠着红木门框,一举一动皆是轻漫和慵懒,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像一只高贵不容侵犯的波斯猫,眸中却是吞噬万物的冰冷和桀骜,“交谊舞,是你步入上流社会的第一道门槛,是你手上的敲门砖,也是坦然应邀大小宴会舞会,结识各界精英的通行证。当然,你日后必须学习的不止这么一项,需要恶补的东西还有很多,所以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服从我的安排,多余的不服和牢骚给我通通吞进肚子里,我没有那么多空暇来解答你的每一个困惑,也没有这个闲情逸致听你倒哪怕一丁点的苦水。” “至于这与任务之间的必然的联系,顾小姐,你不会天真到以为,就凭你现在的形象和气质,底气虚亏身无所长,还有机会能跻身商界名流吧。不想方设法地包装自己,怎么能成功镀上掩护色靠近你的敌人呢?”言辰诺话语中透露出不屑和讥讽,似是在嘲弄慕惜的弱智和痴傻,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通。 也是,高尔夫、赛车、网球乃至于交谊舞这类贵族的烧钱运动,和她的生活几乎是绝缘的,她和他们这群商贾大少的起跑线已经差了那么一大截了,后天的奋起直追必不可少,要扮演好言辰诺派遣给她的这个角色,必须一样样从头学起。 “好,多谢言总赐教,慕惜懂了。”顾慕惜神色淡淡,直视他们之间天堑般的鸿沟,只一勾唇角不以为杵。 潘帕斯会所舞蹈教学用的是一个二百平米左右大的大舞厅,四四方方的很是规整,格调布局宽敞通亮,地板光可鉴人,丝毫不显狭促,甫一进门便有种身心舒惬的感觉,连呼吸都通畅起来,空气中着经白昼的阳光照耀过后轻微的清新味儿,室内光线十分充足,几乎能辨出飘浮在空中那一粒粒微末的灰尘。 除了没有打开那些五光十色迷幻妖诱的灯光,和正对着门的那边墙上有一块儿巨大的玻璃镜子,铺满了整个浅棕色的墙面,其他的与一般的营业舞厅也没有多大区别。天花板上是黑白色调相间的豪华吊顶,约莫是想同步模拟交际的场景,因此需要时可以调动灯光的效果,整体练舞厅选了灰棕为主要色调,处处都投射出辽阔大气和低调的奢华。 慕惜扫视四周,除了靠南落地窗的那一侧没有安装镜面,其余的三边都有莹洁干净的大镜子,以达到全方位三百六十度的观察,以保证做出的舞姿趋近于完美,仪态和神情,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必须是几无二致的曼妙优雅。 练舞房内空无一人,只有慕惜一人立于中央,她并非从未学过舞蹈,小时候曾练过民族舞和一点爵士,但由于过的时间太长和学得太浅,如今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因此在文艺汇演或娱乐活动中未曾展示过。 此时此刻身旁没有人,又在这样一个堪称环境绝佳的舞蹈室内,慕惜情不自禁地抬高双臂移动脚尖,舞动起身躯,捻指压腕,垫步踏歌,旋转跳跃,她就似那活泼敏锐的精灵,四周的灯光仿佛忽然暗下来,她在自然界那融融的月光下自由地释放激情,昙花一现绽放出夺目光华。 定格在最后一个收尾动作,身后骤然响起一阵掌声,慕惜先是唬了一跳,收敛起那如天鹅般舒展的动作回身,一名身着与她相似红舞裙的女子正笑着鼓掌。 “你就是顾小姐吧,你好,我是你的探戈舞蹈老师,苏沫萱,今后还请多多关照。”来人做了自我介绍,慕惜微微颔了颔首权当回应。 “你的舞蹈功底不错,看来收了你这个学生我算是轻松一回了。”面前的这位女子看起来也大不了慕惜几岁,大概也就二十五左右的样子,皮肤白嫩光滑,面庞还稍有些婴儿肥,身材却是标准的S形曲线,笑起来微露的小虎牙看起来十分可爱,有着东北姑娘的豪爽和直率,是一个易于相处的人儿。 第四十九章 良辰美景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课程的内容并不枯燥,也由于慕惜对这个老师的第一感觉还挺好,夜晚的教学时间如流水般流逝,一点也不难挨。多上了几堂课之后,苏沫萱幽默诙谐的细胞逐渐体现出来,搞怪的因子也愈演愈烈,二人常常互相逗乐边笑边学,因为慕惜学习的是女步,沫萱便得转作男角换男步配合她,这样搭配学起来更快些。 一日,晚间本是要上课的,沫萱在下午给她打了一个电话,说长居外地的男朋友摔断了腿,她必须立马赶过去,但会所对于请假和旷班的情况处理都特别严厉,不仅会扣下当月的奖金,请假状况也直接关系到年度奖金的发放,她不能在最需要用钱的当口出岔子,她急需那笔钱解男友的燃眉之急,便乞求慕惜帮她瞒下,别让潘帕斯会所记她的假。 慕惜自然是不可能拒绝,在职场上,大家或多或少都会遇到不方便渴望他人帮助的时候,这种小忙她既是开了口慕惜哪有不帮的道理?再者说了,她的男朋友和自己的课程,明眼人一瞧便晓孰轻孰重,她的探戈课本就是被人赶鸭子上架的,学不学她都无所谓,但人家男朋友的安危却是迫在眉睫。 晚上慕惜特地早了半个小时去会所,因为沫萱的上班时间比她的上课时间早半个钟头,她必须按时赶到那里以免考勤机记她迟到。慕惜在转角的机器上帮她打了卡,便通过灯火通明的走廊往练舞厅走去。 华灯初上的康城显得寂寥而安详,这里和酒吧KTV这一类的设施离得较远,是个闹中取静的地方,纵横交错的路上鲜有行人。 她的生活一向和灯红酒绿的夜生活沾不上边,可惜不久之后却注定被打乱,眼下正熟练着的上层阶级的一项项贵族运动和生存技能,犹如烦琐沉重的功课一样困扰着她,学的东西三年后必定是要派上用场的,言辰诺从不做没有回馈的投资,但其中哪一样不是周旋于纸醉金迷歌舞升平的糜烂之中?富人之间挥霍钱财显摆身价浪费青春而已。 可是她既然涉足了这块领域,就没指望过未来能够恢复那一片净土。 即便投入心湖扰乱心智的那枚石头沉入塘底,湖面上的涟漪还是久久无法消逝。 潘帕斯会所的教学是一对一形式的授课,沫萱连夜走了,偌大的练舞房便只剩了慕惜形单影只的一人,孑孓一身形影相吊,空旷的舞厅遍布着能够溺死人的虚无和寂寞孤单。 打开音响,整个空间内迫人的孤寂似乎被驱散了些,慕惜对着镜子一遍遍地重复教过的动作,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到毫无瑕疵,稍有弊病她都会练上百遍以求完美,直至从每面镜子中看都是婀娜袅然,透出一股高雅舒展的韵味,她才会接着练习下一个动作。 “啊!”电光火石间,脚下一滑,慕惜瞬时失去了平衡,眼前的场景天翻地覆,身体急速向地上摔去,几乎是同一时间,她感到手臂硌到了什么,肩膀处猝地多了一股力量,阻缓了她向下坠落的速度,她的手像是抓到救生浮木一样,牢牢地拽住那方柔软不撒手。 待从惊慌中回神,眼前是一张放大的脸庞,一如既往的俊逸冷峭,她的手正抓住那人的衣领,扯到的地方已经褶皱了。那人的手托着她后背肩部的位置,手掌紧紧扣住她的肩胛以稳住她的身形,她整个人已经是仰面半坐在地板上了,他则是半蹲半跪,里侧的膝盖恰好顶住她的腰,另一只手体贴地护着侧边,使她摔倒时的冲击力不至于那样大。 慕惜倒是没什么大事,只觉得撑在地上的那只手有些酸疼,兴许是扭到了。但是不假思索冲过来救她的那人,情况却不那么乐观,他的膝盖由于下落时跪倒在地的剧烈冲击,再加上慕惜摔倒时候的重压,此刻正撩起火一般的疼痛,如同被一群蚂蚁啃噬着,麻木的地方稍挪动便会感到钝痛,不用看也知道最轻也得淤青好多天。 “你怎么回事,跳个舞都会摔倒,知不知道如果这是在酒会上,丢人现眼的可不止你一个,同时毁掉的还有你所代表公司的形象。”他强忍下询问她是否还好的冲动,神情冷峻,换上一副训斥的口吻。 惨了惨了,这次丢人可就丢到太平洋去了,慕惜懊悔地转着那扭伤的手腕,头埋得都快触到胸口了。 “抱歉,是我的错,我没注意脚下。”慕惜声若蚊咛,携着丝丝懊丧。 “那还不快起来,还想继续出洋相吗?”他的胸口不知为何憋着一股子邪火,也许是因为膝上的疼痛一刻不停地折磨着他的神经,而她还好整以暇地压着那处伤口,丝毫没有起来的打算。 “对不起。”慕惜急忙撑住地板起身,却忘了那只手的手腕已经受伤,顿时一阵钻心刺痛,她咬住下唇强自忍着,心上却漫起莫名的淡淡的委屈。 倒霉出糗的那个好像是她吧,那为何生气发怒的那个却是言辰诺? “谢谢您,言总。”慕惜道了谢,“今儿还真是巧,言总来这家会所是参加活动吗?” 言辰诺沉着脸不置可否,他今夜也不知是怎么的,特意亲自开车绕到这边,只为来视察她的进度,不料却在门口看到她滑跤一头往地上栽去,当时他来不及多考虑些什么,一个箭步夺门而入,手掌触到她的那一刻只庆幸自己来的及时,再回味过来却是满满的胆战心惊。 他不答,并不是因为不想理睬,而是不知该如何开口,难不成说是特地为她而来?似乎是,却也不全是。又或许,还因为心底有一丝丝隐约的怒气和薄责。 可是,他又在气愤些什么呢?她跌跤她丢丑,与他何干? “你探戈练得如何了?我来检验一下。”言辰诺在她坚持的询问眼神下稍稍局促,轻咳一声不答反问。 第五十章 流风回雪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他走到音响旁换了一曲,在灯光控制区域捣鼓了一会儿,便转身往回走,既不邀请也不说话,捞月般牵起了慕惜垂于身侧的手,架好了身形,两具身躯阖成一个优美的弧度,舞曲恰巧在这时响起。 那是她第一次真正和男士一起配合跳舞,采用的第一支舞曲,便是广为人知的PorUnaCabeza。 但她当时并不知晓,这支曲也是他最喜欢的。 顶上的大灯瞬间熄灭,换成了吊顶上荧荧星星分散的LED筒灯,遍铺在头顶如同漫天繁星,交替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原本敞亮的厅堂立刻黯淡下来。 月色凄迷,身影幢幢,在黑暗中他的气息扑面而来的那一刻,慕惜的大脑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与他一道跟随着感觉起舞。肌肤隔着衣料的热度稍稍灼人,却再无心去理会,气息相闻,她几乎能感受到他每一次的呼吸和心跳,唇间呼出的热气撩拨起在心底最深处叫嚣的悸动。 踏着拍子错落有致地转身点步,快速有力地扭头时,目光瞬间交汇又刹那错开。她的视线无数次地扫过他的面庞,他的侧脸在不断明暗交替的旋转灯发出的莹蓝灯光下,散发出一股男人的刚毅和果决,勾勒出的线条忽隐忽现,每一次的顾盼全然干净利落,脚下的每一步都迈得斩钉截铁。 那夜似乎是这样一个如神魔般的男子,携着她直冲云霄翱翔九天,领略了高空美丽的景色,一览众山小,她登上愉悦满足的巅峰,浅尝悄然心动的酸甜滋味,那味儿就像亚当和夏娃偷尝的那枚禁果,心底怀着一丝侥幸和隐约的兴奋。 任何人都不知道,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上帝在他们的心尖播下了盈盈的,被世人称作是爱情种子,赐以日光露水,精心地呵护着这两颗深埋心底的种子,期待它来年发芽生根茁壮成长。 即便他们的内心再贫瘠,那片生长的土地条件再恶劣,在上帝的冥冥指引和爱抚下,那颗种子也终有一日会破土而出,直至枝繁叶茂。 当那里长成亭亭如盖的大树时,粗壮的根系便扎进内心的深处,攀连着血管和命脉,再也无法拔除。 没有谁离了谁是不能活的,这话本身并没有错,即便出生就是连体的婴儿,都有后天手术分割开作为独立个体生存的几率。但是不可否认的是,雁过尚且留影,更何况是曾经爱过的人,他在你心上留下的印迹永生永世都无法尽数抹去,就像这棵参天古树一般,连根铲除了,性命也就随风而散了。 而只有在心脏停止跳动,血液停止循环之后,没有了营养和水氧滋润的大树,才会缓缓的枯萎和凋零。 里面是宾朋满座热闹非凡,外面则是孤影潺涟冷清异常,今日的月光明亮皎洁,投洒在露台的瓷砖上泛出柔和的银色光芒,笼罩着整个延展开的露天花园,人的心绪继而平复下来。 世事无常因果报应,如水本无形因器成之,有些事情没有应不应该,只有值不值得。很多事也不像棋子一样非黑即白,反而如昼夜间的转换,在第一缕晨光跳脱出云霾之前,还有一段灰蒙蒙的过渡,界限并不明晰。 她不想去追究孰对孰错,因为那里根本找不到答案,也因为自己的心里早就有了决定。 无关是非黑白,只为真心实意。 他算计得了一切客观的因素,使尽手腕一次次地让她背叛士英效忠于他,乃至于拿她已是植物人的母亲的安危作为筹码,威胁她逼迫她,却始终没算准她心中的愿意。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千金难买我愿意。 她愿意,所以毫无怨言地为他斡旋为他做事,即便他摆明了是在利用她胁迫她,她亦不悔,无怨。 同样的,只要她愿意,此刻调转枪头转投阵营亦为时不晚,言辰诺能带给她的,陆尧楠也不会少一分。只要她回头,彼岸便是风平浪静海阔天空,这也是言辰诺所最为担心的,她若是想逃离他的世界他的掌握,随时随地都可以,一旦反戈相向针锋相对,她就是一个极难对付的可怕敌人,她对于士英和天华都是下了狠功深入研究的,丝丝入扣字字诛心,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样的人就算成不了朋友也千万不要成为敌人。 她对于天华和他皆观察入微,本质上是一个拥有着七窍玲珑心的女诸葛,平日里苦苦掩饰着周身的光芒和潜质,在必要的时候不知不觉就能灭敌人于无形。 即便到最后她还是失去了陆尧楠的信任和支持,单凭着自己的本事和能力,她依然能够换一个新的城市从头再来过,那时他失了势便是有心无力鞭长莫及。 他虽外表表现得十分强势,但心里对顾慕惜的真实想法和打算却是一点底都没有,在极度心虚的驱动下,他忍不住一遍遍地刺激她敲打她,甚至有点胡搅蛮缠无理取闹。从始至终,她从未做出任何背弃他的举动,反显得他有些杯弓蛇影敏感多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然而她只将忠于言辰诺归因于先来后到,言辰诺在她最危难最窘迫的时候帮扶了她一把,作为报恩,她也不会在他需要她的时候选择背叛。纵然他有千般不是万般算计,纵然导致她当年窘境的原因中他也占了很大一份,她也不会弃他于不顾,忘恩负义反咬一口的事她做不出来。 兴许有的时候确实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身在局中的人相互猜忌相互排斥,殊不知局外人早已看得通透。 能让一个女人毫不保留地付出,这世上就只一个字才能做到。 轻缓地吐出一口气,将心绪调整到最佳的状态,慕惜离开露台的栏杆往回走,月光下宝蓝色的裙摆轻飘,如同雾霾缭绕中盛开着的一朵蓝色妖姬,隐约的看不真切。 第五十一章 妆薄铅华浅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她方才出去时尧楠已经与几位老总到场中攀谈,待回来时遥见尧楠正襟危坐地倚在座椅上品着酒,侧脸原本柔和的曲线变得冷峻尖峭。 不知是不是慕惜感觉错了,那种漠然和冰冷,就像是温润的人皮面具裂开了一道缝,从里面露出来的冷酷令人不寒而栗。 这是她第一次作为一个不相关的旁观者,无意间见到的尧楠,是那么陌生,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 酒会在相互的交流中渐入尾声,宾客陆陆续续地告辞离开,言辰诺站在离大门较近的地方,与他们一一握手告别。江瑞恩则是站在他的身边,尽显大家闺秀端庄贤德的风范,好一对金童玉女,来宾们无言的祝福和赞赏,空气中弥漫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味道。 晨曦从窗帘的缝隙中缕缕透出,遥空给房间镀上一层金黄的色泽,卧室内十分宽敞,除了一张床、衣柜和桌子,没有其他多余的赘饰,干净整洁得不像是一个男士的房间。 以黑白冷色系为主色调的卧室在这一刻添了一抹暖色,不比深夜时的冷硬严寒,两米有余的床上躺着一名男子,眉峰略微皱起,让人觉得他在睡梦中心思都不安稳,紧抿的唇瓣边却骤然勾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使得整张脸因这条轻挑的细线变得温文些许。 墨瞳徐徐张开,那里柔和得如一汪春水,单纯清澈得令人心神荡漾,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就转向床头柜上的闹钟,时针准准地指向了六。抬手揉了揉额头,他掀被下床,穿衣洗漱,家装服的打扮,不复平日的正式和严谨,反倒有了几分家居好男人的意味。 “哥,早上好。”卧室对面的门同时开启,里面出来了一位丝绸长裙的女子,柳眉弯弯言笑晏晏,是辰伊。 “辰伊,早。”相互问过好的兄妹,一前一后下楼吃早餐。 长桌旁坐着一位器宇不凡的长者,精神矍铄,远远的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威严气息,他手上拿着一张报纸,耳上架着玳瑁老花镜,正逐字逐句地认真浏览着,手边是已经准备好的面包和牛奶,和一小碟辅食。 “完蛋了,今天溜不了了,爸已经在了。”辰伊冲着身后的哥哥挤眉弄眼,懊恼地嘟起了嘴,拉起他身侧的手晃了晃,“怎么办,要迟到了啦,我今天和主管说好了要早点去的,待会还得跟他去见客户呢。哥哥……” 看辰伊这幅像流浪小猫一样的可怜神情,辰诺就知道她必定要求自己帮她说好话脱身,他有些无奈地按按太阳穴,最受不了她半是耍赖半是撒娇的这一招:“好,我试试吧,不过不保证有好结果哦,大不了陪你一起挨骂。” 从小到大,辰伊每次有事需要早走,不能在家里陪他们吃早饭,都会这样赖着哥哥帮衬她,和爸爸周旋通融一下,言家的家教严,原则上是不允许独自出去吃早餐的,一则外头的东西不是不健康就是不洁净,不吃早饭就更是伤身,二则言父认为孝顺的子女至少应该做到早起十分钟陪长辈吃早餐,一般来说中饭和晚饭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应酬饭局什么的随时都可能变动,意外太多难以预料,但早餐是一天中最空闲的时候,照理一家人必须聚在一起。 “爸,早上好,您今天看起来状态很好呢。”两人过去在餐桌旁坐了下来,辰诺将手机藏在桌下给辰伊打了个电话,辰伊看了来电显示心领神会,接起来嗯嗯啊啊的几声:“可是我还没有吃早饭……什么……去公司一起吃,人都到了?事情很紧急?嗯,行行……” “要先走?”言父摘下了老花镜,像是洞悉了一切,先发制人截下了她的话头。 “嗯,是啊,爸爸,他们说这事挺着急的,半点都耽搁不了,相关员工们都已经在公司集中了,我总不能搞特殊待遇不是,今儿恐怕不能陪您吃早餐了。”辰伊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父亲严峻的神色,低声心虚地嘟哝着,心头满是不安地打着鼓。 “知道了,只此一回下不为例,要你早起十分钟陪我吃个饭都这么困难,长大了翅膀都硬咯,我真是管不了了。”言父的心情看起来不那么好,面色有些铁青地扫过身侧的言辰诺,但倒也没有为难辰伊,“俞妈,你把早餐打包给小姐带走,在外头不许乱吃东西,知道了吗?” “是,遵命,谢谢爸爸,最爱您了。”辰伊点头如蒜捣,一回身抓起椅子上的包,在言父的侧脸印下一吻,便像一阵旋风般迅速撤走。 辰伊走后,餐厅内沉寂半晌,气氛陡然一变,急转直下,方才转瞬的温馨倏然消逝不见,雕塑般坐在椅子上的二人不发一语,只满眼防备地盯紧对方,像是在暗暗较着劲。 “啪”地一声,原本反面朝上盖在桌上的报纸被翻转过来拍在言辰诺眼前,指节敲着首页顶端的那行大字:“你自己看,我不反对你请江家小姐来参加寿宴,并不代表我允许你闹这些花边新闻桃色新闻出来!” 言辰诺稍低眸一瞥,便能背出那显眼的头版头条,唇边溢出一丝满意的微笑,很好,这就是他要的效果,看来这家报社没让他失望。 “辰诺,你怎么解释?”言臻威严不减,话语中透着一缕不容狡辩的霸气和犀利。 “父亲,就如你看到的这样,我在为天华造势,以获得更大的回报。外界眼下对言江两家的联姻深信不疑,至少在短期内不会对已确定强强联合的两家发起挑战,言江两家一旦联手,今后所有的公关和对外联络方面的工作也会简单许多,争取用更少的资源获取更大的经济效益。”言辰诺胸有成竹,思维丝毫不显凌乱,一条一缕地分析利害,“这样一来,康城四强的局面也终将结束,并且也不是众人预料中的三足鼎立,这就是我所要达到的目的。” 第五十二章 雪冷雕翔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既不是四强分立也不是三足鼎立,这怎么说?”言臻抱胸靠向椅背,挑中了他最薄弱的环节,进而问道。 “天华与宸瑞,双强联合之后成为做大的企业,一方势强两方气弱,便如那鼎足有高有低,大尊铜鼎难免向低矮方向倾斜,重压皆聚集于那薄弱的两方,长此以往,即便是浇筑再坚固的鼎足也难免出现裂缝,千里堤坝毁于蚁穴,还愁没有齐齐崩断的时候吗?”言辰诺似是预料到了他的问题,没有被他咄咄逼人的气势压倒,双手交握淡定自若。 “你计划得很好,然而这一切的前提是,你与江家小姐建立了婚姻关系,并且,她的父亲江彦平同意你提出的这个兼并计划,但是,言辰诺,你应该清楚我的底线在哪里。”言臻的神色又沉了几分,似乎并不赞同这个提议,“我给你言家大少这个身份,给你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生活,可不是要你娶别人家的掌上明珠的。不要以为你冠上了这个姓氏,做什么事都多了一份砝码,做什么决定都有恃无恐,可以跋扈到专断专行、自作主张一点都不与我商量。别忘了我是你的父亲,随时都可以让你原形毕露!” 他是赐予他光鲜一切的人,任何时刻都能将这如梦幻泡影般的一切一举摧毁,搞垮他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手到擒来。 言臻只不过留着他还有用,再加上他没有给他造成过大的困扰和麻烦,一向还算听话和顺从,因此在暗处观察了一段时间后,他也早日放权进入了半退休状态,在家里栽花弄草颐养天年,将天华的大部分权力交予言辰诺,但财政大权一直握在手里不肯放,作为唯一一样却也是极其重要的牵制他的利器。 但言臻忘记了一点,教养再好天资再温驯的猫咪,也有利爪尽现的一天,一旦不小心被殃及,伸爪一挠便是几道血糊糊纵横的抓痕,令人始料未及,就似那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一旦用力过度了,累积的势能反弹起来后果着实难料。 更何况他这个儿子,根本和猫儿没有半分关系,充其量最多是在他面前披着猫皮的老虎,伪装得很好,看似无害实则凶险异常。 而这一次的寿宴事件,是他收养他十几年间第一回感受到他的叛逆和威胁,他开始迫不及待地露出了锐利的锋刃。 言臻作为天华的董事长,事业上自然是会当凌绝顶,素来无往不利八面春风,鲜有匹敌者。 但或许正是应了那句“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情义终难两全。他的爱情和家庭并不是一路坦途,在他全心投入创业的同时,风雨同舟结发同行的爱妻纪丹青猝然离世,留下了幼小孤单的辰伊和沮丧痛苦的他。 处理完了妻子的后事,言臻大病一场,自此之后,他将所有的精力全部投入到事业之中,兴许真的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天华在他的手上业绩蒸蒸日上,年纪轻轻的他也多次被评为康城最有潜力和最富裕的企业家。 慕名而来的说媒者简直要把言家的门槛都踏烂了,但言臻从始至终只撂下一句话,今生除结发纪丹青绝不再娶,见他无心儿女情长,那时可碎了一地芳心。 言臻是一个传统的思想比较重的长者,甚至在一些方面比较封建固执,妻子离世时他们只诞有一个女儿,便是言辰伊。但在他的观念里有些重男轻女的因子,他认为家族企业必须交给儿子才放心,续弦再生的这条路已经被他自己一句话给堵死了,他只好寻个别的法子——收养。 那是一个冬日,寒风肆虐,刮在人的脸上像刀子割过一般,言臻带回来一名十五六岁左右的男孩,穿着单薄的一件儿格子衬衫,脸颊冻得通红却还一声不吭,眼神有些本能警戒地看着新环境,辰伊对这个男孩子心生怜悯,今后的生活中便多了一个哥哥。 那个男孩,改名言辰诺。 言辰诺的身份,基本上是商界心照不宣的算不得秘密的秘密,毕竟当年领养他的时候,有许多故交都晓得言臻只有亲生女儿没有儿子,这凭空多出来的儿子,还比长女言辰伊的年纪大,乃至于早于他和初恋纪丹青结婚的年份,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们没有血缘关系,是从某个地方领养来的。 至于他具体在哪里领养的,由于双方的资料都保密,倒是没有人知悉,当然,也很少有人去追根究底。他成为言家长子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日后把他当成是言臻的亲生儿子看待就是了,更何况连年来,言辰诺在言臻的心里也一步步站稳了脚跟,深得他的器重,见面三分情总是没错的。 天长日久,大多数人也就逐渐淡忘了言辰诺的身世,直接将他与言家大少划上了等号,不去强辨那其中细微的区别。 但是,也有不知道这层底细自始至终被蒙在鼓里的,例如言辰伊。 辰伊初遇辰诺那年也就十一二岁光景,没受过什么欺骗和挫折,贯素相依为命,最为信任的父亲带回一个面容微微透露着倔强的男孩子,告诉她这是她失散多年的大哥,她没怀疑地就相信了。再加上身旁的人都唯恐伤害这个善良而纯真的女孩,瞒她皆是瞒得密不透风,于是她直觉上就认定了这个男孩就是她的亲生哥哥,和自己一母同胞血脉相连。 殊不知这个伴了她十几个春秋的男孩,在父亲的筹划中竟会与自己建立这世界上最紧密的联系,真是一件荒诞而又可笑的事。 在言臻的理念之中,既然事业注定无法交予儿子,那么最可靠的就只有女婿了,但言臻那样霸道强势的性格,又怎会将一生所得的心血交付给一个毫不知底细的外人?因此他宁愿从小培养一个傀儡般的儿子,与自己的女儿青梅竹马,长大以后也好让他娶自家的闺女,真正成为知根知底的一家人,也就不分你我了,能将言姓传承下去。 而雀屏中选的那个人,便是言辰诺。 第五十三章 枫林霞染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言辰诺的身份,说好听了是言臻的左膀右臂,信任有加的养子,说难听了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童养婿,最终的任务是像一匹**一样为他们言家传宗接代。 经过多年的考察,言臻对言辰诺的评价还不错,这个领养的儿子符合了他各项几近苛严的标准。 可以使得言臻当众多次夸奖的,这世上恐怕没有几人能做到,包括辰伊也是一样,自小便极少受到父亲的肯定和赞赏,但言辰诺却轻易地达到了这种境界,可以预见言臻对他是多么的认同和倚重。 在言臻的意识和记忆里,辰诺这个男孩虽算不上天赋异禀,但学习任何知识都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对企业的事务熟悉上手都极快,不出几年就能全部接手,未来算是个极有潜质的商人,不像其他富二代是个纨绔子弟,典型的败家子。而且最重要的一点,他对自己的宝贝女儿辰伊亦很好,真正做到了一个大哥哥的体贴备至,周全回护,让他能够放心地将掌上明珠的终生托付于他。 言臻将他们兄妹俩的一辈子都规划得分毫不差,为他们铺好了路指引他们一步步踏上去,然而从来没有问过身在局中的这两人究竟愿不愿意,接不接受。 今年以来,言臻逐渐感觉到了儿子的不对劲,他们也不止一次地为江瑞恩的事闹矛盾起争执,虽然每次都以言辰诺的再三保证收场,但做了他十几年的父亲,言臻敏感地捕捉到了他目光中的闪烁和偶尔恍惚莫名的光芒,他甚至有一种终将失去这个儿子和未来女婿的预感。 “对不起父亲,今后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我做决定前一定先征询您的意见,不会再擅自做主。”言辰诺诚恳地道歉,态度好得比那没脾气的滥好人还好,却显得十分模式而僵硬。 言臻见他复又缩回了那副利爪,瞬间将他自己的心包裹得水泼不进,外人无从探明,刹那间有些窝火,口不择言道:“言辰诺,做任何事都应该有个分寸,别尝试挑战我的极限。记住,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是,父亲,我会把握好分寸的。”辰诺帮言臻端起了刀叉递至面前,微低首像是个百依百顺的儿子,让人再也寻不出错处苛责。 言臻别过眼去,再也找不到理由为难他,接过刀叉开始用餐,一顿早餐吃得是味同嚼蜡食不知味,两个人各怀心事各有打算…… 帘幕轻垂室内稍暗,慕惜步入卧室整理着桌上的物品,扫过桌面的时候,她的指尖骤然间触到一方檀木盒子,目光微停顿了下,敛了敛眉,便伸手将它拿起打开。 里头静静躺着一条再简单不过的项链,看起来并不那么贵重,就是夜市里几块钱就能淘到的地摊货,还能看出稍许有些年月了,而用来装它的木盒暗香浮动雕刻精美,上了一层棕色的漆光可鉴人,倒显得更为高档一些,委实有点儿买株还珠喧宾夺主的嫌疑。 这两下这么一对比,寒碜的更加寒碜,优殊的更显优殊,落差便更大了。 但细细看来,这一根廉价的链子倒也并非一无是处,虽说样式简略,做工倒也挺精致,中央缀着一个小小的吊坠,隐约是一个爱心的形状。链子末端的有些氧化钨腐了,但心形还是铮亮闪耀,如同崭新的一般,可见主人对它的保护是多么的用心和在乎,必定常常擦拭和清洁。 久久凝视,慕惜的眼神愈发柔和,本就性温似水的她褪去了一切犄角,只这么深深望着,像是在追忆着什么,旁观者想要抓住那一抹游离的神思,却是隔了千难万阻。 那项链看似是单单的一条,实际上当初买下的人购得的是一双,在这颗心形的外头,包裹的是枫叶形状的另一枚吊坠。那年,他将这送她的生日礼物买来,夜幕低垂时分,他便带她到枫林坡上,树影婆娑星光璀璨,他手把手的演示给她瞧,这心分毫不差,恰恰能嵌在枫叶吊坠的最中央的空档,如同丹灿似火的枫叶之中,添上了一颗殷诚炽热的红心。 月华若雪,他将镶嵌在内部的这反射出缕缕银光的爱心取出,轻轻为她戴上,而他的脖颈上,则是悬着那片银枫…… 车窗外的行道树刷刷后移,红白相间的夹竹桃零星地点染在团团绿荫之中,慕惜抬手移开了玻璃窗,入秋后那习习的凉风便溜窜了进来,吹扬起额前的缕缕碎发,反扑在面上微痒。 又是一年晚秋至,天净云淡,莹洁如洗,但无人料到如此秋高气爽的节气,山中的清晨却已下过一阵绵绵细雨,那场秋雨犹如一根根丝线,细密而透明,流动的湿润空气中弥漫着雨水浸泡过的清新味道,丝丝缕缕沁入心脾,其中仿佛又夹杂着些许朦胧的馨香微涩气味,或许是云雾缭绕的山中花草散发出的味儿,又或许是雨后初晴时那片枫叶林独特的味道。 慕惜在山麓下,仰首望着半山腰的那团随风跳动着的火焰,唇边不自觉地挽起一个弧度,拾阶而上。 那场山雨微微濡湿了枫径,火红火红的宛若赤缎地毯般的枫林小道上寂寥无人,枫叶上潺澹的雨丝缓缓流淌,顺着参差的叶脉枝桠滴落肩头,涔湿了一小片衣衫。 从他离开这里的那日起,慕惜似乎就已经习惯一人来一人往,那一年比一年绚烂鲜艳,那抹年年常伴的身影却早已不见,这兴许便是世事变迁万物无常吧,欲睹物思人却早已物是人非。 可是慕惜每年这个时节总会到这儿来,仿佛这种习惯也成了生活的一部分难以割舍,虽然知道他不会回来,即便回来了也不一定能再度相遇,但慕惜的心底就是有这样的一股子执念,磐石转移也动摇不得,每年的这个时候,她必定会出现在这片枫林,宛若与这土地有个约定,风雨无阻。 第五十四章 冷香凝梦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也许不是所有事情都非得求一个结果,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用置身事外的绝对冷静理智客观来看待,就像并非每个方程都有实根,并非每一个海誓山盟都有完美的结局。 晖哥哥,便是在那青涩懵懂年华里的那一个例外,无暇而又美好的例外。 犹记得他俩自小到大,可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或许是由于他们小小年纪就被亲生父母遗弃,有着相似的可悲遭遇,因而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意味,两颗心在无形之中缓缓倚近,互相环抱取暖。相较于其他同龄的孩子,他们更显得懂事成熟,更能为他人着想,两人共守在这孤儿院里,年复一年。 他们两人是如何相识的,在慕惜的脑海中已经有些模糊了,毕竟那时她还太小,记忆不那么清晰。她只依稀记得,那天她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一屁股坐在墙角就哇哇大哭,鼻涕眼泪抹了一脸,哭得毫无形象可言,满心的委屈和无助。 在她猛嚎一阵喉咙都哑了,觉得这天都快塌下来的时候,一个小哥哥走到她身边,问她有没有受伤,摔到哪里疼不疼时,她才挂着两条鼻涕虫虫抬起头来,梗着脖子抹着眼泪想要辨清他的长相,但眼里被泪翳糊住了,始终难以看清楚。她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子害怕着急,以为自己像那些老婆婆一样哭瞎了眼,恰好身边又有个依靠,她不假思索便像个圆滚滚的桶子,轱辘一下子扑到那男孩怀里,继续鬼哭狼嚎扰民,而连带着的后果就是,鼻涕和眼泪全部蹭到了他的衣服上,还害得两个人被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其实她不知道,那男孩当时也吓坏了,他只大她三岁,也是个不谙世事的年纪,哪里碰到过这样的情况?但他不敢表现出任何的惊慌,强装沉静稳重,镇定地安慰着那个女孩子,言辞之间却满是磕绊笨拙,反倒有些邯郸学步的搞笑。 但慕惜也从没被人这样宠爱安抚过,倒也未尝觉得他结结巴巴的有那么呆傻,更何况她正为自己的“眼瞎”心伤不已,膝盖又因摔跤擦破了皮,火烧火燎地疼痛起来,整个人都处于极度悲痛恐慌之中,并没有特别注意他说了些什么。 好像就是打从这件事后,他们走到哪里都能遇到彼此,不过那孤儿院本就不大,四四方方一亩三分田的盘踞在半山腰,认识了之后常碰到也是人之常情。就这么一来二去,他和她的距离就逐渐缩短,自然而然地就结成了一个二人小团体,在这交通不便的深山孤儿院中相依为命。 他多了一个妹妹,而她多了一个哥哥,他叫她小曦,时而也叫曦妹妹,而她,则称他为晖哥哥。 在那个公立孤儿院中,所有的孩子都只有一个姓——党。 那女孩子是在一个盈露欲滴的安详清晨被放在孤儿院门口的,被打扫道路的清洁工人发现带进了院内,因此取名为“党曦”,她小时候的样子就如晨曦初现时那么宁静淡雅,而那男孩子叫“党晖”,如同冬日的阳光般温润清澈。 大约是为了彰显期盼他们茁壮成长的意思,每个被收养的孤儿的名字里都带了个“日”字旁,而事实上,党晖与党曦,名字听起来像是兄妹,他们也确实像是一对亲兄妹一般相处。 相安无事了好几年,两人却同时发现,彼此的情感,也许并不是预想的那样,只是单纯的亲情…… 兴许是青春期在作怪,党晖与党曦感受到了男女之别,不再像童年那般无所顾忌乱开玩笑,长大了以后他们也不像小时候一样讲究团结排外,身旁的朋友越来越多,男女都有,时而看到对方与异性相谈甚欢,心里头总有那么一点不情愿和莫名而上的酸涩味儿,卡在喉头进退维谷。 二人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相处,虽是都察觉到了那一丝微妙反常的情绪,却也都默契的缄口不言。 从小到大,这孤儿院被领养的孩子也不算少,被亲生父母带走的也有几个,许多在院里住了没几个月就走了,只是生命中短暂驻足的匆匆过客,但他们二人,却不约而同地被留了下来。 孤儿院中的孩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像普通的孩子那样拥有一个健全的家庭,有父亲母亲的关怀和照顾,慕惜也不例外,她翘首等待着企盼着亲生父母的降临,能将她带离这儿去探看外面的世界。 但也许从小就在这所位于山中的公立孤儿院中长大,她对这儿已经有了难舍的感情,大了些反而不比年纪小时那么迫切地想要一个家,也有可能……她在这里,已经有了放不下的情结。 “党晖啊,这个家庭和先前的都不同,条件还挺好的,你确定不需要再考虑一下?要知道,这样的好机会溜走了就再也碰不到了,何况对方对你的基本情况很是满意,你要是被收养了必定不会被亏待的。那边儿的态度很诚恳,家庭背景也不那么复杂,没那些劳什子三大姑八大姨叔叔伯伯的要招呼,本家家里也只有一个独女,你当作亲生妹妹看待就好了,今后关系处理起来好办许多……”一日,党曦在经过院长的办公室时,从里面传出一阵谈话声。 在听到开头的那个名字时,她就生生地刹住了脚步,偏头透过窗户往里看去。党晖正坐在黑色的大沙发中,瘦削的脸部轮廓棱角分明,双唇紧抿,眼光向下聚集在一点,看似无波无澜,殊不知,心底却是别人难以明白的纠结缠斗。 “党晖,我晓得你是真心舍不得离开这里,不然也不会几次三番地推拒这么好条件的家庭,把领养的机会拱手让给别人,但是我希望你能得到最好的教育和环境,你们都像是我的孩子一样,我虽然心头难舍,却不能那么自私地把你们都留在身边,这样是对你们未来的不负责任。”院长怅叹了一口气,眸中却隐隐有了泪水,慈祥的面庞也透出缕缕无奈。 第五十五章 月落可奈何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办公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一般,很长时间都没有人开口,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我不愿意看到你们长大以后恨我,恨我没有把你们送出这里。”蓦然间,院长起身拍了拍党晖的肩膀,语调柔和平静,却含着掩不住的语重心长,“我每送走一个孩子,就如同用刀子从心口剜掉一块肉,尤其是你。但你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天资也不低,出了这里就有了光明的未来,院长不忍束缚你委屈你待在这个小地方,你应该有更好的发展,有长辈的呵护和照料,你能听懂院长的话吗?” 之后的言语,党曦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她好似一具行尸走肉,扶着身侧的墙壁,浑浑噩噩地走着,茫然没有目的地。 领养的事儿,向来是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她以为只有自己会拒绝,没想到,晖哥哥,她应该喜,还是忧…… 再度抬头时,面前已是他们常来的枫林,他们奔跑,嬉闹,学习,谈心,一幕幕就如幻灯片一样掠过,又如浮云般散去。 漫天的红色,随着山风奔突涌动,如浪潮如云涌,直直地烧到心底,撩起一波惊涛骇浪。 她早已辨不清自个的内心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愿望和期许,院长说的没有错,任何人都不应该因为自私,强留他在自己的身边。他一日在这儿,就一日是一只被缚住了双翼的雄鹰,而一旦放开他,他便能振翅翱翔,傲视苍穹。 他的未来他的世界,都不应该被局限在这一小方院子,他看到的天空,也不应该永远和自己一样。 党曦跌坐在枫树下,将脸埋进臂弯,仿佛在寻求一个避风的港湾。 是的,他是有着野性和血性的雄鹰,九天的枭雄,不是圈养家生的鸡崽,绝不可能甘为一世的井底之蛙。 她深深地懂得,如果此时此刻,她决定了束缚住他,他也许真的不会选择弃她而去,真的会选择再与她同路一段,但是将来呢,他会不会记恨她一辈子,会不会埋怨自己,会不会连最后一分情面也抹去,毫不犹豫地脱离她的世界。 他的本性,就注定了他永远不满足于宁静闲适的生活,他与她不同,他是男人,是个有抱负有凌云壮志的男人,他爱如画江山,爱血雨腥风,爱挑战和刺激,而她,则是安安分分乖乖巧巧的女孩儿,恬淡和悠然的节奏最为适合她,桃花源中与世无争的生活,是她一直以来向往的。 然而,她不能用自己的标准来衡量是非对错,更不能替他做这个决断,因此,她不可以影响他,不可以羁绊他,她向来是他人生路上的助力,又怎能反为其扰。 她很害怕也很担心,她宁愿自己在他的心中保留那个完美的形象,也不愿意与他在相濡以沫两看相厌之后分道扬镳。 她从臂弯中缓缓抬起头,目光中是无尽的清明与果敢,既然早晚留不住,不如放开双手任其高飞,乃至于,推他一把。 这才是最好的结局吧,晖哥哥,或许我们,永世不复相见。 翌日黄昏,在这棵红枫之下,她欢呼雀跃地对他说:“晖哥哥,有一个家庭要收养我了呢,真是太好了,我早就不想呆在这个鬼地方了,现在终于可以走了,今后啊,我再也不要回到这里来了。” 她笑得十分灿烂和开怀,连党晖都从未见到过她这么欢愉的笑容,像是受苦受难的路途终是到了头,可是,和他在一起,依然不开心吗?生活还是那样难捱吗? 兴许,真的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他对于党曦来说,与路人甲无异。 而党曦与之他而言,却是…… 他心房一颤,接着是如潮水般无边漫延的酸楚,如藤蔓般缠上他的喉头,有些压抑的苦涩,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终是开口吐出六个字:“恭喜你了,小曦。” 这是他们之间最后的对话,暮色四合,他逃离一般的背影,深烙在党曦的脑海之中,她仰头望着初升的圆月,眨了眨眼,逼回眸中的湿润,今日恰是十五月圆之夜,玉盘似的银月高悬于空,俯瞰这尘世不断上演的悲欢离合,空留唏嘘。 犹记得那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倒是十分的应景,党曦自嘲地想着。 可惜可叹,世上没有永存的圆月,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阴晴圆缺造化弄人,酸甜苦辣五味俱全,恐怕得一一尝过才算是看尽人生百态。 繁华落尽,曲终人散,如斯而已。 那一晚,她独自一人坐在月下枫林,唇边一直是挂着微笑的,但只有天知道,她的心头,在滴血,潺潺的鲜血充斥着她的五脏六腑,胸口像是坠着一块大石头,拉扯得难受。 自明日起,他们就要各奔东西了吧,晖哥哥,你一定要幸福,顺带,将小曦的幸福也一道享用。 她在枫林里抱膝枯坐了一夜,第二日天刚微亮,她便起身往回走,那时已是深秋初冬时分,山中夜间极冷,她吹了一晚上的寒风,自小便体弱多病的身子不过半日便发起了高烧,烧得神志不清,大约一周以后,她才渐渐恢复过来,但依然卧床静养。他被领养的家庭接走那天,天下起了淅淅沥沥零零星星的冰雨,之后又演变成了一场鹅毛大雪,将整座山都染上了雪白的颜色,枫叶丹灿也终被素绢洁雅所取代。 她站在二楼的窗口,目送那辆黑色的轿车越行越远…… 半年之后,又有一个家庭向院方申请领养党曦,过去那几年,曾有过十余家人家瞅中党曦想要收养她,当院长问党曦的意思时,她都以各种缘由搪塞过去,迟迟不愿离去。但这次,她却倏然失去了拒绝的理由和力量,他已不在,她已无所谓身在何处,而这户人家的女主人,又给她留下了温婉贤淑的好印象,当她笑着问她“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女儿”时,她鬼使神差地,又自然而然地点了点头。 于是,自此之后,她有了一个新名字——顾慕惜。 第五十六章 缘悭一面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在顾家的日子,不可谓不舒坦不顺心,无论是父亲慕以竑还是母亲顾晴,都如为她取的名字一般,百般珍惜千般疼爱,用视如己出来形容则最为贴切,尔后堂妹慕晓瑞的到来,更是给家里添了一笔活力和色彩。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又料得七年前,他们竟然前后双双离世,这个好不容易组建起来的家庭,霎时间支离破碎,至今只余她孤孤单单的飘零一人。 有的时候,慕惜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扫帚星转世,为何她所到之处皆是一片荒芜,寸草不生。父亲慕以竑是如此细心谨慎之人,四十余年来从未出过纰漏捅过娄子,但为何从她入了顾家门后便频频大灾小祸不断,先是公司方面出了些问题,后来处置得宜避过一劫,但他的生命却因为一场不明缘由的车祸戛然而止。 这天外飞来横祸,确实将慕惜打懵了,她虽不封建迷信,也从不信生辰八字命中相克之类的迷惑荒诞之语,但那时经历了这么多磨难,却实实觉得自己与福星沾不上半点儿关系,觉得自己说不定真的命硬克死了父亲,弄残了母亲。 或许,她本就是个不祥之人吧,眼看当下天华步步紧逼,她却帮着言辰诺整垮待自个这样好的陆尧楠,一片丹心生生辜负,所过之处必定废墟。 她终归,是要遭报应的。 而在她身旁的亲近人儿,一个个命定离她而去,先是晖哥哥,后是养父母和堂妹,接下来,恐怕就得是陆尧楠了吧。 她,难道注定六亲凋敝孤老终身吗? 也许,对于一个恋家渴望得到温暖的人来说,最好的惩罚,就是将热源挪得远远的,让她受到苦寒的侵袭,数九腊月里使她饱受寂寥无依,寒气入骨之苦,只有如此,她才会对现存的温暖关怀倍加珍惜,懂得感恩上苍。 “您又何必针尖对麦芒的与他分庭抗礼,寸步不让呢?再怎么说,他还掌着最终的财政实权,如今我们处处受制于财务部,许多项目也由于迟迟得不到批款,财务方面缺少支持暂时搁置了下来,您能不能委婉……”枫林深处,隐约传出了人声,是一个男子低醇的嗓音。 这片枫叶林鲜有人迹,它位于孤儿院的后山,与院子只一墙之隔,人们若非到孤儿院来,少有人会特意绕过来看风景,因此一年四季除了孤儿院里的孩童结伴来玩耍,很少有人会想起来涉足这里。 平素这枫林安静得很,本分安待地守好这片净土,只等到深秋时节,几位长年出资赞助孤儿院的慈善人士,偶尔会在院长的带领下,来到这儿欣赏红枫漫野的,俗尘难遇的幽雅景致。 慕惜不禁生出些好奇,会是谁在那儿呢?难不成是那些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慈善企业家?还是…… 不待到她再多思下去,交谈声骤然停止,那人影便从交错相织的枝桠中现身出来。 “顾特助,没想到这么巧,在这地方都能碰见,真是有缘。”温文尔雅的神色,面目平静澹然,竟是有过一面之缘,言辰诺的得力助手——张诚辉。 “是张助理啊,不好意思没打扰到你吧。”慕惜心头一紧,血液倏地冲上大脑,他…… “没有没有,方才只是在讲电话而已,刚刚搁下,谈不上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张诚辉连连摆手,语气中全是被官场商场打磨过的痕迹,不卑不亢,圆滑而又八面玲珑。他趁着抬头偷眼望了她好几回,心里没底她究竟听了多少去。 “哦,那你忙,我恰好要到前院去,就不多叨扰了。”慕惜需要整理一下纷乱的思绪,她不能再任由这种称之为怪异的情绪占据身体,她必须找个寂静的角落调整一下。 她回身离去,从交相掩映的枫树背后,转出一个人影…… “怎么是她?”那人的口中溢出喃喃低语,眸子微眯了眯。 她一边走着一边思绪万千,混混沌沌的如同灵魂出窍一般,由于她钟爱“曦”字,着实舍不下,因此在当年为她改名时,她提了一嘴希望自己未来的名儿中不离“曦”,顾父顾母便取了个谐音“惜”字为名,再加上二人的姓氏,就组成她的姓名顾慕惜。既然自个能想到,那么晖哥哥,会不会也与她心灵相通,独独爱这“晖”字呢? 而张诚辉,他又怎么会恰巧的一人此时出现在此地?他既不可能是赞助商,又不可能是来领养孩子的,难道……是像她一样,和这里有扯不断的情意,年年都要归来瞧瞧么? 一念至此,慕惜不禁打了个寒噤,这山中的凉风确实寒气逼人,才十一月底十二月初便这样冷了,真到了大寒小寒的时候,根本出不了房门,而那时节,却是她和晖哥哥最开心的时候。 抬起略微干涩的眼帘,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前院,孤儿院的大门开着,依山而建,院门前停了一辆黑色的宝马,一眼便知是某位大老板的公车,她正思忖间,那车便启动了引擎,从她身侧驶了过去。 她搓了搓被冻得有些红的手,顺势暖了暖手臂,便往院子里头走去。 孤儿院的院子,比她住时大了一些,视野宽敞许多,稍稍往东边扩建了一些,墙体也明显推倒后翻新过了,楼前的空白场地也从先前的泥地改成了水泥浇筑,小操场也建了塑胶跑道,虽不大,条件却也算是不错的了,想那时他们嬉闹玩耍,最怕的便是不小心摔上一跤,每次都会擦破了皮抹碘酒消毒,还得疼上好几天。 教室和宿舍的设施好了许多,为数不多的几个小教室里头装潢一新,玩具整齐地摆放在墙角,地上铺着几块彩绘的泡沫垫子,窗户也有了明显整修的痕迹,不再像他们小时候那样破了个角漏风了。 这孤儿院的装饰和硬件设备虽与从前大不相同,但格局却始终未改,慕惜依然能轻车熟路地找到她想要去的地方。 第五十七章 锦书难托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慕惜。”身后响起一女声,慕惜闻声回首,是现任的院长。 “院长好。”慕惜走下台阶,展露出笑颜,嗓音也染上了一丝欣喜欢悦。 面前的这位院长,已不是当年管理孤儿院的那位了,她原本是副院长,自打院长生病去世后,她便受命接手了孤儿院的一切事务,从副院长兼代理院长晋升成了院长。 “这外头怪冷的,去我的办公室坐坐吧,又一年没见你了。”院长很是热情,她是个亲切慈祥的老奶奶,向来对慕惜十分和善,每年慕惜回到这里,都会特地去探视一番。 “那慕惜恭敬不如从命了,厚着脸皮向您讨杯茶水喝。”慕惜调皮地眨眨眼睛,侧边绕上院长的胳膊嬉笑道。 “你哟,还是这个老样子,跟个小孩子似的,都不怕院子里的弟弟妹妹们笑话,嬉皮笑脸没个正经样子。”院长满是无奈地看着嗲声嗲气趴在自己肩上的慕惜,唇角却不住上扬,漾起缕缕笑纹,眼角的褶皱也在牵扯间渐深。 “这叫保持童真童趣,您不是常教导我们,要保持一颗童心的嘛,您看我多听您的话呀。”慕惜凑上去露出死乞白赖的模样,得寸进尺道,“看在我这么听您话的份上,有没有一点点奖励啊。” “你还想拿奖励啊,一年才回来看我一次,我还没罚你呢。”院长点了点慕惜的额头,佯嗔道。 暖洋洋的空调开着,两人坐在办公室里言笑晏晏,漫天胡地的瞎扯,时间在指间匆匆流逝,她们从慕惜年幼聊到现在,一桩桩一件件糗事都被挖掘出来,曝光示众,欢声笑语不断。间或几句,院长又提及了一些孤儿院近年的情况,慕惜才知,孤儿院今年年头上刚刚扩建,是一位好心人提供的资金和人员,院方基本没花多少的功夫和精力,都是那边儿一手操办。 “你进来的时候她恰好刚走,怎么,你们没碰上吗?”院长抿了口茶水,询问道。 “是吗,哦,我想起来了,是不是那辆黑色的宝马车主?”慕惜经院长提醒,这才想起那辆停在院门口的豪车,怕不是普通人买得起的。 “嗯,是啊,就是那位善心的夫人。”院长点了点头,眸中满是感激,她对于孤儿们的关爱和帮助,她一一看在眼里难以忘怀,不禁生发感慨,“这社会上毕竟还是好人多呀。” 听了这话,慕惜没再深问,只捧着纸杯讷讷不言语。 “哎,对了,我记得你在孤儿院的时候,和党晖处得很好啊,现在你俩还有没有联系?”院长见她意兴阑珊,以为她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便重新挑起她小时的琐事。 慕惜握住纸杯的手一颤,猛然收紧,杯身上硬生生被掐出一个指印。 “哎呀,怎么这样不小心,有没有烫到?”院长焦急的音调唤她回神,手捞过茶几面儿,迅速抽了几张餐巾纸在她的身上擦拭。她这才发现杯中的热水因刚刚的震动洒出了一点,大部分倒在了大衣上,还有一小部分落在了手背,还好这水已搁置了一会儿,冬日里周遭的气温又低,水温不似初倒时滚烫,不致灼伤皮肤。 “没事,这水不太烫。”慕惜老实地将茶杯放到几案上,接过院长手中的纸巾细细拭着双手。 “刚才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思念男朋友了不成。”院长满面的揶揄,慕惜也禁不住微低下了头掩饰。 “没……只是……只是有些事没看透,想着想着就入了神。”慕惜慌不择言的答道,倒显得有些前后颠倒语无伦次,院长是关心自己的才会多提一嘴,她本就不愿瞒着院长,话甫出口便成了这样,虽然语句不通又实在笼统,却是埋在自个心底最真实最深处的念头。 她好似担心院长追问般转移话题,急急问道:“那院长,你知道党晖被哪户人家收养了,现居于何处吗?”也许,她一时也无法厘清那纷繁复杂的意念,她自己也不清楚内心究竟是何种打算。 即便是知道了,她会去寻找他吗? 应该不会吧,但她应该会蛰伏在暗处,用一个陌生人的身份,默默地关心他帮扶他。 又或许,如今的他压根儿不需要自己的协助,听说领养他的那家底子富裕优渥,这时候去“认亲”,反倒有种攀龙附凤的意味,自己又何必去打扰他已然平静的生活呢。 “这……这些资料对内对外都是保密的。”院长神色间有些为难,似是犹豫是否应该告知慕惜。孤儿院有规定,领养的去向以及领养人的联系方式家庭住址之类的,都必须保证完全缄口保密,但不过一会儿,院长的眉目立即放了晴轻松了些,像是蓦地想起了什么,豁然开朗道,“我记起来了,党晖的资料院里已经没有存档和记录了,至于他如今的踪迹,更是无人知悉,包括我也是一样。” “没有存档?”慕惜猝然皱眉,嗓音也不受控制地高了几度,她即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急忙微微一笑淡道,“为什么?” “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我也不是很清楚,你知道档案这块儿先前是院长管的,那时我身居副职,不涉及也不主管这片。待到接手的时候,部分孤儿的资料已经丢失了。年长日久的,也指不定是在哪个管理员手上不见的,难以追查问责,或许是复印、取档和归档的途中出了问题吧。”院长不甚在意,只随口解释了句。 “那倒也是,工作中难免有疏忽出纰漏。”慕惜不便再言,便只好生搬硬套地客套。 “再细心的人也会犯错误的。”院长很是仁慈,处处洋溢着人性化的光辉,如同中世纪的圣母,“如果有可能,最好是补齐那几个人的资料。你要是碰到了党晖,也提醒他多回来瞧瞧,也许有些强人所难,但我也不求什么,只是私心里期待你们多来几趟。说句不中听的,你们都像我的孩子一样,孤儿院就是你们的家,人老了,总是盼着儿女们常回家来看看。” 第五十八章 惊鸿掠影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慕惜麻木地“嗯”了一声,心中却像绕满了乱麻线的纺锤,分毫头绪也无。党晖,莫非真如那断了线的风筝,没入人海无迹可寻了吗? 而那张诚辉,又是什么人呢?慕惜发自心底地不愿正视事实,为他的到来编出了无数个由头,但没有一条是可以让人心服口服的,使得她的心头无端烦躁起来。 实际上,常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人通常总会犯一个错,把简单的事过于复杂化。他们的思维总是多维空间的,但有些时候,想太多只会让自己掉入无限循环的死胡同,就如慕惜现下的状态。 他到这山中的目的很简单也很明确,陪顶头上司办事来的,那家孤儿院,天华也是长年注资赞助企业中的一员,这遭去,不过是例行公事。 在彤绸似火的枫林中遗世独立的那人,此时转身坐到了皮椅上:“我之所以会这么做,是想正式地警告他,服从了十余年的儿子不再是傀儡,我有自己的思想和手段,他不能像从前那样妄图全盘掌控我。” “言总,我自然是明白您的意思,但这关键节点不是赌气的时候,非常时期要抓主要矛盾!对付士英的计划已经在逐步推动,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们是必须把握住的,不然势必打草惊蛇反受其害。企业内部已经没有闲置的人力和财力容许内讧了,忍一时风平浪静哪,暂时的低头也是一种大智慧不是吗。”张诚辉站在桌子旁边,好声好气地规劝他,别与言董的关系闹到满城风雨,不可收拾。 他又何尝不懂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道理,但他却委实不想再低下他那高贵的头颅向他逢迎示好,纵使他明白这只不过是一个缓兵之计,过了这瓶颈他便能与他新帐旧账一块清算,可是他不知是怎么了,心中总是卡着一根锐刺,迟迟没有服软,孤身硬扛着。 最近他与言臻的关系频频亮起红灯,不仅在辰伊和瑞恩的这件事上僵持不下,终日闹腾得不可开交,就连关于公司运营方面,二人意见不合的地方亦越来越多。 身为总经理的言辰诺和身为董事长的言臻,一方为经营执行层的最高管理者,一方为统筹决策层的最高领导者,可谓是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二人近日来各持己见各不相让的言论喧嚣尘上,已成了公司内部众人皆知的事情。 而言臻扣住财务部下拨的钱款,拖延不发,则是给了言辰诺一记不小的下马威,他想让他脑袋拎清一些,让他看看清楚,到底谁才是这企业的执牛耳者。 言辰诺认为言臻的那套太过死板和陈旧,早已跟不上时代的潮流了,几十年前老掉牙的经营战略和模式无法适应当今时代,理应改革弊端,致力创新,实践出一套全新的章程策略。当然,照言辰诺雷厉风行的性格,自然是说干就干,但改革总归会触及一些元老和旧部的利益,这些跟着言臻打天下的老臣子们,一个个都跑到他那里去哭诉委屈。 言臻是个重兄弟情义的人,毕竟他没有这些人的支持,绝对走不到今天这地步,更何况,如今这些个开朝元老旧臣们也是他最得力的干将和中坚人物,也是他留在公司的千里眼和顺风耳。言辰诺丝毫不留情面地铲除他们,显然是排除异己削弱他的势力,他们一走,企业就完全落入这个养子手里了,言臻又怎会眼睁睁地看着这种糟糕的情况发生,什么都不做? 美其名曰改革,这场风波一过,这企业怕是要改名易姓了吧,言辰诺,我终是小看你了,言臻恼然地想着。 他愈发觉得自身势弱,不仅是因为年纪大了力不从心,还因为言辰诺在不断地成熟和壮大,公司不少中高层都是通过他招聘进来,摆明了是支持他的,自个的江山倒是被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占去了大半。 而最近又曝出了他与江家小姐江瑞恩的绯闻,若是这匹野狼掏空了自个的家产转投阵营,自己岂不是成了暖蛇的农夫,反被无情地咬了一口。 引狼入室啊引狼入室,言臻懊悔不已,因此他如今唯一的出路便是逼着他娶自家的闺女,兴许他瞧在辰伊和孙儿的面子上还能悬崖勒马,但他并不知晓,这么做,只会将他越推越远。 与他共度十余个春秋,言臻终究还是读不懂他的这个养子,言辰诺虽不能保证自己半分私心都没动过,但他的本意,却真的是为企业好,改弊立新裁除冗员,家族企业是永远不会成长的,要彻底打破这种格局,就必须杜绝人情买卖和交易。 但他深深明白,一个家有多么重要,即便那个家带给他的苦痛烦恼,远远大于温暖回护。 言臻虽多疑,但辰伊却是纯真无邪,在他最无助和脆弱的雨季带给他信心和关怀,即使是为了这个妹妹,他亦愿起誓,永生永世不背叛言家。 言辰诺执掌管辖大部分部门,而言臻则掌控了核心的财政大权,二人势均力敌旗鼓相当,谁都占不到半分便宜,就这么对望相持着。 这样的窝里斗损耗极其严重,白白地给别人抢了先机去,张诚辉这心里跟明镜似的,却也着实是无计可施,父子两个都是九头牛拉不回的倔犟脾气,不殃及他已是万幸,亏得言辰诺还能听自己念叨上几句,不然公司的员工真是成了夹心饼,左右为难了。 “罢了,这件事我再从长计议,你工作去吧。”言辰诺疲累地靠在皮椅上,转过身去望向落地窗外,眉宇间是无限的哀愁之色。 “是,言总,我先下去了。”张诚辉的手刚搭上门把手,回眼看到言辰诺一人闭目养神,浑身散发出那种伶仃落寞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看岔了,向来众星捧月群来群往的言辰诺,怎么会与孤寂二字扯得上关系? 第五十九章 夕霜风寒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他轻轻地带上门,但愿顶头上司能够自己想通,眼下最重要的任务是开疆拓土,一致对外同仇敌忾,一步步地肢解和占领士英。至于今后的恩怨纠葛,待到之后再行解决也不迟,他一向都不赞同“攘外必先安内”,如今最大的敌人,不是自己人,而是半途杀出,威胁到天华在地产界垄断地位的士英。 皇朝御麓的土地不久就要开始竞标了,这几日慕惜窝在办公桌前忙得不可开交,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两个人来用。陆尧迪那小子对这些事情一窍不通,让他做还不得给她弄得一团糟,讲不定最后还要她给他收拾烂摊子,简直是吃力不讨好的一件事。于是慕惜打算自力更生,叫尧迪在一旁听着些学着些,自己则是大包大揽了所有重要机密的工作。 一晚,夜幕已缓缓拉上,慕惜和尧迪在食堂吃过了饭便继续加班,约莫七点多时,尧迪的手机响了起来,打破一室如镜湖般的寂静,那头是一个娇俏妩媚的女子,甜腻地撒着娇,一口吴侬软语,说是自个的车子坏了,要尧迪过去送她回家。 “女朋友?”等到他挂了电话,慕惜头都没抬,随意问了一句。 “什么女朋友啊,就是认识的一个……不对,连认识都算不上啦,就是同学聚会的时候,一个同学的朋友,也不知道她怎么会想到找我帮忙的。”陆尧迪耸耸肩,无奈地勾了勾唇,“慕惜姐,你是知情人,晓得我心里面只有梓璇一个,哪里还敢在外头沾花惹草哪!但,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不说了,说多都是泪。”尧迪佯装掩面而泣,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两把,还发出了呜呜的哭声,活灵活现的逗得慕惜都乐了。 “好啦,人家叫你去接,还不快去,不怕得罪美女呀。”慕惜对他的油嘴滑舌早已有了免疫,挥了挥手让他赶紧走,别在面前瞎晃悠。 “什么美女啊,在我眼里,真正的大美女只有梓璇……”尧迪想了想,有点儿不对,不怀好意地嘿嘿一笑,凑上前去补了句,“还有大嫂你。” “去去去,别总在我眼前,挡着我的光了你。我不会和你大哥说的,早去早回。”慕惜哪里会不懂他那点小心思,像赶苍蝇一样让他抓紧时间走,讲不定送完美女还能溜达两圈,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待会尧楠来探班时也不至于发现他偷溜。 “大嫂,就知道你是大好人,等我回来给你和大哥带宵夜哈。”尧迪学古代人抱了抱拳,披上西装就往外走。 慕惜抚了抚有些发烫的面颊,适才尧迪的两句“大嫂”还是让她不争气地红了脸,不过还好办公室的暖空调温度高,脸上本就有些许红晕,看不太明显。 又是一个厚脸皮而难搞的女人,还不知道尧迪能否从龙潭虎穴中脱身呢!对于这类的事件,慕惜早就见怪不怪了,从前她初出茅庐时,总觉得这世上怎么有那么难伺候的女人,明明二人的交情没到这份上,每次她都会为难自个做一些冷门的事儿,什么陪她去放烟花拍照,晚上她都快要休息了还把她拉出去压大马路,漫无目的地乱逛。 偏偏世上就有这样的一批人,认为别人对她的好都是理所应当的,心安理得地透支着别人的耐性,奇思妙想的怪点子又相当多,缠人磨人的功夫堪称个中豪杰自成一派,时不时地就跑来折腾你一下,像是缺乏存在感一样偶尔冒个泡诈个尸,涎皮赖脸而又无聊至极。 不过碰上像慕惜尧迪这种善良知礼的人,她们的“奸计”一般都能得逞,反正目的都达到了,对于她们来说就是阶段性的绝对胜利,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哪里还需要管你是什么感受? 这样的情谊,是一种绚烂强烈、转瞬即逝的焰火,而非细水长流的君子之交,待到别人全然厌倦无法忍受的时候,就是友谊终结之日。 笑着摇了摇头,慕惜继续在大叠的文件中奋战。 骤然间,腹部不舒服起来,先是隐隐地疼,闷闷的像是憋着一股气体一般,转而从小腹渐渐地汇聚到上腹,慕惜按压住忍着痛,背脊开始烧灼了起来,突突地敲打着神经。 须臾,这样的疼痛丝毫也未缓解,她的上身几乎伏在桌上,额头已经微微汗湿,这个样子恐怕是胃病又犯了,她打开侧边的抽屉拿了瓶胃药,倒水服了两粒,但疼痛依旧没有消失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她捂着腹部,仰面躺在椅背上,眼前一阵阵眩晕,胃里有如翻江倒海直催得人想呕吐,睁开眼,一片天旋地转,慕惜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从椅子上跌下来了。 深呼吸了几次,她觉得自己真的实在难以忍受,胃里已经开始泛酸,卡在喉咙口快要翻涌出来了,再不采取行动,真会晕厥过去也说不定,而这办公室里却只剩了她一人。 此情此景,她的脑海中,却闪现出一个人,他侧脸冷漠的神情,他言语中透露出的疏离,他胸有成竹的自信…… 指甲深深嵌入手掌,她逼迫自己别睡过去,也别再胡思乱想,她扶住桌角探身过去,摸索着手机的方位,过了好久才拿到。迷蒙中按了侧边的键,看着手机亮起的屏幕,慕惜只觉得眼前是星星点点的雪花片,根本无法看清,晕眩感反倒愈发严重了。她狠命地眨了眨眼定了定神,点开了联系人的列表,一条条的记录排列有序,但落在慕惜眼底就是一片模糊,她想打给同在公司加班的尧楠,但是怎么也看不准究竟哪个是他。 指尖不慎落在屏幕上,一个电话便打了出去,此时的她头晕眼花,根本不知晓自己的手机已经处于拨号的状态,耳朵也越来越听不清,金属的轰鸣声十分严重,所以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好听的男声“喂”,她亦是一点也没有听见。 第六十章 雁字回时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她的目光落在桌面上,依稀看到不远处有一个白匣子一样的东西,她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如同孤岛求生的人扑上去抓起那一点点的希望,熟练地按下那一个数字,另一头响了几声忙音后便被接了起来:“慕惜。” “尧楠,你……你能来我的办公室一下吗?我……身体有点不舒服。”慕惜断断续续地吐着字,气若游丝身如飘絮,这句话几乎是耗尽全身的力气。 “好,我马上就过去。”听到她如此虚弱的声音,气息像是随时都可能掐断一样,尧楠的语气中也掺杂了慌乱和焦急,急忙放下手头的工作冲出了办公室。 慕惜脑中拧紧的弦瞬间崩断,手中的电话听筒滑落,瘫软地滑到了办公桌下,仿佛世界刹那坍塌,她分不清身于何方。 如果她能够再也醒不过来,也是幸福的吧,这对于她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再也不必在本与她无关的恩怨纠葛和纷繁阴谋中浮沉与煎熬。 “慕惜……慕惜!你……醒醒!慕惜!”她的身躯被什么东西抱起,似乎还在剧烈地震动了几下,但她已没有气力辨识,只恍恍惚惚地睡了过去。 空气中满是浓郁的药水气味,呛人的很,慕惜最讨厌这种沾着死亡和严谨的味儿,因此也极少来医院,小病小恙的吃几颗药能完事的,决计不来医院解决。她稍动了动身体,却发现四肢酸麻麻已经僵住了,映入眼睑的是满目的白,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被子,白色的窗帘,连衣裳也变成了蓝白色条纹相间的病号服。 “顾小姐,您醒了,陆总刚刚才走,要不要我打电话通知他?”一名小护士见她睁开了眼睛,便过来为她量体温打针。 “不用打扰他了,我自己能行。”慕惜微微一笑,婉拒道。 “那好,我先为您量一下体温,等一会儿来看,如果您有什么事情,就按床头的呼叫按钮,我们就在隔壁。”训练有素的护士递上体温计,又检查了一下点滴,这才端着药盘退了出去。 慕惜向四周望了一眼,这估计是医院的一个VIP单间,设施都十分齐全,摆放着沙发茶几的会客厅用屏风与床位隔开,隐约还有一个棕红的办公桌,倒像是酒店的总统套房一般,难怪连护士都那么专业,果然是有钱人享的特权哪。 慕惜别开眼去望向窗外,层数挺高十分静谧,念起当年母亲天差地别的境遇,慕惜不禁溢出一抹苦笑。 那时她们没有钱,连普通病房都住不起了,还欠着医院一大笔医药费,医生和护士日日来催款,已经忍到了极限,到后来就直接无视她们母子,药也不配点滴也不挂,最终以床位紧张的由头将她们赶出了医院。 慕惜并没有任何怨恨他们的意思,毕竟治疗需要交钱,这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但她的心里终归难以接受,她涉世不深,只好带着行李另外寻医。 但医院哪里可能容许她拖欠着医药费?没有一家医院愿意接收一个连住院费都付不起的病人,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 当她再一次被刻薄地拒绝之后,一名善良好心的伯伯为她打抱不平:“医者本当悬壶济世妙手仁心,怎可如此趋炎附势利字当头?” 于是,她的母亲如愿住进了这家医院,后来她才知晓,这位老伯伯,便是报纸上曾报导过的,在康城治愈多名植物人案例的一名神经内科主任,名声远扬于外,自己也曾经找过他。是他帮助自己的母亲向院方提交了申请,减免了一部分的医药费,也减轻了慕惜的负担。 软软薄薄的日光透过纱帘洒了一地,床下垫了一层厚厚的雪白绒毯,柔和地接纳着微金的色泽,室内暖融融的像到了春天,万物复苏,慕惜刚刚才醒,体力终究有些不支,不久又昏昏地睡去。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双皮鞋静静地落在了绒毯上,那毯子细致柔软,是用精选的新疆喀什羊毛做的,价钱甚是昂贵,而踩上去如在棉花一样,不会发出一点点声音,更何况他的脚步特意放轻,如羽翼般轻柔。 但不料,还是惊动了床上侧躺着的人。 “你回来了,工作不忙吗?”她温柔地,像一个妻子问刚下班的丈夫般的口吻细声问着,待到转过身体面对着他时,她先是一愣,接着一挺身坐了起来,“言总!” 他唇边染上一抹玩味的笑意,有些邪邪的坏坏的,如同戳破了什么秘密般有趣,但心底却溢起一股莫名酸涩的情绪,她视他,如上帝赐予的救赎,而视他,却同豺狼虎豹无异。 他想归想,面上却一丝一毫也没表现出来,他走过去,在床边的椅子坐下,伸手将她按回床上平躺,权当什么也没发生:“你平时都不按时吃饭的么,竟把自己生生闹进了医院?” “哦,前几年没太注意,就这么落下了偶尔胃疼的病根,不碍事的。”慕惜细辨了半天,才能确定他确实是在和自己说话,因为周围除了他们,再也没有旁人了。 “听说你这几天总是熬夜加班,知不知道对身体不好?……”言辰诺的话语之间似乎多了几分怨怪,英眉也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这是我的私事,不劳您费心。你今天忙里偷闲来看我,不仅仅是为了来教训我的吧,是不是有什么工作上的事情要交代?千万别误了正事。”慕惜竖起周身的刺,满是防备之色,打断他接下来的话。 她先前心里虽觉得奇怪,但另一种情绪却渐渐攀升占据了心房,霎时心率不齐地跳了一下,打断了这种绝无可能的幻想,她不能任由这样的对话再继续,这样她不能保证自己不再深陷进去。 她必须在自己沦陷之前,把自己彻底地浇醒! 一句话就让他噎住了,顿时有些手足所措,剩下未完的话如鲠在喉,进退维谷,他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态干涉她的私事?凭什么?他是她的什么人,居然在这样的事情上插手纠缠?实在太冲动太不谨慎了。 第六十一章 轻云蔽月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你连自己的健康都不足够重视,我怎么能安心将任务交给你?你连身体都能忽略,我还能指望你对这个工作负全责吗?”他正色,神情间严肃了许多。 他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异样,这事要搁在平日里,他连关心都不带半点焦虑,只不过走个程序,稍微意思意思也就罢了,但此时就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却让他如古井般无澜的心起了波折。 从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开始,他的心就没有平静过,原本他正在家中的书房全神贯注地检查合约,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来电显示是“顾慕惜”。 他的心头蓦地划过一道电流,不知是怎么了望着手机出了神,等它震动了好几次他才接起,但那头却一片寂静,任他怎么询问还是没用,后来只听得微弱而又熟悉的声音“尧楠,你能……”刹那间他的脑海一片空白,手指紧紧地扣住了手机,尔后,只听到陆尧楠不断地呼喊她的名字。 自导自演秀恩爱的戏码吗?他顿时火冒三丈,摔掉了手机,恨不得把桌上的东西全部扫到地上,乱乱地摆放着真是碍眼! 胸膛剧烈地起伏,待到他回过神来,他深深地呼出几口气,到卫生间洗了把脸,这才清醒了些,不会的,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自己作为尧楠的好兄弟,是不是也应该关心一下呢? 心情是稍稍平复了一些,但在是否要前去探望的这个问题,他却整整纠结了一个晚上,终于在今儿早晨,总算拿定主意,驱车前来探望她。 旋开门把的那一刻,清浅的晨曦正透过窗纱散落在她的侧脸上,原本圆润的面颊如今显得清瘦和苍白,他的胸膛冉冉升起一股心疼的隐痛,但待到他想去捕捉这阵疼痛的来源,却一无所获。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毫无人情味的老板吗?”言辰诺目光如炬,炯炯地望着她。 是吗?他给她的印象,一贯是阴鸷冷情的。一般的有钱人只会对底下人极尽剥削之能,嗜财如命,对自身却是骄奢淫逸,花钱如流水,这一类人并不可怕,因为他们至少是在乎自己的。 但是他很可怕,他不单对旁人无情,对自己也是如此,真不知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会是他的羁绊。 三年前她就看透了,而且这几年来一直没有改观。 即便外表再温和再儒雅,狼就是血腥的狼,不会因为披了身羊皮,就真的变成一只温顺无害的小羊羔。 “看来我给你留下的印象还真是差到了极致啊,和我这样讨人厌的上司共事,是件很痛苦的事吧。”见她迟迟不答,他不禁开口自嘲道。 “那倒也没有,因人而异嘛。”当慕惜轻松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辰诺的心里骤然升起一股莫名抓狂的邪火,面上却依然保持着淡然,嗓音清越而平静:“哦?这倒新鲜,怎么个因人而异法?” “我个人并不排斥这种领导模式,权责清晰,目标明确,不易导致双方矛盾,上下级关系紧张和职权不清这些问题。”又是一句悠然的答话,言辰诺低眸,心绪却犹如狂风掠过浩瀚草原,撩起一阵碧绿草浪,仍然未平复,反而愈发纷乱沉重,只好安分地倾听,淡淡地微笑着。 他的情绪何时这么失控过?虽然表面波澜不兴,稳如泰山,但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心绪的起伏波折,霎时间警铃大作。 兴许对于普通人来说,这并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可是对于他来讲,却已是千般不是万般不该。 要知道,他一贯接受的教育是,在想哭的时候欣然而笑,在想笑的时候不动声色。 平素他都以云淡风轻,温文儒雅的面目示人,无论在多么关键的危急时刻,他都不能暴露自己的软肋和心理,致使敌人有可乘之机,只要对手摸不清你的套路和牌数,就心存忌惮不敢贸然出击,但是,他的内心所受的煎熬这世间又有几人晓? 他何尝不想做个真实的大活人,但是,在他踏入言家大门的那一刹那,就注定了他这一辈子都无法随心所欲…… “在这个节骨眼上顶着风险来探望我,难道不怕引起陆总的疑心么?是不是出了什么急事?”慕惜将话题扯到了正道上,她察觉到言总今日似乎有些不对劲,不知是否是工作上遇到了拦路虎。 “没有,我来看望世交好友的准未婚妻,有谁敢在背后闲言碎语?倘使我不来,才会被旁人说成是冷血吧,我可不想因这一件小事破坏了我费力建立小心呵护的公众形象。”言辰诺无所谓地摊了摊手,语调上却夹杂了一丝丝的讽刺嘲弄。 但慕惜并未注意到这些细节,心中不禁冷笑,原来他来,与她一分关系也无,全然是为了保持他一向温润翩翩佳公子的形象。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带着极强的目的性,理智如他,又怎会为红尘俗事上心? 慕惜挑了挑眉,略微思忖后点点头,将手指抵在下颚上,微笑开口赞道:“嗯,真是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喜欢,令人欲加驳斥却无从下手,言总不愧是天华的未来舵手,竟将人心探了个通透,人情舆论内外两不误,慕惜佩服之至。” 世交好友,准未婚妻,多么讽刺,多么可笑的字眼,暗地里的阴谋算计,苦心经营,表面上的熟悉热络,称兄道弟,到头来,竟无一分真实,全然逢场作戏而已! 她没有资格讥讽他,因为她也是帮凶,是最大的从犯,所以她只好在心底暗暗自嘲,而面上依旧是轻漫随性的笑,一如往常…… 寂静无波的走廊响起一阵由远到近的脚步声,慕惜的神经骤然一紧,倏地望向悠然坐在座椅的那人,他倒是一分惊惶也无,从容泰然,眸子中倒映出一个有些忐忑的她,他只唇边噬笑,安静地等着那步伐的逼近。 第六十二章 廖影凄迷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和他的淡定相比,她倒活像个神经过敏的病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他们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何必像是即将被抓奸在床的奸夫淫妇一样,慕惜深感自己的反应不该如此之大,身体缓缓后靠,陷在了垫高的枕头之中。 门柄复又被转动,门轴转动间,言辰诺已经起身,向来人打了声招呼:“早上好,尧楠。” “辰诺,你在这儿啊。”进门的尧楠微微一怔,倒也没露出过度反常的情绪,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坐吧。” “可不是吗,昨晚上我听说你在公司加班,有几件事情想要问你,结果打了好几次办公室电话都没人接。后来还是你的秘书接起来的,说你送顾小姐来医院了,今天早晨正好有空,就顺道来探望她一下。”言辰诺与尧楠坐了个面对面,解释道。 “真是给你添麻烦了,慕惜没什么事,中度胃溃疡,卧床休养几天就好了。”尧楠抿唇一笑,直起身来为她整了整脑后的枕头,让她能够靠得更舒服。 “倒也没什么麻烦的,上班顺路。再者说了,这顾小姐在你心里是什么地位啊,做兄弟的能不多关心关心嘛。”言辰诺摇了摇头,那笑容怎么看都是别有深意的,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逡巡。 但事实上,他也没料到陆尧楠会中途折返,将他们碰面逮个正着,他进入住院部时,恰巧见到尧楠从等候大厅的玻璃大门里出来,他这才避开他放心地乘电梯上了楼,虽然VIP病房进出人员都是有记录的,他进来时也登记了。但如果不被当场撞破,他至少还有时间想如何与他解释,正好今天早晨他确实有事要与他商量,待会就要去士英找他,虽然知道他很有可能不在。 当脚步声越来越近,当他扫到慕惜眼底的那一抹不安时,他的心里瞬间升起一股破罐破摔的快感,他没有思索该怎么与尧楠解释来探视的这件事,而是将自己完全地放空,到时的事到时候再说,随机应变吧。 他从来没有过这种类似于“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思想,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制定了详尽的计划后,按部就班一丝不苟地执行,事先就考虑到了各方各面的突发状况,因此能够从容镇定屡战屡胜,在商场上可谓是所向披靡。 他坚信“机会只降临在有准备的人身上”这句箴言,对于每件事都苛求前期功课做得完美无缺,但这次,他想感受一下这种临场发挥的刺激感。 事实证明,他的迅速反应能力还是不错的,除了昨儿夜间他确实打过电话给尧楠,那通电话也确实被秘书接起之外,其他都是胡编乱造的。 上班顺路,这真是个天大的笑话,他昨晚住在城东的别墅,医院在城北,而天华公司的总部在城南,他几乎绕了整个康城一圈,哪里可能是顺路? 尧楠只报以一笑,心中早已有了计较,他是有着七窍玲珑心的人,这种拙劣的谎话骗骗三岁小孩也就罢了,拿来骗他,简直是跳梁小丑,不自量力! 他伸手将慕惜耳畔的几缕碎发撩到耳后,口气亲昵像哄着一个宠爱的孩子:“慕惜,该吃药了,我扶你起来。” 尧楠坐到床边,手臂绕到慕惜的身后将她托起,手腕细心地护着她的腰部,施了些力气让她半靠在他身上,不必腹部用力。慕惜的一只手挂着点滴,另一只手又离药粒远了些,不顺手不方便,尧楠便先倒出了药丸捏在指尖喂进她嘴里,和水让她吞了下去。 或许是药物有催眠的成分,过不久药效一上来,慕惜便昏昏欲睡,与周公亲切会晤去了…… 她这病,前前后后住院养了约莫有三个礼拜,其实病情并不那么严重,但尧楠却一直不给自己出院,医生也危言耸听地说胃病需要静养,不然极其容易反复,演变成反复发作的慢性病就只能终生依赖药物,彻底治不好了。 这将近一个月的休养中,慕惜几乎过的是猪一般的生活,吃饱了睡睡醒了吃,养得脸颊也红润了。公司的事情尧楠勒令自己不许再管,连尧迪的口风也紧了许多,只要一涉及公事,他就闭口半句话也不谈,说是大哥多次叮嘱的,要她安心养病。 她无语,只好顺着尧楠的意思继续做回她那乖乖的小猪,万事不操心。 “顾小姐真是好福气呀,有陆总这么一位真心疼您的人照顾着。”一日,护士来给她换盐水瓶时笑道,言语中不乏艳羡之意。 “可不是吗,连我看着都好生眼红呢。”梓璇细腻秀美的声线传来,她一身职业装,明显是从办公的地方匆匆赶来。 “你眼红什么?还需要羡慕我么?”慕惜笑着斜睨她一眼,往她身后探了探头。 “胡看什么呢?”梓璇也被她的动作带了过去,转过头去看了看。 慕惜只是奇怪尧迪怎么没和她一块儿来,要搁在平日里,那尧迪就如护花使者一般,半步不离身的啊,今个倒是出乎意料之外,她孤身一人前来。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把自己的身体都搞垮了,现在还得花上几个月的时间来养好,知道不值得了吧……”梓璇一开头就长篇大论起来,某某某得了什么病,某某某是怎么治好的,活像妈妈一级的人物,慕惜聆听着她的“教诲”,不禁汗颜,梓璇就是个操心的命哪。 倒和自己有几分相似,什么事都要自己握着才放心。 “慕惜姐,今天大哥开会晚点来,他让我……”尧迪那嗓子甫一进门就像扩音喇叭,一点都不留情面地轰炸在病房里,慕惜不止一次的竖起手指要他安静些,这是在医院,又不是在他家,想怎么地就怎么地。 尧迪看到床边坐着的那人,便愣在了门口,手上的东西悬在半空,话说了一半也没了下文。 半晌,他才尴尬地笑笑:“梓璇,你来了呀。” 第六十三章 花骨冷宜香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梓璇冷冷地应了声,连头也没回,两人之间的气场十分微妙和奇特,慕惜如坠云雾里,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虽然这二人的关系一直没有突破性的进展,但也不至于退步到如此田地,见面的招呼都显得那么僵硬,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拉着一张晚娘脸。 她记得,自打毕业后尧迪对工作上心了之后,梓璇对他的态度有了很大的改观,从先前的爱搭不理到后来时不时会主动地联系他,尧迪当时还高兴了好一阵,发誓自己要出人头地,比哥哥做得更好,不会让梓璇看不起他。 可是,这回唱的又是哪一出呢? 慕惜想从两人的眼神中发现些什么,但终究以失败告终,他们打过招呼后扭头就各自做各自的事,梓璇继续和慕惜谈心,尧迪则是走到桌边将水果和食物放下,二人皆是一点异样都没有。 但没有异状有时候就是最大的异状,这两个人是怎么了,跟赌气之后性格别扭的孩子似的,看这架势,谁都不打算先理谁。 “慕惜姐,东西我送到了,公司还有一些账目要清,我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尧迪埋头在那边捣鼓了好一阵,磨蹭到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再将脖子埋在沙里,这才硬着头皮告辞。 这两个人之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如果说慕惜之前还不能确定,那么现在是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斩钉截铁的绝对有事儿! 尧迪以前从来不会放弃和梓璇待在一起的机会,纵然她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纵然共处的时间只有几分乃至于几秒,他都会牢牢地握在手中,几年如一日,极大地发扬了坚持不懈的优良品质。 她在感情上向来算不上敏感,对于尧楠对自己近十年的情感,她几乎是最后一个知晓的,但她也不至于像梓璇那般迟钝,从来不懂得何为喜欢何为主动。 这两人儿要拖到什么时候去呀?慕惜那样的慢热性子也不由得为他俩担忧,着实捏了把汗。 梓璇和尧迪也称得上是两朵奇葩了,算算日子,他们从大一时候相识,尧迪告白,梓璇拒绝,尧迪重整旗鼓卷土再来,到现在两个人都毕业,工作都稳定了一段时间了,快赶上八年抗战了都。 一个逃一个追,一个躲一个寻,这猫抓老鼠的游戏他们倒是玩得不亦乐乎,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他们这些个局外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也只有他俩还身在庐山中。 但是慕惜也深知不可强求的道理,见梓璇没有半分挽留的意思,便打了个圆场缓和下气氛:“那你先去吧,谢谢咯,一路上开车小心。” “嗯,我走了。”尧迪捞起放在茶几上的车钥匙,勉强地笑了下,目光落在梓璇身上又移开,回身出了病房门。 梓璇一直背对着他,尧迪所有的神情和动作她都没亲眼见到,一如往常地和慕惜说笑,像是一点也不在乎,像是从来都没来过他这个人,直接视他为空气。 “你们是怎么了?干嘛见了面跟仇人一样,我记得你们前几天才一起吃过饭吧。”慕惜没有忽略梓璇眼底的那一分失落,是那么真实难掩,“他惹你生气了?” “谁?什么干嘛?”梓璇第一反应便是立马否认,和几年前一点变化也没有。 “躲躲躲!又是躲!这么多年你躲开他了吗?”慕惜没由来的心里一阵窝火,大约是生着病,最近体内又有些上火,脾气有些暴躁,一时没控制住便冒了上来,“你要是不喜欢他,就义正言辞地明确拒绝他,快刀斩乱麻懂不懂!你如果下不了这个狠心,我帮你做这个恶人好不好!” 慕惜伸手就要抓床头柜上的手机,一下子没注意牵扯到了插着针挂点滴的手,梓璇眼疾手快稳住她,这才没划破血管:“慕惜你当心一点,别!” 直到慕惜意识到,消停下来,梓璇才继续教训她:“这是针不是玩具,吃错药了你!到时候伤到怎么办?” 慕惜惭愧低首,乖乖把手放好,自己怎么会这么鲁莽,果真是睡太多智商下降,外加情商退化。 “好啦,我自己的事自己会解决,别光顾着挂虑我的事,你好好顾顾自己的身体吧,弱不禁风的,风一吹就跟跑了。”见慕惜忏悔那样,梓璇的语气也柔和下来,她本就是个温柔娴静的女孩子,方才被慕惜一激,情绪也变得有些激动。 “梓璇,这么多年我看在眼里,不论是作为同寝室互相照拂的室友,还是作为长你一岁的姐姐,我都要诚心地给你一个建议,别光躲,躲是没用的,既然你觉得不可能,那就别总给他希望,让他以为自己和你还有戏。如果你实在没有办法接纳他,那就趁早,彻底灭了他的念想,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慕惜顿了半晌,终究还是将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当然,倘若你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喜欢他,那自然是另当别论,你到底……” 梓璇羽扇般的睫毛上下忽闪,挡住了墨色的眼眸,别人无法从那里得知任何秘密。 慕惜幽幽地叹了声,梓璇就是这样,防范心实在太重,几乎没有人能够听到她发自肺腑,开诚布公的话语,她侧倚在床边,面对她:“梓璇,我不偏心地说句公道话,凭尧迪这些年的表现来看,他对你,确实是付出了真心的,他近几年转变有多大,他对你的感情就有多深。我想,就算是一尊石头,也总有感化的时候吧……” “慕惜姐……”梓璇身躯微微一颤,态度有些许软化,“你说的,我都明白,可……” 慕惜也不着急,就这么静静地在旁陪着她,沉默也是一门艺术,在对方心里纠结,踯躅不前的时候,多说反倒有可能起到反作用,因此她等,等她再次开口。 梓璇明明是喜欢他的,两情相悦的事儿,却有这么多的无可奈何,世间或许就是因为有这些矛盾和对立,才有这么多的悲伤,聚集,逆流成河。 第六十四章 流年佩剑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我没有信心。”梓璇平静道,像是在陈述一个残酷事实,“你说我不够自信也好,笑我庸人自扰也罢,我真的看不到我们的未来。” “他请我吃饭,那已经是两周前的事情了,最近他都没怎么联系我。我知道他工作忙,所以也没放在心上,没去打扰他,但是……”梓璇满脸的受伤,像是一只自虐的困兽,“但是上个星期,我有个应酬,大概是十一点结束的,出酒店的时候,正好碰见尧迪搂着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娇媚女人,不论是气质妆容,还是穿衣打扮,都看得出来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千金,两人还挺熟识的相谈甚欢。人家门第高样貌佳,你说,相较而言,我到底还有什么优势,你让我到哪里去找信心?尧迪又不是瞎子,他难道不会选吗?我不懂,他为什么一面不愿意放过我,一面又去勾搭其他的女人。” 慕惜暗叫不好,肯定是那天尧迪被喊去接那个连认识都算不上的麻烦女人,不然他上周半步都没离开过自己,都跟着加班加点地赶工。 这不,就那一回,被梓璇撞见误会了! 人不能抱有侥幸心理,看来确实是真理。 她几乎能够想像当时的场景,一个香肩半露玉体滑润,穿着黑色丝袜豹纹短裙的性感妖冶女人,身子半是缠半是倚着尧迪,顾盼含情漾荡春心,香唇醴红娇笑连连,富家女大多不仅喜欢玩儿而且都比较会玩,口中蹦出一个接一个或黄或半黄的段子,而那厢尧迪嗯嗯啊啊地应承着,半扶半搂地搀她进到轿车里,讲不定拉扯间衣衫凌乱,任谁见着都会误会的吧,更何况梓璇只是个脆弱善感的小女人。 “梓璇,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可真要为他抱屈了……”慕惜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全部和她说了一遍,顺带为尧迪作证,除了那天,他和员工整夜都在公司,哪儿都没去。 梓璇听后不语,只紧咬了下唇,旋即起身:“慕惜,你安心休养吧,我先回去上班了。” 病房又恢复到清冷的状态,毫无生气。慕惜和衣缓缓地躺好,望着天花板的瞳眸徐徐阖上。兴许,人都是自己缺乏什么,就会偏生对这方面特别有研究和领悟,她明明连自己的感情问题都没有解决,剪不断理还乱,却急于给梓璇说教,干涉他们之间的事儿。 但,也只局限于理论而已,她对自己的心,又看透了几分? 她自问,有什么资格? 人总是讨厌自己,转而去佩服那些与自己的性格背道而驰的人,因为在他们的身上,总能找到自身所欠缺的东西,人们总是会对没有的异常珍惜,一旦拥有,便对其珍贵之处视而不见。 她对尧迪,就不可谓不钦佩。 晖哥哥,她曾经以为他们可以懵懵懂懂,跌跌撞撞地走下去,如今他确实是她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人,可惜只至半途,便成了过往云烟。 古言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她对他们过往的一切是那样迷恋,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是记忆犹新。那么,她对言辰诺,又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她对晖哥哥那十余年的情分就那么经不起考验吗?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是这样一个多情而又不定性的人,情感居然也那么不牢靠不坚定,移情别恋得陇望蜀,左摇右摆首鼠两端,难不成自己也和那些见异思迁的滥情之人没两样? 自以为坚不可摧的筑墙,在见他的第一眼灰飞烟灭,自以为的情比金坚稳若磐石,最后却经不得一丝考验。 得不到放不下,是世间多少痴男怨女逃脱不了的宿命,慕惜以为自己会是特例,但不知是上帝的公正不容有疑还是她高估了自己的定力,某一个刹那,一种莫名的情绪犹如拂月清风渗入心头,逃不掉亦挥不散。 她瞬间感觉心浮躁得很,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成眠…… 大约又过了两周左右,慕惜终于离开了这憋闷死人的医院,当尧楠替她办了出院手续,要不是为了保持下一贯的风范,她恨不得从床上一蹦三尺高,钻进轿车,赶紧逃出住院部。在这里头她本没病也都要被憋出病来了,每天就闲在床上,外界的消息一概全数封锁,倒像是个古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待嫁黄花大闺女。 人在空闲的时候总习惯胡思乱想,这些天她已经被自己紊乱的思绪折磨得无语问苍天,她必须回归忙碌的岗位,忘记那些个乱七八糟的称之为揣测也好称之为臆想也好的念头,再这么下去,她非被逼疯不可。 果然,人一忙起来,精神百倍不止。 “喂,几位总监都商量过了是吗?嗯,好,我知道了。”一上午慕惜接电话接到手酸,落下三周的文件资料堆得山高,尧楠虽让助理先替了她的职责,但她终究是不放心,将那些本该经手的文件都看了一遍,也算是再熟悉一下工作,不至于被同事甩得太远,谈起项目来两眼一抹黑,一问三不知。 “嗯,你好,放在我桌上了是吗?好的好的,谢谢你。”慕惜一搁下电话,就在一叠文件夹中翻找起来,她习惯将文件分类摆放,但秘书并不知晓,把所有资料、表格、审批之类的一股脑儿放在她桌上就万事大吉了,因此几个部门堆积的文件混作一团,找起来耗费不少精力。 翻开一个个文件夹,浏览,转身插到书架的不同位置,终于在最后几份中找到了——士英的投标标书。 她的心跳霎时快了起来,将它平摊在桌上,伸手想去翻阅,手指却顿在了半空,指尖冰冷像是结了冰一样。几度欲收回,却有一股力道牵引着她向下触去,在碰到标书封皮的那一刻,她的大脑嗡嗡作响,太阳穴突突地刺痛起来,前几天不舒服的感觉又调头袭来,她感觉喉咙口一阵血腥,心像是提到了喉头顶端,一奔一突的,扰得人更是乏力。 第六十五章 溪云初起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她握拳,指尖寒如雪夜的温度与手掌灼热的温度形成了强大的反差,瞬间如冰火两重天,她几乎感知不到外来的任何刺激,只觉得自己的心一点点地下坠,下坠,慢慢沉入海底。 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五指再度张开,麻木地将封面翻过去,一个数字映入眼帘…… 开标之日接踵而至,连给人喘息的机会都没有,那天天气闷闷的,阴云压在低空湿度又极大,将空气生生地塞堵在了肺里,呼吸都显得困难,人不免烦闷燥热。竞标的几家地产开发商聚在并不太大的会议室里等待结果,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正所谓没有硝烟的战场,这儿上演的便是肉眼看不到的角逐和较量,双方自然绷紧神经不敢有一丝的懈怠。 土地交易中心现场开标唱标,等了大约两个小时,几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总便有些沉不住气了,接二连三地出门打电话询问,脸上也有了几分疲倦的神色,毕竟这天公不作美,好端端的三月天硬是变成了梅雨天儿一般,闷热又潮湿,年轻人坐着都嫌不舒爽,更何况是这些个有头有脸的,又上了些年纪的企业老板或是高管,哪容自己一分不适显露于人前。 士英这边为了表明对这次竞标的重视,尧楠和慕惜两个人都按时前来。士英对这回的竞标可是下了大工夫的,从招标开始到投标结束,投入了公司上下所有可以动用的财力物力、人脉关系、人才技术,可谓不遗余力,因此对这标花落士英,几乎存有九成九的把握,势在必得。 而康城的土地竞标,哪里会少得了开发商巨头天华的参与?他们到会议室的时候,天华的代表早已经恭候多时,那气场那谈吐,一瞧便知是言辰诺的得力助理——张诚辉。 他们二人进门时,他刚好要出去,二人视线相触,慕惜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微笑着点了下头以示礼貌,便与他错身而过。 约莫又过了十几分钟,土地局的人姗姗来迟,整个会场的气流瞬间凝固住了,空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慕惜的手掌微微汗湿,不知是这糟糕的天气原因还是心理压力过度。 出乎这里除两个人外所有人的意料,中标的房地产企业,居然是对这块地皮显得兴趣缺缺,从始至终行事极其低调的——天华。 而更令人始料未及的是,两份标书对这块土地的报价,数额上只相差了一百万。 天华以这只能称之为竞标零头的微弱差价,从士英手中夺过这片双连地,不可谓不传奇,冻僵的局势刹那间倒向了天华这一端。 各地产商老总皆起身祝贺,张诚辉兼顾到身旁的每一个人,显得游刃有余,为示风度,尧楠这边也不好例外,于是站起身扣好西装扣,主动伸出手去:“恭喜你们。” “多谢陆总承让。”侧身回握住他的手,张诚辉露出职业的微笑,上司的清冷神情倒是学了个十足十,看不出任何道谢的意味。 许多围着的高管口中都说着一些安慰的话,什么这回没拿到下回一定能成,什么好事多磨么别放在心里,但面上的表情却是薄薄的鄙夷与不屑,嘴角勾出一个看好戏的弧度,狡黠而刻薄。 有本事你把煮熟的鸭子再放飞试试,会不会因着这三两句虚与委蛇的安慰,心情变好哪怕是一点点,更何况士英对皇朝御麓这一项目投入了百分之百的精力,现在连土地都落到了别人手里,这份企划就等于是完全打了水漂,其中的损失巨大,还不仅限于资金方面。这笔烂账,连一分一厘都挽回不了,还会极大地打击员工的工作积极性和对企业的信心,影响今后的集体荣誉感和向心力,企业的威信地位、管理者的权威何存?士英集团还如何在社会上立足? 如果他们冷眼旁观是残酷而冷血的,那么顾慕惜又算是什么?是她彻底将士英从天堂打入了地狱,她才是真正的凶手!是将刚刚步入正轨的士英扼杀的凶手! “大家公平竞争嘛,价高者得,合情合理。况且胜负乃兵家常事,不必介怀。”尧楠倒是十分豁达,措辞得体大方,“言总能拿下这块双连地,完全是因为天华有这个实力,也有这个信心能做好接下来的规划,与士英没有半分钱的关系,这我可以担保。” 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事有蹊跷,只有一百万的差价,怎么可能会那么巧合?大家心里有着数,一个个都精明得跟修炼千年的人精一样,早就明白不是两家早就通过气了,就是天华利用商业间谍买到了士英的底标,又怎会被他一两句云淡风轻的话语糊弄掩盖过去。 言陆两家向来交好,倘若是前者,只能说明他们的关系更上一层楼,同一个工程都能谦让对方分一杯羹,今后双联合璧强强联手的可能性极大,会成为自身最强的制约。倘若是后者,那就更是稀奇了,士英居然遭了天华的暗算,被狠狠摆了一道,那么两家维持几十年的平和就算是到头了,彻底告吹了。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他们可都不甘心就此放过这条爆炸性新闻,这些商场上的老手不是那么好骗的,火眼金睛,是人是妖一探便知,于是都跃跃欲试地想刨根问底。 “言总的水平确实高的嘞,就差了这么一星半点的,陆总你服了哦!”还有人在一边煽风点火,希望场面闹得越是不可收拾越好,他也好作壁上观,坐收渔翁之利。 “言总的眼光确实是快准狠,尧楠甘拜下风。”尧楠不以为意,只淡淡向张助理道,“在这里先预祝你们成功,抱歉,失陪了。” 回公司的一路上,尧楠一言不发,沉默着,目光望向车窗外,脸色如常,侧脸的棱角分明,沐浴在薄薄的日光中,透出一股子执拗强硬的劲儿,但瞳孔像是失了焦距一般,不知落在何方,又像在思索着什么。 第六十六章 山雨欲来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慕惜知道自己不该在这时候出言打扰他,但看着他一人沉浸于哀伤之中,她犹豫着伸出手去,想安抚一下他,但最终还是默默地收了回来,只望着他温润美好的眉目出神。如若有一日,他走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也是她一手造成的,此时又何必伪装成一个假好人呢? 就让他恨自己一辈子吧,她没资格奢求他的原谅。 恨得越深,报复得越猛烈,她的愧疚也就能少一分。 但她并不知晓,她面前的这个男人,看似一汪清潭般澹然,但哪里会是他们能够猜透和驾驭的?他的力量和城府,远远超乎她的想像,换言之,他,从未在她的掌控和预料之中。 他并不沮丧灰心,相反,真正的游戏,才刚刚拉开帷幕。 这盘棋,他才是独一无二当之无愧的操盘者,反守为攻,纵观全局,步步为营。 就让她以为自己掉入了那人为他构筑的陷阱之中吧,就让她一生都抱着对自己的歉疚度过吧,就让那人为自己的胜利沾沾自喜吧。 殊不知,真正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是他们,他们齐齐掉入了他精心为他们演绎的幻象,常言道一失足成千古恨,言辰诺已是人在阵中在劫难逃,从中标的那一刻开始。 他一直是那个,思维最清明的人。 不为情所困,不为感所扰,保持着一贯的理性头脑,他的伪饰做得极好,效仿越王勾践卧薪尝胆蛰伏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崛起反击了,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有神助的一个回马枪,他们必然措手不及…… 令慕惜感到稍稍意外的是,尧楠这几天一如往常般上下班,并不刻意去调查隐藏在士英内部的卧底。像底标泄露这种状况在商场上并不算少见,大多是内神通外鬼,这是尽人皆知的事,一般企业家的做法第一时间都是彻查,捉到那个出卖公司商业机密的人,杀鸡儆猴以一儆百,毕竟再让这种人留在公司就是个毒瘤,是个隐患,是颗不定时炸弹。但尧楠似乎并不急于清理门户,反倒嘉奖了那些为项目付出努力和心血的员工,升职的升职,加薪的加薪,对天华中标士英失利这事只字不提。 既然最高领导都不愿提及,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员工哪里可能放着这么好的福利不要,明目张胆地去捋虎须,除非是活腻歪了,于是此事便暂时压下不提。 慕惜正审查着底下部门送上来的文件,伸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却发现里头的咖啡见了底,她无奈起身,到茶水间去倒咖啡。 “哎呦,我说顾慕惜那个狐媚子呀,在我手底下做事的时候,我就看出她不是一只好货,不要看她表面上文文弱弱的哦,手段可是一套一套的嘞,不要太高明哦,比我们这些人不晓得多长了多少个心眼!自从她傍着陆总上了位以后啊,士英就没一件好事情发生的啦,我说这次的竞标悬吧,你们都不相信,果然咯被我猜中了,这份标书经手的也没有几个人,晓得底标的除了高层么也就几大部门的主管和总监,这当中她的嫌疑肯定最大的,还用得着说的啊。出了事么你们看呀,陆总急急忙忙帮她兜着,查都不高兴查,护着呀藏着呀,所以今儿我就撂下一句话了,士英有她一天哦,必败!红颜祸水!留不得!”刚接近茶水间的门,就听得里头聚了一群人叽叽喳喳的,闹得就像菜市场买菜一样,乌烟瘴气。 “啊?真的假的?不会吧,顾特助毕竟是士英的人呀,不至于出卖公司吧,再说了,陆总对她那么好,听说还很有可能成为士英的少夫人呢,她何必自家拆自家的台?”一旁刚进公司的小员工接了嘴,里头就更是嘈杂,嗡嗡的乱作一团。 “你们懂什么啦,那个顾祸水倒贴我们陆总还不一定要嘞,到时候少夫人怎么可能是她哦,陆总又不是眼睛瞎掉了,不过是玩玩而已嘛,腻了不新鲜了么就踢开了呀。”尖锐的嗓音压过了其他的噪音,门内那人手舞足蹈,好不畅快。 “难道顾特助没有自知之明吗?不得给自己备条后路啊,就这么跟着陆总混下去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开了。 “她是谁啦,怎么可能不晓得咯!这个人花在陆总身上的心思可比我们多得多嘞,就是因为晓得和陆总长不了,所以才把底标卖给老对手天华嘛。”那人讲得正起劲,眉飞色舞的,翻了身边小姑娘一个白眼,鄙薄不悦之色渐现,“讲不定人家一出手就是百万千万的,反正她知道底细么,就当是给自己赚点外快咯,留一手咯,也不至于到最后落得个人才两空啦,这个都想不通,还混什么呀混!你们都长点心好不啦!” 原来企业里的同事都已经怀疑到她了,她却依旧被蒙在鼓里,以为瞒天过海天衣无缝,这事儿都被拿到台面上上纲上线地讨论了,舆论的矛头还直指她——顾慕惜。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这种消息最容易不胫而走,恐怕尧楠也知晓吧,只不过暂时还没有应对的动作。 慕惜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她从不为既成事实的不幸浪费感情,既然已是这样子了,那么就顺其自然吧,大不了真的被查到,撤职按规查办,再扣个泄露商业机密的罪责也就是了。 “上班时间都在干嘛呢!”身旁蓦地炸开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身影在她眼前一晃便推门进去了,“顾特助是红颜祸水妖孽妲己,那陆总裁是什么?贪恋女色祸国殃民的商纣王吗?这都是什么逻辑?不知轻重好歹不分的家伙!你们有这个闲工夫碎嘴,还不如为公司多做点贡献!特别是你,大财务科长,在背后诋毁别人很好玩吗?还上瘾了!全都不要年终奖金了是吧,该干嘛干嘛去,上班时间瞎咋呼什么!” 第六十七章 云霞翠轩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茶水间里霎时噤声,适才还窝在一团的人,作鸟兽状瞬间散开去,看到站在门边的慕惜,赶忙低头匆匆而过,偶尔几个露出了错愕又尴尬的笑容,声若蚊咛:“顾特助。”然后跑得比百米冲刺的兔子还快。 “慕惜姐,我们聊聊。”陆尧迪一出来就拉住慕惜的手臂,把她往外拖。 “现在是上班时间,刚刚才教育过她们,这就知法犯法啦?”慕惜止住他的步子,“等会儿再讲吧,我先回办公室了。” 坐回桌前的皮椅当中,电脑莹蓝的屏幕光映在脸颊上,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慕惜有些神思不属,模糊间总觉得哪里有点儿不对劲,但也说不上来,心房里像是裹囊着一股气,酸胀得难受…… “一群更年期的女人,阳奉阴违!干什么总是找你麻烦。”天台上,义薄云天的尧迪为她打抱不平,气得直跳脚,吹胡子瞪眼的,“特别是那个财务姓冯的小科长,官不大架子倒不小,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天天跟个打了鸡血的居委会大妈一样,你说这都是些什么事啊!别人的家务事也要管,这次倒好,还管上我哥和你的事情了,居然还敢出言不逊诅咒你们俩,真是……真是……气死我了!” “别气别气,职场上向来是非多,你又不是不知道。”慕惜淡淡地笑了下,手肘轻倚在不锈钢栏杆上,似乎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要是这点小事就能打击到我,那我早就死了百八十回了,还能存活到现在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呀。” “慕惜姐,你这是大度,不计较,她们还以为自己碰到好运气了,还把这当作是福气呢。不行!这回说什么都得给她们一个下马威,好好灭灭这不正之风,让她们知道这公司做主的究竟是谁。”尧迪还是余怒未平,胸膛上下起伏,显然被气得不轻。 “说起这个,我还没恭喜你呢,陆副,正式给你道喜了。”慕惜肃颜,伸出手去。 “没什么,就是一个副总监的职位嘛,哥哥大封功臣我恰巧沾了光而已。”尧迪爽朗一笑,回握住,“今后还请顾特助多多指教啊。” “不过说实在的,我真不知道大哥到底是怎么想的,皇朝御麓的案子搁浅,主要原因还是土地竞标失利,几个亿的报价只差了一百万,这任谁一看都明白是有人向天华透露了士英的底标,他怎么还沉得住气,不立刻抓出那匹害群之马呢?为这事,大哥可没少受董事会那批元老的压力,如今舆论又席卷而来,真不知他该如何应付。”尧迪分析得头头是道,连他都看得出来的事,尧楠又怎会看不出来? 也许这才是慕惜心虚的原因。 倘若尧楠第一时间就彻查,慕惜倒也不至于像现在一样草木皆兵。可如今一切偏偏悬而未决,好似在她的头上悬了一把明晃晃的宝剑,她完全不清楚尧楠的打算,反而成了一只惊弓之鸟,一点点风吹草动就乱了阵脚,人也许就是抱有这样的侥幸,总企盼着别人查不到自己的所作所为。 然而,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任何完美的计划都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毫无缘由的平静,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夕那短暂妥协的,转瞬即逝的风平浪静,一如置身于台风眼中心,则是预兆着惊涛骇浪的无情侵袭,一朝惊天变,之后的地崩山摧,岂在她的承受范围之内? “要是让我知道是谁拖了我们后腿,我一定把他千刀万剐,泄愤!”尧迪拍杆而起,但不锈钢的栏杆又不是海绵做的,一掌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他急忙吹了吹拍红的手掌,露出一脸不知是肉疼还是心疼的表情。 两天后,上头忽然下传了一张公告,要求各部门引以为戒,财务部的冯科长因扰乱公司纪律,上班时间高谈阔论,发表于企业团结不利的理论,离间同事间的感情,破坏公司内部凝聚力,对公司内外已造成了极大的不良影响,特批降职处分,望早日改正。 慕惜打开邮件一看到这封通报,心凉了半截,尧迪终归还是办了她,那冯科长嘴虽然碎了一点臭了一点,但人并没有什么坏心眼。再者说她如今的职位确实也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公司里像她这样青年有成的毕竟居于少数,旁人议论一句两句的也属正常,她早已习惯了别人的冷眼,而如今双方在公众面前撕破脸,堂而皇之地将冯科长降职,就相当于是压制了基层的声音,对于企业的长久发展并非益事。 但惋惜同情之余,慕惜何尝没有一丝欣慰和快意,公司内部与她水火不容的人遭到不幸,也就间接地抬高了她的地位,从今往后耳朵根可以清净几天了,不必日日再被这些个毒舌妇的闲言碎语侵扰。 可是冯科长的事情一落幕,就代表着尧楠已经听闻了她们谈论的内容,换言之,他必定已经听说了公司员工怀疑她的事儿,那这么一来,于她究竟是福是祸?慕惜的心咯噔漏跳一拍,彻底迷茫没了答案。 “陆总。”食指扣了扣门扉,慕惜捧着一沓文件进到他的办公室,“这是朗格计划的详细步骤条目,和战略发展部送来的前景报告,以及人力资源部近期职员的任免和调岗审核表。” “放在桌上吧,我一会儿看,看完了让秘书给你送过去。”尧楠忙得几乎抽不出时间从文件堆中抬头,只淡淡地吩咐了句。 慕惜双手交叠,站在桌前等候,并没有离开的打算。 “还有事吗?”陆尧楠见她不走,便停笔抬首问道。 “关于财务部冯科长的问题,我想和你谈谈。”慕惜抿了抿下唇,下了极大的决心。 先前她不是没有过挣扎和纠结,但最终被十几年所受的教育所压倒和折服,她为自己的私心而感到羞愧,小学生都明白刚正不阿忠言逆耳的道理,她这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倒是不明白了,真是惭愧。 第六十八章 风云聚首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冯科长在某一些事上的见解堪称独到,对提高财务效率方面颇有建树,也曾经是她的顶头上司兼老师,算得上是她进入士英之后的初级启蒙教师。虽然在谏言的方式方法上出了些偏差,讲话亦有些难听,不该贬低和侮辱他人,煽动职工的不满情绪为自己造势,但不至于落得个降职处分的下场。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必讲了。”尧楠挥了挥手打住了她的话,做了个手势让她先坐下,“她这样的行为对公司的损害有多大你可明白?首先,上班时间,本来就不允许员工讨论私事。她严重违反了公司的规章制度,扰乱上班秩序,这是其一。其二,她对企业的向心力造成了恶劣的影响,如果员工之间互相猜忌,互相防备,还怎么在一起工作?光这两条,我就不可能再容她,降职已经是最轻的处置方案了。” “可是她毕竟年纪已经大了,对公司也做了不少的贡献,即便是从人道主义的角度来讲,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降她的职啊。”慕惜据理力争,不敢有半分松懈。 “正是因为她对公司有贡献,功过相抵,这才决定降职了事,要是做得太过火或者视而不见纵容她,反倒会落人口实。”尧楠温声解释道,“不过再谈这件事已经没有意义了,冯科长她上午辞职了。” “辞职?”慕惜悚然一惊,压根没想到这一层,看来这回的事儿闹大了,把进入社会之后,第一位手把手教授自己技能的老师给硬生生逼走了么。 下班前再次询问了人事部,才确定了冯科长离职的消息属实,她瞬间感到了自己的罪恶和不堪。 冯科长就这么很潇洒很果决地走了,没有任何拖泥带水,没有为自己争取和博得哪怕一点点的同情分,说是清者自清也好,说是可惧的自尊心在作祟也罢,这件事终究落下帷幕,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夏去秋来,冬春流转,庭前花开花落,天上云卷云舒,时光犹如白驹过隙,了无痕迹…… 这些天来尧楠似乎特别忙碌,通常一早上都不在办公室,甚至有时候整日整日的见不着人影,秘书说他在外约了客户,所以在公司的时间相对来说会缩短,日常的例行事务都交由几位副职、助理及各部门总监分担。 最近士英将重心转向了一个新的项目——朗格计划,在这个计划中,他们即将着手收购一间英资企业,这是一家英国人控股的房地产公司,曾在康城中占有一席之地。但近年来英国那方资金回笼,资本紧缩,企业运作也出了一些漏洞,于是想要将铺在中国的摊子收起来,专心致志搞好本土的那一块,而士英集团恰好有将蛋糕做大的意愿,双方自然一拍即合。 除了朗格计划,士英在康城东南向的工程已达可售标准,开盘销售已提上日程。慕惜记得东南的那块地皮,在她进入士英之前就已经被拍下来了,后来施工之类的事务不由他们负责,而是由副总跟进和接手,她接触得也不是很多,只零星地了解一点。 紫穹豪庭,便是高管们商量后为那个案子命的名,但这片土地的建筑工程进展极快,日新月异,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入人们的视野,早先他们一直将注意力放在皇朝御麓这个case里,一心扑在上面顾不得其他,之后又有许多案子一宗宗地过眼,现今又一个项目要进入回本收尾阶段,不知公司会采取怎样的销售策略,接下来的半年里,财务部、销售部和市场部可有的忙了。 俞广君暂代了财务科长的职务,财务部有了她,也算给慕惜吃了一颗定心丸,能够将垮塌的半边天撑起来。 “紫穹豪庭下个礼拜就要开盘了,我想去凑个热闹,瞧瞧有什么好房型。”午休时分,慕惜走到前台时,恰巧碰到接线小姐正和朋友聊着天。 “广君,我来找你吃饭啦。”慕惜一进她的办公室,便笑道。 “咦,今儿怎么不和你那如意郎君一道呀?”广君签了名阖上文件夹,揶揄着问,颇含有几分玩味。 “怎么了,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重色轻友的人呀。”慕惜佯嗔道,不乐意了。 “嗯,对啊。”广君哑然失笑,理了理桌上的混乱,起身绕过办公桌,“说吧,到底为啥来了?” “真的是来找你吃饭嘛,瞎多疑些什么。你这几天忙的没日没夜,我害怕你不记得按时吃饭。”慕惜沮丧无语,在她这双火眼金睛下只好承认,讷讷补充一句,“好啦,今天他不在公司。” “那走吧。”广君显然对她的最后一句很是满意,挽起她的胳膊就往食堂走。 “对了,我听说紫穹豪庭就要开盘了。”两人边聊边闲庭信步。 “嗯,是呀,预售许可证已经颁下来了,这次政府的效率还不赖。如今五证俱全,只欠东风啦。”广君舒坦地笑了下,自己的工作总算得到回报了。 “这么快?我记得年前还没什么兆头。”慕惜诧异于政府办事之迅速,不禁低呼出声。 又是一年轮转,慕惜居然不知不觉又在士英待了一个春秋,平平安安万事大吉。 “可不是吗,我也挺惊讶的。当然啦,士英在这当中花的精力必定不小,想来动用了一定的资源吧,双管齐下。”广君压低了声音,掩嘴在慕惜耳畔说。 “你的意思是?”慕惜不由得细细问。 “具体的谁知道呢,要说清楚底细的话,你应该比我清楚才对啊。不过听说最近由于朗格计划,公司与政府联系还挺紧密的,各个部门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接触,解决紫穹豪庭的预售问题只是件顺手的事儿。这个项目时间紧迫事关重大,财务部的工作大多数是李主管亲力亲为,我想主动请缨也不够资历,所以只晓得些皮毛。”广君言毕扬了扬下巴,显然知悉已久。 第六十九章 紫穹豪庭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须臾,她蓦然惊异道,“哎,不过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年后陆总提出加快城东南紫穹的工程进度,务必在年后达标开盘,还抽调了部门的人手去监督,保质保量亦保速,你难道不知道么?” “紫穹豪庭的项目不归我管,那时候手头忙着其他的case,哪里还顾得上?”慕惜笑容清浅,一如往常,但心中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尧楠从未与她提及和商讨过任何关于紫穹豪庭的话题,她对于他下达加紧施工的命令竟然完全不知情,按理来说,这案子虽与她风马牛不相及,却也不至于搞得像是要瞒着她一样,隔着堵墙般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陆总近几天就在为紫穹的宣传奔走,这次因为施工的时间比较短,在社会上的影响力并不大,因此要加大宣传力度,提高社会知悉度,尤其是富商阶级和上层的金字塔尖,那批人才是主力消费者哪,看来是有的忙咯。”广君摩拳擦掌,一副奉陪到底的模样。 难道……慕惜冒上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但立马一个激灵,顿时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住,恐惧刹那间包裹了心房,摇了摇头欲甩脱这种诡谲思绪的缠绕,不敢再作深想。 那厢,陆尧楠正坐在沙发上,托着文件夹扫了眼,淡然而果断地吩咐,字字强硬而不容置疑:“开盘价,平均下调百分之五。” 站在一旁的助理还欲再劝,被他瞬间冰冷的目光硬生生逼的,将到嘴边的话语囫囵吞了下去,化作简短的应承:“是,陆总,我这就去办。” 而天华那边,自从拿到了位于城市东隅的连体土地后,便迫不及待地破土动工。原本是士英的皇朝御麓的方案,只稍稍改动了一下,就局外人看来,士英这次算是倒霉透顶,不知是冲撞了哪路神仙,竟迷迷糊糊的就为他人做了嫁衣。 天华制定的实施细则之上,建造高档住宅群的大致规划依旧未变,基本方向还是朝着高端大气上档次去的,用料皆是顶级,装潢豪华奢靡,小区内的树皆是从深山中移栽的百年老树,枝繁叶茂高大雄峻,虬根盘踞树干粗壮,几个人才能环抱得过来。 这回,他们一掷千金,可是咬着牙下了血本的,卯足了劲期待一鸣惊人,圈下的土地价格本就不低,再加上建筑的消耗,花钱如流水,成本水涨船高,逐日飙升,到时候预销售的价位,只能用两个字概括——天价。 相对于天华而言,士英同在近期开盘销售的紫穹豪庭,就显得极有优势。 陆尧楠按了按有些不堪重负的太阳穴,这已经是他第三天不眠不休了,不管如何,这一仗不打赢,第一个对不住的就是他自己。 桌上的电话响起,他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过去接起,听那端像报告般讲了一会儿,原先混沌的目光瞬间恢复了清明和犀利:“资金到位了?很好!接下来会是一场硬仗,你们务必与我统一步调,齐心协力共进退,并肩作战!” 陆尧楠搁下听筒,踱到玻璃落地窗前,俯视康城,高处不胜寒,他的肩上,仿佛压着千斤重担,寂寞而寥落,愈发单薄的背影,褪去尘世浮华,连灵魂也像是要挣离身躯。 他的眸光,扫过这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无论是犹如肮脏粘绕的狗皮膏药,城区疮疤般的贫民窟,还是灯红酒绿犹如钻石熠熠生辉,镶嵌在正中央的市中心商务区,他都会停驻两三秒,然后缓缓移开。 每当一个人安安静静独处的时候,他几乎能够感觉到整座城市的心跳,是那样沉稳和有力。 他的视线,偏向了城东及东南方向,那里有着可以掷在赌桌上的筹码,正一点一滴壮大,他的唇边,勾起了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 两大地产商,开盘日期仅差一天,天华先走一步,士英随后紧跟,修改后的皇朝御麓和士英的全新项目紫穹豪庭,几乎同步推上销售轨道。 相近的地理位置和基础设施,两者无论是外部包装还是内室装潢,皆是好得让人没话说。若非得挑出一点相异之处,那么,天华这边胜在环境清幽,山麓绿荫鸟语花香,士英这边强在闹中取静,地广辽阔交通通达,双方各有所长亦存着不足。 粗粗一圈看下来,两家房产在消费者心中的起评分极为接近,但一看价位,却整整相差了一大截。 结果自然不必说,客户皆是往士英的紫穹豪庭奔来,售楼处霎时门庭若市,热闹非常。 开盘价士英打出了最大化让利的口号,在原有基础上降低五个百分点,人气自然旺盛,而天华那头,却毫无防范,一时间乱了阵脚,找不出对应的策略,士气低迷。 “这是一周的销售业绩总汇,请陆总过目。”李景希递上一份文件,神情柔和中透着一缕喜悦,对于她这么一位宠辱不惊,镇定自若的人来讲,着实难得。 尧楠接过,大致地浏览了一遍,紧皱的眉头终于有些松动,双唇冷峻的弧度也变得柔和些许。 “销售率已经接近盈亏平衡点,售出的套数大约占总体的五成左右,陆总,是否还要继续先前的策略。”李景希眼望着文件,上面的数字十分喜人,出声询问。 “嗯,坚持下去,楼盘规模比较大,房子还剩一半市场就已接近饱和,但会不会生出新的变数、商机和需求我们也捉摸不透,专家也还没给绝对的答复,待到最终售罄,才可以真正松一口气。”陆尧楠沉吟着,气吐如兰。 “是,陆总。”李景希欲转身离开,倏然间想到了什么,“对了,陆总,宣传部及市场销售部的支出有些变动,数额增大不少,是您亲自批准的吗?” “是的,宣传部和销售部是这次能否取得决胜的关键,对外联络的支出会相对增加,你尽量配合一下。”尧楠双手交叉,语气淡淡,“有什么问题吗?” 第七十章 青丝暮雪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加大宣传力度,提升知名度是好事,虽然豪宅的销售确实与前期宣传和销售渠道息息相关,但财务方面已经是超负荷运作了。”李景希的面上略带愁云,她这个财务部主管坐的可不舒坦,昼夜膨胀的支出似个无底洞一样稀释着财力,“虽然因为朗格计划,银行同意无条件贷款给士英,以推动收购英资企业的顺利进行,可是如若再为这两个部门破格增加投入预算,就等于是拆东墙补西墙,恐怕待到清扫尾盘的时候,冲击后劲不足。” “那李主管对此有什么好的建议吗?”尧楠停下了手头的工作,等候她的下文。 他知道自己这么做,必定会增加士英的财务压力,但是也没有更好的法子,紫穹豪庭自从去年招标施工开始,就处于极度保密的状态,能过问的他事必躬亲,碰到专业性极强的工序,他也交由自己的亲信和得力助手完成,除了他们这几个核心人物,外界几乎听闻不到任何消息。于是楼房一开盘,就必然遇到销售瓶颈,若非他有先见之明,在宣传方面耗资庞大,花了苦工,旁人哪里知道每日嘈杂的工地上,居然能一夜之间建起豪宇广厦? “不知陆总认为办一场酒会的方案如何?”李主管慎重提议,“可以先让宣传部印发请柬,邀请政府高官,商海巨贾齐聚一堂,高档住宅的主力消费群体一般都在这些人里头,这么做可比没有目的性的宣传效率高,毕竟如今知悉紫穹的人当中,有一大部分做着平平凡凡的工作,一个月拿着固定的工资,并没这个能力买下千万豪宅,倒不如换个思路,重点培养。” “你的主意不错,就这么办吧,我会让助理和宣传部知会一声。”尧楠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觥筹交错衣香鬓影间,慕惜有一瞬间的恍惚,士英广发请帖,办了一场隆重的庆功酒会,像是要将紫穹豪庭的骄人业绩昭告天下,有那么一丝挑衅的意味,与士英一贯的沉默低调作风背道而驰。陆尧楠作为主办方的代表人,在人群中推杯换盏游刃有余。来的尽是些上层人士,男士衣冠楚楚女士落落大方,像是从另一个极度高贵世界来的人,厅堂中央悬挂的水晶灯亮晃晃的,惹得人有些眩晕,照耀在贵太太佩戴的钻石饰品上,反射出来的强光刺进眼眸,避无可避。 慕惜挽着尧楠的手臂,陪他应酬今日到来的各路来宾,她身着玫瑰色真丝提花抹胸曳尾晚礼服,缀上似鱼尾般的轻纱后摆,如一条游弋于蓝海的美人鱼,华丽婉约中透露出一股隐约的典雅妖娆。斜向下的裙摆打褶设计,收腰修身的素带,前短后长的不规则摆尾,露出了如绸缎般的小腿,更加凸显了她完美的身材曲线,发梢自然垂下撇在一侧,尾部微微有些波浪大卷,用小簪发卡稍作固定,简洁而不失美好。 酒会上的大多数时候,尧楠与那些来的老总寒暄,而慕惜则静静地站立在一旁,抑或与对方的女伴说笑两句,点到辄止,不致失礼就好,今夜她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兴许是天华也在邀请之列的缘故。 “尧楠,抱歉,有些事情耽搁了,路上又碰到堵车。”身后响起一个清冷的声线,使得慕惜大脑瞬时一片空白,但那挑起波澜的嗓音似乎没有停止的自觉,“祝贺你们。” “谢谢。”尧楠回过身去,握住那只悬在半空的手,一如既往的亲兄热弟的熟稔热络。 “这回士英能取得如此佳绩,慕惜功不可没。”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站在一旁的慕惜瞬间懵了,目光直直落在出声者尧楠的身上,几度欲寻求答案。 “哦,是吗?看来顾特助很有潜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可道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言辰诺说这话时是带着笑容的,但他的眼神化作一把把利刃般飞来,似是要将慕惜凌迟,寒光乍现,剑气逼人。 “是啊,最困难的时期总算过去了,也正是因为这样,父亲母亲最终同意了我俩的婚事,刚敲定了日期,让我们把接下来的时间空出来筹备婚礼,兄弟我终于找到归宿啦,如愿抱得美人归,辰诺你可要加油。”陆尧楠又抛出了一句不咸不淡的话语,身子插入四目相对的二人中间,如屏风般挡住了些许言辰诺冰冷的目光,语气再平常不过,眼风扫过身后的慕惜,眉目如沐春风,依依含笑,好似两人早就商量过了。 而这个消息,对于慕惜无异于平地一声惊雷,生生炸开了一个窟窿,晴天霹雳已不足以形容那种震撼。 言辰诺的英眉慢慢的聚拢,却还不自知,神情间三分不舍三分气恼三分懊丧,还夹杂着一分的痴缠,让人看着不由得心痛心伤,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经同行的助理一再提醒,半晌才缓过神来,急忙敛颜掩饰,“那可真是双喜临门,事业爱情双丰收哪,我在这里预先恭祝你们举案齐眉,白首到老。” 语毕,他便急匆匆与一前一后的二人擦身而过,与其他的同僚攀谈去了。场内的所有人,包括慕惜,都忽略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宛如在夜幕上划过的陨石般,从眉心坠入胸膛之中,触地的那一刹那燃烧起来,旋即撩起熊熊的火海。 耳边仿佛有一个渺远的声音在呐喊,承认吧,你感到了深深的挫败,承认吧,你嫉妒了,并且嫉妒得抓狂。 此时此刻,慕惜的心底却攀升上一股酸涩,攻城略地侵袭到了喉头和鼻腔,成功占据和掌控了她的所有思维,仿若在头顶罩下一张大网,密密麻麻地包裹着她,越来越紧,窒息的无力感牢牢地攀附着她,她的全身在发颤,在不自觉地战栗,眼前的纸醉金迷也化作模糊的幻影,只有记忆中那英挺的身形清晰如初…… 第七十一章 露滴鸳鸯瓦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曾几何时,她短暂地认为自己不是一厢情愿,言辰诺对她,还是存着一丝的真心相待,至少在危险的境地,他是一根能拉自己一把的救命稻草,不会狠心到将她扔在半途,没想到,一切只不过是她自作多情而已。 他,终究还是选择了自保,甚至于,不惜将她推下万丈深渊…… 惟余苦笑,天地黯然失色,他居然能那么自然地祝他们白头偕老,居然能那么若无其事地错身离开,在听闻他们婚讯的时候,吝啬到不肯透露出一点错愕的神色,永远是那么从容不迫,仿佛任何人都无法扰乱他的心神一般。 她原本想开口解释,正暗自思忖间,便听到他一番衷心祝福的言辞,不禁为自己的单纯感到可耻而又可笑,别人根本不把你当一回事,解不解释与他何干?即便真的是误会了又怎样? 你把他当作头顶的一片天,他却把你看作是脚下的一根草,真真讽刺。 也对,他是那么自命不凡,怎么可能看上她这么一个普通平凡的女子,怎么可能为了她打乱整盘棋的格局?恐怕此刻他正为这颗不听话,已被敌人包围的棋子而恼怒,恨不得舍弃它保全大局。 他拥有万紫千红的御花园,何必为一朵路边的小花放弃整座园林的景致? 他的胸怀中珍藏着一支倾城倾国,国色天香的牡丹,粼波浮动暗香盈袖,又哪里瞧得上风雨之中野生的夕颜? 罢了罢了,就让他误会吧,就让他以为是自己背叛了他吧,至少这样,才能让自己的心不至于那么疼痛,才能继续欺骗自己,也许他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在乎她的。 不去追根究底,不去当面澄清,因为没有勇气,因为没有信心,因为没有相爱的证据,所以选择自欺欺人。 胸口憋闷,慕惜深觉自己状态实在不佳,这场戏恐怕无法再陪陆尧楠演下去了,便扯了扯唇角:“我有点不舒服,到外头散散心透透气去。” 尧楠稍有些紧张地扶住她的胳膊,微低首体贴地询问:“怎么了?你的脸色不是很好,胃病又犯了吗?我陪着你吧。” “没有,只是觉得室内有点闷,想出去走走,你还要在这里主持大局呢,不用陪我去了。”慕惜摆了摆手,语气稍显生硬和不耐。 “你是在气我没预先和你商量吗?我只是……”尧楠或许是隐约感觉到了不对劲,心头如同密密丛生了一排锐刺,戳得难受。 慕惜不言语,只轻轻地摇摇头,她实在没有这个闲心再去管他是否故意,她只想好好地静一静,一个人。 “那你自己小心一些,外面风大,当心着凉,出去的时候别忘记带上披肩。”见她神思不属的样子,尧楠停顿了一会儿,大致能猜得一二,却不动声色,仍然惦记和关心着她的身体。 “嗯,放心吧。”慕惜挣开了他的臂弯,径直向门口走去,逃也是的离开了宴会厅。 月华如练,银河星宿,浩瀚的夜空犹如穹顶一般笼罩着人世间,慕惜终于明白,为何古代人称之为苍穹,为何会直觉地认定天圆地方,她置身于四四方方分隔如棋盘般的土地上,漆黑的夜空离得很近很近,她几乎能够辨清每一颗颗明亮的星星,好似镶缀在夜幕上的碎钻,璀璨闪耀。 习习的晚风猎过裙摆,恍如水袖飘带般翩跹飞舞,远望着这样一幅图景,皎洁的月光在墙上投射出轮廓清晰的姣好身形,一缕寂冷的清影不惹尘埃,伴着明暗不定的灯光忽隐忽现,一眼望去,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也不能够概括。 她任由凉风吹乱发丝,不去撩齐熨平,这样的她,反而有一种自由和放荡的畅快,不必再为如何度过每一天的煎熬而烦忧,不必再为如何圆每一个谎言而劳心。 隐隐记得,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天空也是这样的晴朗,清澈到可以将星辰连作一个个星座,一缕淡淡薄薄的云都没有,她站在玻璃窗前,灯火阑珊,落下一个轻如蝉翼的吻,唤醒了世间一切如梦繁华,沉淀在心底。 她有多久没有去回忆那个夜,悲哀得那么彻底和绝望,所有萌芽的爱恨嗔痴都化为水月镜花,一碰便瞬间灰飞烟灭。 从那时起,她就暗暗地告诉自己,并且时常以此警醒,你是自己的主人,无须向他人乞求爱,于是,自此心如止水。 相较于卑微地乞求爱情,她宁愿选择高傲地单身,除了在有些人看来一文不值的尊严,她别无长物,因此将其视若珍宝,纵然贫穷,纵然孤独,她也不可能变卖。 有人说她矫情做作,有人说她孤芳自赏,有人说她懦弱消极,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求活得自得其乐,问心无愧。 她的性格并非先天如此,也并非后天一蹴而就,只要是个人,谁没有脾性谁没有棱角?可惜她的脾性早已收敛,棱角早已磨平,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也没有闲工夫和她们一样游戏人生,她们可以尽情挥霍,玩世不恭,青春、金钱、权势、大把的时间,但她什么都没有,她输不起,她不允许自己的人生再出现分毫差错,即便是偏离一点点轨道中央分界线也不可饶恕! 谁在年轻的时候没有个把公主梦呢?但是当它幻化成一个个五彩泡泡破碎时,个中滋味只有当事人才会铭刻于心,旁人无从体会和分担。 无论包装多么诱惑,都能及时地放下并且明智地抽身而退,是她这几年以来历练所得,往昔的伤痛如过眼云烟,她不会傻到如此地步,再度亲身体验这种锥心的痛楚…… “喂,你好,请问你是?”三年前那日,慕惜在房间里正为一笔烂帐伤脑筋,手旁的手机响了,便不假思索地接了起来,电话的那头,是一浪浪此起彼伏的起哄和喧闹,她能依稀辨出,应该是在酒吧或是KTV之类的娱乐场所,由于一阵接着一阵嘈杂的噪音实在太严重,根本无法听清那人说了些什么。 第七十二章 清梦了无痕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约莫是过了三四秒,那边的手机似乎是被人夺了过去:“我来我来,你自己都喝得差不多了,还得叫人来接呢。到底是打给谁了你?” “我也不知道啊,就随便选了个最近通话的。”那人果然已经喝醉,口齿不清地嘟囔着。 “喂,听得见吗?”中气十足的男低音,陌生得很,慕惜觉得有些奇怪,刚欲再问,他便继续道,“你是言辰诺言总的朋友吗?” 在听到那个名字的一刻,她有些微微的失神,怔愣了会儿,那头显然有些烦躁地喂了几声,她才急忙接嘴:“哦,我是,他出了什么事吗?” “他和我们哥几个聚会,酒喝得有点多,不知怎么的死活不肯回家,既然你是辰诺的朋友,最近又刚联系过,麻烦你照顾他一晚成不,我害怕他一个人神志不清的,搞不好惹是非捅娄子,你也晓得,一个大老爷们照料不来自个儿……”那厢滔滔不绝,发挥了极佳的辩论赛水平,慕惜却以简洁明了的一句话结束了他的唠叨:“在哪里?我过去。” “我先把他送到莘顿港湾酒店,你直接去那里好了。顶层他有一个长年包着的套房,你在一楼的服务总台问一下,他们会带你上来,真是抱歉啊,这么晚还打扰你……”听见慕惜这么爽快地答应了,那头的心情也好了许多,报了酒店的地址,尔后便连连告罪。 “没关系。”慕惜挂了电话,披上风衣带上手提包便出了门。 招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深夜里能撞大运地打到的的,确也少见,可偏偏就让她恰巧给碰上了。 不过一刻钟工夫,酒店便到了,她付了钱下车,抬头仰望,那似汀岸华府的楼群雕阑玉砌,一座座摩天大楼拔地而起,直指万丈云霄。 果真是有钱人消费的地儿,外墙通体的辉煌气派便可见一斑,奢靡至极,慕惜瘪了瘪嘴,来都来了,难道还怯场打道回府不成,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旋转门后的迎宾小姐笑盈盈地迎上来,一身修身的藏青色旗袍,前襟钉着珠片绣着颀长的碧色竹叶,清雅而名贵,即便是参加外滩的顶级宴会也丝毫都不嫌低端,她按照电话里说明了来意,便由另一名小姐接了过去,在前头引导着她上了顶层。 宽敞通亮的长年VIP包房,南北贯通,会客厅、大浴室、卧室和书房一应俱全,该有的设备装潢一样不落,赶得上五星级酒店总统套房的水准了。古色古香的低矮茶几案,雕饰精致的四足香炉,似乎还袅袅地冉升轻烟,全然柔美典雅中国风的格调,雅俗共赏,像是从水墨画中刻映出来的,那房间占据了最高层的东角一隅,俯视康城绰绰有余。 “顾小姐你来啦,那这儿就拜托你了哈,我老婆催着我回家呢,多谢多谢啊。”一个男人从内间出来,提了沙发上的西装就比划着再会的手势,手刚触上门柄便折了回来,“哦,对了,服务生在帮辰诺换衣裳,他吐了一身,衣服需要送到底下去清洗,等他出来你再进去吧。” “嗯,好的,谢谢。”慕惜收回了迈出的步子,侧脸隐在光影之中看不清神情。 “应该是我说谢谢,麻烦了。”那人绅士地微躬了身,掌中双手合十,微笑着回身出了门。 沉睡的康城在足下绽放,慕惜从未站在如此高处向远方眺望,原本熙熙攘攘的街区也在黯淡的夜色中宁静下来,马路上行人稀疏,只剩斜影下峭楞楞行道树和隔离带植的灌木丛。 冷清的街景,零落的昏黄路灯下,是一棱棱青灰的石砖,那朦胧凋敝的灯光吸引了无数的小飞虫汇集在一块儿,乱麻般的一团灰黑,在明亮的灯泡周遭左冲右突,萦绕不去。或许它们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意识不清亦无法控制,这只是一种可怕的本能,是身体发出的不容抗拒的信号。 仿若飞蛾扑火,明知前路是自取灭亡,却依然会情不自禁地撞向那短暂的炽热和强光。当它们的身体被熔炉上火焰的高温炙烤,面目狰狞满是疮痍,灰飞烟灭的那一瞬间,究竟会不会后悔?没有人能亲耳听到答案。 但人们依旧能够看见,一群痴痴傻傻的幺蛾子前赴后继地追寻着光芒而去,燃至生命的尽头,空留转息芳华。 一如她,根本不知道今夜为何来到这里,当时不明就里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下来,几乎没有半秒迟疑。 玻璃幕墙倒映出她的影像,虚幻而迷蒙,只大致显出一个模糊的身形轮廓,如同隔雾看花水中望月,也许,连她自己都不了解真正的自己。 蓦然间,夜幕上一个个斑斓的烟花砰然绽开,拼接出一连连的图案花式,引人遐思联翩,旖旎迷人,热烈美好,给枯乏的夜晕染上些罗曼蒂克的味道。 然而不过半刻,昔时的灿烂转瞬成空无处寻觅,深深浅浅烟雾似的印记也逐而散去,黑珍珠般的天空恢复了冰冷严峻的模样。原来繁华过后,残余的是加倍的空虚和凉薄,是被无限放大的寥落和死寂,这便被称作,焰火的寂寞。 卧房的门被推开,里头走出一个端着托盘,身穿酒店制服的服务生,向她点头示意,递过来像一张衣物领取的凭证一样的东西,她这才发现,托盘上放的是一件染了污渍的衬衣。 “您好,衬衣我们将拿下去清洗熨平,明日早晨约六点送回,这是衣物的号码牌。”慕惜接过,道了声谢,那服务生便出去了。 房门虚掩,慕惜一伸手轻推,便徐徐开了,言辰诺一身浴袍,身躯绵软地深陷在雪白厚实的被窝中,双眸安分地阖着,隐藏了犀利的锋芒,倒显得很是听话温顺,但他的胸膛连绵起伏,气息有点儿紊乱,似乎有些夜不安枕。英俊的眉头紧锁,像是身体不舒服,嘴唇一张一合,不知是否在说点什么。 第七十三章 夜华锦屏虚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慕惜走近了些,便听得那梦呓一般的呼唤,反复呢喃着一个名字“惜儿”。 她从不曾听到他如此亲密地唤人姓名,还是一个女孩子的名,他的口齿不是很清晰,无法辨明到底是“惜儿”、“熙儿”、“希儿”,抑或是“汐儿”。 但慕惜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虽然发音相近,但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名字,和她毫无干系,因为他的下一句话语,彻底打碎了她所有的幻想:“为什么……十多年……我一直在找,你怎么狠心……” 原来是昔日的旧情人,不知怎的就分开了吧,一对苦命鸳鸯,上演了梁山伯与祝英台,孔雀东南飞这样老套的戏码,换汤不换药的大同小异,虽是陈词滥调俗不可耐又狗血,却足以感天动地挥人泪下,慕惜不禁冷笑,难怪至今还念念不忘。 那个女孩,怕是他心中唯一的抹不去的回忆吧,难道这几年他就是靠着这些回忆过日子的?慕惜心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似怜悯似不甘,细密地缠绕上心尖。 “水……水,喝水……”一直保持着安静的人大概是不甘于寂寞,这会儿倒腾起来了,扯着被角要喝水。 慕惜从床沿站起身帮他倒水,青花瓷的茶壶微倾,潺潺涓流的浅碧色茶水便四平八稳地倒入杯中,少许微薄的水雾腾腾攀延而升,诱出太平猴魁独特的清香,房内一时间茶香四溢。 她托起他的脖子,半扶半拉让他半靠在床头,将茶盅搁在嘴边吹了吹,直至温度适宜才递到他唇边,他估摸着真是渴得慌,咕咚咕咚也不辨味道,一口气全灌下去了。 慕惜这么一连串动作下来,也算累得够戗,她的力气在女人当中不算大,撑死了只排得上中等,细胳膊细腿的弱不禁风,再加上他毕竟是个健壮的大男人,如今还人事不省,所有的力量都需要慕惜加诸他身,连坐起来都需要她费尽吃奶的力气将他支起来,照顾起来还真不容易。 慕惜扫了眼言辰诺的脸庞,泛着一缕不健康的红晕,嘴唇还有些起皮,便立刻打消了送他回家的念头,他家教甚严,今夜喝得烂醉如泥,恐怕也不准进家门了。况且这时候夜已经很深了,估计他也担心吵醒父亲和妹妹,自个没法交代,才决定在这儿歇下的吧,她心想。 这时候的言辰诺是卸下了所有武装的,不带任何攻击性和防备的,一个最本真的男人,他的睡颜安详而沉静,不复贯素的咄咄逼人和阴晴不定。这世上没有人是为了使阴谋诡计而生的,他也不是自打出生就明白这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伎俩,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每个人都非铜墙铁壁刀枪不入,包括已然醉酒的,不再保持人前完美君子风范的他。 他的发丝有些许凌乱,稍许不雅的睡姿使得几根不听话的头发高高翘起,随着辗转反侧和头部转动越来越具喜感,慕惜忍俊不禁,此时脑海中蹦出一个词——蓬头垢面,形容眼下的他倒是再合适不过。 她拧了块毛巾为他擦脸,他却毫不领情地扭着脖子避开,泥鳅般左逃右躲,口中还哼哼唧唧的,手脚并用推拒着,像个不吃饭的孩子似的,半刻都不消停,就是不让她得逞,真是个讨厌的麻烦鬼。 见他死活不肯妥协,慕惜怕弄伤他也不好强来,再者讲了,她那点微末如米粒的力气,他哪里会放在眼里?稍稍挣脱两下就累得她气喘吁吁,随意地抹了两把就要把毛巾挂回浴室的架上。 “狗咬吕洞宾!”她气呼呼的心道。 起身的那一瞬,手上突然被施了一道大力,扯得慕惜顿时失去平衡,直直跌坐在地,幸好床下垫了厚绒绒的羊毛毯子,不然她屁股墩儿着地,铁定得摔出个大大的淤青,然后眼泪狂飙,哭他个天地失色日月无光,想必一世英名尽毁哪。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工伤,有没有医药费补贴,慕惜揪着眉从地摊上爬起时,还忍不住自我解嘲了一番,权当苦中作乐。 那时的她,确实还懂得从饱经苦难的生活中寻找乐趣,从万恶丑陋中寻找真善美,但自从青灯古佛,枯坐寒禅的三年后,她整个人开始慢慢地转变,笑容越来越稀少,变得越来越干练内敛,虚伪而现实,与原本的她渐行渐远。 那只闯了祸的手似乎还是没有一点松开的意思,仍然牢牢地箍着慕惜的手腕,护在胸前,慕惜哑然失笑,只好低下身子一根根地去掰他的手指,又是猝不及防的一拽,她正埋头苦干和他的手指作斗争,防不胜防向前一冲,一头撞上了他的胸膛。 此刻的慕惜真的叫一个哭笑不得,她安置他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这会子还那么让人不省心,尽会给她捣乱出难题,刚才不是还挺安分的吗。 她扑腾了几下却无疾而终,不管了,实在没精力了,慕惜干脆破罐破摔,就着这别扭的姿势暂时先休息一会儿,恢复一下体力才好继续照料他。 呼吸渐渐平复,如小鹿乱撞的心脏也恢复了常态,灯光幽黯万籁无声中,慕惜闭目养神,几乎能够感受到他铿锵有力的心跳,头顶上是他喷出的,携着一点红酒的醇香的热气,发梢被微微吹起,拂动在耳根处有些痒。他温热的双唇抵在她的额头,酒精的气味掠过面颊、嘴唇,调皮地撩拨起一阵酥麻。 她的心顿时又狂跳起来,一股奇异的电流从被捉住的手腕,顺着脊骨蔓延到四肢,在血管中乱窜奔突,脸上有些按捺不住的一阵红一阵白,身体一阵寒一阵热,手上和背脊上都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不知是发烧了还是被他带得也沉醉了,她竟情不自禁地扬起头,神志不清间,在他微皱的眉间轻柔落下一吻,刷过他闭合的眼睑,印在眼角。 “晚安。”樱唇轻启,她双颊绯红,就这么趴在床边睡去…… 第一章 疏影斜横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初晨的日光游弋在美丽的侧脸上,窗纱裹挟着怡人心脾的飘逸,悄悄掀起一角,和谐而安宁,旭阳都偷偷凝望着一室的静谧美好。男人瞳眸微睁,手指扫过女人纤细如柳叶的眉毛,轻柔地落在她的脖颈和肩膀,了无声息,眉峰却轻微折起,“叮咚”恼人的声响打破了久违的平和,回荡在卧室里。 待到慕惜终于听清是门铃响后,身躯微微一震,神思迅速各就各位,彻头彻尾地苏醒过来,比一管兴奋剂还有用。 她急匆匆地直起身跑去开门,以免门外那人再不识时务地按响,吵醒床上熟睡的他。霎时起身,脚一软差点没当场跪下去,踝骨处酸疼难当,任她再能忍耐,也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大约是昨晚上压着腿坐得太久,血液不畅,下半截已经完全麻了,乍一动作,那没知觉的脚瞬间被激活,刺痛愈演愈烈,如千万只蚂蚁啃噬肌肤,再加上小腿有点儿抽筋,更是雪上加霜,令人不堪忍受。 慕惜一手扶着床沿和柜子,一手撑住膝盖,每移一小步都跟踩在刀尖上似的,痛得她龇牙咧嘴,一瘸一拐地往门口挪动。 这时的她急于开门止住那烦人的噪音,并没有注意,手腕上的禁锢已经解除,并且,床上早已空无一物。 旋转门柄,并没见着人,她往外探了探头,走廊上连个鬼影都没有,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她不免心生奇怪,难道是自个听岔了,还是接连几天的通宵熬夜,精神不济出现了幻听? 恹恹地关了门,由于刚起床眼睛有些惺忪,看周遭的事物都朦朦胧胧的,她想到卫生间冲把冷水脸,让自己尽快清醒过来。 门一开,慕惜便感觉到了气场的牵引,里头有人! 他偏过头来,墨玉般瞳眸与她的相碰,头发已经整理定型,神情间恢复了往常的高贵冷傲,只在其中增添了一抹惬意的慵懒,衣襟大敞,手指正停在衬衫的纽扣之间,挑了挑眉,唇角噬笑,等待着已经愣神,正在欣赏美景的她回过神来。 “不好意思。”慕惜抽身而出,砰的把门关上,倏地180度转身,非礼勿视啊非礼勿视,她将头埋在掌中,懊恼不已。 哎哟,这次可糗大了,丢人丢到太平洋去了,几千年发一回花痴居然还被他逮到,而且,她撅着嘴,拨了拨乱成鸟窝的头发,抹了抹油腻腻的鼻翼,此等邋遢的丑态都被他尽收眼底,今后还要不要在他面前混了!她焦躁地紧咬下唇,恨不得把地板跺穿,以此泄愤。 “赶紧收拾一下,我有事先走了。”他踱到床头柜戴上腕表,在穿衣镜前系上领带,一贯的风度翩翩,夹上公文包抬脚就往外头走去。 “哎,那个……”慕惜在他身后喊了一声,待到他回过头却无法再继续下去,只好改了话茬支支吾吾道,“那个……你早餐不吃了吗?” “助理已经帮我准备好了,不用你操心。”他言辞间冷冷淡淡的,仿佛面前这个照顾了他一宿的人不该多管闲事,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一种称之为委屈的情绪充斥着心房,昨夜她本来是有自己的工作的,还是时间紧迫加班赶制,但为了照料酒醉的他,今天又将是周而复始,加倍忙碌的一天。并且等会儿她还要亲自打电话和那位经理解释,告知他完工的日期兴许会延迟,必须忍受着他铺天盖地的指责谩骂不说,讲不定还丢掉好不容易拿到的兼职。 她深夜孤身一人打车过来,得不到他领情不止,还得忍受他梦中唤着心爱女子的名字,临了临了的还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她憋了一肚子的气没处发,抓起椅子上的包包,摸摸鼻子准备跟在他后头也走人。 “还有,昨晚,谢谢你。”言辰诺走到门口,手搭上门柄,背对着她生硬地道了声谢,“不过今后遇到这种事别做滥好人瞎应承,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有些事情你一个女生应付不来的。” 语毕,一秒都不耽搁,径自离开。 慕惜权当他后半句没说,心情立马由阴转晴,啵嘟啵嘟泛起了粉红的小泡泡,倒是有点怀念他深眠时候的样子呢,那样的他像个不谙世事的幼童,一丝戒心和硬刺都没有,很温柔不伤人。 然而仅片刻,慕惜便低下头黯然神伤,他心底那个难以忘怀的女孩子,究竟是谁?恐怕这一辈子,也无人能撼动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分毫,更别说取代了,简直比天方夜谭还要不靠谱。 她狠狠地甩了甩头,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跟林黛玉一样多愁善感了?别人家的感情纠葛和她有什么关系?她撇开这些纷乱的思绪,将垂在耳畔的发丝捋到耳后,对镜草草地收拾了一下自个,便出门往公交车站走去…… 一排排的墓碑掩映在参差不齐的灌木丛中,上面贴着黑白底色的照片,风吹过山腰,树枝拍打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更显得这片土地的空旷荒凉,康城的公墓设在远离市区的低山里,因此人烟稀少,足迹罕至。 今日是堂妹慕晓瑞和父亲慕以竑的忌日,天气略有些灰霾,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慕惜捧着两束菊花,沿着象牙白的走道拾阶而上,素色的衣袂伴着山风翻飞,眼看着父亲的遗像,笑得是那样灿烂欢畅,但印在这儿,却如此讽刺和心酸。 她蹲下身去,相邻的两座墓碑,相同的规格,线条都是那样坚硬和冷峻,直直地刺在人的心上。她最为亲近的两个人长眠于地下,父亲生前常说,等他老去,一定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庄园,过与世隔绝世外桃源的隐逸生活,而这时母亲顾晴则会笑骂他老顽童,没点正形,只顾着自己开心,把女儿都扔在一边了。 一念至此,慕惜的眼睛被风吹得有点酸涩,她抬手揉了揉眼角,指尖却沾上些许湿润,大概是干燥的空气给逼出来的。 第二章 无望勿忘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父亲尚且来不及享享清福,来不及喝上女儿给他端的一杯热茶,来不及含饴弄孙三世同堂的天伦之乐,就这么突然地离开了人世,这个噩耗像一颗炸弹,在她耳边瞬间爆炸开来,炸得她措手不及体无完肤。 往者已逝生者可追,慕惜一边处理着父亲和堂妹的后事,一边照顾着瘫痪在床奄奄一息的母亲,她找寻了许多公墓的资料,最终选择了这里,就是希望可以实现父亲未能达成的愿望,埋葬在这依山傍水的青山之中,将灵魂托付于山林之乐,他老人家也能够心安了。 “爸爸,你放心吧,女儿已经成年了,能够接过你肩上的担子,照顾好妈妈。妈妈的身体已经好多了,情况很稳定,医生说康复的希望越来越大,等妈妈醒过来,我带她一起来看你。”慕惜拼命眨了眨眼睛,将涌动的泪意逼回去,她不可以哭,不可以在父亲的坟头哭泣,不可以引他担心,于是强扯出一个笑脸,“爸爸,来世我还要做你和妈妈的女儿,可别忘记我的长相哦,记得来找我,不然我会生气。” 前半生他为顾家,为妻儿耗尽心力,万般回护周全,如今就让他抛下一切包袱,去云游四方隐居山野,去完成他一辈子的心愿。 她将手中的白色菊花放在墓碑前的台阶上,起身到旁边的堂妹墓碑前,却发现大理石栏杆下静静躺着一束紫蓝色的桔梗。 清新小巧的花瓣娇翠欲滴,如一簇紫蓝色的火焰怒放着,间或还有几朵半开半闭的骨朵儿,叶片上沾着晶莹剔透的露珠,明显是刚放不久,慕惜抬首四望,却始终未见人影,究竟是谁会记得堂妹的忌日,前来看她呢? 晓瑞是否喜欢桔梗她并不清楚,但这却是她最喜欢的花儿,她不自觉的伸手抚弄那柔软温香的花瓣,目光不离半寸,记得那时她还待在孤儿院,不知是谁送了院长一大束紫蓝的桔梗,慕惜见了十分欢喜,死乞白赖地讨了一支来,晖哥哥当时还笑她孩子气,见着漂亮花儿魂都飞了,她还撅着嘴不服气地辩道:“你又不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说多了你们男生也不懂,反正我就是喜欢桔梗花,不许笑我。” 是啊,他不懂,但后来他懂了,明白了她没说完的话。 因为,桔梗的花语,是永恒而无望的爱…… 传说桔梗花开代表着幸福的再度降临,可是有人能抓住幸福,有的人却注定与它无缘,抓不住它,也留不住花。于是桔梗有着双层含义——永恒的爱和无望的爱。 桔梗花开同时代表了青春路上走过一切回望的一种心境,叫无悔。 心痛心碎,只不过是对人或事的念念不忘,将回忆捧在手掌不愿松开。 恐怕这世上有一种悲哀,叫作明知无望却惦念勿忘…… 一滴泪珠无声滑落,那滚烫的温度,像是要灼伤面颊嫩滑的肌肤一般。 “顾特助,好久不见,怎么到这偏僻地方来躲清静了?”身后传来低醇浑厚的男声,慕惜抹去清浅的泪痕,回过身去。 “韩总这样好的闲情逸致,也来赏月?”她笑问,看清了来人,是宸瑞江董事长面前的大红人,韩政东。 “你这是夸我呢,还是夸你自个呢?”韩总勾唇一笑,慨叹道,“可惜,如此良辰美景,窝在一方充满铜钱臭的天地中的人们倒是无福消受了。” “韩总这话说的,颇有些大家之风,视金钱如粪土,一身了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浩然正气。”慕惜与他并肩站在夜空下,清风拂面,面上刚被吹干的泪迹紧绷绷的。 “过奖过奖,政东愧不敢当,一句玩笑话而已,不必当真。”韩总的五官很是凸显,剑眉飞悬目若朗星,鹰钩鼻性感而挺拔,在月光的映射下投出深浅的阴影,将面部修饰地更加柔和,他原是坚毅方正的国字脸,撩人依迷的月色削平了的四个棱角,显得恰到好处。 “顾特助喜欢这个地方?”他昂首凝望圆盘状的粲然月亮,手肘自然地搁在露台的栏杆上,身躯十分放松,稍稍偏向她这边,“不然怎会在歌舞升平笙箫齐鸣的时候,想到一个人来此地?” “也谈不上喜不喜欢的,只要是清雅不失风韵的景致,我都愿意一赏。”慕惜语气淡淡,不辨喜怒,“倒是韩总,着实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哦?”韩总拉长了语调,抑扬顿挫百转千回,似不在意地露齿一笑,“没想到在顾小姐的眼中,我是个不解风情之人呢。” 慕惜抿了抿唇,似笑非笑,转过眼去正对着楼下漆黑密集的灌木丛:“韩总来这儿,恐怕不是单单为了问我为何在此吧。” “明人不说暗话,开门见山,顾小姐果然爽快。”他仰天长啸,神情添上几分玩味,“不过这次你猜错了,我并没什么目的,只是有些不明白的地方,要请教顾小姐。” “怎敢?您是前辈,请教我这个什么也不懂的晚辈,岂不有失身份。”慕惜没有意愿跟他纠缠下去,出言未免有些尖锐,想让他知难而退。 “江山代有才人出,长江后浪推前浪嘛,我看不清的局面,顾小姐是一位心思细腻的女诸葛,可否屈尊为韩某人解惑,指点指点迷津?”他并不打算那么轻易就放过她,对她的无礼只一笑而过,面容是无比坚持执著而毋庸置疑,“三人行必有我师,你说对么?” “指点万万不敢当,互相交流切磋吧。”慕惜钦佩他的大度,便不再刁难和抵触,“韩总好气度,江董慧眼识英才,知人善任,宸瑞还真是尽揽天下贤才啊。” “这么些年确实亏了江董不弃,悉心的栽培,才成就了今天的我。”韩总甚为谦逊,虚怀若谷不卑不亢。 “惜才之心人皆有之,伯乐一向偏爱千里良驹,你本就是块金子,何愁没有发光的时候?”慕惜深深吸了一口空气,那里面飘逸着凉浅的,仿佛从地中海花园远道而来的清香。 第三章 花不解语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承蒙抬举,顾特助你何尝不是幸遇子期?”他的眸光清亮,透出一种震慑人魂魄的豁达和高洁,“在当今这个人心浮躁,急功近利的社会中,知音凋零叹浮生,高山流水谁与共,人生苦短,等到一个懂得赏识你的子期是多么不容易。” 钟子期,陆尧楠,当这两个形象在脑海中重合的时候,慕惜的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别扭,总感觉这其中有些衔接的环节,已经扭曲错失了。 “说实话,你我的经历八分相似,都是凭着自己的本事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没有背景没有资本,两手空空,只怀揣着一颗充满梦想的心,因此我与你,可谓是志同道合相见恨晚哪。不过顾特助比我更加幸运,年纪轻轻就跻身高层,但想必各方的压力也不小吧。”韩政东面露关切,言辞中多了些诚恳的口气。 “多谢韩总关心,工作嘛,哪有事事如意样样顺心的呀,人具有差异性,有自己的想法和立场我觉得也很正常,重要的是磨合和协调,日久见人心,你说对吧。”慕惜并不接招,只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顾小姐不要误会,我没有任何破坏你们团队凝聚力的意思,只是认为我们既然境遇十分相近,聊起来自然会很投机,酒逢知己千杯少,更何况是顾小姐这样美丽高贵的红颜知己,自然会让人生出些许亲近的意味。”韩总诧异于她极高的职业警惕性,微笑着摆了摆手,“顾小姐不需要那么敏感,我完全没有恶意。” “就事论事而已,我并没有要针对任何人的意思。”慕惜不甚在意,回以一笑。 “即便是大同,也依然会有小异……”韩总话只说了半句,戛然而止,探寻的目光落在慕惜的肩上。 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韩政东是敌是友尚未可知,对方底细未明,慕惜不敢掉以轻心。不过倒确实想瞧瞧他今天的意图究竟在哪儿,于是恍若未闻,只对着凄迷的夜色轻轻地挑了挑眉,一副说与不说都悉听尊便的模样。 “不同的是,在进入宸瑞之前,我与江董素来毫无瓜葛,八竿子都打不着,而你不一样,你与陆总是高中的同学,借用传闻的话,就是亲密无间才子佳人,因此你一升职,就会有那么多质疑的声音狂轰滥炸,指责你利用裙带关系,取得不正当的晋升机会。”韩政东的才能果然名不虚传,睿智锐利的眼神如天生一副火眼金睛,纵然人不在局中,依然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箭在弦上,一击即中,“不过,这些我都不感到奇怪,令我倍感郁结的是,陆总似乎对这种足可以称之为诽谤的传言安之若素,并不急于清理和辟谣,只是一如既往地为你加薪和升职,甚至于加快了提升速度,这才让员工埋怨和憎恶与日俱增。这种针对你的负面情绪日积月累,得不到适当而合理的宣泄,最终一发不可收拾。” 慕惜饶是再平心静气,听他这么一番话下来,如镜的心湖也不免漾起了细微的波澜,他对于她境况的掌握程度堪称是了如指掌,分析也是有条有缕,句句在理字字诛心,她的眉也不禁皱了起来,既为此人的高明,也为掩藏在深处,惊心动魄的事实和真相。 “顾特助难道没有觉得,陆总对你的保护更像是一种无形的,变相的制肘和束缚,拱你出镜成为全公司的焦点,引发各方面的猜忌和质疑,令你在公司中孤立无援,只有他可以依靠,令你做的每一个决定都面临重重困难,执行每一项任务都束手束脚,必须过五关斩六将才能成事。你明明有这个能力胜任,却因着和他的关系百般受阻,他给了你一个极高的起步平台,让你在公司中处处高人一等,慷慨地连连为你晋升,却从不拿出具体的业绩为你正名,顾特助,你那么聪明,难道看不出其中的蹊跷玄妙吗?”韩总带着纵览全局的自信,全然成竹在胸的冷静,仿佛一切事物都逃不出他所料。 “韩总口若悬河,舌灿莲花的本领,慕惜算是领教了,果真厉害至极,黑的在您的好口才之下都能硬生生给说成是白的了。”她只淡淡莞尔一笑,不动声色,迟迟不愿去面对的真相,却在他的言语之下一览无遗,并且没了选择,只能被迫接受,“如果您要指点慕惜的已经指点完了,那么我应该可以走了吧。” 她不是没有过怀疑,尧楠将自己捧在云端,真正的目的究竟在哪,只不过她一直隔着一张窗户纸,自觉地站在这层纸的后面,不越雷池半步。而如今这单薄脆弱的窗户纸,在这样一个未曾预料到的情况下,骤然捅破,她心中的惊浪四起,余震未平,本能地去抗拒这个已成为事实的事实,既然他的使命已经顺利完成,她不想让外人见到她狼狈困窘的模样,所以急欲离开。 “顾特助,我知道现在你心里,一定在揣测我的企图,但我光明正大,问心无愧,只是有些事想透了,好意提醒一下你而已。”韩总向前侧行半步,挡住了慕惜的去路,“当然,听与不听,以及能听进去多少,是顾小姐的权利,我无从干涉。但有一点我希望顾小姐有个心理准备,方才,陆总在宴会上已经宣布了你们的婚讯及具体婚期,既然二人即将步入婚姻的殿堂,结成这世上最紧密的关系,有些事情还是问明白些好,免得之后横生枝节矛盾。” 婚讯!慕惜心头一悚,将下唇咬破了却还不自知。 “那真是感谢韩总的关心了,慕惜自己的事,还是希望能自己解决。”她一刻也等不下去了,离去的背影有一缕落荒而逃的惶乱。 “是么?那确实是个好消息。”一个熟悉的嗓音,慕惜骤然刹住了脚步,转了方向一点点地挪近。 第四章 锦瑟无端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陆总真是好计策,抢在天华前头大唱空城计,连环一招釜底抽薪,这回天华彻底断了资金,就像被扼住了咽喉,喘气都困难,更别提是反击了。”幸灾乐祸的语气,想也知道是素来以刻薄寡恩著称,士英的陈副董。 “您过誉了,我只不过是做了身为士英总裁应该做的事,尽全力将企业壮大拓展,不让董事会失望。”温文尔雅的声线再度响起,是那么模式和职业化,慕惜却感到心底的疮疤在一点点地被揭开,鲜血淋漓,腐臭不堪,真相总是令人目不忍视。 “听说这回的胜利,顾特助可是大功臣,原先我倒不是很注意这个小姑娘,只觉得年纪轻轻的,不过是个靠着关系上来的攀龙附凤之辈,无名小卒不值一提,再倒腾也成不了大气候。不过这次倒让我刮目相看,改观了不少。陆总,她的能力确实不可小觑啊,你的眼光不错,比我们几个老一辈的可高瞻远瞩多了,她确是个可塑之才。”又一个雄浑的男声插进来,夹杂着一丝喜悦欣慰的笑意,“我没想到,顾特助她看起来资质平庸,不像是个善谋略耍心机的人,居然能瞒过言总的法眼,与陆总你配合的那叫一个默契十足,天衣无缝啊,看来平日里是隐藏了锋芒,韬光养晦蓄势待发呢,之前确是我误会了。” “是的,这回若是没有慕惜故意把士英的底标透露给天华,我哪有那么容易引天华入瓮,更别提后来的布局了。”陆尧楠轻晃着手中的酒杯,红色的液体扫过晶莹的杯身,垂下一缕缕如泪痕般的酒滴,神情是一如既往的高深莫测。 “哟,是吗?这我怎么不晓得,早先听传闻说陆总的特助背叛公司,泄露底标,才致使士英与皇朝御麓的那块土地失之交臂,原来讲的就是她啊。”陈副董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连连顿足,“难怪我说陆总怎么不急着追究,优哉游哉的呢,原来是早就安排好的啊,想好对付天华的后招了。” “陆总这招才算是高明呢,故意让顾特助透露士英的底标,将城东的那块连体地拱手相让,好令天华放松警惕,同时暗中推行紫穹豪庭和朗格两个项目,等到紫穹开盘时两家再一较高低,标书上的价格本就比较高,而前几年拿下紫穹那块土地时正处于价格低位,在起跑线上士英就领先天华一大截,还用得着比吗?”那洪亮浑厚的嗓音犹如一口钟,粗重的钟锤一下一下地敲击在慕惜心上,她站在门外,呆若木鸡,简直难以置信,一切居然是尧楠早已布下的天罗地网,他竟然将计就计,设计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只待她和言辰诺跳进去,然后完美收官。 “当时慕惜来告诉我天华那边有人来找她,希望她可以识时务,和天华合作,那个时候我就决定放弃手上的皇朝御麓,另辟蹊径。如若慕惜没有答应言辰诺,他依然会找别人来探底,既然如此,倒不如是我身边的亲信,至少能够保证她始终忠诚于我,不会半途变卦反戈相向。”尧楠把这个故事讲得活灵活现,这些她从未做过的事,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就显得有鼻子有眼,连篇的谎话圆得滴水不漏,让人找不到一点瑕疵,好像这事真实地发生过一样,连慕惜都快要相信了,“虽然说这个项目最终会被弃置,但表面上的工作还是不能停下,烟雾弹这些迷惑的动作还是要有的,以免天华起疑心,因此这件事一直在私底下进行,没有提前告知董事会,是我的失职。” “嗯,确实,我很赞同你的做法,言家老少都比狐狸还精,言臻那可是商场上的老油条,百炼成精了都,随时都能披挂上阵。那小辈言辰诺也不是盏省油的灯,从他近几年对天华的领导就可以看出,深谙商道八面玲珑。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带头的几个项目成绩斐然,为人老练而又细致圆滑,并非等闲之辈,的确得防着一手,免得落个一着不慎满盘皆输。”那老者气度稳重,精神矍铄,言辞之中全然是谆谆教导,“至于董事会那边,你倒不用担心,我会去为你说明的。虽说大局已定,但也不可过分轻敌,星星之火尚可以燎原,更何况天华只是一时失策,没事先料到你早有防范之心,充其量只不过是一匹被大摞稻草压得喘不过气来的骆驼,等到恢复体力仍然有能力重整旗鼓。若是等到那时候,要真把它逼急了,说不定它点一把火烧了柴堆,置之死地而后生。而我们如今要做的,就是再往上添一根,让它能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可再留给他们苟延残喘,咸鱼翻身的机会,必须当机立断,彻底免除后患。” “哦?这话怎么讲,愿闻其详。”尧楠保持着谦恭的姿态,对他似乎甚是倚重和信赖。 “自从朗格计划启动以来,政府已经最大限度地给予士英优惠政策,政府行为的趋势已经十分明朗,目的就是扶植台资企业,以维持两岸和平友好。这回收购朗格英资股份有限公司,银行破格同意士英将朗格的股份作为抵押品进行借贷,要知道这可是开天辟地的头一遭,史无前例,也是士英的大好机遇,用未到手的股份来批得大笔贷款,政府对我们的宽容体恤程度,委实令人大跌眼镜,也最终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有了这笔资金,别说是朗格计划能顺利实施,紫穹豪庭的前期费用也有了着落,不成问题。”老者成竹在胸,信手拈来,言辞间丝毫不显凌乱,透露出与他年纪不符的狠决和果敢,“而我们,恰好可以利用政府和银行的导向,制造舆论,利用媒体披露天华的财务状况,让银行对这家企业失去信心和信任,让天华在资金方面彻底断了来路,一直拖到他们无计可施,不得不宣布破产,正式进入清算程序之后,那时候再看你的意愿。” 第五章 夜阑之殇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什么,士英是用朗格的股份来抵押贷款的?这……”陈副董看起来也不知悉这件事,刹那惊诧不已。 “是啊,陆总他料到如果和天华真的争斗起来,士英的资金可能会出现缺口,因此以防万一,先下手为强,谈妥了收购朗格的计划,再与政府相关人员交涉,得到了政府的首肯后,银行因暗中得到了政府的授意,便把资金汇入了士英,如今粮草皆备,胜利在望。”那老者似乎很是赞赏陆尧楠的做法,雷厉风行毫不手软,鼓励般地拍了拍他的肩。 她的预感居然成了真,这一开始就是个局,一个精心布置的局! 慕惜全身一震,大脑轰地一声猝然空白,怔怔后退一步,高跟鞋恰好踢到了身后的铁树花盆,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声响,惊动了里面的人。 她实在不知该以何种面目面对,慌乱间转身欲逃,一抬首却见陆尧迪站在不远处,满脸怒气,铁青着脸,双手握拳与她一样的震惊,恐怕来了不止一时半刻,听到了大部分的内容。 门轴转动,脚步逼近,室内的三人并肩而出,看到的就是门外两人痴愣对望的景象。见二人皆是士英内部的核心人物,一个二少爷一个未来的老板娘,而非天华的奸细,想必也没什么要紧,老者松了一口气:“尧迪啊,我说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你的人影,原来去找你未来的嫂子了,怎么?通风报信去啦?” 尧迪的面色阴冷,裹挟着一丝决绝,一扫往日阳光英气的形象,唇角一侧微微勾起,冷漠而邪惑,倏然一个箭步冲到他们三人面前,指着带头的,他最为钦佩的大哥的鼻梁,太阳穴处青筋尽现暴跳如雷:“我一直天真地以为,付出了就会得到回报,我兢兢业业地对待皇朝御麓这个项目,每天没日没夜地努力工作!我听你的话,认认真真地做好每一个环节,恶补每一份资料,把它完善了再完善,生怕出一点点的纰漏,付出了多少的心血和精力。但你呢?你却把它当作是一块事业的垫脚石,踩在脚底助你更上一层楼,一旦成了事,说抛弃就抛弃,说践踏就践踏,说归零就归零。你把我的付出当作是什么?当作一个屁放了就天下太平了?陆尧楠!‘过河拆桥’这四个字没有人比你演绎得更生动!” “尧迪,注意你的言辞,怎么可以这样跟你哥哥说话!”老者拍开他明显不尊重大哥的手,让他清楚自个的身份,别没大没小。 “叔叔,你别管,这是我和大哥之间的事!”陆尧迪甩开他束住的手,不管不顾,像是一头被惹恼的狮子,受伤后不断撞击关着他牢笼,凭着一股犟气横冲直撞,字字泣血,丝毫不顾及旁人的劝阻,大有不得到合理的解释就誓不罢休的气势,“我真是没想到,你会是这种人,为了成功不择手段,自私冷血,无情无义!你自己的死活是死活,别人的死活就不当是死活了是不是!可笑啊可笑,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在犯傻,老老实实地把它当作一个大项目来做,把它当作是证明我自己价值的第一项工作,在你们的棋局中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计谋,一条掩人耳目偷天换日的计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真是聪明!把我耍得团团转很好玩很滑稽是不是!就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傻傻地任由你们摆布,听候你们的差遣,还像一条哈巴狗一样端茶送水,忙前忙后,你们的自信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对不对!” “尧迪,别在这儿闹,回家之后哥哥跟你慢慢解释。”尧楠上前一步按住他的肩膀,想要平息他的愤怒。 “尧迪……”慕惜也听不下去了,拉住他的胳膊。他的吼叫声实在太响,她已经听到正厅那边零零落落的脚步声,往这边过来,她不想将事态扩大,便在一侧辅助尧楠,让尧迪先冷静下来。 “放手!”尧迪没有一丝要妥协的意思,一挣就挣脱了他们两个人的拉扯,他使力的时候,顺势转了个向,冷冷地哼笑,朝着慕惜就破口大骂,“别装了,你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帮着我哥骗我,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帮凶,现在很得意吧,我居然一点也没看出来,还傻乎乎地来告诉你,我不会放过那个拖了我们后腿的人。不妨再跟你坦白一点,曾经有段时间,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究竟是谁出卖了公司,还郁闷了好一阵呢。哈哈,真是讽刺,原来这件事压根就没有谜底,于是,兜来转去,最终的答案就成了,我是个十足十的笨蛋!” “尧迪,你别这样,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慕惜顿时百口莫辩,所有的言语都卡在了咽喉处,她想为自己辩解,此时此刻却不能辩解一言半句,也不知道该怎样为自己洗脱罪名。 是啊,何必费这个心神?她本就是个罪人,本就是个见不得光的卧底,在谁的眼中成了千古缧绁的罪人又有什么差别?背叛士英,到如今的背叛尧迪,背叛天华,这一切似乎向着越来越远的地方行驶,脱离了原有的轨道,远到她已然无法掌控,乃至于无法影响。 她的人生,似乎从一开始就被那个人设定好了,现在却横生变数,骤然被完全格式化初始化,抹去了所有的色彩纹理,恢复一片空白,重新设置成另一个人想要的模样。 陆尧迪已头也不回地离开,只剩四个人立在走廊上,她在当中又显得那么多余和突兀,于是也跟着尧迪,转身向出口走去。 “慕惜。”尧楠追了上来,横在她眼前阻止,“让尧迪好好静一下,我有些话,想跟你单独聊聊。” “今天我很累,想先回家了,改天好吗。”慕惜的语气是陈述而非疑问,他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知道了她是言辰诺派来的暗线,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话好谈的了。 第六章 梦冷蘅芜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ps:沐沐今日两更!!!另一章会在十点半左右呈上~沐沐没有存稿,完全是耗了一下午加晚上的时间一个字一个字码的,届时希望各位看官捧个场呀~) 她等待着他对她的判决,一切的后果,她都愿意承担,即使是他到法院上诉,要她去坐牢赎清罪责,她也认了,没有任何怨言。 “我送你回去。”尧楠忽视了她推拒的眼神,在众人面前揽过她的腰,小心翼翼地护在臂弯,仿佛她是一只易碎的瓷娃娃,两人并肩,施施然地离开了会场。 车中二人无话,空气凝滞冻结成冰,只听得轮胎驶过公路沙沙摩擦的声音,和车载空调吹风的细柔声响,静寂得连平缓的呼吸都被放大数倍,一下两下的心跳都在这样的沉默中清晰不已,重重地锤击着脑中紧绷的线,丝毫也不敢放松。 偶尔开过减速带时,车子轻微颠簸,才能证明里边确实存在着两个人,表盘上不断变动的数字才能证明时间没有就此停止。 路上明明灭灭的灯光,时不时透过前窗玻璃,映照在他们的侧脸上,洒下一块块斑驳不规则的光影,细致勾勒出严峻而肃穆的弧线,微妙而诡谲。 尧楠双手紧握方向盘,目光一直落在前方的道路上,全神贯注,随着交通灯的指示掌控着轿车,唇紧抿成一条平直的线,似乎没有任何开口的打算。 慕惜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向后倚靠着头枕,思绪混乱如麻,瞳孔迷茫而涣散,失了焦距般望向前方,无限循环的黄白标线在路灯下不断变换,几无二致的马路一遍遍地在眼前周而复始,她却一点也不显疲累,还是盯着瞧,眼神空洞。 细微的刹车声,尧楠已将车子停稳,慕惜缓缓抬头,已至她家楼下,她却一点也不急于下车,继续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审判。 小区内昏黄的路灯稀稀拉拉,直挺挺地杵在并不那么宽敞的甬道上,寥落而凄楚,夜已深了,小径上散步的人们早已回了家,洗洗漱漱准备睡个饱觉,现下鲜有人迹,因此原本就悬在半空的气氛更添孤凉。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慕惜率先打破了这种静默,她着实厌烦了猜来猜去的方式,也知道了在他面前,她就是一个跳梁小丑,不自量力,成了个透明人还在自以为是,沾沾自喜。 这次的事之后她才明白,要与他相比,她的道行还太浅,说白了就是幼稚园和博士后的差距,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在自作聪明。 如今看来,委实没有必要耗费时间故弄玄虚。 “你进士英的招聘会上,我就感到了不对劲,所以……”尧楠有些艰难的开口,似乎在组织语言上遇到了瓶颈,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所以,就派人摸清了我的来路和底细。”慕惜不客气地接了他的下半句,怅然地叹了一口气,“我早该料到,以你的智慧和机敏,怎么会被我这么一个无知鼠辈瞒天过海?就算是如来佛在世,恐怕也逃不出你的手掌心吧!” “慕惜,敢情你现在还认为自己是对的?”尧楠的情绪变得激动,偏过头来直视她的面庞,“我给了你无数次坦白的机会,但你不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权当我的警示不存在,我多么希望,这些事情是你自动告诉我,而不是我……我费尽心思去获得!如果你有什么困难,找我倾诉,我会帮助你,我真的一点都不愿意看到,你为了金钱出卖自己的灵魂!” “你早就可以戳穿我的,可是你却将计就计,利用我诱出背后的主使,你这么做,和言辰诺又有什么不同?”慕惜对他的愤怒熟视无睹,冷冷地勾起唇角,心一点点地下沉,失望渐渐浮起,越来越浓郁。 “是,没错!我的确可以戳穿你,我的确可以让你在康城再无立足之地,但是我不想,我不愿意!因为你是我耗尽一生都要去保护的人,毁了言辰诺很简单,不费吹灰之力,举手之劳而已。但我不想在毁了他的同时也毁了你,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吗?慕惜。”尧楠伸手将她的脸扳过来,牢牢固定住,逼她与他对视,逼她看到他眸中泛起的薄薄雾气。 慕惜的心中有一方柔软被轻轻牵动,揪痛酸疼的感觉顺着脊背蔓延到四肢,他是这样的珍惜,这样的维护,无条件地为她周全,甚至不惜委曲求全。 瘦削的肩膀硬扛着上层施加的重重压力,掩护和容忍她到现在,还一度将自己置于被动,内外交困的境地,而她,却每每将他的好意曲解,将他的真心掷在地上肆意践踏。 她的鼻腔,冲上一股酸涩的味道,眼前的这个男人,也有脆弱的时候,只不过他将脆弱都掩藏起来,悉心地放在她看不到的暗处,为的,就是不让她担忧。 “慕惜。”尧楠向车顶眨了眨眼睛,将汹涌难抑的泪滴倒流回心里,自然地抬起手来,像往常般捋了捋她的发丝,语调中尽是恳切,“你为天华卖命,背叛士英,之前这一切的一切,我都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你表态,只要你现在亲口告诉我,你永远会站在我这一边,我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所有的事都会按照它预定的轨道的行进,对外我会坚称你是我的人,替你撇清与天华的一切关系,不仅无过,还为公司立了大功一件,是紫穹豪庭首战告捷当之无愧的大功臣,为你在公司造势立威,以免再传出闲言碎语混淆视听,减轻你思想上的负担。” “陆总是把它当作一项交易来做,为自个拉同盟么?”慕惜听到他有条不紊的计划,步步为营,刹那间愧疚荡然无存,叛逆的心理作祟,顷刻占据了上风,压都压不住。 几年前,相似的话语,从一个丰神俊逸的男人口中吐出,深烙在她的记忆深处,至今依然隐隐作痛。 因此,不假思索,她就将两者联系起来,口气不禁添了些讥讽。 陆尧楠是一个商人,利字当头,她不能被感动冲昏头脑,不能被情绪左右判断,他也曾利用过自己来达到目的,何必自作多情地想太多来为难自个? 第七章 软踏帘钩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ps:沐沐奉上今日第二更,请各位看官多多捧场呀!!!) 言辰诺并非善类,他同样也不是。 也许,是因为慕惜还有利用价值,他可以将她归入麾下,派遣她作为对付天华的前锋,她对天华的了解程度不会比他浅一分,也摸清了他们的致命弱点在于哪里,一贯的出牌套路是怎样的,必要时便可独当一面,直击痛处,免去了许多的后顾之忧。既然过去她可以成为言辰诺的智囊团,献计献策,眼下又为何不能弃暗投明重新站队,成为他陆尧楠的幕僚? 懂得大势所趋,顺应潮流,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才是聪明人所为,他笃定了自己不会拒绝吧。 这一秒他柔情蜜意,事事为她着想,谁又能断言,下一秒他不会化身嗜血修罗,角斗场上拔剑相向? 她真的倦了,人心是那样的难测,她已经看错了一回,不想再赌上一切去承担输得体无完肤的风险。 但是,慕惜忘记了,她不愿意作抉择,自然会有人逼她做出,说是命运的力量也好,说是人性的本能也罢,世界不可能为她一人停止转动,她也不可能在岔路上止步不前。 这场游戏,本就不是因她而起,也由不得她说结束。 这场游戏,注定有人一败涂地,也注定斩断一切纠葛和纷扰。 “你……”陆尧楠忿然,对她的防范心无可奈何,“为什么你一定要这样想我,一定要钻牛角尖?事到如今,前路显然已经是一条死胡同,难不成你还在质疑我吗?” “今夜你布了这么个鸿门宴八卦阵,花了不少的心思和工夫吧,我不过是个点缀的配角,配合你演了一出戏,斗智斗勇的游戏我玩够了,现在已经身心俱疲,没有意愿也不想再辨清孰是孰非,先上楼休息了。”慕惜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中纠缠,所有的一切皆在陆尧楠的掌握之中,主动权她早已遗失,还有什么好说的?于是,开了车门就要迈腿下去。 胳膊上传来一阵大力,这股力道扯得她失去重心,瞬间倒退,连带着她整个人都跌回到座位上,肩膀和手臂被狠劲按在座椅上,死死地固定住,一张脸骤然放大罩了下来,眼前一片灰蒙,吻犹如潮水席卷而来。 慕惜一时间失了反应,待到口中弥漫着一股血腥的味道,她才想起反抗,抬起手在陆尧楠的肩上推搡,挣扎着要推开他,但男女的力气相差太过悬殊,那具身躯依旧纹丝不动。 口中血腥的味道渐浓,她本来就咬开的下唇,在尧楠的一点也不温柔的吸吮碾转中,伤口再度被撕裂,钝钝地疼痛起来。 这个吻与往常和风沐雨的吻不同,带着不容拒绝的狠决和霸道,似乎在证明些什么,陆尧楠一反贯素温润如玉的形象,急切地撬开她的贝齿,趁她不注意将所有惊呼都吞入肚中,唇舌扫过每一个角落,寻觅那一丝安慰和纾解,但颤抖的双唇,战栗的牙齿泄露了他内心的惶恐与不安,呼吸声愈发粗重炽热,心更像是擂着鼓一般忐忑。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伸手抓她回来,鬼使神差般不受控制,但他深刻地感受到了心底细密丛生的恐慌,在她打开车门的那一刻,在她将背影留给他的那一刻,他顿时有一种即将彻底失去她的预感,于是只想将她留在身边,哪怕再多一秒也好。 也许,人的一辈子就是要有一次这样的冲动,不顾及任何后果,只臣服于自己的心…… 他爱她,他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加清醒,他是爱她的…… 尧楠近乎疯狂地掠夺着慕惜的呼吸,啃噬着她的唇,舌尖极尽纠缠,丝毫不给她留出任何空间。方才的震惊和争吵已经让她近乎虚脱,如同一根漂荡在海上的浮木,找不到任何方向,她感到自己失去了一切的力量源泉,心底升起一种,就这样吧,就这么瘫软在座椅上,既不迎合也不反抗。 吻由深转浅,尧楠稍稍退开了一些,幽暗的灯光下,看到她充满伤痛和不屑的眼神,眼角似乎还泛着晶莹,他顿时醒过神来,沮丧地颓然转过身去,手臂搁在方向盘上。 他不是没有感觉到她的挣扎,可是她越是挣扎,他就越是想要牢牢抓住她,粗暴的对待,强取豪夺,只想在其中寻得一丝残存的眷恋和徘徊,但始终是失望。 他很想和她道歉,从惨白的面色看得出她被吓坏了,但道歉的话语一到嘴边,都被他生生地吞回了肚里:“慕惜,你知不知道,郁金香岸的事故是谁造成的?我如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过分吗?” 慕惜闭上眼眸,沉默着找不到应对的语言,她早就该意识到,那次的工地失事与天华脱不了干系,士英若是没有得到集团总公司的鼎力相助,不知能否渡过难关,更别提逆转局势,反将天华踩在脚下了。 兴许真的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一报还一报,天华这种暗地里使绊子的奸诈行为,树敌太多,总有一天会被自己害惨。 纸终究包不住火,都是在商场上混迹多年的,想要彻查哪里有查不出的道理?言辰诺终是自恃过高,并且将对手想得太容易对付,因此过于轻敌。 “你到底有没有……站在我的角度,为我考虑过?”尧楠深吐出一口气,声线有些沙哑,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静默地舔舐着血淋淋伤口,将自己困在了铁笼之中,目光凄哀,却不嚎不鸣,分外惹人心酸心疼,“时间不早了,上楼歇着吧,晚安。” 她张了张嘴,那句“晚安”进退维谷,她知道,今夜注定是个不安之夜,何必自欺欺人。罢了罢了,她本就是理屈词穷的那一方,有什么资格与他叫嚣?全然是她的无理取闹而已,收拾了散落在车座上,刚刚被尧楠洒了的自己的东西,一一敛进包里,打开车门提步下车。 第八章 云鬓香雾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慕惜,我希望你能冷静下来,好好问问自己的心,你想要的未来究竟是怎样的,别一时意气用事抱憾终身,人生容不得半点行差踏错。”慕惜下了车,尧楠最后的忠告在耳边回旋,在夜风中渐渐消散,月已经隐在了云层后面,隐隐透出黯淡的光。 凉风深入骨髓,她的身体颤了一颤,紧了紧身上的貂皮披肩,皮毛绒绒顺顺地贴在肌肤上,使人安心不少,那种温暖和柔软,就如寒冬中递上的一杯温水,水汽袅袅地弥漫在半空,远望着心底都泛起融融暖意,让她怎么舍得下。 楼道灯皆是声控的,一下接着一下的高跟鞋的叩击声,沉闷而缓慢,本来昏暗的楼道亮起了一盏盏道灯,直达五层。慕惜的脚步有些虚浮,不复往常干净利落,稍显拖泥带水,整个人就像脱了力一般无处着陆。尧楠适才的话不能说对她一丝影响也没有,他的告诫和建议真的非常让人心动,若是答应,她对自己的行为不需要负担任何的责任,这就成为了一场零风险高收益的投资,但世上真有这样好的事么?慕惜难以置信,无法说服自己。 她想要的未来,到底是一副怎样的图景?她一直自诩心智成熟,理性明睿,仔细去回忆早已规划好的人生,看见的却是一片虚无和模糊。不知从何时起,她画好的蓝图被几笔涂鸦几次擦拭,彻底变成零乱的杂糅,废纸一张,再也无法恢复早前清晰整洁的模样。 不知不觉间,慕惜已至家门前,她拉开包的拉链想要取钥匙,却被从后而上的黑影盖住,欺身上前,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她脚步一踉跄,身形一歪,已被猛力推至墙角,“砰”的闷响一声,背部撞上冷硬而粗糙的墙壁,人也由先前面对着门扉的姿势,被迫九十度垂直转过身来,迎面对着刚刚走过的扶梯。 披肩已掉落在地,她被抵在墙上不能动弹,光裸的背由于失去了阻隔和缓冲,在撞上墙的一瞬间,凸出的肩骨处一阵麻痛,接着火烧火燎地疼起来,不看也知道一定擦破了皮。脚踝也猝不及防地崴了一崴,此时正是痛感上来的时候,几股交杂的疼痛拧成一股强大的冲力,直直地往上冒,击打着大脑原就敏弱的神经,如今更像是要崩断了一般。慕惜低首紧咬牙关,才能将痛呼锁在唇齿间,由于强忍,额头上沁出了一层薄如蝉翼的冷汗,被似狭管的楼道风一吹,撩起一抹抹寒意。 “怎么,连看都不敢看我了?”冷峭的嘲讽口气,慕惜不用抬头都能听出是谁。 “言总深夜造访,有何贵干?”她尽力将声调保持波澜不惊,本就没什么好心虚的,她从没做过出卖他的事,但她为何不敢昂首挺胸直视面前的这个人? “顾慕惜,你可真是好样的!对,确实,攀上高枝,即将成为士英的老板娘了嘛,自然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志得意满!恐怕早就不记得我这么一号小人物了吧。我怎么就没有你这么灵活善变的心思?”明嘲暗讽,言辰诺的唇边掠起一个戏谑的弧度,见慕惜不作反应,便继续道,“贵人多忘事,也属正常,但我现在是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时间,正巧来了,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一句,旧账未清,你是否要尽快地清偿一下,拖着总不是个办法,有损你的名誉。” “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慕惜抬起羽睫,眸子对上他的,却猝然发现他的眼中,倒映着她淡淡的身影轮廓,也只有在这种时刻,他的眼里才只有她一人吧。 不过,在他心里,她只不过是一只飞上枝头伪装成凤凰的野麻雀,只不过是世间又添了一个为了荣华富贵而不择手段的虚荣女人,将自己形容得再高尚,也无法与他们这些天生优质雍容的贵族相提并论。 “你还能为我做什么?倒戈一击釜底抽薪,真是一招好棋,连我都不禁为你抚掌喝彩,怎么?这么早就认准了我天华注定成为俎上鱼肉,迫不及待地投向你情郎的怀抱?”言辰诺字字锋利得似是一把尖刀,如果语言能够杀人,慕惜现在已是遍体鳞伤,活像凌迟。 “如果我说没有,你会相信吗?”她鼓起勇气,撇去一切多余的情绪,就这么正大光明地望着他的眼,丝毫不闪躲。 半晌默然,时间仿佛凝滞不前,那伫立如冰雕的人乍然冷笑出声:“你觉得,我应该相信吗?” “是。”在他嘲弄的目光下,慕惜毫不畏惧地答道,“倘若你不选择相信我,你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吗?既然退路已经被堵死,为何不再一掷千金,豪赌一把?或许,半途中真的会出现奇迹。” 他坚实的身躯轻微一震,眯了眯眼,透露出一股危险的气息,思忖片刻,像是在权衡利弊,也像是在评估她言辞中的可信度:“好,你要继续玩,我自当奉陪到底。” “不过你也别忘记,即便你有陆尧楠的保护,我手上的证据分量也不轻,一旦公诸于众,足以让你身败名裂,立刻进入商界用人的黑名单,永无出头之日!”他的手上似是变魔术一般变出了几张相片,从拍摄的角度来看,是她与秦叔叔碰面时被人偷拍的,她先前竟毫不知情,“这个人你应该还记得吧,他在地产界的名声可不怎么好,如果要发挥想象力,这当中能编出的故事和花样可就多了,你说,倘使你的情郎看到这些照片,听到喧嚣尘上的关于未婚妻的不好传闻,还会不会一如既往地相信你,认为你是被诬陷的?纵然他再怎么喜欢你,也不至于大度到,去原谅一个屡屡背叛他,几次三番陷他于危险境地的女人,孰轻孰重,你会掂量吧。” 慕惜扫了一眼他手上的照片,还挺清晰的,两个人的侧影都非常完整,面容可辨,不由得冷冷地笑了。 第九章 风絮飘残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她当然明白,这份证据可塑性十分可观,结合记者们天马行空的,比编剧还强大的神来之笔,一旦传开,就与生俱来地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慕惜本身的所有行为,都是犯了企业家的大忌,这是她人格和忠诚度洗脱不掉的污点,和信用的彻底破产。 可惜,他却算漏了一点,陆尧楠早已知道这一切,根本不需要媒体朋友的添油加醋!他败下阵来的地方,便是在此。 陆尧楠已经在为自个拉战略同盟了,他却还费神劳心地去收集所谓的证据,还颇具闲情逸致地威逼利诱,脚步永远比他慢了这么半拍。 “还有,我要提醒你一句,你不是孑然一身,还有一个病重孱弱的母亲,躺在医院里紧盯着你的所作所为,她的命运,可是掌握在你的手中……”言辰诺的话语越来越轻,最后的一句话几乎是贴着慕惜的耳垂,幽幽地吐字如兰,浓郁转淡的酒香拂过发鬓,残留似柔然薄雾般的醇香。 他的手掌往墙体上一撑,退开几步远离慕惜,回身便走。 “有句话我要奉劝言总,一味的强逼和威胁并不是留住人心的绝佳方式,适当的怀柔政策,会有意料不到的效果。”顾慕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莞尔一笑。 天华一向缺乏人性化的现代管理,偏偏倾向于搞军事独裁的那一套,统治方式简单而又粗暴,朝令夕改权择于上,不过对于家族型企业而言,这是通病,是历史性的遗留问题,上头拍板下面执行,半分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并不适合职业经理人发挥他们的专长和才干。 强势和绝对权威的就如一个死扣,只会越拉越紧,用力过猛的最后结果只能是扯断,一拍两散。 她提这个,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天华的将来。 他似是有所触动,身形一顿,徐徐回转身体,但是目光却在触及她的一瞬间变为万丈冰川,紧盯着在她脸上逡巡了几秒,仿佛要生生凿出几个洞来,纵然是四月这种由冷转暖的季节,亦使人如坠数九寒天,飞雪漫天,饶是慕惜的定力再强,心房也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言辰诺在原地停留了半刻,侧影僵直面色冷峻,眼中却似乎燃起了熊熊烈火,全然是冰火两重天,之后什么都没说便走了。 慕惜时常领教到他的喜怒无常,早就见怪不怪了,虽然总觉得刚刚他的反应有些奇怪,却也不去深究。 她拾起地上染了些脏污的披肩,无奈地看着它从莹白如雪变为如今的模样,从包里取了钥匙开门,也不开灯,就着黑暗走到了沙发旁,疲惫地将身体托付,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在黯淡的月光下尤其清亮,不知在想些什么。 把身子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之中,没有了光明的侵扰,慕惜阖上眼帘,杜绝了外界的一切俗事。 她不是不懂,如果陆尧楠选择放弃她,会给自己减轻不小的负担,毕竟言辰诺有一句话说的很在理,即便她有陆尧楠的保护,他手上的证据依旧能让她身败名裂,这对于尧楠来说,是一份根本没有必要去承受的舆论压力,他必须有足够的耐心和智慧去自圆其说,为她开脱。 他完全可以牺牲她来保全自己的团队,但他却选择了与她共进退。 慕惜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男人,在这次与天华的比试中,他的才干和灵敏的嗅觉都出乎她的意料。外表的儒雅和温文只不过是他的保护色,而真实的他,她从来就不曾触及过,他永远将自己包裹在厚厚的伪装之中,如同套上了金钟罩铁布衫,任你火眼金睛也无法看个通透,无法掌控他下一步的动作。 又或许,尧楠透露过最真实的性情,但是慕惜已辨不出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不知睡了多久,慕惜才逐渐转醒,她睡得并不安稳,沙发的质地不软,轻硌着骨头,再加上梦境缠绵不去,她的这一觉就像捣烂的糨糊,黏黏乎乎的,想睡又无法彻底入眠,想醒却又醒不过来,十分恼人。 她迷蒙中坐起身来,将脸深深埋进手掌,连着深呼吸几次,旋即起身到卫生间洗漱。 她挤了牙膏刷牙,抬眼对着镜子将头发束起,却发现镜中的自己面容憔悴,唇角早已青紫一块,淤血散不开去,甚是明显。本就咬破了的下唇,伤口复又被陆尧楠撕开,用手轻轻一触,慕惜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就算用冰敷,这恐怕一时半刻也好不了了,只能用粉底遮瑕膏暂时遮掩一下。 进了浴室,褪下晚礼服时,牵扯到肩胛骨处,骤然一阵疼痛席卷,慕惜回头向镜中一看,背上早已红肿一块,血甚至糊在了礼服上,伤口斑驳腐溃,还沾上了墙上的白色的粉末,粘连在了正中凹陷下去的血块,仔细看来有些恐怖。由于未及时清洗,创伤周边的神经一跳一跳的,一圈密密麻麻地充了血,碰到了就刺刺地疼,似是有些炎症。 打开花洒,慕惜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免得水和沐浴露沾湿了伤口,但没有包扎阻挡,只是在浅处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水滑下时总是会不经意地触碰到,引发深深浅浅的刺痛。 浴室内蒸气冉冉,在眼前拉起一幕雾水做的纱帘,化作水汽缭绕,蒙腻在身上十分不适,呼吸似乎被堵在了胸口,头有些昏沉。 几乎耗尽体力洗完了澡,慕惜伸手去拿衣服时,顿时感到一阵眩晕,胃里翻江倒海,她不由得捂住嘴干呕起来,眼前倏地白茫茫的模糊一片,金星点点,身体似乎不再受自己的控制,头重脚轻,双腿失去了力气。 她双手撑住墙壁,心下明白了自己的状态,估计是消耗得太过,低血糖了,今天的中餐和晚餐都没怎么按时吃,晚会上又喝了一点酒,这时候正是体内虚空,难受泛上来的节点,她居然还透支体力来洗澡,热气打头,搞得自己有点缺氧……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十章 浮尘凄迷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混沌之中,她不忘深蹲下身体,大口大口急促地呼吸,浴室本就缺氧,如今又被慕惜消耗了这么多,她只好静静伏在富氧的低处,以保证自己供养充分。 过了几秒,视力才恢复了一些,胃中翻捣的感觉也没先前那么严重。 她扶着墙半立起,推开浴室的门,让更多的空气流进这个封闭压抑的环境,胸口的郁结才终于纾解了一点。 她倚靠在浴室的瓷砖上,休息片刻,才取出了柜子里的浴巾围上。背上已经结好的一层痂被水泡得微肿,稍泛着些紫黑色,怵目惊心,她清洗了伤口周边的皮肤,拿出医药箱,用碘酒简单消了毒,找包扎的东西时却发现纱布已经用完了,只好暂时拿创可贴充数。 她背对着镜子,手却微抖着对不准肩背的伤处,黏胶擦过受伤敏感的肌肤,诱出的疼痛令她感觉到汗水正一点点地漫延到伤口里面,盐分一下下牵动着痛感神经。 待到一切都弄好,已经是凌晨五点多了,慕惜没了睡意,靠在床沿打开电脑,屏幕上的标题栏赫然三个大字“辞职信”。 那厢,对于陆尧楠来讲,这也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他仰面躺在摇椅里,闭目养神,思绪飘浮,似乎并没有刻意地去想什么东西,但那一件件事却自觉地浮现到他的大脑中,想甩都甩不脱。 郁金香岸事故过后不久,他便回了一趟家,外人以为他是去搬救兵救急了,但事实上并不仅仅是如此,大多数人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 那个夜晚,没人知道他们父子俩在书房中促膝交谈了些什么,除了陆英麒本人,和尧楠。 “你的意思是,已经查明这次的事故,和天华有关?”陆父望着桌子对面,与他愈发相似,器宇沉稳的儿子,沉吟问道。 “是,在高层建造的过程中,楼基出现了很小的误差,并且实属人为。”尧楠颔首,语气坚定不移。 高楼广厦的搭建向来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地基上一个微不可测的误差,都有可能导致整座大楼的倾塌,楼房建得越是高耸,斜度则越是明显,而这回,问题不出所料,也是出在了这里。 陆父沉默了片刻,倒也不甚惊讶,商场上的事儿,谁又说得准呢?向来是只有永远的利益,他似在思索似在酝酿:“我听说,最近天华有意愿接下大陆分公司这个烫手山芋,确有其事吗?” “嗯,是的,他们准备注资,但前提是我们要让出一部分的股份,而且天华代表提出,他们要占一个董事会的席位。”尧楠平静地陈述着,波澜不惊。 “那你就这么放任他们?我陆英麒的儿子,不致落魄无能到,不得不走找对手融资这条道吧。”陆父自信满满,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并不急于为他答疑解惑,指点迷津,“我的儿子,就该输得起也赢得起,输,要输得正大光明心服口服,赢,要赢得轰轰烈烈尽人皆知,像温吞水一样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怎么行?动物尚且有自卫的本能,更何况孔子曾言,君子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既然是天华先挑起的事端,与他们正面交锋就是了,不必在乎其他琐碎的事与情。” “儿子当然不会,请父亲放心,我一定会尽快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案,既不会让士英的决策大权旁落,本末倒置,也不至于让事态继续扩大和恶化,恢复客户对士英的信心。”尧楠许下誓言,俊秀的面庞全然胜券在握的模样。 “很好,这才是我陆家人的风范!记得当年我白手起家,就是有你骨子里这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韧劲!”陆父赞赏有加,面容柔和下来,如漾开的一汪泉水,丝丝涌动,“敢于承诺并且永不食言,这样才能逼迫着自己始终保持着昂扬斗志,去直面挑战,实现一个又一个的诺言和目标。放手大胆地去做吧,爸爸永远在你身后支持你。” “父亲,我有一个计划初具雏形,想向您讨教,指点一二,看看是否具备可行性,以及各方面需要完善之处。”尧楠将整副棋的布局筹谋和盘托出,细节也描述得非常详尽,显然是谋划列阵已久,等到接近尾声时,他稍蹙眉道,“忍痛放弃皇朝御麓这个项目,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必须舍车保帅,顾全大局。除了这个方法,儿子已经想不出其他更好的解除危机的途径了。可惜在项目上的庞大支出无法挽回,会给公司造成一定的损失,董事会那边可能会存在阻力……” “撇开损耗大小不谈,这本就是必要的障眼法,也算是合理的投入,董事会没有由头克扣。但话虽这么说,这事还是先斩后奏比较妥当,以免人多心杂,还白白浪费口舌,乱了方寸。”陆父甚是通情达理,深明大义,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手,“民间有句俗语,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光盯着眼前的这点蝇头小利哪里是成大事者该有的心态?何为掌舵者应有的魄力?就是当机立断,敢为天下人所不敢为之事,甘当风险敢开先例,即使到最后输得一无所有,也是由于技不如人,半分怪不得其他,自然心悦诚服无所怨尤。” 尧楠点了点头,得到了父亲的首肯,他的眉宇舒展了一些,一桩心事有了着落。 “这个计划,最关键的环节在于如何一步步引天华入局,空城计最困难的地方就在于诱敌深入。当年汉武帝怀揣雄心,首次欲剿灭匈奴之时,马邑之战就是因为诱敌这步出了细微的纰漏,草原上只见牲口不见牧人,导致最终失败,打草惊蛇,汉朝与匈奴的关系破裂,战事连绵烽火不息。”陆父不愧是在商场上摸爬滚打过的人,对于主要矛盾的把握十分精准,“那么,这关乎成败的诱敌人选,你心里有数了吗?” 第十一章 杏雨还微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尧楠的心底骤然一紧,喉头如同被什么东西拧住了般,说不出话来,那个名字仿佛是他的夺命锁,碰不得摸不得。 “怎么了?这人你还没选定?如果说能起到作用的,必须是在公司有举足轻重地位的高管,掰着手指数都能数清。”陆父显然有些惊讶,尧楠并非此等粗枝大叶之人,仔细地端详着儿子的神情,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却也只能隐约猜得和慕惜有关,倒也不再咄咄逼问,“这事,你自己掂量着办吧,大陆那块的事务,我不便插手,全由你来定夺。” “儿子会挑一个最合适的人选,您放心。”尧楠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笑容皆是苦涩和勉强,让陆父不由得有些担心。 这世上,除了慕惜和他们这些有血缘的亲人能够影响到他的情绪,恐怕就没人能让他的心起一丝丝的涟漪,难不成,事情真和慕惜有什么密切的关联? 但儿女的感情问题,做父母的也不好干涉太多,儿孙自有儿孙福,顺其自然才是最佳,陆英麒便也闭口不再说什么。 那时候,尧楠多么希望那个人选不是她,但他别无选择。 背水一战,胜利在望,却令他感到了无比的痛苦。慕惜从他生命中一点点抽离的感觉是那样明显,他却无力挽回。 因为,他确实利用了她。 他缓缓地张开眼眸,瞳色不复莹净,稍许夹杂着些游移的浑浊。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跳脱出地平线,金色的晨曦跃然遥空,倾泻入房内,眼前的景象蓦地亮堂起来,尧楠本能般地伸手去捕捉那缕初升的日光,展开时却是虚无…… “陆总,这是我的辞职申请,请您批准。”一进办公室,坐在皮椅上的那人便站了起来,显然已来了许久,双手递过来一封封好的信。 抬眼望向那个挡在自己身前的她,尧楠侧行一步,从她身旁绕过,将公文包搁在桌上,面色阴晴不定,全然不复平日的淡然自若,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气度:“你想好了?确定不会后悔么?” “是,不会后悔。所有的后果,我一力承担,做了错事走了岔路,本来就应该受到惩罚,我不想逃避。”慕惜不为所动,她已不想在这个漩涡中越陷越深,在他们二人之中的迟疑和纠缠就像是一条绳索,将她的人生牢牢地捆绑住,不再具备更多的可能。 只要她能在这座迷失自我的城堡中走出来,无论需要多久,需要付出多惨痛的代价,至少她的未来不再由别人控制,也不用再受到良心的谴责,左右为难。 迷宫一般九曲十八弯的心思,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阴谋算计,并不适合她,确切的说,她并不想要这样的生活。 易一个城市,换一片天空,生活也许会变得更加单纯和澄澈。 她不能再等待,不能再懦弱,不能再眷念,此时是她退出棋局的大好机会,她怎么可以放弃,任由它从指缝之中悄然流逝? “辞职信我先放在桌上了,请陆总有空的时候批复一下,我去办公室收拾东西。”慕惜放下信封,便要去她自己的办公室准备卷铺盖走人,免得到时候批下来了,弄得手忙脚乱。 在她转身的一瞬间,陆尧楠骤然站起,拉住她一侧的胳膊。 “啊!”慕惜猝不及防地被一拽,痛呼出声,伸手本能地护住受伤的肩膀。 他在拉扯的时候,牵动了后背肩胛处的伤口,见她乍然吃痛,侧面看去眉头紧锁双唇紧抿,似是在强忍,急忙放手,不由得关切询问:“怎么了,弄疼你了吗?” “背上怎么出血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尧楠的眼风扫过她时,发现了后背的肩下方,开出一朵妖冶糜灭的血红玫瑰,在雪白的毛衣上显得十分扎眼。 入春天气渐暖,这几日正是减少衣物的时候,慕惜也穿得不厚。贴着的创可贴无法完全包裹住伤口,创伤处的血渍沁出,染在衣服后背上,顺着毛衣的经络延展开去,纵横交错,隐隐地透了一块出来。 “没什么,昨晚上摸黑没看清楚路,擦碰了一下。”慕惜整了整衣角,神色平静,恍若无事,不给他任何开口细问的空隙,“如果陆总没别的事,我先过去了。” “慕惜。”在她的手搭上门柄的那一刻,尧楠在身后喊住了她,“你可以不原谅我,但就算是死刑犯,都还有改过自新的机会,给我时间,我会证明给你看。” “你并没有犯任何错,错在我不在你,所以要改的是我,而不是你。”慕惜半转过身,面容是无比认真和庄重,“尧楠,这是我的真心话,放了我吧。” 一室沉默,半晌,尧楠才又启唇,刺破死水微澜的空气:“在离开之前,你能不能再去看看尧迪,他昨晚上没回家,打手机关机发短信不回,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我担心他会出事,他一贯比较听你的话,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找一找。” “好。”慕惜答应下来,旋开门柄出去。 毕竟尧迪现在的模样与她有偌大的关联,皇朝御麓项目的失败想必给他造成了不小的打击,原因更是让他失望。 再者说了,即便她不可能成为他的大嫂,却也是他大学时期的至交好友,称她为部长也有好多年,慕惜无法狠下心来坐视不理,袖手旁观不顾他的死活。 回到办公桌前,慕惜便将他周围认识的,她通讯簿里有存着的朋友,电话挨个打了一遍,却徒劳无功毫无所获,都说最近没联系过。 这让慕惜不禁揪心起来,不安定的因素顺着脊柱冲上大脑,左眼皮也很不配合,一跳一跳的,平添一分心浮气躁。 只剩下两条还没打,一人是梓璇,一人是言辰诺。 慕惜的手指顿在那儿,始终无法按下拨号键,去告诉梓璇他失踪了,她不断地反复思索掂量,如果尧迪在,他愿不愿意让梓璇知道他离家出走的消息。 第十二章 剪影清菲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她眼睁睁地看着屏幕亮光黯了下去,颓然放下手机,目光却又不敢远离半寸,焦急地等待着有人能够联系到他,并给她回个电话。 但一整个下午,手机都处在极度安静的状态,慕惜这才真的有点坐不住了。 将办公室里的私人物品挑拣出来,装进一个纸箱塞在桌底,慕惜准备好了所有交接,文件整整齐齐地几摞叠好,就待助理前来接手继续跟进,但催了几次,那几个助理不是不在公司,就是推托说自己有事,实在抽不出空,等到空闲一点会去她那里拿。 做好手头的最后一点工作,已接近傍晚时分,大部分员工都下班回家了,互道再见,慕惜也不再逗留,取下衣架上的风衣出门。 她记得以往尧迪心情不好的时候,都喜欢叫上一大帮狐朋狗友,到酒吧里玩个通宵,她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如若真的出了什么事,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每个夜晚她都会进出各大酒吧迪厅这类夜店,穿梭在疯狂烈舞,忘乎所以的人流当中,一匹匹都像是脱缰的野马,豹纹吊带,性感热裤,邪惑红唇,在酒精和香烟中尽情虚耗青春,男男女女贴身狂舞,曲线毕露,香汗淋漓,释放无穷的魅力。 她忍受着震耳欲聋的音响,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了,心跳伴着打碟的摇滚乐上上下下,起伏不稳。她偏爱安静,一向不喜欢来这些地方,即便必须要来,也会选择一家稍稍清净人少些的慢摇吧。 但为了尧迪,慕惜不得不暂时放下个人喜恶,频频在这些地方现身搜寻,耐下心来一家一家地找,几天下来,却依旧杳无音讯,陆尧迪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谁都找不到他的人影,包括他的大哥。 尧楠这几天也算是殚精竭虑了,为这事闹得一个头两个大,一次次不厌其烦地打给他的朋友、同学,有时也和慕惜一起去夜总会,KTV这种花钱买轻松的地方找,就差去报警了。 他不知道除了一遍遍地打电话和地毯式的搜索,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用别人的电话打,刚开始能说上两句,到后来根本一听到是他的声音就挂断。 尧迪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尧楠和慕惜着实是黔驴技穷,无计可施了,只好尽人事,听天命。 那日,尧楠在公司加班,慕惜便一人出了去,在一家名为“陌园印象”的门前驻足,里头的装修高雅精致,颇具格调,实在看不出是一间酒吧。 她脚步稍顿,不敢放掉任何一种可能,便走了过去。 装潢简单大气之中透露出一股低调的奢华,甫进门,便能感受到暖暧的气息。 以浅紫莹蓝为主色调,中央设有一个小小的舞池,四周立着装有LED灯管的柱子,闪烁着动态的灯光,使其成为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顶灯及射灯激灯明灭变幻交错,现在正放着house音乐,迷幻却又不失轻盈的动感,有几对年轻男女在里面舞动身躯,似是在切磋舞技,更多的则是三五人围坐在玻璃圆台边,喝酒聊天,时不时偏首欣赏着舞池中自发的表演。 静中有动,动中带静,正是她所喜欢的慢摇吧。 水晶帘密密匝匝地垂下,顶部是圆形的镂空吊顶,将一方天地从整体分割出来,如同VIP包间,里头坐了一个人,在这结伴成群的地方倒显得有些突兀和孤独,电视幕墙就在他的身侧,但那人似乎提不起一丝兴趣,只低垂着眼,对着酒杯中的红色液体出神。 侍者端着托盘进去时,掀开了珠帘,慕惜这才认出,居然又跟言辰诺狭路相逢。 他的剪影是那样无助和彷徨,像是一只被主人抛弃的流浪猫。他竟也会单独一个人来这种静吧,为了什么?释放压力,花钱买醉么?看桌上的酒瓶,他确已经喝了不少,最近也许真的不甚顺利。 慕惜心头撩起一阵无端的聒噪,她既已决定退出这场游戏,就不想再掺和到这些恩怨纠葛之中,谁对谁错,是非曲直,她都不愿再去细辨,于是恍若未见,转过一个方向,到别的地方去寻人。 但脚步的凌乱和思绪的飘移已经出卖了她的初衷,走过吧台的一个转角时,她正心不在焉,不料迎面撞上了一人,闪躲不及,直接碰翻了那人的酒杯,红酒洒了出来,沾在了那人的白色衬衣上。 “抱歉抱歉,真是不好意思。”慕惜见自个闯了祸,连连躬身道歉,从包里取出纸巾欲帮他擦拭,不经意抬头,却与那人异口同声:“是你啊。” “韩总,真巧,你也在这儿。”慕惜拿着纸巾的手悬在半空,指了指他被染污的那块红斑,“对不起啊,刚才我在想事情,没注意到你。这件衬衣多少钱,我赔给你。” “不用,没关系的。”韩总接过她手中的纸巾,抽了一张细细擦拭,但红酒已经吸进了衣料里,根本擦不干净。 “那我把你的衣服送到干洗店,清理完了再给你送回来,你看可以吗?”慕惜打着商量,懊恼自个的鲁莽和魂不守舍。 “真的没事,顾小姐不必介怀,我自己处理就好了,就不给你添麻烦了。”韩政东摇了摇手,不以为意地微微一笑,似乎并不把这段小插曲放在心上,“如果顾小姐有时间,政东不知有没有荣幸请你一叙?” 慕惜沉吟了一会儿,余光扫过那片扎眼的红色,对他实在有些过意不去,便应承了下来。 他轻车熟路地带她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看似只占据不起眼的小小一角,走近却是别有洞天,碧竹屏风古色古香,蔓蔓青萝缭绕在锦面儿上,遮住了一半的空间,显得私密而文雅。藤桌藤椅似有一丝种豆南山的闲适惬意,并不像一个酒吧该有的装潢和风格,倒与古时文人墨客常聚畅谈的茶阁有几分相似,但由于与外界有阻隔隔开,显得不那么突兀和怪异。 第十三章 月夜笙箫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请坐。”韩政东绅士地为她拉开椅子,见她左右环顾便提醒道,慕惜顺着他的手掌看去,笑了一笑坐下。 “韩总似乎对这块很熟。”慕惜看他拐了三四个弯才找到这个地方,不禁心下有些愕然,他也不像是喜欢五彩斑斓,灯红酒绿的夜生活的人,他的气质稳重而踏实,简单而循规蹈矩,似乎还带着一丝丝的古板严谨,如若不是常来,怎么会对这儿如此熟悉。 “那是当然,这家酒吧是我和几个朋友合伙开的。”他将酒水单推到慕惜面前,一副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的东道主姿态,“喝点什么?我作东。” “韩总不仅在宸瑞有一番作为,自己在外还有副业呀,真是有为青年,慕惜佩服。”她对自主创业的人一向颇具好感,韩政东这回算是加了好几分印象分。 “坐在此等幽静古朴之地,喝酒就太落俗套,太煞风景了,不如以茶代酒,韩总以为如何?”慕惜并不去翻酒水单,欣赏着四周的布置,微笑提议道。 “既然顾小姐如此雅兴,政东也跟着附庸风雅一番。”韩总颔首表示赞同,在酒吧喝茶,这想法倒是奇特,独树一帜,闻所未闻,也让他对面前的女子添了几分兴趣,招来服务生交代了几句,转头问道,“顾小姐喜欢喝什么茶?” “碧螺春即可。”慕惜淡淡一笑,自小便对这茶有天生的亲近感,这些年下来也常饮,已形成了习惯。 韩政东点了点头,对身侧站着的侍者道:“拿些碧螺春的茶叶过来,还有青花玲珑瓷那套茶具。” “先失陪一下,我去办公室换身衣裳,不然实在是太失礼了。”他指了指脏污的那片儿,起身抱歉道。 见到那块犹如泼墨的大红斑,慕惜的脸也微烫起来,尴尬地扯了扯唇角,对自己适才的心不在焉更添几分羞愧,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要不是她走路没看前方,也不至于无缘无故撞到他,害他还得麻烦跑一趟去换一身衣服,如今倒是他先表达了歉意。 韩政东走后,慕惜静下心来,才感觉周遭的环境不仅清静少人,还十分眼熟,格局像是一木制小屋,似置身世外桃源,水榭亭台,加了些许晨钟暮鼓的韵味,这景致,她仿佛哪里见到过一般,细想来却没了头绪,不禁心下奇怪。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甜的茉莉花香,屏风上所作的画颇有傲世清骨的意境,透露出大家风范,豁达明朗。在那方锦屏上,只见雕栏画栋的庭院前,翠竹绿筱,寒天藤蔓,桃李花下月牙门弯弯,青石小道曲径通幽,与凡尘俗世相异,原是只存于美好意念中的洞天福地。 藤椅旁砌起青色砖块,清清浅浅地围成一片水面,显得别出心裁,微型的水车不断拨动着镜面似的湖水,清波晕开,微澜荡漾,水纹粼明,流水叮咚作响。她确定自己曾经见到过相似的景物,但印象却并不深刻,一时间也无从想起,但总有种微妙莫名的感觉,隐约间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但初露尖尖角时,却又被牢牢按捺下去。 半晌,韩总换好一身湖蓝色的衬衣,见她似乎正沉醉于眼前美景,也不急着打断,交叉双手正襟危坐,面上带着几分玩味,依顺她的目光望去,扫过几乎所有添置出来的建筑构造,梁木房顶,斑驳院墙,以及那青石圆台。 “哦,你回来了。”慕惜发觉到来了一人,便收敛了目光。 韩政东也不问她为何失神,只当未见,像是特地避开这个话题,正正经经地与她话起家常来,“顾小姐看起来对品茶很有研究?” “哪里,单纯的个人偏好罢了,我并不懂品茶,没什么研究,只觉得碧螺春清香袭人,口味凉甜,还有花香果味,鲜爽生津,别有一番滋味。既不比普洱的苦涩,也不比君山银针茶香气清高,比较适合自己的体质,是降火清凉的佳品。”慕惜摆摆手,表示自个对这陶冶性情,修身养性之事确实不在行。她工作压力大时便容易上火,口腔溃疡,心浮气躁,平素喝着碧螺春倒有解毒的作用,顺带调理一下身体,并没什么特殊而不可告人的缘由。 正随意地聊着天儿,那侍者便端来了一整套功夫茶的器皿,托盘似一个四方小几案的形状,桌沿雕刻着曼妙生姿的牡丹图案,精美细腻,一片片的花瓣宛如祥云,婀娜曳然,或开或合,在风中尽显绰约。花蕊丝缕清晰,栩栩如生,雕工上乘,深浅把握得宜,一朵国色天香的牡丹花儿浑然天成,丝毫不显牵强。 “碧螺春条索纤细、卷曲成螺、满身披毫、银白隐翠,而其汤色碧绿清澈,叶底嫩绿明亮。初见时它会给人一种清新明净之感,再见时又觉它满身披毫,谨慎小心,与人远离,使人顿觉其高雅脱俗,不慕名利,与众不同。”韩总用镊子夹起几根碧螺春的茶叶,先是旋转了几个角度观察片刻,后又凑近细细干嗅其香气,慢慢汲取着它微涩的清香,沁入肺腑,心脾之中的郁结之气一扫而空。不经意间,他的眼风似有若无地掠过面前的慕惜,旋即放在一旁,准备专心泡茶。 “是么?”慕惜不置可否,低垂着眼睑不知在想什么,蝶翼般的羽睫在柔和的灯光照射下,投出一方淡淡的阴影,尽掩神思,“韩总才是真正懂茶之人呢,倒是我关公面前耍大刀,班门弄斧了。” 那侍者身后亦跟着一位服务员打扮的人,手里端平一盆清水,韩政东用其净了手,撩起盆沿的棉巾细细擦干,才着手摆放好茶具,开始功夫茶的第一道工序。 竹帘轻垂,阻蔽了外界的喧嚣,小隔间内焚沐了熏香,置于案上的是兽足铜炉,袅绕氤氲一股淡淡的青烟,似檀香似果香,悠扬萦索,倒是平添一抹静怡的闲适心境。 第十四章 陌园印象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藤椅旁烹着一壶洞庭碧螺春,仙子沐浴,玉壶含烟,碧螺亮相,雨涨秋池,飞雪沉江,春染碧水,绿云飘香,几道工序下来,有条不紊,便可见那茶叶上下翻飞,如同白云浮动,透明的水逐渐染上了翠绿的色泽,好似沁出的云华之液。 在如此平静典雅的空间,人总能自然而然地挥灭心中的一切混杂痴念,只全神贯注于这止水般的安宁,目光随着那碧溪毛尖般的茶叶漂浮,无限遐思,身心都得到最大程度的释放。 只消须臾,纯醇的茶香从壶中飘逸而出,充斥着整个隔间,韩总微抬稍倾青花茶壶,细潺的水柱迫不及待地倾泻而出,却恰好将玲珑娇小的茶杯斟了七分满。 慕惜接过那茶杯,细尝啜饮,一品只觉香幽,却免不了些许苦涩,二品舌本回甘,满口生津。这茶不仅质量极高,只取茶树顶端的那一小截精华,梗上只留存一两片初生嫩叶,至于那泡茶的技术更是讲究,将茶香及其味道发挥到了极致。 陌园!电光火石间,慕惜的大脑蹦进一个词语,灵光乍现,可谓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她顿时有醍醐灌顶豁然开朗之感,她终于知道,方才自己一直解不开的死结究竟在哪儿。 “韩总,这家酒吧你经营得真是有声有色,顾客络绎不绝,热闹非凡呀。”慕惜搁下茶杯,与几案相触时,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她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座位,“不过这地方隐于屏风之后,实在僻静,平日里必定鲜有人迹吧。” 韩政东的面色变幻了几次,目光直视着她,似乎在揣测她的真实用心:“是啊,这个地方是专门留给我接待贵宾用的,并对外不开放,偶尔我顺道来转转,懒得去办公室,便在这儿坐一会。” “这边的景致,倒与陌园有几分相似。”慕惜缓缓道出,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顾小姐好眼力,这里正是仿造了陌园的格局,包括石台水车,都是如出一辙。”韩政东有一瞬间的错愕,旋即恢复了往常荣辱不惊的神态,长臂一伸,皆是浩然无欺。 “倘若我没记错,江瑞恩小姐喜欢绘画,自小受到家庭的熏陶培养,尤其擅长画景,时常背着画板颜料去室外写生,而在这几个固定的取景点之中,江小姐独爱陌园,去的最多最频繁的,也是陌园,我说的没错吧,韩总。”慕惜将结束的最后二字咬得极重,指尖不自觉地扣在木制的案台上,一下两下,匀速而规律,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其中的深层渊源慕惜不得而知,事情的细枝末节依然模糊,但还是能够从细微之处瞧出端倪,大体上推敲出来龙去脉。 “顾小姐真是做足了功课呀。”韩政东并不再避,直言不讳,“你猜的没错,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是,我喜欢瑞恩,从遥遥的第一面我就喜欢上她了。也许你不相信一见钟情,没有关系,因为在遇见她之前,我也不信。”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慕惜抬眸,望进他的眼底,想要在那里找到谜底。 “因为你和我一样,都是求而不得的可怜人,出自同病相怜的同情而已。”韩总的笑容中满是苦涩,盈盈涌动着历经变迁的沧桑之感。 “你……”慕惜刹那间懵了,惊诧于他这一番言语。 “不过男未婚女未嫁,结了婚还有离婚的呢,这八字没一撇的事儿,你我都还有机会不是么,不必这么悲观消极,白白伤心。”韩总耸耸肩轻松道,眉间尽是笃定,一副无所谓不在乎的模样,“换言之,他们一日不缔结婚姻,那种花边新闻的炒作便一日不会停歇,而在这桩联姻交易的闹剧中,谁才是最终的获益者,其中的盈亏利害,我想顾小姐比我更加清楚吧。” 言辰诺与江瑞恩一天没有去民政局登记,夫妻的关系便一天做不得数,事情就一天没有收尾和大结局,无论他们俩的大婚临近的消息传得如何沸沸扬扬,满城风雨,一切依然都充满了未知,二人的关系就永远保持在绯闻男女的范畴,不会有质的改变。 “你的意思是……”慕惜仿佛有些明了了他的弦外之音,倘使这只是桃色八卦炒作,无关风花雪月,个人情感,目的是引起媒体的关注和提升知名度,那么…… “是的,身在局外的我和你,又何必杞人忧天?放宽心,天塌不下来,人只有自己打败了自己,别人是没有能力打败你的。”韩政东双手饶有兴致地把玩着青瓷杯,将余茶一饮而尽,停顿了须臾,补充了半句话,“更何况……” 上流社会的婚姻,向来是顶级奢华包装下的一笔笔赤裸裸的交易,利益的分配、割据的比重,全都以冰冷的数字来衡量,仿若人是没有感情的,只是一只任由摆布的玩偶。运气好的,夫妻相敬如宾,平平淡淡地过一生,运气差一些的,不仅先前被父母棒打鸳鸯,有情人天各一方,梁祝悲歌,而且还被迫与自己不爱的人虚耗一辈子,最终不得不成为金钱和家族的牺牲品,得不到幸福,抑郁终老。 当然,这是指双方已联结婚姻,亲上加亲强强联手的状况,而还有一种可能,便是与娱乐圈捧红明星是一个道理,不断地给这条新闻加佐料,制造热点来吸引大众的关注。 既然言辰诺和江瑞恩乍眼看去是一对门当户对的璧人,郎才女貌,十分登对,如此天赐良机,先天优势,为何不利用起来,令媒体免费为两家企业造势和宣传呢,成本低廉乃至于不费成本而收益庞大的事儿,言辰诺一向喜欢。 不,何止言辰诺,恐怕所有人都喜欢。 “更何况什么?”慕惜不假思索,顾不得装什么深沉,玩什么猜心,故弄玄虚虚张声势,只发自心底地,迫切地想要探究答案。 第十五章 此际情萧索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更何况,这舆论的风向马上就要变了,言辰诺的夫人,不会是瑞恩,而注定是他名义上的妹妹,言辰伊。”一个字一个字吐字清晰,毫不粘连,像是敲击在心上,铿锵雷鸣,让听者连半分自欺欺人的余地都没有。 “言辰伊?”慕惜万万没有料到这一出,如同惊天霹雳怔愣在当场,掩饰的本能都已失去,心思令人一览无遗。 “这已经是商界心照不宣的秘密了,看来顾小姐还不清楚。”韩政东暗叹她怎么如此沉不住气,还有一丝可惜的意味,实际上她用情远比自己想像中更深,只不过至今并未觉察。 他好整以暇地拨弄着壶盖,心思百转千回,措辞间颇有深意:“言辰诺并非言辰伊的血亲哥哥,而是言董事长领养的儿子,也算是给言家添丁进口,开枝散叶,免得三代单传到他这辈就断了,难以跟祖宗交代。言总呢,自打进了言家门后也十分争气,为养父夺得了不少原本不属于他们的利益。那中国不是有句俗语,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可想而知,这样好的乘龙快婿,又费了心血栽培,言董又怎肯便宜了他人,拱手让给江家?” “这……岂不是……和童养婿一样的性质吗?”慕惜对这突如其来的平地惊雷将信将疑,一时间委实难以接受,沉溺于震惊之中无法自拔,蓦然间记起辰伊的一片痴心,便怎么也不肯相信这事实,由衷地愈发排斥,“太荒谬了,难道辰伊也会同意?不可能!” 辰伊对陆尧楠的情感大家有目共睹,绝不是一时兴起,只为排遣孤独,趁着年轻玩够本,保鲜期一过就彻底放手的那种玩世不恭,游戏人生。她性格沉静矜持,除非不动心,一动心则是用情至深,每一天的情绪都会因为他的一字一句、一颦一蹙而产生波澜,他的一份礼物,一条祝福短信,一通简短的电话,辰伊都会独自一人回味很久,她坐在阳台,月光下的眸光清亮有神,黑夜中尤其澄澈,漾着异样的神采和奕奕色泽,从中央墨色的瞳孔渐渐地扩散开去,让人看了不由得烙入心底,为这个女孩祈祷和祝福。 然而,这一切的美好和纯洁都在一瞬间被击碎,她的未婚夫早已内定,她竟思虑缜密守口如瓶,自始至终从未透露过半分,而且对方居然是她朝夕相处多年的哥哥。 这样的消息,无异于一个长年静修于深山老林,青灯古佛、素膳斋菜相伴的尼姑一夜大了肚子,清誉尽毁名节不保,令所有人感到惊愕失色,手足无措。 言辰诺和辰伊……世界顷刻天翻地覆,慕惜原来坚信的东西一下子被摧毁,犹如时光突然坍塌,那一块块千斤重的残片狠狠地砸在身上,风云变幻地动山摇,她脚下的土地骤然裂开一条深堑,人不自觉地下坠,跌入万丈冥渊。 “为何不可能?这是天华上一辈元老默认和一致看好的姻亲,此番天华的危机一除,他俩的事估计就得提上日程了。”韩总讲得逼真而笃定,重新为二人斟上茶水,“不过,这个早已不是秘密的秘密,言家小姐倒确实懵然不知,她一直以为那是她的亲哥哥,也不晓得知道了这事儿后会有什么反应……” 原来慕惜并不是最后一个知悉者,辰伊才是那个真正被蒙在鼓里的人,家人朋友对她这样隐瞒和欺骗,难怪早前她连半个字都没有提及。 但或许,这才是天定的缘分吧,月老早已用红线牢牢地牵住两端,系上命中注定的姻缘,辰伊对言辰诺那么依赖,而言辰诺又是极尽细致和体贴,对辰伊百依百顺,娇宠有加,他俩甚至有些时候更像热恋中的情侣,粘糊在一起半秒也分不开。 如若兄妹这层阻隔消失了,她会愿意成为他的美娇娘,欢欢喜喜地与他携手共度下半生吧,慕惜的眼神一点一点黯了下去。 隔间内蓦然一室静寂,谁都没有再开口。 慕惜自知今日已太过失态,也不知怎么的,这几天总是心神不宁,思绪迷蒙,情绪也跟着浮躁起来,整个人就像是被悬在半空碰不着地面,那种上不来下不去的虚无和空洞,让她有些抓狂。 “时间不早了,今晚多有叨扰,我先走了。”慕惜偏身拿起座椅上的包,站起来告辞。 “我送你回家吧,大晚上黑灯瞎火的,你一个人不太安全。”韩政东紧跟着起身,细心提议道。 “不必了,我还有些事情要办,多谢你。”慕惜微笑婉拒,尧迪一日不找到,她的心里就一日不得安宁,如今她并不想回去,只是想多去几个地方找找,兴许能寻到蛛丝马迹。 话说到这份上,韩政东也不好再勉强,跟在她身后送她出门。 路过那VIP包间时,里头欢歌热舞,沸反盈天,好似凭空多了一大帮子人,潮男辣女良莠不齐,尽情亮嗓劲爆热舞,欢呼声起哄声瞬间连成一片,如海浪一般此起彼伏。 里头酒瓶猛然相碰的声响,拍桌子挑衅叫板的声响,骰子叮铃哐啷撞击塑料外壳的声响,密密斜斜地交织在一起,就显得极端紊乱无章,成了全酒吧最扰民的噪音,周遭的客人纷纷侧目而视,窸窸窣窣交头接耳,不知在私诽编排些什么。 言辰诺倒是保持着一贯的从容不迫,对水晶帘之外的状况熟视无睹,恍若未觉全然不顾,任由那些跟孩子似的男男女女肆意玩闹。他寻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斜倚在沙发上,双眸微阖,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一身着黑色露脐装,纤纤玉腿上包着网状黑丝袜的妖媚女子端着杯酒,扭动着身子往他大腿上坐,白皙柔嫩如藕般的手臂勾上他的脖颈,将自己不断地往他的方向送,胸前有意无意地晃动摩挲,与他坚实的胸膛紧密贴合,娇笑连连,红醴的双唇半开半合,深紫色的美瞳诱惑而邪魅,仿佛要勾人的魂魄一般。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十六章 烛花摇影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光是昏黯中勾勒出的侧影,便能让人血液喷张心跳加速,更何况是乐在其中,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的那个男人。 妖冶迷情的蓝紫灯光之下,二人耳鬓厮磨,身躯紧贴,四肢缠绕,唇齿之间极尽柔情蜜意。 温香软玉,如花美眷在怀,一切恐怕都得先搁置一旁,暂且顾不上了。 慕惜冷笑,脚步一刻也不停顿地离开,唯恐打扰到他的雅兴。 “顾小姐,我并不愿与你为敌,相似的经历让我很珍惜这段缘分,希望我们会成为交心的朋友。”不知不觉已至门口,霓虹灯零星地照射在脸上,斑斑驳驳地落下光影,衬得他俊美的面容更加虚幻。 “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江小姐吧?”慕惜并不急于回答他的话,只反问道。 “对双方都有利的事情,又何必拘泥于我的初衷究竟是什么?”韩政东的简短一句话四两拨千斤,极具力度,唇角淡淡地掠起弧度。 “我并不是在介怀刚才的话题,你误会了,我想问的,只不过是你进宸瑞的原因,是为了江小姐吧。”慕惜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但言辞间却没有一丝疑问的语气,只坚定地陈述着,“她可真是好福气,能有你这样一个在背后默默为她付出的人。” “因为她值得。”言简意赅的五个字,却让慕惜有一种流泪的冲动,鼻腔酸酸的,仿佛有一种久违了的情绪逆流而上,顺着血管奔突到四肢。 那是多久之前,在那个鸟语花香,阳光普照的恬静下午,彤色如锦的枫林中,曾经有一个男孩羞怯怯地送给她一只木雕,虽然雕工算不上精美绝伦,却也看得出多次打磨,反复修改的痕迹。 她接过,却无意中瞥见他手上纵横交错、深浅不一的伤痕,有新添的,有刚结痂的,却无一例外是最近才弄伤的,有些甚至已经红肿发炎,却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 “你怎么那么不当心啊,刻个木头都会把手划伤,要不要紧哪,我去拿医药箱,等一下哦。”她像一只小白兔,受惊后一蹦三尺高,转身便跑,却被他捉住了手腕拉回来。 “没事没事,我又不是你们娇滴滴的女孩子,不能破不能伤的,怕留疤难看。这伤不深,都是刀不小心撇到的,一个礼拜自然就好了,没必要这么麻烦。”他咧嘴摸了摸后脑勺,换上一副憨憨的笑,活脱脱一只萌呆萌呆的小熊,像是刚吃饱了蜂蜜正心满意足,往素却是极少见,“再说了,为了这个小木人,值得。” 慕惜永远都忘不了那句话,每每记起,唇边都是掩盖不住的清浅笑容,情不自禁,暖暖地捂上心口…… “其实一直都没有任何明确的表示,也许不经意让你曲解了,实际上,我之所以喜欢与你谈天说地,是因为在聊天的过程中,你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愉悦,让我恨不得畅所欲言,一吐为快,并没有其他的企图。如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实属政东无心之失,还请见谅。”韩总主动伸出手来,诚挚而虔敬。 慕惜伸出手与他相握,眉宇间仍存浅浅的暖意:“我先走了,再会。” “真心感谢相遇,感谢你今夜的陪伴。路上小心点,到家了记得给我个电话。”韩政东考虑得细致入微,温声提醒道,还不忘运用肢体语言,将手比作话筒的姿势放在耳畔。 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全然不复往日那高高在上,会当凌绝顶的遥远疏离模样,显得平凡而温馨。 “好的。”慕惜莞尔,转身消失在夜幕之中。 又是一夜找寻无果,尧迪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这让慕惜不由得为他担忧,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儿了吧,他失踪将近一周了,也不知是否还在赌气。 回到家已是半夜三更,慕惜腰酸腿疼,囫囵地冲了个澡,就大咧咧地把自己像沙包一样甩在床上,深深呼出一口气,这几天她的神经处于极度紧绷的状态,早已心力交瘁。 但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怎样都无法入睡,她并没有刻意地去回忆些什么,只不过有一个场景如同梦魇一样缠着她,越是挣扎就缠得越紧,简直能把人逼到窒息的边缘…… 言臻这时也还没休息,坐在客厅黑色的真皮大沙发上,抱臂等待,神色严峻冷峭,身躯僵直。自家儿子兼未来女婿过了凌晨两点依然未归,想到这一点,他的眉头愈发紧锁。 门孔中传来细微的钥匙转动的声音,言辰诺一晃三摇地进来了,踉踉跄跄连站都站不稳,西装早已脱下搭在肩头,原先莹洁的衬衣上添了好几个鲜红的唇印,衣衫凌乱不整,褶皱遍布,中间的扣子还开了两颗,一瞧便知是拉扯时留下的痕迹。 “你看看自己,像什么样子!”言父倏地立起身来,径直几步跨到他面前,压抑的火气在见到他进门的那一刻,犹如一座活火山喷发般彻底爆发出来。 乍眼看他这样一幅累累若丧家之犬的模样,近身后一股浓郁的酒气直冲鼻腔,他的怒火便烧得更加旺盛,似是为发泄找到了一个出口,顷刻间齐迸冲天,岩浆四溅。 他眉峰紧折,颤着手指教训他,被气得口齿都有些不清晰,“喝酒喝成这个样子,花天酒地夜不归宿,你怎么不干脆醉死在外头,真是有伤市容!也不照照镜子,人模鬼样的,我言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天华陷入财务紧缺的泥淖难以解脱,言臻所承受的压力已经够大了,如今儿子又不争气,说撒手不管就不管,将这么一个烂摊子抛给他,日日泡在酒吧醉生梦死,实在令他失望透顶。 他不知道言辰诺是怎么了,从士英的庆功宴上回来一反往日的高傲自信,清冷贵气,一副自我厌弃,纨绔子弟的模样,整个人像是沉睡在梦中还没醒来,一下子被抽去了精气神,终日迷迷糊糊庸庸碌碌,也不知都在干些什么。 第十七章 冷月如霜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内忧外患愈演愈烈,总经理却自暴自弃,一天到头找不到踪影,企业的人心一下子就涣散了,运营也瘫软下来,对于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天华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家庭、公司,就没有一样是省心的,言臻霎时觉得自己已经老了,不复年轻时的精力和激情,蜡烛两头烧的生活真让他感到了深深的无力。原本盘算着有这样一个极具生意天赋的儿子,终于可以当一回甩手掌柜,养花弄草颐养天年,好好规划一下自己的后半生,如今看来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有一句俗语是怎么说的来着,靠山山会倒靠人人要跑,本是教育年轻人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现今的言臻倒觉得用在自个身上再合适不过,可怜可悲都不足以形容,连儿子都不牢靠,他还能指望谁呢?温顺得跟小绵羊一样的亲生女儿?她巴不得把天华包装成一份贡品献给陆尧楠呢。 就说她那不谙世事的单纯劲儿,从小寄生在父亲的羽翼之下,风雨不经,连自己的一件衣裳都没洗过,一顿饭都没做过,娇生惯养,就似那温室里的花朵,未尝经历过风吹日晒,恐怕被人卖了还会为别人数钱。 心脏有些隐隐的不适,言臻捂住胸口一步步地后退,几乎跌坐在沙发上,面色有些发白,后背薄薄汗湿,腿脚失去了力气,先前的症状逐渐加重,转化为一阵阵的绞痛,冲上大脑皮层,刺激着脆弱的神经,使他濒临崩溃的边缘。 “是,言家的脸面早就被我丢尽了,但那是你们言家的,从来都不属于我!这么多年,你以为我真的快乐吗?”言辰诺把手中的西装一摔,与皮椅碰撞时发出极大的声响,多年郁积于胸的不满和怨怼瞬间爆发,“你把我当作一台机器一样,需要的时候操弄两下,不需要的时候就踢到一旁,我不可以有自己的感情,不可以有自己独立的思想。但我言辰诺是个人,不是随你操控的玩偶,如果你只想找一个傀儡来按部就班的执行你的命令,人才市场多的是,手里都攥着简历排着队呢,没必要来折磨我!你命令我长大必须娶辰伊,但我有七情六欲,我也有我喜欢的女孩子,你凭什么掌控我的婚姻家庭,甚至于操纵下一代的幸福?你告诉我,凭什么?” 言辰诺青筋暴起,眼睛通红,布满了红色的血丝,甚是吓人:“你不是天皇老子,如果就因为你养了我十多年,我就必须……” “娶你的女儿作为报答,那我实在抱歉,办不到!”这几个字还未出口,便被插入的一个女声截断。 “哥,你回来啦。”辰伊揉着惺忪的睡眼,穿睡衣站在扶梯上,哈欠连天,神情慵懒,显然是被客厅的吵架声闹醒了,慢吞吞地挪步下楼,“爸一直在等你,我让他先睡,他说怕你回来了看到家里冷冷清清的,心里头不好受,坚持要坐在这里等。” 她的目光在二人之间徘徊,见父子两人皆是面色铁青,一副谁都不服谁的倔强模样:“你们怎么啦?怎么突然吵起来了?” “没事,两句话意见不合就绊了几句嘴,都是些公事,你乖乖上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班呢。”言父胸口的疼痛缓解了一些,手便支着膝盖站起来劝道。 “嗯,那爸,哥,你们也早点休息,别再吵架了。公事上出了什么问题,大家慢慢商量也就是了,一家人别伤了和气呀。”辰伊绕上言臻的胳膊,撒娇般地腻上前去,“爸爸,你也真是的,哥毕竟还年轻,经验不足,出点儿状况也是正常的,就当是增长社会阅历了,为今后的成功打基础嘛,你干嘛那么急躁,好好跟哥说不行吗?” “知道了知道了,烦不烦你,和念紧箍咒一样。”言父见女儿娇俏可人的模样,遂笑逐颜开,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十分亲昵,“好啦,爸爸不会再跟辰诺吵了,打扰到你睡觉了是不是?乖啊,你哥有点醉了,扶他上去歇着吧。” “哦,好,那爸爸呢?”辰伊眨巴眨巴汪汪大眼,令人更加怜爱。 “爸爸过会儿就上楼,你就别管了啊。”言臻慈爱地拍了拍辰伊的手,旋即目光一偏,眼神一凛,警告般地瞪了身侧的言辰诺一眼:“辰诺,这事我们到公司再商议,今天就到此为止,别再提了,回房间睡去吧,明天准时跟爸爸去公司。” 言辰诺低首默默不语,神色亦是清冽,瞧不出一丝一缕的波澜,黝黑的发尾遮住了一部分脸颊,光影投在下颌处,那里密密地冒出了黑而硬胡茬。 他任由辰伊扶着他的胳膊,缓慢地抬着步子,上了楼梯。 言臻疲累地坐回沙发上,浑身失去力气,整个人深陷在里头,呼吸开始急促起来,胸口的疼痛复又发作,一下下地锤击着五脏六腑。 刚才他硬撑着没倒下,是为了不让辰伊看出他的不对劲,徒增紧张和忧虑。他的身体一向健康硬朗,年年的体检指标都十分正常,人人闻风丧胆的三高一项都没有,冠状血管也素来强健,令同龄的老朋友们羡慕不已,直说他保养有方,老来有福。他看了体检报告,也很是欣慰,自己没病没灾,也算是不给子女儿孙们添麻烦。 他身体自己知道,应该不会突然摊上什么毛病,大概是方才急怒攻心,实在被言辰诺的叛逆气到了,经血倒行,心脏才不堪重负地疼起来,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让辰伊白白担惊受怕。 他调整着呼吸,缓呑缓吐,胸口的疼痛才纾解一点儿,额上豆大的汗珠凝在一起,顺着面颊骨滑下,滴在纯黑色的沙发上,渗入皮质中,不见了踪迹。 台子上的电话铃骤然响了起来,划破了夜晚寂静的空气,言臻不禁感到奇怪,都快三点了,万籁俱寂,搁平日里早已在睡梦之中,谁还会这时候打电话过来? 第十八章 错身离索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言臻扶着靠背挪身过去,拿起了听筒,那单调而恼人的铃声终于告一段落:“喂,请问哪位?” “言董事长,没忘了小的我吧,我可是日夜惦记着您哪。”邪里邪气的嗓音,声调上扬,蕴含着一丝得意。 “你是?”言臻手下的员工何止千人,饶是他记性再好,哪可能一一认识,这声音听起来并不熟悉,并非身边的亲信。 “唉……果真贵人多忘事啊,那就让我来提醒你一下,三年前,你将言总的资料偷换的事儿,您没忘吧。”试探性的口吻,那猥琐恶俗的语调,奸笑连连,却令人作呕。 言臻握听筒的手倏然一紧,指骨箍得生疼,但他却毫无所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是谁?” “我是那家私人侦探所的一个跑腿儿的,不过我手上恰好存有当年,被您销毁的那份资料的复印件,就是不知道,您还有没有印象?”电话的那头,尖利的声音继续道,“如果说您不记得了,我想应该物归原主,一股脑儿全数交还给言总,也好了了一桩心事,办成一件好事不是么。” “少废话,条件是什么?”言臻悚然一惊,这个人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恐怕是盗取机密资料的惯犯。 “哥几个最近缺钱花,想跟言董热络热络,顺便讨几个赏钱买酒喝。”他说得模糊,但目的却明确了,他只想要钱。 “你要多少?”言臻继而问,在他的观念里,能用钱打发的事都不是大事。 “不多,二十万。”那头报了价,“现金交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一分都不能少。” “你别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二十万?就买你手上那几张破纸?”言臻头疼起来,这人抓住了他的把柄,竟然喊了这么高的价位,就他现在的经济状况,手头能动用的资本都拿去解公司的燃眉之急了,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凑到这么一笔不小的款项,而且对方要的是现金。 “言董别说得那么难听嘛,您腰缠万贯日进斗金,分我们哥几个一杯羹又不会怎么样,就当是做做慈善积点功德,转眼的工夫就挣回来了。再说了,这东西值不值这个价,言董心里比我清楚不是吗?”那流氓仿佛信心满满,打准了蛇身的七寸,捏住了言臻的弱项,哪有轻易放手的道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言董,明儿可就不是这个价啦,这物价日日在涨,而我手上这宝贝可关乎您家庭的和睦啊,何况如果我找言总去,恐怕他会答应地比你爽快。”那流氓似乎有些不耐烦了,愈发明目张胆地挑衅,“如若言总知晓,你这个慈眉善目的父亲,表面上劝他节哀顺变,背地里却尽干些偷梁换柱的勾当,你说他会不会很失望很恼怒,从此不再认你这个两面三刀的养父?” 言臻犹豫了,动摇了,他和言辰诺的关系已经闹僵,就靠往日上的情面和辰伊维持着,不能再受到任何打击,任何一点细微的动静,都有可能让他们父子二人自此反目成仇,针锋相对。 更何况,言臻知道,这份资料,是攸关他的家庭是分是合的关键,极具分量,一旦被辰诺看见,别提是和解了,恐怕他连解释的机会都不会给他。这十几年来的父子情分,算是到头了。 “好,我答应你,二十万就二十万。”一念至此,言臻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一口答应下来,“但我怎么确定,你的手上有且仅有这一份资料,不会再冒出几份复印件呢?” “这个言董你大可放心,哥几个不是那么贪心的人……”那头似乎掺杂了人声,悉悉索索的,扰乱了通话,依稀能听到“跟他说这么多干嘛”、“他不信咱们还能怎么办”、“快点快点,少啰嗦,磨磨蹭蹭的”之类的言语,看来对方不止一人,是一个作案团伙,言臻极力压抑着自己粗重的呼吸声,眉头越皱越紧,那人复又拿起听筒道,“对啊,你哪儿那么多话,信就信,不信就拉倒,回头我去找言总,他可不会在乎有多少份复印件。” 他们只想拿到钱,逼急了恐怕不会再管下家是谁,这份资料,不能落到言辰诺的手上! “什么时候,在哪里交易?”言臻问清了具体的时间和地点,对方警告了一句不许报警,便率先挂了电话。 他搁下听筒,右眼皮突突地跳了起来,太阳穴的地方闷胀不已,蔓延到脑门,沉沉地钝痛,他轻按穴位,却毫无好转的迹象。 三年前他狸猫换太子,如今报应不爽,可能真应了那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前几年他风光无限,在康城翻云覆雨只手遮天,现在报应到了,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人人都弃他而去,事事都百般不顺,落得个众叛亲离,连原以为早已了结了的旧账也重新被翻了出来,曝于光天化日之下。 眼前蓦地浮现出一个女孩的影像,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言臻猝然感到了无休止的威胁,当年的她还如此稚嫩纯真,无忧无虑,辰诺看她时,永远都是一副欢悦满足的样子,现今她也长大了,却不再是早先胸无城府的模样,变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厉害女人。 温柔乡即英雄冢,他以为从前的她,才是言辰诺的软肋,而今看来,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这个女人,都是祸害他们言家的不安定因素,绝不能再坐视不理,姑息纵容。 为了公司,为了女儿,为了这个家,这女子必须严加防范,不能再给她任何可趁之机,靠近自己儿子,危害他的家庭。 言臻疲惫地用手撑住头,倚靠在沙发扶手上,为了维护这个半途组合起来的家庭,他算是操碎了心,眼下遮遮掩掩,也实属当年的无奈之举所致。 然而他后悔的不是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是暗恼三年前没有将这件事彻底埋葬,如今看来实实失策,引发的后患无穷无尽。 第十九章 兰蕊残妆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慕惜这几日不必上班,辞职的事儿暂时还没批下来,倒是等来了年假,尧楠说她需要休息一段时间,放松下心情,恰好公司事务不忙,把年假给她批了。慕惜私心里想着,乞浆得酒,罢了罢了,一步一步慢慢来吧,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也就没再提及辞职信的事情,打算先把假期休了再作打算。 无官一身轻,这几日她来去自由,不必向任何人报备行踪,逍遥快活倒是乐得自在,可惜美中不足,尧迪的事尚未解决,给她添了不少压力和忧愁。 又是一个周末,按往常来说,慕惜都会去医院探视母亲,刚过七点半,她便早早出门,以免碰上交通早高峰,容易堵车,她这个闲人,也不愿意跟那些忙忙碌碌的人们抢位置,耽误他们上班的时间。 甫一进门,便发觉母亲的病床上空空如也,被子掀在一旁,床单整洁,一丝不乱,点滴吊瓶孤零零地挂在那儿,针被撂在一旁,一滴滴地滴着盐水,将地面沾湿一小片。她的心骤然收紧,母亲已成了植物人瘫痪在床,不可能自己下地走路离开。而且这几年来也从没人来探望过她,顾晴是顾家的独女,平常的交际圈也不广,是个退居二线典型的家庭主妇,只管相夫教子,没什么亲戚挚友,兄弟姐妹,应该也不可能是他们带她出去散心。 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慕惜急忙去前台询问护士小姐:“请问一下,533房的病人顾晴去哪里了?”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值班的护士是新来的,并不认得慕惜。 “我是她女儿。”母亲是她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不能再有任何闪失。 “请稍等,我帮你查一下。”护士小姐翻开探望录看了几眼,“哦,是这样的,您的母亲早晨七点十分左右,被人带去小公园散步透气了,并许诺两个小时之内送回,不会影响医院的治疗。” “被人?被谁?”慕惜心乱如麻,双唇紧抿,五指纠缠到了一起。 “顾小姐,你来啦,今日很早啊。”护士长端着一杯刚泡好的茶走了过来,见新来医院的小护士拙于应付,便替她答道,“情况呢是这样的,长期资助我们医院的言董今天来视察了,路过病区时,提到与您的母亲是多年的患难之交,听说她在这医院中静养,想去探视一番,顺便带她去住院部的小花园里溜溜弯,呼吸一下清晨新鲜的空气。我个人认为,病人总是闷在病房里不好,适当的外界刺激对恢复有帮助,便同意放行了,并嘱咐他们早些送顾夫人回来。” 在听到“言董”这两个字时,慕惜的大脑霎时一片空白,瞬间失了反应,耳边嗡嗡作响,如一群苍蝇蒙头乱撞,扰得人心烦意乱,讷讷难言。 “你放心吧,不会耽误治疗的,请相信我们的专业。”护士长见慕惜的神色有异,便补充道,想安抚她的情绪。 “是……言总还是言董?”慕惜唯恐自己听岔,抬头怔怔问,不辨喜怒。 “是天华企业现任的董事长,言臻言董事长。”护士长审度着她的神情,谨慎开口,“顾小姐,你没事吧,你的脸色有些苍白,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是言臻而非言辰诺,慕惜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母亲明明还不知所踪,但她却找不到缘由的,心中千斤重的石头放下了一些。 不过稍缓片刻,她便奇怪,她素来与言董事长没有任何交集,更别提在母亲口中听过这个名字了。 即便慕惜和辰伊、言辰诺都认识,和他俩的长辈言臻,似乎也未尝谋过面,难不成真如他所说,与自己的母亲早就相识?此番前来探视,只不过是尽朋友的一点心意? 慕惜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下一秒的一通电话,就证实了她的猜测。 “顾小姐,你好。”电话那头洪亮的嗓音,极具威严和气魄,好似一口洪钟一般,一下下敲击着慕惜的心门,震荡颇大,“我是言辰诺的父亲,言臻。” “言伯父,您好。”慕惜进退有度,不敢流露出自己一丝的疑惑。 她只顾着思量该怎样应对如流,却遗漏了一个细节,他自称,居然是言辰诺的父亲,并非言辰伊…… 而这个没有被她第一时间捕捉到的细节,却是至关重要,她错过了,便间接酿成今后的几度离索。 曾经近在咫尺,转眼便远在天涯海角……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擦身而过的姻缘,再续便是难上加难,纵然有月老鼎立相助,缝缝补补那根扯散了的红线,也需兜兜转转百转千回,恐怕那时,也大多随着世事变迁,白云苍犬,变得物是人非了。 看她并不急于问询母亲的行踪,言臻亦不打算耗费过多的精力与她周旋,便开门见山主动出击:“顾小姐,有一些事情,我希望可以跟你当面谈谈。至于你的母亲,我们会请十分专业和尽职的医护人员,暂时照顾,让她在我这住上一段时日,也许换个环境,反倒对病情有利。” 慕惜脑中仿佛有一颗炸弹被点燃,轰地一声爆裂开来,炸得她体无完肤,什么多年挚交,全都是谎言,阴谋! 可是,他变相绑架软禁自己的母亲,究竟有什么好处?慕惜如今唯一能凭着直觉想到的,就是这事必定与言辰诺有关,说不定,追根究底,还是他唆使。 上回言辰诺用母亲的性命威胁她的话语回荡在耳边,让她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 “多谢言董的美意,慕惜受之不起,还麻烦您将母亲送回,也好让我这个做女儿的尽尽孝心不是。母亲如今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连吃饭都无法自主吞咽,靠着营养液续命,慕惜怎么好意思让她打扰您的正常生活呢。”慕惜不敢再拖延,平常人不知晓顾晴的习惯和身体状况,根本没法照料好她。 第二十章 晖阳沉黯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虽说顾晴的病情这几年稳定下来,但对外界感知依然为零,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植物人一日没有恢复意识,身体就会一天比一天虚弱,治愈的几率就一天比一天渺茫,顾晴早已身如飞絮气若游丝,面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一个不当心就会停止呼吸,又怎么能脱离医院的那些大型仪器设备生存? “不必见外,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不过,我劝顾小姐还是亲自来一趟,也顺便告诉我那些私人医生,该如何照顾你母亲。”言臻并不松口,反将她一军,逼得她进退维谷。 她去,便是单枪匹马闯龙潭虎穴,前路难料,她不去,便是置母亲的生死于不顾,不善不孝。 “好,在哪里见?”慕惜无法,毕竟母亲已在他手上攥着,不得不做出让步和妥协,她不能将母亲孤单一人置于危险的境地。 言臻报了个地址,离医院不远,慕惜便匆匆往电梯赶去,不断地提醒自己,务必冷静,脚步才逐渐沉稳下来。 “叮”的一声,电梯停在了这楼层,门一开,却见张诚辉推着轮椅向外走,而轮椅上坐的,正是双眸紧闭的,自己的母亲。 “妈。”慕惜脱口而出,由于心里实在太过紧张,不分青红皂白,劈手夺过那轮椅的手柄,目光警惕而凄惶,唯恐旁人再对母亲不利。 “顾小姐,我的任务完成了,就先告辞了。”张诚辉对她鲁莽无礼的举动似乎毫不介意,友善地笑了一笑,回身便往电梯里走去。 “等一下。”慕惜高声喊道,紧紧地盯着他的背影,“你们就这么草草了事了?张助理,你不觉得欠我一个交代吗?” “顾小姐想要怎样的交代?”他回转过身,眼神清明而坚韧,一副大义凛然,问心无愧的模样。 真是天大的笑话,光天化日之下,绑架人居然还有理了,难道法官会因为他自动送回而完全赦免他的罪责吗?趁人之危乃小人行径,他们就是利用自己的母亲手无缚鸡之力,才敢如此明目张胆,胡作非为,是可忍孰不可忍! “跟我来。”慕惜推着轮椅走在前面,张诚辉跟在身后进了病房。 母亲顾晴,一向是慕惜的雷区和底线,言辰诺竟然敢擅自动她,简直等于公开向她宣战,往日的恩怨一笔勾销,从此各为其主各凭本事,商场上二人是敌,而非友。 “这件事与言总无关。”张诚辉关上门,第一句话就道破了她的心事,慕惜的心微微一颤,却没了先前的战栗。 慕惜费劲地将母亲从轮椅搬到床上,虽然顾晴的面上看不出太大的变化,依旧天庭饱满面颊丰腴,体重却早已从先前的一百余斤跌到现在的七十余斤,衣衫下的身体已是瘦骨嶙峋,弱不胜衣,可这重量对于慕惜一个女子来讲,还是太过沉重。 张助理看她实在吃力,便上前搭了把手,两人合力将顾晴扶上床,手臂垫着脖颈将她的身体放平,慕惜帮母亲轻轻盖上被子,口中像安抚孩子一样悉心安慰着:“妈妈,不怕了啊,我们已经回来了,好好睡一觉吧。” 如若母亲一辈子都像这样,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灵魂游离在九天之外,在不为人知的空虚和黑暗中煎熬,慕惜想想就觉得悲哀。 她有的时候甚至怀疑,母亲执著于沉睡,是不是潜意识里抗拒着苏醒,这样就没人能强迫她接受最爱的人已不在世上的事实。 手臂托架在母亲的腋下的时候,她如枯朽柴木一般的骨架硌得慕惜生疼,病号服下空荡荡的触感,让慕惜的眼眶不禁湿润起来,想起平素每周帮她擦身换衣时,那干瘦的躯壳,骨骼的纹路清晰可辨,条条怵目惊心,肋骨和关节高高凸起,在身躯上鼓起一个大包,浑身恍如只剩一张皮包着一堆白骨,慕惜的心中猝然泛起阵阵酸楚,一波波涌上眼眶,她拼命地眨了眨眼,才将泪意重新逼了回去。 这么脆弱的母亲,即便是全部噤声认真辨别,也只能听出轻微而柔缓的呼吸声,似有如无,仿佛轻轻一掐就断了,他们怎么忍心把这样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当作人质,当作胁迫她的砝码,到底还有没有人性! “我不管是谁,这次也不会再追究,今后有什么事情都冲着我来,不要伤害我的母亲,她是无辜的,不应该被牵扯到这场风波之中。”慕惜有气无力,宛若所有的意念都被抽空,苍白如纸中尽显凄楚。 “顾小姐……”张诚辉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慕惜萎靡的精神状态,硬生生地住了口,“言总也是刚刚才知道,他让我向你道歉。” “那他自己为什么不来,只让手下的人来替他受过?连一点诚心都没有,叫我怎么相信?”慕惜伸手理了理母亲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发丝,顾晴骨瘦如柴的身躯被掩盖,只剩下镌刻着美丽高贵的面庞,她如同沉睡千年的睡美人,等待英勇神武的王子披荆斩棘来到城堡中唤醒她。 “言总……他,今天公事比较忙,脱不开身。”张助理的目光不明地闪烁了下,仿佛被问住了,一时语无伦次,期期艾艾地拼凑着话语,一听便知是临时编造的借口。 慕惜冷哼出声,拿这种用烂了的借口来糊弄她,太可笑了吧。他不是一贯舌灿莲花口若悬河的吗?竞标会上他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本事,她早已见识过了,而今天,连三岁小孩都骗不过去的理由,他也好意思说得出口,真是大失往日水准。 但她并不知道,病房门外的走廊上,一直有一道目光,如影随形,时刻关注着里面所有的动静,悄然落在那坐在床边犹如雕塑的女子身上,眼神由浅转深,仿若那夜幕中闪烁的星星,眼底缓缓浮上一层溶溶月华,朦胧而水漾,遮蔽了一切探究的目光,那隐约透露出的光芒,由炽热逐而变得冰冷…… 第二十一章 情深不寿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她不自觉地迁怒于张诚辉,明知这事与他毫无一丝干系,他也只是听言辰诺的差遣办事,但慕惜依然无法控制自己四下奔突的情绪,而他仿佛能理解慕惜的心情,只是静默地站在一旁,陪着她,毫无怨尤。 待心情平复了一些,慕惜微抬头见他仍然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定定站立着,四目相对眸光流转,使得她本就不稳的内心平添一分愧疚。 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偏开眼,羽睫轻垂,睫毛微颤,慕惜一直不敢正视这双神似晖哥哥的瞳眸,她没办法望着这样熟悉的眼睛,一遍遍勾勒着他眉宇的轮廓,压抑住那蠢蠢欲动的心事。 于是,她从来不敢去尝试着,与他对望。 其实慕惜知道,他们两个人的眼眸当中,已经多了许多的东西,再也不复当年的澄澈透亮,染上了现实中名利的脏污和浊色,所以有些感觉,已经大不相同。 但是也许她终究是个念旧的人,永远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迈出步伐,她的身虽然远离了,心却还一直停留。 她终究是个矛盾的人,既然心里头难以割舍,与其放纵残余的思念压迫在心口,倒不如当年就不要离开,说到底,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她爱自己,胜过爱他。 或许说爱这个字眼,过于深刻和沉重,那个年纪,恐怕还懵懂不知情为何物。她至今都无法辨识,少年时的那一段过往,究竟是爱,还是一种习惯,习惯了那个男孩的陪伴,习惯了他在午后小憩时,为她讲一个笑话,然后两人齐齐捂着肚子前俯后仰,习惯了他牵着她的手,温温热热结结实实的,带她去到枫林的尽头,习惯了和他一起坐在大石头上,掰过他的掌心,去细数那上面清晰的纹路…… 习惯这种东西真的很可怕,犹如人类呼吸所需要的氧气,鱼儿游动所需要的清水,半秒都离不开,一旦与一直习惯的那个人天涯海角,并不比失恋更好受。 这些年来,有遗憾,但她从未后悔过,这世上谁都不可能永远陪谁,他骨子里和她一样,都是翱翔于蓝天,桀骜独立的鹰族,他们都不愿意在原地痴狂地等待,而是各自启步背离,去追寻属于自己的天空。 她从没有怪过他,也没有怨恨过自己,如若不是她的一招激将法,他也许真的不会走也说不定,可是她是多么希望看着他的背影,先送他离开,因为她不一定会等他,她爱惜自己的尊严,重视自己的前途。既然二人注定要分离,那又为何要磨钝他的爪牙,折损他的翅膀? 可是为什么,眼睁睁看他渐行渐远,她是那样失落和不舍?那种由心底牵引上来的痛楚,让人想忽视也忽视不了。 她真的是这样的人吗?到底是她太了解自己,乃至于无法再自我欺骗,还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直至今日,她都没有意愿去探究,自己的直觉是否准确,无论面前的这个男人,是不是从前认识的晖哥哥,她都愿意为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来换取他的舒心喜乐,只因那双相似的明眸。 但是,实际上她的心底,却已认定了,这就是她的党晖。 她却不愿意让他认出她,不愿意把他心中的那个单纯圣洁的形象摧毁,所以只要是有可能接触到的地方,她都尽量避开,然而今天,却不赶迟不赶早,迎头碰上。 “张助理,我们能谈谈吗?”慕惜抬起头,嗓音喑哑得连她自己都认不出。 张诚辉点了点头,二人便坐到旁边的椅子上,隔着一只不大的矮几案,呼吸可闻,慕惜能够嗅到,从他身上撒发出的那股,高级古龙水的香水味儿,带着迷迭香淡淡的清爽微苦,虽不致浓郁呛人,却不是她喜欢的气息,她不禁拢了拢眉。 她所喜欢的气息……就像阳光下晒过的青草散发出的清香,夹杂着些许尘土的幽裕轻涩,而那种气味……一个人影浮现在脑海,镁光灯下舞动的身躯,天地间的一切都被屏蔽,仿佛只剩回旋悠扬的节奏,和他。他的臂弯绕在身后,轻搂住她的腰带着她领略探戈的魅力,灯光明灭之间侧影婆娑,眼风无意中扫过,透露出一股叛逆而无羁,每一步坚决而平仄起伏,如同过山车一般的刺激和惊险。 怎么会突然想起他?慕惜甩了甩头,顿时觉得可笑不已。 “张助理……”慕惜还欲开口,却被张诚辉半途截断:“叫我诚辉就好,张助理这个称呼未免太过生疏而拘于礼节了。” “诚……辉……”慕惜呢喃着喊出这个名字,如梦呓般几不可闻,眼前却又浮现出那个人的影像,仿佛他就坐在身前,她透过张诚辉能够看见他。 今天是怎么了,被鬼神附体了么,慕惜几乎能够想像脸上的呆愣和怔仲,就好似电影中出其不意的定格画面,那神情无端复杂,也许双目空洞,还夹带着一丝滑稽和喜感,而且两次出神竟都被坐在对面的诚辉捕捉到。 “慕惜,你没事吧。”他伸手她眼前晃了晃,想尽快拉她回神。 “哦,没有,可能昨晚上没睡好,感觉有点疲倦。”慕惜漫游于云端的神思骤然下坠,直直遁入躯体,她感受到了轻微的震颤,牵动了整个身躯。 “我知道你有许多的疑问,你我的关系呢,也算得上是同事,为天华卖力为言家打工,恐怕……你的底细,陆总已经一清二楚了吧。”张诚辉思忖了一会儿,见她苦笑不答也能猜到结果是什么,沉吟道,“想问什么就问,能说的我一定坦诚相告。” “这次的事情,真的和言总一点关系也没有吗?”慕惜依然疑惑,这事的发生,早先一丝征兆也无,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如若言董与言辰诺的目标一致,皆是想令自己再帮天华摆脱这回的危机,他也着实没有必要瞒着自己的儿子,两人谋划总比一人靠谱。 第二十二章 白云苍犬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是的,我可以用我的人格担保,言总之前毫不知情。”张诚辉说得诚恳,使人不得不相信。 “那言董究竟是什么意思?”慕惜无法不多想,言臻到底为何在这么个节点上对她发难?只为了天华吗?这看似无法用常理来解释的行为,背后隐藏着多少玄机?还有多少事情是她不知道的?她的心仿佛被一团迷雾包裹,找不到出口,一时间心慌意乱。 慕惜明白,如果得不到合理的解释,猜不透他的用意和动机,母亲就永远处在被动和危险之中,随时都有再被带走的可能,到那时,她又该怎么办? 言臻不是那么轻易善罢甘休的人,这次言辰诺帮了她,下次呢?下下次呢?她不会将母亲的安危交到别人手上,无论是谁,她都不可以,不愿意,也不敢。 “这……我也不好说,毕竟事关言总的家务事,我一个公司的助理也不方便过问,但据我所知,最近他们父子二人的关系不是非常融洽,甚至已经到了交恶的地步,至于什么原因,有诸多猜测,我不能妄下定论。”张诚辉说得隐晦,但慕惜却听出来了,他们父子在某些方面出现了分歧,这似乎也能用来解释为什么言董会擅自做主,不与言辰诺商量就带走了自己的母亲,但慕惜依旧迷惑,他与自己,究竟有什么话要说,甚至有一种慌不择路,急迫地想掩饰什么秘密的感觉,委实让人不由得好奇。 言臻如若只是为了帮助公司渡过难关,那他与言辰诺就该是统一战线同仇敌忾,两人即便是达不成共识也不至于背道而驰,但就如今他瞒儿子瞒得密不透风的状态来看,这事应该和天华没什么太大的关联。 那么,会和她这个人有关吗?有一个答案在慕惜的脑海中忽隐忽现,飘忽不定,却怎么也清晰不起来。 “其实……言总……”张诚辉低下眼忖度了半晌,终究下定主意开口,“我们表面上所看到的言总,并不是真正的他,也许有人会觉得他外表温善内心冷血,为人处世又是雷厉风行,苛求完美,丝毫不留情面,奸商的特质一项不落,像狐狸一样精明而狡黠,但他的无奈和艰辛,又有几人知晓?有的时候,一个人顾忌得太多,就注定无法做到体贴周全,面面俱到,毕竟他是一个凡人而不是神,没有无上的法力,没有转换时空改变世界的特权,一具肉体凡胎的再普通不过,如果他想凭借一己之力,让周围所有的人都不受到伤害,就注定伤自己越深。” “也许就是因为他想让所有人都称心如意,才让事情变得越来越糟糕,到现在难以收拾,他已经把自己逼到了悬崖绝壁,再退一步,就真的会摔得粉身碎骨。”张诚辉双眉紧锁,垂在身侧的手不断握紧又松开,反反复复,“包括这次,他为了帮你救回你母亲,和言董的人……” 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接起来后只见张诚辉面色一点点沉了下去,似乎还有几分哀婉和悲叹,但更多的是错愕,显然不是什么可喜的事,他机械地应了几声,眼角微不可见地往病房门口一瞥,下意识地似是在寻找着什么,不过两三秒工夫,他挂了电话便站起身:“不好意思,今天不能陪你了,公司有些事等着我去处理,你自己一个人小心一些。” 慕惜送他至病房门口,他便竖起手掌阻住说不用送了,慕惜想着自己还要照顾母亲,也便不再坚持,微微一笑,由得他去了。 转过那条走廊,他便敏锐地感觉到有人倚在墙边望着他,偏头一看,果真,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诧异的神情,如常般喊了一声:“言总。” 那人直起身板离开墙根,面色不善,目光冰冷,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我让你来,不是让你闲话家常的。” 张诚辉没料到他竟会跟着来,看到他紧绷严峻的神色,顷刻间有些惶恐:“对不起言总,是我多嘴了。” “你先回去吧,我在这儿还有些事情要办。”言总满脸的冷峭转变为漠然,目光淡淡地望向张诚辉走来的那个方向,有些出神,若有所思。 她宁愿向他身边的助理旁敲侧击,打听一些亦实亦虚的消息,也不愿给他这个当事人打一通电话,他明明比他更加了解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不仅知其一也知其二。但即便如此,她还是选择一条相对绕远的,却可以成功将他摒弃在局外的路途。 而她适才看张诚辉的那种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那种卸下了一切武装的柔软和亲近,由内而外地散发出一股信任和诚笃,仿佛外面那一层坚硬的保护壳在张诚辉的目光下缓缓融化,露出了内部那晶莹纯净,温软通透的玉璧。 可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为什么他的心底会骤然掀起一阵漩涡,惊涛骇浪,瞬间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强势地包围了他,将他所有的理智和冷静都摇散,大脑被外围急速的旋转弄得眩晕起来,他感到自己不断地下坠,再下坠,五脏六腑都被颠得移了位,不至于太痛,但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却是那么明显和清晰,令人无法忽视,无法释怀。 在他们相谈甚欢的时候,他实在是忍不住内心的那股莫名的躁恼,不得不做一个不识相的决定,手伸进裤袋中拿出手机,一格格翻动着通讯录,选出一个号码拨通,见里面的那个男子接起了电话,他的唇边便掠起一个戏谑的冷笑:“张助理,谈什么呢,这么投机?不用上班了吗?” 十分如意地看见张诚辉脸上露出惊诧的神情,目光有意无意地朝这个方向飘来,他便不多说什么,挂了电话迈步往转弯角走去。 他将一只手插进裤袋,狠狠地抓着手机,使力大得指节泛白,像是要把它捏碎一样…… 第二十三章 迷情糜灭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暮色低垂,彤云如稠,慕惜从住院部出来,已是傍晚时分,倾斜的落辉映照在她的脸上,却依然遮盖不住那份虚弱和苍白。抬眸仰望天空,晚霞灿然,给这个黄昏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精彩而绚烂,夕阳西落,周边泛着柔和惬意的光芒,漫延攀爬到云端,由深转黯,与霞光和谐地融为一体。 天边的云彩翻滚着,层层铺叠堆砌,犹如滔滔江水绵延起伏,直面滚滚而来,将艳色晕染人间。 黑夜正一点一点地吞噬着大地,不久即将取代光明,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 今夜恐怕会有一场大雨呢,慕惜望着由彤转墨的云彩,暗暗心道。 她刚欲再抬脚跨出大门,面前的车道驶来一辆轿车,轻微的刹车声后,堪堪在她身前停下,堵住了她的去路,副驾驶座的车窗被摇下,慕惜稍低头便看到了今日缺席的那一位,他的侧脸轮廓依然棱角分明,透出一股清贵和雍雅的气度,但似乎清减了些。 “上车。”简洁精练的两个字,丝毫不拖泥带水,果然是他的风格,慕惜无奈撇撇嘴,顺从地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钻进了车里。 不待她坐稳,言辰诺解了自己的安全带,便从驾驶座探身过来,“砰”的一声将她侧边的车门关严,好似在和谁赌气,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吓得人心神一震,慕惜不禁往座椅后背挪了挪,这么狭小的空间,却硬是挤着两个人,连一拳都不到的距离,实在是平添尴尬,她的脑门冲上一股莫名的激流,整个人像是置身火炉。 “你就这么不待见我,视我如豺狼虎豹么?”言辰诺似乎是使坏一般,露出蛊惑的笑容,她退,他便进,不把她逼到墙角决不罢休,越凑越近的身体,几乎叠合在一起,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送过来,极具磁性的嗓音几乎是贴着耳垂擦过,暧昧不明的气息骤然在车内四下晕染开来,萦绕不去。 “不是,我没有。”慕惜伸手推搡,她的脸上乍地飞上一朵红云,仿佛被晚霞越染越红,红得要滴下血来。 既因这逐渐升高的温度,也因他俩惹人联想的姿势,于是她急迫地想要与他划清界限。 “你干嘛?”言辰诺岿然不动,扫了一眼她搁在自己肩胛处的手,他的坦荡泰然,反衬出她倒像欲拒还迎。 他的嘴角一侧斜斜地勾起,完全忽略了那手上使的力气,脸又在她眼前放大了几分,热热的鼻息喷在她的面颊上,酥酥麻麻的。 慕惜下意识地闭上眼撇过头去,头尽其所能地后仰,想与他的距离拉开到最大,但一切都显得那么徒劳无力,只要他愿意,可以将她费尽心思隔开的那一厘米的距离,瞬间化为乌有,甚至得寸进尺攻城略地,打得她溃不成军,不得不割地求和。 他双手撑在头枕旁,悠悠然将她困在一小方天地之中,似是恶作剧般地看着身下双唇紧抿,双眸紧闭的她,并不急于开口,任由她尽情地发挥,呼吸均匀地洒在她的脸上,几乎可以看到面颊细细的绒毛在这股力道下微微颤动。他心中一动,一丝一毫凑近的脸玩笑似的一偏,柔软的唇擦过她的眉心,然后慕惜感觉到面上掠过一阵微弱的风,轻轻“咔”的一声,她的胸前就多了一道束缚:“我只是想提醒你,别忘了系上安全带,最近交警抓得严,指不定要检查。” 她不期然睁开眼睛,正好对上那双无辜清澈的瞳眸,那里面没有一点揶揄玩弄的神色,恍若方才的一切完全是她的误解,将他的好心当作非礼,她紧咬下唇,倏地移开目光望向车窗外,面上却又不争气地一阵红一阵白。 “别多想。”他咬耳私语,声调暧昧而邪惑,低笑两声,远离了她去握方向盘。 手刹一松油门一加,车子便滑了出去,一路上慕惜的气息还是有些紊乱,她静静地深呼吸几次,想把郁结在心的那股灼热尽数倒出,但却发现是徒劳,她的心跳急速而混杂,根本不受理智的控制。 不知是恐惧还是其他的什么情绪在作祟,她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神思像是被激流冲散了一般,在迎面冷空调的吹拂下,牙关咯咯作响,被她强忍住,身体内外冰火两重天。 车内是诡异的平静,言辰诺手一伸,将车载音响打开,潺潺流出的不是高雅的轻音乐,也不是激昂如命运交响曲般的钢琴曲,却是周杰伦的《暗号》: 我想要的想做的你比谁都了,你想说的想给的我全都知道,未接来电没留言,一定是你孤单的想念,任何人都猜不到,这是我们的暗号,他们猜随便猜不重要,连上彼此的讯号,才有个依靠,有太多人太多事,夹杂我们之间咆哮,杂讯太多,讯号就连风都要干扰。 可是你不想一直走在黑暗地下道,想吹风想自由想要一起手牵手,去看海绕世界流浪。 我害怕你心碎没人帮你擦眼泪,别管那是非只要我们感觉对,我害怕你心碎没人帮你擦眼泪,别离开身边,拥有你我的世界才能完美…… 到底有谁知道是几点钟方向,你才会收到暗号…… 她没有料到他竟会喜欢听这种大众的流行歌曲,稍稍偏转头,余光流连他的眉宇和侧脸之间,那是一如既往的从容和淡漠,看不出多余的起伏和波动,仿佛这一切再平常不过。也许她真的太不了解他,未曾注意过他的生活习惯和个人喜好,他和她仅有的接触和交集,早已被她限定在工作之内,从不逾矩。 以前她从未觉得对他的解读这样匮乏和贫瘠,在这之前,慕惜甚至觉得他们之间的关联太紧密,想方设法地只为离他远一些,再远一些,如若有可能,她只想尽早地完成任务,将他彻底清除出她的世界,不再有任何联系。 因为她害怕一旦走近,会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就如磁场一般,何况这足以致命。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二十四章 有花堪折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先前十分确定的答案,却在这一刻模糊起来,她对他的定义,到底是否准确是否公正,她总是习惯以最坏的眼光,最恶毒的心思去衡量他的所作所为,却从没平心静气,站在他的角度用平常心细细思量,遇见了这样或是那样的状况,倘若她是他,又该怎么办。 张诚辉的一席话对她的触动固然极大,而他这次没有落井下石,遵从他父亲的意愿办事,也令她心生感激。 然而,他是怎样的人,与她何干?她只要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就好,何必想得太多?他终究会是别人的丈夫。 这是他们的游戏,她玩不起,也输不起。 “不管如何,我还是谢谢你。”慕惜润了润干涸的嘴唇,淡淡道。 “谢我?你要谢我的事儿多了去了,今儿是为那桩啊?”言辰诺毫不客气,神情间似乎多了几分玩味和得瑟,但转瞬即逝,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澹然,乃至于让慕惜以为自己看错了。 “谢谢你,救回了我的母亲。”她目视前方,嗓音波澜不惊,却透露着冷淡和疏远,显得生硬而模式,恍如只是为了出于某些礼貌而谢他,并没有掺入其他的感情。 他听了她客套疏离的话语,一时未答,心则是像触礁一般猛震了一下,方向盘往右一打,车便靠在路边停了下来,良久,才恢复了平静的呼吸,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艰涩开口:“你难道都不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那么,到底为什么?”与其被这样空气活活憋闷死,被那样的猜忌禁锢一辈子,倒不如一次说个清楚,慕惜豁出去了,不管受到多少的阻挠,又即将承受多大的打击和破灭,今天,她想要一个答案。 “你没有想过,也许,一切都是因为我喜欢你吗?”他声若蚊咛,语气间堆满了迟疑,似乎连自己都不那么确定,但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她仍然听见了。 纵然曾经有过这样的幻想,慕惜的心里还是禁不住咯噔漏跳一拍,气息也不那么顺畅,仿佛是坐在这密闭的车里,空气不流通所致。 她不知在这一方天地该如何自处,甚至有些手足无措,她根本不敢去看他的眼睛,骤然失去了语言的能力,抓起身后的包逃也似的开门下车,他也没有追上来,仿佛适才只是一场闹剧,连女主角都半途退场,足见其演技拙劣令人不忍直视,也就没了再演下去的意义。 “慕惜,你有没有想过,当年我愿意出手帮你,并不因为我是什么救世主拯救苍生,而是因为你,因为是你,因为我要助益的那个人,是你,而不是别人。”言辰诺也依然坐在车内,身体犹如一尊泥塑,大掌紧紧地抓住方向盘,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扭曲,眸紧闭头微仰,靠在脑后的头枕上,好似一个在海上迷失了方向的人,寻寻觅觅一丝依凭,“我没那么无私和伟大,做不到万事皆为他人,我能够伸手触及托扶一把的,只有你,也只有你而已。” 这些没有说出口的话,也许就随着灰白色的记忆尘封起来,永远等不到再见天日的那一天…… 车子实际上已经开到了小区门口,慕惜进了大门,魂不守舍地上了楼,当原本所期望的东西真的摆放在眼前时,她的心情为何这么复杂,多种难明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如缠绕在一起的麻线一般剪不断理还乱,欢欣喜悦的那一种反而被冲淡,几乎感觉不到,令人不由得质疑它是否真实地存在过。 敢情她也是那种装腔作势拿乖讨巧的女人,慕惜冷笑着摇了摇头,真的是,不作死就不会死,她到底是在忌惮和排斥这个谜底,还是她心底在害怕,这只是他调侃他人时随手拈来的一个恶作剧。 倘若说她从未料到这个结果,从未想过言辰诺会对她心存好感,那是不可能的,至少在他们的舞蹈随着音乐的节奏契合得如此紧密,搭档得如此默契时,她曾短暂地想,也许他,有那么一点点欣赏她,也许再进一步,便是淡淡的喜欢。 人会说谎,心却不会说谎,纵使主人掩饰得再好,也无法将所有的情感埋藏在心底,总是会被某一时刻的一个眼神或是一个动作出卖。 在家门外,慕惜似乎听到了“叮铃铃”的电话铃声,她急急掏出钥匙开了门,便发现是客厅茶几上的固定电话在不断地响。 她几步径直走了过去,接起来:“喂,你好。” “喂,你好,请问你是顾慕惜小姐吗?”那头是一个严肃而陌生的声线,如果不是他的询问,慕惜几乎怀疑他打错了。 这台座机,是房东在时便有的,像如今智能手机普及的年代,越来越多的家庭撤掉了家庭座机,反正利用率也不高,何必花这冤枉钱,慕惜也一样。 知道这个固定电话的人不多,除了平日里十分亲近,又相识较早的几个人外,她在其余的任何场合都不会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个联系方式,自然也不可能留给别人,因此,她住在这里的几年,这台老式的座机,响的次数屈指可数。 “嗯,我是。”慕惜虽存着疑惑,却不至于过于惊愕。 “抱歉打扰你几分钟,我是嘉定街道的警察,三年前你曾在我局立下案宗,是关于入室盗窃的一桩案件,当时我们立案侦察无奈一直证据不足,所以迟迟没有定论,不知道你是否还有印象?”那头说得确切,慕惜才明白他的用意,原来是公安局的人来重新调查令她一生难忘的那次盗窃。 这也是她第一回遇见入室盗窃这种事,她记得很清楚,那天她把门关得严严实实的,却依然没有阻住那群丧心病狂的窃贼的步子,家里仅剩的现金被洗劫一空。 那是她提前一天为母亲取出的医药费,本是打算补上医院的催款,哪里料到天有不测风云,反倒给盗贼提供了方便,让他们有机可趁。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二十五章 转瞬成空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这次的案件,简直就是把她逼入绝境,真可谓是一块钱愁死一条好汉,接下来的几日,她就像是生活在人间炼狱一样,身边的财物分毫不剩,医院下了最后通牒,交不出钱就去办出院手续,房东也不愿再让她拖欠着租金,恰好趁着这次的机会让她卷铺盖滚蛋,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撞在了一起,齐齐和她作对。 她一直以来都想不通,她住的小区一向是这个城市的狗皮膏药,又臭又烂,城建局恨不得早点拆掉,说的难听一点,那里就是知名的贫民窟,有钱人看见都得绕着走,免得沾了晦气。那群盗贼不知是不长眼还是怎么的,竟然放着坐拥香车美酒,豪宅别墅的大款们不管,偏偏与她这个穷困潦倒,早已不堪一击的人过不去,真是想破脑袋都编不出一个说得过去的答案。 “哦,我记得,请问是案情有进展了吗?”过了这么些年,慕惜也不再像当年那样,恨不得把那些人剥皮拆骨,经历了时光的打磨和沉淀,她学会了冷静,也学会了宽容,有谁会在生活舒适的情况下,会选择去当令人不齿的窃贼? 更何况她已经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也没有这个强烈的意愿再去追究,不过既然公安局找上门来,慕惜还是十分愿意配合调查。毕竟他们祸害的,不止她这一家,她可以原谅他们,但不能让其他的家庭再经受到不必要的创伤。 “今日我局抓获一名偷盗惯犯,在同事再三的询问下,他无意间透露出三年前在丁香小区曾做过案,与您的那次犯罪过程极为相近,应该为同一桩案件,字里行间我们推断出那次案件他是受人指使。”执法人员的口吻是充满职业化的冷静,逻辑性极强,却是冷冰冰不带一丝温度的,“您三年前报过案,在警局留了案宗,上面有留您的手机及新住址,手机已是空号,我们打给了您的房东,她给了这个座机的号码,我们今天打电话来,是想询问一下您是否结过仇或者是否可能是亲近的人协同作案?” “没有。”警察的问题和三年前的调查如出一辙,慕惜几乎没怎么思考便答道,“当年我还只是个大学生,刚刚步入社会,接触的人并不算多,更别提是结仇了,至于亲近的人……” 慕惜无奈苦笑:“我想没有可能。” 而警察接下来的那句话一出口,就如晴天霹雳直直劈下,她万万没有料到,那件和中彩票一样概率的事情也与言辰诺扯上了关系,放下电话的那一瞬间,她简直怀疑这世界上到底存不存在巧合一说。 她难以理清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是庆幸终于顺蔓摸瓜抓到了源头多一些,还是一个彩色气球霎时被扎破的戚戚然和悼惋多一些。 那句话回旋在耳边,挥之不去。 她隐约记得,他说:“那么我想,范围应该可以再稍稍缩小一些,那位指使者据犯罪嫌疑人供认,姓言,不知道顾小姐周围可有姓言的熟人?” 她犹如置身风口浪尖,一瞬间从至高点摔了下来,漫天的海水淹没了她的口鼻,堵住她的呼吸,她的肺部已经没有残存的氧气,但一张嘴,强行灌入的咸水令她不自觉地抽搐,肺腑胃肠都绞在一起,腿部如同悬挂着一块似铅石般的千斤重物,坠得难受,不断地拖拽着她往下沉。 窒息的感觉是那么绝望,那么强烈,那么铺天盖地,连一丝缝隙也不留地将她包裹,她几乎能感受到死神的脚步,一步,一步,在向自己逼近。 出于求生的本能,她胡乱地挥动着双手,扭动着身子,却发现自己早已筋疲力尽,没了挣扎的力气,她的身躯在冰冷的海水中沉沉浮浮,渐渐地坠入黑暗的海底,看不到阳光。 人们总是执著地相信着自己愿意相信的事,于是便有了讳疾忌医的说法,但是客观的存在并不会因为某个人的相信而改变,于是便有了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和矛盾。 这个幻梦破灭的时刻,没有想像中的撕心裂肺,在最初的震惊动荡之后,慕惜一脸平静地对着听筒说道:“抱歉,警察先生,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撤案。” 关于这一点,慕惜已无可奉告,不顾电话那头喋喋不休的问询,她慢慢搁下听筒,站起身,走进了卧室…… 如果连相遇都是一场谋划设计已久的圈套,那还有什么是真实的,值得相信的呢? 原来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阴谋,都只是阴谋而已。 她嘲笑自己,方才有一刹那,居然真的傻傻地信了他的话,简直天真得可笑…… 然而,如果她选择了相反的方向,走到客厅的窗边,拉开窗帘往底下一瞥,便依旧可以看见那辆黑色的轿车,停在路边,一分一毫都没有移动…… 不多时,微弱的日光渐敛,黑暗便席卷了整个世界,起初的一阵电闪雷鸣过后,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撞击在玻璃窗上,竟有些惊心动魄的意味,慕惜抱膝坐在窗台上,身体蜷成小小的一团,缩在角落抵御寒冷的侵袭,向某一个方向久久凝视,似是在欣赏外面的雨景。 一道闪电从头顶斜斜劈下,如同一把锋利的宝剑在天际挥舞,凌光乍现剑气出鞘,霎时将苍穹斩成两半,那一瞬的强光映射在她的脸上,却是恫人的惨白,一丝血色也无。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蓦地唱起了歌,打破了一室如镜面般无澜的静默,慕惜从窗台上直起身,大概是由于站得太急,头脑一阵晕眩,直直地跌坐了回去,她抚了抚额头,另一手撑在冰凉的台子上,才能勉强重新站立。 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间或莹莹点点的还冒着几颗金星,慕惜这才想起,夜幕四合,自己竟忘记开灯,就任由这样的黑暗充斥着自己的心扉,将自己的思绪拖拽入空洞的境地。 第二十六章 巴山夜雨时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在这满城风雨,行人匆匆的混乱中,她却找不到能够暂时停靠的港湾,茫然不知归路。 手机已经不耐烦地响了好几遍,仿若魔音一般扰得人心神不宁,眼看就要进入尾声,慕惜扶着墙壁摸索到开关,按下,仅一秒钟房间就亮堂起来,但这样的光线对于一个已经适应黑暗的人来说,着实有些刺目,她下意识地偏过头去眯了眯眼,抬起手挡住多余的强光。 慕惜让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再度睁开时却还是一片白茫和模糊,就犹如那陈旧老式的电视机讯号不佳时,屏幕上闪动着的雪花片,急速的跳跃惹得人心烦意乱。她用力地甩了甩头,骤然间,一阵阵的眩晕又泛了上来,她的身体本是斜倚在墙上,如今不由自主地顺着墙面滑下去,整个人半瘫坐在地板上,气息不稳浑身乏力。 暂时停歇的铃声让慕惜有了喘息的机会,她望了一眼矮柜上的手机,眼前的景象大多是虚无和迷蒙,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慕惜委实没有多余的能力去兼顾它,于是在墙角闭目养神,挽救自己早已破败不堪的神思。 约莫两三分钟后,慕惜的视力渐渐恢复,呼吸也顺畅了起来,虽比不得平日里健康时的身体状况,比起刚才来却也属天壤之别,舒服了许多。手机铃声复又响了起来,慕惜挪动着身子伸手去够,先是没找对地方,摸了几次手指才触到手机,将它拿了下来。 “慕惜,你现在在哪里?我刚刚打了几个电话你怎么都没接?”一个焦急的男声,失去了往常的淡定和温文,从手机那头传来,听起来竟然紧张得有些变调。 “我在家……”慕惜一开口就被自己的嗓音吓了一跳,这是她的声音吗?为何比那破铜锣还要沙哑难听,找不到往日的一丝痕迹。 会厌处仿佛被什么东西粘住了一般,有种异物感,即便她清咳了几遍也没用,反倒一动便撕扯得难受,口中干渴,唇上像鱼鳞般翘开一层白色的死皮,环顾四周却是失望,近处没有水源。 “怎么了?你身体不舒服吗?我就在附近,马上赶过来,别乱动啊。”那边急急忙忙收了线,只听得似有若无的引擎发动声,随后便是无休止“嘟嘟”的忙音。 慕惜放下手机,意识逐渐消褪,头向后靠在墙上,总算是找到了一个着力点,可感觉总是混混沌沌的,在梦与现实之间穿梭交替。 不知过了多久,传来一阵大力的拍门声令慕惜转醒,她挣扎着坐起身来,强迫自己将眼睛撑得大大的,托扶着墙往门口走去。 防盗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冲进来一个人影,一把抱住了她摇摇欲坠,即将倒下的身躯,搂着她一同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脸色怎么这样差?生病了么?” 适才尧楠被她虚弱而喑哑的声音吓得胆战心惊,硬生生沁出了一身冷汗,湿哒哒地腻在衬衫背上,被车上迎面的空调冷扇一吹,则成了渗骨的寒意,直接对穿身体,一时间感到透心的凉意。 他匆匆赶到这里,暂且顾不上自个,伸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那灼人的触感,使他出于本能地一个激灵缩回手:“好烫,你发烧了。” 慕惜仍然浑浑噩噩,不知今夕是何夕,学他一样把手搭在额头上,半晌才出声儿:“发烧了,也许吧。” “慕惜,你吃过药了没有?什么时候开始有体温的?……”他的声音就像是从九天之外传来的,邈远而谧寥,时近时远忽轻忽重,宛如一根细线,随时都会崩断。慕惜看见他的唇瓣一动一动的,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却始终听不真切他在说什么。 尧楠一个接一个的问题闹得她头疼欲裂,干脆全部忽略,继续睡她的大头觉。 “这样不行,我送你去医院。”尧楠见慕惜这副模样,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便知她必定病得不轻,恐怕早已神志不清,顾不得三七二十一,拦腰抱起她就往门外走。 慕惜倒也十分听话乖巧,不吭气不反抗,寻找到一个暖源便窝在里面,手还抓着一角柔软不放,此时的她不必再理会一切的纷纷扰扰,肆意地汲取这份温暖,顺从地任他摆弄。 她几乎没有感觉到什么颠簸或是不适,只在上车后,尧楠给她系上安全带时,灵敏地感受到脑后有一束灼热的目光投射在她的身上,似是在脖颈处播下火种,烧燎出一把熊熊大火,生生灼出一个孔来。当她别过头去想要追根溯源,却一无所获,只能看到昏黯的轿车后座,在驶过的车辆明明灭灭的示廓灯下,衬得更加孤寂凄清,此刻却空无一人。 慕惜依然觉得好累好累,身心俱疲,她放弃了寻觅,渐渐在黑夜中沉沦,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而那束目光的主人,眼睁睁地看着前面那辆车绝尘而去,什么都没做,只在那凄迷黯淡,被雨丝搅得有些凌乱的路灯下,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面部紧绷的线条,依然握在方向盘上的手紧紧握拳,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刻出纵横交错的印记,那人却恍若未觉。 灯光骤亮的时候,慕惜微睁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漫天的白色,本来十分安静的环境,时不时夹杂着零碎的脚步声,这单调的音节便尤为明显。她费劲偏头一看,来来往往的全是身着白大褂的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特殊气味,她惊觉,自己竟是在医院。 “慕惜,你醒了。”一张憔悴的面孔,手上被一股微薄的力道轻轻牵动,她垂下眼顺着臂膀看过去,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此时正欣喜地望着她,面上的释然,就如心头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不远处的医生走了过来,为她粗略地检查了一下便道:“退烧针开始起作用了,先让她量一下体温,我待会过来看。” 第二十七章 一灯如豆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将近三十八度的体温,并不算高,慕惜感到尧楠实在有些小题大做了,未曾料他看了一眼体温计,微笑着松了一口气:“降了两度半,烧总算是退了,感觉好点没有?” “嗯,我好多了,没什么事。”慕惜这才知道,她刚送来时温度直逼四十度,面色潮红,高烧不退,急坏了身旁的这个男人。 医生接过护士递过来的一张单子,往上写了两个字便道:“身体基本没有大问题了,是流行性感冒引起的,再加上自身抵抗力差,一下子就病倒了。想吃药还是挂点滴?吃药的话疗效慢一些,但现在就可以回家,挂点滴的话我帮你们安排,先去做皮试。” “不用了,医生你帮我开药吧。”慕惜边说边从病床上坐起,她可不喜欢医院这个地方,自小就不喜欢,这里有太多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一个人,从落地开始的第一声嘤嘤啼叫,到离开世界时咽下最后一口气,都在这里上演和循环,那些场景,皆为人生不可承之重。 尧楠摁住床上蠢蠢欲动的这个人,看透了她这点小心思,仰头问道:“那医生是建议挂点滴还是吃药,我们听您的。” “没什么不同,如果想一针见效,那就选挂水,如果时间不是问题,那我建议吃药,效果没两样。你们自己商量定吧。”医生的回答让慕惜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好似个常胜将军般望着尧楠,眼神中不无如意的轻松和得逞的狡黠,他也无话可说,只好默许。 “刚刚还像只霜打的蔫茄子一样,现在倒是生龙活虎的,真是判若两人。”尧楠拿着一大包从医院开来的药,一手箍着慕惜的腰,时刻保持着一种保护的姿势,以防她被冷风侵袭加重病情,或是被急诊部络绎不绝的人撞到受伤,不可谓不体贴细致。 慕惜轻倚在他的怀中,之前的事情才渐渐回输到了脑海,就恍如幻灯片一样一幕幕急速跳过,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局外人,无悲无喜无嗔无怒地接受着这一切,情到深处装模作样呜咽两声,其他的仿佛已于己无关。三年前的遭遇,固然艰辛固然忿恨,但这对她来讲太过遥远,以至于应了那句“好了伤疤忘了疼”,如今倒也不是特别地计较,可是心中还是不由自主地梗着一根刺,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平多些,还是悲哀多些。 狂风暴雨之中,天地之间混沌不清,如同密密匝匝地蒙上了一层雨帘,道路上车辆甚少,行人几乎绝迹,只留了孤零零的路灯依然屹立,那昏黄的灯光犹如渴睡人的眼,在雨水的笼罩和散射下愈发黯淡。车前雨刷规律而快速地扫荡着在挡风玻璃上淌下的水幕,残留的水渍被刮到了一边,然后不停地从侧面流下,定睛往外看时,就似戴了一副三棱镜,扭曲而不真实。 尧楠的车在经过小区门口时,慕惜几乎是本能地往车窗外扫了一眼,却早已不见了那部车的影子,宛若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梦境,醒了,便是清梦了无痕。 “尧楠,现在几点了?”慕惜怔怔地望着空无一人的小广场,不自知地问道。 “已经凌晨三点多了。”他瞥了一眼车上亮着的时刻表盘,便敛了目光不去刻意探求什么,仿佛正在发生的一切皆在他的意料之中,又仿佛在故意规避着一些东西,不去触碰。 “这么晚了……难怪……”她如同梦呓般低喃,似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在为其他人辩解,她的眼神无端地复杂难明,车辆驶过小径,一盏盏路灯灯光洒入车内,又被倏地甩到远方,明暗转换间,早已辨不清神情。 “你先睡一下,我去给你熬点粥,暖暖胃。”尧楠将慕惜安置好,便转身离开。 “不必这么麻烦了,我吃完药睡一觉就好。”慕惜抓住他垂在身侧的手,实在不好意思再浪费他的时间,他为自己折腾了一宿都没睡,这时候肯定已经累了,他憔悴疲乏的面色让慕惜有点过意不去。 “这药是要在饭后吃的,不能空腹,乖,先躺下休息一会儿,我马上就好。”尧楠坐到床边,大掌捂住她冰凉的手,诱哄一般温声细语,“在走之前,我要看到你闭上眼睛。” 慕惜自知拗不过他,听话地阖上了双眼,他的性格,第一眼看来是温柔亲和,很好说话的样子,核心却是近乎偏执的固执和坚持,就似那芝兰玉树,外部看来晶莹剔透通体润泽,质地却是坚硬无比。 脚步声渐行渐远,门扉微阖,不多时,夜风又将门缝轻启,恰好对着厨房,慕惜毫无睡意,睁开眼,看着他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更深露重,只为她熬一碗粥。 他先是量了一小罐米,稍后便传来了淘米的声响,煤气灶打火的声响,他特意放轻了动作,以免惊扰到卧房中休息的那人,但可能是由于甚少接触这些步骤,他稍稍显得手忙脚乱,一会儿为加什么辅料进去发愁,一会儿又犹豫该不该加糖或是放盐,还得看顾着火候,适时地揭盖搅拌,乍眼看去,真真有种无头苍蝇团团转的感觉。 原本是带着点滑稽的意味,但慕惜怎么也笑不出来,反倒鼻头酸酸有些想哭。 也许在普通人家再平凡不过的画面,在这风雨交加,夜凉如水的晚上却显得极其温馨,锅中沸腾的热水,厨房里冉冉袅绕着的蒸气,空中弥漫似有若无的清甜香味儿,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又那么遥不可及。 慕惜的眼眸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也许是因为病中的人特别容易感动,尤其是积攒在胸口的感伤情绪,在这万籁俱寂的漫漫长夜里被无止境地放大,她感到自己心房的酸涩漫延到喉咙,又溢出了眼眶,一颗莹泽的泪珠在眼角划下一道曲线,滑入发鬓中,廖然无痕迹。 第二十八章 夜半浮华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这么多年了,他对自己向来疼爱有加,无论在任何情况下,只要她遇到了困境,或是需要别人的帮助时,他总是第一个出现在她的面前,把一切打理得妥妥当当,不让她操心担忧。她曾想,会是哪个幸运的女子有这个福分,最终得到他的青睐和包容,但她知道,这个女子,不会是她,因为他们各怀心思半途相逢,只不过两个人方向相同偕行一段,到了时间,终究是要分开的。 在家里,他是个五指不沾阳春水,被长辈宠爱,被同辈推崇,吃穿不愁的贵公子,现在却为她下厨房,按部就班从头学起。从前她生病,素来都是服几粒药丸了事,连医院都懒得光顾,躺在床上休养生息都觉得是奢侈,何尝想过生命中会出现这样一个人,不求回报地付出? 家庭的温暖不期而至,让她这个适应在寒冬中生存的人,冷硬的触角渐渐融化,一颗心沉淀下来,安详而宁静,似是找到了可以依凭的港湾。 一幢别墅的门前掠过一个踉跄的人影,那把银光闪闪的钥匙在对了几次之后,才插进了钥匙孔,旋转几圈,开了门进去。 “哥,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门内有一女声响起,穿透力极强的高音在这寂寥的夜晚显得十分突兀。 女子犹豫着从吧台转过身来,看向那人,像是被吓到般轻拍胸前,神情不禁有些嗔怪。 “如果不想父亲被吵醒,再次大闹天宫的话,就安静点。”言辰诺反手关上了门,蹑手蹑脚扶在柜边换了拖鞋,目光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哦,我忘记了,抱歉,我声音轻点。”辰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脚步轻得像一只猫般几乎不发出一丝声响,缓缓挪到言辰诺身旁,心有余悸地指了指门外,一副小生怕怕不敢恭维的模样,“刚才我听到门外窸窸窣窣的,还以为有贼呢,吓了我一跳。” “外面太暗,我的钥匙一时没对准锁孔。”辰诺随口一答,继而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也没睡?” “不是,我早睡了,哪像你一样是只夜猫子,我可是个老人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到十一点就熬不住了,生物钟规律到没话说。只不过半夜觉得渴了,嗓子干得难受,想喝水来着,卧室里的玻璃水壶又正好没水了,就下楼来找点儿水来喝。”辰伊晃了晃手上的杯子,以及剩下没来得及喝的小半杯水。 “嗯,喝完了早点休息吧,我先上去了。”言辰诺半分停留的意思也没有,脚步一转绕过她往楼梯走去。 “哥,晚安。”辰伊虽觉得今天他有些不对劲,却也没有细究,只当他是工作压力太大,心情不好,她耸了耸肩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满足地咋巴咋巴嘴,伸了个懒腰,回房继续睡她的美容觉。 而在她对面的卧室,灯一直亮到清晨,低头稍注意些就能发现,门缝中充溢着微弱的光亮,顺着这个狭小的罅隙透出来,影影绰绰地排成一条细线,映在地板上。 言辰诺背靠在床上,小臂抵着额头,双眸闭合气息平稳,不知是否已经安然入睡,但只有他自己知晓,此刻是多么虚弱,身体像是被海水浸透漂浮在大洋表面,鼻中尽是咸涩的饱和盐水味道,双手双脚被浸得起皮浮肿,他望着四周全然一致的景象,海天相交融为一色,仿佛坠落到太平洋的正中,迷茫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他牢牢地抓住一块浮木不松手,时刻紧张着那浮木是否会承受不住他的重量而沉没,也害怕那浮木会随着海浪的冲击而脱离他的掌握,无论是哪种情况,他终将步向死亡…… 那天,他摆脱了所有人,也脱离了平日代步的轿车,一个人漫步走在街上,忘了从何处来,又将往何处去,细数着道上的砖头,漫无目的地一直走着,骤然抬头看到了陌园印象这四个字,如初升的星辰般闪耀,心下一动,似是受了魔法的召唤一般,不自觉便往里走去。 那是一个慢摇吧,似乎就是为他这样一个无家可归,走投无路的浪子准备的,精致中透露出的大气,清寂中夹杂着的睿哲,安抚了他混乱无绪的心情。 点上一桌子的各色酒品,他现在只想一醉方休,只想逃离这个现实冷酷的世界,躲进他的世界去,不断重复着让服务员开酒的命令,一杯杯的酒下肚,早已想不起要辨别味道或是停杯鉴赏。他觉得自己平日里像一台被操纵的机器,现在终于有了属于一个人的空间和时间,去做他真正想做的事。 他根本不喜欢和别的老板商贾聚在一起讨论切磋,在听过他们对洋酒“独特”的见解之后,还要逢场作戏地夸他真有眼光,在他们高尔夫球挥杆而落的时候,还要违心大赞一个“好球”,他厌倦了这样的虚伪逢迎,也憎恶商场上的不择手段,可是从前的他,只懂得忍受,不懂得反抗,因为他知道他肩上有责任有担子,一旦他稍稍偏移,里面的东西便会四分五裂。 “哎哟,我说这是谁呢,没说错吧,确实是天华大少言辰诺,看我这眼神多好,哪像你们一群睁眼瞎,言总都不认识了。”密密匝匝的水晶帘被应声撩开,痞里邪气的一个年青人率先走了进来,奇装异服独树一帜,耳朵上不知打了多少对耳洞,镶钻耳钉如繁星般数不胜数,浑身上下都是亮晃晃的铆钉,衣服颜色鲜艳得刺目,发型紧追时尚潮流,是当下最流行的,裤子的膝盖处被特立独行地挖了两个破洞,看得出是人为的,令人不禁惋惜,一条好好的Armani牛仔裤居然被这样糟蹋,真是可惜。 “怎么啦,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不开心啊。”那怪异青年一手搭着言辰诺的肩膀,一手招呼他的同伴全部进来,“别郁闷啊,兄弟几个陪你,总比你一个人死扛着强。” 第二十九章 月夜风荷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来者全是康城各大家族的公子哥儿千金小姐,他没料到躲在这么一间小庙都会和他们狭路相逢,他本想图个清净,眼下倒好,这群偷溜出来疯玩的孩子,一定会把这儿闹得乌烟瘴气,污声秽语,否则绝不肯轻易善罢甘休。 他们这些天生优越的富家子弟,在父母面前一个样,在外头又是一个样,瞒天过海的本领一等一的棒,只有他们不敢撒的谎,没有不敢做的事,一个个把谎话圆得滴水不漏,用显微镜都找不出一丝破绽,估计是骗出经验来了,测谎仪都要忌惮他们三分。 不过说来也确实可怜,他们在家里装孝顺儿乖乖女装得实在太累了,长辈说往东他们不敢往西走一毫米,出来之后自然都跟脱缰的野马一般,玩心大显。 当然,有那么一部分愿意在家里装一装,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以安父母的心,也有连逢场作戏当几个小时乖孩子都懒得演的,比如言辰诺身旁这位。 “我说这么干坐着多没意思,玩起来high起来啊,别死气沉沉的。”那怪异青年简直就是这世上绽放的一朵奇葩,一点都不懂察言观色,这包间的主人都没发话,他倒是毫不客气地充当起主人来,丝毫不顾及正牌主子阴沉不定的脸色。 他是缺根筋少了个心眼,但并不代表别人也熟视无睹,眼风都纷纷扫向言辰诺,一时间他俩成了瞩目的焦点。 “看来是我打扰你们的兴致了,不好意思,你们慢慢玩,我先走了,失陪。”言辰诺勾了勾唇角,不甚在意,起身便往外走去。 “别介呀,言哥,你这个男主角走了多扫兴啊,我们是看你不高兴才过来安慰你的,你好歹也给几分薄面,让我们哥几个敬你几杯不是,今儿晚上,我们就舍命陪君子,不醉不归如何?”他伸出手臂挡住言辰诺,将他按回沙发里,自说自话地给几只杯子倒满酒,吆五喝六招呼起来,“快快快,敬酒啊,都傻在那里在干嘛呢,机灵点行不行!” 这位奇葩青年是康城电子业巨头慕容家的小少爷,都说父母爱幺儿,他是慕容夫妇的老来子,从小就被惯得无法无天,是这一带天不怕地不怕的豪霸,有头无脑,臭名昭著。 小时候他是孩子王的头领,现在是这帮混混的头目,言辰诺与他除了在必须出席的商务活动上有过几面之缘,平日里几乎是避退三舍,不敢领教,免得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让这个被宠坏的孩子不依不饶打击报复。而这些不得不卖面子出席的活动,也大多是他们主办的什么赛车赌马,魔术蹦极,全是贵族的烧钱游戏,只为了给这个天之骄子找乐子。 即便暂且撇开这一点不谈,他和这帮潮男辣女确实没什么共同语言,他靠着自己日复一日的努力走到这一步,刚进言家时,他夜以继日地看资料记数据,只为对天华多一点了解,能早一天对公司事务上手,为此他没少付出代价,而他们却是天生好命,出生在一个优渥富裕的家庭,被全家人当王子公主奉着,捧在手心怕丢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唯恐他们过得不舒坦。 他们有的是时间挥霍人生游戏红尘,但他这个养子却没有资格。 “我在这里,你们难道不会觉得不自在吗?”言辰诺的手指在二人之间游移,对他无厘头的坚持有些无奈,半是认真半是揶揄道,“现在都说三年一代沟,恐怕我和你们,就是古代人和现代人的差别,当中隔着一条天堑鸿沟呢。” 他西装革履,虽然脱了外套挂在帘后的衣架上,领带也是被扯松了挂在脖子上,但比起他们来,还是天差地别鹤立鸡群,埋在他们这些紧跟时尚潮流的青年之中,活活一个搞笑的异类。 “说这个干嘛,什么三年一代沟,那些都是拿来骗骗家长的,言哥你也信呀,别说笑了好不好。”奇葩青年明显不想放人,死缠着言辰诺,非要他留下不可。 言辰诺抚抚额头,着实有些词穷拙计,对他的死缠烂打也没了其他的办法,只好暂且同意留下,一一应下他们的敬酒。 这一圈酒喝下来,饶是他再好的酒量,也抵不住有点儿头晕,他适才一个人独酌时就饮了不少,现在又被这一群人猛灌,一杯杯紧连着喝得有些急了,等到待会儿酒气打头,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 幸好那群纨绔子弟在敬过他之后,三三两两的扎堆自顾自玩闹起来,划拳的划拳,玩骰子的玩骰子,也不乏真心话大冒险的,一时间觥筹交错纸醉金迷,有几个穿着性感又胆大的女生,还当场和男的调起情来,贴身热舞极尽挑逗。其间他们多次邀请言辰诺也加入他们的行列,然而他却摆摆手婉拒声称自己喝多了,有点头晕,后来就直接眯着眼装假寐,见他如此无趣,别人也就不愿再碰这个软钉子,只当他是空气不存在。 “言总,刚才一个人借酒浇愁,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吗?”有一个衣着还算整洁正派的男人走了过来,言辰诺只感觉到身旁的沙发陷下去一块,睁眼便看到他脱离大部队,端着高脚杯坐到了他的身边。 他本来想推脱说没事,但不知是头脑发热还是压抑太久,他竟然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其实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什么是喜欢?” “哦。”那人拉长了语调,眼神玩味,“原来言总是为情所困。” “那你能为我排解排解吗?”言辰诺勾唇一笑,不置可否。 “喜欢,就是当你见不到她的时候,会不经意地想起她,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都深深的印刻在脑海之中,时不时地浮现重演,当你想到她时,唇角会不自觉地上扬。也许白昼来临,我们投入到奔波忙碌之中时,你不会感到这种从心底漫延出来的思念,但一到夜深人静时,这种刻骨铭心的思念就如潮水般涌来,直至将两个人全部淹没。”那人娓娓道来,似乎感悟甚深。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三十章 去留无意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喜欢,是包容和体谅,人无完人,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优点和缺点,她们当初吸引我们的是身上的闪光点和优势,我们暂且定义为第一印象的好感和欣赏,但当你把她身上的各种小缺点小毛病都看顺眼了,那就是真的喜欢上了。”他沉吟思索了下,继续道,“喜欢,就是在某一个瞬间,有特别想见到她的冲动,当费尽心思寻找各种理由无果时,便会不顾一切地,不带任何借口的,鲁莽无礼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像个糖罐子里突然空了,找不到糖吃的孩子,迫不及待地想要赢得她的注意,占据她的视线。” “如果,她要嫁给别人了呢?”言辰诺讷讷道,目光空洞无神,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无法自拔。 “啊?什么?”那人一时被如此快速的跳跃性思维唬住了,脑子暂时没转过弯来。 “我说,如果喜欢的人即将有归宿了呢?我该有怎样的反应?”言辰诺转过眼来,眸底燃着一把熊熊烈火,急切地想探求答案。 “唉……”那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轻晃酒杯,微抬起抿了一口酒,“这世上,看来又要多一对痴男怨女咯。” 见言辰诺没太大的反应,他以为自己还没有说透,便掰着手指一一列举:“言总你看啊,梁山伯与祝英台,化蝶相守,罗密欧与朱丽叶,生死相随,贾宝玉与林黛玉,天人永隔,古今中外不同的故事,不同的情节,不同的结局,就看你如何选择了。” “我的选择,对于她来说,真的重要吗?”言辰诺怔怔地望着酒杯里的红色液体出神,心像是绞成一团乱麻,找不出头绪,反而越扯越纠结,在外围一圈圈缠得越来越紧,绕了绕去打了个死结。 听了那人的言论,他不是没有感觉,只不过他一直在否认和逃避,血液里深深地排斥这个答案,没错,他在寂寞无依,辗转反侧的夜里,眼前总是会浮现一个倩影,甚至有的时候,他明明批文件批得好好的,却倏然走了神,一个抓不住的笑容绽放在空气中,钢笔顿在纸张上,直到在签名的地方晕开一滴大大圆圆的墨渍,才猛地回过神来,无端烦躁地合上文件夹,让秘书重新打印一份。 他喜欢看她冥顽不灵的模样,喜欢看她若有所思的模样,喜欢看她翩然起舞旋转垫步时,那超然物外羽化登仙的清傲模样,喜欢看她忍受不了自己的强权专制,如同一只被逼急了的小猫伸出利爪,吹胡子瞪眼的可爱模样,喜欢她在别人眼里称之为的顽固和不识好歹的东西,喜欢…… 所以每次见她,他总是习惯露出一副挑衅霸道的面孔,为的就是逼出她骨子里的那一点点残余的桀骜不驯,她是有豪情血性的鹰,不是豢养牢笼的鸡,即便世人都认为女子应该温顺体贴,回归家庭相夫教子,他却依然忘不了第一回见她时,她眼神中透出的那股坚强的韧劲儿,仿佛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可以打倒她的。 但是大多数时候,他都像是自个给自个搭了个台,唱着夕阳中无限凄凉的独角戏,而她就似一个观众,看他自导自演一出出闹剧,甚至还觉得他天生就是这么阴鸷强势,连眼中最后一分与他对抗的锐利都消耗殆尽,整个人显得无奈而兴趣缺缺,好似不屑与他较真儿,暂且变身为一只名副其实的牵线木偶,分毫不差地按照指令做事,乃至于一句闲话都不愿多说,希冀早日完成任务,脱离他的掌控。 哪怕是一个警告他适可而止的眼神,一个气极之后具有攻击性的动作,都能让言辰诺收敛三分,然而她没有,连这一点点的关注都吝于给予。 一个人极力地想挑起些事端,一个人则步步退让事事耐心,这团火是怎么着都烧不起来的。 也许她根本不在乎他,又何来的在乎他的选择,在乎他的感受?她就是一尊高高在上的神,纵览全局俯视众生,冰洁而高傲,他一个人如耍猴戏一般表演着,而她估计连笑一笑都是难得的恩赐。 即使她笑了,恐怕也是嘲笑。 如若一方是冰,一方是火,烈火终有一日能将寒冰融化,然而言辰诺又是这样的自尊自负,怎么可能将隐秘的心里事袒露无遗?因此她越是冷静他就越是抓狂,恨不得立刻把她的心剖开来,看看是不是石头做的,竟然能做到这般无动于衷。 还有那一天,她站在陆尧楠身边笑着接待来宾,金童玉女般的人物,他们是这样般配,而陆尧楠在当着他的面宣布二人即将步入婚姻的殿堂时,她既不反驳也不顺承,仍然清浅地微笑着,不发一语,全然不顾他早已变了的脸色。 是的,他是喜欢上了她,可他有自己的骄傲,绝不会跟陆尧迪一样,痴痴傻傻地追逐一个自己落花有意而对方流水无情的女人。 “言总,你就别拿我们几个开涮了,你去问问,康城有几人不知你和江家大小姐感情甚笃,都论及婚嫁了,你又那么优秀,是大伙儿公认的绝世稀缺好男人,她哪有可能抛下你去找别的情郎啊,根本是一桩划不来的买卖,是不是榆木脑袋?”另一个男孩扑过来抱住了坐在他身边那人的脖子,言辰诺这才晓得,原来那人有个奇怪的外号,叫榆木脑袋。 “那是那是。”一群人都人云亦云,嘻嘻哈哈地又将焦点转移到他们三人行身上。 “我说榆木脑袋你不合群啊,和言总在这里叽里咕噜的说什么悄悄话呢?女人喜欢说私房话也就算了,两个大男人这样,也太没劲了吧,都一起呀!”拖拽着坐在包围圈外的两个人融入他们的游戏当中,他们在玩真心话大冒险,非常不幸的是,那两位新加入的成员不熟悉规则,第一轮就被刷出局外,接受惩罚。 第三十一章 香艳撩人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二选一。”慕容少爷嘴里叼着烟,火一点,呛人的气味立刻弥漫开来,手上还在不停地理着牌,痞痞地问他俩。 “大冒险。”言辰诺几乎想没有想,反正真心话他是决计不会选的。 “那我……也大冒险吧。”榆木脑袋身体挺得笔直,双手插在口袋里,也跟着答道。 “好。”慕容少爷坏坏地勾起一个邪笑,从桌上拿起手机,联上网随意翻看,将手机转向他们一边随意指了一条,“就这个吧。” “把花生米放进一个人的领子里,让另一个人用舌舔出吃下,双手不得触碰身体的任何部位,只能用嘴完成。”周围有人读了出来,骤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咦?我手气这么好啊。”慕容家的少爷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抽到了这么变态的题目,不敢置信地看了看亮着的屏幕,“算了算了,饶了他们两个大男人吧,都是作风正派的人,向来严谨保守不苟言笑,这么重口味的惩罚不适合他们,换一个换一个。” “别换别换啊,这题挺好的。”周遭立即传出反对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这可是你们说的啊,到时别全部赖到我头上,说是我强迫人家的。”他手指一扫,那些起哄的人全部鸦雀无声,他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还掺杂了些得意的神色,“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们两个,我们再玩一次,筛出两个女的跟你们一起来受罚,分成两组,每组一男一女,怎样?” 两个杵着的男人神色皆有些为难,眉宇间尽是严峻,气氛不由得冷凝下来。 “言总不会怕江小姐知道了生气吧。”慕容少爷躺到了沙发上吞云吐雾,扬了扬眉,目光挑衅,似是在说你一个铮铮汉子,不会连这么一点魄力都没有吧,连自己的女人都镇不住。 言辰诺虽不至于被激一下就丧失理智,冲动行事,细想来却也没有什么大的要紧,毕竟是自己输了在先,愿赌服输天经地义,确实不好推三阻四,总归不能是一副玩不起便要耍赖的样子,便颔了颔首同意下来。 “哈哈,我就知道言总是个带种的吧,怎么可能怕女人,大不了真生气了哄两句,哥们我挺你。”慕容少爷勾起一个得逞的笑容,从沙发上一蹦三尺高,一下子就来了兴致,拍拍胸脯向他保证。 几分钟后,两个女人玩输出局,四人便要同时接受惩罚,言辰诺和榆木脑袋坐到一侧的沙发上,慕容又提出了个奇思妙想:“不行不行,这样太简单了,一点刺激感都没有,叼出花生米之后再喝杯交杯酒。” 说完便到旁边的小吧台倒了两杯酒塞给那两个性感女人,笑容蛊惑暧昧:“去吧,我的两位大美女。” 俩女人娇笑一声,便扭动着腰肢,无比风骚糜烂,一副欲火难耐的模样,活脱脱像发廊里花钱就能买到的三陪。黑色网状丝袜,豹纹小短裙,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春色撩人。 浓郁得令人窒息的香水味扑鼻而来,她们的脸上刷上了厚厚的一层粉,好似化妆品不要钱,像刷墙一般涂得雪白如鬼魅,深紫色的眼影浓重,眼线画得极粗,秋波流转,莹润得似要滴下水来的迷人双眸,近看时却像个精神病人,有些可怕。 言辰诺的衣领里已经硌着一颗花生米,溜在肩膀上,他偏过头去不再看她,只盼这样受刑般的惩罚赶紧过去,她的唇瓣扫过裸露肌肤的时候,带来一阵凉意,温热的鼻息喷在脖颈后,酥酥麻麻的,冷暖的交替刺激让这个定性极佳的男人也忍受不住,一股难明的躁动萌发在心尖,四肢虚软,浮现在眼前的却不再是这个女人。 “好!”手臂缠绕,两人饮尽杯中酒。 慕容少爷踱了过来,吊儿郎当:“这样才对嘛,人不风流枉少年,我们又不是为了到这世上来当和尚尼姑的,干啥要把自己忍得那么累啊,怎么样,哥们我够义气吧,这可是我们最漂亮,最解风情的妞儿了,你要想,让她陪你一晚上享享艳福也不是问题,哥们去搞定。” 言辰诺抿了口酒,摆摆手道:“不必了,此等美事还是留给慕容少爷你吧,我就不掺合了。刚才喝得有些急,我休息一会儿,你们玩得尽兴。” 语毕便倒在沙发上睡觉,慕容见他面容枯槁憔悴,确实没什么兴致,也就不再强求,起身加入又闹作一团的人们。 “言总就这么嫌弃我吗?”刚才那女人不知何时坐到了他的腿上,待他惊觉时她已紧紧地粘了上来,好似一块牛皮糖,他悚然一凛,双手刚要推拒,余光却看见一个熟悉的倩影从水晶帘前晃过,他知道是她,可不料她身旁居然还跟着另一名男子。 心头竟涌上了莫名的情绪,于是他手的力道转了向,由向外的推搡变成往内的搂抱,这可能又将是一场情不由衷的恶作剧,但是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沦陷。 她像是根本没看到他一般匆匆走过,和身边那人有说有笑,完全忽略了他们这帮人的存在,但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她的眼风往这边扫了两次,面上却并没有什么表情,淡定似水。 “这位小姐,抱歉,我可能不能陪你喝酒了,请自便。”望向那扇开阖过后犹在晃动的玻璃门,言辰诺的心就像缺了一角,无端恼怒冲上头顶,双靥还保持着风度的微笑,眸光却全然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女人知道自己再赖在这儿就真的是自讨没趣了,她讪讪起身,暗想他不是有隐疾就是只喜欢男人,努了努嘴,心底切了一声,转身便投入了新一轮的游戏中…… 他按了按有些酸疼的太阳穴,挪动身子仰面躺在床上,初露的晨曦已洒入黑白格调的卧房,透过纱帘温温柔柔地印在雪白的羊绒毡毯上,反射出柔和的光。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三十二章 若只如初见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他与她真正意义上的初见,是在她即将被房东赶出家门的那回,她本该是狼狈不堪的,但骨子里透出的坚毅却怎么也无法磨灭。 不对,如果单方面的看到就算认识的话,他应该早就认识她了,第一次见她,她的回眸一笑,让他难以忘怀。 那张照片,是他在陆尧楠的房间里看到的,尧楠将它装裱在昂贵精美的相框当中,相比于她澄澈无邪的笑容,再美丽的装饰也都黯然失色。 那时,陆尧楠是全校的佼佼者,是众多女神也忍不住追捧和倾慕的对象,美国不比中国,生活作风开放得多,对男女之防也没那么看重,恋爱的现象比比皆是,女孩子并不那么矫情矜持,喜欢上哪个男孩就大胆地发起进攻,绝不会将少女情怀藏着掖着,才不管那一套必须男追女的老掉牙封建理论。 他作为学长,平素与他住在一栋公寓里,关系又近,便时常能看到美国的女同学聚集在他们家门口,当众向他示爱表白。 但奇怪的是,陆尧楠从未动心过,面对一波一波猛烈的情感攻势,他从来都只笑笑说,学业为重。 言辰诺觉得他智商极高,情商却也不低,听到他这样讲,便只当他还没开窍,之后也不再多问。 直到见到照片的那一刻,言辰诺才明白,原来是这样。 胸中怀有一朵倾国倾城的牡丹,又哪里会瞧那路边的野花一眼,他深深地懂得这个道理。 照片上的女子,向后梳着一把马尾辫,乌黑靓丽,装束一看便知是高中时代的校服,背后还印着学校的拼音简写,双颊因为运动晕上些粉红色,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得欢快而无忧无虑,身前是曲曲折折的山路阶梯,青色的石路,依稀还能见到细细绒绒的苔藓。 阳光透过原始丛林投照在那张美好的侧脸上,光影婆娑,犹如一朵清水上绽放的芙蓉,出淤泥而不染,一张素颜不施粉黛,天然去雕饰。她的身后背着一个大大的登山包,一手还搭在一边的肩带上,动作轻漫舒展,全身心地沉浸在大自然鬼斧神工的作品里,让看到的人也不由得心情放松愉悦。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目光,并没有看向镜头,而是偏移了一个角度,言辰诺能够想像,端着相机拍照的那个男孩,佯装拍着路边的景色,偷偷地将镜头偏转,对焦在她的脸上,捕捉到了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瞬间。 恐怕这张照片的主人,都不知道有它的存在。 可是奇怪的是,在看到她的那一刹那,言辰诺心的一角也被隐约牵动了,似曾相识的感觉来得那么突然。她的眉眼,她的神情,她灿然纯净的笑容,她被风吹得微乱的发丝,所有的东西都让他觉得好熟悉,顿时找不到源头的,令人始料未及的惶然无措涌上心头,他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仿佛遗失多年的珍宝失而复得,手指牢牢地扣住那个相框,久久凝视着照片上的那个女孩。 心底静静等待的花朵悄然绽放,他听到寂寞万年的花,在那片沃土上盛开的声音。 “辰诺。”尧楠从他身后绕出,从他手中抽出了那方相框,眉微不可见的皱了皱,好似他打扰到了她。 “抱歉尧楠,不经你的同意就进到你的房间,刚才我敲门你很久没开,我还以为你在听音乐没听到,所以就擅自进来了,不好意思。”言辰诺从那张照片中回过神来,尴尬一笑道。 “哦,我出去买了点东西,辰诺你有事吗?”尧楠口气缓了一些,但依然淡淡的,任谁都听得出他对于这个擅自侵入他领地,并且成功窥探到他隐私的不速之客不甚欢迎。 “主要是下周院内迎新晚会的事,我想跟你讨论一下,毕竟我现在是院系学生会会长,你呢,又是下一届会长预备人选,有些事情我想有必要向你交代,让你慢慢熟悉学生会里的事务。”言辰诺不慌不忙,将来意一一道出。 “嗯,那你坐吧,我去倒杯水给你。”尧楠将相框放进抽屉,回身去外面的客厅。 他盯着拉到半开半闭的抽屉,那空隙正好露出了那个女孩的笑靥和那双明眸,明明她是那样触手可及,但当中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她是他永远都无法到达的彼岸。 两人聊到很晚,把具体的事项依次全部敲定之后,才终于能松一口气,将详细的条目,创新环节和注意事项列在一张白纸上打印出来,夜幕便已降临。 “大功告成!”尧楠理齐了一沓策划案,这是他们讨论的成果,扫了一眼电脑右下方的时间,不由得低声惊叹,“都这么晚了,难怪屋子里乌漆麻黑的,连键盘都看不清楚。” 两个人相视摇头,都笑对方怎么忙得忘了时间,不提醒自己该吃晚饭了,尧楠伸手把灯打开:“不如去外面吃一点吧,也犒劳犒劳自己一下午的辛苦。” “好啊,这么一说我倒真有点饿了,走。”两个亲如兄弟般的人勾肩搭背,一厢说着笑,一厢不忘盘点那些好吃的地方。 “尧楠,那个女孩,是你在国内交的女朋友?”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人的话都多了起来,言辰诺无法按捺住内心的好奇,揶揄地问道。 “没有,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误会了。”尧楠看起来并没有喝多少,思维还是十分清明,急忙撇清关系,否认二人有除友谊之外的其他情感。 “朋友?”尾音上扬,言辰诺语调怪异,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对面那人,“是吗?可别给我搞什么神秘啊,从实招来。” “真的只是朋友而已,有了女朋友哪敢瞒着你啊,掘地三尺都给我全挖出来了。”尧楠笑他语气中的酸涩,也笑他从未有过的八卦心思。 “现在没有想法,并不代表未来也没有,你倒是给我说说,对她是什么样的感觉。”言辰诺就像一个关心弟弟的长兄一般,不问出个名堂来是不打算放过他了。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三十三章 冰融雪消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没有没有,真没有,辰诺你真心想多了。”尧楠一个劲地否认,似乎着急着要将什么东西排除在外,却没注意到言辰诺由浅转深的眸色。 这世上会有哪个男生,会将一个对外称之为朋友的女生照片放在桌上,而且还是一张单人的,偷拍得来的照片?他又不是傻子,同样不可能相信。 言学长未曾干涉过自己感情的事情,包括他怎么也不肯和苦苦追逐多年的校花交往,拒绝一拨一拨女生的疯狂追求,他也从没说过半个字,今晚是怎么了,尧楠也禁不住疑惑起来。 辰诺不是个多事的人,适才的这一席话对于别人来说可能并不算什么,这个年纪的男生女生都喜欢聊一些八卦,即便是不着边际的花边新闻,也能引起一阵子的热议和风靡,但对于他这样一个素来沉默少言,犹如千年玄冰般冷傲的他来讲,就是极大的反常和意外。 在陆尧楠来这学校之前,言辰诺就是众人眼中的冰山王子,暗地里迷恋他的女生大有人在,数不胜数,但他眉宇间的清冷却让其中的一小部分人望而却步。 自从尧楠来了之后,身上独具的亲和力和平易近人的气度,夺得了大多数女生的好感,他不端富家公子的架子,不过度迷信奢侈品,周身散发出来的,全然是令人如沐春风的儒雅。 然而相处时间一长,大伙儿都悲催地发现,表面上看起来和善温润,丰神如玉的陆尧楠,骨子里却是言辰诺的翻版,并不那么容易亲近,无论是多么紧密的朋友,他总会刻意为两人制造一点距离,人们能够感觉到,他和所有人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像是在他自己的周围划了一个圈,别人进不去,他也不可能迈出来。 尧楠这样淡然疏远,不咸不淡的态度,虽不至于别扭,却总让人心里感觉不舒服。 帅哥总是刷新得太快,让人目不暇接,学校里一批一批的新人换旧人,各领风骚数百年,渐渐地,陆尧楠也和言辰诺一样,退出了历史舞台,远离了人们追捧的视线,将接力棒交给了下一届的学弟,肩上的担子卸下了,耳根子也总算清净了些…… 言辰诺别过眼去望向窗外,眼中泛起的血丝在晨曦中愈发明显,他掀被起床,走到盥洗室洗了把脸,就穿好衣服系上领带出了门,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丝毫没有迟疑和停顿,一如往常。 而那厢,慕惜正陷在缠绵香甜的睡梦之中,她吃了带有安神效果的感冒药,这一觉睡得十分安稳,一夜无梦,在阳光射入窗棂的那一刻,羽睫微颤,她缓缓转醒,目光翩跹飘落,看到床边靠着一个人。 他的脸埋在臂弯之中,上半身蜷伏在床沿,只占了小小的一角,似乎是怕她睡得不舒服。他漆黑柔顺的发丝在暖色系的日光映照下,泛起丝丝缕缕的金黄,周边的一切都恍若梦境。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触碰那软茸的黑发,指尖刚触及,那人便动了一下,抬起头来:“慕惜,你醒了,我下楼去买些早餐,你想吃点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初醒的模样,白衬衫由于睡姿不佳,经过一夜的挤压之后显得有些褶皱和凌乱,睡眼惺忪失去焦距,她终于感受到他作为一个平凡人的温度,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真实。 他揉着自己的肩膀和手臂,稍稍活动了一下筋骨,恐怕这一晚上下来,压住的地方早已压得发麻,见她看着自己若有所思,微笑了一笑,大掌抚上她的额头:“还在发烧吗?怎么呆呆的。” 慕惜猝然一惊,下意识地一偏头,他的手僵在半空,有点尴尬,她急忙出声打破这种诡异的寂静:“哦,没烧了,有点困而已。” “刚醒就困了?那再睡一会吧,你还在生病,早餐还是吃些清淡的东西比较好,我下去看看,把早餐准备好再叫你。”尧楠帮她掖了掖被角,便整了整衣衫带上钱夹出了门。 她望着他的背影出神,她欠他的实在太多,连自己都算不清究竟还有多少没还。 她感觉到自己内心的天平,在一点一点地向他倾斜,不由自主…… 慕惜的身体向来不算强健,稍有些风吹草动就会生病,小时候大病小灾不断,感冒好了肠胃又受寒,上吐下泻。前些年她仗着年轻透支体力,才能辛苦维持她和母亲的生计,忙碌起来也顾不上什么病不病的,不舒服了就强撑着,过段时间自然也就痊愈了,可现在,后遗症接踵而至,惩罚她早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才不过半年时间,她到医院报道的次数不可胜记,大致扳指一算,频繁到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江小姐,对不起,言总在开会,交代了不见任何人,您不要为难我们了。”他坐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里的数据发愁,办公桌前坐着一大帮企业的顶梁柱,但却是一片愁云惨雾,人人神色严峻,像是凝了霜一般。门外蓦地响起一阵吵嚷声,但只听到秘书焦急地不停阻挠,却听不见另一人的回应。 门骤然被推开,再座的所有人都应声转过头去,江瑞恩硬闯了办公室,却没有接连下一步的动作,只站在门口等着看言辰诺怎么处理。 “抱歉言总,江小姐硬是要进来,我们也没别的办法。”秘书小姐哭丧着脸,一副委屈的样子,她知道言辰诺的严苛是出了名的,这回自己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言辰诺止住了她的话头,对那群元老级人物道了歉:“真是不好意思,我有些私事要单独处理一下,各位请先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去,这个话题我会抽空再和你们谈。”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三十四章 屋漏连阴雨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高管们一一告辞起身离开,秘书小姐带上了门,只剩他们两个人留在里面。 “啪“的一声,一张报纸被拍在桌上,率先入目的是头版头条醒目的文字,言辰诺看过之后,不禁哑然失笑,这群狗仔一样的记者真是无孔不入,一丁点机会也不肯放过,追他的消息都追到酒吧去了。 不过仔细一瞧却不难发现,拍照者的角度,应该是当天一起的那几个年青人。 他拿住报纸的手骤然一紧,像是明白了什么。 “言大总经理,对这则消息,你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江瑞恩被这张艳照气得够戗,看到言辰诺云淡风轻镇定自若的态度,火气直往头顶上冒,却还得保持着自己贤淑端庄的形象,一时间忍得银牙暗咬柳眉倒竖,一个字一个字从牙关里挤出。 “前几天和慕容家的少爷巧遇,就一起聚了聚,这张照片不过是因为游戏玩输了,我受惩罚的时候他们看着好玩偷偷拍的,没什么特别,这种八卦新闻天天翻新,全是捕风捉影,不觉得无聊吗?”他放下手中的报纸,勾了勾唇角,“他们是嫌我言家最近还不够出名,想再帮我一把吗?”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如若你行得正做得端,他们哪里来的炒作资本?更别提上报纸的头版头条了。”瑞恩的情绪有些不受控制,曲解了他言语中的意思,“言辰诺,这回你可大大地出了一次风头,顺带让记者把我也好好地说道了一番,说我这个未婚妻没过门就注定下堂,说我被你言总套得死死的,你有了外遇还能宽容对待外头的小三情妇,这种博取公众关注度的方式,我算是领教了。” “这并非我所愿,别人设计我的难道你看不出来吗?”言辰诺对于她的胡搅蛮缠有些头大,简直难以置信平素乖巧聪慧的瑞恩,在这种关键时刻和他抬杠,一个人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了,实在是雪上加霜。 “设计?好,就算我信你,是他们设计的圈套好了,但是如果你没有这样的行为,他们拿什么来设计你啊,你不会觉得自己的狡辩太苍白,太可笑吗?”江瑞恩的怒火没有因为他的解释而渐渐熄灭,反而愈演愈烈。 “狡辩?”言辰诺冷哼一声,霍地站起身,“我需要狡辩吗?这是怎么一回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逢场作戏而已,瑞恩你有必要为这种事情来质问我吗?” “逢场作戏,还而已,你看看你们两个人的姿势,这是简简单单四个字就可以概括了结了的?”他们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门外的秘书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不禁打了个寒噤。 “言辰诺,你到底把我放在了什么位置?我知道,在你心里,我也和她们一样,只是一个逢场作戏的女人,对你没有任何意义。”江瑞恩的音调染上了哀伤,掺杂了一丝颤抖,“你的心,究竟丢在了什么地方?倘若我能够涉足,可不可以自私一次,把它捡回来据为己有?” 言辰诺敛了眉,低垂了头默默不语,他的心,他的心遗落在了何方,恐怕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抑或是他用尽全力忘记那个地方,以至于现在的他,早已迷失来时的路途,凭着直觉根本无法寻回到那里去。 他曾经想把它找回来,但是尝试了许多年,却始终无能为力。 “这么看来,我们两个人都有必要冷静一下,至于你跟我提过的,拜托我父亲借你资金周转的事情,恐怕得搁置一段时日,等到你想明白了,那时候再来找我。”江瑞恩满心的失望无从倾诉,两两僵持的局面也让她感到绝望,她撂下了一句话回身离去。 言辰诺双手撑在桌面上,呼吸不稳,胸膛剧烈地起伏,骤然间变成了一只被惹恼的狮子,长臂一扫,办公桌上所有的文件、办公用品全部被扫到地上,“砰啪咣当”发出了巨响。他颓然跌坐在皮椅中,太阳穴酸疼得厉害,右眼皮狂跳起来,脑神经也一根根崩紧得好似下一秒就会断裂,他整个人就像被几股力道往不同的方向撕扯,快要崩溃了。 天华财务状况已经不能用堪忧来概括了,它便如那癌症晚期的病人,大多的器官都已经被癌细胞占领,只凭着意志力存活。倘若再找不到新鲜血液注入,天华就会像一具枯朽的干尸,因为顺着伤口涌出的鲜血一点点流逝,缓缓地,全身枯竭而死。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迅速找到能够补充进来的资金,来补住日复一日扩大的漏洞,他唯一寄予希望的,就是宸瑞能看在往日的情面,放天华一马,但江瑞恩今日这么一闹,就把两人长期以来的积怨矛盾彻底曝露在强光之下,健康的细胞也瞬间被紫外线杀个片甲不留。 宸瑞那边已经断了念头,股价一跌再跌,突破了冰点,银行对他们避而远之,民间借贷利率太高,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冒这个险,况且父亲最痛恨这个,必然也不可能同意。言辰诺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样狼狈,这样无计可施,这样走投无路过。 陆尧楠,从前还真是小瞧他了,商场上最忌讳刚愎自用,冒进轻敌,但他言辰诺居然犯了这个不可挽回的错误。如今天华的僵局,和他的自以为是脱不了干系,他以为一切都能顺理成章,按照他的意愿一丝不乱地进行下去,却不料自己的马拉松长跑,最终却栽在了松开的鞋带上,隐患的种子早已埋下,他却浑然不知。 言辰诺一直认为,他是那个主宰全局的人,布置滴水不漏,只待敌方进入埋伏,却没料到自己才是入戏太深之人,在陆尧楠的面前自导自演,白白让他看了笑话还落的个惨败的下场。 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输给了自己的竞争对手,即便是垂死挣扎,即便是再怎么努力也逃脱不了的命运,他也必须尝试,他不愿成为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三十五章 情非得已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地板上一片狼藉,四处是凌乱的文件和像雪花般纷飞的名片,墨水瓶毫无缓冲地落在地上砸碎了,羊绒毡毯被四下迸溅的黑色的墨迹沾染,晕开一大块污渍,如同一朵妖冶嗜血的黑莲。 秘书听到里面的动静,哪里还敢进去讨骂,还是本本分分地待在原位装聋作哑,等这位正怒火焚身的顶头上司气消了再讲。 言辰诺瞥了一眼被蹂躏地不成模样,掉在地上的那张报纸,照片上的两个人身体交叠,臂膀缠绕,正端着酒杯喝交杯酒,糜灭迷情的灯光明灭之间,神情莫测,惹人遐想。 被绯红染过的侧脸相贴,艳色醴红的香唇在晦暗的环境中尤其夺目,衬衫领子上是星星点点的唇印,这种微醺时荒唐的场景竟恰好被抓拍到,看见的人,似乎可以穿透时空,听到从纸上传出粗重的喘息声,那种催情燃欲的浪荡声音。 巧合多了,也就不再称之为巧合,更何况这又怎么可能是巧合?偷拍者的心思,无非是想在火上再浇一层油而已,其心险恶,口蜜腹剑,他竟又一次毫无防备地跌入猎人的圈套。 他本该有所防范的,可不知怎么回事,居然配合他们上演了一场会让自己万劫不复的狗血闹剧,简直荒诞到极点,难道真的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流年不利诸事不顺也就罢了,莫非连智商也跟着下降了吗?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言辰诺算是见识到这些卑鄙小人的伎俩了,趁火打劫落井下石,只盼着他们言家早日破败,如今失去了宸瑞的支持,言辰诺愈发觉得势单力薄,孤军奋战,不知何年才是尽头,或者,也许很快就能解脱…… 慕惜迷迷糊糊地游离在梦与现实的边界,只感觉到一双温暖的大手拨开了脸畔的碎发,温柔的音调融入耳中:“慕惜,醒一醒,先起床吃点早餐,病才能快些好。” 她睁开眼睛,嗅到了空气中掺杂的香味儿,那种早点特有的清香,暖暖地将心房占据,好似是鸡蛋和葱花混杂在一起的味道,让昨晚只喝了点薄粥的慕惜更感觉到饥肠辘辘。 “我买了些豆腐花和水果,你感冒了,多吃些蔬菜和瓜果,饮食也要注意,忌辛辣且不能吃得太咸。”桌上放着一只只的塑料袋,陆尧楠从厨房里头端出碗来盛好。 “你早餐只吃这些吗?会不会太少了?”慕惜不禁为他担心起来,半天下来的工作量,负担并不轻,他怎么可以跟自己一个胃口欠佳的病人吃一样寡淡的清粥小菜呢? “没事,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陪着你。”尧楠拍了拍身旁的位子,微微一笑望着她。 慕惜走过去坐下,桌上的那碗豆腐花还腾腾地冒着热气,蒙在眸子前,就如戴了一片镜片般化成水汽糊着,看不清晰。 “我听你的嗓音,好像很沙哑,是扁桃体发炎了吗?”尧楠这么一说,慕惜才感觉到喉咙口有些干涩的烧灼般的疼痛,昨天未觉,今日病症才真正地发出来。 “嗯,也许吧,我多喝点水就没事了。”慕惜清了清嗓子,这才稍稍好了些,她端起面前的瓷碗,好久都没有这样平心静气地吃过一餐早饭了,平时工作忙碌,极少有时间能悠哉悠哉地坐在家里吃早餐。 “等一下。”尧楠止住了她,拿起手旁未用过的筷子,细心地帮她挑拣出豆腐花中的小虾米,“既然有炎症了,就别吃这些容易恶发的食物,生活那么不精细,让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在家?” 听她絮絮叨叨一大堆,慕惜感到前所未有的暖意,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家庭生活,天降大雨时,不需要打电话,自然会有一把雨伞递到头顶,为你遮风挡雨,即便是手牵手在狂风暴雨之中闲庭信步,也是一种幸福。 这种感动一点一点累积,这种足以令人沦陷和溺毙的温柔体贴,天长日久,会不会结晶成爱情? 当鲜嫩的豆腐花融化在口中的时候,一丝一缕漾开,慕惜仿佛感觉到自己心融了一角,化作蜜蜜绵绵的糖水,连口中都弥散着甜味儿,渐渐晕散到身体每一个角落…… 接下来的几日,慕惜被勒令在家休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士英那边他已经帮她请了病假,年假加上病假,前前后后都快一个月了。 这段时间倒是舒服得紧,用不着上班用不着洗衣做饭用不着买菜刷碗,慕惜窝在家里都快发霉长草了,每天都像只国宝大熊猫一样被供奉着,早餐中餐晚餐定点定量,荤素搭配营养均衡,全部都要在尧楠的监视之下完成,半分钟都耽搁不得,否则他的脸马上就拉下来了。 无聊的生活就是各种无聊拼凑起来的,看书,上网,听音乐,看电影,在重复地做过几遍之后,慕惜就没了兴趣,外面的世界就像和她隔绝了一样,除了尧楠,没有别人再来探望,最多就和几个好姐妹通通电话,但大家都有自己的忙碌和压力,沟通起来慕惜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们,实在拙计无从下手,好几次都词穷冷场,于是她也不愿再打扰她们,她们才是活跃和拼搏着的人儿,她这个病人虽帮不上什么忙,做到不给她们添烦恼却也不是难事。 这么无聊这么无趣,日复一日的枯燥乏味,慕惜都恨不得在凌晨的时候将前一天格式化,以免总是重复这样单调的生活。 真不晓得那些全职太太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有什么增添生活趣味的方法可以教教她,慕惜的脑子无数次转过这个念头,一偏头发现客厅的茶几上放了几张报纸。之前她工作繁忙,一分钟恨不得掰成两分钟用,压根儿没时间浏览这些老头老太才细细品读的东西,所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透支的体力总有一天得还,果不其然,如今她也落得个和老年人为伍的下场,早睡早起三餐准时,连早晨浏览报纸的习惯都要雷同了。 第三十六章 帘卷西风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慕惜在床上翻了翻白眼,毅然决然掀被下地,趿拉着拖鞋,捞过那一小摞报纸,倚在沙发上翻看起来。 电光火石间,前几天报纸上的一张照片撞入眼底,竟生生地疼起来,糜烂不堪的春光,极尽缱绻的男女,她没想到自己那天居然错过了这样一场好戏,如果在原地多驻足三四秒,恐怕就能够亲眼目睹这比教材还标准的春宫,真是可惜。 慕惜像是自虐一般,目光定在这一页不肯翻过,神情冷冷不辨喜怒,直至门铃被按响,她才匆匆忙忙地理齐报纸放回原位,手在空中微顿了顿,把这份抽出,压在最底下。 “小老鼠躲在屋子里干什么坏事呢,这么久才开门,我按门铃都按了好长时间了,都没人回应,我还以为你不听话,偷溜下楼去玩了呢。”尧楠进门换了鞋,刮了刮面前人的鼻梁,神色是不怀好意的戏谑。 “有那么夸张嘛,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不会照顾自己呀,还溜出家门玩耍去呢,亏你想得出来,想象力太丰富了点吧。”慕惜摸了摸鼻子,伸手去接他带来的东西。 “不用不用,你赶紧去床上躺着去,别捣乱哈。”尧楠避着她的手,侧行几步进入厨房。 “什么叫捣乱啊,我又不是病危患者,要住在加护病房里,半点细菌都沾不得的,每天在床上睡得太饱,结果搞得我晚上都失眠了,再这么虚耗光阴,昼夜颠倒,生物钟紊乱不说,我真要变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社会大蛀虫了。”慕惜半嗔半痴,半真半假道。 听到“病危”二字时,尧楠微微色变,提袋子的手也不由得一紧,袋里的东西一颤,失了平衡猛晃了下。 “小心一点!”慕惜急忙上前一步帮他稳住,如果袋子里是汤啊粥啊什么的,还不洒开来烫伤哪。 “哦,刚刚手滑了下。”尧楠的神色恢复正常,将手中的大包小包放到台板上,转过身便推搡着慕惜进卧室,“赶紧休息去吧,午饭准备好了就叫你,说了不许下床怎么就不听呢。你的身子骨弱,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好的,病啊痛的也不是一个小小的感冒,一次胃溃疡这么简单,底子差需要长期的静养,免得引起其他的并发症,乖乖躺好,闭上眼睛。” 慕惜三两下就被尧楠推到屋里,看到他过度紧张焦虑的样子,不由得吃吃地笑起来:“并发症?尧楠你想太多了吧,医生都说我需要一定的运动,病才好得快,再说了,不过是一次小小的流感而已,我都快痊愈了,你这个样子,把我也搞得神经兮兮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等到大病真的来了那就晚了,我不准你有任何的闪失,不允许!听到没有?”尧楠的口气霸道,不容置喙,“现在就给我好好养着,不要去想一些劳心伤神的事情,有什么问题就跟我商量,别再一个人扛着,你的肩膀瘦弱,背不起这么重的包袱。” “尧楠,我说你今天是怎么了,真把我当绝症病患了呀,有那么严重嘛?闹得我心慌慌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慕惜笑着摇了摇头,却在尧楠的脸上读到了一闪而过的悲伤凄楚,即便他掩饰得再好,也掩盖不住由心底散发出来的哀凉。 “什么绝症,不要胡说好不好,这么咒自己!”尧楠眉头紧锁,低斥道。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慕惜小心翼翼地问,细致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没有,别多想了,我先出去,也好让你静静地休息会儿。”尧楠温声地哄着,起身离开了卧室。 虽然尧楠嘴上说没事,但慕惜明显能够感觉到他的反常,纵然强作欢颜也无法掩饰,他的面色从进门开始就不佳,精神也有些萎靡不振,黑眼圈藏在睫毛下若隐若现,眼圈亦有点浮肿的迹象,好似一夜没睡。 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慕惜拿过来接起:“喂,你好。” “顾小姐吗?”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那人喘着粗气继续道,“你好,我是陆尧迪的朋友,前几个星期你打过电话给我的,现在我有了他的消息,所以紧赶慢赶地来通知你。” “你找到尧迪了吗?他在哪儿?”慕惜蹭地一声从床上蹿起来,如同一根弹簧般,全身的细胞都因为他的那句话而亢奋起来。 “我不知道他的住址,但我知道今晚他会去暗夜纸鸢,你可以去那里找他。”那头报了一个酒吧的地址,慕惜急忙拿出抽屉里的纸和笔,记了下来。 “多谢你。”她匆匆道了谢,撕下那张便签冲出卧房,“尧楠,尧迪找到了,我们晚上要去一趟暗夜把他接回来。” “找到了?”尧楠亦十分激动,从厨房里一个箭步迈了出来。 “噗……哈哈,你系这围裙。”慕惜心情大好,喷笑出声,手指上下扫了扫他周身的装扮,一脸哭笑不得的纠结神情,HalloKitty的卡通图案萌头萌脑,他手上居然还拿了把锅铲,简直配合得天衣无缝,“倒是有点像家庭煮夫啊,太可爱了。” “晚上你就别去了,我一个人去找他就行。”吃饭时,尧楠抬头道。 “为什么?”慕惜停箸,疑惑问。 “你身体那么差,感冒刚好了一点,我不希望再有任何差池,夜里头风凉,吹了冷风再得病怎么办?我胆子小,可不敢冒这个险。”尧楠摆了摆手,表示绝不赞同她一道去。 “不行,尧楠,你一个人肯定带不回他的,他在大学的时候每次闯祸,都是我这个学姐替他收拾烂摊子,对待他就跟亲弟弟一般无二,因此他再怎么不济,也能听我两句劝。”她有些着急了,就是不肯妥协,忙辩驳道,“两个人的力量总比一个人强,虽然你是他哥哥,但近几年和他相处的日子并不比我多,他的个性我很了解,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犟脾气,你一个人应付不来的,这次我必须得去。”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a><a>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 第三十七章 梦里花落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刚说完,一粒米饭呛在了气管里,慕惜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咙口火烧火燎般难受,讲不出完整的话来。 “怎么了,怎么突然呛住了?”尧楠一手轻拍着她的背,抚顺她紊乱的呼吸,另一手端了杯水过去。 “还不都是因为你,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慕惜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捂着胸口歇了下,不讲道理地把一切罪责一股脑儿全推到尧楠身上,满脸嗔怪和不忿。 “好好好,我的错我的错,不该在吃饭的时候让你着急。”他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掩不住唇边游弋的那一抹笑意。 “我要去!”慕惜简洁明了,挂着一丝得逞的奸笑。 “好,去去去。”尧楠不得不作出让步,也顺势提出了要求,“不过如果身体不舒服了要跟我说,到了那里之后一切听从我的指挥,不能违背我的命令,不能离开我超过五步,不能放开我的手,不能……” “知道啦,烦不烦呀。”慕惜拖长了音调,吐了吐舌头做个鬼脸,埋下头继续吃起饭来。 当黑暗来临,夜店里永远都是灯红酒绿,沸反盈天的景象,如鬼魅一般的人们在舞池中摆动着腰肢,晃动着翘臀,各种火辣劲爆的舞姿,各种烈焰红唇的性感,争相斗艳,酣畅淋漓。空气中充斥着烟酒混合的浓郁气味,还隐约漂浮着呕吐物酸酸的,像是食物发酵过和酒精味儿,即便喷了很多香水,置了许多香薰,也掩盖不了那股令人作呕的腥苦,几种气味刹那碰撞在一起,反倒更加难闻,甫进门的两人不禁皱了眉。 对视了一眼,那两束目光便开始四处搜寻起来,人影幢幢,摩肩接踵,隐在黑暗中面孔都长一个样,辨不清五官,还有一些还是背对着他们,只能靠背影判断,找了大半圈,竟然一无所获。 “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一会儿,也许他还没来,在这等等吧。”尧楠见慕惜的面色有些苍白,便知她对这里的喧嚣嘈杂十分反感,身体又恰好虚着,经不得这种污浊淫霏的环境,于是将她带到一个较为僻静的角落,细心地提议道。 慕惜应了一声,便在旁边的沙发上入了座,尧楠也跟着在她身边坐下,臂弯箍着她的腰身,仿佛在保护一个易碎的瓷娃娃,眸底是满满的怜爱和心疼。 不多时,隔壁的小包间便沸腾起来,似是一群兴致高涨的年轻人转移阵地,刚从一个地方吃饱喝足了之后过来这边玩,有几个人摇摇晃晃的已经站不稳了,还有几个被人一人一边架着拖来的,看得出在酒桌上就已喝了不少,迷糊间还在大声嚷嚷着干杯。 “这么几杯就倒了,真够逊的,不中用。”嘲笑讥讽声此起彼伏,毫不留情,欺负他们喝醉了神志不清,没法正正经经地吵架动手。 “来来来,把他们全放在侧面沙发上躺着,休息下也能好受些。”起哄声中独有一雄厚的男声指挥着,似是这群人中的领军人物。 “别再灌他们了,够惨的刚刚被你们几个轮番轰炸,干嘛,搞小团体啊!大家都是好哥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分彼此,别闹独立帮派知道不。”又一男声响起,却比刚才的嗓音稚嫩许多,却让只有一墙之隔的两人心神一凛,不可思议地对望须臾,确定了对方和自己观点相同后,起身绕开磨砂玻璃隔断,走了过去。 遥遥便看见一面容姣好的男生陷在众人堆里,神色是阳光被乌云遮蔽后的阴郁,在他的眉宇也不难看出往昔的开朗和朝气,只不过这种积极乐观的性格暂时被某种打击压制住了,于是便成了现在的他,心事重重,愁眉不展。 他用这样的荒唐和疯狂来遗忘和淡去自己内心的不悦,就如打了一针止痛剂,短暂地止住锥心的痛楚,可这种治愈方式却十分容易上瘾,习惯了就戒不掉了。 慕惜一眼便看到了他,即便是在人潮涌动的地方,他依然亮眼,尧楠也同样敏感地认出他来,正欲上前,却被身侧的一只纤手拽住衣袖:“先别打扰他,看看他这几天是怎么生活的。” 里头的人笑闹成一团,都没注意到站在隔断边的二人,自顾自地玩乐起来,拍桌子吆喝声一浪高过一浪,好似在比谁嗓门更大,一人刚鬼吼鬼叫过,另一人便吼得愈发起劲,仿佛一天的压力就在这极具爆发力的释放中消失殆尽,所过之处一片风卷残云,足足有台风过境压倒一切的气势。 “来,谁要来玩骰子?”一男生走了过去,晃了晃手上的道具。 “我跟你玩两把,玩吹牛皮。”尧迪接了招,起身坐到那男生旁边。 骰子撞击塑料罩子的响声骤然响起,“叮铃哐啷”剧烈交替撞击着耳膜,两人把骰盅摇得跟赌神里周星驰一样牛逼,几秒后,“啪”地一声大力扣在桌面上,在气场上不分伯仲,皆是一副胜利者舍我其谁的样子。 两人各自看了自己的点数,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互不相让,那男生先喊“三个六”,尧迪跟“四个六”,两人才第一把就越玩越兴奋,越喊越高,尧迪竟跟着他叫了“八个六”,简直不可思议。 “我不信,开!”那男生狡黠一笑,两副骰盅一开,尧迪“四个六,一个二,一个一”,对方“一个六,两个四,两个三,一个二”,那男生的骰子里竟只有一个六,居然敢第一把就喊三个六,尧楠六并不算少,还有一个万能的一,才敢往上加数。 没料到他居然选了个最少的数字来报,那男生好听了说是胆大敢玩有魄力,难听了说实在奸诈得可以,剑走偏锋,第一轮就给了尧迪一个下马威。 接下去一路玩尧迪一路输,输了就喝酒,空了的啤酒瓶堆在桌上也有一个小打了,那男生绝对是个玩骰子的老手,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变幻莫测。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三十八章 梁燕空飞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ps: 这是沐沐上架后的第一章~求首订求关注!!!一点点的支持对沐沐也是一种鼓励,沐沐一定会将《夕颜枫露晚》写得更出彩! 那男生对人的心理琢磨得实在透彻,尧迪就是因为辨不出他到底是在吹牛还是真话,所以一局一局被打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这回算是输到家了,赢的次数实在少得可怜,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终于,在一次喊到“九个三之后”,尧迪实在下不了这个决心,恨恨爆了句粗口,往沙发背上一靠。 见旁边一帮人都笑得揶揄,全都等着看好戏,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开口说话的时候双眸迷蒙,舌头打结,显然被明里暗里灌了这么多酒之后,醉得不轻:“有……意思吗?很好笑是不是!你能骗到的人,都是相信你的人,相信你的人!懂吗!一群笨蛋,傻瓜,蠢猪,白痴!” “但是今后,我不再相信任何人,我……我发誓!他们……都……不值得相信……”尧迪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湮没在众人的欢声笑语中。 尧楠的心霎时一揪,一种铺天盖地的犯罪感将他包围,弟弟变成今天这样,他这个大哥难辞其咎,他不想为自己开脱,不想为自己辩解,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尧迪飘零在外,像一叶失了根的浮萍,随时都有被大浪裹挟冲走的可能。 他已经是这个悲剧的始作俑者了,却不可以再看这个悲剧发展下去,酿成更加无法挽回的错误和悲歌,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他是源头,是起因,也得是终结。是收尾。 他设这个局的目的,是为了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而不是为了让自己的家人受伤,让一个好端端的家庭支离破碎的,既然伤痛已经无法避免地袭来,那就让伤害降到最低。 他挣脱慕惜的手,大步流星跨了几步站在几案前,那仰面倚在沙发上的人似是有所察觉,睁开了眼眸,那里是空洞。是罪恶,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尧楠。”慕惜见拦不住他,只好紧走几步跟了上去。 “尧迪。”他开口是夹着颤音的喑哑。即便面色澹然也无法掩饰内心的惊涛骇浪,“哥哥今天是来向你道歉的,我知道我的行为是有一些欠考虑,打击到了你的自尊和自信,折损了我们之间的信任。但哥哥希望你能明白,这些伤害都是无意间造成的,我真的没有一点意愿去骗你,担着失去你这个好弟弟的风险去骗你,希望你能理解哥哥,原谅哥哥。和哥哥回家。” “哥哥,这词用得真亲热啊,我承认是你弟弟了吗?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你不配!”尧迪激动地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不依不饶,“得了便宜卖乖,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当初你怎么没点觉悟呢?现在事情都成定局了你来道歉,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吗?这对你没有任何损失。说声对不起你也不会少块肉,想用一句话就了结。顺带还骗我回去,太便宜了吧!” “尧迪,哥哥是诚心诚意来向你道歉的,这事确实是哥哥做错了,我早先不该瞒着你,应该和你开诚布公地谈一次的。可是就像你说的,伤害已经造成,哥哥也无法让时间倒流,让过去的一切重新来过。我这一个月来反思了很多,非常沮丧非常后悔,我是一个失败的哥哥,过去对你这个亲弟弟确实关心太少,信任太少,无论你骂我自私也好,冷血也好,或者想打我一拳揍我一顿才能解气,尽管来,我都认了,绝不还口绝不还手,这是我该付出的代价,是我学着如何当个好哥哥该交的学费。”尧楠情深切切字字泣血,慕惜眼见他一个月来的转变,对尧迪的不懈的寻找和浓重的思念,不禁也为他动容。 “说的比唱的真好听,可是我也很抱歉,陆总裁,恐怕要让你无功而返了,我在外面过得很开心很快乐,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比较适合我。我不想回到那个家,尤其是有你的地方,那里会让我感到恐惧,不晓得什么时候被你在身后捅一刀,死了都没人收尸。”尧迪并不卖面子,指着尧楠的鼻子咬字清晰,眼睛睁得大大的,跟铜铃一般,神色可怖,他的五官因为纠结弯折的人性而扭曲,一个字一个字就像利刃一样插在尧楠心里。 “尧迪,你有必要这么刻薄吗?你难道看不出来,尧楠他瘦了一圈吗?你失踪了整整一个月,他就找了你整整一个月,你知不知道他一个个电话反复地打,每天都要把所有人都问个遍,从天亮找到天黑,天黑了也不休息,一间间酒吧漫无目的地地毯式搜寻,不愿意放过一丝哪怕微乎其微的希望。有时你接了电话,还得遭你的一通劈头盖脸的骂,冷嘲热讽不断,他有说过什么吗?他有过怨言吗?你凭什么这样任性,成熟点行不行?”慕惜实在看不下去了,夺身上前。 “哟,集体大出动啊。”尧迪低低笑了一声,好似从十八层地狱传来,那种诡异和寒冷,令人毛骨悚然。 “他毕竟是你的哥哥,嫡亲的哥哥,血浓于水!而且他已经跟你道歉了,就不能暂时放下你的怨恨握手言和吗?那个心结就那么难解,一个月还不够,还要一年乃至于耗上一辈子去仇视,你非得闹得大家都筋疲力尽才肯罢休吗?这么一件小事,逼得你连哥哥也不认了吗,你还有没有良心?”慕惜深知亲情的可贵,她拥有短短几年温馨的家庭,这是一段令她那么难忘那么眷恋的往事,捂暖了那颗落落无处寻觅的心。 从小就缺失亲人的她,更懂血缘这种千年难求的缘分来之不易,更不愿亲人反目成仇这样的悲剧上演。 “顾慕惜,你来教训我?你有什么资格!不要忘了,你也是帮凶!现在和他一搭一唱,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把自己伪装得跟受害者一样,无耻!”尧迪话锋一转,把矛头直指她。 面对尧迪的控诉,她瞬间像被雷击中一般,身体僵直,讷讷讲不出话来,一句话噎在喉咙口,进退两难。 她找不到其他更为正确的反应,只好垂头苦笑,她该怎么回应他的指责,说她进入士英就是一个阴谋的开端,说她跟他同样不知情,说她同样被他的哥哥防着一手,说她只是一个见不得光的间谍,说实际上他一直要抓出来的,害他失意的卧底就是她,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如果没有她,尧楠不必费尽心思布下空城计,釜底抽薪,如果没有她,言家不必遭此一劫,大伤元气,如果没有她,皇朝御麓的项目早已被士英拿下,一路坦途,如果没有她,这两兄弟也不会因为隐瞒和欺骗发生争执,心生隔阂。 原来欺骗尧迪的,从来就不是尧楠,而是她顾慕惜,她才是那个扼杀他梦想的凶手。 她才是这一场悲剧的罪魁祸首,她才应该为这一切的纷争画押埋单。 慕惜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头脑发懵,天旋地转,是啊,她凭什么教训他? “慕惜,你没事吧。”一阵暖意席卷,尧楠伸出手臂挡在她身后,及时地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旋即口气染上些许愤怒和急躁,“尧迪,适可而止,慕惜她还在生病,你就不能体谅一下吗?她明明很虚弱,还非得支撑着跟我来找你,别的不看,就冲着这份心意,你刚刚也该骂够了,解气了吧。” “你们少在这儿装腔作势,别总是一副欠了我还面有戚戚然的模样,我看得快要反胃了!”尧迪目光闪烁,似是划过了一丝不忍,态度有了点松动的迹象,但嘴上还是不饶人,“这里是我这种堕落青年找乐子的风月场所,不是你高高在上的陆总裁和善解人意的顾特助该来的地方!好走,不送!” “尧迪,你就算不是为了我们,就算是为了梓璇,也别再这样混下去了好吗?跟你哥哥回家,有什么事情等你们回去再慢慢讨论,这里毕竟不是谈话的好地方。”慕惜缓了过来,如今她力所能及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尽力促成两兄弟的和解。 “梓璇?”尧迪冷哼一声,刹那变得尖锐,就像那蜷缩成一团的刺猬,竖起芒刺寸步不让,要是谁敢靠近就刺谁,“哈,我不要她了!听清楚,是我不要她了!这么多年,她仗着什么呀?不就仗着我有那么一点喜欢她,对她还有那么一点兴趣和新鲜感,这样就能蹬鼻子上脸给脸不要脸?这一个月我也想得很清楚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支花,她算哪根葱,要长相没长相,要身材没身材,还一副心比天高的衰样,吃定老子非她不娶了是吧!我呸!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种蠢事老子再他妈不会干了,爱谁玩谁玩,恕不奉陪!” “你……”慕惜没想到他竟然将战火延烧到了无辜的梓璇身上,把她贬得一文不值不说,还否定了她一直坚信的他的决心和爱恋,着实气人。 第三十九章 浮萍零落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尧迪,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说这番话的,只是在酒精的作用下有些冲动,又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哥哥不会怪你。”尧楠依然不舍不弃,耐下性子劝导他,“你损失了一个案子,但士英还有很多很多的项目,你擅长哪块喜欢哪个,就挑着来历练,哥哥一定会支持你的,别这个样子,让哥哥觉得陌生,觉得可怕。” “这算是精神补偿吗?假一赔十啊,打我一个耳光再塞我一颗糖吃,告诉你,我不稀罕!”尧迪一挥手,像发酒疯一样手舞足蹈,步履间蹒跚踉跄,言辞间咄咄逼人,丝毫商榷的余地都不留,“信任就像是一张纸,你把它揉皱了丢到一边,还指望它能恢复原状吗?” “尧迪!难道你恨我这个哥哥,连父母都一起不要了吗?他们生你养你,养育之恩大过天,这是小学老师就要我们懂得的道理,这么多年的书你都白读了吗?”面对他的冥顽不灵,油盐不进,尧楠亦有些窝火,“家丑不可外扬,跟我回去再说!” “家丑?是啊,我们家一直以你为荣以我为耻,我是彻头彻尾不可与外人道的家丑,你才是价值连城无所不能的夜明珠,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回去讨人厌呢!我最最伟大最最厉害的哥哥,你说是吗?”尧迪吊儿郎当地半躺在沙发上,双臂环抱在胸前,翘着二郎腿,一副不在乎的模样。 “你不要总是曲解我话里的意思,讲点道理行不行?我从来都以你这个弟弟为傲,希望你能活得比我更精彩更成器,让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都感觉到幸福。”尧楠冷静下来,这样的针锋相对不仅解决不了问题,反而更加容易激发矛盾,将尧迪向相反的方向越推越远。他恢复了好声好气,耐心地引导他走回正轨。 “呵呵,是么?那我真是不胜荣幸,感激不尽。”尧迪江湖习气地抱了抱拳,却毫无改观之色,尧楠每说一句话都会被他毫不留情地顶回去,“我只活给自己看,至于别人幸福不幸福,对不起,我不是救世主。也不是玉皇大帝,有心无力!” “你!陆尧迪,妈妈她都……”尧楠的好脾气都被他磨得精光。一句话脱口而出,却在半途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他极力地控制着立马会令自己擦枪走火的愤怒,一张俊脸因为狂恼焦急或是其他的情绪而涨得通红,直直蔓延到了脖子根,他别过脸去闭上眼眸。平静了几秒钟之后才转回来,燃烧在眸底的怒火渐渐熄灭:“你有空的时候去看看爸妈,今天我尽力了,但是你依然无动于衷。既然你的气还没消,那么我下次再来,爸妈打过来的电话希望你别挂断。放心,你不愿意谈的时候我不会再来骚扰你。等你什么时候觉得对我的惩罚够了,别忘了打个电话给我。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弥补,修复我们之间的关系,希望你别一棍子打死,单凭这一次的失误就判我死刑,我是你的家人而不是仇人。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 尧迪满面漠然,默不作声。尧楠牵起慕惜的手,半搂着她慢慢离开了暗夜纸鸢。 出了酒吧又是将近十点,路上行人渐稀,夜风袭人,尧楠先将慕惜扶上了自己的车,才从另一侧开车门上车,她能看得出来,他眉宇间满是疲倦和失落,却依然强打精神,不让自个倒下去。对于尧迪那种逮谁就攻击谁的过激举动,慕惜除了无奈还是无奈,陆家两兄弟走到今天的水火不容,她担着最主要的责任。 “对不起,尧楠,我想,我们应该跟尧迪坦白这一切,我愿意承担他所有的怨怼和憎恨,毕竟这是我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应当承受的惩罚。过去是我背叛你们,导致了如今这种僵局,我不能再让这样的错误延续,尧迪如果知道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他会原谅你的。”轿车在廖无人迹的宽阔道路上行驶,眼前是周而复始的一马平川,却显得尤为寂凉。 “慕惜,我不希望再听到类似于这样的话,这件事你知我知,其他的人一概不许知道,一旦被公司高层或是媒体知悉,造成的震荡就不是陆家内部的矛盾冲突了。”尧楠激烈地反对,面颊上未褪去的红晕又浮了上来,“你要是这样做了,不仅我的权威荡然无存,你在康城就再无立足之地,讲不定还会因为泄露商业机密,被那些元老们……我不允许你在公众面前自毁形象,那样也是让我自己打自己的脸孔,你明白吗?” “被他们告上法庭是吗?”慕惜别过头去,车窗外的景色嗖嗖倒退,影影绰绰地连成一片诡谲的黑影,如暗黑难醒的梦魇般糜灭,如过眼云烟般不真实,“其实你没必要这样做的,我想得很清楚,所有的责罚都是我咎由自取自食恶果,尧迪现今就是在怪你不够信任他,如果你能把一切和盘托出,等到真相大白,他……” “别说了!我不可能这么做的,那事不仅牵扯到你的命运,也牵扯到了我们整个陆家的命运,我绝不!”尧楠额上的青筋暴起,握紧方向盘的手因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拼命地想要摁灭她的念头,“你听好,这件事不许再提,你还有病重的母亲要照顾,倘若进了监狱,你让她怎么生存?我拜托你为她想一想好吗?” “你一开始就不该包庇我,挖空心思为我开罪,现在把自己也拖进了泥潭,何必呢?”慕惜深深叹了一口气,扯了扯嘴角,无力地陷在了座椅里。 即便慕惜不说,尧楠不说,谁又能保证言辰诺不会将一切公诸于众?如若真的选择了继续隐瞒,士英陆家最大的把柄就落到了天华的手中,尧楠的领导地位受到威胁,随时都有从高处坠落的可能。 言辰诺只需要轻轻一点,这层人工刻意制造出来的泡沫就会应声而碎,当一切罪恶丑陋都呈现在人们眼前的时候,就是玉石俱焚的时刻。 她一日不离开士英,便是一颗随时随地都可能被引爆的炸弹,任何一天一分一秒,她都有可能成为这场争夺角逐的牺牲品,当他们知道她就是那个隐在暗处的卧底,那一刻脸上的表情,她简直不敢深想。 “我不会将尧迪弃之不顾,同样不会把你拱手让人,我好不容易让你回到我身边,无论是谁,都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尧楠目光坚定,信誓旦旦,却令慕惜感到莫名的惧怕,还夹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轿车在一个十字路口转弯,骤然有一束强烈刺目的灯光射入车中,慕惜脱口而出:“小心!” 一阵尖锐刺耳刹车声,那辆闯红灯的大货车堪堪从车身擦过,绝尘而去。 两人皆为刚才的劫后重生感到惊惧,真是好险,车身之间只差了一毫米,慕惜瘫软在座位上,面色如香灰般青白,额头上沁出冷汗,背后一阵阵地发麻发凉,沿着脊柱一地刺激着脑神经,她仿佛能够看到父母在坠下山崖绝壁的那一瞬间,那绝望而惊恐的神情。 那是眼睁睁看着死神一步一步逼近的绝境,那是人类的力量无法掌控的命运,那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生死永隔,她的身体瑟瑟发抖。 更让她感到震惊的是,尧楠竟会在最后一刻将一丝生的希望留给自己,他的方向盘斜向了她副驾驶的位置,车轮偏向路边。一般来说,当那辆货车迎面撞来的时候,人求生的本能会下意识地将副驾驶室先甩出去,因此副驾驶是整辆车最危险的位置。 然而慕惜能够感觉到,尧楠先是和普通人一样,出自本能地将方向盘往他自己的方向打了打,但瞬间便扳了回来,向着她的方向打到底,整辆车的车身和车尾便被甩了出去。 如果这辆轿车被撞上,首当其冲的就是驾驶室,率先被毁的也是驾驶室,更何况,那是一辆庞大极重的载货汽车,车速亦不慢,倘使真的迎头相撞,损毁程度比不得一般的交通事故。 他们如今面对的,是路基和绿化隔离带,还好刹车及时,不然冲上隔离带也并非不可能,好在有惊无险。 人在最危险的时刻,做出的选择都是最本真的,不掺任何世俗杂质的,无关对错,却一霎那出卖了心底最真实的那一面,就如尧楠亦做出了他的抉择,舍弃自己保全了她。 当生命受到威胁,他竟依然保护自己,她从前坚信的东西,是不是都错了? “慕惜,嫁给我好吗?”尧楠蓦地冒出这么一句话,让刚受过极大冲击的慕惜瞬间怔住。 “抱歉,我知道像这种时刻,并不是求婚的最佳时机,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选这么一个差到极致的场合。”尧楠向头枕上一靠,闭目养神,睫毛在昏黯的路灯下像蝶翼般轻颤,落下一片阴影。 第四十章 临时天堂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但是对不起,刚才我的思维好像不受控制一样,不假思索就说出了口,吓到你了。”尧楠轻轻低喃着,慕惜第一回听他说这样的话,不自觉地转过眼去望着他,这样的尧楠让她感到有点陌生,她顿时有点不知所措,“其实我一直都非常感激辰诺,他在你最窘迫,最需要人帮助的时候帮了你一把,而我那几年却对你的情况却毫无所知,沉浸在自己幻构的世界里,没有及时地伸出援手,这确实是我人生最大的失误。” 人们常说,也许我比他早一点遇见你,你喜欢的人会是我而不是他,但是,很多情况下,爱情没有先来后到,没有正不正确,只有值不值得。 “后来我才知道,那几年你过得很辛苦,高考前,我虽然看出了一些端倪,却苦于不知该如何开口,错过了最佳的时机,之后置之不理,全都是我内心的纠结和犹豫在作怪。我明明很早就喜欢上了你,却给自己找了各式各样的原因去拒绝和排斥,那时青涩,年少无知,我不懂爱,也不懂喜欢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我能做的,就是不断地充实自己,竭尽所能地学习,成为你眼中那个最最耀眼的星辰,那颗无法忽视的,配得上你的星辰。”尧楠吐字如兰,却掩不住那一抹虚弱,“直到再度与你相遇的那一刻,我才明白,我只想牢牢地抓住你不再错过,过往的一切都是我在为自己喜欢你找借口,为自己接近你找途径。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因为喜欢和爱不需要理由。” 从前的尧楠,是温润如玉的浊世翩翩佳公子,却也是清傲高贵的,不易亲近的。他极度内敛,不会主动将心事透露。不知为何,今日的他似乎特别地多愁善感。 他明白言多必失,因此平日里言行都是简洁干练,谨慎小心,毫无冗杂之语,他习惯了沉默,期待着有一个知己能够看透自己的心事,了解自己的需求和渴望,却又害怕真正的心意为人所知。 高处不胜寒,康城四大家族的那些贵公子哥们。他们是一个神秘的群体,却又是极度寂寞和矛盾的群体,满腹的孤凉无处派遣。 他们是狼王。是每日在腥风血雨中独步的一匹苍狼,而狼王,恰恰是寂寞的。 事实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可以完全掌握另一个人的所思所想,诸葛孔明面对人心尚且无能为力。更何况如今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满大街都是,人们内心的恐慌只不过是心虚在作祟。 例如当你出错时,会觉得全世界都在取笑你,但其实他们只是在讨论一桩笑话或者奇异的见闻,没有人在注意着你,例如交警在高速公路上抽样安全检查时。怀揣着毒品或是在逃的通缉犯便会不顾交警的指挥,一踩油门,慌张逃离。最终暴露了自己。 心理足够强大的人,才能耐得住寂寞,才能在不知对方底牌的时候,保持淡定和从容。 尧楠不愿透露自己的心事,慕惜又怎么可能知晓。更何况他是一个隐蔽性和警惕性都这么强的人,皇朝御麓这个项目他顺水推舟。将计就计,慕惜便是一点儿也没有觉察。 先是言辰诺,再是陆尧楠,这些人最近都是怎么了?慕惜的眼前瞬间浮现了那日,言辰诺在车上和自己说的那一番话,没头没脑毫无预兆。 再看今日尧楠的表白,也是那么突兀和罕见,她不禁怔住了。 但尧楠毕竟还情有可原,至少慕惜一直是确定他的爱恋,他也多次当众宣布自己心有所属,并且即将走入婚姻的殿堂,虽然这些可能只是权宜之计,可慕惜却能从中感受到他的真心。 但言辰诺说喜欢她,不会太勉强太牵强了吗? “慕惜,我知道你对我设计他的那件事还一直耿耿于怀,但我希望你明白,商场如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言辰诺派了你来,就等于向我下了战书,我又怎么可能不应战,任由他在我的地盘上胡作非为?”尧楠言辞间多了几分恳切,“我明白你当时是迫不得已,生活的压力和母亲的病情使你不得不接受他开出的条件,而且我相信你当时并不知道他具体要你为他做些什么,所以才会答应下来,对么?” 慕惜的脑袋中响起了两种声音,一个据理力争,是的,当年你已走投无路,早已没了别的选择,你曾经不是还有这样一种想法,上帝关上一道门的同时一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虽然不知道这扇窗的下面是不是万丈深渊,会不会让你粉身碎骨,但至少不会因为密闭的房间内空气稀薄而窒息,至少不会因为被困在一间小黑屋里而得幽室恐惧症。 而另一个声音却也不甘示弱,当年你真的是看中了他开出的优渥条件而义无反顾地接下了这桩买卖吗?明知他的任务必定不简单,明知其中必然曲折万千大有文章,却什么也不问,奋不顾身孤注一掷,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得到那份不菲的报酬吗? 慕惜被这两种背道而驰的声音折磨得快要撕裂,她深呼吸,来抑制这种堪比上五马分尸的精神摧残,她摸不透自己真实的意图,那也许就是流行破空的一瞬间,刻意去瞧,却总是看到一片纤尘不染的黑色幕布,那也许就是流沙捧在手心的一刹那,刻意去抓,却总从指缝间溜走,那也许就是被放进碎纸机中的记忆碎片,刻意去回想,却总只能记得零星的几个片段。 “其实答案是什么,对于我来说并不重要,我想要的,是你的现在和未来。而你的过去,我会包容而不是深究,我会好奇会询问,是因为我在乎,因为我爱你。”陆尧楠直视着慕惜的眼眸,那是一种定定的,不容逃避的眼神,“从前我不断地提醒自己,爱是给你自由,给你空间,而不是给你压力,但是今天好像我又违反了规则。” 见到慕惜眼中的游移和飘忽,尧楠苦涩地扯了扯唇角:“请你不要介意,也许真的是我太焦虑,总觉得你终有一天会离开我,我感到很惶恐很慌乱。” 她垂下了头,一遍遍地反问,这么多年,有这样一个优秀的,出类拔萃的男人一直陪伴着自己,不离不弃,难道她的内心深处就没有一点点的虚荣和侥幸吗? 恐怕她也不能免俗,她曾跟傅烨磊说,嫁一个有能力让自己少奋斗三十年的男人并没有什么不好,而如今,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些什么。 “可是慕惜,我现在真的很迷惘很无措,明明知道这件事对你又将是一种偌大的压力,却实在找不到倾诉的对象,而且也只有你,有这个能力帮我。”尧楠凄哀的眼神让慕惜的心被微微牵动,不自觉凝了神听他说下去,“妈妈她,得了胰腺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现在来了康城住院,不过医生说状况并不算太好,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肝脏,如果保守治疗,求生意志强烈,最多还能维持一年的寿命,如果手术治疗,必须割除一部分器官,术后效果好不复发的话存活期能延长一些,但一旦复发,就回天乏术听天由命了。我现在非常非常疲惫,尧迪打定主意不愿回家,妈妈又得了这样的绝症,爸在医院日夜守候,我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绝不能倒下。” “阿姨她……”慕惜心底隐隐作痛,陆母对自己一向疼爱有加,竟得了这样的恶疾,她一时间也感到无法接受,震惊于生老病死的难以捉摸,昨日还好好的一个人,今日却被这样的晴天霹雳打入地狱,在阎王爷的生死册上提前签了名按了手印。 胰腺癌是癌中之王,患了这个病的人便是九死一生,慕惜没有想到,今日尧楠没有接下去讲的话,居然是这样的噩耗。 “慕惜,即便是作假,我也请求你帮我圆这个谎。你知道,妈妈她一直很希望你能嫁进我们家,成为她的媳妇,就算是在病中,她还依然盼望着你和我能早日结婚。”尧楠眼眶中泛着点点晶莹,他靠着头枕下颚上扬,浅浅的泪水便在眼眶里打转,“她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得的是这种病,我和爸爸都瞒着她,但她的身体一天天地虚弱下去,纸里总归包不住火,她终有一天会觉察会知晓的,到那时她又该怎么办,所以我想在她生前完成她的愿望,即使在你眼里这只是一场戏,慕惜,我希望你能陪我演完。” 慕惜的心中缠斗未明,她明白了尧楠的意思,却没法确定自己的心意,演一场戏,那戏的代价又是什么,戏演完后观众退场,她又将何去何从,这一切都充斥着未知数,她不敢下这个赌注,明知这场赌局的赢家是日薄西山的陆母,但她还是下不了这个决心,难道是她太冷血? 第四十一章 缘归何处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慕惜,如果你觉得结婚这个决定太过仓促,或者你不愿意因此束缚住自己的终身,我们可以先订婚,暂时安了妈妈的心,其他的我们再作打算。”陆尧楠的唇色有些苍白,似乎想抓住最后的一丝光芒。 “尧楠,你知道我妈妈卧病在床,至今都还没有清醒过来,婚姻这么重要的一件事,我希望她可以来参加,而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草率决定。恋爱可以是两个人的事,但婚姻却是两家的事,我需要听我家人的意见,并得到他们的祝福。”慕惜垂眸思忖片刻,依然无法说服自己接受这个单方面的决定。 “那如果顾伯母一辈子都醒不过来,难道你就一辈子……”尧楠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双手撑在方向盘上,怅叹了一口气道,“对不起,我……我太急躁了,我刚才的话是无心之语,真的没有诅咒顾伯母的意思,抱歉。” “你也有母亲,应该知道这些长辈们对我们的重要性,你今天可以因为你的妈妈,说出发自肺腑的这么一番话,我相信她对于你的意义,是独特的,无可替代的,绝对不是一般人可以匹敌的,包括你的父亲。”慕惜顿了顿,抿了抿唇继续道,“同样的,我希望你可以理解我的犹豫和不安,这个世界上我已没有亲人,只剩下一个卧床的妈妈,如果连她的意见我都没法听取,连她都没法依靠,那就真的是孤家寡人,孤零零地飘荡在这世间了。” 他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显然对于她的拒绝十分懊丧,喃喃开口道:“那你,周日有空吗?我想带你去探望一下我的母亲,她很想念你。常在电话里和我念叨,让我去看她的时候带上你。之前因为你生着病,她才不会每每都问你什么时候去,只叫我好好照顾你,等你痊愈了再说,现在身体好了些,趁着双休一起去看看她好吗?” “嗯,我也好长时间没见陆伯母了。”慕惜半含糊地答应下来,心中却还是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 任茹珺对于她的关怀就像是母亲一般。无微不至,自从妈妈躺在了医院,气息奄奄。任茹珺便充当了她生命中母亲的角色,深秋天凉该加衣添被了,她提醒自己和尧迪天气的变化,以免他们粗心大意忘记添置衣物。闲暇时她会带着她和尧迪四处游历,像是他们两个人的母亲。和她在一起的时候,特别像一个鸡妈妈身后跟了两只蹒跚学步,毛茸茸的小黄鸡仔,即便摔倒,也会有一只温暖的翅翼,扶着她站起。轻轻拍掉她身上的草屑和尘土,鼓励着她引导着她。 如果十八岁前,顾晴是养育自己的母亲。抚育她成长,那么十八岁之后,任茹珺就是看护她的母亲,促使她重生。 在医院里躺了七年的母亲,除了跳动的脉搏证明着她的存在。找不到其他证明她还活着的证据,而另一位母亲现在又进了医院。生死未卜前途难料,慕惜甚至在想,是不是她就是个不祥之人,古代人所说的命中带煞的扫帚星,克父克母克夫克子,凡是对她好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她是否应该有自觉性,自动离爱她的人和她爱的人远一点…… 数着日子到了周日,慕惜一大清早就没了睡意,坐在窗台边看那些为孩子准备早餐的父母们,他们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溢出的香味,让她不禁想起了多少年前的自己,也是被父母宠着长辈爱着。如今,又有一个家庭遭受灭顶之灾,为什么自己不能仁慈一点,去实现那位可怜母亲的愿望? 门铃被按响,她穿鞋下地,和来人一起去了医院。 病房中干净整洁,没有一丝灰尘,一位面容清瘦的妇人躺在床上,清晨的曦阳透过帷帐轻轻覆在她的脸上,温柔地抚摸着眼角的褶皱,像是蒙了一层金纱般美好。 她比一年前瘦削了许多,从前的她虽然算不上胖,面颊也稍显贵妇人的丰腴,如今连颧骨都微微凸起,眼眶周边有些凹陷,两腮已没了笑起来如苹果般的红润和丰盈,整张脸就如被吸干的蜜桃,多处打着褶子,但气质依然贵气淑雅,不减当年。 或许是他们的脚步声放得还不够轻,也许是床上的人睡眠浅,他们刚走到床边,她便睁开了一双美目,冲他俩婉然一笑:“尧楠,慕惜,你们都来啦。” “妈妈,别坐起来,我帮你摇高些。”尧楠放下手上的东西,急急地阻住她起身的趋势,蹲下身子去摇床位的升降杆,使她靠得更舒服。 睡在旁边躺椅上陪夜的陆父也醒了过来,见他俩来陪,便披上了外衣,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叮嘱:“我回家去做早餐,你们先在这里坐一坐,陪你妈说说话聊聊天。” “爸,不用了,我带了早点过来。”尧楠指了指桌子上的那两个盒子。 “你妈妈不能吃太硬的东西,我回家给她熬粥熬汤。”陆父说着就急匆匆往外走,唯恐耽误了妻子的早餐。 “我就是带了山药红枣粥过来,还有刚熬好的一些鸡汤,不用再跑一趟。”尧楠不解,陆父挥了挥手:“你妈就是喜欢我给她煮的黑鱼粥,如果饿了就稍微吃一点,先填填肚子,我马上就回来。” “让他去吧尧楠,他这几天不知怎么的,特别有做饭的兴致,正好也好多年没下厨了,让他练练手活动活动筋骨也好,省得每天在这里没事可干,整天叽里呱啦地这也不许那也不许,像个烦人精,听得我耳朵都起茧了。”任茹珺一脸含嗔薄怒的模样,却是那么可爱。 等到陆父出了门,她招招手让慕惜坐到床边,一脸慈祥,抚着她的手背道:“慕惜啊,你比先前又瘦了,也憔悴了,是不是我们楠楠虐待你,让你一个人做两个人的工作哪?这个剥削人的资本家!” “妈,你别乱讲好吧,我那么珍爱慕惜的,怎么敢让她做两份工作哪,就算我做三人份的也不能让她动手啊。”尧楠大声喊冤,对母亲凭空捏造的罪名颇有微词。 “是呀阿姨,他可不敢。”慕惜被这种温馨活跃的氛围感染,吐了吐舌头,言语也俏皮了起来。 “他要是敢,你就跟阿姨说,阿姨一定教训他。”任茹珺微笑着打了包票,看着自家儿子无语问苍天的神情,不由得开怀地畅笑出声。 “人家都抱怨,有了媳妇不要娘,现在倒好,成了有了媳妇不要儿子了,我真是苦命。”尧楠摇了摇头去整理桌上瓶瓶罐罐,有些是装药的塑料盅,有些是昨日剩下的碗筷,他收拾的时候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会儿,慕惜明白他又想起了母亲的病情,不由得有点悲上心头。 待他捧着一叠碗碟进了卫生间,任茹珺握着慕惜的手,温柔地笑着:“慕惜,你和我们家楠楠呢,年纪也不小了,说老实话,我是在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而楠楠也非常爱你,这让我感到十分欣慰。我不是那种非讲究门当户对,媒妁之言的封建老思想,我提倡子女自由恋爱,他们彼此相爱就好,其实当时我撮合你和迪迪时心里是没底的,如若迪迪他不愿意,或者你不愿意,我这个做长辈的也不会强求。但让我非常欢喜的是,楠楠他早就认定了你是他一辈子的伴侣,他曾经跟我说,他从高中开始心里面就有一个女孩,现在她出现了,却让他感到既高兴又痛苦……” “既高兴又痛苦……”慕惜呢喃着重复了这句话,尧楠,这才是七年后你复又见到我时真实的感受吧,她暗自心想。 “当年我也觉得纳闷儿,为什么会是这样矛盾和复杂的情绪,楠楠他只说是直觉,我也不好再深问。他呢,有一个致命的毛病,他想告诉你的事,即便你不问他也会告诉你,但是一旦是他不想说的事情,他的牙关是拿根再粗的铁棒都撬不开。”她说着说着意识到了什么,调皮地半捂了嘴咯咯地笑,“瞧我,怎么当着儿媳妇的面,说起儿子的坏话来,可别放在心上啊,我们楠楠呢,品格还是很不错的,在同龄人当中,那绝对是佼佼者,这点我从他小时候就能看出来。” “嗯,是啊,尧楠他确实自辟了一番天地,在康城站稳了脚跟。”慕惜顺势夸道。 “又在背后说我什么坏话呢,我可都听到了啊妈。”尧楠洗净了瓶瓶罐罐,卷起的袖子沾上了滴滴水渍,却一脸明朗。 “什么说坏话呀,阿姨都把你吹捧到天上去了,讲得天上有地下无的,神乎其神。”慕惜莞尔一笑,与任茹珺默契地一对眼,都忍不住四下奔涌的笑意,憋得快要破功。 “那个……楠楠,我有点饿了,帮我盛一点鸡汤出来,放凉些我要喝点儿。”陆母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指挥起来。 第四十二章 一纸婚约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看尧楠在桌上就地捣鼓起来,她急忙道,“你别在这里弄呀,空间这么小,三个人一起太挤了,你到起居室去弄去,或者小厨房也行。 尧楠回过身去看着宽敞的走廊,别说是三个人,十几个人也不显拥挤,不过以前妈妈想要支开自己时总用这招,他都习惯了,无奈地叹口气,搬着大包小包认命地去了厨房。 “原本我就讲过,你们既然情投意合,不如早点结婚,先成家再立业也不迟,不过楠楠和你都不急,总想闯出一番事业再谈婚姻,我总这么催着也不是个事儿,这事就暂时搁置下来。去年呢我也提过,正不巧郁金香岸的事故刚出,两个人也没什么心情谈婚论嫁,这些我也都能理解,可是我也说过,等这波风头一过,你们也都空闲下来,就该考虑考虑婚事儿了。”陆母慈爱地抚了抚她的手背,语重心长,“女孩子的大好年华转瞬即逝,就在这么短短几年之间,总拖着也不是个事儿,变成我们陆家对你不负责任了,我可不允许楠楠成为那个万人戳着脊梁骨的负心汉。” “任阿姨,你真的是误会了,不是尧楠他推脱,而是我的妈妈现在还卧病在床,我一个人也没办法做这样重大的决定,所以一直拖延,企盼着妈妈有朝一日能够醒过来,亲自看见我穿上婚纱的样子,坐上主桌为我的幸福作个见证。”慕惜维护着尧楠,毕竟是她的原因,不能让他为她背这个黑锅。 任茹珺忽然沉默了,这突如其来的静寂让慕惜感到心头发虚,半晌,她才缓缓开口:“慕惜,这么些年。你就跟我的女儿一样,当年你救了我,好长时间之后我才找到你,那时候便暗暗下决心,下半生一定要好好照顾你,就像对待亲生子女一般对待你,虽做不到完全的一视同仁,却也着实尽了力。我承认刚开始是有一些报恩的想法,但和你相处时间一长,我发现你的内心和外表一样。是个纯真善良的女孩儿,我确实慢慢喜欢上了你,这才有了乱点鸳鸯谱的那一出。而现在一切都回归了原位,一切都在渐渐好起来,但是你和楠楠却始终无法给我一个准信,我一直非常疑惑,慕惜。你老实告诉我,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人了?” 慕惜在她的目光下无处逃遁,蓦地有一种被识破的张惶,那种小学生作弊被老师当场抓包的恐慌,下意识地挪开眼不敢与她对视。 但是她为什么要慌张,为什么要心虚?她又没有心仪他人。又何必遮遮掩掩,好像心底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似的。 身正不怕影子斜,她何必不打自招? “没有。怎么会呢。”慕惜迎上陆母的目光,尽量给自己打气,不至于半途泄了气。 “其实你们虽然都隐瞒着不说,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这一道槛恐怕是迈不过去了。在世时只盼望着能够看到儿女们找到各自的归宿,迪迪我是无能为力。听楠楠说他自有主张,他也不常和我提起,但你和楠楠的婚事,我总盼望着能够亲眼目睹。” 慕惜顿时想起自个的母亲,她一定也非常希望,在自己闭上眼睛之前可以看到子女幸福地生活,推己及人,可怜天下父母心,尧楠的母亲一定也十分期待看到儿子的婚礼,她怎么可以这样自私冷情。 听到陆母第一次提及病情,或许她真的是感受到了什么,或许人的第六感并非传说,我们在面临一件重大的事情时,总会用一种与生俱来的直觉,这种直觉有时非常准确,连人类精准的科学都无法解释。 而听到陆母以“命不久矣”来评价自己的身体,慕惜的心底霎时升上一股蚀骨的痛楚,难以自抑,她们生命中的这种牵扯是后天形成的,却并比血缘更加牢固,坚不可摧。 回去的路上,慕惜淡淡道:“我同意订婚。” 订婚的程序极度繁琐,令慕惜感觉订个婚比结婚还要累,奔波忙碌心神俱疲,她第一回知道影楼除了拍结婚照之外,居然还提供订婚照的服务,她曾经明里暗里拒绝了好几次,但实在拗不过尧楠,只好半推半就下跟他去了影楼拍订婚照。 他说陆母也许等不到看他们结婚照那天了,就算是为了安抚她的情绪,这套订婚照要拍得和结婚时一样隆重和美丽,甚至要比正式婚仪时更为精彩。 这就苦了两位新人,摄像师费尽心思设计出的奇思妙想需要他们一一配合,各种场景的变换,角度的挪移,动作的精准,不能出现一丝一毫的偏差,不满意就重新拍,而时间又紧,经常日夜赶工。 摄像师孜孜不倦地完善着自己的作品,却让慕惜苦不堪言,一天下来,她常常面部肌肉都笑僵了,十几厘米的高跟鞋几个小时站下来,小腿抽筋酸疼,肿肿涨涨的,晚上得用暖水袋捂着,才能稍稍缓解这样的疼痛,脚后跟也被鞋子边儿磨出了泡,鼓鼓囊囊的一包水,晶莹透亮的,好似一戳就破,四周围一圈红肿。 而尧楠看起来似乎不知疲倦,明明跟自己接受的是同样的折磨,却丝毫没有显出不耐烦,顺服地遵从着摄像师各色各样的要求,一遍一遍重新摆造型重新拍摄。 一天,他俩在楼上拍好一组照片,下楼时与积怨颇深的二人狭路相逢,真是冤家路窄,康庄大道向两边他们全都不走,不想见谁却偏生避退不及。 “慕惜。”辰伊先出声打了招呼,面上是云淡风轻的微笑。 慕惜感到尴尬,她们之间的对立和分歧已不是一日两日,先是陆尧楠,后是陆言两家的争锋,她感觉自己跟辰伊的关系越来越疏远,演变到如今,两人之间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屏障,一堵高高的院墙,令人望而却步。 如果知道今天来会碰到他们,打死她都不会来自投罗网。 “辰诺,辰伊,真巧。”陆尧楠上前一步,将她挡在身后,应对得宜。 “陆先生,抱歉打扰您几分钟,我来与您协调一下领婚纱照的时间,您看您什么时候有空,和顾小姐来这边筛选和领取婚纱照。”一位接待小姐走过来询问。 “你们什么时候把照片全部做好,就第一时间通知我,要尽早,越快越好,到时我们再约确切的时间,我会亲自过来取。”尧楠答道。 “嗯嗯,好的,请慢走。”接待小姐望着他们的背影,不禁怔怔出神,良久才动了动嘴皮,“好一对金童玉女,郎才女貌,真登对。” 她没有看见,言辰诺背在身后的那只手,紧紧地握成了拳,指甲深深地嵌进血肉,他却浑然不觉…… 陆尧楠滑过他身旁的那一瞬间,面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轻轻地说了句“再见”便错身而过。他是整局棋的完胜者,理应骄傲,而他,却彻彻底底地输了,什么也没剩下。 这一刻,他好像真的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心瞬间像缺失了一角,血淋淋的,还糊着不断外涌的鲜血,触目惊心。 “尧楠哥和慕惜姐终于要结婚了,修成正果还真是不易。”他身旁的辰伊也低吟着开口,笑容却是那样勉强和苦涩,似是拼命地想要展现大度和宽宏,却始终不得其法。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妹妹独独对陆尧楠倾心,但奈何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一方有意一方无情,这终究是一段有头无尾,不得善终的孽缘,言辰诺有的时候甚至后悔,当初就不该介绍尧楠给辰伊认识,这样就能减少许多不必要的伤害,妹妹也不至于受这样大的委屈和折磨。 但世事难料,谁又知道他们会走到今天这种剑拔弩张的地步,激烈尖锐的矛盾一触即发,可是这一切能怪谁呢,事情有因才有果,如若不是他们言家种下的恶因,又怎么会结出恶果? 他扯了扯唇角,对辰伊道:“你不是要帮同事取照片吗?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辰伊跟着引导小姐上了二楼,他便在靠窗边的休闲沙发上坐下,远望着尧楠的车载着两个人渐渐驶离他的视线,而他却无能为力,只好眼睁睁的看着,什么都不能做。 一股深深的怅惘涌入心房,四下奔突,十分莫名。 她竟要成为他的美娇娘了,真是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他陆尧楠爱情事业双丰收,而自己却落得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下场,银行一听到他们要贷款,都跟躲瘟神一样的避着,债主又迫不及待地上门讨债,快把天华的门槛给踏烂了,唯恐一破产倒闭,他们投出去的大笔资金连一分钱都收不回来。 而他不知道,那厢二人也在谈论,男人一边平稳驾驶着车辆,一边闲话般徐徐道来:“今天真是太巧了,辰诺和辰伊居然会一起去婚纱影楼,看来好事将近。” 第四十三章 心字成灰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好事将近,怎么讲?”慕惜的心蓦地咯噔漏跳一拍,下意识地排斥着那个明确得不能再明确的答案。 “你应该知道言辰诺与他妹妹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吧,言辰诺是被言伯父中途领养的,实际上也是为他自己和辰伊留下了一条后路,率先内定了继承人。因此他一直都希冀他们兄妹俩最后能成为夫妻,这样养子辰诺便成了名正言顺的言家女婿,他也好将自己一生的心血——天华安心托付,不必交到一个外人手里。”尧楠平静地陈述着,与韩政东所言如出一辙,“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辰诺和辰伊都极为孝顺,性格也温顺成熟,不会违抗父母之命,他们是上天撮合的一对男女,注定是要相伴终生的,如今可能言伯父觉得时机已到,应该让他们两个人完成他的心愿了吧。” 慕惜默然,不再言语。 “今天中午公司有点事,得接待个远道而来的客户,财大气粗的有些难搞,可能需要我亲自出马去处理一下,正好你也在,跟我一起去见见吧。”尧楠一打方向盘,拐上了高架往士英的方向开去。 那客户来自海外,是一位法籍华侨,代表那边的公司来谈投资方案的,言辞间确实看得出他十分犀利和精明,难以糊弄,开出的条件简明扼要,毫无漏洞。傍晚下班后,士英这方作东,双方一起去酒店吃了个饭,把这事儿协商完,已经将近午夜时分,那外来的老板意犹未尽,说还想去洗个脚蒸个桑拿,尧楠作为公司领导也不好拒绝,便让司机老宋先送慕惜回去休息。他留在那里应酬。 “你的身体还没完全复原,回家之后早点睡,别熬夜了。”尧楠送她上车前细细叮嘱。 慕惜记得,那晚的夜空特别黑,没有一点星光在闪烁,似是拉上了一层黑色的帷布,将光亮全部兜住,隔绝在了九天之外,周遭都出奇地寂静,路上寥落无人。整个世界静默到诡异。 到住所的楼下,慕惜下车上楼,到了住的那一层。她伸手去摁道灯,却发现他们那层的灯坏了,黑漆漆阴森森的极其瘆人。她急忙拉开包的拉链去找钥匙,低身寻准钥匙孔开门,钥匙刚转了一圈。她的背脊就升起一股寒意,好似一束冰冷的目光射在她的身上,似乎要将她全部冻结。 她身体一僵,直起身转过去,便发现向上走的那个楼梯口站了一个人影,而那身形竟十分熟悉。颓废地倚靠在扶手上,头隐约偏向她的方向,摆明了是来找她的。 还不等她有所反应。那片黑影便迎头罩了上来,浓重沉抑的酒气冲鼻而来,黑暗中有一双像狼一样的眼眸直直地盯着她,那么凶狠血腥,在晦暗的环境中。却亮得人心中发怵。 今天的他绝不正常,令人感到恐怖。她悚然一惊,下意识地伸起手臂一挡,一撵,将他推得向后一个趔趄,她好似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兔,慌忙夺路而逃,当下就只有一个念头,必须跑,必须拼命往楼下跑。 不料腿刚迈出去,胳膊便被一拽,连人带包拖了回来,在她想逃跑的这个空当,家门居然已经被打开,推搡间被塞到屋子里,一股不好的预感冲上大脑皮层,立即便占据了整个心房。 “逃?见到我就逃!你逃什么?”后背撞上了卧室门外凹凸冷硬的木框,那人死死地将她按在门框上,动弹不了分毫,她的大脑瞬间停止了工作,一阵阵地发昏,眼前一片白茫茫,什么都看不清楚,彻底被眼前这个人的疯狂行为吓懵了,心跳狂飙一百二,频率不齐。 “言……言总,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不回家休息吗?”她平复了下紊乱的心绪,尽量使自己镇定下来,这屋里已经有一个神经不正常的了,夜不归宿走错家门,再加一个疯子就真得变成疯人院不可。 她硬生生逼自己挤出一个笑容,但如果面前有一面镜子,她会发现这样勉强虚伪的笑比哭还难看。 她以为只要一个人保持着冷静,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但她这回真的想错了…… “马上要跟姓陆的结婚了,你这速度还真不是盖的,这么快就要飞上枝头当凤凰了!”他眯了眯眼,满是不屑和憎恶,口气中一股酸酸的味道,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裹挟着墨云狂风,令人不由得心神一凛,全身的戒备准备就绪。 “言总,请你注意措辞,别总用些侮辱人的字眼指桑骂槐,冷嘲热讽。”慕惜也燃起了怒气,在他眼里她竟是这样不堪这样庸俗!她从未向谁要求过什么,讨要过什么,他为何还是不肯放过自己,每次一定要弄得不欢而散才肯罢休,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客气,有些人就是喜欢把客气当成福气,太温和反而让他们更加自以为是,“即便我会和尧楠结婚,也肯定是因为互相喜欢两情相悦,请你别拿那种看拜金女人的眼光来看我,我没那么下贱那么无耻。” “是么?”他鄙夷地看着她,瞬间放开双手,趁着十足的酒劲冲她狂吼道,“两情相悦,你真高尚!给点颜色你就开染坊,在别人眼里你不过就是颗棋子!你喜欢陆尧楠是吗?其实一开始你就真心喜欢他,是不是!” “别人?那个别人是指你吧!”慕惜的执拗脾气冲上头顶,一阵气愤,瞬时占据了思想,浑身的刺顿时竖了起来,对准了面前的这个人,非扎得鲜血淋漓不可。 “我?明明是你吧!其实你根本就没想过帮我对吗?其实我才是你和陆尧楠玩弄于股掌间的那颗棋子对不对!其实你是被陆尧楠收买来对付我的是吧!”他暴躁地捶打着身旁的墙壁,那堵墙上瞬间染上了血的鲜红,他笑容诡谲,略带着些丧气的意味,如同一朵盛开的妖冶染血的罂粟,“也对,你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只要攀上姓陆的这根高枝,衣食不缺,富贵荣华,还愁些什么?” “你……”慕惜的面色刷的一下白了,满心的委屈无处发泄,双唇抿成紧紧的一条缝,她被尧迪误会也就算了,这毕竟是她自食恶果,怨不得别人,现在居然还要受到他的质问,实在心累,霎时感到无语,怅然叹了一口气,沉默之后是愤怒的总爆发,“你扪心自问,难道我之前为你所做的还不够多吗?财务报表,客户资料,会议记录……我能够拿到的机密文件,哪一样不是送到你的手上!言辰诺,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我这个惨遭背叛的人都还没动气,你倒好,先兴师问罪来了!”他受伤流血的手又在墙上碾了几下,看得慕惜胆战心寒,不禁四下张望,寻找逃跑最佳的路径。 刚往门口挪动一小步,言辰诺便注意到了她的异动,一时间心火顿起,越燃越旺,他的呼吸急促起来,紊乱不明,在她自以为能够逃离的时候又将她一把拽了回来。 慕惜只觉手臂上一股猛力,她似乎又跌回了原来的地方,后背上剧烈的冲击使她的思想暂时空白,然后只感觉到一个携着浓郁酒精味的东西贴上了自己的嘴唇,猝然撩起了一阵疾风骤雨,一室热浪。 慕惜顿时感觉到一种异样的感觉从背脊冲上脑髓,怔愣两秒,便理智地回过神,手脚并用挣扎起来,头左右挪移,躲避着他毫无章法而又激烈索取的吻。 言辰诺察觉到了她的反抗,直接抓住了她两侧的胳膊向两边压,用强劲的臂力紧紧禁锢着,身躯之间没了肢体的阻挡,密不透风地贴合在一起。唇齿间也碾转旖旎,他追逐着她绵软的唇,汲取着那种香甜的气味,深深恋上了这种味道,无法自拔。 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慕惜感受到言辰诺似烙铁一般极高的体温,一冷一热宛如冰火冲击,她不禁打了个哆嗦,推搡更加剧烈,从远处看就像两个纠缠着的男女在打架,男的占了上风,女的却也不甘示弱,却始终也无法搬回局势。 男女之间的力量就是那么悬殊,上帝赋予了男性阳刚的巨大能量,却给予女性并不同等的阴柔之美。慕惜奋力挣扎,手臂上被捏得全是充血肿胀的红印,但过了不久便没了力气,灼热的气息喷在她雪白的脖颈,灼伤了一整片柔嫩的肌肤,慕惜整个人犹如浮在水面上,彻底虚脱无力了。 “放开我,求你……”慕惜感到由心而生的害怕,费尽最后一点力气退开一些距离,嗓音发颤,牙关相碰咯咯作响,嘴唇微微颤抖,瞳眸间覆上了一层水雾,凄凄楚楚,可怜地哀求着他。 而他听到了这句绵软的哀求,就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变本加厉地粗暴对待她,粗糙的唇舌,尖利的牙齿,划过她口腔的内壁,满是狂躁地汲取着她的气味,这个吻激烈地快要窒息,像是在向全天下宣告主权一般。 第四十四章 转瞬浮生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慕惜被他的强势压得完全没有喘息的空间,沉郁浓重的酒气熏得她十分不适,使尽吃奶的力气才能将两人分开一些,不料他那容她逃脱,根本不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直接将她的所有话语吞进肚子。 慕惜头晕目眩,分不清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她无法辨清自个此刻的心情,却也没有任何辨清的意愿,她实在不愿去触碰那个多年前就结痂的伤疤,不愿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不愿明知不可而为之,不愿再去幻想那个让她饱受痛苦令她悲喜无常的五彩公主梦。 她知道自己必须想方设法去终结这场荒诞可笑的闹剧,不能再让无辜的人受到伤害,尤其是辰伊,她已欠她太多,不想再夺走她一辈子的幸福,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像野兽一般丧失理智的男人,会是她未来的丈夫。 于是她先不采取任何反抗,然后突然猛地一抬臂膀,费力拉扯间,直接甩掉了他束住自己的那双手掌,不经意扫到了他的伤处,疼得他“咝”地倒吸一口凉气。 手部的神经末梢丰富而敏感,这么大的创伤,还流了这么多血,必定伤得很深很疼,慕惜一刹那心软了,她没有趁机逃跑,而是上前查看他的伤势。 许多年以后,她还在为当时的仁慈而后悔,很多时候只是一念之差,却是那条天堂和地狱的分割线,那一夜,便是引狼入室的真实写照,可叹自己当时单纯无知…… “你别动了,防止再出血,我帮你消下毒包扎一下。”鲜血已经凝固糊在了伤处,结成了一层夹带着脏污的血痂,一个微小的动作也会导致伤口再度撕裂。 慕惜从卧房的柜子里拿出急救箱,里面摆着各式受伤必备药品。拉他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她先是用消毒过的细针和镊子耐心地帮他挑开那层已被细菌污染的血痂,以免之后感染发炎,她全神贯注于处理伤口,却没发觉言辰诺由浅转深的眸色。 一丝丝针扎般的疼痛没有吸引他的注意,反而是慕惜的那句“忍一忍,可能会有点疼”的如和风沐雨般的叮嘱,和细心温柔地不停帮他吹凉气缓解疼痛,使得酒后的他感觉眼前人的轮廓,泛着一种异样的光华。 她耳畔垂下的碎发随着他呼出的热气来回飘荡。洗发露洁净清爽的香味儿拂过他的鼻端,引起心房一阵战栗。她专注的眼眸,轻颤的羽睫。仔细认真的神情,微张红润的樱唇,无一不让言辰诺心神荡漾,她的双眸澄澈而水泽,透着清亮的光芒。粉嫩的脸蛋染上了一层微妙难言的红晕,或许是刚才的情动留下的证据。 一股冲动顿时涌上大脑,他不顾三七二十一,扳过她的身体,复又吻了上去,这个吻不复方才的狂暴霸道。这个吻蜻蜓点水青涩无限,浅尝辄止,失去了占据的意味。他并没有加深。 然而慕惜却被他突如其来的轻薄吓了一跳,一下子推开他起身,居高临下,抬手就给了他一耳光,“啪”的一声。他躲闪不及,脸被打地撇向一边。面颊上红了一大片,可见她使的力道不小。 都说酒壮怂人胆,他先前借了这个好东西来消愁,短短几刻钟就灌了自己那么多酒,如今正值气盛的时候,就那么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倏地站了起来与慕惜平视,两个人又扭打到了一起,茶几上的红药水被撞翻,在慕惜的白色裙摆沾染上一片红色。 毫无意识的推搡间,一路磕绊竟撕扭进了卧室,慕惜的腿蓦地撞上了什么坚硬的物体,身子瞬间失了平衡直直往后倒,吓得闭上了眼迎接疼痛的席卷。言辰诺居然也没有伸手拉,而是受到她藤蔓般的缠绕牵引,顺着她抓住他领口的力气,顺势和她一起倒了下去。 底下却不是湿冷的地板,而有着软绵绵的触感,慕惜骤然睁眼,面前却是一个人影压在了身上,他的背后是一色的天花板。 慕惜的大脑嗡嗡作响,剩下的唯一想法就是拼命推开压在身上的那座大山,早先的那种恐慌又涌上心头,在这种时间,这种地点,一对男女用这种暖暧的姿势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床上,四肢缠绕,激情一触即发,任谁都会误会,她敏锐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她不可以坐以待毙! 她用尽浑身力气去捶打身上的人,他却岿然不动安如山,她这才真的有些着急了,扭动着身体想从侧边逃离,至少坐起来也比现在这样躺着好。 或许是察觉到了她的意图,他伸出手臂压在一侧,将她完全困在了自己的身下,房内一路飙高的荷尔蒙气息,而那个心爱的女子就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躯体紧贴体温互递,让这个被和酒精蒙蔽了头脑的男人一阵兴奋,那具身体是那样美好,令他不由得想去探探深浅。 慕惜为了避闪而不停扭动的身躯,更是让他焚毁了最后一丝理智,在他眼里这就好比欲拒还迎,反而更添风韵娇媚。汗水已经打湿了衬衫的后背,粘腻得难受,他凭着最后的一点清明扯开了衣领扣子,继而去撕扯她的衣服,他自动忽略了她脸上的惊恐,睁大了眼的不敢置信,然后她几乎是出自本能地用力使劲一推,这也许是她的最后一搏,但是毫无成效,徒劳无功。 她晚上吃得不多,刚才的挣扎已经让她筋疲力尽,如今则是彻底脱了力,四肢绵软使不上任何力道,身子像是漂浮在空中,找不到着力点。 蓦然间,一道光亮掠过脑海,耳边似乎响起了楼梯间轻微的脚步声,她不能放弃,也不想放弃,即便只是困兽之斗她也认了,然而下一秒,衣料撕裂发出的“呲啦”一声,让她一瞬间跌入绝望的深渊。 肌肤上一阵冰凉,她不禁打了个寒噤,只须臾,二人之间已没了任何阻挡,完全的坦诚相待,慕惜心中悚然一惊,挣扎也愈发明显起来。 慌乱间,她好像扯掉了他颈间的什么东西,那银色的东西掉在地板上发出轻响,却引发了言辰诺的另一次疯狂,更加急切地索要着,那种抵死纠缠带着强烈的征服和占有,吻落在的身躯上,吮吸,碾转,啃咬,卷起一阵阵刺痛。 “言辰诺你赶紧放开我,我就能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不然我就喊了!”她想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地听起来镇定一些,但是天不遂人愿,此刻她的嗓音夹杂着喑哑和恐慌,完全不受意识的控制。 言辰诺并没有听从劝告,反而变本加厉地吻她,内心的渴望像一只野兽般蚕食着他的理智,他不管不顾,将她的所有话语全部堵了回去,使得慕惜的呼救幻化成含糊不清的,类似于呜咽啜泣的唔唔声。 “救命啊!放开我,救命!……”他的唇探向慕惜的耳垂,啃噬着她的脖颈,她寻到一个契机开口呼救,双手双脚踢蹬着,拉扯扭动着身体想要甩脱被他禁锢住的小臂,却不知这样的行为对于他来说是怎样的一种刺激和诱惑。 唇齿复又被堵住,她感受到了从他身上传来的一热力,那烙棍一般的硬物抵在自己细腻的腿间,慕惜从没有过的惧怕,眼前瞬间模糊,思维已经彻底停摆,只知道不停地反抗和厮打。 可惜言辰诺并没有将她的挣扎放在眼里,她那点花拳绣腿的力气对于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来说,就像毛毛雨一样不值一提。他凭着直觉,拼命地捉住眼前的人不放手,他凭着本能,引领着自己一点点地占有她。 他腰肢一沉,下体一阵撕裂的疼痛,一滴眼泪滑入鬓角,瞬间失了踪迹,她空洞的眼神望着天花板,彻底绝望…… 凌乱的床单,干涸的血迹,破裂的衣衫,满室的狼藉,这一切都刺痛慕惜的眼眸,空气中弥漫着的气味,她裹着被子缩在一角,浑身瑟瑟发抖,一阵寒一阵热交替刺激着她的神经,她到底干了些什么! “慕惜。”坐在另一端的男人不着寸缕,伸出手想要安慰她。 “滚!给我滚出去!”慕惜的眼泪倏然决堤,痛哭出声,一颗颗地砸在床单上,她不顾形象地大喊大叫,披头散发像一只在野外飘荡的女鬼孤魂。 “对不起,我……”言辰诺有些懊丧,嗓音掺着些沙哑,又挪近了几步。 “滚出去!我再也不想看到你!滚!”慕惜不断重复着几个字,捞起床头柜上的闹钟砸了过去,那东西扫过言辰诺的额头,他竟也不躲避,任由那硬角在额际划出一道伤痕,溢出一丝丝的血迹。 她居然有些心疼,把脸埋进棉被中哭泣,肩膀轻微地上下耸动着。 “真的抱歉,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也不会得到你的原谅,如果你愿意,我会负责到底,用自己的一切去弥补,哪怕是我的性命,只求……只求你别像现在这样。”他的声调也颤抖起来,夹杂着悲伤的意味。 第四十五章 峰回路转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他见慕惜半晌也没有回答,便蹲下身子去捡那零落在地的衣衫,眉头紧锁低喃道:“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错,你想明白了就打电话给我,无论多晚我都会接,我知道现在你最不想见到的就是我,我先走了,你别想太多,好好休息。” 他的手在床的一角停顿了下,拾起了一样银色的东西,像是一个吊坠,链子似乎已经被扯断,他轻轻地抖了抖上面的灰尘,小心翼翼地塞进了西装口袋,起身离开,关上了门。 慕惜哭得累了,便痴痴傻傻地呆坐在床角,即便世界坍塌,生活还是要继续过下去,明天依然会到来。 她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接受这个早已成定局的事实,不再排斥和自虐,等到心绪平复了一些,她感觉到身上黏黏腻腻地难受,便裹着棉被往浴室走去。 花洒的热水淋在身上,却引起一浪浪的刺痛,就如仙人球的硬刺戳进肉里,一碰便会有种细密而隐涩的疼痛席卷,手腕上一片淤青的痕迹,估计一时半会即使是用热水来敷都退不掉,浴室中升腾起的雾气将慕惜包裹,让她紧绷的神经暂时松了下来。 她用浴球一遍遍地擦拭着自己的身体,想要洗掉那个人在身上留下的气味,她把皮肤摩擦得通红,用浴液洗了一次又一次,却始终无法祛除那种令人作呕的味道,她缓缓地蹲下身体,任由水顺着曲线潺潺流下,拂过面部的轮廓,模糊了双眼。 她将脸深深地埋进臂弯,蜷缩在浴室的一个角落,水渍在面颊上横行,早已分不清是水还是泪,一颗颗晶莹的水珠挂在如羽扇般的睫毛上。随着眼皮的抖动而轻颤着。 当下的她就像是一只被人玩破的布偶娃娃,被随手丢弃在一旁,任凭风吹雨打也不会得到怜悯。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在事情被揭露之后,她依旧选择助纣为虐,就是这一念之差,她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害人终害己,她终于懂得了这句话的真谛,然而已经太晚。 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怨不得他人。 她毕生都不会忘记今夜的耻辱。言辰诺加诸自己身上的痛苦,他日定当加倍奉还!她绝不会让他好过! 不知在浴室待了多久,她裸着身体走到浴室的镜子前。看到浑身上下都是深深浅浅的青紫勒痕,有几处在激烈的挣扎间还硌到硬物,划开流血了,这一片片淤青,就是他今日烙印在自己身上的印记。是受辱的痕迹。 腰间的酸疼不断地泛上来,她扶住腰撑在台板上,紧紧地蜷着拳头,镜中的自己脸色和纸一样惨白,没有擦干的发梢还在滴着水,打湿眼前的一小片台面。活脱脱的就是一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落汤鸡,浑身没一处是干的,狼狈不堪。 她为自己裹上浴袍。打开浴室的门往外走时,满室的凌乱糜烂又灼伤了她的双眸,她绕过卧房走到客厅,那雪白墙上一片已经发黑的血渍,竟一下子跳入眼中。撞得她的记忆生生地疼起来。 她抱膝坐到沙发上,冰凉的水珠滴在浴袍上。逐渐渗透了衣物,接触到了肌肤,那种寒冷深深沁入骨髓,印刻下一道道血痕,永远无法从记忆中抹除。 第二天的太阳照常升起,慕惜一如往昔穿戴整齐,换了鞋出门,仿佛昨夜的一切都没有发生,除了那两只似核桃般肿胀的眼睛,用双眼皮贴和精致的妆容都无法完全掩盖,其他并没有任何异样。 锁门的一瞬,慕惜感觉到了一束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转身时却没见到人,她经历了昨晚的恐怖,怕是神经太敏感了,弄得草木皆兵。 可是一路上她都感觉到那束悲悯的目光追随,每每回身却总也找不到任何端倪,便暗嘲自个实在太过多疑,再这么下去,都快变成一只惊弓之鸟,得神经衰弱了。 她早晨的时候没找着手机,也许是昨晚纠缠的时候落掉了,或者不小心遗漏在了老宋送她回家的轿车上,她恰巧不想让任何人找到自己,给自己一个安静一会儿的空间和时间,便没有带任何通讯工具便出了家门。 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去江边,滔滔的江水裹携着一粒粒细微的泥沙,滚滚东逝水,晖阳浪淘沙,波光粼粼的江面洗刷着一切尘世间的污秽。 但纵使这江水再洁净,也无法洗脱她身上的脏污,她垂下了眼帘,却没有一点点想哭的,也许人在悲极的时候,真的会欲哭无泪吧,当眼泪流干,剩下的,只能是一个人坚强。 江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雄宏的江中驶过艘艘游轮,人们笑着闹着,吃着甜点喝着饮品,欢乐地开着游乐,完全没有因为站在岸边的一个人受到不幸而伤感。 慕惜望着高远湛蓝的天空,今日天朗风清,原来上帝真的不会因一个凡人的悲哀而肆意改变天气,宇宙也不会因为如一颗米粒般渺小的人而停止运转,人们所认为的景随情动,只不过是主观地将情强加于景而已。 世上哪会有这样巧合的事,心情跌落谷底,景色就黯淡无光? 她撇了撇嘴角,顿时有一种诡异的魅惑,望着江面思忖着什么,漆黑柔顺的长发迎风吹拂,晨曦拂面,衣袂翩飞,刹那间生出一种悲戚而空灵的的美,仿佛立刻就会羽化登仙。 而她并不知晓,在她的身后,一直有一个人,看着她凄楚寂凉的背影,纠结得快要疯掉,担心得快要死掉。 他离她并不远,却始终担心如若她真要跳下去,他来不及反应,来不及拉住她,来不及救下她,他心中燃起的焦急使得他不住地踱来踱去,脚步杂沓,神情忧郁迟疑,不复贯素的沉稳。 但凡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不会这么容易寻死,太多的磨难都熬了过来,她很珍视自个的性命,即便是再大的挫折和打击,即便是只能苟延残喘,她也会选择那条生的道路,无论要她付出多大的代价。 站了几个小时,她回转身体,毫不犹豫地走向她本就该去的目的地,恐怕也只有那个人,可以助她成事。 这不仅是还债,也是报复的开端,她要亲眼看到那些伤害她的人,最终都落得个怎样凄惨落魄的下场。 “顾特助,你休假回来啦,身体好点没有?”陆尧楠的专属秘书坐在办公室外,见是她来了,微微一笑迎上前细细询问。 “我没事了,陆总在吗?”她一句闲话也无,冰冷漠然的模样令郑秘书也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早先的她虽然也不喜磨叽废话,在职场上向来干练从简,恩怨分明,奖罚公正,却也不是像现在这样寒如冰雪,同事之间相处不算亲近却也没什么大的矛盾,如今这是怎么了?只不过是休了一次年假加病假而已啊,不致生疏至此吧。 “陆总他,今天……还没来过,说外头有事要处理,会迟点来公司。”郑秘书被她的冷漠威慑到了,战战兢兢地回答,不敢再有冗言冗语。 “嗯,知道了,我先回趟办公室,陆总来了打电话给我,我有要紧事找他,别忘了。”慕惜淡淡叮嘱,半分钟也不耽搁地径直离开。 刚出玻璃门,陆尧楠便行色匆匆地赶来,气喘吁吁,与她撞个正着,神情有些怪异,似乎夹杂着一点珍宝失而复得的狂喜:“慕惜,你来了,找我?” “是啊,我想,有一些事情应该做个了断,你让我考虑的事情我已经有了决定,今天就是来告诉你的。”慕惜无悲无喜,就像是在陈述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事实,又像是要和他谈一笔会引起他极大兴趣的交易。 “好,先进来再说吧。”尧楠仿佛是怕她逃了一般,急急将她半拉半请地进了办公室。 “去泡杯牛奶,不要冷的,用微波炉热一下,差不多温度了再端进来。”他关照了秘书一声,便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他推着慕惜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则是在旁边坐着,似乎觉得不妥,复又起身到相邻的另一个沙发上去坐,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好像有点局促和紧张。慕惜被他一系列奇特的行为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是一次很普通很日常的交流,他有必要搞得这么正式吗? 但她并不在乎这些,单刀直入点明了今天来的目的:“尧楠,我仔细寻思过了,如果你想从根基上彻底打垮天华,就只能从他们的财税方面下手。” “你已经打定主意,确定要帮我?”尧楠有些听闻这个意外之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生怕听错了空欢喜一场。 “是,我已经做了选择,也希望你可以给我一定的权力主导整件事,我不会让你失望,必然将天华的破产清算申请交到你的手上。”慕惜神情笃定,有一种绝不回头的气势,神明见到了也不得不避退三舍,鬼魅也需给她让道,丝毫不输于男子。 第四十六章 针锋相对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每个企业的账务都有一定程度上的疏漏,更何况天华是经营了这么久本土企业,利益链条渐趋完善,钱权来往也一点点浮出水面。当年天华创办初期,发展势头得这么迅猛,试问同期开办的有哪家企业及得上它的所向披靡?人情关节这方面必定少不了钱财的纾通,账面上不可能一点漏洞都没有。一旦实实在在抓住了他们的把柄,像现在这样形势对于我们来说一片大好的状况下,将他们连根拔起不成问题。”慕惜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丝毫都不显勉强,仿佛这事轻而易举,胜利在望,“这种动荡时期,平日里包庇他们的人恐怕也已经见风使舵,弃暗投明了,正是一举击溃他们的好时机,只要陆总同意,我立马着手去办,只需要给我三个月的时间,我就有把握拿出成果来给你看。” “嗯。”陆尧楠对她提出来的方案并不怎么上心,只简单地应了一声,反而一直在探寻她面色的变化。 “陆总这么一声‘嗯’的意思是?”慕惜对他敷衍的态度有些不满,对他观察自己的行为也觉得十分奇怪,难道是自己的脸上沾上了什么脏东西?引得他这样细细查看。 “我相信你,也同意这件事由你全权负责,但这之前我想具体听你的解释。”尧楠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将自己调整到了工作状态,认真地聆听她的计划。 “企业的账目不查则已,彻底清查的时候就无法像往日那样蒙混过关。一旦有人举报,财政部门上纲上线地追究起来,没有几家企业的账是能看的,满目疮痍一片烂帐。我对天华的底细还算知道一些,先前也特意研究过,调查过。”慕惜眸色清明。思路清晰,才令尧楠暂时安下心来,紧绷着的脸也有所松动,“除去言辰诺掌权期间不算,言臻那一辈的老账本就有很大的问题,所以这次有十足十的把握,借助政府的力量将天华彻底清出房地产界,使士英在康城独占鳌头。当然,我也不可能只将所有希望寄托在账目问题上,几管齐下才能收获更多。例如人情买卖,行贿受贿,偷税漏税。房屋质量,洗钱漂白,恶性竞争,只要有一项罪名成立,天华都将无法继续生存。” “咚咚”两声敲门声。秘书小姐端着一杯刚热过的温牛奶进来,赔着万分小心将它放在桌上,眼都不敢抬,她的第六感告诉她,今天这两位上司都不怎么对头,一个情绪欠佳。一个行为失常,还是自觉地摸摸鼻子,夹紧尾巴做人比较好。 “喝点牛奶暖暖胃。你的肠胃一直不怎么好,平时饮食什么的都要注意。”尧楠止住她还要继续报告的话头,将桌上的牛奶递到她面前,用手捂在杯壁上试了试温,可谓是无微不至。“这温度正好,先喝了。免得待会凉掉。” 慕惜无法,虽不喜欢喝牛奶,却也不好意思推却这一番好意。当温温热热的牛奶丝丝缕缕掠过口腔流入喉头的时候,她的鼻子酸酸的,心底涌上一股暖流,眼前这个男人对自己呵护备至,体贴周全,无论世间哪位女子嫁给他,都会过得非常幸福,但是她必须再利用他一次,因为她选择站在江边时,早已没了退路,只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成,她功成身退,败,她以死相报。 她不知道是该感谢还是该恨言辰诺,是他把她彻底推向了尧楠这方阵营,他助她做了一辈子最为艰难的决定,他逼她将他这一方的砝码尽数推翻,天平终究倒向了尧楠的一边。 也许这样的选择从一开始就是最好的选择,但是慕惜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如今,她不会再心软,也不会再犹豫,这条路,即便前方是万丈深渊,她也不会毫无惧色地跳下去,因为她已然一无所有,只剩这副飘零红尘,破败不堪的臭皮囊,有何可惧? 出了事,她不会像平常女子一般寻死觅活,怨天尤人,她要凭借自己的力量,不择手段,将那个人的世界彻底摧毁,让他去坐牢还不够偿还他欠下的孽债,她要他像自己一样一无所有,尝尝众叛亲离,六亲零落,对所有事情都无能为力的滋味。 她绝不可能放过他,就像她始终不愿意放过自己。 过去的一切便如那部遗失了的手机,她不会再去寻那个用了十多年的号码,这样或许有些她不想再见的人,就永远都找不到她。 然而上天注定有一种联系是扯不断的,即便她用尽气力想要忘记,总会有人提醒她记起,恰似此刻尧楠拿出了一样东西还给她,言辞艰涩道:“昨天你的手机落在老宋车上了……他……他开到一半才发现座位上有只手机,就来交给我了。” 慕惜轻轻扫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接过,指腹摩挲着光滑的屏幕,心中却已掀起万丈巨澜,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失而复得,为什么当她要彻底与过去撇清关系时重新出现,不断敲打她这一段不堪回首的屈辱往事,难道这就是无法摆脱的命运吗? 陆尧楠在一旁看着慕惜的眼神温柔得快要滴出水来,那种怜惜中带着些许自责的情绪快要把他淹没,那个悲伤无助的她啃噬着他的心。他不停地责问自己,为何她需要他的时候,他没有及时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但她永永远远都不会看到他的脆弱和彷徨,在她面前他是强大的,镇定的,从容的,内敛的,不显山露水的,他想给她的是安全感而不是衍生出来的担忧,因此他将这一段心事埋葬在心底,不会让她知晓。 就如慕惜没有发现,他眸底的那份惹人心伤的疼痛,和眼眶周边的一圈黑眼圈,满面憔悴,形容枯槁,好似一夜未眠,身上穿的衣服也是昨晚上的,没有换过。 他只愿她一生都不会知道,他心底那份沉甸甸的疼痛,一点也不亚于她…… 从那天起,天华的麻烦接踵而至,先是有人举报他们在账务方面存在问题,政府例行检查时存在黑幕,强烈要求媒体关注,真实报导,并且披露了一批与之有关的政府内线官员,扣上了人情往来行贿受贿的罪名,工商局税务局纪检委各大部门着手调查。 随后天华早已在谷底的股价更是几度跌停,社会风评也很差,部门间也动荡不安,互相推诿,银行将其拖入了黑名单,搞得各大股东人心惶惶,高管们连夜召开紧急会议,商讨该如何度过此次危机。 而慕惜,每天晚上都耗在办公室,战况紧张时她彻夜通宵,以免局势出现惊天逆转,给他们让出一条生路,她绝不,绝不会再次心软。 苟延残喘了两个月,天华终究抗不住外界的压力,有了一点疲软退缩的趋势,内讧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其中有能力的高管中层都急着找下家,只剩了些老得掉渣,思想陈腐的开朝元老。 平素他们是没什么大的作用,活像白养着吃干饭的,不干活光动动嘴皮子,还得占据天华一大部分的薪酬支出,一大片高级管理层的位置,搞得天怒人怨,但到了关键时刻,他们却选择了留在公司与言家共存亡,极强的忠诚度令董事长言臻感动不已。 时间一天天流逝,离最后承诺给尧楠的期限只剩一个月了,慕惜更是卯足了劲,挖空心思要抓天华的痛脚,可越是急躁,事情越是像一团乱麻理不清楚,她简直快要抓狂。 不断地将桌上的一大堆资料翻开又阖上,繁复的数字整得人头晕眼花,她就是找不到可以打垮天华的一击即中的弱项,言臻这只老狐狸果然狡猾,这一笔笔账目掩盖得天衣无缝,虽然在调查过程中,有几笔出现了一些解释不清的状况,却也只是无伤大雅的小款项,真正的大漏洞都被他一一堵上了,根本无法在这么一大堆文件中迅速找到她所需要的东西。 蓦然间,办公桌上的座机响了起来,慕惜接起,是总裁办公室打来的内线:“慕惜,这周六有一个高中同学聚会,老同学近十年没见了,大伙都想找个时间聚聚,你周六应该没什么事吧?燕子班长邀我俩一起过去。” “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没事。”慕惜放下手中的文件夹,将听筒扳正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空出两只手还在继续翻阅着一沓资料,即便是这样零碎的时间,她也不忍浪费。 “嗯,那就好,聚会地点定在了豪仕登酒店,具体包厢号我待会发个短信给你。”尧楠的嗓音清跃,听起来心情颇好,情绪颇高,似乎对这次的聚会抱着极大的期待。 这两个月他虽表面没什么太大的波动,但仔细观察都能发现他的眉头时不时会紧紧蹙起,然后像沉思着什么一样,不说话不哭也不笑,没有一丝表情地望着一个点,很久都无法回过神来。 第四十七章 窗寒青衫湿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嗯,好。”慕惜的精神还集中在那叠白花花的纸上,随口应了声。 “你在忙吗?那我不打扰你了。”尧楠听她那头有翻动纸页的响动,回答也是简洁单调,敷衍了事,便知她又在没日没夜地看资料,不由得升起一阵心疼,细心嘱咐道,“劳逸结合,不要太累了,三个月不行就再延三个月,别把自己逼得这么紧,也别把对手逼得这么紧,狗急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一下子把他们逼到墙角不一定对我们有好处,千万别把自己身体拖垮了。” “知道了。”又是毫无营养的三个字,尧楠知道自己是说服不了她了,也便不再坚持,轻叹了口气,将听筒隔回原位。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慕惜起身将它放回时,衣角不慎带到了一个文件夹,它“啪”地跌到地上,里面的纸页散了开来,慕惜无奈蹲下身去整理,目光却一瞬间捕捉到了一个数字,心头一阵激动,唇边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一个邪佞而满足的笑容。 言辰诺,如果这份资料还打不倒你,那世间就真没天理了,前几次都让你侥幸蒙混过关,瞎编两句鱼目混珠,税务局抓不到切实的把柄也没法把你怎样,但这次证据确凿,看你还怎么狡辩,怕是跳进黄河也别想洗净你身上的罪孽。 慕惜急忙把手上的资料收好,将它装到了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信封之中,亲自去邮政局寄了快件,当ems信封回到柜台小姐手中时,她就知道自己赢了。 几天后,她听说天华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又遭人匿名检举,这回资料齐全的程度与上回不可同日而语。定罪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连康城在这方面最好的律师都表示无能为力,爱莫能助。 当公司的员工聚在一起怯怯私语,谈论言家不知是冲撞了哪路神灵,竟接连倒大霉,慕惜的唇角,微不可见地轻轻勾起。 “哎,你们看新闻了没?”中午慕惜出了她自己那间办公室,经过外面的格子间时,便听到几名员工在开午休茶话会。 “怎么啦?最近除了天华的事情。还能有什么大事啊。”另几个人问道。 “就是天华的事啊!”这句话令慕惜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全神贯注地听着她们的谈话内容,“我在天华有个朋友。昨晚她在群上吐槽工作,听她抱怨的口气,估计这次天华是在劫难逃了。据说等到这回的举报资料全数提交给上层后,惩处力度必定极大,估摸着公司的创办人及主要领导皆得坐个几年牢。如今董事长言臻已被暂时拘押,天华已经乱成一锅粥了,言大总经理真的是黔驴技穷,弄得焦头烂额蜡烛两头烧,最近好像在和工商局检察院沟通拉关系,希望能够暂时压下这件事。争取从轻处置。” “是吗?可是现在天华的势力渐弱,除了那些倒霉的债主,各路人马都退避三舍。唯恐和他们沾上点关系,过到点晦气,那些政府高官还会卖他们的账吗?”一人疑惑道。 “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天华的底子还在,就还有逆袭反扑的可能。”另一人忖度片刻。“只有彻底斩断了他们的财路和门路,才可以彻底扑灭这团明火。连燎原的火星都不剩。” “你们都是闲得发慌啊,这些事情跟我们这种底层人民有半毛钱干系!做好自己该做的,天儿一时半刻还变不了,更何况这天塌了有高个顶着,你们又何必庸人自扰?”一名在电脑桌前安坐如山的职员斜睨了她们一眼,对她们长舌妇絮絮叨叨的本质深恶痛绝。 “我们又不是在聊八卦,是在聊我们公司的前途,怎么就跟我们没关系啦!不懂就不要插嘴。”挑起话题的那人不依了,接着原先的话说下去。 然而慕惜却没了继续逗留在大办公室的理由,她已经走到了门口,只好顺势踏出了门,身形微滞,脚步微顿,硬是转了个向,往尧楠的办公室走去…… 四天后,传来了言臻在监狱中心脏病突发的消息,当发现时狱警叫了救护车将他送到医院急救,却因送去的太迟,医生们已回天乏术,于三小时后抢救无效死亡,逝世前他居然还有一段时间是清醒的,或许就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他牵起一双儿女的手交叠在一起,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深深地望着他们,像是在请求一个无声的承诺。 可惜他没有等到,便撒手人寰,听说最终连眼睛都没有阖上,不知是不是死不瞑目…… 子女二人都极为孝顺地去送了他最后一程,他应该算是幸运的,但是人之将死,却没有得到儿子和女儿的能让他安心离去的诺言,无乱是在天堂还是地狱,恐怕他都得挂心,夜夜无法安枕而眠吧…… 豪仕登的装潢在康城堪称顶尖奢华,像此等高档消费场所,自然富贾政客密集,这次的同学聚会,是高中时期的班长柏晏航充当的牵线人,把天南地北的同学都聚集到了一起。这次与往年不同,搞得颇为隆重,竟然连远在十万八千里外支教的同学基本都被召唤回来了。 “哎呀,你们两个总算是来了,可急死我们了。”尧楠和慕惜一下班便一道赶到了豪仕登,不料全部的人员早已集齐,就差他们没到位,一见他俩推门进来,作为主办的班长便起身迎了上去。 “燕子,好久不见变化很大嘛,成功人士就是不一样。”尧楠与晏航一见面就勾肩搭背地相互调侃,因为柏晏航的体型在高中时期就有些发福,胖嘟嘟的甚是和气可爱,跟一只敦实的燕子一样,大伙儿都为他取了个善意的绰号,亲切地称他为燕子班长。 几年不见,原本就不瘦的身躯更显丰腴,看来在酒桌上吃得不少,健身房却去得不多。 “哪里哪里,再成功也没你俩成功嘛。”晏航摆了摆手以表谦逊,指了一指自个的大肚腩,耸肩摊手,“这几个月我又胖了很多,天天有应酬月月有出差,想减也减不下去啊。” “都别站着了,坐呀坐呀!”班长将他们引进包厢,让他俩在空位上坐下。 “刚刚还在讨论你们俩呢,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尧楠和慕惜座位相邻,刚脱了御寒的外衣坐下,桌子对面的人便笑道。 “讨论我们?都说了些什么啊,该不会是说了什么坏话吧。”尧楠高中时与那人嬉闹惯了,关系甚铁的哥们,也不避讳什么,一上来便揶揄他。 “哟,这么快就被识破啦,我不要在社会上混了,不科学啊不科学。”那人也顺势而下,摇头摆脑满面戏谑神色。 多年未见的老朋友正聊得起劲,慕惜搁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她垂眸一看,便直接按了拒绝接听。 这个人没有设置名称,但那个号码慕惜却早已倒背如流,过不了半分钟,那铃声又锲而不舍地骚扰着她,她第二次按掉,然后将手机设了静音,本想关机,却担心会错过公司的事情,便就罢了。 不过短短半小时,那来电显示的未接记录就不少于十几条,慕惜这才有些窝火,直接将手机从桌上拿下来扔进了皮包里。 这两个多月来,她从未主动打过电话给他,甚至将他从她的手机薄中删除,号码也拉进了黑名单,可是他换个号码继续打,眼下的这个号码他已经用了两天,而慕惜的黑名单已经满了,无法再添加进去,这个号除了第一次接通,说上了一句话外,就从没得到过回应。 即便他曾对她有过许诺,她也不可能下作到需要贱卖给他,如果要她像一只玩偶般企求他的恩典,还不如让她去跳楼更痛快些。 “我说你俩当年我可就看出了不对劲啊,当时我就跟胖胖说,你们今后肯定还有戏,看我的预言准吧,火眼金睛!快叫我算命先生!”高中坐在尧楠斜前座,慕惜旁边的戴眼镜斯文男得瑟起来,嘿嘿地奸笑,当年可就属他最腹黑,模样一本正经的,平日里不苟言笑,没想到还有这小八卦小猥琐心思。 “嘿哟,还整个一未完待续哪,我咋就没瞧出来呢,真以为只是绯闻而已,没啥奸情,看来还是太单纯被你俩骗了,说吧,怎么惩罚?”燕子一下子从座位上蹿了起来,直嚷嚷着要罚他俩,不可姑息纵容此等风气。 “好好,我自罚三杯,慕惜就算了好吧,毕竟是女生,照顾一下。”尧楠自觉地端起酒杯先干为敬,刚喝完就这群人又嫌知道得不够多,一个个都起哄要听他俩的细节。 “哪有什么细节啊,过程十分简单,就是我喜欢她很久了,只不过一直没有公开,后来机缘巧合,慕惜来我公司面试,我恰好参加了那场招聘会,两个人就碰到了,后来就在一起啦,就是这样哪,你们都晓得的啊。”尧楠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第四十八章 晚来风急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切,当年你又不说谁晓得!还有,你编故事的水平也太烂了吧,就这么惜字如金?大家都老同学了,无话不谈!”有人举牌抗议,许多人都应声附和,不钓出点重口味的料子决不罢休。 “再说了,你说的谁信啊,总有些浪漫的事吧,比如情人节七夕节中秋节各种节日你们都是怎么过的呀,怎么再度相遇,怎么一起工作一起花前月下谈情说爱,这些都能说嘛,藏着掖着干哈呀。”偶尔几个好奇心重的大老爷们还不打算放过他,正好人又多酒劲又足,在东北待惯了学到了一点东北土著的豪爽,非逼他说出个所以然来。 “别那么八卦好不啦,人家的私事你过问这么多干嘛,没听过好奇心害死猫啊。”有人提出了弱弱的抗议,言辞间却满是玩味和羡慕。 “那你们结婚的事情定了没有啊?”大伙你一言我一语,都在问这个话题。 慕惜倏然感觉到待在这里有些不舒服,他们早先的热情不减,众目睽睽之下,今夜的焦点兜兜转转都围绕着他俩,全是询问他们是否好事将近,要不就是女同学单独与慕惜窃窃私语,聊尧楠聊未来的设想,连婚后要几个孩子都被问到了。 她不愿再给尧楠任何希望,任何幻想,却也不能在这种公共的场合当着众人的面拂了他的面子,使得他脸上无光,便伸出手在桌子底下扯了扯他的袖子,凑近低声道:“出来一下。” “哎哟,准夫妻两个要讲悄悄话了,我们这等丝逃不过被抛弃的命运哪,看得到吃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的份了哈哈。”席间有几个人直感叹自个没妹子,幸福的光芒惨淡无望。渐行渐远。 两人拉开门到了走廊上,尧楠将包厢的门关上,面上还挂着笑,颊边染上了丝丝缕缕的红晕,显然心情十分畅快,便问道:“慕惜,叫我出来什么事?” “尧楠,有些话我要先和你讲清楚,如果同学们问起类似于婚期这种问题,你先含糊其辞蒙混过去。等到他们日后淡忘了,自然也就不会再问。”慕惜眸色沉寂,垂眼敛眉。神情十分严峻,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决定的事也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 “为什么?我们不是快要结婚了吗?你都已经回到公司工作了,难不成还有其他打算?”尧楠不解,对慕惜的说法感到非常愠怒。 “尧楠。我不想欺骗你,我们真的不合适,天底下好女孩有很多,你会幸福的,但是给你带来快乐生活的那个人不是我,我给不了你那么多。也给不起。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未来的路在哪里,像我这样除了意念就没有其他动力的人是给不了别人什么好东西的,我祝你幸福。也希望你祝我幸福……”慕惜此时此刻只想与他摊牌,她已经想得很明白,她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想要。 “慕惜,你到底有没有顾及到我的感受?”尧楠截断了她的话头。眉峰折起,“你总是什么机会都不给我。如果你给我时间给我机会,我会证明给你看,我才是这世上最爱你,最适合你的人,即便到最后输了,我也输得心服口服,毫无怨尤,但你现在什么也不说,只空口白话地讲两个人不合适,相处了这么多年的感情是说不合适就不合适的吗?就因为这么一个不成立的借口,一下子判我出局,不会觉得对我太不公平吗?” “你不懂,是我配不上你。”慕惜孑然长叹,她已不再奢求幸福,她已没有资格再企求上帝的原谅,“我该说的都说了,请你尊重我的决定,具体的事你掂量着办。” 见二人回来后的气场有些微妙,那群同学也不敢再多话,工作家庭的漫天胡聊,叨叨家长里短,抱怨抱怨生活的不公和坑爹,倒是像回到了高中时期,前后桌左右座一到下课就围成一团,嬉笑打闹好不开怀。 吃完饭后大伙儿意犹未尽,都压肩叠背地要去楼上的ktv一亮歌喉,放松放松,免得关节声带都生绣出毛了,一大拨人前簇后拥地上了一层楼,像进军一般浩浩荡荡,那里便是豪仕登老总开的一间贵族俱乐部,各种娱乐设施都十分齐全先进。 待到女同学们唱得差不多了,男同学便拿过话筒开始鬼吼鬼叫起来,和当年偶尔组队的同学结伴聚会相比,一点长进也无,那时几个男生对着麦克风齐吼,鬼哭狼嚎的,差点没把屋顶给掀翻了,所过之处就如台风过境,一片凄芜寸草不留 慕惜在里头感到有些胸闷,刚刚被一群人敬了一圈,然后端着酒杯再敬回去,她已经喝了不少酒,这会子正好是酒劲泛上来的时候,她的头脑有些晕,思维不清,看周边的景物都是模模糊糊的,胃里也有点不适,稍有些作呕的感觉,便想着独自出来透透气,恰好尧楠正被燕子班长缠住聊些生意场上的话题,女同学们也扎堆在谈论各式化妆品名牌包包,总算还她个自由的空间。 她托词说要去趟卫生间,便顺利地从人堆里溜了出来,经过一扇包厢的门时,里面骤然伸出一只手,不由分说将她拽了进去,她始料未及,一个踉跄撞在了那人的怀里。 晦暗的灯光照在那人的脸上,就算他化成灰她也认得,因为他是她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的人。 “言总,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真是难得!”慕惜积怨上头,大力地推开面前的人,自己却被反作用力击得一个趔趄,倒退一步。 “小心些。”言辰诺伸出手去拉她,以免她失去平衡向后跌倒。 “不要你假惺惺的,虚伪!”她一把甩开他的手,用力去擦他碰过的地方,“别碰我!我觉得脏,觉得恶心!” 言辰诺退回了原地,恢复了往素一贯的从容不迫,不敢再去招惹她,不愿引起她更大的憎恶。 “那件事,难道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么?你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吗?”言辰诺西装革履,玉树临风,这话虽有些求人的意味,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没有一丝低人一等的感觉。 “有。”慕惜本想斩钉截铁地说“你休想”,但话到了嘴边却转了个风头,起了坏心思想要好好作弄他一番,也算是先出了口恶气,她有足够的把握能够打胜这场仗,又何必在乎胜利之前对敌人进行了怎样的精神和折磨?反正她早就没了牵挂,也不怕他挟怨报复,有什么本事全都拿出来吧,她无所畏惧。 猫在撕碎老鼠,把它当作自己的餐点之前,不是还玩弄折腾它一段时间,待到它彻底没了力气才大快朵颐吗?当猫看着老鼠在死亡面前那种惊恐凄哀的眼神,虚荣心就会得到极大的满足。 难得天华言总也肯微微低下他骄傲的头,慕惜停下了不停擦拭的手,魅惑勾唇一笑,这可是个机会,他赋予她的一切伤害,这一刻一定要彻底讨回来。 “代价是什么?”不愧是言总,无时不刻想到的,都是代价和利益二字,既然如此,慕惜又何必客气。 “你,天华总经理言辰诺,不是说要对我负责吗?那就娶我顾慕惜为言夫人,怎么样,你敢答应么?”慕惜将身体缓缓贴近他,带着些诱惑猎物的意味,一字一顿,咬字无比清晰和狠决,刚喝过酒带着酒香的口气,喷在言辰诺的脸上,只看辰诺微不可见地偏转了头。 “你喝醉了。”他薄唇紧抿,稍退几步拉开了与慕惜的距离,这退后的几小步,却让慕惜的心一寸寸冷却,手脚瞬间冰凉,面庞却像点燃了一般膨胀,后脑勺闷闷地钝疼起来,身体内两股气流对峙割据,真真的冰火两重天。 “哈哈哈,是,我喝醉了,我不仅醉了,我还疯了!”慕惜不顾形象地仰天大笑起来,双手扶住身侧的吧台,压下一股股喷薄而出的恶心,继续笑着低声喃喃道,“你不可能答应的,也不可以答应不是么?你的夫人,她才是不二人选。”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慕惜的双眸迷蒙起来,大概是情绪太过激动,心底不断呐喊着重复着,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觉得自己的心绪很乱很乱,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埋怨什么。 在ktv嘈嚣混杂的环境之中,背景墙幽蓝神秘色泽的掩藏之下,慕惜的嗓音骤然大了几分,好似怕他听不见一样,抬首又是无懈可击的笑容,不甘心似的复又凑上前去,好整以暇地定定望着他,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看来今夜真的醉得离谱:“放心,只不过是一个玩笑而已。即便你愿意娶,我也不愿意搭上我的一生,去下嫁给你这种败类!” “砰”的一声,包厢的门被大力撞开,冲进来一人,电光火石间便飞奔到辰诺身旁。 第四十九章 篱落秋千索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哥,你还好吧。”辰伊上下审度着辰诺,焦急地问询着,见他微微摇头便安下心来,侧过身指着慕惜,“你到底还想怎么样?哥往昔对你的提拔和恩惠也不算少了,我们言家也没有欠你的,你却落井下石,雪上加霜,一出手就害死了我的父亲,那是生我养我的亲人哪!” “顾慕惜,你全家都死光了就变态地要让所有家庭都支离破碎吗!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到底还有没有家教!最好再去医院查查有没有精神分裂,有没有被迫害妄想症,滚去精神病院好好养着!”言辰伊悲悲戚戚地哭诉着,眼神夹杂着愤怒和怨毒,平时淑女的形象在这一刻彻底崩塌,活像个骂街的泼妇,显然因父亲的骤然离世受的打击不小。 慕惜听到那句“全家都死光了”的话,怒火一下子窜上脑门,正好趁着酒气壮胆,不甘示弱,直接和被怒火焚毁理智的辰伊硬碰硬,当面锣对面鼓地吵起架来:“那是言臻自作自受,他做了这么多违法乱纪的事,难道不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吗?他心脏病突发死在狱中,也不是我事先能够预料到的,谁知道他那把老骨头那么脆弱,折腾一下两下就不行了,你凭什么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我身上?你们做子女的不关心老人的健康才是真的吧!别总推卸责任!” “你……”辰伊一边说着一边就想冲上来打她,辰诺箍住辰伊的腰,捉住她伸在半空的手,温柔的声线儒雅温文:“辰伊,够了!有话好好说,不必要动用武力。” “哥,你看她这副鬼样子。还有好好讲的可能么?”辰伊还欲挣脱禁锢挤上前,言辰诺的手臂加了几分力道,缓和温言劝了几句这才暂时稳住了辰伊。 言辰诺将辰伊拉到了一个角落,稍稍安抚暴躁的她,耳鬓厮磨,柔肠万种,兄妹俩倒是自得其乐,颇有些郎情妾意,花前月下的暧昧。 不过须臾,约莫是一两句话不对盘。辰诺的声线染上些焦急和怒意,喉咙也略大了些,恰好被离得不近不远的慕惜听见:“辰伊。你怎么会来,不是让你待在家里别出门么?” “哥,我是担心你,你究竟明不明白。”辰伊似有些委屈,一双汪汪大眼噬着晶莹的泪珠。泫然欲泣。 看着他们俩兄妹卿卿我我,浓情蜜意,站在一旁的慕惜不由得鼓起掌来,语气听起来夹杂着丝缕幸灾乐祸:“真是一对患难兄妹,这种真挚的情感,恐怕世间罕遇哪。” 言辰伊的眼眶已经红了一圈。瞳眸如炬,燃烧着一股不知名的邪火,如果目光可以杀死人。慕惜已然千疮百孔了,但慕惜不管不顾,保持着先前刻薄的笑容,抚掌继续笑道:“言夫人,你方才是问错人了吧。我是女性,即便出了事。也是我有事才对,敢情言夫人认为,凭我这付薄弱的身子板,加起来就是个不折不扣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可以单枪匹马对抗言先生,甚至于,伤到他一根汗毛么?即便真的起了冲突,屈占下风,吃亏的也该是我吧,哪里可能是言先生?” “言……夫人?”显然辰伊注意到了,这种称呼,似乎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双眸宛若一只乱撞的小鹿,懵懂地看向辰诺想要寻求答案,看他也是一副藏着掖着,似有难言之隐的样子,她刹那间柳眉微锁。 “辰伊,跟哥哥回家。”他并不多做解释,只是牵起辰伊纤细白皙的手,向外走。 “哈哈,是啊,回家,确实……那句古话怎么说来着,哦,对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慕惜怎会善罢甘休,悠哉地靠在真皮沙发的扶手上,如同一条美女毒蛇,语速极快地说完这句话,旋即观察起辰伊的反应。 辰伊的脚步滞了一滞,挣脱开辰诺的钳制,回身一个箭步迈向慕惜身侧,满脸的戾气和煞气:“说清楚,这句话什么意思?” 慕惜的视线越过辰伊的肩膀,落在言辰诺的身上,只感到他身体的曲线略微僵硬,藏在口袋中的手好似也蜷缩起来,十指紧握,指节泛白,神色难堪而略不自然,像是长久戴着的面具裂了丝丝细缝,她的脸颊浮现一抹得逞的笑意,内心忽而涌动着一股可以称作变态的扭曲愉悦。 “什么意思?难不成言大小姐还不知道么?”一的快感冲击着她的头脑,太阳穴剧烈狂热地跳动,掩盖了满脑的涨闷和疼痛,她几乎难以控制自己,眼风扫过辰伊身后愈发阴沉的言辰诺,故作惊讶道,“哦,我差点忘了你被蒙在鼓里,说实在的,婚姻完全由不得自己做主,真真可怜,昔日的哥哥顷刻变成丈夫,不知言大小姐作何感想,哦不,该改口叫言夫人了……我预祝……” 辰伊面色瞬间煞白,樱唇轻微颤抖,睁着一双纯净写满难以置信的莹然瞳眸望着她,身子恍如夏夜层叠绿荫的树叶霎时变成秋日的枯叶飘落,刹那零落成泥…… “你闭嘴,顾慕惜!你疯了也要把别人逼疯么!”言辰诺声嘶力竭,长臂搂住差点向后仰面摔倒的辰伊,像抚慰一只受伤的小猫一般抚慰着自己的妹妹,将她轻轻搀扶着走出了包厢,辰伊浑身战栗,突如其来的打击击溃了她,一时间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看见辰伊单薄娇弱的身躯,像脆弱的筛糠一样猛烈抖动,仿佛牙关也在咯吱打颤,慕惜心悸漏跳一拍,后脑勺的酸胀愈发明显,为什么?为什么事态会演变成这样?她到底对辰伊做了什么天杀的事,说了什么无法挽回的话? 在离去的那一刻,辰诺侧首回眸,淡淡轻声道:“如果你恨我,请直接冲着我来,无论是怎样的酷刑我都接受,不要伤害无辜的人。” 此话一出,如同一颗抛掷于足边的炸弹,慕惜的心霎时抽紧,头皮一阵发麻发寒,遍体生恶,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 恨?我不恨你,恨你也要浪费我的感情,我只是一辈子,不原谅! 慕惜心底苦涩遍布,眼前蒙了雾般看不清,刚才眼见言辰伊越来越苍白的面色,往日盈然含水的瞳眸像铜铃般睁大难以置信,身如飘絮般跌落,如今她的心里,却没有一丝一毫胜利的喜悦,到底是为什么? 她该高兴的不是么,一切总算结束了,言辰诺,你慢慢收拾烂摊子去吧! 不,不,这本就是你该承受的孽障,与我何干,我只不过开诚布公实话实说,将一切真相曝露于光天化日之下而已,我没有错,不是我的错! 慕惜猝然被抽去所有力气,跌坐在沙发里,整个人深深陷在其中,ktv诡秘而谲然的幽蓝艳红混合的晦暗灯光将她包裹地很好,慕惜弓起身把脸深埋在臂弯,保持着一种婴儿在妈妈肚子里蜷缩的动作,静静地,体味这一刻的虚弱和酸痛。 玩笑话!他是否知道,她这一辈子,面对他,恐怕只有那一句话是最真实的,可是,正应了命运弄人的箴言谶语,那个愿望,也是最没可能实现的…… 言辰诺,你可知晓你这一生最大的错误在何处? 一个女人,如果你想让她死心塌地地为你做事,名利和金钱固然有诱惑,但是,感情却是最好的牵绊,只要你拉着风筝的一头,另一头便会心甘情愿地追随。 可惜你最大的错误,就是亲手毁灭了青涩的美好,斩断了这根牵连的细线,在我爱上你之前决然抽身脱离,而这,恰恰是我一辈子最大的幸运…… 辰诺,言辰诺,真是可笑又可悲啊,顾慕惜,你该感谢上苍,毕竟它始终是站在你这边的…… 没有利用慕惜对自己的情感,也许是言辰诺这一辈子最仁慈的决定,当然,也有可能是一生最失策的决定,抑或是,他根本就不知道,可是,他是这么聪明,通透人心的精明人儿,又怎可能不知道? 一阵阵眩晕冲上脑海,不知是否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她根本不想醒来,面对这个残酷的世界。 骤然间,慕惜感到自己被一片温暖包围,一张宽厚的大掌落于肩膀和纤腰,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她知道是他,淡淡的烟草和酒香味缭绕鼻端,清爽而舒适,胸膛安定和坚实的感受,周身的温润气息,她不会认错。 每每她像困兽一般将自己囚禁,每每她如大海中迷失的旅客找不到方向,每每她似溺水的人儿满心绝望亟待救援,触目皆是黑暗的绝境之中,总是他,牵着她的手,耐心不弃地指引着她,让她懂得,这世上,即便所有人都背离了她,至少她,还有他…… 纵然他对她有利用,有目的,有掺杂着一些别的东西,但是,她可以接受,她知道这个男人,至少是他爱着她的,也许只有他,愿意给她一个未来。 第五十章 乾坤大定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但是,她却不可以害了他,像她这样的女人,不配得到这样的恩赐…… 晨曦微露,日光如瀑般倾泻,轻漫慵懒,润泽透澈,顺着米白窗帘的罅隙潺潺流淌,慕惜的眼睑微动,身子微坐起一些,黑白分明的眼眸扫视着四周,终于在临风立于窗前的一男子身上停留,阳光透过丝薄纱幔洒在他的脸上,惬意而纯粹。 “尧楠。”慕惜轻呼一声,那身影便稍顿了下,快步径直走到床前。 “还好么?昨晚你喝多了。”陆尧楠端起了角柜上的一只青瓷碗,递到她的面前,“先把这喝下去,感觉会好一些。” 一股浓浓的姜味刺透空气,直奔慕惜的鼻腔,凝郁而刺激,慕惜按了按太阳穴,头痛欲裂,眼前漆黑,后脑勺昏沉钝疼,微微一碰就会有隐约而剧烈的闷痛,她只是宿醉,倒像是被人用布袋蒙着揍了一顿,或者说撞到什么铜墙铁壁脑部淤血,应该没那么夸张吧,以前又不是没宿醉过,反应也没那样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啊。 她接过瓷碗捂着,温温热热的液体透过碗壁将温度传递到手上:“谢谢,我这是怎么了?现在感觉头很痛。” “昨天半夜开始你就发烧了,这是姜汤,待会儿周阿姨会端药上来。”尧楠的手指绕上她耳边的碎发,一丝一缕地顺着,眸底是道不尽的宠溺,和一抹她看不懂的情绪,“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接下来好好休养一阵,医生说你体质偏虚,压力和思虑又太过沉重,身体的抵御力下降,所以才会感冒。” “嗯。”慕惜含糊不清地答了一句。这几个月的变化,哪能用翻天覆地来概括,脑中紧绷着弦分秒必争,熬夜加班是家常便饭,一方面明里暗里帮助陆尧楠,另一方面还得时刻防备言辰诺起疑心,直接采取什么针对士英的举措,抓到切实的把柄。昨晚同学会又这样不知收敛,来者不拒胡乱灌酒,她会生病感冒。也在情理之中。 朦胧之间,她记得自己昨晚很难受,好像哭过了。疯狂地挣扎耍赖和蛮不讲理地推搡,好像还咕咕哝哝地说了一大堆,但到底说了什么,在她的印象中却调不出任何影像,是一片空洞的惨白。无论怎样努力地思索,还是记不起哪怕是一丝残留的记忆。 可是现下脸上没有泪水浸泡后紧绷的感觉,双目也没有酸涩肿胀的感觉,令她觉得昨夜她感知到的一切恍如浮云,记忆里的撒泼全然不真实。 “尧楠,我昨天没说什么出格的话。没做什么糊涂的事吧?”她咬着瓷碗的边缘,带些不确定地问道,眼睛不敢看他。只是星星点点地散落在床沿。 “没有,让我感到很庆幸的是,你喝醉以后的酒品很好,不会打醉拳也不会发酒疯,照顾你轻松得很。以后再接再厉,争取把酒量练出来。”尧楠扯了扯唇角。煞有介事,“当然,我更希望你一点酒也不会喝,也不必要应酬那些现实精明的厂商,只需要负责待在家里貌美如花,让我在外头负责赚钱养家。” 慕惜的酒量并不算差,昨天不知是怎么了,统共喝了一瓶多红酒就醉得不省人事,很早之前听人家说,人在身体虚弱和心情低迷的时候特别容易喝醉,看来这是真的。 她面庞微红了红,没接话,低眸掩饰着微澜的情绪,镇定地把姜汤饮完,将碗递了回去,手背抵住自己的额头倚靠在床上,呼吸平缓而静弱,意识便开始迷糊起来。 尧楠坐在床边,指腹轻轻扫过她的眉眼,刷过她高悬的鼻梁,抚上因为身在病中而苍白无血色的唇,柔缓地摩挲。 这两个月她都没有好好休息过,没有睡过一个超过六小时的安稳觉,看得出来她的心底充满了恨意,这座大山已经压得她太累太累了,严重地透支了体力,一度身心俱疲,加在姜汤里一点点的安眠药粉末就能让她沾到枕头就立即睡着,可见她的身体是多么缺乏睡眠,多么渴望睡眠。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瘦削而精致的面庞,把手臂垫在她的脖子下,扶她躺平,为她掖好被角,打点好一切后,他走回了刚刚站着的地方,目光深沉中透露出了一丝狠决,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华没了董事长言臻的领导,再加上内忧外患愈演愈烈,十天后终于彻底垮台,宣布破产,进入了破产清算程序。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慕惜有一刹那的晃神和激动,但这种一时不稳的情绪像流星一般转瞬即逝,连一丝可怜而可悲的痕迹都没留下,取而代之的是更大更深的空洞,黑漆漆得令人感到恐怖和绝望,似乎马上就能将人吸入这种无边无际的虚无之中,一点点地吞噬和湮灭。 当天上午,慕惜拉上早已准备好的全部行李,离开了收拾停当,满室空荡荡的家,她在踏出门槛的那一瞬,眼风有意无意地扫过客厅的那堵墙壁,那变黑的血迹依旧粘在远处。 然后慕惜像尘封往昔的一切一样,关上了那扇让她存有无限回忆的地方,将自己关在了过去与现在的大门之外。她要去找寻自己充满无限可能的将来,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新城市待上一段时间,因为她已无法再去面对,她终究担心她会控制不住,去同情不该同情的人。 她该拯救的人已经全部拯救完毕,今后,她要拯救自己,拯救自己那颗破烂不堪的心。 如果不久的未来,她能够想通,也许她还会回到这座充满了悲欢离合的城市,如果一辈子都无法释怀,她也许会选择放逐自己的一生。 离开了临时租来的住所之后,她去了房东那里,将钥匙交还给她,并且将协议上剩余几个月的房租都一道付了,说如果合同到期后她还没回来,就把这件房子租给别人好了。 女主人心地善良,十分相信他人,并没有要求再去查验房间,慕惜暂时放下行李,从包里掏出一封信交托给她,嘱咐道:“如若着信封上写的人没有来取信,这信就麻烦你自行处理吧,撕了也好,烧了也好,绞成一团扔了也好,千万别交给其他人。如若他来取,别告诉他我续租了房子,只说你是在上门收房租的时候,在客厅的茶几上发现的,什么也别透露,交给他就行,谢谢了。” “哦,可以,不用客气。”女房主接过了那份用胶水粘住信封口的信,微笑答应了下来,低头一看,信封上写着一个人的名字“陆尧楠”,不知道他会不会来取信。 慕惜乘上出租车来到公墓,下车前淡淡对司机道:“麻烦你在这里等我半个小时,我会付给你双倍的车费。” 深秋的墓地总显得十分寂寥,只余下依然青幽不朽,沾着凝霜露珠的苍柏还守候在这里,不离不弃。她一步步拾阶而上,缓缓蹲在父亲和堂妹的墓碑前,他们黑白的照片依然挂着纯净灿烂的笑容,堂妹那儿又多了一束新鲜的紫色桔梗,衬得她的容颜更加绚丽,润泽得像是活过来了一般。 从小到大,她先是望着晖哥哥的背影默默祝福,后来只能用指尖触摸父亲和堂妹冰冷的墓碑,那黑白照片与灿然笑容的巨大反差,永远是插在她心头的一根刺,不拔隐隐作疼,若是连根拔起,心口剩下的又是凝着鲜血的黑洞。 “我不想再送人离开,所以这一次,我要先走……”慕惜心中默念,眸中早已濡湿一片,眼前的世界,模糊不清…… 江边,落日的余晖映照在江面上,反射出粼汛的亮光,刺进眸底,却不再那么扎眼,来来往往的行人皆是行色匆匆,没有一个人停下忙乱的脚步,来欣赏这片美景。慕惜从他们身上,联想到几个月前的自己,也与他们一样,是这混沌污浊的尘世中,被滚滚时代大潮裹挟的平凡一员。 她从包里的夹层徐徐掏出一个白色的四方物体,深深地用力握了握,然后远远地投掷了出去,那东西脱了手,便沿着一条抛物线,“咚”地一声落进了水里,只激起一朵小小的浪花,泛开一圈圈微弱的涟漪,眨眼间就失去了踪迹。 待到湖面恢复一如既往的平静,那枚方方的物体沉到了江底,不久的未来,终将会渐渐被淤泥和沙砾湮没,就如过往的一切悄如烟逝。 今后没有人会找到她,她一直在那里站到夕阳西沉,华灯初升,才拉起行李回过身去,拦了一辆的士,报了个地址,那司机一脚油门,便往机场的方向去了…… 都快一天了,尧楠打慕惜的手机,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关机状态,他不禁觉得奇怪,搁平日里她虽不至于一天二十四小时开机,晚上休息时偶尔也会关,却也不会像今日一样失踪得那么彻底,从中午到傍晚,整整六个多小时找不到人影,公司也没来,打家里电话也没人接。 第五十一章 天涯海角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之前他还能安慰自己也许是她的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于是期间给她发了无数个短信,期待她充了电开机就能看到,但直到晚上八点还没有收到回复,他才真的有些心急了,难不成真出了什么事? 他在翻阅通讯簿一个个打过去询问的时候,骤然想起他的旧手机里存了慕惜房东的电话号码。尧楠急忙进了卧室,一厢翻箱倒柜地找他的那只不知被丢到那个犄角旮旯的旧手机,一厢还在懊恼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把号码全部复制到sim卡里,导致现在要急用了才临时抱佛脚,万一佛不肯垂帘怎么办?实在拙计。 周阿姨原本在厨房洗碗,蓦地听到楼上乒呤乓啷传来极大的动静,不由得心生疑惑,擦净了手扶着楼梯往上走去,见尧楠一个人在卧室里,背对着她不断翻捣着抽屉,把一样样原本整理好,排列得整整齐齐的物什全部掏出来扔在旁边的地上,连书架上常看的书籍也都摊开了弃置在桌上,一本本都被倒过来翻过了。 “周阿姨,你来的正好,有没有看到我之前的那部手机?”尧楠没空招呼她,只在两个柜门开合的时候恰好看到她进门,想起有段时间她曾经打扫过他的屋子,便顺口问道。 “之前的那部手机?”周阿姨先是重复了一遍,然后细细思索早先他用过的那部到底是哪部,陆家兄弟都住在这栋别墅里,尧楠虽不常换手机,尧迪却是紧跟时尚潮流,一年之内淘汰了不下五支手机,有时候还两个一起用,她也委实记不太清到底尧楠说的到底是哪部。 “嗯,对啊。就是那只银灰色的,四个棱角有俩是圆弧形的,我上半年换下来的手机。”尧楠不断地翻找着抽屉、书柜、矮柜,甚至衣柜,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却依旧徒劳无功。 他是个念旧的人,使用过的东西应该都留着没扔,除了一些早年堆积下来的留着不仅没用还占地方,实在破废陈旧的垃圾,定时定量被周阿姨清理掉以外。其他的他应该都任其放着揽灰尘,虽然从不启封却也未曾丢弃,可是一旦急着想要时找起来。为何就是找不到呢?真是令人极其无奈。 “哦,是不是一只放在盒子里的手机。”周阿姨满面为难地开口道。 “对,我记得我换下来之后是放回了原来的盒子里,周阿姨你看到了是不是。”尧楠猝然间看到了微薄的希望,口气染上了焦急。 “是……是看到过。后来有一回我打扫房间的时候,尧迪少爷正好进来,就看到隔板上的手机盒,曾经……听我说起过两个侄子上大学,想要一部手机,就顺手把自己不用的一只和那只给我了。我当时也没仔细考虑,想应该也没什么大事,就……就收下了。”周阿姨一面说着。一面观察着尧楠的反应,知道自己这回闯了大祸,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吱声。 “你怎么都不跟我商量一下,你知道那部手机对我有多重要吗?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尧楠顿时气急败坏,暴跳如雷。嗓音顿时响了起来,饶是周阿姨在这里做了好几年。也没见过他这幅样子过。 毕竟贯素尧楠敬周阿姨是长辈老人,虽然她只是陆家雇来的一个佣人,就他良好的素养来说,平日里对她也必然是善待和尊重,从不像呼奴喝婢的那种暴发户一样逞威风,外表光鲜实则内部腐臭,跟个烂鸡蛋一样没营养还馊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样吧,我让侄儿立刻把手机还回来,真的很抱歉。”周阿姨被他的暴怒吓到,连声躬身道歉。 “还回来有什么用,他已经把里面的通讯簿全部删了,你让我怎么……”尧楠急躁地在房间内踱来踱去,却想起她根本对内情一无所知,挥了挥手道,“算了算了,你下去做自己的事吧,我一个人处理。” 周阿姨又连连道了几次歉,见他愠怒不佳的神情,屏气凝神,战战兢兢地下了楼梯。 他骤然想起有一个人应该也知道房东的电话,她现在租住的居所当年应该是那个人陪她去找的,但那一段过往却是他和慕惜都不愿触及的疮疤,可是他现在又有什么其他的选择,只好在手机的通讯录里寻出了那个熟悉的名字,在旁边轻轻一划,电话便拨了出去。 那头只嘟了一声,就迅速被人接起了:“喂,请问哪位?” “言辰诺,我不是来找你炫耀,也不是来挑衅你的,希望你能平心静气地听我说,别挂电话。”尧楠的面上一丝波澜也无,用一种异常淡定的口吻对他讲,“当年是你和慕惜一起找的房子,也就是她现在的住所,那时你应该留了房东的电话吧,请你告诉我。” “你要她房东的电话?是不是慕惜出什么事了?”那头明显也十分敏感,恐怕也是一个下午都没有联系到她了,因此口吻听起来蓦地变得那么慌张,这下听到连尧楠也找不到人,再笨也能猜出几分——慕惜失踪了。 “你别多心,她怎么样和你无关,你如果有房东的电话,麻烦你告诉我。”尧楠冰凉的语调透露出鄙夷,显然不待见他,只急切地想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好。”或许真的是被那句“和你无关”伤到,他软化了下来,“待会我发短信给你。” “不需要,你现在就报给我吧,我拿纸笔记下来。”尧楠一刻也不想再耽搁,口气染上了我些许焦急和懊恼。 “到底是出什么事了?不然你不可能这么紧张。”言辰诺是何许人,一下子就试探出了他的不正常。 “言辰诺,你凭什么质问我?我是慕惜的未婚夫,你是她的什么人?如果你还存有一丝善良和怜悯之心,请你不要浪费时间再和我磨叽废话,现在,立刻,马上,把房东的电话号码报给我,我确实很需要,算我拜托你!”尧楠就晓得自己瞒不了他,却也实在不愿他再掺和到他们之间来,他就像是施在他与慕惜身上的一道魔咒,只要有他在,他们永远都不可能走到一起去。 “尧楠,我会发给你的,但是这号我没背下来,号码存在我的手机里,又在你通话,现在没办法报给你。”言辰诺虽然想要知晓慕惜究竟怎么了,却也不敢肆意拿她的安危打这个赌,急急解释了一通,便着急挂断,“先不说了,我立马发给你。” 尧楠听到了那端的忙音之后,垂下了手紧紧握着,似乎要把手机捏成粉末一样,每一秒就跟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并没有多久,手机震动的声音划破寂静的夜空,屏幕亮起,时间已经显示十点半,屏幕中央一条短信未读提示赫然在目,打开来看是大片空白,只有一串11位的手机号码,后面加了一句简短的话“找到她了告知我”。 其实尧楠非常清楚,慕惜在这个时间节点失踪,很有可能就是早已计划好的,等到天华败局已定,她就功成身退,绝不在这里多停留半分钟。 他真的太粗心太大意了,为什么这个关口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动? 如若她要离开这座城市,前期应该会做很多的准备,尧楠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对她竟然了解得那么少,少得让他完全慌了神,不知该到哪里去找她。 他们两个人去过的地方,她究竟会不会去? 而她临行前去的地方,留下的又是谁的痕迹? 这几个月,她一直为了扳倒天华费尽心机,夜以继日不眠不休,他应该明白,她很有可能只为了这个目的而暂时留在康城,就如迁徙的候鸟,在一个地方停顿了几天,休息足了便终将飞往它的终点站。 他应该懂得,她在一定程度上是在利用他,利用他的力量击溃言辰诺,然而他甘愿为她所用,并不单单是因为这件事对自己也有好处,更多的是因为他的心底,对她有爱恋,有怨怼,也有愧疚,还有……那种复杂的感情,恐怕连他自己也理不清楚。 尧楠颤着手去按那串期待已久的数字,打了好几次却一直处于关机状态,今日整整半天他都在听这个单调的提示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中惴惴不安地度过,现今居然还要继续听这令人抓狂,模式而呆板的声音,他实在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不知疲倦地不停重复拨这个号码拨了三个小时,时间已经将近两点,他不得不就此打住,暂且放弃,看来房东早就睡下了,再打一万遍也没用。 总把希望寄托在一个点上,要是失望了该怎么办?蓦地一个激灵,他这才想起自己可以去慕惜的居所找找,也许她这一天只是待在了屋里,没和外界联系而已。 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但他不可以全然否决不是吗? 这毕竟是最好的结果…… 第五十二章 瘦影垂罗袖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一念至此,尧楠暗恼自个怎么没早点想到,赶忙起身,外衣都来不及披一件,火急火燎地换鞋往外头走去。幸运的是,一路上毫无阻挡甚为顺利,他根本管不上什么超不超速,一脚油门踩到底,发动机轰鸣的声响一瞬间拔到最高,车速几度飙到一百以上。 慕惜所在的小区万籁俱寂,一丝人气也无,尧楠“砰”的一声狠狠砸上车门,也顾不上上锁,夜风凉薄,入秋更甚,他就着单薄的衣衫,一口气冲到了五楼,用力地锤击着那扇保险门,不断地按着旁边的门铃。 “哎呀,大半夜的不睡干什么啊。”邻居被这震天的动静全部吵了起来,只见一个男的一个劲地拍门按门铃,好似要把那扇门敲毁,把门铃按坏一样,只觉得他是个疯子,警惕地保持着距离。 “抱歉,请问一下,住在这户的人今天去了哪里?你们知道吗?”尧楠已顾不上整理什么形象,见左邻右舍都出来了,便急忙问道。 大伙儿纷纷摇头,有几个脾气火爆的直接赶人:“谁知道她去哪里啦,人不见了就去报警嘛,到这里来撒什么野?有没有点社会公德心!快走快走,别打扰我们休息,明天还要上班呢!” 蓦然间,有一个好心的声音窜了出来,证实了尧楠的猜想是正确的:“我今天买东西回来的时候,好像看到她拉着行李箱下了楼,去哪里就真不知道了。” “她真的走了……”尧楠一下子被抽干了力气,堪堪地跌靠在门框上,低喃如梦呓。 邻居们见他这副颓然的模样,暗自揣测发生了什么事,犹记得,住在这里的住户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白领上班族。向来朝九晚五,妆容精致准时出门,每天都是忙忙碌碌的,与邻里的交流也并不多。 他们只知道她在一家知名的房地产企业工作,据说职位薪酬还不低,除此之外,她每个周末她也会固定出一次门,偶尔会看她手捧一束新鲜纯洁的百合,一身休闲打扮,不施粉黛素面朝天。脑后梳着一个干净清爽的马尾辫,不知是去哪儿。 至于其他的,他们就真的一问三不知了。 良久。这群本就是被吵起来看热闹的人也没了兴趣,三三两两地散去,那些吵嚷着让他走的人看到他这副悲戚模样,也不忍心起来,拉着各自的同伴回了屋。不再去管那背靠在门上,已然失了魂魄的男人。 可悲啊,前几个月刚在这个地方痴痴坐了一个通宵,今儿难不成又要将整个夜晚耗在这里了吗? 尧楠的双腿跟灌了铅一样,身上单薄的衣物仿佛就能将他压垮,心坠坠地难受。这样的结局他不是应该早就预料到了吗?为什么还会这样失魂落魄,六神无主。 他的身体顺着门板缓缓飘落,跌坐在地。目光盯着地上的一个点怔怔出神,唇边满是苦涩的笑容,不禁惹人心疼心怜。 看她平日里一如往常,毫无异状的淡然,他以为她早已忘记了那一夜的阴影。没想到自己又一次被她的平静外表欺骗,那一夜所带来的伤痛和震荡。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磨灭的,他恨自己的单纯马虎,恨自己的粗枝大叶,恨自己的自以为是,没有第一时刻去了解她,去关心她,去安慰她,去挽留她,导致了现在面临着永远失去她的威胁。 这也许是上帝带给他的惩罚,那夜,他接到老宋的电话,说…… 他努力地去回忆,却不记得那时老宋究竟讲了些什么,他只记得那个晚上没有月光,而他也如今夜一样,抛下一切,疯狂地赶到慕惜的住所,最终看到的却是言辰诺启动车子离去的背影。 于是他像在沙下尘封烘干的僵尸一般,毫无意识,踉踉跄跄地上了楼,然后凄影寥落地在慕惜的家门前枯坐了一宿,眼睛干干涩涩的,死死地盯着一处连一眨也不眨。 他实在没有勇气,没有勇气去面对这扇门背后的人,直到早晨她重新开启了家门,他忙乱间站起藏好,从楼上小心地探出头来,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她红肿的双眼。 那一刹那,他能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那么清脆,那么凄楚,那么挫败,那么无措,那么彷徨…… 他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何要躲闪,就如现在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苦守在这她根本不可能再回来的地方,或许,在那一分那一秒,他真的已找不到更好的方式去应对。 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学会直面她的伤痛,正视那个溃烂流脓的创口,抚平那个凹凸恐怖的疮疤。 这么多个日日夜夜,他只顾着舔舐自己的伤处,掩饰自己的不安,反复咀嚼回味自己深夜时的那种无力感,却忘记了真正受到伤害的,是他身边最重要的人,是他认定要相伴一生的女人。 他悔,悔到恨不得杀了自己,将自己碎尸万段,他气,气自己那天居然没有亲自送她回来,才酿成了这场悲剧,他怨,怨为何这么多年,慕惜依旧可以潇洒地挥一挥衣袖,不告而别,但他却已经被这场并不热烈,相反淡如白开,甚至一开始还带有极强目的性的爱情彻底束住了手脚。 他多么希望,这一切都不曾发生,那只是一段并不令人愉悦的梦境,清梦了无痕,醒了就好。他多么渴望,他们两人一起经历了这样多的喜怒哀乐,并肩闯过了这样多磨难险阻,慕惜对自己的感情能有那么一点点的改观,能变得有那么一点点的在乎。 哪怕只是眉宇间那么一瞬间的迟疑,一瞬间的不舍,至少这样,可以给他一个发现端倪的机会。 即使细微,尧楠亦有把握能够捕捉到。 可是她从未给他任何信号,即便只一个纠结的眼神,一个告别的动作,她都吝于给予。 即便他再有心,亦是无力。 他的指节由于过度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陷进了皮肉中,嵌出了一道血印,双唇紧抿,霎时头痛欲裂,只好不断地用后脑勺撞击着坚硬冰冷的防盗门,仿佛只有上的痛苦,才能稍稍减缓他精神和心灵上的煎熬…… 三万英尺的高空,沉重的云层积压在心底,飞机抵抗着地球的引力,而慕惜在抵抗着思念的牵引和粘连,她坐在飞机的座位上,望着小圆窗外一片漆黑的世界,她将头轻轻后仰,把整个人都交托于座椅中,全身不施一分力气,静静闭上了双眼。 离开那片熟悉的土地一个小时整,她却已经开始抵御不了那份牵挂,几度想调头回去,内心无比焦躁不安,不知是在为母亲担忧,抑或是为其他。 可是她的理智告诉她,不可以,也不可能。 飞机缓缓降落,广播中传来空乘小姐甜美的嗓音“女士们先生们,飞机正在下降,请您回到原位坐好,系好安全带,收起小桌板,将座椅靠背调整到正常位置”。这样凌月当空,清铃如澄碧泉涌的音调,令人心旷神怡,慕惜在这样的轻唤中渐渐醒来,她已经浅睡了两个小时,这当中不断有梦境的缠绕和追逐,说实话她并没有怎么睡好,却也因着这场短暂的浅眠,感觉精神了很多。 “女士们,先生们,飞机已经降落在往城中心机场,外面温度21摄氏度,飞机正在滑行,请先不要站起或是打开行李架……”空姐软糯的声音再度响起,大多旅客已经交头接耳起来,就他们交谈的内容来看,大概是一个旅行社的,都对这趟往城之行跃跃欲试,充满憧憬和期待。 他们都怀揣着自己的目的和美好的愿望来到这儿,而她的,她的未来,她的期许在哪儿? 往城是一座位于康城西南边的海滨城市,山势高峻,海景极佳,山高水阔,可谓秋水共长天一色,很多喜欢享受的老板都选择到这个地方来度假来过冬避寒,不仅是因为它纬度低,气温高,气候湿润怡人,也是看中这片儿大力培植旅游业,第二产业较少,空气清新污染不太严重。 这里有美丽的海滩,碧蓝的海水,原始的热带丛林,当人赤足站在细软的沙滩上,望着远处水天相接,而四周为高山所环绕的景色,便会萌生出一股豪情壮志,恍若将天地尽揽于胸。 几个小时前,她站在飞机场空旷的大厅中,看着人来人往如潮般涌动,而她却不知道该去哪里,骤然抬头看见最近的时间有一班飞往往城的航班,于是拉着行李买了票,便踏上了旅途。 她从来都未曾这样没计划过,这次的往城之行,几乎就是一次说走就走的行程,她不知道到那里该做些什么,也许只是瞎走闲逛,也许暂时性地找份工作养活自己,也许……从今以后就定居在了那里。 存有这么多未知数,她依然混混沌沌,毫无知觉地上了飞机,然后降落在了这座陌生到不能再陌生的城市。 第五十三章 千里之外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她在这千里之外的城市身无所凭,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同学,甚至从未来到过这儿旅游或是出差,她什么都没有,只孤身一人,再加上随身携带的一点点可怜的积蓄和衣物。 她从未预料到自己会到这里来,或许命中注定,她不愿再去挣扎抗争,惟愿把自己彻底放空一回,任由命运把自己带到这儿或那儿,顺着这股力道牵引慢慢地踱着,看着,赏着,念着…… 一座往城,亦为望城、忘城,恐怕她注定在这里守望,遗忘…… 旭阳徐徐升起,一道夺目的光芒射入楼道里,将怔愣着的尧楠激得回过神来,他将手机翻转过来看时间,已是慕惜离开的第二天早晨六点。 他赶忙翻开通话记录,一个号码占据了整个屏幕,而他又就这个号拨了出去,这下终于通了,那头传来了手机音乐铃声,尧楠几乎能够感觉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紧张得快要蹿到嗓子眼,过了十几秒终于被接通:“喂,您好,请问是孙女士吗?” 得到了那厢肯定的答复后,他复又把话接了下去,显得有些语无伦次:“您好,我是您的房客顾慕惜的男朋友,我叫陆尧楠,昨天我打了一天电话,都没有打通,请问您知道她的下落吗?或者她有没有和你说过些什么,交代过关于租这房子后续的一些事宜?” “哦,你就是陆尧楠先生是吗?”那头对这个名字似乎很熟,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哦,是这样,顾小姐在离开之前,在我这里留了一份信给你,你什么时候有空来取一下吧。” “信?她留了信?”尧楠一下子振奋起来。从地上站了起来,眼前却因起得太急一片漆黑,幻化成一圈圈畸形的黑影,他只好暂且靠在门板上缓一下。 “是啊。”房东孙女士按照慕惜的交代,依葫芦画瓢地说了一遍,“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到我了,不然我还在愁该把这信怎么办呢。” “麻烦您好好保管那信,我立刻来取,家庭住址麻烦您告诉一下我好么,还有。请问您现在在家吗?”尧楠一连串问了许多个问题,他实在已经扛不住一整夜心焦的滋味。 那头报了个地址,尧楠强迫自己镇静。一夜未眠的头脑有些发胀,他还是拼命地记下了这个住址,待到眩晕的感觉好一些,他急急地往楼下冲,从口袋中掏出钥匙便钻进车里。发动引擎,一下子将速度拉上去,轿跑车就像一支离弦的箭射了出去。 一路上连连遇上了几个红灯,尧楠虽着急到爆炸,却也只能待在车里干瞪眼。 这时候恰逢文明城市评比,路口全部站了交警监察。如若硬闯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他狠狠地砸了几下方向盘。下个路口却依旧碰到红灯,而他也好像被激发了潜力,在只剩一厘米的地方急刹停下车,又在绿灯亮的那一瞬间像飞一样飞了过去。 他已经理智地选择了一条相对交通灯少,有相对较近的路途了。却依然花了二十多分钟,他急到抓狂却也无能为力。 以最快的速度奔上楼。敲开了孙女士的家门,那孙阿姨也是个明白人,一看他这副着急的样子,不敢再耽误,将信交予他。 “阿姨,我想烦扰你几分钟问一下,慕惜在临走之前没有告诉你去了哪儿吗?就算是一个大致的方位,比如想去北边还是南边还是西边也行啊。”尧楠因本就担着心,熬了整整一宿,适才又剧烈地运动,一时间喘息不稳,却依然一面强迫自己平复呼吸,一面迫切地询问。 “没有,这封信也是我去收房租的时候,她放在茶几上的,还留了一沓钱,后来我在房间里四处找她,她正好打电话给我,说这些是下半年的房租,至于这封信麻烦我交给你。”孙阿姨绞尽脑汁地圆着谎,生怕被他看出破绽,神色也有些不自然起来。 “那您有没有问起她的去处?”尧楠不放弃,一直就这个问题追问着,却由于太过紧张,忽略了她为难而异样的神情。 “我问了,可她没告诉我就挂了电话。”孙阿姨皱了眉,她实在不忍心欺骗这个真诚的小伙子。 但慕惜嘱咐过她,别告诉他自己曾来过,大约是不愿再给她添麻烦吧,因此才将她这条线索也彻底切断,不让男朋友继续追查下去找到她。 他们两人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孙阿姨见这个叫陆尧楠的年轻人无论从长相气度,品格素质,皆是万里挑一,让人刻意想挑刺都挑不出来。而且他一天不见她就满世界地寻,居然连她这边也找来了,说明慕惜平日里交往较多的朋友早已问了个遍,显然对她是又关心又痴情,连她这个局外人也被打动了。 孙阿姨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如今年轻人的恋爱,还真是让他们老一辈都看不懂。 尧楠匆忙道了谢,捏着信回了车里,便急不可耐地拆开封皮,抖开了那张薄薄的信纸。 那是一封简短的信,零零落落洋洋洒洒的句子,一个字一个字却像刺一样戳进了他的心里。 尧楠亲启: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不在康城了,去到一个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城市。 我真的很感激,感激上苍曾毫不吝啬地将你赐予我,你就似那降凡临世的嫡仙一般,纯粹而美好,不沾染一丝俗尘,一度照亮洗涤了我的心灵。 温文尔雅的笑容,海纳百川的气度,钝蚀着凡间所有的尖锐,包容着世界一切的污秽,在你的面前,我永远自惭形秽。 你宛如天山之巅纯净的雪莲,而我,恐怕连那山麓的泥土也不如…… 曾经我怨恨你的利用,如今想来实在可笑,即便有怨,也该是你怨我才对,又哪里轮得到我。 如今棋局收关,一切尘埃落定,亏欠你的我已尽力弥补,未还清的也只能待到来世再还,我想,我还需对你说一声抱歉。 不要找我,我也许要花费一辈子的时间去反省,去自我放逐,去捋清和追悔我失败的前半生,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何处是终点和归宿,也许等到一天我真的悟到了,我会回来,这一切的一切,我不知道。 上苍是公平的,他未尝将你馈赠给我,刹那的交集,只是短暂的借予,转眸,二人又是陌路。 但即便如此,这个期限于我也是奢侈,上帝终究将你从我身边带离,从此,咫尺天涯…… 感谢我的生命中曾经有你,有你的陪伴,有你的包容,有你的爱护,有你的原谅,亦感谢你只是曾经,那个美好的曾经,不沾染任何名利的曾经。 请永远不要记起,那个无知污浊的我,就让我零落成泥,飘去我该去的地方。 我知道自己已没资格对你提出任何要求,但是在此还有一个卑微的请求,万望你能答应。 请原谅我的贪婪和自私,我将母亲留在了康城,即便有千百条理由,也属千不该万不该,自知已是极度不孝,我想请求你在工作之余,可以代我去看看她,使她不那么孤独那么寂寞,也许我会回来,陪伴她走完下半生,又或者待我在另一个城市扎下了根,我会将她接过去,万事拜托了。 千言万语,就此搁笔,惟愿君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慕惜 亲笔 这熟悉的笔迹,人却已远在天涯海角,尧楠的心底猝然升起一阵绝望,原本在没有见到这封信之前,他还能自欺,兴许慕惜只是去了郊外散心,三两天就会回来,可如今看来,慕惜铁了心要离开这座让她彻底寒了心的城市,一切希望都没了指望。 难道他真要任由她在外自生自灭?不可以,他一定要找到她,将她完好无缺毫发无损地带回来。 他爱她,他曾经松开过一次手,差一点就与她终生错过,老天爷给了他一次挽回弥补的机会,这一回,他誓死也不放手。 如果那个伤口还没有愈合,他愿意耗尽一辈子的时间去等着她陪着她,却不能眼睁睁地看她漂泊在外,无依无靠。 尧楠从裤袋中掏出手机,拨出一个电话:“郑秘书,你帮我查一下昨天以及今天上午康城所有机场,所有飞往外地已发航班的旅客登机名单,我有急用,九点之前必须发到我的邮箱。” “好的,陆总,我这就去办。”郑秘书听到上司的嗓音都变了调,便知这事事关重大,这时候虽然还未到上班时间,也只好认命地爬起床来清晨加班,她草草将发尾扎成一束,也来不及洗漱擦脸,搁了电话就一家家航空公司挨个打。 陆尧楠一到公司便打开了电脑接收邮件,终于在八点五十的时候看到了郑秘书忙碌了一早上的成果,他握鼠标的手有些发颤,点开下载了这份表格,进度条一点点推进,他却已经迫不及待,死死地攥紧拳头。 第五十四章 暝色鸳鸯瓦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漫长而无休止的等待让他生出一股想要抡拳砸了电脑的冲动,但这种想法一萌生出来,便被理智狠狠地压了下去。 如今他只想在这一长串名单中找到慕惜的名字,如若她不是乘飞机离开的这座城市,他还把火车、轮船、汽车等所有她可能选择的交通方式全部筛查一遍,耗时将更久,找寻的工程也将更艰难,遥遥无期,他暗暗乞求着上苍,请他给自己多一点宽恕,多一点时间,至少让他知道所爱之人身在哪座城市,过得怎么样。 她孤身一人,还是一名年轻女子,如若碰到了危险该怎么办,尧楠简直不敢深想…… 打开文件便见到黑压压的一片,成千上万各式各样的名字,他竟傻乎乎地一个个去寻,忘记了电脑可以使用查找的功能。 直至坚持不懈找了三份,眼睛干涩得快要瞎掉时,才在一个小小的角落看见了那个夙夜不忘,朝思暮想的名儿。 心底呼唤了千百遍,终于出现的那一刻,复杂的心情实在难以形容。 尧楠这才感觉到眼睛生疼,眨了眨眼复又睁开,眼前全然是一片模糊,他从手边的抽屉里拿出一瓶眼药水滴了两滴,再去看那名字,终于确定这三个字是顾慕惜没错,他找到她了! 瞬间的雀跃将他淹没,却没有去注意那人换行溜到下一页的身份证号,他转过椅子打了个电话给郑秘书:“帮我订一张去翊城的机票,对,要最近的,把所有行程全部改期,对外就说我要出一趟差,估计一个星期才能回来。” 尧楠如愿以最快的速度飞去了翊城,却觅不到一丝关于慕惜的踪迹。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杳无音讯,他并不知道,那天登机的有两个同名同姓的人,全叫顾慕惜,但一个去了北面的翊城,一个去了西南部的往城,真可谓是南辕北辙,背道而驰。 一个多星期,尧楠把翊城翻了个遍,找熟人求助派出所。却始终未寻见慕惜的踪迹,他不由得有些沮丧,不得不暂时回到康城从头找起。看看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到底要如何才能尽快地找到她。 “陆总,您让我查的当日航班登机旅客名单并没有出问题,我已经找机场内部工作人员全部核对过了,确定没有出错。”郑秘书的电话接了进来。停顿了一会儿,终究犹豫着开口,“那个……那个……陆总,我能否多嘴说一句话。” “嗯,你说。”陆尧楠正为慕惜的事情弄得焦头烂额,不料身旁秘书的下一句话。却一语惊醒梦中人。 “我特意查了下当日去翊城的班次,里面有一个旅客名字……和顾特助一模一样,所以我大胆揣测。陆总要查的事情是否与顾特助有关?”郑秘书小心翼翼地开口,屏息凝气,唯恐触碰到这位oss的忌讳,慕惜已有十日没来上班,而陆总在不见她的第一天就说要临时改行程。以最快的速度,飞去了一趟北边的翊城。而士英在那里并没有产业或是副业,按理来说就是风马牛不相及,根本不必要去那儿,何况她又在登记名册上见到顾慕惜的名字,让人很难不将这两件事情联系起来。 而且,这位顶头上司自从回到康城以来,每天都黑着个脸,使得手下做事的人都心惊胆战如履薄冰,无人再敢造次,工作氛围一下跌破零度,空气凝固冷冻成冰,每个人都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来应付。 “是。”陆尧楠没有隐瞒,而是承认了这件事的真实性。 “是这样的,陆总,我在筛查的时候,发现当天有两名乘客,名字都是顾慕惜。”郑秘书见试探之后,发现这个话题并没有引起他的反感,便壮了壮胆,将此通电话的意思提上了前台。 “两名?”尧楠放在办公桌上的手骤然一紧,迅即打开了旁边的电脑,当那个飞向往城的姓名跳入眼睑的时候,一股寒与热在体内交汇,冲得他头脑发晕。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他没想到此时此刻幸运还可以降临在他的身上,使人猝不及防。 第二天,首班从康城飞往往城的商务舱中,多了一个眉宇间带着微笑的男人,他面上如释重负的神情,又夹杂着丝丝缕缕任重道远的沉郁,怎么看都觉得十分矛盾,几种不同的情绪冲撞在一起的时候,不由得令人觉得,这必定是个有故事的男人…… 既然这儿是海滨城市,不如去海边看看,也许大海的宽阔广廖,可以包容她的一切过错和失败。慕惜经过了一个多星期的四处飘荡,这将近十天的孤单和倦怠,她就如一缕露宿野外落魄游魂,在一次不知所往的旅途中,乘车经过海滩公园的时候,临时决定在这个海湾暂时住下来,洗涤自己一身的污秽,挽救枯竭的心灵。 清晨风凉露重,曦阳未现,海面一片灰蒙蒙的,瞑色四合,海岸边山脉延绵,晕染成一幅天然的水墨画,浓淡相宜,呈缓和的波状起伏,天空既无星辰也无晨晖,黯淡无光。 慕惜一时兴起,本计划来海边看一回日出,出门时想着初晨时气温低,还特意在外加了一条羊毛披肩,却依然觉得冷风入骨。 她下意识紧了紧披肩,轻轻摩擦手臂取暖,呼吸时微寒的空气涌入鼻端,冻得喉头有些发凉发疼,鼻端发红,她感觉喉咙痒痒的,捂住口鼻咳嗽了两下,深知今日着实不宜出门,要是生病了可不会再有人来照顾自己。 今后的一切都要依靠自个了,如若不好好地保护自己,爱护自己,可不会再有人心疼有人挂念,慕惜垂眸轻勾唇角,转身离去,衣袂猎猎作响,成了这个清晨单一而枯燥的音调。 只半分钟后,一抹身影奔跑在这个荒无人烟的沙滩上,目光搜寻着每一个角落,却依旧没有发现想见的那个人的踪迹,终于,他在不远处,看到了一排新留下的脚印,那脚印浅浅小小的,一瞧便能断定是女子的足迹,这四周边还沾着细细的尘土,昨天傍晚时分下过一阵绵绵秋雨,沙滩上的细沙稍稍板结,这足迹便显得异常突兀和明显。 不知为何,那抹身影稍稍停顿,骤然薄唇一抿,心率不齐地跳了下,他觉得似乎是冥冥之中在召唤着什么,暗示着什么,有一股未明的力量将他引至此地,又有一股力道如同接力一般,将他缓缓地牵引向那足印的尽头。 抬头一望,他蓦地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兴奋,纵然是几天几夜辗转反侧,难以合眼,此刻的他却是精神百倍,仿佛有个苦苦寻觅的谜底呼之欲出,一切都昭然若揭,前途坦荡光明。 他不再犹豫,脚步匆匆地进了眼前的那家海湾度假村。 接下来的几天,慕惜总感觉到自己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一束目光如影随形,她走得快他就加快追逐,她减缓速度他亦慢下步子,然而待她转过头时,只看到空荡荡的马路和寥落稀疏的几名行人,敢情是她太过敏感多疑? 照理说此地偏僻难寻,歹徒劫匪的应该不会到这未及开发的穷乡僻壤……不过也难讲,就是因为足迹罕至,人烟荒凉,即便发生了什么命案也无人知晓,说不定几个月之后才被周边的住户发现。 一念至此,慕惜不禁打了个寒噤,足下使力,加快了步伐。 她沉下脸,尽量将自己伪装成什么都没察觉,镇静而平和,只卯足了劲一个劲地埋头向前冲,却还是甩不脱那种奇怪的,似有如无的追随,活像一只恐怖的鬼魅,据说那些杀人放火的歹徒凶犯都练就了一身来无影去无踪的本领,难不成她真被盯梢了? 可是她一没钱二没势,还是个外来人员,无亲无故,讲不定将来还会沦为这座城市的打工仔,平凡而渺小,又没招惹任何的黑道,他们何必跟她这样一个遵纪守法的升斗小民过不去? 想起电影电视剧中那些黑道火拼,刀光剑影,枪林弹雨,血流成河的画面,她的心底猝地笼上一层惊惧,她毕竟是个女子,即便再坚强,这种时候也是脆弱多思和敏锐易感的。 那些恐怖的画面就像幻灯片般在眼前一张张掠过,慕惜再也不堪忍受即将崩断的神经,着急忙慌地闪进了房间,锁了门依然不放心,把门扣反扣上,才最终松了口气。 她靠在门板上平复着紊乱的呼吸,刚直起身子走了没几步,敲门声便响了起来,让她稍稍放松的神经复又紧绷起来,全身进入戒备的紧急状态。 “是谁?”她抓起手机准备随时打电话报警,撩起手边的杀虫喷雾剂以备不时之需,放轻脚步走回门边。 “您好,我是酒店的服务生,有一位先生在前台给您留了一张祝福卡片,请我们帮您送上来。”门外是一个已进入工作模式的声音,十有是度假村内部的工作人员,所说的话应该可信,但这并没有消除慕惜的戒心。 第五十五章 一钩新月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抱歉,我现在刚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衣衫不整开不了门,你从门缝底下塞进来就行了。”慕惜用尽量镇定的语调说话,心却起伏动荡得厉害,究竟是什么人给她留的卡片,目的又是什么,这一切恐怕要等到看见那张所谓的祝福卡才能得知。 “好的。”那服务生不再坚持,便依从她的意思,将薄薄的卡片塞进了门缝。 慕惜小心翼翼地蹲下去拾那枚小小的祝福卡,上面只写了寥寥数语:“今夜桃源度假村二楼西餐厅,不见不散。” 之后又附了一句诗经中的句子“式微,式微,胡不归”。 末尾的署名只一个抽象的字母:l。 “式微,式微,胡不归?”她讷讷地重复了几遍,秀眉轻轻地皱了起来,她虽听说过这经典词句,此情此景却也无法彻底参悟透,低语道,“胡不归,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而这个‘l’到底又代表着什么?” 但她的心绪已不复方才的慌乱,这张卡片似乎给了她一种安定的力量,她静静把它收了起来,思量着晚上是否应该赴约。 若不去,她又该如何?选择忽视吗?但她心底一直有一个声音,不断地鼓动她去探探虚实,更何况就在这个度假村的二楼,往日里人来人往煞是热闹,地方离得又近,搭乘个电梯下几层就到,应该不会出什么事的。 再者说了,如果那个追随她的目光不是她的幻觉或臆想,她总觉得这个人和这些天跟踪她的人有着某种关系,兴许两者就是一个人也不一定。 她不断地怂恿自己,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莫名其妙而又艰难的说服,其实根本没有必要。 她暗暗下了决心,今晚必去会会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人物。 包中装了防身用的水果刀、辣椒水之类的工具。待一切准备就绪,她欣然赴约,却在见到那人身形的第一眼,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一动也动不了。 那个背影,是这样熟悉,熟悉到可以嵌进自己的骨血,不知是什么原因,慕惜颓然垂下了那只一直搭在包包肩带上的,充满防御意味的左手。 他徐徐回转过头。面上难掩的憔悴枯槁,却在见到她的一刻,全然化作温柔得将人溺毙的笑容。那种微笑使人如沐春风,全世界的女人都无法抵御,包括她,一个平凡不过的普通女子。 她的生命,本该是平静无波的。本该和同龄的女子一样,过着挥洒青春穿梭职场的生活,却终因他们的介入而变得与众不同,这次他的到来,是否又会在她的心湖中投下一粒石子,溅起一朵朵浪花。拂起一圈圈涟漪? 浑浑噩噩地被他拉到座位上坐好,这顿饭她吃得味同嚼蜡,意兴阑珊。心底骤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担忧和害怕。 见慕惜在他的目光下显得有些局促和尴尬,尧楠并不多说什么话,只拿起刀叉切起牛排来,抬眸时顾盼间,眸色流转。他朝她微微一笑:“民以食为天,任何天大的事都全先放一边。先吃饭吧。” 顺从地像他一样拿起刀叉,慕惜的手却已失去了力气,半分钟也切不开一小块牛排,尧楠温柔的瞳眸扫过她略显苍白病态的面庞,伸出手去帮她将整块牛排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方便她食用:“听说这里的牛排不错,就擅作主张点了两份,你尝尝看,不喜欢的话重新点过。” 那牛排鲜嫩多汁,熟度恰好,配上蘑菇汤可谓是这里的一绝、,但吃进慕惜的嘴里却满是苦涩,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再给他任何希望,对留在康城的母亲又甚是牵挂,便启唇打破这样微妙的局面,问道:“尧楠,我妈妈她还好吗?” “嗯,她很好,状况很稳定,我来这儿之前去看过她了,医生说苏醒康复的几率还是很大的,早前在国内也有治愈的先例,不要失去信心。”尧楠徐徐抬眼,认真地,深深地望着她,“前几天,岳母还托梦给我,希望你早日回到康城,希望你如今找到的,是一个好的归宿,希望后半辈子,我这个女婿能给你幸福。” 慕惜的心骤然一紧,呼吸一滞,张口已忘言。 “我向她承诺过了,一定会竭尽所能地照顾你爱护你,无论是疾病还是健康,无论是贫穷或是富贵,永远因为你的快乐而快乐,因为你的停留而停留,一辈子互相扶持,不离,亦不弃。”尧楠没有给她断然拒绝的机会,像是说出一段诺言誓词一般,尔后,他的身后出现了一名侍者,手上捧着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特意扎成了一个心形,999朵红色的玫瑰,便如一颗炽热的红心,在眼前不断波动跳跃着。 他起身接过那捧花,面向她单膝跪地,神色诚恳而虔诚:“慕惜,今天是我们离别的第十二天。十二个月是一年的轮回,十二年是地支的周期,但这对于我,一个爱你深入骨髓的人而言,都太长太长。原本我一刻也不想耽搁,十二个小时的昼夜更迭,于我都嫌太久,但我也不愿你为难,怕你心中早已决定,十二个日夜是我生命所能承受的极限,于是我毫不保留地通通给你。实际上,两天前我就已经来到这座城市,并且找到了你,我本以为自己可以躲在暗处等待,却发现自己从没有过的惶惧和不安,我真的担心再一次失去你的踪迹,担心你身边再一次出现一个优秀到足以让你动摇的男人,担心再一次与你失去所有的联系。” “慕惜,我真的怕了,真的害怕再次错过,我害怕今天我不说,明天你就又会逃得远远的,让我再也找不到你。”暖色系的幽幽灯光洒在他的额头,衬得他的眸子清亮真诚,随即他微微低首,从那一大束玫瑰中,熟练而精准地找出了隐藏在花瓣中的钻戒,缓缓举到慕惜面前,“我再也不想再错过与你相爱的每分每秒,我爱你,嫁给我!” “在一起在一起……”周遭倏地响起一阵欢呼声应和声,这都是些期盼着有情人终成眷属的观众,适才见这边有人求婚,都投以关注的眼光。 “谢谢大家,发自内心的感谢!还请大家为我作个见证,我陆尧楠,在此承诺一辈子只爱顾慕惜一人,永不变心!”尧楠因大伙儿的捧场绽放出一个喜悦的笑容,那么绚目,那么灿烂,那么震慑人心。 大伙儿因尧楠笃定的誓言又一次尖叫起来,本该是安宁平静,高雅清贵的西餐厅,气氛一下子活跃了起来,爆发出了一阵自发的呼声:“嫁给他!嫁给他!” 她望着尧楠的侧脸,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见到他这样发自内心的,不带一丝杂质和的笑容,而这个笑容,只为她。今夜的尧楠,是这样不凡和轩昂,他在谢过那些热心的群众之后,转头稍稍戏谑道,“慕惜,在场的所有人都见证到我对你的情感了,而且连丈母娘都认同我这个女婿了,你还不打算认吗?” “认了,认了!”此起彼伏的充斥了整个西餐厅,连忙碌的服务生都聚拢来,给尧楠加油打气。 “尧楠,是我配不上你,我不想耽误你,你明白吗?”慕惜心微动,花了一些时间平复,才缓缓开口道。 围观的人们不由得咋舌,这郎才女貌的那么登对,乍眼看去便是月老牵线的一双璧人,鸳鸯交颈那定是令人艳羡的一对儿。 这事儿要真成了那可是人世间的美事一桩啊,这女子怎么突然地说出这样的话来呢,这让他们这些局外人有些不解,脑筋亦转不过弯来,不知道镁光灯下引人瞩目的男女现在唱的是哪一出。 配不上?这话是从何说起,怎么个情况呢,每个人的脸上都写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慕惜,十年了。”尧楠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和解释,而是话锋一转,说到了他们的相识到相知。 厅的侧面,一副配合多媒体使用的幕布徐徐而落,伴随着他的话语,一首钢琴曲悠扬而起,一段视频在那儿悄然上演,一张张照片印在幕布上,不断切换着场景,从入学那天她扎着马尾坐在足球场边,到两个人在湖畔边走边讨论问题,到一块儿登山时他偷偷拍下的回眸一笑,再到运动会上她参加各种项目忙得汗流浃背,面上还挂着明朗的笑。后来到大学里她自己都不记得什么时候被抓拍到的照片,到新生晚会上她四处忙碌的身影,到她身着干练的职业装,跟在尧楠身后和别家厂商洽谈协商,再到这几天她一人站在海滩上瞭望远方的迷惘…… 原来,只有他,一直在自己身边。 照片之后,接上的是尧楠晚上走在街上时,拍摄的一段录影,这条路,好像就是度假村附近的小商业街。 第五十六章 恍若隔世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来到这里十多天,这条街也走了好多遍,她却从来不知道,或者说从未留心过,这几家的店名,连起来居然可以那么巧,第一家名为“我为”,看装潢好似是一家美容美发的会所,第二家是“爱再来”的一家文具店,第三家是“亲亲你”的一间宝宝艺术照影楼,摄像的镜头不断拉近,第一个画面是“我”,第二个定格在“爱”,而第三个,便是“你”。 我爱你,这就像一个无声的承诺,猝不及防地撞入慕惜的心口,她的眼前一片模糊,早已看不清景物,上帝仿佛在她的眼前拉上了一层帘子,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纷扰,让她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的内心是多么的震动,多么的惊诧。 她就这么睁着眼眸,肆意潮涌的泪珠夺眶而出,顺着地心引力颗颗滚落,砸在地毯上碎成滴滴晶莹,她瘦弱的身形一晃,身体后仰,虚软地靠向桌边,一手撑在桌沿稳住躯体,一手狠狠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以免呜咽声泄露。 接下去视频放了些什么慕惜一点都没有看清,只听到旁边的人都唏嘘不已,全在为他的痴情执著而感动,甚至有几个易感的女人还偷偷地低头抹了泪。 “慕惜,本来这些照片,我一张张收集起来制作成视频,是打算在我们未来的婚礼的时候给你一个惊喜,现在先放了出来,不知道你能不能给我这个机会,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尧楠依旧单膝跪地,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声线有些沙哑,还掺杂了那么一点点的紧张无措。 今日是他的最后一搏,如若她再拒绝,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静寂半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事恐怕真得黄了,尧楠也准备放弃的时候,慕惜侧对着尧楠的身体,转过去正对着他,慢慢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尧楠欣喜若狂,喜出望外,似是怕她下一秒就后悔一样,急忙将那枚钻戒戴在了她的中指上,手却因为举了太久,或是心情实在太过于激动。有些微颤,怎么都对不准她的指尖套进去,焦急得额际沁出一层薄汗。 “这束花。你是要一直抱着,不送给我了吗?”慕惜指了指那一大捧玫瑰,笑着吸了吸鼻子,他要是不空出一只手,恐怕今晚是无法替她戴上这枚戒指了。 尧楠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将那束玫瑰举高了些,慕惜低了低身接过,用右臂箍在怀里,尧楠一手托住那只悬在半空的纤纤玉手,另一只手捏着钻戒,缓缓而坚定地推到指根。 “好!”蓦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鼓掌声,那些先前忍着不哭的女人,都掩面喜极而泣。 慕惜颔首望着这枚熠熠生辉的钻戒。心头五味杂陈,青年时惺惺相惜的同学挚友,早前的上司和下属,现今及未来可能成为的丈夫和妻子,人生永远充满着未知。怎可预料得到,在一场精心布局、苦心经营的阴谋之后。这枚戒指沿着既定的轨道套在了她的中指上,仿佛一切都不曾变过,钻石在明亮灯光的折射下有些眩目,反生出些恍如隔世之感…… 她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不是对的,也不知道自己未来会不会后悔,但这个节点,她很明白自己的心,与其选一个她爱的人,不如选一个爱她的人。 感情不就是这样么,可以开花,但结不结果却由不得自己决定,很多时候,注定只一人花开,一人花落…… 明明知晓那段感情终究只是南柯一梦,不如选择一桩确定能够开花结果的婚姻,比虚幻的爱情更加实在,更加触手可及。 谁更爱谁,注定就是付出更多的那一方,一点辩驳反抗的余地都没有,然而她自私,她谨慎,不愿亦不敢付出更多。 兴许,这才是最好的结局吧,不需要去刻意奢求些什么,亦不需要向谁乞求些什么。 “亲一个,亲一个!”刚刚平静下来的人群又开始起哄,非要看他们当众秀下恩爱才肯罢休。 当温热的唇覆盖上她的时候,那里充满了浓浓的爱恋和呵护,如春日里的雨露,滋润着她干枯流竭的心田,她单手环上他的腰,承受着这个渐渐加深的吻。 第二日早晨,大约六点半左右,慕惜听到有人来敲她的房门,这时她还躺在床上,一般这时候她都还没起床,无论是否睡着。这十多天以来,她已经习惯了慵懒散漫的生活,虽然精神头儿并没有变好一点点,但她却坚持睡在床上,即便只是浅浅的休眠,对外界的一切深感于心了若指掌,或许是那将近一个月的假期养懒了她吧,现在她是能坐就不站,能躺就不坐。 又或许她的潜意识里,一直想找个像床一样安稳的依托物,一直在本能地抗拒着新一天的到来。 她揉揉额角,睡眼惺忪,无奈于那敲门声不绝于耳,掀被下床去开门,到底是谁这么一大早的扰人清梦。 “谁呀?”甫一开门,一股暖意迎面而来,裹上她的是一个宽广安全的怀抱。 “尧楠,你怎么这么早啊,我还在睡觉呢。”慕惜用手指顺了顺她稍显凌乱的发丝,看清了来人之后,负隅顽抗的睡意都不禁烟消云散。 “早睡早起身体好,我帮你带了早餐,吃一点吧。”尧楠放开她,掂了掂手上的纸袋子,将它们放在桌上,走到房间深处拉开窗帘,一束灿阳挣脱了束缚跳脱进屋,照得整个房间通透亮堂,“今天天气不错,阳光明媚的,我估计你来到这里也没怎么好好玩过,明天就要回康城了,趁这最后一天就出去玩个尽兴,就当是来这里旅游过一趟了,也不吃亏。” 旋即他在窗边的小沙发上坐了下来,拍了拍身边的座位,邀功请赏似的看着她:“怎么样,我这个提议很好吧,也算是不虚此行哪。” “是是是,陆大老板,小女子甘拜下风,回去的前一天还要把我从床上拖起来,去完成你那个听起来不那么样的旅行,话说你都不养精蓄锐吗?想必前几天你都没怎么睡好吧。”慕惜看到他浓重的黑眼圈,半真半假地嗔怪道,走在他旁边的沙发坐下。 “回家之后想怎么养就怎么养,绝对是白白胖胖的,但今天可不能浪费,往城那么美丽的海景,金碧沙滩,原始丛林,暖阳海风,特色烧烤,怎么可以错过呢?我们今天呢,一样一样地去看。”尧楠给她剥了个茶叶蛋,奸诈地眨了眨眼,那笑容邪邪上扬,却又夹杂着些隐忍的憨意,似乎像后面有什么阴谋在等着他。 “干嘛啊,笑成这样。”慕惜脑子里的警钟立马响了起来,从前极少看到他这样类似于跳跳虎这样咧嘴开怀的笑容,她认识的他,向来是严谨的,沉稳的,一本正经的,不苟言笑的。 “没有,今天的早餐还不错。”他的笑容收敛了些,好似害怕她瞧出什么端倪来一般,急急转移了话题。 深秋的日光浴不比夏季炎热,亦不及冬日携带着丝丝刺骨的寒风,这种秋高气爽,天朗气清的季节,最适合情侣和一大家子人出来散心,虽说春日里百花齐放万物争荣,秋天却也不差,既不会像盛夏出一身汗黏黏腻腻,也不会像寒冬需得抵御冷风侵袭。 果真,到了细密柔软犹如绒毯的沙滩上,不远处便有一群孩童自由地戏耍,大人们和老一辈们都坐在旁边的长椅上,互相攀谈着,面上清一色露出了幸福的微笑,真真有一种桃花源中“黄发垂髫,怡然自乐”的意味。 双足刚落到沙滩上,便浅浅陷了下去,鞋里全灌进了沙子,兜在里头硌得难受,慕惜原先不以为意,向前走了几步才发现,因为无法忽视的异物感,自己走路的姿势都有些怪怪的。 “沙子进到鞋子里去了吧。”尧楠见她一瘸一拐,便上前搭扶了一把,“反正待会海浪卷上来,这鞋总归要弄湿的,不如直接脱了吧。” 慕惜想了想也是,这么强忍着走也总不是办法,便低下身子要去脱鞋,不料尧楠快自己一步,率先蹲下去帮她弄,见她身形不稳便道:“手搭在我肩上,脚抬一点。” 慕惜先是心漏跳了一拍,旋即顺从地扶住了他的肩,垂下眼去望着他的侧脸,这张面庞棱角分明,明明已经看过很多年,却没有一天像这样的美好,此刻的他洋溢着一种异样的光芒,背阳的脸庞轻轻蒙着一层柔和而浅淡的阴影,那是一种早前从未有过的,平凡的温暖和纯粹的欢愉。 远处的人们见到他俩,皆投去羡慕的眼光,笑着夸赞:“看,多么恩爱的一对夫妻哪。” 尧楠帮她把鞋脱下拎着,另一只手轻牵起慕惜的手,两人相携走在松软的沙滩上。在阳光下晒过的沙粒,散发着一股特有的清香,充斥在空气中,有些干燥有些馨暖,夹杂着些许海水的微涩。 第五十七章 桔梗凋零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二人中指上的各戴着的一枚钻戒遥相呼应,男戒女戒成双成对,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璀璨如启明星的光泽。 手指交缠,十指紧扣,慕惜低下头去扫了一眼,再抬眸时却一阵迷惘。 有人说,愿与你十指紧扣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爱你的人,才是那个愿意与你走过一生的人。 在转过一个弯角的时候,尧楠伏在她耳畔轻语:“把眼睛闭上。” 慕惜先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再次得到他满是肯定的眼神后,半信半疑地阖上眼睑。 带着她的手引她走了几步,由于黑暗的骤然席卷,她一直不敢放心大胆地迈出步子,犹犹豫豫的,速度就和蜗牛爬一样,他觉察到了她的心慌,细心地叮咛:“别担心,我会一直牵着你不松手。” “好了,我们到了,睁开眼睛吧。”慕惜缓缓睁眼,沙滩上插着一支支娇艳的红玫瑰,密密地排成了一个大大的心形,中间是两个用黄玫瑰排成的字母‘l&g’。 “那个‘l’先生,就是你。”慕惜虽早已确定,却依然脱口而出。 “嗯,是我。”尧楠绕到她的身后,手臂轻轻地圈住她,温温热热的鼻息喷在她的粉颈上,引得后颈处一片酥麻,她身形一僵,随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紧绷的肌肉缓缓放松下来,安心地倚靠在他身上。 但此时此刻,她的心蓦地像是缺失了一个角,可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只隐约感觉到,她最喜欢的花朵,并非玫瑰…… 而是,怎么也无法忘记的。三年前那束遗落在堂妹墓碑前的,紫蓝色桔梗。 “慕惜,我爱你,别再离开我了好吗?”尧楠的头埋在她的发间,轻声低喃,宛如一个纯洁无暇,毫无防备心的婴儿,“无论……”接下去的话语被海风吹散,听不真切。 在重新踏上康城土地的那个刹那,慕惜有一种久违了的凄凉。十几天前她带着一身的伤痕离开了这片土地,只短短的十多天而已,从开始的思念不舍到尔后的麻木习惯。再从麻木习惯到尧楠来时的错愕惊诧,她却觉得像是隔了几个世纪。 “天华现在的状况,怎么样了?”慕惜坐在副驾驶,望向坐在驾驶室的尧楠,开口问道。蓦然发现原来自己提到那两个字的时候,也学会了波澜不惊,心如止水。 “基本的破产程序已经走完,估计下个月初就能出结果了。”尧楠抿了抿唇,英眉微皱,似乎并不想说太多。 “难道他们不用承担刑事责任吗?光行贿这一条。就触犯了国家反贪反腐的大忌,更别说税务方面也出现一些问题,检察院没有继续追究吗?”慕惜十分不满这个结果。十指都紧蜷起来,指甲嵌进肉里生生地疼。 “这件事,说起来还真是他们撞了大运,言董事长或许是觉得自己大限将至,就把这所有的罪责全部一力承担下来。为了得到暂时停审喘息的机会,只象征性地牵出几只政府底层的小虾米。根本起不到大作用的那种七品芝麻小官儿。”尧楠无奈地摇了摇头,感叹言臻委实老奸巨猾,看来姜还是老的辣,这话实实一点没错,“之后他便在监狱里突发心脏病过世,即便检察院还欲追究,但言董已经逝世,人证这个环节断了,大部分涉案人员有了脱罪的契机,全部推得一干二净。之前扯出的那几名政府官员,一则全是没什么影响力的小人物,平日里还要求着天华的那种,对言董的行动一无所知,二则也都借着这个机会抵赖,气焰愈高,态度也强硬起来,检察院也无法查出些什么有力的线索和证据来指证他们,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怎么会演变成这样,难道真的就让他们逃脱法律的制裁?”慕惜不甘心,紧咬下唇心火顿起,压都压不住。 “有的时候法律也是存在漏洞的,法律程序太过死板僵硬,任何事都讲究铁板钉钉的证据,证据第一疑罪从无,我们这些升斗小民也只有服从的份。更何况如今要打击的,不止是天华这个民营企业,还牵扯着一大批政府高官,我们总不能要求这些人思想领悟都极高,还能有个把去自首伏法吧,如果真是这样,当年他们就不会走上受贿这条路。”尧楠扯了扯嘴角,轻叹了口气,“官商勾结,官官相护,利益链条盘根错节,这是社会常态,我们看得还不够多吗?而我又不可能在这时候跳出来指证些什么,除非士英不想在康城混了,早前你在寄那些资料给政府相关部门的时候,不也小心翼翼的,唯恐透了士英的底,招致那些高官的记恨,挟怨报复吗?” “也确实,如果让那些受贿的官员知道,这些举报资料都是我寄的,还不把我剥皮拆骨,除之而后快,恐怕还会连累到士英卷入这个漩涡,受到政府的排挤。”慕惜直视前方,嗓音染上了一丝波动,“可如今,他们还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岿然不动,这件事没能彻底打垮这群狼子野心,贪心不足的官员,他们一定会反过来查究竟是谁匿名检举,到时候我们就危险了。” “是啊,当时我犹豫是否应该收集证据揭发天华,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如若你真的不小心被查出来,你的人身安全都成问题。”尧楠的眼中充满了忧虑,深深地望了慕惜一眼,“他们在康城的官场上摸爬打滚这么多年,根基早就深扎,现今天华齐根垮塌,他们依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见能耐不小,必有过人之处。至于士英,你倒是不必担心,在这里混不下去,换个地方可以重新开始,再不济回到台湾也就是了。所以我现在能做的,就是静静地关注事态的发展,不可轻举妄动,以免招致祸患,引火。毕竟士英和天华是康城两家最大的房地产商,要说动机,士英绝对是第一的嫌疑人,天华一倒,便无人跟我们抗衡,结果是我们获利最大,如若那些官员要着手调查,主要焦点很有可能就集中在我们身上,现在我们怕是全部处在监视之下,言行举止都要万般小心,无论何时,都得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应对,千万别大意失荆州。” “抱歉,是我急躁冒进了,本来倘若我不坚持举报他们,沉重的债务也终究会把天华拖垮,士英根本不必出手,天华也终将彻底垮塌,现在倒好,留下了这么严重的后遗症。”慕惜有些暗恼,为何当初就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这事不能怪你,你也是怕夜长梦多,毕竟天华会不会趁苟延残喘的期间东山再起,谁也无法预料,这么做了之后,彻底杜绝了他们咸鱼翻身的机会。当时我赞成,也是因为这样做,能够加速天华的灭亡,即便要追究起来,我才是最终的决策者,首当其冲,应该承担最大的责任。”尧楠轻踏刹车打了方向盘,将车停靠在路边,像是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一般,将头转向她缓缓开口,“慕惜,倘若到时候,士英真的被那群贪官查出来,受到排斥和刁难,一切的责任全部推到我身上,知道了吗?” “为什么?”慕惜惊呼出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我毕竟不是大陆人,在台湾的背景和后台也够硬,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这涉及到了两岸是否能和平相处,我有能力引起上头的关注,他们不至于轻举妄动,至少我的生命安全不会受到威胁,而你不同,你没有过硬的家世,没有避灾的大笔钱财,在康城也举目无亲,他们要除掉你,易如反掌。”尧楠定定地望进她眼里,像是要给她灌输什么观念一样,“所以你要记住,所有的事,都是我一个人拿的主意,你只不过是帮我跑腿的,连整件事到底是什么样的都不晓得,完全被我蒙在鼓里,清楚了没有?” “但是这又怎么可能?”慕惜还欲辩驳,这件事完全是自己的失误,又怎么能让他替她承受所有惩罚。 “我说有可能就有可能,你是我的下属,绝对服从上司的命令为什么不可能?”尧楠截断她的话头,言语间皆是不容置喙的果决,“之后的一切我会帮你安排好,你不用担心,只要一口咬定这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就行了。” 慕惜垂眸避开他满是决绝的眼神,他却不容她躲闪,捧起她的脸,目光流连,逡巡不去:“答应我,慕惜,你答应我,不许反悔。” 她的心头骤然掀起万丈狂澜,全部集聚起来,往中央不断地拍打着她脆弱的心扉,停顿了半分钟后,她才最终点了点头。 慕惜明白,如果她这时候赌气再去招惹天华,再和早先一样增加他们灭亡的砝码,便会一石激起千层浪,无可挽回。 第五十八章 倾城绝恋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还好忧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不知是他们掩藏得太好,没留下什么把柄,还是那些高官们忙着其他的事,抽不出手来调查,康城一片风平浪静,天华的清算程序也接近尾声,大多数的股东也都慢慢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而士英这厢,好事将近,喜气洋洋,与天华的愁云惨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尧楠和慕惜决定跳过订婚,直接举办结婚典仪,一则陆母的病愈发严重,恐怕等不了那么久,二则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委实不必再拖着时间浪费精力了。 经过一个多月的准备和忙碌,试婚纱,拍婚纱照,买喜糖,订酒席,发请柬,采购物品,桩桩件件都是极其麻烦的事,一切都忙完了,差不多已是年底,他们的婚礼终于定在明年年前举行,陆母的病情暂时稳定下来,但人依旧骨瘦如柴,眼眶凹陷得更加严重。 尧楠曾多次询问医生是否可以手术治疗,医生便对他说,手术治疗有利有弊,一个弄不好在手术台上就可能有危险。毕竟这是个大手术,要割除许多腹腔内的器官,对病人的体质、抵抗力和求生意志都有很大要求,陆母虚弱的身体不一定能够承受这样的手术,术后恢复也是困难重重。如果家属能够牵手术同意书的同时,准备好随时签病危通知书,他们就尊重家属的意愿,做这个手术。 医生说得虽绝情,却全是实话,以陆母这时候的状况,确实不宜再动这样大的手术,最起码需要休息调养一阵,再决定是否要冒这个险。 慕惜每每见到任茹珺这个模样,就不由得想起自个的母亲。她也是如此,从一开始的一百来斤,跌到现在六十五斤左右,浑身上下除了骨骼和血液的重量,就没别的东西了,她都不忍心再去看,怕自己会在病人面前忍不住流泪。 自从慕惜答应了尧楠的求婚后,便每日会去照料任茹珺,先前不常去探望她,不仅是因为他俩的关系还未确定。害怕牵扯太多导致最后深陷泥沼难以脱身,更是因为任茹珺常会半真半假地调侃她,问起他们的婚期。令慕惜感到压力特别大,长辈们总是真心为小辈好的,俗话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她可以断然拒绝尧楠的追求,却怎么也无法做的那样狠决。让任茹珺伤心和失望。 任茹珺一听说慕惜同意了尧楠的求婚,劲头一下子就上来了,接下去的几天面色也红润了许多,偶尔几个小护士夸她这几日进食也好多了,各项指标也平稳一些了,她总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儿子要结婚了,哪里还有比这事更值得欢悦的呢?” 然后拍了拍坐在床边椅子上,低头帮她削苹果的慕惜:“这就是我儿媳。顾慕惜。” 这时候,小护士们都会说些恭贺之词:“那真是恭喜陆夫人了,陆少夫人好有气质,好漂亮,和陆总还真是天生一对呢。祝你们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中午时分。陆尧楠无论多忙,都会抽空来看望自己的母亲和未婚妻,时而煲了汤带过来,时而叫周妈煮些薄粥,他亲自送来,午休的时候就会在医院里陪她们两人。 原本他将要给慕惜另带其他的食物,但慕惜总说不用,吃一样的就好,别让任茹珺感觉到自己是个病人,与众不同。 “妈妈,我来了。”与往常一样,尧楠将近中午便从公司赶来,一进门便到小厨房倒出煲好的汤,稍凉了凉,端过来给两个人。 只喝了一点,陆母便将碗搁到一边,面色发白,表情十分纠结和难受,嘴里像是含了什么东西一样,看着床边的慕惜,手指一直指着床底,像是要什么东西一般。 慕惜看了看床底的东西,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心则像被冻僵一样毫无知觉,这一天终究是来了,她顿时意识清醒过来,赶忙将那东西拿了上来,端在她面前。 一阵激烈的呕吐声音,任茹珺连带着早晨慕惜给她榨的苹果汁也一起呕了出来,姜黄色的液体混杂着一股发酵的恶臭气味,慕惜强忍着不适,不断轻抚着她的背,在厨房忙碌的尧楠也被惊动,赶了过来。 “我来。”尧楠接过了慕惜手上的垃圾桶,一面不忘提醒母亲把下颚抬起来一些,以免呕吐物进到鼻咽里去。 吃不进东西的症状终究在陆母的身上体现了出来,原来这些天她的身体并没有变好一点点,依旧在不断恶化,只不过是靠着意志力在支撑,慕惜闭上眼别过头去,不愿再看这惨烈的场景,难道,她又将亲手送走一个亲人吗? 胰腺癌晚期的患者,吃什么吐什么便表明她已在弥留之际,如若任何东西都吃不进,连流质食物都吸收不了,恶性肿瘤压迫阻塞肠胃,进食后仍然会从食道里泛出来,上逆呕吐现象频现,就宣告着生命就已经接近尾声。 最折磨病人的就是这种病,没有食欲,腹部疼痛难忍,生活质量极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体一日日消瘦下去,就连万能的上帝也束手无策,无能为力。 在生老病死面前,人的爱恨嗔痴喜怒哀乐都显得那么渺小,如果连生命都保不住了,那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盛大的婚礼按计划举行,结婚前夜,尧楠先带慕惜去了一趟医院,向她尚在沉睡的母亲表明心迹,改口叫妈。她的母亲顾晴无法长时间脱离这些医院的大型仪器生存,因此不能够参加明日他们的婚礼,这让慕惜不由得感到有些遗憾。 那一晚,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就不睡了,反正明天凌晨三四点就得起来,难得来一次彻夜不眠倒也不赖。 她坐起来靠在床板上望着窗外星空,骤然想起了梵高的那幅名作,星月夜,碧蓝的天空布满了漩涡的云,星光沸腾下静卧着一个小村落,不断夸大和弥漫的一团星云,骚动和宁静集聚不断冲击,火焰式的浓艳色彩,和沉黯的夜空形成一种动荡的美感。 或许是幻觉,慕惜觉得眼前的星空就呈现出那样一种迷幻的状态,宛如那湍急的河流一般向前冲撞和流淌,扭曲而变形,那不断转动的漩涡像是要将人吸进去一样,令人难以抗拒。 她缓缓阖上眼睑,再度睁开时,夜空又恢复了平静,仿佛方才的炽烈、痴狂和缠绕都没有发生过,寂淡似水。 兴许真的能够忘记吧,慕惜记得自己曾看过一篇报导,说无论是人生中多么大的打击和伤痛,七年便必定痊愈,因为七年是人的身体脱胎换骨的期限,所有的细胞在七年之内会尽数换过一遍,一切的记忆,以七年为一个周期,便会忘得干干净净。 兴许在七年后的一天,她会微笑着面对他,心情平静得就像一泓清泉,无悲无喜,无嗔无怒,只当他是一个生命中最普通的过路人,是非恩怨,爱恨情仇荡然消逝,不复存在…… 错又如何,非又如何,转息便是一生。 遗忘,并不代表着一片空白,只是将它藏在心底最隐秘的角落,珍藏。 遗憾,并不代表生命缺口,只是将这一块黑洞幻化成最美妙的风景,沉淀。 一系列繁杂的程序,化妆,放鞭炮,拦门,献捧花,抢新娘,慕惜这边没有亲人,只好叫了一大帮同事和康城的同学来帮忙,顺便来捧个场凑个热闹,总不能弄得太过冷清,而为父母敬茶这一块,就由尧楠的父亲陆英麒来代劳了。 有趣儿的是,尧楠本要过五关斩六将来接慕惜上车,在楼下第一道门被拦住,就被逼得做俯卧撑几十个,要说为难他的如若是慕惜的同学,还讲得过去,毕竟工作上没什么交集,也没什么上司下属的直接联系,有几个还是高中时候的一帮损友,穿一条裤衩闹大的,打着回护慕惜的旗号总归也情有可原。 可没料到,出些偏题怪题刁难他的全是士英的职工,过了好多年慕惜还在打趣他,这到底是积怨多深啊,全想着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了,要趁这个机会好好打击报复一下。 第一道门损兵折将总算是给了个通行证,第二道门坎可就不那么好跨了,先是全体起哄,要他唱一首带有新娘名字的歌,后来俞广君跳出来,非要他当众大声说出新娘的八个爱称,不答出来就不给进,尧楠无法,只好一个个列举,当中有几个还让慕惜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牢牢地捂住嘴憋住笑,不敢开怀大笑。 之后种种恶作剧慕惜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尧楠卡在第三道关卡,也就是闺房门口的时候,被一大队人马刁难,怎么也不肯放行,她便不怀好意地笑着,趁机和广君说了几句私房话:“广君,你今天这么为难他,日后可有苦头吃咯,看他怎么以牙还牙收拾你。” 第五十九章 梦断雨霖铃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哎哟,这还没成人家媳妇呢,就晓得心疼老公啦,想早点见到如意郎君就实话实说嘛,何必拐弯抹角的哪,有什么好害羞的。”广君不怀好意地揶揄道,拿余光扫了扫门口,“但我可不能那么轻易地放他进来,我要让他知道这段婚姻来之不易,今后要好好对待你,不然那么轻松得到的话,他哪里懂得珍惜呀。” 望着广君真诚的眉眼,慕惜的心底顿时涌上一股感动,探上前去抱了抱她,喉头哽咽:“广君,我好舍不得你。” “好啦好啦,年龄到了本来就会嫁人的啊,你有个好的归宿我也开心,再说了以后又不是见不着面了,怎么跟个哭嫁的小媳妇似的。”广君环上她的背,轻轻顺抚着,声线也稍有些颤抖。 今日她是伴娘,前路漫漫任务艰巨,“今儿咱俩可都是顶顶重要的角色啊,不许哭,要笑,知道吗?妆好不容易才化好的,绝对不能糊了。” 夜宴宾客,整个大厅的装饰都已温馨晴暖为主,大厅入口的花门粉砂缀满了鲜花彩绸,这场康城的世纪婚礼万众瞩目,来者的身份却是参差不齐,有康城的达官显贵,有商贾富人,有新郎新娘的同学同事,闺蜜朋友兄弟。 推杯换盏宾客尽欢,但当慕惜几年以后再度记起那天的场景,印象却十分模糊,只记得在将近结束的时候,又有一人送了一份新婚礼物来,那份东西薄薄的,像是一沓纸。 “这是谁送来的?”尧楠也走了过来,见广君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便问道。 “我也不知道,门口刚刚来了一个人,说这份贺礼是送给今天的新娘的。”广君也一脸茫然。奇怪这牛皮文件袋内,究竟装的是什么。 既然是送给她的,她便接过文件袋打开,里面是一份股权赠与协议,慕惜翻了翻浏览了一遍,这协议居然有关于士英部分股份的赠与,她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甲方赠与方那一栏签下的名字,龙飞凤舞洒脱不羁,竟是——言辰诺。 她这才想起。言家在士英有一部分股份,就如陆家在天华也占有一席之地,这是他们老一辈就定下来的。一般都不会轻易去更改变动。 而乙方的那一栏是空着的,慕惜不禁攥紧了这几张一捏就碎的纸,死死地咬住下唇,冷冷地哼笑出声,言辰诺。你以为这样就能赎清你的罪孽吗,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原谅你吗? 你难道那样有把握,就靠这么轻飘飘的几张破纸,就这么廉价地买下我的尊严和幸福,你不配! 钱钱钱,你的身上全是铜臭味。自以为是,居然还想用钱来羞辱我!认为全世界的女人都只认钱的吗?用这股份来换取我的谅解,那么我就明确地告诉你。我绝对绝对不会,一辈子都不会再原谅你! “做人就要学会现实一点,既然言家将士英的股份完璧归赵,那我们又何必客气,反正是主动送上门来的。不要白不要。”慕惜冷笑着松开手,将那叠即将被扭成一团的纸放在桌上。转身离开了宴会大厅。 簌簌的冷风穿林而过,四季青翠的山丘上,耸立着一座座苍凉的墓碑,此刻已是深夜,这地儿白天都鲜有人至,无人问津,更何况是半夜三更,墓地旁一片荒芜,寸草不生,显得惊悚而悲戚。 就在这大亩的荒坟堆中,立着一抹黑漆漆的人影,犹如游荡于荒郊野岭的孤魂野鬼,看他的模样仿佛丢了七魂六魄,只剩一具行尸走肉,侧脸隐在黑夜糜灭之中,辨不清神情。 “曦儿……”这身影低吟出一个名字,旋即改了口,“抱歉,我一直忘记改过来,总喜欢唤你从前的名,我不知道,你是更喜欢我叫你曦儿,还是晓瑞。” “我要离开这座城市了,无法预计何时才能回来,对不起,我做了一件错事,一件一辈子恐怕都难以弥补的错事,领养我的那个家族也彻底覆灭了,这都是我的过失,所以现今必须要出国一趟去反思和沉淀,也必须离开你一段时间,今天晚上来这里和你告别,兴许不久的将来,我还会回到这里来看你。”他清冷的声线回荡在寂旷的上空,一晕荡开来,这种凄迷的嗓音被放大数倍,更显深幽恐怖,深夜里这个山丘上第一次响起人声。 那人的手上,捧了一大束美丽新鲜的紫蓝色桔梗,花瓣上沾着一滴滴晶莹的水珠,娇俏欲滴,他缓缓地蹲下身去,将这束桔梗放在离她的照片最近的地方,仿佛希望她一低头就能看见。 骤降的晚风拂乱了他额前的发丝,音调亦有些哽咽微颤起来:“曦儿,自小你就是最明白我的人,我也一直真的真的很喜欢你,那种感觉,直至今日我也没有厘清,不清楚每次见到你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你无邪而灿烂的笑容,你粉嫩而秀雅的面庞,至今还烙在脑海中无法磨灭,我一度以为,我们最终会在一起过一辈子,可是你却躺在这冰冷的地底,再也看不到我,再也看不到你的晖哥哥了……” “记得第一回,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当时你被一群孤儿院的女霸王欺负了,在楼梯边被她们故意绊了一跤,她们使了绊子之后害怕院长查出来,赶紧灰溜溜地逃离了现场。而你跌坐在地上见四下无人,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日月都为之失色哪。话说那几个大姐大是我们男孩子都不敢去招惹的,你有一天居然大义凛然地为另一个女孩子出头,把她们骂了个狗血喷头。”那人的脸上浮现出一些许回忆中的青涩,唇边溢出一丝馨然的笑意,“那时候我正好去过教室下楼,看到你一个人坐在墙角旁大哭大嚎,便知晓你是被那几个小霸王报复了。不料走过去之后,你就像一只木桶一样滚到我的怀里,牢牢抓着我的衣襟不撒手,哭得更加厉害,嗓子都喊哑了。我当时也还小,不敢轻举妄动,看你腿上擦伤了,衣服也脏了,更是慌了神,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能跟你一样坐在原地笨拙地安慰你,结果被路过的老师捉了个正着,那老师凶神恶煞的,见我俩衣裳一个又脏又破,一个蹭上了鼻涕眼泪全湿了,以为是我欺负你,把我狠狠教训了一顿,还让你在旁听着,叫你一个女孩子不可以和男生走得太近。那时候你抽抽搭搭的,泪眼迷蒙,还挂着两条鼻涕虫虫,抽噎得根本说不出话来,没法为我辩护。” “但是曦儿,天地良心啊,我哪里有欺负你,可无论我怎么说,那老师就是不信,非要我回去写份检讨去,当年我才几岁,识得没几个字,不会的只好用拼音代替,埋头写了整整一个晚上……”他无奈地笑笑,摇了摇头,仿佛对这段回忆甚是无语,回想起来却又感觉十分可笑。 “可惜之后,你要离开那个孤儿院了,我还记得那天你兴高采烈的样子,脸蛋红扑扑地告诉我说有家庭要领养你了,我一下子就被打懵了,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是对的。兴许当年,即便你走了,我也应该坚守着不走,至少这样,我们有了一个联系的方式,至少你一直知道我所在的地方,长大了可以回来找我,至少我保持着原状没有改变,但是,人生没有如果……”他疲惫地抹了一把脸,显得有些沮丧和颓废,眼眶微微湿润,“那时候的我还是太幼稚,我总想着,等我成功了,我就可以带给你更好的生活,我就可以肆无忌惮地送你一大捧一大捧你最喜欢的桔梗花,我就可以不用在价格低廉的地摊上给你淘生日礼物,我就可以让你每日打扮得像个公主一样,过上幸福的生活……没想到,相隔十年再见你,却已是物是人非天人永隔,我不知道夜以继日,依靠自己努力争来夺来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又或许,在离开你的那一天,我所做的这一切,就注定失去意义。” “得知你已不在人世的那天,我把自己灌得稀醉,你晓得我的自制力一直很强,但那天却再也不想装得什么清贵儒雅,从容不迫,全是骗人的虚伪玩意。如果要我装得跟个没事人一样,第二天照常去上班,不如让我去死更痛快些。”他细细倾诉着,并不奢求面前的人能给出任何的回应,只一人喃喃诉说如梦呓,“那个时候的我,只想拼命地往嘴里灌酒,顾不上其他许多,之后的一切,在我脑海早已没了印象。第二天,我在床沿,看到了照顾我整夜,累得瘫在床角边睡着的她。” 他至今对那日的她记忆犹新,他记得,看到晨曦映照在她半埋在臂弯的侧脸时,骤然升起一股不舍和怜悯,他气她怎么不会好好照顾自己,这个别扭的姿势,待会手臂脚踝肯定被压得血液受阻,全麻了。 第六十章 咫尺天涯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门铃响起的那一刻,他一惊,心头一颤,几乎是下意识地复又闭上眼。 “曦儿,我不明白自己和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有着一双和你极为相似的大眼睛,第一次见到她,她正被房东赶出门,本该是狼狈不堪的,瘦弱而坚强的身影却只让我感到惭愧和怜悯。惭愧在于,这世上有多少人在不遗余力地生活着,我至少衣食无忧,没资格抱怨命运的不公,至于怜悯,便是她那双汪汪的大眼睛,仿佛印刻着许多辛酸的往事,深邃却又纯粹。”他深深望着那黑白照片上的人,或许是由于色彩单一的关系,他再也感受不到那瞳眸散发出来的神韵,惟余空洞而惨白。 “我们两个本该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但那双眸子落在我眼里,却是那么熟悉,仿佛相识已久,我第一时间便联想起了你。”他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神情微妙而莫名深沉,“其实你们一点也不像,你天真无邪,澄澈得就如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而她却是执著,外柔内刚,脾气执拗得跟头牛一样,个性又理性得可以,甚至比我还要睿智和清明。” “她是个好女人,可是我却无情地伤害了她,我知道有些伤害,是无法用金钱弥补和修复的,但我现在只想为她多做一点事,让她在婆家不至于因为家世和后台不佳,而受到哪怕一点点欺负,如今我只想做她的哥哥,和当年做你的晖哥哥一样,在她身后默默支持她,不管她是否领情,是否选择原谅我,我都会一直坚持。”毫无阻挡的寒风渗入骨髓。冻得人四肢麻木,但他恍若未觉,只珍惜这最后一点时间,单方面地和他的曦儿细诉着。 “我知道她不会拒绝这份礼物,就像她当年没有拒绝我交予她的这笔交易一样。”他苦笑了一下,薄唇紧抿,像是在忍受锥心的痛楚,眼角不由得还是溢出几缕晶莹,情绪激动起来,话语间掺杂了些波澜和颤音。一时语无伦次,“无论她是否恨我,我只希望她过得好。不管用什么手段,我都要她好好地,顺利地度过每一天。之前我已经把公司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清算变卖,只剩下这股份留给她,现在她手里掌控了一部分股份。那些势利的元老们就得对她敬让三分,不敢随随便便地刁难她,我也就不必再担心她在那儿站不住脚了,只有打点好这一切,我才能安安心心地离开这里。” “曦儿……哥哥要走了,请你原谅晖哥哥。晖哥哥不能再是你一个人的哥哥了。”他微凉的大掌抚上那灰白的墓碑,抚过那三个凹凸的大字“慕晓瑞”。 那天深夜,一架飞往美国的飞机准点起飞。去到了大洋彼岸那个陌生的国家…… 婚宴宾主尽欢,待到宾客都尽数散去,慕惜和尧楠两人才草草收了尾,满身疲累回到新房,十多厘米的高跟鞋把慕惜折腾得够戗。曳地长裙更是屡屡添乱。宾客一杯接着一杯地灌他们两个新人酒,要知道来宾数百人。他们算上伴郎伴娘也只有四个人,分明是以卵击石,天大的不公平。 即使伴郎伴娘拼命挡酒,却依然难却来宾的盛情,饶是广君酒量不错也醉了分,伴郎就更别提了,身为男士总要多分担一点,最后喝得不省人事,直接被人两侧架着拖进车里的,尧楠和慕惜不忍把压力全放在他俩身上,也在一旁帮着分担了不少,因此两人如今都已是微醺状态。 思绪迷迷糊糊恍恍惚惚的,一进门就踹掉了那双累死人不偿命的高跟鞋,慕惜几乎是依靠本能摸索到了新房,不开灯,几乎没记起今天是她的大喜之日,还以为是回到了自个的那间单身公寓,脚步停也不停一下,自然而然地向后一倒,立马呈“大”字型不雅地栽倒在了婚床上。 昨夜她熬了一宿没睡,今天又是百般繁琐,事无巨细亲力亲为,她现在浑身就跟散了架般,一动也动不了。 尧楠也是,但他的情绪比慕惜兴奋一些,虽然喝得比她更多,来宾敬他们二位新人的酒他就挡掉一大半,一杯连着一杯的眉头都不皱一下,可他的思维还是保持着清明,不似慕惜早已神志不清。 他也跟着慕惜进了卧房,见慕惜四仰八叉地趴在床上,知道她实在太累,唇角微微一动,掠起一个柔和的弧度,便扯松了领带,解了勒紧脖子的第一颗衬衫扣,和衣躺倒在了她身边,将她轻揽入怀,用臂膀垫在她的脖子下做枕头,抬手一遍遍地描画着她的眉眼,吻轻轻地落在她的额头,薄如羽翼绵柔若丝。 她夹杂着酒精的鼻息,缭绕在他的下颌,温温弱弱的挥散不去,却那么真实可触,她终于躺在了他的身旁。 他一直觉得自己抓不住她,但此时此刻,她却就在自己伸手可及之处,额边的碎发都随着他的呼吸而飘然浮动,他选了一个最舒适的位置撑起上臂,小心翼翼地帮她取下头发上盘起发髻的发叉发箍,和那顶把她衬托得跟个公主一般的皇冠,乌黑漆亮的发丝瞬间从他的手间滑落,在空中散开,顺服地溜伏到了婚床上,如一瀑柔软轻薄的丝绸,他将她的头缓缓托起一些,移至他的肩膀,慕惜动了动,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窝着,恍若一只温驯雍雅,善解人意的小猫。 他轻轻地笑了,那种笑意是那样醉人,那样洁净,不夹带一丝杂质,感到充溢着心房的幸福和温暖。 他曾经纠结了很久,也想得很清楚,如果提起那件事,是对慕惜的二度伤害,他宁愿把这样的痛楚全部加诸自个身上,所有的惩罚都让他来担,不让她承担任何一点点苦痛,即便是冒险揭开她的伤疤清淤消毒,来彻底拔除埋在深处的细菌毒素,使得创伤更好地愈合,他亦不敢下这么大的赌注。 因为那不仅关乎他的幸福,更是关乎他们两个人的幸福。 他愿意等待,等待她的伤口慢慢愈合,而不是用过激的行为去引发她的第二轮煎熬…… 他把脸埋进了她的发间,轻嗅着洗发液独特的馨香,这种味儿,是属于她的气味,薄荷当中掺杂了些许柠檬的香气,清爽而惬意。 晨曦犹豫着该不该揭开那薄薄的一层纱帘,今日天气晴好,阳光灿烂,甚至亮得有些扎眼,有些绚目,但新房那一小方天地却仿佛隔绝在外,光线好似都害羞地躲在窗帘外,不敢窥视里面的情景。 慕惜就在这样柔和的环境下慢慢睁开双眼,丝毫都没有感觉到刺目的阳光,颈下是柔柔软软的一样东西,她缓缓地转过头去,一时还未适应两个人共享的清晨,她像弹簧一样弹坐起来,蓦地生出些许惊恐。 她对昨天怎么回到这里,又怎么躺在这张床上,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脑中一片空荡荡的,记忆彻底断档了,她皱着眉摇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黑白分明的瞳眸温情似水,落在她穿着婚纱光裸的肩上,他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唇边挂着温柔的笑,却怎么看都有点揶揄的意味,面部肌肉极不自然,嘴角轻抿着下垂,似笑非笑。 慕惜余光一扫,他的衬衣领角上一片黄一片黑的,她简直能够想像自己脸上的妆,这时一定全都糊成一块了,她不敢面对尧楠,急急捂着脸冲进了卫生间。 睫毛膏蹭掉一半留了一半,眼线已经花了,唇彩也基本上没了,不是喝酒的时候冲刷掉了,就是昨晚混沌间也擦在了尧楠的衣服上,粉底也是残破不堪,面上一块黄一块白。 这副鬼模样实在不能忍,她拧开水龙头,和着洗面奶卸妆油一股脑儿全洗了,洗完后一脸清爽无压力,却又发觉自己身上黏黏腻腻的,紧身的婚纱箍着皮肤,边缘深深地嵌进了肉里,沉重的下摆又增加了负担,拖拽着整个人往地心下沉,极不舒服。 她一手撩起婚纱的下摆,蹑手蹑脚地,像是一只小老鼠一样溜出了卫生间,发丝还沾着方才溅开来的水珠,湿哒哒地往下滴着水,反弹在木地板上,轻微弹跳了下后,晕开一圈水渍。 刚出卫生间进了卧室,慕惜就迎上了尧楠的目光,这毕竟不是自己的家,在它的主人尧楠的目光下,她无处可躲,直勾勾地盯着地板,好似那地上有钱一般,整个人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手足无措。 “昨晚你都没洗澡,又忙了一天出了一身汗,现在肯定很不舒服,我让周阿姨把睡袍、浴巾之类的东西放在浴室的柜子里了,你先去洗个澡吧,洗好了再休息一会儿。”尧楠递给她刚从鞋柜里拿来的一双塑料拖鞋,让她换了脚上的棉拖鞋,走到卫生间帮她将水温调好,尽显一个模范丈夫的呵护备至体贴周全。 第六十一章 日薄西山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洗掉一身的疲劳和酸痛,慕惜依然想着,自己前一天还是一个外人,今天就住进了这个称之为二人世界的地方,心里依然觉得十分别扭和奇怪,就像在外头住宾馆一般,饶是尧楠再细心,关怀备至,她还是找不到家的那种共鸣和归属感。 但又能怎么办呢,既来之则安之,这是她做的选择,她没有随意更改的资格,只好顺着这条道一直走下去,即便前方是个死胡同,她也必须闷着脑袋一条道走到黑。 不撞南墙不回头,说的恐怕就是她。 套上艳红色的宽大睡袍,热气蒸得她的脸红扑扑的,添了些血色,被这颇具喜色的衣袍一衬,更是娇媚动人,她对着镜中的自己微笑,像是在平复心绪,甫一出卫生间,她就听到尧楠压低声音在打电话:“怎么会这样?好,我知道了,马上过去。” 他一回身,慕惜便见到他面上惴惴惶乱的神色,零散迫切而轻缓不一的脚步,便知有事不妙,不然就他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个性,不会如此失态。 “发生了什么事?”慕惜心底一种不好的预感蹿升至头顶,径直上前询问。 “你在家里好好休息,我有急事要出去一趟,待会再给你打电话。”尧楠披上黑色的外套,着急忙慌地绕过她往门口走。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总要给我个准话头,至少让我安下心来吧。”慕惜不依不饶地追上去,拉住他的小臂便执著地问着,心底的不安愈演愈烈,心跳就像擂鼓一般,咚咚咚响得可怕。 尧楠停下了急促的步伐,身躯微滞。牵动了下嘴角:“也对,你我已是夫妻,本就该同甘共苦,患难与共,不应再有欺瞒和顾忌。刚才杨医生打电话过来,说妈妈她……情况有些不妙。” “阿姨……哦不,妈妈她怎么了?”慕惜顿时意识到自己不该阻挠尧楠,也不该在这时候揪住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深问,她此刻最应该做的,是立即和他一起去医院。而不是在这里做无谓之争,“我马上换个衣服,跟你一起去看妈。” 尽快赶到病房。陆母已经吃过药睡下了,但看到她额头上湿乎乎的汗渍,和依旧微皱的眉头,便能知晓她方才与病魔的斗争所受的痛楚,并非一般人可以承受。 陆英麒坐在旁边的躺椅上。见他俩来了,便起身走过去,将两人向外推了推,示意到楼道走廊里再讲:“尧楠,我今天和你妈妈摊了牌,她已经知道自己真实的病情了。她倒不是很意外,没哭也没闹,而是思忖了好久。之后非常冷静地跟我说,她一定要尝试手术,不然死了都有遗憾,定不下心来闭上眼。” “爸,你怎么选在这时候和妈说?”尧楠有些恼怒。 “不然我还能怎样?今天你妈妈又吐了,然后腹部就火烧火燎地疼起来。她侧躺在病床上,蜷缩着身子,狠命按压着上腹,忍痛忍得牙关紧咬,冷汗直冒,我看了真的很不忍心。”陆英麒的眼眶微红,眸子里泛起缕缕血丝,仰起头望着走廊上单调一色的天花板,“楠楠,这件事我们不可能瞒她一辈子,今天她就已经痛成那个样子,尔后的频率会越来越频繁,疼痛的感觉也会越来越剧烈,身体也会越来越虚弱,这一切她都有感觉,我们又能瞒她多久呢?” 话音刚落,走廊上骤然降临一阵死寂的沉默,没有人再开口,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每个人都沉浸在这样的悲伤和无力之中。 “你妈妈知道了以后,她说,给我两条路,一条,赞成她做手术治疗,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另一条,就是让她立刻安乐死,不用再受一点点的痛苦。”陆父仿佛在回忆什么艰辛苦涩的事情,眉头纠结到了一起,泪光已抑制不住地滑出眼眶,“我和你母亲相爱相守三十余年,实在是舍不得看她一个人再受这样的痛苦,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却什么都不能为她做。我刚刚询问过杨医生了,照现在这样的状况,茹珺她最多只能再撑五个月,如果手术治疗,则还有一线生机,尽力将生命延长一些。我会请国外在这方面最好的专家来主刀,尽量争取胜算,至于结果,只能听天由命了,也总算是遵从了她的心愿,凭着那一点执念搏一搏,疗养得好的话,起码还能拖个一年半载的,我和你母亲也就知足了,楠楠,慕惜,你们觉得呢?” 尧楠与慕惜对视了一眼,懂了彼此的心意,他艰难地点了点头:“既然是妈妈的意愿,我们俩没有意见。” 可是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手术一旦开得不好,或是当中出了差错,极有可能起到反作用,由于手术需要切除腹腔内部分消化器官,破坏了病患正常器官的功能,激化癌细胞的扩散,加速死亡的步伐,甚至躺在手术台上下不来。 这一局,是任茹珺孤身一人在和上帝赌,赌注便是她仅剩五个月的生命,赌赢了,她获得更加充裕的时间,用最后一点意志力去过她想过的生活,赌输了,她就将自己五个月的性命赔上,命丧黄泉。 慕惜一直知道尧楠的母亲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却没有料到她竟是这样的有勇气,她表面上和一般的相夫教子的家庭妇女没有什么两样,但骨子里透露出的那股韧劲,是连她都自愧不如的。 慕惜望了一眼悲痛欲绝的陆父,终于明白,每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一定都有一个不凡的女人。 任茹珺对于陆英麒的意义,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早就无人可以取代。 “楠楠,慕惜,我想你们应该明白,茹珺她究竟舍不下什么。这几天,我一直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从她的一字一句中听得出来,她真的很想要一个孙儿。”言至于此,慕惜骤然打了个寒噤,孩子,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更别提这么快就怀孕,更是在她的意料之外,陆父继续道,“慕惜啊,我们家没有重男轻女的观念,茹珺也很喜欢女孩,总说女孩子长大了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我说这些,只希望你不要有心理上的压力,这孩子不论男女都好,现在我只想满足她在有生之年抱上孙辈这个心愿。” “爸,这时候谈这个话题,不妥吧。”尧楠见慕惜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也觉得这事儿太急躁冒进了些,便出言阻止。 “楠楠,你和慕惜都已经是夫妻了,要孩子是早晚的事,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要紧,我知道你们年轻人想多自由几年,不想被这个孩子牵绊,我也理解,毕竟我也曾经年少轻狂,也是从那个年纪走过来的。可是你们要知道,茹珺她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真……”陆父言语间停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自己的言辞太过咄咄逼人,实在不太适当,于是疲惫感伤地抬起手摇了摇,“罢了罢了,这事你们小两口商量吧,我懂这事急不来,茹珺要是晓得了,也不会赞同我的做法。讲老实话,我也不想逼你们,可能是最近的情绪起伏实在太大,心思和期待又一直寄托在你俩的身上,才会这个样子,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陆英麒的鬓边已经染白一片,眼角也深刻细纹,不知是因为流年易逝韶华不再,还是因为近来操劳忧心过度。慕惜还清楚地记得她第一天进公司时,他坐在会议室的最上首对新来员工的一番训导,他说治大国如烹小鲜,他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说人生没有捷径可走,字字扣人心扉,如珍宝一般,那种舍我其谁,尽在掌握的气度,那种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豪迈,那种洞悉世事,从容淡定的睿智,和如今挚爱之人身处水深火热时,透露出的那股无奈彷徨,凄楚寂凉,和站在眼前的那个颓然失落,垂垂老矣的形象,相距何止千里。 “爸,这事我会和尧楠好好商量,您放心,我们……会尽力的。”慕惜的心隐隐作痛,深呼吸了几次,逼迫自己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 陆英麒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似惋叹似可惜,微微低首,回身进了病房。 他一走,走廊上又恢复了死水一般的沉默,两人的眉都紧紧地锁着,找不到话题开口,半分钟后,尧楠终究牵起她的手,带她离开了医院。 “慕惜,其实你用不着这么委曲求全,逆来顺受,爸爸的要求虽然称不上毫无道理,但你也有拒绝的权利,我不希望看到的你嫁到我们家之后,是委屈的,是吃苦的,是感觉不受到尊重的。”尧楠驾驶着轿车,目光零零星星地落在她身上,“慕惜,我们已经是夫妻,我很看重你的想法,如果你不愿意,可以随时提出来,毕竟要孩子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别人插不上手,若是你不想要,我不会强迫你,至于爸妈那边,我自然会和他们解释。” 第六十二章 轻点绛唇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没有尧楠,我没有觉得委屈,真的,如果孩子能成为我们俩之间的维系,能成为温暖爸爸的一点阳光,能给妈妈带来幸运和安慰,我完全没有意见,爸说的没错,我们已经结婚了,早生晚生总归要生的,不差这么一点时间。”慕惜一直低垂的眼睫缓缓抬起,与他目光相触,“只要我们都做好当父母的准备,就可以。” “如若你只是听了爸爸的建议而准备当母亲,那我坚决不赞成,成为父母是一件神圣的事,而不是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不是一个必须走过的僵硬死板的程序,按了开始就能自然而然运行下去。”尧楠对她的直视毫不闪躲扭捏,十分冷静地拒绝了她的提议,“慕惜,如果你仅仅为了完成爸妈的心愿而同意生一个孩子,而不是因为爱,因为想要一个我们爱的结晶,这样子对你我不公平,对孩子更是一个天降的灾难,一旦生下他,我俩就必须要给他一个和和美美的家庭,要给他满满的关心和爱护,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我们不断地努力和尝试,但很遗憾的是,我不认为,现在是一个迎来他的好时机。” “尧楠……其实,我一直在努力,一直在尝试,孩子就是我如今融入这个家庭所作的第一个尝试,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很清楚你的担忧和顾虑,但是你不必要把我当成一个瓷娃娃一样极尽保护,事事以我为先,唯恐我会不开心不高兴,事实上我并没有任何负面情绪。”慕惜艰涩地组织着语言,十指牢牢地绞在一起,“尧楠,未来难以预料。或许这个孩子会是我们之间的一个转机,我想,你也感受到了,现在的我和你都需要这么一个契机,来期许明天接纳彼此。” “慕惜,你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以为自己可以强大到接受爸爸的这个建议,但我很了解你,很熟悉你,就像了解和熟悉自己身上的每一个细胞。早已把你融入到我的生活中。”尧楠将车停到别墅地下的车位上,伸手转动钥匙熄了火,“我不得不说。或许你是没有负面情绪,但你心底的真实想法呢?你真的自发地愿意要这个孩子吗?倘使孩子这件事让你感到心里不舒服,你就告诉我,别总是憋着忍着,这样让我很不好做决定。也没法自圆其说,和父母交代。” “倘若外界的推动力可以让我们得到一个转机,又何必在乎起因是什么?尧楠,说句实话,我非常需要这样的一股力量,鼓励和促使我走进你的生活。我们刚刚结婚。我不想看到自己对你一无所知,盲目而贪婪地接受你的关爱,单方面地享受你的付出。却始终无法给你幸福,剥夺你快乐的权利,我会不忍,会自责,会良心不安。”慕惜转过眼去看车窗外。那里只有一片漆黑,只看得到出口处照射进来一束光亮。映在遥遥相对的那堵墙上。 “那你爱我吗?”尧楠似是想求证些什么,急急地询问。 大约是感应到车辆的驶入,地下车库内感应的灯光瞬间亮了,周遭明如白昼,慕惜倏地抬起手挡住那突如其来的光亮,将自己的脸重新掩埋在黑暗中,局促地呼吸了两次,她低低道:“尧楠,都说情人之间是敏感而易伤的,我想即便我不说你也应该猜出来了,我的心中,确实住着一个人,但我不想你去探究他到底是谁,到底身在何方。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辈子我究竟还会不会再见到他,甚至,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他是不是还记得我。可以说,我对他现在的状况全无所闻,两个人自从十余年前一别,便再无交集,尧楠,你现在是我的丈夫,是我法定的伴侣,是我认定一辈子的良人,既然木已成舟,就没有必要和一个虚幻而不实的人争风吃醋,也没有必要非问出个所以然不可。早前我没有跟你提起,是觉得并无提及这个人的必要,他也并不会影响和改变什么,今后我也不会刻意地找寻他,刻意地思念他,我这一生都不会再去制造机会与他相遇,即使他回来了,也无法改变我已成人妇的事实,所以尧楠你大可以放心,今生今世,我们会成为两条交点过后的射线,终究错身而过渐行渐远。” 尧楠默然,这么多年,第一次听她提起心底的那个人,他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愁,若是喜,则是喜她终于愿意对他袒露心声,终于把他真正当一个生命中十分重要的人看待,若是愁,则是愁她的心里果真住着别人,当她亲口承认这个事实之后,他在沉思,过往的爱恋对于她来说,是否是一种压力和强迫。 兴许,这个结果,这个答案,他早就预料到了,然而预料和知悉是两种不同的状态,能猜到,并不代表能欣然接受。 慕惜轻轻放下遮挡在眼前的小臂,让眼睛适应明亮的灯光,继续道:“我和你说这些,是期盼我们的婚姻充满坦诚和真挚,我承认自己还没有忘记,我也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忘记,但我希望你可以陪着我,让他慢慢淡出我的心房,或者埋入脑海,一辈子都不再浮现。” “只要你让我陪在你身边,我就不会离开。”尧楠偏过头去望着那张细腻的侧脸,那里包含了他为之深深倾心的美好纯净的面庞,但却仿佛被抽去了灵魂。 身在局中的人们都不知道,但上帝能看得清楚,他和她,就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猝然有了交点,结局无非两种,合成一条射线共同前进,或者是短暂的交叉之后,又渐行渐远…… 约莫傍晚时分,陆父打电话到家里,说今天晚上让周阿姨送煲好的汤去,顺道把病房收拾一下,他俩就不必过去了,免得来回跑麻烦。 于是周阿姨帮他们弄好了晚餐,便带着保温瓶出了门,家中只剩下尧楠和慕惜二人面对面地吃着饭。 今天餐桌上颇为丰盛,山上跑的水里游的一应俱全,鸡鸭鱼肉样样不缺,煸炒烹炸手法独到,都快赶上酒席的规格了。 “这是满汉全席的节奏吗?这么多怎么吃的完。”慕惜下楼一见桌上一碟一碟的菜摆满了整张大桌,不禁愣了愣。 “是啊,周阿姨忙了一下午,这些大多是她拿手的菜,有些她觉得自己做得不够满意的,就专门叫凯撒酒店做好送来。”尧楠帮她摆好椅子,便在她身旁入了座。 “像这京包里脊、粉蒸肉、西湖醋鱼、木犀瓜片,就是周阿姨的拿手好菜,而这道白灼基围虾,则是凯撒经典的招牌菜……”尧楠一一地向她介绍,慕惜没想到周阿姨居然会做这么多菜,便一一品尝过去,味道不下于五星级大酒店大师的水准。 等到尝到白灼基围虾时,尧楠挡住她的手:“这虾的壳挺刺的,我来帮你剥。” 他剥虾的动作十分熟练,三下五除二就剥完了一只,细心地帮她用牙签挑去沙线,蘸了调味酒便送到她唇边。 慕惜伸筷子去夹,尧楠却笑着让了让,轻晃了晃头,示意她直接用嘴接过去。 她面上隐隐一红,调皮地向那个始作俑者吐了吐舌头,偏就不妥协去接,只直勾勾地看着他。 温馨的灯光衬得她的面容更加清丽,也使得他心神荡漾,几乎想都没想,他勾了勾唇角,魅惑一笑:“既然你那么不听话,那可怪不得我了。” 他将那只虾叼在嘴边,微直起身,俯下头去寻那他需要送进的入口,慕惜一惊,下意识地去推倾上来的身躯,然而却没了逃脱的机会,他扣住她的后颈,轻轻滑动着舌尖,虾便游移在二人的唇舌间,那与生俱来的鲜味,配上调味汤汁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刹那间占据了整个口腔。 慕惜推搡的手逐渐往反方向施力,搭在了尧楠的腰间,仰头迎合着他的吻。 直到这只虾彻底地被顶入慕惜的口中,尧楠才结束了这个充满了追逐和缠绵的吻,双眸紧紧地盯着脸颊已红得跟煮熟的虾一种颜色的她。 “凯撒酒店的招牌菜确实不是盖的,果然不错。”他气息有些迷乱,蛊惑的笑容不减,双手还撑在她身旁困住她,胸膛起伏不定,伏下身体在她耳边轻语,“真的很好吃。” 慕惜只感觉到“噌”的一声,血液直冲脑门,想也知道自己脸肯定红得不成样子了,嘴里还含着一只金灿灿的虾,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慕惜,你可以恢复咀嚼功能了,别浪费食物。”尧楠见她脸涨得红红的,却没有任何要吃东西的意思,强憋住笑,才能正常地说出这句话。 一餐饭吃得心猿意马,室内的温度骤然蹿升,两个人的面庞都布满了红云,心思全部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第六十三章 木兰花慢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餐桌上手机震动的声响打破了这种微妙而暧昧的气氛,尧楠低头看了看来电显示,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起身避了慕惜到旁边去接。 慕惜深呼吸了几次,捂上自己体温高到爆表的两颊,妄图用手掌的温度来降温,但发现是徒劳,尧楠没过半分钟就搁了电话,回到了座位上,若有所思,她心下奇怪便问:“发生什么事了?” 尧楠回过神,眉宇间有些许凌乱和犹豫:“没……没什么事。” “是不是尧迪的事情?我们结婚那天他也没来,本来想着让他当伴郎的,谁曾料他连普通的宾客都懒得做,直接视请柬为无物,真拿他没半点办法。”慕惜见他的面色不佳,便抵着下巴揣测道。 “即便他来了也是走走过场,说不定又要大吵一架,把婚宴场闹得鸡犬不宁,既然我们兄弟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也不奢求什么了,只期待他还有一点良知和孝心,对父母还担有一份责任,看在他们的面子上常回一回家。不然这一辈子我和尧迪都得这么僵持下去,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尧楠没有正面回答慕惜的问题,只顺承她的话题说了下去,“说实话我心里还是期盼他来的,至少这样他还能考虑到维持表面的平静,说明他还残存着理智和冷静,说明这件事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说明他对我这个大哥还是留着情面的,但是那天我们等了这么久,故意拖延了一些时间,最后他居然还是没有来,这不禁让我有点失望,我实在摸不透,他对我的怨恨究竟有多深。到底要我怎么做他才肯原谅。” “这件事是我的责任,如果不是我……”慕惜微颤着双唇,眸子里全是深深的懊悔,明显不愿意提起那一段往事。 “好了,这不关你的事,别总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你一个女人,无依无靠身不由己,又能承担多少呢。”尧楠将慕惜轻拥入怀,顺抚着她的后背。温声安慰着,“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是你疲累时可以停靠的港湾,我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委屈,相信我。” 慕惜依偎在尧楠的怀中,嗅到他身上清爽的气味,感受到他胸腔中铿锵跃动的心跳。有些急促,有些紊乱,更多的还是有力和强健,夹带着一个男性阳刚的气息和力道。 这一刻,慕惜真的觉得,也许她的抉择是对的。选择一个爱自己的人,会更容易触摸到幸福的大门,更容易见到幸福的曙光。 事实上这样的想法无可厚非。选择一个爱自己的人,双手确实更加容易触到幸福的大门,然而如若那个一直被爱的人没有动力,无法鼓起勇气去敲开那扇门,就依然被排除在幸福之外。更加无法看到真正幸福的曙光。 可悲的是,大多数被爱的人都安于现状。坐享其成,单单地守候着这份宁静而坚定的爱,难以具有这份力量。 她安心地闭上眼睛小憩一会儿,或许是平稳而有规律的呼吸欺骗了他,静静地等待了一段时间后,他以为怀中的人儿累了,已经睡着了,便把她拦腰抱起,轻手轻脚地上了楼。 慢慢将她平放在床上,尧楠坐在床边注视着她浅眠的容颜,翦水秋瞳已经被薄薄的眼皮掩住,小巧而挺立的鼻子在月光下更加迷幻,红盈润泽的樱唇,细腻白嫩的肌肤,每一样都令床边的这个男人血脉喷张。 尧楠知道这样下去,自己一定会忍不住亵渎这个九天仙女一样的通灵人儿,他不敢多作停留,似是膜拜一般,俯下身去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便深深凝望了她一眼,欲起身离开这间卧室。 骤然间,他的衣袖被人扯住,回头时便看到那双令他沉迷沦陷的双眸,在月光的映衬中脉脉含情,她缓缓坐起身体,握住他垂在体侧的手,目光在触及他的那一瞬间,倏地低下头去,紧紧地咬了几次下唇,又松开,留下了一道道牙齿的血印,眉头一皱,似乎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神情青涩而娇羞:“尧楠,今天晚上,你别走了好吗?” 尧楠感觉得到血液直窜上头,一下子被瞬间降临的幸福感打懵了,一阵电流一般的酥麻遍布全身,蹿入五脏六腑,躯体四肢。他此时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应该拒绝还是答应,明知道慕惜只是想完成父亲的期许,但他还是更趋向于欺骗自己,趋向于安慰自己,他想,也许她是爱自己的,也许她说这一番挽留的话是因为爱自己。 但终究理智还是战胜了感性,他轻轻拂去她拉住她的手,有些急迫地想要离开:“慕惜你赶紧休息吧,时间不早了,婚礼那几天你也没怎么睡,现在肯定很累了,我担心会影响你,恰好公司积了几天的事情要处理,还是到书房去休息吧。” 然而今天的慕惜仿佛不同往常地固执,她攥着他的手不放,只用眼眸牢牢地盯着尧楠,好似自己受到了什么羞辱,在控诉着不忿一样,泫然欲泣:“公事不急于一时,难道你就这么嫌弃我吗?这么不愿意留下来,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想娶我,只是为了完成母亲的心愿。” “慕惜,为什么你会这样想?”尧楠被慕惜突如其来的不可理喻吓住了,他坐回到床沿,回握住慕惜的手,“我说过了,我会等你慢慢爱上我,一个人的感情太过自私和狭隘,等你真正地接受了我这个人,我就会回到这个卧室,不然是对你的不负责任,也是对这个神圣仪式的亵渎。” “如果我说,我已经想得很明白了呢?尧楠,你能不能给我一点点往前看向前走的力量,一点点就好,不要让我一个人,在这条路上找不到方向,那么孤单那么寂寞。”慕惜仿佛害怕下一秒他就会消失一样,倾身上前搂住他的脖颈,嘴唇吻上他的唇,坚决而主动。 柔软而温暖的唇在碾转缱绻,尧楠闭上了墨玉一般的瞳眸,心底暗叹了一声,此时此刻,他又怎么忍心推开她,怎么忍心拒绝这个自己爱入骨髓的人,双臂环上她柔滑的背,顺着她的力气倒在大床上,双臂撑在枕头两边,像铺下天罗地网,牢牢困住她。 温香软玉在怀,如花美眷在侧,尧楠的理智一点一点地涣散,一寸一寸地蚕食着他的定力,直至将他完全淹没,俗话说酒不醉人人自醉,尧楠已经被身下这具美好的身躯彻底俘获,再也顾不得其他。 双手双唇游移在那具美好无暇的上,衣衫尽落肌肤相亲,玉体横陈香汗淋漓,四肢死死地交缠着攀附着,身下的人儿早已娇喘连连,他觉得自己已经沉溺于这样的之中,他不断地取悦她,急迫地索取着,一切的迟疑和犹豫都不复存在。 当身体彻底契合的时候,他们都满意地叹息,也许真的禁锢太久,也许真的很需要证明彼此的存在,也许空虚的身躯真的很期待另一个人的填补,他们先后攀上爱欲的高峰,然后神情扭曲,从云端狠狠跌下,缺氧很久一般地大口喘息,这样粗重的声响,让人不由得浮想联翩。 然而,身躯的融合,却无法填补心底的空洞,那个残破的洞反而越撕扯越大,令人越来越绝望,注定万劫不复。 高氵朝拍击着她柔弱的身躯,那一瞬她伸出手去,想要找到一些依托,黑暗却从她的指尖流淌而过,她什么也没有抓到,只碰到了一片虚无。 一夜缱绻,两人神思恍惚,沉迷留恋其中,直至抵不住劳累和睡意,身体相贴,俱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晨曦透过吹起的纱帘洒入卧房,侧躺在床上的男子睁开眼睛,看了看像一只温驯慵懒的猫儿一般窝在自己怀里的女人,他的唇角露出一抹幸福的微笑,大掌覆上她的面颊轻缓抚摸,在耳垂和眉间流连不去。 女人的羽睫轻颤了颤,模糊不清地哼了一声,似乎是被吵扰到了,那只四处作乱的手才安分一些,向她的脖子后头绕过去,轻轻地托住她的脖颈,抽出另一只压住的手臂,俯身将她小心地安置好,细致地为她掖好被角,才下了床。 待到慕惜的神思归位时,已不知今夕是何夕,她动了动眼皮,还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迷迷糊糊,睡意缠绵地翻了个身,才感觉到腰肢上阵阵酸痛泛起。 昨晚的一切骤地跃入脑海,她似是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像一根加足马力的弹簧一般弹坐起身,又被腰间的脱力感狠狠摔回了枕上。她皱着眉咬住下唇,侧起身体,抬手按压着那不堪一握的腰肢,缓慢地往一个方向揉动,估计是方才起得太急,腰腹的力量还跟不上,才导致现在这种乏力的状况,环顾四周左右无人,实实拙计了。 第六十四章 琴瑟和鸣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慕惜僵直着身体在床上歇了一会儿,不敢再去牵动那块酸疼难忍的地方,安静了须臾,才隐约听到浴室里有哗哗的水声传来。 她心里头大致了解了如今的情形,脸微不可见地红了红,用手肘撑在床上,将自己支了起来倚在床板,稍休息了一下,便抱着被单护住胸口,伸手去取零落在床沿的衣服。 “吱呀”一声,浴室的门开了,一股蒸气顺着空气流动的力量喷涌而出,弥散在上空一圈圈地晕荡开来,慕惜的手猝然悬在半空,收也不是放也不是,就那么尴尬地僵着,就像个做了坏事被抓包的孩子,目光则下意识地转向从浴室里走出来的人。 尧楠手上拿着浴巾,擦拭着未干的头发,余光扫到床上有一个身影,脚步骤地停住,抬眼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慕惜僵直地跪坐在床上,身体微微前倾,手臂伸直探向前,明显是想拿什么东西,眸子还倏地转过来,有点心虚,亦有点无辜地望着他,面上的表情有些怪异,三分尴尬三分羞涩三分惊惶,还夹杂着一分闪躲。 四目相对,他也有点不自然起来,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着,眼线不断地游移在她身边的物品上,就是不敢正面直视她,最后直接低下眼去盯着地板,似是生生地想凿出个洞来,手上牢牢地攥着手上半湿的浴巾,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慕惜顿感窘迫,既然两个人想破了脑袋也找不出话题来开口,她也干脆破罐破摔了,跪直起身子来去勾不远处的内衣,却在往前探的一刹那头晕了一下,身体瞬间失去平衡,重新跌坐到了床上。背后的床板虽然有皮垫,却也撞得她龇牙咧嘴,被单从两面夹住的藕臂间滑落,胸前青青紫紫的吻痕瞬间暴露在阳光下。 她吓了一跳,急急拉起那被单盖住裸露的自己,真是太不中用,丢脸丢到太平洋去了,慕惜尴尬不已,暗自懊恼。 “没事吧。”尧楠见她摔了回去,赶忙上前托住她的后脊护着。伸长手臂帮她从床尾取过衣服,双手揽住她光裸的肩膀的那一瞬间,他也蓦地感到脸烧了起来。有点不好意思。 “那个你……你……先出去吧。”慕惜双臂护在胸前,防止被单再次滑落,指了指门,磕磕巴巴地说道,头垂得低得都快埋进被子了。几乎快把自己闷死在里面。 “哦,好好,我先下楼准备早餐,你洗个澡换套衣服。”尧楠从未碰到过这样的状况,顿时手足无措,只能顺着慕惜的意思。先出了卧室。 昨晚上周阿姨一夜未归,不知是有人特地设计好,为了不让他们小夫妻俩尴尬。故意支走家中称之为电灯泡的保姆,还是恰巧被病房那边的事情的绊住,脱不开身,直到中午时分周阿姨才提着空的保温瓶回来,帮他们小两口准备中饭。 “慕惜。医生说让妈妈先回家休养一段时间,服一些中药调理一下。等到抵抗力和身体状况好了一些,再去医院做手术。”尧楠在有一次吃饭时跟她说起,这段时日以来,陆母的病情暂时稳定下来,虽和早前健康的时候不可同日而语,也比不得刚查出胰腺癌那时,但跟同期的病患比起来,能保持这个样子不再恶化,已是万幸。 终于一个风和日清的早晨,尧楠替陆母办好了出院手续,将她和陆父都接回了家,慕惜专门请了假,在家里收拾了一阵儿,总算拾掇到基本让自己满意了,这才和周阿姨一起到厨房忙碌。 这些天慕惜总觉得胸口闷闷的,吃东西总是反胃,她早前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吃坏了肠胃,但是近来她貌似也没吃什么不干净的食物。而且最近几天身体有些不正常,一阵阵地乏力犯困,但由于工作忙,也无法兼顾到这么多,反正也是偶尔的不适,前几年也常这样,撑一撑也就过去了,实在没必要小事化大。 或许是厨房的油烟呛到了,慕惜在煎小牛排的时候,胃里面一阵阵的泛酸难受,她关了火,忍不住趴到水槽边不停地干呕,却什么也没有吐出来。 周阿姨也被这一瞬间吓到了,急忙放下手里的活儿来拍她的背,见她脸色苍白便关切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吐了?” “没什么,大概是前几天吃坏肚子了。”慕惜摇了摇手,拨开水龙头冲洗了下,又回到了原来的地儿煎牛排,胃里虽然依旧有点不舒服,却也不致难以忍受。 “少夫人,如果您身体不好,别硬撑着,这里我来干就行了,您上去休息一下。”周阿姨好心地提醒她别累着,这些天她忙工作也没见消停,今日一大早爬起来和她一起整理卧房,到现在还没喝过一口水。 “没关系的,待会我吃几颗胃药就好了,平时也常这样,小事情。”慕惜朝她友好地笑了笑,便忙起自己手头的事儿。 大概十一点,尧楠办妥了一切手续,和陆父陆母一道回了家,饭菜也差不多新鲜出炉,还是温温热热的,一家人便开怀地聚在一起吃中饭。 陆母的精神看起来还不错,虽然坐在轮椅上,面色却比早先红润了些,笑容也多了起来,一家人围坐在一处,话话家常,共享天伦,触目皆是一片和乐融融。 慕惜伸筷去夹不远处的芦笋,却在送到嘴边的时候一阵恶心,她赶紧放下筷子,推开椅子跑到卫生间,弯下身子不住地干呕起来。 “慕惜你怎么了?”尧楠紧随其后就到了卫生间,见她吐得一塌糊涂,便抚上她的背脊,轻柔地顺着,伸手微微抬起她的下巴,以免呕吐物反灌进鼻腔。 直到慕惜感觉自己快要把胆汁呕出来的时候,终于停歇了一会儿,她抚了抚胸口,把涌上来的再一波呕吐感压了下去,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样,肌肉酸胀,浑身无力。 尧楠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休息了一下,待她平复了紊乱的呼吸,才扶着虚弱的她缓缓走回餐厅。 慕惜吐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现在几乎把所有的力气都加诸尧楠的身上,借着他的力气慢慢地挪动步子,全身上下还是一点力量都用不上。 “慕惜啊,你身体不舒服吗?”陆母等她坐回了位置上,心下实在担忧,便问起。 “嗯,这几天有点反胃,其他没什么要紧的,大概是胃病又犯了吧,吃几粒药就成了。”慕惜看这一大桌子菜,骤然又感到一股恶心,她死死地忍住,面上才没有表现出来。 陆母看了看她的脸色,不禁略显担忧神情,凑近她压低声音,用只有相邻的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嗓音问道:“妈是过来人,看你这个样子,不得不多问一句,你的例假多久没来了?” 在餐桌上骤然被问到这样私密的问题,即便已为人妇,即便明知另外两个大男人听不见,慕惜也觉得有些羞涩,咬了咬下唇难以启齿。 “慕惜你别害羞,这是为人妻为人母必经的路途,这事可拖延不得,老实告诉妈,有多久没来了?”任茹珺耐心地劝导着,拍了拍她的手背以安她的心。 “一个多月了吧。”慕惜猝地意识到陆母说的话题,接着轻声地,厚着脸皮地解释道,“我的例假一向都不是很准,也许……我感觉……也许不是的。” “这事用感觉可不准,待会吃好饭让楠楠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说不定已经有了呢?大人吃这么一点受得了,但还得保证他健康不是。”陆母扫了扫她平坦的腹部,又将目光移回到她的脸上,轻轻点了点头,“听妈妈的,如果你觉得不好开口,我去跟楠楠讲,没事的。” “不不,妈,不用了,我自己会找机会跟他说的。”慕惜慌忙推拒,连她自个都不知道为何要拒绝。 “不可以拖啊,这可是婆婆说的话,不许给我打折扣,下午就让楠楠带你去做个检查,这样我才能放下心来。”陆母的神色有点紧张,仿佛是怕她使缓兵之计,妄图蒙混过关,怕她又像结婚那样明日复明日,怎么都看不到个头,倒是让两位老人好生焦急。 “嗯,好的妈,我知道了。”慕惜重新拿起碗筷,低头吃着饭,却已是味同嚼蜡。 等到检验报告出来,尿检明显呈阳性,当医生老练地推了推老花镜,拿着那张薄薄的纸,笑着恭喜他们夫妻二人的时候,慕惜猝地一晃神,旋即抬首莞尔一笑,得体应对,不流露任何情绪的痕迹。 然而只有她自己明白,心中究竟是怎样的五味杂陈,酸甜苦辣咸混杂在一起,分辨不清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心情,既有对这个孩子十足的期待,又有一种陌生而惶恐的情绪,不断地拍击着她,攀附着她,裹挟着她,紧勒着她,让她感觉自己就快要散架,快要窒息,快要承受不住。 第六十五章 月满西楼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其实这个孩子是自己辛辛苦苦求来的,亦算是求仁得仁,此时此刻的心情应该是全然的激动和欣喜不是吗?但为何还夹带着这么浓重的忧惧,慕惜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恍恍惚惚地跟尧楠回了家,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一样,那么虚幻,那么不真实。 昨天她还是一个女人,一名妻子,今天就成了一个孕妇,一名母亲,她的腹中正孕育着一个幼小的生命,幼小到她几乎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他的心跳,他的脉搏。 但他又是这么坚强,这么有爱地生存着,寄居在这未来母亲的肚子里,和母亲共用着血液与营养,和母亲共享着阳光和月色,和母亲一起呼吸,一起成长。 得知慕惜怀孕的消息,最高兴的莫过于即将成为爷爷奶奶的陆父和陆母,任茹珺迫切地一遍遍地询问他们是真的吗,直到尧楠无数次地回答是真的,她才合起双手感谢上苍,开心地快要晕厥过去。 此时慕惜肚子里的孩子只有一个多月,并不显怀,她便如常般上下班,只不过在走楼梯走地毯,和电梯口等人群拥挤的地方,都会下意识地小心起来,宁愿让他人先乘,自个错过几班,也不愿冒着风险去挤,因为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她还担负着肚中孩子的责任,万万不可以大意马虎。 陆母的情绪十分高涨,常催促着尧楠早些接慕惜下班,她知道如若她不催,这俩工作狂的夫妻干起事情来没个分寸,夜以继日,总会忽略了自己的身体。而如今他们已是准爸爸准妈妈了,肩上的担子重了,可不能只为自个考虑。还要为孩子的发育和成长考量。 于是她时常逼着陆父带着她去公司里转悠转悠,顺便给慕惜带些营养餐和小点心,监督她中午必须养成午睡的习惯,监督她看电脑时别忘了穿防辐射服,并且规定在办公桌前坐一个小时就要休息十分钟。 慕惜虽然觉得没大的必要,但心里还是感激和温暖的,陆母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不仅对孩子有益处,慕惜的身体状况也好转了许多,几个月来健健康康平平静静。不再像从前般动不动就感冒发烧,肠胃罢工。 这段时间的日子过得十分舒坦,不禁生活上。工作上也是一帆风顺,如今她手上攥着士英6.15%的股份,公司里反对的声音果然少了很多,平素戳着脊梁骨翻白眼,讲她不自量力攀高枝的人也仿佛一夜之间消失了。抑或是抨击她的言论隐秘性更好了吧,至少她穿梭在各大部门时,只见迎合和讨好笑脸,没有再听见诋毁她的言语。 原本天华在士英的董事席位由她暂代,元老们和高层表面上也对她客气了一点,不再对她指手画脚。向尧楠施压,往日里嚣张的气焰也熄了一些,尽量维持着场面上的平和。两者总算太太平平,相安无事。 她毕竟已经成为士英的股东之一,占了董事会的一个席位,持股比例虽不算高,但在关键时刻亦能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更何况她如今也嫁入了陆家,成了陆家名正言顺的媳妇。怎么说也是公司内部的人,还一跃成为总裁夫人,哪容外人置喙,大伙儿都不愿当这傻乎乎的出头鸟,惹祸上身。 日子平淡如水地过了下去,没再起什么波澜,时光如梭白驹过隙,不知不觉间,冬去春来,万物争荣,公园里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可谓是姹紫嫣红,浅草莺啼。冬日的料峭肃杀已慢慢地沉淀下来,孩童们奔跑在公园里池塘边,嬉戏玩闹,童真童趣,身上早已褪去春节时喜庆的大棉袄,旧貌换新颜,一套暖春时节的洋气装扮。 家附近公园的吊桥上,藤蔓青青翠翠,袅袅绕绕,攀满了整座悬浮在半空的吊桥铁链,缠来绕去,间或有几个垂下了的嫩绿的小叶子,还是尖端新发出来的新叶,惹人怜爱。 前些日子都阴雨连绵,今日看来是天公心情大好,放了个晴,陆母一时兴起,说这么晴朗的天儿可不能白白浪费,拽着坐在电脑前激烈讨论项目的那对小夫妻,非要他们陪她出来逛逛,赏赏花逗逗鸟。慕惜想着久坐确实也对胎儿不好,便也答应了下来,于是一家四口趁着暖春未尽,便一道出来遛个弯儿。 风儿果真不似寒冬时那样像一把刀一般剐在脸上,反而柔若丝绸,绵绵滑滑地游弋在脸上,十分舒服,天气初晴,夹杂着些许青草和泥土的气息,不知是露珠还是雨泪,莹润地沾在碧色的叶片上,轱辘轱辘地滚落下来,滴在地上,溶入土里,更显春意。 四个人走到一半,陆父想起一旦到时候玩得起劲了,懒得回来,就得早先给陆母准备好药,便在途中转了回去,尧楠开车将她们送到公园,便被陆母先声夺人,支派他去买水,免得待会儿几个人口渴。 于是尧楠将母亲抱下车,轻轻放上轮椅,便按她的指使去寻找小卖部。慕惜推着轮椅,带她先去公园的大路上逛一圈儿解解瘾头,这一路上,见着最多的还是一家子人一起出游,祖孙三世同堂,祖父母牵着小孙儿细嫩软滑的小手,给他们唱着儿歌哼着小曲,含饴弄孙共享天伦。父母们铺了块野餐垫毯,坐在草地上给儿女们讲着故事玩着游戏,喂他们吃着小零食小饭团,好不融洽和乐。 很多人都会问相同的一个问题,何为幸福?求仁得仁,是谓幸福,如今她丈夫疼公婆宠,腹中还孕育着一个茁壮成长的小生命,与自己血脉相连,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幸福的家庭都相似,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或而夫妻不和,或而婆媳关系紧张,或而债务缠身,被迫沦为卡奴房奴,她却是为数不多的拥有幸福稀有人群中的一位,这是何其有幸。 “慕惜,陪我到吊桥边走走吧,好久没去了。”任茹珺苍老瘦削的手覆上她扶着轮椅的手背,温语叮嘱道。 “嗯,好。”慕惜转了个方向,推着她向吊桥走去。 吊桥上的木板比较疏朗,中间的缝隙足足有两三厘米,轮椅没有办法推上去,慕惜便在吊桥前止了步,陪在她身边赏景。 山棱间郁郁葱葱的灌木丛,此时已经显出了些绿色的痕迹,不复冬季灰蒙蒙的一片,陆母凝视了一会儿,终究缓缓开口:“慕惜,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即便是开刀很成功,也拖不了几年了。” “妈,怎么突然说这么丧气的话。”慕惜被她突如其来的哀愁惊了惊,心瞬间沉到了崖底。 “这不是什么丧气话,是实话,我们都应该学会面对现实,学会为不久的将来考虑。而我又向来不喜欢掩耳盗铃,自欺欺人,所以有些话该说的,该交代的,还是要早早交代好,免得到时应接不暇,手忙脚乱。”任茹珺极目远眺,怅然地叹了一口气,“毕竟,没有人能够保证这次的手术,一定能成功。” 慕惜的喉咙顿时被一股酸涩堵住了,说不出话来,心里涌动着莫名的不舍和悲伤,或许是怀孕的女人特别易感,她别过眼去望了望天,不让陆母看到自己眼眶中泛起的泪花。 “慕惜,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们,不要把我葬在冰冷的墓穴里,不要留我一个人躺在地底孤孤单单的,让我零碎残破的躯壳回归大自然吧。等到火化以后,你们就把我的骨灰洒在这里,让我沿着崖底的这条溪流顺流而下,前路是大海也好,是湖泊也好,至少它能带我去我想去的地方,等到在外游历乏了,想念你们的时候,就逆流而上来看你们,相信我,我一直会在你们身边,默默地守护你们,守护我最爱的人。”任茹珺徐徐伸出手去,仿佛想要抓住风儿,但暖和的春风却从她的指缝穿梭而过,没有半刻停留。 “你们在这儿啊,我道是去了哪里,四处找不到人影。”拨开层层藤蔓,陆父和尧楠也走到了这里,慕惜急忙眨了眨眼,刚刚红了的眼眶才恢复了正常。 “聊什么悄悄话呢?”陆父抖开一件披风给妻子披上,防止她受凉感冒。 “都说了是悄悄话了还问,全是女人之间的私密话题,你们这些男人有点自觉性啊,不该打听的别打听,站边去。”陆母嗔怪地瞥了陆父一眼,小女儿情态尽显无遗,颇有些小情侣之间的打情骂俏,慕惜终于明白他们之间的爱情究竟是怎样保鲜的了,到现在相处还跟新婚燕尔的夫妻一般,这是一门需要耗费终身去探究的课题。 “妈没跟你说我什么坏话吧。”陆尧楠也来了兴致,横插一脚。 两个女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笑着异口同声:“当然有啊,你小时候的糗事。” “我可全都知道了。”慕惜卖关子般地加了一句,表情坏坏地,若有其事地笑了下。 第六十六章 为伊人消瘦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妈,你别诋毁我的形象好不好,这位可是我老婆,你媳妇,抹黑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啊,当心自家的媳妇跟人跑了,到时候哭都来不及。”尧楠无奈地按了按太阳穴,开玩笑的时候依然一本正经,讲得跟真的一样,看得慕惜忍不住发笑。 “我们家慕惜怎么舍得跟别人跑了呢,这么帅气英俊的丈夫,现在还多了个可爱乖巧的宝宝,慕惜才不会呢!倒是你,对你老婆好点,要被我抓到什么你敢欺负她的证据,我肯定不饶你。”任茹珺指了指他的额头,半真半假地警告道。 “我哪敢呀,我们家是完全拥护女权主义的好嘛,看爸爸就知道了。”尧楠一副小生怕怕的模样,不料这一句话就得罪了两个人。 “你爸怎么了?”“我怎么了?”两个声音齐齐在耳畔炸响,那爆发力,那震撼,尧楠只势单力薄的一个人孤军奋战,于是堵上耳朵不敢再说话,做了个横拉封唇的姿势,表示决不再招惹这对一个鼻孔出气的夫妻。 慕惜幸灾乐祸地望了尧楠一眼,不料他回视,头偏了偏出口,慕惜心领神会,十分默契地与他一道撤了出去,让他们老一辈的夫妻二人好好相处一会儿。 “这些天妈妈一直在忙你和宝宝的事,和爸爸都不怎么交流,现在好不容易有个空闲的机会,就让他们尽情享受一下二人世界吧。”尧楠揽着慕惜的肩膀,细心地为她拨开阻挡在眼前的枝桠。 “真是个孝顺的好儿子。”慕惜噗嗤一笑,冲他努了努嘴。 “就是不知道肚子里的这位,会不会跟我一样孝顺呢?”他的大掌覆上慕惜稍稍显怀的小腹,似是在谆谆教导着小孩儿,“你出生以后要乖乖的,可千万别当个两千瓦的大灯泡啊。到时连跟你妈亲热亲热的机会都没了,爸爸现在想想都伤心。你要以爸爸为榜样,需要你的时候呢及时出现,当个灭火消防员,构建和谐家庭,不需要你的时候呢自动回避,可不能坏爸爸的好事,坚决不能当麻烦制造者,听见没有?” “少臭美了,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给你几分颜色你还真开起染坊来了。”慕惜忍俊不禁,随即搭着下巴疑惑道,“不过你说。这回该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该是男孩就是男孩,该是女孩那就是女孩呗,反正都在你的肚子里,又不是孙悟空,变不了!”尧楠无比耐心地和她耍着贫嘴。停住了脚步,蹲下身去听胎动,面上无比喜悦和激动,“再者说了,男女我都喜欢,只要是我们俩生的孩子。我都会把他们捧在手心里。” 慕惜也跟着停住步子,任他将耳朵贴到自个的小腹上,每晚上他都会听一次。不然决不肯罢休,她无奈地笑了:“能听出什么来呀,宝宝还小呢。” “医生说四个月左右就会有胎动了,算算时间就快到了,指不定哪一天他就会冷不防踢你一脚。”尧楠专心地伏在她的肚子上。全神贯注地仔细倾听,唯恐遗漏。 “什么啊。宝宝可乖了,才不会踹妈妈呢,他知道妈妈的辛苦,会体谅的,是不是呀宝贝?”慕惜低下头抚摸着微大的肚子,似是有些骄傲,这孩子刚开始折腾人的劲头可不小,她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对一切称之为人间美味的食物都没有任何胃口,连黄胆汁都要被呕出来了,肠胃功能似乎一夜之间彻底消失了,她每过一会儿就要跑卫生间,都快搭个铺住在里头了。甚至严重的时候浑身乏力,冷汗直冒,不过幸运的是,后来将近三个月的时候,妊娠反应终于减弱了点儿,她才能少食多顿地吃一些下去,虽然也常常会恶心,但呕吐的频率低了一些。 “他要是敢不乖,爸爸就打小屁股。”尧楠佯装一副凶神恶煞的嘴脸,活脱脱一只追着小羊跑大灰狼。 “哎哟。”慕惜感觉到腹中的孩子伸展了下身体,某个地方突然隐隐凸出来一块儿,像是个小拳头,她晓得一定是胎动了,却不依不饶地责备尧楠,“叫你安分点别惹他,看吧,都怪你吓着他了!” “动了动了,我感觉到了,你看我就说指不定哪一天吧,就是今天了!”尧楠手舞足蹈地猛窜起来,差点没撞上慕惜的下巴,活像个莽莽撞撞的小孩子,咋咋呼呼的,一点都不懂事。 慕惜哭笑不得,是谁说男人就像个孩子,还真真是没错,强壮镇定地挽上他的臂弯,眼风扫了扫周围,示意他跟随她的目光,尧楠抬眸向周遭望去,见到好多经过的路人都往他的方向看来,指指点点,一副不解的神色,好似在说“这人没病吧”。 尧楠接连收到了好几个白眼,连自个都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干笑几声,和慕惜溜到一个不起眼的地方,不再占据着空荡荡的草坪中央惹人注目,两人偶尔的目光相碰,便俏皮地哂然一笑。 有的时候,慕惜觉得,和尧楠这样一本正经地拌嘴,像一对恩爱的小夫妻一样没事儿就互相调侃,互相消遣,生气了有人哄,寂寞了有人陪,这日子的感觉也挺不错的,如果能这样说着笑着走到地老天荒,即便没有爱情只有亲情,倒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然而命运哪里是人可以控制和左右的呢?月尚且有阴晴圆缺,人又怎么能凭一点微薄的力量,抵御悲欢离合的侵扰? 入夏之后天气炎热起来,夜间知了的鸣声也愈发明显愈发喧闹,吵得人心浮气躁,明天陆母就要去做手术了,今夜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却因找不到话题开口而死气沉沉,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是沉重的,一副大难临头的阴郁模样。 这回的手术前途未卜,几乎是九死一生,陆母十分清楚她将承担怎样巨大的风险,但她依然坚持要开刀,仿佛下了决心九头牛都拉不回。 毕竟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如若就维持现在的状况,什么也不做,压根熬不到孩子出生那会儿。 看不到孙儿的平安降生,她怕是心有不甘,死不瞑目吧。 而陆父对这事是最纠结的,若是同意她去做手术,很有可能他立马就会面临失去这个老伴儿的危机,不然或许还能相处个把月也不一定,而若是不同意,一来违背了妻子的心愿,二来他懂得她的不甘心,再拖下去恐怕成功的几率会越来越小,因此还是选择尊重她的意愿,尊重她的选择。 进入手术室的前一刻,陆父紧紧握着陆母的手,十指相扣,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把这一瞬定格,把她的容颜烙在心底。慕惜和尧楠站在一旁,喉头酸涩得早已说不出话来,一开口必定夹杂着颤音,便会不经意地流露出心中的不安和惶乱,陆母已经这个样子了,绝对不能再让她担心。 于是夫妻俩都不约而同地深吸口气,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目送陆母进了触目遍白的手术室,门框上红灯亮起,手术开始。 漫长而枯燥的等待让在手术外守候的三人几近崩溃,三个鲜红的大字“手术中”阻挡了他们在手术室前踯躅不前,徘徊不去步伐。尧楠在陆母手术前,打了无数个电话给尧迪,但他依然没来,见尧楠时不时往走廊尽头的几个入口张望,慕惜便知他在等他。 一个半小时后,一名医生一身白大褂出来了,也带来了一个惊天霹雳一般的消息:“病人的情况不是很好,待会儿护士会拿来一份病危通知书,请你们家属签一下。” “病危通知书?陈医生呢,陈医生在哪?连他也束手无策了吗?”陆父的心情顿时激动起来,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他对这种手术很有经验,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只要是台手术就有风险,谁都避免不了,陈医生人在手术室里,现在正在对病人进行急救,请家属做好心理准备,万一……”医生细细地交代着。 所谓的万一,万一救不过来,慕惜的身躯一震,向后退了一步。 “我不允许万一,我要的是万无一失!”陆父恶狠狠地打断他的话,双眼涨得通红,青筋暴起。 “对不起,陆董,请您保持医院的安静。”医生抬手挡了挡他脱缰一般的怒火,规劝道,“作为一名医生,我一定会尽全力医治病患,请各位放心。” 寥寥数语,那医生便转身进了手术室,将他们全数阻在了外头,薄薄的一道门一扇窗,却成了无法逾越的天堑,谁都无法主宰手术室内的生死。 手术室内分秒必争,对于手术室外却是煎熬。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慕惜倒退几步,跌坐回座椅上,不知从何处骤然传来一阵向上托住她腰肢的力量,才使那股冲击力减缓了些许,硬是完好地护住了她。 第六十七章 素衣敛红妆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她神情恍惚地看着护士拿来了病危通知书,麻木地看到陆父和尧楠皆拒不签字,她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掏了个洞,不疼却早已空虚。 陆母对她的好,一点一滴她都积攒在心口,难以排遣,她明白这种爱,并不带任何目的,不带任何利欲,不求等价的回报,甚至不求她记得。 她将脸深深地埋进了手掌,漆黑的发丝垂下挡住了大半脸颊,她整个人蜷成一团,骨子里一阵阵发冷发寒,似是生了病一般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门又被从里头打开,为首的是一位看起来经验老道的医生,应该是一名混血的美籍华裔,看到陆父期待的眼神,颓然悲伤地摇了摇头:“, i’m so .” “陈博士,你不是告诉我,这台手术成功的几率并不算低吗?为什么?为什么!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陆父强忍着泪,双拳攥得死死的,身体僵直着,需要尧楠在一旁搀扶才能勉强站立。 “对不起,手术太迟了,癌细胞的扩散比预期中还要快,还要广,手术中,病人虚弱的体质承受不住。”那位美籍的陈博士用并不熟练的汉语说着,附带着肢体语言来让他们明白一切并非人为。 “这么说,茹珺她……”陆父似乎还是不愿放弃最后的希望,苦苦追问,只盼着听到一个意外的结果。 “病人已于十一点零二分去世了,请节哀顺变……”当这句生硬的汉语从那个美国医生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慕惜感到无比讽刺,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为什么会是这样残忍的结果,她不能接受,绝不能! 陆父顿时丢盔卸甲。心力交瘁,双手撑在墙上痛哭流涕,泣不成声,往日威严从容高大的形象瞬间消散,原来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失去妻子可怜的普通人,一个有血有肉有喜怒哀乐的普通人,开心时会笑痛苦时会哭,而不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神明一般的人物。 他将所有的力量全部寄托在墙上。甩开了尧楠的搀扶,只一个人静静地呼吸,妻子骤然离开自己。连这样的呼吸也是痛的,痛得他忍不住落泪。 慕惜木然地睁着眼,找不到焦距,只觉着一颗一颗透明珠子一般东西,从眼眶中滚滚而落。坠在地上,溅开丝丝水花,沾湿了长裤的裤腿,触到肌肤,是全然冰冷的。 猝然间,一阵急促的奔跑声渐近。硬质的鞋底砰砰地撞击着地板,还夹杂着阵阵上气不接下气的粗喘,一阵风席卷而过。一个身影不期然地撞入了慕惜的眼帘。 尧迪身穿奇装异服,头发染得五颜六色,就好比那社会上混了好久的痞子,气喘吁吁地跑到了他们跟前,一时间没注意到三人脸上的愁云惨雾。只自顾自急切地询问:“妈妈呢?她怎么样了?” 陆父迎面就是一个耳光,“啪”的一声响彻整个楼道。这声巨响也将慕惜彻底震醒,赶忙起身和尧楠一起拉住被怒火焚毁理智的陆父,他还在那里不住地斥骂,几度挣开他们的束缚冲上前去:“你这个畜生,居然还敢问!我恨不得现在就打死你,你哥叫你来为什么偏偏不来!说话!” 尧迪的脸撇向一边,不争亦不语,他似乎感受到了他们内心的伤痛,感应到了母亲已不在人世这个事实,只是默默地承受着父亲的责骂。 陆父骂完了一阵儿,终于抵不住满心的疲惫,松了劲挥了挥手:“如果外面比家里好,你尽管野在外头,我以后再也不管了,你自生自灭去吧。” “爸,你坐着休息一下,妈的事……我去办。”尧楠将陆父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安置好,经过尧迪时脚步微滞,终究还是匆匆而过。 尧迪的眼神空洞无神,在哥哥离开之后,缓缓地跪了下来,膝盖即将触碰到地面时,双腿一软,整个人都坠坠地往下掉,“砰”地一声,膝关节狠狠地磕上了冷硬的大理石地砖,听着都让人感到胆战心惊。 他双手撑在地上,脸深深地埋了下去,愣愣地看着单调寒色的地面,阴影投射在地上,掩饰了他的面庞,辨不清神情,电光火石间,他就像是发了疯一般,用手掌死命地砸那冰冷的地砖,发出震天的沉闷声响,那种声音一点儿也不清脆,仿佛要把骨头都捶碎一般。 随即他趴在地上低低地恸哭了一会儿,不再用手砸地,转而用额头,一下一下地狠狠磕在那光洁的大理石上,仿佛身体不是他自己的一样,他仿佛要用身体上的痛楚,来掩盖内心的狂躁戾气。 “尧迪,你别这样。”慕惜不忍再看他自残,急忙从椅子上站起去拉他。 “你走开,我乐意!别管我!”尧迪回身伸手一推搡,慕惜一时没准备,便从本就不太稳的深蹲的姿势,一下子失了平衡,跌坐在地,一波巨大的冲击力顺着尾椎,直直地蹿升到脊柱,瞬间额上的冷汗就沁了出来。 尧迪恍若未觉,依旧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如同一头疯狂的野兽,用脑袋拼命地锤着地,好似要把那地砖凿穿一般。 慕惜还欲再起身挡他,小腹骤然传来一阵阵绞痛,一地传上脑门,刺激着神经,她无力地跌回了原地,双眉折了起来,本就红润不足的面庞“刷”地一下白了,咬了咬牙忍住痛呼,本能地用手护住腰腹,这种时刻,她应该做一个调停者,不可以再添乱。 “你长本事了是不是!她是你大嫂,还怀着你大哥的孩子,你竟然敢推她!”在一旁的陆父看不下去,站起来不留情面地指着鼻子把尧迪教训了一通,见他熟视无睹,还是不管不顾地撞着地砖,好像只有这样的自残才能减轻内心的罪恶,便直接伸手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拖拽起来,像扔一团垃圾一样丢在墙角,神情厌恶,“给我起来,你妈都已经不在了!你在这里装模作样的干什么!” 尧迪掩面痛哭,像是要将所有眼泪都哭干,这条并不算宽敞的走廊,瞬间被悲戚的情绪湮没。 陆父放开了那个攥着他领子的手,转头才发现慕惜依然跪坐在原处,眉头紧锁十分痛苦的模样,才知道那一跤她摔得不轻,着急忙慌地跑了过去,双手托扶,轻轻搀她站起:“慕惜,慕惜你怎么了?” 她的大脑嗡嗡作响,耳边是金属一般的雷鸣,眼前发黑,根本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她四肢虚软脱力,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一方羽毛,即将脱离地心引力飞起来。身边除了陆父的力量,她再也找不到任何依托,仿佛漂荡在茫茫大海中的一块浮木,触目所见皆是一片海水的颜色,皆是那种绝望到失神的颜色,再无其他。 她只感觉到,自己竭力保持着意识的后一刻,日月失色天旋地转,猝然从旁边横生出一个温暖的怀抱稳稳地接住了她,轻唤她一声“小曦”,她伸出双手去触碰那团绚目的光亮,轻柔地微笑着。 他的脸庞是这么模糊不清,像是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她举着双手想去揭开,却始终使不上力气,只好认命而又安分地垂下。 再度醒来时,那团暖暖的阳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刺眼的白炽灯光,她感到双眸被那耀眼的光亮灼得生疼,复又闭了起来。 “快点把灯调得暗一些,她受不了。”耳畔有一个富有磁性的男声响起,是那么熟悉,她偏过头去,确实如自己所想,是尧楠。 “尧楠……”她发现自个的声音干涸而喑哑,吓了一跳,润了润喉后才再度开口,“我怎么了?” “医生说你近来心神不宁,过度哀伤,刚刚又不小心跌倒,体力不支才导致的昏倒。”尧楠帮她调整了一下床板高度,让她靠得更加舒服。 “那孩子呢?孩子要不要紧?”慕惜紧张地抚上小腹,当时她感觉到了剧烈的绞痛,原以为忍一忍就能过去,谁料会到晕厥这种严重的地步,如今想来,实在心忧不已。 “孩子没事,放心吧,医生说只是受了点惊吓才会突发下腹抽痛,孩子不要紧。”尧楠温声安慰着浑身僵硬的她,覆上她捂着腹部的手背,将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温暖她寒冷的身体,目光是无比的笃定和确信,“这个孩子有妈妈的在天之灵保佑,不会出事的,放心吧。” 慕惜紧绷的肌肉才终于放松下来,低头望着微微高起的肚子,心下一片柔软,就似那蜜糖融了一角,甜甜地晕荡在心田。 “慕惜,有件事情我想问一下你,当然不是说我非常在乎这件事,也不是硬要逼你袒露你的,每个人都有保有自己秘密的权利,这我都懂,包括我自己,也有些藏在内心深处不愿人去翻阅的过往,可有些事,我觉得既然已做了夫妻,还是了解清楚一些比较好。”尧楠静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问出了口。 第六十八章 暗香盈袖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他不断忖量着该如何组织言语才不致伤人,反反复地复掂量,隔了良久,才接上后面的一段话:“如果你不想说,我不会强迫你,你不需要有任何顾虑,你只需诚实地告诉我你不愿意再提及,没关系的,但是如果你选择告诉我,我希望自己听到的是不掺杂一丝虚假的,完完全全的实话。” “什么事情啊?”慕惜疑惑不解,看他郑重严肃的样子,好像不是一件一两句话就能带过的简单的事,那眉宇间隐藏的寂寥和失望,令她更加困惑。 他们已是夫妻,照理来说应该是坦诚相待,不该有所欺骗和隐瞒,她也一直告诫自己,如若尧楠问起她从前的一些事情,即便自己再不愿意将详情巨细告知于他,亦必须开口坦白,毕竟他是自己法定的丈夫,她认定相携一生的人,一切都应以他为先,不应因为一些小事伤了彼此间感情。 这其中,孰轻孰重,慕惜还能分得清楚。 “你晕倒之前,一直唤着一个名字,你能告诉我,他是谁吗?”尧楠 “名字?”慕惜仔细回想,她不记得自己有叫过什么人的名儿,只凭着残存的印象隐约记得,她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但那个身影在灯光的投射下并不清晰,就如镜中反射出了强光,一瞬间将一切的景象全部打碎一样。 “嗯,如果你想不起来,我可以提醒你一下,那位晖哥哥,是你的什么人?”尧楠从她艰难莫名的神情中明白,她委实对适才的事情记忆不太深刻,或许是因为脑中本就神思混乱,想让她凭一己之力回忆起来。恐怕是不太现实。 慕惜一听到那三个字,便惊愕于自己竟真的脱口而出,垂眸思索了须臾,她便对上尧楠探究的目光:“他就是我所说的,深埋在心底,一辈子都不会去刻意寻觅的那个人。” 尧楠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倒也不再追究,只微微颔了颔首,并没有其他太激烈的反应,然而表面的平静淡然真能代表心里波澜不兴吗? 慕惜知道。并非如此,如果放纵这颗定时炸弹夹在他们二人的中间,终究有一天是会引爆的。于是她不管尧楠是否想听,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不知道尧楠你之前在调查我身份的时候,有没有摸清我的底细,我不是顾家的亲生女儿,而是被现在的父母从孤儿院领养的。我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也不清楚他们为什么将我丢在孤儿院门口自生自灭,我很想相信他们是迫不得已的,是有难言之隐的。” “可是,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我的猜想,我的童年和大部分的少年时期。都是在孤儿院里度过的。”慕惜将眼线落在窗台上,那里置放着一小盆一小盆的多肉植物,圆鼓鼓胖嘟嘟的十分可爱。就像当年她遇见同样稚嫩的他,“晖哥哥,是我在孤儿院里最要好的朋友,也可以说是我受欺负时的依靠和栖息的港湾,小时候的我。非常粗心大意,说难听点就是闯祸精。今天摔伤明天割伤,大伤小伤数不胜数,体质又比同龄人更弱,大灾小病接连不断,每回我生病或者受伤,他都比他自己遭遇这类事还要焦急,给我买药敷煎药喝,忙前忙后只为我早点痊愈,可以说,如果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如果没有他,恐怕我正躲在一个冰冷的角落奄奄一息。” “而他自始至终,从没抱怨过一声,为我的虚寒体质发愁,尽力给我更好的照顾,他给了我童年所有的关怀和爱护,这样的情感,是不可磨灭的,是不可陨损的,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慕惜转回眼去望着病床边坐着的人,神情认真而郑重,“尧楠,有些话不是我故意在欺骗你,事实上,连我自己至今依然无法厘清,对于他的情感,究竟是哪种占得更多一些,到底是懵懂的爱慕,还是习惯了他的照料,抑或是把他当做自己最重要的亲人,享受着他带来的关爱……” “那他现在,在哪里?”尧楠沉吟半晌,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顿时将他包围,他感到恐慌,感到畏惧,感到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懂得,像此类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比每日把“宝贝,我爱你”挂在嘴边的,为世人所称颂的爱情,更加可怕,更加深不可测,更加无法预料。 如若两个人是因为一种默契,而不是一种责任,一种义务,一种确定的关系而黏连在一起,这样的牵扯,比后者更加牢靠,更加繁复,这样的感情,固若金汤坚不可摧,往往有一种令人沦陷其中却还不自知的力量。 即便时光败退,时空坍塌,他们的联系也会一如既往地存在着,谁都割不断剪不掉。 “我不知道,也从来都没有向任何人打听过。”慕惜轻轻摇了摇头,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在晨曦的映照下更显凄楚。 “为什么明明晓得自己放不下,却不去寻找?或许,我并不介意。”尧楠说得云淡风轻,握她的手紧了紧。 “但是我会介意吧,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我不想毁了近十年来在他心里构建起的,那个纯洁无暇的形象,我会担心他对我失望,因为我的转变而伤心,而难过。”慕惜轻抿了下唇,回答得有些艰涩,“就让他带着想像中的我,就像我带着想像中的他,走完下半辈子吧,至少这样,分开的我们都是幸福的。” “但你有没有想过,他是否还在茫茫人海中找寻你,如若他正在寻找,你逃避又能逃得掉吗?如若他和你一样,都希望存有彼此心目中最本真,最美好的一面,那你就应该思考这究竟是为什么?也许因为他也变了,变得你不认识了,也许因为他早已忘记你,不再在乎你,既然如此,相遇又有什么要紧的呢?”尧楠坚持着,本能地辩驳着,连自己都不明白他到底在坚持些什么,难道他真的愿意让自己的妻子去见十几年前的那个充满梦幻和传奇的王子?他真的已经被失去她的威胁和恐惧冲毁理智了吗? 还是,他根本就是想自私地抹去他给她留下的,那些难忘的美好记忆。 他多么希望,她心里曾经的那位王子,会从一个纯情无私的天使,堕落成丑陋不堪的恶魔。 兴许,只有让他们数年后再度相逢,才能将一切虚构出来的童话彻底焚烧,彻底化作直冲九霄的浓烟,伴着狂风灰飞烟灭。 如今唯一能够给他些许安慰的,便是企盼这一切都是他妄想出来的迫害,或许妻子的心里,并没有那么渴望,那么怀念他无微不至的照顾。 “尧楠,我并没有在逃避什么,我希望你能站在我的角度为我想一下,无论是以上的哪种情况,都不是我愿意看到的,那为什么我们非得要看到个结果才肯罢休。”慕惜挽起一个豁达而舒漫的笑容,仿佛这些话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困扰和创伤,“有的时候,没有结果才是最好的结果,强求是不会得到上帝庇佑和垂青的,所以我宁愿把这一切交给上帝来安排,来决断,而不是去苦苦追问为什么,乞讨些什么,因为这样,就注定了没有人能得到真正的快乐和幸福。” 触到慕惜裹挟着满满宽慰和温柔的目光,尧楠深深懊悔他的自私和狭隘,他居然为了一己私欲,让妻子遭受她不必要承受的痛苦。 其实她才是将这一切想得最透彻最深刻的人,他及不上她的高度,也追不上她的步伐。 “对不起,是我太自私,太急躁,这本就是你的私事,我百分百尊重你的选择,不会再贸然插手。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千万不要瞒我,也千万不要觉得难以开口,我们是夫妻,是同舟共济患难与共的夫妻,知道吗?”尧楠双手捧起她没挂点滴的那只手,置于掌心轻轻握住,放在唇边,柔情万种印下一吻。 “嗯,当然,正如你所说,只要你需要我,允许我陪在你身边,我就不会离开。”慕惜反握住他的手,纤长白皙的手指紧扣住他宽大的手掌,来回摩挲,“尧楠,我想借用一句话来承诺你,这一辈子我都会做到。虽然已经被讲烂了,但我觉得非常符合我现在的心境——你若不离不弃,我便生死相依……” 你若不离不弃,我便生死相依,这句一度被认为是人世间最美的情话,却永远都像缺失了某一个角一般,是破碎的,不完整的。 人们总是期盼着对方不要放手,然而对方一旦放开了手,他们又该怎么办?应该同样放手,强装笑颜互祝幸福吗?还是应该咬牙坚持,开始一段畸形而绝望的单恋?抑或是,挟怨报复,诅咒对方不得好死? 爱情一向不遵循公平等偿的原则,她懂。 第六十九章 岁月静好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相较于这句话,事实上慕惜更喜欢另一句箴言,和你在一起,并不是因为你是谁,而是因为和你在一起的我才是最真实的我…… 然而因人而异,她在面对尧楠的这一刻,瞬间闪现在脑海的却不是她最爱的那一句话,却鬼使神差地,说了印象并不那么深的句子。 陆母的猝然离世,给这个家庭蒙上了一层不可磨灭的阴影,腹中的孩子好像也感受到了父母的悲伤情绪,这些天也不再闹腾,而是安安静静地待在属于他的一小方天地里,不敢造次。 按照陆母生前的嘱咐,陆父亲自将她的骨灰撒在了吊桥下的那条山溪中,她一向不喜奢靡浪费,陆父也依顺她的性格,葬礼一切从简。 难道真的是她预感到了自己大限将至,那日才会在这个地方和自己说了那么一番话?慕惜满心盛满了凄哀,原来生死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前一秒心脏还跳动着,后一秒就成了屏幕上一条令人绝望的平直的线,当机器发出那种单一的哀鸣的时候,人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最先敏锐感知到死神气息的,居然不是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而是即将被夺去性命的当事人。 这是多么可悲可叹的一件事。 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吃晚饭,但是没有一个人有食欲,静静地等待着整桌的饭菜慢慢变凉,一个人都没有动筷。 以往熟悉的人已不在身边,这样的痛苦,陆父应该是感受最深的,可是他却在饭菜腾起的蒸气泯灭之后,吩咐周阿姨拿到厨房去热一热,然后对围坐在餐桌旁的几个人道:“茹珺虽然走了,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的。我知道你们都没有胃口,但多少吃一点,别让她担忧到心神不宁,总牵挂着我们,就让她潇潇洒洒地离开吧。再说了,明天还有很多茹珺的身后事要处理,不吃一点身体会垮的,母亲过世了,你们都要学会照顾自己。” 菜又端上来的时候,每个人都拿起来了筷子。硬塞一般地灌了些进肚,这餐桌边的人数并没有少,尧迪回来了。坐在陆父左侧,可陆母的位置却永远被空了出来,摆着干净的碗筷,仿佛连这个家都在缅怀着什么。 尧迪眼眶里还含着泪,一大口一大口地将饭菜塞在自己的嘴里。一团团和着泪吞,看得人心疼,慕惜心里怅然一叹,也低下头去吃饭,却是索然无味,不知是否是忘了放盐。 “楠楠。迪迪,慕惜,我订了明天的机票。待会吃完饭就去收拾行李。”陆父毫无预兆地扔出一颗炸弹,惊到了整桌的人,一个个面面相觑。 “爸,你要去哪里?”尧楠十分错愕,惊呼出声。他孤身一人。难不成还要回台湾去守着那栋积了灰尘,人气全无的大房子吗?那样还不如跟他们这些小辈们一起住。至少这样还能有个伴,也能让他们能就近孝顺他。 “我曾经答应过你们母亲,有一天会带她环游世界,但这个愿望还没有实现,她就等不及先到另一个极乐世界去了。我想她应该还是十分期盼这次旅行的,那么就由我代劳吧,所以我决定了,从明天开始,我就从康城出发。”陆父眼神坚决,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强硬,“我已经买下一艘游艇,打算乘着它到世界各地游历一圈。” “爸,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事先跟我们商量一下呢?”尧楠搁下碗筷,一脸不解。 “没什么好商量的,说句不好听的实话,即使你们全部激烈反对,我还是会去的。”陆父淡淡地回应,波澜不惊,仿佛早已料到小辈们的不谅解,尽显一个大权尽揽的领导者风范,说一不二,“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们都别再劝我,我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也很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 环游世界确实是一件大事,别说是自己去了,即便是跟着旅游团依然有很大的安全风险,这不同于旅游和度假,三五天最多几个月就能完事,这种游历就像是流浪,就像是把自己抛入大海自生自灭一般,大片的汪洋还没有通讯信号的覆盖,突发的天气状况导致的航行困难,甚至找不到港口以至于几天几夜断水断粮,这其中有许许多多大大小小未知的因素在前方等候着他,小辈们又如何放心得下。 尧楠绞尽脑汁想要阻止他这个疯狂的计划,然而还没开口,就被陆父的一句话硬生生地全部堵了回去。 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他去冒险吗?他毕竟已经一大把年纪,又刚经历丧妻之痛。 “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但是你们根本不需要担心,我自有分寸,决不会出事。”陆父看他们一个个不甘不愿的,都苦苦地思索着该如何挽留他,便摆摆手继续道,“留在这里每日见到故人的影子,才是心灵上真正的折磨,我出去散散心反而有利于情绪的纾解,你们都不要再有意见了,这事我做主了。” 其余三人才对视了一眼,无奈地复又端起碗筷,却没了任何心情吃饭,一餐饭吃得意兴阑珊,味同嚼蜡。 “爸爸他这样太危险了,我们总不可能坐视不理吧。”吃完晚饭,尧迪便自觉地跟他们走进了卧室。 “照爸爸这么坚决的态度,要劝下他看样子十分困难,我们只能尝试着去说服他,但必须要找到一个可以令人瞬间折服的理由。”尧楠沉吟着开口,语气中是满满的担忧和焦急,“我刚才就一直在想,怎样的理由才能让爸爸立刻放弃这个荒谬的想法,从前他不是这么没有理智的人,事事预计充足,规划井井有条,现在怎么会这样。” “可现在已经这样了,为什么还重要吗?重要的是怎么办。”尧迪是个急性子,如今都快要急得挠破头了。 “如果抓不准根源,我们要怎么劝说爸爸?尧迪,你现在着急没有用,还是心平气和的,好好商量一下吧。”尧楠深深呼出口气,显然承受了很大的压力。 “周阿姨,家里的那台单反你收在哪里了?麻烦帮我找出来。”陆父从紧闭的卧室中走出来,在楼梯旁询问道。 “哦哦,我去拿。”周阿姨下楼去取。 “爸。”慕惜离卧室门最近,便起身走了出来,兄弟俩还在房间里商量对策。 恰巧这时周阿姨端着一台单反走了上来,将其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便去干自己的活儿了。 陆父掂了掂手上的单反,朝慕惜笑了笑,似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自说自话:“别忘了带上相机抓拍沿途的风景,洗出照片来,烧给另一个世界的她看,我相信你婆婆她会喜欢的。兴许她没有办法跟我一起,也无法亲身体验大自然的美景,但亦不必跟我经受旅途中的舟车劳顿,颠沛风雨,却能够跟我领略世界各地的风光,这样不是很完美吗?” 这么一句平平白白的话,却让慕惜的眼角有点湿润,他的相机中,或许只是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照片,却饱含着一个丈夫的心意。他不忍让自个的妻子陪着自己吃苦受罪,却将自己最好的东西悉数交予,毫无保留,这样感动人心的丈夫,只想用自己的全部去子由衷的微笑,他们还有什么理由去制止,去用最理性的言语打碎他的梦,抨击他最真挚的心,这是对他的一种羞辱,一种亵渎。 望着陆父离去是苍老的背影,慕惜蓦然发现当年留在她记忆里的那个伟岸高大的陆英麒不复存在,他的背佝偻了些,显得有点老态龙钟的颓态,却令她想起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个世界上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躺在摇椅上,享受着每一分午后的阳光,品一壶初泡的清茗,红尘路上,待到繁华落尽,依然能四目相对,欣然而笑。 慕惜转身回到卧房,兄弟俩争得面红耳赤,似乎还是没有得出个结果,她在椅子上坐下,面对着他们,镇定自若:“我同意爸爸的做法。” 这句话好像一个晴天霹雳,俩兄弟一下子噤声,齐齐地望向她,深感不解:“为什么?这明明就是一个不必要的冒险,爸爸的身体怎么办,安全怎么办,出了意外怎么办?” “恐怕只有经历过这样情感的人才能明白那种心情吧,如若把他束缚在这里,对于他反而是一种煎熬,与其让他一直深陷在丧妻的痛楚中无法自拔,不如让他在旅途中找到安慰和寄托,至少……”至少他相信着妻子在天上能够看到他走过每处地方的风景,能够收到他寄往天堂的一张张照片,这就足够了,慕惜心念。 两兄弟都沉默了一会儿,尧迪垂下眼眸,讷讷道:“我们对待爸爸,是不是太过苛严,太过自以为是了,本想着是对他最好的,但实质上却害了他。” 第七十章 月圆月缺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尧楠似乎也懂了话中的涵义,却依然有点儿犹豫:“顺其自然吧,我认为劝还是要劝的,该努力挽留的我们还一样要挽留,就看爸爸明天早晨会不会改变想法,如果他下定决心非这么做不可,我们这些做小辈的,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人家都说刀子嘴豆腐心,但你也知道爸爸一向是豆腐嘴刀子心,外热内冷,一般已经拿了主意的事情不会因为任何人而轻易改变,只有在面对妈妈的时候才透露出内心真实的柔情,才会放下刚强学着妥协和退让。”尧迪摇了摇头,明显对尧楠所谓的说服担忧重重,“除非现在妈妈活过来,劝爸爸放弃,不然依我看,这回爸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慕惜注意到,尧迪在说到陆母的时候,眼眶瞬间红了红,血丝瞬间爬上了眼白,殷红晕开一片,显得悲戚而忧伤,作为一个儿子,他对母亲的逝世,凄哀的程度恐怕不亚于这家中的任何一人。 尧楠的眼睛刹那间亮了亮,似乎想到了什么关键:“好了,慕惜、尧迪,你们都早点休息,我去找爸谈谈。” 尧楠前脚走出卧室,尧迪后脚便起身告辞:“大嫂,你还怀着身孕,需要早早睡养好身体,前几天的事……我真的很抱歉,我当时太伤心了,丧失理智,忘记你还是个孕妇,失手推了你,对不起。” “没关系,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一家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哪可能没有矛盾,牙齿和嘴唇有时候还打架呢,体谅和宽容最重要。”慕惜释然一笑,在他颔首回应。转身离开时喊住了他,“等一下尧迪,我还有话跟你讲,别急,坐着吧。” 尧迪回过头看她,依照她的指示坐到了角柜旁边的靠椅上。 “尧迪,真是造化弄人,大学的时候,我从没想过未来的一天,居然会成为你的大嫂。”慕惜牵强地笑了下。手掌撑在床沿,用尽量轻松的语调,避免触碰到他心里的伤。“你跟我说实话,妈的过世,你是真的很悲痛,对么?” “嗯,我怎么可能不悲痛。她是我的母亲,生我养我这么多年的母亲,我又怎么会冷血到毫无感觉。”尧迪的泪水充盈了眼眶,神情悲怆,“其实有好多次,我都站在医院的病房门口。看到你喂妈妈喝粥喝汤,看到哥陪着你们聊天说笑,但是我不敢走进去。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外人一样看着这一切,却不可以涉足,因为一旦我走了进去,就会破坏这种和睦融洽的气氛。” “尧迪,你为何会这么想。如若真要说是一家人,你们才是最原始的一家人。我只是个和你们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你知不知道,有多少次我们聊天的时候谈到你,而你却站在门外不肯进来。”慕惜抬眸直视他,丝毫不退缩,“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想这个家吗?难道你就忍心眼睁睁看着父母思念子女,却依然我行我素地住在外面,甚至连他们的生死都不顾吗?” “没有,我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尧迪苦苦解释着,眼泪即将夺眶而出,“我知道自己这次做得很过分,可是妈妈过世那天早上,我真的是因为昨晚喝得烂醉,躺在床上一上午都睡着,手机放在客厅没拿到房里,等别人告诉我说哥几个小时前打了无数个电话来,说妈妈今天动手术,我才知道这件事情,就急急忙忙地换了鞋,连脸都来不及洗赶到医院,未曾料想还是迟了一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尧迪将脸埋进手掌,狠狠地抹了几把,眼眶早已红得不成样子,但还是忍着泪珠不让它滚落:“我的确太幼稚,居然会因为和你跟哥怄气,就离家这么久不回来,这全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尧迪,我大学认识的你率真,爱憎分明,对于喜欢的敢于追求,不喜欢的则一句话都觉得是浪费口舌。我曾经说过,你这样的性格坦荡直率,固然是好,但棱角太过尖锐,一不小心就很容易伤害到身边的人,甚至因为过度强烈的情感,走到社会上极可能不经意间便得罪很多人,树敌太多,以至于难以立足。”慕惜幽幽地叹了口气,“不过好在你是士英的二少爷,这方面不需要担心太多,走到哪儿,别人自然而然会为你让道。或许是我们打小生存的环境不同,你对于很多社会上的丑陋认知不足,我跟你哥都很担心你吃亏,担心你会被社会上的不良风气带坏。我们常去找你,去烦你,去请求你回家,并不是因为我们想束缚住你,剥夺你的自由,而是我们真的太担忧你的现在和未来,担忧你失去了家庭的庇佑,在花花世界,灯红酒绿中迷失了方向。就和现在你们担心即将环游世界的爸爸是一样的心情,我们担心你的安危,担心你晚上喝醉不知道照顾自己,担心天气凉了你不知道要添衣,担心你因一时好奇去接触一些不该接触的东西。或许你会觉得我们把你当小孩子看待,一点信任都不给,可是尧迪我想说,难道你确定自己对这个社会的估量很充分,经验很老道吗?当你和那批所谓的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所享受到的只有无尽的快乐吗?有的时候,快乐到了极限,会不会觉得失落和空虚?” “他们……一开始,我以为他们是真心对我,其实……不说也罢,恐怕这世上除了家人,没有人是可以真正相信和依靠的。”尧迪苦笑了下,旋即抬起脸来望着他,流浪归来的他似乎成熟了些,增添了风霜和沧桑,变得和从前不同了,“我之所以一直犹豫不回来,是觉得面前没有台阶让我下,也没脸再见你们,结果……大嫂,我是不是特别无知特别可笑?连这些都要斤斤计较。” “这段时间我和你哥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妈身上,确实有点忽略了你,希望你别在意。”慕惜抿了抿干燥的唇,迎上他认真的眼神,“可是你要相信,这个家里的每个人都是爱你的,尤其是你哥哥,比任何人都要爱你……” 等尧迪走后,慕惜等了一会儿,尧楠依旧没回来,她便给他留着一盏橘色的台灯,人就先睡下了,不知陷入迷迷糊糊多久,她隐约感觉到身旁的床轻轻凹陷下去一块,一股温暖从背后罩了上来,她刚想努力醒来,却感觉到长长的臂膀从身后绕了上来,静静抱住了她,像是害怕吵醒她一般缓缓躺下来,神思恍惚间,她似乎听到那个声音说了三个字,像是互道晚安一样轻咛:“我爱你。” 背后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这股暖意好似有催眠的作用,慕惜在他的怀抱中睡了过去。 陆父还是按照原定计划离开了康城,尧楠的一席话并没有劝住他,这个结局尚在意料之中,他们一行人将陆父送到了码头,目送那艘“麒珺号”渐行渐远,直到化作一个黑色的圆点,消逝在水天相接处。 去时四个人,回时只剩三人,车中无人开口,空气凝滞成冰,身旁始终环绕着那么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可称之为不舍,亦可为留恋,总觉得送一个个亲人离去,是一件多么无力的事情…… 腹中孩子降生的时候,慕惜极力想顺产,却出现了一些难产的迹象,医生都不断地让她吸气呼气,一大帮人嗡嗡地吵得人头疼,只一个劲地说用力再用力。她早已痛得撕心裂肺,好似一根根神经齐齐崩断,手指死死地攥着身下的床单,指节早已扭曲变形,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掉在白色的枕头上,晕开一片水渍,力气也即将耗尽枯竭了,而尧楠一直在身边握着她的手,鼓励着她,给她加油鼓劲。 在最后一刻,孩子奇迹般地生了下来,当他健康的哭声响彻整个产房,慕惜满脸幸福地笑了,她仿佛看到任茹珺在天上,护佑着他们。 日复一日,生活在平淡中慢慢流逝,慕惜几乎感觉不到年与年之间的转换,春夏秋冬不断地重复着,她只是看到日历上代表年份的数字不断增大,时间就像年轮一样一圈圈增加,她的孩子也在一天天长大。 “妈妈。”骤然一个胖嘟嘟的人影,像个沙包一样砸了过来,慕惜本能地张开双臂接住他,帮他取下背上的书包,“放学啦,走吧回家。” 同班的小朋友也在家长的带领下陆陆续续地走了,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家长们都和气友善地打招呼:“鹏逸,你妈妈来接你啦?” “是呀,妈妈每天都会准时下班,然后来接我。”每到这时,小鹏逸都会骄傲地抬起头,自己父母那么恩爱,从来不会像其他小伙伴们的家里一样吵架拌嘴,他永远觉得自己的家庭是那么坚固那么温暖,给他构建了一个茁壮成长的和谐环境。 第七十一章 大鹏舟逸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慕惜垂下眼去看自己已经七岁的儿子——陆鹏逸,他的眼睛长得很像慕惜,汪汪明亮地惹人怜爱,而性格更像尧楠,玉树临风,温润如玉,今年刚上一年级,凭着七岁的小俊脸就稳当当地博得了老师的青睐,也吸引了一大批小女生的爱慕。 在如今这种信息爆炸的年代,女孩的成熟都比较早,大胆向他明确示爱的不在少数,但他总能处理得很好,不会跟那个女生走得特别近,也不会刻意疏远,距离感把握的手法得特别老道,活脱脱就是当年尧楠的翻版,如果他不是只有七岁,慕惜甚至感觉他早就接受过训练,而这厉害的师傅毋庸置疑,就是自己的丈夫——陆尧楠。 “鹏鹏,妈妈先带你去公司,今天爸爸加班可能比较晚,过一会儿我们一起到森奇去吃晚饭,然后妈妈和你先回家。”慕惜说了她和尧楠商量的结果,然而这位小朋友似乎不太乐意。 “不要不要,我要和爸爸在一起,妈妈,今天我们陪爸爸好不好?”陆鹏逸晃着一头乌黑浓密的短发,扯着慕惜的袖子,左右晃啊晃啊,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撅着嘴用小孩独有嗲嗲的童音撒娇。 慕惜最吃不消他这一套,让人想拒绝想发火也没有导火索,再加上他眨巴眨巴大眼睛,更是令慕惜深觉自己如果拒绝了他,他一定非常可怜非常失望,甚至是一种罪恶,所以几乎每次都是她心生不忍,缴械投降。 “这次可不行,明天你还要上课呢,怎么可以熬夜,身体会吃不消的,绝对不行!”慕惜不能再纵容。他还是个孩子,还在长身体的阶段,于是冷着脸拒绝。 “为什么不行为什么不行,爸爸和你也常加班呀,为什么我就不可以!我也要和你们一起,不要在家里。”他要开始用第二招——胡搅蛮缠了,这就让慕惜有点儿头大,就他发挥的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她真真是吃不消,恐怕也只有尧楠能暂时镇住这难缠的小祖宗。 “问你爸爸去。他同意我就没意见。”慕惜十分理智机敏地把这皮球踢给了尧楠,伸手一把把他抱上了车,系好安全带。 估计待会父子俩又是一场硬仗。不过就平日里的结果来看,姜还是老的辣这句话还实实没错儿,尧楠总能占到上风,让顽皮又狡猾的儿子乖乖听话。 一念至此,慕惜的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她常常见到这对父子你一言我一语地交锋,却从不交恶,败退的那一方也坦荡荡地接受惩罚,所以相较于慕惜,鹏逸还是比较信服尧楠,依赖尧楠。谁叫他们性格那么相似呢,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作为母亲,她有时候也会嫉妒父子间的良好关系。然而更多的是欣慰。 森奇是鹏逸最喜欢的一家牛排店,这间店的儿童小牛排做得特别有名,这回鹏逸期中考试成绩不错,慕惜便和尧楠商量带他去那边大快朵颐,以资奖励。 约莫五点。尧楠便放下手上繁杂的工作,准时到森奇陪老婆孩子去了。答应他们的事,七年来,他从未有过失约,即便他再忙碌,事务再冗杂,亦总会记得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各种细节,各种纪念日,各种喜恶习惯。 “慕惜,鹏鹏。”甫一进门,他便目光尖锐地找到了坐在落地窗边的母子两人,窗外是自上而下奔流的水瀑,就像在眼前拉起了一片水帘,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晚饭刚吃到一半,小鹏逸就沉不住气嚷嚷着要陪爸爸加班,尧楠哭笑不得,隔着桌子摸了摸他的头顶:“爸爸知道鹏鹏是心疼爸爸,可是鹏鹏明天要早起,要上课,那么辛苦,爸爸怎么忍心让儿子陪我受罪呢?” “不嘛不嘛,我想和爸爸妈妈在一起,我不要一个人待在家里,晚上睡觉的时候觉得好恐怖哦!别人的爸爸妈妈都会给他们讲睡前故事,陪他们做作业玩游戏。”鹏逸出乎意料地垂下头去,泫然欲泣,仿佛受了很大的委屈。 尧楠和慕惜对视一眼,顿时明白了自己对儿子的关爱或许真的太少,鹏逸这个年纪,很多家长都会陪在他们身边,哄他们睡着才离开,而他们二人都是习惯的人,也从小培养鹏逸自主的习惯,因此从来不会和其他家庭的父母一样宠溺,孩子要什么就给什么,自小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穷奢极欲。至于他们不会坐在一旁和鹏逸一起学习看书,并不是说他们的工作有多么忙碌,非得到深更半夜才能完成,导致忽略了孩子,而是他们都在刻意地去做这些事,他们夫妻俩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是有自己思想的,会自主思考的一个人,而不是日日攀附着父母,黏着父母不放的寄生虫。 然而他们都遗漏了一点,鹏逸才七岁而已,即便往日心智比同龄人更加成熟,毕竟也只是个小学一年级的孩子,这样的年龄正好是经历人生第一次迷茫的时候,他们两个人的这些行为,落在鹏鹏的眼里,或许就是一种忽视,一种遗忘,甚至是一种不喜欢的表现。 “鹏鹏啊,你们班同学的父母都会在一旁陪他们做作业吗?”尧楠探身上前,轻轻地捏了捏鹏逸的脸蛋以示安抚和亲昵,温声询问。 “是呀,今天小琳还告诉我说,她的妈妈还会陪她洗澡陪她睡觉,而且周末的时候,她的爸爸妈妈会陪她去游乐园,去农家乐,去好多好多好玩的地方,为什么你们就不陪我去呢?”鹏鹏的鼻头红了,声音也带上些呜咽,好像一条被抛弃在墙角的可怜小狗。 “鹏鹏,爸爸妈妈不是不陪你去,而是……”慕惜开口教育。 尧楠伸手止住了她下面的话,或许确实是他们对鹏逸的保护太过,让他在温室中成长,熏陶他时刻为他人着想的绅士风度,反而忽略了他们应该从小就培养自己孩子,一种男孩子应有的胆量和勇毅,让他成为一个铮铮的铁血汉子。 “鹏鹏你今天不是想陪爸爸工作嘛,那待会就和妈妈一起来爸爸的办公室,我们可说好了,到十点钟你必须要睡觉,不然爸爸可不带你去。”尧楠思忖片刻,便同意了下来。 “好,拉钩钩。”鹏逸伸出小手指,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笑得十分开怀。 当父子俩的手指勾在一起的时候,慕惜也意识到了,他们对孩子的要求一向严格,站有站相坐有坐姿,确实是塑造出了一个他们理想中的乖孩子,但这些乖孩子心底的酸楚和痛苦,又有几人知。 他们教他要体谅父母,关爱朋友,却使他们在不断的退让中迷失了自我,甚至他们没有教他人要有底线,要懂得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还好鹏逸今晚选择了一吐为快,不然他们一点儿都不知道他心里竟有这么厚的积怨,他们还以为,鹏逸一直生活得很快乐很幸福,无忧无虑。 晚饭后,鹏逸如愿地来到了士英大陆分公司的总经理办公室,他从前不是没来过,但没有一次的心情像现在这样激动,他居然可以跟父母相处一个晚上,而不是一个人晃着笔杆,咬着下唇思索,在房间里做着无聊的作业。 “慕惜,让鹏鹏坐到这儿来吧,你就坐他边上,他今天应该还有作业没完成。”尧楠拍了拍办公桌边,一本正经地对儿子道,“到这儿可不是来玩的哦,该做的作业不许拖拉。” “哎呀,那是必须的啊,我哪天有拖拉作业呀,老师们都可喜欢我啦,因为我是班上完成作业最快,质量也最高的呢!”鹏逸自豪地扬了扬头,一骨碌爬上尧楠身边的皮椅,脱下背后的书包抱在胸口。 “哟,这么快就夸下海口啦,那就拿出来做,待会爸爸可要检查哦,错一题打一下手心。”尧楠指了指他胸前的小书包,半真半假地吓唬他。 “啊?打手心呀。”鹏逸有些退缩,却在他们忍笑欲再次开口之前有志气地答应下来,拍了拍胸脯打包票,“好,我今天保证一道不错!” 尧楠看了隔了一个鹏逸的慕惜一眼,她便懂了丈夫的意思,在一旁默默辅助儿子做作业,有什么不懂不会的,慕惜也耐心地启发,循循善诱,点拨几句让他自己领悟过来,举一反三。 鹏逸是个聪明机灵的孩子,一大堆作业中也只有偶尔几道不会做,他也不像其他的孩子一样,不会做的就立刻问旁边的人,而是一个人苦思冥想很久,实在做不出就先跳开,等到其他题目告一段落,才会返上去重新攻克这个难关。 这恐怕和他们的家庭教育有很大的关系,鹏逸不习惯于依赖别人,而是靠自己去不断尝试,不断反复思考,不断换新的角度去突破。 因此他花在作业上的时间会相对较长,然而记得也比其他孩子更牢,对解题思路的分析也更加清晰,更加到位和精确。 第七十二章 荷风丹碧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如今他正是在打基础的阶段,对知识的理解越深刻,对方式方法的掌握越熟练,那么未来不过就只是个不断重复,不断加深记忆的过程。所谓熟能生巧,待到真正需要解决重重叠叠的复杂的问题时,他也能冷静应对,细致剖析,手到擒来。 所以她从不嫌儿子做作业的速度和其他孩子比,相对慢一些,她知道这不是因为儿子的智商低于旁人,而是他能够想到其他孩子想不到的那些领域,考虑事情更加全面和周到,滴水不漏。 慕惜看着父子俩微皱着眉苦思冥想的模样,是如此相似,顿时有一种暖流涌上心头,七年了,整整七年了,她在这个家里已经待了整整七年。温柔体贴的丈夫还是和从前一样疼爱自己,乖巧懂事的儿子也从不会给她捅任何篓子,从前叛逆不羁的小叔子尧迪,如今也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在士英工作,不让他们再忧心,一切平静得就像一汪清泉,咕咚咕咚冒着暖气,没有大海里的惊涛骇浪,翻云覆雨,也没有溪流中羁绊的石块,激起一朵朵小浪花,却是那么平稳那么惬意地涌动着,流淌着。 她应该感受到了幸福的降临,这一切都那么温馨,那么完美。 恐怕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陆父环游世界平安归来后,三年前又离开了康城,去到了他们不知道的地方,一走就是数年,虽然当中隔一段时间,零星会有几封来信,几通电话,但大伙还是忍不住为他担心。 大约九点半的样子,尧楠停下了手头的工作,回过头来双手一摊:“作业呢,该上交啦。” 鹏逸恭恭敬敬地递上作业。脸上一片满足神色,从尧楠翻开作业簿的那一瞬起,就一直盯着他的脸,好似紧张地在打探些什么,又像是在祈祷些什么。 整个办公室都被肃然的气氛包围,三人屏气凝神,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到。 其实他在做作业的过程中,慕惜早就检查过一遍了,没出什么错误和纰漏,看他如今心里打着鼓。然而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纠结的模样,她不禁感到好笑。 “咦?”尧楠蓦地冒出一个单音节,语调还奇怪地拉长上扬。 慕惜一惊。难道自己一个硕士毕业生,连做个小学一年级的作业都会出错? 鹏逸终究还是扛不住压力,瞬间透露了心里的惊慌,脸一下子变得青白,张惶地凑上去:“哪里错了哪里错了?” 尧楠目光凌厉地望着他。似乎十分生气,语气严肃:“把手伸出来。” 鹏逸以为自己真的做错了,认命地伸出手去,慕惜诧异地望着这俩父子,实在想不透到底是哪道题出了问题。 然而看到尧楠扫了一眼自己,唇角不自然地下压。面部肌肉紧绷,慕惜便明白了。 果然,尧楠轻轻地把作业本放到鹏逸伸出来的那只手上。大掌抚摸着他的头顶,开怀大笑:“全对,儿子真厉害!” “爸爸你故意的。”鹏逸望了眼手上的作业簿,停顿了三秒才反应过来,扑上去捶打害他紧张过度的罪魁祸首。 “哈哈。鹏逸,真是太可爱了。”尧楠从皮椅上窜起来。一边避着儿子的追杀,一边还横加挑衅,气得鹏逸吹胡子瞪眼,却也无计可施,只好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投向另一侧慕惜的怀抱,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于她:“妈妈,爸爸欺负我,你要为我做主呀。” “好啦好啦,爸爸让你打两下,男子汉要有志气,不可以哭,不可以求助女生。”尧楠从慕惜怀中揽过他,放在自己腿上,换上一副教育的口气。 鹏逸坐正身子,抡起粉嫩嫩的拳头囫囵地捶了两下出气,也就不再把这小插曲放在心上,开始请教爸爸一些学习上碰到的小问题,父子俩好不融洽。 “鹏逸,你要记得,以后做任何事之前呢,必须先保持从容和淡定,像刚才爸爸根本没有说你题目做错了,而是你凭着第一印象本能地感觉到有地方出了错,从而自觉暴露了内心的恐慌和心虚,然而别人可能并没有拿到你切实的证据或是底牌,只不过是试探性地吓唬你一下而已。”尧楠分析得有条有理,言传身教,像是讲寓言故事一般娓娓道来,“因为别人的一句话而乱了阵脚,在商场上,这是很危险的一种行为,极有可能让对手有机可乘。所以爸爸要你记住,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你处于何种被动的境地,无论对方是多么狠辣的的角色,要时刻做到不被别人的气势压倒,保持清晰的思路,细心分辨耐心周旋,不到最后一刻永不放弃,在确保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最好能达到引蛇出洞,反将一军,出奇制胜的效果,这就是爸爸今天教你的内容。” “可是如果真的是无法确定的事情,很有可能会心虚的呀,就像刚才,我没办法确定自己是不是做得到全对,所以才会紧张。”鹏逸对了对手指,依然有点儿委屈不甘。 “既然是无法确定,就尽量自信,尽量往好的方面想,别总是让消极情绪占据身心,要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既然连你都无法确定,对方就更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了。”尧楠教给鹏逸心理暗示的方法,慕惜不可否认,这样的方式在商场上确实所向披靡,屡战屡胜,“你要一直相信,你知道的事情别人不知道,你不知道的,别人也不知道。” “嗯,那我明白了爸爸,就是在真正确认结果之前,打死不承认嘛。”鹏逸用最简洁的语言概括了尧楠今夜的教学,这让他错愕于儿子的领悟能力的同时,感觉到孩子的纯真和无欺。 他听到了“打死不承认”这句话的时候,微微晃神,或许他给儿子灌输的一些思想,都是与传统教育相悖的理论,小学老师说,做人要诚实,主动承认错误,知错就改,然而他的理论被儿子一概括,便成了欺瞒和腹黑,这或许就是大人和孩子的世界,社会现实和仁义道德的差距。 不过好在他所用的例子,并非反面的例子,这点令他安慰了些,至少不会误导儿子。 但单凭这件事来看,明显父与子着重的并非同一个点…… 或许等他长大了些,会对这句话有不一样的认识吧,就像大多数是非并不能用一句简单的话概括,只不过孩子的世界太过单纯,以至于无法理解有很多事情,并非一个正误的判断就能概括的,它处于对于错的边缘,摇摇欲坠,就只能看世人站在何种角度,怎么理解了。 再说的明确些,就是律师常说的,打擦边球。 “好了鹏鹏,快十点了,让妈妈送你回家,爸爸还有一点事情,做完了就回去。”尧楠将儿子放下地,细细叮嘱他早点睡觉。 “但是爸爸刚刚只说十点必须睡觉,却没说在哪里睡嘛,我想在这里睡。”陆鹏逸得寸进尺,眨了眨狡黠的双眼,像个常胜将军般高扬着下巴,笑着补充了一句令人崩溃的话,“这可不算我耍赖皮哦。” “那你都不为妈妈考虑考虑吗?她或许不想在这里休息呢?”陆尧楠皱起了双眉,有一点不悦,虽说这办公室边上有个小小的休息室,里头搭了个床铺,放着些必需的日用品,他有时候实在忙不完,或者应酬弄得太晚,回家害怕打扰到早已睡下的老婆孩子,便在那里将就一夜,但是这儿毕竟不是招待所,他偶尔住在这里也只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做法,他觉得自己实在无法一再容忍儿子这样任性,胡搅蛮缠。 更何况,鹏逸一向乖巧听话,做父母的也以他为荣,今天他似乎总喜欢给自己出难题,难道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就开始反叛了吗? “爸爸,你就让我在这里睡一晚吧,这里反正有毛毯,让妈妈和我睡一起就好啦。”鹏逸顿时变了一张脸,复又凑上去,满脸讨好。 “不行,乖乖跟妈妈回家睡觉,这里没地方让你好好休息。”这种溺爱之风不可助长,有一有二就会有三,开了先例之后还了得?尧楠一口就给拒绝了。 “好了鹏逸,爸爸说的没错儿,这边哪里比得上家里舒服,这样吧,妈妈和你回去之后,给你讲睡前故事,哄你睡着了再走,好不好啊?”孩子都是需要哄的,慕惜虽不擅长,却也不得不临时披挂上阵,再这么下去这父子俩就真要僵了。 鹏逸还是一个明事理的孩子,慕惜都这么说了,他也就顺着台阶下:“好吧,但爸爸要早点回家哦,妈妈说熬夜对身体不好的。” 听到儿子细心的叮嘱,尧楠的心瞬间软化下来,蹲下身子跟鹏逸平视,把他当作一个男子汉一样,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在你这么乖的份上,爸爸承诺你,这个星期我们一家人去游乐场玩一次,好吗?” 第七十三章 添字采桑子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真的吗真的吗?”鹏逸的眼眸顿时亮了亮,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就地一蹦三尺高,抱住尧楠和慕惜的脖子亲了一口:“爸妈万岁!” 看着儿子兴奋的样子,慕惜会心一笑,她已经习惯了一家三口的日子,虽然平淡,却时不时地会有一些小惊喜,来拨乱她静静跳动的心,激活她深埋心底那向往浪漫的情怀,或而是一份从天而降的生日礼物,或而是尧楠在结婚纪念日时特意订制的对戒,或而是儿子换下的第一颗牙齿,或而只是此时此刻的欢声笑语,都让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回到家后,慕惜依言哄鹏逸睡了,今天的他似乎尤其亢奋,从躺到床上就一直叽叽喳喳说个不断,一刻都不消停,好不容易才睡着。她凝望着儿子的睡颜,脸颊红扑扑的,仿佛刚做过什么剧烈的运动,抑或是因为心情波动幅度太大,他的唇边还留着一个舒心的弧度,好似连做的梦都是香甜的。 她待到鹏逸的呼吸恢复平稳,明显已酣睡之后,才蹑手蹑脚地从小床上起身,不料刚要走,便感觉到一根手指被一只小手拉住了,她回眼一瞧,那浑圆肉肉的小手紧紧握着她的大拇指,就如初出生时,他总爱挥着手四处捉人。有时候拽着慕惜的衣襟不肯放,有时候伸手就拉住尧楠的领子,把原本平整洁净如新的衬衣攥得皱皱的才肯撒手,然后不忘捂住嘴巴咯咯地笑,一点儿也没觉着自个闯了祸,看得他们可气又可笑。 那温温热热的软手掌心贴着她的指腹,还有点微汗,慕惜帮他松了松被窝,躺回了原来的地方。以免惊动到他。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门柄被轻轻旋开,尧楠回家了在卧室没见着她,便知她还在鹏逸这儿,转了步子过来瞧瞧。 “鹏鹏还没睡着吗?”尧楠特意压低了声音,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望了眼床上闭着眼的儿子,低声询问道。 慕惜将被子拉下一点,尧楠便看到不自觉的儿子竟然握着妈妈的手指不肯放,这不是公然挑衅他的权威吗?他实在哭笑不得。抢人都抢到他这个当爹的头上来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尧楠伸手去掰那双小手,动作尽量轻柔。却发现压根儿不可行,别看那双手小小的软软的,滑得跟泥鳅一般,那握力还真不是盖的,他又怕伤到儿子。留着余地不敢使大力。 慕惜耸耸肩摊了摊手,表示爱莫能助:“我早就试过了,分不开,只能说你儿子太爱我了,睡着都舍不得我走。” “真是……”尧楠霎时欲哭无泪,无计可施。拼命压着快要爆炸的嗓音,“没有我们哪来的他啊,现在蹦出个第三者跟我抢老婆。什么情况!” “这叫不作死就不会死。”慕惜憋笑说完这句话,整个人像筛糠一样抖动,连带着床也跟着轻颤,她捂住嘴不敢再笑,以免吵醒儿子。她瞅了一眼熟睡的鹏逸,偏头对他道。“你先去睡吧,时间也不早了,估计我今儿个就得陪鹏鹏睡了。” “我……”尧楠指指自己又指了指鹏逸,自知已无力回天。 而这一刻,鹏逸不知是善心大发还是怎么的,倏然翻了个身,也放开了慕惜的手指。 “这孩子……”慕惜帮他盖好被踹开的被子,从床上挪了下来,反身关好门跟尧楠回了主卧。 “慕惜,我们是不是对鹏鹏太严厉了?”见慕惜洗完澡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坐到梳妆台前,尧楠便放下手中用来打发时间的杂志,望着镜中反射出来的她的脸问道,“他毕竟只有七岁,一般的孩子还不谙世事,窝在父母怀里撒娇呢,我们就这样锻炼他的胆量和担当,所有的事情都让他一个人承担,我们只在旁边看着什么也不做,算不算是揠苗助长?” 慕惜抹眼霜的手骤然停滞在半空,怅然地叹了口气:“本来我是没有这样的想法,但听了他今天说的这些话,我也在思考。鹏鹏他一向懂事听话,任何事儿都不让我们担心,总是一副天塌下来都不怕的模样,也从不喜欢抱怨些什么,我们是不是都被他的笑颜所蒙蔽,一味地相信着我们愿意相信的东西,而太过忽略他的真实想法。就像你说的,他只有七岁,也需要我们的呵护和关爱,我们是不是不应该把关注的目光都默默隐藏起来,而是学会表达对他的亲情和爱,让他感受到我们是关心他的。” “鹏鹏还没有到用心去感受世界的年龄,这种时候的他是脆弱的,迷茫的,一旦感觉到自己得到的来源于父母的爱少于其他小伙伴,心里肯定会有不平衡,这时候我们应该让他感受到可触的关怀和温暖。”尧楠抿了抿唇,似乎有了主意,“自从鹏鹏出生,我们就给他最好的教育,最好的资源,学龄前就让他去学钢琴,学绘画,学礼仪姿态,他也一直顺着我们的意思走,从没有忤逆过。适才我就在想,这么做对他的压力恐怕已经超出了一个七岁孩子的可承受范围,他还小,不可以糊里糊涂地就没了童年,所以我答应他去游乐园玩一天,慕惜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我怎么会不同意呢?我的童年一直很完整,甚至都不为作业烦恼,大多数时候都是尽情玩耍排第一,其他什么都不用顾虑。只是我知道你们受到的教育和我们不同,再加上知道鹏鹏未来肩上的担子很重,需要接揽下整个企业,因此也不太好反对些什么。我想你们恐怕从小已经被训练怕了,深知其中的艰辛苦楚,正是因为这样,你才会站在鹏鹏的角度上思考,觉得对儿子的要求太过严苛了,对吗?”慕惜抹匀了眼霜,这些天她的眼袋有些严重,每日都不忘拿遮瑕膏遮掩住,然而化妆品都是治标不治本的,她只好加强对眼部肌肤护理。 “也确实,小时候我几乎没什么属于自己的时间,整张日程安排表都排得满满的,有时我真的很羡慕尧迪,他就比我自由许多,爸妈基本上都会支持他喜欢做的事情。大概是爸爸希望士英由我接班吧,又或许是尧迪的生性不喜拘束和羁绊,因此大多数的训练都是针对我的,而尧迪可去可不去,由他自己决定。”尧楠嗓音微颤,有些语无伦次,不知怎么表述才能将自己的想法全部说出来,“或许是因为青春期的叛逆,有段时间我就在想,如果默默无闻一直选择顺从的我选择反抗,亲戚朋友会不会大跌眼镜,结果会不会变得不一样。今天看到鹏鹏这样,我想到了从前的自己,恐怕就是一样的心态,一样的迷茫。” “没有经历过的人不可能明白,也无法体会到我们的有心无力,那些逼迫我们往某一个指定方向走的人,毕竟是生我们养我们,事事都为了我们好的父母,我们又怎么忍心去反抗他们?更何况,直至今日,我才真的感觉到他们严格的训导,对我的人生起了多么大的作用,然而如今我已为人父,更怕的,是鹏鹏等不到这一天,就被我们逼到相反的另一条道路上去,与其这样,我宁愿他平平庸庸地过一辈子,也不愿意看到孩子与我们反目成仇。”尧楠掀被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帮慕惜理着半干,略显凌乱的头发。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尧楠,我们毕竟不是鹏鹏,不能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在他的头上,或许他觉得自己喜欢这样的磨练,喜欢这样的锻炼,或许他和你那时候不一样,他宁愿把这些时间用在为将来打基础上也不一定哪。”慕惜转身抚上他的手背,仰头望着他。 “慕惜,我们别自欺欺人了好吗?没有一个孩子天性是不贪玩的,今天他所说的难道还不够明确吗?是我们一直压抑着他的本性,我就在想,我们这么做,对他真的是好的吗?因为我自己亲身经历过,我知道如若他能坚持到最后,他会感激我们给他的历练,但如果他坚持不下去了呢?等到再大一点,看着大多数小伙伴讨论和分享完整的童年,他会不会怨恨我们,剥夺了他快乐的权利?”尧楠反握住妻子的手,口气有些无奈,“所以我现在很担忧,今天鹏鹏已经表达了他的不满,我总担心他终有一天会在沉默中爆发,我只想把握当下,只想带给他一个充满欢声笑语回忆的童年,而不是日复一日冷冰冰的训练。” “那你想怎么做?停掉他所有的兴趣班课外班,以及每日的常规训练吗?这跟他未来的道路可是息息相关的。”慕惜基本了解了尧楠的想法,尽量心平气和地问道。 “我们不能替孩子做决定,因此我打算让他自己做选择,如果他现在就对这些日常的磨练充满了怨气,我想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尧楠淡淡地道出了自己的观点。 第七十四章 彤绸流云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正如你说的,孩子的天性都是爱玩的,他们还没有到达可以为自己的人生做主的年纪,不然还要监护人来做什么?”慕惜摇了摇头,并不特别赞同丈夫的观念,“如果能够玩耍,他们自然是厌恶那些条条框框的约束,讨厌我们附加在他身上的那些包袱,但是未来,他们会理解和感激我们的,当年我们给鹏鹏取名为鹏逸,不就是希望他如大鹏展翅,扬帆逸舟吗?” “未来太过遥远,无法触及也难以预料,我害怕的就是鹏鹏难以承受这样严酷的训练,半道变卦,中途退出,这是最麻烦的一件事,不仅起到相反的效果,还有可能让他怨恨我们这些做父母的,压抑了他的本性。慕惜,我们不能强求儿子必须按照我们的规划生活,一点不差地塑造成我们只在意念中存在的模样,他是一个有思想的人,不是任我们揉捏的橡皮泥。”尧楠扶住她的肩,耐心地说着,“而且鹏鹏不一样,他比同龄的孩子更懂事,我相信他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会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想我也没有坚持的必要了,如果非要我选,我一定和你一样,选择相信儿子,倘若他现在这么一点苦都吃不了,本质上也不是块成大器的材料。”慕惜垂眸,稍稍定了定神,“要是他未来接不下士英这副担子,那就找职业经理人来掌管公司,传贤不传子,也不失为一条好的道路。” 尧楠没有再开口,大约是默许了慕惜的看法。 周日,晴,莹洁如洗的天空,连一丝云也没有。风儿也十分轻柔地拂上面颊,尧楠依照承诺,开车载着一家人去了城西的游乐园,本想着尧迪也会一道去的,不料他推脱说公司有事,就没去了。 这几年来,每每慕惜望着尧迪孤单一人的背影,都觉得有点儿心疼,他早已过了而立之年,却一直未娶。甚至给他介绍了好几个企业千金,他一个都看不上,不是说这个长得歪瓜裂枣。就是那个性格不好。 慕惜知道他之所以那么挑剔,是因为心底早就有了主意,而如今,梓璇也一直没结婚,但她却不像尧迪一样单身。她已经有了一个男朋友,据说和她一样,是靠自己的实力在社会上打拼多年,才坐上了国企中层的位子。 对他们两个人,慕惜不知道该作何评价,或许尧迪是对的。不甘于只因为忍受不了寂寞,反复地做着排列组合,而是坚持找到生命中的那个非你不可。 尧迪现在也不想从前般冲动莽撞。他的个性随着时间不断沉淀,如今的他变得成熟稳重了许多,越来越有一个初入中年男子的魅力。 总说酒越酿越醇,他便是这样一个男人,先由青涩。到苦涩,到发酵。再到浓郁醇香,这样的蜕变,慕惜看在眼里。 梓璇的男友慕惜也见过,长得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十分注重自身的气度和谈吐,是个生活精细,讲究事物品质的人。 不过也是,梓璇单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等待这么一个优秀而英俊的男子么,她一向推崇宁缺毋滥,对身边的烂桃花连看都不多看一眼,一个人苦苦地守候着幸福。 而反观尧迪,又何尝不是如此,可惜他等待的,只是一个奇迹罢了。 他眼下的身份,是梓璇的好朋友,他褪去了那个追求者的名号,甘愿屈居二线做一个默默关心她的朋友,不缠人甚至不求任何的存在感。 早先的尧迪,又哪里是受得了此等侮辱的人,这就相当于梓璇当面扇了他一个耳光,告诉他,你不如我的男朋友,你输了! 这段恋爱从一开始就不是公平的,如若他们两个人最后真的走到一起,尧迪也永远低了梓璇一等,无论是在颜面还是在尊严,他都是落败,抬不起头的一方,如果是这个饱含悲剧性的结果,慕惜真心祈祷,他们还是做一辈子的朋友吧。 但是就尧迪现在这个状态,感觉是真的下定决心非她不娶,每次慕惜或是尧楠问起,他总是含糊其辞,只说自有主张,让哥哥嫂嫂别再操心他的事了。 这令慕惜感到即便有心,亦是无力,他连心事都不愿向他们袒露半分,他们又该怎么为他做打算呢? 尧楠见弟弟这样,也只好用“顺其自然”四个字来安慰家人了。 一到游乐场,轿车刚停稳,鹏鹏就像是一匹脱了缰的野马,一下子开门溜下车,蹦蹦跳跳的好不欢乐,小手儿左摸摸右碰碰,就跟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切都是新鲜的,尧楠一直走在外侧护着他们母子,还得不时地制止鹏鹏因为好奇去抓那些实在脏得不行的地方。 “鹏鹏,爸爸妈妈答应你让你放松一天,并不代表你可以为所欲为哦!”慕惜捉住他还想去拔草的手,她竟从未见到过儿子这副样子,他的一些肆意妄为的举动,甚至令她觉得,这样无拘无束的状态,才是这个年纪男孩子应有的状态。 “那爸妈,我们去玩海盗船好不好?”鹏逸抬头看到不远处,上下摇晃的海盗船顿时激起了他的兴趣,他伸手就拽过慕惜的衣袖,力气还大得惊人,拉得她一个趔趄,直往那个方向冲。 这一天下来,他们就在鹏逸的领导下,跳楼机、过山车、海盗船、鬼屋,他们把游乐园可以玩不可以玩的都玩了一遍,孩子精力充沛,还嚷嚷着要等到晚上,去江边坐游船看夜景,慕惜可算累得够戗,即便预料到不会轻松,特意穿了一双平底鞋,却还是觉得走到脚底发麻。 黄昏时分彩霞漫天,彤云如稠,廖无边际地肆意铺散开来,如在清水中晕开的五彩颜料,斜晖映照三人的肩上,将它们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两边是高高的人影,中间凹陷下去一块,三人之间大手牵小手,稚嫩的儿歌洒了一路。 夜幕四合,玉兔东升,夜间凉风习习,一家三口坐上了一艘渡轮,迎着从江上掠过,湿润凉爽的晚风,就如沁入心脾一般舒服清新。宽阔的江面两侧,矗立着高耸入云的建筑物,直刺深邃幽深的苍穹,那些五彩的霓虹灯,镶嵌在夜幕之中,便宛若璀璨的夜明珠。 江边的夜景是康城最美的景色,这一带可谓是一条金衣带,是整个城市经济最发达的区域,两侧的企业都是康城响当当的名企,若从空中俯瞰,七年前,士英、天华、宸瑞、庄宏,就是占据了这条金衣带的四个角。 如今,物是人非,天华陨落,士英壮大,江边一座座高楼广厦拔地而起,使这片宝地变得更加繁华,越来越多的人弃文从商,下海经营着自个的一亩三分田,这里每一天都在不断上演着激烈竞争的场景,一切都让人不再熟悉。 “鹏鹏,爸爸有个问题想要问你,你要认认真真,老老实实地回答,好吗?”尧楠将鹏逸抱到膝上坐着,目光投向那宽广浩淼的江面。 “嗯,好。”鹏逸见爸爸严肃起来,也下意识地坐直身体看着他,面上神情却一点未变,静待父亲的询问。 “你是不是不喜欢现在的生活,爸爸指的是课后会有许多的培训班、兴趣班,包括每天的形体礼仪训练课,鹏鹏你是不是觉得这些占据了你玩耍的时间,所以不太喜欢去上?”尧楠还是不太放心,附加了一句,“不可以撒谎,要说实话哦。” “爸爸,你想多了,鹏鹏虽然觉得有一些训练没有必要,但未来总归有地方能够用上的,我懂这个道理,所以我并没有不喜欢去上这些课。再说了,我觉得能学到很多呀,现在有好多人长大了以后都驼背,爸妈一定不希望鹏鹏今后和他们一样,所以才会请老师每天来教我形体和礼仪课,包括钢琴呀,演讲呀,都是为了培养鹏鹏内在的气质,让鹏鹏成为像爸爸一样伟大的人,我并没有觉得是负担哪。”鹏逸长长卷卷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像个可爱的洋娃娃,眼神真诚而清澄。 慕惜和尧楠都没有想到,一个七岁的孩子居然可以说出这样深层次的话,一时间怔愣住了。 “只是,鹏鹏很想多一点时间和爸爸妈妈在一起,所以才希望自己可以空闲一些,可以多陪陪你们,并不是我不想学知识。”看到父母沉默不语,脸上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夹杂着一种莫名的神情,鹏逸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或许是以为父母已经看清了他的小心思,急忙低下头,承认自个的那么一丢丢小私心。 听到了这句话,身为父母的二人感觉到心底升起一股酸酸甜甜交织的滋味,儿子这么懂事,这么为父母着想,他们根本不需要担心些什么,也不该有什么后顾之忧,只需要把满满的爱呈现在他面前,让他感受到父母对他的关心和回护,这就够了。 第七十五章 烟雨朦胧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自此之后,尧楠和慕惜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鹏逸的身上,每周都会带上他去郊区或是临近的省市自驾游一番,让他接触一下大自然,增强体质,拓宽视野,正好也让自己辛苦运转了五天的大脑休息一下。 鹏逸不像其他孩子那么难缠,一般不在乎去哪里,只要是和父母在一起就好,定下这个不成文的规矩以后,他也没有依仗着父母的态度而恃宠生娇,在工作期间提要求说想去哪里玩,可谓是该粘的时候一丝缝隙也不留,不该的粘时候就去干自己的事情,恰到好处地让他们感到安心,暖心,顺心,放心,省心。 “顾副总。”慕惜去尧楠办公室时,秘书小姐恰好从里头出来,见到她便热情地打了声招呼。 慕惜自从生下了鹏逸,休完了产假和哺乳假后,在陆父的远程授意下,她在公司的职位就由原本的总经理特别助理,晋升为副总经理,主管财务和行政两大分支命脉。 她不知道周遭的人怎么看待她再度升职这件事,或许是觉得她靠子上位吧,不过这七年下来,她身在职场,也懂得了许多道理,对于别人的看法也不再像从前般重视。 路终究是要自己走出来的,何必那么在乎其他人如何看待?士英员工何止千人,派系林立各执一词,如若兼顾所有人的利益和立场,重视每个人的诉求,她的小命还不得累交代了,与其这样子为难自己,不如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她敲了敲门扉,听到里面一个声音“进来”,便推门而入。 尧楠正看着电脑,眉峰轻轻折起。她绕到他身后,伸手抚上他的眉宇,想要熨平那里的褶皱。 “你来了。”尧楠转过椅子,捉住她纤细的手,缓缓拿下来,阖在双掌间抚弄。 “已经周五了,我在想这个周末带鹏鹏去哪儿玩好,刚刚在网上看到有个渔家乐,感觉还不错,不如这周带鹏鹏去钓鱼。”慕惜微蹲身子。提议道。 “嗯,行啊,钓鱼可是很磨人耐心的。正好用来休养生息,磨磨性子,渔家乐我倒也好久没去过了,老婆的建议就是别出心裁,非同一般。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尧楠不假思索便答应下来,就差举起双手双脚点赞了。 “我待会和鹏逸说,他一定很开心。”慕惜莞尔一笑,却忽略了在她转身的一瞬间,尧楠欣喜的神情慢慢消失,平添几分忧愁。痴痴地望着她的侧影。 周六他们去钓鱼时,尧楠中途接到一通电话被叫走了,好像十分紧急的样子。慕惜虽有点奇怪,按平素他的习惯,周末陪他们出门时都是开启勿扰状态,怎么这次就例外了。 不过她倒也没多想,估计是公司临时有事吧。这些天正好有一个大项目卡在半空,政府部门还没批示下来。整个经费难以回收,今天的意外大概和这有关,但她和儿子没有被这小插曲破坏出游的心情,玩得依旧十分尽兴和愉快,鹏鹏一连钓上了好几条大鱼,咯咯笑得合不拢嘴。 可是因为尧楠不在,他们晚上在渔家乐烤鱼吃饭的计划也临时取消,慕惜和鹏逸带着一袋子大大小小的鲫鱼回了家。 周阿姨这周放假,不在别墅,慕惜拿钥匙开门的时候,却发现尧楠一个人坐在黑暗里,不开灯也不作声,像是一缕游荡的幽魂。她换了鞋抬头的时候,先是被那抹黑影吓了一跳,旋即伸手去按门旁的灯,不料灯光乍亮的一瞬间,仿佛刺激到了枯坐在沙发上的人,他一拍桌子咆哮起来:“谁让你开灯的,反了是不是!到底想干什么!” 鹏逸一下子被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住了,这样的父亲是他所不认识的,他本能地一缩,躲到了母亲的身后,小身体瑟瑟发抖。 “你怎么了?”今夜的尧楠有些不对劲,慕惜放下手中的东西,径直走了过去,手刚触到他,便被他狠狠地甩开,她向后一个踉跄,脚踝磕在了沙发边缘,出于本能地伸手去抓可以依附的东西,直至扶住了沙发才勉强站立。 “妈妈……”鹏逸带着哭腔的喊声由远而近,他一把抱住了慕惜的臂膀,用柔软的身体垫在下头撑住了她。 “你今晚上到底是怎么了?什么事情啊,有必要发这么大的火吗?吓到孩子了。”慕惜见鹏逸眼泪汪汪的,急急蹲下身去环抱着他,抚他的背温声安慰,“鹏鹏没事哦,爸爸只是心情不好,待会就好了,鹏鹏先上楼去睡觉好吗?” 自打鹏逸有记忆以来,从未看到过这么陌生的父亲,也从未看到过父母之间的关系这么剑拔弩张,在他的印象中,父亲对待他们母子,一直是温声细语,和风沐雨的,从没有过今天的狂躁,这样猝不及防的变化,让他感到无措和惶恐。 “不要,妈妈,我要和你在一起。”鹏鹏短短的手臂吃力地回抱住了慕惜,或许是意识到一旦自己走了,爸妈的矛盾会升级,妈妈会受伤,于是贴心地待在原地不肯走。 “陆鹏逸,我警告你,你最好现在就给我上楼睡觉,别管大人的事!”陆尧楠一个夺步上前,凶恶得像一头野兽。 “你干什么?吃了啊!”慕惜也顾不得其他,急忙喝止这个已经失去理智的疯子,“你没看到鹏鹏都快哭出来了吗?如果你生气是因为我,那我认了,就算要吵架,也别带上孩子,我们回卧室单独解决。” “是我愿意扯上他的吗?明明是他不肯走!那就怪不得我了!”尧楠一掌把她推倒在沙发上,直接把她身后的鹏逸抱起来扛在肩上,往楼上走去。 “妈妈,我不要走。”鹏逸乱蹬着双脚,挥舞着双手,眼眸里已经坠下一颗颗的泪珠,大哭大嚎着。 “尧楠。”慕惜爬起来追赶上去,从他手里抢过孩子,放下了地,眼睛警惕地盯着他,“我来和鹏鹏说,你别这样,会吓坏孩子的。” “鹏鹏啊,爸爸妈妈之间出了点问题,要单独谈谈,如果你杠在中间呢,这件事会越来越复杂,所以听爸爸的话,先睡觉去好不好啊?”慕惜暂时压制住起伏不稳的心情,对于今天这么戏剧化的一幕,连她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但作为一名母亲,她必须先让孩子镇静下来,不能让他受到哪怕一点点伤害。 “好吧,妈妈,那你自己小心一些哦……”鹏鹏颤颤地探出小手,理了理母亲额前微乱的发丝,转身上了楼。 “小心……我难道有那么恐怖吗?”尧楠双眼通红,胡乱地抹了两把脸。 “难道你觉得你今天的精神状态是正常的吗?”慕惜麻木地冷哼,正视着面前的这个男人,“结婚七年来,你从来不忍心对我和鹏鹏说一句重话,连喉咙响都很少见,你觉得鹏鹏这么小,这么脆弱,能够接受你今天这副模样吗?” “他能不能接受都已经是这样了!你难道还想改变什么吗?”尧楠说的话让慕惜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自己的丈夫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总要让我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吧。”慕惜不再和他对吼,这样的方式无济于事,反而会使事态愈发严重,所以她平复了下心情,捋顺思路,淡定地开口问道。 “顾慕惜,这么多年你从来都没有关心过我,你的虚情假意我受够了,我再也不想当龟儿子任你耍弄,再也不想忍气吞声下去,你听好,离婚,我要离婚!”尧楠一口气说完了自己的要求,将摆在茶几上的一份文件拿起来,又恶狠狠地拍下,文件被甩在木制几案上,“啪”的一声,响彻这寂静的夜晚,是那么刺耳,是那么荒诞。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慕惜难以置信那句话居然会从自己多年相伴相守的丈夫口中蹦出,一时被巨大的冲击力打懵了,执著地要他再重复一次。 “我说离婚,听不懂中国话吗?离婚!我要和你离婚!”这几个字深深地击痛了慕惜的心,所至之处凿出了几个血淋淋的窟窿,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停滞了几秒,手足顿时变得冰凉,然后她用一种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仿佛来自于九天之外的声音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不爱你了,因为我不想再做傻子了,就这么简单。”尧楠轻蔑地勾起唇角,将那份文件翻到了签字的那一页,竖起来给她看,用笔敲了敲乙方的那栏,“签字吧,大家好聚好散。” 慕惜扫了一眼那份离婚协议书,甲方的那栏后面,赫然的三个大字“陆尧楠”,她瞬间觉得好讽刺,自己的丈夫不要自己了,连协议书都迫不及待地准备好,字都签了,她到底为何纠结于原因是什么,结局早已经无法挽回了不是吗? 第七十六章 支离破碎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前一秒,他对自己还是倾世温柔,后一秒,就能决绝到将一纸离婚协议拍在她的脸上,咆哮着告诉她他早已不爱她,这种羞辱,比硬生生打她一个耳光还要痛,还要伤,难道真的是她太不懂男人,真的是她太高估自己? 她一直坚信这个家会固若金汤,不会受到外界的任何干扰,然而当她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她的自作多情,只是一场水月镜花,她顿时怒极反笑,笑得那么痴狂,那么疯癫,仿佛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或事能够制止。 她的眼前一阵晕眩,身躯瞬间失去了全部支撑的力气,顺着沙发扶手软软地瘫倒在地,谁料陆尧楠蹲下身去,一把抓起她的手腕,死死按在茶几上要她签字,好像这一刻不签怕她下一刻后悔一样。 “你干什么!放手!”慕惜不肯妥协,努力地掰开他的禁锢将手缩回,凭什么他要自己签她就必须签,凭什么她的命运要由这个绝情的男人决定! “难道你舍不得离婚?你不是很迫不及待地要去找情郎了吗?我成全你!”尧楠这次是真的急红了眼,勒在她手腕上的手狠狠收紧,让她觉得自己的手因为血液不通,就快要废了。 “什么情郎,你在说什么?别把这么一顶大帽子扣在我头上,我受不起!”慕惜出于本能地想要抽出那只手,不断地推搡着眼前这个犹如一堵墙一般的男人,他今天真是疯了,彻头彻尾的疯子。 “我在说什么你自己清楚,立刻签字,不然明天我直接去法院起诉离婚,想必你也不愿意大家撕破脸吧!你我都是公众人物,这么做对公司。对鹏逸的影响会怎么样,你应该都一清二楚,如果你不签,就是逼我走法律途径,逼我把你的那些破事抖搂给新闻媒体,如果你不想把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就别废话!”尧楠使劲地摇晃着慕惜的身体,丝毫都不怜香惜玉,然后像是碰到了什么厌恶的东西,双手把她一掼。慕惜便被摔到一旁,额头恰恰磕到了桌角,顿时鲜血就沿着脑门流了下来。滴上白色的羊毛地毯,顿时晕开一朵鲜艳的红花,刺进眼底,竟比罂粟更加妖冶恶毒。 这么一撞,才彻底将慕惜撞醒。现在的状况还够不明确吗?自己向来温柔体贴的丈夫铁了心一定要和自己离婚,甚至不惜拿士英和鹏逸作为威胁,逼她今晚就签下协议书,只是她一直不明白,尧楠到底为什么要和自己分道扬镳。 但原因还重要吗?这时如果她再不同意,恐怕被失去理智的他弄死都有可能。甚至在楼上的儿子,随时都有可能被殃及池鱼。 “好,我签。”慕惜死命忍住泪。撑开被血糊住的右眼,她不知道这眼泪有多少是因为锥心的痛,有多少是因为满腹的委屈。 等到两份文件上都签上了名,尧楠瞬间变了脸一般,仿佛恢复了些往日的温柔。抛下一句“你们好好照顾自己”,便起身扬长而去。 自从进了陆家门。慕惜就从未受到过这样的待遇,她还陷在刚才的狂乱中无法自拔,却忽略了深深埋在尧楠眼底的那缕刻骨伤痛,以及那双想要拉她,却在半空中生生止住的手,收回后紧握成拳,不一会儿,指缝中便沁出了鲜血。 钥匙孔又传来了细微的声响,鞋柜一开一阖,她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由远及近:“大嫂,你怎么了,头怎么撞破了?” “别叫我大嫂,我已经不是你大嫂了。”慕惜疯狂地仰天长啸,血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绝望包裹了她的整个心房。 “妈妈……呜呜……”细细密密的,带着惊惧的哭声从楼梯上传来,泪眼朦胧中,她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一阶一阶地挪下来。 尧迪率先站起来把鹏逸抱了下来,他到妈妈的身边之后,伸出一双小手去擦慕惜脸上纵横交错的红色液体,凑上去呼呼地吹着冷气:“妈妈不痛,妈妈不痛,鹏鹏给吹吹。” “大嫂,你的伤口伤得不轻,恐怕暂时止不住血,必须要去医院缝几针,你等一下,我去开车。”尧迪急急往门外走去,别墅里只剩鹏逸的呜咽声,而慕惜只是瘫坐在地,眼神空洞地望着儿子。 慕惜额头上的伤缝了三针,手腕也有些肌肉拉伤,医生开了些药,嘱咐她这些天不能沾水,尧迪便忙前忙后地付钱取药,待到一切都弄完,已经将近半夜。 他将慕惜扶进车里,沉吟了半晌,才下定决心开口:“大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现在能告诉我吗?”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是你大嫂。”慕惜的嗓子早已哑了,此时每发出一个音节,都像撕裂声带一般疼,嗓音就如那破铜锣一般难听。 “你和大哥怎么了,为什么就不是我嫂子了?”尧迪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继而问道。 “离了。”慕惜不想开口,但看到他这么关心的模样,也不忍让他忧虑。 “离……了?”尧迪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问了一遍,“你的意思是,你和我哥,离婚了?” 慕惜缓缓地点了点头,便把脸转过去看向窗外,打定主意不再回答任何问题。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尧迪问了一个连慕惜也感到疑惑不解的谜题,她自己都不知道症结在哪里,又该如何回答他? 一个连丈夫为什么要和自己离婚都不清楚的女人,是不是很可悲,很可笑。 她真可以算是女人中的奇葩,败类,耻辱了! 见慕惜不再言语,尧迪体谅她的心情,也不再追根究底,启动了轿车,将他们母子平安地送回了家。 第二天报纸的头版头条果然是关于士英现任董事长及总裁的——陆董抛弃原配,只为搏小三一笑。 小三……慕惜看着报纸上那个浓妆艳抹,风情万种,正跳着性感钢管舞的酒吧女人。 她竟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顿时便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笑话,让整个康城都尽情耻笑的笑话。 原本她还以为尧楠是因为事业上受挫,所以昨晚才会情绪失控,看来是自己太自作多情了,她抚上额头上还包着纱布的伤口,那里缝了针,还在隐隐作痛。 “大……慕惜姐,这一定不是真的,哥他不是这样的人。”尧迪风风火火地闯进书房,手里还拿着一张被捏皱的报纸。 慕惜轻轻放下手中的报纸,扫了一眼来人,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有些事情,并不是表面看到的这样……” “不是,慕惜姐,你听我说,这一定只是个误会,我和哥从小在一起长大,他是怎样的人除了爸爸没人比我更清楚了,你等一下,马上让哥回来跟你解释清楚。”尧迪赶忙掏出了手机,在通讯录中翻找着尧楠的名字。 “不用打了,他手机关机。”慕惜按下他的手,似是安慰,“讲句实话,你也没必要打,我和他已经离婚了,从今往后劳燕分飞互不相干,既然乾坤已定,又何必再浪费口舌去解释些什么?” “慕惜姐,这件事一定不是你想像的那样。”尧迪的眉毛拧成一团,显然为他们两个人焦急。 “你怎么知道我的想像是怎样的?不要瞎猜,或许,什么事都没有。”慕惜勾唇一笑,侧行一步绕过他,离开了书房。 士英的运营已经日趋衰弱,虽然外表光鲜亮丽,内部却早已腐烂不堪,就似一只从心里烂出来的苹果,弥漫着一股发酵加馊臭的味儿,作为公司执行层的第二把手,她不是没有预感,即便尧楠瞒得再滴水不漏,她依旧在细节上看出了些许端倪。自从陆英麒离开康城,将整副担子交托给第二代核心领导人陆尧楠的手上,自从董事会集体决定将台湾的大部分产业转移到大陆,士英就陆续出现了一些水土不服的现象,日益庞大日益冗杂的机构,让财务不堪重负,让行政难以为继,也让人事一团乱麻,如今,它已经像一台老爷车一样苟延残喘。 尧楠不是没有想过大刀阔斧地改革,然而千丝万缕的联系,盘根错节的利益链条牵扯不清,令他无法立刻找到一个突破点下手,一旦下刀下偏了角度,不仅他董事长的位置朝不保夕,还会引起高层的极度不满,以及基层的剧烈震荡,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作为现任的最高决策者,他必须兼顾到大多数股东和董事的利益,因此一再犹豫,导致现在士英在生死的边缘挣扎,始终无法跳出“支出庞大——赤字亏空——贷款——财务漏洞增大——支出庞大”的恶性死循环。 而且,不知是慕惜太过敏感还是其他原因,她感觉到政府对士英的态度也有了一百八十度的惊天逆转,先前的百般优惠不复存在,项目审批迟迟不放,工程审查次次使绊,弄得员工们怨声载道,直骂公关部市场部没搞好关系。 第七十七章 不忍覆余觞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尤其最近的布锐特商业贸易城项目,政府作为尤为明显,他们通知士英立刻停止此项目的进度,说早先拍下的地皮出现一些问题,政府需要进一步研究调查。 然而表面上说得好听,实质上是在含糊其辞,浑水摸鱼,具体到底是什么问题,也未一字一句交代清楚,说是研究,研究上个三年五载的也不无可能。换句话讲,士英的资金已被金刚圈卡住了脖子,套牢在一个大项目上不能动弹,已经渐渐出现了窒息虚脱的状况。 原本他们拍下这块地皮就耗资巨大,当时的资金还未那么紧张,光前期就投入上十亿,也完全没有预料到现在竟陷入这般被动的光景,然而如今工程被勒令说停就停,这么一大笔投资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收。 而且,近期银行不断催促他们尽快归还借款,一点儿也不肯通融,又一次次地驳回贷款申请,导致本就奄奄一息的士英财务雪上加霜。 公司这样的状况已经维持了两三年的光景,一开始慕惜以为因为产业转移带来的余波很快就会过去,然而现在看来,事情并没有她想像中简单。 台湾本部那边的势力不容小觑,公司内部的冗杂人员,大部分拿了薪水不干事的,基本上全是些自以为是的开朝元老延伸出来的分支探头,把自己的势力延伸到所有可及的地方。 他们全都想在公司尽量多地安插自己这边的人手,谁也不肯让谁,台湾那边产业撤掉了,资金回抽,就拼命地把自己人往大陆的公司里塞,导致职工素质参差不齐,鱼龙混杂。再加上董事长陆英麒已解甲归田。陆尧楠年纪又实在太轻,虽然在大陆做了几年总指挥,还有些号召力和威信,在台湾那方面资质尚浅,着实难以服众,因此也只好暂时同意接收从那里调过来的员工,以免造成人心涣散,作为全局的统筹者,总不至于让大批老职员失业。 更何况老董事长一向以人文主义为办企宗旨,继任者再怎么说也不能违背长辈的心愿。 慕惜曾经想着手解决这个问题。然而既是碍于尧楠的面子,又不愿横生枝节,不好贸然去得罪那批老臣。 她不知道这次尧楠情绪失控。有多少是因为这件事的压力,不过她能预料到,这事导致的因素占的比重不小,可是,她依然无法摸透尧楠真实的想法。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慕惜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无一丝人气的别墅,黑漆漆的背景墙张牙舞爪,迎面而来,仿佛想要给她的心房罩上一层恐惧的阴影,眼前一片虚无,伸手抓不到实在的物体。顿时让她生出一股逃避的冲动,但她明白,自己现在已经是一名母亲。她没有权利逃避,因为还有孩子等待着她。 她伸手去按门边的点灯开关,一瞬间,室内通亮,所有的黑暗都被驱散到墙角。 她没有穿拖鞋。而是赤着双足在别墅里游荡,冰冷的地面捶打着她脆弱的神经。明明前几天还是一个幸福的家庭,如今居然支离破碎,她不懂,她和鹏逸究竟做错了什么,七年来的婚姻居然走到了尽头。 他们一向恩爱,在旁人眼里简直是模范夫妻,在慕惜心里,也一直珍惜二人的缘分,细心呵护着这个家,然而一切都破灭了,在她猝不及防始料未及的时候,一下子化作青烟,一点儿痕迹都不曾留下。 记得前几日早晨,她打通了尧楠的手机,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像朋友般平心静气地和他讲话:“尧楠,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但我希望你能把鹏鹏留给我。” 她心虚,因为当初签那份离婚协议的时候,她根本没有看清条款,就这么被尧楠硬逼着签了字,当时她的脑袋是懵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许是被桌角猛撞了一下的关系,突如其来的冲击外力令她生出了一刹那的冲动,也把她的思维逼向了悬崖。 离!离就离!你不是不要我们了吗,那大家就好聚好散!她就不信,难道离了婚,她还过不下去,还养不活自己和孩子了! 她真的害怕,尧楠会争夺孩子的抚养权,因此她低声下气去恳求他,甚至做好准备哀求他。鹏逸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她失去什么也不能失去他,然而要是那份具有法律效力的协议上涉及了这一条,她便是百口莫辩,无力回天了。 那头沉默了几秒钟,开口却已像在病中的沙哑:“鹏鹏是你的,我不会和你争,这家里所有的一切,我什么都不要,全部都留给你,我只求净身出户,离婚的事宜这几天我会托人办好,你不用担心。” “你怎么了?生病了吗?”慕惜听出他的声音十分黯哑和虚弱,即便做不了夫妻,作为朋友,她也应该关心一下。 然而那边没有多说,只剩下呼啸而过的风声,隔了十几秒,便是“嘟嘟”的忙音。 尧楠收了线,从耳畔拿下手机,双臂撑在江边的棕红色栏杆上,任由大风肆虐,那漆已经斑驳脱落,露出几大片铁锈的痕迹,像是严重的体藓患者,身上是潜伏已久的细菌,导致肌肤上翘开的死皮零零落落,白乎乎的,一条条一片片像竖起的鱼鳞,皮开肉绽,难以补救。 直到几日后,慕惜才总算有些明白了。 犹记得那天,尧楠突然宣布自己引咎辞职,由于没有处理好士英水土不服的问题,导致财务紧张和空虚,他决定辞去董事长以及总经理的职务,将自己全部的股份全部转入儿子陆鹏逸名下。 这一部分转让的股份,在儿子十八周岁之前由其母顾慕惜代为行使权利,并且,他将带走士英在此期间产生的一切债务。 如果前一条还模糊不清,那么后一条通告就再清楚不过,他要一力承担士英的亏损,不劳任何人费心伤神。 他们是夫妻,患难与共的夫妻,灾难来临之前,他竟然将她狠狠地推开! 她不想放开他的手,却无法阻止他强硬地掰开她的手。 她悲伤,不是因为天降横祸,令她手足无措,而是因为终于看懂,他从未将自己当作妻子来对待。 难道他觉得,她是那种有福可以同享,有难却不能同当的女人吗? 难道他真的那样坚信,“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句话吗? 难道他就对他们七年来的感情那么没有信心吗?为什么要选择彻底分离? 难道他就这么急着将自己掩藏起来,这样就能让脆弱和无力彻底消失吗? 为什么不给她一个陪着他的机会,他真自私,真冷血,真自以为是。 慕惜终于看清,即便表面再温文尔雅,他的骨子里,是冷的。 她一脚踏入厨房,像冰块一般的地砖透过足底细嫩的皮肤,刺到脊髓里,使她不由得浑身一个瑟缩,灶台上落了一层极薄的灰,空气中全然是衰败的气味,一丝温情也无,她痴痴地望着前方,只有一台依然擦得锃亮如新的吸油烟机,此刻正泛着刺目的光。 不久之前,她还在这儿为一家三口做过晚餐,那日鹏鹏吵着要吃小牛排,而且指定要妈妈为他做,那时候尧楠还佯斥他人小鬼大,小娃娃年纪不大,架子倒是不小,非得妈妈做的才肯吃,这种臭毛病惯不得。 不过儿子也并非日日提这些要求,尧楠嘴上虽这么说,心里还是疼着儿子的,那天下午,他便陪着慕惜去超市买了材料,打算晚上给鹏鹏一个大大的> 她在厨房忙碌,尧楠处理完公事,便下楼陪她一起煎牛排,准备晚餐,当时慕惜还嫌他碍手碍脚,别墅内开放式的厨房空间虽不小,但两个人转个身什么的总归不方便,匆匆忙忙的容易撞车,她走了几步去取调味料,正与他迎面相撞,她左倾右避皆过不去,拍掉了他挡前挡后的手,将他旋了个身往外推:“哎呀,你别在这儿帮倒忙了成不成,出去出去!” 念起那时,真是幸福,然而那样平淡如水的幸福却始终不得长久,她这才记起,那时的士英,恐怕已不比当年般荣耀,弊端颓势渐显,她却沉溺于丈夫一如既往的温情暖意之中,被一时的恬淡闲适冲昏了头脑,未曾防患于未然。 自己这个妻子,做得还真是不称职,难怪躲不过被休弃的命运。 佐料酱汁已经准备妥当,牛排也差不多了,慕惜便将酱汁兜头淋了上去,香飘四溢,她不禁拍了拍手,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一双手臂从身后绕上来圈住她的腰肢,轻轻地一点点收紧,鬓发边有呼呼的热气拂动,酥酥麻麻的,气息有些虚浮不稳,坚实的胸膛还是如常般有力,她心弦微动,双靥溢出一丝温甜的笑容,旋即向前一避,用手肘顶顶他:“好痒啊,别闹,让一让,我先端出去。” 第七十八章 月盈则亏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尧楠很听话地让开了一条道,慕惜将牛排用罩子盖好,摆上了餐桌。 那日的尧楠似乎特别粘人,她都溜到餐厅去整理餐具,避风头了,他还是不依不饶地跟了上来,从背后复又抱住她,紧紧的,似乎想从她的身上得到些许力量,汲取些许暖意。 她已是他的妻子,而且两人结婚时间也不短了,但是对他这样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却依旧不怎么习惯,那日她的身体先是僵了僵,然后想转过身去回抱住他,然而他双臂依然制肘固定住她,执拗地不让她转身:“别动,就让我这样抱着你,一会儿就好。” “怎么了,是累了吗?”慕惜感觉到了他语调中的一丝颓意和虚弱,便启唇轻声询问。 “没事,别说话,让我好好抱抱你。”尧楠阻隔了一切探寻的言语,似乎真的是疲倦到不愿再开口,依然伏在她的背上,细细地吻着她颈后的肌肤,微弱的气息掠过她的发丝,激起后颈的点点凉意,犹如蜻蜓点水,稍松手就会悄然远走,不舍却无计可施。 其实那时候慕惜就该感受到不对劲的,如今看来,那时的他,是多么绝望,多么无助,他是在向她做最后的告别吗?可惜的是她并没有听懂。 她的颊边,攀上了苦涩的笑容,身躯靠上了坚硬冰冷的门框,不知当时他是不是预感到了未来的分离,所以将几十年的温情都倾注在短短的几日。 这夜,会是她灰色人生的最后一晚,从今往后,她要为自己而活,不再为了任何随时都有可能在她生命中抽身而出,全身而退的人。 她闭上双眸。此时此刻,她已经没有退路,也没有资格再捶胸顿足,怨天尤人,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而今离婚已成定局,她并不想成为一介怨妇,能选择的,只有往前走。 陆尧楠离国那天,慕惜隔着飞机场的玻璃窗。望着那架飞机,逐渐消失在天际…… 士英因甩掉了债务的包袱,所以脚步暂时轻盈起来。然而慕惜明白,如若无法在根源上解决问题,铲除毒瘤,这样的隐患依旧会滋生和成长,等到再一次毒发。恐怕为时已晚。 政府那厢不肯松口,终究是一个最大的阻碍,他们几乎将全部的资金尽数压在了布锐特这个项目上,在加上有几个即将收尾的案子,不可功亏一篑,因此可调动的资金少之又少。这让慕惜不由得焦急起来。 她在士英的股份已经超过了9%,除了那个她不愿再次提及的人,留给她的那一部分。还有另外一部分,是陆英麒为奖励她生下鹏逸,抽出自身股权的10%,相赠与她。现今加上尧楠留给鹏逸的,她代为行使股权的那15%的股份。她实质上已是士英第二大股东,仅在创始人陆英麒之下。 如今公司的盈亏与未来发展息息相关。她不能和尧楠一样,再任由这样的状况持续下去,倘若拖着不处理,士英总有一天会被彻底消耗殆尽,她只能当机立断,着手肃清残余的冗杂势力。这几日,经由董事会同意,她已成为执行层的最高领导,接替了原先尧楠的总经理的位子。 而暂时空缺的董事长宝座,她思前想后,最终还是顺应大众的意愿,交还给从前的公公——陆英麒。 他毕竟是士英的创办者,赤手空拳打下这半壁江山,影响力必定不同凡响,不像她是一名新人,没有固定拥护者,单枪匹马在沙场上孤军奋战,此时若是再吞下董事长这么一大块蛋糕,恐怕会被别人骂作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实实是个贪心不足的女人。 她不愿在改革初期就给自己树那么多的敌人,一个不小心就容易万劫不复。 她打定主意要大幅度裁员,士英的员工相对于同类房地产公司,已经大大超了标准,她总不能用公司早已贫乏枯竭的资金来养一群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闲人。 她觉得是顺理成章,自认准备充分,然而一切真正运作起来,比慕惜想像中更为复杂,她的工作一开始,就遭到了许多元老级人物的反对,他们都指责她未经研究,胡乱裁员,导致士英运转出现困难,各部门出现不同程度的混乱和懈怠的现象,要求她撤回裁员的命令,并且向董事会检讨和道歉。 更有甚者,扬言要把她从总经理的位置上拉下来,乃至于纠集了一帮股东,要求召开临时股东大会,研讨现任总经理是否有这个能力继续任职,如若不能,则要求她引咎辞职。 慕惜知道倘使这时候不拿出一个适宜的解决方案,一旦他们反抗的情绪愈演愈烈,虽说不至于威胁到她此时的地位,然而舆论的力量是强大的,原本只是内讧,待到媒体一宣传,就好似天都要塌了似的,什么无良企业家压榨员工,无故解约之类的抨击类新闻一定铺天盖地,到那时,想必她会面临不小的压力。 她不想闹到满城风雨的地步,或许是内心那种软弱在作怪,她觉得应该适时收手,狗急了还要跳墙,把人逼急了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她实在不敢深想。 可是本质上,她实在不想作任何妥协,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如果只象征性地轻轻划一刀,没有忍痛把内部的脓水全部挤出,表皮破损细菌侵入,伤口只会溃烂得越来越严重。 慕惜已经打响了第一枪,如果中途收手,就极有可能打草惊蛇,他们有了戒备,哪有可能给她机会再度发难?中间会耍什么花样尚未可知,前途堪忧。 再者说了,一次与顽固势力讲和,让他们当软柿子捏,未来的日子会更加不好过。 士英现在的状况委实让人心惊心忧,然而那群董事和股东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只顾着个人的利益,从未站在她这个统筹者的角度为她想过,这样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只顾着面前的一点点利益,不讲眼光放长放远,简直鼠目寸光! 她不是没有好声好气地和那些大股东协商过,希望可以和平解决,但他们都非常不给面子,要么直接给她吃闭门羹,要么她说一句话就招来十句辱骂,什么难听的都有,抨击她私生活的也有,骂她领导无方的也有,目的就是要让她滚下台。 但她并未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气馁,给她吃闭门羹她就接二连三地登门拜访,不给她好脸色的她也陪上笑脸,聆听他们的诉求,尽力转圜,让他们的利益能够最大限度地得到满足。 从前母亲瘫痪在床,她早已受尽白眼,尝遍人间冷暖,这么一点困难和挫折,对于她来说,又算的了什么?此时此刻的心绪有所起伏,只能说过了几年桃花源般的舒坦日子,风雨不经,她的抗压性和抗击打性下降了。 而她面对这样的情况,唯一能做的,就是塑造一个新的自己,并且搜索到原来的自己的一些特质,加诸己身,恢复那个一个刀枪不入,不会被失败后沮丧失望这些消极情绪左右的人。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充裕资金,广君你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慕惜不止一次地抬手去揉太阳穴,这已经是她这周第三次加班了,一周才过了五天而已,看来周末都得在办公室里度过了。 俞广君如今已是财务部年轻的主管之一,对于士英长年累月的亏损,她是最为清楚的,而她的观点与慕惜相同,在资金极度短板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刻,不能再承继一如既往的人文主义,他们是做企业的,不是慈善家,不可能把有用没用的人都留下,这算什么?收容所吗? “如果裁员节资这个方案暂时搁浅,银行对我们的信任度不改观,政策不作调整,那么可行的只有一条途径了,引进资本,吸引外部资金流入士英,以解燃眉之急。”俞广君双眉折起,明显对如今的状况不看好,轻轻地摇了摇头,“但是不到万不得已,我不建议动用这套紧急方案,一旦大笔资金注入,财务方面固然得到缓解,但你与陆家的股本会遭到稀释,对整个企业的控制力也会相对下降,未来的方向难以掌握。更何况,若是摸不清对方的背景,这一举动对于公司是福是祸,就不好下定论了。” “我当然不希望走到这一步,你也说了是万不得已,我记得当年郁金香岸事件一出,高层也曾探讨过引进资本,但最后还是被……被当时的陆总否决了。”慕惜提及往事和昔日的丈夫,仍然有些别扭,“但你也知道,现在元老对我连番轰炸,陆董事长又云游四方,撒手不管也不在内地,我一个人撑得实在好累,有的时候,总有一种破罐破摔的念头,想着我干嘛那么拼命,最终还是他们陆家的天下,我却像一个长期保姆一样管这管那,替他们守着这儿的产业。” 第七十九章 布锐特之光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顾总,你别这么说,毕竟,你和陆总夫妻一场,总归要顾念着点情分,再者说了,你现在也是公司董事会的一员,即便不为陆家第三代继承人考虑,也得为自个考虑考虑吧。”广君耐心劝说,她知道面前的人并不如表面表现出来的那么坚强,她极少听到她发牢骚,然而她却很庆幸自己是那个令她能安心讲起满腹委屈的人,至少,她明白她永远是信任她的。 这些日子,她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就像在炼狱里煎熬一般,恩爱多年的丈夫强硬要求离婚,回旋的余地都不给,办妥后没几天便离开国土奔走他乡,像个亡命之徒一样。 董事会的元老们对新上任的顾慕惜意见很大。 既不是资历过硬经验丰富,又已不是陆家媳妇的她,身份极度尴尬,任亲任贤她都不沾边,如今能攀得上点关系的,也就只有未来士英的第三代掌门人——陆鹏逸了,但是世事无常,有一句俗语叫富不过三代,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人算不如天算,听天命得了,因此大股东们都不怎么待见她,根本不拿她当回事儿。 “广君,你还记得吗?当初我们创立布锐特商业区这个项目的时候,光光想名字就想了半天,最后才敲定了叫布锐特,取的就是英文brg的意思,音译过来,便是布锐特。那时我们需要天降的光明和光芒,来填补亏损拯救士英,然而我没有想到,这束光亮如期到来,却是一束魔域之光……”慕惜望向落地窗外的繁华夜景,靠在皮椅中,下颚微微抬起。“只要接触到这个这束光芒,便会被烧得体无完肤。现在,究竟还剩多少企业愿意碰士英这个烫手山芋,我真的不知道,即便哪天我们走投无路,想要引资,也没有多少人愿意冒这份不必要的风险了吧。” 俞广君还欲张口,颤了几下唇瓣,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只好在心里叹了口气。慕惜是个明白人,看得通透,说得犀利。 她说的一点错都没有。他们如今的挣扎都只不过是掩耳盗铃而已,是大企业濒临绝望边缘时习惯性的自欺欺人,真实的情况已经刻不容缓。如若再无法止住不断向外流血的趋势,再找不到新鲜血液注入,士英只能像七年前的天华一样。一点点地看着自己的躯体干枯,器官衰弱,直至呼吸停止,死神降临。 魔域之光……广君一想起慕惜说的这四个字,顿时打了个寒噤,这到底会是怎样的一场浩劫。她直至今日还未明白。为何政府对士英的态度转变会那么突然,那么快,那么令人始料未及。士英一切都按章行事,从前怎么做如今还是怎么做,即便有一些偏差,也是极其细微,不至于招致政府如此的不满。 一切的症结。表面上看起来是在士英入不敷出,但实质上和布锐特这个项目不无关联。这么一大笔资金压在那里动弹不得,饶是再大的企业也支撑不住,可以说,士英的问题是陈年旧疾,日积月累,而布锐特商业城开发案则是一条导火索,将外围所有伪饰轰然炸开,将内部腐坏溃烂的肌肉昭示于人前,鲜血淋漓。 所谓千里堤坝毁于蚁穴,堤坝自打建立起来,纵然再坚固,亦不可能没有一丝一毫缝隙和老化,但大多无伤大雅,无关全局,而布锐特提案的运作,则是这个微不足道,却能摧毁整座广厦的蚁穴。 然而慕惜无法和政府叫板,只好将精力放在修补公司的这些漏洞上,她不是没有旁敲侧击地暗地里调查,想知道士英究竟在哪里不小心开罪了哪位政府高官,但是却始终没有突破性的进展。 只要这笔资金被扣住不发,士英便永无出头之日。 这几日,慕惜奔波周旋于政府的各大部门,才渐渐有了些解冻之势,银行的态度也有了点松动,她看到了些许曙光,可是时不我待,士英的情况一天天恶化,她十分担心撑不到那时候,一切的努力也不过是白搭。 “顾总,你可真是个大忙人,许久都没来看你了,这不今天正好经过你们公司楼下,就上来坐坐,不会不欢迎吧。”清贵中带些慵懒的语调,夹带着一丝微风席卷而来,话都被进门那人说尽了,慕惜哪里还有什么辩驳的余地,抬眸一瞧,果真是庄宏的傅烨磊,他还如从前见到一般,像个阳光的大男孩,一副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 他比慕惜小两岁,已婚人士,妻子是一家企业的千金大小姐,她与慕惜并没有什么交集,正如士英和庄宏数十年来井水不犯河水,因此她也不是非常清楚他们傅家的状况,只知道他们小两口前几年结了婚,就这,还是因为傅烨磊出于礼数,给陆家发了请帖,邀请他们一家子人去参加婚礼,慕惜才知晓的。 “哪能呢,这些天确实忙得晕头转向,没时间去看望故友。”慕惜没有他自来熟的风范,只好一厢有些错愕地起身,一厢让秘书为他泡茶。 “顾总深谙待客之道,反倒是我这么突然的造访,真是打搅了。”傅烨磊说是这么说,脸上却无一分不好意思的神色,反而俊眉一挑,乐得自在。 “这是今年新上市的新茶,雨前龙井,你尝尝。”秘书端了两杯澄澈透亮的茶进来,芽芽直立,茶色清冽。 傅烨磊端起呷了一口,称赞了两句,便眨了眨眼,眉宇间皆是忧色:“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趟来呢,不能说有什么目的,只是听说士英最近在某个环节被卡得很紧,特意来看看要不要紧,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还好,或许外面不知情的人看起来是挺严重的,不过我感觉没什么大事,估计是泡沫经济太过严重,舆论强烈要求政府干预,所以政策方向暂时有变,过段时间就好了,你不必挂在心上。”慕惜沉吟片刻,似乎在考量他言辞中的可信度,最后只耸耸肩,用茶杯挡住一抹异色,不甚在意地勾唇一笑。 “是吗?可是我听说士英前段时日大张旗鼓,搞得如火如荼的布锐特商业城开发案如今停滞不前,是资金上出了问题吗?”傅烨磊露出了关切的神色,感觉上是真的担心他们的状况,而不是客气客气就了事了。 “是出了点问题,不过我们都能解决,谢谢。”骤然被戳中心事,慕惜惊诧于他对士英项目和业务的熟悉程度。 “那政府和银行方面,需不需要我出面去帮你们疏通疏通?”他并不被她的冷漠疏离打倒,进一步问道。 “不用了,我们的人已经在协调当中,想必不久以后就会有转机。”慕惜在身前筑起了一道铜墙铁壁,水泼不进,依然圆着场面话。 “顾……慕惜,你别那么倔行不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是真心地想帮你,没其他的意思,别以为每个人对你对士英都有企图心行不行?你防御性那么强,到底还有没有一点人情味啊你,懂不懂什么是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啊。”烨磊被慕惜这副疑心未除,谨言慎行的模样气得够戗,深呼吸两次强忍住愠怒,“虽然我们的交情没那么深,但也不至于生疏到这样吧,尧楠尧迪两兄弟与我是一道长大的,对你,我也向来友好,再说了,我又没害过你们,至于见了我就跟小学生见了校长,循规蹈矩,问一句答一句吗?没事儿打什么官腔!” 静默片刻,傅烨磊复又打破沉寂,语调终于恢复了些许平静:“我知道这回有人是铁了心要找你们麻烦,所以你讲的那套说辞,我一个字都不信,什么在协调,什么有转机,全是你拿来蒙人的吧!可是非常抱歉,我也没那么容易相信别人,在来之前,我早做过功课,早就预料到了你会拿这种话来搪塞。” “顾慕惜,我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在装傻,如果是我,在这种紧要关头,纵然身边没有救命稻草,我也会拼了命去找一根来,无论未来是福是祸,解决这燃眉之急才是正经,可你倒好,别人送上门来的帮忙被你这么冷冰冰地挡回去,不凉透了心才怪。”烨磊字字珠玑,慕惜明白,这种关键时刻,她不能意气用事,对方是敌是友不再那么重要。 只要能暂缓士英的危机,将来的事情都好商量,如若士英熬不过这一关而关门大吉,即便对方没安好心,和她也没有半毛钱关系了。反正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如此,为何不能鼓起勇气赌这一局,赌赢了,她便是不费吹灰之力拾起全公司对她的信心,赌输了,也就是放弃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而已。 “那傅总有什么高见。”慕惜既然打定了主意,便不再犹疑,他说了早有准备,所提出的应急方案应该不会让自己失望。 第八十章 夜凉似水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然而她的第六感始终刺激着她,告诉她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 “如今庄宏没那么多流动资金可以借给你们周转,我们正在进行一项技术攻坚,需要大笔的资金不断扔进技术部那个无底洞之中,实在无法预知何日才是个头,可能近期没有办法在这个方面帮你们的忙,但是有些人情方面,我还是可以帮你们周旋周旋,顺便打听一下,到底是谁在背地里给你们使绊子。”烨磊说得坚定,眉宇间皆是诚笃,言辞间颇为斩钉截铁,仿佛已经确定了嫌疑人,“不过资金那块儿,我倒是认识一家外资企业的老总,他们公司近期正有意愿到康城发展,恰好在找值得他们投资的项目呢,如果你愿意试一试,我可以向他们推荐士英。” 最终还是不得不走上增发股票,引入资本这条路吗?慕惜扯了扯嘴角,内心有些无奈。 “当然,如果你们有别的想法,我也不勉强,主要是我清楚那家企业的底细,也合作过好多次了,基本上不必有什么顾虑,不然我也不会那么冒失地和你提起这件事。”烨磊或许是以为慕惜对这件事依旧有点犹豫,所以补充了一句让她可以放心。 “那傅总,他们公司的具体情况你电脑里有备份吗?”慕惜望着他诚恳的神色,心道自己是不是太狭隘小气了,或许正如他所言,自己真的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为保险起见,她必须对投资的那一方了若指掌,“因为向董事会提交报告的时候,我必须郑重地向他们解释说明一下,尽量争取支持率,如果没有掌握全部状况。我这边实在没办法交差。” “嗯,有的,当初打算合作的时候,他们发过一份详细的说明和介绍给我,包含了公司的方方面面,比较详尽,待会我发到你邮箱好了,你跟士英的智囊团、董事会好好商量。”烨磊明白她的意思,便允诺下来。 森奥,美资企业。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兴办,十年代加速发展,在2000年曾完成一个大的并购案。名噪一时,公司版图也日渐扩张……现今日新月异的国际面貌,日渐频繁的国际交流,为森奥提供了良好的契机,正计划打造一个跨国大集团。时至今日,部分业务已拓展至欧洲以及东南亚区域,一步步向理想迈进…… 在这么一个大通篇下来,她没有找出不当的地方,而且看净资产、财务年报、组织团队、技术装备率、员工平均素质水平等各种数据,无处不体现出一家跨国大企业的风范。让她悬在半空的心放下了些。 “顾总,一旦增发股票,不可避免的就会出现士英股权分散的情况。到时候公司的所有权和控制权会都会有一定的动荡现象。当初陆总就是考虑到这样的状况,才没有同意引资。如今再一次面临危机,是否真的已到了不得不采取增资扩股这种举措的地步,您可要考虑清楚。” “与森奥的合作案是否要推动,以及允许他们在集团里占多少股份。这一切顾总心中必须要有数,依我看。顾总还是和几位大股东好好研讨一下吧,现今的状况,只能尽量争取他们的支持。” “如今陆家加顾总你的股份,已经超过了50%,属于绝对控股,如果引入了美资森奥的资本,极有可能稀释各位大股东的股本,到时候的状况会比较麻烦,顾总你要有心理准备……” 智囊团中一位位专家的话在脑海中不断盘旋,敲打着慕惜的神经,他们说的没有错,如果想要绝对的领导权控制权,万万不可引入新资本,然而眼下的状况危机四伏,可调动的资金有限得紧,再次向银行发出的贷款申请迟迟不见批复,财务捉襟见肘,被彻底抽干不过是分分钟的事儿。 她头痛欲裂,始终无法独自做出这个决定,她明白董事会以及股东大会的意见都极为重要,这项方案的通过必须取得他们的信任和同意。 近期内这段时日,她将着力协调各方利益,一念至此,她几乎可以预见自己脚不沾地的生活。 她不仅需要和森奥那边接洽商议,又必须兼顾到公司股东的情绪。 未曾料想,董事会对这事都表现出无比体谅和支持的态度,进行的顺利程度,简直让慕惜和广君难以置信。 既然他们这边的态度明确,全是一边倒,那慕惜认为应该和森奥那头敲定具体的注资协议条目,最后提请董事会决议。 森奥在亚太地区有一个分公司,执掌东亚以及东南亚的所有业务,一切洽谈的事务慕惜都是通过他们与森奥远在大洋彼岸的高层联系。据他们说,森奥亚太区的兼总裁近期去了马来西亚商谈另一个商业项目,不在国内,因此慕惜与他们的合作案大多由副总裁负责,最终呈报给签名即可。 士英没这个资格再拖,慕惜也不敢怠慢,便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一般,夜以继日地权衡利弊,参详汇总各方意见,两个星期后,经过不断的似拔河般的讨价还价,终于找到了一个双方都可以接受的平衡点,一天内把所有细则全部敲定,迅速签了合同。 慕惜惊叹于森奥的工作效率,照理来说士英是属于求人的一方,在地位上确实低人一等,森奥完全可以拿出一副倨傲的姿态,采取拖延政策,尽力为自己一方争取最大化的利益,甚至说难听些,制定不平等条约她也无计可施,着实不必这样速战速决,有求必应。 可事实上,他们很爽快地答应了士英的全部合理条件,提出的条款也大多数在慕惜的预料之中,也都在董事会的接受范围之内,他们没有因为士英陷入泥潭奄奄一息而趁火打劫,更没有提出苛严的绑定条款,这点令慕惜感到异常欣慰。 双方一拍即合,最后的步骤便是签协议了。 签约当日,慕惜按约亲自去了森奥,对方是一直和自己接洽协商的吕副总裁,他让秘书取来合同,一式两份,她打开文件夹粗略翻阅,最后一页,甲方已有签字,和一个红色的盖章:dn > “dn davs……”慕惜毫无意识,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哦,这是我们亚太区兼总裁,也就是我的顶头上司davs的亲笔签名以及盖章,他昨日让助理带回来的,现在他人还在国外,不方便出面,所以由我来替代他完成这个签约仪式,希望顾总不要介意。”或许是意识到她的疑问语气,吕副总裁出于礼貌微微一笑,主动开口解释。 “哦,不会,davs总裁公务繁忙,能理解。”慕惜摆了摆手,在乙方一栏签下了自个的名字,拿出印鉴盖上。 乘在电梯里,慕惜的思维又回到了那个并不常见的名字上 davs,这名儿有点意思,“dn”是圣经中伊甸园的意思,还隐含有光辉光芒与快乐的意思,而“davs”则是戴维之子,含有挚爱,最爱之人的意思,这个名字十分稀罕,因此慕惜适才不由自主地念了出来。 听说这位亚太区的是中国人,事业心极强,至今未婚,从名字来看,想必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吧。 轻微“叮”的一声,电梯停在了b1层,慕惜甩了甩头,心里有些好笑,她又不是研究八字,专门给人取名的,干嘛那么八卦,竟无聊到去探究人家名字的涵义上。 她迈出电梯,直接去了地下停车库提车,她刚才在想那些有的没的,忘记将车钥匙提前准备好,于是低头一边走一边翻找车钥匙,手在包里摸来摸去,竟始终没摸对地方。 骤然间,与她错身而过的一个人影,他提着公文包,看了看腕表行色匆匆,她本来专心致志地埋头找钥匙,并未在意,但思维空白三秒后,她蓦地停了步子转身,然而那电梯门恰好在这一刻阖上,她没看清那人长什么模样。 她的眉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如果她的第六感没有出错,那个人,与之前认识的一位熟人甚为相似,他似乎还是用那一款香水,或许是习惯了,难以改变。 张诚辉,当这三个字闪现在她的脑海,她微微晃神。 一切出奇地顺利,森奥注资没多久,股价一扫颓势,一路飙高,大众对士英的信心似乎又回来了,媒体大肆报导这次的引资案,为双方都争得了不少人气,彻底推翻了早前对士英财务出现巨大问题的言论。 士英先前因为缺钱而冷冻停滞的几个大项目,也因为这股新鲜血液而活跃起来,逐渐开始回收资金,为公司盈利,银行对他们的信任度猛增,举着钞票要往里面砸,这一连串的效益,不得不说是森奥带给他们的好运气。 第八十一章 锋芒渐敛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慕惜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与森奥的联系也紧密起来,然而以她为发起者办的几个饭局,来者皆是森奥的吕副总裁,那位大名鼎鼎的davs总裁迟迟不肯露面。 慕惜在酒喝得正欢的时候曾经旁敲侧击过几次,吕副总裁总说davs是在太忙,最近恰巧是亚太区业务开拓期,美国总公司任务重,催得又紧,他能力比自己好很多,常被外派交洽,一个月内总归有半个月是不在国内的,各个国家地跑,实在分身乏术,若是能抽出空来,一定让他回请士英。 慕惜也不把这桩事情放在心上,只是觉得公司的一把手总不在公司,怎么瞧都觉得奇怪,不太合常理,一般来说,这些具体的事务应该交给有才能的下属去做才对,需要亲力亲为的,恐怕都是些上亿的大项目吧。 不过森奥这种跨国大集团,不能用平常的眼光来看,更何况他们初入亚太区,事务繁忙些也属正常。 只是她那日在电梯口巧遇的那个人,在她的心里终归埋下了一颗不安定的种子,或许真的是自己多虑了,世界上用那款古龙香水的人多了去了,怎么可以单凭这点就确定是他呢? 即便确实是他,又能说明什么?自从天华宣布破产那天起,慕惜就没有刻意去打听他们的去留,只零星地听别人讲起,说他依旧和原先的领导在一起,两人一道去了美国。 美国那么大,或许他们早就分道扬镳了呢? 越是深想,慕惜就越是笃定这种事件发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对自己的多疑感到无可奈何,常想到一半就笑着按按眉心,直笑自己想得太多。 “顾总。既然我们和士英已经结盟,就是利益联合体,我当然是希望士英生意兴隆,财源广进,森奥这笔投资才真正算是有意义,你说呢?”那天中午,吕副总裁打了个电话过来,话题牵扯到了慕惜敏感的神经,她不由得停下了手中游走于纸上的笔,富有磁性的嗓音继续道。“有些事情呢,我也不瞒你,想必早先你自己也有感觉。士英出现这样的状况并非自然,大部分是人为的。” 慕惜的唇边掠起一个微笑:“那吕副总裁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正如你所料,有些人是故意和士英过不去……”接着对方报了一串的名字,都是从前将士英捧上天的高官,真真是人心难测海水难量。一个个翻脸比翻书还快。 前几日傅烨磊的话还回荡在耳边,今儿个森奥正中下怀。 “我安排了一次饭局,双方有什么事都摊到明面上来说,对大家都有好处,即便一回两回没办法找到症结所在,一起吃个饭。暂时缓和缓和关系也是好的。”吕副总裁提议道。 “嗯,具体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我让秘书安排一下。”慕惜正有此意,未曾想吕副的动作比她更快更迅捷。 他报了一个酒店包厢,约了晚上六点钟,慕惜搁了电话,望着她用来记录琐事的那张便利贴。转手拿起内线那台座机,打给秘书小郑:“今天晚上的会议和行程全部推掉。我另有安排。” 原本明天要出差,已经订好了晚上的机票,慕惜也让郑秘书退了,把日期往后延了延,重新订了张明天凌晨的飞机票。 酒店的大堂装潢奢华气派,吕副总裁在一家名为华阳的酒店订了包厢,这家酒店新开不久,慕惜从未到这儿吃过饭,只听旁人说起这儿的老板姓林,好像和财务部的林主任有些堂亲还是表亲的关系,她倒是从未关心过这些,因此也不太清楚。 “郑秘书,麻烦你帮我查一下华阳酒店。”人已在大厅,慕惜才想起这桩事情,“对,各方面的情况都要,概括一点就好,但酒店老板的底细要查清楚一些,尤其是和财务部林主任的关系,这才是重点,明白了吗?” 她收了线,深吸一口气,带着几名士英的高管和中层干部,优雅而镇定地迈动步子。 “林主任,好久不见,您这几年平步青云,可是越来越精神了呢。”慕惜进入包厢,挤出一个任谁都找不出岔子的笑容。 “哪里哪里,怎么比得上顾总你在商场上叱咤风云,所向披靡啊,女强人女强人!没有陆总裁陪伴的日子也照样滋润嘛。”他的口气带上了些许讥讽,神色也三分揶揄七分鄙夷,一下子击中了慕惜的痛处,明显来者不善,“我可听说了,士英前些日子在阎王爷的簿册上签了个到,还好得到贵人相助,如今正春风得意着呢,怎么着,顾总这是有意另觅靠山?” 慕惜面上的微笑有些挂不住,她当然懂这靠山意有所指,显然讲的是森奥,她的面颊僵了僵,终于还是抬头笑着:“林主任这是说的什么话呀,我哪有这个本事找什么靠山,只不过上天眷顾,运气好了那么一点点罢了。” “哈哈,也是也是,风水轮流转嘛,看来真是时来运转,恭喜恭喜!顾总是新时代的女性,哪需要找靠山呢,倒是我的不对了。”林主任僵硬地笑了两声,轻飘飘的一句话四两拨千斤,话里话外总有一种对她的事迹早有耳闻的意味,言语都是酸不溜秋的。 但慕惜根本不知道何时得罪了这个政府大领导,竟引得他对自己如此记挂,如此上心,听他的口气,感觉好像慕惜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一样,甚至于触及了道德底线。 揣测不透他的用意,慕惜只好暂时作罢,陪着干笑两声。 自打慕惜进门,他们那帮子人就没站起来迎过,安如泰山地坐着,现今他们几个人杵在门口样子不好看,便不动声色地找了个位置坐下,既然今日一起吃饭的是三方,那么她以及她带来的人理应占据一角,静待森奥的人到来。 在这个饭局中,森奥是中间人,起到的是桥梁的作用,他们未到,双方都是客,场面未免有些尴尬,还好士英的管理层都不是些庸碌之辈,你一言我一语,推杯换盏间,冰封的空气活跃了起来。 “真是抱歉,真是抱歉,一个会议耽搁了些时间,晚到了,对不住啊。”离约定的六点还差三分钟,吕副总裁领着一帮子人也来了。 “不晚不晚,吕副你客气了,时间正好,是我与顾总早到了。”林主任摆摆手开口,集体起身迎他们,一副亲兄热弟的模样。 吕副总裁眼风扫过慕惜,颔首向她致意,便带人在空的位置上坐了。 “这饭局呢,是我搞起来的,没什么别的意思,不过是想着大伙儿都是朋友嘛,又正好快要中秋佳节了,大家一起聚一聚,添些过节的气氛。”吕副总裁先挑起了话题,方才剑拔弩张的硝烟味才被掩盖掉一些,林主任紧绷的面孔也放松了点儿。 “顾总啊,这是华阳的招牌菜,你尝尝看。”或许是意识到先前的无礼,林主任主动将一道菜旋至慕惜面前,盘子的左半边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切成薄片的东坡肉,肥瘦适宜,右半边摆放着肉夹馍外头的馍,皮尔脆脆的,白胖胖黄灿灿,外焦里嫩。 盛情难却,慕惜虽不喜肥肉,却也不能够辜负林主任的一番好意,净了手拿起一个馍馍,用专用的筷子夹了一两片东坡肉裹起来,下口之时,一阵恶心瞬间泛了上来,她扔下东坡肉夹馍起身,跑到卫生间把今天吃的东西尽数吐了出来。 “顾总,您怎么了?”士英的几个中层跟了进来,看看她的情况。 “没事,我没事,你们都先回去,替我给林主任、吕副道个歉,诚恳写机灵些,就说我身体有点不舒服,马上就回去。”强压下一股股冲涌的泛酸劲儿,她将事情交代了一下,复又转过脸去呕吐,她趴在冰冷的洗手台上,将水龙头开到最大,用水声掩盖呕吐的声响。 慕惜感觉自己五脏六腑就跟挪了位似的,一阵阵酸水翻涌而出,浸得喉咙口全是沙沙涩涩的灼感,想必待会儿讲话都会受影响。 今晚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就感觉到恶心,她记得,自己有这种感觉,早已经是七年前的陈年旧事了,久到她都快要遗忘。 过了大约五六分钟,她才缓过劲儿来,以手舀水漱了下口,低伏着清咳了几声,直到嗓子没那么难受,她才站直身子洗了洗手。 由于刚才太过匆忙,本想拿桌上的小毛巾捂住嘴巴,却错拿了旁边白色的手机,这时被搁在一旁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慕惜扫了眼来电显示,按下了通话键,那头絮絮叨叨地讲了一些话,像是在报告些什么,她只四字总结:“我知道了。” 适才她只顾着吐,只顾着自个难受,一时没顾上耳边垂下几缕碎发,慕惜望着镜中有些凌乱的自己,抬手将一小撮发丝别到脑后,认真仔细地整理了下妆容,勾了勾唇,提步跨出了卫生间。 第八十二章 天为谁春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真是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身体突然不适,大概是中午没有按时吃饭,所以胃气得罢工了吧。”慕惜避过了自己是因为吃了肉夹馍才呕吐的事实,将一切都归咎在不规律的中饭上,然而还是没有躲过另一方的咄咄逼人:“既然顾总不喜欢吃,那就实话实说哪,弄得现在好像是我林某人逼着你吃下去一样,多伤感情啊。” 慕惜一抬眸便对上林主任冷峻的眼神,以及一张拉长的驴脸,似乎在说“这女人真不识好歹,竟让我在大庭广众下颜面扫地!” 她刚想开口,吕副总裁抢先一步:“林主任,我刚才也解释了顾总不太爱吃油腻的东西,大概是这几天为了项目太忙了,因此食欲有所下降,才无福消受此等美食佳肴。” 慕惜诧异地偏过头去望着吕副,他确实是交际场上的精英加老狐狸,既达到了帮自己说话的目的,又不露痕迹地赞美了华阳的菜色菜肴,不过,自己从未说过不爱吃油的东西,他是从何得知?难道只是为了自圆其说吗? 林主任明显对他的话很是受用,笑了起来:“还是吕副有品位,甚合我意,不过这酒店刚刚开始运转经营,我那侄子呢,从前也未曾涉足这领域,必定还有很多思虑不周的地方,还望你多多指正多多关照啊。” “那是必须的呀,森奥下半年就有一个舞会,打算在华阳的大宴会厅办,到时候还指望着走走林主任的后门,拉拉关系,给我们个优先预订权,顺便再给个折扣什么的。”吕副打蛇随棍上,接着话茬说了下去。“不过林主任那么有能力,家里的侄子也一定不会差到哪儿去,血液里优良基因总是代代相传的嘛,不然怎么总说龙生龙凤生凤呢。” 林主任被哄得乐开了花,将刚才的不悦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直点头说没问题没问题。 待他们将跌至冰点的气氛又加热到沸点,慕惜才端起酒杯敬他,莞尔一笑:“华阳确实不同凡响,我一进门就感受到了高端大气,布置也十分别出心裁。精致独到,恰巧士英和其他几家酒店的合约到期,正在找合适的宴客地点。这儿非常不错,我真心希望能与林老板合作,还指望林主任能帮忙牵个线呢。” 有了利益牵扯,林主任也不方便再摆出一副臭脸,但身边的幕僚及下属还是不依不饶:“那这样。我们一杯泯恩仇。” 言毕,那人便从柜子上拿来一个干净的高脚杯,抄起酒桌上的白酒瓶就咕咚咕咚地倒,直到彻底满杯,才懒洋洋地递到慕惜跟前:“这杯喝尽,刚才的一切不愉快就一笔勾销!” 看着面前这个醉醺醺。衣衫却依旧齐整的男人,慕惜的脑海中顿时跳出一个词“衣冠禽兽”,顶头上司都没发话。这个白痴却像一条哈巴狗一样窜出来,刁难一个弱女子。 不过,也不排除他是得到了主任的授意和默许,或是敏感地嗅到了领导的喜恶。 她依旧保持着云淡风轻的模样,不久前她才吐过一遭。这么一杯满满的高浓度白酒硬生生地灌下去,她在心里估计自己的承受能力。能否支撑到饭局结束,她不想再在他们面前出糗,也不想辜负了吕副的一番好意,辛苦帮自个筹谋,却被自己搞到这步田地。 “怎么样,顾总,听说你是女中英雄,酒量也很不错,爽快些干了这杯吧!”他扬了扬眉,步步紧逼,露出了一抹奸佞邪妄的笑,仿佛猜中慕惜不会妥协。 慕惜虽会喝一点酒,非海量却也不差,但是她日常喝的都是红酒,个人也偏好红酒,不怎么喝得来白酒,抿一小口都会觉得冲,更别提是这么一大杯了。 “这可太欺负人了啊窦科长,再怎么讲,顾总也是个女辈,比不得我们这些男人铜肝铁胃皮糙肉厚的,总得怜香惜玉些吧,你这么一满杯子,我都为难,更何况是顾总。”吕副果然仗义,绅士地站起身来回护她,伸手欲取那杯白酒,“这样吧,既然今儿我是发起人,理应再敬各位,感谢你们给吕某几分薄面,这杯白酒,我喝一半,好吧。” 慕惜先他一步接过那一大杯酒,仰头屏息灌了下去,她不敢有一丝犹疑,只三秒便喝了个底朝天,然后将高脚杯倒过来,干干净净一滴不剩,对着那位窦科长微微一笑。 不过须臾,胃和喉咙都火烧火燎地升起一把烈火来,沿着食道直冲鼻腔,酒精顺着脊柱攀上大脑,头部的神经也隐隐地疼起来。 慕惜向来最讨厌这种感觉,此时却只能强忍着不能吱声,她轻抿着唇,勾起的弧度怡人,面容看似平静淡定,无一丝异样,却只是因为被那烈酒灼的,早已说不出半句话来。 “顾总果然豪爽,佩服佩服!”窦科长等了几秒,见她的神色依然不变,便生出些钦佩的情绪,正如吕副所说,这一大杯子连男人看了都忍不住皱眉,她的身子板如此薄弱,却能够婉拒别人送上门的帮忙,眼都不眨全部喝干,他是个纯正的东北老爷们,对这样女人中的英杰有着天生的好感。 酒也喝了,人情也送了,面子和里子都给做了十足十,林主任找到了台阶下,又为侄子拿到了士英这么一大笔生意,自然打心眼里高兴,也不再像先前般处处针对慕惜,对他们整个team的态度亦有所缓和。 “顾总,你感觉还好吧,刚才喝了那么多酒,我看着都瘆的慌,要不要回大厅喝点解酒茶。”应酬结束,吕副与她先送走了林主任一行人,士英及森奥的中高层干部也陆续离场,他便回身挡在风口,关切地问询。 “谢谢你的关心,我还行,没什么大事,可能是刚刚喝得太猛,现在感觉胸口闷闷的,想先回家休息了。”慕惜微摇摇头表明自己很清醒,微笑与他错身而过。 适才林主任临走时,目光在他们之前徘徊很久,打量着,搜寻着,稍带着些戏谑和了然的意味,慕惜便知他是误会了,误会自己和吕副有什么不寻常的关系,他大概是以为他们和森奥的合作是依托了个人交情,所以士英才有幸转运。 既然如此,她是一个有过婚史的女人,在外头的声誉并不是特别单纯特别好,而他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妻子有孩子,两人该避嫌的时候就该懂得避嫌,必须保持适宜的距离。 吕副也不再强求,出于绅士风度,伸手帮她拉开了车门,望着黑色的轿车消失在弥漫的夜色之中,他的神情骤然有点儿变幻莫测,侧脸隐在暗处辨不清晰。 裤袋中的手机骤然响起,他接了,那端是一个夹杂着凉意的磁性嗓音,似曾相识,他吐字如兰地应着:“嗯嗯,……散了,刚刚走,对,她还好,看起来神志还挺清楚,应该没什么大事……她之前确实有点不舒服,吐过之后,脸色看起来也挺苍白挺吓人的,后来窦科长让她喝了杯酒赔罪,以平息林主任的怒气和不悦,本来我要帮着挡的,可惜她没给我这个英雄救美的机会……” “哈哈,那是当然,我怎么敢呢。”吕副瘪了瘪嘴,一副不敢恭维的样子,好似远在异国他乡的顶头上司此刻就站在自个面前,忿然地怒视着他,旋即爽朗地笑了两声,“是呀,我也这么觉得……嗯,按你说的解释过了,还好你及时回了个电话,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打圆场,幸好最后只是虚惊一场。她不喜欢吃油腻的东西还偏偏逞能,只为了改善士英四面楚歌的现状,果然是女强人啊……当时她身体正虚着,早先也没吃什么菜,面对一大杯烈酒眉头都不皱,的确令人肃然起敬……不过说实话,她这个倔强的性子,什么都一个人扛着,受了委屈被人刁难都不吭气,不求助旁人,也连别人主动帮忙都不让,确实挺惹人心疼的。” 听了这席话,那端许久都没有言语,吕副明白他的心思,便也没有再去加一棍子,搅乱他平静的心湖,但有些紊乱飘忽的气息,证明了他此刻情绪并不稳定,他顿了顿,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到了工作上。 东拉西扯地讲了几句业务的事情,他正自顾自地聊在兴头上,那边却颇不给面子,冷冰冰地甩了一句话过来:“时间不早了,工作上的事情等我回国了你再一一具体汇报吧,你早点回家休息,我这边还有点事要处理,先挂了。” 耳边传来“嘟嘟”的忙音,那头匆匆搁了电话,吕副望着已经黑屏的手机,有些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这通国际长途,难道只是为了那个女人?是他太不了解他,还是从美国回来的他已经变了,不再和先前一般阴鸷冷血,信奉事业与利益至上。 第八十三章 蓦然回首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到底是固定行进的时间和空间塑造一个人,还是一个人创造了属于自己的时间和空间,然后通过命运的关联,组成了一个总体的时空网,将每一个笼罩在里面,只能适应却无法挣脱? 自从回国以来,一个月里总有大半个月滞留在外地,在康城几乎是一刻也待不下去,好像特意在躲什么人似的,世界各地的东奔西走,几乎把业务拓展部和市场部的工作全部大包大揽下来。 工作全他一人做了,便养了一帮子吃闲饭的,终日无所事事,纵然是出国参加什么商谈或是峰会,身边也只带几名市场部的骨干和精英,队伍压缩得精简,分工明确,虽然气势浩荡上略逊一筹,倒是方便得紧,拎上行李立马就能走人,利于赶路。 原本他也不是非常理解他的行为,但照现在的形势看来,他的决定是对的,恐怕就是因为他太了解她这样的性格吧,所以才迟迟不肯现出真身,吕副这么腹诽,暗赞自个英明神武,察人至微。 吕副总裁从一开始就感觉到对待士英的顾总颇为照顾,当时他身边的亲信张助理向他提交了提案,他立即批复同意了,并且叮嘱长期在国内的他跟进这个项目,务必亲力亲为,保证不出纰漏,但吕副接手了这个案子之后,隔三差五的就会接到他的远程指示,无一例外是倾向于帮助士英尽快走出低谷。 而且至今还不知道,吕副总裁在翻阅提案的时候,早就觉察到这个提案的风格布局并非出自张助理的手笔,反倒更像是另一个人一字一句编排和撰写出来的,恐怕是只冒了个张助理的名儿,这实嘛,路人皆知。 据说刚开始。那提案是计划以债务的形式投资士英,而非入股,可是美国总公司那边没有通过,他们对投资士英的巨大风险还是心存顾虑。但碍于的力保,乃至于承诺如若此项投资为公司带来亏损,他愿意一力承担所有责任,最终只好作出一定的妥协,双方各退一步,同意修提案,再次呈交审批。总部同意启动此项目,但前提是入股士英。 他敏感地感觉到,他常年待在国外不回国。甚至七年前离开国土飞往大洋彼岸,都跟这个士英的顾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是个有骨气的女子,吕副虽与她接触了没几次,却也被她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坚强和执著深深折服,他不否认。自己的确十分欣赏这个女人。 甚至于,如果他还处于这年纪,应该也会被她淡然高雅,从容知性的气质吸引。 算是年少得志了,能力毋庸置疑,亦不乏个人魅力。清贵公子的形象几乎是老少通吃。喜爱白色胜于日常正式场合多用的黑色,使他更添一抹出尘的道风仙骨。 从森奥拍板决定进军东亚东南亚市场那一刻开始,他便充当了一场战役的冲锋者。所向披靡屡战屡胜,在深得美国总公司的信任的同时,也博得了下属的一致好评,鲜有不服者。 七年前由他主导的产业拓展案使得他在事业上鸿途大展,也令刚到美国。初出茅庐的他声名远播,名噪一时。被上级看中,慧眼识英才,破格提拔着重栽培,今日才能坐到这个亚太区ceo的位置。 对这个上司,吕副不可谓不钦佩,无论黑猫白猫,能捉老鼠的都是好猫,美国总部这么器重他,看中的不就是他能为集团创造更好的收益嘛。而事实上,他也没让总公司失望,短短小半年而已,亚太区的分公司就以傲人的成绩雄踞榜首,将世界其他地方的分部全部比了下去,拉开的差距还不止一点点。 回到公司,慕惜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方才窦科长的一大杯白酒,确实让她有一瞬间的为难和迟疑,但也仅仅是一瞬间而已。 吕副起身为她解围的时候,她深稔自个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了,这杯酒是赔罪酒,哪能让他当作是敬酒来喝?二话不说夺下那杯白酒,喝了个底朝天。 此刻她的头倒不是很晕,但胃却有点不堪重负,她按压着腹部,仰面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呼吸有一点点的急促,似乎想把胃中那股肿胀的气体彻底释放出来。 办公室的电话划破寂静的夜空,稍有些刺耳扰人,她挪步过去接,是司机小戴,原来的总裁司机老宋,在不久之前退休了:“顾总,刚才我打您的手机您没接,就打办公室的座机碰碰运气,没想到您人已经在公司了。飞机即将在两个半小时后起飞,您差不多该从这儿出发了。” 慕惜这才看了下时间,不知不觉居然已经快十一点半了,郑秘书订的是两点的飞机票,这儿到机场大概需要四五十分钟的车程,她赶不及了。 “哦,好,你现在在停车场吗?”她刚刚把包放在一边,手机装在包里,设了震动,因此没听到,一翻记录,五个未接电话,最早的是将近半小时前的,她实在大意了。 “嗯,我把车开到公司大门口,顾总您直接下来吧。”小戴那边有轻微的引擎发动的声响,慕惜拾掇了一下,带上包和一些已整理好的,叠在办公桌上的一沓必备资料,急急忙忙下了楼。 还好夜里人少,赶到飞机场的时候,时间还算充裕,她抬眼望了望大屏幕,找到了她即将乘坐的那班飞机,两点零五分,飞往新加坡。 先遣部队已经在目的地等候了,因为她今晚和林主任、吕副有应酬,所以才延后班机时间,让柏副总带着相关人员先过去。 本来柏副总还说要不然一道去,也好有个照应,慕惜断然拒绝了,反正酒店什么的都是主办方订好了的,到了住下就行,让大部队等她一个人算是怎么回事,难道让一大帮子的人深更半夜的不睡觉,在候机厅等她吗?打乱人家生活节奏不是,她挥挥手婉拒他的好意:“没事,我一个人能应付。” 没有光亮的渲染,黑色的云层密密地铺在飞机下方,延伸出一条暗色系的地毯,掩盖了城市中美丽的夜景。慕惜坐在小圆窗旁向外望去,一切璀璨的光芒都被黑暗渐渐掩盖,弥漫开去的黑色雾气笼罩了整架飞机,只剩下单调无际的黑色,她本就昏沉的脑袋逐而失了意识,眼皮开始打架,整个人昏昏欲睡,她趁着自己尚且还算清醒,向空姐要了条毛毯,调了下椅背,闭上眼睛。 五个多小时后,飞机终于降落在新加坡的樟宜国际机场,空姐的甜美嗓音唤醒了浅眠的慕惜:“: .) is ty, your .” 她提了并不多的行李下飞机,新加坡的空气尤为清新,好似刚刚下过一场雨,地上还有点儿潮潮湿湿的,夹杂着一抹青草的清香味儿,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排尽肺部残余的废气,口中好像还弥散着一股酒精味儿,十分恼人。 年度峰会下午一点半就开始了,慕惜赶到下榻的宾馆已经早晨八点左右,她稍稍整理了下行李,便扑倒在床上补眠,这次的峰会十分重要,她必须养足精神,保持清晰的思路和严密的逻辑,才能够真正看清房地产界当下的局面和未来的趋势。 峰会如期举办,会议中心的报告厅坐满了人,慕惜与几位士英核心人物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入席,落座在前几排的中央,算是贵宾了。 台上的主持人风趣幽默,侃侃而谈,间或有几位资深专家对亚太区经济走势的总结报告,令慕惜感到不虚此行,收获颇丰。年度亚太风云人物、十大优秀企业的评选结果也新鲜出炉,倒也不意外,都是些声名远播的大企业大老板,入行多年,具有相当丰富的经验,这回上了镜出了回风头,自然喜上眉梢,大受鼓舞。 第八十四章 柳烟丝一把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 会议开了三个半小时便结束了,慕惜碰到几位有过一面之缘的商场同僚,便上前一一打招呼,直到会场里人走得差不多了,她才和那几位老板边走边聊,相谈甚欢。 在离大门挺近的时候,慕惜余光蓦地触到一个身影,这身影仿佛一直烙在记忆深处,一碰便隐隐地疼,于是她一直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然而此时此刻往昔的记忆被骤然唤醒,她停顿了下,倏地抬眼望去,那抹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仿佛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 “顾总,怎么了?看到老朋友了吗?”身旁的徐总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门旁无人,他有点儿疑惑。 “哦,可能吧,刚才没看清。”慕惜扯出一个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勉强。 “在国内天南地北各干各的碰不着,出了国倒是遇着了,既然这么有缘,不如晚上一起吃个饭怎么样?”徐总诚意相邀。 “嗯,也好,我也正有这个打算呢,即便徐总不约我,我都要邀徐总赐个薄面一起吃饭呢,这不你刚巧提出来,我自然是乐见其成,顺水推舟了。”慕惜缓过神来从容应对,商场上多一个朋友少一个敌人总归是好的,即使知道只是酒肉朋友。 又是那一套虚与委蛇,慕惜早已习惯,和士英高管们送走了徐总一行人,她在回酒店房间的走廊上,遇到了一位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顾小姐。”还是对方先喊住了她,她回首一看,一张精致到无可挑剔的白净脸庞上,嵌着一对脉脉含情的双眸,一股强大的冲击力迎面而来,天地间只剩下两个字——震撼。 她拥有显赫的家世背景,所有女人都向往的高挑而魔鬼的身材。瓜子脸蛋樱桃小嘴相得益彰的姣好面容,这么一个堪称完美的女人,走到哪里都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令人赏心悦目。 七年后与她的重遇,不知是孽缘的开启,还是不幸的520,但好像迄今看来,没什么值得庆幸和欢喜的。 “江小姐,好久不见,真是越发漂亮了。差点没认出来。”慕惜回过身去与她攀谈,言笑晏晏。 “谢谢夸奖,你也是啊。这几年更加成熟干练了,一看就是个女强人,凭单人之力也能独当一面。”江瑞恩抿唇一笑,这个年龄段女人所特有的娇媚风韵一览无余。 “哪里哪里,过誉了。我可不敢当。”慕惜谦虚地摆摆手,两人疏离而客套地对着话,都是些互相恭维,僵硬而无聊的话题,着实令人难以忍受和招架。 “江小姐怎么会在这儿?”慕惜深觉奇怪,隐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一时有说不上来,心里万分别扭。 “这几天不正巧是年度峰会嘛,我受邀而来。”江瑞恩的语调微微上扬。唇角也不受控制地掠起,好似这是件无上光荣的事,别人想求都求不来。 “哦,是这样啊,原来宸瑞也收到了邀请函。”那股别扭愈发强烈。心房都快绞成麻花了,但慕惜依然无法找出问题的症结在哪里。江瑞恩望着她,但笑不语,深奥而骄傲。 反手关上房门,慕惜神思有些恍惚,“啪”的一声,她走进房间的时候,衣角带掉了放在桌上的一份文件,她蹲下身去捡,有几页已经翻开了,正巧印在上头的是一大片错落的,参差不齐的名字,居然是一份名单。 她随手翻了翻,手停在了半空,大脑轰地一声炸了开来,她刚刚隐隐觉得哪儿不对,终于发现了一个不寻常不正常的地方,她迅速地浏览,一页页将名单翻到最后一页,终于证实了自己的想法——江瑞恩不在主办方邀请之列。 她早该想到的,宸瑞主攻餐饮和经营进口食品方面,和房地产基本沾不上边,也就是说和这年度峰会的主题偏了不止十万八千里,怎么可能受了主办方的邀约前来? 如果她说谎,那么说谎的理由是什么?她又为什么会在峰会期间出现这里?这也太凑巧了。如果她没有说谎,确实是受邀前来,那么不可能是主办方发的邀请函,会是谁带她来的呢? 然而这一切的思路都在她看到一个名字的时候,戛然而止。 “eden davis……”慕惜有一次轻喃出了他的名字。 真可谓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她顿时有一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部”的感觉,恨不得仰天大笑三声。 在迅速而认真地浏览了一遍之后,竟给她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这份受邀嘉宾的名单上,居然有森奥亚太区总裁davis。 这位神秘的人物终于要浮出水面了吗?慕惜的心底居然升起一股期待。 “davis,你猜我刚才在走廊里碰见谁了?”虚掩着的门被轻轻推开,软糯的女声传入室内,明镜般的落地窗前,站着一名体态颀长身形伟岸的男子,温柔的曦阳洒在他的侧脸,勾勒出鼻梁嘴唇的曲线,柔化了他面部的棱角,他一袭白衬衣临风鹤立,衬得整个人儒雅而风度翩翩。 “谁?”嗓音不带一点儿温度,若是用一个形容他,那必然是——冷。 阳光的温暖和周身的寒意,两者瞬间冲撞,金黄色的光辉,夹杂的能量,融不掉他隐于体内的千年玄冰,纵然在体外还漆上了一层如保护色般掩人耳目的外衣,却依然无法忽视从内而外弥散开来的寒气。 “你猜猜看嘛,这么快就揭晓答案有什么意思,一点都不好玩。”进门的女子转过身来,竟是江瑞恩,她向上一跃,从身后窜起抱住他的脖子,撒着娇发着嗲。 “我一向不喜欢揣测,尤其是身边亲近的人。”面对这么一位如花美眷投怀送抱,他却像个柳下惠一般,不解风情,冷言冷语。 “那也就是说,我是你亲近的人咯。”江瑞恩的双臂移至他腰间,从他身后松松地圈住他,顺泽的发丝贴在他坚实的背上,像一只温驯乖巧的猫儿,“既然是这样,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吧,刚刚我碰到士英的顾大总裁了。” 那抹身影顿时僵了僵,在日光浴下的眉宇刹那紧皱,是啊,他应该料到她会亲自来参加这次的峰会,毕竟这场亚太区的盛会意义重大,主要议题还是围绕房地产在东亚未来的发展趋势,依她事必躬亲,万事操心的性格,十有不会错过。但是昨晚上她还在康城陪吕副和林主任不是吗?应酬结束也将近十一点了,也没听吕副报告她后来去了机场啊,年度峰会今天下午就开幕了,她到底是从哪儿蹦出来的? davis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会……她又没有分身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虽然从康城到这里也只有五个多小时的飞机,可是一般人都没这个精力蜡烛两头烧吧,难道……她真的赶去搭乘了凌晨的飞机? “这个不要命的女人!”他的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句,钱真就那么好吗?好到让她不惜用健康去换。 “如今人家风光无限,眼高于顶,要说她还真是今夕不同往日了,人家现在已经成为士英的大总裁加第二大股东,davis,你说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样大呢?前些年她还安安分分当她的贤内助,相夫教子,而我甘愿陪在你的身边当个默默无闻的小情人,幕后帮手,现今她离了婚,反倒从陆家捞到了一大笔好处,我呢,却还是原地踏步毫无进展。”她的神情娇滴滴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可怜,一丝哀怨,好像是在娇嗔着讨要着什么。 “如果你想离开我,就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会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划给你一笔可观的财产,就当是这几年你无条件帮助我的酬谢。”对于这个女子,他是心存感激的,她在自己最失意的时候拉了自己一把,没和其他人一样袖手旁观,任由他自生自灭,由高处跌下摔得粉身碎骨。 如若不是她,他不可能这么快在一个全新的环境安下心扎下根,不可能一帆风顺地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不可能有现在的地位和财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这个女人赐予他的。 见面前的这个男人这样讲,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难道他一点都看不出来她是在委婉地像他求婚吗?她那么急切地想成为他的合法妻子,为他生儿育女,当个贤妻良母,而他却告诉自己他已经打算支出一笔分手费。 她怒上心头,倏地松了手,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用力坐到床上,一阵反弹力将她高高地弹起,然后又重重地摔下,来来回回好几次,倒像是在蹦床。 背对着她的男子似乎还是没有觉悟,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双手抱臂一动不动,下颌微微下沉,像是在思考事情,阳光在他的眼周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阻挡了瞳眸漆黑通亮的色泽。更多精彩内容请登录: (天津) 第八十五章 惊艳时光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好好谈一次。”冷静了一会儿,江瑞恩已经不指望他开口哄她了,于是主动站起扳过他的肩,让他面对着自己,“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忘记她对吗?你对我还是没有一点点的喜欢么?哪怕只是一点点。” “瑞恩,有些事情不能强求,我很庆幸自己与你是友非敌,现在还能心无芥蒂地和你说些心里话,也很庆幸自己在最失落的时候的得到你善意无私的帮助,但是感情上,我真的无法控制,我确实没有忘记她,七年来我从未忘记过……”一句句平淡的话就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子,瞬间击中她的心房,刺进穿出,将她千刀万剐,伤口处鲜血淋漓惨不忍睹,她的眼前瞬间模糊,略微别过头去,苦涩的笑容攀满脸颊,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挚爱之人在自己面前,坦诚他爱的是别人更痛更伤? 她早该预料到是这个结局的,人们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是傻瓜,她一直以为自己会是那个例外,却发现自己比白痴的智商高不了多少。 整整七年,她为他做了多少的牺牲和妥协,不惜背弃家庭,随他远走天涯,不惜违抗父命,冒用公司名义帮助他,她为他做的桩桩件件犹在脑海,不可一言蔽之,飞蛾扑火只为那一点光芒。可如今她换来的又是什么,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我发现我爱的还是她,而不是你”吗? 其实在他夜以继日地赶制那份提案,不止一次地反驳上头的命令,竭尽全力维护她协助她的事业开始,她就应该明白,这一局,她又输了。败在七年前的旧情敌手里。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他爱她而不爱她?论姿色,她绝对不在她之下,从小学到大学,她一直是名正言顺的校花,年年那群同学私底下评选校花,她是唯一一个全票通过,无任何一年例外,她对自己的容颜有着万分自信,不是因为自负,恰恰是因为有自知之明。能客观地评价自己。她还记得,适才在走廊里遇见那个女人,她转头望见她时。眼中一刹那的惊艳无法掩饰。 论能力,她也不承认自己比不上她,她只不过是比自己多了一些历练的机会,如果二人有朝一日硬碰硬地在商场上交锋,她不一定是自己的对手。 论家世。她跟她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她是千金大小姐,被一大群人捧在掌心的富家女,她原来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家道中落,还有个瘫痪在床的母亲要照顾。 论经历。她已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婚姻,搁古代来讲就是被休弃的下堂妻,一只被甩在大街上的不值钱的破鞋。但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从前交的男朋友都是精挑细选的人中龙凤,如今对他又这样痴情。 她到底有什么地方是胜于她的?为何这么多年,他对旧情还是无法忘怀? “瑞恩,我发自内心地希望你能得到幸福。我不想伤害你,不想欠你更多。所以只要我能做到的,能让你感到快乐的,我都可以一一满足你。”浅叹一声,扶住她的肩膀,就如对待一个敏感脆弱的小妹妹。 “我不需要你的报答,帮你的时候也从没想过要你的任何回报。但今天是你自己说的,但凡你能做到的,一定会为我做,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希望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誓言。”她吸吸鼻子,唇边掠起一个弧度,抬手指了指他的心脏,“要像这里刻着她一样,把这个承诺刻在心底,我保留随时提取的权利。” 有许多人会哭天喊地地质问对方,为什么你爱的是她不是我,她比起我来,到底有什么好的,可是江瑞恩不是这样浅薄粗俗的人,她虽然会默默在心里放一把秤,不自觉地去对比,却也不会笨到把这些话问出口,感情向来是最没有逻辑,最没有因果的,她又怎么能奢求他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 她决然转身,挺直背脊,优雅淡然地走出了那个房间,如果注定她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迈了寥寥几步后终将走出他的生命,那么最后,她要留给他一个完美傲然的背影,至少证明她曾深爱过他…… 江瑞恩是应了他的邀请,才来到这个千里之外的城市,举目无亲,如今他已决然放开她的手,她便没了任何理由再死乞白赖地滞留在此地,第二天,她买了最早的飞机票回国,飞机起飞的一瞬间,她听到了自己前半生匆匆终结的声音,她的现在与未来将彻底被割裂,如裂帛,“呲啦”一声,决绝而清冽。 撕裂的一刹那,是那么痛心,却又那么无奈。 “吕副总裁,你好,我是士英的顾慕惜。”慕惜拾起那份散落的名单,犹豫了下,拨通了一个电话。 “顾总啊,你好你好。”昨晚才见过面,吕副自然印象深刻,更何况她是森奥的重要客户,留给他的记忆不错。 “嗯,我现在人不在国内,而是在新加坡开年度峰会,你们和士英合作的案子我已经交给主管运营这块儿的罗副总了,昨天夜里你们也打过照面的,如果有什么事情,找他就好。”顾慕惜一边打着腹稿,言辞如细涓的流水潺潺而过。 “哦?你现在人在新加坡?”那头明显十分诧异,她昨日将近凌晨时分还在国内,这个时间已经到新加坡了,用“工作狂”来形容都算是轻的了,难怪能爬到这个位置。 随即,吕副不自觉地蹙了蹙眉,如果他没记错,由于这年度峰会意义颇为重大,森奥也派代表去参加了,而且,那名代表好像是……> “可不是,总裁不也在这儿嘛,正是无巧不成书,我真是没想到会这么凑巧,在国内无缘见面,国外反倒……”慕惜按下心中的紧张,轻轻地笑了起来,夹带了些秘而不宣的意味,不错,这就是她想要的效果和回答。 难道他们已经见过面了?听她的语气,好似还十分愉快,难不成是他早前的直觉出了错?他们之间根本没什么事,乃至于压根儿不认识,一切只是他臆想出来的不对劲? 吕副不敢怠慢,继而问道:“你和已经碰面了?” 诚实以对的话语在舌尖打了个转,却被狠狠地压了下去,慕惜也不知道为什么,话甫一出口,便不受意志控制地变成了:“是呀,真是年少英才,听他高谈阔论指点江山的一席话,实实获益匪浅。” 仿佛是出于本能地撒了谎,面不红心不跳,慕惜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说,铺垫得差不多,她便直奔主题,为了自圆其说,也为了那个终极目的:“对了,昨天离开的时候,钢笔落在了会场,恰好被我捡到了,我想交还给他,却不知道他的房间号是多少,就想找你问一下。” “怎么好意思让女士去前还东西呢?不如我让去你的房间取吧。”吕副出于良好的教养,建议道。 “哦,没关系的,我待会儿马上要出去,很晚才会回来,他来的时候我可能不在房里,就别让他专门跑一趟了。这不正好我要出去,顺带去他那里转转,花不了多少时间,不费事的,就是那时候没来得及问清楚房号,真是大意了。”慕惜将最后一句着重了一些,似乎有一点势在必得的气魄。 “这个……他住在哪个房间我并不清楚,我帮你问一下秘书,等会给你短信。”吕副略微思忖了下,道了声再见。 慕惜收了线,坐在床沿久久没有回神,或许是这个总裁太过神秘,所以才会激起她的好奇心吧,她不过是耍了一点小手段,目的很简单,只想见他一面而已,并无恶意,他大人大量不会责怪的,慕惜这么想着。 然而,当庐山真面目即将揭开的那一刻,慕惜却又莫名退缩和彷徨,脑海中那个房号不断浮现,翻涌着奔腾着,击打着她的心扉。她的手悬在半空,早已冰凉,稍稍颤抖,却始终无法朝着那扇门叩下去。 门骤然从内部开了,慕惜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迎,而是躲! 她不假思索地转身避退到墙角,利用垂直的墙体遮挡自己的身体,掩藏好后,她的心像是擂鼓一般咚咚地响,这股力道直直地蔓延至喉口,似乎要脱离心房的束缚。 房间内走出来两名男子,其中一位像是在报告工作,递过去一份文件:“总裁,这是最新的分析报表,请您过目一下……” 总裁?!她骤然升起一阵兴奋,这么久的等待还是值得的,心里虽无限向往,她却依然小心翼翼地按捺着立马奔出去的冲动,侧了侧头去探看走廊上的状况。 第八十六章 温柔岁月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笔直明亮的走道上,脚步声渐行渐远,只有两个陌生的背影映入眼帘,顿时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淋下,浑身浇了个透心凉。 她心中顿时空落落的,有种莫名的失望,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 扫了眼自己现在的状态,全身紧绷像尊泥塑,双足并拢脚尖平齐,如同小学生参加升旗仪式,不由得哂笑,她这是在干嘛?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似的,倒是有几分“见有人来,袜剗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意境,这种情绪来得突兀,来得迅捷,简直有些莫名其妙。 更可笑更荒诞的是,情窦初开总得有个对象吧,对象呢?在哪里?人家词人李清照是俊郎登门,才有此一感,而她呢? 倚了一会儿,她双手撑在墙上支起身体,刚迈出腿,大脑瞬间一阵眩晕,她向前踉跄了一步,手急忙扶上墙体以免摔倒。她按了按眉心,想必是因为方才高度紧张,经血上涌,才会导致现在这样的状况,她不甚在意,待到晕眩感缓解了些,便提步沿着原路返回。 而她并不知道,她前脚离开,本该空了的房间门再次开启,一个男人的身形倚在门框边,目送她渐渐走远…… 为期三天的会议落幕,慕惜与柏副总一行人回了国,着手处理堆积了整整三天的公务,单论一上午,她就与各部门主管开了一次会,看了两份会议记录,签了一份文件,审了两份半策划。慕惜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和精力大不如前,像陀螺一般的工作一天下来,她感到心力交瘁,疲惫不堪。难道她的年纪真的老了吗?七年的时光匆匆流逝,确实韶华不再了。 下午去土管局时,她竟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张诚辉。 “张助理。”她自然地走上前,霎时如犯了错般掩了掩唇,“哦,抱歉,我总是习惯以从前的称呼来喊你。” “没关系,我现在还是个助理,没变化。”张诚辉也没料到会在此地碰见她,面上的惊诧透露了心事。 “哦?如今在哪高就?助理可是进入高层的过渡阶段。张助理真是前途无量,一片光明呢。”看到他,慕惜的心出奇地平静下来。 “没有。我的资历不够,还早呢,不着急。”张诚辉避重就轻,刻意绕开了她的问题。 她知道自己再追问也是自讨没趣,便不在执著于这个话题。谈笑似的提及:“前几天我在森奥的地下停车场见到一个人影,从背后看,体型和体态很像你,还特别喜欢你惯用的那款古龙水,我刚开始还以为是自己一花眼看错了呢,没想到真的是你回来了。” “是吗?”如愿看到他面上的慌乱一闪而过。他既不承认亦不否认,只抿了抿唇,但笑不语。 他倒是深谙言多必失的道理。然而他越是这样平静,就越是不正常,慕惜基本能够确定,那天在停车场内看见的那个人,就是他! “是呀。”慕惜故意只说两个字。双眸一眨不眨地紧盯着他,为的就是制造尴尬。引起他内心的波澜。 幸亏突然插入的一位工作人员解救了僵局,不然张诚辉真就糗大了,他听了那人的话,回过头来致歉:“不好意思,顾总,我那边还有一点事要办,先过去了,下次有空再聚。” “好,忙你的去吧。”慕惜镇定自若地挥挥手,笑容挂在腮边。 在他转身离开的一瞬间,那抹笑瞬时凝固,她想,此刻她需要一个证明。 汽车钥匙在手上转了几圈,她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办完了所有的事项,摆平一切大小事务,她便到土管局的地下停车场开车回公司。 刚才她在局长办公室的时候,就感觉到胸闷闷的,一阵阵泛酸恶心,但不敢表现出任何不对劲儿,忍得脸都刷白,后来难受到实在忍不住了,便急急告辞,乘电梯下了楼。 她轻柔地顺抚着胸口,想让这股奔涌而出的酸水退回去,然而无奈地发现这只是徒劳,难受的感觉反倒变本加厉,现在,她的视线有些模糊,头发昏,脚发软,步伐已经变得杂乱无章,踉跄零落。 她到底是怎么了?好好的七年都过来了,照理来说这么长时间的滋补养生,修身养性,抵抗力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难道是对繁重的工作,忽降的压力还不甚适应? 可惜一分一秒都在不停流逝的体力不容她再多想,虚弱的身躯也不允许她做出任何补救,电光火石间,一阵天旋地转,她双眼一抹黑,堪堪栽倒在地。 待她再次睁眼时,人已在医院的床上,白色的床单被套,向来厌恶的消毒水味,都彰示着她已不在漆黑空寂的停车场中,有人在她晕厥期间救了她,还好心地送她来治疗。 极力回忆,她却只记得一些零零星星的片段,脑袋恍恍惚惚的,根本拼凑不起一副完整的图像,但是她隐约记得,那人身上的香味,是她最爱的,在阳光下晒过的青草味儿,曾经有一个人,不,应该是两个人,身上都有这样的气味。 “顾总,你醒了。”病床边站起一人,是秘书小郑。 “小郑,你怎么在这儿?是你把我送来的?”慕惜有些难以置信,凭她单薄的身板,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把她搬到这里来的人。 “不不不,不是我,我也是后来才得到消息,就赶到医院来照顾您了。”郑秘书摆了摆手,起身帮她倒了杯水递过去。 慕惜接过杯子,暖暖的温度透过玻璃杯壁传到手掌,她无意识地来回抚摸着杯壁,端起来喝了一口:“那你知道是谁把我送来的吗?” “我不清楚,当时接到了一通电话,说您晕倒了,现在人在医院,我也没来得及问,就放下手头的工作过来了。”郑秘书淡淡地答道,像是想起来什么事儿,面色有些羞涩,“不过医生刚刚过来告诉我,您会晕厥,是因为您怀孕了,宝宝已经两个月了。” 慕惜差点没形象地把口中的水全部喷出来,死死地咽了下去,不可思议地望着她:“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郑秘书无法,只好喃喃地再重复一遍:“医生说,您的体质本就虚寒,平时工作忙不说,现在又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身体负担更重,所以才会体力不支昏倒。” “你说我怀孕了?”慕惜简直难以接受这个说法,她和尧楠离婚已有一月余近两月,这个孩子,无疑是他们婚姻的结晶。 他们夫妻二人从未刻意避孕,但生下鹏逸之后的七年,慕惜的肚子跟块平板电脑一般,没有一点起色一点动静。 尧楠倒也不急,毕竟他已经有了鹏鹏这个乖巧的儿子,他虽喜欢孩子,却信奉顺其自然,他一直相信,孩子和父母之间是有缘分的,缘分到了他们自会来到身边,不必强求也强求不来。 但这个孩子,来的还真不是时候,暂且不讲她的事业正处于一个瓶颈期,即便不是,这孩子在父母离婚之后才降生,自小就在一个单亲家庭长大,她真担心,孩子缺失了父爱,会感觉到不幸福,会怨恨她这个母亲。 她的手抚上依旧平坦的小腹,不知不觉间,那里居然已经孕育了一个小生命,在指尖触到小腹的一瞬间,她就下了决定,无论多难,她都要生下这个孩子! 因为这是属于她的孩子,她有困难有坎儿,可以通过各种途径来克服,她并不孤单,但这个孩子,无法选择,只能依赖她而生存,她顿时感到肩上的责任沉甸甸的,千斤重。 她温柔地注视着小腹,低首轻语:“宝宝,不论你看到的世界是怎样的景象,永远记得,妈妈是爱你的!今后妈妈会拼尽全力保护你,你要乖乖的哦,乖乖地再待上七个月就可以出来了,开不开心呀……” 病房外一直有一束目光,紧紧地跟随着她,她的一颦一蹙,细枝末节的一个小动作,他都能第一时间捕捉到。 他没想到,时隔七年,她居然又怀孕了,怀的还是陆尧楠的孩子,那个负心汉的孩子!他的五指深深地蜷起握拳,指节泛白。 那个人曾经当面承诺过他,会让她一辈子都幸福,但到头来,他在国外得到的消息却是,他们俩离婚了,由男方先提出来的。 当他听到这则新闻的那一刹那,他心如刀绞,仿佛与她心灵相通,能感知到她心中那绝望的伤痛和委屈。 捂着心脏平静了一会儿,他感觉到尘封于心底的那份记忆蠢蠢欲动,顶得心房很是难受,他不想再逃避,不想再按捺,第二天便像上级提交了调职报告,匆匆飞回国内。 他无法预测未来会发生什么事,但是这一刻,他的心告诉他,他必须回去,回到她的身边去! 于是他选择了遵从自己的内心,不愿再去纠结,再去瞻前顾后权衡利弊。 第八十七章 南柯一梦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从前的他不懂爱,更不懂怎么去爱,因此失去她,他不敢有任何怨言,亦不敢做任何争取,如果失去她,才能让她得到快乐和幸福,他愿意放手。 七年前,他选择了放手,但实际上,她并没有得到幸福,如今看来,那个男人带给她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折磨和煎熬。 他虽回了国,但是在回来的前一夜便打定主意,决不会轻率地出现在她面前,因为他不知道他的出现,会不会对她造成再度伤害,会不会让她本就不稳的心绪再度失衡,所以他选择默默地躲在暗处望着她,甘愿做个幕后无私的护花使者。 他不求她知道自己的存在,甚至祈祷她一辈子都不会知道,那个无怨无悔,永远支持她的究竟是谁,除非她愿意见他,愿意原谅他。 医院的走廊上,一抹黑色的身影在跃入窗户的夕阳照射下,被无限拉长,显得清癯而寂寥,他一动不动,如同被钉在地上一般,稳稳地站着,一直站着…… 布锐特工程已经启动,各项事务极度繁忙,慕惜又是极喜欢亲力亲为的人,手上的事情便更加多了,一个上午下来她几乎要累到虚脱,但是她不能倒下,整个公司的职员还看着她的态度办事。 实在承受不住,她将手上的工作分摊下去一些,让各位副总也历练历练,担待着点儿,虽然送上来的文件少了许多,但她已是有孕之身,每日清晨面对着一大摞的文件夹,依然觉得有些吃力。 森奥那头倒是出奇的自觉,工作量剧减,一切从简,步骤简单到令人难以置信。慕惜不清楚这是否是西方人的习惯,但她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东方人,很不习惯。 生意场上大伙都是分得越明白越好,一个个都精明得紧,想要从对方手里捞好处,门都没有,森奥倒是个奇怪的企业,还真相信人性本善,对他们士英就这么信任吗?难道不怕他们心怀鬼胎,暗地里使坏? 不过对方都表明立场。全权交托,他们又何苦来的给自己找麻烦,慕惜将全部精力倾注在几大项目上。第一回合作,总不能让投资方失望。 临近工程开工,应酬愈发多了,从知道自个怀孕了开始,慕惜一直非常注意日常起居。早睡早起保证充足睡眠,坚持滴酒不沾,尽量保持心情愉悦开朗,为了下一代的健康,她的付出都是值得的,有时工作得累了。她还会低下头去和宝宝聊两句天儿。 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响起,慕惜手上没停,空出一只手去接。喂了一声,那头久久没有回应,只听得微弱的呼吸声,她深觉奇怪:“喂?你好,请问是哪位?” 低低浅浅的。刻意压抑的哽咽声,透过听筒传入耳朵。对方听起来十分无助,慕惜焦急起来:“请问你是?”旋即试探性地轻唤了一声:“梓璇?” “慕惜……是我。”静寂半晌,在慕惜不抱希望她再回应自己的时候,电话那端传来了夹杂着哀伤沮丧的女声。 “梓璇,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慢慢讲不着急,你怎么在哭呢?”慕惜从未见过她哭泣,但她曾有几次在深夜梦醒的时候,隐约听到闷闷的啜泣声,仔细辨别,能听出是从梓璇那个床位传出的。 那段时间尧迪追她追得很紧,寸步不离,你退我进,不知是由于烦躁无奈还是感动不忍,慕惜知道她背着她们伤神过不止一回,第二天清晨微微浮肿的双眼,慕惜看着都感到愧疚。梓璇是一个很善良的女孩子,她狠不下心来伤害任何一个人,包括尧迪,因此在拒绝他时,她甚是谨慎小心,唯恐伤了他的自尊和面子,但后来发现温吞的做法根本无法吓退他,于是梓璇才一点点强硬起来,把自己的心包裹得严严实实,明确表示自己不会喜欢他,以此彻底断了他的念想,但至今已经七年了,这样的疏远隔离政策,貌似也没有太大效果。 “慕惜,你有时间吗?我……我在你们公司楼下的咖啡厅,你……能来陪陪我吗?”时断时续的话语,她的嗓音有些喑哑,充满了绝望。 慕惜一下便慌了神,如果梓璇哭还是情有可原,毕竟每个人都有情绪失控的时候,可是她从未听过她用这样无力的声音讲话,好似她如今正站在万丈深渊的悬崖前,高处不胜寒,呼呼的大风穿过发际,掠起如瀑般的一袭漆黑长发,而她,双臂抬平,下一秒就会纵身一跃,摔得粉身碎骨。 “好,我马上下去,你坐在原位等着我。”慕惜搁了电话匆匆起身,披上风衣带上包,着急忙慌地出了门,一刻也不敢耽搁。 “梓璇。”她到时,梓璇正坐在临窗的位子上,不知是不是穿得少的关系,慕惜感觉她的背影清瘦了许多,上前抚了抚她的肩,慕惜便在她对面入了座。 “你怎么了,我还以为你哭得昏天黑地呢,到底什么情况?”眼前的女子眼眶有些红,赤色的血丝顺着角膜攀上眼白,惊悚而恐怖,但妆容精致到无可挑剔,并未真正意义上地流过泪。 梓璇垂下头去,捏起银勺轻轻搅拌着咖啡,平静地叙述着:“我们分手了,我失恋了。” “你和……谁分手了?那个很优秀的男朋友?”慕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她确定自己的听力很好,没有任何问题。 “嗯。”“为什么?”两句话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她俩四目相对,梓璇先挪开目光,苦笑了下。 “我只是个备胎,哦不,或许只是个千斤顶,他的终极目标并不是我,把女神追到手了,自然就得先踹了我,免得人家吃醋误会呗,而且,据我所知,他在和我交往的时候,也和许多女生保持着暧昧的关系。”这话会从梓璇的嘴里说出来,如果不是亲耳听到,慕惜甚至觉得是天方夜谭,今天出乎意料的事情一桩又一件,接二连三地轰炸着她,她真觉得自己的三观尽毁。 现在这个浮躁的社会,骑驴找马的事儿屡见不鲜,适龄的男女青年有好一部分信奉普遍撒网重点培养,在认识的女生之中选几个看得顺眼的后续发展,跟在菜市场里头买菜一般称斤论两地贩卖感情,轻贱爱情。 在还没有找到真正的伴侣之前,短信群发,网上群聊并不少见,可谓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但慕惜没有想到这种会在自己的朋友圈中发生,尤其没想到这个的女主会是梓璇。 她一直以为梓璇过得很顺心和惬意,她虽然和她的那个男朋友只有几面之缘,却从梓璇看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欢乐的神采,时而满是憧憬,大约是在幻想两个人的未来,对于他,梓璇显然十分满意。 “怎么会这样?也许……也许是你误会他了,他怎么会是见异思迁的花心男呢?至少我不信,你们两个人好好聊过了吗?”慕惜深感意外,看他的样子稳重内敛,应该不会像梓璇说的这样勾三搭四,两人之间有点误会也说不定,俗语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是朋友一般都是劝和不劝离,除非爱情逝去两看相厌,她不敢存着私心,于是低语相劝。 “怎么可能是误会!”梓璇嘶吼着说出这句话,绝望地闭上眼,将脸深深地埋进手掌。 周遭的客人们纷纷侧目,咖啡厅里这么安静,只有一曲钢琴曲轻缓流泻,梓璇方才那么激烈的言语,就像一颗不定时炸弹瞬间爆炸,引得顾客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向她们二人投来注目礼。 “慕惜,你真的太不了解我了,我虽然在追求爱情方面不够主动,但确立的男女朋友关系之后,面对每一场恋爱,我都会倾注一百二十分的精力去磨合去维护。”梓璇仰首望着天花板,逼回不争气的泪意,五年的感情,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她心痛,十分正常,“世界上没有任何两个人是生来就完全匹配完全合适的,都需要经历两枚齿轮装载时一样契合的过程,唯有如此,两个人才能步调一致地走完一辈子,如果不是忍无可忍,我怎么会轻易地结束这一段恋情?这是对双方的不负责任,我永远不会这么做。” 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不知为何,这句话倏地蹦入慕惜的脑海,隆隆作响。 “那你见到证据了吗?还是他亲口向你承认的?”慕惜还是不放心,连连追问,免得两个人真的有什么难解的误会和心结。 “他的手机里,存有好几张和一个女人亲昵的照片,那天我手机没电了,恰好有一个紧急的电话要打,他刚刚离开,屏幕还亮着,我想都没想,随手就拿了他的手机来用,可是我没有料到,他的图片库里,会有那么不堪的画面,简直让我恶心到想吐!”梓璇深锁着眉,掩不住对这件事情的无限痛苦和失望。 第八十八章 江山如画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当时我就拿着这几张照片质问他,我多么希望他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只要他敢说,我就敢信!但你知道吗?他连解释都懒得解释,冷笑着告诉我‘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就不必瞒得那么辛苦了’,他脸上不屑鄙夷的神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禽兽,简直猪狗不如!”她抬起一边的手臂撑住头,额头的碎发垂下几缕来盖住眼眸,模糊了神情。 慕惜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她,如今他们已经分手,再去争论谁是谁非已是徒劳,并不能挽回什么,只好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现在的女朋友来头可不小,听说是康城一间知名家族企业的千金大小姐,将是企业未来名正言顺,也是唯一的继承人。他这如意算盘打得真精,如果可以获得佳人芳心,如愿抱得美人归,那前方可是大道坦荡,一片光明,前程似锦啊,据粗略估计,少奋斗二十年还算轻的。”她冷哼一声,抬眸望向玻璃窗外,人流来来往往地穿梭,行色匆匆,“他看我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不久就会离开他,就抢先跟我提出了分手,还说在结婚之前,大家都有选择的权利,凭什么我要在你这棵卖相不怎么样的树上吊死?你听他讲出来的话,真是下流无耻,当时我就愣住了,这就是我用心喜欢过的人,社会败类!” 慕惜失了言语的能力,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词句才能稍稍安抚她已伤痕累累的心,或许此时此刻梓璇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安静称职的聆听者,不必亮明自己的观点,只要默默地接受她或咒骂或斥责的发泄即可。 “其实,慕惜你知道吗?除了我的父亲,尧迪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最包容我的人,可惜我辜负了他……”两人大约静坐了十分钟,梓璇沉吟着低喃出这句话。 慕惜抬眸望进她的眼底,那儿像一汪春水一般诚挚和透彻,她敛了眉,下意识地轻握住咖啡杯,端起抿了一口咖啡,苦涩在口中缓缓晕开:“从前我就一直很好奇,尧迪的条件这么好,你也并非一点也不动心。为什么就是不肯同意和他在一起呢?” “因为觉得不靠谱。”一个简洁的答案,足以令慕惜再次怔愣,她从未提起过。纵使偶尔会说道上两句,也没讲起过是这个原因,梓璇看着她儿错愕的神情,轻轻挽起一个弧度,“女生拒绝男生。归结起来不过三个缘由,觉得他不靠谱,觉得自己不喜欢,觉得他配不上自己。” 这么开诚布公,言辞犀利的梓璇,难道真是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了吗? “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就认为即便他现在确实喜欢我这一款,难保以后不会改变。即便他对我的感情永远不变,他难道拗得过父母的安排么?”梓璇笑着摇了摇头,“富家子弟的人生都是一段被安排好的旅程,他们只不过是顺着父母为他们铺好的道路走下去,他们只不过是亦步亦趋的游客。并不能决定景点的分布和游览线路。” “可是这么多年了,尧迪他对你。依旧是一心一意的。”慕惜不禁为他抱屈,如若梓璇是怀疑他对她只是一时兴起,过不了多久就会倦了,那经历了这么长的时间,这样的顾虑应该打消了,而且如今陆母去世,陆父远走,她所说的既定人生也就不存在了,难不成在担心她这个早已撂挑子的嫂子会反对? “慕惜,有的东西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变的,从前的我是那样的想法,但如今的我,却彻头彻尾地变了。”梓璇的指尖轻轻地扣在桌案上,如鼓点般铿锵。 “那你现在究竟是在纠结什么?”慕惜简直难以接受她的解释,这么苍白的言语,根本无法让她信服,见她没有任何开口的打算,她的语气激烈起来,“你知不知道尧迪他一直在等你,有段时间,我真的很担心他会一直这样痴痴地等下去。所以我承认,那时候我心里非常矛盾,我明白你在追求自己的幸福,作为朋友,我不可以阻挠,反倒应该祝福你,但同时我又为尧迪焦心,现在一切的阻碍都没有了,我真的不懂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正是因为知道他在等我,所以心里才会有矛盾,正是因为他认真,所以我才害怕……”梓璇润了润唇,如同在晨曦下绽放的一朵妖冶玫瑰,“他的深情,我已承受不起。” 慕惜似乎瞬间明白了她的心态,恰因情深,不耐反复,更怕辜负。 一时默然,她们静静地坐在咖啡厅里,临窗的位置阳光正好,透过玻璃窗洒在发丝上,镀上一层金黄的色泽,梓璇托腮望着窗外,入神地想着些什么,唇边留下的是惬意柔和的弧度,让不知情的人看了,无端生出一股暖意。 待她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新来的前台秘书起身指了指办公室敞着的门:“顾总,森奥的吕副总裁在里面,他一个小时前就来了,听说您出去了就坐在办公室里等着了。” 今天和吕副有预约吗?她走前特意看过,这个时间段貌似没有来访的客人啊。 “为什么不打个电话给我?”慕惜脚步一顿,竟让吕副等了一个小时,旋即泛上些恼怒,皱着眉轻斥,“这点待客之道都不懂,还需要我教你吗?” “对不起顾总,是吕副总裁说不用打电话给您,而且您出去的时候也有交代,没什么要紧事不许打搅您,我没敢……”秘书讷讷答话,神情有些委屈。 “这是吕副总裁客气,你当成福气了是么。”慕惜哭笑不得,念在她是新人也没多加责怪,“这次就算了,下次不准有这样的情况出现,无论是哪位老总来了,都要尽快通知我,如果我没接电话,就发短信给我,我会定时看的,知道了吗?” “是,知道了。”秘书低着头,一副认罪的模样,有点窘迫。 “是我不请自来了,不怪前台的这位小姐,确实是我不让她打电话给你的。”吕副背着手踱了过来,面上是和善的笑容。 “吕副总裁,你好。”慕惜主动伸出手去,全然是抱歉的神情,“真是不好意思,我没有调教好下属,让你久等了。” “不会不会,秘书小姐很漂亮也很勤快,茶水都帮我换了好几次了,好员工啊。”吕副回握住她的手,爽朗地笑着,不以为意。 既然客人都没有怨言,慕惜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便亲自引他进了办公室。 “吕副,特地跑一趟有什么事情吗?”两人都在沙发上坐了,慕惜开口询问。 “哦,今天本来和你是没有预约的,这么冒昧地来访,希望没有打扰到你。”吕副十分友好客气,自打他们认识以来,他便给人一种礼貌有教养的感觉,令人如沐春风。 “不会,刚才因为一点私事出去了一下,待会并没有什么事,所以我们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相互交流。”慕惜报以一笑,轻快地挑了挑眉,暗示他有事可以开门见山。 “嗯,那就好,我来呢是因为听说士英几大项目同时上马,齐头并进,人力资源方面有点吃力,资金跟上了但是工作进度跟不上,不知道这是不是真实的状况?”吕副总裁眉宇间稍显忧愁,士英这台老爷车,康城的金字招牌,外表看起来光鲜亮丽,旗下管辖的员工众多,但真正做事的却是少之又少,大多是把这当养老院吃闲饭的,再加上组织冗杂,台湾总公司与大陆合并之后,那里的职员大把大把地往这边塞,财务上不堪重负不说,也引得真正干实事的人心生不满。 “传言而已,吕副多虑了,再者说了,如果职员方面真的出现问题,我们也会选择扩招人手来协助工作,人事部说做立刻就能做,只是一件小事罢了。”慕惜也曾听见过这谣传,私心想着谣言止于智者,也没有多加理会,没想到会引起森奥的重视。 “顾总你有没有想过,职员的素质参差不齐,机构过于庞大,并不利于企业文化,统一价值观的构建,也不利于企业未来的科学发展,有能力的人头顶压着只仗功劳作威作福的门外汉,事情全包揽了却看不到回报。长此以往,他们这些有真才实学的人,心里必定会有不平衡,会产生逆反的心理,在一些细枝末节上故意与企业作对,对集体的合作会起到消极的反作用。你也知道,大多数稍有能耐的,多多少少都有一点自命清高,恃才傲物,常有怀才不遇之感,如果领导者无法顾及和安抚他们的心情,导致人才流失,将会是企业的损失。”吕副条缕清晰地分析着,对士英的了解程度超乎慕惜的想像,不过也是,既然决定了要注资,他们的底细肯定是查得一清二楚。 第八十九章 倾世容颜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如今真正的解决方案,是精简团队,保证质量,而不是再盲目招聘,无限度扩张team,只要一个贤德兼备的职业经理人,便可以一顶十,提出真正有创意的新点子,未来带给企业的将是无尽的价值和利益。这么做的话,既给员工树立了榜样,告诉他们投入是有产出的,为企业付出越多,收获也就越多,又能带动整个企业的良好风气,从精神上抨击那些仗着功劳骄横跋扈的老员工,何乐而不为?”他将自己的看法一股脑儿全部说了出来,看似中肯而公正,实则话中有话暗藏玄机。 “那吕副总裁的建议是?”慕惜基本上摸清了他今天来的目的,便不再让他兜圈子,直接相问。 “我的建议是,聘请专业的职业经理人,而这个人选,我心里已有了谱,想向顾总推荐一下。”吕副见她已经看透了他的意图,便也不再铺垫,单刀直入,“并且,我还有个请求,让他进入士英的董事会,担任执行董事。” “哎哟,是哪匹千里马这么有福气,得到吕副如此赏识,真不简单。”慕惜抿唇一笑,对后面一项附加条件虽有些意外,不过也在情理之中。 “确实是个人才,他具体的资料我已经发到你的邮箱了,你可以看一看,评估下他是否有这个能力和资格进入士英。”吕副对自己推荐的人选很有信心,随即扣好西装扣起身,“好了,既然事情都讲完了,那我就不打扰了,我待会还有个会议,先走了。顾总,这事你可以好好考虑下,我等你的答复。” “嗯,好的,再见。”慕惜送走了吕副,在办公桌前坐下,无奈地笑了笑,看来森奥对他们还是不够信任,借着这契机,放这么一个自己的人在董事会里。不过他们的要求也并不算过分。毕竟是上亿的事儿,又不是小孩子办家家酒,他们谨慎一点也是应该的。 自从那个坦诚相对的清晨起。梓璇和慕惜的关系近了许多,慕惜会有意无意地在她面前提及尧迪,为的就是让她再次适应有他存在的生活,幸好梓璇并不反感慕惜屡屡提到他,只不过每每说起。她都会刻意转移话题,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并不就这个话题与慕惜深聊。 周末晚上有个舞会,慕惜本来是不打算去的,想着转手把请柬送给公司的一位美女总监,但梓璇很有兴趣。死拖硬拽非让慕惜陪她去不可,慕惜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下来。 衣香鬓影。言笑晏晏,来宾们推杯换盏任意攀谈,水晶灯下的大厅内皆是身着盛装的绅士名媛,面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女伴们妆容精致,挽着身旁男士的臂弯。小鸟依人。 五彩缤纷的晚礼服中,一袭飘逸的曳地露背白裙跳脱出来,当慕惜看到那名女子的时候,她正背对着她们,身材高挑,肌肤胜雪,衬得肤色更加白皙滑润,漆黑的长发挽在脑后,用一根珠钗固定,顶端镶嵌的钻石极尽奢华,低调大气有品位,颈后还垂着项链银色的系扣,看起来是一套珠宝。她正端着高脚杯和一名公子哥面对面站着,好似在讲些什么,看这背影,倒是很想她和梓璇从前的一位故友。 慕惜刚想去喊梓璇帮着辨认下,就被一位老总叫住了,后来又有几位业界老板上前搭讪,几个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开了,待到她再次向那个方向看去时,早已不见那白衣女子的踪影。 慕惜十分小心地避着人流,下意识地护着自己的腹部,偶尔碰到几个男士邀约跳舞,她都歉意一笑,以身体不适推掉了。 她穿过人群,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坐着,招来服务生要了杯果汁,静静看着舞池中成双成对的男男女女。 梓璇和她同公司的几名男同事共舞了几曲便没了兴致,溜到慕惜旁边耳语了声:“我去补个妆,等下哦。” 慕惜端起桌案上的果汁抿了一小口,思绪回到了几天前巧遇张助理那时候,如果她没猜错,他现在效力的公司,应该是森奥无疑。电光火石间,她的目光不明地闪了闪,一切的症结瞬间贯通,在森奥内部,能和她的过去沾得上边儿的,也只有他而已,难道一直在暗中帮助自己是他,而非她一直认为的> 不过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到底是忽略了什么地方,她却总也想不起来。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我叫了你好几声都没听到。”一双纤纤玉手在眼前晃荡晃荡,引她尽快回神。 “哦,没事。”慕惜低头扯了扯裙摆,微微一笑恢复原状。 “不会还在思考公事吧?你真是的,太不会享受生活了,我今天拉你来,可不是让你换个地方继续处理公事儿的,而要让你舒缓舒缓心情,释放释放压力,可你倒好,一来就窝在这个小角落,我刚才全都看到了,那么多俊男帅哥邀你共舞一曲,你还真不给面子,全给拒了,这可是人家想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儿啊,你倒是一个都瞧不上眼。”梓璇撅了撅嘴,抬手点了点她光裸的脑门,“你脑袋里那根弦啊,紧得都快要崩断了,真把自个当看破红尘的尼姑了啊,工作工作就知道工作,我要是你老板啊,都不忍心了,绝对给你升职加薪!” “我又不像你黄花大闺女一枚那么有市场,我已身为人母,还能图个什么呀,不就是后半生和鹏鹏平平安安地过嘛,倒也不是看破红尘,只是不想再祸害人间罢了。”慕惜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旋即正襟危坐,好像适才那个搞笑的场景从未出现过。 “呵呵,这笑话真冷。”梓璇佯装寒气侵体般抖了一抖,做出鸡皮疙瘩落满地,弯腰要将其扫成一堆的动作。 “好啦,别贫啦,不过说实话,你是该结婚了,再不抓紧就真成黄金剩斗士了,跟我说说,你现在有没有目标,需不需要我给你介绍几个?”慕惜揶揄道,调笑般地用手肘撞了撞梓璇,面上全是戏谑神情。 “哟,你什么时候转行当媒婆了呀。”梓璇一脸嫌弃地向椅背挪了挪,用怨毒的眼神扫遍她全身。 “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嘛,你看不起当媒婆的啊,到时候把你嫁出去就是我办成的第一桩喜事儿,你摆酒席的时候还得出媒人钱,我可等着呢。”慕惜挑了挑眉,不怀好意地笑着。 “谁稀罕哪,孤单一生我乐意,别整天跟个居委会老大妈似的,在家里头被爸妈烦得耳朵都起茧了,天天追着屁股地催催催,好不容易逃到这儿,还得受你的摧残!”梓璇翻了翻白眼,抄起桌上的杯子就喝。 “哎,暴露了暴露了。”慕惜灵光一闪,从她的言语中找到了个破绽,目露凶光逼近她,如同一头胃空正觅食的大灰狼,恰好看到一只鲜嫩多汁的小绵羊,“实话实说,是不是和父母说是交友来了,嗯?” 梓璇喝到一半的水呛在喉头进退两难,差一点点喷笑出声,她为保住那最后的一点点形象,拼命地捂住唇,将满口的液体吞咽下去,秀美的脸蛋儿涨得通红,眼眶里也憋得全是湿润。待到抚着胸气息顺了些,才半真半假道:“这都被你猜到,我真……回家算了,别在社会上混了,丢人现眼!” 这话一完,两人皆忍着拍桌子大笑的,比谁忍得更久耐力更好,装正经地对视半晌,后来实在是憋不住了,两人齐齐趴倒在桌案上狂笑不止。 笑得通体舒畅,说收就收,梓璇努了努嘴,煞有介事地摇摇头,竖起一根手指在两人之间,还不时地左右晃晃:“真受不了你们哎,一个个弄得草木皆兵,好像怕我嫁不出去似的,难道我这么一位依然如二八年华般的如花美眷,既有倾城之貌又不乏治国之才,还落得个贱卖的下场不成!” “看!”慕惜用手指指天花板,引得梓璇也抬首望去,什么也没瞧着,便偏头问:“有什么啊?” “天上有牛在飞哎,估计是被人吹的。”慕惜收回手耸了耸肩膀,留她一个人还仰着脖子搜寻着。 “你……”梓璇无语凝噎,却也找不着言语反驳,只好暂时收兵,只消须臾,她好似想起了什么来,“对了,慕惜,你知道……” “不知道。”慕惜还沉浸在两人开玩笑的欢乐中,没有意识到梓璇的语气骤然间改变。 “我没在跟你开玩笑,你正经点好不好,你知道我刚才在洗手间碰见谁了吗?”梓璇蓦地沉下脸来,满是严肃神色,触到慕惜示意她说下去的眼神,便继续道:“辰伊。” “言辰伊?”慕惜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心顿时漏跳一拍。 “不然还能有谁?我们两个人都认识的辰伊,除了她就没别人了。”梓璇缓缓地点了点头。 第九十章 浮华褪尽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慕惜瞬间觉得一张天罗地网兜头罩下,她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就已经被彻底俘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的脑袋已经彻底懵了,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短短几天而已,这难道真是故友大聚会吗?之前是张诚辉,现在是言辰伊,这群七年前去美国的人怎么一夜之间全部回来了,梓璇带来的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得她措手不及。 适才她见到的那位身着白衣的女子,她便觉得像是辰伊,如今看来,确实是她了…… 既然她已然回国,那么他呢?慕惜不由得锁了眉头,双唇紧抿。 夜已渐深,舞会也接近尾声,来宾都陆陆续续地离场了。明天还要上班,慕惜和梓璇都不再多待,相携离开宴会厅,走至门口时,前方一袭白裙依然跳脱显眼,那抹翩然出尘的身影依然熟悉,她们对视一眼,了然了对方的想法。 也是,毕竟是老朋友了,再怎么深的过节敌对都已成了过往云烟,昔日的恩怨是非无须再提,既然她们二人都不想假装不认识或者直接屏蔽此人,装聋作哑,于是慕惜不再多想什么,先迈出一步,主动走上前。 然而身后的一句窃窃私语却让她生生地刹住了步子,瞬间世界坍塌,如同遭受了灭顶之灾,她毫无意识地瞪大了双眼,僵直的身子摇摇欲坠,好似随时都会倒下去一般。 真是可悲又可笑,她竟注定与他们家抵死纠缠。 她还记得,那两个人的对话是:“她还真是个女神级的人物,真漂亮。” “那是,看森奥亚太区的总裁有多帅就知道了,她可是他的妹妹,自然出众啦。”一个骄傲的嗓音。好像对他们家十分了解一样,自鸣得意。 “对了,你总挂在嘴边的s妹妹,就是她呀,她叫什么名字?” “英文名,中文名叫什么来着……哦,言……言辰伊,对对对,她叫言辰伊,清水伊人在水一方嘛。我当初就是这么记的……” 之后的话语慕惜没有听清,她只感觉到自己的世界一刹那失了色彩,变成了黑白的默片。每一个画面在眼前切换,毫无紊乱,却一丝声音也无,犹如一潭死水了无生气,只能依靠单调而夸张的动作。猜测每一个人的意图。 她的四肢一点点地冷却,她好像变成了一个被纤维化的植物人一般,僵在了原地,既不说话也不动作,大脑瞬间死机,留下一片灰白。只能听到回旋在耳边的,如金属般轰鸣的声响…… 居然是他,居然真的是他!慕惜的五指渐渐握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的血肉,掐出一道道惊悚吓人的血痕,她却一点也没觉得痛。 “辰伊是的妹妹?那个就是投资士英的那位吧?”梓璇见她的状态很是不对,于是在一侧扶住她的臂膀,以免她真的跌倒。双眸尽是疑惑,“看来言辰诺和言辰伊是一起回国的。我们倒是一点儿都不知道,实实瞒得密不透风的,慕惜,你怎么了?看起来脸色很苍白,是不是累了?” “梓璇,我们回去吧。”慕惜咬着牙,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完这句话,将身体的一部分重量转移到梓璇身上,艰难地挪动着脚步。 夜幕似乎把整个世界吞噬,除了黑暗,慕惜看不到任何东西,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心是虚弱的,空灵的,不加防御的,最最真实的。 慕惜抱膝坐在窗台上,夜风穿过发间,掠起一丝丝黑发,反扑在双颊上有些微痒,空气中还浮动着暗香,不知是何种花的香味。她后背倚在窗框上,怀里拥着一个抱枕,手环在膝盖上,将自己蜷得紧紧的,抵御寒气的侵袭,瞳眸被风吹得干干的,泛起一股股涩意,却怎么也湿润不起来。 有的时候,只有在深夜里才能正视自己的心,回忆才能从脑海深处被唤醒,那过往的一幕幕,像幻灯片一样,上演,切换,延绵。 而她,似乎已然从经历者变成了旁观者,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爱恨嗔痴,她发现自己早已心如止水。 在只听得见心灵声音的漆黑和空洞中,思绪才会像盈动的雪花般翩跹而至,促得人始料未及。二十一年前,在某个路口,当时的他和她,做了同样的选择,让他们懂得了没有谁会在原地等谁,七年前,在某个夜晚,当时的他和她,终于斩断了所有的情分,势不两立各拥其主,让他们懂得世事无常,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停留在原状。 然而今日,一切似乎又退回到了原点,他回来了,而她还在这里。 每每当她以为这根绳索彻底断了的时候,命运又生出新的一段连接上断点的两端,难道真是她和他八字相克,注定一生纠缠厮杀? 难道他和她之间,就像是游戏,只一键就可重新开局?无论是否愿意,她都必须陪她站回到520,然后陪他玩到尽头? ,言辰诺,当这两个名字重合到一起的时候,慕惜倏地感到遍体生寒,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对他没有爱也没有恨,但依然有些不争气地惧怕他,惧怕见到他,惧怕接到他的电话,惧怕听到他制定好的计策,从认识他开始,虽然她表面随时保持着淡然镇定,却怎么也无法忽视内心深处的那股畏惧。 或许他冷酷阴鸷的气场太过强烈,令人无法忽视,或许她将两人的关系定义为合作后,一直选择小心翼翼的方式与他相处。 在无人独处的时候,她常这样告诉自己,这世上没什么东西是和蒸馏水一般纯净的,因为他们并不是生存在真空的环境之中。 她和他,那少女时期的那一小段痴恋,也掺杂着世俗的眼光,而那些所谓的自以为是的纯真,却也是浑浊肮脏的混合物,她到底喜欢言辰诺的什么?乍眼看上去丰神俊朗的外表,多情潋滟的瞳眸,冷峭高贵的气度,炊金馔玉的财富,煊赫尊崇的权柄? 她可曾仔细认真地爱过他,可曾真正地触碰过他的心?自从第一眼见到言辰诺,她自己就被这一种浅薄的,只依附于感官的感情欺骗了。 可是,整整十五年了,某一个死水微澜的午后,和煦的日光投进心窝的那一瞬间,依然执拗地占据着她的思绪,敲打着她的心扉,有谁可以告诉她,这种感情,真的只是十八岁无知少女的贪恋么? 她的唇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其实早就爱上了,只是一直在沉沦中挣扎,就似一足已陷入泥潭,越是着急挣脱则越陷越深,所有的否认,所有的排斥,只不过是想挽回那一刻的偏差和脱轨。 爱上他,一个不该爱的人,这是她无法容忍的人生的败笔,至少她自己认为是如此,但是即便在心底里千万次自欺,也无法改变那个事实,她,爱上了,并且,也许一辈子都会围困其中。 要么不爱,爱了,便非一朝一夕之事,此情长久,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她绝不相信,世上确实有这般无悔的感情。 她无悔,从没后悔过爱上他,但无悔又如何,二人终究无缘…… 她始终懂得,这世上有一种比爱更加强大的力量,那叫做命运,从初见到如今,一切早已注定…… 慕惜并不知道,在这个城市的另外一端,同样也有一个人,置身落地的玻璃窗前,纱帘随着夜风的吹拂而飘起,他的神情掩在忽明忽暗的月光之中,辨不清晰。 相爱就像两军对垒,他是那么精明世故、强势阴鸷的人,付出多少就要求对方相应返还多少,但是爱情不是一项买卖,并不能遵循等价有偿的原则,所以他迟疑却步了,他不敢在确定慕惜也同样爱他之前表明心迹。 他在生意场上不怕失败,因为他确实不在乎,因为那不是他的东西,可是对待守护已久尘封已久的感情,他犹疑了,做不了情人他也不想和她做朋友,他理性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并且把它放在天平上精准地衡量着。 他的感情世界还是一片空白,说出来也许有人会不相信,除了必要的逢场作戏,撇去工作中不可避免的接触,他对女性的认知依旧十分朦胧,甚至情商还停留在幼稚园的阶段。他对女人有自己的原则,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他总觉得自己未曾有过他这个年龄几乎每人都经历过的怦然心动,也许有过,只是他不记得了而已。 童年那个青涩而懵懂的梦,就像一串未成熟的葡萄,根本酿不成琼浆玉露,但是他除了这个梦,没有人再去教他怎样爱,他自小学的就是商业管理经营策略,于是他出自本能地把它当作生意,锱铢必较,要求绝对的等价和公平。 然而,世上最讲不了不公平的事,就是爱情。 第九十一章 星月童话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可惜的是,顾慕惜和他是那么相似,本质上几乎毫无二致,她自负而现实,绝不可能奢望一段灰姑娘和王子水晶鞋结缘的童话,她已经过了为爱痴狂为爱幻想的年纪,那种勇往直前,不计代价的爱情,她不敢玩也玩不起。 倘若要她在爱她的和她爱的之中做出抉择,一辈子,都只有一个答案,她最终的选择,必是爱着她的。 她一辈子都不会有这种放手一搏的经历,从前面对晖哥哥离开时,她没有哭天抹泪要他留下来,究竟有多少是因为懂得晖哥哥的性格,早就知晓他不会因自己的依恋不舍而停留半刻,有多少是因为听到了院长和晖哥哥的对话?她自己也不知道。 但她确定一点,党晖不是家鸡而是雄鹰,收养他的那家人家条件上佳,实力雄厚,可以成全他翱翔九天的梦想,而她,不应该成为他的羁绊,而应该是他的助力,所以,她咬着下唇一根根松开五指,眼睁睁瞧着轿车载着他绝尘而去,她始终面带微笑没有半分挽留,即便看清了前路的不复相见。 十几年之后的今天,面对言辰诺,她同样也不会为自己争取一星半点,除了从小便没有学会怎样争取,还隐藏着另一个情由。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晓,有些时候,人们的所作所为不一定完全由他们自己决定,尤其是女人,成为一个怎样的女子,与她们心底里深深爱着的人息息相关,晖哥哥,润泽温煦,月白玉影,言辰诺,冷傲孤高。天青梅疏,看似两种性格的两个人,却有一个极大的共通之处,那便是执着和倔强,不会为任何人改变自己,不管是决定,还是前途。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有些人注定了会选择灭亡这一条路,她知道,自己没有勇气。亲手揭开那一个谜底,也没有勇气,承受那一份注定的失败…… 明明知晓前方是一堵南墙。又怎会有这么傻乎乎的人拼命往上撞?顾慕惜不是蠢人,相反,她聪明颖慧,但她忘记了一句古语,有的时候。过于聪明便会沦为自作聪明,而其结果无疑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不幸的是,她就是那个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典范,可惜她当时并没有参悟,毫不犹豫地扭转脚步,便走上了另一方向的开阔的康庄大道。 愿赌服输。不赌,便没有输赢…… 有始有终,没有开始。就永远没有结束…… 她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如今,她又该如何面对? 可是,她又有什么错? 慕惜缓缓后靠,倚在窗框上闭上双眸,周遭黑漆漆一片。一刹那的睁眼和闭眼,她并没有感到什么不同。宽敞的房间,只剩下锁在角落的一小点身影,寂寥而悲怆。 “吕副总裁,你好,今天我约你来,是有一件事想要和你好好商量,希望你可以体谅我的心情。”第二天清晨,慕惜便约了森奥的吕副到蓝山咖啡厅,她昨晚已经做了决定,但愿一切顺利。 “什么事情这么着急,我的秘书今天一大早就接到你的电话,这不我还没上班,就先赶到这里和你碰面了。有什么事顾总你就直说吧,我听着呢,待会九点还有个会议,不能在这儿耽搁太久。”吕副解了一颗西装扣坐了下来,点了杯咖啡,见慕惜只点了壶花茶,不禁奇怪道:“我记得顾总是很喜欢喝蓝山的,今天怎么换了口味?” “这几天我身体条件不允许我喝咖啡,茶也不错,中国茶道精深,源远流长不是吗?作为中国人,这毕竟是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总归不能忘本不是。”慕惜端起茶壶又倾了一杯,玫瑰瓣儿在透明的茶壶中上下翩飞,十分惬意养眼,“再者说了,从前我主要是为了提神才每天一杯咖啡,现在用茶也是一样的,既达到了提神的目的,也不伤身,一举两得。” “哦,这样,顾总是身体不好吗?方便我问一下怎么了吗?”吕副听到慕惜说身体条件不允许,便关切地询问。 “没什么大事,谢谢你。”慕惜摆摆手笑了下,表示自己很健康,“吕副总裁,我们的合作一直非常愉快,这也让我感到很欣慰,能交到你这么一位在困难时伸出援手的真朋友,但是我现在有一个想法,希望得到你的支持。具体的事情是这样的,我打算收购森奥手上所以士英的股票,以高出市价3%的价格收购,你意下如何?” “当然,如果你是对收购的价格不满意,我们可以再谈。”慕惜呷了一口茶,吐字如兰,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十分镇定。 “什么?士英要回收森奥拿下的那部分股权?这……我们不久之前才达成的共识,让森奥入股士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突然要我们撤资?”吕副甚为意外,面上皆是错愕的神色,“顾总,我需要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然我没法向上级交代,这样反复无常,说风就是雨的,应该不是你们士英做事的风格吧。难道……是因为我前几天和你提出的,让森奥派人进驻董事会担任执行董事的那件事情,你不同意?” “不不,吕副你想多了,和这件事没有关系,我知道你们投的资金不是一笔小数目,森奥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乃至于十分合情合理。提议收购股票只是我个人的行为,与公司无关,至于解释,我现在对士英董事会的解释只能是森奥主动撤资,我们顺势回收。至于吕副你怎么跟你的上级交代,我想总裁会教你的,这件事既然是他挑起来的,自然让他去做善后工作,你不用太过担心。”慕惜一字一顿地淡淡道来,神情肃然而强硬,“我今天约你到这里来,就是希望我们两个人私底下统一口径,是森奥主动要求抽资,士英只不过是接手森奥的全部股权。” “这件事我做不了主,既然顾总知道总裁会善后,为何不直接约他来,而偏偏让我当这个传声筒呢?”吕副摆了摆手,表明自己实在爱莫能助。 “有些事情吕副总裁你并不清楚,我也不方便告诉你,现在能说的就是这些,你可以回去和总裁商量一下,我希望可以尽快得到答复。”慕惜不卑不亢,只是平静地叙述着自己的想法,半句话也不肯多讲,免得言多必失,反正这件事若是成了,他们就再不会有交集,何必和陌路人浪费口舌,她不自觉地迁怒于森奥上下,包括吕副,她总觉得他多多少少总归知道一些什么,也许不够细,但大体还是感觉得到的。 “可是顾总你也知道士英股票的市价,再向上加3%,这可是一笔庞大的资金,士英现在把所有可动用的资金都压在各个项目上了,哪里来的闲置资金回收?”吕副似乎想要劝说慕惜放弃这个想法,不由得说了出口。 “这就不劳吕副总裁费心了,我自会想办法。”慕惜直视着他的眼睛,口气全然是拒人于千里,就好似一汪寒潭深不见底。 “顾总,你真是够冷血够自私的,我也不想再提醒你森奥是在怎样的状况下出手救济士英的,当时你们的风评究竟怎样,你身为总经理,应该最是清楚,那时候谁都不敢碰这么一颗烫手山芋,如若不是森奥及时出面替你们分担,你们集团早就瓦解了。现在士英脱离险境,就琢磨着怎么过河拆桥吗?既然这样,我也不再多劝了,你自求多福吧,这事儿我会和讲的,至于结果如何,不在我的掌控范围内,也请你谅解,别再来为难我了。”吕副见她这副模样,也失望地叹了口气,起身离开了。 “对不起吕副总裁,我有不能说的苦衷,对于你,我真的感到很抱歉。”慕惜垂下眼眸,如羽翼般的睫毛密密覆下,在眼眶周围洒下一片阴影。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生意而已,合则聚不合则散,但愿你将来不会对不起自己。”吕副淡淡地撂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但愿你将来……不会对不起自己。”慕惜低喃着重复了一遍,将身体埋入沙发之中,缓缓抬起眸来,里面全然一片澄澈,一丝杂质也无。 尽人事听天命吧,事到如今,她只能尽己所能地使言辰诺脱离自己的生活,而第一步就是把他清出士英,挤出她的人际圈和工作圈,至少这样不会每每看到森奥这个名字就想起他,不必随时担心在某个新触及的领域再欠他人情,虽然她知道,这一切都需要他的应允。 希望他能仁慈一点,放过她,自动退出她的生活。 强人所难吗?不,一点也不,森奥完全可以稳赚那3%的收益,再加上近期士英股价稳步攀升,在士英拿到的好处应该不少,为何还要死拖住不放? 第九十二章 时光翩跹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不过吕副讲的没错,士英现在把所有的资金全部押在项目上,再加上前些年累积的亏损,如今能维持基本运转就算不错了,根本拿不出闲置的资金去动森奥的那部分股权。 她现在的一系列行为,无疑是自寻死路自取灭亡,倘若无法迅速筹集到一大笔资金,别说是从森奥手中夺回股票了,她能保住自己如今的地位就阿弥陀佛了。 她在董事会早已是孤立无援,孤掌难鸣,一旦森奥的执行董事入驻,对于她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至少她有了个暂时的战略同盟,可以在旁协助她,支持她施行她自己的那一套,不必再看那群元老们的脸色办事。 但是祸福相依,谁又能肯定,她不是在引狼入室。 慕惜疲惫地揉了揉酸涩的眼角,太阳穴处突突地跳,还夹杂着些烧灼的痛感,刺得她头皮发麻,脑部的神经疼了起来。看来他曾说的话没错,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天上掉馅饼的事儿,即便真的掉了,未必能掉在你的头上,一切事物都是标有价码的,须得掂清自己的分量再押注。 她知道,士英一渡过难关就踢森奥出局,多少都会招人闲话,觉得他们卸磨杀驴,见利忘义,但这件事若真成了,即便她被骂为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她也尽数认了。 她不能再贪图安稳地只想不干,必须立马行动起来,无论森奥那边是否同意,她都必须在短时间内筹措到一笔可观的资金,即便一时不成,也为自己的谈判增加一些底气。 郑秘书抱着一沓的文件夹进了她的办公室,向她报告了联系后的情况,她将删选后的表格接过。草草地看了一眼结果,一张名单上,用水笔划掉的占了大半,涂涂画画,简直惨不忍睹,她苦笑了一下,这才是士英真正面临的局势,可以用“四面楚歌”来形容。 没有人愿意和弱者交朋友,商场上就更是如此,现实势利到令人寒心。 “好。我知道了,记住,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要和第三人提及,包括公司的副总和森奥的人,懂了吗?”慕惜将这张名单放下,细心地叮嘱,这寥寥数人。她需要一一地打电话过去相求,计划正在进行,她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以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和阻力。 “好的,我明白,顾总您放心。”郑秘书忙活了一个上午。成果却连差强人意都算不上,有好几个老总都随意应付两句,便无礼地挂了电话。更多的是听了她的来意后,开始大倒苦水,抱怨自己最近怎么怎么穷,怎么怎么紧缺资金自身难保,如果能帮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吧啦吧啦说一大堆,最后只以一句“实在帮不了”作结尾。白白浪费了两方的时间。真正一口答应下来的少之又少,她只好不断地讨好和应对各色人马,畏首畏尾陪着笑脸,一个也不敢放过,一个也不敢忽视,一个也不敢得罪。 宸瑞韩总,庄宏傅总都在名单之上,但是慕惜却不愿意求助于他们二人,毕竟都是往昔与言辰诺相熟的人,她不想再节外生枝,毅然拿起笔将这两人也划去,名单上剩下的就更少了,用一个手都能数得过来。 她拿起桌上的电话机,一个个拨了过去,除去几个原本答应而后反悔的老板,名单上只剩下了一个人,梵飒的郭总。 慕惜别无选择,即使只有一点点曙光,她就必须去争取。 她如今已没有任何资本可以和别人讨价还价,能用来押在桌面上和他们谈判的,就只有士英未来的发展和她满贯的诚意,可这些东西是那么难以预测衡量,不是睿智聪敏、高瞻远瞩的人是无法发现它们的价值的。 “喂,顾总啊,你好你好,我刚回公司……对对,刚刚在外头呢,听秘书说你跟我约了时间一起吃饭?”郭总雄浑的嗓音透过话筒传递过来,带着西北汉子的豪爽劲儿。 “嗯,是的,我和你的秘书已经预约了时间,包厢号等确定了我给你发过来,还希望到时候郭总能赏光一道吃个饭啊。”慕惜尽量保持从容淡定,但现在梵飒是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她又怎么能不紧张? “这个饭嘛,总是要吃的,我刚把这事交代给秘书呢,这不你就抢先一步了,大公司的效率果然非同凡响,我郭某人能顾总这样的社会成功人士吃饭,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呀。”郭总把架子放得很低,低到慕惜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她知道郭涛原先只是建筑公司的一个小包工头,文化程度不高,后来和顶头上司处不好,两人常闹矛盾,他自己便拉了一个队伍出去单干,开了个简易的,只有五六个人的装修公司,四处揽活。而那时候恰好碰上了房地产业兴盛的时候,他们新成立的公司一下子接到了好几个工程,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他们几个人的钱包瞬间鼓了起来,几乎称得上是一夜暴富。 这样的暴发户都有一个特点,讲义气江湖气,朴实而直爽,初期几年,都还没沾染上商场上的精明和冷情,相对来说会更加率真通融一些。但他们又有一个明显的缺点,就是因为文化程度和个人素养普遍偏低,对金钱大多有一种盲目地趋利,以至于很多暴发户只是显赫一时,过不了多久便没落了,可谓是发家快败家也快。 以往士英和梵飒都不怎么交流,慕惜只记得很久之前,有一次的外墙装修工程承包给了他们,如今她放下身段去求人,说实话心里是没底的,即便人家装作不认识她,她都不觉得意外,但郭总立马想起了她,并且答应她尽量周转,四下拼凑下,挪出一笔资金借给他们,这令她感到十分欣慰温暖。 “哦,对了,如果我没记错,顾总还有个小叔子叫陆尧迪的对吧?”郭总突然冒出一句话来,不知是何用意。 “嗯,是的,他是我前夫的弟弟。”慕惜淡淡道。 “这样吧,到时候你把他也带出来,大家一起吃个饭,也好热闹点不是。”郭总提议。 “嗯,好呀,如果他那天晚上没有事情,我就带他一起过来见见郭总。”慕惜不疑有他,倒也没有往其他方面深想,既然郭总提出来人多热闹,那就一道呗。 拨了个电话给尧迪,说明了来意后,听筒那段沉吟半晌,只应了一声便搁了电话。 慕惜深觉奇怪,又拨了过去,“嘟嘟”十余声后电话才接通:“尧迪,你刚刚是怎么了,干什么挂我电话?” “没有啊,你不是讲完了吗?我陪你一起去就是了。”尧迪还是有些烦躁,不知是出于何故。 “你的情绪不是很对啊,发生什么事了吗?”慕惜温语相问,那头又半分钟没答话,她感觉事情有点蹊跷,好像不似表面这样简单,尧迪的情绪虽然像一阵风般捉摸不定,却也不至于此,现在倒好,直接梗着脖子不理人了,“如若你不太愿意去,我帮你推掉就行了,只要你说句话就可以。” “我都说了我有空,能陪你去那场应酬,倒是你很啰嗦哎,第一次发现你那么拖沓,能不能不要像个万事操心的居委会大妈一样啊。”尧迪毫不留情地控诉她的唠叨,不过她在大学的时候就已经习惯了他的犀利言语,再刻薄的她都听过,她的最佳损友非他莫属,每一次不把她损到无颜见江东父老他便不肯罢休。 “好啦,那就这么定了,具体的事情我会再找时间和你说的,总而言之,这次交洽对我们意义非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慕惜一锤定音。 “知道了,一定不给你丢脸。”尧迪似乎被她的魔音折磨得够戗,急匆匆地止住她继续叮嘱的话头,“虽然我只是公司里一颗微不足道的螺丝钉,却也还有工作要忙,请问顾大总裁还有别的事要交代吗?” “没有了,你好好工作吧,先挂了。”慕惜切了一声,像是恶作剧般地不给他任何反应时间,抢先“啪”挂了电话,大学时期无厘头的欢乐好似又回来了些,闲暇之余,她就喜欢这样捉弄他。 隔天晚上,他们和郭总便在酒店包厢里碰了面,但不同寻常的是,郭总竟将一家老小都带齐了,就算想热闹些,也没这么干的吧。 然而身旁的尧迪毫无惊讶之色,好似预料到了今夜的来宾一般,反而十分淡定地寻了个位置坐下来。 “哎,陆总监怎么一个人窝在那儿呢,多孤单哪,来来来,坐到这边来。”慕惜刚想紧随着他走过去,郭总就发了话,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座位。 慕惜沿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紧邻着他女儿的位置,尧迪没有出言反对,而是颔了颔首,顺从地起身,缓步走到那儿坐定,慕惜便在他旁边的位子上坐了。 第九十三章 凄雨中花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她倒也没有多想,大概是郭总想把气氛调动起来吧,才会让男女交叉着坐,尧迪被安置在他女儿身旁也只不过是恰巧而已。但慕惜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包厢内,既然是谈生意,他那边也应该带几个智囊团成员,再不济副总之类的总该带一个吧,公司里的一个没来,家里人反倒全聚齐了算是怎么回事,而她也只带了尧迪,一则他既是自己人,也是公司的员工,二则他清楚这件事情的始末,在完全落实之前,她不想把事情闹大,打草惊蛇,心里这样盘算着,自然不会把公司的其他智多星带过来。 但是郭总不同,他没有这些顾虑,却也没有摆出要谈判的架势,反而把这排场搞得好似相亲一样,慕惜是尧迪这边的长辈,而郭总夫妇是他们女方的长辈。 怎么看都有些别扭,慕惜的心里不禁有些发毛,然而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还在后头,现在时间还早,菜未上齐,只上了几盘冷菜。而尧迪身旁的郭小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忽然蹭地站起来,竟口中呵呵笑着,用手去勾那盘醉泥螺,抓了整整一把后才一屁股坐回来,把手中将近一半的泥螺先放到尧迪的盘子里,吃吃地憨笑着,不断地重复“你吃呀你吃呀”,然后把剩下的泥螺全部放进自个的餐具里。 由于刚刚握了一大把泥螺,如今手心里全是酱汁,她也不管,拿了一颗就用嘴去吸里头的肉,吸得“咋咋”响。 慕惜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懵了,郭小姐这副模样,多半是因为她的智力存在一定的障碍,可是身旁的尧楠,却还是一副云淡风轻。了然于胸的模样。 “哎呀,宝贝儿你怎么还用手去抓呀,我都教了多少遍了,吃饭要拿筷子,不可以用手的,听见了没有啊?”郭夫人言语温柔耐心,就像是在教育一个三岁的孩子怎么拿筷子一样,另一边拆了纸巾的包装,捉起她手细细擦拭,然后将郭小姐手边的那双漆木筷端起来。递给她。 郭小姐直接用五个手指一把握住筷子,摇头晃脑的,探身去戳慕惜面前的那盘生菜。想要插住后弄到自己盘子里头,但是早已被戳得稀烂的生菜并没有被串在筷子上,而郭小姐骤然一挑,汁水便飞溅开来,慕惜本能地向后一避。尧迪来不及反应,那片污渍便溅在了慕惜小西装的衣领上,晕开一大片棕黑色的污渍。 她下意识地皱起了眉,急急拿起桌上的湿巾擦拭,可是酱汁依然十分顽固地滞留在衣领上,反而越擦越脏。她不得不起身去洗手间清理。 “真是对不起啊顾总,我这个女儿她做事总是不过脑子,真抱歉真抱歉。”慕惜擦拭的时候。郭总夫妇不断地道着歉。 慕惜用水不断地冲洗搓揉着那一块脏污,总算是淡了些,她简直感到无语,郭总有一个智障的女儿,这本是一件值得人同情的事。毕竟孩子和父母都是无可选择的,他能将女儿抚养到这么大也不容易。 但他明知道自个女儿的自理能力差。需要依赖旁人帮助才能生活下去,竟还把她带出来见客人,还任由她闯祸,这就有一点不可理喻了。 难道……他的目的…… 慕惜不敢深想,急急忙忙整了下衣服,也不管那一大圈水渍,径直跨出了洗手间。 “这个泥螺呢,如果吸不出来,就拿一根牙签去挑里面的螺肉,对,像这样……”她回到了包厢,便看见尧迪正手把手地教郭小姐怎么吃泥螺。 她不动声色地坐回原位,朝尧迪投以疑惑的目光,他却不理会自己,依旧背对着她当她是空气,万分耐心地一点点帮她引出里头的肉。 “唔唔……”蓦然间,郭小姐闭着唇发出细弱的声响,有点儿不知所措,一双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尧迪,手一下一下地点着自个的嘴巴。 “怎么了?吃到泥沙了?”尧迪伸手去拿湿巾,但周边的湿巾都被刚才慕惜擦衣服用掉了,他的手僵在半空,迟疑了下,慕惜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喊来服务员,让他再去拿湿巾。 “不用了,没关系。”尧迪不假思索地将自己的手垫在郭小姐的鄂下,细声细语诱导着她,“全都吐出来,吐在我手上。” “哗啦”一声,她竟真的全吐了出来,好几颗泥螺被嚼碎了却没吞下去,黑乎乎的一团,泛着淡淡的酒精味儿,还沾上了恶心的口水,粘连在郭小姐的唇上和尧迪的手掌,在空中拉出一条细细的透明线。 慕惜偏过头去不再看,因为她感觉到自己胃里已经开始一阵阵抽搐泛酸,翻江倒海起来,如若再直视这样的场景,她绝对会当场呕吐。 然而尧迪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这有多脏,只是神情如常地接过了郭夫人后来才假惺惺递上来的纸巾,没有先清理自己手上的秽物,而是先帮郭小姐清理了嘴唇周围,尔后才轮到他自己。 之后郭小姐十分黏尧迪,而郭总夫妇总是给他们创造机会,比如要尧迪教她怎么使用筷子,怎么吃菜才不至于烫到自己之类的,他在照顾自己的同时,还承担了照顾郭小姐的责任,她要吃什么他就帮她夹过来,吹凉了就喂她吃,全然一副模范丈夫的样子。 慕惜实在看不下去了,在桌下扯了扯尧迪的衣角,拿着手机,起身走出了包厢:“抱歉,我出去打个电话。” 反手关上包厢门后,等了半天也不见尧迪跟出来,她翻了下通讯录,心里极度烦躁,因此手指用力过猛了些,下拉太快,迟迟都找不到那一条记录,好不容易翻到了,她立马拨通了那个手机号码,不禁有些恼怒:“喂,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一会儿她便听到了门一开一阖的声响,旋即一个熟悉的嗓音:“发生什么事了,不是在吃饭嘛,叫我来干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你比我更清楚!我之前是完全根本不晓得是这种安排,但是你早就知道郭小姐智力不正常对不对,你也知道郭总的企图对不对?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答应跟我来?还有,今天郭总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你为什么还要去讨好他的女儿?这根本就是……”慕惜瞬间词穷,满心焦躁地在走廊里踱来踱去,看他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更是火大,“你倒是说句话呀,哑巴啦!” “根本就是作茧自缚,自寻死路是吧,你是想这么说吗?我的好大嫂,你别再转了,我头都晕了!”尧迪仍然吊儿郎当,双手止住她不断来回走的趋势,大力扳过她的肩,让她正对他,“你这么一连串的问题,跟连珠炮似的噼里啪啦一大堆,让我怎么回答啊。麻烦你下次审讯的时候,先把一个个问题捋清了再问犯人,而且,刚刚都是你在努力表达自己的愤懑,我只是在显示我作为男士的基本素养——礼让女士,再者说了,就算我有心打断,也根本插不上话好嘛。” “好,那我现在问你,你知不知道郭总有这样的安排?”慕惜暂时在他的安抚下平静了些,呼吸和脉搏恢复了正常,抬眸问他。 “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等应酬完了我在一条条交代行吗?至于待会儿,请你配合我就好,别和我唱反调就行。”尧迪似乎已经有了决定,并且执著地坚持着,“我先进去了,你待会子再进来,以免他们起疑心。” 慕惜一个人在过道上越想越糟心,过了没多久便进了包厢,见尧迪还是细心周全地呵护着痴痴傻傻的郭小姐,慕惜心头不是滋味,有心疼,更多的是自责,今晚是因为她的无知,竟不知不觉把他搅入局中,让他陪着自己遭罪了。 “顾总,电话终于打完啦?我们等你好久了呢。”郭总眼风一扫不远处的两人,一时间笑逐颜开,唇边的笑纹一漾开,挡也挡不住的欣喜,“我看陆总监年少英才,又懂得心疼人,真是千年难遇的好男人呀,不知道哪家的千金有这个福气嫁给陆总监。” “郭总,叫我尧迪就好,陆总监陆总监的叫得太生疏了。”尧迪抢在她之前答话,直接将话茬从慕惜身上引到了他自己那儿,明显是不想让她开口。 “嗯嗯,好好好。”郭总见他这谦恭积极的态度,更是开心,满意到爆棚,“尧迪啊,郭伯伯我呢,现在不是很了解你的感情状况啊,如果你已经有了心上人了呢,就当我没说过,当个屁放了就成,如果没有呢,我倒是有个不情之请。” 难道这就急着要挑明了吗?也好,早点切入主题,大伙都省心。 “郭总,您客气了,今后我们两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慢慢了解也不迟不是,有些事情不需要这么着急,也急不来,随缘就好。”尧迪不卑不亢,神色淡淡却又不容置疑。 第九十四章 空剩当时月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是是,说的没错,顺其自然,顺其自然啊,吃菜吧吃菜。”郭总不知是缺了心眼,还是真听进了他的话想慢慢来,话题讲到一半便成功被岔开了。 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索然无味,慕惜也没了兴致谈生意的事,如果这笔借款是要以牺牲尧迪的后半生幸福为代价的,不要也罢。 不!不是不要也罢,是不可以要! 她并不是丧心病狂到只认金钱的奸商,也不是会拿感情作为筹码去交易的懦弱女子,她一定要阻止这件事,而第一步,就是立刻终止和郭总的商洽谈判。 她打定了主意,在酒店门口送他们离开的时候,径自上前一步:“郭总,合作的事我觉得没必要再谈……” “哎,郭总不好意思,顾总她的意思是签合同的事情我们再约个时间谈,她喝得有点多,说得又急,舌头打结了。”陆尧迪迅速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到身后挡住,费力地打着圆场。 “哦,没问题啊,我很期待和士英合作。”郭总不疑有他,双颊堆笑。 “郭总……”慕惜还欲再说,却被尧迪推搡着往后走,手绕到前面捂住她的嘴。 他一边奋力阻止她,一边还不忘播散烟雾弹:“郭总,顾总她喝醉了,我先送她回家。” “哦哦,行,赶紧回家吧,也不早了,你自己也喝了点酒,要不请个代驾吧。”郭总的声音被抛在后头,尧迪的力气还真不是盖的,半拖半拽间,已经被他扯到了一个寂静无人的角落。 “我都说了别拆我的台,你这是明目张胆,肆无忌惮的挑衅!看来我这几年太像软柿子,任你捏扁搓圆是不是?”尧迪放开她。甩了甩僵硬酸痛的肌肉,她挣扎起来力气还真不小,差点就把自己捂住她嘴巴的手掐紫了。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今天郭总的用心那么明显,早已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要是不及时说清楚我怕会一发不可收拾,尧迪,你到底是真笨到没看出来还是在装傻啊!”慕惜甩开他的手,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恶狠狠地拼命推了他一把。 尧楠被她的力气掼的,大步向后踉跄了一下。扶住了身后的墙壁,站直了身体与她对视:“不装傻能怎么办呢?我们现在是求着别人办事的一方,不把姿态放到最低。别人怎么肯把钱借给我们?” “可这是感情啊,你怎么可以利用……”慕惜失望地蹙眉。 “利用什么,利用自己生得一副好皮囊,利用郭小姐的单纯痴心是吗?”尧迪向他的方向走了几步,玩世不恭地勾了勾薄唇。将手插进了风衣口袋,临风而立,背对着慕惜,月光在他的肩上镀上一层银色的光华,桀骜而孤冷,“情感中没有利用和被利用。只有愿意与不愿意。” “你这是什么谬论,我坚决不同意!”慕惜看着尧迪的背影,有一瞬间的晃神。他变了,变得自己不认识了。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身形也变得那么高大伟岸,可以承担一个家族的重量。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可以隐身在他的背后。被他洒下的影子所裹挟所包围,便似那老鹰护雏一般。 而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思想竟发生了这样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从前的他那么天真直率,那么洒脱不羁,那么执著痴情,而如今,他变得小心翼翼,变得斤斤计较,变得……现实而功利。 到底是什么事情,什么缘故,促使他发生了这样的改变? 还是他的骨子里,一直隐含着商人精明自私的基因,从前未表现出来,只是因为经历太少太稚嫩,眼下却是现实所迫,不得不拿出这种本能来激活那一份潜质,增添自己的保护色? “你在不同意什么,不同意我和郭小姐的事?你总不能妨碍恋爱婚姻自由吧,这是违法的,要判刑坐牢的,你可要想清楚。”尧迪逼近她眯了眯眼,这样的神色,她只在一人身上见到过,情不自禁地裹紧衣服打了个寒噤。 “陆尧迪,我没空和你耍贫嘴,难道你还想和郭小姐发展下去吗?”慕惜简直难以置信自己看到言毕之后的那一幕,他居然慎重地,认真地点了点头,她睁大了双眼,嘴巴张得都能塞下一个鸡蛋,“你是脑袋被门挤了还是精神失常了?疯了吧你!” “我没疯,相反的,三十多年来,我从未像现在这么清醒。”他的神情一点儿也不像在开玩笑,慕惜不禁垂下眸,开始思索他的真实用意。 “其实你没必要猜测我的心思,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劳心伤神,一点也划不来,如果你想知道,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毫无保留。”尧迪坦坦荡荡,没有任何要隐瞒的意思,反倒是慕惜,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你一定在想,为何我会放弃对俞梓璇的爱,反过身来就追另外的女孩对吗?”尧迪淡淡的笑容携着安稳人心的力量,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满阳光的少年,温暖而纯粹,“十多年来我一直苦苦坚持,为的,就是追求一种境界,在别人不断地做着排列组合的时候,我一直坚守着自己心里的那个非你不可,我不曾后悔。但是说句实话,如若我注定这一辈子与她无缘,其余的任何人都无所谓了,在我眼里没什么差别。” 这个世界上除了那个非她不可,他竟谁都不想要,慕惜不知是该叹息,还是该钦佩。 “慕惜姐,你知道吗?其实我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点不可为外人道的的不甘心,先前有一段时日,我分辨不清自己真实的想法,今天晚上我终于想明白了……”尧迪偏过头去望那一轮满月,今夜月圆,明晚必是月缺,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打破的自然规律,这样冷冰冰,却又这样真实地存在,“我爱她,我现在也还爱着她,但是如果我如今要娶的,是一个我不了解,并且一辈子都不想费心思去了解的陌生人,那么我认命了,可如果是她,我不甘心,不甘心这么多年的付出得不到一丝回应,不甘心她在乎我没有我在乎她多,不甘心只有我一个人记得往昔的一切疯狂,你能懂得我的不甘心吗?” “这么多的不甘心交织在一起,只会将我彻底溺毙,把我嫩彻底焚毁,让曾经的爱情消耗殆尽。与其如此,不如放手,令大家都解脱。”他如一尊雕像般站立,脸上是一种与过去决裂的决绝,皎洁的月光朦朦胧胧地罩了下来,衬得他五官更加立体,那冷峭的鹰钩鼻,是那样的坚硬英挺和锐利冰凉。 “或许这么多年,我学会的只有怎么用实体物质和收支比去衡量爱情,我已不复年轻,不再有那份激情和活力,也不会再傻傻地投入大把大把的时间和精力去感化一尊石像,人生没有几个十年可以虚耗……”这句话令慕惜的心轻轻一揪,微妙而酸涩的痛感顺着血液窜到四肢,缓缓晕开。 她的嗓音被干燥的夜风吹得有些干涩,言辞间添了些喑哑:“你确实长大了,成熟了,但这种长大和成熟,为什么……会让我感到心疼。” “这是成长必须要付出的代价,慕惜姐你应该为我感到高兴。”尧楠抿了抿双唇, “应该要……高兴吗?也许吧。”慕惜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晚风习习,将一瀑黑发梳向脑后,柔顺地一缕缕抚着。 她的心里暗暗下了一个决定,她永远不会告诉尧迪,她讨厌现今的他,是因为她讨厌自己,她永远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尧迪,变成她的这副嘴脸这副模样。 他应该是美好的,应该是不染一丝一毫尘埃的。 一切的恶人,就都留给她去做吧,她早已不再纯净,不再天真,也不在乎添一条污秽的罪名。 说她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也罢,说她强势霸道肆意决定他人的人生轨迹也罢,她决不允许这样的人间悲剧发生! 到了家,她一个电话拨出去:“抱歉郭总,我们的合作到此结束,谢谢您的鼎力支持,我会记得您的恩情,但是对不起,您附带的条件,我们真的无法接受。” “尧迪不是挺喜欢我女儿的嘛……顾总你怎么……棒打鸳鸯啊……”那头也悟到了她口中所说的附带条件,语气重了起来,有一种兴师问罪之势。 “真的抱歉,我不能同意,再见。”慕惜没有耽搁一秒,挂断了电话。 随后,她又翻开了通讯录,手指一直定在一个联系人上,却迟迟也无法按下去,她大口深呼吸了两次,依然无法安抚那颗砰砰狂跳的心,手指往侧边一摁,先关掉了屏幕的亮光,周遭立即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她到底在紧张什么?这个人,不是她最熟悉的陌生人吗?他都不怕再度踏入她的生活,她又在惧怕些什么? 第九十五章 云卷云舒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即便陌生,却也曾经那样熟悉过,她以为多年以后,一切都已随着时间的冲刷而渐渐淡忘,再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会是一派平静安详,但如今只看了他改过了的名字,却也止不住内心剧烈的冲撞和震荡。 但是各种酸甜苦辣交杂在一起,却没了心疼的感觉,七年前她对他是那么憎恶,恨不得他下一秒就死去,但是如今,她忽然没有了责怪和恨意,剩下的只有空白和麻木。 或许七年的时间,真的会冲淡许多东西,爱恨嗔痴早已不复存在,就像河道两侧的凹凸,随着河水的侵蚀一点点地平坦下来,凹下去的被慢慢填平,凸起来的逐渐磨平。 就如她的心性,在日复一日的打磨下,早已没了棱角。 她知道自己已别无先择,面前只剩华山一条道了,再怎么不愿意也必须往上走,即便到了顶峰却发现这是条死路。 复又拿起那部手机,打开屏幕,按下了那个名字——> “喂,你好。”富有磁性的男声从那端传来,夹杂着傲然疏离的清冷,他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应,也沉默了下来,终于选择了一个最不容易出错的称呼,“顾总,请问这么晚打电话过来,有事吗?” 明知故问,慕惜冷哼一声,他没去戏剧学院都算屈才了,这场戏明明已经被中途叫停,但他还乐此不疲,执拗地玩着一个人的无聊角色扮演:“你好,不知道我是应该称你为言总裁,还是dvis?” “叫我dvis吧,公司里的员工都喜欢这么称呼我,这么多年,我也已经习惯这个名字了。”他稍稍停顿。还是果决地给出了答案。 dvis,他竟要她对他改掉一贯的称呼,不知是为了自欺欺人还是为了迷惑旁人,以为换了个名字,就能够抹杀过去所做过的一切吗? “那好,dvis总裁,想必吕副已经跟你报告过我的提议了,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顾慕惜没有绕圈子,单刀直入切进主题。 “不好意思,现在是我私人的休息时间。有什么问题我觉得我们可以等到工作时间再讨论。”言辰诺似乎不太愿意和她聊这个话题,直接婉拒了她。 “可是我非常希望现在,立刻。马上就听到dvis总裁的意愿,这样我可以根据你的要求来改动我开出的条件,尽量让双方都能接受。”慕惜并不放弃,紧抓住不让他躲避。 “顾总,你总是这么公私不分吗?”言辰诺一语双关。明显指桑骂槐,情绪激动起来,既表达了自己对慕惜此刻打扰的不满,又指责她这回暗示森奥撤资行为的鲁莽无知,“我说了这个时间段是我下班后的休息时间,由我自己支配。任何人都无权干涉!还有,我不认为你这次的举动是明智的,如果你只是为了报复我。就请不要公报私仇,利用公务之便对我发难,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森奥和士英的合作,我不能说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但倘若是一个我认定不值得投资的项目。即便是你独资开办做董事长,我照样会置之不理。所以你不必太自作多情,以为我是因为对你有什么企图,才会故意靠着这个案子来刻意接近你。说实话,如若不是今天吕副跟我转述了你的话,我都不知道你已经识破了我的身份,当然,你可以装作一辈子都不晓得,一辈子都被蒙在鼓里,但你却选择了拆穿我。那一刻,我就已经预料到了你一定不会再放任这个项目再继续下去,果然,你还是下了决心要将森奥彻底剔出士英……” “那dvis总裁会选择成全吗?”慕惜在黑夜中的唇角微微上扬,划出如流星般转瞬即逝的弧度。 “这完全由公司来决定,我无权独自做决定,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即便这个提案被提交给董事会投票表决,我也必然会投否决票。”言辰诺的嗓音一点温度也没有,似乎还弥漫着一股火药味,灼人得很,令人不由得生出怯场的恐慌,“顾大总经理,请你也体谅体谅我,我不可能把自己陷入一个里外不是人的境地,除非我真的不想在这里干了!这个项目最先是由张助理提出来,我同意并一力担保的,如果半途停止,那我成了什么?整个集团上上下下成千上万的员工怎么看我,你考虑过没有?即便士英还是保持在不断亏损的状态,我都不可以半途而废抽回资金,必定是要等到你们起死回生转亏为盈为止,这并不是因为什么私情,而是我的职责,关系到我能否继续稳当当地坐在这个位子上,你也是企业的高管,应该懂这个道理的!” “那么正好,我与dvis总裁的口径是一致的,感谢您对我们的支持,我相信我们团队不会让您失望的。”慕惜的笑容彻底绽开,如同一朵在半夜里只一现的洁白昙花。 “你改变主意了?”言辰诺似乎有点不敢置信,试探性地询问。 “我有说过什么吗?好像没有吧,dvis总裁是听了哪位散布的闲言碎语,说我们不想和森奥合作了?估计是在挑拨离间吧。”慕惜的声音是全然的无辜,仿佛自己根本未曾提及过这件事。 “确实没有,可能是我幻听了吧。”言辰诺一刹那就了悟了她的用意,挑了挑眉,乐得顺水推舟,“顾总早点休息吧,而且……我认为我有必要提醒你,现在是北京时间凌晨一点十分整,一般来讲,如果别人把我从睡梦中吵起来,我都是会大发雷霆。我的睡眠时间很宝贵,必须保证每一分钟都是高质量的睡眠,每天十二点之前睡下,清晨六点起床,但俗话说不知者无罪,或许顾总不了解我的作息习惯,不知道这些情况,所以这次是例外,可我希望顾总能够记住,下不为例。” 居然已经一点多了?慕惜诧异地望着通话结束后亮着的屏幕,上面明明显示十一点半啊,怎么会这样?开了灯去看床头的闹钟,居然真的已经一点十分了! 这个时候去打搅早已熟睡的人,还锲而不舍地一次次驱逐他浓重的睡意,确实是一件极度欠揍的行为,他能保持这么好的脾气已属不易。慕惜记得,那忙音只响了三四遍就被接起了,憋了满腹的起床气听她一遍遍地重复追问,非要他给出一个明确的态度不可,他估计已经忍到了极限。 天哪,她又干了一件怎样的蠢事儿?她捂住自己光洁的额头,仰面倒在床上,不久便与周公亲切会晤去了。 她走在一条羊肠小道上,周遭都被薄雾缭绕,一看脚下白茫茫的一片,就像飘浮在云端,高低的灌木丛掩住了半条青石板路,参差的荆枝层层叠叠地延伸,相互交叉着架在半空,看不清远处的景象。石板路边缘的阴冷面还生着棕绿的苔藓,毛毛茸茸的,鲜嫩的翠绿尖儿上,沾着一滴滴晶莹的露珠,在初升的晨曦照耀下,反射出丝丝金黄的色泽。 这是哪儿?慕惜环顾四周,虽记不起哪儿见过,却觉得十分熟悉,她沿着小石板路缓慢地走着,鸟语花香,静谧宜人,处处都透露着清晨的恬淡安详,泥土是浸满了水分的,湿润的棕褐色,翩跹缤纷的落叶间,不时地还会扭动着几只蚯蚓,扒开表面的泥土拼命地往下钻。 慕惜不由得微笑起来,她曾经多么期待,未来能有这样一个美好的清晨,与心上人相携到山顶去看日出,然后十指相扣,走在这条充满原始清新气息的路上。 然而,这一切只是她的痴人说梦。 骤然间,明亮而刺眼的灯光,一辆疾驰而来的轿车冲破荆棘,刹那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猛然一惊,来不及反应,然后兜头罩下来的就是一片黑暗…… “啊!”慕惜惊叫着弹坐起来,冷汗涔涔,在初晨的凉风侵袭下,寒意深深刺入骨髓,她不由得战栗了一下,惊魂未定。 抱臂蜷腿望了望四周,她还在她的卧室里,刚刚只是一个噩梦罢了,她抚着胸口顺着气,还好只是一个梦,真是被吓坏了。 偏头看见中间被吹得鼓起,四个角飘荡拂动的窗帘,昨夜倒头就睡,竟忘记关窗了,她掀被下床,趿拉着拖鞋,伸出手去将玻璃窗关好。 瞥了眼床头柜上的闹钟,才五点而已,但她早已被那个噩梦催得完全清醒,现在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既然睡不着那就起床咯,慕惜对这些事从不强求,该睡睡该起起,揉了揉肿胀的双眼,她抓了件今天要穿的衣服进了卫生间。 草草地冲了个澡,囫囵地套上浴袍,她对着镜子梳理着半干的头发,镜中的自己是那样憔悴,面部皮肤枯黄干燥,整个人蔫蔫的,像霜打的茄子。诺似乎有点不敢置信,试探性地询问。 “我有说过什么吗?好像没有吧,dvis总裁是听了哪位散布的闲言碎语,说我们不想和森奥合作了?估计是在挑拨离间吧。”慕惜的声音是全然的无辜,仿佛自己根本未曾提及过这件事。 “确实没有,可能是我幻听了吧。”言辰诺一刹那就了悟了她的用意,挑了挑眉,乐得顺水推舟,“顾总早点休息吧,而且……我认为我有必要提醒你,现在是北京时间凌晨一点十分整,一般来讲,如果别人把我从睡梦中吵起来,我都是会大发雷霆。我的睡眠时间很宝贵,必须保证每一分钟都是高质量的睡眠,每天十二点之前睡下,清晨六点起床,但俗话说不知者无罪,或许顾总不了解我的作息习惯,不知道这些情况,所以这次是例外,可我希望顾总能够记住,下不为例。” 居然已经一点多了?慕惜诧异地望着通话结束后亮着的屏幕,上面明明显示十一点半啊,怎么会这样?开了灯去看床头的闹钟,居然真的已经一点十分了! 这个时候去打搅早已熟睡的人,还锲而不舍地一次次驱逐他浓重的睡意,确实是一件极度欠揍的行为,他能保持这么好的脾气已属不易。慕惜记得,那忙音只响了三四遍就被接起了,憋了满腹的起床气听她一遍遍地重复追问,非要他给出一个明确的态度不可,他估计已经忍到了极限。 天哪,她又干了一件怎样的蠢事儿?她捂住自己光洁的额头,仰面倒在床上,不久便与周公亲切会晤去了。 她走在一条羊肠小道上,周遭都被薄雾缭绕,一看脚下白茫茫的一片,就像飘浮在云端,高低的灌木丛掩住了半条青石板路,参差的荆枝层层叠叠地延伸,相互交叉着架在半空,看不清远处的景象。石板路边缘的阴冷面还生着棕绿的苔藓,毛毛茸茸的,鲜嫩的翠绿尖儿上,沾着一滴滴晶莹的露珠,在初升的晨曦照耀下,反射出丝丝金黄的色泽。 这是哪儿?慕惜环顾四周,虽记不起哪儿见过,却觉得十分熟悉,她沿着小石板路缓慢地走着,鸟语花香,静谧宜人,处处都透露着清晨的恬淡安详,泥土是浸满了水分的,湿润的棕褐色,翩跹缤纷的落叶间,不时地还会扭动着几只蚯蚓,扒开表面的泥土拼命地往下钻。 慕惜不由得微笑起来,她曾经多么期待,未来能有这样一个美好的清晨,与心上人相携到山顶去看日出,然后十指相扣,走在这条充满原始清新气息的路上。 然而,这一切只是她的痴人说梦。 骤然间,明亮而刺眼的灯光,一辆疾驰而来的轿车冲破荆棘,刹那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猛然一惊,来不及反应,然后兜头罩下来的就是一片黑暗…… “啊!”慕惜惊叫着弹坐起来,冷汗涔涔,在初晨的凉风侵袭下,寒意深深刺入骨髓,她不由得战栗了一下,惊魂未定。 抱臂蜷腿望了望四周,她还在她的卧室里,刚刚只是一个噩梦罢了,她抚着胸口顺着气,还好只是一个梦,真是被吓坏了。 偏头看见中间被吹得鼓起,四个角飘荡拂动的窗帘,昨夜倒头就睡,竟忘记关窗了,她掀被下床,趿拉着拖鞋,伸出手去将玻璃窗关好。 瞥了眼床头柜上的闹钟,才五点而已,但她早已被那个噩梦催得完全清醒,现在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既然睡不着那就起床咯,慕惜对这些事从不强求,该睡睡该起起,揉了揉肿胀的双眼,她抓了件今天要穿的衣服进了卫生间。 草草地冲了个澡,囫囵地套上浴袍,她对着镜子梳理着半干的头发,镜中的自己是那样憔悴,面部皮肤枯黄干燥,整个人蔫蔫的,像霜打的茄子。 第九十六章 心语心愿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更加坑爹的是,她还顶着对儿圆圆大大的熊猫眼,和国宝真有一拼,她心中暗叹一声,看来今儿又要逼不得已上浓妆了,也不知道涂一层厚厚的遮瑕膏还顶不顶用,肌肤都对这个有抵抗性了吧。 捣鼓好一切之后,也差不多要上班去了,她先陪鹏逸吃了早餐,开车送他到学校,才调了车头去公司。 一上午照旧的忙碌而充实,只是有时神思恍惚,游离身外,便总会想起梦里那恐怖的一幕,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好似这样的场景不久的将来也会在自己的生命中上演,但是她瞬间便打散这种荒谬的想法,梦里的事情怎么能当真呢?真是莫名其妙,杞人忧天。 将近中午时分,秘书接进来一通电话,昨晚上那熟悉的声音又从那端传了过来:“今天乾元酒店226包厢,汇通银行的钱行长和科维电子万总有一个饭局,消息我给你了,去不去你自己看着办,士英这笔贷款谈不谈得下来,就看你的了。” “你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慕惜倍感奇怪,这么内幕机密的消息,他哪里来的通天本事能搞到。 “这你就不用管了,反正保证可靠,我听说钱行长近段时间很不待见士英,贷款也一直以各种理由搪塞,扣住不发,而且处处施压刁难,你们申请都提交了不下三次了吧,怎么,还是石沉大海?”那头的嗓音优哉游哉的,似乎还有一丝丝的讥讽,像是等着要看她的笑话,“这回能不能抓住契机时来运转,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别让我失望。” “你放心,士英一定会慢慢转好的。不会让你们的钱白投进来。”慕惜被他一激,倔强脾气也上来了,“如果言……总裁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挂了。” “确实没什么其他的事,就是想最后提醒你一下,与人交际最重要的是投其所好,如果别人想要一个苹果,就算你给人家一大皮卡车的梨都没用,懂吗?诚意不值钱,落到实处的。真正的好处才值钱。”言辰诺的态度正经起来,倒是有点儿像在说教,言辞间透露出指点江山的气息。“钱行长喜欢收集名画和古董,家里的面积虽不怎么大,还空出了一间屋子专门储存这些字画宝贝,他的夫人,是一名温婉的江南女子。家教好学历高,十分喜欢勾描精致的青花瓷器和江南细巧的手工作品,欣赏有文艺气质的人。记住了,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该说的我都说了,就看你舍不舍得下这血本了。” “谢谢提醒。我会注意的。”慕惜感激他的所作所为,尧楠还在的时候,总是尽量避免让她接触到商界所谓的“礼尚往来”。他不愿她的双手染上脏污,染上铜臭,因此对外的拓展关系这类事情都是尧楠在负责,她只需要躲在他身后,把内务整理好就行了。 然而他如今已不在身边。她的劣势就立刻显现了出来,她一点都不会交际。也不会一些应酬的手腕,坐在酒桌上怎么掩饰都掩饰不住那一抹局促。 她不是一个全能的领导者,此时此刻的她,就像只折了翅膀的鸟儿般四处乱撞,没有人提点她应该怎么做,也没有人教导她应该如何与别的老板交洽,她非常迷惘。 “今晚上的应酬,你现在准备应该来不及了,正好,我这边有一份包好的礼物,本来要送给一位名画爱好者的,如果你要急用就先给你,回头我再让秘书准备一份就是了。”那头的声音还是淡淡的,似乎毫不在意,觉得这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值一提。 “不必了,这我自己会想办法的,谢谢你。”慕惜不假思索,立即婉拒了他的好意,她不能也不愿再欠他人情。 “你确定你能在半天内找到一件古董,并且一举夺得钱行长的重视和青睐?这可不是用来开玩笑的,如若这一次你得不到他的关注,那这一块就很有可能久攻不下了,你可要考虑清楚。”他再次询问,他已经放下身段,抛出不止一回的橄榄枝了,但愿她终有一天能欣然接受。 “我考虑的很清楚,还是不用了,我自个会琢磨的,不劳您费心。”她的答案并没有改变,这多少都让他有点儿失望。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她还是会坚持把森奥剔出士英的吧,待到她羽翼真正丰满起来,必定容不下他们,到时候他没有选择,就不得不退出她的生命了。 不过令他感到欣慰的是,他的心里没有那种强烈的刺痛和屈辱感,只是因为她的强硬而感到微微有些失落。 他发现在她面前,自己的面子早已不再那么重要,他已不再像从前那般狭隘,他想,其实只要她过得好,他参不参与她的生活又有什么关系? “好,既然如此我也不是喜欢多事的人,绝不强求,你自己决定吧,有需要就随时打电话给我,我再申明一次,我们是利益共同体不是敌人,你好了我自然就好……”“要不然,我俩就得一起下地狱了”,这半句话被言辰诺硬生生地压了下去,他勾了勾唇,眉宇间有点无奈,暗自祈祷她不要一个人苦苦支撑,撑到实在撑不住了,到最后还真拉他一起坠入十八层地狱吧。 挂了电话,叩门声响起,他一边整理着办公桌上繁复的文件,一边答道:“进来。” “总裁,这是您交代我准备的礼物,已经按照您的要求包装好了,请问您还满意吗?”秘书双手端着一份长盒子的礼物,身体稍稍前倾奉到他眼前。 “嗯,可以,搁在茶几上,你忙你的去吧。”言辰诺抬眸扫了一眼,指了指较远的几案,满脸漠然。 待到秘书出去带上门,他才停下在纸上游走的笔,凝视着那一个狭长的锦盒,最终还是起身绕出办公桌,坐到沙发上细细摩挲。 他不由得掠起一个苦涩的笑容,这份礼物哪里有什么未来主人?特意为她见钱行长而准备的,如今却被拒之门外。 “你和我一样可怜,都被人家无情地拒绝了,将来相依为命吧。”他无奈地自嘲着,大掌覆在锦缎面儿上,温凉的触感甚为舒适,这锦盒就价值不菲,更别提是里头的画了。 他费尽心思淘来的名画,如今变得一文不值,真是可惜,既然电话里白送人家不要,亲自送货上门总推脱不了了吧,他暗暗动了些许心思。 就是不知道上天的安排到底如何,也不知道钱行长会不会一开始就卖她的面子。 汇通的贷款慕惜真的非常想去争取,他们是康城最大的银行之一,一旦打通了这个关节,取得了他们的信任,那么之后再申请资金就方便许多,而那些小银行肯定也会举着大把的红票子争先恐后地要送给士英。 可以说汇通的态度就是康城的一个资金流动风向标,想当年士英进驻康城,就是先获得了他们的青眼和协助,才能保持十多年来屹立不倒。现如今,也是他们率先表明对士英不再信任,天天跟在后头追讨债务,油盐不进,半点儿也不肯通融,这才搞得士英灰头土脸,名誉扫地,其余的银行家也纷纷效仿,倒戈相向,驳回士英的所有贷款申请。 汇通就是横亘在心门上的一根刺,严重阻碍了士英正常的发展步伐,一举拔除有可能会威胁到生命,然而犹豫着不拔,则会血液流尽而死。 慕惜对这件事的情绪也较为复杂,一来既然人家已经公开表明了不会对士英心软,该还的钱一分也不能少,一天也不能晚,她觉得自己不必要再去碰这个软钉子,二来他们素来所向披靡的公关与汇通交洽多次,他们都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打算一条道走到黑,站定了阵营不再两边倒,她会有那么大能耐一下子改变他们的想法吗? 可是士英确实非常需要这笔贷款来救急,如若他们还是卡死不发,布锐特商业贸易城企划案还缺一点点资金,忙碌了几天校对账务,省吃俭用,四处拼凑都挪不上来,她可算是被这笔款项弄得焦头烂额,黔驴技穷了,终于明白何为一块钱愁死一条好汉,一个馒头就能引发一场血案了。 如今局势已经是这样了,她没得选择,有一丝曙光她都不能放过,恐怕人真的要逼到绝境才会激发出内在的潜能。 既然横竖都拿不下来,不如赌一把,反正她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郑秘书,让公关部的崔经理上来找我一趟,对,现在,马上。”慕惜细致地吩咐着,“对了,再帮我预定一个包厢,乾元酒店226包厢对面的那个包厢,对,尽量订吧,跟经理商量一下,如果订不到再告诉我,我来想办法,对,这件事很紧急,放下手头的工作立刻去做……” 第九十七章 水墨江南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傍晚时分,慕惜带着崔经理和公关部的一个小助理准时到了乾元的225包厢,位置称得上是,在226包厢的斜对角,半开着门既能掩饰住他们这边坐着的人,恰好能够观察到那里的状况。 大约九点半左右的光景,包厢的门终于大开,蜂拥而出一大帮子人,慕惜定睛观察,走在最前面的果然是科维的万总和汇通的钱行长,两人似乎相谈甚欢。 不过慕惜对他们交谈的内容并不感兴趣,万总与自己并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想必不会过度为难她,商场上一贯遵循的原则是多一位朋友就少一位敌人,没有非作对不可的理由,他是个聪明人,不会给自己找麻烦的。 她带着崔经理公关部的两个人起身出去,站在了走廊旁边,挺直身板望向他们那拨人,这个位置虽不起眼,也不至于挡住他们的去路,却又不容忽视。 “哎呀,顾总,真是巧啊,你也在这里吃饭。”万总裁眼尖,直接就迎了上去与她握手,“好久不见,你越来越漂亮了。” “谢谢你万总,不过这事儿可不是巧合,我们可是专门在这里恭候你们的呢。”慕惜轻轻伸出手与他回握,面上不动声色。 “哦?此话怎讲?万某人可真是受宠若惊哪。”万总裁有点儿诧异,不知她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便出声问询。 “和好久不见的老朋友叙叙旧呗。”慕惜半玩笑半认真地回了一句,“不知道钱行长和万总接下来有没有活动?这好不容易等到了,总归不能打个招呼就散了不是。” “顾总的意思是?”万总裁挑了挑眉,有些明白了她的来意。 “如果你们有活动的话,不介意多带我们三个人吧,如果没有,不如今天让我来作东招待两位如何?”慕惜不卑不亢。有条有缕地阐述着。 “没这个必要了吧,顾总,我们这边人太多了,都是知根知底的同事,怕会冷落了你们三位水灵灵的大美女啊,若是什么地方照顾得不周到,怠慢了你们,这罪名我可担当不起。”站在一旁半句都不讲的钱行长发了话,三秒之内就给了她们一个实实的下马威。 慕惜的眉头不由得收紧,万总虽然不至于刁难她。最多保持中立不置可否,但钱行长一旦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他便更加不可能蠢到去开罪这尊大佛的。只要顺承着钱行长的话说下去,她们便前功尽弃了。 “怎么会呢,这么一大帮的铁汉子有什么好玩的,又不是打群架,加我们三个不是正好嘛。再说了,人多才热闹呀,钱行长不会连这个面子都不给吧。”崔经理抢先开口,拿眼风扫了扫后边的跟班,清一色全是男士,唇角上扬微微一笑。“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样顾总和我的脸可丢大发了,今后可很难做人啦。两位大领导那么狠心哪。” 她深谙商界交际之道,经验更是丰富,将措辞的火候把握得刚刚好,既达到了在死胡同里争取相处时间和机会的目的,又扣了一顶大帽子在钱行长头上。如果他还是不同意,反而显得有点小家子气了。 “这……”科维的万总裁暂时没有表态。钱行长垂眸思忖。 “啪嗒”一声,打破了一片静寂,跟在后头的公关部小助理出了点小状况,她不知是包的拉链忘了拉还是怎么的,那份临时准备的礼物居然从里头掉了出来,落在地毯上掷地有声,插住的盒子缎面向外翻开,里头装的画儿由于被卷在圆柱体的轴上,竟还好死不死地咕噜噜滚到了钱行长脚下。 “没想到顾总还有收集名画的爱好,倒是与我有几分相似啊。”钱行长没有生气,倒是饶有兴趣地拾起地上的那幅画作,仔细地欣赏起来。 “是啊,今天下午刚淘到的宝贝,知晓钱行长是收藏这类古董的行家,特意带来求您火眼金睛,给鉴定鉴定。”慕惜见他面上并无愠色,终于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本来想着歪打正着,这事儿还有转机,不料这一秒还是晴空朗照,下一秒便是晴天霹雳。 钱行长的眉峰折了起来,露出了不悦的神色:“这画是假的,就连模仿的手法都不怎么纯熟,粗制滥造,地摊上一捞一大把。” 三人一下子怔愣住了,怎么会这样,礼物怎么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 一瞬间气氛就僵住了,钱行长将这幅画往她们那可怜巴巴的公关助理手里一推,带着他的人拂袖而去。 “钱行长,顾总,真巧了,还有万总裁啊。”一个饱含阳刚磁性的声音从天而降,如同救世主般亲切而伟大,慕惜的脑袋轰地一下炸开,强逼着自己将僵直的脖子向后转,映入眼帘的是熟悉而陌生的面容。 他变了,变得更加成熟稳重,更加老练精干,从他所在的位置到钱行长寥寥几步而已,他强大的气场就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从前的他已经练就一身处变不惊的泰然,而如今,他变得更加……更加像一个男人,一个拥有独特气质的男人。 慕惜的心刹那被风乱了,这实在太不可思议,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来表达她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的心情,就像她压根儿难以想像她与他再度相逢的场景,而如今却真实地,在最不适当的时机上演了,并且很不幸地,她再次沦为主角。 他的目光并没有向她那里看一下,而是扫过了公关助理手上的画儿,微微一笑:“钱行长,真的抱歉,这事儿其实是个误会,在这里正好碰上,我就顺带帮顾总澄清一下,不然还得费劲地去找你们呢。顾总她有个嗜好,喜欢收藏名画,见我这里有一副明代流传下来的名家画作,便和我商量能否让给她。我这人呢,对书画也并没有那么深的造诣,想着这画恐怕更愿意找一个懂得欣赏它的主人,也就没反对,今儿下午让秘书把画送到她那里,结果这小姑娘是新来的,不清楚位置,拿错了一幅,就是她手里拿的那幅。” 言辰诺指了指公关助理手里的画,又转而指了指自己手上的锦盒,神情透露出些许歉疚:“我知道的时候顾总已经下班,秘书说她已经离开公司了,这不我正好顺道路过乾元,听秘书说顾总晚上会来这里,就带上她看上的那幅画儿,负荆请罪来了。” “是嘛,那新来的秘书还真是大意,差点让我误会了顾总。”钱行长听了这件事,紧锁的眉头终于松了些,“不过言总,你这鉴赏水平可有待提高哦,这幅画不仅是赝品,还是赝品堆里的劣质货,你怎么会把这么一幅一文不值的画作买回来?” 慕惜心头一颤,冰冷的凉意瞬间顺着脊柱冲上大脑,撞得头皮麻麻的,她感觉钱行长说的那个没眼光的人就是自己,她感到了由心底泛上来的屈辱,但转念一想,她确实没有涉猎过古玩这行,而且挑选礼物的人又不是自己,她何苦要对号入座,拼命往自个身上揽? 但是毕竟是他们的员工士英出了纰漏,慕惜一想到那个帮他们背黑锅的人是他,便不由得生出些愧疚之意。 “钱行长,你也知道我对这方面没研究,也没钱行长的火眼金睛,再荒谬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像这些琴棋书画的精细风雅之事还是留给文人的后代做吧,我安分地守着我商贾的本业就好……”言辰诺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什么,她感觉他的眼风不时地扫过她。 “言总这性格是属于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哪,我倒是庆幸你没有涉足古玩这一行业,不然真的古董一共也就那么多,要是全被言总这富可敌国的大金主捞去了,像我们这些固定拿着那一份可怜兮兮工资的鉴赏爱好者,岂不是都淘不到喜爱的宝贝了。”钱行长朝左右望了望,面色戏谑,半开玩笑地插了句。 “钱行长这是说笑话呢,银行里头想要什么没有,那红红的钞票可是一大把一大把地数到手软,多少人都供着你求着你呢。”言辰诺稍稍耸了耸肩,应对起来游刃有余。 “钞票是多啊,但都不是自己的,再多又有什么用。”钱行长的幽默细胞都被激活,和他聊得正欢。 “其实说到底,我也只是个拿着老板发的薄薄的薪水干事的打工仔而已,头顶上还有个终极boss呢,要是他哪天不开心了,对我不满意了,随时随地都能把我炒了,不费吹灰之力。”言辰诺自嘲起来,“对了,钱行长,我倒是有个提议,既然顾总和钱行长志同道合,都喜欢收集古董名画,不如一起吃个饭,交流交流古玩的心得如何?这次我作东,就当是给顾总赔罪了,还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我的秘书初出茅庐的份上,别在意。” 第九十八章 却把青梅嗅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怎么会,大家都是从那个阶段一步步过来的,都不容易,能理解。”慕惜跟着言辰诺睁眼说瞎话,哪有什么秘书,哪有什么送错事件,哪有什么负荆请罪,他也太能编故事了,撒谎连眼都不眨一下。 而且,他刚才说了什么?交流古玩心得?慕惜宁愿自己晃神了或是幻听了,这样就可以自动忽略那句话,但是她没有,全神贯注地听着场上的每一句话,在心里暗暗地想着应对的策略,但是被他这么一提议,刹那间就被搅乱了,她从不喜欢古董这些玩意儿,让她讲什么啊,胡编乱造吗? 她的脑袋瞬间大了一圈儿,涨得脑仁疼,她不像他,有丝毫不打腹稿就能完美临场发挥的超强能力,这种知识都需要平时的积累,就算现在立马让她恶补,也塞不进多少去,更何况她根本没有准备。 “既然在这儿碰到了总裁,我手上正好有笔款项要尽快和他谈清楚,不如万总,我们改天再约?”钱行长倒是很识趣,偏转了身体与万总裁商量。 “也好也好,你们有工作就先谈,闲暇娱乐的事情我再跟您的秘书预约时间好了。现在不是盛行一句话嘛,请人吃饭不如请人流汗,到时候选个周末一起去打打高尔夫健健身,也总比这大晚上的熬夜唱k足浴好,还望到时候钱行长别推脱,卖我这个面子啊。”万总裁也是个知进退识大体的人,既然钱行长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不好再强求些什么。 “那是必须,谁敢不赴万总的约哪,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到时万总别忘了定时间啊。”慕惜一行人和言辰诺跟在钱行长身后,将科维的万总裁送到门口。相互告别之后他们几人便离开了。 三人即将折回酒店内,慕惜向右转身,却不料言辰诺这时也恰好向左转,两个人距离太窄,转身后迎面差点鼻对鼻地撞上,慕惜急忙后撤两步,那张无限放大的脸才恢复常态。 然而她因为惶乱退得太快,顿时重心不稳地踉跄了两下。 “小心!”言辰诺反应极快地伸出手去抓她的小臂,另一只手绕过她的腰间,稳住她的身形。 “谢谢。”她的心先是微颤了一下。然后一股厌恶之情油然而生,瞬间占据了整个心房,满脸忿忿地甩开了他的手。又连着倒退了几步,直到和他保持五米以上的距离,以策安全。 “不用客气,顾总。”他从她的脸上看到了反感,顿时觉得自己又做了一件十恶不赦的事情。忙放开她的小臂,主动拉开与她的距离,以免造成她的恐慌和憎恶。他将手插在裤袋里,面色虽然有些讪讪,却还是挽起一个弧度坚持笑着,这个微笑中全是温柔和安抚。暖暖的甜甜的。 “那找个地方大家再聊会儿?”钱行长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小插曲,回过身来和他们讲话。 “嗯,乾元大酒店的七层是个咖啡厅。不如去那儿坐坐?我去过几次,环境清幽还算不错。”言辰诺及时提议道。 慕惜让公关部的两个人先走,她、和钱行长并肩乘电梯上了七楼,选了个临窗雅座坐了下来。 “我就是个门外汉,对这些字画没研究。不如钱行长帮忙指点指点?也好让我在外头别人聊起这种话题的时候,不致词穷尴尬。”言辰诺将装着画的精美锦盒递了过去。一脸诚恳。 “哟,这幅画儿确实年代久远,而且是我夫人最喜欢的画家的一幅名作。”钱行长接过锦盒打开,将画卷取出,小心翼翼地铺在干净的桌面上,面上掩不住的惊喜,“本来我想着这个圣诞节买回去送给我夫人的,没想到被顾总抢先一步,真是可惜啊。” “是吗?这还真是不凑巧了呢,要知道这幅作品那么吃香,那么有市场,我就不这样急着转卖给顾总了,讲不定还能抬抬价呢。”言辰诺佯装惊愕的模样,连连摇头懊悔不已。 慕惜看得一愣一愣的,根本不知道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只好跟着他的节奏,走一步看一步了。 “唉……可惜内人偏偏钟爱这位画家……”钱行长似乎有点儿局促,低眸思索着什么,终究还是抬起了眼望向慕惜,带了些恳切,“我有个不情之请,这幅画……不知顾总能否割爱,价钱好商量,今年正值我与妻子结婚二十周年,我想略尽心意让她高兴些。” 慕惜刚想顺水推舟,一口答应下来,毕竟这么好的机会不多,需要天时地利人和齐聚一堂,然而对面的言辰诺蓦地横插一脚:“我听说,顾总也极为欣赏这画的作者,当时来我办公室那会儿,大致浏览了一遍这画儿整体布局和景象,说是十分喜欢这样的江南柔美意境,和一位明代画家的画风极为相似。看到后头,落款一入眼,她便软磨硬泡地非要这幅不可,摆出一副不到手誓不罢休的姿态,本来我是不同意,看她这么有诚意,对画又颇有研究,才肯转手……” 慕惜闭上了嘴不再言语,今天是属于他的表演专场,连她都忍不住为他喝彩! 她的演技,练一辈子都比不上他的一半吧,这恐怕是需要看天赋的。 话音未落,言辰诺复又笑了起来,声线甚是明朗,极富穿透力,瞬间震慑了人心,仿佛有一道光亮斩开连绵的阴霾,从罅隙中刹那跃出,刺入心房:“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了,好男不与女争嘛,我真担心如果我那时不答应下来,今后的日子可有苦头吃咯,都说女子爱记仇,顾总怕是不会放过我的。” “我可没那么小心眼,总裁真是抬举了呢,真不敢当。”将他颇为暧昧的眼神逼回去,慕惜咬牙切齿地从牙齿缝里蹦出几个字,着重了“抬举”两个字。 钱行长看他们两人的目光交流,眼风在他们之间徘徊了几次,似乎也明白了些什么,笑容染上了些许揶揄的意味。 还好话题被中途岔开,才没有继续往古玩交流这方面深入下去,之后言辰诺和钱行长谈了一会公事,慕惜才知道森奥即将和汇通合作,森奥的几个项目分了汇通一杯羹,而同时他们要向汇通借一笔款项周转。 慕惜并不想了解他们的利益关联,便也没有投入精力去认真听,她无心去窥探别家公司的商业机密和,只知道这事儿是言辰诺极力促成的,并且现如今,森奥与汇通已经结成了利益联合体。 不过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存在的只有永远的利益。 他们现在,不就是靠着钱权两样东西捆绑在一起了吗?难怪适才钱行长那么卖面子,卖的并不是她的面子,而是卖森奥总裁的面子。 她低头苦笑了下,当初士英正值巅峰的时候,钱行长跑前跑后万般殷勤,可现在他正抱着另一家集团的大腿,才没有闲置的精力顾及她呢。 那么,当初的天华,和汇通的关系到底如何?她犹记得他们两家也是有合作的,只要有挣钱的项目,汇通必定榜上有名,但毕竟过了近十年,很多事情都记不清晰了。 散的时候已经将近十二点了,慕惜正在犹豫该如何开口将名画送给他,既要自圆其说又要不动声色,她感觉自己的头想得快要爆炸了,还是没得出个结论。 都怪他,没事编这么多故事干嘛?以为在写伊索寓言啊!害她还得一点点地圆过来,千小心万注意不能触及火线,稍不注意就会露馅。 “钱行长,这画,唉……你说这事儿弄的,真是不好意思啊,如若真知道贵夫人喜爱这幅,我绝对会帮你保存下来的,还得贴上三个大字——非卖品。”在离座前,言辰诺端起画专注地看了两眼,不知是特意还是无心,总算是为她开了个头,又把话题扯回到了礼物上面。 “既然钱夫人这么喜欢这古画,君子成人之美,我虽是个小女子,却也不愿夺人所好,这画……就当是我送给两位结婚二十周年的礼物吧。”说完这话,慕惜感觉心头的大石头落下了些,但她也在言辰诺的耳濡目染下看懂了一点东西,装作一副珍爱之物无奈赠与他人的惋惜神情。 “这怎么能行,不妥不妥,我不能收顾总这么贵重的礼物,会良心不安的,顾总你还是开个价吧,这样我也能安心些。”钱行长赶忙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可以无功受禄。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嘛,这是中华民族的美德,说明顾总虽然是女儿之身,却巾帼不让须眉,有成人之美的宽广胸襟,连我看了都不由得动容。再说了,钱行长二十周年的结婚纪念,这么重大的日子,送出去的礼物也必须衬得起这场面不是。”言辰诺在一旁帮着腔,字字诛心。 第九十九章 近乡情怯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钱行长的态度似乎缓和了些,不自觉地顺着他的思路深想了下,好像确实事出有因师出有名,礼尚往来而已,应该算不上受贿,半推半就间,也就收下了。 “今天真的谢谢你。”慕惜和言辰诺置身寒风中,望着钱行长的车渐行渐远,她才轻启樱唇。 “谢我什么?”言辰诺含笑反问。 “谢你在关键时刻帮了士英一把。”慕惜着重了“士英”两个字,希望他能听懂自己的话,不要再追问。 “只有这些吗?我以为经过这件事,你会有感悟,会有进步的。”言辰诺的面上有些失望,不顾她的话外之音,继续追问。 “确实,你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我也应该感谢你,在商场上,你是我的老师。”慕惜不是白痴笨蛋,他方才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她都在心中颠来倒去分析了不下千万遍,用意呼之欲出,不得不佩服他对心理分析的精准程度。 “三人行必有吾师,我做的也有很多不到位的地方,需要不断调整和弥补,但是对于你来说,我无疑担得起老师这个称号。当然,不包括谋略和计策,我指的只有交际这方面,你言行不够老道,不懂揣摩旁人的心理,也不懂商场上的潜规则。”言辰诺叹了一口气,仿佛看到了她的蜕变之路,堪称艰巨。 “我是一只菜鸟,从前只会纸上谈兵,不懂排兵布阵,现在要实战了,要学习的东西还有一大堆,但我不敢奢求总裁纡尊降贵来当我的老师,学费实在太贵了,我交不起!我想。一个人慢慢摸索,记忆会更加深刻。”不管他有没有刻意接近她的意思,她先把话说绝了,把路堵死了,这样也不必再纠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我自己可以做到,就不劳您伤神费心了。” “我相信你可以做到,但你确定要走那么多弯路吗?”他的神情黯淡下来。眸光却清亮地出奇,仿若里头有一股隐藏的勇气支撑着,燃着一小簇火焰。“一个人的旅途有多艰难,你根本想像不到。” 看他暗自神伤的神色,难道是记起了在美国的遭遇?难道七年前,她逼得他背井离乡漂洋过海,他在美国真的身无所依举目无亲。生活真的过得十分艰辛? 但是她又有什么错?她只是不想再见到他而已。 可他今天这么帮衬着自己,甚至不惜出面帮她顶缸,她实在无法狠下心去恶语相对,于是淡淡问道:“这幅画多少钱?我明天让秘书把钱打到你账户上。” “你不是已经付过帐了嘛,刚才我说了,这幅画的所有权是你的。我早就转卖给你了。”言辰诺煞有介事地眨眨眼,眼神甚是无辜。 “我没空和你耍贫嘴,也没空在这里和你虚耗。如果你不说,我自有办法知道。”慕惜不愿再和他无聊地周旋下去,侧行一步与他擦身而过,“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总裁。” 这声“总裁”,不仅在提醒他看清楚身份。也在提醒自己把握好分寸。 是的!七年后,他是森奥的总裁,而她是士英的顾总裁,他们的位置摆在那里,中间隔了一个雷池,无法逾越。 他果真没有追上来,她迎着风慢慢的踱着步,柔顺舒滑的黑发在夜幕中飘扬,衬得一张脸更加瘦削苍白,在寂寥的街道上无限凄凉,树叶发出簌簌的声响,在这个空洞的夜里被放大数倍,让人感觉到心头发寒。 她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伴随着一丝丝失落,连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样。 车之前她让崔经理开走了,公交车夜班也早就没了,如今她只能打车回家,然而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她压根儿没见着一辆出租车,连过路的都没有,更别提是空着揽活的了。 头顶的路灯间或坏了几盏,一明一暗的犹如鬼火,时而没规律地兀亮几次,然后好长时间都没动静,在猝不及防的时候再闪一下,灯罩周边还飞舞着趋光的小虫子,令本就亮暗不定的路灯更添神秘之感。 她方才还没注意,光顾着想心事了,如今一抬头注意到,顿时觉得头皮不禁有些发毛,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全部竖起,走在这荒无人烟的街上,伴着一阵阵刺骨的寒气,还真是比看恐怖电影更考验胆量。 慕惜不禁抱紧手臂,加快了步子,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黑魆魆的阴影罩在青灰的地砖上,倒像是一个人紧跟在后头。她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又绷了起来,耳畔听不到任何声响,脸上感觉到如刀般的寒风剐过,仿佛留下了一道道血印。 “慕惜。”骤然她的肩膀被拍了拍,她的心咯噔地狂跳一下,几乎是跳开一般逃开那双虚幻的魔爪。 定了定神,竟然又是他! 慕惜,他有多久没有这么叫过自己?还是从来都不曾这样称呼过她?早前他不是连名带姓地喊她“顾慕惜”,就是充满礼貌绅士的“顾小姐”,或是充满公式化带职务的“顾特助”,如今他从美国回来,大多时间还是称她为“顾总”。 “这么晚了,难道你要从这里走回去吗?”言辰诺拦在她身前,手上挂着一串车钥匙,向他自己身后指了指,他的车就停在两三步开外,“我送你吧,正好顺路。” “不必了,谢谢总裁的好意,我想一个人走走。”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他邀请的手,迈开步子。 “想散步也要分时间吧,这个点是睡觉的点,不是让你赏花咏月,闲庭信步的。”他跟在后面,执著地劝道。 “对于我来说都没差,多谢你的关心,但我认为,你再这样和我耗下去,浪费的是你自己的睡眠时间,请回吧。”慕惜迈大了步伐,想要甩掉这个小尾巴,她想不通,他去了美国一趟,回来怎么就这样死乞白赖了?照他以往的个性,她一拒绝他便会立刻消失,半秒钟也不多耽搁。 “既然知道浪费时间,为什么还要那么倔强?只是顺路把你送回家而已,你就那么不待见我吗?”言辰诺比慕惜高出一个头,腿自然也长许多,他晃着修长匀实的两条长腿紧随其后,其实如果浪费他的时间,却能够让她得益,他觉得也不赖。 论脚力,慕惜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她现在还穿着三寸高跟鞋,即便是三步并作两步,还是比不上他的提速,她拼命地加快步子,对于他来说只是毛毛雨,不值一提。 “今天的事我很感激你,但并不代表你就可以仗着我的感激为所欲为,这个人情我会还的,画的钱我也会想办法还给你,所以请你现在不要再纠缠我了。”她知道这样埋着头的竞走,到头来输的人一定是她,便也不再和自个较劲,堪堪刹住步伐,转过身去与他对视。 “你在害怕什么?我不会对你做出什么卑鄙龌龊的事的,这你可以放心。今天的事我承认我用了心机,这幅画也是我专门为你见钱行长准备的,但是如果不是士英买了赝品,我也不会被迫上场救急,所以我并非故意出现在你面前。还有,先前若不是你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出面,永远躲在一个你看不到的角落,做我认为该做的事。可现在见都见了,我总不能装作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么月黑风高大晚上的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大马路上吧,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暂且不说安全问题,也不符合我一贯的原则,你是个女人,怎么那么固执?”言辰诺也急了起来,嗓音大了些。这条路十分荒芜,白天也不见得有几辆车经过,即便有也是稀稀拉拉的,如今都已是三更半夜,她一个女人,要是出了事可怎么办?他止不住对她的担忧。 慕惜前后望了望,这路确实恐怖得紧,前方的路幽深黑暗,就像一条细细长长的,一年四季都见不着光的隧道,她真的不知道再走下去,会碰到什么事情,她有点儿忐忑。况且,这儿离较热闹人气旺的市区,至少还得走半个多小时,也就是说,她至少还得穿越好几条街区,才可能打到车。 她实在没有勇气和胆量,去赌这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里会发生什么事,更何况……更何况她并不是一个人,她的手抚上了依然平坦的小腹,抿唇笑了下,她缓缓回转过头,终是接受了他的建议。 帮她开了车门让她坐进去,他坐到了驾驶室里,发动轿车的引擎,车身便慢慢地滑了出去。 稍稍提了些速,窗外的景物刷刷后退,她根本没有心情去顾及外头单调划一的景象,路边不过就是一排排整齐矗立的行道树。她满心都期盼着早早回到家,这个时间,鹏逸应该已经睡下了。 第一百章 薄浣溪沙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这些时日她一直专心于工作,太忽略儿子鹏鹏了,她不禁有点儿愧疚。 等忙完这阵,一定要好好补偿他,她心想。 还有这个小生命,不知道是否安好,什么时候得再去做一次产检,最近实在忙得头昏脑胀,都没时间分神照顾这孩子,她的手本能地覆在小腹,轻轻顺抚着。 他的心猝然一揪,不知是疼痛还是其他,他实际上注意到了,方才她在考虑是否能让他送她回家的时候,也做了这个动作,她恐怕是害怕宝宝半途出差池,才肯上他的车的吧。 她爱尧楠,才会这么爱他们二人结晶的吧。 不过这有什么要紧,他逼着自己将精力集中在开车上,不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他如今是在赎罪,乞求她的原谅,不应该再奢求什么,她有属于她的过去,抹不掉也挥不散,而这一切都是他这个恶贯满盈的罪人造成的,她爱谁是她的自由,他没资格过问。 可虽然这么说,余光却总是不自觉地扫向她,不自觉地注意她的一举一动,每看一次就心痛一次,细密的针戳在心门上,引发一阵震颤。 “谢谢你送我回来,停在这里就好,不用开进去了。”轿车刚到小区门口的广场,慕惜便喊了停,她不想再跟言辰诺有任何牵扯,工作上的纠葛只是暂时的,逼不得已的,待到她韬光养晦有了足够的实力,她会付给他一大笔补偿金,将他驱离陆家的企业,而她与儿子平静的生活,绝不允许他踏足半步,她这样告诉自己。 “今天晚上很冷,我送你到路口吧。我答应你一定不开进去。”言辰诺望了一眼前窗玻璃,那上面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雾气,内外的温差很大,这样冷热交替剧烈,她容易感冒生病,他有点不放心。 “不用了,我让你停车没听见吗?”慕惜顿时怒上心头,抓起座椅上的包,解了身上的安全带,伸手就去掰轿车门锁。 “好好。你别激动,我停下来。”他被她激烈的行为吓了一跳,急忙用大掌去挡她的身体。以免她真的开了门跳车。这时候刚开进小区,车速还挺快的,估计有二三十码,她的这种行为十分危险。 他不敢再刺激她,赶紧轻踩刹车靠边停下。一只手还护着副驾驶座上的她。 车刚停稳,慕惜便打开车门下了车,“砰的”一声拍上车门绝尘而去,纤瘦的背影渐行渐远,逐而脱离了近光灯的照射,与夜幕融为一体…… 言辰诺这回没有再追。看到她一连串的动作,他原先本能地按开了安全带的扣锁,想要跟着下车。然而稍稍迟疑了下,手却一直抓在安全带上不松,指节由于紧握而泛着白。他紧抿着唇垂眸思索,或许,他的出现真的打扰到了她。他复又将安全带系好,身体后倾。仰躺在了座椅上,双手覆在了脸颊两侧像是想要掩藏些什么,徐徐闭上双目。 七年前他带给她的伤痛历历在目,他曾假设过,如果她与他的位置对调,他会怎么做,答案居然是,恨不得杀了他,确实,他造的孽,怎么敢奢求她这么轻易就原谅他。 几年前的他年轻气盛,冷峭不羁,自诩识得人心,可是变幻不定的人心岂是任何人可以妄自揣度的?人心是如斯难测,稍许一个毫厘的差错,得到的便是失之千里的结局,宛若戏剧人生,在任何的岔路振振翅膀,就有可能引起沿途乃至于千里之外的飓风,这便是蝴蝶效应。 而今日的报应恶果,便是十年前种下的因,当初他的心一时被邪念占据,试探性地振了振翅膀,便造成了覆水难收,两败俱伤的局面。 言辰诺顿时感觉身体中窜起一股寒气,激得整个人随之一震,他自责,他懊悔,他沮丧得不能自已…… 不知不觉,旭阳再度升起,新的一天如约到来,当阳光斩断与地平线的粘连突跃而起的时候,当第一缕阳光射入车内的时候,他动了动眼皮,微眯着瞳眸,下意识地伸手去挡那一抹刺眼的强光。这一整个晚上,他一直待在轿车里没走,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子做,只是觉得自己昨晚上根本提不起任何力气去握方向盘,他真的真的,从没有这么累过,好似虚脱了一般,即便是天华破产,他被迫远走他乡,即便是他在美国谋生,那段最艰难的时光,也及不上这时疲惫的万一。 当时他只想休息一下再回家,然而毫无意识地,竟就待到了天明。 他揉了揉眉心,瞬间一阵酸痛袭入大脑,太阳穴处突突地跳,他昨夜压根没睡着,一直闭着眼睛,却怎么也无法入眠,周遭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他想到了他们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刹那觉得天地一片灰暗,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是值得纪念的,除了怨怼和憎恶。 如果要他在她恨他和她忘记他之中选择一个,从前的他或许会选择让她恨他,因为这样她就一辈子都会牢牢地记住他,时不时地想起他,而如今,他宁可她彻底忘了他,因为一心一意地去恨一个人太过痛苦,而他希望她幸福。 狼狈地抹了一把脸,他挂了档调转车头,往他下榻的酒店开去。 冲了澡,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他擦着半湿的头发走出浴室时,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起来,他顺手接起,是张助理:“言总,士英刚才撤消了汇通的贷款申请。” 他的眉瞬间折了起来,胸膛也剧烈地起伏,倘若不是还残存着一丝理智,他绝对会把手机往墙上一掼,任由它粉身碎骨!她究竟明不明白他的苦心?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一辈子都不要见到汇通的钱行长,但昨晚,他狠下心去逼着自己赔笑脸赔小心,到底耗费了多少的力气,才忍住扑上去揍他的冲动,而她,说放弃就放弃,真潇洒。 是的,他与他宿怨已久,钱行长以为自己做的一切皆天衣无缝,殊不知全世界都知道了,就他自己还在沾沾自喜。 如果他期盼的是“众人皆醉我独醒”,那么事实便是“众人皆醒我独醉”。 “知道了。”他挂断了电话,强忍住心头蹿升的那股怒火,拼命地要自己冷静下来,兴许这是个误会,只是个误会而已,她想必自有主张自有打算,得学会相信她,聆听她的想法,他这么对自己说。 镇定了一会儿后,他又拿起手机,翻动着通讯录,滑到了“g”那一片儿,那上面的正中出现一个名字,他的手指顿了下,依旧没有按下去,思忖须臾,点到“z”那栏,选了一个联系人拨通:“喂,郑秘书吗?我是森奥的,有事要找顾总,你们顾总在不在办公室?” “哦,总裁你好,顾总她出去办事了,可能一上午都不会回公司。”郑秘书循规蹈矩地回答。 “出什么事了吗?”他顿时觉得一定发生了什么,不然依顾慕惜的性格,很少半天都不在公司,毕竟积攒一上午的公务,她得很费力才能处理完,她又不是喜欢拖拉的人,认定“今日事今日毕”,因此常常熬夜加班。更何况,最高领导不在公司里,更容易出状况,一般的外联事务她大多会交给副总或是市场部的主管去办,然而今儿她躬亲处置,必然是十万火急的重要事情,不得不亲自出马。 “这……我不太好说,总裁还是亲自问顾总吧,我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一不小心讲错了也不好。”郑秘书守口如瓶,并不正面回答。 “怎么?防我跟防贼一样,你们顾总没告诉你森奥是士英的大股东之一吗?公司内部的事务我有权知情、参与和监督,如果你现在不说,耽误了处理的最佳时机,出现亏损你负责吗?。”言辰诺拿出了威严的气势,他必须知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才能尽快地给予他们帮助。 “总裁,不是我不愿意说,而是我真的不太了解如今的状况,顾总交代我们不许随便开口,要是出了错我承担不起。”郑秘书咬了咬下唇,左右为难,“您何不直接问顾总呢,口口相传难免以讹传讹,总裁还是打电话问顾总比较妥当。” 他顿时怔住了,双拳攥得紧紧的,在掌心掐出几条血红的深痕,如若可以的话,他早就问她了,还需要在这儿旁敲侧击的吗?他只是担心倘使再让她知道是自个晓得了这事儿,在暗地里帮助她,她又会像钱行长这事一样冷眼相对,毫不领情。 他不愿看到她这副决绝的模样,将他的好心践踏在地,伤人又不利己,那么最保险的就是表面装作不知情,背地里拉她一把。 “我知道了,记住,我打过电话来这件事别告诉顾总,听明白了吗?不然的话,后果自负!”言辰诺牙关紧闭,吐字清晰,“啪”地挂断了电话。 第一百零一章 燃眉之急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连续拨了好几通电话,小心翼翼地问了无数的人,他终于像人肉搜索一样拼凑出整件事的过程,不禁垂眸沉思起来,他果然猜得没错,确实是布锐特商业城这个项目出了纰漏,而且情况有点棘手。 布锐特商业城的建材这块通过竞标,玫笛材料得标,拿下了这份工程的建材承包,然而运输的时候恰逢暴雨,建材部分损毁,如今大批后续建材卡在半途,无法进场。 没了建材,商业城的工程停滞不前,最有可能面对的困境就是无法在预期时间开幕,多拖一天,工人的工资、未营业错失的利润、对于入驻商户方面的违约金等等几项加起来,损失何止千万,而士英将大部分的资金和力气都倾注在这个项目上,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现今半途杀出个程咬金,的确够闹心的。 而玫笛的建材出问题,大部分是属于不可抗力,虽然真要一板一眼追究起来,也可以他们没有仔细研究天气预报,导致了这次的疏漏,但是即便最后能从玫笛拿回违约金,对火烧眉毛的现状也是于事无补,这种时刻不是问责的时候。 无论是谁最终为这次的失误埋单,都只能起到一点点补救的作用,解决不了眼下的燃眉之急,因此如今最首要的还是寻找一批新的货源,来填补不足的部分建材。 据言辰诺的了解,康城做建材的除了玫笛,还有几家大型的,例如帝威、翡阳等,在天华做房地产的时候,他常常接触这些建材承包商,时隔七年格局变化倒也不大,因此还能够说上两句话。 不过。他又要去面对那些,当年眼睁睁看着天华倒闭的所谓“叔叔伯伯”们,真是对忍受力和耐心的一种考验…… 而那厢,慕惜和玫笛的总经理杨总正绞尽脑汁地寻找可替代的货源,用在布锐特幕墙的建材外界出售的并不多,而这次出问题的恰好是这种稀缺的材料,问了好几家建材商,都说自己未曾进过这种建材,如今调货也已经来不及了。 杨总无法,只能找他们一向的死对头帝威询问一下。不料帝威倒是还剩了些这种建材,但开了一个天价,商场还真是个趁火打劫的好地方! “都不怕遭报应的吗?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杨总挂了电话。比市场价高出几倍的价格,让他们如何承受?直接宣布破产还容易些。 如若到最后还是没办法找到补充货源,也只能买下帝威的那批货了,但那些建材是他们有次承包剩下的,一则储存时间久。质量没保证,二则对于整座大厦来讲,这么一小部分的建材是杯水车薪,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忙忙碌碌一个上午就过去了,问题却还杵在那,未找到解决的方法。慕惜和杨总已经接连跑了好几个地方,腿都快断了,得到的答复都是一样的。没有货。 “那就只剩下翡阳了,可是他们专营性较强,如果有,想必是一大批的货源,如果没有。我再想办法,一定准时让建材进场。真是对不住了顾总,害你跟我一起受罪。”杨总看到慕惜愈发苍白的脸色,以为她是累着了。 可是只有她自个知道,她的身体真的非常不舒服,焦虑不说,下腹还传来隐隐的疼痛,刚开始时还不是很剧烈,但跑了几家都徒劳无功后,她感觉到这种不适蔓延到了四肢,愈发强烈的疼痛一阵阵地泛上心房,铿铿地敲打着脊髓,直接冲击到神经末梢,她不禁弯下腰去轻按住小腹,大约是过度忧虑了才会这样,她咬着牙,朝杨总挥了挥手:“没事,我们再去翡阳看看。” “顾总,你没事吧,还能走吗?要不然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回公司等我消息。”杨总感觉到她的不对劲,这么严寒的天气,她的额头居然渗出了颗颗豆大的汗珠,粘住了碎发。 “没事,赶紧走吧,我下午还得回趟公司。”慕惜踉跄着走到车前,费尽全身气力拉开车门,率先坐了进去。 车上杨总接到了秘书的电话,说翡阳的方总已经回到公司里了,等会有点空余的时间,可以见他们。 慕惜无力地闭上眼睛,一阵天旋地转,她感觉自己就像在坐过山车一样,或许是不时的轿车颠簸和刹车吧,那迅速起伏的一上一下弄得她很想吐,腹部的疼痛由于暂时的休息而缓解了些,她的手下意识地护在小腹前,心中默默祈祷着。 她强逼着自己深呼吸,把肺部积攒的痛楚全部排出体外,尝试了几遍之后,终于感觉到缓解了些。 “方总,你好。”保持着微笑,慕惜伸出手去与这个和善儒雅的男人交握,杨总在一旁简要说明了来意。 “哦,是这样。”方总略略思索了下,缓缓靠向老板椅的后背,像是在辨别些什么,又像是在忖量些什么,“我们的仓库确实还屯有这种建材,可我们都是直接售给房地产商的,承包商之间的调货,我们还真的很少碰到,关于运输材料的费用,和售价这些方面,我想我们还需要协商一下。” “这批货的运输,我们会全权负责,只要方总同意,价钱方面我们都好商量,诚意我都放在台面上了,就等方总一句话。”杨总确实着了急,稍许有点儿冒进。 电光火石间,不合时宜的疼痛感铺天盖地而来,慕惜牢牢按着腹部,下体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流失,她急忙撑着扶手起身:“抱歉两位,我先去一下卫生间。” 站起的一瞬间,她觉得这个世界都颠倒了,晕眩过后纯色的黑暗兜头罩下,身体虚软找不到任何依凭,犹如那翩然而下的落叶。朦胧的眼眸却注意到屏风后闪出一个人影,尔后她的腰有了一个支撑点,把她整个人都托住了。 一股熟悉的体香飘入鼻腔,不知为何,她蓦然感觉到了安心,沉沉睡去。 漫天的白色,除了白还是白,空气中她喜爱的味儿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浅的消毒水味,她稍稍支起身体,小腹一阵钻心的疼痛,激得她又向后载去,一双大掌迅捷地托住她的颈部,护住她的肩胛,这次的冲击才不致那么严重。 那阵锥心刺骨的疼痛深烙在记忆中,她猝地抚上自己的小腹,满面慌张。 “孩子没事,但医生说你需要好好静养,这种事情若是再发生一次,上帝也不敢保证她还能好端端地待在你的肚子里。”那人似乎通晓她的心意,顺着她的意说了下去。 “怎么是你?”耳膜被这磁性的嗓音震得敏感起来,慕惜看清身旁的人,一时深感诧愕,复又抬眼环顾四周,这是一间单人病房,干净清爽,房内除了他俩没有旁人,她皱了眉,极力地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儿,“杨总呢?” “他在和翡阳的方总签合约。”言辰诺坐回椅子上,从桌上拿了个苹果细细地削了起来。 “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她的眉锁得更紧,愠怒地呼出声,“你跟踪我!” “我没有跟踪你,只不过那时我也正好在方总的办公室,你们进来时我还有些事情没谈清楚……”他淡淡地解释,手上还不停地削着皮儿。 “既然没谈清楚就继续谈啊,先来后到,何必要让我们占了先?”慕惜半个字也不信,哼笑了一声。 “因为你们的事情十万火急,他必须先处理。”言辰诺全然在称述,没有增添任何情感,仿佛这真的只是一个巧合而已,“方总说屏风后就是一间休息室,建议我如果不急着回去,就先到那儿坐一下……不过你放心,你们交谈的内容我什么也没听见,那堵墙壁的隔音效果很好。” “总裁,你不觉得你补充的那句话,很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吗?”慕惜摊了摊手,实际上她并不介意他知道,况且他迟早会知道的,他如今是士英的大股东,有权也应当知悉这些事情,只是她不想再承他的恩,欠他的情。 “那又如何,你也可以自作主张地把它理解为欲盖弥彰,不过只要签了约,建材能按时进场就可以了,何必在乎一些细节?”一个苹果削好了,他将刀放到一旁,将大大的苹果递给她。 慕惜瞥了一眼,瞬间怔住了,一圈一圈薄薄的苹果皮还覆在白色晶莹的果肉上,活像一件精致雕琢的艺术品,即便是她,也不敢自诩有如此好的刀工。 她摆了摆手:“不用了,谢谢。” “你对我能不能别有那么大的敌意,一个苹果而已,难不成你觉得它是个毒苹果?要不要我先试吃一口给你看?”言辰诺晃了晃手上的红苹果,神情有点无奈。 “没有,我只是不想吃罢了。”她别过头去望着窗外,一则她确实没胃口,腹部还在隐隐地疼着,二则他说对了,她不待见他,即便那是个长生果,吃了就能长命百岁,升天成仙,她也不会接过来。 第一百零二章 情多更莫醒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因为是我削的,你才不想吃吧。”言辰诺的双靥攀上了苦涩的笑容,扯了张纸巾擦了擦留在手上的苹果汁,打开了床头柜上的一个小餐盒,将这个苹果削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你等会要是想吃东西了,就先喝点粥,粥在保温瓶里,是郑秘书送来的,你可以放心喝,至于苹果,我削好放这儿了,你要是实在不想吃就全扔了吧。” “这段时间,你不必再去士英了,我帮你请了假,直到这个孩子平安地生下来再回去继续工作。”一石激起千层浪,言辰诺的一句话,震得慕惜愣住了,她脖颈僵硬地转过头去看着他,简直难以置信。 “你凭什么替我请假,你是我的谁?凭什么干涉我的工作,打扰我的生活!凭什么!”看他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就知道这一定是真的,慕惜的心里瞬间腾起一股无名火,瞬间狂躁地吼了起来,他凭什么为她做决定,凭什么这样霸道地侵占她的人生?到底凭什么! “凭我现在是士英的大股东,我认为顾总裁如今的状态不适合再继续办公,就你现在的心态,非常容易再度出现决策失误。而我作为森奥的代表,有义务保护我方的权益不受侵害,有权对现任总裁提出不信任动议,要求撤换执行层。”言辰诺说的每一个字都钉在慕惜的心上,她果然是引狼入室,怎么,欺负她怀有身孕,身体状况不佳,他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就开始按捺不住,要着手瓜分和侵吞士英了吗? 原来他这几个月没有采取动作,只不过是在等一个机会而已,枉费她曾经告诉自己,或许他是真的想要帮助她。她真是太天真太幼稚了。 不不!不是我军无能,而是敌军狡猾! “就算你是士英的大股东,也不能随心所欲地更换执行层,你凭什么认为我如今的状态和心态不适合再工作?决策失误又体现在哪里?不信任动议的论据又从何而来?”慕惜据理力争,她不能,不能就这么将士英拱手让人,他费尽心机要将她驱逐出士英的执行层,究竟是想要干什么! 无论他即将对士英做什么,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要阻止:“相反的,我认为自己能够担得起这份担子。反倒是总裁你在质疑我的能力,污蔑我的声誉,我保留追究你干涉人身自由和侵犯我名誉的权利。” 言辰诺冷哼一声。似乎也被气得够戗,抄起几案上的一份文件劈头盖脸地朝她身上扔去:“撤销汇通银行的贷款申请,是你今天早上下达的决定吧!你不觉得自己是在意气用事吗?汇通财力这么雄厚,救你们士英那只不过是动动手指,分分钟都能办到的事。只要是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像你一样去和他们撇清关系,而你呢,你做了些什么?你有考虑过后果吗?你有细细思量过士英的将来吗?你觉得就你现在这样偏执鲁莽的心态,还适合担任士英最高执行者吗?” 一连串的发问,令慕惜一时懵了,她低头扫了眼散落得满床满地都是的打印纸。那白花花的纸面上头,密密麻麻的全是字,她勾了勾唇角。口气中满是讥讽:“总裁的消息还真灵通啊,我前几个小时才做的决定,连指令都还来不及正式颁下,你就先知道了。” “就因为我搀和了汇通这件事,你就要把士英以往做的努力全部否决?你知不知道员工们为了争取这份贷款。到底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汗水?现在你说撤就撤,一下子打碎了刚建立起来的所有信心。你让他们心里怎么想,你还指望他们理解和包容你的那点见不得大场面的私心?你倒是下达试试看,我们走着瞧,看未来谁还会无怨无悔地为士英卖命!”言辰诺情绪一发不可收拾,面色可怖,好似对她失望透顶,“我明确地告诉你顾慕惜,不管是作为股东还是旁观者,我绝不会让这个错误的决策继续下去!” 一室静默,慕惜无言以对,他说的都是对的,她凭什么强硬地要求员工全盘接收她的私心,她承认,她赌气撤掉汇通的贷款申请,十有是不想欠他人情。 她一贯如此,最不喜欢的就是欠别人人情,最讨厌的就是贪小便宜的人,最看不惯的就是明明不可能答应,却还总是吊着别人胃口的人。 即便她晓得,这是商场上必不可缺的必杀技。 但她的个性说一不二,利用他的事她做不出来,即便是他主动送上门让她利用,她也不可以违心地欣然接受,然后给他一个欢喜雀跃的微笑,欺骗自己这是他自愿的。 或许,她根本不适合在商场生存,倒是应该找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小山村躲起来,一辈子不见人。 既然已经步入了这样一个污浊的地方,又怎能坚守住自己,奢求自己出淤泥而不染呢? 俗话说无商不奸,放不下原始的孔孟道德,学不会打擦边球,就注定成不了一个成功的,令众人艳羡的商人。 言辰诺见慕惜半晌没有开口,以为她已经想通了,便复又坐下,轻抿了抿薄唇,神情甚是犹豫:“这几天我会向董事会提出申请,要求增加董事席位,想必吕副曾经跟你提过,森奥决议要我们这边出一个人,进入士英的董事会担任执行董事。这件事已经拖了很久,总部那头对我们颇有微词,而且现在你这个样子,是决计不能再管事了,我知道你对别人不放心,所以这段时间我会亲自上马,兼任士英的执行董事,在你生下孩子之前,暂代你的总裁职位。” “言辰诺,你终究是露出狐狸尾巴了,你到底是在为士英着想,还是为你自己考虑!”慕惜对他的得寸进尺感到无语,嗤笑一般地看向他,满脸的鄙夷,这个伪君子居然还在装好人,虚伪的面具倒是牢牢地粘在脸上,怎么撕都撕不下来,“我是对别人不放心,但我对你更不放心。” “即使你对我不放心,这个执行董事的位置我也坐定了,因为我对别人不放心。”言辰诺像是在宣读承诺书一样,嗓音没有一丝波澜。 “那也就是说,你现在是在通知我这个总裁……哦不,前任总裁咯?”慕惜不禁自嘲,她终归还是错了。 “慕惜,你别这样好吗?我说了我只是暂代,总裁的位子是你的,士英也是你的,谁都抢不走,我也不会跟你争什么。”言辰诺对她的刻薄言语感到无可奈何,他知道之前伤她很深,却没料到她连一丁点弥补的机会都不给,直接将他拒之千里,把他的所有动作都往最坏的方面想,将他所有的好意全部曲解,好似他是一个罪行罄竹难书的恶人,毕生都得不到她的信任。 “如果你想要发起不信任动议,那就随便你好了,我是绝不可能离开士英的!”慕惜拔了右手挂着点滴的针头,掀被下床。 她知道自己的能耐不如他,如若真要上纲上线究责,她的胜算很小,但是要她主动放弃,根本没有可能。 倏地,她的手肘不小心碰到了桌沿的水果刀,下床时脚下的床单又一滑,她的身体正虚弱,顿时失了平衡,她本能地伸手去抓救命稻草,却扑了个空,她觉得自个下一秒绝对会结结实实地从床上栽到地上,然而,在她放弃了一切挣扎后,却稳稳地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顾总。”一进门,杨总便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顾慕惜整个人歪歪地扑倒在总裁的怀里,满室凌乱,遍地的白纸,滑落的棉被,床头柜旁边还有一把明晃晃的小刀,而总裁的右臂,正潺潺地向外渗着……鲜血! “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杨总还没从这怪异的气氛中回过神来,他是来告诉慕惜调货成功这个好消息的,却不料撞见这种限量版的场景,这儿不仅像是打过一场架,而且有一方还见血了,他急忙放下签好的合同走到床边:“,你的手臂在流血,赶紧去让护士消毒包扎一下吧。” “我没事。”言辰诺先将慕惜的身体扶正躺下,而后用余光扫了扫臂上的伤口,好像受伤的不是自己般,一点儿也不在乎,随即他拉过慕惜的右手看了一眼,血已经顺着手背滴下来,他忙压住针眼上面的那块棉纱,对慕惜说道,“用力按住这里,我让护士来给你重新插针。” “你受伤了?”经过刚才的一场虚惊,慕惜不敢再轻举妄动,她皮厚经得起摔打,但孩子可受不起这种刺激。她乖乖地躺好,一偏头看见他白衬衣右臂上的有一道血红,沿着衬衣的纹路晕染开去,极其显眼,于是话不经大脑便脱口而出。 言辰诺不答,回身欲走。 第一百零三章 淋湿的月光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言总,这里有呼叫按键,不必专门跑一趟去找人。”杨总伸手去按床头那个方方正正的按钮。 “这样太慢,她的手还在流血,我直接去叫护士。”言辰诺捞起椅背上的西装,头也不回地出了门,不出半分钟便有护士过来。 “刚才那位先生呢?”慕惜见护士身后没人,便启唇问道。 “哦,他让我到这里来之后就走了。”护士拿出一副新的针管帮她换了。 “他没有什么要你转告的吗?”慕惜不禁担心起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担心什么,大概是在担心他的伤势吧。 “没有。”护士专心地扎着针,随口与她侃起来,“不过你的丈夫还真是有心,看得出来你们吵架了,但即便他说了些伤你的话,你也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小两口过日子哪有不拌嘴的,在气头上什么难听的话说得出口,过了就没事了,我和我老公也总是这样,床头吵床尾合嘛。” “他不是我丈夫。”慕惜听了她关于夫妻俩相处的长篇大论,瞪大了眼哭笑不得,她究竟是从哪里看出他们是闹别扭的小两口。 小护士颇有深意地笑了下,调好了点滴的速度,叮嘱了几句,端着药盘出去了。 她一定是以为她还在耍小脾气,所以才否认他是她丈夫,但事实上他们根本半点关系都没有啊! 天地良心,怎么会有这么八卦又这么迷糊的护士! “顾总。”杨总的轻唤,才将慕惜神游的思绪扯了回来,她现在才想起病房里还有这么一个人。 “哦,杨总,签约的事情怎么样了?”她拾掇了一下心情,与他谈论起公事来。 “一切都很顺利。翡阳已经同意把那批货平价卖给我们了。”杨总舒了一口气,旋即面露关切地询问,“倒是你的身体,要不要紧?刚刚你突然晕厥,真是把我和方总都吓到了,还好总裁及时抱住了你,把你送来医院,不然再迟半分钟……我说顾总,你有了身孕怎么不讲呢?还这么拼命地四处跑,孩子重要啊。” 慕惜扯了扯嘴角。不再说什么。 她何尝不想保护好自己的孩子,但局势不等人,士英已经经不起任何打击了。 约莫傍晚时分。天上下起了零零星星的小雨,连绵的细雨斜斜地织着,仿佛给这个世界拉上了一层薄薄的雨幕,慕惜被医生要求留在医院里观察一段时间,等到确定孩子没事了才可以出院。 慕惜问出院了是否还能照常上班。医生摇了摇头,劝她最好卧床休养最起码半个月,他说她被送来的时候已经见了红,状态非常不好,甚至一度听不见胎心,倘若再迟半分钟。这个孩子就彻底保不住了,包括现在孩子虽然还在肚子里,也随时都有可能有危险。万万不可再动了胎气。 他还说,送她来的那位先生几乎是冲进门诊的,她当时奄奄一息地躺在他的臂弯里,他们粗略地看了一下她的情况,都觉得这个孩子肯定保不住了。建议立刻实施流产手术,但那位先生死活不同意。非要他们竭力试试,最后倒也还好,或许是这孩子求生的意志十分顽强,总算是暂时稳住了胎气。 慕惜垂着眸没说什么,只是在医生出去了之后,将手轻轻地覆在小腹上,声音柔软像是怕吓到腹中的胎儿:“宝贝,妈妈不会再拿你冒险,你现在已经四个多月了,再过一百多天你就能来到这世上,无论多难,妈妈都会好好照顾你,好好爱你,不会再忽略你了,你不要怪妈妈了好吗?” 她并不知道,在病房楼下,有一部黑色的轿车守候了整整一下午,车内的人抚了抚右臂的伤口,那里的血已经凝固,结了一层黑乎乎的血痂。 而整件西装上,深深浅浅的血渍,都分不清哪些是她的,哪些是他的。 当她晕倒的那一刹那,他夺布上前搂住了她下滑的身体,拦腰将她抱起直奔医院,血不断地涌出,淌在他的西装上,淅淅沥沥滴了一路,当医生告知他她腹中的婴儿可能保不住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竟是恳求医生一定要留住这个孩子,这个她和别人孕育的孩子,但是那时候他只想让这个孩子活下来,那是她的精神支柱啊!他将脸深深地埋入掌心。 仿佛等待了半个世纪般漫长,她被推出手术室,他急忙起身上前,这时她静静躺在推床上,不再和从前一样与他叫嚣作对,而脸色却跟颈下枕头的颜色一般苍白,呼吸虚弱了无生气。医生恭喜他孩子保住了,他顿时觉得心中的大石头应声而落,他止不住汹涌的泪意,任由泪珠在脸上肆虐,下意识地双手合十,从未有过地感谢上苍。 然而医生也提醒她,不能再让她受累,必须静心休息一段时日,他迟疑了,依照她的性格,是绝对不可能将士英交到一个陌生人手里的,而森奥将来势必要出一个执行董事到士英,如果是别人,倒不如是他,至少他不会背叛她,伤害她。 从出生到现在,他就一直在和上帝赌,赌命运,赌亲情,赌名利,他的一切都可以拿出来做赌注,单单除了她。 只要是属于她的东西,他都必须守护。 守护她的健康,守护她的事业,乃至于,她未出世的孩子。 可惜她还是不信任他,甚至用过激的言行来嘲弄他,刺激他。 罢了,既然她恨他,就让她恨吧,他只想做好自己该做的一切。 方才见她身体前冲,他不假思索便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扶住了她,余光瞄到那把水果刀从侧边坠落,他迅速调整了身子,用整条臂膀去挡那把水果刀,以免划伤她。 这一刀划得可不浅,血流了好久才止住,那把水果刀的材质很重,刀口又十分锋利,削水果时不小心刀锋一撇都会破皮,更别提是直直的切下去了。 他看了看自己狼狈的模样,浑身血迹不说,连唯一干净的白衬衣都被刀子割破了,这样可不行,警察要是夜间巡查见到他,一定以为他是个刚犯案的嫌疑人,恐怕还会把他带回警局审问一宿。 他可不想这种狗血的剧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找了家离医院最近的宾馆,冲了澡换了身衣裳,手臂上的伤口沾了水,火辣辣地疼起来,神经一跳一跳的,怕是要发炎。 他用干净的纸巾轻擦了擦,却大多是黄黄的脓水,他简易地包了下,下楼去买了瓶碘酒自己消毒。 打电话让秘书把公文全部送到宾馆,这儿和他住的地方可不能比,一比何止是天壤之别,秘书也十分奇怪,这家宾馆的条件可不是一般的差,不仅紧邻医院地域狭小,还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老房子,破破旧旧的,设施不齐全,都快要被勒令拆迁了,总裁没事跑那去干嘛? 腹诽归腹诽,她还是将文件准时送到了他电话里说的房间号,没有电梯,漆黑的楼道弥漫着一股下水道一般难闻的气味,又窄又臭的楼梯间,灯还坏了好几盏,好不容易憋着气跑上三楼,鞋跟还被一堆黑乎乎的东西滑了下,差点跌倒。 她简直难以忍受这么脏乱差的环境,方才她在宾馆门前踯躅了好久,一再确认地址无误后,才心惊胆战地进了这儿,但这么一趔趄,令她不禁抱怨起怎么会选这么个破地方,和写着大大“拆”字的危楼有什么两样! 小心翼翼地到了房间门口,秘书下意识地伸手去按门铃,竟然空无一物,好吧,这种连电梯都没有的烂宾馆还指望有门铃吗?有扇门就算是不错了! 抬手去敲门,她真的不想再多待一秒!听到外头有叩门声,一手拿着电话,一手帮秘书开了门,她甫一进门,便被内部的简陋吓到了,除了一张床和一张桌子,还有一个算不上卫生间的卫生间,居然没有其他的设备,连空调都没有!头顶只有一盏公共厕所装的那种灯和一个缺了片叶的吊扇。 然而oss似乎还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妥,老神在在地打着电话,她站在门口,都不知道是否应该踏入他所谓的房间。 “对,是啊,申请的事情就拜托钱行长了……没有,怎么可能,大概底下人自作主张吧,这位子我会暂代的,以后事情我来解决就好,嗯嗯,森奥也得看顾这副业,毕竟事关业绩不是,对啊,今后可能会忙一点,所以贷款这边要请钱行长多担待些了,合作愉快合作愉快,好的,没问题,一句话的事情,嗯,有空详谈。”言辰诺面对着窗户打着电话,钱行长这方必须先稳住,汇通这笔贷款对他们真的非常重要,他不能错失。 “把文件放在桌上吧,辛苦你了。”他转过头去瞥了秘书一眼,她立刻如蒙大赦,将文件搁下逃之夭夭。 第一百零四章 惟愿安好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他并不想在这种地方待一个晚上,只不过想找个地方换身衣服,顺便打几个电话而已,夹起桌上的公文,他后脚便也离开了。 宾馆楼下地方太小,仅有的几个可以停车的犄角旮旯都被占了,大概是医院的停车位不够用,他们才把轿车停到了这小弄堂里头,没办法了,他只好将自己的车停在了路边的临时停车位。 弄堂里石板路坑洼不平,一个个凹进去的小洞都积满了脏污的泥沙水,每踏一脚都能感觉到细碎的小石子小砂砾,天空中还飘着细密的雨丝,沾在他的黑发上,随着他步伐的起伏一颤一落,泛着纯净的莹泽。 开了车门坐进去,将文件放到副驾驶座上,他插了钥匙启动引擎,一轰油门便开回了医院。 “喂,小戴,你现在在家吗?哦,对,我都忘了你在外地……”慕惜搁了电话,司机小戴这几天和她请了假回老家,她本可以再找别的司机,但想到他们要接各自的上司,离这儿又不近,得绕半个城区的远路,也就算了,她又不是残手缺脚的非得人接不可,自个打车回家就好了。 她刚伸出手去拦车,身后窜出一个人影挡下她的手臂:“顾总,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是我送你来的,自然是我负责送你回去,我的车停在那里,请。” 慕惜这回没有推辞,默默跟在他身后。 “你臂膀上的伤,好些了吗?”慕惜目视着前方他的背影,讷讷开口。 “早没事了,很快就能结痂痊愈。”言辰诺用左手为她开了车门,唇角掠起一个弧度,“你倒不认为这是苦肉计,真是难得。令我受宠若惊哪。” 或许他的语气中并没有明嘲暗讽的意味,只不过是一时兴起的调侃之语,但慕惜依然觉得心口闷闷的,很不舒爽。 “医生应该有嘱咐过你吧,回家之后不要剧烈活动,大幅度的动作也尽量避免,容易磕着绊着的地方要注意,饮食方面,我找了几份孕期的营养菜谱,你让保姆做给你吃。”他伸手打开慕惜身前的储物盖。里面有厚厚一沓用牛皮信封封起来的纸张,“这是一周不重样的食谱,如果你不想让宝宝营养不良。就不许挑食,全都让保姆做一遍。” 她没有像往常般浑身是刺地激烈辩驳,而是接过了那份棕黄的文件袋,轻搁在腿上。 这个孩子和鹏逸当年一样,闹腾得厉害。早前注意力放在了工作上,即便不舒服了硬忍着,而现在每天不是躺在床上发呆,就是枯坐在沙发里冥想,俗话说人一闲下来毛病就多,麻烦就多。她现在算是体会到了。 慕惜一日三餐是准时准点地吐,连胆汁都要吐出来了,牛奶当成药来喝。对一切的食物都失去了动筷的兴趣,但一想到是为了孩子好,她就拼命地往嘴巴里塞,纵然预料到了后来没命地呕吐。 这孩子生出来一定是个混世小魔王,治都治不住。慕惜在翻江倒海地吐过一次后,仰躺在被窝儿里。又一次绝望地想着。 不过庆幸的是,铺天盖地的公事就像一座五指山,言辰诺被暂时压住了,动弹不得,最近森奥和士英的事情他一把抓,蜡烛两头烧,他早就忙不过来了,哪里还有三头六臂来骚扰他们母子。 “叮咚”门铃响了,周阿姨从厨房里出来,在围裙上擦了擦双手,去看铁门的监视。 “夫人,是俞小姐,俞小姐来看你了。”她朝陷在沙发里,正看育婴杂志的慕惜说道。 “梓璇?哦,开门让她进来吧。”她感到有点意外,梓璇并没有提前和自己将她今儿要过来。 “你居然连我都瞒,胆子还真大哈!”进门换了拖鞋,她奔过来惩罚性地捏她的脸,从前在大学寝室里,她和梓璇关系并不是最好的,但没想到时至今日,她和她竟紧紧地关联在一起。 “啊啊啊,疼!撒手撒手!”慕惜急忙去拨在她脸上肆虐的那双手。 “以后碰到事情还敢不敢瞒我了?连怀孕都不跟我讲,你真是出息了,接下来是不是要等到孩子都生了才请我去喝满月酒啊!”梓璇凑近了些,目光满是恼怒。 “不敢了不敢了,我不是也才知道嘛。”慕惜挂着一张苦瓜脸,欲哭无泪,揉了揉那坨无辜受虐的肉肉,“再说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啊,你又没当过妈,又没经验,跟你讲了等于没讲啊。” “哟,你还占理了,还是我无理取闹了!”梓璇双手叉腰,挺着背嘟着嘴,样子十分可爱。 “我说大学的时候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耍宝的天分哪,要是我这时候拍张照片传给尧迪,你说他认不认得你啊?”慕惜嘴角嗤笑,顽皮地挑了挑眉。 “当然……我怎么知道。”梓璇的脑筋转过弯来,恢复了淑女的模样,温顺贤淑,“不过你跟我说实话,什么时候知道怀孕了的?” “遇见辰伊之前就知道了。”慕惜淡淡道。 “这么早!你!”梓璇复又扑上来要掐她。 “哎哎,你可要小心着些,我现在肚子里的可是你未来的干儿子。”慕惜骤然想起梓璇曾经提及,她要当鹏逸的干妈,但那时候她讲得太晚,干妈一职已被抢夺,于是她便顺延了下来,让她当这孩子的干娘。 “好,干儿子乖乖的。”梓璇顿时听话起来,放下作恶的双手,双颊堆笑,怎么看都觉得谄媚。 “说正经的,你知不知道辰伊和她哥哥都回国了,而且她哥哥最近还暂代了你在士英的位置,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是辰伊说服她哥帮你忙的吗?”梓璇对她的过去一无所知,疑惑起来,问题便犹如连珠炮般轰炸下来,隆隆地炸得人头疼。 “这事儿说来话长,不过言辰诺应该是看在辰伊的面子上才愿意帮我的吧。”慕惜不愿再提到往昔的一切,更不想提到他。 “哦,那就好,说来也是,原来辰伊她家就是做房地产的嘛,处理起来比较得心应手,这么一来你也能轻松些,能安心地待在家里好好养胎了。”梓璇的疑虑渐消,俯下身去像是要和孩子对话,“宝贝,开不开心呀?妈妈能一直陪着你了呢。” 门锁轻轻转动,磨砂半透明的玄关透出一个高大的身形,只听得细微的换鞋声,那人便从玄关转出来,看到沙发上卧着的两人,一时愣住了。 “尧迪,你……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慕惜先反应过来,问道。 自从知道了慕惜怀孕,尧迪便时不时地会回这栋别墅,时而陪她聊会儿天,时而和鹏逸一起玩耍,时而帮着周阿姨照顾她,倒也不为什么,就自然而然,零零散散地为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 “我……昨天落了点东西没拿,今天过来取。”尧迪作势就往楼上走。 “叔叔!”鹏逸恰巧从楼上下来,“砰的”一声直直地撞进尧迪的怀里,“我刚刚做完老师布置的作业,叔叔陪我玩好不好?” “鹏鹏这么乖呀,那叔叔就陪你玩一会儿,你想玩什么?”尧迪蹲下身去与他平视,抚了抚他胖乎乎的小脸蛋。 “今天,我想玩蒙眼抓人!”一个七岁的孩子,精力果然旺盛。 “蒙眼抓人?怎么玩?”尧迪一脸好奇神色。 “就是把你的眼睛蒙上,然后来抓我,我会发出声音提醒你,抓到了就换我来抓你。”鹏鹏简单明了地说了下规则,一看就知道是小孩子玩的游戏。 尧迪的面部有些僵硬,环顾四周,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这别墅里的客厅面积虽大,却也吃不准他究竟会躲到那个犄角旮旯里头去,抓得到反而见鬼了。 不过小孩子嘛,还能玩出多复杂的花样,还能指望他去玩多高智商的游戏,慕惜早有觉悟,因此含笑看着他俩。 “叔叔,我在这儿,抓我呀来抓我呀。”鹏鹏在客厅里蹦跶来蹦跶去,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搅浑他的感觉,而尧迪的双眼已经被毫不留情地用眼罩蒙住了。 十多分钟过去了,别说是抓到鹏逸,连在他方圆五米之内都没有过,根本难以近身,“嗖”的轻轻一声,鹏鹏突发奇想,人已经窜到了她和梓璇坐的沙发上,满头是汗地大喊道:“叔叔,快来,我在这里。” 尧迪仔细分辨了下声音传来的方向,偏了偏身体,便双手上下摸索着,往她们这边儿走来。 梓璇看起来有点紧张,余光时不时地扫过身侧,鹏鹏见叔叔越走越近,便伏在梓璇的耳边说了句悄悄话,她按照鹏鹏的指示将他抱下地,他提溜就遁走了,然而尧迪还是浑然不觉地往她们这儿逼近,一寸一寸,一厘一厘,缓慢却又扎实,骤然右脚被茶几腿一般,身体顿时失了重心,直直向前倒去。 说时迟那时快,他突然感觉到身前有一方柔柔软软的东西,大概是靠枕吧,用这作为缓冲,即便是倒在地毯上应该不至于摔得那么痛吧。 第一百零五章 寂寞空庭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于是尧迪不偏不倚,直接冲着那靠垫扑下去…… 而很不幸的,他把一个人错认成了抱枕,被压在身下的那位,竟是刚刚把鹏逸抱下沙发,想要直起身子的梓璇。 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停顿了几秒后,像是瞬间察觉到了什么一般,同时弹起,蹭地往反方向弹开,尧迪囫囵扯下围在眼前的眼罩,口中不停地重复:“不好意思,真是抱歉。” 梓璇尴尬地扯了扯衣服,理了下有些许凌乱的头发,摆了摆手表示没关系,那罪魁祸首还躲在沙发后头咯咯地笑。 “鹏鹏,闯祸了你,还不过来!”慕惜瞪了他一眼,穿上拖鞋下地,捉他到两人眼前。 “不怪鹏鹏,这地方太危险了,桌子椅子的角还都是尖的,还是让他们到外头的草坪上玩吧,大人倒还好,绊倒了东西顶多就是摔一跤,撞个淤青,过两天就好了,孩子可得小心些,不能磕着碰着。”梓璇的脸微微涨红,背对着尧迪说道。 “对不起,梓璇阿姨,我不是故意的。”鹏逸也意识到自个做错了事儿,低低垂着头。 “没事儿。”梓璇轻抚了抚他的头,莞尔一笑。 “鹏鹏,你和叔叔到外头去玩吧,今天天气正好,出去晒晒太阳。”慕惜想调节下如今卡死的气氛,便推着两个大男人往门外走,在门口挥了挥手让他们尽情享受。 “梓璇……”慕惜望着她两颊依然未消褪的红晕,迟疑着开口。 她明明就是对他有着强烈的感觉,方才尧迪压在她身上时,他们两面相贴,气息交融浮动间,她的眼神是那样的无措,那样的羞涩。这只有在恋人之间才会发生,可为何两人百转千回兜兜转转后,依旧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疾驰,谁都不愿意回首多看一眼? 兴许回过头后,便会惊喜地发现,对方也在凝视着你的背影,久久不愿离去。 “慕惜,别说了,我知道你要讲什么,或许我真的太在意他了。所以才会希望在他的心底,我永远是最完美的,是天空中最遥不可及的那轮皓月。而不是那路边随手可采撷的野花……”梓璇的羽睫微微颤动,犹如震颤的蝶翼,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阴影。 确实,生活是由柴米油盐酱醋茶组成,难免磕绊。难免争执,但为了避开这些繁琐零碎小事的喧扰,为了保持在对方心目中永远高洁无暇的形象,就放弃一个深爱的人,真的是正确的吗? 不!慕惜总觉得这种想法无异于因噎废食。 难道感情不是在诸多小事中慢慢培养的吗?难道为了刻意地去收获和沉淀更多的爱,就让另一人虚耗光阴痴痴等待?人总不能这样自私。 “或许女人就是这样虚荣和自私吧。既不想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又希望对方心里永远保存着自己的影像,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一个女人真正希望对方忘记自己,也没有一个女人真正希望喜欢过自己的人爱上别人,一辈子都幸福的吧。”梓璇抿了抿唇,目光移向落地窗外的那两个身影,“对不起。慕惜,我的心是不是太黑暗太无良了。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我……” “梓璇,谢谢你愿意把这些心底的阴暗面都袒露出来,我明白,也懂得说出这番话对于你而言是多么不容易,这是人性的弱点,我们任何人都无能为力。但是我总是期盼着,你可以多一点点的勇气,为自己营造安全感,去克服这些恐惧和惶恐,扼杀那些灰暗和虚伪,你要知道,安全感是任何人都无法给予你的,是你自己给自己的。”慕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轻叹了一声,她能理解梓璇的心态,这也大多数女人的心态,但是她不可以放任自流,这毕竟关系到两个人的终身幸福,她怎能放得下心来。 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在院子里的草坪上相互追逐,头顶温暖的阳光撒洒在空气中,传播着缕缕馨香的暖意,遥看两具身体都裹上了一层金黄的色泽,如梦如幻如泡影,连发丝都泛着棕红的光华,仿佛这样童话般的场景就犹如漫散在半空中的五彩泡泡,一戳就会破裂。 要是人们都能像初生时那样单纯那样毫无,那该有多好,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每个人要得越来越多,变得越来越贪婪,就犹如一张破了底的大渔网,怎么填都填不满。 可我们能承受的就像一个小小的袋子,而越胀越大,我们需要的东西越来越多,一路走一路拾,无论是否必需都先扔在袋里再说,却没有意识到袋子装满了就再也装不下了。 于是人过中年,又开始舍弃一些东西,从袋中不断地掏,不断地做着掂量和取舍。 也许梓璇还没有到她这个年纪,没有她这样的经历,所以还没有体悟到这个道理。 手里攥越多的沙子,流逝的也就越快,如果手中只有掌心一粒沙,无论如何也溜不出去。 她很庆幸,尧迪长大了,她也祈祷,梓璇能够快点成熟起来。 虽说言辰诺暂代了她在公司的职务,但也并不代表所有的事情她都不过问了,她还没到生锈的地步,又怎能放心将公司全部交予一个早前的死对头来经营,他犹如一汪深不可测的泉眼,令她感到畏惧,也激起了她前去探探深浅的好奇心。 不过三个月下来,她依然没有接收到他动歪心思的信息,士英的一切都按照她原先的模式有条不紊地走着,半分偏移都没有,犹如宝刀未老,然后经过精心反复的擦拭,又焕发了当年的锃亮锋利。 相对来说,慕惜的生活清闲了许多,不用再为公司的事情烦心,只需要在一旁静观其变即可,日复一日平静得就像是一汪春水,半丝波澜也无。 她将大部分的精力放在了孩子身上,秘书小郑照例每天向她报备公务,她屏气凝神地听着,尔后悠然地挂断了电话。 孩子已经比较大了,医生嘱咐她要多走动走动,不必再像先前般每日窝在房子里唯恐出差错,这样有助于胎位的调正,有助于最终的临盆分娩。 于是吃过晚饭,慕惜便挺着大肚子想出去散散步,儿子鹏逸这些天和隔壁的莉莉玩得很好,说是待会儿快点做完作业就要和她一起玩耍,于是慕惜嘱咐了周阿姨几句,便一个人出了门。 周阿姨一开始还有些不放心,说要和她一道去,免得这夜里头的孤身一人不安全,慕惜只摇摇手,让她安心在家带鹏逸。小孩子才需要照顾,她都一个大人了,再说也只在小区内部走一走,保安又不是当摆设吃干饭的,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套上呢大衣她便出了门,在院门口时,不知是哪儿吹过来的一阵邪风,袭得慕惜一个激灵,康城这城市虽沿海,却冬不暖夏不凉,昼夜温差还出奇的大,一到冬季,夜间冷飕飕的冷风都能把少女细嫩的玉肌划出几道血口来。 而今儿晚上似乎也属于这种状况,但这风怎么都觉得有些阴邪,慕惜觉得自个脊背上都竖起了寒毛。 她下意识地裹紧了大衣,双手环抱在胸前保暖,唇边呼呼吹出的暖气,化作一袅袅的白雾,不断地上升,上升,消失在凉薄的空气之中。 慕惜放空了大脑,随意漫步,今日小郑的汇报倒也常规,一切都十分正常地行进着,令她感到惊讶的是,短短几月,公司的财务状况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面对先前满目疮痍的状况,言辰诺不仅没有甩手不管,反而单枪匹马冲锋陷阵,生生将情势逆转,他投入在这份临时工作的时间,恐怕比在森奥的时间还长。 他放着一份好好的固定工作不做,倒是对士英这边无比上心,慕惜就不明白了,难道森奥发给他的工资薪酬还比士英低不成?他到底是出于怎样的心态,才会顶住千斤的压力,将士英从黑暗的深渊里拖拽出来,而这种心态,会是恶意的吗? 她越想脑袋越混乱,干脆就不想了,医生也告诉过她,孕妇忌多思多虑,这样对肚子里的宝宝不好,为了下一代,她也得暂且将这份忧愁放下。 不知不觉,她已经走到了一处较为僻静的地方,平日里她不怎么来这边,眼前的景物已经有些陌生了,周边和她一样饭后散步的人也越来越稀少看,她想着这时候也该回家了。 骤然间,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在她身侧堪堪停下,从上面闪下几个彪形大汉,手上都攥着小臂粗的大木棒,凶神恶煞地往慕惜的方向逼近。 慕惜见地上出现了几个可疑的黑影,一偏头便见到了真面目,他们一个个面目扭曲,双眼圆瞪盯住她,其中有一人在脖子上还纹了青黑色的纹身,显得十分恐怖,他们斜拎着木棒,一步步向她走来,这架势明显是冲着她而来的。 第一百零六章 危急关头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她几乎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转过身就往前跑去,不敢有半分停留,冷风从耳畔刮过,刺刺地疼,她心底的恐惧蔓延到喉口,旋即冲上大脑,她根本不敢回头去看那批流氓一般的人,但那清晰的脚步却在这寂静的夜晚被无限放大,震得耳膜硬硬地疼,他们在追她! 孩子已经快七个月了,她的身躯显得十分臃肿,双腿也略有些浮肿,再加上披着的呢大衣,她压根儿跑不快,不过二十米的距离就被后面的那些男人追上了。 他们先将她团团围住,不断地缩小圈子,把她逼到了墙角,她强压下心头的恐慌,扫视着眼前的四五个彪形大汉,他们一个个面目可憎,一看就是在黑道上混了不止年把。 “你们想要什么?钱吗?开个数吧。”慕惜打量着他们,她暗自祈祷,他们真的是只为了钱财,这样她破财消灾就能了事,先抵过这一阵,之后的事情再处理也不迟。 他们却毫不理会,依然一步步地逼近她…… 她心中的恐惧全然化作了麻木,指了指他们手中的粗木棍,尽力用最镇定的声音说道:“你们要多少我会给你们,但你们要明白,一旦伤了人可就不是那么好处理的了,你们要考虑清楚。” “你就自认倒霉吧,钱别人已经付过了!”一壮汉一边说着,一边毫不犹豫地抡起木棒往她身上打去。 慕惜第一反应便是用手臂护住小腹,她不能让孩子有任何闪失,旋即极响一记的闷棍声,预期的疼痛却没有到来,一方温暖将她护在了中央,鼻翼袭入一股青草的清新气味。 “自己小心点。”一句轻柔的叮嘱,随即。她便看见那伟岸的人影离了她,冲那群歹徒挥去拳头。 她从来不知道他也会打架,而且打得那么漂亮,每一个动作都极为到位,他该是学过跆拳道吧,一拳抡起,从不落空,一脚揣起,严严实实,几次左右勾拳。三下五除二,那几个流氓便被打得哭天喊地。 但看得出来,这些歹徒都是经过训练和挑选的。一拳抵五手,他着实也占不了多大的上风,如今他的手臂上和脸上都有了深深浅浅的挂彩。 “快走。”他将这群人打趴之后,牵起慕惜的手便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离他们最近的流氓捂着肚子,强撑起身体追赶他们。在距离不到一米的时候,抡起棍子就大力往慕惜的腰侧打去,言辰诺将慕惜拉到一旁,急忙用臂膀去挡那一棍,木棍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手臂上,发出震天的声响。连慕惜也被吓了一跳。 他护着她往路边跑,一个回身直踹那歹徒的心窝,歹徒捂着心脏的位置倒在了路边。他扶慕惜进了轿车,熟练地发动引擎,掉了头便往别墅开去。 慕惜惊魂未定,如若他没为她挡下腰侧的那一棍,估计她的孩子就彻底不保了。她抚上已显怀的小腹,那里微微凸起。那是生命的象征。 她没想到他会及时出现,就像电视剧里百用不烂的狗血剧情,她需要他的时候他好似一个救世的男神般降临,英勇地救下了她。 她的脸微微偏过一个角度,他,言辰诺,正轻皱着眉驾驶轿车,左臂稍稍弯曲,似乎有点儿僵硬,这是刚才他遭受过重击的臂膀,慕惜见他的动作不是非常自然,心里不禁担心起来,那么猛的一下子,不知道有没有伤到筋骨。 言辰诺觉察到了她的目光,仿佛感知到了她的不安,冲她微笑了笑:“没事,伤得不严重。” 那也就是说确实伤了,只不过伤得不是太重,看着他稍许僵硬的姿势,以及额头上丝丝沁出的汗迹,慕惜的喉头涌上一阵酸涩:“谢谢你,我和孩子都会感激你。” “这本就是我该做的,再说了,任哪个男人经过那里碰到这样的事,都会出手相助的,你不必挂怀。”他面上淡淡,好像这只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拐了几个弯,轿车在她住的别墅前停住,慕惜不允许他踏入她的生活半步,因此一般来讲,即便他有时候要求送她回家,她也会断然拒绝。 自从上回他将她送到小区门口之后,她便开始习惯无论去哪儿都自己开车,以免迫不得已又上了他的贼船。 而这回,他小心翼翼地固定住左手,催她赶紧下车:“你快点进去吧,我去保卫处处理一下这件事。” “你伤成这样,能坚持开到这里就不错了,别再硬撑着了。”慕惜紧抿双唇,迟疑地看着他的左臂。 “那怎么办?难道你会暂时收留我吗?”言辰诺语气无奈,双眸望向她,好似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动物,他心里实际上知晓她进退维谷,便也不再为难,她是决计不可能纵容他进入她平静的生活,半寸也不可越界,“好了我开玩笑的,快进去吧,我怕他们不放弃再追上来,回到家毕竟安全些,门关严实了知道吗?” “那些歹徒要是再追上来,你就危险了……”慕惜眸色复杂,甚是纠结,他要是一个人开车回去,一则左手臂根本承受不住,二则如若被那几个流氓追上就麻烦了,他们不会放过他的,即便他已经受伤,说不定现在他们已经守在保卫处门外等他自投罗网。毕竟是他救了她,她总不能袖手旁观见死不救,任其自生自灭吧,她还没那么冷血,“你……你跟我进去吧,到屋里避避风头再说。” 言辰诺没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触到她犹豫闪躲的目光,问道:“你确定?” 慕惜像是决定了什么一般,坚定地点了点头,伸手按下了遥控的一个键,别墅的大门缓缓而开。 在车库里停好了车,慕惜掏钥匙去开门,一进去果然迎面而来的是鹏逸一个大大的熊抱,直接抱住她的双腿不肯放。 “鹏鹏,你还在家里呀?作业还没做完?”慕惜稍稍有点错愕,一般这个时候鹏逸都找好朋友玩去了,今儿倒还在家。 “妈妈,莉莉说今晚她爸爸妈妈带她出去逛街买衣服去了,不能和我一起玩了。”鹏逸奶声奶气地讲,夹杂着些许委屈神色。 “哦,这样啊。”不得不说慕惜有些失望,她不太想让言辰诺踏入自己的生活,实际上很大原因是由于鹏逸,她不想让他们两个人见面,一点也不想,但是今天,鹏逸一反常态没出门玩耍,她又碰到这么不可预知的状况,命运终于还是打破了她的设想,摧毁了她的预期。 “妈妈,这个叔叔是谁呀?”鹏逸往慕惜身后探了探,见她的身后跟了个男子,便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问道。 慕惜一时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介绍他们认识,也不知道她该用什么称呼来介绍言辰诺,瞬间感到拙计和词穷。 “你就是陆鹏逸小朋友吧?”言辰诺没有忽略她眉宇间的那分纠结,闪避过她的身体上前,在鹏逸面前蹲下平视着他,“叔叔是你妈妈的好朋友,今天有些公事要和你妈妈探讨,鹏鹏先自己到房间里去玩一会儿好不好。” “嗯嗯,我先回卧室做作业了,待会叔叔要陪我玩哦!”自从她和尧楠离婚,尧楠出国以后,鹏逸便很喜欢这样,拽住一个大人就想和他一起玩,尤其是男性,几乎没有一个逃脱他的魔爪,大概是因为生命中缺少了父爱,才想通过这样的途径填补一些吧,慕惜暗暗叹了口气。 “好啊,只要鹏鹏把作业都做完,叔叔就陪你玩一会儿。”言辰诺轻快地应承下来,尔后仰头瞥了站着的慕惜一眼,“不过,这好像还需要经过你妈妈的同意哦。” “妈妈,我想和叔叔玩,就一个小时。”鹏逸伸出了一根手指,带着点儿小心地请求。 “鹏鹏,叔叔还有工作要做,不能在这里陪你……”慕惜好生相劝。 “半个小时,15分钟15分钟……妈妈,你就答应吧,只有一刻钟而已啊。”鹏逸见慕惜不断地摇头,这才慌了起来。 早前的他才不信慕惜那套说辞呢,从小到大他都听烂了,大人推托说工作忙都是借口,他幼小的心灵自然而然地滋生了这么一种意识。 但随着他年龄的增长,他也感觉到了大人们的世界和孩子们是不同的,或许自己的父母真的很忙很忙,有的时候,他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看着爸爸妈妈工作,就觉得节奏好快效率好高,但他们依旧无法在下班前解决掉当天的公务。 尤其是在爸爸离开这个家庭之后,妈妈似乎更加忙了,一天到晚也见不着人影,他一直是周阿姨照顾着,有时候下课妈妈没空,就让周阿姨来接。晚上的时候也是他一个人孤单地做完作业,孤单地睡觉,他仿佛觉得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他已经被全世界抛弃了一般,无比的失落。 第一百零七章 栖身梧桐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有次他心血来潮想等到妈妈再去休息,任周阿姨怎么劝也不听,后来被唠叨地烦了,干脆就使了个计策,假装满嘴答应,待周阿姨回卧房睡了,他又偷溜出来等妈妈。 但那夜,他枯坐着等了几个小时都没有等到,便迷迷糊糊地靠在沙发上睡着了,第二天醒过来时已经躺在了床上,被角都被掖过,枕畔放了一款他一直想要的变形金刚,他知道一定是妈妈把自己抱回卧室,然后在旁边放了自个最喜欢的玩具。 他一直知道妈妈是爱他的,即便工作再忙,她也会惦记着自己,买自己倾心喜爱的玩具,于是他不再任性,每天准时准点地乖乖睡觉,不再调皮捣蛋,纵然做不到为妈妈分担压力,却也能做到不为她添麻烦,不让她操心。 就在那段时间,他交到了许多同龄的小朋友,融入了一个大集体,也就不再感觉到寂寞了。 直到近几个月,她知道肚子里有小baby以后,在家的时间多了起来,他开心坏了,几乎每天都会黏在妈妈身边,但周阿姨都会细心地把他搭在妈妈身上的小手拉开,带他到别处去玩耍,估计是担心他不小心伤到尚为胎儿,十分脆弱的小宝宝。 但是他是一个很有分寸的孩子,慕惜有的时候不忍,便把他留在身边,对周阿姨道:“没关系的,医生说我这几个月胎像稳定一些了,不用那么紧张,鹏鹏想在这里玩就在这里玩吧,我陪着他。” 可惜即便有妈妈的陪伴,他也感觉到缺少了些什么,这样的东西妈妈的身上没有,但在爸爸的身上有。在尧迪叔叔的身上有,在今天来家里的那位叔叔身上,也有。 于是他不假思索地要求那位叔叔留下来,殊不知给自己的妈妈造成了多大的困扰。 “好吧,如果你能在10点之前把作业全部做完,并且保证95%以上的正确率,妈妈就请这位叔叔留下来陪你玩一刻钟,十点十五分你必须准时上床睡觉。”慕惜看他脸上满是乞求和期待的神色,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下来。 “耶!叔叔可以陪我咯!”鹏逸大肆庆祝。一双小手拉住了言辰诺的小臂摇了两下,笑得欢畅,然而慕惜没有忽略他的眉头猝然一揪。 “鹏鹏。这可是有条件的哦,10点之前要完成作业哦,不然叔叔可不等你。”慕惜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疼痛,急忙握住他的小手,把他往楼上带。 “你还好吧。手臂有没有事?”目送鹏逸消失在楼梯的尽头,她转回身去询问。 “鹏鹏很似乎缺少大人的关心,不过好在他的性格开朗积极,不至于像一些孩子一样自闭,但要是长期欠缺父爱,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都很难讲……”言辰诺鸡同鸭讲。露出深深的忧愁情绪。 “鹏鹏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你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比较重要。”慕惜扫了眼他的左臂,冷淡道。“坐吧,我给你拿医药箱去。” 从客厅的柜子里拿出一方方正正的医药箱,又从厨房的冰箱里拿了几个冰袋,她走到沙发前坐在他身旁,但中间还刻意保持了半米的距离。她必须和他划清界限的想法依旧未变,她希望今日过后。二人井水不犯河水。 他脸上的伤倒不是很明显,只在右颌骨处有一点淤青,难怪方才鹏逸没看出端倪来,慕惜递给他一个冰袋让他先敷着,眼风掠过他的胸膛,她只能看到露在外面的肌肤是否淤青,而他身上的伤都被衣裳遮着,她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左臂的袖子卷起来我看一下吧,看看到底伤得多厉害,自己能不能处理下。”慕惜背过身去整理起医药箱,她压根儿不知该如何面对言辰诺。 他倒是很听话地挽起了袖子,但撩到一半却拉不上去了,一则左臂微微肿胀,有几处充了血圆滚滚的一圈,像个胖胖的猪蹄一样,二则衬衫的衣袖本来制作得就小,正常人稍微胖些就捋不上去。 “算了,我回家自己上药吧。”言辰诺理了理袖管,佯装若无其事。 “恐怕还得麻烦你等一等,答应鹏逸的事……我不能食言。真抱歉,没有问过你的意思就应下来了。”慕惜道着歉。 “我很荣幸,也很乐意陪鹏鹏玩,他是一个纯真善良的好孩子,用豁达乐观的态度生活着,在他的身上,保有我早已失去的东西,我很喜欢他。”他望着鹏逸上楼的方向若有所思,眸子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干净美好。 失去的东西,他所失去的东西会是什么?童年的那一份无拘无束,那一份明朗俊逸,还是那一颗莹透如琉璃石的心? 他的心,真的曾经纯净过吗?为什么慕惜从未感觉到那颗本质润泽剔透的心? 或许她真的应该相信,人之初,性本善,每个人刚生下来,心都不可能是肮脏不堪的,之所以后来慢慢有了差别,是因为他们处在不同的环境当中,那颗被烟囱熏染过的心脏是灰暗的,那颗被墨汁沾上的心脏是残留着黑暗的,而那颗浸润在小溪里的心脏,则是清澈的。 或者,她是否应该相信,每颗心都是相同纯洁的,只不过有一些人在外面裹上了一层透明色,因此他们的心是火红火红的,显露出最本真的颜色,而有一些人经历了俗事的侵扰,在外面裹上了一层不同于原色的色彩,于是他们的心就变成与众不同的五颜六色,这个世界便具有了差异性。 兴许,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只不过是在于外面的那层壳究竟是什么颜色。 那他的壳呢?是什么颜色? 慕惜的心顿时有些乱了,真是的,她想那么多做甚,这不是自个为难自个吗?她扯了扯嘴角:“既然要在这里待一会儿,就顺便清理一下伤口,这伤可容不得半分耽搁。” 他的左手有一点擦伤,慕惜先用棉签沾了些双氧水帮他消毒,在牵起他的手的时候,不容忽视的一下回缩,她抬眸瞅他的反应,却是一脸尴尬的笑。 “怎么了,小臂很痛吗?”慕惜不知是不是自己抬起他的手时用力过猛,或是他左臂上的伤势严重。 “没,没有,只是没反应过来。”他的答话有些不自然,看来手臂上伤得不轻。 “忍一下,我帮你手背上消一下毒。”慕惜事先打好招呼,免得他又弄个始料未及来搪塞。 他“嗯”了一声,不知为何,慕惜的眼前骤然出现那个夜晚,他浑身酒气神志不清,她猝地皱了眉,下手不禁重了些。 “咝……”这狠手下的,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恐怕她是故意的吧,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哪儿又惹到她了?女人真是个善变的生物,男人终其一生也捉摸不透。 “抱歉,我晃神了。”慕惜淡淡地道歉,话语中听来却没一丝诚意。 她都这么说了,那他又能怎样呢?只好哑巴吞黄连,有苦肚里咽了。 “你确定左臂没事吗?”慕惜隐隐觉得袖子下的臂膀是肿的,然而他不肯撩起来,难道她还强迫他不成? “确定。”言辰诺神情诚笃,不像在撒谎的模样,“对了,这件事必须调查清楚,今天那批歹徒明显是冲着你来的,他们究竟是受何人指使,对方又是出于何种目的,这些都得彻查,不然你的人身安全还是受威胁。这样吧,我先往你们保卫处打个电话说明下情况,你知不知道电话号码是多少?” “待会我自己打吧,你是个伤员,还是别动了。”慕惜帮他贴上创可贴,起身整理了一下药箱,她记得这里头还有些治疗跌打,活血化瘀的药膏,但一时间又找不到了。 “我伤的是左臂又不是右臂,再者说了,这么点小伤,又不是残废了,当年我学跆拳道的时候受的伤都比这重许多。”不知是夸大还是什么,他竟笑着摇了摇头,仿佛在讥讽她的少见多怪,大惊小怪。 “少说话,你脸上的冰袋不敷了吗?当心明天肿成个猪头上不了班。”慕惜口气依然是平淡的,半分戏谑的意味也无,然而言辰诺不知是捧场还是砸场来的,居然“噗”的一声喷笑出来,偷笑了一会儿,他半是揶揄半是认真讲道:“慕惜,我真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这样的幽默细胞。” “我没有搞笑,你要是再不好好地敷脸,估计明天真会肿起来,你总不想手底下的员工一个个问你是怎么回事吧,如果带着这副尊荣去上班,人家问你是怎么了,难不成你还要说你打架打的?”慕惜斜睨了他一眼,手上的活儿却没停。 “那也没什么好丢脸的,我那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搁古代那叫大侠,搁现代那叫英雄。”言辰诺还举起未伤的右臂比划了几下,颇为自豪地扬起下巴,那副阳光真诚,略带些幼稚的模样竟是她从未见过的。 第一百零八章 清糖蜜心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她感觉到这样的他于自己而言无比陌生,心房却洋溢起一股如蜜糖般的清甜味。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的他,但是仔细回想,自从认识他开始,他就一直以一副冷酷阴鸷的形象出现,怎么可能展现出这样的一面? 思考时不禁有些晃神,直到言辰诺伸出手在她眼前晃晃,她才反应过来:“嗯?怎么了,我又弄痛你了吗?” “没有,你刚刚在想什么呢,我一连叫了你好几遍都不回答。”言辰诺收回右手活动着手腕,那里的关节处也有几处破损,他的面上蓦地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而且还一直盯着我看,我可是会误会的哦。” 慕惜匆匆地收回目光,神情稍许有一点不自然:“我只是在看你脸上还有没有伤,没别的意思,你别误会。” “那麻烦你帮我把右手上的伤也处理包扎一下吧,女士一般比较细心,不像我粗枝大叶的,这些活儿都做不好。”言辰诺十分大爷地摊开手掌,手背朝上,慕惜也不好反对什么,毕竟这是为她而受的伤。 “夫人,您回来啦。”周阿姨提了一大袋东西进门,见慕惜坐在沙发上便问候道。 “是啊,周阿姨你去哪里了?买了这么多东西回来。”慕惜顺口问道。 “鹏鹏说想吃夜宵,我就出去买了些回来,这不正好,有客人在家。”周阿姨换了拖鞋,把一大包食物放到厨房里,泡了杯茶给言辰诺,怎么看都觉得这人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暗自抱怨自个老了。记忆力实在是不行了,“夫人,这位是?” “我的一位普通朋友,.”慕惜加重了“普通”二字,且故意避过了他的真实姓名,她实在不想看到今后她的家庭,和他有任何形式上的牵扯。 “哦,这样啊。”周阿姨曲解了她的意思,还以为他们有什么不可言的关系,难不成夫人刚离婚。腹中还怀着前夫的孩子,就要和这个男人牵扯不清了吗?她在陆家做了十几年的保姆,陆尧楠对慕惜怎么样她是看在眼里的。他们最终闹到离婚的地步,她也感到既诧异又惋惜,从前的他们就跟一对模范夫妻一样,鸳鸯交颈羡煞旁人,而如今却是劳燕分飞天各一方。不得不说是人世间的一大憾事。 因此,她对这个来路不明的,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敌意。 “妈妈,我作业做完了!”鹏逸一蹦一跳地从楼上蹦下来,站得笔挺把算数簿递到慕惜面前,好似在等待检验一般。 “嗯。很乖。”慕惜摆出一副大家长的样子,接过了他的算数簿检查起来。 “那我可以跟叔叔玩了吗?”鹏逸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慕惜的神色,轻声问道。 “嗯。我先检查着,你和叔叔玩吧,如果正确率达不到要求的话,我可是会随时叫停的哦。”慕惜抿唇笑了笑,孩子爱玩是天性。任他去吧,大度地挥了挥手。 “那我们玩什么呢。小男子汉?”言辰诺蹲下身去拍拍他的肩膀,或许这就是阳刚的力量,能让两个本不相识的男人瞬间凝聚在一起。 “叔叔陪我玩变形金刚,还有陪我一起拼车模好不好?”鹏逸从客厅的抽屉里变出了两样玩具,拉着言辰诺跑远。 曲曲百来道算术题,慕惜检查了没一会儿就好了,鹏鹏的成绩一向在班里是出类拔萃,凤毛麟角的,他的学业,她素来不需要太过操心。 她从薄薄的本子中抬起眼,不远处的两个男人正围坐在一起拼模型,时不时还低声地争辩几句,鹏鹏像是忘记拿什么东西了,起身便往客厅沙发这边跑来。 然而他太过着急,没顾上腿边的小木凳,一脚踢过去被绊住了,小小的身体顿时失了平衡,直直地往前扑去,前面是一大堆的车模零部件,有几样东西十分锋利,要是胳膊腿上硌着碰着了倒也还好,不过是破点皮流些血,大不了再留个疤,但是如若溅到眼睛里,划破甚至嵌进了脑袋,后果不堪设想。 “鹏鹏!”慕惜惊呼出声,二话不说迅速扔掉了手上的本子奔过去。 在她碰到鹏鹏向前倾的身躯之前,就有一双厚实的大掌箍住他的腰,把他从半空捞了起来,慕惜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下了。 “鹏鹏,你要不要紧,有没有伤到什么地方?”慕惜把儿子颠来倒去地反复看,唯恐他伤到了却不吭声。 “妈妈……”鹏逸委屈地撅着嘴,好似快要哭出来了,看来真的被吓得不轻。 “以后要注意,别那么莽撞,要小心脚下知道吗?”慕惜理着他被扯出的衣角,指了指那张大掌的主人,“快谢谢叔叔。” “知道了,谢谢叔叔。”鹏逸抹了抹眼角,嘟着小嘴儿甚是可怜。 “男儿有泪不轻弹,我们是这个世界的强者,天塌了都得拼命撑着,更何况是这么一点小事,鹏鹏,不可以哭!”言辰诺见他居然有种要嚎啕大哭的趋势,急忙出言制止。男人没有资格说累,没有资格说苦,因为这是他们生下来就肩负的使命,既然在各方面的先天条件都略胜女性一筹,那么就必须承担比她们更重的责任。 慕惜见他的额头上沁出汗珠,面部肌肉有些抽搐,骤然想起他方才情急之下,竟是用受伤的左手抱的陆鹏逸,这时恐怕正剧烈地痛着,扫了眼他的左臂,那里似乎更加肿胀了,她锁了眉:“你这样肯定不行,赶紧去医院拍个片,我来开车。” 话毕也不管他是否同意了,捞起茶几上的车钥匙便去了地下车库,将车开上来后,又回到别墅软磨硬泡,连哄带骗地把他连人带衣服挖了出来。 而陆鹏逸就像一条小尾巴一样在后面跟着,任慕惜怎么劝也不肯回家,到最后趁着她说服言辰诺无暇顾及他的空档,直接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赖在里头不走了。 慕惜也懒得就这件事和鹏鹏拉冷脸不开心,也担心好不容易劝服的言辰诺又反悔,于是咬了咬牙发动了车子。 “轻微骨裂加上肌肉拉伤,不算非常严重,但起码也要养上半个月,刚才动的那一下还好不怎么严重,不然伤口要是撕裂,骨头错位了,还需要打石膏。好在这位先生身体素质佳,骨骼条件好,这么一闷棍要是搁在普通人身上,早就粉碎性骨折,小臂肿成碗口大了。我说你们俩夫妻也真是的,打架也就罢了,怎么也不早点来拍片呢,之后还让伤处受到这样的牵扯,能保持这样子的状态,万幸,万幸啊……”医生不断地感慨着,念念叨叨的,倒像是个喜欢八卦的排舞老大妈。 “医生,我们不是夫妻,也没有打架。”慕惜冷淡道,她就奇了怪了,上次她住院,那小护士也错把他们当成夫妻,搞得她有苦无处诉有怒无处撒,一个人郁闷了好长时间。 这次倒好,变本加厉,居然以为他俩打架,然后她拿了根木棍殴打丈夫,把他的左臂打得差点残废,她真不知该说什么好,难道她真的很像那种街头撒泼的泼妇? 还有,她和言辰诺,就那么有夫妻相?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她狠狠地按了下去,她感到浑身不自在,鸡皮疙瘩全部报道,抖擞了精神立正。 她一垂眸便看到言辰诺怎么也忍不住的,幸灾乐祸的笑容。 “哦,是嘛,我看你大了个肚子,一男一女又这么晚来看急诊,还以为你怀孕脾气暴躁,把老公给打了呢,这种例子可不少,都让人可惊诧啦,现在的女人哪,女权主义思想太严重了……”那医生居然还在批判女性,也不验验自个是男是女,怎么胳膊肘儿往外拐呢! 她一瞧慕惜的脸越来越臭,这才摆着手致歉,“抱歉抱歉,是我不好,误会了,别介意别介意。” 言辰诺居然还在苦苦忍笑,那唇角不自然地压低,好似在筹谋一场好戏。慕惜怒到极点,不露痕迹地搡了他一下,不料他竟夸张地大嚎一声:“疼啊,疼啊!别再掐我了,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在外面应酬得很晚了,饶了我这一次吧,孩子可不能一生下来就没有爸爸呀。” 慕惜目瞪口呆,瞬间石化,她顿时感到那女医生的眼神不对了,明显是在嘲弄她的刁钻刻薄,都把丈夫打成这副熊样了还不放过,在这公共的场合都一点面子也不给,上手就是狠招,听那哀嚎就令人不忍。而她看向言辰诺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同情和怜悯,仿佛在叮咛他自求多福,如果有可能的话还是远离这种危险的女人,顺带还朝站着的慕惜翻了几个白眼,便默默埋下头去写病历。 此时此刻,慕惜真的很想把鹏鹏喊进来为她作证,不过只须臾,她就把这种可笑的想法狠狠地压了下去,冷哼了一声。 第一百零九章 非花非雾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毕竟“叔叔”这个称呼范畴太大了,也有可能……会被误会成是半路夫妻,他们是一个组合的家庭,而言辰诺,是鹏鹏的继父,孩子大了,不愿喊后爸为“父亲”。 讲不定那不分青红皂白的冒失医生还会劝她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既然第一次婚姻都失败了,那就吸取经验,待第二任丈夫好一点,毕竟肚子里还怀着人家的种不是。 天哪!她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乌漆麻黑的玩意儿! 这完全是裸的栽赃!她仰天长叹,而她现在又不能当场翻脸,这样反而会越抹越黑,言辰诺还在看医生呢,她总不能这时候掉头离开吧,来都来了,硬着头皮也就撑过去了。 原本办公室里大家还在各做各的事情,被言辰诺这么“凄悲”一嚎,全部的目光都往他俩这边来了,齐刷刷的跟探照灯一样从上而下由里而外把她彻头彻尾地扫视了一遍,她躲无可躲,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得了。 他们俩的角色,什么时候转换成了狠心妻子和隐忍丈夫了?慕惜想起来就觉得可笑又荒诞,这可是生活中真实上演的角色扮演!白白让别人看了免费的热闹去。 好不容易等医生开完了药,她接过打印好的药方,也不等言辰诺,直直地就冲到了诊室外头,抓起乖乖坐着的陆鹏逸就去取药。 因为她知道自己要是多耽误一秒,就会像阳光晒干的麦堆一样自燃,嘭嘭地往上冒火。 然而言辰诺不慌不忙地从诊室里头踱出来,看着她忿然离去的背影,憋住拍大腿开怀畅笑的,迈开了那双结实匀称的长腿,慢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取完了药。慕惜再回到原地时已不见了那伤员的踪影,她挺着一个圆滚滚的肚子,脚又略微有点儿浮肿,行动极不方便,可他倒好,这么一会儿人都拍拍屁股走了,害得她还急匆匆地赶回这里,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么看来还真是她自作多情了,罢了,这药就当孝敬土地公公了。她扫了眼手上满鼓鼓的塑料袋,翻了翻白眼撇了下嘴。 “鹏鹏,我们走了。”慕惜复又牵起鹏逸的小手。往外走去。 “妈妈,我们不等叔叔了吗?”鹏逸鼓着腮帮子左顾右盼。 “不等了,叔叔已经回家睡觉了,我们也回去了。”慕惜知道这只是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小事,她却不想拨他的号码。 “可是……可是叔叔的手受伤了啊。我们不能丢下他不管。”鹏逸露出担忧的神色,眨巴眨巴汪汪的大眼睛。 连小孩子都懂的道理,她自然也懂,但是她就是懒得从包里掏出手机,抑或是压根儿不想掏吧。 “现在不是我们丢下叔叔不管,是叔叔丢下我们不管。”她执拗地强调着这一切于己无关。完全是言辰诺的过失。 “哦,好吧,也许叔叔家里还有事情。妈妈,你说会不会是叔叔的孩子生病了什么的呀?”鹏鹏天马行空地想像着,手拉着妈妈,口中还说个不停,“说不定是叔叔的老婆嫌他回去得太迟。不开心了……” 他一提及老婆两个字,慕惜的思绪迅速倒带。回到了适才言辰诺捉弄她那时候,不禁苦笑三声,故意的,他绝对是故意的,不行,不能大动肝火,对身体不好。 到了医院的地下停车场,慕惜先将鹏逸放进了后座,绕到前面去开车,骤然仪表盘上后侧的车门灯亮了,她感到奇怪,难不成刚刚没关好?转过头去一看,座位上竟有多了一个人,鹏鹏几乎是用扑的把他扑倒,像只大大的树袋熊挂在他身体上:“叔叔,我和妈妈还以为你有事先走了呢。” “叔叔没有孩子没有老婆也没有女朋友哦!哪里来的事情。”言辰诺把他抱着放到自个的大腿上,一脸奸诈地笑着。 “啊?原来叔叔刚才就在我们身边,偷听我们讲话呀!”鹏鹏惊呼,两条面条一般的手臂缠上言辰诺的脖颈。 “叔叔可没有偷听,叔叔可是光明正大地听的,只是你们没有发现而已。”言辰诺刮了刮鹏逸的小鼻子,算是对他的小小惩戒。 “那叔叔去我们家再陪我玩一会儿好不好?刚刚才五分钟而已,十五分钟还没到呢。”鹏鹏撒着娇,像一块胶布一般粘糊在言辰诺身上,一脸狡黠。 “陆鹏逸,你耍赖倒是有一套啊。”一直静坐在驾驶座上的慕惜出言制止,“这都几点钟了,你明天不去上学了吗?” 鹏鹏没再讲话,而是凑近言辰诺的耳边叽里咕噜地窃窃私语,她根本听不清,这才见了第一面而已就这么依赖,今后还了得,不行!言辰诺不可能再有机会闯入她的生活,在她的生命里,他早已被列入黑名单了。 “鹏鹏,你坐到前面来,让叔叔一个人休息一下。”慕惜冷下脸来,老虎不发威还当是病猫! “小孩子坐在副驾驶太危险了,鹏鹏,不理你妈妈说的哈。”这句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立刻让慕惜压抑了几个小时的火气全部爆发出来。 “鹏鹏是你的孩子还是我的!你凭什么为他做决定!”慕惜虽然知道孩子不能坐前排,但她没得选择了。 “我在为孩子的安全考虑,你不能因为跟我赌气就迁怒孩子吧。”言辰诺将鹏逸拥入怀中护着,倒如一只老母鸡护着小鸡仔。 “妈妈,我要跟叔叔坐在这里。”鹏逸见有人维护,一下子被戳中心事,立马拥紧了言辰诺,附和着讲话。 慕惜顿时感到挫败不已,她做了七年多陆鹏逸的母亲,并且今后一辈子都逃不脱,如今居然比不过一个刚认识了几个小时的陌生叔叔,难道是因为育儿经读得还不如一个没当过爸爸的人透彻?她简直可以去找堵墙去撞了。 既然事实如此,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转回身去深呼吸两次,压下那股随时都有可能似火山爆发一般的愤怒,竭力保持心情的平静,右手挂上档,踩了一脚油门。 不过孩子就是孩子,对于睡眠的需求远多于大人,和言辰诺嬉闹了没一会,鹏鹏便上下眼皮打架,乖顺地伏在他怀里睡着了。 “今天的的事情真抱歉,这只是一个恶作剧而已,每个人的生活都需要调味剂,别放在心上。”言辰诺抱住鹏鹏,轻声道。 这个调味剂……还真是重口! “你住在哪里?我先把你送回去。”慕惜压低了声音询问。 他报了一个地址,是一家酒店的名称,慕惜深觉奇怪:“你没找到固定的居所吗?怎么一直住在酒店里?” “这阵子太忙了,没精力去找房子,等到过几个月清闲一些了再讲吧,反正我也没觉得住酒店有什么不好,所有的东西都不用操心,晚上去睡觉早上出门就好。房间里的环境卫生不需要操心,钟点工也不必请了,衣服还可以让服务员拿下去洗好熨烫,对于我这样讨厌麻烦又不甚讲究的人最适当不过了。”言辰诺也用同样的音量讲话,唯恐吵醒了这好福气的小少爷。 奢侈!慕惜心里暗咒了一声,那家酒店五星级,一晚上睡的那可是大把大把的银子啊,再者说了,他又不可能将就一间普通的单人间,怎么着也得是带小客厅的套房吧,真是太奢靡了。 不过腹诽腹诽也就算了,这毕竟是人家森奥安排的事儿,她管不着。 把轿车在酒店门口停稳,侍者便来帮助开车门,言辰诺摆了摆手表示不用,然后将像猴儿一般攀在他身上的鹏逸轻轻地拉下来,一手托住他的颈部,一手略扶住腰部将他平放在汽车的后座上。 他解了几个扣子,想要脱下了身上的外套给他盖上以免着凉,却发现自个的左臂根本无法动弹,一动那块肌肉就是撕裂般的疼痛。 慕惜发现了他的意图,伸手制止道:“不用了,我车上备着他的衣服,更何况我已经开了暖空调,你回去吧,今天谢谢你了。” 由于慕惜的手蓦地抬起,侍者还以为可以开车门了,便殷勤地为言辰诺打开了轿车门,立在一旁恭候他下车。 言辰诺无法,对这个过于热情的服务生只好干瞪眼,赶忙下了车带上车门,以免吹进车里的冷风和热气相撞,一冷一热交替冻到鹏逸。 送走了言辰诺,慕惜心头压着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挪开了一些,不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透过后视镜望着熟睡的鹏逸,唇边不由得露出一缕笑意,这是她的儿子,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她的儿子。 人生中的过客总是太多,每个人的生命中总有这么一批人,急急而来匆匆而去,有的人烙下了深刻而抹不去的烙印,有的人只是蜻蜓点水一面之缘,但这些人有一个相同的特点,最终还是离自己而去,如今只有他,鹏鹏,和自己有着血脉亲情的鹏鹏,永远都会伴随在自己身边。 第一百一十章 终生契约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这样微妙而又坚实的联系,与生俱来契约终生,是怎么也割不断的。 纵使言辰诺对鹏鹏再好,毕竟他们俩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光凭这一点,慕惜便毫无悬念,当仁不让地赢了。 他永远都抢不走自个的儿子,她又何必杞人忧天? 一念至此,慕惜的心情轻松了许多,她从包里拿出了手机翻动通讯录,选了一条记录拨出去:“还没睡吧,嗯,对……我想了想,总觉得你胳膊都伤成这样了,不如干脆请病假休息个几天,士英那边我会照看着,森奥你就自己瞧着办吧,交给吕副也行,张特助也行,反正就几天时间,出不了什么纰漏。” “我是伤了左臂,又不是右臂折了不能写字,没事,我还能继续工作。反倒是你,这几天还是尽量少出门吧,我总觉得这次的事情没那么简单,估计是什么人借机报复,他们明显是冲着你来的,刚才我已经打电话跟你们的保卫室说过了,也报了警,他们会协助警方调查。”言辰诺平静地叙述,嗓音透露出丝丝的喑哑和疲惫,“还有鹏鹏,你也要注意着,我现在比较担心他,这样吧,他在哪儿上学你告诉我,我去接他上下课可以吗?” “你的手伤得那么重还要开车?”慕惜难以置信。 “我可以让司机开车啊,我坐在后座陪着他不行么。”言辰诺对她提出的问题不屑一顾,觉得这根本就算不上问题。 慕惜冰冻的心有一点触动,他不仅报了警,帮她处理了所有善后事务,如今还挂心她和鹏鹏的人身安全,她原本坚定的心不禁有一丝动摇了。 可是动摇并不代表妥协,她打定了主意不能让他涉足自己生活的哪怕一寸。她必须捍卫主权,保障领土完整。 后视镜中的儿子依旧熟睡,为了他成长环境的平静,她也不可以答应:“多谢你了,但是我想还不需要,我会安排人去接鹏鹏,保证他的安全,至于士英的事情呢,如果你实在忙不过来,可以移交给我一些。你放心吧,今后不会再给你添什么麻烦了。” “麻烦都麻烦了,不在乎多这么一条。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这么横杆子插一脚算是怎么回事,士英的事儿我会看顾着的,保证不会出什么岔子,难不成你还是不放心我?”言辰诺嗓音淡淡。不辨喜怒,“如果你实在放心不下,那就常来公司逛逛,看我到底有没有暗地里使坏。鹏鹏是你的儿子,我一个外人也管不了这么多,既然你说让别人去接他。那我就不坚持了,随便你。” “好的,早点休息。晚安。”慕惜简洁明了,她可不管他怎么想,她只做自己认为对的,和应该做的事情。 挂断电话,短暂的通话结束了。慕惜几乎是本能地扫了一眼屏幕上的通话时间,五十一秒。很好,就这样吧,或许只有这样,他们的羁绊和牵扯才不会那么深。 但是让谁去接鹏逸上下学呢?司机小戴肯定不行,他在公司里有工作要做,并非她的私人司机,鹏鹏下课的时间正好是他上班期间,公司又离得远,来回极不方便。她倒不是怕自身的安全问题,但她这几天估计是要去公司里多看看,三四点钟恰好是忙碌的时候,如若积压的事务不多倒也无所谓,就怕到时候抽不出空,临时又找不到人帮忙,让鹏鹏一个人白白等到很晚。 一个慌乱的夜晚就这么过去了,第二天的太阳照常升起,她也即将忙碌起来。 搁在置物盒上的手机振动起来,她按下了蓝牙耳机上的接听,全副精神集中于开车上:“喂,你好,请问哪位?” “慕惜,是我,你在开车?”雄浑中带些温柔的声音从那端传来,夹杂着胸腔好听的共鸣。 “哦,玮杰啊,对的,我正在开车呢。”慕惜应道,电话的另一头,那位叫梁玮杰的男人,是她在孤儿院的同伴。 记得党晖还在的时候,她和党晖的关系比较好,和其他的男生相对来说相处得平平,算不上熟稔也不至于交恶,倒是梁玮杰,和他俩的关系一向维系得不错,时不时地会和他们一道玩,和他们分享心事。梁玮杰在孤儿院的名字是党旸,被一户人家收养后才改成了现在的名儿,那时候是党晖先离开的孤儿院,慕惜紧随其后,玮杰大约在她走了一年之后才被收养,之后他们便失去了联系,直到近几年,玮杰才通过各种途径找到了她。 他们一见如故,互相聊起了孤儿院的日子,回忆的每一个片段中都有她、玮杰和党晖,那些零零碎碎的片段接拼接成一条长长的路途,他们共同的记忆多得连慕惜也感到诧异。 那时候的三人无忧无虑,单纯得像一张白纸,如今党晖下落不明,玮杰做了一个稳稳当当的公务员,性格倒和从前一样稳重率直,可是慕惜,却早已不复当年的坦荡纯真。 他的工作尚算清闲,离鹏逸的幼儿园离得又近,不如请他帮个忙,他为人稳妥,不至于出什么纰漏,慕惜也一直很相信他。 “那会不会影响到你,要不等你到地方了再回个电话给我吧。”玮杰细致体贴地劝说。 “没关系,我也快到公司了,有什么事情你说。”慕惜将方向盘打了个弯,驶进了停车场。 “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就想着有两天没给你打电话了,问候一声老朋友。”玮杰的语调十分自然,连半分虚伪也无。 “思今朝忆往昔啊,那可是一段峥嵘岁月?”慕惜半开玩笑地说道,插入停车位将轿车停稳熄火。 “你最近不是在休息吗?怎么又开始上班了?”玮杰听到她去了公司,便觉得奇怪。 “公司事忙,我也不好端着架子置身事外,这不闲在家里左右也无事,倒不如出门活动活动溜达溜达,在家里待得都快发霉了。”慕惜耸了耸肩,表示无奈。 “嗯,那也要注意休息,别把自己的身体累垮了,不要忘了你并不是一个人。”玮杰叮嘱如春风般拂过心田,话筒中传来的嗓音是那样友好和温暖。 “嗯,我会的,不过想麻烦你一件事,我儿子现在在胥枫实验小学读一年级,这几天我可能比较忙,没法子准时去接他下课,因为你那边离得近,能不能麻烦你在我没时间的时候帮忙去接一下他,然后把他送回家。”慕惜将前因后果叙述了一遍,静待他的回复。 “没问题,我工作还比较轻松,鹏逸大概几点钟下课,在哪个班级?”梁玮杰细致地询问,慕惜报了时间和地点,他便接道,“嗯,行,放心吧,我一定按时到达,把他安全地送到家里。” “那真是麻烦你了,谢谢,改天请你吃饭。”慕惜的一桩心头大事总算尘埃落定,顿觉轻松无比。 “吃饭呢是必须的,好久没聚了,不过是我请而不是你请,我可不习惯让女士埋单,这是我的原则。”玮杰添了一句,不忘强调自身原则。 “你这叫什么原则,这叫没有原则,明显是大男子主义好嘛!”慕惜瞬间被激起了斗志,反驳道,“我们女士埋单怎么了,男女平等,讲什么封建!应该是我们出的怎么就非得你们男人付账不可了呢?” “好好好,你是事业型的现代女性,我是封建老古董老思想行了吧。”玮杰失笑摇了摇头,这个女强人自尊心和女权意识可真不是一般的强,和小时候的党曦相比,还真的变化了不少,以前他还以为将来的她,会是一位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好了,我们不讨论这个问题……” 玮杰主动将话题转移,慕惜上了电梯,手机信号就不怎么好,随意聊了两句便挂了。 “叮”的一声,一抬头电梯就到了应上的楼层,慕惜迈出电梯门,郑秘书已经在办公室前候着了。 “今天执行董事来了吗?”慕惜一边走,一边和郑秘书交流着。 “已经到了,在办公室里。”郑秘书一大清早便看到来上班,他一般都习惯用左手提公文包,今天却用了右手,而且左臂的袖管处似乎有一块淤青或者红肿,不知是怎么回事。 “嗯,那我去旁边的房间吧,你找人收拾一下,弄出来我就去那边工作。”自从她几月前离开了总裁办公室回家休养,那个办公室就被言辰诺独占了,她本来不同意他擅自动她私人的东西,于是他便让人抬了一套新的办公桌椅放在她原本办公桌的旁边,大摇大摆地入驻了她的地盘。 “还有,所有不是董事经办项目中的事务,全部移交给我,至于他已经跟进的case,文件继续送到总裁办公室,由他批复。”慕惜将公事交代清楚,便坐到旁边的沙发上翻看着报纸。 第一百一十一章 倾心清意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不过一个小时,郑秘书便把总裁办旁边的小房间收拾出来了,并且将这几个月来的项目进度整理了一下,制成表格交给慕惜,她在文件上圈了几下,询问了几句,便指出前三个案子,说这些让负责到底,其余的项目全部转交接她。 她在家里不是没有做过功课,但真正工作起来,依然有些力不从心,毕竟已经脱手几个月了,许多情况已经不复初时模样,即便郑秘书天天将公司的事务一一报告,但实在做不到面面俱到,她的大脑便如一台计算机被初始化,要将一切全部拾起来还需时日。 面对一大堆曾经无比熟悉的报表,她顿时感到有心无力手忙脚乱,一时间没了头绪,这么一来,她的工作效率直线下滑,一整个上午只完成了不到既定任务的四分之一。 临近中午时分,办公室的门被叩响,慕惜头也没抬道:“请进。” “还在忙呢?工作起来不顺手吗?”一个高大伟岸的身影迈了几步便走到她的临时办公桌边,随意地翻阅着她批示过的文件,见未批的那摞文件叠得高高的,便知她这一上午以来并不顺利。 “还好。”慕惜的心咯噔漏跳一拍,但瞬间便镇静下来,既然决定了回到公司,就早就做好了再见他的准备不是吗?她手中的笔依旧没停,肆意地游弋在白纸上。 “看来在这表上出了问题,这个表格我确实让人重新设计过了,改成各部门通用的格式,这样极大地节约了人力资源,利于报表在部门之间的移交和辨识,等你有空的时候,我为你讲解一下各栏各行代表的意思。当时我专门和各部门的负责人开了会普及了下这张表的知识,现在你自己一个人单独看起来,肯定有点吃力,不如省点心用在其他地方吧。”言辰诺敲了敲搁置在桌面上的一张填满的表格,温馨提醒道。 “谢谢你,这事我会找助理了解的,不敢浪费你堂堂总裁的宝贵时间。”慕惜随手翻了翻叠起来的文件夹,将那份报表夹进了当中。 “你确定要问助理吗?他们今天都不在公司,如果找他们帮你解释,恐怕要等到明早了。但这些文件可等不起哪。”言辰诺遗憾地努了努嘴,仿佛早已习惯她的冷言冷语,“不过我可以再提示一下你。我在士英的权职今儿一早就被你剥夺了大半,一上午喝个咖啡翻个杂志喂个鱼,悠闲得不行,你确定一点都不需要找我帮忙?倘若真是这样,我还真应该感谢你。肯花这么一大笔工资养我这个闲人。” “这是公司的决定,与我无关,再说你也理应得到这些报偿,作为士英的最高执行者,我应该郑重感谢你为士英做出的贡献。”慕惜无比官方地答着话,头依旧没抬。 “可惜我没有看到郑重。只看到了不屑和鄙夷。”言辰诺抱臂站在桌前,恰好挡住慕惜的光线,在纸上投出一方阴影。 一上午积攒的怨气瞬间爆发。她不耐烦地抬起头,发丝堪堪扫过他的鼻端,四目相对,两人竟是无比靠近,呼吸相闻。 慕惜的大脑霎时一片空白。剩下的就只有呆滞,停顿了几秒。言辰诺恶作剧般地又逼近了一些,戏谑道:“怎么?突然发现我的魅力了?” 慕惜一下子反应过来,瞬间如一条拉紧的弹簧般弹开,掩饰般地垂下眸整理着衣摆。 “既然要感谢我,那么就陪我吃个饭吧。”言辰诺好整以暇地站直了身体,做了个请的手势。 “今天?现在?”慕惜错愕地看着他,这人怎么说风就是雨。 “对啊,难不成你还想赊账?”他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仿佛在说诚实守信是中华民族的传统品德。 “可是……我还有很多文件没有看。”她本来想说她根本不想和他一起用餐,她害怕自己真的会消化不良,但依旧没有讲出口。 “人是铁饭是钢,再繁杂高压的工作也需要填饱了肚子才有力气做,而且员工食堂乘电梯下楼就好了,抓紧些根本用不了几分钟。”言辰诺补充了一句,“你有空和我在这儿磨叽,怎么就没时间吃中饭呢?” “什么?你要我在员工食堂请你?”慕惜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这个人异想天开,这已经不能用想象力丰富来形容了,这完全是想象力过剩啊。 “有什么不妥吗?”他似乎十分奇怪,一起吃个饭还分地点吗? 有!大大的不妥,员工食堂哎!他是什么思维?真是异想天开!她的下巴惊得就要掉下来了。不过仔细想来,好像也没什么不妥,他们本来就是合作伙伴的关系,近期又涉及到交接工作,中午在一起讨论公事也不是不可能,再说不就是请顿饭嘛,哪儿请都一样。 不过他一向喜爱奢靡挥霍,她虽不承认他们的食堂有多简陋,在同等企业中也算是好的,但和宴会厅比起来那何止云泥之别啊。 不过连他都不嫌弃,她又在较个什么劲。 “又不是约会得找个有鲜花气球的地儿,讲究优雅清贵的格调,顾总想太多了吧。”他仿佛蓦地明白了她的想法,语气掺杂了些暧昧,“当然啦,要是顾总愿意请我去咖啡厅坐坐,那是再好不过的啦。” “先去吃午餐吧,晚了就什么也没了。”慕惜神色淡淡,面上却有了少许烧灼的烫意,她竭力控制着内心翻涌的异样情绪,保持着镇定。 言辰诺绅士地为她让道,为她关了办公室门跟在她身后,一路上他俩受到了无数职员的瞩目,回头率也达到了百分之五十以上,每个见到他俩的人都会热情地打招呼,她一一应着,面颊的热劲儿又泛了上来。 她加快了步伐,步履匆匆地往食堂走去,言辰诺倒是不发一语地跟在她身后,不吵不闹,充当个乖宝宝。 一顿饭吃得果真食不下咽,她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自个积食了,胃部根本消化不了东西,还在隐隐地抽搐,她按摩了一会儿依然没有好转,便习惯性地打开右手边的抽屉去找健胃消食片,但她忘记了这办公桌是临时拾掇出来的,平日用的药品全部留在了原先的抽屉里。 她打电话给郑秘书却没通,她大概是在午休小憩吧,也对,这时候并非上班时间,总麻烦她也不好。 难道要她下楼去找药店重新配齐一套药吗?这样实在太欲盖弥彰了,她又没做错什么事儿,有什么好怕的?不再犹豫,她起身走到隔壁敲了门。 “请进。”清清淡淡的嗓音,这是他沉浸在工作模式的经典声音。 “总裁,抱歉打扰到你,我来取个东西。”他的办公桌就拼在她对面,一间宽敞的办公室容纳两套桌椅绰绰有余。 旋即她便绕过沙发往她原本的桌子走去,这边本该是轻车熟路的,但由于整体的格局做了些许调整,她感觉有点儿陌生。 她打开抽屉拿了药瓶便往回走,不料他却在门口拦住了她:“中饭吃多了?要不要紧?” “没事,我吃两片就好了。”她有些胃胀泛酸,笑了下便侧行一步,绕过他往外走去,她总不能告诉他说,她是因为他才消化不良的。 “天哪,我就那么讨人厌吗,直接把人家吓得跑回家,一次相亲而已,有那么夸张嘛!看来下次吃饭还是一个人好了,大不了一辈子打光棍。”这时候,一个男员工经过办公室门前,扯着大嗓门不停地抱怨着。 言辰诺骤然望了她一眼,她尴尬地扯扯嘴角,攥紧了手上的药瓶灰溜溜地掩面遁走,这人不会学过读心术吧,还是因为她太心虚了,所以觉得他像是看穿了她一般,居然还搞得她有点儿内疚。 “等一下。”她都走到门口了,竟被他生生喊住,心中顿时五味杂陈,他吐字如兰,“你问过医生没有,这药孕妇能吃吗?” “说明书上没写禁忌,没事的。”慕惜半刻都不耽搁,迅速撤走。 和着温水吞了药后,她才感觉好了点儿,胃里不再像先前般堵得慌,总算是通畅了些。大约下午四点左右,慕惜接到了玮杰的电话,他说已经把鹏鹏安全送到家里了,她谢过他便抱歉说自己实在太忙,等到一切都处理完了再联系他。 桌上还有一大堆的公务等着她,她稍作调整便又投入到其中,一下午都保持着一个姿势,她觉得自己都快得肩周炎颈椎病了。 轻揉了揉酸痛得厉害的地方,她仰面躺在办公椅上放松一会儿,圆鼓鼓的小腹也解脱了挤压,高高昂昂地挺在那儿,无比骄傲。这时候郑秘书走了进来,放下一沓复印件后说道:“顾总,我曾经和你提过岗位职务表改为部门通用格式,和办公室规制暂行办法的事情,如果你有需要,我就跟你讲解一下。” 第一百一十二章 运筹帷幄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正好,我卡在这地方呢,你帮我讲一下,越清晰越好,越详细越好,我必须在今晚之前完成。”慕惜只凭一个人的努力,上手实在太慢,既然郑秘书表示愿意帮忙,那是再好不过。 郑秘书不负所望,她将一切都理得十分有条理,仿佛这份表格就是她设计的一般。经过她的细致解析,慕惜豁然开朗,这份表格确实设计得别具匠心,乍眼看来复杂了许多,但行列分栏整齐有序,明细描述精准到位,慕惜静下心仔细一思考,这么一概括一拾掇,确实将统计和计算二者合一,工作效率着实提高了不少。 能将会计这门学科吃得那么透的人真不简单,像她从前做财务,一到年末决算的时候也是闹心得很,一大堆的数据仿佛怎么算也算不完似的,文件夹堆得满桌都是,往往为找一个数据翻得昏天黑地。 慕惜不禁由衷钦佩起这份表格的设计者。 “这表格是谁设计的?确实厉害。”她不禁点头称赞。 “这……”郑秘书的眸色闪了闪,旋即接道,“哦,这是李景希主管设计的。” “难怪,她的能力确实不容小觑,能把工作做到这份上,实在有心。”慕惜颔首称是,心中盘算着是否该给她升职了。 她却没有注意到,郑秘书在旁松了口气。 将近下班时分,她终于已突破极限的速度完成了一天的工作,签下最后一个名字,她几乎开心得从皮椅上蹦起来,迅速而又仔细地整理一遍桌面,拿过椅子上的包,披上衣架上的呢大衣,她难得准时下班。 开车来到小学门口。却见梁玮杰也在,她将车停好,走过去招呼了声:“玮杰,你怎么在这儿?” “咦?你来了啊,我还以为今后接送鹏鹏的任务都交给我了呢,怎么?是不放心,来探班了?”玮杰转过身,面上显露出些许诧异。 “没有,我今天工作完成了,来得及来接鹏鹏。”慕惜莞尔一笑。“真是谢谢你了,以后如果我没空的话,就麻烦你来接下鹏鹏了。有空的时候还是我自己来吧,不给你添乱了。” “不会不会,反正我在办公室里也闲得慌,正好溜出来散个步,我不像你是做企业的。大忙人一个,所有的事情都要涉猎一些,知道一些,我待在自个的岗位上按部就班就好,平常实在没什么事儿,只要你放心。让我接一辈子鹏鹏都没关系。”玮杰不知是客气还是真心,竟将她认为最吃力的事情大包大揽下来,接一辈子。貌似也没那个必要吧。 一时间一种叫“尴尬”的东西降临在两人之间,慕惜无话可接,顿时冷场。 “妈妈。”鹏鹏下了课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离慕惜三米远的时候自觉得停了下来,周阿姨曾经讲过。不可以伤害到没出生的弟弟或妹妹,他担心自个那么不知轻重地一撞。会无意地把弟弟妹妹撞出来。 慕惜见他懂事的模样,不禁走上前去亲昵地揽住他的肩膀,对他介绍道:“鹏鹏,这是梁玮杰叔叔,今后如果妈妈没时间来接你下课,就会提前告诉这位叔叔,让他来接你。” “嗯,梁叔叔好。”鹏逸礼貌地问候,像个小绅士。 “你好,如果下课得早呢,叔叔就接你去办公室坐坐,下班以后再把你送回家,如果晚呢,就直接送你回去好吗?”玮杰弯下身子冲鹏鹏笑道。 “这样会不会给你增添困扰?”慕惜听到玮杰要把鹏鹏接到办公室去,不禁有些过意不去,他毕竟还是单身,带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算是怎么回事。 “不会,这有什么好困扰的。”梁玮杰不以为意,摆了摆手。 “你吃过饭了吗?”慕惜出于礼节性地问道。 “还没,你要请客?”玮杰玩世不恭地挑了挑眉,语气中全然是戏谑,难道是西化太严重,对于中国的传统趋于淡化了嘛。 “那也行,因为我今天答应了鹏鹏要带他去森奇吃饭,你如果不嫌弃的话就一起吧。”慕惜没有多少的幽默细胞,也不愿在这种小事情上牵扯,便自动屏蔽了他话中调笑的成分,“不过说好了,这顿饭我付账,不然我可不欢迎你去,这儿可还有小证人呢。” “哟,还有证人哪,看来是逃不脱了,好吧,你付就你付,女士优先,我不跟你抢。”玮杰错愕得看了眼小证人陆鹏逸,无奈地瘪了瘪嘴。 讲定了他们三人便往路边走去,玮杰接过了慕惜手中的钥匙,帮他们开门开车。 可这短短的五六米距离,慕惜却总觉得有一道目光一直跟随着他们,从未移开,然而抬头看时却什么也没有,只有几辆轿车停在不远处。 大概是因为怀孕而神经过敏了,又或许是经历过那一次打劫心里有了疙瘩,她刻意去忽略心底的那份恐惧和不安,强自镇定。 她以为这样的感觉最多到了餐厅就会消失,但那目光一直跟随着她,甚至他们吃完了晚饭还存在着,就像游荡在空气之中的幽灵,怎么也排遣不掉,她简直就想把这种莫名其妙的感受的来源拉出来鞭打一顿,不让它再阴魂不散地跟着自己。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一切有条不紊地行进着,仿佛如镜般的湖面没了波澜,生活就像被熨平了一般,一丝褶皱也无。 腹中的孩子平安出世,是个可爱的女孩儿,那粉嫩的小脸蛋都可以掐出水来,一双亮汪汪的大眼睛遗传了慕惜,眨巴眨巴的甚是惹人喜爱。 慕惜觉得她就像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柔滑美好得简直让人抓不住,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一出生就是在一个不完整的家庭,她今后的人生只有母亲没有父亲,慕惜觉得她迟来了一步,来不及见亲生父亲一眼,因此为她取名为“晚珏”。 “晚晚,看你妈妈在干什么呀。”梓璇抱着将近两周岁的晚珏,在厨房外头转来转去,晚珏不断地挥动着小手,扭动着身体,咯咯地笑着。 “晚晚,你要听话哦,不要乱动,俞阿姨会抱不住你的。”慕惜一边忙着一边安抚着多动的女儿。 “你不许给她灌输我是阿姨的思想,我还年轻,是吧晚晚,乖乖叫姐姐。”梓璇细细诱哄着,挂着不怀好意的奸笑。 “哟哟哟,装嫩都不脸红的,你的面皮真是越来越厚了,晚晚都两岁了你还让她叫你姐姐,这年龄差距也太大了吧,啧啧,真是……”慕惜但笑不语,对着她翻了个白眼,面上皆是揶揄。 “姨姨……”晚珏十分给慕惜面子地喊了梓璇一声,慕惜先是愣了一下,旋即捧腹哈哈大笑起来,腰都直不起来,果然是自个痛个半死生下的乖女儿,关键时刻还是偏袒她的,她把大拇指举到晚珏面前,点了无数个赞。 “叫姐姐,晚晚,叫姐姐……”梓璇懊丧地仰天长啸,旋即嘟着嘴含嗔薄怒,“这绝对是你妈妈的坏心思,不要听她的,自己成了家庭主妇还要拖我下水,我还是个没结过婚的黄花大闺女呢,不许叫阿姨,叫姐姐,快,叫姐姐。” 可是晚珏端起架子来不再开口,只单纯地咯咯笑着,令人不忍苛责,梓璇也没了办法,只好无奈地顶着“姨姨”的大帽子,无奈地陪晚珏玩识字游戏。 她拿出拼图卡片,和晚珏坐在地毯上玩起来,零零散散的碎片铺了一地,她挑了一份出来,手把手地教晚珏该如何拼图。 那一份拼图并不复杂,林林总总就十来枚碎片,拼起来后是一张图片加上一个字,图和字是对应的,可谓图文并茂,在玩游戏的同时,正好可以用来教孩子识字。 慕惜好奇探了探头,恰好扫到了她正教晚珏识的那个字,心底暗笑起来,没想到她还是不放弃啊,只见那拼好的美图旁边,一个大大的黑字“姐”。 然而晚珏嘎嘣嘎嘣地啃着零食,就是不理她,弄得她极为郁闷。 慕惜将炒好的菜搬上桌,顺带着将暗暗咬牙的梓璇嘲笑了一番:“只能说我的女儿实在是太聪明了,现在就懂得是非,知道小孩子不可以撒谎,要有主见,今后都不用怕她被坏人拐跑了。” “哼,得了吧,老婆婆卖瓜,也不看人家愿不愿意买。”梓璇别过头去生闷气,高扬着下巴。 “妈妈……妈妈……”晚珏张开双臂要慕惜抱抱,慕惜接下了围裙,蹲下身子将她抱起,温声细语地哄着她。 “怎么啦,还真生气啦,什么时候这么经不起逗了。”慕惜见梓璇半晌都没反应,便将晚珏放到地上,坐到她身边询问。 “我没有生你的气,只是在生自己的气,我的年纪确实不小了,家里一天比一天催得紧,我也就到这里来的时候才能稍稍喘口气,慕惜,我是不是真的错了。”梓璇伤感起来,眸子深邃而空洞。 第一百一十三章 向阳葵花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我曾经听过一个寓言,觉得很有哲理,当你经过一片葵花地的时候,一心想要摘取那朵开得最好最美的,碰到开得相对好的也会告诉自己,前路会有更好更美的,但走完了才发现手上空空如也,一朵也没有摘,我真害怕,走完了这一生,我还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她绞住了双手,神情凄迷。 “你没有错,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属于你,且只属于你一个人的,这是你曾经告诉过我的,不是吗?”慕惜握住她的双手,给她一份坚定的力量。 “是的,我曾经是这么认为的,但随着一天又一天浑浑噩噩地过,被父母一次又一次地念叨,甚至身边的人陆续结婚,孩子都办满月酒了,我还是单身。亲戚朋友们都替我着急,相亲对象的条件也越变越差,一个不如一个,连四十多将近五十岁的男人都一股脑儿介绍给我,他都可以当我爸的年纪了。每次失败他们都以一种无比同情无比惋惜的眼神看着我,有些人甚至背地里骂我眼光太高,那语气,好像我注定这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了。在这种四面楚歌的情况下,我实在是无法继续坚持自己的观点,你知道吗,我真的压力好大。”梓璇将腿蜷起,脸深深地埋在臂弯,慕惜知道此刻的她需要安静,需要好好地思考一下。 “慕惜,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找一个正常点的男人将就着嫁了得了,但现在身边的男的全是奇葩,我根本无法接受,我的要求不高,稳重,人品没问题,对我好就行了。可是这为什么就这么难呢?”梓璇今天的话好像特别多,掺杂着委屈和伤感,看来她已经被逼得无路可退了,竟会生出这样消极的念头。 “梓璇,你千万别有这样的想法,为了结婚而结婚,这终将是一个恶性循环,现在的你,需要的是包容和勇气,而不是将就。” “包容和勇气?这话怎么说?”梓璇抬起头。眼神迷蒙地望着她,找不到焦距。 “梓璇,我不想把话说透。怎么一回事你比我更清楚,你也知道,有一个人也和你一样,面临着这样的困境,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才能解救他。”慕惜抿了抿唇。有点儿为难,她明白自己应该点到为止,却禁不住多添了几句,“作为一个局外人,我想我比你看得更加清楚,两个将自己严严实实包裹起来的人是不会幸福的。这种全副武装互相赌气,是最不值得最虚耗光阴的一件事了。” “作茧自缚啊作茧自缚,总有一天我会被自己怄死。”梓璇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苦笑了声,“不过说到真爱,慕惜,你的真爱呢?陆尧楠这么多年没消息,你就没想过再婚吗?近两年来。我看梁玮杰和言辰诺对你都挺不错的,有没有旁敲侧击地问过他们的意思?或者我帮你去问问也行呀。” “他们?他们能有什么意思啊。朋友而已,你就别跟着一群无聊的人瞎起哄了。”慕惜的嘴角抽搐了下,女人八卦的心还真是一点就着,燃起的熊熊火焰能把人烧得片甲不留,她迅即摆摆手表示不敢恭维。 “说真的,这两人相比,我还是更偏向于言辰诺一点,长得帅多金又懂浪漫。”梓璇明显脱离了方才的阴霾,沉浸在自己虚构的幻境之中,“慕惜,你听我跟你分析啊,这件事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如果言辰诺是因为辰伊的关系才回国来帮你的话,辰伊和你的联系应该很多很频繁才对啊,可是你和辰伊都不怎么联系,这言辰诺倒是屡屡对你献殷勤哪,你们之前是不是就认识呀?” “是……我们……之前……之前,确实……认……认识,但也只有……一面之缘。”慕惜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顿时语无伦次,话也说的磕磕巴巴支离破碎。 “难道是暗恋你十余年的爱慕者?听说你和前夫离婚了,立马飞回国来安慰你支持你,帮你保住岌岌可危的事业?”梓璇又陷入了她的童话世界不可自拔,慕惜也只有默默聆听的份儿,真实的情况怎么可能像童话里这么完美这么纯净?但她知道自个一旦辩驳,梓璇一定会再搜集一大堆的证据来证明她的论据是正确的。 两人正聊着,别墅里便进来了三个人,两座大山间夹了一个个小小的身影,那小小的身影冲着他们的方向跑了过来,可惜她们俩大人硬生生地被忽略,他这罪魁祸首直接向地毯上那团肆意玩耍的肉肉奔去,一把把那小团团包起来,啵啵在左右脸颊上亲了两口。 “哥……哥……”晚珏说话还不怎么清楚,说话的时候像在咧嘴笑的声儿。 “萌妹妹,哥哥回来啦。”鹏逸像个小大人般带着晚珏乱晃,时不时地拍拍她的背,摸摸她的头。 “哥哥……”晚珏还在进行着她艰巨的说话工程。 “鹏鹏,小心些,别把妹妹摔着了。”玮杰不放心地跟过来,一手护住晚珏的肩颈,一手将四处乱蹦的鹏逸固定住。 鹏逸有点儿不情愿,扭着身体想要摆脱这禁锢,小脸袋儿也显现出不悦的神色。 “没事没事,他抱惯了的,小男子汉力量大,让他去吧。”慕惜急忙起身打圆场,又顺手将鹏逸怀里的晚珏抱过来,“妹妹要吃点心了,让妈妈来抱。” “还是你想得周到,看来我真的不会哄孩子,每次都把鹏鹏得罪了。”玮杰跟在慕惜身后来到厨房,帮她搭了把手,轻声低语道。 “做父母是项体力活儿,也是项智力活儿,和孩子们斗智斗勇,讲究的就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们狡猾你们就要比他们更狡猾,灭顽劣于无形,千万别硬碰硬,这样他们会有抵触和逆反的情绪。”慕惜下意识地教授起育儿经来,一厢还在拿着一碟小食物逗晚珏去取。 “真是受教了,这么多年你还真不容易,既当爹又当妈的,实在是辛苦了。”玮杰望着慕惜的侧脸,有点儿出神。 “想什么呢这么入迷,我说什么你听到没有?”慕惜的双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他才彻底醒过神来:“哦,没事儿,怎么了?” “我说你年龄也到了,为什么就是没有找个女朋友结婚呢?我记得你比我还大了一岁,今年三十五都不止了,像你这样性格好,家世不错,工作又在政府机关,责任心上进心又强的,应该有很多人倒追吧,怎么没一个看得上眼的?还是打算再玩几年,还没想安定下来?”慕惜倚在灶台边,拿出了一副老大姐过来人的姿态。 “缘分未到呗,要不就是人家看不上我,怎么可能不想安定呢,慕惜你知道的,我很喜欢家的味道。”玮杰貌似十分无意的自嘲,眼风却总往慕惜这儿瞟。 “剩男剩女永远是这世道上最难破解的难题哪,偏偏越是优秀的越容易被剩,你看看我身边,有多少人从剩斗士升级成了必剩客,又从必剩客一路飞奔成了齐天大剩,难不成你也要成为其中的一员?”慕惜的眉头无意识地轻蹙起来,她是真心地为他忧虑,“你真就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吗?我总看到伯父伯母给你介绍对象,然后你去相亲,这过程中就没有动心的吗?” “相亲就是个万年大坑,其实我是打心眼里很反感这样的模式,只不过父母一直揪着我不放而已,我也不想做个不孝子,就没拒绝。”玮杰耸了耸肩,表示十分无奈,“相亲是什么,相亲就是把两个同样找不着对象的人人为地摆在一块儿,看是不是会产生吸引力,能不能制造出奇迹罢了,这完全是一场豪赌,一点儿也不靠谱。”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你的交际圈太固定了,结交不到更多的人,同龄人结婚连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你却还是单着,让老人家看着多着急,伯父伯母估计也是期待着奇迹发生吧。”慕惜被自个说的话逗乐了,怎么感觉自己越来越有当媒婆的潜质了呢。 “走一步看一步吧,不过……”他瞬间停下了话语,一双瞳眸深深地望着她,有些突兀地接了一句话,“慕惜,你难道一点也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这时候尧迪的肩上骑着一个小人儿冲进了厨房,那小人儿正笑得开怀,这突如其来的两个人,打断了慕惜和玮杰的对话,她被这噪音干扰到了,没听到后面的半句。 “鹏鹏,你都多大了还骑在叔叔的肩上,赶紧下来,承重超标啦!”慕惜笑着伸手去抱尧迪身上的鹏逸,随即意识到玮杰还在说着话,便转头问道:“你刚刚说什么,不好意思啊,我没听清。” 而玮杰却摇了摇手,生生将一肚子的话憋了回去,守候着这么多年,他求的不就是心底的那一片净土吗?何必去扰乱两个人的生活?这样挺好。 第一百一十四章 相由心生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既然他也没说什么,慕惜还以为是些不打紧的话,便也不再细问,将鹏鹏从尧迪肩上抱下来,打发他去捣鼓些喜爱的玩意儿,反正一箱子的玩具呢,不怕他无聊。 “妈妈妈妈,叔叔来了。”不一会儿,鹏鹏蹦跶蹦跶着进来,面上全是欣喜欢畅。 慕惜却是心中一窒,他怎么会来?今天虽然是晚珏两周岁的生日,但她并没有通知他,他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玮杰见到言辰诺的那一瞬间,有一丝晃神,然而言辰诺却没有太大的讶异,习惯性地微微一笑颔首示意,从三年前他回国起,她发现他的脸虽还是一贯的冷漠和阴鸷,但眉眼间却多了一分温和和善意。 原先她不允许他迈入自己的生活半步,但他趁她生晚珏的时候常常不请自来,那段时间她不能下地不能大幅度运动,他就毫无怨言地照顾着她们母女,包揽了一些活儿,细心周全,对待鹏逸也是一如既往地好,甚至于鹏鹏现在都有点儿依赖他了。 晚珏三个月的时候体弱多病,有一次腹泻不止,到后来连哭声都细微虚软了许多,她没这种经验,竟一时间慌了心神,还好有言辰诺帮她将晚晚送到了医院。医生说晚晚染上的是轮状病毒,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日,慕惜为了让晚晚早点好起来,除了医院的治疗,她也去网上找了些关于这个病的资料。没想到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搁在古代这都是致命的急性病,染病的孩子们都因为拉稀脱水死亡,若不是人类发明了点滴这种神奇的东西,平衡了身体的电解质,晚晚的性命堪虞。 晚晚生病住院这段时间里。言辰诺不分昼夜地守候在她的病床旁,由于晚晚的盐水是不间断地挂着,因此身边儿一定要留人,免得点滴挂完了回血。慕惜曾坚持找个陪护来照料晚晚,不想欠言辰诺任何人情,但用了一天就被她辞退了,这陪护竟在上班时间睡大觉,晚晚拉了肚子不舒服地大哭,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照样该干嘛干嘛。 言辰诺不再任由她乱搞。霸道地在病房占领了一席之地,他说你有钱要请陪护就请,但我要来看晚晚我照样来看。互不干涉。 住了几天院,晚晚腹泻的情况却一点好转的迹象也没有,医生说病毒性的都是这样,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耐心地磨着。一边挂着点滴一边让她拉稀。这一天下来,刚换上的一条尿布不到一刻钟又得换,基本上晚晚不是坐在痰盂上就是躺在床上换尿片,根本没法让她消停下来。 而言辰诺则是承担了大部分这样脏累的工作,乃至于给晚晚清理的时候,几次都把他的衣服弄脏了。他也不生气,反倒对晚晚更加温柔。待到夜间晚晚不舒服不肯睡,哇哇大哭的时候。也是他抱着,摇来晃去地哄,直至她自个哭累了昏昏睡去。 但在他的脸上,慕惜自始至终找不到一点不耐烦的神情,有的只是一位慈祥和蔼的父亲特有的关爱和包容。 慕惜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死缠烂打的柔情攻势。她也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他对鹏鹏和晚晚。一直以来都是无可挑剔地好,仿佛他俩是他的亲生孩子一般。 有一回她去医院,护士讲她真是好福气,找到这么一位英俊又体贴的丈夫,现在稳重温柔周全兼顾的男人不多了,这种自身有能力对家庭又负责的更是少见。这么多天他都在医院陪着生病的女儿,喂水喂饭把屎把尿半句怨言也无,几乎是模范丈夫加父亲的典范,护士们都羡慕她的好运。 每每碰到这样的误会,她都会尴尬地扯扯唇角澄清,可这类艳羡的言语纷至沓来,让她有些招架不住,有些胆大而又年轻的护士,听说言辰诺并不是慕惜的丈夫,如今还名草无主,便会红着脸要他的手机号码,询问她他的各种生活细节和喜好,问出的问题千奇百怪不走寻常路,搞得她不胜其烦。 还好晚晚住了一周的院就出院了,不然她一定会被医院那群花痴护士的狂轰滥炸弄得筋疲力尽。 言辰诺的右手上拎着几个袋子,跟着鹏鹏进来的那一刻,慕惜的脸立刻就拉下来了,笑容瞬间消失殆尽。他还真是阴魂不散,她已经把晚晚两周岁的生日聚会办得小到不能再小,基本上就只有几个平日里贴心的朋友,乃至于辰伊她都没告诉,怕的就是被他间接知晓,但他却依旧卡在了饭点儿过来了。 他还真是神通广大,这本事都通了天了,慕惜真不知道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不过来者是客,再者说还碍着鹏鹏和晚晚的颜面,她也不好多表现出不悦,于是默默地帮他添置了一副碗筷,作为主人的她一句欢迎的话也没说,一杯茶也没泡,算是无声的抗议吧。 “这位是……”玮杰似乎还不认识言辰诺,便问道。 “他是……我们公司的执行董事,。”慕惜交叉着为他俩介绍,“这位是我的好朋友,梁玮杰。” 两人友好地握了手,玮杰的脸上霎时闪过一抹奇异的神色,似乎还夹杂些错愕,但这种异样的表情就像流星般转瞬即逝,只一秒便找不到了踪迹。 怀中的晚珏还在噶叽噶叽地啃着小零嘴,仿佛对周边的一切都恍若未觉,直到言辰诺往晚晚这边凑过来,伸出双臂露出了谄媚的笑容:“晚晚,有没有想叔叔啊?叔叔好久没见你,可想你了,叔叔抱一会儿好不好?妈妈累了。” 晚晚最喜欢别人讨好她了,这么一哄骗就直接踢开慕惜要言辰诺抱,她刚刚还在赞扬女儿不易受诱惑,这海口都夸下去了,晚晚则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一试就彻底穿帮了,这女娃儿真不矜持,将来肯定男孩子一待她好点就屁颠屁颠地跟定了。 慕惜本来不想放手,但晚珏一个劲儿地往言辰诺的方向蹭,嘴巴里还唔噜唔噜的,估计是快不开心了。 “晚晚,你不是想和哥哥玩吗?”慕惜蹲下身子将晚珏放到了地上,往她的背上轻推了推,“去吧。” “叔叔,我们能一起玩游戏了!”千算万算没算到鹏逸和言辰诺竟是一伙儿的!慕惜的大脑顿时感知到一条晴天霹雳凌空劈下,有一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挫败感。 这下好了,不仅没留住鹏逸,还把晚珏给搭进去了,不过令她感到欣慰的是,晚珏不像鹏鹏这个年龄已经有了自我意识,她还小,长大后对这部分记忆不可能太清晰,因此接触下也没什么大不了,将来她不会记得的。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鹏逸一把扯过刚学会走路的晚晚向客厅进发,晚晚蹒跚的,一晃三摇的步伐将慕惜逗笑了,她学走路并不算早,如今走得还不是非常利索,慕惜不禁提醒了一声:“鹏鹏,慢慢走,妹妹跟不上。” “哦!”鹏鹏显然十分兴奋,敷衍地应了一句。 而一直站在旁边的玮杰,却露出了一抹懊丧的神色,他们好像更喜欢那位叫叔叔,望着两个孩子手牵着手,跟着那高大身影跌跌撞撞地往远处走,他心里瞬间生出一股失落之感,好似哪个地方空了一般。 给晚晚喂饭是一件极度折磨人的事儿,她一般不肯自己拿勺子捧着饭碗吃,往往要慕惜给她喂才愿意吃两口,而且吃饭的时候还不消停,这儿动动那儿摸摸的,一不留神就满屋子地跑,像条泥鳅一样抓都抓不住。 这不,晚珏在椅子上坐了没两分钟,屁股还没坐热呢,一骨碌就爬下了椅子,动作之迅捷令他们做大人的都目瞪口呆,慕惜却早已习惯了,放下饭碗就去寻晚珏,在楼梯口终于截住了这小不点,年纪不大速度倒是不慢。 “晚晚,平时怎么样妈妈就不要求了,今天是你两周岁的生日哦,过了今天你就又大了一岁啦,是大孩子了,而且各位叔叔姨姨都在呢,你要乖乖地坐在那里陪他们好不好?”慕惜拿出杀手锏柔情攻势,然而晚珏似乎不吃这一套,指着不远处的小毛绒玩具要跑去拿。 “晚晚你是要那个娃娃吗?”慕惜不由分说地抱起了她,见她使劲地点了点头,便迈步往那方向走去。 她从地毯上捡起那个红棕色的小泰迪熊,却怎么也记不起她从前有买过这个玩具,但时间不等人,她也不深究,把这小熊往晚珏怀里一塞,便带着她回到了餐厅。 “我说晚晚要去干嘛呢,原来想玩玩具了呀。”尧迪见她俩回来,舒了一口气打圆场。 “可不是嘛,我训过她了,真不懂礼貌。”慕惜佯装凶神恶煞,拧了拧晚珏的小鼻头,“这一桌人还比不上这个毛绒娃娃呀?晚晚,以后可不许这样了知不知道?” 第一百一十五章 千山暮雪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晚珏倒是很给面儿地咿呀应了下来,但下一秒又捣乱似的将泰迪熊往慕惜身上一丢,羽睫忽闪忽闪的甚是期待。 “干什么呀晚晚,你不是要玩这个小熊吗?怎么又愿意送给妈妈了呀?”慕惜以为晚珏玩腻了,就腾出一只手挪开胸前的泰迪熊,在晚珏的眼前晃荡了两下,似是恶作剧一般藏到身后,“谢谢宝贝儿,妈妈收下了。” “呜呜……”晚珏见小熊瞬间不见了踪影,立马不乐意了,晃着两截如藕般的小手臂去勾小棕熊,嘴唇撅得都能挂茶壶了。 “好好好,还给你,那你给妈妈做什么呀?”慕惜将泰迪熊从背后拿出来,递到晚晚的手边。 晚晚一把抱住了小棕熊,好似护着心爱之物一样护在臂弯里,慕惜将她重新放到椅子上,她却又扭来扭去不想坐在上面,脸上的神情好似要哭出来了似的。 “晚晚,叔叔阿姨都看着你呢,要做一个乖孩子,现在正吃着饭呢,就得安下心来拿勺子吃饭,妈妈不是一直这么教你的吗?”慕惜见她这副浮躁的模样心中也有点呲呲地向外冒火星,搁筷子的动作不由得重了些。 “哇……”晚珏以为自个被妈妈凶了,委屈地大嚎出声。 她见女儿哭得伤心有些手忙脚乱,心也被彻底搅浑了,晚晚今天是寿星,她不应该这样对待孩子,心中不禁生出点儿懊悔,轻拍着孩子的背,她温声细语地哄着。 “没事没事,晚晚,来叔叔这边。”言辰诺又来横插一脚,把晚珏和小泰迪熊一道抱了起来,往院子里走。“我们到外头去走走就好了啊,妈妈没有生气,刚刚只不过是手滑了而已,不是骂你哦,不哭不哭,我们出去玩熊熊好不好啊?你不是特别喜欢这个玩具嘛。” 晚珏的哭声果真小了些,慕惜也不管是谁在安慰她了,只要能让女儿重新开心起来,她无所谓是谁帮忙,她最在乎的是女儿。 约莫过了三分钟。言辰诺带着晚珏回来了,晚晚的脸上没了泪痕,反而笑得十分开怀。抱着小熊轻柔地晃啊晃,不由得令人想起了那句“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晚晚似乎对那毛绒玩具十分依赖,慕惜疑惑地望了他俩一眼。却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说是晚晚的两周岁生日聚会,实际上只是普通的大家一起吃个饭,聊聊天,慕惜也不想搞得太铺张奢华,毕竟只是个两岁的奶娃娃,都还没定型。不可以给她灌输与众不同的贵族观念。 慕惜是打算等她长大到五岁或是十岁的时候,再给她好好办一回生日,到时候她认识的同学多了。聚会热闹了,而她自身也有了基本的思想和是非观,对布置流程什么的或许还有独到的见解,按照她自己的意思好好狂欢一次,顺便还能拍一段视频作纪念。这样才有意义。 待到晚晚吃完了长寿面,大伙儿也差不多了。尧迪说公司还有事儿先走,玮杰中途接到了一通电话说同事让他过去帮忙,而梓璇陪慕惜一直聊到两点半也离开了,估计是想趁着周末回趟家。 慕惜送走了梓璇,这才发现别墅里只剩了她、两个孩子和言辰诺,他平常不是大忙人一个吗?怎么今儿就这么闲呢?偏偏还闲得那么不是时候,居然还老神在在地坐在客厅的地毯上陪晚晚玩泰迪熊。 “爸爸……”慕惜被这兀然闯入平静空气的声音吓到了,她紧走几步来到客厅,却依稀听到泰迪熊的胸腔里发出两个字,仔细辨别,居然是“爸爸”! “对,晚晚真聪明,读得很标准。”言辰诺居然还在一旁鼓励着,双靥绽放出一个笑容。 但此时此刻,这个笑容在慕惜看来极度刺眼,她上前夺下他手中的那个小熊放在茶几上,冷着脸锁着眉道:“总裁,能劳烦你借一步说话吗?” 言辰诺抬眸,那里澄澈得什么也没有,这让她刹那感觉到抓狂,凭什么她气成这种鬼样子,他还是一如既往无辜的神情。 他顺从地站了起来,跟着气不打一处来的慕惜走到了客厅一角,她回过身就开始发火:“言辰诺,你这人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教晚珏叫爸爸的?” “是啊,是我教她的,那又如何?”言辰诺一手插在裤袋里,倚在门框上不以为意。 “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知道孩子的心灵很脆弱吗?她生下来……生下来就没见过亲生父亲,如今你倒好,直接往她伤口上撒盐!”慕惜顿时觉得震惊,他竟坦然承认了,还承认得那么理所应当。 “我怎么就是往她伤口上撒盐了?你难道没看到晚晚笑得很开心吗?她有权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也有权知道自己原本有个健全的家庭,有爸爸有妈妈,这样至少她会有感知和怀念,总比麻木不仁地活着强。”言辰诺丝毫不留情面地驳回了慕惜的话,态度无比强硬。 “怀念?你要她怀念什么?怀念一个不存在的,未来也不可能出现的父亲的幻影?言辰诺,你的心未免也太狠了吧!”慕惜冷笑一声,双手抱臂和他对视。 “那你有没有想过等她长大以后,听到别人可以叫爸爸妈妈,但她却只有一个妈妈,她的心里是什么感受。慕惜,你不可以那么自私,净顾着自己逃避,而去剥夺晚晚对上一代的探索权和知情权,去剥夺晚晚喊一句父亲的权利!”言辰诺神情凝重,而慕惜对自个方才的莽撞也稍稍有些后悔。 作为一个被抛弃的孩子,她是最明白没有父母的感觉的不是吗?她从一出生到十多岁,一直没有父母的疼爱,她在孤儿院长大,连爸爸妈妈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更别提和他们相处了。那时的她特别想叫爸爸妈妈,却始终没有呼唤的对象,乃至于从小在孤儿院都没被教过这两个字眼,但她在私底下却特别想知晓爸妈这两个字的含义。 直到有一天她明白了,心头虽有苦涩,但更多的是期待和渴望。 或许在期待的尽头会是失望,但她一点儿也不后悔。 “慕惜,有些事情我没有跟你说,并不代表没有发生过,晚晚听到别的小朋友叫着爸爸扑到父亲怀里的时候,你看到过她脸上的表情吗?你没有。晚晚第一次开口叫‘爸爸’的时候,发音并不标准,但我依然听出了那两个字的雏形。”言辰诺吐字如兰,染上了些许伤感,“你不能因为自己不想再提及往事,就把这段时光彻底埋葬,现在的你不是一个人,你要顾及到孩子的心理,你可以跟孩子说爸爸出差了,跟她说爸爸在国外,这是善意的谎言,甚至这都不是谎言,他人确实在国外不是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也都能理解,你以为我想瞒着她吗?我真的没办法开口,我害怕看到她脸上那种可怜的表情,我害怕她追问我爸爸为什么这么久都没回家,我害怕她告诉我小朋友的爸爸对他们有多好,有多慈爱,我会受不了会崩溃,我甚至会觉得当初生下晚晚就是个错误。言辰诺,我很乱也很累,希望你今后不要再插手我们家里的事情,还有就是请你别让晚晚误以为你才是她的父亲,离她远点,我不想波及到你,也不想把你牵扯到这么一大团乱麻的关系中来。”慕惜一口气把心里话都吐露了出来,总算是轻松了一点。 “其实慕惜,这么多年了,我期盼你会明白,我在等待,等待一个十年前错过的人,我不知道你是否懂得,或者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过往的一切我都不管,在这里我只想说一句,我愿意当晚晚和鹏鹏的父亲,愿意当你的丈夫,愿意一辈子守护着这个家,过去对孩子的照顾都是发自真心的,请问顾慕惜小姐,你愿意嫁予言辰诺先生做妻子吗?”言辰诺的眸子对上慕惜的,她从他的眼底看到了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深情。 就像他说的,两年多了,她不是没有感觉到他的用意,她确实一直在闪躲,她恐惧听到这个话题,也担心他会就这个事情纠缠,但是避来避去还是没逃过这一劫。 “你不用那么着急回答我。”言辰诺顿时有些心虚,他几乎能够数出自己一分钟一百二十下的极速心跳,他的脸上虽然是万年不变的淡然,但确实已经紧张得不行,他第一次跟女人表白,居然会是在这种状况下,搁十几年前他根本想都不敢想。 爱一个人,最感动的话不是我爱你,而是把你计划在了他的将来。 他的未来有她,她会是他孩子的母亲,会是他的妻子,会是他妹妹的大嫂。 因为未来有她,所以他每个黄昏都会期待明日的清晨。 如果没有她,他无法想像自己的生活会是怎样一副糟糕的景象,就如在美国那七年。 第一百一十六章 山映叠泉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那七年,恐怕是他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光,他不能说初入言家的那段时日不痛苦不揪心,但那种难受和在美国的七年间并不一样,那种痛苦和揪心更像一种磨砺,更像一种黎明前的雾霾,然而异国他乡的七年,则像一种煎熬,则像一种过渡至黑夜轮回的黄昏。 实际上,慕惜的心里又能比他好到哪里去,这段告白对于他来讲,就像是早早埋在心房的一颗炸弹被瞬间引爆,虽然知道这是颗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的地雷,却始终捕捉不到点燃乃至于预警的信号,因此她一直蹑手蹑脚地在外圈转悠,所有危险的区域都绕道而行,小心翼翼绝不触及中心雷区。 这颗定时炸弹一引爆,她瞬间觉得思绪有点儿混乱,她从没料到他今天会和她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但虽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这三年他的付出她看在眼里,十年前她就已经不恨他只当他是陌路了,如今他再次拨动心弦,却是因为她和前夫的孩子。 坚冰是需要耐心地一点点捂化的,从前他没有这个觉悟,也没有这种想法,现在他懂得了,即便让他等到七老八十也没关系,他等得起,也愿意等。 这辈子认定了就不再改变,这仿佛是他言家的传统,言臻为纪丹青痴守终身,妹妹言辰伊为一个根本不可能爱上她的人至今未婚,而他言辰诺,一生都等候着一段看不到结果的爱情,虽然他和言臻没什么血缘关系,但或许是潜移默化之中也受到了影响吧。 早前从未袒露过心声,这是第一次,他不知自己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但他唯一清楚的是。待韶华逝去满头鹤发,他亦不会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 令他感到些许欣慰的是,慕惜并没有严词拒绝,而是露出了一种和他一样手足无措的神情,他不知道她是否爱他,甚至一直以来都非常纠结这个问题,他不知道自己的坚持是否对她造成了困扰,但又自问,如果真的打扰到了她的生活,他是否愿意安静退出。答案是:否。 他不想再重蹈十年前的覆辙,不想再做一个感情的弱者,归国的飞机落地的那一瞬间。他就告诉自己,他回来,是为了找回十年前的另一种可能。 再难,他也不会退缩。 他的直觉告诉他,她是喜欢他的。因为喜欢,所以每次都排斥他对她的好,曲解他的心意,她担心自己会就此沦陷。 “言辰诺,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你真是比职业演员还要专业哎。别逗了。”慕惜一边掩饰着自己异样的神色,一边竖起浑身的防御。 搁平时他一定就顺势下台阶了,玩笑似的附和几句“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我演得那么真,火眼金睛哪”,但他今天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就是不想退缩。 “我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慕惜。将近三年了,我已经能够正视自己的心。已经完全想明白了,你呢?”言辰诺逼近一步,不知是为了坚定自己的信念还是迫切地想揭晓谜底,任慕惜的神色再怎么抵抗,他就一直保持着两人亲密的距离,不肯往后退一步。 “如果你还要我说得更清楚一些,那么我就趁这个机会全部说出来,十几年前我之所以要你去帮我完成那个任务,确实是因为在他的房间里看到了你的照片,知道你对他的意义不一般,所以我选择了你。但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对你慢慢开始上心,了解得越多,好感和喜欢就越深,越好奇这是一个怎样的女生,直至见到你的那一天,我沉睡的心也再度苏醒。”他认真地盯住她的眼眸,似乎想要透过那双汪泉眼般的明眸知晓些什么,“那天你我第一次相携跳舞,我前所未有的专注,唯恐有动作做错做得不到位,而那晚你照顾酒醉的我照顾了一夜,其实在门铃响之前,我已经醒了,却幼稚地想看看你的反应,也许我们的开始是因为别人,但是我希望结局会是我们。” “从前是我不懂怎么去爱,但经历了那地狱般的七年,我受到了惩罚,也自知活该不敢怨天尤人。当初我离开,是因为你的身边有了守护你的人,如今我回来,是因为赎清我的罪孽,不求你作出任何承诺,只求你给我个机会,允许我爱你。”言辰诺第一回放下他骄傲的身段,手心早已一片濡湿。 “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我不想再追究,但同样的,我……也不想你和我的关系有任何改变,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慕惜思忖了一会儿,终究给出了答案,或许这不是结尾,但也不该是个开头。 她一偏头,便看到鹏鹏和晚晚躲在门框后头,见她注意到这边,急忙将探出半个的头缩了进去。 听到也好,不过估计他们也不懂大人的世界。 她将言辰诺送走之后,却没了回去的,原地绕了几个圈还是决定出去转转,她进了停车场将轿车开了上来,嘱咐周阿姨几句便出去兜风散心。 此时此刻她的大脑还是一片空白,就像是方才喝酒喝断片了,一点儿也记不起言辰诺说了些什么,就这么机械地开着车,没有目的地。 三转两绕的竟上了山路,丛丛密密的树木分列两旁,慕惜熟练地驾驶着车辆,在隧道和盘山公路间穿梭。 直到前方的路上停了一辆黑色的宝马,她的神思才稍稍归位,着豪车乍眼看去有点儿眼熟,她却记不起在哪儿见过,抬眼一看,不知不觉居然回到了孤儿院。 她在旁边的停车位上停好了车,解安全带下车,前方挡道的宝马上也下来一位贵妇,但装束十分朴素,一件驼色的呢大衣,一双高筒的黑靴,一只可挎可背的深棕色皮包,脖子里只戴了一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铂金链子,头发挽成鬓别在脑后,但气质之高雅,无论穿什么都清丽似仙,任何装饰都只是附加的点缀。 慕惜总觉得眼前的这个贵妇十分面善,但搜遍了脑海的每一个角落,却找不见她的踪迹,她不死心,拼命地回忆,却发现关于这个女人的记忆空空如也。 真是见鬼了,她不禁低咒一声,那种感觉,到底是一种怎样的联系。 那位夫人似乎并没有看到她,提着包便走进了孤儿院的大门,熟门熟路仿佛这儿的常客,但为什么她对她那么陌生,却又那么莫名的熟悉? 她不再就这个问题深思,而是不自觉地跟着那贵妇的步伐往里走,是她激起了她的好奇心,也激起了她的求知欲,不管如何,她今天就这样打破沙锅问到底了。 那贵妇绕过了教学楼,绕过了活动中心,直接往行政楼的方向走去,看来她是来找这孤儿院的领导的,慕惜跟在她身后,来到了院长的办公室门口。 院长开了门请她进去,慕惜一个人站在门外稍显尴尬,也有点儿鬼鬼祟祟的意味,于是她放慢了些脚步,在院长办公室的窗前微微停顿,只看到那夫人从包里掏出了一张支票放在茶几上,便恢复常态叩了叩门。 “哟,是慕惜呀,快进来吧。”院长热情地招呼着她,一伸手将她往里带。 “院长,里面有客人哪,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慕惜佯装错愕,余光扫了坐在沙发上的人影一眼。 “没事没事,都是自己人,这位就是我之前一直想和你介绍的,为扩建孤儿院提供大笔资金的好心人,傅夫人。”院长将她引到沙发前与她俩一起坐。 “哦,你好,傅夫人,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顾,叫顾慕惜。”慕惜友好地伸出手去,报上家门,“方才在门口看到一辆黑色宝马,想必是您的车吧。在这偏僻的地方出现这么高档的豪车,真的很少见,可谓百年难遇呢,我一下子就把这两件事联想到一块儿了。” “抱歉,我没考虑周全,下次我会注意,让司机开一辆普通的轿车过来,真是不好意思。”傅夫人见她的面色不豫,还以为她在指责自己太喜奢华。 “不不不,我没这意思,傅夫人多虑了。”慕惜慌忙摆手,表示自个没这想法。 “慕惜我和你讲,傅夫人还真是有善心,十多年来支持我们孤儿院的工作,更难得的是,每当我们孤儿院遇到困难的时候,她总是第一个伸出援手的。”院长插进话来缓和气氛,把方才的话题岔开。 “是吗?那这是……”慕惜扫了眼桌上的支票,金额一栏填写的数字令她感到惊诧,她不禁疑惑起来,像她这样的贵妇什么都不缺,没必要给自个找麻烦大放血,更何况她知道,越是富裕的人越是精明吝啬,越是商场上的人越是没良心,难道她信佛教,想为自个积积功德不成? “哦,这是我捐给孤儿院的款项,数目不大却也是我的一份心意。”傅夫人得体地回答,进退得宜,优雅舒展的面容令人心生好感。 第一百一十七章 似曾相识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傅夫人很喜欢做慈善吗?”她随意地询问,润了润干燥的唇。 傅夫人的脸上闪过一丝苦涩,旋即绽放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将这抹异色狠狠地压了下去,稍稍颔了颔首:“是啊,我希望自己能在有生之年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慕惜对这种官方的回答早有抵御力,也露出了一抹模式化的微笑,宛如戴上了面具,不怕说句实话,她常年资助孤儿院的建设是因为这儿是她童年的避难所。 如若自己不是从这里走出去的,是不是会保有现在的这份善心和真诚,她不知道。 应该不会吧,那么傅夫人又是因为什么才有这种捐款的想法?因为善心吗?一般来讲,慕惜只把这种说法当作是传奇来听,说得难听些,那压根儿就是个笑话。 谁愿意把辛辛苦苦挣来的钱拱手让人,除非思想到达了登峰造极的境界,那是神,不是人,更不可能是商人。 “傅夫人,我不知道是不是在哪儿见过您,总觉得好熟悉,冒昧地问一句,您记得在哪儿有见过我吗?或者说,我们认识吗?”慕惜不解这几乎是与生俱来的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心里头依然被这个问题硌得难受。 “我们见是见过,但……应该算不上认识吧,我只在各种聚会上曾无意中看到过你,那时你端着酒杯正和别的老板聊天呢,我也不方便贸然打扰,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过我。”傅夫人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动作是那么优雅,乃至于超过她第一回见养母顾晴的震撼,原来这世上确实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真对不起,可能是我心不在焉吧。连你这么一位如此高贵出众的夫人都没看到,罪过啊罪过。”慕惜诚心地道歉,每遇到什么酒会啊晚会啊,都被她当成是一次商机,急着和各位老板联络感情,倒是没注意身旁的美景。 “你们肯定见过啊,慕惜你不是跟我讲说,你和庄宏合作过好多次了吗?庄宏的董事长夫人你怎么可能没见过,耍我呢吧。”院长幽幽地插了一句话,斜睨了慕惜一眼。 “哦!原来是傅总的母亲。难怪我觉得面善呢。”她恍然大悟,原来是傅烨磊那小子的妈妈,那绝对是见过的了。只不过确实没什么深的印象。 在她的记忆里,傅烨磊的母亲深居简出,极少陪傅董事长出席宴会活动,极少在媒体面前露脸,这在康城商界就是一隐形人的典范。然而傅夫人似乎毫不介意,一如既往的安分守己,俨然一副贤妻良母相夫教子的模样。 “嗯,烨磊常和我提起你,今日一见顾总裁果然不同凡响,能让烨磊钦佩挂心的女子不多。你算是一个了。”傅夫人眉眼弯弯,慈祥和蔼。 “傅夫人过奖了,不敢当。”慕惜谦道。 “那你和院长聊着。我家里还有点事儿,先走一步。”傅夫人似乎并没有打算多待,拿了身后的皮包起身欲走。 “您慢走,路上小心。”院长也没有挽留的意思,将傅夫人送到门口。在她的再三推拒下止步,不再远送。 “傅夫人怎么这么急着走。是不是我打扰到你们的谈话了?”慕惜搀着院长回到办公室内,扶她坐回沙发里。 “没有,傅夫人一直都是这样,出来的时间并不多,她的丈夫管得比较严,限定了她出门的时间。”院长压低了声音,显得有点儿神秘,“包括你在孤儿院门口看到的那辆宝马,也是傅董专门派给她的,据传是为了监视和提醒。当然,就这,我也是听了那些风言风语才知道的,没什么真凭实据,傅夫人也从未讲过什么,所以也只是无端的猜测而已,你当茶余饭后的无聊谈资听就好了。” “啊?傅董会做这样的事儿?”慕惜骤然想起了以往聚会时,那个站在傅烨磊身前,微微发福的男子,他就是傅烨磊的父亲,庄宏的现任董事长——傅鸿轩。 “我也只是听说而已,想必是因为傅董很爱他的夫人吧,唯恐她有个闪失,过度保护,过度关心罢了,人家夫妻俩都没说什么,反倒是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真不知那些记者怎么想的,眼红人家夫妻恩爱哪。”院长拍了拍大腿,骂起那些狗仔队来。 “也对,有些人就喜欢打扰别人的幸福,何必呢,夫妻俩都心照不宣了。”慕惜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哎,对了,今儿是你生日啊!难怪,从实招来,是不是问院长要礼物来了?你这鬼灵精,比以前还调皮。”院长点了点慕惜的额头,依然把她当成三十几年前的小孩儿。 “今天是我的生日?不是啊,今年我生日早过了,明年的还没到呢,院长你糊涂了吧。”慕惜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嘴张大得都能塞下个鸡蛋了。 “院长虽然老了,却还没老糊涂到这种地步,三十多年前,你就是在今天被我们孤儿院收养的。我记得很清楚,那天的早晨很美,天上的云彩流光溢彩,晨曦洒在小院里格外温暖,而你就被放在孤儿院的门口,还是我开门的时候发现的。那小小的身子可爱得紧,脸还是红扑扑的,一点也不像其他孩子被丢弃一晚上,唇冻得青紫,估计是因为放了没多久,还没冷着,我左右顾盼,周围哪里还有人影,于是就先将你抱进屋里,那时你裹在厚厚的棉被里,还探出个头冲着我笑呢……”院长微昂着下巴,瞳眸锁在一处,恢复了青年才有的神采,仿佛在回忆一件无比美好的事情。 慕惜明白过来,她是一个被父母遗弃的孤儿,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生日究竟是几月几日,童年的她在孤儿院的生日是以被孤儿院收养的日子算的,而长大了被顾家收养以后,生日则顺理成章改成了进入顾家的那一天,二十年来,她过的一直是后面的那个生日,重生之日。 惯性思维,她以为自个就是那天生的,却忘记孤儿实际上是没有生日的。 “那天的天空尤其美丽,不知是不是传说中的五彩祥云,一朵朵的忽近忽远,忽隐忽现,晕染得整片蓝天都是明媚的颜色,阳光亦是极好,半分遮挡也无。我们都围着你说这是天降祥瑞,这孩子未来一定有出息,果然,你恐怕是我们这孤儿院出去的最有成就的人儿啦。”院长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轻抚着慕惜的手背。 这封建迷信的东西慕惜虽不信,却也不好拂了院长的面子,老年人总需要找寻些可充当信仰的念头,来填充孤寂荒芜的精神世界。她莞尔一笑,反握住院长满是老茧和皱纹的手,那几年多亏了她们的照顾,不然也不可能有现在的她。 她一直陪院长坐到傍晚,听她历数自己种种光荣事迹,有些事情连她自己都忘记了,然而她却还记得极为清晰,院长没有孩子,就把这些孤儿们当作自个的亲生宝贝呵护着,慕惜非常感激她,即便离开这里二十多年了,却依旧忘不了她们给予自己的那份关爱。 因为今天是她的生日,院长非留她吃饭不可,还特意让孤儿院的老师出去买了个小蛋糕,说纵然简陋却也是她的一份祝福,她实在是拗不过院长,只好应承下来,打电话给周阿姨让她给鹏鹏和晚晚做好饭,不必等她了。 回到家里已是晚上点钟,她拿钥匙开门,却发现别墅里空无一人,灯还是关着的,空气中依稀飘荡着饭菜的香味儿,难不成周阿姨带着孩子们去饭后散步了? 她放下手提包,打电话给周阿姨,却一直是忙音,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 她一连拨了十多遍,电话那头却一直没人接起,她的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以前从未出现过这样的状况,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她急匆匆披上外衣出了门,已经二十多分钟了,她不能再等待下去,必须得出去找人才行。 小区里转了三四圈没找见踪影,她便跑出小区大门到外头去寻,不料刚出门没走几步,后脑勺一阵钝痛,脑仁被震得麻麻的,她眼前一黑,天旋地转间便毫无知觉了。 再度苏醒,是因为听到了手机的铃声,这是她的手机在响! 她的大脑还处于一片混沌的状态,迷迷糊糊的就是触不着地,拼命地睁开眼,看到的是一片陌生的景象。 这仿佛是一座荒废已久的工厂车间,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破旧的桌椅堆了一地,缺胳膊断腿,没几把能用的,叠成高高的小山,全是残缺的凳腿桌板。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烟尘味儿,四周光线昏暗,窗户漏风的地方草草用纸糊了了事,薄薄的纸破了大半,寒风呼呼地往里灌,吹起一阵阵的灰尘飞扬,而她,现下正被五花大绑地固定在一根柱子上,双手被捆得紧紧的,早已麻木,身躯更是半分也动弹不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风动护花铃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喂……”持续很久的铃声戛然而止,她听到一个令人作呕的声音接起电话,那种甜到发腻的嗓音,如果从女人的声带里发出来,或许还能博得某些男人的欢心,但在一个大男人的口中缭绕盘旋,慕惜都不知道该用什么字眼来形容,她只觉得浑身的寒毛全部竖起,头皮有点发麻,“哦,想要回你的女人哪……对呀,在我们这儿做客哪……凶什么呀大哥……吓到人家了啦,说简单也简单,拿钱来赎咯……” 断断续续的话语慕惜听了个大概,她清楚了自己所处的状态,多么荒诞而又狗血的剧情,她居然被绑架了!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通话只持续了须臾,就被插入的一个粗犷的嗓音打断:“你他妈疯了!雇主让我们……知道还这么干!你接个破电话!暴露了怎么办!” 这句话亦让慕惜心神一凛,他没说出来的话,会不会加上了一个令人胆寒的动作,看来他们绑自己来的目的,并不那么单纯。 “哎哟,人家只要达到目的就好啦,管我们有没有收钱呢,这钱是送上门来的,不赚白不赚,干一次收双份不是更好……等那个笨男人送钱过来连他一起清理掉就好了,干嘛想那么多。”那嗓音又响了起来,又是一次对心脏承受度的考验,这次短短的对话,令慕惜的心彻底跌入了谷底。 “你真是想钱想昏头了!他报警怎么办!你他妈猪脑子啊!给老子滚蛋!”吊高八度的声音极具穿透力,即便不在一个房间里,当中隔着一扇破败的门板,慕惜也听得一清二楚。 “不会的啦,他听起来很在乎这女的,不会报警的,我保证。”腻歪到爆表的语调。实在已经突破了人类的心里极限。 “你保证个屁!不行,这事儿不能听你的,马上转移,不然我要了你的命!” “老大,不能转移呀,总得等到那男人送钱来再走吧。”那厢似乎起了争执和拉扯,然后沉寂了好一阵,窸窸窣窣的不知在做什么,神似伪娘的嗓音复又细细劝着,“那女的俩孩子还在我们手上呢。我们有什么好怕的,看那男的紧张的样儿,估计是他的种。到时候把他诱到这儿来一起解决,一了百了。” 什么!鹏逸和晚珏也在这儿!慕惜的大脑轰地一下炸开,一片空洞的惨白。 “你说得容易,头脑简单的货!要是他报警了我们就死定了,老子可不想给你陪葬!”那人虽然还是坚持着自己的想法。声音却透露出一点动摇和犹豫。 “哎呀,我说了不会就肯定不会的,老大你怎么不信我呢,这种事儿我懂,他不可能报警的,更何况我也没明说这地儿呀。只大致说了个点,离这里还有些路呢,现在只是叫他到郊外来。到时候派个小弟过去引他过来,让他见见人质,总归是积点阴德,这临了临了的,讲究个一家人同穴而眠嘛。”慕惜透过门板的裂缝窥探到一具纤细柔软的身躯绕上了另一抹魁梧的身影。她顿时感到胃里酸涩难忍,一股股恶心劲儿泛上了喉咙。一晚上蜷缩在这小小的地方,一直压迫着胃肠,如今又满心的惊恐,从前她一紧张就容易犯胃病,胃出血,但愿这次会是个例外,她暗暗祈祷着,此时此刻千万不能倒下。 “什么破讲究,什么阴德阳德的!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文艺个毛线!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这块料!”一双大掌搡开如藤蔓般缠绕的身体,推开那扇算不上门的门走到慕惜这间。 她立刻闭上双眼假睡,心却急速地跳动着,几乎要从喉咙口蹦出来。 “这娘们还没醒。”那歹徒擒住她的下颚抬起来,又像碰到什么脏东西一样丢掉,她的头重重地撇向一边。 “把那两个小兔崽子也带到这间来,那个小的整夜都不安生,真想一把掐死。”那人恶狠狠地说道,简直没有人性。 晚晚,鹏鹏,她心里不断重复着这两个名字,他们不能出事,不可以。 “妈妈……”不一会儿,她就听到鹏鹏撕心裂肺地哭喊,晚晚讲话还不流畅不利索,这时候只顾着哇哇地大嚎。 “闭嘴!”紧接着“啪”的一声,那杀千刀的歹徒不知是打了哪个孩子,慕惜的心瞬间刺痛起来。 她本想假睡以拖延时间,但现在她再也装不下去了,缓缓睁开双眼,望了这房间一眼最终才落到那人身上,他的臂膀上左青龙右白虎两大片纹身,光头方脸,额头上有一道缝合过的伤疤,满面横肉恐怖至极。 “鹏鹏!你放开他!”慕惜的眼线向下移动,便见到鹏逸的身上一道道伤痕,衣裳破了好几处地方,渗出血红血红的液体,染得周边碎衣料都是,左脸颊上还印着五条指痕,触目惊心。 “你有什么仇恨冲着我来,为难孩子算什么本事?”慕惜挣扎着站起身,与他平视,“如果我有什么地方不小心得罪了你,请你不要拉上孩子,他们还小什么都不懂,所有的过错我一个人承担,要杀要剮悉听尊便,他们是无辜的,放了他们。” “不不,你和我能有什么过节呢,顾大总裁,您是天上的神仙我是地里的泥土,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只是很不好意思,有人出钱要买你的命,正好我有兴趣,一拍即合而已。”歹徒无耻地说着,眼神凶恶地瞪着她,仿佛在看已捕获的猎物一般,“反正你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就算真跟你说了也没事,让你死个明白。” 有人要买她的命?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她的命那么值钱,还有人出价来买呢。 她冷哼一声,有意识地去套话:“买我的命?是谁那么有闲情逸致?” “这可不能说哦,秘密。”歹徒的嘴倒是严实,透露了一点点就不肯再多说了。 “好吧,既然这是秘密,我不多问,那他们出价多少买我的命?我给你翻一番的价钱买回来。”她费力地斡旋着,如果他想要钱财,只要保人平安,无论要她出多少钱,即便倾家荡产都没问题。 “我说你们做商人的是不是都没有道德观哪,先来后到不懂吗?”一个歹徒居然和她谈道德观,真是太可笑了,慕惜顿时有一种被人打了一闷棍的感觉,“我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抱歉了顾总。” “别着急拒绝,我跟你分析这其中的利弊你就明白了。首先,我们看付出与收入的比例,也就是你做了什么事,能拿到什么好处。”慕惜将角色对换,让他觉得她是在为他着想,逐步放松警惕,她深呼吸一口整理了下思绪,“如果你杀了我们,身上就背负人命了,你应该知道公安命案必破的原则,你这一辈子都要胆战心惊,颠沛流离地过了,要是不幸被抓就只剩一条路,枪毙!那我们再来看看你得到了什么呢?无非就是一沓沓的钞票。但如果你现在放了我们,雇主那边的钱固然是拿不到了,但从我这边得到的毛爷爷即将加厚一倍,身上还不用背着沉重的命案,轻轻松松拿到报偿,而且我保证不会追究你的任何责任,你带着这些钱养家去,想干嘛干嘛,环游世界想必都够了。” “其次,就算你们完成了任务取了我的性命,雇主很有可能会过河拆桥,毕竟你们做的是违法的勾当,他要是反悔了你们哭都没处哭,而我不同,我一旦确认我和孩子的安全,立马就可以把款项汇给你们,我要的不是钱,要的是平安。”慕惜一套说辞有条不紊,或许人在绝境的时候真有潜能会被激发出来,例如辩论劝服的才干,“还有,他既然敢雇你们来取我的命,就说明这人是个狠角色,到时候他想掩盖这些教唆杀人的罪行,你们的性命也堪虞,讲不定你们的家人也会受到波及,为了这么点钱把自个的命和家庭搭进去,值得吗?” 那凶神恶煞的歹徒收敛了些神色,仿佛有点儿动心,确实,狡兔死走狗烹,他需要重新掂量。 “这么划算的买卖,就看你怎么决定了。”慕惜趁胜追击,即使到最后还是无法说服他回转心意,至少她努力了,至少她拖延了时间等待救援,多一秒钟,就是多一分希望。 趁着歹徒和同伙讨论的空档,她不禁思索起想害死她的人究竟是谁,她实在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到底得罪过那尊大佛,结了多深的冤仇,那人才会不顾后果要置她于死地。 但还好他雇的杀手似乎不那么老道,经验也没那么足,不像是惯犯,不然她三句两句怎么可能劝得动? 她手机的铃声又响了起来,隔了一层门板却依然清晰,她霎时被惊到,适才她光顾着筹谋他们母子三人的安危,却忘了还有一个人顺应了歹徒的要求,拿钱来赎他们,这时候恐怕是到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滴水穿石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 会是谁呢?一般这时候打电话过来的男人,不是玮杰就是言辰诺,不知为何,那一瞬间,她宁愿来的是梁玮杰,而非言辰诺。 这是人面临险境时,出于本能的第一反应,它是蕴藏在人心底的暗格,抽开之后才是最真实的心灵袒露,不经思考无关对错。 或许她懂,却不愿正视。 她一点也不想言辰诺和梁玮杰为她和她的孩子以身涉险,但如果让她选择,她更不愿意看到言辰诺出现在这里。 但是上天怎么可能听得到每个人的诉求呢?世道上不如意之事十之,上帝实在太忙,哪里顾得上他们这些无名小卒? 伴随着楼梯嘎吱嘎吱摇晃拉扯的声响,仿佛下一步那人脚下腐朽潮湿的木板就会彻底断掉,慕惜的心都提到了嗓子口,不要是他,拜托千万不要是他! 但是结果却令她失望,当蒙着黑布的言辰诺踏上了最后一阶楼梯,她感觉整个世界都坍塌了,视线紧紧抓住他的身影不放。 为什么每次她遇见危险的时候,都是他挺身而出,第一时间挡在她的面前,但为什么这个人,偏偏又是推她入地狱的人? 天使与恶魔的合体,就是他,言辰诺。 “你们要的东西我都带来了,清点一下我就可以带人离开了吧。”言辰诺将一个黑色的旅行袋掼在了地上,鼓鼓囊囊的,拉链一开,里头一大沓一大沓红彤彤的毛爷爷,用白色的小纸条在外围扎了一圈,看得出来是从银行里刚取出来的。 然而从他的身后,蓦然有一个握着木棍的歹徒悄悄靠近,他们都是一伙儿的。根本没打算放过慕惜,甚至送钱来的言辰诺都危机四伏。 “小心背后!”慕惜的身体猛地向前一倾,却被绑住的绳子反弹回了柱子上,脊骨撞上硬冷的水泥柱,生扯出一阵酸痛。 言辰诺眼明手快避过了那根棍子的袭击,立马和那群歹徒搏斗起来,扭打成一团,这伙人将近五人,个个是彪悍魁梧的大汉,以一敌十完全是电影里才有的情节。更何况打架的人实力相近,都是练家子呢,他逐渐落了下风。 所谓擒贼先擒王。言辰诺一点点地脱离包围圈,也将他们的老大引到外围,从西裤的皮带处抽出一把随身携带的匕首,迅速回转身体,不偏不倚地架在那头儿的颈上。 “都别动。要你们老大死的就动一下试试!大不了玉石俱焚,我也没损失!”言辰诺下了狠劲儿,将刀刃推进几分,堪堪刮过他的脖子。 那几个流氓痞子神情都慌乱了起来,根据他们老大的指示后撤了几步,慕惜倒是觉得其他人或多或少的还有些能耐。这老大却是个怕死的鼠辈,就这种段数的居然还敢出来混。 “把他们的绳子全部解开。”言辰诺继续发号施令,拿眼风扫了扫慕惜和两个孩子的手腕。 他们无法。只好照做,言辰诺护着他们三人一点点后退,直至抽身而出,右手在出门的一瞬间往桌子上捞了一下。 他让鹏逸拾起地上的一根麻绳捆住那头目的双手,朝着几米开外的歹徒喊道:“站在那里不许再往前。劳烦你们家老大跟我走一趟,我确定平安了自然会把他送回。” 语毕便拖着那流氓头目往丛林里一头扎去。那里四通八达,即便被发现也不易被捉住,亦是走回大道的必经之路。 慕惜没有想到这地方那么偏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简直可以用“荒山野岭”四个字来形容,这破房子好像是建在半山腰,四周全是原始丛林,郁郁葱葱的枝繁叶茂。由于这地儿荒弃已久,原本的路早已废弃,这儿就成了一孤房荒地,她不禁打了个哆嗦,就刚才的状况来讲,就算他们母子三人被杀了,一时半刻也不会被任何人知晓,等到有人找到他们,估计血肉早已腐烂,成了一具具骸骨。 鹏鹏尚且凑合,但晚晚年纪小,根本没法跟上大人的步子,言辰诺撤了手回过身想要去抱起晚晚,慕惜急忙阻止,指了指他身旁的那个歹徒头目:“别别别,你专心看管住他就好,这边我能处理。” 话刚说完她便抱起晚晚,一只手牵住鹏鹏的小手紧跟在他后面。由于带着两个孩子,几个人的速度立刻慢了下来,后头的那群歹徒也不知道有没有偷偷跟着,如果再以这种步速逃跑,慕惜害怕他们还没逃出这片树林就又被抓回去了,但心急归心急,却苦于没有更好的办法,两个孩子都是她的心头肉,任哪一个她都不愿舍弃。 他们母子三人皆累得气喘吁吁,走在前头的言辰诺倏然转过身来低声道:“这样不行,我们走得实在太慢,很容易被他们发现踪迹。” 还好方才多拿了几根麻绳以备不时之需,他猛地出手重击在那头目的颈根处,随即将晕厥的他绑到结实的大树上,撕了一大片衣角塞住了他的嘴巴,以免他清醒后呼嚎出声。 再三确定绑实以后,他抱起慕惜身边的鹏鹏,带着他们往左手边方向奔去。 “你确定这个方向是正确的吗?”慕惜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树木,单调而重复,怎么看都看不到头,顿时有点儿绝望。 “放心吧,跟着gps走准没错,我也有感觉是这条路,相信我一次吧。”言辰诺的嗓音有点儿疲惫,却还强打精神耐心和她说着。 “gps?你带得够全的啊!”慕惜惊叹,这他都能想到,确实不简单。 “哪能呢,我在走之前抄上了你的手机,还好放在桌上随手一拿就拿到了。我自己的那部早就被没收了,去房子那里救你们之前被搜过身,所有身上携带的东西全部都卸了,匕首是我千小心万谨慎才带进去的,也可以说那把匕首就是为出现这种状况准备的,隐蔽性很高,一般他们发现不了。”言辰诺解释道,额上已经沁出了丝丝汗迹,适才的搏斗以一敌五六,他已经消耗了太多体力,无论从生理还是心理上,他早已闯过了极限点,此时完全是靠意志力苦苦支撑着。 他说不清当接到那个勒索电话时是怎样的心情,只觉得天空裂成了零落的几块,裂缝一点点扯大,瞬间崩塌,那细碎的玻璃碴子迅速下坠,直直地刺进了心里,那一阵的痛,堪比千刀万剐。 没有第二秒的犹豫,他立马抄起手边的电话打给秘书,让她准备好歹徒要求的数额,甚至手心里全是冷汗,微微颤抖着,他从来不知道这辈子自己居然会有那么紧张,那么恐慌的时候。 接下来的等待度日如年,他不断地平复着内心的波折,告诉自己只有冷静的头脑才能真正地解决问题,然而这一回,以往的劝解却没起到什么作用,当他感觉到手足冰凉的时候,脚已经毫不迟疑地踏下了油门。 “啊!”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接下来是干枯的树叶折断的声响,他回过身时就已看到狠狠跌倒的慕惜。 “怎么了?要不要紧?”言辰诺放下臂弯里的鹏鹏,赶忙跑回去拉摔在落叶堆里的慕惜。 “别拉我别拉我!”慕惜挣脱他的手,面容极度痛苦,“我腿上被蛇咬了。” “什么!”言辰诺的神情刹那间凝滞,扶着慕惜在大石块上坐着,嗓音染上了焦虑和恐慌,“哪条腿?” 慕惜弯下身去挽起裤腿,上头有两个恐怖的血洞,针口大小四周红肿,她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儿,以前虽学过遇见被蛇咬该采取什么措施,但真正自己碰到了,脑海却是一片空白,彻底懵了。 然而言辰诺比她清醒,紧抿了抿唇,从衣服上撕了一条布片在她的伤口上方绑扎,掏出匕首来划了一个小十字。 就在这当口,后头窸窸窣窣地传来声音,影影绰绰的人影四处搜寻着。 “他们追上来了!”慕惜急忙说道,回转过头的时候轻呼一声:“你干什么!” “帮你把毒素吸出来,这是条毒蛇。”言辰诺吐掉口中的血,方才打斗时他也受伤了。 “你疯了!”慕惜将蹲着的言辰诺推远,他的口腔里有伤口,这种行为很危险!却不料手上的力道重了点,直接将他推倒在地。 “我们没时间了考虑了,你想死吗!”言辰诺不管不顾地又扑上来,扳住她的左腿。 “言辰诺,你听我说。”慕惜先冷静下来,扫了一眼越离越近的那一小队人,扯过言辰诺的身体,用手捧住他的脸,略加思索便对上他的双眸,“现在你是我唯一可以相信和托付的人,我已经没有办法走路了,就算是你真的帮我吸出了毒血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反而有可能拖累到你。所以,我求你,带鹏鹏和晚晚先走,我答应你我不会放弃,我一定会好好地回去,但是现在,你必须带着他们先走!” 第一百二十章 君心似我心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你这简直是在冒险!我坚决不同意。”言辰诺锁紧了眉宇,瞳眸似乎蒙上了一层雾气,瞬间否决了她的要求。 “我求你,我求求你好吗?他们是我的孩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功亏一篑,如今能走一个是一个,我们没得选择!”慕惜打心底焦急起来,嗓音亦有点发颤,用一种无比哀伤恳切的眼神望着他。 言辰诺低首沉默了几秒,转过脸去看了看两个孩子,他们的身上都不同程度的有些轻伤,更让人担心的是他们未经磨砺的心灵受到了无法挽回的伤害,尤其是晚晚,原本红润的小脸蛋被吓得苍白,令人心生不忍,咬了咬下唇,沉吟忖量着,他的心里很明白,如果不当机立断,今儿他们四个人都逃不出去。 他能懂得慕惜的担忧,他也不得不说她的选择是最明智的。 但是这时候的她居然还能做到这么冷静这么睿敏,这牵涉到的是她自己的生命啊,她居然还能那么理性,甚至理性到可怕。 事到如今,她还能一条一缕地分析利弊,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滴水不漏,究竟什么时候,她才能脆弱一次,将自己彻底地交付于他? 或许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吧,她的性格,就决定了她不可能完全地属于任何人。 她就是她,你可以说她任性强势,也可以说她心硬如铁,她所决定的事,不容许旁人有异议,即便真的遭到反对,她也不会做任何更改。 真正的抉择,她早已替他做了,真正的主意,也是她替他出的。 “好。我答应你,不过你听好,如果你没办法安全地回来,我就带着两个孩子去跳崖,一起去陪你,听到了吗?”言辰诺咬咬牙,恶狠狠地说道,旋即不等她有所反应,拉着两个孩子往远处隐遁最强机师。 她已经感觉到身体不适了,视线一点点地模糊。蛇毒在一点点侵入她的血液,奔突到四肢。她艰难地从石头上挪身下来,体侧就是一个斜坡。她望那一小撮歹徒来的方向,应该是不会追上言辰诺他们了,于是任由身体滑下小斜坡,用这个小土坡挡住自己的身体,以免被那些人发现。 她紧贴着厚实的土地。用手掌微微罩着口鼻,呼吸轻缓,此时此刻,她只有一个念头,保护好自己,必须活下去。 骤然想起了言辰诺扔下的最后一句话。她的唇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带着孩子去跳崖,亏他想得出来。真是一着急慌不择言了都。 她感觉到天旋地转,速度快得仿佛灵魂都要脱离身躯,她拼命地提醒自己不能睡去,但晕眩感快要将她彻底吞噬,她的眼前白茫茫一片。她好像看到了穿着洁白衣裳,头顶着光环的天使。 “但愿他们能找到最便捷最快速的路径。但愿上帝庇佑他们,我愿意用生命去换他们的平安。”她呢喃如梦呓,身体一阵寒一阵热,面庞渐渐失了温度。 眼前又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纤尘不染的白色西装西裤,远远地望着她温和地微笑,这样的他,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不自觉地伸出手去触碰,指尖触到的那一瞬,那幅图景却刹那间灰飞烟灭,一切幻象都四分五裂,消失在空气之中。 她猝地想起了几年前的那个梦境,也是在这样的一片原始森林之中,那么吻合那么契合,然而场景却变得陌生,变得冷寂。 她实在难受得紧,整个人像是要冬眠般昏昏欲睡,上下眼皮打起了架,她蓦地想起这样无尽而绝望的等待,什么措施都不采取绝对不行,她尽量蜷起双腿,用尽全力拉紧了布条,随即用手去挤受伤的地方,想把那部分污血挤出来一些。 原本以为会很痛,然而此时此刻她却只感觉到麻木,半点触感也没有,手下感觉硬邦邦的,仿佛按在一块石头上。 晕眩感愈发强烈,她一头栽倒在冷硬的土地上,无助感淹没了身躯,捂住了口鼻,她觉得呼吸都困难起来。 或许她的生命真的要彻底枯竭了,她没有觉得后悔,只是觉得有点儿遗憾,心房的一部分残缺不全,真的……好遗憾。 她一直以为,不赌,便没有输赢。 可是直至今日她才明白,从一开始他们就都输了,两败俱伤…… 始终昂着高傲的头颅又怎样,始终挺直腰杆不服输又怎样?这场三方皆押上了所有身家,孤注一掷的赌局,从下注的那一刻就注定这场千金豪赌没有赢家! 可惜世事弄人,纵然押注时知晓了开牌之后的徒劳无功,撕心裂肺,恐怕那一刻,谁都不会镇定理智地选择收手,人类欲壑难填便似这般。 权欲和私利的多米诺骨牌一旦启动,便不会停止,直至最后一块骨牌砰然倒塌,尘埃落定,若非亲眼目睹扭转无望,与生俱来便有趋利性的资本家哪有不赌先认输的道理?即便是少押一块筹码他们都嫌矮人一头,自损身价。 更何况人生如局,戏如人生,谁都无法预料下一秒钟的祸福,谁都没有逃脱不掉的宿命,至少大多数白手起家的企业家,自是相信和深稔人定胜天这个道理。 几年前的言辰诺年轻气盛,冷峭不羁,自诩识得人心,可是变幻不定的人心岂是任何人可以妄自揣度的?人心是如斯难测,稍许一个毫厘的差错,得到的便是失之千里的结局,宛若戏剧人生,在任何的岔路振振翅膀,就有可能引起沿途乃至于千里之外的飓风,这便是蝴蝶效应。 她却犯了和言辰诺一样的错误,当她想要纠正的时候,却发现为时已晚,因为她即将永远告别这个世界重生之幸福要奋斗。 但是如果让她再选择一次,估计还会是同样的结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注定要遭此一劫才会懂得。 如果她能重生,她会怎么办? 闭上了双眸,一行晶莹的泪珠滑入发鬓。 人仿佛漂浮在天际,灵魂抽离了身躯向远处飘去,顿时往万丈深渊坠去,然而恍惚之间,她却隐约感觉到一方温暖兜住了自己,阻止了魂魄继续下坠的趋势。 浑身一震,慕惜恢复了些许神思,她感觉整个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一般,四肢好似被栓了几块千斤铅石般沉重,怎么也挪动不了。 动了动眼皮,她终于能撑起那两片薄薄的肌理,环顾四周,皆是洁白的颜色。 “你醒了,我叫医生去。”悦耳的嗓音,却让她感到无比沮丧。 为什么她清醒后第一眼见到的不是他? “嗯,蛇毒清得差不多了,恢复得挺好。”医生为她做了个详细的检查后断言道。 那也就是说没什么大问题了,慕惜深感庆幸,她以为自己这次死定了,没想到在鬼门关外兜了一圈,又转了回来。 “就是那位和她一起被送来的病人,情况并不太妙,还不知道能不能度过危险期呢……”医生走后,小护士帮她换着点滴打着针,相互之间随口讨论,旋即一名护士转向她问道,“对了,你应该认识那个人吧,他是和你一起送来这里的,当时他的情况很不好,中的蛇毒比你更深。” “和我一起被送来?”慕惜对那段完全没有印象,甚至她连自己怎么来的医院都还没问清楚,思绪断片了。 “是呀,是一个男人,那时候他握着你的手,真紧啊,怎么掰都掰不开,我们还八卦来着。”两名小护士交换了一个眼神,尽是揶揄戏谑。 “他叫什么你们知道吗?”慕惜的心却一下子被悬了起来,她几乎无法数清自己紊乱的心跳。 “好像……叫言辰诺,对对,就是这个名字。”一名护士仔细回忆,给出了一个答案。 慕惜顿时觉得一片空白,竟然是他,竟然真的是他,到底是为什么? 那股熟悉的温暖,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是专属于一个人的温暖,为何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她不假思索地掀被下床,那帮她换盐水瓶的护士急忙阻止:“小心小心,现在你还虚弱,别下地!” 她的脚一触到地毯,小腿一软,一瞬间便跪了下去,另一位护士赶忙放下手上的事儿去搀她,她却像定格了一般怎么也不肯站起来。 “这是假的对不对,这不是真的!你们在耍我对不对!”积郁的情绪瞬间爆发,慕惜死死地攥住护士的工作服吼道。 “这位小姐你听我们说,别这样,先起来,地上凉别再冻着了。”护士拼命将她扶起来,搀到床沿坐下。 “怎么回事,我想立刻知道来龙去脉,我拜托你们告诉我。”慕惜的声线染上了一丝哀求的意味,她真的感到害怕,从没有过的害怕。 “小姐,请您保持心情的平和,激动的情绪不利于病情的恢复,只要您平复好心情并且保证配合我们的治疗,听从我们专业的建议,我们就可以告知您前因后果。”看起来年长沉稳的护士略略思索,先开了口。 提供全文字在线阅读,更新速度更快文章质量更好,如果您觉得不错就多多分享本站!谢谢各位读者的支持! 高速首发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一百二十章君心似我心地址为如果你觉的本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 第一百二十一章 守候彩虹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事情是这样的,那位先生确实是和您一起被送来医院的,您中毒的时间较长但毒素浓度较低,他中毒不久神智还比较清晰,但中毒程度较深,我们本来还奇怪这是怎么一回事,后来经过检查,我们推断言先生的蛇毒是从口腔蔓延到血液的,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是言先生为您吸出了毒血,导致自身也染上了蛇毒。”护士仔细地回忆着当天的情况,轻吁出一口气,“不过幸好他帮您吸出毒血,不然这蛇的毒性那么强,路途又那么远那么曲折,根本撑不到医院。” “嗯嗯,是呀,我记得那天他被送来的时候还留有一点清明的意识,告诉我们说先救你,你身上的蛇毒比较严重,我们这才先救助你来着。而医院库存的,对应这种蛇毒的血清只剩一份了,他要求我们先给你输,于是这份就先给你用了,后来才发现他中毒比较深,推进手术室的时候已经神志不清了,这几天正等着别的院转来血清呢。”另一名护士在一旁补充,她已经能够根据她俩的阐述,拼凑出当天的情景了。 “我究竟昏迷了几天?”慕惜冷静地听着,心疼得已经没了感觉。 “今日已经是第三天了,身上的毒素清得差不多,残余不多调理就行了,恭喜你哦,不久就能出院了。”医生又插了进来,把一张添药单递给护士,“看清楚剂量用药,仔细点知道吗?” “好的,我待会儿就去配。”护士将单子一折四放进了工作褂的小兜里,帮慕惜打了针后便退了出去。 慕惜的瞳眸望着一滴一滴流淌进血液的透明液体,眼角有点儿湿润,是他半途折返救了她,还差一点搭上了自个的性命。不,不是差点,至今还不知道是否会为此而命丧黄泉。 怎么能这样想,不可以,他不会有事的,他如果有事,她……她……难道她也要带着孩子去跳崖吗? 慕惜简直受够了自己的苦中作乐,无奈地摇了摇头,那看护打了一壶水回到了病房,见她还赤着足痴坐在床沿。急忙把她扶上去平躺着。 她好似一个木偶人任由那看护摆弄,面朝着天花板呆呆地仰面躺倒,直至额角受了轻伤的周阿姨牵着两个孩子过来。她才猛然记起,她还有两个不满十岁,需要人照顾的孩子。 “夫人,真对不起,我真的是……无颜见您。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责任,是我不谨慎才铸成大错,您怎么样惩罚我都成,但您住院调理这段时间,请您允许我继续留在你们身边。鹏鹏和晚晚他们还小,我必须得照看着他俩,您也出了这种事。我实在不放心……”周阿姨蹲在床边老泪纵横,轻声哭诉着。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周阿姨你也不必太自责,发生这种事谁都不愿意见到,但既然事情都发生了。我们就必须正视它,查清它。而不是急着起内讧。”慕惜托住周阿姨的臂膀将她拉起,努了努嘴让鹏鹏带她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下,细细询问,“之后你报警了没有?警方那边有开始调查这件事儿吗?” “嗯,我……我有报警……警察局那边说是已经立案……侦查了。”她泣不成声,言语都是破碎不堪,断断续续的。 “没事没事,大家伙儿不是都好好的嘛,先平静一下。”慕惜轻抚着周阿姨的脊背,不禁想起了仍未脱离生命危险的言辰诺,不知他究竟怎么样了。 “什么没事呀,叔叔还在重症监护室呢,护士阿姨都说要看他的造化了,妈妈,什么是造化呀?”鹏鹏尚且是个孩子,心直口快将所有的状况都讲了出来,慕惜能够感觉到周阿姨面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僵住了。 慕惜感受到了鹏鹏怨怼的情绪,顿时惊讶言辰诺在鹏鹏的心里不知不觉竟占了那么大的分量,甚至超过了亲生父亲。 “周阿姨,你先回家去吧,我和鹏鹏晚晚讲会子话,这点儿也快中饭了,麻烦你帮我们弄点东西吃,医院虽然提供了餐饮,但还是没家里做出来的香。”慕惜依然保持着笑容,没表现出任何悲伤的神色,仿佛刚才激动到跌倒的人不是自己。 “鹏鹏,你不是问妈妈什么是造化吗?造化呢,原意是创造演化,但有一种衍生意,也就是护士姐姐要表达的意思,那就是命运和运气。而这种命运呢,或许是我们无法改变的,是一生下来就注定的,但妈妈今天想要告诉你们的是,不要太迷信这些上天决定论,我们的命运要把握在自己手上,在有生之年多做善事,我们就能得到更多的喜乐,如果做了恶事,必然会在一些地方报应不爽,人在做天在看,我们要做好自己该做的,和应该做的。”待周阿姨出了病房,慕惜便拉过站在床边的鹏逸,揽过晚晚让他们坐到床上来。 “哦,我知道了,就是像叔叔那样,勇敢地来救我们,然后把妈妈也救了回来,这就是做好事了对吗?”鹏鹏恍然大悟,像个小大人一样。 慕惜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抿了抿唇:“你们可不可以告诉妈妈,后来叔叔怎么又回来了呢,他不是送你们先回家了吗?” “他说妈妈有危险,所以把我们送到大路乘上车以后,就回去找妈妈你了。”晚晚用一种奶声奶气的嗓音讲道,双眸仍然残留着一丝丝恐慌和忧惧。 他竟和她玩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游戏,她明明叮嘱他要把俩孩子安全送到家,他竟来个半路撒手!之后的事儿更让她气愤,他自己口腔里还有创伤,居然就那么傻傻地帮她吸毒血,难道他不知道自己也会中毒吗?这简直就是冒险!慕惜瞬间词穷,真是不知道该骂他笨好还是该责怪他没轻没重。 “妈妈,叔叔是不是快要死了呀?”见慕惜哭笑不得的神情,晚晚的音调带上了哭腔,那副模样,好像只要慕惜点点头她就大嚎出声,她不想叔叔离开这个世界,因为她不想再也见不到叔叔。 “你说什么呢!叔叔的运气会很好很好,就是那个造化什么的,别咒他。”鹏鹏急忙喝止,小脸蛋涨得通红,仿佛她要是再多说一句,他就真的要发怒了。 “晚晚,鹏鹏,你们很喜欢叔叔吗?”慕惜将两个孩子搂入怀中,温柔地问道。 “叔叔人多好呀,我好喜欢他,将来我一定要嫁给他……”晚晚只有两岁,不谙世事,心却早已被言辰诺俘获,她满怀憧憬,说出这句令慕惜都深感震惊的话。 “你为什么想要嫁给叔叔呢?”慕惜并没有愠怒,她知道两岁的晚晚,理由必定是极度童真和纯洁的。 “因为……因为别的小朋友的妈妈嫁给了爸爸,就能……就能和他永远在一起,我想……想和叔叔永远在一起,这样他就能一直陪我玩了。”晚晚费力地组织着语言,把小脸埋到了慕惜怀里,好似有点儿害羞了。 “你不可以嫁给他哦,你嫁给她了的话……他就不陪鹏鹏玩了,哥哥对你那么好,你忍心把哥哥抛弃了吗?”慕惜的心被那样的甜美笑容融化了,不禁开起玩笑来。 “不行不行,你不能霸占叔叔,我还想和他玩呢!”鹏鹏听了这话迅速蹿了起来,万般不乐意,“而且他更喜欢和我一起玩,你别和我抢,叔叔会不高兴的。” “哪有,叔叔明明更喜欢我!”晚晚和鹏鹏这俩小不点开始争论起来,手舞足蹈的,演变到最后竟在病房里追逐打闹起来。 “好啦好啦,你们别吵啦,赶紧过来吧。”慕惜向他俩招了招手,无语地摇了摇头,“鹏鹏,别总和妹妹争,让着她点儿啊。” “别的我都能让,但叔叔怎么能让给她呢!绝对不行!”鹏鹏嘟起了嘴叉着腰,气呼呼的模样像极了一头初生的小牛犊。 “别再为这事儿争了,叔叔才不会偏心呢,他最公正了,你们把心都给我放到肚子里去吧。”慕惜见自个两个孩子为言辰诺争得面红耳赤,除了觉得好笑以外,还感到有点不是滋味儿。 和他们有着血缘关系的明明是她,和他们朝夕相处的明明是她,但为什么他们更喜欢言辰诺,这不科学! 她吸了吸鼻子,酸酸涩涩的,这俩熊孩子就知道往别人家里钻,一点儿也不顾虑怀胎十月受尽苦头的妈妈的想法,虽然她承认言辰诺对他俩的照顾无微不至,但她好像也没差到哪去吧!至少……至少……至少…… 她的思绪顿时卡在这儿上下不得,好像从他们出生以来,除了吃饭在一起睡觉在一家,其他的回忆已经失去了色彩。 第一百二十二章 雁归惊鸿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原本她以为因为他们缺少父爱,所以对言辰诺会比她多一些依赖,但仔细回想,她这个做母亲的究竟为孩子做了些什么事儿?平淡的生活,孩子们早已习惯,习惯她为他们做饭,为他们讲睡前故事,她性格安分守己,知足常乐,似乎缺了些制造浪漫的细胞,而正因如此,言辰诺就成了那个为他们的生活增添亮色的人,也就成了那浓墨重彩一笔。 其实问题就在那儿,单从外部因素看起来,慕惜想要解决似乎很简单,要让言辰诺脱离他们的生活很容易,但她斗争了这么多年一直未取得成功,依然没有将这张网彻底拉起来,他总会见缝插针,得到孩子们的好评,如今,她已不想再做无用功,或者换种说法,她已把这张网割得稀烂,不让它成为他们之间的阻隔。 护士敲了敲门扉走了进来,将一小塑料杯的药丸放在床头柜上,笑着对她道:“恭喜你哦,医院调到了血清,对症下药后,那位言先生的情况已经有了很大的好转,估计这两天就会清醒。” 慕惜一下子被这天大的好消息砸晕了,不自觉地咧开了嘴,由衷地绽放出笑容:“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 “别激动别激动,你的身体还虚着呢,今天最好别下床,等他真正醒过来我们会通知你的好吗?”护士赶紧制止,她的身体禁不起这样的情绪起伏。 “但我现在很想见他龙墓。”第一句话刚说完慕惜便毫不意外地看到护士脸上揶揄的笑,急急将话语打了个弯,“毕竟……毕竟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那个,我想借个轮椅推过去可以吗?这样也不至于累着,绝对不会出问题的,医生也说了我恢复得不错。拜托了。” “这……也行,但你还是个病人,如果真的不舒服要和我们说啊,别自个憋着。”护士面露为难,却也没有再制止。 护士出去取轮椅,慕惜的手机猝然震动起来,她接起来一听,刹那间怔愣在当场,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瘫痪在床十余年的母亲——顾晴。竟然在今天凌晨三点半,奇迹般的苏醒了! 从前她一直相信母亲不忍心弃自己于不顾,一定会醒过来像从前一样疼惜自个。但五年过去了,十年过去了,十五年过去了,快到二十年这个当口,她却一夜间苏醒。十八岁那一晚梦魇,三十多岁这一刻惊喜,母亲终于回来了! 护士拿了轮椅进来,她却说要先去看母亲,她怎能不兴奋怎能不喜悦?那是陪伴她度过好几个春夏秋冬的母亲啊! 护士原本怎么也不同意,医生也劝阻说她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再舟车劳顿。因为她俩所在的并不是一家医院,来回的路途真是够戗,然而她一定要过去。一定要现在立刻过去! 最后说得连医生都没辙了,轮椅载着她来到母亲病房的那一刻,她忽地很激动,她不知道近二十年未醒的母亲,这一秒苏醒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 可是她忘了一点。二十年未醒,也代表着二十年没下地走路。二十年没吐露过一个字,她又怎么能要求二十年未曾讲话的母亲奇迹般地开口呢? 复健,就是一个漫长而煎熬的过程。 当她看到如纸般脆弱的母亲只红了红眼眶,看到她的眼神是那么渴望,她便知道自己不应该也没资格在这时候哭天抢地怨天尤人,她已经经受了许多,也不在意再经受得更多一些,只要母亲不介意她单方面霸道的决定。 母亲能够醒来,这就是天大的恩赐,她怎敢要求醒来后的,还是二十年前一丝不变的妈妈? 二十年前她选择维持母亲的生命体征,至今她就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到底,无论母亲对她的是感激还是怨言,她都愿意一力承受。 她缓缓握住母亲满是褶皱的手,那双手从她昏睡以来,瘦了不知多少,如今只剩了一张皮包着一个骨架,原本珠圆玉润的脸蛋消瘦了一圈儿,原本白嫩的手枯黄枯黄的,满是凸起的筋络。 慕惜咬住下唇,逼回眼泪,为什么母亲未醒的时候她并没有那么哀伤,而现在她醒过来了,她却感觉到了悲戚,大概是因为知道这世上有了一个可以为她分担悲伤的人,多了一个可以为她所依靠的人,所以她不必太过坚强。 人真的是被逼出来的,从前的她在孤儿院可以和晖哥哥相依为命,所以她不必太坚强,后来她进了顾家,有了顾父顾母的爱护,所以她不必太坚强,十八岁那年家破人亡,她终于学会了坚强,一个人挑下了一家人的重担,单独照顾着瘫痪在床的母亲。 她希望母亲的苏醒,不会是她从坚强跌落到脆弱的门槛,不会是她可以偷懒的理由,真正的磨难,是从今天开始的。 “妈妈,你听得到我说话吗?”慕惜不期待能得到她的回应,十多年来她从未要求过任何的应答,一直以来都是她在自说自话,但此刻她却对母亲的反应极度在意。 顾晴张了张嘴唇,看得出来是用尽全力想要和她对话,然而僵硬的身躯,锈住的声带,却使她被死死地被固定在床板上,只能发出“啊啊”的单音节。 但光光是这样,慕惜亦感到无比兴奋,只要母亲有康复的念头,有求生的意志,她就有把握能让她恢复到从前的状态,即使无法全然复原,至少也成功了一半异世魔法纵横最新章节。 “妈妈,你不要着急,医生会慢慢地帮你做复健,我们一点一点来,一步一步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全都明白,既然上天注定我们母女再续前缘,我必定会顺应它的意思走下去,我们都不要放弃,都不能放弃,好吗?”慕惜将她干枯的手轻轻握住,放在脸颊上摩挲着。 顾晴的眼眸往侧边瞥了瞥,眼神骤然黯了下去,染上了些许哀怨的神色,想必她是有点儿难受,有点儿犹豫。 “妈,只是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原谅我,十几年前擅自决定你的人生,没有征得你的同意,时间紧迫不容瞻前顾后,而且确实也是逼不得已,我不可能狠下心肠看着自己的母亲在世界上消失,你别埋怨我好吗?”慕惜伸手将枕头稍稍垫高,让顾晴躺得更舒服一些。 “啊啊……”顾晴梗着脖子,似乎有点焦躁,余光一直往边上瞟。 “怎么了,妈妈?”慕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儿除了扇门什么也没有,这是一个单人病房,她专门为母亲的休养准备的。 顾晴的情绪瞬间激动起来,双手双脚都有轻微的晃动,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平衡,身躯一点点地往床沿挪,眼看就要掉下来了。 慕惜急忙伸手去托,以免她真的因为失去重心而栽倒下来,然而她也坐在轮椅上,本就没什么着力点,即便撑住也只能支撑一小会儿。 她无法,只好按下了手边紧急呼叫的按钮,医生和护士须臾便涌了进来,几个扶着她几个去取镇定剂。 打了镇定剂之后,顾晴总算是平静了些,然而干涩的眼眶中蓄满了热泪,泪眼迷蒙地望着慕惜,仿佛在询问些什么。 慕惜顿感困惑,初醒的母亲有如此大的反应,究竟是为何? 她不明白问题的症结出在哪儿,左思右想,决定还是让母亲告诉自己。 “妈妈,你先不要激动,先睡一觉好吗?我在旁边守着你。”她抚着顾晴的肩膀,像是哄孩子一样温声细语地哄着。 顾晴闭了闭眼,头轻微摇了摇,泪珠顺着脸颊便滑了下来,她虽打了镇定剂,却一点也没有休息的趋势,双眼依然满是渴求地望着慕惜。 “妈妈,你难道不想睡一下吗?”慕惜拨开了她耳鬓的发丝。 又是小幅度的摇头。 “那好,那我们母女就多说会儿话。”慕惜润了润唇,母亲向来温顺,如若不是要紧的事儿,是不会如此较真的,“妈妈,你想问什么?是一件事,还是一个人?一件事就别眨眼,一个人就眨一下眼。 顾晴眨了下眼。 “是男的还是女的?”慕惜不间断地,耐心地询问着。 最后她靠着一点点地问询和拼凑,终于明白了母亲要问的人,那是一个她们认识的,并且和她们亲近的,经常在一起的男人。 是爸爸,慕以竑吧。 慕惜不敢再问,她知道再问下去,真到了捅破了这层窗户纸的境地,她就没法再交代了,她有把握燃起母亲活下去的希望,却无法控制逝世的父亲再浇灭她生的意志。 她知道父亲的死对她意味着什么,也知道那么恩爱的夫妻天人两隔究竟是什么滋味,现在的她多么希望母亲失忆了,别再记得父亲,甚至忘了她也行。 但是母亲就是这么清晰地记得,不仅记得她这个女儿,也记得最后一秒护住她的丈夫,那个永远也回不来的男人,她醒来第一个要寻找的男人。 提供全文字在线阅读,更新速度更快文章质量更好,如果您觉得不错就多多分享本站!谢谢各位读者的支持! 高速首发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一百二十二章雁归惊鸿地址为如果你觉的本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 第一百二十三章 欲梦天涯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或许这就是本能,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自己日思夜想的人,甚至陷入昏迷,依然不忘的那个人,一旦苏醒,便会下意识地去寻找他的身影。 那么她呢,她醒来第一个想要寻找的人是谁? 一个白色的影子跃入脑海,其实他的一举一动,早已烙印在内心深处,只不过她一直没有察觉而已,不,是察觉了却没有接受这个结果。 “我认识的,亲近的,常在一起的男的,哦,我知道了,妈妈你是想问我的儿子,你的孙子吧斗破苍穹之无上之境!”慕惜佯装不知,将主语暗暗换下,话题立刻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逆转,“你说起这事儿,我正想和你讲呢,妈妈,你猜得真准,你知道吗?你做外婆了,我生了一双儿女,今天还特意把他们带了过来,他们在你昏迷的时候我也曾带他们过来过,但是估计你没什么感觉了。” 她将轮椅转了个向,对着唯一留下的护士说道:“麻烦你把门外的两个孩子叫进来。” 顾晴苍白的脸恢复了些血色,两颊也红润了一点儿,显然是听到自个已经做曾祖母了这件事,心情瞬间变得十分愉悦,暂时将适才讨论的话题放下了,目光落到了慕惜的双腿上,定了一会儿,又用一种疑惑的目光望着她,大概是想问她腿怎么了,为何要坐轮椅。 “我没事,生了场病身体有些虚弱,现在无论去哪护士都非要我坐个轮椅不可,大概是怕累着我,其实没啥,恢复得差不多了,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嘛,学医学看护的人都心重。”慕惜摇了摇手,微笑了下。 顾晴的眼眶又湿润了。用一种无比悲悯的眼神扫过她的面庞,她看着女儿比从前消瘦了不少的脸,心里的酸涩一阵阵地泛上来,压都压不住。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直觉告诉她她睡了很久很久,久到连自己的女儿眼角都有了浅浅的鱼尾纹,久到女儿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有了孩子她都一无所知,她究竟错过了多少,她的生命残缺不全。她还有什么颜面再参与到女儿的生活当中?而如若她参与了,带给她的也是无尽的痛苦和煎熬,看不到复原的希望。又无法立刻去一头撞死,这样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倒不如一辈子都睡着了不用醒来。 其实她在深眠的这几年倒也不是毫无所察,有的时候她能感觉到女儿忙碌的脚步,间或还能听到几句她的言语。但她无力回应,无力呼唤,直到今天,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体内的穴道全冲开,仿佛将她体内的郁积全部冲散,她睁开眼睛的那一瞬。看到的不再是支离破碎的世界,而是一个重生的全新的世界。 她犹记得轿车在冲下悬崖的那一瞬,丈夫将自己深深地揽进怀中。用整个身体保护住坐在副驾驶座的她,然后仅仅几秒钟的天旋地转,轿车便从万丈高的陡壁翻滚着落入谷底,她觉得自己的意识瞬间崩塌,裂成了一块一块的。面前是丈夫安详的睡颜,血从四周汹涌而来。肺中的空气彻底被抽空,这就成了她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印象和认知。 她醒来的一刹那,就在寻找自己的丈夫,然而他没有来,后来来的是自己的女儿,她迫切地想要问询他究竟去了哪儿,因为不止一次在梦中梦见他,他都告诉自己他要去一个地方,一个她们都没有去过的地方,一个极乐的西方乐园。 她满心恐慌地想去抓丈夫的手腕,然而总是滑到脱手,他是透明的,是抓不住的,是自由的,是无拘无束的,然而她被一根绑带固定在了床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望着他越走越远。 然而看到那个近十岁的男孩子后,她又觉得无比欣慰,无比亲切,他的手上还牵着一个小女孩,粉琢玉砌的小脸蛋儿挂着笑,慕惜向她介绍,她才知道男孩儿是她的孙子,鹏逸,女孩子是她的孙女儿,晚珏。 当他们甜甜唤她“外婆”的那一瞬间,她顿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她的血脉有了传承,她的性命有了延续,想必以竑也会感到和她一样的喜悦。 鹏鹏和晚晚在哪儿待到很晚,他们不断地鼓励着外婆,帮她捶着腿揉着肩,只要是能恢复肌肉的活动,他们都做了个遍。 慕惜在一旁看着,只微笑,她知道母亲暂时忘却了丈夫在心底留下的阴影,不禁舒了口气。 言辰诺也在打了血清之后没多久便醒过来了,她的生活由原本的凌乱不堪,变到了现在的顺风顺水,她不禁感激上天,将母亲和爱人一起还给了她。 而言辰诺恢复得差不多之后,便常常去看望慕惜的妈妈,时而陪她聊聊天,时而扶她在墙边稍稍走两步,顾晴从未见过跑得这么殷勤的小伙儿,便问起慕惜是怎么回事贴身高手俏校花。 “一个朋友,对我和孩子们都有救命之恩,他很热心,也帮了我和孩子很多。”慕惜一边帮母亲准备流质食物,一边随口答道。 “他对你,难道没什么表示吗?我感觉他挺……喜欢你的。”顾母已经渐渐恢复了讲话的能力,这会子已经讲得比较流畅了,她本想用“爱”这个字眼,但是觉得程度太深,她一点情况都不了解就用这么敏感的字眼,并不太好。 “那妈妈……你觉得言辰诺……这个……这个人怎么样?”慕惜说话也变得有些语无伦次,但还是磕磕巴巴地问完了。 “他这个人……”顾母像模像样地思考起来,略略沉吟着,“感觉很沉稳内敛,外冷内热,有责任心,对你也很有心,至于是不是有上进心就不清楚了,反正用时下最流行的一个词,这人儿啊,靠谱,点赞!” “妈妈,你对他的评价也太高了吧,这是五星级完美男人的标准,居然用在他的身上,真够奢侈的呀。”慕惜拿勺子轻轻搅拌着那一小碗刚出锅的粥,鼓腮帮子吹着风,唇边溢出一丝笑意。 “看男人嘛,妈妈还是比你有经验。”顾母还当她是十八岁的奶娃娃呢,以为是个没经验纯情小女生,可她现在已经三十多了,还有俩调皮孩子,“评价一个男人主要看三个心,责任心、上进心和对你有心,你说一个男人一百分,对你只付出了百分之三四十,倒不如他只有七八十分,对你却是百分之百的付出和投入。” “好挑呀,我真心觉得,谁做你的女婿谁倒霉哎。”慕惜啧了一声,摇头晃脑地扁了扁嘴。 “我不这么觉得,顾阿姨人那么好,我倒是很想做你的女婿呢。”门外猝地传来一阵笑声,言辰诺如从天降,提了袋儿东西,瞬间出现在他们眼前。 “小言你来啦,来来来过来坐,我们刚说到你呢,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顾晴十分热情地招呼着,笑逐颜开。 “说到我?怎么讲?”言辰诺还是一头雾水,不知她们到底在谈什么,但看到慕惜有些尴尬的神色,顾母喜上眉梢的奕奕神采,便知道这话题必定对他有利,再结合在门外听到的“女婿”不“女婿”的言语,基本上也能猜出个大概。 “没什么没什么,我们闹着玩的,不过阿姨倒是很好奇一个事儿,小言哪,你今年已经不止三十五了吧,怎么没有想着结婚呢?是信奉独身主义?”顾母扫了眼无端忙碌起来的慕惜,笑容染上了些戏谑。 “没有,我很渴望婚姻,只是一直没遇到合适的,这不年复一年就拖到现在了。”言辰诺摊了摊手,神情颇为无奈,“相中我的我没相中,我心仪的却不心仪我,尘世间的感情事儿不是都这样子嘛。” “哟,那也就是说你有喜欢的人了?”顾母八卦起来,眸光闪了闪,“是谁呀?我认不认得?” “当然认得!不仅认得,而且熟到能煎鸡蛋了。”言辰诺神秘地拖长了语气,暧昧地往慕惜的方向望了望,“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顾母顺着他的目光,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凑近他的耳朵嘀咕几声,立马乐呵呵地把女儿卖了:“其实她心里头也有你呢,放心,有我在,一定帮你。” 慕惜还不知道这俩人已经连成了统一战线,还在专心致志地切着水果,一转身就看到两个人窃窃私语,见她注意到一刹那瞬间弹开,正襟危坐,唇角不自然压低,旋即嘻嘻哈哈地聊点儿其他的话题。 “我觉得这楼底下的豆腐花还挺好吃的,前几天慕惜可狠心了,我好不容易吃上一回,只抿了一小口她就不准我吃了,说自家做的卫生,外头毕竟不干净,特别是像我这样刚好转些的,根本不能吃这些东西,容易引出并发症。”顾母有点儿委屈地讲述着,斜睨了慕惜一眼,不由得跟个孩子似的撅起嘴拧过了头,不再理睬她。 提供全文字在线阅读,更新速度更快文章质量更好,如果您觉得不错就多多分享本站!谢谢各位读者的支持! 高速首发夕颜枫露晚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一百二十三章欲梦天涯地址为如果你觉的本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 第一百二十四章 软糯情缘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原来顾阿姨喜欢吃豆腐花呀,我知道有个地方做得特别好,而且物料和工艺都是上乘的,器皿用过之后都会高温消毒杀菌,绝对安全卫生,我帮您买去啊。”言辰诺语毕便起身离开,说一出是一出。 “慕惜,妈妈清楚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我看得出来,他对你是真心的,而你,也并不排斥他,甚至于对他颇有感觉。妈妈也不知道昏迷的这几年,你过得究竟是怎样的日子,经过你的叙述,总算是有了个大概的谱,你婚姻不幸福,三年前离婚了,并且还带着两个孩子。你仔细想想看,一个男人,如果他是真的不爱你,为什么要为你们母子三人考虑到这个地步?毕竟他还没有结过婚,又是企业家,长得也不怎么着急,要找个黄花大闺女初婚的,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嘛。”言辰诺走后,顾母幽幽地叹了口气,瞬间变得有些伤感,“当然,妈妈并没有嫌弃你的意思,说这些话呢,是直接了些现实了些,但你要知道,这就是验证一个人的最好时机。你的爸爸,已经离开了我们,这一生剩下的日子都需要我一个人去走,我很爱他,他也深爱着我直到生命的最后一秒,如若再给我们一个机会,我们一定不会像你们一样浪费时光,互相折磨。” 慕惜垂眸,静静地听着母亲的感慨,顿时觉得人的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恰好可以让我们每一个人模仿别人劳累之后做回自己。 一直以来她顾虑太多,犹豫太多,真正用在感觉和经历上的时间实在有限得紧,看来她应该学会放开胆子放开心去接受,去感受,而非小心翼翼地瞻前顾后反复思量。 “我们一直寻寻觅觅的。不就是一个我们愿意一辈子迁就也愿意迁就我们一辈子的人吗?柴米油盐的生活不可能只有甜蜜没有矛盾,童话里的王子和公主注定只能存在于虚幻的世界,有的人迁就了一阵子就不愿迁就了,那就相伴一段路之后分道扬镳各奔前程,有的人能够迁就一辈子,那奔着银婚金婚就这么过下去了。为什么我们会愿意迁就?因为爱!婚姻的根本和基础!慕惜,幸福之神也许一生只会降临一次,顺着心意走下去就好,不要顾虑太多。”顾母像往常般抚摸了女儿的头发,捧起她的脸万般认真道。 “迁就吗?”慕惜低下头思索了半晌。或许她从前所认定的情感都太过伟大,真正能共度一生的还是最最平淡的那一种感情。 “是的,迁就。你们在任何时候都能在第一时间想到对方,都能在极端愤怒的时候学会换位思考,都能在对方有懊悔的情绪时瞬间察觉,并学会妥协和退让。”母亲坚定地顿了顿首,“我和你爸爸共同生活了十几年。刚开始结婚的时候我们如胶似漆,恩爱有加,但这样浓烈而炽热的感情注定会灼伤人,注定坚持不了多久。终于在三年后,我们的婚姻出现了危机,而累积的怨气一夜爆发。我们大吵了一架,甚至提到了离婚的话题。后来冷静下来以后,还有周边同事朋友的劝说。我们发现我们的相处模式太过僵硬和隐忍,并不是最佳的状态。其实夫妻正常的相处方式不应该这样死板,所以至此之后,我们学会了相互沟通和体谅,学会了相互迁就和退让。有什么问题全部说出来,绝对不让这样的埋怨过夜发酵。因为这样小小的误会也是会郁结积攒的,别指望它能自我消化,自动消失,而一旦任由它发展下去,到最后必定是不可收拾的残局。” “你和爸爸谈到过离婚?我为什么不知道?”在慕惜眼里,父母就是一对模范夫妻,所有事都会放在台面上细聊,分析过利弊之后再由全家投票决定,少数服从多数,甚为民主公平。 “那时候我们刚结婚,还没领养你呢。”顾晴弹了弹她的额头,面上竟有未消褪的红晕,好似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不过说起领养你这件事啊,也确实坎坷曲折,结婚好多年我们一直没有孩子,后来到医院检查才发现我的体质不适合怀孕,甚至于这一辈子都很难有自己的宝贝儿。拿到那个报告的时候我觉得好遗憾,脑袋也彻底懵了,心里觉着很对不起以竑,但是他却没有任何怨言,反过来安慰我别伤心,自个生养不行咱还真就不生了,也免得遭那罪,大不了养个宠物或者直接丁克得了。但我依旧觉得没有孩子的生命不完整,于是之后我们便达成了一致,决定领养个孩子,那个孩子,就是你了,慕惜。” 她用自个的鼻端蹭了蹭慕惜的,母女俩十分亲昵,慕惜觉得上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已经是好久以前,久到她没办法想起究竟是在她几岁的时候,她们母女有这样无隔阂的谈心,十余年来的冷淡清寂,令她无法再向任何一个人敞开心扉。 而这一刻母亲回来了,母亲回到她的身边了,她顿时觉得像一艘小船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中找到了方向,找到了指路明灯,再也不必担心孤身一人的生活无趣而无助。 她今儿没开车来,刚要回去的时候言辰诺回来了,他一手扳着病房的门,挡住她的去路,一手着急忙慌地将豆腐花搁在了病床对面的桌子上,和顾母一番挤眉弄眼之后,撤手回来揽住了慕惜的腰,言笑晏晏:“走吧,我送你回去。” “哦,不用了,我还要去别的地方,谢谢。”慕惜婉拒,绕过他的手臂往外走,然而病房的门就那么窄窄的一扇,两个人侧身都难以走过,更何况是言辰诺这么人高马大地堵在门口,慕惜哪里还有缝隙可以转,直接就被堵在里头进退不得了。 “我说了送你,你一人跑来跑去地转车多闹心,去哪告诉我声我送你去,到时候在车里等你不就成了。”言辰诺并不吃这一套,坚持着自己的观念。 “我……”慕惜顿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她本就是个不擅长拒绝的人,更何况现在面对着他,“行吧,你不嫌麻烦就好。” 兴许心底是有渴望的,但一直狠狠地压抑着,然而如今那种感觉骤然叫嚣,她禁不住心底的怦然,与他并肩走在医院的走廊上。 “时间还早,这几天刚入春,树开始发芽了,各种花儿也盛开了,不如在医院底下的小花园里散散步,正好我们也好久没聊天了,不如趁现在多谈谈心,不然平常各忙各的也碰不到。”言辰诺在下了楼以后,没有直接向地下停车场走,而是将慕惜带往了另一个方向。 她一抬头,便看到了园中百花争妍,绿色已经遍布了整片天地,她只感觉到磅礴的生机盎然而来,铺天盖地席卷了全身,压抑着的心情顿时也像一朵花儿一样绽放,她似乎听到了花海一浪浪翻滚的声音。 路上偶尔走过穿着病号服的几个人,蓝白条的病号服在这满目翠绿的世界里异常显眼,见着他们两个人在闲庭信步,不禁露出了欣慰和祝福的眼神,或许生病久了的人都十分渴望健康和幸福的降临,抑或是看到像他们这样能够自由支配自我时间和情感的人甚是羡慕。 阳光顺着枝桠中间的缝隙洒在地面,晕染出一个个圆形或是方形的光斑,春日里温柔的曦阳缓缓地流泻在肩头,拂过耳畔,给飘起的发丝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泽,在外人看来,这样的图景和谐而安详。 “慕惜,我的心意我相信你是明白的,这么多年不接受也一定有你的理由,而且这个理由的形成,我负有很大的责任。现在你能这样像一个普通朋友一般对待我,我知足,也知道自己不该强求,但我现在希望你明白,我关心你,并不是想给你增添什么压力,就算这一辈子你也不愿意解开心结我也不在乎,只要你让我待在你身边,不再将我推得远远的,我就会一生守候着你。”言辰诺停下了步伐,这是一个稍僻静的角落,她一直不知道医院里头居然会有这样一处风景,罕有人迹却又美入心田。 “不,我不明白!”一股冲动顿时冲上大脑,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直直地梗着脖子,一副不讨到说法誓不罢休的模样。 直到几年后她还想不通,脑子当时怎么就糊了,竟会问出这样的话来,若非言辰诺一口咬定就是她讲的,不然她一定难以置信说出这番话的那货会是她,这不就等于逼他表白吗?铸造了十多年的坚实的防御体系瞬间崩塌,毁于一旦。 而且多年以后,她还因为这事儿被言辰诺取笑,他常讥嘲她敢做不敢当,还把它当成一个小小的故事讲给鹏鹏和晚晚听,教育她们要诚实。 第一百二十五章 情牵一线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每说到这段的时候慕惜都会不出意外地躲进房间,但是,每次都很不幸地被言辰诺拖出来示众,更加坑爹的是,她被彻彻底底地作为了一个反面教材。 她时常懊恼自个当初怎么就不受控呢,甚至于她怀疑那故事根本就是言辰诺编的,她根本没讲那句丢脸丢到太平洋的话,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 她安慰自己总是用这样的说辞。 而且每回言辰诺都会骂她自欺欺人,神情还是无比哀怨,仿佛气愤她赖账似的,却也敢怒不敢言。 可是她是真不记得了,天哪,救救她吧! 当温热中带着些颤抖的唇覆上她的时候,她才意识到了自己干了什么蠢事! 她感觉自己的唇像是触到了一块热烙,顿时将脸熏得通红,像一只蒸熟螃蟹的壳,鲜红鲜红的,她迅速反应过来,猛地推开面前的这个男人,由于反作用力的捻搡,她也连连倒退了好多步。 但是她忘记了一点,言辰诺的身后是一个蓄水池,好像是医院专门挖出来的人工湖,他被她这么大力一推,立刻便跌入了一米五深的大湖之中,只听得“砰”的一声,四周瞬间迸起高高的水花,地上洒的全是四处乱溅的水,人不见了。 “你没事吧!”慕惜急忙跑到池边蹲着伸出手去,她右臂的袖子地方被溅湿了一小片,被冷风吹得都泛起些寒气,直逼人心,那现在全身浸泡在冷水中的言辰诺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受,慕惜简直不敢想象。 初春的空气依然冰凉稀薄,池水就更别说了,刚解冻而已,那是一种手一触碰到水面都感觉到要冻伤的温度。 “那你明白了吗?”言辰诺却不着急上来。一把将耳边的湿发往后捋,顺带抹了把脸,颇为固执地问道。 “你先上来,水太冰了,会冻病的!”她向前递伸着胳膊,浑身浸在水中的人却不领情。 “如果你不回答,我就不上来,反正病的也是我,不关你的事。”言辰诺死死地咬住牙关不松口,非要她给个答案不可。 “我明白我明白。我全都明白,你病了我会心疼,这样行了吗?”慕惜被他的赖皮攻势实在没有任何抵抗力。毕竟也是自己把他推到池子里去的,总不能一点责任都不负就这样一走了之吧。 言辰诺的软磨硬泡总算有了切实的成果,他感觉到无比兴奋,原来她的心并不是石头做的,即便真的是一块金刚石。他也有把握把她软化成绕指柔。 “赶紧回家把这身湿衣服换下来吧,免得感冒了。”慕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言辰诺从水里拉了起来,担忧地扫了眼他湿哒哒向下滴着,不,是淋着水的衣裳。 “啊切”果不其然,刚被岸上的寒风迎面一吹。他便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也确实,那水冷得够戗。再加上穿了呢大衣都觉得凉到骨子里去,跌至零度的气温,简直是要了人的命了。 一路上他们俩人接收到了无数个注视的眼神,那惊诧错愕的神色,好似要在他们身上生生地烧出个窟窿来。慕惜低埋着头匆匆赶路。 将言辰诺送到了他住的酒店,慕惜脱了微潮的大衣。忙前忙后地帮他放热水准备洗浴用品,他进了门先开了空调,暖暖的风从叶片里散播出来,轻柔地拂过额畔的散发,吹起了一缕复又落下,甚是调皮顽劣。 他拨了拨那缕半干半湿的头发,悠然转过身去,迎面就差点撞上刚从卫生间往外走的慕惜,两人都瞬间刹住了脚步,愣怔当场。 “那个……你先去洗个热水澡吧,我帮你准备好了都。”慕惜侧过身指了指雾气缭绕的洗浴间,低着头与他擦身而过。 “嗯,好,辛苦你了。”言辰诺一边往里头走,一边褪着身上湿透的衬衣,露出光裸结实的背脊,慕惜赶忙背过身去不去看他,僵直地往前挪着步子。 她走到落地窗边,足下是默然的康城,一座座高楼广宇,一排排纵横街区,穿插在一片寂静的傍晚,天际已晕染上一圈圈的青灰,层层叠叠的由深转浅,苍穹之上还夹在着些淡黄色泽。 有一小片儿地方彤云如稠,那种红色就如那墨汁滴入水中,一澜一澜地晕荡开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腰间横亘了一双手臂,在腰身处缓缓收紧,她猛然一惊,下意识地想要回身,然而被那股力量制约住了。 “我只是想抱抱你,别紧张。”裹暖人心的嗓音一点点侵蚀她的心房,知道这种温暖将整个心房填满。 慕惜不再乱动,任由他从身后抱着,不自觉地将头向后仰,轻靠在了他的肩上。 “慕惜,你知道这样的场景,我期待了多久吗?”梗在腰间的手臂僵了僵,温热的气息就在她的耳边缭绕不去。 “多久?”慕惜今天特别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干脆将身体全部的重量都寄托在言辰诺的身上,胳膊腿儿一丢丢都不使劲。 “从……第一眼见到你开始。”言辰诺吸了一口气,复又磁性的笑声缠绵不绝。 “得了吧,套话,一点都不真诚。”慕惜心微微一动,旋即瘪了瘪嘴。 “我哪有!好啦,说句实话,第一眼见到你,我就心动了,只不过因为我太笨,一直都没察觉罢了。”言辰诺将手绕过她的身体,刮了刮她的鼻翼,“直到你照顾酒醉的我的那一晚,我才真正意识到我或许真的喜欢上你了,可是那时候我正沉浸在悲伤之中,无暇顾及其他,于是再一次错过……” 门铃猝然响起,慕惜从他怀中直起身子去开门,飘散着香氛的发丝拂过他的鼻端,在空气中留下一抹抓不住的馨香味儿。 不一会儿,这股清淡的芬香就被姜汤的辛辣味儿掩盖,慕惜关上门端过来一个托盘,上头有两碗七分满的清澄姜汤水。 “快过来把这碗姜汤喝了吧,别染上感冒了。”她递给言辰诺一碗姜黄色的液体,散发着一股奇特的香味。 “你让酒店楼下的餐厅准备的?”言辰诺接过,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这样温馨舒适的家庭感,他已经好多年都没有感受到了,可以说从一出生开始,他就没有家,没有亲情,他们现在的状态,特别像是结婚五六十年的老夫老妻那样,流露出来的都是自然而然,顺理成章的关心,不带一丝做作的成分。 “嗯,这种食疗的方式最健康最有效了,总比伤风感冒之后再用全是化学成分的西药来得强吧。”姜汤还烫着,慕惜吹开弥漫在眼前的热气,那白茫茫的轻雾向四周漫开,模糊了眼前的整一片景象。 这一夜,他们谈了许多,在这个雨后的夜晚,他们彼此悄然入驻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从前未曾涉及到的禁区,而今却打开了一条缝隙,薄薄稀稀的日光照射进来,烘干了每一处潮湿发霉的地方。 “今天很晚了,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多睡一会儿,明天如果不舒服再打电话给我,公司里头请假吧,别撑着,又没人给你加薪。”慕惜扫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挂钟,指针已经走过了“十”这个数,便起身拿起了沙发上的包。 “慕惜……”言辰诺亦跟着站起来挡在她身前,凑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话,慕惜的血液瞬间冲上大脑,脸像一只煮熟的虾般涨得红红的。 他竟然说,竟然无耻地说:“你确定今晚还要回去吗?” 慕惜的两颊红得快要滴下血来,她把头埋得低低的,伸手推了他一把,刚触到他的衣襟便被捉住了,另一只手不假思索地去推搡,又不出意外地被禁锢住了,这回她算是无计可施了,真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 “怎么了?脸怎么那么红?”他居然探下身来看了眼她灼灼发烫的脸颊,坏笑着调侃,“我说什么了你这么害羞?哎哎哎,不许动手,不许再推我哦,今天被你整得够惨的,直接给撂水里去了。” “走开,别挡道!我要走了。”慕惜用整个身体去撞言辰诺均匀坚实的身躯,却正好被他揽臂搂住。 落入了这个暖意洋溢的怀抱之后,慕惜顿时恼羞成怒,拼命地抡起拳头去砸他的肩膀,嘴里还喃喃细语:“干嘛呀你!你挡着我道了,快让开,我得回家了。” “外头下着暴雨呢,你还回去?当心又淋得一身湿,而且你的外套已经拿到酒店里干洗了,穿得这样单薄回去,铁定会感冒,难道我们家还想新添一个病患吗?”言辰诺收敛了笑,神情却依然蛊惑邪魅,“再说了,这都过了十点了,你回家确定不会吵醒他们吗?还有,他们不会误会吗?没事惹这麻烦干甚?” “你怎么知道会惹来麻烦,周围邻居才没有那么无聊四处搜寻八卦呢。”慕惜依然抵死不从,奋力地想从言辰诺的怀里挣脱出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 缘续今生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好好好,就算他们全部正直善良,那你就没有同情心怜悯心了吗?你就忍心把我这么一个预备病号扔在这里不管不顾吗?要是我半夜发高烧,烧到缺氧,虚弱到连电话都拨不出去怎么办?谁来救我。”言辰诺启用软硬结合的方式,佯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话刚说完,他便入了内间抱出一条厚厚被子搭在沙发背儿上,指了指客厅:“我睡这里,你睡卧室的床,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他根本就没变,还是跟十多年前一样霸道**,慕惜猛然反应过来,他刚才说什么?我们家?谁是他们家的啊! 但还不等她有所应对,言辰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沙发上躺了下来,虚拟地用手指划了条线,任意比划了两下:“这是分界,外头是我的,里头是你的,请不要肆意侵占我的地盘,这儿是有主人的,请立刻入驻你自己的小天地,万分感谢!” 慕惜低咒一声,这门在客厅旁边,不让她踏足他的地盘,也就是说她没可能接触到那扇门了,也就是说她没可能在明天太阳升起之前离开这里! 难不成她今晚真要留在这里?顿时摇了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谁知道这封建君主会突然冒出什么坏主意来,想想都觉得一身的鸡皮疙瘩精神抖擞。 然而,当雷鸣和闪电同时兜头劈下的时候,她更快地放弃了腹诽,这天气真是太不给力了,谁现在出去谁就倒霉。 她扫了眼在睡在沙发上,已经闭上双眸的言辰诺,不禁翻了翻白眼儿,算了,不跟他计较。不吃羊肉空惹一身膻,真是的,不过是一次留宿而已,俩人还分居两室,干嘛要想得那么歪啊。 拉上了房门,慕惜去浴室冲了个澡,吹干了头发已经过了十一点,她几乎倒头就睡。 不知为何,她并没有再觉得恐慌,反而觉得门的后头有一个男人在守卫着她。保护着她,安全感瞬间剧增。 睡得迷迷糊糊时,她感觉到有一个人影浅蹲在床沿。呓语了一句:“昨天你的生命我没有参与,错过的,我会用我的明天来弥补……” 第二天的晨曦透过轻薄的纱帘洒在羊绒地毯上,茸茸的细毛尖儿被暖阳染成了香槟色,梦幻而温情。 房门被叩响。她穿鞋下床到镜子前整理了下,便喊道:“进来吧。” “起床啦,昨晚睡得还好吗?”言辰诺将两小碟早点放在床头柜上,体贴问道。 “挺好的,你呢,睡沙发会不会特别不习惯?”慕惜莞尔一笑。 “是不习惯啊。但你又不可能允许我进来睡床铺,我干脆就不碰这个钉子了,话说今早腰酸背痛腿抽筋。没一处身体功能是正常运作的,特别可怜。”原本只是慕惜礼节性的一个问候,居然被言辰诺扩大到此等地步,她不得不佩服他转换话题的能力极度强劲,而且还不着痕迹。 慕惜干笑了两声。将他全然戏谑的目光硬生生逼了回去,这才心满意足地吃着营养早餐。 “我送你。顺路。”俩人吃完了早点,经过昨天的落水事件,言辰诺的身体也没不舒畅的地方,便各顾各上班去。 “我又没说去哪里,你怎么知道顺路?”慕惜学乖了,立马学以致用。 “你去哪儿我都顺路……”言辰诺也不甘以落败收场,赶紧回道,“今后我就是你的专职司机了,一通电话无论在世界何方,竭诚为您服务!” “那我还真先谢谢您嘞,森奥的大总裁做我的司机,承受不起!”慕惜也学着他的调子回话,刹那觉得异常有意思。 她从未尝试过嬉笑怒骂,身边的同事朋友都说她太过严谨太过较真,现在能够率性而为,肆意宣泄,本就是一件极其愉悦身心的事儿。 “都是一家人了,何必说两家话,今后随你使唤。”言辰诺拍了拍胸脯,也铆上劲儿了,越说越夸张。 “不是,谁跟你说咱俩是一家人啦?”慕惜立即反驳,这也太便宜他了,没有求婚没有钻戒连朵花儿都没有,他俩就成了一家人啦?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晚上了都,你想抵赖也赖不掉了吧,搁古代你那是必须要下嫁的呀,不然得被拉去浸猪笼。”言辰诺竟无耻到这种地步,满脸喜色,好似明儿他就当上新郎官一般。 “这是现代,不是古代好嘛!”慕惜下意识地辩驳,轻轻“切”了一声,“封建观念思想,你这思想都落后多少年了!” “这是历史顺延下来的经验教训,你可不要轻视。”他竖起了一根手指晃荡晃荡,若有所思地砸吧砸吧嘴。 慕惜懒得和他贫嘴,白了白眼转身便走,不料言辰诺还拽住了她的手臂,勾上了她的肩膀,和她勾肩搭背地走出了房间。 慕惜拗不过他的大力劲儿,只好乖乖地跟他并排走,神情忸怩尴尬,每每碰到服务员暧昧的眼神,她都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之后的几天,言辰诺谨守承诺,负责了她的车接车送,每日清晨送她去公司,送鹏鹏去学校,黄昏时分接他们母子回家。 她不知道他为了做到这点放弃了多少东西,或许对于普通人来讲,这并不算什么,小事一桩罢了,但毕竟他不同于常人,他是一家跨国公司的总裁,公务繁忙千头万绪,比起他在森奥干的活儿,她在士英不知轻松多少倍。 人不就是这样嘛,有得必有失,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果然,总公司那边最近似乎对言辰诺呈递上去的业绩不太满意。 她不知道这是否和她有关,曾旁敲侧击地问过几次,可是都被他不着痕迹地岔开了话题。 周五的时候,恰巧是西方情人节,慕惜早早地将事情处理完,踩着点儿下班了,但在公司门口等了一刻钟却不见人影,大概是被什么工作上的事情绊住了,于是想着既然今儿是情人节,不如给他个惊喜,主动去找他好了。 心动便立刻行动,慕惜在路边伸手拦了辆出租车,报了森奥在康城总部的地址。 到了地儿,她下车付了费,然而转身的一瞬间,她立刻后悔自己今天的决定。 在离她不过一百多米远的地方,在那逐渐黯淡向中聚拢的暮色笼罩下,一对男女紧紧地纠缠在一起,从她这个角度看,他们正拥抱在一起,几乎要将对方嵌入自己的骨血。 难怪今天没来呢,原来是忙活着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不过也是,情人节,本就是给天下有情人过的,她呢,充其量就是个暧昧对象。 何必何必!何必庸人自扰? 那对影子交叠,身躯缠绕的人彻底刺激了慕惜,她瞬间感到了欺骗和背叛,言辰诺和江瑞恩,他们居然一直在一起!她知道她陪他去了美国,她知道是她鼓励他振作起来,她知道她缺席的那三年是她待在他身边,但是她就不明白,既然俩人这么难舍难分,何苦再去招惹她? 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祝你们幸福。 “慕惜!”没想到他如花美眷在侧,温香软玉在怀,居然还注意到了隐匿在花坛角落的她,她是不是应该感到十分荣幸? 慕惜并不应答,脚步不停地走回路边,直到言辰诺小跑追上她,解释道:“慕惜,你别这样,听了我的解释再判刑也不迟,你为什么要这样偏执于自己内心的想法?听到的不一定是真的,看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只有心底的声音才是最真实的。” “那我回去听内心的声音好了,再见,哦不,再也不见,言总裁。”慕惜甩脱他的手,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冷冷淡淡地后撤几步。 “你……吃醋了?”言辰诺低下头去望着她的双眸,夹杂着些调侃和邪惑。 “没有,我不喜欢吃醋,只喜欢吃糖”慕惜立马否决,回过身去又想拦车。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她的手臂掰下来,不过已经晚了,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言辰诺给了司机一百块大洋,随随便便就打发他走了。 “慕惜,这种误会是会越积越深的,我不是不让你回家,而是希望把能解决的问题都拿到台面上来讲,等你明白了前因后果之后,再决定我的罪责和刑罚。”言辰诺依旧挡着她的道儿不肯放人,弄得她头脑发涨。 “好,你说,我听着。”慕惜倒也不坚持,立在原地听他的解释。 “我本来是要去接你的,正整理着桌面文件呢,中途却被瑞恩打断了,她没跟我的秘书预约就来了,却在前台拼命地问我在不在,秘书没法挡了,她就冲进了我的办公室。”言辰诺就像在讲故事一样胶着,一字一顿,仿佛想要撇清自己。 “看来喜欢你的人很多,尤其是女孩子,特别容易上当受骗,被你这副温和而又清冷的面孔蒙蔽双眼。”慕惜努了努嘴,感慨地啧啧两声。 第一百二十七章 憧憬倾谈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但你放心,我羡慕的还不是那些可有可无可大可小的成就,我更羡慕的是瑞恩这样骄傲的孔雀居然也会为你奋不顾身不管自尊到如此地步,连自己美丽的尾羽都不要了。”慕惜抱臂感叹了声,扫了他身后的江家大小姐一眼,“我原本不相信她会是死缠烂打的人,但现在我信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们同是女人,她真的很值得你爱,珍惜她吧。” “你一定要把这件事情扩大化,上纲上线地和我谈吗?好!既然这样,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彻头彻尾地聊一次。”言辰诺伸手去拉慕惜,却被她使了巧劲避开了,她就像一条鳗鱼,滑滑腻腻的,怎么都抓不住。 言辰诺的火气蹭蹭蹭地往上冒,既然抓不住,他就要立即想出一个法子制约住她,不然她会像十年前一样,彻底淡出他的生活。 他没有过多地考虑,一个箭步将她逼到了行道树旁,慕惜没料到这一出,脚下一个踉跄,后背直接撞上了冷硬的树干,而她身体的两侧,都被他限定死了,根本没可能再移动哪怕一分一毫。 “顾慕惜,我不想废话,只有一点,江瑞恩再好,外表和本质再像一只清傲高贵的孔雀,但我最终不爱她,你就算是一只麻雀,但是我爱的就是你,最真实的你!”言辰诺将思想一股脑儿全部倒了出来,甚至将底牌也彻底撩开,或许这就是黑暗前最后一丝曙光,抓住了就是海阔天空,抓不住就又跌回深渊,“听懂了吗?我爱你,爱你,爱你!” 他一连串重复了三个“爱你”。这种嘶吼式疯狂式的表白,引来了许多行人的驻足,视线纷纷往他们这边瞟。 就连站在言辰诺身后的江瑞恩,也不知什么时候默默离开了,慕惜不知该怎么办,她还没从那股突如其来的冲击中缓过劲来,瞪大了双眼望向铁青着脸的言辰诺。 待到她回过神来,已经是半分钟后了,人群越聚越拢,越集越多。乃至于堵塞了交通,他们以为这里有一场真情告白,探着头穿越千山万水地往里头瞧。显然十分好奇,八卦的心思都蠢蠢欲动。 “别在这儿,堵着人家了。”慕惜只得暂时缓和一下气氛,这些人都把他们当成国宝参观了吗? “你先告诉我你的想法,答不答应和我走下去。直到婚姻的殿堂。”言辰诺步步紧逼,似乎对周围看热闹的人群毫不在意,甚至就想让这些人做个见证。 “大庭广众的,你别这样,出糗了好玩吗?上了头条你就满意了是吗?”慕惜焦急起来,用力推搡着他。 “没关系啊。我不在意这些外在,也不注重细节,狗仔队要拍就拍。媒体要写就写,反正我今天话撂在这儿了,我爱你,我言辰诺,就是爱你顾慕惜了。我要娶你,照顾你一辈子。就这么简单。”言辰诺没有松手,却稍稍减了些力道,或许是怕她吃不消吧,“选择权在你手里,我的过去都可以告诉你,我的一切都可以交付到你手上,现在就跟我来。” 话音未落,慕惜的手腕就被狠狠扣住,一股极大的力道拖着她往人群外走,她向前踉跄了下,就被言辰诺的力量彻底控制了。 那人群就好似围成了一堵墙,在遇到他俩的时候却瞬间分裂成两堆,为他们让出了一条通畅无阻的道路,甚至有几对开朗的男女,将手扩成喇叭状,冲他们的背影直着嗓子大喊:“祝你们幸福,在一起,在一起!” “谢谢!一定会的!”言辰诺还不忘回过头答谢他们。 几乎是被塞进轿车的副驾驶,他迅速地绕到驾驶座发动了车子,那黑色的轿车就似离弦的箭一般射了出去。 目的地到了,这回是她主动下的车,她简直不敢相信,除了他和她,还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那片寂静的枫林,在夜晚更加清廖,叶影幢幢,好似游离在空气中的鬼魅,她压抑住内心的错愕和惊诧,听他到底想和自己说些什么。 “我不知道我的事情,你了解多少,清楚多少,但今夜,我想让你认识最真实的我。”言辰诺孤身站在山巅,那里是枫林的尽头,也是俯视整片枫林最佳的角度,幼年她和他在一起时,他常要求去那里玩,但她却觉得太危险,不太愿意上去,“我从小是个孤儿,你应该是知道的,你没有这样的经历,根本不能够体会这种酸楚,我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我连自己的根在哪儿都不知道,至于那些高深的话题,例如生命的意义,更是无从谈起。” “直到遇见了她,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过客,她善良纯真,她无忧无虑,让我的生命重新焕发了光彩,我真的很感激她。”言辰诺的目光落在远方,那里是连绵起伏的山峰,和无边无际的灰暗。 “她,叫什么名字?”慕惜试探着问,心里仿佛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孤儿院的所有孩子都姓党,她叫党曦,我叫党晖。”这一句话讲了出来,立刻像一颗重磅炸弹炸响在心田,慕惜虽之前猜到了一些,现在还是抵不住那一瞬间的震撼。 原来她一直依赖的晖哥哥,一直期待的晖哥哥,居然就在眼前,而且陪伴了她这么久,她却毫无所察! 难怪第一次见面的熟悉感那么强烈,难怪那种气质虽然不同,却还是这样的契合,毫无违和感,难怪那天在枫林之中见到张诚辉,估计,他也在吧! 兜兜转转这么多圈,百转千回,她居然还是遇见了他,她不知道应该庆幸还是悲伤,他们最终是走到了一起,却早已物是人非,不复当年模样。 她认出了他,但他却没有认出她。 “但是她已经不在人世了,这也是我那天喝酒喝得稀醉的原因。”接下去的言语便让慕惜感觉到困惑,“那段时间我感到很消极,很颓废,很沮丧,我觉得我的世界都是漆黑一片的,但在这样的绝望之中,却还有一丝光亮在指引着我,当初我不知道这一点点的光亮从何而来,但现在我知道了,是你赋予我的勇气。” “那天你照顾了我一整夜,那副样子虽然狼狈凌乱,却是从未有过的亲切和温暖,从没有任何一个人这样对待过我,除了曦儿。自打进了言家的大门,我就时常回忆从前在孤儿院温馨愉悦的情形,那样的感觉,似乎只有曦儿和你能给我。”言辰诺背着手臂,衣角在山风的作用下猎猎作响,单薄的身影更加寂寥。 曦儿,曦儿,慕惜仔细地咀嚼,她对这个称呼感到无比熟稔,电光火石间,她记起来了,那夜他醉得不省人事,心心念念呢呢喃喃的就是这个名儿。 原来如此! 她一直在纠结的他心底的人,竟是三十年前的她,她在吃自己的醋。 可是,他怎么会认为党曦已经死了呢?她不是现在好端端地和她聊着天吗? “党曦……她是怎么死的?”慕惜必须明白这当中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为何他会误解。 “车祸,一场很惨烈的车祸,据说车辆从山崖上跌落下来,她的养父和她当场就去世了,养母送医救治,当时诊断是陷入不可逆昏迷,也就是俗话说的植物人,不久便逝世了。”言辰诺面露惋惜,却没有了那天晚上的撕心裂肺。 “她的名字是不是慕晓瑞?”她没有怪他诅咒自己已经苏醒的母亲,总感觉这里面包含着一个惊天大秘密,是他们都不知道的。 “是啊,她的父亲叫慕以竑。”言辰诺终于给出了答案,和她的猜测几无二致,“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儿?” “哦,当时在报纸上看过,觉得很震撼,朋友也讲起,就下意识记住了。”慕惜的脑子里一团浆糊,只好随口敷衍道。 看似谨小慎微,滴水不漏的回答,她却忘了一点,报纸上一般不会挂出当事人的真实名字,包括他在看这篇报导的时候,并没意识到主角会是曦儿和她的养父,他是通过私家侦探才挖出了这整件事情的原委,那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她又为何要对他撒谎? 言辰诺的眉宇几不可见地皱了皱。 而慕惜思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到底为什么她和晓瑞的身份被掉了包?为什么在他的叙述中,她从未出现在顾家,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事实究竟是怎样的,这中间又会出现多少令人意想不到的曲折?不知为何,未揭开的谜底令慕惜骤然感到有些恐惧。 “她和我之间,有几样东西牵绊,既然今天我打算和过去彻底割裂,重新开始属于你我的生活,这些东西就没必要再留下来了。”他从裤袋中掏出一根银色的项链,很朴实不高档,买的时间似乎也有点儿长了,陈旧渐显,却令慕惜心头一颤。 第一百二十八章 迷雾重重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那吊坠,竟是她心形吊坠外头的那枚枫叶! 对啊,这是只属于他们的秘密,是属于他们谁都不可以透露出去的秘密,他竟然就是她的晖哥哥。 不料他的下一个动作却让慕惜始料未及,他回过身去一甩手,将那枚枫叶形吊坠的银色项链狠狠地抛了出去。 “别!”慕惜的心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大步流星扑上去想要阻止,却还是太晚了。 她的眼眶红了红,那是他们童年时代最美好的回忆,他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就这样丢弃? 二话不说就抛下言辰诺往山下奔去,转念一想既然他都不要了,她何必念念不忘,这样真的有意义吗?轻叹了口气,没停下步子,却转了个方向。 “慕惜,你去哪里?”言辰诺追上来问道。 “我累了,想先回家。”她扯了扯嘴角,露出自认为最自然的笑容。 她突然不想让言辰诺知道她是谁了,或者说,她一直都不想让晖哥哥看到自己现在这样的情状。 “好,那我先送你回去,你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再谈,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言辰诺或许意识到自己逼她逼得太紧,今晚的内容确实太多,她需要考虑斟酌,思量片刻决定给她喘息的空间。 握在手心的项链硌得有点疼,方才他太过慌张握得太紧,回到酒店之后掌心还是留下了深刻的纹路,她竟会阻止他扔掉这根项链,而且看到自己没有来得及,脸上的神情是那样的失落甚至绝望。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梓璇,喜欢从前的你的人,抛弃了从前的你。爱上了现在的你,你该怎么办?”慕惜和梓璇面对面地坐在咖啡厅里,垂眸搅拌着香浓的咖啡,心思却早已飞到九霄云外。 “什么?什么从前的你现在的你,我……我没怎么听懂。”梓璇的脸皱成一团,明显是被她的问题绕晕了。 “就是……就是……本来他很喜欢从前的你,但他现在又喜欢上了现在的你,一心两用,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慕惜实际上也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如果是她。估计也回答不出来。 “什么什么神马啊!”梓璇无语问苍天,是慕惜的表述有误还是她听不懂人话啊?不过她确实没听懂,只好讷讷道。“从前的你和现在的你,不是都是你吗?这当中有什么差别不?” “嗯,他不知道从前的我就是现在的我,换句话说,我们之前就认识。但他没认出我,说他……他爱我。”慕惜把水越搅越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述了。 “既然你们早前就相爱过,怎么可能没印象,你逗我呢吧。”这么低劣的笑话,梓璇怎么肯相信。三岁小孩都不会被骗吧。 “我没骗你,有些事儿我不方便说出口,但我真的很迷茫。”既然解释不清。慕惜就不打算再多说,既然梓璇给不了她答案,她就不强求了。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纠结什么,但是我想说从前的你,和现在的你。这是同一个人,你大可不必把事情想得太复杂。”梓璇沉吟了一会儿。缓缓向外吐字,“我一向不认为爱情是毫无道理就能够为其奋不顾身的,爱上一个人,必定是因为那人身上有一个闪光点特别吸引你,令你欲罢不能,或真诚或能干或单纯,各有不同,既然这样,这个闪光点能吸引你一次,就能吸引你第二次,从前的你和现在的你固然有很大的变化,但只要闪光点没有消亡,那么对对方的吸引力就不会减弱,现在和以前,这两者并不是矛盾的,而是相辅相成,继往开来的,千万不要把它们撕裂开来,因为它们本就是一体。” 慕惜想了想,确实,为什么她非要把往昔与今日分得那么清楚?今天的她是她,昨天的她就不是她了吗?前天的她就不是她了吗? 既然豁然贯通,她便也不再犹豫,扔下还不知前因后果的梓璇,飞奔出了咖啡厅,梓璇怎么喊她都充耳不闻,后来还一直被梓璇埋怨她重色轻友呢。 她并没有先去找言辰诺,而是先去接鹏鹏和晚晚下课,为他们请了假,她把他俩带到游乐园好好玩了一天,一直陪着他们。 “鹏鹏,晚晚,你们喜欢叔叔吗?”她帮他们擦了擦汗,像极了一个慈母。 “喜欢!”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嘴巴里吧唧吧唧地嚼着小零食。 “喜欢他哪里呢?”慕惜慢慢地诱导着他们,孩子们的语言表达能力需要一点点提高,渐渐地,他们就能完整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了。 “他对我们可好可好啦,会给我们买吃的,买玩的,可疼爱我们啦。”晚晚率先抢答,一下子就堵了哥哥的嘴。 “什么呀,重要的是他对妈妈也好,有个成语叫,哦,叫爱屋及乌,这说明他很爱我们呀!”鹏鹏紧随其后答道,甚是自信。 慕惜不禁满脸黑线,到底谁是那个“屋”,谁是那个“乌”啊,好像有点儿本末倒置,喧宾夺主了吧。 “对呀,哥哥说的对,如果他只对我们好,不对妈妈好,我们也不跟他好。”晚晚抓了一个爆米花举到慕惜面前,要给她吃。 “嗯,晚晚乖。”慕惜张口将那粒爆米花吃掉,细微的甜味缭绕在舌尖,一丝丝袭卷上心头。 他对他们俩孩子的疼惜,她是看在眼里的,但她决定无论是否有必要,她今天都要征求一下两个孩子的意见,毕竟这与他们息息相关,她不能不考虑他们的想法。 “那妈妈问你们一个问题,如果叔叔要住到我们家来,成为你们的爸爸,你们愿不愿意呀?”慕惜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面露关切。 “好啊好啊,我想要一个爸爸!妈妈,我要一个爸爸!”晚晚又是第一个脱口而出的,蹦跳着拍了几下小手,小辫儿微微上下晃荡,粉乎乎的小脸上全是欣喜和雀跃。 然而鹏鹏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犹豫,没有接她的话茬,慕惜能理解,晚晚一生下来就没有父亲,所以她对爸爸的定义并不清晰,然而鹏鹏前七年都是由尧楠陪伴的,所以他懂得何为父亲,懂得倘若未来言辰诺成了他的爸爸,到底代表着什么。 慕惜没有多说什么,这件事让他忖度清楚再讲,她不着急,毕竟她的心最终还是偏向自己的孩子,不要怪她自私,人不就是这样吗? 她可以失去爱情,却不可以放弃亲情。 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慕惜重新调动起了两个孩子的玩心,放他们在游乐园肆意玩耍,但是她显然可以发现,鹏鹏的眉宇间多了一分惆怅。 傍晚到家,言辰诺打来电话向她道歉,今天他实在太忙,总部那边儿又来了领导下基层考察调研,他得陪着他们,所以可能很晚才有时间,并且叮嘱她早早休息。 应了几句,慕惜主动提了他要她考虑的事情:“你说的事儿,我已经在好好思考了,今天我问了两个孩子的意见,他们很喜欢你,不过最终能不能接受,我还是听孩子们的。” “你的意思是在提醒我,我攻关的重点应该适当转移吗?”言辰诺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她甚至能猜到,电话对面的他挑了挑那条冷峻的眉毛。 慕惜轻笑了声,被他的话逗乐了,她轻倚在楼梯的栏杆上,神情慵懒:“如果你想要转移我也拦不住呀,反正收买孩子比收买我更简单,今儿下午鹏鹏还讲呢,爱屋及乌,你是因为爱他们两个才会顺带着爱我的。” “是吗?他们对我的评价这么高啊,看来我得好好疼他们了。”言辰诺爽朗的笑声从话筒的那端传了过来,慕惜的唇角也跟着他的好心情不由自主地向上挑了挑。 “你就那么有信心他们会接纳你啊?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是百分之百的成功率哦,总会有一些突发状况的。”慕惜酸溜溜地说了一句,打算给他泼泼冷水,省得他老是这么狂妄,好像世界尽在掌握。 “信心也是要靠实力支撑的!”言辰诺踌躇满志,仿佛什么都打不倒他一般。 “你就这样下去吧,总有一天会撞上南墙,好好杀杀你这与生俱来的锐气和傲气。”慕惜轻轻“切”了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在你这堵南墙上我早就撞得头破血流了好嘛,哪还有什么尖锐棱角,不过倒是练就一身好本领,尤其是那铁头功,百撞不烂,还怕什么?”言辰诺以一种玩世不恭的声调讲道。 慕惜被他的冷笑话逗得前俯后仰,所有不快和压力全部宣泄了出来,搜肠刮肚彻彻底底,到后来笑得肚子都疼了,眼泪四下窜流,她第一次发现自个的笑点居然这么低,低到难以置信。 等笑完了,又和他东拉西扯地嘀咕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第一百二十九章 水火不容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慕惜一提步,便看到鹏鹏站在不远处的门框边,正听着他俩的对话,见她向这里走来,下意识地往房间里头一缩不想让她发现,但几秒后又退了回来,双眸汪汪地望着慕惜。 “鹏鹏,你还没有睡觉吗?”慕惜走过去蹲下来,与他平视。 “妈妈,叔叔真的会成为我们的爸爸吗?”鹏鹏的声线有一丝丝的微颤,好似要哭出来了。 “宝贝儿,怎么了?你不乐意叔叔和我们组成一个新家庭吗?”慕惜温声细语,唯恐吓到鹏鹏。 “爸爸打过电话回家,说……说他最近可能就回来了。”鹏鹏咬住下唇,迟疑须臾,终究还是说了出来。 “爸爸他打过电话?你怎么没告诉妈妈呢?”慕惜知道他口中的爸爸,就是三年前和她离婚,背井离乡的陆尧楠。 “嗯,那天你们都不在,爸爸说想给妈妈一个惊喜,让我别说出去。妈妈,我更喜欢叔叔,但是,爸爸毕竟是我们的爸爸,他以前,对我们还是很好的,只是……我……我不知道该怎么选……”鹏鹏抬手抹了抹眼角,那里已经有了些湿润,慕惜抱愧,她竟然不知不觉给了孩子这么大的压力。 “没关系的,鹏鹏,妈妈懂,妈妈都懂,今晚你先去睡觉好吗?妈妈只是开玩笑的,没事没事。”慕惜将鹏鹏揽入怀中,温柔地安抚着,这件事不急于一时,她都不愿承受的压力,她不能让孩子们承受。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家里她是唯一的家长,一切都应该有个了断了。 第二天中午刚过。她查遍了座机所有的号码,只有一个是陌生的,她将这个号码存到了手机里,略略思忖,这时候美国正好是凌晨,专程拨去,要是打扰到他的休息不太适宜。 随手翻开今天秘书送来的报纸,权当是午间小憩了,头版头条是政府官员大变动,反腐倡廉之类的。慕惜的目光被引了过去,这回遭殃的是财政局局长和土管局的大主任,难怪能占据如此显眼的位置。 她没想到他的动作那么快。晚上六点左右,她的手机上竟突然跳出了他的名字,那光亮刺得她眼睛疼。 “喂。”她接起,保持着冷静。 “慕惜,我回国了。”那抹嗓音有一丝疲惫。仿佛奔波之后得不到充足的休息,因此有些沙哑。 她没说话,即便屏幕上不显示他的名儿,她也知道是他,因为这声音她听了十多年,最后面目狰狞。残忍地和她说出“离婚”两个字,怎么可能不记忆深刻? “慕惜,我知道你在听。我现在在飞机场,等会去酒店住下,晚上的时候想和你谈谈,你能抽出一点时间吗?”尧楠的语气几近哀求,她抿了抿唇。终是答应下来。 当瘦削而又清癯的身影跃入她眼帘,他依然是干干净净的。如嫡仙一般的人儿,她想起了十多年前,他向她求婚的场景,也是在一家酒店的餐厅,也是这个位置,是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她僵硬地笑了笑。 “抱歉,我来迟了。”她放下手提包,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没有,是我来早了。”陆尧楠直起了身子,礼貌道。 两人瞬间无话,周遭的气温立刻跌至零点。 “慕惜,你看今天的新闻了吗?康城土管局和财务局的负责人都下台了。”他竟以这样的话题作为开场,不禁让慕惜感到有些诧异。 “看到了,打击**嘛,政府一直在执行和完善这项工作。”慕惜也不打算与他深谈,只点到为止。 “这也是我回国的原因……”他微笑了下,没再顺着这句话说下去,又仿佛想拉回她的心,“听说,言辰诺这几年来一直陪在你身边,最近你们好事将近?” “是啊,他一直在旁边帮助,提点我。”慕惜有选择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那也就是说,我,没有机会了对吗?”尧楠苦涩的笑容溢上唇角,“两个孩子的抚养问题……” “你想跟我要孩子是吗?”慕惜毅然打断了他的话,定定地盯着他。 他望了她几眼,骤然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冷笑道:“怎么,没资格吗?我才是孩子的亲生父亲。” “是,你确实是他们的亲生父亲,但如果你想要回抚养权,我可以告诉你,不可能!”慕惜半步也不让,这俩孩子,失去任何一个她都会崩溃,“如果你想通过法律途径,那么我们法庭上见。” 他半晌没说话,慕惜就当他默认了,起身离开。 她并不是不知道十多年前发生了什么,也并不是不知道他们的婚姻破裂完全是处于无奈,但是她想要的,是在她想要肩膀依靠的时候让她依靠的人,而不是在她坚强自主的时候多此一举的人,她想要的,是在前方有困难时两个人一起面对的,而不是撇下她独自冲锋陷阵的人。 所以,她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动摇。 “等一下,我有一些其他的事情想和你说。”身后的尧楠突然开口,她生生地刹住脚步,“二十年前的那场车祸,并不是因为驾驶不当,而是……人为破坏。” 当“人为”这两个字眼扎入脑海时,她一下子懵了,当年交通队对这场事故的结案定论是驾驶员驾驶不当,那这人为的意思是——谋杀! 不,不可能的,养父母都那么善良,怎么可能会结下梁子,遭人暗算? “请你说具体一点,详细一点好吗?谢谢。”慕惜回身迈步,又坐了回去。 “那辆车虽然摔得面目全非,但有一条基本可以确定,坠落山崖的原因,是刹车失灵,并且,刹车系统是被人蓄意破坏的。”尧楠递过去一张名片,上面有一个人的名字及联系方式,“明天我就回美国了,你善自珍重,如果你要查这件事,随时打电话问我,或者问我这个朋友,他在康城公安局做事,只要能帮,他就会帮助你的。” “你……”慕惜抬眸,想从他的脸上发现点什么,那里却什么都没有。 “都结束了,只不过有点不甘心罢了,后来想想何必呢,引火焚身,没必要。”尧楠勾了勾唇角,不以为意,站起来告辞,“走到这一步,看来晚饭也不必吃了,点的菜你让言总过来用餐吧,或者叫别的朋友也行,我还约了人,先走了,失陪。” 慕惜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捏着他给的名片,心里有点涩涩的,就像他说的,不管他们愿不愿意,一切都该结束了,都结束了! 令她最始料未及的是,这个案子查出的结果。 那个害死她父母的人,竟是——傅烨磊的父亲,庄宏的终极boss,傅鸿轩。 慕惜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他的动机,她真的不知道他们和他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什么样的恩怨瓜葛,非得搞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言辰诺对这件事儿的结果也觉得十分惊讶,他和她的反应一模一样,难以置信。 他们商量了下,这事还是先不要打草惊蛇,让公安先立案,直接逮捕傅鸿轩审讯,不然如果真是他用卑鄙的手段杀死了自己的父母,那么就极有可能为了利益斩草除根,甚至于年幼的孩子们都逃不过他的暗算。 当天,傅鸿轩就被抓住了,带回了局里,那些帮他做这件事的人也基本上都逮齐了,原本傅鸿轩极力否认,一口咬定这是污蔑,甚至嚷嚷着要追究他们的法律责任,但第二天一对质,人证物证俱在,他想赖也赖不掉了。 后来慕惜才知道,傅鸿轩之所以会做这种丧心病狂的事,竟是因为她,因为她的真实身份,竟是他妻子阮琦雯的亲生女儿,傅烨磊同母异父的姐姐! 她多么想要一个母亲,现在真的有了,却发现并没有那么开心。 阮琦雯告诉她,她的亲生父亲叫季铭杰,原来是企业里的一名普通员工,工作不起眼却也安安分分,从不做违法乱纪的事儿,那时她很爱他,愿意跟着他过一辈子平淡的生活,于是他们走到了一起,并且同居有了她。 然而,他在琦雯怀孕没多久,便查出患了肺癌,不久于人世,于是他想方设法地想要她离开他,甚至不惜用生命做威胁,而那时,白手起家稍有成就的傅鸿轩也看中了她,不择手段地想去占有她。 傅鸿轩文化不高,初中毕业就出社会来闯荡了,他认识一大帮子道上的兄弟,黑白通吃,一度是康城黑道界的风云人物。 阮琦雯不愿离开初恋情人季铭杰,而最终的结果是,季铭杰死于非命。 她藏了起来,含着泪将孩子偷偷地生下来,放在了孤儿院门口,她不知道自己能否一辈子都躲过傅鸿轩的搜寻,但她知道这个孩子不能落到他的手里,不然就不可能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本打算运气好的话,躲过这一阵子的风头就将孩子接回来,不料一等就是三十多年。 第一百三十章 彤绸枫林 - 夕颜枫露晚 - 沐昔颜  那个清晨,她躲在墙角,看着孤儿院里的人将她抱进去了她才安心地离开,咬着牙不让泪水决堤,天上美丽而奇幻的祥云,昭示着这个孩子的幸运,但愿吧,请上苍保佑她一生平安。 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把她送走,她鼓起了多少的勇气,忍下了多少辛酸啊。 她捂着心口,天地都失了颜色,倒在路边…… 当她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她见到了一辈子都不想见到的那个人,他这是她的噩梦,从此之后,她就被禁锢在了四四方方的一片小天地之中。 她一点都不爱他,甚至她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三十多年,女儿的去处,她瞒得好辛苦。 但是她没料到,她不说,他自有途径知晓,而且还害死了她亲生女儿的养父母,她女儿的再生恩人。 虽然,这是误杀。 他原本是想杀死顾慕惜,因为她是他屈辱的证明,他必须一把全部抹去,然而那段时间她临近高考,不常出门,他们没机会下手。 好不容易等来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顾氏一家倾巢出动,去山里度假,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们破坏了刹车系统,把顾家的其他人尽数杀了,却独独漏了顾慕惜,因为她在努力复习迎接考试,主动请求待在家里,没跟着全家人出去。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幸的是她活了下来,不幸的是全家人都不在了。 大约是出于过度频繁的活动容易被公安盯上的缘故,或是心虚作祟,二十年他没有再打这种杀人的主意,而那天他知道慕惜见过阮琦雯之后,竟又起了杀心。 她问阮琦雯。是否同意原谅他,她告诉她的是,她不爱他,却也不恨他,毕竟他做的一切,最初的出发点都是因为爱情。 即便他的爱情中更多的是占有和强迫,但是本质却是萌发的扭曲爱情作祟。 然后她反过来问她,她打算怎么办,毕竟他杀死了她的亲生父亲、养父母和最要好的堂妹,她说她需要考虑。也要问一下养母的意见,三天后,她告诉傅烨磊。她同意撤诉。 后来言辰诺问慕惜,有没有征求顾晴是什么想法,她告诉他,养母听了这件事后很平静,唇边一直保持着清浅的微笑。尔后对她说了一句,但凡枪毙他就能让以竑活过来,她就算顶着杀人的刑罚,也会亲自了结他,但是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那为什么还要破坏另外一个家庭? 或许这不是大众所赞同的观念。但慕惜却轻轻的,而又郑重地点了点头。 但是这样的刑事案件,并不是撤诉就能完事儿的。他教唆杀人的罪责是公诉,他必须为他残忍冷酷的行为付出代价。 慕惜曾和辰诺去监狱看望过被羁押的傅鸿轩,他在见到他们俩的时候,微微有些失望,后来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慕惜。你妈妈没来吗?” “她去旅游了,她说这几年基本上没踏出过家门。这次想去好好游览一下祖国的大好山河,兴许能悟出些什么来。”慕惜如是答道。 “是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我罪有应得,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吧,五十多年我也活够了。”他按了按眉心,神情凄迷。 自己所爱的人怎么都不爱自己,真的是一件世间最悲剧的戏码。 傅烨磊也曾登门道歉,为自己父亲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和抱歉,慕惜笑着说你是我的弟弟,我结婚的时候一定要到场啊。 晴空万里,春日,她和言辰诺举办了一场婚礼,双方的父母只剩了慕惜那边的养母顾晴和生母阮琦雯,于是她提议,辰诺认顾晴为母亲,男方的家长席位至少有人了,而她自己这边,她打算向法院提交一份申请,请求傅鸿轩作为女方的父亲,送她走上红地毯。 经营了三十多年的夫妻情,只有在这一刻是最和谐的,他们坐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很登对,男才女貌,甚至说是夫妻相都不为过。 慕惜的心情,不能说全然没有忐忑,但更多的是欢欣和期待,就像越吹越大的气球在胸腔破裂,快乐的气体在胸膛中不断地膨胀和蔓延。 身着白色西装的伟岸男子站在红地毯的尽头等待,模样还是当初的英俊昂扬,待她慢慢走近,他恭恭敬敬地鞠躬九十度,仿若无言而庄重的承诺。然后,从傅鸿轩手中接过了那双纤细白皙的手,轻绕上自己的臂弯,视线交汇之时,她嫣然一笑。 婚后的生活平静而幸福,处处都洋溢着粉色的温馨,时不时地冒一串五彩的泡泡,告知你它存在的真实性。 一天夜晚,两人同床而眠,半夜时分慕惜醒了会儿,骤然听到枕边人轻声呢喃,梦呓一般:“曦儿,曦儿……” 原本这没什么,可慕惜总觉得心里头不舒服,在他的意识里,曦儿和她并不是一个人,在他的心里,曦儿是她已去世的堂妹慕晓瑞,他和她在一起,心里却想着其他的女人,慕惜怎么想都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恰在这时,言辰诺从睡梦中朦胧转醒,见慕惜望着他开起玩笑:“怎么了,看夫君越看越帅,越看越满意,爱不释眼啦?” “你刚才在梦见谁了?”慕惜没这种调侃的心情,直直切入主题。 “我?没梦见谁啊。”言辰诺奇怪,大半夜的他没做啥伤天害理的事儿啊。 “梦见曦儿了是吗?”慕惜撑起上身,打算和他好好聊聊,深夜谈心。 “那是肯定啊,梦见我的惜儿了。”他伸手去揽慕惜的肩,却被她避过。 “少想蒙混过关了,你还爱着她是吗?”慕惜并不被他的温情攻势蒙蔽,就着这话题继续深问。 “当然,我当然爱我的惜儿,从小到大都在一起的惜儿。”言辰诺也不开玩笑了,轻轻把她带入怀中,“我真的很感谢上苍,让我们在分别近二十年后还能在一起,纵然前面所有的东西都前功尽弃,我也不在乎,我们可以从零开始。” 尔后,慕惜看到黑夜之中,他的手心有一样东西在闪闪发光,凑近一瞧,枫叶形的一个吊坠反射出皓月的光华,居然是他在悬崖边丢掉的那条项链,只属于他们的回忆。 “你……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慕惜感到不可思议,捂住了嘴巴,不敢大声呼吸,唯恐惊吓到静静躺在他手心的那一半项链。 “从你那夜的神情中我就看出来了,但也只是猜测而已,之后特地去查实,果真如此。”言辰诺低垂着眸,辨不清神情,“当时你就知道了,但为什么不告诉我。” “实际上,我那时是有犹豫的,你爱的究竟是谁,所以……”慕惜有点儿语无伦次。 “你不必要想那么多的,真的,既然无论哪种情况都会让你受挫,让你悲伤,那就别想了,既然这是一条死胡同,你又何必一条路走到黑呢?”言辰诺靠着床板上的皮垫,目光清明,“如果我爱的是从前的你,你一定会痛苦,因为你觉得你是她的影子,永远都无法取代她在我心中的地位,如果我爱的是现在的你,你又会伤心我压根儿不爱童年时的曦妹妹,对我又有怨言,横竖都不对,那就保持现状好了。所以说男人难做,弄不好常常猪八戒照镜子,整得里外不是人。” “没有没有,你是无所不能的齐天大圣孙悟空,怎么可能是八戒哥哥呢。”慕惜讨好地笑,挽上他的手臂。 “孙悟空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掌心哪。”他哀叹一声,轻拧了拧她的鼻子。 问世间情为何物,一物降一物。 工作时候,李景希恰好来送报表,如今她已从财务部主管提为副总,前途无量,慕惜不禁称赞她三年前设计的那张表格简直是完美的典范,李主管愣了一愣,不知她说的是哪张,她从抽屉中取出那份表格,她却笑着摇头说这是总裁设计的,那时他是士英的执行董事。 “其实我觉得好奇怪啊,怎么可能会弄错呢?”午后,慕惜慵懒地躺在言辰诺的腿上,享受着裕足的日光浴。 “红楼梦里的调包计,薛宝钗替代了林黛玉,慕晓瑞替代了你,有人故意为之,这很正常。”言辰诺的手指滑过她的额际,捋了捋她的碎发,“这事也有我的失误。” 他曾暗地里调查过,这份资料是言臻故意调换的,并且对他隐瞒了一切真相,那私人侦探告诉他,为言臻做事的人本来手上有那份真实的资料,后来也不知被扔到哪儿去了。 在哪已经无所谓了,只要眼前人永远不离开就好,他吻上她的发际。 清晨起床,她和言辰诺去看日出,最近听说梓璇和尧迪的进展不错,辰伊也飞去美国找寻尧楠了,两人心情俱是奇佳,唇边挂着一弧笑容,在山巅相拥而坐。 曦晨从遥空中的云彩中透出,一缕一缕的,射穿了雾霾呈现出一道金光,如同一柄剑将层层叠叠的乌云斩断,光芒从罅隙中跳脱出来。 又是新的一天。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