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象 - 大唐破阵乐 - 太史台祭酒 炎阳似火,灼灼其曜,荒草连天,四顾茫茫。 无边无际的遥远戈壁上,一座连绵的山丘静静的横亘在此。 山不算高,却十分陡峭,中间更是犹如被巨斧劈过一般裂成两半,一条蜿蜒崎岖的窄路就夹在两山之间。 黄沙遍地,没有一棵草木,有的只是闷热干燥的空气和空气中死一般的寂静。 突然,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响声,听来犹如阵阵雷鸣。没过多久,响声渐近,一群骑兵出现在眼前。 约莫三百来人的骑兵,皆是手握马槊,身披重甲,从盔甲样式上不难看出是大唐边境驻军。 他们似乎赶了很远的路,此刻不但双眼通红、挥汗如雨,连身下的坐骑也早已疲惫不堪。但骑士们却一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 每一双通红的双眼中,尽是恐惧之色。 他们在害怕什么? 驾——驾—— 鞭子扬起又落下,啪的一声,马身上又多了一条深深的血痕。 马蹄扬起滚滚黄沙,等到黄沙落下的时候,唐军骑兵也已经消失不见。 过了没多久,一阵更大的响声传来。 峡谷中又出现一支浩浩荡荡的骑兵,人数足有唐军十倍之多,清一色披发左衽裘衣兽帽,腰悬弯刀背负长弓。 倘有去过漠北的人就会认出,这些一脸凶相的就是让人闻风丧胆的薛延陀人——万里戈壁草原的新霸主,大唐帝国最可怕的敌人。 看着脚印远去的方向,薛延陀将领露出了残酷的笑意,峡谷的尽头是一条死路,他早就知道。 “尽灭唐军!一个不留!”他缓缓的拔出弯刀,目光如鹰隼般投向峡谷深处。 薛延陀大军齐声高呼:“尽灭唐军!一个不留!” 呼声震天动地,山体仿佛随时会崩塌。转眼间,三千薛延陀大军如山洪般涌向了峡谷深处。 可是当他们赶到峡谷的尽头,只看到三百匹仍在喘着粗气的马,人却一个也看不到。 唐军去哪了? 这是一片宽阔平坦的山谷,四周高崖环绕,满山乱石堆叠,可以肯定的是,没有一条出路。 “在那里!”薛延陀士兵指着山腰大喊道。 山腰的乱石间影影绰绰,阳光刺目,若不是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若是再看的仔细一些,就会发现唐军士兵的脸上已没有了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表情。 薛延陀人若是能早点看懂这些表情,也许他们还有一丝退路。 可惜,一切为时已晚! 轰——隆——隆—— 轰——隆——隆—— 巨大的石头从山顶滚落,封死了入谷唯一的路。 与此同时,原本藏在石堆后的唐军也纷纷站了起来,人数看起来至少有上千。 上千个人遍布山腰,每一个人都举着劲弩,箭已在弦,弦已紧绷。 “糟了!是陷阱!” 说话的是一个老人,圆圆的脸,细长的眼,一头稀松蓬乱的白发随意束在脑后。 他看起来十分懊恼,双眼专注的盯着身前的棋盘,棋盘摆在一块凸出的悬崖之上,悬崖就在山谷的上方。棋盘之中,黑白二子正在做殊死之斗,就如谷中的战局一般。 老人方才下错一子失声惊呼。此刻,他正急得不断挠头。 “别挠了,再挠头发都要掉光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了起来。 说话的是个看来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年就坐在老人对面,左手支颐斜倚着棋盘,右手正在把玩一颗白子。少年眼眉低垂,似睡非睡,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老人执黑,少年执白。 山谷之中厮杀已起,哀嚎之声不断传来,但二人却充耳不闻。 他们似乎真的只是在这里下棋而已。 过了一会儿,老人终于抬起头,嚷嚷道:“我下错了,不算数。” 少年懒洋洋的抬了一下眼皮,道:“不行,落子无悔。” 老人面有不甘之色,身子往前探了探,试探着问道:“要不,再来一局?” 这次少年连眼皮都懒得抬了:“再来几局也是输,何必呢?” “你……你……”老人气得直跺脚:“你这逆徒!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谁能想到,这奇怪的一老一少竟然是师徒。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少年依旧不动声色。 “你这是目无尊长!” “你为老不尊。” “你欺师灭祖!” “你以大欺小。” “我就不信,我活了六十几岁了,还赢不了你这个十七岁的小孩!” “弈棋之道讲究天赋,师父你就认输吧。” “不!我还没输!” 师徒二人针锋相对,谁都不肯让步。老人气鼓鼓的,紧盯着棋盘苦思破解之道。少年无动于衷,目光仍停留在手中的白子上。 过了不知道多久,老人终于极不情愿的摆了摆手:“好罢,好罢,为师认输了。” 少年的目光也终于离开手上的白子,侧目看着老人:“输了该怎样?” “洗……洗澡。”老人说得吞吞吐吐,仿佛洗澡是一件痛苦无比的事。 少年白了老人一眼,懒洋洋道:“我真不明白,师父为何如此害怕洗澡。难道你闻不到自己身上的气味吗?” “洗澡伤元气,和你说你也不懂。再说了哪里有什么气味?我看你就是在胡说。”老人一边说着话一边不相信的闻了闻衣襟。 就在这时,少年突然道:“此战已毫无悬念,薛延陀人看来一个也逃不掉。” 他们似乎到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山谷下发生的事。 山下战况惨烈,血腥之气弥漫整个山谷,哀嚎呻吟声回荡不绝,薛延陀人已死伤大半。 “那可未必!”老人摇了摇头,慢吞吞的站了起来,他站在悬崖边平静的看着山下,就像天神站在云端审视着世人。 山风猎猎,似乎随时可以把他吹倒,他却毫不在意。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护着他的周身,不但抵消了猛烈的山风,更激得他须发翻飞。 少年问道:“你的意思是薛延陀人会反败为胜?” 老人轻轻的叹息道:“唐军不会胜,薛延陀人也不会败,有的只是互相杀戮,就像所有的战争一样。” 少年道:“我怎么看不出来?”他看起来不太相信师父的话,眼下薛延陀大军插翅难飞,全军覆没已是定局。 老人笑了笑,淡淡道:“你马上就会看到了。” 他的话刚说完没多久,山谷间突然狂风大作。狂风卷起地面的沙尘,转眼间黄沙遮天不可视物。唐军弓箭手虽然箭法出众,却也无计可施。狂风持续没多久就消失了,和它一起消失的还有半数活下来的薛延陀人。 剩下的半数薛延陀人却永远逃不走了,因为他们已失去了生命。 战事终于结束了。唐军没有再追,若不是占据地利他们根本不是薛延陀人的对手。一切正如老人所料——没有胜败,只有互相杀戮。 少年不禁苦笑道:“居然还有这种变数。” 老人悠悠道:“所谓变数,皆是定数。” 少年显然不太服气,狡辩道:“又在这里故作神秘,你明明早就料到了。要我说,如果你早点提醒薛延陀人,那战争就不会发生了,自然也不会……” “逆徒,你要记住。”老人打断少年,正色道:“我们师门素来以“观天之道,执天之行”为宗旨。天地自有其秩序,我们只要遵从天象行事就好。至于这种俗世的纷争……却不是我们该管的。” “是是是,这句话你和我说多少次了,我记着呢。”少年漫不经心的回道。 战事结束时,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不多时,山巅升起一弯下弦月,月光清冷照彻天地,北风朔朔,远处传来阵阵狼嚎。 二人也不再留恋,趁着月色朝山下走去。 下山的路并不好走,山顶本没有路,有的只是峥嵘尖锐的岩石和深不可测的沟壑,师徒二人行走如飞,一起一落有如御风而行,转眼之间已走了半里有余。 老人本走在前面,却突然停了下来,一动不动的抬头看天。他这一停,害得少年落下时几乎和他撞在一起。 少年并没有生气,而是一脸平静的站在他身边,对于眼前发生的事,他早已习惯,师父精通阴阳术数,观星只是其中之一。 他还记得师父所说,观星之术是最古老的帝王之术,此术博大精深、高深莫测,传说只要看透了星象就能参透天机。 看着暗蓝色的夜空,老人的表情渐渐凝重。 少年也好奇的抬起头,只见北斗七星中的贪狼、破军二星异常闪耀。不但是它们,连南斗之中的七杀星也是如此。 “此为杀破狼三星会照之象。”沉默许久老人终于开口,他低头看着少年解释道:“所谓杀破狼三星会照,就是七杀、破军、贪狼三星降世成人。三星现世意味着……天下将会刀兵四起,动荡不安。” 少年不禁问道:“很凶险?” 老人默默点了点头。 少年一双眼充满疑惑,又问道:“难道没有破解之法?” 老人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的伫立在满天星辉之下。过了很久他才开口:“杀破狼主动荡杀伐,本是大凶之象。但物极必反,这凶象之中……却也暗藏着一线生机。” “什么生机?” “你再看看。”老人向上指了指。 少年依言抬头,只见杀破狼三星蓦的一闪,同时向西边飞去。 三星骤变,牵动满天星斗。一时间星落如雨,万千道光芒划破天穹,照得大地亮如白昼。无论是谁,见到这样的景象都会激动莫名,但一老一少却依旧平静。 少年道:“莫非生机是在西边?” 老人勉强笑了笑:“更确切的来说,是在大唐的帝都。” 大唐帝都有着另一个广为人知的名字——长安。 “我们该怎么做?”少年抬起头询问道。 “姜沉舟听令!”老人高举着一块样式奇古的令牌,他的声音在一瞬间变得威严无比,连表情也变得庄重肃穆起来。 “弟子在。”少年立刻跪了下来,神色恭敬的回道。 “为师命你立刻赶赴长安。” “弟子遵命!” 转眼间,这神秘的少年和老人都已不见踪影。 就像他们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远天星光渐灭,大地又恢复了幽暗。 第二章 神秘少年 - 大唐破阵乐 - 太史台祭酒 商州城北不远处便是一片杏花林。 杏花枝头高挂一面青旗,青旗看起来已有些陈旧,有风吹过的时候,便会四下摇曳,如同在朝沿途的路人招手。 有青旗的地方就有酒家,三间茅草搭成的小屋就藏在杏花林深处,一阵阵浓郁的酒香正是从那里传来的。 卖酒的老头姓孙,人称孙老爹。孙老爹年近六十,不但早已白发苍苍,连眼睛也越来越不好使了。算起来,他已经在这里卖了近三十年的酒,不出意外的话,他会一直干下去,直到他死去那天。 正午已过多时,空气却依旧闷热。 沿途的行人本就不多,进来喝酒的人更少得可怜。这也难怪,天热的时候人们大都不愿意外出。生意虽然惨淡,但老人的脸上却依旧平静,到了他这个年纪,有些事早已看开。 他拭去额头的汗,像往常一样,拿起抹布一遍遍擦拭桌子。当他擦到第三遍的时候,屋外突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接着一个少年缓缓走了进来。 少年戴着一顶竹制斗笠,穿着一身对襟胡服,那斗笠和胡服上满是尘土和干草,已看不出原本是什么颜色,这个人就像是从黄土里爬出来一样。 孙老爹从未见过身上如此肮脏的人,但他还是迎上去招呼道:“客官,里面坐。”来者都是客,对于客人他向来是很热情的。 入得门内,少年摘下斗笠,露出了一张清瘦俊秀的脸,只见他鼻梁坚挺,眉毛细长,一双眼澄澈深远,看来就像遥远冰川上的湖泊,又像是寒冬时节纯净的星空。更让人无法不注意的是,他的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意,他笑得很神秘,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这少年就是在漠北出现过的神秘少年姜沉舟。 师父命令他赶往长安,于是他用了七天的时间赶了上千里路,从遥远的漠北回到了中原。在这七天里,姜沉舟为了加快脚步,不但没怎么吃喝,连休息也几乎没有。好几次他在马背上就睡了过去,幸好他的马颇有灵性,倒是没让他摔下来。 难怪他这一身风尘之色。 “客官是喝酒还是吃菜?”孙老爹殷勤的问道。 姜沉舟没有说话,找了一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这才微笑问道:“都有什么酒?” 孙老爹笑眯眯的介绍道:“那就要看客官想喝什么酒了,别看我们的店不大,却也有不少美酒,除了自家酿的清浊二酒之外,还有高粱酿成的糜子酒,当然客官若是喜欢,本店也有长安产的西市腔、新丰酒……” “一壶清酒就够了,再来几碟佐酒的小菜。”姜沉舟道,他对酒没太大兴趣,只是想在这里歇息一下好继续赶路。 孙老爹点头答应:“客官请稍坐,马上就来。”说完话他转身往后厨走去。 “还有一件事。”姜沉舟叫住孙老爹,突然道:“请问从这里到长安需要几日?” “原来客官是去往长安的。”孙老爹停住脚步回道:“去长安要先出商州,然后翻过秦岭山脉,秦岭的山路可不好走,步行的话至少十天以上,骑马快则三天,慢的话……五天也足够了。”他回答得很详尽,因为他本就是个热心的人。 “嗯。”姜沉舟点了点头。 酒很快就端了上来,已提前冰镇过,不但浓香扑鼻,而且清冽甘甜,更难得的是,小菜竟也十分可口美味。 姜沉舟很满意,忍不住又要了一壶。 “孙老头!快给我上酒!”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破锣般的喊声。喊声很大,仿佛是为了故意显露威风。 接着一个人便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此人生的肥头大耳,又有甲胄在身,每走一步都会咣咣作响,好像是个武官。武官的身后跟着两个人,这两人唯唯诺诺的,看起来是他的部下。 孙老爹正端着酒菜从后厨出来,一看到这个人,不禁皱了皱眉,就像看到了瘟神一样。 武官却没有留意他的表情,他的一双眼正直勾勾的盯着孙老爹端着的酒。没等孙老爹反应过来,他已一把抢了过去,仰头就喝。 孙老爹失声道:“不可……这酒是那位公子的……” “啰嗦什么!你再给他送一壶不就好了。”武官看了一眼姜沉舟,发现只是个脏兮兮的少年,便朝他走了过来,一脚踩在桌上,趾高气扬的看着他问道:“莫非你敢说不?” “不敢。”姜沉舟微笑道,眼前的军官虽然蛮横,他却根本不想和他计较,与其说是不想计较,更多的是不屑计较。 对于他的回答,武官显然很满意,他大笑着在姜沉舟对面坐了下来。一边喝酒一边擦着满头的汗连声抱怨:“这鬼天气,都快要晒死人了,还要执行什么鬼差事!” 旁边坐着的部下忙奉承道:“这还不是因为咱们老大深得刺史大人器重,不然……” 另一个部下也赶紧附和道:“对对对,不然这么重要的差事怎么会落到老大头上。” 像他那样的人,身边总是不乏讨好奉承之徒,想来这二人平日也没少拍他马屁,可他们今天却失算了。奉承的话有时候听起来就和挖苦一样,尤其是在别人心情不好的时候。 “我可去你的吧!”武官脸色一变,一巴掌呼了过去。 “不就是抓几个混账东西,还用得着老子出手。” “老子今日本来要去香月楼逍遥快活的!现在却像条狗一样到处跑!” “还他妈器重!” 他越说越气,把桌子敲得咣当作响。两个部下耷拉着头,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呻吟若有若无的响了起来。 声音是从屋外传来的,屋外的马厩旁绑着几个人,均是灰头土脸衣衫褴褛,比乞丐也好不了多少。想必就是武官抓来的人。 外面阳光猛烈,他们的嘴唇早已干裂脸,脸也被晒成了猪肝色。 一听到声音,武官便怒火中烧,猛的一拍桌子,抄起旁边的马鞭就冲了出去。武官都冲出去了,部下哪敢不跟上去。屋外很快响起了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现在,屋子里只剩下姜沉舟和坐在柜台后孙老爹。 “他叫王琨,是刺史府的司法参军,平时横行霸道惯了。”孙老爹突然开口道。 “那几个人是逃兵。其实也不能怪他们,要是都去当兵了,家中的老父母该怎么办啊。” “想当年……我的儿子孙鹏就是被王琨带走的……六年了,却还没有回来,也不知是死是活……” 孙老爹触景生情,说了很多话。这话好像是说给姜沉舟听的,又也许是说给自己听的。这么多年了,他几乎都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儿子。 他本想继续说下去,但王琨却骂骂咧咧的回来了。一进屋子,他就抓起了放在桌上的头盔,看样子 准备要走,他似乎忘记了要结账。 孙老爹赶紧上前道:“酒菜一共是九十文钱,大人……你看是……” 王琨一脸不耐烦,甩甩手道:“啰嗦什么!记账上不就行了。”说完他就大步朝门口走去。 “可是……”孙老爹小心翼翼的赔着笑道:“都已经快一年的帐了,小店经营不容易……请大人高抬贵手……” 他刚说完,王琨就停下了脚步,脸一下子黑了下来。他一回身,就用一双大手掐住了孙老爹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 “明知道老子今天心情不好,还那么啰嗦!是不是活腻了!”王琨狂吼着骂道。 孙老爹只有拼命挣扎,他越挣扎,王琨就掐得越紧。 危急时刻,一个人突然冲了进来把王琨撞倒在地。此人相貌丑陋,大半张脸似被火烧过,如树皮一样干枯粗糙。 姜沉舟进店前就看到过这个人,当时他正在门口砍柴,看见姜沉舟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好像是个哑巴。 哑巴刚扶着孙老爹坐好,因为背对着王琨的关系,他竟全然不知身后的危险。 王琨悄悄的握住了刀柄,打算趁哑巴不注意送他归西。暗中偷袭虽然卑鄙,却往往很有效,这也正是某些人的生存之道。 刀光一闪,王琨已劈了下去。 只是刀并没有落下,而是硬生生停了下来。一个人扣住了他的手腕,这个人就是姜沉舟。 姜沉舟原本坐在角落,他是怎么过来的?王琨不知道。他是怎么出手的?王琨也不知道。他根本没料到他会出手。 “你喝醉了。”姜沉舟微笑着道。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劝一个酒喝多了的朋友。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这多管闲事……”王琨大骂着挥出了左拳。一瞬间,一阵钻心的痛从右手手腕上传来,痛得他连挥拳的力气都消失了。 “喝醉的人不该动手,否则很容易伤了自己。”姜沉舟又说道。 话音刚落,王琨就突然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扭着他的手腕,在这股力量的控制下,他的手竟不由自主的调转刀锋,朝着自己的脖子慢慢逼近。 他想反抗,却根本没有一丝力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刀锋越来越近,现在他就像一条砧板上的鱼,只能任人宰割。 可就在这时,姜沉舟却突然松开手,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屋子里恢复了平静,刚才的一切就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王琨在原地怔怔的站了很久,一身冷汗早已湿透衣衫。 “老大!老大!”一阵呼喊声打破了平静,王琨的部下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喘着气道:“刺史……刺史大人有令……” 王琨这才如梦惊醒,瞪了他一眼,骂道:“混账,过来说。” 部下急忙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王琨听完顿时脸色大变,再也顾不得什么面子,拔腿就走。他走得很急,似乎出了什么大事。 孙老爹急忙拉着哑巴跪了下来,对着姜沉舟千恩万谢。 可是他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老人的话,叹了一口气道:“唉,本来不该出手的……” 姜沉舟看起来很苦恼,自顾自道:“这件事要是被师父知道了就麻烦了……可是这也不能怪我啊,毕竟是他先动的手……反正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了。” 孙老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姜沉舟自言自语了好一阵子才停下来,看样子他终于想通。 孙老爹感激的说道:“公子救了我们,老朽无以为报……”他恭恭敬敬的捧着几两银子和一些铜钱,道:“这是老朽的一点点心意,希望公子能收下。” 姜沉舟摇摇头,看来他对银子并没有兴趣。 孙老爹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非要报答的话……”姜沉舟站了起来,缓缓道:“你们的酒不错,不如送我一壶,正好去长安的路上可以喝。” 孙老爹激动道:“当然可以!不要说区区一壶酒,就算是一百壶也不是问题。” 姜沉舟笑道:“我只要一壶。” 马蹄声再响起的时候,姜沉舟已离开酒家,带着孙老爹送他的一壶美酒。 今天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眼下第一件事就是进商州城。 城门,就在前方不远处。 第三章 集市初遇 - 大唐破阵乐 - 太史台祭酒 商州,古称商洛,因境内商山洛水而得名。 传说在商山洛水之间,曾经隐居着四位贤人,人称商山四皓。 商山四皓之一的黄石公收过一个年轻人为徒,几年之后这个年轻人投奔了刘邦,并助他夺得大汉天下。 这个年轻人就是大汉的开国功臣张良。 除了灵秀的山水之外,商州也是西去长安的必经之路。 所以你在城中总会看到形形色色的人,他们也许是进京复命的官吏,也许是走南闯北的商贾,又或是千里赶考的学子,他们都有一个目的地——京畿长安。 姜沉舟牵着马走在路上,回想起师父曾经说过的话,也想起了师父要他赶赴长安的命令。 这一切都源于几天前杀破狼天象的现世。 师父说杀破狼虽然凶险无比,却还有一线生机,生机就在长安。所以他要马上赶去长安,到了那里自然有人会接引他,这也是师父说的。 要去长安,就得途径商州,这也是姜沉舟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他已牵着马入了城门。 一入城门,道路就变得宽广了许多,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沿着大道一路走来,时不时还会看见牵着骆驼的人,每一只骆驼身上都背着沉重的大箱子,那是从西域来的胡人商队。 要是在以前,商队会沿着丝绸之路直达长安。如今大唐和薛延陀战事再起,他们也只能改道商州,虽然会绕一点,却不用冒生命危险。 络绎不绝的人群中,姜沉舟看见了一个人。一个骑着马的中年人正好从他面前走过,此人生的高大威武,看起来就像是寻常的百姓。 可惜不管他怎么遮掩,璞头下还是露出了几缕暗红色的头发——只有波斯胡人才会有的红发。这个人当然不是寻常百姓! 姜沉舟嘴角浮现笑容,他认识这个人。 一转眼的功夫,那人已在一间三层楼高的客栈前停了下来,客栈就开在大路旁,毗邻城中唯一的市集。那人一下马,客栈里就走出一个人,看来是接应他的。 姜沉舟就静静站在市集边,看着他们走进客栈。 正在他犹豫要不要跟进去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喧闹之声,声音是从不远处的市集里传来的。集市里,一个壮汉正骑着快马在摊档之间疾驰而过。 马上之人脸色黝黑,加上青森森的络腮胡子,让他看起来凶狠无比。他似乎很心急,一边挥手驱赶挡在前面的人,一边频频回头张望。 无奈的是市集里不但人多杂物也多,就算想躲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乒乒乓乓的一阵乱响之后,到处呈现一片狼藉,沿街的摊子被掀翻在地,酒坛被撞碎破裂,还有几个人闪躲不及,正倒在地上痛苦的呻吟。而马已到了姜沉舟面前,眼看就要撞上来。 “不想死的就躲开!”壮汉挥舞着手嚷嚷道。 姜沉舟却没有躲开,可是他也没有被撞倒。 一声轰然巨响之后,壮汉和他的马重重的摔倒在地。 那匹横冲直撞的马撞倒了市集的木栅栏,整个身子已被死死卡住。壮汉看起来也摔得不轻,不但臂上挂着几根尖锐的木刺,连额头也被撞出一个深可见骨的血口,鲜血已流到他的眼睛里。 可是他却一点也不在意。 这个悍勇的壮汉刚一落地就站了起来。一把揪着姜沉舟的衣领,怒喝道:“小子!你是不是找死!”他似乎认定姜沉舟绊倒了自己。 姜沉舟无奈的笑了笑,他没有躲是因为根本不必躲——地面有个水坑,姜沉舟看到了,壮汉却没有看到。 他既没有躲,也懒得解释为什么没有躲。 壮汉气急败坏的举起了拳头,打算好好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少年。 就在这时,一阵急雨般的马蹄声响起,蹄声是从姜沉舟背后传来的。一听到声音,壮汉顿时脸色大变,随即放开姜沉舟后退几丈,一伸手就从身后掏出了一把短斧,看起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壮汉刚掏出短斧,一道寒光已迎面而至。 当的一声,金铁交击声响起。 寒光和斧头一撞,便飞旋着反弹了回来。眼看将要击中姜沉舟之时,被一只纤细的手接住,原来寒光是一把横刀。 姜沉舟的身前已多了一个长发少女。 少女虽然身着坚硬的鳞甲,但仍难掩其曼妙的身段。只见她身姿挺拔,腰肢纤细,一头墨色的长发高高束起,正好露出了雪白修长的脖颈,她的鼻子很挺,睫毛很长,一弯眉毛有若新月,眉下目光也恰如一泓秋水。 姜沉舟只看见她的侧面,但她无疑非常美丽。 凶恶的大汉,美丽的少女,究竟发生什么事? 少女没有发现姜沉舟在看她,高声道:“天策府翊麾校尉秦笙,奉朝廷之命缉拿山贼头目董连山。无关人等,速速离去。” 原来这个少女名叫秦笙,是朝廷派来的人,怪不得她会对壮汉出手,因为壮汉就是少女口中的山贼头目董连山。 市集的人本已躲得远远的,听见她这么一说,反而好奇心起都舍不得走了。有的人甚至往前走了几步,希望能看得更清楚。 董连山纵声大笑,道:“哼!抓我,你有这能耐吗?”他本就长得一脸凶悍,加上满脸鲜血,笑起来更显得狰狞恐怖。 秦笙冷冷道:“你何不试试?”她紧盯着壮汉,一双美丽的眼中满是傲气。 话音刚落,又有五骑匆匆赶了过来,看衣饰打扮像是朝廷的人。 当先一骑是一个清瘦的老人,看起来约五十多岁,一张皱巴巴的脸上眼眶深深的陷了下去。老人身穿圆领青袍,那是朝廷八品文官的服饰。另外四个人穿着寻常的皮甲,看起来只是普通士兵。 一看到秦笙,老人便喊道:“大小姐,小心!”声音中不乏担忧。 壮汉冷笑着,眼中尽是不屑之意:“原来还找了帮手,怪不得这么嚣张。” 秦笙皱了皱眉,朝身后的人命令道:“谁也不许插手!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马上的五个人虽然一脸不情愿,却也没有再上前一步。 姜沉舟不禁摇了摇头,心中在叹气:这么明显的激将法都看不出来,真是够笨的。 壮汉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的神色,道:“好,有骨气!要是你能胜过我手上的斧头,我董连山就任你处置。” 秦笙冷冷道:“你的话太多了!” 董连山不再啰嗦,挥舞着斧头冲了过来。 “危险,快走开!”秦笙急忙推开姜沉舟,迎了上去。 转眼之间,二人已经交手。 姜沉舟突然发现眼前这个少女虽然脑子笨了点,刀法却很不错,一招一式均是威力非凡。 她用的兵器是一把横刀,和一般的弯刀不同的是,横刀刀身狭直,刀背宽厚,锋锐的刀锋不但具有可怕的破甲能力,有时候连兵器都能斩断。 而董连山用的是一把短斧,斧头本是伐木的工具,笨拙短小,和锋利狭长的横刀比起来一点优势都没有。 事实也是如此,秦笙挥着横刀步步紧逼,刀锋过处风声阵阵,董连山看起来毫无招架之力,被逼的不断后退。 没过多久,董连山已退到市集栅栏边,看起来胜负已分。 可姜沉舟却不禁皱眉,他已看出这是一个陷阱。 董连山故意示弱,就是为了把秦笙引到栅栏之处。横刀的优势就在它的长度,但一旦嵌入木头里拔不出来……后果就不堪设想。 转眼间,董连山的后背贴紧栅栏,秦笙的刀也劈了下去。 她毕竟还是太年轻,也太自信。 刀落下的时候,原本显得笨拙狼狈的董连山却突然变得矫健了许多,他飞快的矮下身子,倒地一滚躲开了攻击。 而秦笙的刀也正如姜沉舟所料,结结实实砍中他背后的木头,深深的陷了进去。她急忙奋力拔刀,却没发现董连山已偷偷举起了斧头。 “当心!!!”清瘦的老人失声惊呼。可惜他离得太远,喊得也太晚了。 斧头已落下,这个叫秦笙的少女眼看就要身受重伤。 可就在电光火石间,董连山却突然大叫一声抛下斧头,他看起来很又惊又痛,右手像是遭到了什么重创,不住的发抖。与此同时,秦笙终于反应过来,拔出腰间的短刀制住了他。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董连山盯着自己发红的手背思索着这个问题。 其实不仅他想不明白,连秦笙也一样,但是她已看出有人出手救了自己。 可是,到底是谁呢? 她突然发现地上躺着一颗棋子,棋子是白色的,质如美玉,摸起来还有一丝温热。“难道……”秦笙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朝姜沉舟的方向看了过来。 她只看到一群围观的看客和一座高大的牌楼。她并不知道,姜沉舟此刻就躲在牌楼后。 牌楼后,姜沉舟自言自语道:“你救我一次,我还你一次,我们扯平了。”他笑了笑,准备转身离开,就在这时,他又听到了秦笙的声音。 “如今贼首董连山已经成擒,我们应该马上回长安,现在就动身。” “大小姐三思!天色将晚,秦岭山路崎岖不宜夜行。且那董连山身为山贼头目,党羽众多,若是他们在路上设下埋伏,就凭我们几个人恐怕……” 说话的是清瘦的老人,他的担忧也不无道理。 “那你说下一步该怎么办?”秦笙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情愿。 “依老夫愚见……不如……” 老人后面说了什么姜沉舟没有听到,他已牵着马走出了集市。 他一边走,一边又开始自言自语起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只是她有她的任务,我有我的使命,我们各有各的路要走。” “不过我若是她,一定会多加小心,她看起来什么傻傻的,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危险。” “可是……那也是她的事,我干嘛要关心。你说是不是?” 他似乎在跟人交谈,奇怪的是他身边却一个人都没有,难道他在和自己的马说话? 转眼间,满天彩霞失去颜色,黑暗已降临大地。 当黑暗降临的时候,姜沉舟也已出了商州城。 第四章 凶相毕露 - 大唐破阵乐 - 太史台祭酒 太阳高高的挂在天上,看样子已经快到正午。 姜沉舟终于醒了过来,他懒懒的伸了个腰,用力揉了揉肩膀和脖子,看起来一副浑身酸痛的样子。 又过了半天,他才不情愿的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片遍地碎石的山坡,一棵低矮干枯的树就这样孤零零的立在中间,姜沉舟昨夜就是在树下度过的。 无论是谁,在荒郊野外露宿一晚都不会太好受的。 就在这时,他的肚子咕咕咕的叫了起来,可是他却一点都不在乎,只是静静的看着远处的山路。这条山路是从商州进入秦岭的必经之路。 他看起来像是在等人。 大约又过了半个多时辰,远处的山路上终于出现了一队人影,看起来是二十几个骑马的人。 “终于来了。”姜沉舟的嘴角露出了微笑。 远处的那队人影很快就到了姜沉舟跟前,领头的竟然是昨日在集市里遇到的秦笙。 “打扰了,敢问几位可是去长安的?”姜沉舟迎上去问道。 秦笙看了他一眼,发现只是个文弱的少年,便问道:“是又怎样?”她并没有认出姜沉舟。 “在下也是去长安的,不过……”姜沉舟顿了顿,讪讪道:“不过在下不认识路,不知道能不能和几位同行?” “原来如此……”秦笙喃喃道,看她的样子似乎相信了他说的话。 她正要回答,一旁的清瘦老人朝她使了个眼色,仿佛在说:“小心有诈。”面对突然出现的少年,他并不放心,一双久经世故的眼中充满了警惕。 秦笙点了点头,小声道:“放心,我自有主张。” 她转过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姜沉舟。” “同行是可以,不过我们有任务在身,不能在路上耽搁,要是你跟不上……”秦笙迟疑的看了一眼姜沉舟的马,只见他的马又瘦又小,毛色黑一块白一块,看起来就像生病了一样。 “若是走得慢了,你们大可不必等我。”姜沉舟微笑回道。 “既然如此,你就和我们一起吧。” “多谢。” 就这样,姜沉舟加入了秦笙的队伍。 他当然不是真的迷路,其实他昨夜就已经等在这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自己也不清楚。 姜沉舟走过长长的队伍,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 一个是在市集上遇到的凶狠壮汉,现在姜沉舟已经知道他是山贼头目董连山,此刻他被关押在一辆囚车内,低着头默不作声,只剩下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另一个居然是王琨,这个蛮横的武官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姜沉舟后来才知道秦笙听从了老人的建议,向商州刺史借兵护送以防董连山的同伙偷袭。而王琨就是统领二十个士兵的武官。 王琨也看到了他,却装作一副根本不认识的样子。这也难怪,毕竟昨天发生的事让他颜面丢尽,他当然不想让别人知道。 一想到这里,姜沉舟笑了笑,默默的来到了队伍最后面。 随着秦笙一声令下,浩浩荡荡的队伍继续前进。走了没多久,一片雄伟壮阔的山峦就出现在众人眼前,秦岭到了。 秦岭,西起洮州白石山,东经秦州麦积山,穿越关内道直至河南,西东横亘三千里。故老相传,秦岭为华夏之龙脉,而长安城则为中原之龙首。 这里的山脉绵延千里。目之所及,只见层峦叠嶂群山起伏望不见尽头。远山苍茫一片,在浓浓的云雾中若隐若现,看来犹如仙人的洞府。 奇峰罗列的山间,到处可见悬崖峭壁深沟峡谷,一条条细长的山路就藏在悬崖和峡谷之间。山路崎岖曲折本就不好走,行走其间还要十分谨慎小心。除了头顶的悬崖上时不时会掉落碎石以外,峡谷近在咫尺,要是一不留神掉下去,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转眼间大半天已经过去了,队伍才走了二十多里路,眼看天色却暗了下来。 见此情形,秦笙只好下令停止前进,就近找了个高坡准备过夜。 她想得很周到,这座高坡不但平坦而且地势颇高。深山野林从来不乏凶猛的野兽,它们通常都在低矮的地方活动。而且这里占据高位,一旦真的遇到山贼来袭,也能发挥地利的优势。 此时,月亮也已经升了起来,远处猿啼阵阵,山间凉风习习,空气中带着芬芳的木叶香气。 士兵们开始紧张有序的忙碌起来,有的负责竖起营帐,有的则开始埋灶造饭。只有姜沉舟看来一脸轻松,他找了一块野草丰茂的地上蹲了下来,一边喂马一边和它说着话。 “摩刹利斯,你今天辛苦了啊。来,多吃一点。多吃草才能快点长大,等你长大了就可以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原来它叫摩刹利斯啊。”秦笙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摩刹利斯是番邦之语,意思是燃烧的云彩。”姜沉舟微笑解释道。 “燃烧的云彩……”秦笙不禁好笑,眼前的小马又难看又瘦小,偏偏有一个完全不相配的名字。她忍住笑好奇的问道:“那你和它说话,它听得懂吗?” “当然听不懂,它是马又不是人。”姜沉舟道。 “既然听不懂,你为什么……”秦笙一脸疑惑。 “虽然听不懂,但是它能感觉到。”姜沉舟轻轻揉了揉马脖子,眼中充满温柔之色:“马是很有灵性的,你对它的好它都知道。” 似乎是听懂了什么,这匹叫做摩刹利斯的马撒娇似的蹭了蹭姜沉舟的脸,一对乌溜溜的眼睛眨了又眨,看起来很高兴。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秦笙盯着他看了很久,又问道。 “其实……你确实见过我。”姜沉舟拍了怕身上的草站了起来,提醒道:“昨天在集市里,你忘了吗?” 秦笙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当时她一直挡在姜沉舟的身前,所以没有看到他的长相。 两个人正说着话,王琨已提着几个水囊走了过来。 “有事吗?”秦笙看着他问道。 王琨行了个礼,这才回道:“卑职正想带人到溪边打点水,不知校尉需不需要带水……”他的态度恭敬有礼,完全没有了原来的蛮横。 “那就有劳了。”秦笙解下水囊交给王琨。 看着王琨离去的背影,姜沉舟露出了神秘的笑容,他想起了酒家里的那一幕——王琨的手下在他耳边说了一番话,声音虽然很低,但姜沉舟却听得很清楚。 ——“刺史大人命你赶紧回城,要是他被天策府的人抓到,那就晚了。” 一开始姜沉舟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也根本不在意,直到在集市遇到秦笙和董连山。 秦笙就是天策府的人,那么“他”极有可能就是董连山。 “晚了”又是什么意思?董连山被抓和刺史有什么关系?姜沉舟不知道,他只是预感到秦笙会有危险。 他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事实上他本来已经离开商州,可是走着走着,他的眼前却不断浮现秦笙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一幕。一种不安的感觉浮上心来,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你在笑什么?”秦笙突然问道。 “没什么……”姜沉舟指着不远处的王琨道:“我只是觉得他的样子有点像狗熊。”此人本就肥胖,又穿着一身黑色的铠甲,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的,确实很滑稽。 秦笙一看,也忍不住噗嗤一笑,她马上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假意咳嗽一声,缓缓走开了。 看着她的背影,姜沉舟在心中暗道:放心吧,有我在,你一定会平安的回到长安。 不多时,月上中天,一众人等也已睡下,还醒着的只有两个放哨的士兵,他们是王琨带来的士兵,此刻正坐在火堆旁一边喝酒一边闲扯。 姜沉舟也已经睡下,高坡上有一颗大树,大树下有一块青石,他就躺在上面,月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漏下,正好落在他的脸庞。 忽然,一阵细微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喂……醒醒……醒醒……” 姜沉舟缓缓睁开眼,只见囚车里的董连山一双手抓着木栏,双眼正直勾勾的盯着他。 “干什么?”姜沉舟压低了声音问道。 “你身上有酒吗?” “啊?” “我是问你,你有没有酒?酒啊!”董连山一边舔着嘴唇,一边比划着喝酒的动作。姜沉舟忍不住好笑,原来他是被勾起了酒瘾。他记得孙老爹送了他一壶酒,此刻就挂在马鞍上。 “等等……” 姜沉舟瞥了一眼营帐的方向,见火堆旁的哨兵聊得正欢,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他偷偷取下酒壶,递给了董连山。 董连山如获至宝,一口就喝完了一整壶酒,喝完之后,他来回的舔着嘴唇,看起来仍然意犹未尽。 “好酒!这酒是孙老爹家的吧?”董连山一边闭着眼回味一边问道。 姜沉舟问道:“你怎么知道?”既然已经被吵醒,他干脆坐了起来,对于这个山贼头领,他并不讨厌。 董连山睁开双眼,喃喃道:“我以前是打猎的,经常光顾他。说起来,那还是我当山贼之前的事了。” 姜沉舟道:“原来如此……” 董连山露出满嘴牙齿笑道:“你这个人有意思,明知我是山贼也敢和我说话,还送我酒喝。” 姜沉舟道:“我只是觉得马上到长安了,一到长安你就……”他没有说下去,但董连山已经猜到后面的话:一到长安你就没几天好活了。 董连山哈哈笑道:“不就是死嘛,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这个山贼头目在月光下袒露着胸膛,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反而显得很安详,仿佛死是一种解脱,姜沉舟也不再说话,两人本就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 “我虽然是个粗人,却也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今天你送了我一壶酒,我一定要报答你。”沉默了一阵,董连山突然说道。 姜沉舟苦笑道:“又是报答……为什么总有人要报答我……” 董连山似乎没听到他的话,接着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在我山寨里有一间密室,就在我的屋子下面,里面有不少酒和银子。反正我都要死了,就全部送给你吧。” 姜沉舟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要去长安。” 董连山摇了摇头,喃喃道:“你去不了的。” 姜沉舟道:“为什么?”他似乎从董连山的神色中察觉到了什么。 董连山叹了一口气:“要是你相信我的话,趁现在赶紧逃,逃得越远越好。” 姜沉舟问道:“我为什么要逃?” “因为……”董连山犹豫了很久,终于说了下去:“你不逃就会死在这里。” “已经晚了!”一个破锣般的声音从姜沉舟背后传来。 姜沉舟一转身就看见了正在狞笑的王琨,也看见了王琨身后站着的二十个人。这些人是刺史府的士兵,原本就是和王琨一伙的。 二十个士兵就这样冷冷的看着姜沉舟,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火光摇曳中,王琨缓缓拔出了刀。 第五章 雍凉郡王 - 大唐破阵乐 - 太史台祭酒 一片乌云飘来,遮蔽了月光。 刹那间,黑暗笼罩大地,唯一的亮光只剩下营地里的篝火,火光忽明忽暗,在风中摇摆不定。 火光照亮了姜沉舟的脸,也照亮了他的笑容。 “你笑什么?”王琨冷冷问道。 “我只是没想到你如此记仇,为了对付我居然如此劳师动众。”姜沉舟叹了口气,苦笑道:“你还真是看得起我。” “啊呸!”王琨朝地上啐了一口痰,轻蔑的看着他道:“别自以为是了,你配吗? 姜沉舟道:“哦?我不配?” “他们要对付的是我。”董连山突然说道。 姜沉舟看着他不解道:“你?” 王琨晃了晃手中的刀,狠狠道:“没错,老子就是奉了刺史之命来杀他的。” 姜沉舟当然不会想到,王琨要对付的竟然不是他,而是董连山。至于自己,只不过是被殃及的池鱼。 可是,刺史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我不死,他是不会安心的。”不等姜沉舟发问,董连山自己已经说了出来,这些事他从未对别人说起过。 他原本只是商州城一个普通的猎户。但奇怪的是,每次出猎他的收获却总是比别人多很多,除了丰富的狩猎经验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他天生神勇。其他的猎户都只敢在城池附近狩猎一些山羊野鹿。而他却敢孤身闯入秦岭深山,深山里有不少凶猛的野兽,他们的皮毛都很值钱。 七年前,他就在深山中搏杀过一头巨大的黑熊,仅仅是用自己的拳头。 而这,也正是他倒霉的原因。 新来的刺史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他的事,找到他给他两个选择。要么当山贼替自己卖命,要么家破人亡。 董连山可以徒手搏熊,却斗不过刺史,刺史是一州之长,权势之重可以轻易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他屈服了,就这样当了七年的山贼。 开始时,他只有几个人,渐渐的,加入的人越来越多。董连山知道,这些人和自己一样都是在刺史的威逼下才当了山贼。 所以由始至终真正的山贼头目不是董连山,而是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人——商州刺史。如今董连山失手被捕,不日送往长安审讯,如此一来,刺史担心自己的罪行暴露,这才决定杀人灭口。 ——“刺史大人命你赶紧回城,要是他被天策府的人抓到,那就晚了。”这句话的意思,姜沉舟总算已完全明白。 说完自己的故事之后,董连山长长叹了口气,对王琨说道:“我罪有应得,你尽管杀了我。但他是无辜的,你放过他吧。” 姜沉舟摇摇头道:“他不会放过我的。”他已看出董连山并非什么大奸大恶之徒。真正的恶人就是商州城内,刺史府中,那个身居高位的人。可惜好人往往没有好报,恶人却常常得以善终,所谓的天网恢恢,不过是寻常人臆想的美好。 “你们今天都要死!”王琨喝道,他已经没什么耐心。这些年来,他帮着刺史做了不少事。刺史一旦定罪,他也脱不了干系。 姜沉舟问道:“我一直不解,你们这么做不怕露馅吗?这里可并不止我们。” 王琨眯着眼道:“你是说天策府的人?” 姜沉舟反问道:“除了他们还有谁?” “天策府的人……哈哈哈……”王琨肆无忌惮的笑道:“那群蠢货早就中了我的迷药,不到天亮是绝不会醒来的。” 他笑得很大声,营帐里却依旧毫无动静,看来他所言不虚——怪不得王琨会主动负责打水,还安排了自己人来放哨。 姜沉舟摇了摇头:“就算如此,他们明天还是会醒来的,你打算怎么解释?” 王琨道:“那还不简单,等到明天我就会告诉他们,是你在他们的水中下药。” 姜沉舟道:“哦,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就是董连山的同伙。”王琨一脸嘲弄之色:“虽然你在每个水囊里都下了药,但我却一滴都没有喝过,因为我喝的是自己带来的酒。” 姜沉舟道:“然后呢?” “然后……你们的奸计被我识破……再然后你们就会死在我的刀下。”他得意洋洋的接着说道:“这就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姜沉舟又问道:“要是他们不相信呢?” 王琨冷笑两声,道:“那我就送他们去见阎王。” 原来他早就有了计划!姜沉舟低头思索道:不对!不是王琨,他只是负责执行而已。如此严密的计划必定是那个从未露面的商州刺史想出来的。 王琨目露凶光,道:“现在你们可以去死了吧?”他挥了挥手,身后的二十个人同时拔出了刀,二十把明晃晃的刀很快围成了一圈,把姜沉舟围了起来。 “等等!”姜沉舟突然道。 “等什么?难道你还有什么遗言?” 姜沉舟虽然低着头,声音却依旧平静:“难道你忘了昨天的事?” 一想到昨天,王琨的手腕又感到一阵酸痛,他涨红了脸,声音也大了几分:“哼!我就不信这么多人还对付不了你一个。” “谁说我只有一个人?你能找帮手,我难道不可以?”姜沉舟抬起了头,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王琨哈哈大笑:“你还有帮手?在哪里?我怎么连个鬼影没看到?” 姜沉舟一字字道:“你马上就会看到了。” “故弄玄虚,你以为我会相信吗?”王琨故作镇定的说道,他虽然这么说,却还是忍不住四下看了几眼。 四周全是黑漆漆的山谷沟壑,没有一点光亮,也没有一丝动静。除了偶尔刮过的嘶嘶山风和若有若无的溪流声,再没有别的声音,看来所谓的“帮手”不过是姜沉舟诡计。 “混账!都愣着干嘛!快动手啊!”王琨气得破口大骂道。 突然间,不知谁喊了一句:“那里,那里是什么?” 王琨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山谷间突然亮起几道火光。很快,火光越来越多,从几道变成了几十道。 几十道火光迅速连成一线,看起来就像是一条腾飞的火龙。 火龙朝着高坡而来,不一会就到了眼前。众人这才看清,原来“火龙”是一支约五十人的骑士队伍。黑夜之中山路本就崎岖难行,但这些人却如履平地,可见骑术之精纯。 骑士们一登上高坡,就迅速排成五列,每一列各有十人。每个人都是手握长枪,腰悬宝剑,背负劲弩,连马鞍旁都别着陌刀和大盾。 这些骑士本就身形高大、仪表堂堂,再加上一身鲜明夺目的明光铠,看起来更是威风凛凛。王琨虽然也穿着铠甲,但和这些人比起来,简直就像乌鸦遇到了凤凰。 列好队后,这些杀气腾腾的骑士们便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不但是骑士,连他们的马也都静止了下来。 哒哒——哒哒——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打破了平静。 骑士群中缓缓走出一匹白马,白马上是一个华服少年。 少年腰悬玉带,头戴金冠,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中握着一把碧玉装饰的宝剑,他就这样停在军阵之前,冷冷的看着前方。深邃的目光,看来犹如深渊——没有光亮,只有永恒的幽暗。 他虽然一句话也没有说,但眉宇之间傲气逼人,让人不敢直视。 王琨和他的手下怔怔的站了很久,骑士刚出现时他们不敢相信,骑士列阵之时他们不敢说话,等到少年站在阵前,他们却已经连动都不敢动。 “大胆!见到雍凉郡王还不下跪。”一道喝声如惊雷般炸响。 没有丝毫犹豫,王琨带来的二十个士兵瞬间全部跪了下来,不但跪了下来,连兵器都已全部扔在地上。他们虽然从未见过所谓的雍凉郡王,但却没有一个人敢怀疑少年的身份。 因为只要一接触到少年的目光,每个人就会感觉到一股凌厉的压迫感,像是被沉重的巨石压在胸口,又像是被人紧紧扼住了喉咙。这种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普通人就算想装也装不出来。 王琨早已吓得双腿发软跌倒在地。似乎已经看到自己的结局,他的脸瞬间变成了死灰色。 雍凉郡王却根本没有理他,这个身份高贵的少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他的一双眼正在盯着一个人。其他人都已跪在地上不断发抖,有的人甚至害怕到连头都贴着地面,除了一个人——姜沉舟。 转眼间,他已驱马来到姜沉舟面前。 “你为何不跪?”他昂着头冷漠的说道,似乎随时会拔剑杀了姜沉舟。 姜沉舟微笑着道:“因为我们是朋友。” 听到这话,雍凉郡王脸上的冷漠突然消失了,他笑了笑,叹道:“有时候,我真的不想承认。” “可是你还是承认了。”姜沉舟的脸上挂着狡黠的笑意。“不然你也不会来。” 他们笑的时候,乌云也已经散去,月光重回人间,照亮了山川大地。远山吹来的风带着清新的雾气,虽然略带寒意,却能让人精神一震。 “接下来怎么办?”雍凉郡王淡淡问道。 “接下来,就等他们醒来了。”姜沉舟看着营帐的方向说道。 营帐里还躺着天策府的人,他们中了王琨的迷药,看起来要等到天亮才会醒来。 而破晓,已近在眼前。 第六章 长安已至 - 大唐破阵乐 - 太史台祭酒 秦笙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的头很沉,就像是睡了很久很久一样。 等到她走出营帐,才发现高坡上突然多了很多陌生人,看穿着像是王府的护卫。而护卫的一旁,跪着王琨和他的手下们,他们全被绑了起来,低着头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 发生了什么?这些人是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正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清瘦的老人走了过来,告诉了她昨晚的事。 她这才知道,是雍凉郡王带兵阻止了王琨的阴谋。 雍凉郡王此时就在树下站着,静静的看着远处的山峦出神,仿佛在想什么事情。 “卑职天策府秦笙,见过王爷。”秦笙参拜道。 雍凉郡王看了一眼秦笙,又转头继续望向远处,平静道:“何事?” 秦笙感激的说道:“昨夜之事,秦笙谢过王爷。” 雍凉郡王道:“你不必谢我,要谢就去谢他” 秦笙不解:“他?” 雍凉郡王一字字道:“姜沉舟。” 一旁的青草地上,姜沉舟正以一个最为舒服的姿势坐着,虽然一夜未眠,他的精神却很不错。一边替自己的马梳着毛,一边和它有说有笑的。 那匹叫做摩刹利斯的瘦马时不时凑过头来蹭他,像孩子般撒着娇,他也只好来回的推开,一人一马就这样玩得不亦乐乎。 秦笙走近时才发现姜沉舟满脸都是粘液,看来他刚刚被马舔过。 “你醒啦?”姜沉舟抹了抹脸,嘴角挂着笑意。 “呃……”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秦笙很想笑,却又不好意思笑出来。 姜沉舟若无其事的说道:“昨晚的事听说了吧?” 秦笙支吾道:“听说了……我是来向你道谢的。” “不必道谢。你也救过我,所以……”姜沉舟笑了笑:“就当我们扯平了。” 说完后,他转过了头,继续坐在地上逗马玩。 但是秦笙却没有离开,她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 她虽然没有开口,姜沉舟却看穿了她的心思,问道:“你是不是想问,王爷为什么会在这里?” 秦笙点了点头,她到现在也只是知道王府卫队出现在这里,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她还是不明白。 “这件事要从昨日说起……”姜沉舟站了起来,悠悠道:“昨日我在大路上看到一个熟人,就是那个人。”姜沉舟指了指她的身后。 秦笙转过头,只见一个高大的人默默的站在雍凉郡王身后,此人不但长得比常人高大许多,一头暗红色卷发更是显眼夺目,就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她记得这人是王府的典军,典军就是护卫统领。 秦笙问道:“你认识他?” 姜沉舟点点头道:“嗯,他叫歌舒炎烈,我认识他是因为李缺。” 秦笙不解:“李缺?” 姜沉舟只好解释道:“李缺就是雍凉郡王的名字。” 秦笙道:“你看到他就想到了李缺……王爷也在商州?” 姜沉舟道:“没错。所以我就写了封信,请李缺出手相助,后面的事你已经知道了。”他说的轻描淡写,似乎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可是王爷为什么要帮你?”秦笙忍不住问道。在她的印象中,王族中人向来高高在上,而姜沉舟只不过是一介平民。 姜沉舟笑了笑,看着不远处李缺的背影,心中泛起一阵暖意。过了很久,他才喃喃道:“因为我们是朋友,朋友就是会互相帮助对方的人。” 秦笙若有所思,接着又问道:“那王琨呢,你怎么知道他的阴谋?”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听到了一句话……”姜沉舟于是把自己在酒家的遭遇告诉了秦笙。秦笙终于明白整件事的经过,也明白自己昨晚有多么凶险。 若是没有姜沉舟的出现,她说不定……一想到这里,秦笙不禁感到一阵后怕。 就在这时,号角声响了起来,队伍要出发了。 有了李缺的王府卫队加入后,押送的队伍也变得壮大起来。这样的一支队伍,前有装备精良的王府护卫,后有训练有素的天策府将士,就算遇到上百山贼也不在话下。 王琨和他的手下就在队伍的中间,他们已沦为囚犯。 山势依旧崎岖难行,山路依旧蜿蜒无尽,但再难行的山也终究会有走出去的一天。 就这样,经过三天的长途跋涉之后,一座高大的城楼出现在眼前,长安城到了。 姜沉舟从来没有到过长安城,但是他却听说过很多关于长安城的事。 据说长安城乃前朝工部尚书宇文恺所营建,此人精通建筑之道,仅仅用了九个月时间,就建成了如此规模宏大、气势雄伟的城池,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然而,新的皇帝却不愿意久留长安,他似乎更钟情于南边的江都,那里不但风景秀丽,而且还有无数美人。为此他不惜倾尽国力挖开一条直通江都的长河。 最终,他在江都丢掉了性命,也丢掉了自己的王朝。 不久后,长安城便迎来了新的主人——李渊。 大唐帝国建立了。 几十年过去了,如今的长安城不但是天底下最富盛名、最为繁华昌盛的地方,更是大唐帝国辉煌和荣耀的象征。 直到看到高大雄伟的明德门城楼,姜沉舟才相信有关这座城池的宏伟壮丽并非虚言。 进了明德门,便来到城中最宽阔热闹的朱雀大街,朱雀大街贯通南北,将长安分作两县,东为万年县,西为长安县。 两县又有五五二十五条大街纵横交错,分隔出一百零八坊,恰好对应天上的一百零八星曜。 到了长安,也就意味着分别。秦笙要把董连山和王琨等人押回天策府,李缺也要回到自己的王府。 那姜沉舟呢?他又该去哪里? 押送的队伍缓缓停了下来,秦笙、姜沉舟、李缺并排停在队伍前方。 秦笙看着姜沉舟问道:“我一直没有问你,你来长安做什么?” “我来找一个人,可是……”姜沉舟无奈的笑了笑:“可是我却不知道他在哪里。” 秦笙迟疑着道:“那……你找到落脚之处了吗?” “不必找,他今晚住在王府。”李缺突然开口。 姜沉舟楞了一下:“啊?你好像没有问过我吧?” “你也可以不住。”李缺丢下这句话后,便催了催马,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那么,后会有期。”姜沉舟连忙与秦笙等人作别,转身追上李缺:“为什么不住?喂,你等等我……” 可是,李缺并没有放慢脚步。 雍凉王府就在皇城的边上。 在长安城住过的人都知道一件事,离皇城越近的地方就越是繁华,但繁华的地方却也不是谁都能住的。长安城毕竟是帝都,凡事都讲求尊卑有别。 正如雍凉王府所在的颁政坊,里面住的不是朝廷里的王公大臣就是世家勋贵。 王府很大,高墙之内共有四重院落,每一重院落均是布局严谨,进退有度。金碧辉煌的建筑群之间,错落有致的分布着亭台楼阁、水榭回廊。处处透露着王族那种高人一等的气派和高贵。 太阳落下时,李缺已带着姜沉舟回到了王府。 王府内早就有一群人垂首肃立在堂前,这些人既有王府的官吏,也有府中的家眷和仆从。 一个绰约多姿的年轻女子就站在人群前面。她身穿一袭大红色长袍,云鬓高挽,双手交叠置于身前。虽然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但从她身上散发的那股高贵气质却不禁让人仰望。 李缺一出现,她便走下石阶,长长的金丝红袍拖在地上,像一朵彩云飘了过来。 来到李缺面前,她盈盈的拜了下来:“贱妾恭迎王爷。”一双美丽的眸子中,尽是柔情蜜意。 李缺却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嗯。” 女子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之色,又很快恢复平静。她看到了李缺身边的姜沉舟,问道:“这位公子是?” 姜沉舟施了个礼,道:“草民姜沉舟,拜见王妃。”他已猜出眼前高贵的女子就是李缺的王妃。 王妃款款回了个礼,道:“姜公子有礼了。” 李缺道:“今夜他就住在这里。”他的声音依旧很冷漠,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王妃颔首道:“贱妾这就命人收拾厢房……” “不必了。”李缺打断她的话:“他和我同住别院,让人把饭菜送去那里就好。” “可是……”王妃欲言又止,李缺却已转身离去。 别院就在王府的东南角,院子幽深秀丽静谧非常,里面只有一座清雅的小楼,小楼正对着一泓清浅的荷塘,荷塘形如月牙,色如碧玉。中间又有一座水榭,由一条汉白玉砌成的九曲廊桥相连。每当春夏之际,荷香四溢,青烟薄雾缥缈花间,恍如仙境。 这里是李缺的练武之处,除了他以外从来没有人可以入内,不过姜沉舟却进来了。 夜已深,人已静,连草丛中的虫鸣声都已轻了许多。 水榭之中,石桌之上摆着一壶酒,两个碧绿色的酒杯,酒杯中的酒却是殷红如血。李缺对别的酒兴趣不大,唯一钟情的就是几千里外的西域葡萄酒。据他说葡萄酒只有用碧绿色的夜光杯装着,才能品出葡萄的芬芳香气。 碧绿色的杯子里荡漾的血红的葡萄酒,就像娇艳的果实挂在青翠的藤蔓枝头。 一边品着酒,姜沉舟一边问道:“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李缺淡淡道:“一年又两个月。” 姜沉舟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笑道:“这么久不见,没想到你已当上了王爷了。” 他记得上次见到李缺的时候他还是世子。 “先王归天之后,我就顺理成章的成了王爷。后来……便成了家。”他轻叹了一声:“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事。” 姜沉舟笑道:“我只是想不到你已经有了妻子。” 李缺道:“她是长孙无忌的女儿,先王在世的时候就已定下这门亲事。” 姜沉舟叹道:“可是,你并不喜欢她。”白天的那一幕让人印象深刻,他还清楚的记得李缺转身离去后,王妃眼中的那一抹落寞之色。 “我不需要喜欢她。”李缺凝视着杯中的酒,平静说道:“对我来说,她只是雍凉郡王的王妃。” 姜沉舟道:“既然不喜欢,当初为什么要娶她?” 李缺冷冷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道还不够吗?” 姜沉舟没有再开口,他知道李缺不愿意再说下去。虽然两人已经是多年的朋友,但就算是再好的朋友,有些话也不该说太多,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就算是身为王爷的李缺,也并不是事事皆如所愿。 月白风清,两人默默坐了很久。 李缺突然开口:“有时候我很羡慕你。” 姜沉舟道:“哦?为什么?” 李缺道:“每次见到你,你都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姜沉舟笑了笑:“也许,不在乎才能活得开心点吧。” 李缺轻轻叹了一声,过了很久才缓缓说道:“也许是吧。” 第七章 戏法师 - 大唐破阵乐 - 太史台祭酒 李缺走出别院时,天早已经亮了。 要是在往常,天亮之前他就已经醒来,先是练剑一个时辰,接着是骑术和弓术训练。这些年来,几乎日日如此,他本是一个自律的人。 可是今天却有点不一样,他不但晚起了许多,而且根本没有心思练剑。也许是因为昨夜喝下的酒太多,又也许他本就不喜欢练剑。 走出院门的时候,他看到了歌舒炎烈,这个忠心的王府典军垂首肃立在门边,手上还提着一个红漆的食盒,他看起来已经等了很久。 李缺看着食盒随口问道:“ 里面是什么?” 歌舒炎烈回禀道:“是王妃让膳房准备的膳食,她特意嘱咐厨子别放辛辣,以免姜公子吃不习惯。” “他已经走了。”李缺平静的说道。“他”自然是指姜沉舟。 歌舒炎烈不再说话,他看起来有些失望。 李缺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歌舒炎烈迟疑着道:“卑职只是觉得有点可惜。” 李缺道:“可惜?” 歌舒炎烈道:“姜公子才智过人身手不凡,要是能加入王府……” “他不会加入的。”李缺打断他的话,叹道:“这个人很奇怪,好像对什么东西都没有兴趣。不要说让他加入王府,就算让他当王爷,他也不会有兴趣的。” 歌舒炎烈迟疑着,又道:“可王爷是他的朋友。” 李缺道:“正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我更不该勉强他。” “卑职失言。”歌舒炎烈低下了头,过了不久他又忍不住问道:“不过姜公子来长安做什么?” “哼……”李缺冷笑一声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每次有他出现的地方都会出事,这次又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他仰头看天,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 姜沉舟正站在一个卖胡饼的摊子前。这是长安城最热闹的一条街道,路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店铺林立商业兴旺。 烤炉中火焰正盛,一阵阵浓烈的油脂香气飘散在空中,他深深的吸了一口香气,已忍不住咽下口水。 来过长安的人都知道,这里是长安城最地道的胡饼摊,摊主也是最地道的波斯人。 这个长着一脸憨厚之相的波斯大汉手艺精湛,用料也很讲究,所以他烤出来的胡饼不但闻起来香气扑鼻,吃起来更是肉汁鲜美。 现在他正在一边热情的招呼客人,一边把新擀好的胡饼贴于炉壁之中。 滋的一声,油脂滴落火中冒起一阵白烟,胡饼已经烤好了。 “来,公子你的饼。”摊主把冒着热气的饼递了过来。 刚烤好的胡饼又香又烫,姜沉舟双手接过,小心翼翼的咬了下去。他的心情很不错,美食就和美酒、美人一样能让人变得快乐。 难道他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他没有忘,师父说过,只要到了长安,自然会有人接引他。 既然自然会遇到,又何必去找。 “谢谢大家捧场!”正当姜沉舟思索之际,一阵清脆婉转的声音传来。 声音是从前方传来的,不远处的一颗大槐树下站满了人,看样子是有人在表演戏法。姜沉舟挤进了人群。 人群前的空地上站着一个老人和一个少女。老人皮肤苍白、高鼻深目,一头卷发包在层层头巾之中。少女身着红衣,亚麻色的头发扎成两条辫子,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笑起来很是可爱。看起来他们都是西域人。 穿红衣的少女眼见已经围满了人,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各位父老乡亲,接下来就是最最精彩绝伦的戏法,也是我爹的拿手好戏……” 她故意拉长了声音,直到围观的人全部屏气凝神,这才大声道: “乾坤搬运术!” 话音刚落,少女已掀开自己身后的一块黑布。一个高大的木柜出现在眼前,木柜高大窄小,足以放进去一个人。 人群顿时响起一阵喝彩,看来这个乾坤搬运术确实非同一般。 少女故意用手敲了敲木柜,以证明柜子是实心的,并没有什么机关。 接着,少女的目光扫过众人,朗朗道:“乾坤搬运术顾名思义就是把人转移到别处,可是……”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秀眉微蹙,显得有点为难:“可是……我去哪里找这个人呢?” 一听这话,不少人举起了手。 少女满意的笑了笑,在人群中转了一圈之后,突然抓住姜沉舟的手,盈盈笑道:“这位公子,就是你了。” 姜沉舟并没有举手。 他虽然没有举手,却也没有拒绝的意思。众目睽睽之下,眼前的少女又是如此的热情,他怎么好意思拒绝。 很快,少女就把他带到了高大的木柜前,他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进去。 木柜的门慢慢的关了起来,开始的时候姜沉舟还能听到少女说话的声音,渐渐的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眼前只剩下一片漆黑。 漆黑的柜子里泛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像是木头香气,又像是西域香料独有的醇厚气息,渐渐的,姜沉舟的呼吸慢了下来,连眼皮也变得沉重,他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他刚闭上双眼,脚下的木板就打开了,木板之下居然是空的,他整个人突然落到了下方的地洞里,地洞里铺着厚厚的干草。 姜沉舟就这样瘫坐在干草堆上,双眼紧闭,看起来已经睡得很死。 黑暗中一只苍白的手悄无声息的伸了过来。 苍白的手离他的脸越来越近,眼看就要掐住他的喉咙。就在这时,姜沉舟突然睁开了双眼,睁开双眼的时候他已抓住黑暗中的手。原来他早就发现香气有古怪,于是他决定将计就计。 “哎呦——”面前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 这个声音……不就是变戏法的红衣少女的? “你是谁,想做什么?”姜沉舟紧紧的抓着她的手,他突然发现自己落入了一个圈套,而这个圈套无疑和少女有关。 谁知道少女却挣扎着喊道:“姜沉舟,快放开我。” 姜沉舟好奇道:“你知道我的名字?” 少女道:“我不但知道你的名字,还知道你是来长安找人的!” 姜沉舟警惕了起来,压低声音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少女的声音显得很着急:“我就是在接引你的人,你……你还不放手!”少女既知道他的名字,也知道他来长安的目的,看起来她不像是在说谎,姜沉舟放开了她的手。 “来不及多说了,快跟我来。”少女一把拉住姜沉舟就走,走了大约五六丈,便看得见一片光亮,沿着光亮两人便走出了地道。 地道外面是一间挂满彩布的染坊。 走出染坊,姜沉舟才发现自己就站在围观的人群背后。原来,这就是所谓乾坤搬运术的秘密。 就在这时,少女敲了一声锣。围观的人闻声转过头,一看到姜沉舟,便忍不住惊叹不已,一时间掌声雷鸣不息。 在人群的赞叹声中,少女款款走回老人身边,朗声道:“以上便是今日的表演,多谢诸位捧场,欢迎大家明日再来。”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老人和少女也开始收拾东西,等到他们收拾完了,老人转身默默的离去,只剩下姜沉舟和红衣少女站在树下。 少女眨了眨眼,喊道:“喂,你还要在这里傻站多久?” 姜沉舟道:“你说呢?我还要站多久?” 少女道:“要我说啊,你可以在这里站上一天一夜,或者你也可以跟我走。” 姜沉舟问道:“去哪里?” 少女调皮的笑了笑,道:“去一个可以喝酒的地方。” 喝酒的地方就在一个酒坊里,酒坊名字叫千觞阁。这是一家小小的陈旧的酒坊,整个酒坊里只有三张桌子,除了桌子之外,墙角还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酒坛。酒坛的封口落满尘埃,看起来已经放了很多年。 姜沉舟和少女就坐在最里面的桌子前,桌子上摆着一瓶酒,几碟小菜。 两人坐了一会儿,姜沉舟才开口问道:“你说你是接引的人,可有什么证据?”说话的时候他看了一眼柜台,只见酒坊的老板趴在柜台上睡觉,但就算如此他的声音还是很轻。 少女眨了眨眼,问道:“你想要什么证据?” 姜沉舟道:“什么证据都可以,只要能证明你是接引人。” 少女道:“好,那你听好了,我不但知道你的名字,还知道你生下来就是孤儿,你是被师父抚养长大的。” 姜沉舟笑了笑:“你说的没错,不过还是无法证明你的身份。” 少女接着道:“你从小就不会说话,所以别人都以为你是哑巴。一直到九岁的时候,你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可是造化弄人,一年后你又被一条毒蛇咬伤,虽然大难不死。但是因为毒性猛烈,你昏睡了整整两年。” 姜沉舟依旧无动于衷,道:“这也是事实……然而还是无法证明什么……” “别着急,听我说下去……”少女喝了口水,接着道:“十三岁的时候,你上山采药,不小心从百丈悬崖摔下,结果却毫发无损,只是头上被撞凹了一块。” 姜沉舟下意识摸了摸脑袋,虽然事隔多年,他仍然能摸到后脑勺的凹印。 “我还知道你能听到极轻微的声音,闻到极细微的气味,也能看的比别人更远,就算是在晚上也能看得一清二楚,那都是在你十二岁苏醒的时候突然发现的,你师父说正是蛇毒激发了你的潜能。” “还有,你喜欢一个人自言自语,不喜欢吃香菜,睡觉时经常磨牙,也很容易迷路。除此以外,你全身上下共有十三颗痣,光是屁股上就有三颗……” “够了!”姜沉舟一把捂住了少女的嘴,压低声音道:“我相信你还不行吗?” 少女转着圆溜溜的眼珠,似乎在说:哼!我还知道更多呢。 姜沉舟收回手,干咳了一声,道:“这些都是我师父告诉你的吧,我只是想不到接引人居然是一个小丫头,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到长安的?” 少女甩了甩辫子,笑道:“不怕告诉你,昨天你刚进城我就知道了,你是傍晚酉时三刻进的城,和你一同进城的还有天策府秦笙校尉和雍凉郡王李缺,后来你便跟去了王府。” 这件事并不难做到,师父既然让她负责接引,她也必然知道自己的容貌,只要派人时刻盯着城门就够了。 姜沉舟接着问道:“可是,你又怎么知道我一定会看戏法?” 少女道:“这就要问你了,你为什么不想想自己是怎么来的?” 姜沉舟思索道:“我先是出了王府,往西走的时候路过一间酒肆,有一个胡姬突然把我拉了进去……” 少女不动声色道:“然后呢?” 姜沉舟道:“喝酒的时候我听邻桌的人提起西市有一家胡饼美味无比,来长安必然要吃一次,所以我就到了西市……” 听到这里,少女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路过的酒肆名叫楼兰醉,楼兰醉里最出名就是胡姬。听说她们不但能歌善舞、风情万种,而且个个都是国色天香,也难怪你着迷……”少女故意顿了顿,偷偷的瞄了一眼姜沉舟。 姜沉舟恍然大悟——从他离开王府的那一刻,就已经落入少女设下的圈套。 她先是指使胡姬缠着他进酒肆,接着又安排人引他去胡饼摊。吃完胡饼之后,姜沉舟可以选择两条路走,一条往南,一条往北。戏法摊在北,但他知道自己其实只有一条路走,因为少女只会让他往北走。 她既然安排好了一切,最后一步自然不会出错。 少女盯着他道:“现在你是不是已经完全明白?” “我只知道我被你耍了半天……”姜沉舟喃喃道:“其实你根本用不着这么麻烦的,这本是一句话的事情。” “你说得没错,可是这样……”少女想了一想,笑盈盈回道:未免太无趣了!” 只见她的眼珠子转了转,又道:“说起来你应该感谢我的。” 姜沉舟道:“哦?” 少女道:“你想啊,猎人为什么会用圈套来抓猎物?因为猎物有价值啊。我为你精心设下圈套,不正好证明了你有价值。所以你应该感谢我。” 她说的有理有据,姜沉舟却只剩下哭笑不得。 他也只有承认:“我不得不说这件事的确做得很高明,不过你只是个小丫头,心机怎么那么重?” 少女得意的笑了笑:“想夸我就好好夸,何必这么转弯抹角的。还有,我不叫小丫头,我叫帕莉夏。” 姜沉舟无奈的回道:“好好好,帕莉夏小丫头。既然你已经找到我了,接下来怎么办?” 帕莉夏道:“接下来先给你找个落脚之处。” 姜沉舟道:你倒是想得很周到?那么……在哪里? 帕莉夏道:“就在这里!” 姜沉舟疑惑道:“这里?” 他环顾四周,只见周围都是酒坛子,四壁之间也看不到任何门的样子,他实在想不通这里究竟怎么“落脚”。可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堆满酒坛的木板竟然可以移开。 木板的后面是一个干净的房间,房间还带有一方小小的庭院,庭院中错落有致的分布着几株花树,一条清澈的小水沟在花树下涓涓流淌,倒是风雅得很。 看着院子里的姜沉舟,帕莉夏问道:“怎样?还满意吗?” 姜沉舟道:“还不错,想不到酒坊之后还有如此别致的地方。” 帕莉夏道:“不但别致,还很隐蔽。从今天起你就住在这里,有什么事就找沈叔。” 沈叔就是那个一直趴在柜台上睡觉的人,也是千觞阁酒坊的老板。这个留着连鬓胡子的中年男人此刻正默默的站在二人身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酒坊老板的缘故,他总是一副醉眼迷离的样子,连走路也是摇摇晃晃的,就像刚睡醒一样。 姜沉舟问道:“难道我不能出去?”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帕莉夏正色道:“长安城乃天子脚下京畿重地,行事切不可鲁莽。尤其是你的身份绝对不可暴露,否则不但你自身难保,更会牵连我甚至是整个师门。” “好了好了,我不出去就是了。” 交代一番之后,帕莉夏就走了。 临走之前她告诉姜沉舟入夜之后,要去见一个人。 师父说过生机就在长安,而能找出生机的就是姜沉舟即将见到的人。 现在他好奇的是,“这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第八章 第一个乱象 - 大唐破阵乐 - 太史台祭酒 高大巍峨的城墙间,回荡着一声声更鼓。 不知不觉间已是子时了。 一队巡逻的卫兵刚刚离开,整齐划一的步伐声中还能隐隐听到金铁之声,那是铁甲和刀剑碰撞发出的声音。 此地是皇城禁地,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来的,私闯皇城本就是死罪。就算是在白天,文武百官也要经过重重核验之后才能入内,更何况是在深夜。 可姜沉舟却大摇大摆的进来了。 这是帕莉夏早就安排好的,出发前她给了姜沉舟一块徽章,徽章上的身份是太史局司辰师。太史局是朝廷之中专责天文历法的官署,而司辰师则是太史局里职位最低的小吏。 虽然地位低下,但身为太史局的人却可以随意进出皇城,所以姜沉舟才敢如此肆无忌惮的闯入皇城。 现在他已经在太史局内,带他进来的人也已经离开,姜沉舟只有在这里等待。这也是帕莉夏安排好的。 难道他要见的人就在皇宫里?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姜沉舟已越来越好奇。 面前是一座汉白玉砌成的高台,高台正中立着一个巨大的浑天仪。这里就是星官观察天象的地方,他们与星辰为伴。在每个清冷孤寂的夜晚,当世上的众人都沉沉入睡之时,只有星官依旧清醒着。身为星官他们的职责就是不舍昼夜的记录天象变化,并向朝廷汇报。 当今天子笃信天象之说,据说他正是因为天象所示而发动逼宫之事,故而对此深信不疑。 姜沉舟等了很久,却始终没有人来。 太史局内四下寂静,什么声音也没有,也没有一丝亮光,有的只有遥远的星光和清冷的高台。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就像是在朝他眨眼一样。 “是不是觉得星星在朝你眨眼?”一个声音突然从他背后响起。 姜沉舟转过头,看到了说话的人。 一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此人身穿宽袍头戴高冠,面容清瘦眉眼细长,看起来就像是古老传说的仙人一般。 难道他就是姜沉舟要找的人? 不等姜沉舟启齿,那人已先开口:“我就是你要找的人。”他看着姜沉舟,一双神光内敛的眼睛似乎能看透别人的心事。 姜沉舟迟疑着问道:“你认识我?” 那人微笑道:“你师父是我师兄,算起来我是你师叔。” “弟子拜见师叔。”姜沉舟拜了下去。 “不必拘礼。”师叔扶起姜沉舟,他伸出手的时候刚好露出了腰间挂着的徽章,姜沉舟隐隐看到“太常博士”、“李”五个字,太常博士是官名,李则是他的姓。 姜沉舟突然想起一个当世奇人,据说他不但精通阴阳数术、星象占卜,更能未卜先知、料事如神。此人早在十几年前就已名满天下,被世人誉为半仙。 莫非他就是……看着眼前的师叔,姜沉舟对自己的判断已有了九分把握。 这一次,师叔似乎没有看出他在想什么,他抬起头凝视着夜空,缓缓开口问道:“你来长安,是因为杀破狼之象吧。” 姜沉舟点点头,这正是他来长安的理由。 师叔又问道:“你师父可说了什么?” “他说这是足以引起天地丧乱的大凶之象。”姜沉舟回禀道,又不禁怀疑道:“可是……真的有这么凶险吗?” “据古书所说,大汉中平元年就出现过同样的天象。”师叔平静的回道。 中平元年就是东汉末黄巾之乱开始那一年,此后近百年天下生灵涂炭,据说最后活下来的人只有原来的十分之一。 姜沉舟道:“可是师父也说过,物极必反,天下尚有一丝生机。” 师叔淡淡一笑,道:“他说得没错,再可怕的暴风最初也只是一阵微风,天下大乱也一样,是从一个个乱象开始的,我们要做的就是化解每一个乱象,如此,天下兴许……” 他顿了顿,转头看着姜沉舟道:“兴许还有一丝生机。” 姜沉舟道:“可是我们怎么才能找到乱象?” 师叔道:“答案就在天上。” 满天繁星长夜不熄,对于寻常人来说,每天晚上都能看到无数星斗,但他们并不能从中看出什么。其实星星的用处有很多,它不但能为航行的船只指明方向,也能昭示国运兴衰,战争胜败。 周易有云:“天垂象,见吉凶。” 看懂了天象,也就能看出吉凶,知吉凶,才能趋吉避凶。 但世上真正能看懂天象的人却少之又少,毕竟天星繁浩,天意幽微,要从万千星光中参透玄机,是一件极难的事。 姜沉舟抬头看了半天,直到眼睛都看花了,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师叔提醒道:“仔细看看奎宿。” 奎宿位于天穹的西方,属于二十八星宿之一,它由十六颗星组成,但姜沉舟却看到了第十七颗。他记得师父说过,观星之术把凭空出现的星称为客星,客星代表的是天地有变。黑暗中,这颗客星正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难道和客星有关?”姜沉舟终于也看出了端倪。 “客星入奎,奎宿居四象白虎之中,白虎主杀伐,此象意为破军杀将,边军大动。” “边军?哪里的边军?” “依分野所示,应在……西北。” 西北就是灵州、凉州、甘州之地,这几个地方正好接壤西域诸国,大唐在此驻扎着大量兵力,以备兵事。 “师叔是说……西北边关之地将生变故?究竟是什么变故?” “不是我说的,是天象说的,至于是什么变故……天意难测,我回答不了你。” 既然找到了乱象,下一步自然要平息它。 姜沉舟询问道:“我该怎么做?”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师叔摇了摇头,接着说道:“要是你不知道该怎么做,就去找帕莉夏,她会帮你的。” 说完他就慢慢走下高台。 “还有一件事。”他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你猜的没错,我就是李淳风。” 他果然是李淳风! 他果然早就看出姜沉舟的心事! 回到千觞阁的时候天已经渐亮,可是姜沉舟依旧毫无睡意。 ——“客星入奎,奎宿居四象白虎之中,白虎主杀伐,此象意为破军杀将,边军大动。”李淳风的话始终回荡在他耳边。 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西北边关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破军?是指军队溃败? 杀将?难道有将领会死? 边军大动?莫非会有战争? 姜沉舟在屋檐下思考了很久,连嘴里叼着的一根野草也已经被咬断,可是他始终想不到一点头绪。 天边残星寥落,铁青色的天空逐渐泛出一丝红色,像一滩血在铁甲上慢慢洇开。 东方泛白,黎明即将到来,姜沉舟也已睡去。 迷迷糊糊中,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他听到一阵喊声,声音很大,仿佛就在他耳边响起。 ——起床啦! 姜沉舟从梦中惊醒,一睁开眼就发现帕莉夏双手叉腰站在自己面前。 姜沉舟揉了揉眼睛,懒懒道:“你怎么来了?” 帕莉夏迫不及待道:“当然是有事找你。快,跟我走!” 姜沉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却没有一点要起来的意思:“去哪里?” 帕莉夏不耐烦的道:“你怎么那么多问题,去了不就知道了?”她不由分说的拉起了姜沉舟。 两人很快就到了西市。 空气中飘着一股香气,是羊肉胡饼的香气,姜沉舟发现这里正是昨天来过的胡饼摊。 摊子前依旧站满了人,摊主依旧热情的招呼着。 帕莉夏绕过排队的人群,从摊子上拿了两张冒着热气的胡饼,她既没有排队,也没有给钱,但摊主非但没有生气,还一直笑眯眯的看着她。 不但是他,所有排队的人也都没有表示任何不满。 “不用了,我不想吃。”看着帕莉夏大摇大摆的拿着两张胡饼回来,姜沉舟摆摆手道。 “想什么呢?两张都是我的。”帕莉夏一把护住了胡饼。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姜沉舟问道。 “因为我想吃胡饼了,所以就来了啊。”帕莉夏吃下一个胡饼,满足的说道。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对了,你见到李淳风了吗?” 姜沉舟叹了一口气,道:“见到了。” 他和帕莉夏说起昨夜见到李淳风的经过,也说到了李淳风的预言。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街上人来人往,并没有人注意他们。 帕莉夏擦了擦嘴,问道:“所以西北到底会出什么事?”她一边听着,一边已吃完剩下的胡饼。 姜沉舟道皱了皱眉,道:“我也不知道,要是知道就不会这么头疼了。我只是知道,不管如何我都要阻止乱象。” 帕莉夏白了他一眼,道:“哼!说得那么好听,可是你打算怎么阻止?” 姜沉舟道:“我不知道,李淳风说你会帮我。不对……”话没说完,他就用力的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不对,我应该是听错了,你这个丫头除了捣乱什么都不会,怎么可能会帮上忙!” 帕莉夏气鼓鼓道:“谁说我帮不上忙,我刚刚知道一个秘密,本来想告诉你的。” 姜沉舟问道:“什么秘密?” 帕莉夏道:“哼!我现在又不想说了!谁让你说我只会捣蛋!”她嘟着嘴,把脸扭向一边。 姜沉舟笑了笑,故意装出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哦?什么秘密这么神秘!我看你就是在骗人。” 帕莉夏连忙反驳道:“骗你是小狗!我得到消息,朝廷近日要派人巡视天下都督府,其中一个就是凉州。”她刚说完,才发现自己上了姜沉舟的当,急忙捂住了嘴。 姜沉舟怔了怔:“凉州?那不就是在西北?难道真有那么巧合的事?” 李淳风说过乱象应在西北,现在朝廷要派人巡视凉州,这当然不是巧合,看来凉州必定就是天象所示的地方。 “可是,我能做什么?”姜沉舟问道。 帕莉夏没有回答他,反而问了他另一个问题:“你知不知道巡视凉州的是什么人?” 姜沉舟道:“什么人?” 帕莉夏道:“是天策府的人!所以你要做的就是加入天策府,随他们一起前往凉州找到乱象。” 姜沉舟犹豫道:“就算我愿意,可是天策府有那么容易进去吗?” 帕莉夏停下脚步,神秘的笑了笑:“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姜沉舟心中突然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就在这时,帕莉夏已用力推了他一把。他就这样直直的撞到了一个路人身上。 被他撞倒在地的是一个穿着胡服的年轻女子,她的背影看起来有点熟悉。 姜沉舟急忙扶起女子,就在这时,他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这个女子居然是秦笙! 第九章 秦琼的考验 - 大唐破阵乐 - 太史台祭酒 “姜沉舟,怎么是你?”再次见到姜沉舟,秦笙的语气听起来又惊又喜。 “呃……说来话长……”姜沉舟回道,心中却已明白这又是帕莉夏搞的鬼。怪不得她硬要拉着自己来吃胡饼,原来就是为了制造自己和秦笙的“巧遇”。 可是她又怎么知道秦笙会出现在这里? 秦笙微微一笑,道:“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真是巧。” 姜沉舟支吾道:“是啊……真巧啊。”他偷偷的看了一眼身后,发现帕莉夏不见了,想必她已经悄悄躲了起来。 叮铃叮铃——一阵清脆的驼铃声响了起来。 只见一队长长的马队朝这边走了过来。马队一来,汹涌的人潮很快被分成两边,姜沉舟和秦笙也被挤得几乎脸贴着脸。这里是长安最热闹的西市,所有人对这种事早已司空见惯。 喧闹声中,姜沉舟闻到一阵幽幽的香气,再一看,秦笙低着头,双颊渐渐泛红。 “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姜沉舟建议道。 “嗯。”秦笙轻轻回道,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好不容易两人才走出人挤人的西市,出了西市四周也就清静了许多。 一条河流刚好出现在眼前,河岸上遍植杨柳,路上行人也不算多。与他们作伴的只有河道上往来的船只,船只吃水 很深,看起来装满了粮食。 两人沿着河岸边缓步而行,微风拂过柳叶,一时间树影婆娑,光影斑驳。 “对了,你找到要找的人了吗?”走着走着,秦笙突然问道。 “找到了。” “那就好……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什么打算?” “我在想,要是你能加入朝廷,必定有一番作为。” 姜沉舟隐约已猜到她想说的话,可是他却故意装起了糊涂:“想不到你也会说笑。” “没有人和你说笑,我希望你能加入天策府。”秦笙停住了脚步,一脸认真的看着他:“我看得出来你是个足智多谋的人,天策府需要的正是你这样的人。” 姜沉舟犹豫道:“可是……” 秦笙不等他说下去,又道:“男儿志在天下,只要加入天策府,凭你的聪明才智他日必定能够晋升为将领,成为像卫国公李靖那样横扫六合、气吞天下的英雄,为朝廷立不世功业。”她的眼睛闪着光芒,连声音也越来越激动。 说完后,她满怀期待的看着姜沉舟。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向来散漫惯了,根本不是当将军的料,至于功名利禄……我也从来没放在心上。”姜沉舟淡淡的回道。 秦笙楞了楞,显然是没想到姜沉舟会拒绝她。毕竟天策府地位尊崇,位列朝廷武官官府之首。多少人想方设法也进不去,他会拒绝实在是意料之外的事。 “既然这样,我也不勉强你。”秦笙道,她又勉强笑了笑:“不管如何,我们总算是相识一场,虽然不能和你成为同袍,但我们还是可以成为朋友。” 她转过身,看样子已准备离开。 姜沉舟忙拦住了她:“等一等,我并没有拒绝你啊。” 秦笙一脸不解:“你不是说……” 姜沉舟道:“我只是说不愿意当将军,不在意功名利禄而已,并没有说不肯加入天策府。” 秦笙面露喜色道:“你的意思是?” 姜沉舟笑了笑,反问道:“我的意思是你难道还不明白?” 秦笙点点头,她已明白姜沉舟的意思。临走前她和他约好明日在天策府相见,要加入天策府,需要得到一个人的首肯,这个人就是秦笙的父亲,天策府府主——秦琼。 姜沉舟回到千觞阁时已近傍晚,一切如他所料,帕莉夏早已经等在他的房间。 “怎样了?你答应没有?”姜沉舟一入房间,帕莉夏便迫不及待的问道,显然她早已知道秦笙会说什么。 姜沉舟却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他板着脸一声不吭的步入庭院,在一颗梨花树下坐了下来。 “快说嘛,快说嘛,你答应没有?”帕莉夏追问不止,她看起来很急切,可姜沉舟依旧无动于衷。 帕莉夏越心急,他越是气定神闲,甚至闭上了眼睛。 “喂!你怎么不说话?” “难道你生气了?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怪我推了你一把。” “你倒是说话啊,干嘛这么小气。” 帕莉夏说了半天,可姜沉舟却依旧沉默着。过了一会,她的口气终于软了下来,恳求道:“你到底怎样才肯说?” 姜沉舟睁开眼,缓缓道:“要我说也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再回答我一个问题。”他的目的既然已经达到,也没必要再故意板着脸。 帕莉夏问道:“什么事?” 姜沉舟道:“以后我的事你不许再自作主张。” 帕莉夏嘀咕道:“原来你还为今天的事生气,其实我这么做还不是想帮你……”她的话才说到一半却停了下来,因为姜沉舟又闭上了眼。 帕莉夏撅起嘴:“哼!我答应你就是了,你的问题是什么?” 姜沉舟道:“你怎么知道秦笙的想法?” “原来是这件事啊。”帕莉夏笑嘻嘻道:“那还不简单,上次你救过她之后,她就对你日思夜想念念不忘,所以才希望你加入天策府天天陪着她。” 姜沉舟白了她一眼:“你猜我信不信?” 帕莉夏道:“好啦好啦,我不说笑了,不过我也不算骗你,秦笙确实对你赞誉有加,不但是她,连秦琼也很看重你。” 姜沉舟终于明白秦笙为什么会邀请自己,这很可能是秦琼的意思。想不到自己居然会引起这位名将的注意。 可是帕莉夏又怎么知道天策府里发生的事? 帕莉夏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她调皮的说道:“总之我就是知道,天底下的事我知道的多了去了,这又算什么?” 姜沉舟摇摇头:“不对,至少有一件事你不知道。” 帕莉夏问道:“什么事?” 姜沉舟淡淡道:“我拒绝了秦笙。” “什么!”帕莉夏简直不敢相信:“你拒绝了她?你知道我为此花了多少心思,用了多少时间吗?你居然拒绝她?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这个大笨蛋!” 她一口气说了半天,才发现姜沉舟一直在偷偷的笑。 帕莉夏气鼓鼓道:“好啊,你居然耍我!” 姜沉舟大声笑道:“谁叫你那么自以为是的,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明天一早我就会去天策府,到底能不能加入,还要看秦琼的意思。” 帕莉夏道:“我早就计划好了,你根本不必……” 不等她说下去,姜沉舟就打断道:“难道你忘了刚刚答应我的事?” “我只是……”帕莉夏低着头,看起来有点委屈。 “我知道你是好意。”姜沉舟摸了摸她的头道:“不过……我还是想凭自己的实力加入天策府。” 天策府,武德四年置,又称“天策上将府”。 天策上将便是当年的秦王,也是当今的皇帝李世民。 正因如此,天策府地位超然,朝廷武职最高的本是遥领天下军队的十六卫府,而天策府地位居然更在十六卫之上。 天策府中还走出了无数名臣良将,其中的杜如晦、宇文士及更是官居宰相之位。 后来李世民当了皇帝,天策府便失去了原本军府的职能,从此不许再统兵。 如今的天策府,已成为培养将才的地方。 所以天策府里没有士兵,有的至少是与旅帅同级的军官,大唐兵制有言:凡旅帅者带兵百人,这也正是天策府尊崇地位的另一个象征。 这些年来,也不知有多少人想进入天策府,但最后成功的却只有凤毛麟角。因为第二任府主秦琼不但用人极其严格,同时还铁面无情。他和别人不一样,不在乎应征者到底是士族还是庶族出身,只在乎有没有能力。 三年前,他的好友右武卫大将军范凌曾亲自登门求情,就为了让其幼子加入,结果被秦琼一口拒绝。两人从此断交,再无来往。 如今他居然对姜沉舟有兴趣。 该说是受宠若惊呢?还是受之有愧? “我们到了。”姜沉舟正思索间,秦笙提醒道。 姜沉舟抬起头,突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高大的楼阁之前。这座足有五层的楼阁戒备森严,不但四周围着高墙,四角还立着八座箭楼。 “这就是天策府的主楼昭武堂。昭武堂是府中商议军事、颁布命令的所在,就像军中的大帐。”秦笙介绍道。 秦笙正说着话,堂内突然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咳嗽,声音听起来低沉中带着沙哑。 秦笙看着姜沉舟道:“我们进去吧。” 姜沉舟进了昭武堂,发现里面很宽阔,看来至少可以容纳上百人。 大堂里有两排圆柱,每根柱子都很粗壮,上面均刻着一排排笔力雄健的字。进门的两根柱子上写的是: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姜沉舟记得这是《孙子兵法·虚实篇》中的句子。同样的柱子一共有十二根,每一根上面刻的都是名家兵法的章句。 尽头是一个台阶,台上摆着一张红木长案,一个瘦弱的老人正襟危坐在长案之后低头看书。老人身穿灰色布袍,头缠布带,一张淡黄色脸上毫无生气,连眼睛看起来都有点浑浊。 他看起来不过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瘦弱老人。 秦笙轻轻的走了过去,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老人这才抬起头,他一抬头,姜沉舟就感到一股威棱四射的目光扫过自己,就像一把利剑突然出鞘,剑光化作了他的目光刺了过来。 姜沉舟几乎连呼吸都停顿了下来。他可以断定眼前的人就是秦琼,虽然他从没见过他。 因为一个人可以藏起自己的往事,却永远藏不住自己的锋芒。 这位老将少年成名,十几年南征北战出生入死,屡次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更被当今天子誉为天下三虎将之一。他早已把勇武的精神融化进自己的热血里,岁月虽然带走了他的青春,但却永远带不走这股睥睨天下的气魄。 秦琼缓缓开口道:“听说你想加入天策府?”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姜沉舟回了一个字:“是。” 秦琼道:“你需要明白,天策府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加入的,虽然你曾救过笙儿,但我也不会因此网开一面。”他说话虽然很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次姜沉舟回了三个字:“我明白。” 秦琼不再看他,目光又回到了书上:“如果你只想求个功名,老夫倒可以为你另外举荐几处地方,我听说大理寺、鸿胪寺、国子监里不但很清闲,而且官也升的快。姜公子意下如何?” 他说的很平静,平静之中不带任何感情。 怎么回事?帕莉夏不是说秦琼很看重自己,可是他为什么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难道帕莉夏弄错了? 一想到这,姜沉舟心中便坦然了许多,他笑了笑道:“这些地方确实很不错,遗憾的是我都没有兴趣。” 秦琼淡淡道:“年轻人,你执意要加入天策府?” 姜沉舟回道:“不然我也不会来。” “天策府容不下平庸之辈。”秦琼冷冷的说道:“你想加入,就要通过我的考验。” 姜沉舟不禁好奇:“什么考验?” 秦琼放下书盯着他看了很久,这才开口:“你有没有听过窃符救赵的故事?” 第十章 兵不厌诈 - 大唐破阵乐 - 太史台祭酒 战国时代,天下纷乱,秦国有称霸之志,出兵进犯赵国。 赵国派使向魏国求救,然而魏王昏庸无能,慑于秦王的威严,不敢出兵。 魏王的弟弟信陵君深感唇亡齿寒的道理,情急之下他不惜犯险从魏王手中窃取兵符。统领魏军联赵拒秦,这才化解了赵国之危。 这就是窃符救赵的故事,姜沉舟六岁的时候就听过。 秦琼为什么会提到这个故事?难道故事和考验有关? 姜沉舟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一块紫铜徽章此刻就摆在他面前的长案上。 秦琼凝视着徽章,缓缓道:“这是天策府的徽章,接下来我会把它交给一个人保管。”姜沉舟问道:“然后呢?” 秦琼道:“然后,你要做的就是把徽章拿到自己手里。” 姜沉舟不禁好笑:“就这么简单?”他原本以为秦琼会出什么难题考验他,结果却只是偷一枚徽章。怪不得他会提起窃符救赵的事情。秦琼点点头:“没错,我也不管你用什么办法。” 姜沉舟当然不相信考验会这么简单,又试探着问道:“难道没有别的条件?” 秦琼笑了笑道:“当然有条件,第一,你不能让他发现。第二,时间只有一炷香。” 一炷香的时间已经很短,不被发现更是困难,姜沉舟突然发现自己把考验想的太简单了,可既然已经接受,他也绝不会放弃。 秦琼微笑的看着他,似乎在问:现在你还觉得简单吗? 不等姜沉舟开口,秦笙已为他打抱不平:“爹,你这是故意刁难他!” 秦琼不为所动,道:“要是他真如你说的这般聪明,又怎么算是为难?” “可是……”秦笙还是不甘心:“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怎么可能?” 秦琼挥了挥手:“我意已决,你不用再说了。” 考验已经开始,香炉就摆在长案上,里面的香是秦琼亲自点燃的。 随后,他叫来了一个人把徽章交给了他。这个人姜沉舟见过,正是秦笙身边清瘦的老人。 现在姜沉舟已经知道他叫孙伯彦,孙伯彦不但是天策府的主簿,还是秦琼最信任的人之一,因为这个老人不但性格沉稳,行事更是谨慎细心,算起来他已经在天策府呆了快十七年。 在此过程中,姜沉舟和秦笙都躲在后堂,所以孙伯彦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依照秦琼的吩咐收好了徽章。 孙伯彦走了,秦琼也已离去,只有秦笙没有离去,她当然不能走。一方面,这件事因她而起。另一方面,她也希望姜沉舟能顺利通过考验。 “你想到主意了吗?”秦笙柔声问道。 “还没有,不过会想到的。”姜沉舟漫不经心的回道,他伸出手穿过香炉中升起的袅袅青烟,仿佛握住了慢慢流逝的时间。 秦笙不禁有点生气:“你为什么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 姜沉舟把目光从青烟中收回,微笑看着她:“因为着急没有用啊。” 孙伯彦是个谨慎小心的人,秦琼交给他的东西他一定会贴身保管,也就是说他一定会带在身上。以姜沉舟的身手要偷走他身上的徽章不是什么难事,但事后一定会被他发现,毕竟徽章是有重量的。 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偷到徽章呢?姜沉舟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主意。现在他只想知道,孙伯彦到底在哪里? 孙伯彦离开后便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本来正准备起草一份公文,却在中途被秦琼叫去,现在他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研开了墨,拿起了笔。 可是他刚把笔沾满墨水,就听到门外又有人喊他,请他去清点一批刚到的战马。 他无奈的搁下笔,心里琢磨着今天的事为什么这么多。 马房就在东南角,要去那里首先要绕过几个长廊,孙伯彦路过一个转角的时候,突然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这个人当然就是姜沉舟,这本来就不是什么意外。 让孙伯彦去清点战马不过是要他离开房间,好让姜沉舟可以借机出手偷取徽章。于此同时,他会把另一枚徽章放回去。这枚徽章是秦笙的,大小样式都和前一枚差不多,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来。 但孙伯彦没有理由拿出来看,他并不知道前因后果,也根本不知道有人要偷走这块徽章。这就是姜沉舟的主意。看起来,他已经成功了。 可是,孙伯彦已经走了,姜沉舟的脸上却没有一丝喜悦。 因为他手上拿着的还是秦笙的徽章。 “怎么了?”秦笙问道,她已经看出姜沉舟并没有得手。 “徽章不在他身上。”姜沉舟苦笑道。 秦笙摇了摇头,看起来不太相信:“你确定?孙伯彦向来办事稳重,如此重要的东西肯定会随身携带。” 姜沉舟思索了一阵,抬头道:“带我去他的书房。” 如果他没有把徽章带在身上,那很可能是藏在书房。 两人来到孙伯彦的房间搜了一遍,几乎已翻过了所有的地方,却始终找不到徽章,而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大半。 秦笙看着姜沉舟,又问了同样的问题:“你确定徽章不在他身上?” 姜沉舟耸了耸肩,苦笑道:“原本我是很确定的。现在……已经不那么确定了……” 秦笙喃喃道:“既然不在身上,会不会是藏在帽子里?或者靴子里?” 姜沉舟恍然大悟!他怎么没想过这种可能。 可是问题又来了,如果孙伯彦真的把徽章藏在帽子或者靴子里,又该怎么办?他总不能明目张胆的脱下他的帽子和靴子吧。 除非孙伯彦自己脱下来。 可是他自己为什么要脱下来呢? 一个人在什么时候才会脱下帽子和靴子? 自然是洗澡的时候! 除了洗澡呢? 一个人在全身湿透的时候,会不会脱掉帽靴? 姜沉舟又想到了一个主意:孙伯彦现在还在马房,马房里有很多刷洗用的大水缸,若是孙伯彦在骑马的时候一不小心掉入水缸…… 这次他已有了九成的把握,只是苦了孙伯彦。 秦笙虽然不想这么做,可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时间已经剩下不多了,她只好同意。 一切进行的很顺利,孙伯彦骑马的时候果然不出意料的掉进水缸,他只好狼狈的回房换衣服,而姜沉舟早已躲在窗外,看着他脱下了帽子和靴子。 只是……里面还是没有徽章。 这一次,姜沉舟又失算了,他已无计可施,这场考验也接近了尾声。 昭武堂大堂内,秦琼依旧像一开始那样正襟危坐在长案之后,这一次他没有看书,而是在闭目养神。 香炉里的香只剩下一点点星火,渐渐的星火熄灭了,青烟也散了。 姜沉舟输了,一切结束了。 秦琼缓缓睁开了眼,看着姜沉舟道:“姜公子,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姜沉舟道:“无话可说。” “你应该记得我说过的话……”秦琼平静的说道:“只有通过考验才可以加入天策府。” 姜沉舟道:“我记得。” 秦琼指了指着门外:“既然如此,请回吧。” 姜沉舟却没有走,他只是静静的站着,没有说话。 秦琼冷冷道:“你还在等什么?” 姜沉舟沉默了半晌,忽然道:“临走之前,我想再看一看徽章,不知可不可以?” 秦琼点点头,默默的把徽章递给了姜沉舟。 徽章是从他怀里掏出来的。这是怎么回事?姜沉舟离开的时候明明看见孙伯彦还在书房换衣服,他什么时候把徽章还给秦琼的? 秦笙怔了怔,忍不住问道:“爹,徽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交给孙伯彦了吗?难道从一开始……”她显然也看出了问题。 秦琼淡淡道:“从一开始,我就向孙伯彦要回了徽章。” 怪不得不管姜沉舟怎么都找不到徽章,因为徽章根本不在孙伯彦身上。 秦笙气得跺了跺脚,道:“爹,你怎么可以这样!” 秦琼却不为所动:“兵不厌诈,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明白?”他虽然在和秦笙说话,却看着姜沉舟。 秦笙还想争论下去,姜沉舟却拦住了她,平静的说道:“你爹说得没错,兵不厌诈。” 秦琼满意的说道:“姜公子明白就好。” 姜沉舟凝视着手中的徽章,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我也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我已经赢了。” 秦琼道:“哦?你怎么赢了?” 姜沉舟道:“现在徽章是不是在我手上?” 秦琼点了点头:“对。” 姜沉舟道:“孙伯彦有没有发现?” 秦琼又点了点头:“没有。不过你似乎忘记了一件事:一炷香时间已过。” 姜沉舟道:“要是一炷香的时间还没到呢?” 说完话他走入后堂,当他出来时手上已多了一个香炉,这个香炉和长案上的一模一样,不同的是上面的香还剩下最后一点。 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多出一个香炉? 秦笙不解,问道:“你手上的是……” 姜沉舟接口道:“是你爹亲手点燃的那炷香。” 他又指着长案上的香炉道:“而这一炷已经烧完的,却是我从后堂取来的。”他解释道:“后堂里刚好有一样的香炉。” 秦笙恍然大悟,她已经明白了姜沉舟的“诡计”。他先是调换了香炉让秦琼误以为时间已到,然后又故意示弱拿到了徽章。如今时间既然未到,徽章又在他的手里。依照约定,姜沉舟赢了。 “你敢耍我?”秦琼沉下了脸,冷冷的看着他。 “兵不厌诈,这可是将军亲口说的。”面对秦琼的怒容,姜沉舟毫不畏惧。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针锋相对的盯着对方。 沉默的空气,几乎让人窒息。 就在这时,秦琼忽然拍案而起,大笑道:“好!很好!你不但如笙儿所说的一般聪敏绝伦,更难得的是年纪轻轻,居然如此沉得住气。” 原来他是故意要试探姜沉舟的反应,他并没有失望。 姜沉舟笑道:“不瞒将军,其实我现在一身都是冷汗。” 秦笙也笑了,嫣然道:“爹,这么说你同意他加入天策府了?” 秦琼轻轻抚着她的头,欣然笑道:“姜公子既然通过了考验,爹又怎么会食言呢?” 秦笙挽着他的手问道:“既然如此,你打算让他担任什么职位?”她笑得很甜,看起来比姜沉舟还高兴。 秦琼道:“答案就在他手中的徽章上。” 徽章此刻就在姜沉舟的手中,这枚云纹环绕的徽章中刻着七个字:天策府军咨祭酒。 军咨祭酒者——掌府中一应军务。在府中时为军事参谋,负责教授兵法、战阵及士兵的日常训练。在外则为军队智囊,负责出谋划策,指挥作战。 在天策府官制中,军咨祭酒官居正六品,官阶仅次于长史、司马、给事郎中。算起来,姜沉舟已比秦笙和孙伯彦都要高上一级。 帕莉夏没说错,秦琼确实很看重他。 一想到帕莉夏,姜沉舟又想起另一个问题:天策府守卫森严,她到底是怎么知道里面的消息?上次他就问过这个问题,可是这个她却故意回避。 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为什么总是这么神秘? 算了,反正已成功加入天策府,以后再去想这个问题吧。 姜沉舟笑着走出了天策府,向西边走去。 西边就是长安西市,现在他只想做一件事——吃一张香酥美味的胡饼。 一想到胡饼,他的口水就忍不住流了出来。 第十一章 意料之外 - 大唐破阵乐 - 太史台祭酒 “这里就是天策府的马房,前几天才新来了几十匹高昌马,别看这些马跑得虽然不快,但耐力却极好,最适宜行军作战之用。” “孙主簿……其实有一件事我该向你道歉。” “姜祭酒想说的是前天老夫落水的事吧。” “原来你都知道了,事出无奈,还请多多见谅。” “大小姐已经和我说过了,老夫明白,姜祭酒也不必再放在心上。”孙伯彦笑了笑,指了指前面道:“过了马房前面就是校场。” “我们去看看吧。”姜沉舟道。 这是他来到天策府的第二天,孙伯彦正带着他了解府中的环境。刚刚他已看过兵舍、武库和马房,现在只剩下校场还没去过。 很快他们已来到校场。 校场四周围满了人,看起来很热闹。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中间的场地上,有人正在比武较量。 姜沉舟和孙伯彦挤进人群,才发现其中一个人就是秦笙,她的对手却是一个看起来至少三百斤的壮汉, 壮汉不但膀大腰圆,长得也是一脸凶相,看起来就像庙里的怒目金刚。 他用的是一把三尖两刃的陌刀。 陌刀是唐军常备主战刀,它不但比横刀长上一倍,也比它重上不少,陌刀还有另一个名字——斩 马刀。 要挥舞这种沉重的长柄兵器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幸好壮汉体型庞大,力气也大。一把笨拙的陌刀到了他手里,竟挥舞得风声阵阵,刚猛无比。 面对气势汹汹的壮汉,秦笙没有选择正面迎敌,而是凭借灵巧的身姿且战且退。陌刀虽然无坚不摧却也容易消耗力气,一旦壮汉的力气耗尽,她就可以伺机反击。 姜沉舟笑了笑,心中暗道:“这次她终于学聪明了。”他想起秦笙的上一次出手,就是因为自负轻敌差点命丧董连山之手。 就在这时,一阵响亮的喝彩声把他的注意拉回了校场。 转眼间,攻守的形势已发生了逆转。壮汉大口喘着粗气,连挥刀的动作也慢了下来。而秦笙却开始不断的步步紧逼,一刀接着一刀不断攻向壮汉。 铛的一声巨响,壮汉的兵器被打落在地,兵器落地的瞬间,秦笙的刀锋已停在壮汉的胸前。 喝彩声掌声瞬间响了起来。 秦笙赢了! 壮汉抱拳笑道:“看来大小姐的武艺又精进了不少,末将败得心服口服。”他虽然败了,却丝毫没有生气,反而称赞起了秦笙。 秦笙收刀入鞘,微微一笑道:“王校尉客气了,我不过是侥幸得胜……”她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她看到了姜沉舟和孙伯彦走了过来。 “你们怎么来了?”秦笙一边说话一边用衣襟擦了擦额头。她的脸红彤彤的,发鬓上还挂着几颗汗珠。 孙伯彦回道:“将军命我带姜祭酒到处走走,好让他可以尽快了解天策府环境。” “原来如此。”秦笙点点头,看着姜沉舟道:“姜祭酒这两天在天策府还习惯吗?” 姜沉舟笑了笑道:“其他都好。只是一直被你们叫姜祭酒,一时还不能习惯。” 秦笙嫣然一笑,道:“你会习惯的。”就在这时,孙伯彦提醒了一句:“大小姐,我们还要回去向将军复命……” 秦笙道:“正好我也想找爹,一起去吧。” 秦琼今天并不在昭武堂,他在自己的书房。 他的书房就在天策府的东南角,此处本就雅致,书房外又遍植秀竹幽兰,看起来不像是军机要地,反而更像是一处文人的雅轩。 三人刚来到书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男子说话的声音,声音听起来很激动。 “本来以为他们会全军覆没在山谷中,没想到刚开战不久,突然刮起一阵狂风,吹得满天都是黄沙,什么都看不到。这些薛延陀人就在风沙的掩护下搬开了石头,逃走了一大半。本来我想趁胜追击,但大哥却拦住了我,他说穷寇莫追。” “你大哥做得对,他向来行事沉稳,你应该多向他学学。”这是秦琼的声音,他的声音总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孩儿知错了。” “二哥回来了!”秦笙欣喜的喊道,迫不及待的推开门冲了进去。 房间内,一个英气勃勃的青年垂首肃立在秦琼身前。 看见秦笙,青年笑得很灿烂:“笙妹,我正想去找你呢。” 秦笙却故意撅起了嘴,气鼓鼓道:“还知道找我?回来的都不告诉我!”在哥哥面前,她竟然也变得调皮可爱起来。 秦琼咳嗽了一声,正色道:“你二哥是回来督运粮草的,边关战事紧迫,过几天他就要回去了。” 原来青年是秦琼的儿子。帕莉夏说过秦琼有两个儿子,长子名为秦怀道,眼前的次子则是秦善道。 秦善道刚刚在说的“狂风”,“黄沙”,“薛延陀人”,难道是指峡谷里那场战事?姜沉舟记得那场战斗,他当时就在山顶。 他正思索间,却听见秦笙问道:“你们刚刚在说什么这么激动?” 秦善道笑道:“还能是什么,当然是塞外打仗的事。刚说到我军已设下天罗地网,却没想到还是被薛延陀人逃了。” “对了……”秦善道像是想起了什么,道:“还有一件很奇怪的事。” 秦笙抬起头,好奇的看着他:“什么事?” “伏击敌人的时候。”秦善道喃喃道:“我隐约看到山顶有两个人,一个看起来是老人,另一个是个少年。” 秦笙道:“这有什么奇怪的?” 秦善道解释道:“怪就怪在那是座荒山,不但方圆几百里没有人烟,连野兽都看不到一只,又怎么会有人出现呢?” 秦笙想了想,断定道:“那肯定是你看错了。” “也许是吧……可是不对啊,也不止我一个人看到,那个少年看起来才不过十六七岁……。”说到这里秦善道顿了顿,目不转睛的盯着门口的姜沉舟,仿佛看出了什么。 他看了半天,终于开口问道:“你是?” 看来他并没有认出自己,姜沉舟暗暗松了一口气。 秦笙抢着介绍道:“他叫姜沉舟,是府中新来的军咨祭酒。” “我就说怎么那么面生,原来如此。”秦善道爽朗的笑道:“你好,我叫秦善道,幸会。” 姜沉舟还了个礼:“二公子,幸会。”他故意低着头不说话,只希望秦善道不再看他。 幸好这时秦琼开口了:“你们来得正好。”他从书箱里取出了一封公文,公文上盖着鲜红的印章——兵部的印章。 “按照兵部的惯例,每两年都会巡视一次都督府,而今年刚好隔了两年。也就是说,又到了巡视的时间。”秦琼道:“这是兵部发来的命令,天策府负责巡视的地方也已经定下了。” 秦笙连忙问道:“爹,是哪里?”她看起来一脸兴奋。 “凉州,明日就出发。” 秦琼说完话,一脸严肃的看着众人,似乎正在考虑让谁去。可是还没等他开口,秦笙已抢着道:“女儿愿往。” 秦琼哼了一声,板着脸道:“还想带兵?难道你忘了商州的事?”商州的事姜沉舟记忆犹新,不过算起来也不能全怪秦笙,毕竟王琨也是朝廷的人,谁能想到他会对付天策府。 孙伯彦忙求情道:“将军息怒,其实商州的事不能全怪大小姐,属下也有责任。” 秦琼虽然依旧板着脸,但脸色缓和了很多。经过几日的相处,姜沉舟发现秦琼治下甚严,就算对自己的女儿也是一视同仁,甚至更为严苛。 秦善道也求情道:“爹责备的是,笙妹上次确实思虑不周。不过爹也常说,人只有经过历练才能成长。求爹再给笙妹一次机会。”看来这位二公子不但是个将才,还很会说话。 秦琼犹豫了很久,终于松口:“好,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希望你能有所长进。” 秦笙开心得跳了起来:“谢谢爹,笙儿一定不会……”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秦琼打断她的话道:“除了你以外,我还要派一个人监督你。” 秦善道问道:“爹打算派谁?” “这个人就是……”秦琼沉吟着,目光停在姜沉舟脸上,他似乎已做出了决定。姜沉舟只等着他念出自己的名字。 可是,他念的却是孙伯彦的名字。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姜沉舟哭笑不得。 他辛辛苦苦加入天策府就是为了去凉州。却没想到秦琼却派了别的人。帕莉夏千算万算,为什么没有算到这一点? 他决定去找帕莉夏问个清楚,可是找来找去却始终找不到,她既不在千觞阁也不在西市的戏法摊,甚至连沈叔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这个古怪的丫头偏偏在最要紧的关头不见了人影。 天色已暗,千觞阁早已打烊,姜沉舟却还没离开,他只是坐在桌子前不住的叹气,每叹一口气就喝一口酒。到现在他已经叹了一百三十七次气,也已经喝下一百三十七口酒。 面前的桌子早已摆满了空酒壶,可他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千觞阁虽说是酒坊,可照你这样的喝法恐怕也撑不了几天。”沈叔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开口说道。他今天还是一副醉醺醺的样子。 “唉……”姜沉舟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你为什么喝那么多酒?” “因为喝醉了说不定会忘了让人头疼的事。” “那你忘了吗?” 姜沉舟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他虽然喝了不少酒,可是却一点醉意也没有。 “你知道酒是怎么酿出来的吗?”沈叔问道,说话的时候他给自己倒了杯酒。 姜沉舟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沈叔轻轻摇晃着酒杯,悠然道:“酿酒其实非常简单,只需要把谷物蒸熟后加入酒曲静置即可。酿不同的酒就用不同的谷物。但有一点是相同的,你需要耐心的等待,只要等待的时间一到,美酒自然也就酿好了。” 姜沉舟似懂非懂的看着他问道:“你的意思是我需要耐心等待。” 沈叔眯着眼笑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只是在告诉你酿酒的方法。”说完这句话后,他喝完杯中的酒,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回到了柜台。 第二天很快就到了,姜沉舟刚到天策府门口就看到了秦笙,她看起来很着急。 “怎么了?”姜沉舟问道。 “你快去准备一下,过一会我们就要出发了。”秦笙催促道。 “出发?去哪里?”姜沉舟听得一头雾水。 “当然是去凉州啊,忘了告诉你,孙主簿昨夜突染暴疾不能上路,爹让你代替他去。”秦笙道。 姜沉舟怔了怔,几乎不相信秦笙说的话。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帕莉夏,这个鬼灵精正站在不远处的树下偷笑。 她笑得就像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第十二章 凉州之行 - 大唐破阵乐 - 太史台祭酒 九月二十五,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这样的日子最适合远行。 天策府校场内,骑士们早已经整装完毕。按照兵部的指令,今天正是前往凉州的日期。 原定的出发时间是卯时三刻,卯时三刻刚好是日出的时候。 可是太阳已经升起来好一阵子,队伍却还没有出发。因为临走前秦琼还有话要交代姜沉舟。他们现在正在秦琼的书房里。 “姜祭酒,你可猜到我想和你说什么?”秦琼缓缓开口道。 姜沉舟道:“莫非和巡视的任务有关?” 秦琼摇摇头,淡淡道:“巡视不过是寻常军务,没什么可担心的。” 姜沉舟道:“那将军要说的是?”他有点摸不着头脑。 秦琼道:“我要说的是笙儿。” “秦校尉?她怎么了?”姜沉舟怔了怔,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到秦笙。 秦琼道:“笙儿自小心高气傲,也容易感情用事,就像我年轻的时候一样。然而,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我年轻的时候就曾为此吃过不少亏。”他说着话,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像是被勾起了什么伤心事。 等到秦琼停止了咳嗽,姜沉舟才问道:“将军的意思是……” 秦琼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希望你帮我看好她,不要让她做傻事,当然,也千万不能让她有事。”他的语气很奇怪,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姜沉舟只好回道:“属下自当尽力而为。” 秦琼笑了笑,道:“你是个聪明人,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去吧,时间不早了。” 话已经说完了,姜沉舟离开了书房。 “你觉得姜祭酒这个人怎么样?”秦琼突然开口,他问的是秦善道,这个英气勃勃的青年将领一直默默的站在父亲的身后。 秦善道若有所思:“孩儿说不出来,但总感觉他有点神秘。” “神秘……” 秦琼沉吟着,突然又问道:“你看到他的马了吗?” 秦善道想起姜沉舟的马,那匹毛色斑驳又瘦弱的马,它看起来像是生病了的样子。 “难道他的马有什么特别?”秦善道忍不住问道。他知道父亲不但精于相马,而且不是一个喜欢废话的人。 “皇上的身边有六匹骏马,可谓当世神骏,但却没有一匹能比的上它。”秦琼悠悠道:“什么样的马配什么样的人,一个人也许会穿错衣服,但一匹马却绝不会选错主人。” 秦善道道:“看来这个人不简单。” 秦琼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道:“岂止是不简单而已。” 转眼间,队伍已经出发了。 秦琼没有亲自去送行,他只是站在高楼上目送他们远去,一直到长长的队伍消失在地平线。 这只队伍人数不多,除了秦笙和姜沉舟以外,随行的还有二十名年轻天策府士兵。巡视都督府的任务并不需要太多人,这些士兵只是充当沿途的护卫,当然,也是为了彰显朝廷的威仪。 凉州远在一千四百余里外,要去那里就要沿着丝绸之路向西而行,沿途不但要经过广袤的草原,还有一片不大的沙漠。 旅途虽然遥远,但秦笙却是一脸的兴奋。从小前她就听父亲说过,凉州地处汉胡边界,民风剽悍,人人尚武。说起凉州有两样东西不得不提,一是凉州马,二是凉州勇士。 三百多年前,西晋名将北宫纯就曾率领一千凉州骑兵,在洛阳大败十万叛军。从此以后,“凉州大马,横行天下。”这句话便在世间传唱至今。 一想到这里,秦笙就觉得激动莫名,她小时候就喜欢缠着父亲要他讲故事,父亲讲的故事里从来没有儿女情长,只有英雄和战争。 身为军人的她,早就想去那里看一看。 现在,正是一尝夙愿的时候,难怪她会激动。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八天过去了。队伍刚刚离开灵州的地界,出了灵州眼前就是一片广袤的草原。按照路程来算,两三天内他们就可以到达凉州,一切似乎都很顺利。 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意外发生了,就在队伍离开灵州的第三天,草原上突然刮起了猛烈的狂风。狂风肆虐,整整刮了一天一夜才减弱下来。 狂风的出现,不仅耽误了天策府队伍赶路的时间,更是导致了一个麻烦的问题——他们迷路了。 秦笙已经派出一队斥候前去探路。 一个时辰后,斥候回报,找不到凉州城的踪影。她又派出了第二队,第二队虽然换了不同的方向,但结果也是一样。秦笙开始担心起来。 据军需官说,剩下的干粮和水最多只能再撑半天,半天之后若是再找不到方向……她不敢再想下去。在茫茫草原上迷路并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草原虽然看起来永远是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但在这种景象之下,也不知道埋藏着多少过路人的尸骨。 几天前她就亲眼见过几具白骨,那都是迷路的人遗留下来的。 “我们该怎么办?”她看着姜沉舟,希望他能想出办法。 “不用担心,凉州城肯定就在附近。我看风沙明天就会平息,到时候就会找到方向了。”姜沉舟很平静,没有一点慌张的样子。 秦笙反问道:“要是平息不了呢?难道我们要困死在这里?”她现在很担心,人在担心的时候总是容易烦躁。 姜沉舟淡淡道:“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秦笙冷冷道:“要是你错了呢?” 姜沉舟笑道:“要是我错了,我们就会死在这里。其实这里也不错,你看蓝天白云芳草遍地,能葬身在这里也挺好的。”他故意胡说一通,好分散秦笙的注意力。 “你……”秦笙咬着嘴唇,气道:“你到现在还有心情说笑。” 两人正斗气间,突然听到阵阵马蹄声传来。远处的地平线上突然出现成群结队的骑士,看样子数量不下百人,这些骑士正朝他们冲了过来。 “全队戒备!”秦笙急忙下令。 一瞬间,天策府士兵已经调整好队形,每个人均是长刀出鞘,劲弩上弦,紧张的看着前方。这群年轻的士兵们平日训练有素,随时准备好浴血奋战。 谁知前面的骑士却突然停了下来,他们就停在一箭之地以外,静静的看着天策府众人。为首的人是一个留着大胡子的中年男人,他的胡子又长又卷,像是一团卷曲的干草。 “马哈巴!”对面的大胡子高喊了一声,他说的好像是突厥话。秦笙不懂他在说什么。既然不懂当然也无法回答。就在这时,姜沉舟突然回了他一句,他的话秦笙也完全听不懂。 听到姜沉舟的声音,对面的领头人突然面露喜色,振臂高喊道:“弥撒非勒!” “弥撒非勒!”他身后的上百骑士也都振臂高喊着,他们似乎都很高兴。 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笙心中充满了疑问,她刚想开口,姜沉舟已经抢先道:“不用紧张,我认识他们,他们没有恶意。” 秦笙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他们是原突厥国拔野古部落的人,自从贞观四年突厥亡国之后,整个部落就迁徙到了这里。”他笑了笑对秦笙道:“我去打个招呼。” 他说走就走,不一会儿就到了大胡子的面前。 秦笙远远的看见大胡子也下了马,他用力的拍了拍姜沉舟的肩膀,显得很是激动。两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肆无忌惮的放声大笑,秦笙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可以看出两人的关系非常好,像是多年未见的好友终于重逢。 过了一会,姜沉舟就回来了,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大胡子也来了。这个姜沉舟介绍道:“这位就是拔野古部落的酋长拔野古延魁。” 拔野古延魁朝秦笙笑了笑,道:“这位一定就是姜公子口中的秦校尉了,听说你们要去凉州城嘛?”他的汉话说得并不流利,每说一个字都要停顿一下,所以说话的时候胡须会不停的抖动,像是风中飘摇的野草。 秦笙面有愧色道:“我们本来是前往凉州城的,不过,现在好像迷路了。” 拔野古延魁笑呵呵道:“这一带啊一望无际又多风沙,经常会有人迷路,不要说你们,连我们这种老牧民啊也经常找不到方向。”他当然是说笑的,秦笙知道他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安慰自己。 他顿了顿,接着又说道:“你们要去的凉州城就在西北七十多里的地方,不过天嘛就要黑了,我看你们今天是去不了了。” 姜沉舟建议道:“我和延魁大叔商量了一下,他的部落就在不远处,不如我们先去那里过夜,也正好补充一些粮食和饮水。等到明日,他会派人带我们去凉州城。” 他看着秦笙,等待她的答复。 秦笙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对于一支迷了路又缺乏补给的队伍来说,再也找不出比这好的建议了。 就这样,天策府众人再次动身,跟随拔野古延魁前往他的部落,根据他的描述,只要翻过一座高坡就能看到。高坡就在东边的方向,虽然看似很近,实际上却很遥远。 不过有了方向,再远的路也会变得不再遥远。 ““马哈巴”是什么意思?”走着走着,秦笙忍不住问道。 “是向你问好的意思。”姜沉舟道。 “那“弥撒非勒”呢?”秦笙又问道。 “意思是尊贵的客人。”这次回答她的是拔野古延魁,他感叹道:“姜公子、是我们部落的贵客。能在这里遇到你们,必定是长生天的旨意。” “贵客?你?”秦笙完全不敢相信。 姜沉舟神秘的笑了笑,道:“说来话长,以后我再告诉你。” 众人走了大约半个时辰,终于来到高坡之上,高坡上立着一个高大的敖包,敖包的四周挂着许多彩色的小旗子,远远看去分外明显。 站在敖包旁,就可以看到高坡的另一面。 一条河流在高坡之下蜿蜒流过,河流所经之处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场,草场上遍地都是成群结队的牛羊。草原上的民族自古逐水草而居,有水的地方草才会长得丰茂,才能繁衍更多的牛羊。牛羊越多的部落,也就越富足越强大。 绿油油的草场上不但有牛羊,还有上千座洁白的毡帐,这里就是拔野古部落。 部落里的人似乎也看到了他们,正朝着高坡一边挥手一边欢呼。 “我们到了。”姜沉舟微笑着说道。 第十三章 拔野古部落 - 大唐破阵乐 - 太史台祭酒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篝火也燃起来了。 每一堆篝火前都坐满了欢声笑语的人,几乎整个部落的人都来了。 悠扬的歌声、丰盛的食物、醉人的美酒,还有拔野古族人的热情,都让人无法抗拒。 一场草原上的盛宴正在举行。 草原上最有名的美食就是羊肉,这里的羊肉不需要加任何蘸料,只要用清水煮过就会变得鲜美无比。 吃羊肉当然不能少了酒,酒是用马奶酿成的,这种草原独有的佳酿不但醇厚甘甜,而且带着阵阵浓郁的奶香,喝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秦笙一边吃着羊肉,一边喝着马奶酒,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不论是谁,在吃了两三天的风沙之后,再品尝如此美味,都是一件快意之事。何况她现在终于不再担心迷路的事。 “大家嘛都静一静,我有话要说。”拔野古延魁站了起来说道,他的声音洪亮而有力。 四周原本哄哄闹闹的,但当他一开口,所有人都立刻安静了下来,无数双眼睛齐刷刷的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尊敬。 毫无疑问,他是一个受人敬重的部落酋长。 拔野古延魁举起酒杯,激动的说道:“今日我们有幸,能够呢再次见到我们的贵客姜公子。来!大家一起敬姜公子一杯。” “敬姜公子一杯!”所有人齐声喊道,喊声震天动地,仿佛如军中的号令一般。 姜沉舟高举着酒杯回敬一圈,将杯中之酒一口饮尽,放下酒杯的时候,眼中已有泪花。 “哈哈哈。”拔野古延魁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姜公子啊还是和以前一样爽快!” “延魁大叔也和以前一样豪迈!”姜沉舟也用力的拍着他的肩膀,他看起来也很激动。 就在这个时候,一群人走了过来,每个人的手上都拿着一只酒杯,每只酒杯里都倒满了酒,他们是来敬姜沉舟酒的。秦笙以前就知道,草原上的人性格耿直,只会和自己敬重的人喝酒。 看来他们也很敬重姜沉舟。 敬酒的人越来越多,转眼间已来了上百人,姜沉舟居然能够叫出每个人的名字,而这里的每一个人也好像都认识他,不但认识他,而且和他有说有笑的,像是对待自家的兄弟子侄一般。 算起来,姜沉舟已经喝了上百杯酒,可敬酒的人还是源源不绝的,这场盛宴仿佛是为他一个人举办的。 月上中天,夜已经深了。可众人却还是很清醒,人们手拉着手载歌载舞,似乎有长夜尽欢的意思。 秦笙决定先回毡帐里休息,拔野古延魁特意命人为她收拾好毡帐,里面看起来洁白干净,就像新的一样。秦笙当然明白,这也是姜沉舟的缘故。 她躺下很久,却始终没有睡着。 既然睡不着,秦笙干脆起身出了毡帐,打算去河岸边走走。 刚走出毡帐,她就发现有一个人正坐在河岸边的石头上。 “你怎么还没睡?”秦笙走过去道,她已认出那个人就是姜沉舟。 姜沉舟笑着回道:“我睡不着,看来你也一样。”他又拍了拍身旁的石头道:“既然我们都睡不着,不如一起说说话。” 秦笙在他的身旁坐了下来,道:“也好,我正好有问题要问你。” 姜沉舟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秦笙眨了眨眼,歪着头看着他:“那你说不说?”她今晚喝了酒,不但脸上红红的,心里也是暖暖的。 姜沉舟摇了摇头,笑道:你的好奇心太重,这不是什么好事。” 他虽然摆出一副不想说的样子,却还是说了下去:“两年前,我就来过这里。”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秦笙一脸好奇之色。 姜沉舟解释道:“因为此地有一种极稀有的药材,我跟随李畋师叔采药才来到这里。我的突厥话也是那时候学的。” 秦笙问道:“李畋师叔?” 姜沉舟道:“李畋师叔是一名郎中,我跟着他学了不少本领。” 秦笙嫣然一笑,道:“原来你还学过医,那你的医术很好吗?” 姜沉舟道:“只是略通皮毛而已。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日子。” 秦笙恍然大悟:“因为这样你才认识了拔野古部落的人?” 姜沉舟摇摇头:“也不能这样说,我们只是在这里采药,和他们并没有太多接触,不过……”他话锋一转,接着说道:“后来发生了一件事。” 秦笙忙问道:“什么事?” 姜沉舟道:“你记得莱娅吗?” 秦笙道:“她怎么了?”她记得晚宴的时候见过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少女,她的名字就叫莱娅。 姜沉舟缓缓道:“莱娅是延魁大叔的女儿,有一天从马上摔了下来,她伤得很重,不但摔断了手,连整个人都昏死了过去。” 秦笙追问道:“后来呢?”她已开始紧张起来。 姜沉舟道:“延魁大叔很心急,急忙找了萨满,萨满就是部落里的医者,但无论他们怎么救治,莱娅却始终没有醒过来。” 秦笙抢着道:“我知道了,后来他找到了李畋师叔请他出手相救。” “不对。”姜沉舟摇摇头,叹息道:“他们没有找李畋师叔,是李畋师叔找到他们。” 秦笙不解,道:“那是为何?” 姜沉舟叹道:“因为突厥人以长生天为信仰。他们认为万物的生死都是长生天的旨意。如果连他们的萨满都无法医治,则是天意使然。” 秦笙忿忿不平道:“怎么可以这样?难道他们就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去?” 姜沉舟苦笑道:“这是他们千百年的习俗,就算是身为酋长的延魁大叔也不能违抗。” 秦笙道:“但是李畋师叔却还是救了她。” 姜沉舟动容道:“没错,李畋师叔一生行医济世,又怎么会见死不救。他当众立下誓言,若是无法救回莱娅,甘愿一死以平息长生天的怒火。” 秦笙不禁感叹道:“这就是所谓的医者仁心吧。” 姜沉舟道:“在师叔的救治下,莱娅终于活过来了,酋长只有这个宝贝女儿,自然对我们无比感激。后来,部落里又发生了一次瘟疫,师叔又出手救了许多人。所以……” “所以他们才会把你当做尊贵的客人!”秦笙抢着道。 “正是如此。”姜沉舟笑道。 过了很久,秦笙才悠悠的说道:“这么看来,是你师叔救了我们。” 姜沉舟叹道:“是吧,不过也许如酋长所说,这也是长生天的旨意。” 两个人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坐着,听着河流的水声,空中的风声,还有远天云畔若有若无的雁鸣之声。 长夜已逝,天终于亮了。 天亮的时候,风也终于停了下来,正如姜沉舟所料。 天策府的队伍又要出发了,只是这一次他们不会再迷失方向,因为拔野古延魁派了两个经验丰富的牧民作为他们的向导。这些牧民自小在草原长大,哪怕闭着眼也能找到方向。 拔野古延魁不但派人带路,还送了他们许多肉干和美酒,这也代表他对姜沉舟的浓浓盛情。 “姜公子,不管你在哪里都不要忘记一件事:你永远是拔野古部落最尊贵的客人。”这是拔野古延魁离别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有了向导的帮助,众人只用了半天的时间就穿过了草原,穿过草原就是一片平坦的大地。 广阔的大地上,一座高大的城池出现在众人眼前。 凉州到了! 秦笙精神一震,下令加快脚步,天策府众人不久便到了城下。 就在这个时候,城楼上忽然鼓声大作。 震天动地的鼓声中,无数士兵像潮水般从城中涌了出来。转眼间,城楼下已多了无数士兵。这些士兵一出城就开始有序的列队结阵,不一会就结成了五个军阵。每个军阵里都有两千人,五个就是一万人。 五个军阵分列前后左右中,前军为重甲骑兵,中军为重步兵,剩下的其他军阵则分别是陌刀兵、弓弩兵和刀盾兵。五阵相连,气势非凡。 军阵已成,鼓声方落。 就在这时,前军的重甲骑兵阵里突然出现一阵响动,军阵顿时分成两半,中间多出了一条路,一个穿着山文重甲骑着高头大马的武将威风凛凛的从骑兵群中缓缓走出,二十个铁甲护卫紧紧跟在他的身后,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阵阵杀气。 威风凛凛的武将径直来到天策府众人的面前,抱拳笑道:“末将恭迎天策府诸位。” 这个虎背熊腰的武将皮肤黝黑,满脸虬髯,他虽然在笑,但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姜沉舟已认出这个人是谁。 他,就是如今的凉州都督,也是一代虎将尉迟恭的儿子——尉迟宝琳。 “尉迟大哥,你这是在做什么?何必这么兴师动众的。”秦笙无奈的说道。她从小就认识尉迟宝琳,因为秦琼和尉迟恭本是多年的好友。 “天策府的将士远道而来,本督怎么能不表示一下欢迎。”尉迟宝琳大笑着道:“我已在城中摆下酒宴,请!” 说完他率先开路,带着众人往回走。 “你说他真的是来欢迎我们的吗?”姜沉舟小声的问秦笙。 “当然了!不然还能是什么?”秦笙反问道。 “我看不像是欢迎。”姜沉舟摇了摇头,思索道:“摆出这样的阵势,与其说是欢迎,更像是……” “更像是什么?”秦笙不明白他的意思。 “耀武扬威!”姜沉舟回道。 第十四章 巡视军营 - 大唐破阵乐 - 太史台祭酒 凉州,古称雍州、姑臧,也曾有一段时间被人叫过休屠城。 凉州州境东西四百里,南北八百三十里,境内山脉前隔,沙漠后绕,更与大唐最强的敌人薛延陀国接壤。 正因如此,凉州的地位历来举足轻重,更被朝廷视为西北第一重镇。在大唐的三百五十八州之中,共有四十一处都督府,而凉州就是其中之一。 所谓都督府,便是大唐在军事重地设立的特殊区域。 都督府的最高长官是都督,都督职权极高,不但统辖周边州县,更是手握重兵,拥有战争的统一指挥权。 身为凉州都督,尉迟宝琳手下便有两支强大的军队,一支驻扎在凉州西城,共有士兵三万余人,名为赤水军。另一支驻扎在瓜州西北一千里,人数约有五千,名为墨离军。 这两支军队不但人数众多,更是装备优良,是大唐战斗力最强的部队之一。 天策府的任务是巡视凉州,巡视凉州实际上就是巡视凉州的驻军,这也是朝廷掌控天下军队的方式之一。 今天是巡视的第一天,秦笙和姜沉舟早早来到了军营。这座军营位于西城,西城正是赤水军的驻地。巡视军营并不需要兵力保护,所以他们只来了两个人。 尉迟宝琳并不在场,公务繁忙的他安排了另一个人前来,双方约定在军营门口相见。眼看约定的时间尚早,秦笙和姜沉舟便决定先进去看看。 军营规模浩大,放眼望去,连绵的壁垒看不到头,壁垒和壁垒之间,每隔百步就有一座箭楼,每一千步又有一座哨塔,毫无疑问,这是一座防卫森严的军营。壁垒的里面就是营房,密密麻麻的营房连成一片,看样子至少有几千间。 二人在里面随意走了一圈,已来到一排整齐的矮房子前,这里是军营,每间房子几乎都一模一样。眼看约定的时间将至,秦笙停下了脚步道:“我们回去吧。” 姜沉舟同意道:“好,走吧。” 说完话后,两个人却沉默的站在原地。 秦笙看着他道:“你怎么还不走?” 姜沉舟问道:“往哪走?” 秦笙一脸迷茫:“不是你带的路吗?” 姜沉舟愣了愣,道:“啊?我以为你在带路。” 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秦笙无奈的叹道:“你说,我们是不是又迷路了?” 姜沉舟点了点头。 秦笙不死心,又问道:“可是你这么聪明,难道也不记得回去的路?” 姜沉舟苦笑道:“聪明并不代表记性好,忘了告诉你,我是个很容易迷路的人。” 秦笙也在苦笑:“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 幸好要找到回去的路并不困难,这里是军营,到处都是士兵,只要问他们就可以。 可是不等他们开口问路,一阵嘈杂之声便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声音是从一旁的军械库传来的,听起来像是有人在吵架。 两人走近一看,只见一个身着皮甲的低级军官正在大呼小叫的,此人身材臃肿,满脸横肉,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脾气。 军官面前站着一个瘦小的士兵,他应该是军械库守卫。 “你新来的吧!懂不懂规矩!知道老子是谁吗?让开!”军官气焰嚣张,一边指着守卫的鼻子,一边大声叫嚷着。 “军械库是军中重地,没有手令谁也不能进!”瘦小的守卫挡在军械库门前。 “老子告诉你,这里是我们汉人的军营,你们这些胡人杂碎只有听命的份。快给我让开!” 姜沉舟这才发现守卫头盔下的红棕色头发,原来他是个胡人。凉州之地胡汉混杂,军营里本就有不少胡人。 “军械库是军中重地,没有手令谁也不能进!”守卫重复着这句话,丝毫没有退让。 “不识抬举!今天老子就给你个教训。”怒不可遏的军官一把将守卫推倒在地,他还不解气,又上前不断的拳打脚踢。 四周虽然围着不少士兵,但他们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观,没有一个人上前制止。转眼间,守卫已被揍得鼻青脸肿,而军官依旧不断的踢着他。 “住手!” 秦笙大喝一声冲了上去,抓住了军官的手臂。 谁知军官不但没有住手,反而朝她一拳击去。这个人就像是一头发狂的牛,会攻击任何靠近他的人。 然而他又怎么会是秦笙的对手,他刚击出一拳,秦笙已经转身躲过。她也不再留情,几下已将军官踢翻在地。 秦笙只是想制止军官,所以军官倒地之后,她就停下了手。 军官却还是不服输,这个失去理智的人挣扎着站了起来,大叫一声冲向秦笙,冲向她的时候已抽出了腰间的佩刀。 他刚拔出佩刀,忽然一个人影闪过,没等他看清楚来人的面貌,一阵剧痛就从他腹部传来,接着他轰然倒地,连佩刀也不知什么时候被夺走了。 等他再看清的时候,刀锋已停在他的眼前,一个少年冷冷的看着他。 这少年正是姜沉舟。 姜沉舟冷笑道:“私闯军械库、殴打守卫,你的胆子真是不小。” 军官嚣张的大笑起来:“那又怎样?知不知道老子是谁?老子是尉迟都督手下的人。” “哦……”姜沉舟笑了笑道:“那你又知不知道我是谁?” 军官没好气道:“老子管你是谁,老子只知道这里没有人能杀我。”到了这个时候,他的气焰还是很嚣张。 姜沉舟道:“哦,你是说连朝廷钦差也不能杀你?” “你……你……你真的是……我……”军官开始不信,后来看到秦笙的盔甲,一张脸瞬间变得煞白,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刀下留人!”就在这时,一个人骑着马冲了过来。 马上的人一身甲胄,须发皆白,看样子也是胡人。值得注意的是,他的脸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疤,刀疤从鼻梁一直蔓延到下颚,显得丑陋无比。 秦笙盯着他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拱手道:“末将赤水军兵马副使仆固沙摩,拜见两位钦差大人。”仆固沙摩正是尉迟宝琳派来的人。 秦笙道:“此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说怎么办?” 仆固沙摩正色道:“依照军法应杖责一百,下狱一年。” 秦笙点点头:“那就这么办吧。” 仆固沙摩招了招手,已有人上前把军官拖走,原本军官躺着的地上已多了一滩黄水,看来他被吓得不轻。 受伤的守卫也被人抬了下去,这个正直的士兵虽然一直没有开口,但看向姜沉舟的一双眼里却充满了感激。 围观的士兵也都散去了,一场闹剧结束了。 仆固沙摩喃喃道:“此人名为尉迟盛,是尉迟都督的家将。” 秦笙反问道:“那又怎样?”她的语气冷冷的,因为她最看不惯这种不守规矩的人。 仆固沙摩哼了一声,冷笑道:“两位是朝廷来的大官,自然不把他放在眼里。只不过,这是你们来军营第一天,第一天就要杀人,未免有些……” 姜沉舟接口道:“你是想说放肆?” “末将哪敢。”仆固沙摩回道:“只不过军营有军营的规矩,要是坏了规矩,以致军心不稳,不但末将难辞其咎,就算是两位恐怕也担当不起。”他说得很直白,言语之间毫不掩饰责怪之意。 秦笙不想再和他纠缠下去,便说道:“你是来带我们巡视的对吧,你还在等什么。” “唉……巡视……”仆固沙摩无奈的叹了口气,显得很不情愿,道:“既然这样,你们跟我来吧。” 他说走就走,根本不理会秦笙和姜沉舟有没有跟上来。 看着仆固沙摩的背影,姜沉舟叹了一声,道:“我算是看出来了。” 秦笙不明白他的意思,问道:“啊?” 姜沉舟笑道:“这里的人脾气都很大,而且一点都不会掩饰。” 秦笙莞尔一笑,道:“我也没想到尉迟宝琳会派这么一个人过来。”她顿了顿,突然又说道:“对了,你刚才的样子好凶,难道你真的想杀了他?” 姜沉舟摇了摇头:“怎么会呢?我只是吓吓他。” 秦笙又道:“还有,原来你的身手这么好,我以前都不知道。”她看着姜沉舟,眼神里满是好奇。 姜沉舟刚要回答,就听到仆固沙摩不耐烦的催促道:“你们在磨蹭什么,还不快点。” 两人相视一笑,赶紧加快了脚步。 一天的巡视很快结束了,在这一天里仆固沙摩带着他们看了很多地方,马厩、伙房、箭楼,每一个地方都井然有序,一丝不苟。看来这位凉州都督确实治兵有方。 在巡视的过程中,姜沉舟还发现一件有趣的事,仆固沙摩虽然看似凶恶,但在士兵面前却没有丝毫架子,而且他对每个人都十分友善。正因如此,这位老将在军营里倍受爱戴,不管是汉人还是胡人士兵,每个人都很尊敬他。 可是,刚刚他的脾气怎么会那么大呢? 当晚在都督府,秦笙也问了这个问题,尉迟宝琳是这样回答的。 “唉,说起来,他的妻子前两天刚刚过世,我看他是因为丧妻之痛才变成这样,过几天就好了。” 真的是这样吗?姜沉舟总觉得哪里不对。 秦笙当然也和他说了尉迟盛的事,尉迟宝琳非但没有一点恼怒,反而大笑着称赞秦笙做的对。 姜沉舟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现在他已经回到了客栈,这间客栈是凉州城内最大最好的,天策府的人全部都住在这里。 眼看夜色已深,姜沉舟也已准备睡觉。可就在这时,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他打开门,却没有看到任何人。 他看到了一只羊。 一只白色的山羊就这样静静的站在门口。 第十五章 帕莉夏的帮手 - 大唐破阵乐 - 太史台祭酒 深更半夜,一头白色的山羊突然出现在客栈里。 怎么会有这样的怪事?难道有人在恶作剧? 姜沉舟看了一眼地面,刚刚下了一场雨,如果有人来过一定会留下脚印。 可是他却只看到自己的脚印。 既然没有人?那刚刚的敲门声是怎么来的? 莫非是……眼前的山羊? 一想到这里,姜沉舟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笑自己太过异想天开。 可是,他又突然发现山羊的角上沾着一点暗红色的粉末,颜色和大门上的红漆是一样的。 难道真的是山羊敲的门? 这只山羊为什么要敲门? 咩咩……就在这时,山羊突然叫了两声。 姜沉舟无奈的笑了笑,看着山羊道:“你好像有话要跟我说,可是你的话我根本听不懂,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 咩咩……山羊又叫了两声,叫完之后,它就转身朝门外走去。 姜沉舟马上跟了过去。 这只山羊既然会敲门,肯定是有人训练过,要找到这个人就要跟着它。 山羊走出客栈来到了街道上,姜沉舟不紧不慢的跟在它身后。走了一段路,姜沉舟发现这只山羊很有灵性,它似乎知道自己的使命是带路,所以每走几步就会停下来回头看看,确定姜沉舟在身后才继续走。 哒哒哒,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响起清脆的羊蹄声。 清冷的月光下,一人一羊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着,看起来既好笑又诡异。 走了没多久,这只山羊就转出了大路,径直走入了一旁的小巷,小巷幽深黑暗,看起来充满了危险。姜沉舟没有犹豫,继续跟了过去。 走着走着,他已没入黑暗之中,那只羊也突然消失不见了。 就在这时,寂静的黑暗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姜公子,你终于来了。” “什么人?”姜沉舟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问道。 “姜公子不必惊慌,我是帕莉夏姑娘派来的。”一盏灯笼突然亮了起来,照亮了黑暗的角落。角落里站着一个人,圆圆的脸,还留着一撇山羊胡,看打扮像是牧羊人。那头消失的山羊就站在他的身旁。 这个人的个头十分矮小,只比身旁的山羊高一个头,可是他的年纪却不小,应该有三四十来岁。姜沉舟知道世上有一种人被称做侏儒,侏儒就是生下来就长不高的人。 姜沉舟叹了口气,道:“我早就该猜到的,只有你们才喜欢故弄玄虚。” 那人满脸歉意道:“其实这不是我的意思,不过帕莉夏姑娘一定要这么做,她说这么做你才会相信我的身份。” 姜沉舟笑了,他笑得很无奈:“好吧,我相信你,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叫高大威。”那人回道,接着他又自嘲道:“姜公子一定很好奇,我明明长得不高大,也没有一点威风,却偏偏叫做高大威,实在是好笑。可是这也不能怪我,毕竟这名字是我爹娘取的,我也不能不用。” 高大威本就个头矮小,长相滑稽,早就习惯了被别人嘲笑。 “我的确很好奇。”姜沉舟叹道:“不过……我好奇的是你的羊,会敲门的羊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 高大威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整个人怔了怔,笑道:“帕莉夏姑娘说得没错,姜公子果然是个有趣的人。” 姜沉舟也笑了笑,道:“说到帕莉夏,我很好奇她派你来做什么?” 高大威回道:“她怕你在凉州孤立无援,所以派我从旁协助。” 姜沉舟不解,道:“协助我?怎么协助?” 高大威道:“在下在凉州生活多年,自信对这里多少有些了解,也多少有一些能耐。 姜公子若有吩咐,在下想必可以帮上忙。” “你从小生活在这里?”姜沉舟忙问道:“那你对凉州的驻军了解多少。”他想起白天的巡视,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但是他又说不上来。 高大威想了一下,回道:“凉州驻军共有两支,一支是赤水军,另一支是墨离军,赤水军的驻地就在……” 不等他说下去,姜沉舟就摆摆手打断道:“这些我都知道,我感兴趣的是我不知道的事。比如驻军的内幕或隐情,或者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就在这几天发生的。” “这个……”高大威思索了一阵,抬起头道:“你给我两天时间。” 姜沉舟点点头,道:“好,两天后你再来找我,不过不要再故弄玄虚了,到时候你在窗外吹一声口哨,我就会知道。” “还有一件事。”高大威说着拿出一封信道:“这是帕莉夏姑娘让我交给你的,她说这是你让她打探的消息。” “有劳了。”姜沉舟接过信,他刚接过信灯笼就灭了,接着高大威和山羊也都不见了。 在等待消息的日子里,姜沉舟继续和秦笙巡视军营,这不是一件有趣的事。军营那么大,人又那么多,每天他们都要看很多地方,而每个地方几乎都是一样的,看多了自然就会觉得乏味。 从军营回到客栈要经过凉州城最热闹的街道,这条街道虽然古老,至今却依旧很繁华。因为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道的关系,所以很多店铺卖的都是江南来的丝绸和瓷器。有一次秦笙和姜沉舟闲来无事,无意走入一间店铺买了点东西,正要付钱的时候,店主却害怕得跪了下来,哀求他们不要给钱。 买东西还不用给钱,这是什么道理? 秦笙开口询问,店主却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只是一再坚持不能收钱。最后两人只好放下东西离开了店铺,留下一脸惶恐的店主。 两天过去了。 傍晚时分,姜沉舟刚回到自己的房间,就听到一声呼哨从窗外传来,呼哨是他和高大威的暗号。 他推开了窗,看到了高大威,也看到了他的山羊。 “在你们到达凉州的前三天,确实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有一天夜里,尉迟宝琳突然来到军营,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几个大箱子。” “他让人把箱子藏到一个老屋子里,里面装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据说挺沉的。” 这就是高大威打探到的内幕,他一脸愧色的说道:“时间短暂,我也只能打听到这些,实在有负所托。” 姜沉舟叹道:“你只用了两天就打听到这个内幕。我除了感激,就只剩下佩服。” 高大威笑了笑,谦卑的回道:“姜公子客气了,这都是在下分内之事。” “身为凉州都督,他居然亲自去督办这件事,可见这件事绝对不简单。”姜沉舟思索着,又问道:“你知道那间老屋在哪吗?” 高大威道:“就在军营东南的角落,门前还有一颗枯死的大枣树,很好认出。” 姜沉舟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确实帮了我一个大忙。” 高大威激动的说道:“能帮到姜公子,总算不负帕莉夏姑娘所托。”看他的样子,似乎欠了帕莉夏很大的人情。 事情已经交代完了,夜晚也已经悄悄来临。 一轮明月爬上了树梢枝头,远天星光也渐渐明亮起来。 姜沉舟突然想起了李淳风的话,李淳风曾经说过乱象出在凉州,可是他来到凉州已经四天了,却始终找不到乱象的所在,一切都看起来那么平静,平静之中又带着说不出的压抑。就像一朵巨大的乌云一直笼罩在自己的头顶,让他找不到方向。 而现在,他终于找到了乌云的缺口。 只要打开这个缺口,就一定能找到隐藏在乌云后的乱象。 姜沉舟笑着看向窗外,但见明月在天,星光夺目。 看来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 可是他猜错了,第二天的天气实在有些糟糕。 军营里,大风吹起满地的黄沙,弥漫整个天空,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一片。 这一天,他们巡视的地点是军械库。 赤水军军营共有九座军械库,这只是其中之一,光这一座军械库里就存放着超过数万件的兵器和甲胄。大唐武功强盛,各式兵器甲胄应有尽有。左边的大屋子里堆满了陌刀、马槊、长枪、横刀、短首重刀等长短兵器,右边的屋子里挂的全是盔甲,姜沉舟认得的就有明光铠、光要铠、锁子甲和细鳞甲。 除了兵器战甲,房间里还有堆放着不少弓弩,秦笙正用力拉开一把弩。 “这是角弓弩,角弓弩射程二百步,属于轻弩的一种。”仆固沙摩介绍道。这两天仆固沙摩对他们的态度也好了很多,总算不再带着敌意。 秦笙道:“轻弩?难道还有威力更大的?” 仆固沙摩道:“擘张弩比角弓弩大一点点,不过说到威力最大的,还要属伏远弩。”说话时他已走到另一个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手上已多了一把大弩,这把弩比前面两把大很多,弩身厚长,看起来要手脚并用才能拉开。 “这是我军现有威力最大的重弩,射程足有三百步,破坏力更是惊人,有了它就算遇上重甲骑兵也不在话下。”他看着伏远弩满脸自豪,这位老将军对各种兵器都耳熟能详,介绍兵器的时候就像说起自己的老朋友一般。 秦笙一听,忍不住凑了过来。 姜沉舟显然对弓弩没有太大兴趣,他忽然问起了另一个问题:“老将军在军营里也有不少年头了吧?” 仆固沙摩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是啊,老夫二十多岁就开始在凉州当兵,现在已经六十好几,算起来也快三四十年了吧。” 姜沉舟道:“三四十年,那你一定见过很多人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叫孙鹏的士兵?” “孙鹏……”仆固沙摩想了一想,摇摇头道:“我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他是你的朋友?” 姜沉舟笑了笑道:“我也不认识他,只是有人托我问一下。” 仆固沙摩无奈的回道:“军营里有那么多人,我看你是找不到的了。”接着他又说道:“时间不早了,今天的巡视就到这里吧。” 姜沉舟点了点头,附和道:“也好,我也有点累了。” 仆固沙摩已经走了,姜沉舟和秦笙也已出了军营。 走着走着,秦笙突然问道:“孙鹏是什么人?” 姜沉舟道:“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孙老爹吗?” 秦笙点点头,姜沉舟和她说过孙老爹,他在商州城外经营着一间酒家。 姜沉舟继续说道:“孙老爹的儿子就叫孙鹏,六年前王琨把他抓去当兵,后来便音信全无。孙老头苦苦等了六年,我看他可怜,想帮他找一找。” 秦笙道:“没有回来的话?会不会已经战死沙场了?” 姜沉舟摇了摇头:“我看不像,我打探过,孙鹏先是在京城当了两年的城门戍卫,第三年他就被调到了凉州赤水军。” 秦笙疑惑道:“可是兵籍记录属于朝廷机密,你又是怎么打探到的?” 姜沉舟看着她笑了笑,道:“你忘了我有个朋友是王爷吗?”他说的不是实话,这件事其实是帕莉夏打探到的。但他不能告诉秦笙,因为她是朝廷的人。 秦笙似乎相信了他的说辞,道:“可惜仆固沙摩已经说了没有这个人。” 姜沉舟又笑了笑,道:“你又错了,他在说谎。” 秦笙不解:“你怎么知道?” 姜沉舟解释道:“第一,孙鹏这个名字非常普通,赤水军有三万多人,里面不可能没有一个叫孙鹏的。他说没听过,反而更可疑。” 秦笙问道:“第二呢?” 姜沉舟道:“第二,我一提到孙鹏的名字,他就找了个借口溜了。说什么时间不早了,我看他是心里有鬼才对。” 秦笙喃喃道:“也许他有难言之隐呢?”她总觉得仆固沙摩是个正直的军人,虽然她才认识他没几天。 姜沉舟忍不住感叹道:“你啊,总是把人想得太善良,其实人心是很坏的,有的人为了利益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秦笙道:“天底下当然有坏人,可是好人也不少啊。就像你一样,当初明明和我素不相识,你却出手救了我。”说到这里,她嫣然一笑,看着姜沉舟道:“所以你是个好人。” 姜沉舟道:“好人和坏人是很难分辨的,说不定有一天我也会害你。” “我知道你不会的。”秦笙低着头柔声说道,她的声音虽小,语气却很坚定。 可是姜沉舟却根本没听她的话,他突然停了下来,开口问道:“你知道刚刚我为什么会同意停止巡视吗?” 秦笙道:“为什么?”其实她也很不理解,天色明明还很早。 “因为有他带着,我们根本看不到真实的军营,那样的话,巡视又有何意义?”姜沉舟回道。 秦笙反问道:“真实的军营……你是说我们看到的都是假的?” 姜沉舟道:“也不是假,只是我们能看到的都是他希望我们看到的。”这句话实在有点绕,可是秦笙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说,有些地方他不想我们看到?” 姜沉舟点点头,道:“你想不想去看看这些地方?” 秦笙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第十六章 密室里的宝箱 - 大唐破阵乐 - 太史台祭酒 两个人又回到了军营,只不过这一次仆固沙摩并没有跟着他们,他当然也不会想到他们回来了。至于军营里的其他人,早就知道两人的身份和任务。对于他们在军营里出现,没有一个人会觉得奇怪。 姜沉舟带着秦笙来到了军营的东南角,他记得高大威说过,那间老屋子就在附近。 他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一颗枯死的大枣树,一件破败的老屋子就在大枣树的后面。 屋子不算小,方方正正的,看样子是一座库房。这座库房似乎很久没用了,不但墙面大片大片的剥落,屋梁上也早已布满了蛛网,时不时还会有老鼠在地上乱窜。 秦笙好奇道:“这里是哪里?” 姜沉舟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回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听说这里藏着宝藏。” 秦笙一脸不相信,道:“什么宝藏,你又在乱说话。”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对姜沉舟的胡言乱语早已见怪不怪。 姜沉舟没有回她的话,他似乎发现了什么,正低着头看着地面。 地面上有一排浅浅的脚印,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脚印很多,也十分凌乱,像是有很多人曾经在这里走过。 一切都和高大威说的一样。 脚印的方向是朝着内堂而去的,看来高大威口中的箱子也应该在里面。 两人已来到了内堂,只见内堂的屋顶已经倒塌了一大片,许多碎裂的瓦片堆积在地面的石板上,石板上还散落着不少东西,几张倒塌的桌案书架,一堆腐朽的竹简,和一面破败不堪的旗帜。 除此以外,地上还有三口箱子。 秦笙看着箱子问道:“难道这几口箱子就是你说的宝藏?” 姜沉舟笑而不语,眼前的三口箱子是打开的,里面空空如也,绝对不是他想找的箱子。 秦笙忍不住问道:“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姜沉舟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他一边用手敲着墙面一边喃喃自语:“不可能的啊……难道有什么密室?” “密室……亏你想得出来。”秦笙无奈的笑了笑:“你为什么不说密室就在我的脚下。”这句话当然是说笑的。 可是当她用力敲了石板之后,下面竟传来了一阵回声。 秦笙顿时哭笑不得,有回声就足以说明石板下面是空的,密室竟然真的在她的脚下。 石板很快就被揭开了,下面是一条地道,地道不算深,没走几步就到了尽头的密室。密室漆黑一片,幸好墙上还安着两个铜灯盏。 姜沉舟点燃了灯盏,就看见了四口大箱子——显然就是高大威口中的箱子。 箱子的木板很厚实,四边还包着一层层黄铜。里面像是装着什么贵重的东西,难道真的是宝藏? 不等秦笙询问,姜沉舟已经打开其中一口箱子。 让人失望的是里面没有什么值钱的金银财宝,有的只是一箱子的书册和竹简。这些书册厚厚的,也不知道上面写着什么。 就在这时,头顶突然传来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脚步声很沉重,显然来人的分量不轻。没过多久,一个身型高大穿着铁甲的人进入了密室。 秦笙认得这个人,这个人是尉迟宝琳身边的护卫队长。 “两位为什么会在这里?”护卫队长手握刀柄,面色冷峻的问道。 秦笙没有说话,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姜沉舟却装起了傻:“我们只是随便走走,没想到就到了这里,这里难道有什么问题吗?”这个说法实在有点牵强,说出来之后连他自己都有点后悔。 幸好护卫队长没有追问下去,他只是冷冷的说道:“两位请跟我来吧,都督要见你们。” 姜沉舟笑了笑,道:“好啊,我们一会儿就去。” 护卫队长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姜沉舟的话,他指着出口道:“请两位现在就跟我走,这是都督的命令,都督的命令从来没有人敢违抗。”他的语气很坚定,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他口头上说的是请,然而实际上却像是押送。因为当姜沉舟和秦笙走出密室的时候,两人发现内堂站着一排人,他们穿着和护卫队长一样的铁甲,这些人都是尉迟宝琳的护卫。 在这群铁甲护卫的“护送”下,两人来到了都督府。 他们刚进内堂,尉迟宝琳就笑容满面的迎了出来:“两位总算来了,本督可是等半天了。”他笑得很灿烂,就像一位热情的主人招呼着客人。 姜沉舟也笑道:“尉迟都督的护卫如此凶狠,我们岂敢不来。” 这句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尉迟宝琳当然听懂了他的意思。 只见他脸色一沉,几步已走到门口,厉声道:“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们客客气气的请人吗?谁让你们带兵器去的?” 护卫队长面无表情的垂着头:“属下办事不周,愿受责罚。”他的声音依旧冷冰冰的。 “自己去领一百军棍,现在就去!”尉迟宝琳冷冷道。说完他转过头,满脸愧色的说道:“都是我管教无方,希望两位不要见怪。” 姜沉舟道:“尉迟都督赏罚分明,我只有佩服而已,岂敢见怪。” 尉迟宝琳赔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秦笙一直没有开口,这时才开口问道:“尉迟大哥找我们来,不知所为何事?” 尉迟宝琳一拍自己的脑袋,自嘲道:“瞧我这记性,差点又忘了。”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封,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纸,纸上写了几行字,还盖着鲜红的都督府大印。 “军中多有机密之地,寻常人是进不去的,但是有了这道都督府的通行文牒,就不会有人敢拦着你们。其实这份文牒早就该给你们的,可是我一直忘了。今天突然想起来,就叫他们去请你们,谁知这群不成器的东西却得罪了两位。”尉迟宝琳解释道。 秦笙迟疑着接过文牒,问道:“你叫我们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尉迟宝琳回道:“当然,不然还能是什么事?”他看起来一脸费解。 秦笙犹豫了一番,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刚刚我们在军营东南角发现一个老屋,屋子下面还有一间密室。刚进密室,你的护卫就来了。” 尉迟宝琳笑道:“你们说的是老库房吧,那里以前是存放军中文书账目的,已经废弃很久了。你们是怎么找到的?” 不等秦笙回答,姜沉舟已抢着道:“其实我们也是无意中走到那里的。”他顿了顿,话锋一转问道:“不过既然废弃很久,为什么密室里还有几箱东西。” 尉迟宝琳道:“一定是忘记搬走了,我这就吩咐人去办。” “来人!”他大喊一声,马上就有几个卫兵出现在门口。 “传令下去,把老库房的箱子全部搬去新库房,现在就去办。” “是!” 姜沉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下令把箱子搬走,却什么也做不了。毫无疑问,他的命令会被严格执行。一个时辰之内,密室里的箱子会被送去新库房,但是箱子里的书册和竹简却一定不是原来的。 箱子里的秘密,看来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 两人走出都督府的时候,天空依旧灰蒙蒙的,灰蒙蒙的天空隔绝了阳光,使得整条街道看起来都阴沉无比。 阴沉的街道,就像姜沉舟现在的心情。 “棋差一着啊,真是棋差一着啊。”姜沉舟不断叹息着。 秦笙不禁好笑,问道:“你在嘀咕什么?从离开都督府到现在你已经嘀咕一路了。” 姜沉舟勉强笑了笑,回道:“也没什么,我问你一个问题,你真的相信尉迟宝琳说的话?” 秦笙想了想,反问道:“他说的合情合理,我为什么不相信?” 姜沉舟不同意她的看法:“我们刚找到密室,他的护卫就来了,这样也算合情合理?” 秦笙道:“他不是说过嘛,护卫是来请我们的,这些人虽然无礼了一些,也不过是他们的问题,和尉迟大哥有什么关系?”说话间她加快了脚步,似乎不愿意再和他争论下去。 可是她刚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转头盯着姜沉舟问道:“倒是你,你是怎么知道那里有问题的?” “这个……”姜沉舟拉长了声音,犹豫着要不要和她说实话。 没等他开口,秦笙就说道:“不想说就算了,反正你这个人整天神神秘秘的。”说完她不再理会姜沉舟,自顾自往前走去,她似乎生气了。 “唉……棋差一着啊。”姜沉舟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忽听一人道:“看来姜公子有烦心事?” 姜沉舟一回头就看到了高大威。 “我正想找你呢,没想到你在这里。”看到高大威,姜沉舟的心情好了很多。 高大威道:“姜公子难道查到了什么?” 姜沉舟苦笑着道:“本来是查到了,不过……现在又……”他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和他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高大威才问道:“你刚进密室,尉迟宝琳的护卫就出现了?” “恩!这当然不是什么巧合,我怀疑他早就派人盯着我们。”姜沉舟回道。 高大威叹了口气,失望的说道:“如此说来,岂不是一无所获?” “你说错了。”姜沉舟摇了摇头,他一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本书册。 “这难道是……”高大威盯着书册,迟疑着道。 “这就是我在箱子里找到的。”姜沉舟扬了扬手中的书册,笑了笑道:“所以我们并不是一无所获。” 第十七章 凉州之危 - 大唐破阵乐 - 太史台祭酒 这是一本已经发黄的书册,书册不厚,里面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高大威看了半天,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 “这是一本账册。”高大威终于抬起头道:“里面记录的是一营士兵历年来的日常用度,从兵器、盔甲、弓箭到粮食、酒肉、油盐等军需品应有尽有。” 姜沉舟迟疑着道:“你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高大威递过账册,指着其中一页解释道:“你看这里,这一页记录的是去年的粮食消耗,一共是三万七千两百零八石……这就太奇怪了,因为一个士兵每天的饭量是两斗……一营士兵有一千个人,所以……” 他滔滔不绝的说了很多,姜沉舟却已经听的头都大了,他从小就不太擅长算数。 “可以说得再简单一点吗?”他苦笑着问道。 “呃……简单点说……”高大威想了一下,解释道:“就是粮食的数字不对,账目上的数字比实际上至少少了一成。” 姜沉舟又问道:“粮食少了一成意味着什么?”他还是不明白高大威的意思。 高大威道:“意味着两个可能:第一种可能是,士兵吃不饱饭,长此以往,必然会发生兵变。” 姜沉舟道:“这里有过兵变吗?” 高大威喃喃道:“没有,这也正是奇怪的地方,所以如果账册没错的话,那只剩下一种可能。” 姜沉舟皱着眉道:“什么可能?”他隐隐已猜到了高大威接下来要说什么。 “有多少人吃多少饭,这是很简单的道理。既然粮食不够,也就表示一营的士兵根本没有一千人,按照账册上的数字来看,可能只有不到九百。而且不止是粮食,连军备的数字也很奇怪,上面有很多涂改的痕迹,我看一定有问题。” 果然和姜沉舟猜得一样,怪不得他之前一直觉得军营里不对劲。 高大威没有留意他的表情,他笑道:“看来我们这位尉迟都督也不是什么好人,要是我猜得没错的话他一定是为了吃空饷才虚报士兵人数,士兵少了,各项花销也就少了,好一个中饱私囊的凉州都督。” 姜沉舟却根本笑不出来,因为他想到了另一件事。 尉迟宝琳说过赤水军共有三十营,每营一千人,加上军官杂役共计三万余人,这三万余人加上一千里外的五千墨离军就是守卫凉州的全部军事力量。他还说过凉州城防坚固、装备优良,战斗力无可匹敌。 现在看来,他说的都是假的。问题是,凭他们的实际状况还能守得住凉州吗? 凉州与薛延陀国接壤,离吐谷浑也不远,这两个国家都是大唐的强敌,他们不但兵力强盛,更是早已对凉州虎视眈眈,若是被他们发现凉州兵力空虚……会不会趁机出兵。 凉州一旦有失,甘州、肃州、瓜州、沙州、伊州、安西都护府和中原的联系就会中断,整个西南的数百万百姓就会陷入孤立无援之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远比姜沉舟想象中还可怕。 ——“客星入奎,奎宿居四象白虎之中,白虎主杀伐,此象意为破军杀将,边军大动。”李淳风的预言似乎正好昭示了这样的结局。 沉默了许久,姜沉舟才终于开口:“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这件事并不容易,你也可以拒绝我。”他难得这么认真的说话,连声音都低沉了许多。 高大威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认真,但还是回道:“公子但请吩咐。” 姜沉舟道:“我需要你帮我打探一下赤水军到底有多少人。” 要算清总人数就要深入军营每个角落,军营不是谁都能进去的,里面不但戒备森严,而且危机四伏,这绝不是一件轻易能办到的事。 “我明白了。”高大威默默的点了点头:“不过这件事比较麻烦,我需要几天的时间。” “这件事很急,所以你最好能快一点,查出来后第一时间告诉我。”姜沉舟再三叮嘱道。 高大威道:“我现在就去。” 说完这句话他就走了,他走得很急,很快就消失在人群里。 街道上依旧有很多人,这些人一副安享太平的样子,却根本不知道一场灭顶之灾随时都可能会发生。 姜沉舟在原地站了很久,他想了很多事,所谓的乱象终于浮出了水面。可是那又如何,姜沉舟只是一个人,就算发现凉州兵力空虚,他又能做什么? 一想到这里,姜沉舟不禁头痛了起来,他只想赶紧回到客栈去睡一觉。 可是他刚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了秦笙。她正躲在一间屋子的墙壁后紧张的看着不远处的街道,她似乎在跟踪别人。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姜沉舟看到了人群中的仆固沙摩,这位老将此刻正穿着一件破旧的灰白布衣,看起来就像一个晚景凄凉的老人。 “再不跟上去,就看不见了。”姜沉舟走到秦笙身后,轻声说道。 “再等等,跟得太近会被他发现的。”秦笙傻乎乎的回道,过了一会,她才发现不对劲,猛的一个转头就看见了姜沉舟。 “你怎么……”秦笙差点惊呼出来,幸好姜沉舟已掩住了她的嘴。 “嘘……不要出声,不然会被他发现的。”姜沉舟微笑着道。 秦笙没有说话,她只是瞪着他,眼神中既显得惊讶又像是在生气。可是没瞪多久,她又转过头去看仆固沙摩,这时仆固沙摩已经走入街尾的一间店铺,这是一间棺材店。 尉迟宝琳说过,他的妻子几天前过世了,看来他是来为亡妻买棺材的。 “老板,我要的东西好了吗?”屋子里传来了仆固沙摩的声音。 “好了,照您的吩咐做的,用的是上好的松木,这种松木厚实又牢固。不过……真的不用刷一层漆吗?”店主似乎有点不解。 “不用了……不用刷漆了。” “好的,不刷漆的话一共是五两银子,要送到府上吗?” “不是说好了四两六吗?怎么变五两了?” “老将军有所不知,四两六是木材的钱,加上工钱一共是五两。”店主解释道。 “不能再便宜点吗?”仆固沙摩询问道。 “您要是不方便,也可以挑旁边那几个,那些是杉树的木头做的,其实也不算差,而且价格便宜一些。” “这个……”仆固沙摩的声音似乎显得犹豫不决,过了一会他才再度开口:“我再想想吧。” 说完这句话后,他就匆匆的走出了棺材店。走出来的时候他摇了摇头,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好像有什么说不出的难言之隐。 姜沉舟和秦笙想不明白的是,仆固沙摩身为赤水军兵马副使,月俸至少有十几两银子,看他穿着朴素,也不像是乱花钱的人,为什么他会买不起棺材? 两人都想不出答案,不过看仆固沙摩一副难过失落的样子,似乎他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也许他只准备了四两六的银子,再多一点也拿不出来了。 既然如此…… 两人对望一眼,似乎都猜出了对方的心思。 他们走入了棺材店,交给了店主五两银子,五两银子正好是松木棺材的价钱。 两人看着店主把棺材送到了仆固沙摩的家。 他的家就在城南,一个小院子里有两间的小屋子,右边的屋子就是灵堂,灵堂布置的很简单,除了长长的白幔,就只剩下一对白色的蜡烛,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仆固沙摩正在亡妻的遗体前,他麻木的呆坐着,脸上看不出是悲伤还是失落,只是默默把手中的纸钱扔进火盆里。 看到棺木的时候他显然有点惊讶,但他居然没有多问,只是默默的送走了店主。 然后他关上门,温柔的把亡妻的遗体抱进了棺木,阖上棺木的一瞬间,这位老将突然跪倒在地,抱头痛哭起来。 他哭得凄绝,一边哭一边轻声呼唤亡妻的名字。 秦笙悄然的流下了眼泪,她已不忍再听下去。 姜沉舟只好拉着她先行离开。 漫长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第二天天才刚亮,秦笙就敲响了姜沉舟的房门。 她的手上拿着一封密信,信上有一首诗: 狼顾山中埋枯骨 赤水秘事此间寻 凉州安危系一线 愿君不负忠义名 信上的意思不难明白,赤水军中有一个秘密,秘密就藏在狼顾山,而这个秘密关系到凉州城的安全。不过送信的人到底是谁? 不等姜沉舟开口询问,秦笙已解释道:“这是客栈的伙计送来的,他说有人让他转交给我。我问起那个人的相貌,伙计却说没有看清楚,他说当时天色还没亮,那个人又戴着斗笠。” 看来来人不但清楚他们的身份,还知道赤水军的内情。这个人不愿意露脸,很可能是为了自保。 可是,狼顾山又是什么地方? “狼顾山啊,那是在凉州城东面的一座山谷,因为山上经常会有狼群出现,所以才叫狼顾山。不过,你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地方?”说话的是尉迟宝琳,秦笙和姜沉舟已来到都督府。 “我是听客栈里的人说起的,听说那里是军事要地,我……我想去看看。”秦笙吞吞吐吐的说道。她说的不是真话,这是姜沉舟教她的,早在他们来都督府之前就已经商量好了。 “只是……”尉迟宝琳面露难色:“这狼顾山是薛延陀国和大唐的交界之处,那里经常会出现薛延陀人,要是你们在那里有所闪失的话……本督可担当不起。” 姜沉舟微笑道:“都督不必担心,这是我们的决定,若是发生意外,也不会有人怪到都督头上。”说话的同时他也在偷偷的观察尉迟宝琳的神色。 只见尉迟宝琳思索良久,终于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本督也就不阻拦你们了。” 姜沉舟楞了楞,似乎以为听错了。他本以为尉迟宝琳会找借口阻拦,却没想到他居然同意。不过他虽然同意了,却提出了另一个要求,他也要一起去。这个要求很合理,姜沉舟并没有反驳的理由。 接着,尉迟宝琳便传令仆固沙摩从赤水军中抽调了一千兵将。一个时辰后,大部队终于集结完毕。出了凉州城,向着东边的狼顾山进发。 走着走着,姜沉舟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如果狼顾山藏着赤水军的秘密,为什么尉迟宝琳不阻止他们,反而亲自领兵带他们去? 除非……那里根本没有所谓的秘密? 如果没有秘密,那里会有什么?陷阱吗? 那张纸条会不会就是尉迟宝琳设下的陷阱? 难道他已经知道自己得到了账册,所以打算杀人灭口? 为了不被朝廷追究,他才设计把自己和秦笙引到两国交界的狼顾山,并在那里下手。事后再栽赃给薛延陀国。 一想到这里,姜沉舟突然吓出了一身冷汗。 可是他想回头也来不及了。 狼顾山已经到了。 第十八章 通敌之罪 - 大唐破阵乐 - 太史台祭酒 一片怪峰突兀的石头山出现在众人眼前,这里就是狼顾山。 山不算高,却很陡峭。 目之所及,到处都是悬崖峭壁,怪石嶙峋,一根根尖锐的石柱就像从山中长出来的獠牙,既锋利又狰狞。 狼顾山横跨大唐和薛延陀国的边界,山的一半在大唐的势力范围内,另一半则被薛延陀控制。多年以来,两军在此不断交锋。漫漫黄沙下,也不知道埋藏了多少具尸骨。 尉迟宝琳已经带着大部队走入了山间,一进山间,部队的行进速度也慢了下来。 当先开路的是赤水军三百重骑兵,五百陌刀兵负责殿后,剩下的两百人位于队伍中间,分别是一百重甲步兵和一百弓弩兵,他们是负责保护尉迟宝琳的,姜沉舟和秦笙就跟在尉迟宝琳的身后。 姜沉舟一直在留意尉迟宝琳,他已打定主意,一旦尉迟宝琳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就马上出手制住他。只有制住他,自己和秦笙才有一线生机。 可是,他们已经在山间走了很远的路,尉迟宝琳却依旧很平静。 难道姜沉舟猜错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马蹄声骤然响起。 马蹄声是从后面传来的,一名斥候急匆匆的驱马赶来,一把跪在了尉迟宝琳的马下。 “什么事?”尉迟宝琳勒住马问道。 “禀……禀都督,薛……薛延陀人进犯……进犯休屠县。”斥候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回禀道。 “有多少人?” “大约……大约两三百,全都是骑兵。” “知道了。”尉迟宝琳平静的回应了一声,他回过头无奈的对秦笙说道:“军情紧急,看来今日之行只能作罢。” 说完,他随即下令全军马上赶往休屠县。 只用了一个时辰不到,大部队就赶到了休屠县,可当他们赶到的时候,薛延陀骑兵已经不见了踪影。他们看到的只有熊熊燃烧的村落和惊魂未定的百姓。 地上还留着深深的马蹄印,马蹄印所到之处遍地鲜血,连空气中也泛着浓烈的血腥之气。血腥之气混合着滚滚黑烟,在一声声呼天抢地的嚎哭声中交织成了一副满目苍夷的画面。 此役,休屠县死伤不下两百人。据存活下来的人说,薛延陀人刚走没多久,他们是往东边去的。 仆固沙摩立刻建议道:“敌人一定没走多远,如果我们现在追上去,说不定能……。” “不必追了。”尉迟宝琳打断了他的话。 “末将愿立军令状,只要给我三百骑兵,定将敌人尽数歼灭。”仆固沙摩主动请缨道。 “不可!敌人显然有备而来,说不定已在路上设下埋伏。”尉迟宝琳断然拒绝他的提议。 “可是……”仆固沙摩欲言又止。 “够了!到底你是都督还是我是都督?”尉迟宝琳不耐烦道:“传令下去,全军立刻回城。” 说完这句话后,尉迟宝琳便愤然离去。 他一走,大部队也随即开拔。过了不久,血腥之气闻不到了,身后的哭泣哀嚎声也听不见了,一切惨象都似不存在了一般。 可秦笙却始终无法释怀,夜已经深了,她仍无法入睡,每当她闭上眼睛,眼前就会出现休屠县的惨象。她只好披上衣服,一个人来到院子里吹吹风。 以前她很向往战争,因为对于军人而言,战争才能带来荣耀,带来青史留名。可战争的代价是什么,她从来没想过。今天她才知道,代价竟是如此血腥残忍。 “这么晚还不睡,是不是在想白天的事情?”寂静的院子里,姜沉舟的声音传了过来。秋风萧瑟,夜色凄迷,姜沉舟朝着秦笙走了过来。 “你不是也没睡?”秦笙道。 “我和你一样在想事情,本以为会在狼顾山发现什么秘密,没想到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这也是没办法的,谁会想到薛延陀人会突然犯境。”秦笙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你有没有觉得很巧?”姜沉舟问道。 “很巧?” “对啊,就像昨天一样,每次我们刚发现一点蹊跷之处,就会出现意外。”姜沉舟加重了语气。 “你到底想说什么?”秦笙道,她现在没有心情和他打哑谜。 “我只是想说尉迟宝琳这个人有问题。”姜沉舟叹道。 “这又是你的猜测?”秦笙没好气的回道。 “不是猜测,是结论。昨天你问我我是怎么知道密室的事情,我现在就可以解释给你听。” “不要说是王爷告诉你的,我可没有那么好骗。” “不是王爷。”姜沉舟摇摇头,解释道:“我在凉州城有一个朋友,密室的事就是他告诉我的。他说尉迟宝琳并非善类,还告诉我赤水军里有一些见不得光的秘密。” “什么秘密?”秦笙问道。 “他还在查,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查出来。” “说了那么多,还是空口无凭。”她虽然这么说,但脸色已经缓和了很多。 “原本是有证据的,密室箱子里的东西就是证据,狼顾山本来也藏着秘密,不过现在都已经没了。尉迟宝琳肯定已经派人去处理了。所以……”姜沉舟顿了顿,凝视着秦笙道:“所以现在我只希望你能相信我。” “我认识尉迟大哥已经有十七年,而我认识你才不到一个月,你要我相信你而不是他?”秦笙反问道。 “对。”姜沉舟点了点头。 秦笙没有说话,突然站了起来往楼上走去,走到一半的时候她停了下来,幽幽的说道:“天不早了,你早点睡吧。” 姜沉舟笑了笑,他何尝不想睡,可是他根本无法入睡,因为他还在等高大威的消息。他在院子里枯坐了一夜,也没看到高大威出现。 不但是他,连仆固沙摩也突然不见了。 原本仆固沙摩每日都在军营门口等待他们的。可是今天两人一直等到了正午,都没有看到他。反而等来了另一个人,那人告诉他们仆固沙摩再也不会回来了,因为他已经被抓了起来,罪名是通敌叛国。 “他怎么通敌了?”秦笙问道。 “卑职也不太清楚,好像说是昨日有一支薛延陀骑兵犯境,仆固沙摩就是他们的内应。”来人回道。 “荒唐!昨天他一直和我们一起,怎么可能做内应?”秦笙气冲冲道。 “这……卑职就不好说了,听说这件案子是尉迟都督亲自审理的。” “我现在就去找你们的都督。”说完秦笙就跑出了军营。 她当然不相信仆固沙摩会是这种人。这些日子,她在这位老将领身上看到的只有正直和忠诚,怎么样他也不想是会通敌的人。 很快她已来到都督府,尉迟宝琳虽然在府中,却不愿意见她。秦笙没有放弃,拉着姜沉舟一直在门口等到了天黑,天黑的时候,尉迟宝琳终于走出了大门。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这件事不是你该插手的。”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秦笙道:“你说他通敌,有什么证据吗?” 尉迟宝琳叹道:“你知道昨天偷袭休屠县的薛延陀人是哪个部落的吗?我来告诉你,他们就是薛延陀国的仆固部落,也就是仆固沙摩的族人。” 秦笙反驳道:“就算那样,也不代表他会通敌。他在军中服役多年,若是想叛国何必等到现在?” 尉迟宝琳冷笑一声,道:“你怎么知道他等到现在?” 秦笙不明白他想说什么,问道:“你的意思是?” “这些年他一直与部落族人暗通书信泄露军情。”尉迟宝琳冷冷道:“昨天的事就是他一手策划的,所谓的薛延陀骑兵不过是诱饵,其实他早已设下了重兵埋伏在路上,准备将我们一网打尽。若不是我拒绝了他的建议,今日沦为阶下囚的就是我们。” 秦笙皱了皱眉,道:“你说的是真的?” 尉迟宝琳叹道:“我又怎么会骗你。幸好我早已对他有了提防,此刻他和族人勾结的书信就放在我的桌案上,铁证如山,你难道还不相信?” 秦笙垂下了头,她看起来很痛心:“想不到他竟是这样的人。” 尉迟宝琳的语气缓和了许多,道:“这件事事关军机,恕尉迟大哥不能和你多言。再说了,明天就是巡视的最后一天,你也不应该为这件事分了神。” “尉迟都督说的是,明天过后我们就要回去了,再说此事本来就与我们无关。”姜沉舟一直站在一旁,现在终于开口。 尉迟宝琳点了点头,道:“姜祭酒言之有理。”他抬头看了看天又说道:“今日我还有事,就不留你们了,明日我在府中摆下宴席为你们饯行,你们务必要来。” 姜沉舟微笑道:“那是当然的。” 尉迟宝琳道:“好!那就说定了!”他大笑着拍了拍姜沉舟的肩膀,转身回到了都督府。 此时正值华灯初上,路上的行人也几乎看不到了。他们本该回去客栈,可秦笙却并没有走,她在原地默默的站了很久。 “他在说谎。”秦笙突然说道。 “啊?”这次轮到姜沉舟吃惊了:“你终于相信他在说谎了?不过你是怎么发现的?” “唉……”秦笙叹了口气,幽幽道:“我从小就认识他,每次他说谎的时候,都会不自觉的把左手握成拳头。” 姜沉舟很好奇,笑着问道:“那你上次为什么没有发现?” 秦笙道:“上次我根本没有留意他的手,昨天你提醒了我,所以我才……”她没有说下去,但言下之意却不言而喻,她还是选择相信姜沉舟,虽然他们认识并不久。 姜沉舟道:“既然他在说谎,那仆固沙摩就是被冤枉的。” 秦笙点了点头,道:“没错,所以我一定要救他。” 姜沉舟:“怎么救?” 秦笙沉吟道:“要救他,首先就要找到他。你知道他被关在哪里吗?” 姜沉舟道:“据我所知,凉州只有一间大牢,就在都督府的后面。” 秦笙目光闪动,道:“今晚我们就去那里。” 第十九章 夜探大牢 - 大唐破阵乐 - 太史台祭酒 夜色深沉,漆黑的大牢门前,只有檐下挂着的几盏残灯还在亮着,一阵风吹来,灯火忽明忽暗。 就在灯火黯淡之时,两个黑影落在了屋顶。 接着,屋顶就传来了窃窃私语的声音,声音几不可闻。 “凉州大牢内共有五处房屋,前厅、后堂、刑房、囚房和死牢。” “前厅是囚犯交接的地方,后堂是用来提审囚犯的。” “刑房不必多说,自然是用刑的地方,听说那里的刑具都是红色的,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上面都是囚犯的血。” “你……你到现在还有心情说笑,就不能直接说仆固沙摩关在哪里吗?” “好好,不说笑了,仆固沙摩的罪名既然是通敌叛国,当然被关在死牢里面。” “哪里是死牢?” “就在那里。”姜沉舟指向西边,西边有一处黑漆漆的房屋,和别的房屋不同的是,那里的墙上连一扇窗都没有。 “我们还在等什么?”秦笙问道。 “等巡逻的狱卒走开。”姜沉舟解释道:“凉州大牢负责守夜的共有三班狱卒,每班二人,从子时开始,每隔半个时辰巡逻一次。” “哪里有什么狱卒,外面这么冷,他们肯定偷懒不出……。”秦笙似乎不相信他的话。 谁知她话还没说完,就传来了脚步声。两个狱卒打着灯笼从屋后走了过来,两人一边沿着房舍漫不经心的查看走一边抱怨寒冷的天气。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等到狱卒走远,秦笙小声问道。 “凉州的朋友告诉我的。”姜沉舟笑了笑,又道:“趁现在,走吧。” 两人跃下墙角,小心翼翼的避开巡逻的狱卒,终于来到死牢的屋子前。要进出死牢只有一道门,这道门造得又矮又窄,门内还有两个看守的狱卒。 夜色深沉,天又那么寒冷,两个狱卒正在火炉旁酣睡,他们的脚下还倒着几个酒坛,看来他们喝了不少酒。 如果要劫囚,这是绝佳的机会。 可是秦笙不是来劫囚的,她是来见仆固沙摩的。 他们当然不会从正门进去,万一惊动了狱卒,这件事就会变得很麻烦,死牢也没有窗户,所以他们只好上了屋顶。 一揭开屋顶的瓦片,就能看到下面的牢房,但是若要救走囚犯也不可能,因为瓦片之下是一重重的铁网。揭了十几片瓦之后,他们终于找到了仆固沙摩,他是被单独关押的,牢房就在最死牢最深处。 夜虽然深了,他居然还没睡。 牢房里没有床,仆固沙摩就这样静静的坐在铺着杂草的冰凉地面。看到秦笙和姜沉舟的时候,他突然笑了,他笑得很苦涩:“两位果然来了。” “你知道我们会来?”秦笙小声问道。 仆固沙摩点点头,道:“两位都是好人,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老夫蒙冤。” 姜沉舟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好人?” “老夫虽然愚笨,但两位私下替老夫买下棺材的事还是知道的。”他感激的看着二人,接着道:“而且老夫看得出秦校尉是个纯良正直的人,出了这种事,你绝不会无动于衷的。” 秦笙道:“老将军过誉了,我也绝不相信你会做出通敌叛国的事,所以我才来找你。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仆固沙摩道:“你问吧,老夫光明正大,没什么好隐瞒的。” “尉迟宝琳说昨日偷袭休屠县的薛延陀骑兵是仆固部落的人,这件事你知道吗?秦笙问道。 “呵……老夫昨夜就被抓了起来,你说我会知道吗?”仆固沙摩自嘲道:“再说仆固部落本就生活在凉州以东,就算是他们也并不奇怪。” “我也是这么说的,就算是你的族人也不代表什么。”秦笙喃喃道:“但尉迟宝琳又说你和他们这些年一直有书信来往,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仆固沙摩淡淡回道。 秦笙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可不等她问下去,仆固沙摩又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仆固沙摩叹息一声,接着说了下去:“我虽然身在大唐多年,但毕竟是在草原出生的,那里至今还有我的家人,难道和至亲也不能有书信来往吗?” 听完他的解释,秦笙总算如释重负,但她还是不放心,于是再三问道:“你真从来没有泄露军情?” 仆固沙摩道:“我都是将死之人了,又何必说谎呢?”他说得很坦然,并不像是在说谎。 秦笙沉吟道:“那尉迟宝琳说他手上握着你勾结族人的证据……” 仆固沙摩冷笑一声,叹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秦笙道:“既然如此,明日我就去和他对质,老将军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蒙受不白之冤。” 仆固沙摩道:“没有用的,我劝秦校尉还是不要趟这趟浑水了。” “为什么没用?”秦笙义正词严的反驳道:“我身为朝廷钦差,难道还无权过问军机之事。” “还是没有用的!尉迟宝琳一人手握凉州全境生杀之权,根本不会容你插手。”仆固沙摩摇了摇头,黯然道:“更何况,你们汉人自古有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世人都宁愿相信一个胡人是叛徒,却不会怀疑一个汉人是恶人。” 秦笙沉默了,因为仆固沙摩说的是事实。 自古以来,汉人和胡人都是仇敌,这种仇恨可以追述到远古时期的春秋战国,那个时候,汉人为了抵御胡人的入侵而修筑了万里长城。汉时,更是发生了震惊天下的白登之围,在那次危机中,大汉开国君主刘邦差一点就被匈奴人生擒,刚刚建立不久大汉帝国也面临亡国之危。 此后千百年,汉人和胡人之间虽有和平共处的时候,但也总是战争多于和平,厮杀多于交流。 就在十几年前,大唐出兵漠北一举覆灭东 突厥,汉胡之间的仇恨又变得尖锐起来。也难怪仆固沙摩会发出这样的感叹。 秦笙突然发现自己把想得太简单了。 牢房里阴冷漆黑,还散发着一阵阵莫名的恶臭,仆固沙摩的面容却很平静,平静得无惧任何死亡。 秦笙的声音打破了平静:“我有一个问题不明白,尉迟宝琳为什么要杀你?” “因为老将军知道他的秘密,而且准备揭露这个秘密。”不等仆固沙摩回答,姜沉舟已抢着道。 秦笙半信半疑的看着仆固沙摩,只见他默默点了点头。 姜沉舟又道:“那封密信是你送来的吧。”他说的密信就是前天一早秦笙收到的那张。正是它把二人引去了狼顾山,开始姜沉舟还以为是尉迟宝琳设下的陷阱。 仆固沙摩还是没有否认:“确实是老夫给你们的。” 姜沉舟道:“狼顾山到底有什么秘密?为什么你不能直接告诉我们?” 仆固沙摩叹了一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老夫本打算……”他没有说下去,因为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传来一阵喝骂声。 “混账东西!整天就知道偷懒。还不快起来!”声音是从门口传来的,看来是有人在训斥那两个偷懒的狱卒。 “是,小人知错了,再也不敢了。”两个声音一起唯唯诺诺的回道,应该就是那两个狱卒。 “知错?知错有什么用?要是出了事你们担当得起吗?”那人又骂道,不过声音缓和了许多。 “是是是,不过狱丞大人,里面关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啊?为什么连你也这么紧张?”其中一个狱卒忍不住问道。 “我怎么知道他是什么身份?我只知道这个人叫仆固沙摩,是都督府派人送来的。我问你,都督府的人你惹得起吗?” “惹不起!” “既然惹不起,就给我睁大眼睛,把人看紧!” “是。” 声音刚落下,一阵脚步声便朝仆固沙摩的牢房走了过来。 “你们快走!有人要过来了。”仆固沙摩道。 秦笙一脸难色,她当然不甘心就这样离开,但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了。 姜沉舟也劝道:“天快亮了,我们走吧,再晚一点会被发现的。” 秦笙无奈的点了点头。 “老将军放心,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这是秦笙最后说的话。她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很清楚要救他绝非一件容易的事。 仆固沙摩之所以被关起来是因为他打算揭露赤水军的秘密,而赤水军的秘密又关系到尉迟宝琳的地位。一旦这个秘密被揭穿,想必会给他带来很大的麻烦。 所以他才不惜冤枉仆固沙摩叛国,只有仆固沙摩死了,他才能够安心。 秦笙身为朝廷钦差虽然地位崇高,却没有实权,她对这件事只能过问,而不能插手干预。一旦逼急了尉迟宝琳,他完全可以先斩后奏。 身为封疆大吏,他当然有这个权力。此刻他之所以没有这么做,只是因为不想把事情弄得太难看。 “你一向很聪明,有没有想到什么办法?”秦笙问道,她问的是姜沉舟,两人已回到客栈。 姜沉舟为难的笑了笑,道:“暂时还没有,我需要一点时间。” 秦笙急道:“只怕老将军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看尉迟宝琳这几天就会动手。”她一边叹气,一边在房间里来回的踱步。 姜沉舟苦笑道:“就算是这样,我也……”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停顿了下来,因为一阵呼哨声忽然响了起来。 秦笙见他半天不出声,问道:“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了?”她当然不明白呼哨的含义。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累了,想睡觉了。”姜沉舟道,说着他又故意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现在他只希望秦笙快点离开自己的房间。 秦笙气鼓鼓的离开了,她的样子又气又急。 秦笙刚走,姜沉舟就迫不及待的打开了窗户,高大威正站在窗口。 他的脸上挂着笑容,看到他的笑容姜沉舟也笑了。 “幸不辱命。”高大威说道。 第二十章 劫囚 - 大唐破阵乐 - 太史台祭酒 酒宴就摆在都督府最大的一个花厅内。 花厅很古雅,墙壁上挂的是水墨江山,屏风上绘的是仕女美人。 碧绿色的轻罗高挂窗前,随着微风轻轻摇摆。 虽然已是十月深秋,空气中却没有一丝寒意。 因为屋内四角还架起了几个红铜火炉,火炉中炭火正旺,为宾客带来恰到好处的温暖,却一点也不会让人感到炙热。 这里的环境已经非常优美,菜品却也相当的丰富。 羊羔肉、酿皮子、拨鱼子、糖油糕,每一道都是凉州本地独有的美食。 尤其是那道羊羔肉,肥而不腻,瘦而不膻,远远的就能闻到异香扑鼻,堪称塞外佳肴。 美食虽然诱人,可秦笙根本没有吃的心情,实际上她根本就不想来。 自从发现尉迟宝琳的真面目之后,她根本不想再看到他,尤其是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的样子,她几乎一刻也不想呆下去。 可是她还是来了,因为出发前姜沉舟告诉她自己想到了解救的办法。虽然他没有细说,但为了救仆固沙摩,她还是强迫自己来了。 “来,两位辛苦了,招待不周。”尉迟宝琳高举着酒樽笑道。 姜沉舟举起酒樽回敬道:“尉迟都督言重了,这段日子多有打扰,是我们过意不去才对。”秦笙实在佩服他,明明知道尉迟宝琳是什么人,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尉迟宝琳一口饮尽杯中之酒,擦了擦嘴角道:“姜祭酒太客气了,配合两位巡视是本督分内之事。不过……”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姜沉舟又道:“我记得请的明明是天策府所有人,其他人怎么不来?” 姜沉舟赔笑道:“都督恕罪!明日我们就要动身,时间紧迫,兄弟们还在准备沿途所需,所以才抽不出身。” “原来如此。”尉迟宝琳喃喃道:“这么说来是本督错怪他们了,我自罚三杯。”说着他一连喝下三杯酒。 他喝着酒,目光却一直盯着秦笙。 开席已很久了,秦笙一直没动筷子,连话也几乎没有说过,这很难让人不注意。 “秦笙妹妹怎么了?怎么都不吃?”尉迟宝琳眯着眼问道。 “呃……我……”秦笙支吾着不知如何回答,姜沉舟只好开口替她解围:“都督见谅,她这几日身体有些不适,大概是吃不习惯这里的东西。” “是这样吗?”尉迟宝琳狐疑的问道。 秦笙勉强笑了笑,嗯了一声,就在这时,她看到了对面的姜沉舟偷偷的朝她摇了摇头。 他仿佛在说:“忍耐一下,千万不可被他发现。” 思虑及此,秦笙深深吸了一口气,举起酒杯对尉迟宝琳道:“尉迟大哥,这段日子多蒙你照顾了。秦笙敬你一杯。” 尉迟宝琳道:“好好好,这才是我认识的秦笙妹妹。”他满意的大笑着,眼神中终于不再有戒备之色。 接下来,尉迟宝琳一边大口喝着酒,一边滔滔不绝的吹嘘自己在凉州边境和薛延陀人打仗的往事,言语间颇为得意,仿佛凉州能固守至今全赖他一人之功。 姜沉舟只能装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时不时还要虚情假意的奉承他几句,他的手就放在耳朵边,似乎已忍不住想把耳朵堵上。可尉迟宝琳越说越高兴,越高兴他就说得越多。 渐渐的,他的脸色变得通红,眼神也开始迷离起来,过了不久,他终于重重栽倒在桌案上。 他喝醉了! 秦笙暗暗松了一口气,宴席终于结束了。 可她刚刚松完一口气,又忍不住皱了皱眉,因为她突然发现姜沉舟此刻也趴在桌案上,他的一张脸几乎已埋在菜肴里,可他却无动于衷。 他居然也醉了! 秦笙无奈,只能叫来府中的仆从,在仆从的帮助下她总算是把一身酒气的姜沉舟带到了都督府门外。 出了都督府,她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姜沉舟正背靠着墙壁坐在地上,他耷拉着头一动不动的,看起来就像个死人。 “偏偏在这个时候喝醉,你到底有没有分寸?”秦笙轻轻踢了他一脚,小声抱怨道。 “谁说我喝醉了?”姜沉舟突然说话了,说话的同时他的眼睛也睁开了,眼神清澈无比,一点也不像喝醉酒的人。 秦笙惊喜道:“你……都是装的?” “嘘……”姜沉舟朝她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说着话他站了起来,小声道:“跟我来”。 他带着秦笙转过一条街道,没多久就便到了一间屋子前,门是虚掩的,一推就开了。高大威正在里面等着他们。 姜沉舟却顾不上寒暄,一进屋子就问道:“东西准备好了吗?” 高大威指着里屋道:“准备好了,就在里面。” 姜沉舟急忙拉着秦笙进了里屋,里屋架着两副铁甲,铁甲的样式和都督府护卫穿的一模一样。 看着两副铁甲秦笙忍不住问道:“你的计划是什么?到底怎么救仆固老将军?” 姜沉舟道:“时间紧迫,你先换上这身,等你换好了,我们边走边说。”他一边说话一边已披上了铁甲。 秦笙不再多问,默默的穿上了盔甲。 “一会我们进去之后,我来说话,你千万不能开口。”穿好盔甲后,姜沉舟叮嘱道。 “我们进去哪里?”秦笙到现在还是云里雾里的。 “凉州大牢。”姜沉舟道。 “穿成这样进去?”秦笙道。 “对。” “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把仆固沙摩从死牢里带出来。” “狱卒难道不会拦着你?”秦笙提出疑问。 “他们不敢!因为我们现在是都督府的护卫。”姜沉舟道:“你难道忘了昨晚狱卒说的话?都督府的人没有人敢惹。” “假扮护卫,这就是你的计划?”秦笙顿时哭笑不得。 “我知道有点冒险,不过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姜沉舟叹了口气。 秦笙犹豫着点了点头:“那就这么办吧。” 又是一个深夜,又是死牢,又是那两个狱卒。 不过不同的是,两个狱卒现在还清醒着,正抱着手缩着头靠在墙上。 自从昨晚被教训一通后,他们已不敢再偷睡,不但不敢偷睡,他们今天连酒也没有再喝。 可是寒夜值守毕竟是一件苦闷的事,两人早已困倦难忍呵欠连天。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突然听到了一阵咳嗽声。 听到声音,两个狱卒探出了头,就看见门口站着两个人,狱卒也许不认得这两个人,却一定认得他们身上的盔甲。 “两位大人,有何吩咐……”两个狱卒连忙跪了下来,哆哆嗦嗦道。 姜沉舟道:“去把狱丞叫来。”他故意板着脸,装出一副冷傲的样子。 “是,小人这就去。”其中一个狱卒飞奔着跑向一边,过了一会儿,狱丞就来了。 他来到之后连看也不敢看他们一眼,只是低着头询问道:“两……两位大人深夜来访,不知有何吩咐。” “都督要提审仆固沙摩,你去把他带来。”姜沉舟冷冷道。 “可……”狱丞刚想开口,就立刻被姜沉舟打断:“难道你有什么问题?” “不……不敢,卑职这就去办。”狱丞惊恐的回道,他很快把仆固沙摩从死牢里带了出来。 人既然已经带到了,姜沉舟也不再需要他们,便挥手让他们退了下去。 现在,死牢门外只剩下姜沉舟秦笙和仆固沙摩,仆固沙摩刚看到他们的时候也很惊讶,但当他看见两人身上穿的铁甲,很快就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他叹了口气,似乎在责怪他们为了自己而犯险。 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跟他们走。 眼前的问题是,三人该怎么离开凉州大牢? 这本来是个麻烦的事,可秦笙发现一路走来,居然没有一个人敢拦着他们,甚至连问都不敢问。看来姜沉舟说得没错,都督府护卫的这身铁甲确实很有威慑力。 很快,三人距离大门只剩下一步之遥,只要出了这道门,姜沉舟的计划就算成功了。一切进行得太顺利,顺利的有点不真实。 “两位且慢……”就在三人即将跨出大门门槛的时候,突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黑暗中,一个穿着青色官服的人缓缓走了过来,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十几个人带刀的狱卒就跟在他的身后。 “两位看起来是都督府的护卫,不过……下官在此多年,为何从未见过你们?”穿官服的人一脸狐疑的问道,仿佛看穿了二人的身份。 秦笙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她紧张得几乎要拔刀,可姜沉舟却悄悄的拦住了她的手。 “你是什么人?”姜沉舟冷笑着问道。 “下官乃凉州法曹。” “区区一介法曹,也敢质疑我们的身份?” “下官不敢,两位若真是都督府的人,想必身上带着凭证,只要拿得出凭证,下官自然不敢为难。”法曹眯着眼看着他们,不紧不慢的说道。 “凭证……”姜沉舟沉吟道,他的手缓缓抬了起来,仿佛准备拔刀一战。 可是他并没有拔刀,他的手伸向怀里掏出一张纸,扬了扬道:“你是说这个?”纸上盖着大红的印章,印章上有六个字:凉州都督府印。 一看到这六个字,法曹顿时脸色苍白,连说话的声音也在发抖:“下官有眼无珠,求……求大人宽恕。”说话的时候法曹已经跪了下来,不止是他,身后的所有人也都跪了下来。 “都跪着吧,跪到天亮再起来。” 抛下这句话后姜沉舟便不再理他,三个人径直走出了凉州大牢。 出了大门,秦笙终于松了一口气,想起刚刚惊险的一幕,她现在还心有余悸。 “刚才我还以为被他识破了……不过你的凭证是从哪里来的?” “你自己看吧。”姜沉舟笑着把手中的纸递给了秦笙。 秦笙一看,差点笑了出来,这张纸正是尉迟宝琳前几天给他们的通行文牒。通行文牒本是军营巡视之用,纸上写得明明白白。既然如此,为什么法曹会误以为是都督府凭信呢? 秦笙想了一想,恍然大悟,刚刚姜沉舟抓住纸的时候,刚好用手掌把文字的部分遮住了,只露出了印章。一看到印章,法曹就低着头跪了下来。 “你这一着,确实很高明,原来你早就计划好了。”秦笙忍不住赞许道。 姜沉舟笑了,他笑得很奇怪:“没办法,谁叫我那么聪明呢。” 但实际上他根本没有计划过这件事,刚才的一幕只不过是他情急之下才想出来的。 “接下来该怎么办?”秦笙本想问这个问题,可是她已经不用问了。 因为她看见了一辆马车,马车就停在不远处的路边。 高大威正在马车上等着他们。 第二十一章 逃离凉州 - 大唐破阵乐 - 太史台祭酒 三人已经上了马车。 虽然现在仆固沙摩已经出了凉州大牢,但尉迟宝琳迟早会发现这件事,他当然不可能袖手旁观。姜沉舟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他会亲自带兵追杀。 所以姜沉舟一边替仆固沙摩解开枷锁,一边说出了自己接下来的打算。 第一步,就是出城,这件事高大威已经安排妥当,马车现在就是往城外的方向去的。 第二步,和城外的天策府兄弟们会合。他们早已按计划出了城,此时正在城外等着他们。 第三步,向东往腾格里沙漠走,然后再伺机南下。这么做的好处有两个:一,尉迟宝琳肯定猜不到这条路线。二,那里是薛延陀国的地盘,就算尉迟宝琳追来,也一定会有所顾忌。 主意已经决定了,没有人反对,但还有一个小问题——仆固沙摩还不能走。 “为什么还不能走?”姜沉舟问道。他虽然表面平静,可内心却很焦急。时间紧迫,每拖延一刻都会增加危险。 “出城之前,我还要去一个地方。”仆固沙摩道。 “什么地方?要用多久时间?” “一座破庙,来回大概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的话,时间肯定不够了。”姜沉舟想了想,为难的看着他问道:“你一定要去?” “一定要去,不然我宁愿不走。”仆固沙摩一脸坚定的回道,看起来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姜沉舟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不过去那里之前,他还要设法通知城外的天策府兄弟让他们先行出发。凉州城东二十里外的有一个叫做高沟堡的地方,姜沉舟打算让他们去那里等候。这件事本来和他们无关,不应该让他们涉险。 然而,该让谁去通知呢?秦笙一定不愿意去,她绝不会抛下仆固沙摩先走。姜沉舟自然也不能去,他还没有打探到军营的秘密。 “我去吧。”高大威道。 “那就有劳了。”姜沉舟用力的握着他的手。 “这是我的徽章,他们看到徽章就会相信你的话。”秦笙把自己的徽章递给了高大威,现在她已知道他的名字叫做高大威,也知道他就是姜沉舟在凉州的神秘朋友。 “我现在就去。”高大威跳下了车,他的身影很快就不见了。 “驾——”随着一声呼喝,马车又重新出发了,这次驾车的是仆固沙摩。 夜凉如水,长街寂寥。 马车外寒风阵阵,仆固沙漠却似没有知觉一般,一双眼眨也不眨的看向远处。 远处是一片幽深无尽的黑暗,黑暗通常代表了危险、恐惧、和死亡,可是面对黑暗,他的脸上却只有一往无前的坚定。 转眼间,马车驶入了黑暗之中。 黑暗中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车刚停下,仆固沙摩就跳了下去,直奔眼前的寺庙而去。 这是一座残破无比的寺庙,不但门口的两座石塔早已倒塌在地,连牌匾也被虫蛀得看不清原貌,至于那庙门更是不像样子,原本的双门只剩下半扇。这样的门,不要说防贼揖盗,连风也挡不了。 姜沉舟和秦笙对望一眼,似乎都在问对方一个问题:他来这里做什么? 他们很快就有了答案。 仆固沙摩刚走到门口,门口就涌出了几十个孩子。 这些孩子有男有女,年龄有大有小,最小的看起来只有四五岁,最大的看起来也不过十二三岁。 尽管他们年龄不同,却也有不少相同的地方,他们都很瘦弱,都穿着破旧的衣服,脸上都挂着纯真而温暖的笑容。 天气寒冷,一张张小脸蛋都被冻得通红,但每个孩子都很激动,因为他们看到了仆固沙摩。 “爷爷,爷爷,你这几天去哪了?我好想你啊。” “爷爷,你是不是不要我们了?为什么现在才来?” “爷爷,求求你不要扔下我们,我答应你再也不尿床了。” 孩子们围着仆固沙摩七嘴八舌的问道。 “你们都别吵了,爷爷不是来了吗?外面风大,快让爷爷进来。”说话的是那个看起来十二三岁的男孩。 他刚说完,所有孩子就立刻安静了下来,一起簇拥着仆固沙摩往里面走去。看起来他是这群孩子的头领。 “小昶乖。”仆固沙摩欣慰的看着他。 里面只有一座大雄宝殿,宝殿里的佛像早已不见了,地上铺满了一层层的干草,看来这就是孩子们栖身的地方。 姜沉舟和秦笙也进了殿内,车上备有不少干粮,这本来是高大威替姜沉舟准备在路上吃的,现在他已经把干粮全部分给了孩子们。 孩子们很懂礼貌,谢过姜沉舟之后才坐到一边开始吃东西,他们看起来好像饿了几天。 “他们都是战争的遗孤。”仆固沙摩目光慈祥的看着孩子们说道:“大唐皇帝好大喜功,这些年对外打了不少仗,每次打仗都会出现许多无人照顾的孤儿。” 秦笙接口道:“所以你承担起了照顾他们的责任?” 仆固沙摩点了点头,叹道:“当年我也是孤儿,若不是得一对汉人夫妇收留,我也不会活到今天。你们汉人有一句话,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可惜我官职低下,每月也不过几两银子的俸禄,要照顾这些孩子还远远不够。” 秦笙喃喃道:“原来如此……” 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仆固沙摩连为亡妻买棺材的钱都出不起,原来他把钱都用在照顾孩子上面了。可眼下仆固沙摩就要离开凉州了,一旦他离开,这些孩子该怎么办?他们都还年幼,根本没有活下去的能力。 一想到这里,秦笙也陷入了沉思,她当然不想扔下这些孩子不管,但她们又非走不可。 就在这时,仆固沙摩朝年长的男孩招了招手,轻声道:“小昶,你过来。” 那个叫小昶的男孩默默的走了过来。 “乖孩子,你听我说。明日一早你就去我家里,在我床榻下藏着一些银子,你用这些银子去买吃的分给大家,记住!要省着点用。”仆固沙摩语重心长的叮嘱道。 小昶抬起头,一双明亮的眼睛充满了疑问:“爷爷是不是要出远门了?” “唉……”仆固沙摩长叹一声,眼角已泛出泪花,他摸着男孩的头道:“爷爷要离开凉州一段日子,在这段日子里你要代替爷爷照顾好其他人。” “嗯,小昶明白了。”男孩似懂非懂的看着他,用力的点了点头。 “等一下。”就在男孩转身要走的时候,秦笙突然叫住了他。她走了过去,把自己的身上的所有银两都交到男孩的手上。接着,她犹豫了一下,又从自己的手腕上摘下了一只玉镯子,温柔道:“收好它,这只玉镯也能换点钱。” 小昶感激的接过玉镯子,道:“谢谢姐姐。” 就在这时,仆固沙摩站了起来道:“我们走吧。” 马车又重新出发了,半个时辰后,三人总算出了凉州城。时间虽然比姜沉舟预料的晚了一点,但所幸的是一路上都没有人追来,看来尉迟宝琳还没发现。 刚走出凉州城,姜沉舟就看见了高大威。 他虽然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却仍然没有走,而是选择一直等在这里。除了他之外还有三匹马,其中两匹分别是秦笙和姜沉舟的坐骑,剩下一匹是留给仆固沙摩的。 看到姜沉舟出现,高大威立刻牵着马走了过来,就像一个谦卑的奴仆。 姜沉舟感激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又帮了我一个大忙,算起来,你已经帮我太多了。” 高大威一边将手中的缰绳递给他一边说道:“能替公子分忧,是在下的福分。”他说得诚挚无比,似乎能为姜沉舟做事是他的荣幸。 秦笙提醒道:“我们该走了。” 姜沉舟点点头,明白是该离别了。 他已上了马,可是才走了几步,他又勒住了马,回头望向高大威。 “有一句话我想告诉你。” “姜公子请讲。”高大威道。 “我知道你帮我那么多忙都是心甘情愿的,也知道你不求回报,但是我还是要对你说一声谢谢。” “公子言重了。”高大威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遥拜道:“前路茫茫,请多保重。” 告别了高大威,三人便上了马往东方而去。 接下来他们要做的就是去二十里外的高沟堡和天策府的兄弟们回合,此时四更刚过,离破晓还有不到一个时辰。 夜色漆黑,不见万物,不过这一次他们却并没有迷路,因为天上的星辰为他指出了方向。 满天星斗,各守其位,北斗七星的所在就是正北的方向,南斗则位于天穹以南,而代表东方的星辰则是启明星,启明星又名长庚星。每当破晓时分都会出现在地平线的东方,这颗星异常耀眼,就算在恶劣的天气下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姜沉舟已经看见了启明星。 “老将军,狼顾山究竟有什么秘密?”刚走了几步,秦笙忍不住问道。 “其实这件事就算你们不问,我也要说的。”仆固沙摩回道。 他凝视着远方,苍老的脸上浮现一抹悲凉的神色,过了很久他才开口:“一直以来,狼顾山都是大唐和薛延陀两国交锋最多的地方,那里的沙漠之下埋着成千上万的唐军尸骨。”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因为悲痛而变得沙哑,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秦笙感慨道:“尉迟宝琳说起过这件事,正是因为这些士兵的牺牲才有了凉州今日的太平。” “你错了!”仆固沙摩激动的反驳道:“他们当中许多人不是在战争中丧生的,都是被尉迟宝琳害死的,这就是狼顾山的秘密。” “你说的是真的……”秦笙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 仆固沙摩默默的点了点头,难过的说道:“从五年前开始,尉迟宝琳就以巡逻边界为名,把新来的士兵骗入狼顾山沙漠,那些新兵从来没有去过沙漠,进去之后就再也出不来了。” 说到这里,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 秦笙忍不住问道:“你有何证据?”她虽然对尉迟宝琳很失望,但还是不敢相信仆固沙摩所说的话。 “证据就在狼顾山的沙子里,只要从沙子里挖出他们的尸骨,就能证明他们不是战死的,而是活活渴死饿死的!”仆固沙摩咬着牙回道。 秦笙怔了怔,又问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仆固沙摩道:“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为了吃空饷中饱私囊,每死一个士兵,他就能多捞一份饷银。” 秦笙道:“难道他这么做不怕被人发现。” “他不怕。”仆固沙摩叹息道:“一方面,这些事他做的很隐秘,除了他的亲信,不会有别的人知道。另一方面,就算有人问起失踪的士兵,他也可以谎称他们是战死的。” 他紧握着拳头,狠狠道:“这个人贪得无厌,除了害死新兵,他还勾结薛延陀人劫掠丝绸之路上的商队。我怀疑偷袭休屠县的薛延陀人就是他引来的。” 秦笙沉默了,这件事姜沉舟也提醒过她,但她根本没有相信。直到现在仆固沙摩说起,她才发现尉迟宝琳确实有问题,一切仿佛都是安排好的一样。 这时,姜沉舟问道:“老将军可知赤水军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还能是什么情况,尉迟宝琳除了贪钱,一无是处,现在的赤水军军备松弛、人心涣散、士气低落,战斗力早已一落千丈。” “那军营里到底有多少人?” 仆固沙摩叹了口气,道:“具体多少我也不好说,不过照我猜测不会超过两万七千人。” 姜沉舟皱了皱眉,这个数字和高大威告诉他的一样。他现在只希望赤水军的秘密没有其他人知道,尤其是薛延陀国的人。 “既然发现这件事,你为什么不上报朝廷?”过了很久,秦笙才开口问道,语气中不乏责怪。 仆固沙摩苦笑道:“其实我也是才发现的,不过在我之前确实有一个人也知道这个秘密,他也的确上报了。” 秦笙好奇道:“这个人是?” 仆固沙摩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道:“他就是孙鹏。” 第二十二章 孙鹏的故事 - 大唐破阵乐 - 太史台祭酒 孙鹏? 这个名字怎么有点耳熟,秦笙想了一下,终于想起了孙鹏是谁。 他就是商州卖酒的孙老爹失踪六年的儿子。 仆固沙摩一脸惭愧的说道:“姜祭酒曾经问我有没有见过他,我当时骗了你们。我当然认识他,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知道狼顾山的秘密。” 秦笙问道:“那你为什么要说谎?” 仆固沙摩叹了口气,解释道:“当时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好人,而且孙鹏的名字在军营里是禁忌。” 秦笙追问道:“为什么?” 仆固沙漠沉吟道:“这件事该从哪说起呢?就从他来到军营开始说吧,那是四年前的事了……”他想了想,缓缓把孙鹏的故事说了下去。 孙鹏是四年前加入赤水军的。初入军营,这个年轻人就引起了仆固沙摩的注意。因为孙鹏虽然是汉人,但他从来不像别人一样瞧不起胡人士兵。这个人开朗又正直,不管去到哪里人缘都很好,没过多久,他就和许多人成了朋友。 孙鹏不但待人友善,作战也非常的英勇无畏。凭借战功,一年后他就被升为队正,又过了一年,他已成为统领两百士卒的校尉。 第三年,他迎来了命运的转折,尉迟宝琳开始注意他,并想拉拢他作为自己的亲信。 孙鹏本应该拒绝的,可惜他没有这么做,毕竟每个年轻人都希望能够出人头地,可是他没想到自己最终走上的却是一条不归路。 他在尉迟宝琳手下安分守己的呆了两年。终于有一天,尉迟宝琳觉得时机成熟了,就把他叫到了自己的面前,并给他下了一道命令,他的命令就是让孙鹏把新来的一百名士兵带到狼顾山的沙漠里害死。这是他对所有亲信的考验,他要的是绝对的忠诚。 姜沉舟问道:“孙鹏是怎么做的?” 仆固沙摩道:“他当然没有害死这些新兵,反而放走了他们。” 秦笙追问道:“你是说,那些士兵活下来了?” “一个都没有,他们全都死了。尉迟宝琳又不是傻子,他早已在一旁埋伏了另一支重兵。就这样,孙鹏被抓了起来关在军营里。”仆固沙摩叹道。 秦笙忍不住叹了口气。她本想问:“尉迟宝琳为什么没有杀他。”可是她不忍问出这个问题,她害怕知道答案。 “巧的是,负责看守孙鹏的正是他以前在战场上救过的士兵,士兵感念他的救命之恩,偷偷放了他。逃出监牢之后孙鹏本可以离开凉州,但他并没有走……”仆固沙摩一口气说了下去。 “为什么?”姜沉舟问道。 “因为如果他走了,看守的士兵就必死无疑,不但是他,连他的家人也要连坐。”仆固沙摩长叹一声,惋惜道:“孙鹏明知回到军营必死无疑,却还是义无反顾的回去了。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他,听说尉迟宝琳在狼顾山暗中处决了他。” “不要再说了……”秦笙忍不住打断了他,她早已泪如雨下。 姜沉舟也没有开口,后面的事他已经猜到了。尉迟宝琳自然要斩草除根,孙鹏死后,看守必定也难逃一死,不但是他,连往日与孙鹏交好的人也都不会有好下场,也许他们也和孙鹏一样,早已成为了狼顾山下,滚滚黄沙之中,一具无人知晓的尸体。 姜沉舟现在虽然已有了孙鹏的消息,却是一个坏消息。 “孙鹏死后,我就开始暗中调查这件事,花了两年我才发现狼顾山的秘密,后来你们就出现了。”仆固沙摩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仿佛终于卸下了一身的重担。 秦笙动容道:“老将军,我们一起回长安,我答应你一定会为他们讨回公道。” “老夫已是风烛残年,早已没有了牵挂,此刻就算拼上性命也要揭露尉迟宝琳的罪行。”仆固沙摩黯然道:“只是秦校尉知不知道一件事,尉迟宝琳不但是开国功勋之子,听说他的背后还有王爷撑腰。讨回公道这四个字怕是……” “就算是王爷,也不可以只手……”秦笙义愤填膺的说道,说道一半,她的声音突然停顿,脸色也变了,因为她突然听到了一阵响声。 远处的大地传来震天的马蹄声。 马蹄声刚响起,不远处的沙丘上就出现了一片火光,火光中出现无数骑兵的身影,人数不少于两百。 是尉迟宝琳! 姜沉舟想不明白为什么尉迟宝琳这么快能够找到他们,可他现在已经没时间思考了。茫茫沙漠一览无遗,根本没有可躲藏的地方,更何况尉迟宝琳已经发现了他们,他们只能逃命。 三人急忙催马狂奔,只可惜他们骑的是自己带来的马,不比赤水军军营里的马,它们早已习惯了沙漠的地形。 没过多久,双方的距离就拉近了至少一半,姜沉舟已经看见尉迟宝琳气势汹汹的身影。 就在这时,前方出现了一片残垣断壁,那里就是高沟堡,天策府士兵等待的地方。可是对方人数至少是自己的十倍,就算赶到那里又能怎样? “秦校尉、姜祭酒,恕老夫不能陪你们去长安了。”正当秦笙和姜沉舟策马狂奔的时候,仆固沙摩突然说道。 接着,他大笑着调转马头,朝着尉迟宝琳的骑兵冲了过去。 转眼间,仆固沙摩已经冲出了几十丈外。 “老将军!”秦笙失声喊道,她已猜到他的目的,他要为自己和姜沉舟争取时间。 秦笙猛的一勒马头,她不能让仆固沙摩一人去送死。 可是姜沉舟却拉住了她的缰绳。 “来不及了。”他看着她说道。 “放手!” 情急之下,秦笙像是变了一个人,她的双眼在一瞬间变得通红,突然抽出了配刀,朝姜沉舟的手削了过去——她当然不是真的想伤害他,她只是要他放手。 可姜沉舟还是被她划伤了手背,他当然没想到她会突然出手。 ——“笙儿自小心高气傲,也容易感情用事……我希望你帮我看好她,不要让她做傻事……”出发前,秦琼就和姜沉舟说过这番话,他现在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姜沉舟放开了缰绳,没有再说话,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秦笙先是怔了怔,又一咬牙,便提起缰绳朝着仆固沙摩追去。 仆固沙摩已经和尉迟宝琳的骑兵们开始交战,他本来没有带任何兵器,此时却不知道从哪个骑兵手上夺来了一把长槊。这个六十多岁须发皆白的老人挥舞着手中的长槊冲向敌阵,所过之处,尽是一片哀嚎。转眼间,地上已经躺下七八个人。 忽然间,一道寒光从敌阵中射出,仆固沙摩应声坠马滚落在地。低头一看,胸口已涌出一股鲜血,鲜血之中,露出了一截箭头。 一个人举着弩从骑兵群中走了出来,这个人身材臃肿,满脸横肉,居然是尉迟盛,他不是被关起来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尉迟盛一步步的走了过来,阴阳怪气的笑道:“老东西,没想到吧,老子又出来了。” “跳梁小丑,也敢大放厥词!”仆固沙摩吐出一口血水骂道。 “骂!随便骂!反正你也死到临头了。”尉迟盛冷笑着拉开了弩,又慢悠悠的安上了弩箭,然后把箭头对准了仆固沙摩的头。 “实话告诉你,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今天老子就亲手送你上路。”他的手指已勾在弩机上,眼中满是杀气。 可是没等他下手,一把刀忽然飞了过来,一刀就斩断了他的右手。 秦笙已冲了进来! 她刚冲进敌阵,就看到了身受重伤的仆固沙摩。来不及多想,她就和周围的骑兵厮杀了起来。秦笙的刀法本就凌厉霸道,加上此刻她又杀红了眼,所以每次出手尽是杀着,围着她的敌人虽多,却也没有几个人敢贸然上前。 僵持了一阵子后,秦笙虽然手刃了几个不怕死的人,但围着她的人却越来越多,眼看足有上百人。 “盾阵!”一个威严的声音大喝道,是尉迟宝琳的声音。 秦笙这才发现尉迟宝琳一直远远的躲在后面,他正在二十个铁甲护卫的重重保护下,冷漠的看着这场厮杀。 虽然秦笙恨不得马上冲过去杀了他,可是她办不到,敌人已经围了过来。 听到命令之后,骑兵们纷纷下马从后背卸下盾牌,顷刻间已围成一个大圈,将秦笙和仆固沙摩困在当中。 秦笙几次想要冲杀出去,可都徒劳无功,眼看盾阵越来越近,她已经没有任何退路。 “秦校尉,你这是何苦呢……”仆固沙摩黯然的叹息道。 “能与老将军并肩作战,秦笙死而无憾。”秦笙一边警惕的盯着眼前的敌人,一边回道。 “好!很好!天策府果然不愧为大唐军人的骄傲!”仆固沙摩放声大笑起来,他的笑声中没有一丝遗憾,有的只是气吞天下的豪情。 笑声骤歇,仆固沙摩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仆固沙摩一死,秦笙也顿时变得心灰意冷。她扔下了刀慢慢闭上眼睛,准备接受死亡的来临。可是她并没有等来死亡,她等来的是敌人的惨叫声。 一阵箭雨突然从天而降,没有丝毫防备的敌人纷纷中箭哀嚎。 不远处的沙丘上,突然出现了一群骑兵的身影。 天方破晓,初现的曙光刚好勾勒出骑兵的轮廓。 光芒之中,秦笙看见了姜沉舟的脸,也看见了他身后的二十名天策府同伴们的脸。 第二十三章 被困沙漠 - 大唐破阵乐 - 太史台祭酒 姜沉舟带着天策府二十骑冲下了沙丘。 不过他并没有去救秦笙,而是径直冲向了尉迟宝琳。 此刻尉迟宝琳身边只有二十个护卫,要拿下他比救出被重兵包围的秦笙要容易得多。 “保护都督!保护都督!” 尉迟宝琳身边的护卫急忙喊道。 他们的反应已不算慢,可姜沉舟和天策府的骑兵来得更快,他们是从沙丘上冲下来的,转眼间已经到了护卫跟前。 姜沉舟一马当先夺下一名护卫手中的刀。他刚夺下刀,就看见了人群的尉迟宝琳,此刻他也慌乱了起来,他当然没想到姜沉舟的目标是他。 一瞬间,姜沉舟已和尉迟宝琳目光交汇。 现在,挡在他们之间的只有十几个人,只要解决这些人,下一个就是尉迟宝琳。 可是要解决这些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们都是尉迟宝琳精心挑选的护卫,不但每一个人都穿着刀枪不入的铁甲,而且身手也都很不错。仅凭姜沉舟一个人当然冲不过去。 此时,天策府的骑兵也冲了过来,不过铁甲护卫们已经从混乱中恢复了镇定,纷纷摆好了阵势。姜沉舟带着天策府的骑兵几次冲阵,都未能突破他们的防御。 他们已没有机会了,因为越来越多的敌人已闻声赶了过来,将尉迟宝琳围得水泄不通。一时间场面变得混乱无比,到处都是纷乱的人影,到处都是吵杂的声音。 姜沉舟不再犹豫,一挥手就朝着秦笙的方向冲了过去。 包围秦笙的敌人只剩下十几个拿着刀盾的敌人,天策府的骑兵要对付他们简直易如反掌——拿下尉迟宝琳只是障眼法,救秦笙才是姜沉舟真正的目的。 这一下变故连尉迟宝琳也始料不及,他的身边围满了人,根本没注意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远处的马蹄声骤然响起,他才明白过来。此时双方的距离又拉开了七八十丈。尉迟宝琳急忙下令调整队形,重新追击。 仆固沙摩虽然死了,但他也绝不会放过他们,狼顾山的秘密不但关系到他的都督之位,更会让他身败名裂身首异处! 所以他们必须死! 太阳已升起了一半,远天的深蓝逐渐褪去,天空已变成一片鲜艳的血红色,像是一只巨兽缓缓苏醒,张开了血盆大口。 忽然间,沙漠里狂风骤起。 狂风越来越猛,转眼就变成了铺天盖地的风暴。风暴所经之处,一片飞沙走石鬼哭狼嚎之象。漫天飞扬的砂砾遮蔽了天空,刚刚出现曙光的大地转眼就陷入了黑暗。 姜沉舟带着天策府众人不顾一切的冲入风暴之中,转眼间就不见了身影。 过了不知多久,风暴终于消失了,沙漠又恢复了平静。 姜沉舟在一个沙丘上醒了过来。 他站了起来,刚想呼唤几声,却发现自己满嘴都是沙子,不但是嘴里,连耳朵和鼻子里都有不少。 他歪着头跳了几下,又用力捶了捶脑袋,试图把耳朵里的沙子清理干净。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了秦笙,她就在不远处躺着。 “秦笙……”姜沉舟朝着她喊道,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无比沙哑。 秦笙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喊,慢慢苏醒过来,揉了揉干涩的眼睛问道:“我们在哪……”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咳嗽了起来,她也一样口中都是沙子。 姜沉舟急忙过去扶起了她。 不但是她,沙丘的四周还有不少天策府的同伴,这些士兵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有的人甚至有半个身子都被埋在沙中,只有脸还露在外面。 过了不久,他们终于找齐了剩下的人。除了人之外,他们还找到三匹马,其余的马想必都在风暴中走丢了,连姜沉舟的马也不见了。 所有人都聚在了一起,只是人数已少了快一半。他们从长安出发的时候一共是二十二人,如今却只剩下了十二人,其中还有不少人受了伤。 至于不见了的十个人,有的是战死的,有的则是在风暴中走失的。秦笙已带人在附近搜寻了无数次,却仍然没有找到一个人。 她难过的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你知不知道就算你没有去救仆固沙摩,尉迟宝琳一样会追上我们?结果是一样的。”姜沉舟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坐在她的身旁。 秦笙依旧在哭,她何尝不知道,可是她始终无法原谅自己,若不是自己一时冲动,也许…… “所以他们并不是因你而死的,而且,他们现在只是不见了,未必已经死去,也许是被尉迟宝琳抓了起来。”姜沉舟接着说道。 “你是说他们还活着……”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秦笙停止了抽泣。 “我是说也许。”姜沉舟安慰道:“毕竟尉迟宝琳并没有杀他们的理由。”其实他这么说只是为了安慰秦笙,他的心里并没有抱什么希望。 秦笙被他说动,终于抬起了头。 “你的手还疼吗?”过了一会儿,秦笙幽幽的问道。 “早就不疼了。”姜沉舟伸出了手,手上的伤痕已经结疤。 “对不起,我当时……”一看到他的伤疤,秦笙又忍不住自责起来。 “无妨,只是皮外伤而已,不过你出手可真快啊,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受伤了。下一次你要出手的话,也该事先提醒一下的。”姜沉舟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怎么还会有下一次……你又开始胡说了……”这下子,秦笙终于破涕为笑。 “不说笑了……”姜沉舟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沙子正色道:“我们来说点正事吧,你说我们怎么才能离开这里。”他突然变得认真起来,一双眼动也不动的望着远方。 远方是一片茫茫的沙漠,到处都是变幻不定的沙丘,这些金色的沙丘就像是连绵起伏的小山,一直延伸开去,直到天地的尽头。 秦笙一脸茫然:“我也不知道,我从来没到过沙漠,你呢?” 姜沉舟摇摇头道:“我也没有,不过以前我在拔野古部落的时候就听那里的老人说过,沙漠虽然看起来灿烂辉煌,但却处处充满了危险。” “有什么危险?”秦笙忍不住问道。 姜沉舟只好跟她解释一番,当然,他也是从拔野古部落的老人那里听来的。 在沙漠里,最大危险就是缺水,沙漠里常年干旱,几乎从不下雨,所以几乎不存在水源。一个人不吃东西还能活十几天,但若是没有水则必然撑不过三天。 还有就是恶毒的阳光,在阳光的照射下,每一颗沙子都会变得滚烫,不但是沙子,连空气也是闷热的,所以白天的沙漠绝不能赶路,赶路只能是在晚上凉快的时候。 除了这些之外,沙漠里还有许多致命的毒物,蝎子、毒蛇、蜘蛛就隐藏在每一片脚下的沙土里,要是一不小心被它们咬伤,后果不堪设想。 “看来要离开这片沙漠,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听他说完之后,秦笙已变得忧心忡忡。 姜沉舟担忧的说道:“没错,所以我们现在就要开始行动。我去清点物资,你把所有人都叫过来。” 秦笙看着他点点头道:“好,我听你的。” 没过多久,姜沉舟已经清点完物资,所有的物资只剩下三个水囊,几包干粮和三匹马。等他清点完物资的时候,秦笙已经把所有人都召集了起来,当着众人的面,姜沉舟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他的打算很简单,第一,队伍天黑就出发,往南边走,腾格里沙漠的南边就是草原。只要找到草原,大家就安全了。第二,剩下的水不多了,所以从现在开始,每个人都要忍耐,每天只能喝少量的水。 士兵们默默的点了点头,这些年轻的士兵虽然和姜沉舟相知不深,却早已对他信任有加。 眼看天色渐暗,空气总算凉快了一点,队伍开始动身往南而行。清冷的月光下,所有人有序的迈着步子,不时传来沙沙的声响。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因为说话容易口渴,口渴就会想喝水。 队伍就这样沉默的走着,一直走到天亮才停下来休息。等到天黑,他们又开始动身。 就这样,队伍连续走了四天,四天之内他们已走了很远的路,可始终看不到草原,不要说草原,连一棵干枯的野草都没有看到。 第四天的傍晚,一些士兵已经开始变得神志不清起来,最后只能拖着他们走。其实不但是他们,连姜沉舟自己也已经快撑不住了。 这几天来,他每天都只喝两次水,每次只喝一小口,现在他的喉咙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每吸进一口气,那团火似乎就燃烧得更旺盛,他需要水,可是有人比他更需要。 转眼间,已是第五天,又是一个夜晚,夜晚就意味着启程,所有人都默默站了起来,他们早已疲惫不堪焦渴难忍,可没有一个士兵有怨言,他们只是拖着沉重的脚步默默走着。虽然他们都很清楚一件事:水早已经没有了,不但是水,连三匹马也全杀了,马血虽然很腥,此刻却是救命的东西。 没走多久,又有人因体力不支倒了下来。渐渐的,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就连秦笙也突然倒在了姜沉舟的面前,姜沉舟本来想扶起她,可是却连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渐渐的,他的眼皮越来越重,最后,他闭上了眼睛。 昏昏沉沉中,姜沉舟做了个梦,他梦到了自己的师父。 梦中的他正坐在沙丘上看着远处,而师父就在他的旁边,他还是像以前一样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还是像以前一样笑呵呵的看着他。 “师父,你怎么来了?”姜沉舟问道。 “你有疑问,所以我就来了。”师父眯着眼笑道。 “你知道我的疑问?” “这话说的,我可是你的师父,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我一直想问,当初你为什么要让我去长安?” “不是我让你去长安的,是你的宿命要你去的。” “我的宿命?” “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去长安就是你的宿命。” “到凉州也是宿命的安排?” “对,一切都是宿命。” “到底什么是宿命?” “宿命啊……就是每个人注定要做的事。” “所以我注定要死在沙漠里吗?” “你绝不会死的,因为你还有许多事没有做。” “可是我现在……”姜沉舟苦笑道。 “没有可是……你要相信师父的话。”师父笑了笑站了起来,他突然化作了一团青烟,姜沉舟急忙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没抓到。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心上突然感觉到一丝冰凉,缩回手一看,发现是雨滴,干燥的沙漠中居然下起了雨。 姜沉舟仰着头,大口大口的喝着雨水,他喝得太急,忍不住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在一阵咳嗽中,他从梦中醒了过来。 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浓浓的胡子又卷又长,就像是一团卷曲的干草。 眼前的人居然是延魁大叔! 第二十四章 穷追不舍 - 大唐破阵乐 - 太史台祭酒 “姜公子啊,你可算醒了。”拔野古延魁一脸欣慰的笑道。 “延魁大叔……你怎么……”姜沉舟一边说话一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根本用不上一丝力气。 “你刚恢复一点呀,不要着急,慢慢来。”拔野古延魁小心翼翼的扶着姜沉舟。 姜沉舟坐了起来,他总算看清了眼前的环境,这是一座洁白的毡帐,毡帐里挂着弓箭和绳索和马鞭,这些都是牧民常用的东西。 他已认出了这个地方,几日前他就在这个毡帐里住过一晚,这里是拔野古部落。 姜沉舟定了定神,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其他人呢?他们怎么样。” 拔野古延魁安慰道:“你是说天策府的人吧,放心呀,他们都没事,只是有几个人比较虚弱啊,在这里多住几日休养休养就好了。” 听到这话,姜沉舟总算放心了一点。现在他只是好奇自己是怎么来到拔野古部落的,他记得最后晕倒的时候,附近根本没有其他人的踪影。 “事情还要从送别你们那天说起来。”拔野古延魁递给姜沉舟一杯水,细细的解释道:“当时我派两个人送你们去凉州……” 原来,拔野古延魁当日派两个人把天策府众人送到了凉州,到了凉州之后,这两个人并没有走。因为拔野古延魁知道姜沉舟会在凉州呆上九天,所以便吩咐他们在附近等候。 二人在城外等了九天之后,却始终没有看到姜沉舟的身影,于是把这件事上报拔野古延魁。拔野古延魁心下不安,便派人去凉州打探,一打探才知道天策府众人已经不见了。 过了不久,他们找到了高沟堡,也在那里看到了马蹄印、箭头还有印着天策府标记的水囊。顺着马蹄印的方向,拔野古延魁猜测姜沉舟一行人进入了沙漠。 他当然不知道姜沉舟是为了躲避尉迟宝琳的追杀而误入沙漠,但他却了解沙漠里的危险。 拔野古延魁立刻回到了部落,召集全族男子进入沙漠四处寻找。 “你们就这样找到了我?”姜沉舟打断了他的话。 拔野古延魁马上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们找到的,是你的马。” “我的马?”姜沉舟一脸不解,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我们嘛找了三天,到处都找遍了啊也没有找到你,就在这个时候你的马呢突然出现了,它带着我们跑了很远,终于找到你啦。”拔野古延魁笑了笑,忍不住赞叹道:“这么有灵性的马我还是第一次见,真是难得啊。” 姜沉舟变得哭笑不得,没想到最后救回自己的居然是自己的马。不过眼下众人总算已逃出生天,他也没有辜负他们的信任。 一想到这里,姜沉舟心中便宽慰了许多。没过多久,一阵倦意袭来,姜沉舟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拔野古延魁看他一脸疲倦,便劝他再睡一会。 姜沉舟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他睡了很久,直到第二天的中午才睁开眼睛。一觉醒来,他不但变得精神饱满,而且体力也已经恢复如常。 于是他决定去看看其他人。 秦笙已经醒了,但她恢复得没姜沉舟快,此刻还只能躺在床上,连话也说不了。 其余的同伴们大部分也都醒了,情况和秦笙的一样。只有三个人仍旧昏迷着,姜沉舟探过他们的脉搏,发现他们只是身子虚弱,想必过不了一天就会苏醒。 奇怪的是,这三个人的脸上均有一块紫红色的疤痕,看起来就像是胎记。 “这是因为啊他们的脸贴着滚烫的沙子,被烫伤了。”拔野古延魁惋惜的叹了口气,接着道:“这种烫伤是没有药能治的,等到结疤以后嘛就会变得很难看,像干枯的树皮一样。” 他没有说谎,拔野古部落里就有这样的人。姜沉舟见过那个人,他的脸上几乎全是丑陋的疤痕,所以那个人一直戴着厚厚的头巾,就算是再热的季节也不会脱下来。 不管是谁的脸变成那样都会自惭形秽的。 姜沉舟摇了摇头,离开了他们的毡帐。 毡帐外面是另一个世界,草场上芳草连天,碧空如洗。远处的河岸边开满娇艳的野花,风中飘来一阵阵花香。天空中,一群排成人形的大雁正好掠过姜沉舟的头顶,长鸣一声之后转眼就飞到了远处的山坡。 山坡之上响声隆隆,原来是一群马正在山坡上自由的驰骋,领头的马一骑绝尘,看起来竟有点眼熟。 等到它跑到近前,姜沉舟才认出了它。 眼前的分明就是自己的马摩刹利斯,可是它却已经变了很多,原本斑驳的毛色变成了红黑相间的颜色,不仅是毛色,连身躯也健硕了不少,根本不是以前瘦弱的样子。 “摩刹利斯,怎么是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姜沉舟惊叹道。 摩刹利斯似乎听懂了,仰着头嘶鸣了起来。它一嘶鸣,跟在它身后的马也仿佛听到了感召,居然齐声嘶鸣了起来。 “看来你在这里交了不少新朋友。”姜沉舟笑道,他拍了拍马背接着道:“还有我听说了,是你把我救出来的,一开始啊我还以为你不讲义气一走了之了……” 一听这话,摩刹利斯突然哼哼了起来,它看起来像是生气了。 “好好好,是我错了,你说得对,我不该这么想的。”姜沉舟连忙安抚道。 一阵安抚之下,摩刹利斯总算不再哼哼,它躺了下来,在草地上欢快的打起了滚。 姜沉舟也躺了下来,忍不住笑道:“看来你很喜欢这里,其实我也很喜欢这里,这里既没有阴谋也没有杀戮,有的只是纯净的土地和善良的人们,可惜的是……”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天上一朵浮云感慨道:“可惜的是我们都是身不由己的,过不了几天我们又要离开了。” 说完这句话,姜沉舟就闭上了眼睛,他仿佛已经睡着。 部落的人还是像之前一样充满热情,对待他们就像对待自己的家人一样。在他们的悉心照料下,天策府众人恢复的很快。 几日之后,众人已恢复如初,于是便收拾行囊准备离开。 拔野古延魁本想亲自带人护送,姜沉舟却拒绝了他,他当然明白这是最稳妥的做法,但他却不能这么做。 身为突厥遗民,拔野古部落从来不被朝廷所信任,他们被安置在此,名为照顾,实为监视,而负责监视他们的就是尉迟宝琳,要是被尉迟宝琳知道他们和自己的关系……姜沉舟不敢再想下去。 拔野古部落已经救过自己两次,他当然不能连累他们。 告别了拔野古延魁,天策府众人便踏上回长安的归途。 经过之前的事,秦笙变得谨慎小心起来,现在她做任何决定都要询问姜沉舟的意见,在姜沉舟的建议下,回程的路上他们没有走官道,也没有住驿站,而是专挑人烟稀少的荒路走,累了就睡在野外。 姜沉舟的判断是正确的,尉迟宝琳一直没有放弃搜寻他们,他在每一座驿站里都安插了人,连路上也增加了不少全副武装的士兵。 幸好他没有搜查拔野古部落,他向来就看不起胡人,根本没有想到姜沉舟会和他们有关系。 转眼三天过去了,天策府众人已来到一片幽静的河谷前,只要沿着河谷一直走,就能走出凉州地界。出了凉州地界,就离开了尉迟宝琳的势力范围。 眼前的河谷正好夹在两座巨大的山岩之间,中间只有一条路,在兵法上,这是绝地。 众人站在河谷前,姜沉舟迟迟没有做出决定。 秦笙看出了他的顾虑,问道:“你是不是担心里面有伏兵?为什么不派斥候去探查?” 姜沉舟思索道:“可以的可以,不过这么一来会耽误不少时间。虽然至今还没有看见尉迟宝琳的追兵,但此刻他们说不定已在赶来的路上,时间紧迫,容不得一刻的耽误。” 秦笙忧虑的说道:“前方情况不明,要是贸然进去,未免有些冒险。” 她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姜沉舟迟疑着,终于点了点头,派出了斥候。 半个多时辰后,斥候回报,河谷中一切正常,没有发现伏兵。 “沿途有没有发现什么?”姜沉舟问道,出发前他特意叮嘱斥候留意地上的脚印,若是前方有伏兵,必然会在地上留下大量的脚印。 “只有稀稀落落的几排脚印,看起来应该是打猎的人留下来的。”斥候回道。 既然没有脚印,说明前方应该是安全的。 姜沉舟不再犹豫,带着众人进入了河谷,可是他们没走多远,身后就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声音很大,足以证明有不少追兵。 他错了,他应该直接进入河谷的。 幸好声音还有一段距离,姜沉舟急忙吩咐众人快马加鞭,尽快离开这片河谷。 可是这一次他又错了,他根本无法离开河谷。 事实上,他根本不该进入的。 因为尉迟宝琳和他的大军早已等在河谷的尽头,他早就料到天策府众人会走这条路,也料到会有人探路,所以他并没有伏兵在河谷之中,而是绕道等在了尽头。 为了让天策府众人中计,他还安排了追兵,追兵就像猎犬,是负责把他们赶到这里的,等在这里的尉迟宝琳才是真正的猎人。 河谷的尽头,密密麻麻的士兵堵住了唯一的出路,看起来有上千人。 经过上次的教训,尉迟宝琳变聪明了,他没有派出骑兵进攻,而是安排了两百弓弩手作为前阵。 当天策府众人出现的时候,两百弓弩手同时举起了弩,姜沉舟认得他们手上的弩。 是伏远弩! ——“这是我军现有威力最大的重弩,射程足有三百步,破坏力更是惊人,有了它就算遇上重甲骑兵也不在话下。”仆固沙摩是这么形容伏远弩的。 姜沉舟见识过这把弩的威力。 在校场上,他亲眼看见仆固沙摩用这把弩洞穿三重铁甲,洞穿铁甲之后,箭头余势未尽,竟没入铁甲后的巨石之中。 没有人愿意面对这种可怕的弩,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天策府众人离弓弩手只有不到两百步的距离。他们的身上没有铁甲,他们有的不过是血肉之躯。血肉之躯是绝对挡不住伏远弩的。 现在,姜沉舟心里只剩下后悔。 第二十五章 绝处逢生 - 大唐破阵乐 - 太史台祭酒 “姜祭酒何故不辞而别?难道是本督有什么礼数不周的地方?”就在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时,尉迟宝琳却露出了一副笑脸。 他的声音很和气,脸上的表情更和气,一点也不像要置他们于死地的样子。 难道他突然良心发现了? 当然不可能!如今天策府众人已经落入他的陷阱,生死只在顷刻之间。他这么说不过是想戏耍他们而已。 就像猫对待老鼠一样,听说抓到老鼠之后猫不会直接吃掉,而是先要玩弄一番,直到把老鼠吓得肝胆俱裂才开始下口。 他想吓唬姜沉舟,可姜沉舟却偏偏一脸轻松:“岂敢岂敢,尉迟都督带这么多人替我们送行,怎么能说礼数不周呢。” “姜祭酒果然通情达理。”尉迟宝琳露出一副担忧的表情道:“其实这些日子凉州不甚太平,本督放心不下,只好亲自带兵送诸位上路。” 说到“上路”二字的时候,他故意把声音拖得特别长,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姜沉舟依旧在笑:“都督的美意我们心领了,等我们回到长安,一定会向朝廷好好夸耀都督的功绩。” 他也学着尉迟宝琳的语气,把“功绩”二字的声音拖得特别长。 尉迟宝琳脸色一变,却很快恢复了平静,摇着头道:“长安还很遥远,你们怎么知道一定能回去呢?依我看,你们是回不去了。” 姜沉舟盯着他的眼睛,问道:“哦,我们要是回不去,都督打算如何向朝廷交代?” “本督当然会如实禀报。” “怎么个如实禀报?” “如实禀报就是:天策府众人回程路上遭遇敌军,因寡不敌众全军覆没,尸骨遍寻无果。” “难得都督如此周到,连我们是怎么死的都安排好了。” “那是当然,本督说过要亲自送你们上路的,本督向来言出必行!” 姜沉舟只有苦笑,问道:“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对不对?” 尉迟宝琳大笑道:“姜祭酒是聪明人,你觉得呢?事到如今你还有得选吗?” 他虽然在笑,却显然已失去了耐心。 大笑的时候他的手也慢慢的抬了起来,只要他的手一放下,两百弓弩手就会扣动弩机。到时候,所有人都会被射成刺猬。 姜沉舟早已猜到这个结局,可是他却无计可施。 其实在两人言语之间针锋相对的时候,他就开始思考脱困的办法。 他绞尽脑汁,却发现根本没有办法,现在的情况是后有追兵,前有埋伏,两旁都是笔直坚硬的山岩。四周没有一处可以躲避的地方,也没有任何岔路可以逃走。 这也是为什么尉迟宝琳会选择这个地方的原因,因为这里确实无处可逃。 既然逃不了,天策府的人只有一个下场——死! “看来我们都要死了。”姜沉舟看着秦笙笑道,他笑得很苦涩。 “造化弄人,我们没死在沙漠,却要死在这里。”秦笙看着他,也忍不住叹息一声。 “对不起,要是我再谨慎一点,也许……” “你不必责怪自己。”秦笙一脸平静的说道:“其实这里也不错,你看这里山明水秀风光旖旎,能葬身在这里也挺好的。” 姜沉舟笑了,当初在草原上迷路的时候,他就曾经说过类似的话。 秦笙说得没错,这片河谷既清幽又宁静,河水碧绿,沙滩洁白,河岸边的芦荻正在随风摇曳,山岩之间时有飞鸟出没追逐嬉戏,这里本就是一片鸟语花香之地。 可是突然间,一阵嘹亮的号角声响了起来,河谷的宁静顿时被打破。 号角声是从山岩顶上传来的,山巅已多了一群骑士,盔甲鲜艳夺目,宝剑寒光闪烁,每个人都是英姿勃发、威风凛凛。 除了中间的一个人,中间的一人没有穿任何盔甲,手上也没有任何兵器,但是他却比任何人都更要引人注目。 因为他就是当朝王爷——雍凉郡王李缺! 看见李缺,姜沉舟露出了笑容。 “王爷有令!所有人放下兵器!否则格杀勿论!”一道洪亮的声音从山巅传来,歌舒炎烈也来了,他就在李缺的身旁。 他说的话就是王爷的命令,王爷的命令从来是不容置疑的! 但凉州军却没有发出任何动静,每一个士兵始终一动不动的,作为军人他们向来只服从一个人的命令——凉州都督尉迟宝琳。 然而尉迟宝琳会听命与于李缺吗?毕竟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他没有听命,却也没有下令进攻,他只是按兵不动的站在原地,似乎是在犹豫。 就在他左右为难之际,王府卫队已经从山巅进入了河谷。卫队一进入河谷就列成长队,正好在天策府众人和凉州军之间形成了一堵人墙。 接着,姜沉舟就看见李缺孤身穿过凉州军军阵,单骑朝自己走了过来。 凉州军的弓弩手仍旧杀气腾腾的举着弩。但李缺却对他们视若无物。他的一张脸还是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笑容,也没有其他表情,有的只是皇族的威严和骄傲。 “为什么你在的地方,总会出事?”来到近前,李缺皱着眉问道。 “我也不知道,也许我是个灾星吧。”姜沉舟耸了耸肩回道。 “你倒有些自知之明。”李缺道。 “倒不是我有自知之明,而是除了这个我也想不到别的原因。”姜沉舟苦笑着道。 两军阵前,生死攸关之际,两人居然一脸轻松的开起了玩笑。 “你不打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过了一会儿,李缺才认真问道。 “一言难尽啊……” “长话短说。” “我尽量吧……”姜沉舟叹了口气,把事情的经过简要的说了一遍。 李缺听完之后沉默了半晌,忽然道:“在此等我。”说着话他已调转马头朝尉迟宝琳走去。 李缺和尉迟宝琳面对面说了一番话,因为离得太远,所以姜沉舟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接下来发生的事,姜沉舟做梦也不会想到。 尉迟宝琳居然撤军了。只见他挥了挥手,原本一动不动的凉州军居然放下了兵器,他们有序的排成一队,一步步的撤出了河谷,没过多久,整片河谷里再没有一个敌人。 天策府的人终于得救了,可姜沉舟心里还有很多问题。 他们到底说了什么?为什么尉迟宝琳会撤兵?难道他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李缺才能回答。 “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说服他的?”姜沉舟忍不住问道。 此时他们早已离开河谷,河谷不远处就是一条平坦的大路,虽然已是深秋时节,但午后的阳光却依旧很温暖,温暖得让人忍不住想闭上眼睛,享受这难得的舒适。 “我并没有说服他。”李缺道:“我只是告诉他,他不撤军就是与我为敌。” 姜沉舟追问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他真的敢与你为敌呢?” 李缺冷冷道:“他有上千人,我只有五十几人,你以为呢?”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若是真的动手,不但是天策府的人,连李缺恐怕也会死在这里,姜沉舟现在才明白刚才的一幕有多凶险。他只有感叹:“幸好尉迟宝琳并没有狗急跳墙,如果他……” 没等他说下去,李缺就打断道:“没有如果,谋害皇族死罪难逃,他没有这个胆量。” 姜沉舟问道:“难道他在凉州犯下的就不是死罪?” 李缺冷笑一声,道:“他犯的是死罪,可他却不会死。” “为什么?”姜沉舟不解。 “因为他爹尉迟恭是开国元勋,况且此事一旦公开,不仅危及整个凉州的安危,更是会让朝廷颜面扫地。” 李缺身为王爷,当然比姜沉舟更了解朝廷的内情,他的意思很简单:朝廷的颜面比什么都重要,所以尉迟宝琳根本不会死。 李缺接着道:“现在你明白了吧,朝廷根本不可能追究下去,处理这种事他们通常只有一个办法,他们的办法就是……” 姜沉舟替他说了下去:“就是掩盖这件事。” 李缺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知道就好。” 姜沉舟一双眼迷茫的看向远处,远处是一片被重重云雾笼罩的山,正如他现在心情一样,也被愁云笼罩着。 “就算是这样,我也一定要揭露他的罪行!”秦笙忍不住说道,她虽然也明白李缺的意思,可是她又怎么会就这样放过尉迟宝琳。此人不但杀人无数,更是害得天策府的人死伤过半。 李缺看了她一眼,冷冷道:“你当然可以这么做,不过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 “可是……”秦笙正想反驳,李缺却突然打断了她的话:“没有可是!这个世道就是这样,难道你现在才发现?” 秦笙不再说话,她当然不服气,可是她也不想和李缺争论下去,毕竟他刚刚救了自己。 李缺也没有再开口,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只有清脆的马蹄声仍旧在响起。 哒哒哒……哒哒哒…… 一行人走了很久,眼见红日西坠,晚霞满天,沿途还不时可以看到挑着锄头背着箩筐归家的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城,这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县城。县城虽小,却有客栈,客栈里有可口的饭菜、温暖的热水和干净的床褥。 对于一路风餐露宿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期待。 更重要的是,这里已不再是凉州地界,尉迟宝琳的威胁已经不存在了。其实从李缺出现的那一刻,尉迟宝琳就不再是威胁。 看着天边的云霞,姜沉舟忍不住叹道:“你好像又救了我一次。” 李缺淡然道:“你我之间胜负未分,你还不能死。”他的表情虽然冷冷的,眼神中却带着温暖。 姜沉舟失望的说道:“唉……亏我还以为你是专程来救我的,没想到还是因为赌约,你让我太失望了。”他故意摇了摇头,又装出一脸难过失落的样子。 李缺笑了笑,没有说话。 转眼间,大地已被暮色笼罩。 暮色降临的时候,一行人已进了城门。 第二十六章 当时年少 - 大唐破阵乐 - 太史台祭酒 万籁俱静,夜已深了。 如此残夜,天气又那么冷,大街小巷早已没有一个人。 不但没有人,也没有一点火光,这座小县城的人早已酣睡。 有人酣睡,有人却仍然醒着。 姜沉舟穿过一片黑漆漆的柳树林,踏过湿 软的泥土来到池塘边,这片池塘就在他们住的客栈后面。 池塘里的荷叶早已枯萎,只余下几条残枝在冷风中摇曳,它们的生命早已凋零,但一身傲骨却仍然倔强的挺立着。 秋风萧瑟,秋夜悲凉。 池塘的岸边,一个人正背对着他,她似乎在烧着东西,火光时明时暗,映着她的侧脸。她的脸美丽又苍白,脸上仍挂着一抹未干的泪痕。 姜沉舟已认出那人就是秦笙。 姜沉舟走了过去,道:“原来你躲到这里了,怪不得我到处都找不到。” “今天是他们的头七。”秦笙幽幽道。说着话,她将一捧纸钱投入了身前的火堆中。 火堆前还摆着几碟菜,一碗饭,还有几根香烛,这是祭奠亡者的仪式。天策府有不少人死在了凉州沙漠,至今尸骨无寻。 姜沉舟蹲了下来,地上有一堆纸钱,他没有说话,只是把纸钱默默投入了火里。 转眼间,火堆燃烧得更旺了。 火光升腾,将纸钱的灰烬吹散开来,空中像是飘起了一片片白雪。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你不必再放在心上。况且李缺已派人去往凉州,他答应我会好好安葬仆固沙摩的尸骨,不但是他,还有天策府的同伴,要是他们还活着,李缺一定把他们会救回来。”过了很久,姜沉舟才开口。 “怕只怕……”秦笙忧虑的叹息道。 姜沉舟道:“你担心也没用,与其担心自己无能为力的事,不如好好想想回到长安之后的事。”回到长安之后天策府就要向朝廷汇报巡视之事,按照李缺的说法,朝廷一定会把这件事掩盖下来。如此一来,尉迟宝琳不但不会受到应有的惩罚,而且会继续在凉州作恶。 姜沉舟绝对不能容忍这件事发生。 秦笙却没有他想得那么多,她突然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看起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姜沉舟问道。 秦笙看着火堆犹豫了半天,终于问出了她的问题:“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李缺会突然出现在那里?” “我当然想过,不过你的意思是。”姜沉舟道,他已看出秦笙有话要说。 秦笙幽幽道:“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救了我们,但我总觉得他是在帮尉迟宝琳。仆固老将军说过尉迟宝琳背后有王爷撑腰,会不会就是他。” 姜沉舟道:“不可能!” 秦笙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姜沉舟道:“我问过他了,他说不是。” 秦笙道:“你相信他说的话?”她看起来很不解。 “我不是相信他的话,而是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因为他从凉州将领那里得到了我们的消息。”姜沉舟解释道:“凉州有不少将领以前都是在翊王麾下效命的,而翊王就是李缺的父王,虽然他已经不在了,但他的影响力却还在。” 秦笙低下头,轻声叹道:“原来我错怪了他。” 姜沉舟笑了笑,道:“你不了解李缺,他这个人虽然说话刻薄无情,但却绝不会做这种事,倒不是说他做不了,而是他太骄傲,尉迟宝琳这样的人他根本不屑为伍。” “但是他却愿意与你为伍。”秦笙接口道,她想了想,又忍不住问了下去:“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们会成为朋友。” “其实,我也不明白。”姜沉舟似笑非笑的回道。他站了起来,揉了揉已经变得酸麻的双腿,踱步来到了池塘前。 眼前的池塘平静的像一面镜子,满天星光就倒映在镜子般的水面,星星像是落到了池塘里。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秦笙追问道。 “怎么认识的……”姜沉舟沉吟着,随手捡起一颗石子抛向池塘,涟漪泛起,一池星光瞬间碎作万千鳞光。 光芒照亮了姜沉舟的脸,也照亮了他脸上浅浅的笑意。 “说起来,那是五年前的事了……” 他一边和秦笙说着话,一边想起了五年前的往事。 他记得那是一个初春,当时他只有十三岁。此前他身中蛇毒,因而沉睡了两年。醒来的时候,师父就让他跟着李畋师叔一边学医一边调养身体。 李畋师叔住在终南山附近,闲来无事之时,两人就会去深山中采药。终南山有很多难得的药材,像什么仙鹤草、龙葵、野山参、赤芍药、川穹、苍术应有尽有。 那一日李畋师叔为了救一个病人而耽误了时间,所以最后上山的只有姜沉舟一个人。 姜沉舟是清晨上的山,只用了半天不到,他的箩筐里已经装满了药材,正当他满足的背起箩筐,提着药锄准备下山的时候,一阵痛苦的鸣叫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鸣叫是从浓密的草丛里传出来的,里面正躲着一只受伤的小鹿,它后背中了一支箭,看来是遇到了猎人。 姜沉舟急忙把小鹿抱在身上,想帮它拔箭疗伤。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年龄和自己相仿的小男孩出现在眼前。 这个小男孩就是李缺! 当时的他穿着一身华贵的衣服,手上提着弓箭。他出现没多久,就有很多人跟了过来,这些人都是王府的随从,其中就有红发的歌舒炎烈。 李缺盯着姜沉舟看了半天,质问道:“你是谁,为何抢我的猎物?” 姜沉舟解释道:“我没有抢你的猎物,我是在救他,它受伤了。” 李缺奇怪的看着他问道:“救它?为什么要救?你难道看不出它是一只猎物。” 姜沉舟道:“也许对你来说它是猎物,可是它也是一条生命。” 李缺怔了怔,没有说话,从小生长在王侯之家的他当然不明白姜沉舟为什么会这么说。不等他开口,姜沉舟已从背后的箩筐里翻出三颗手指粗细的野山参。 “喏……这个给你。”姜沉舟把野山参递到他面前。 “为什么给我这个?”李缺迟疑着问道。 “这三颗参能卖不少银子,就当是换小鹿的钱。”姜沉舟一脸认真的看着他。 李缺一把拍开他的手,反问道:“你以为我打猎是为了钱?” 姜沉舟也不生气,他眨了眨眼,好奇的问道:“我师叔说猎人打猎都是为了生计,不是为钱那是为什么?” 李缺哼了一声,冷冷道:“荒唐!打猎就是为了杀戮,就是为了主宰万物的生死。说了你也不会懂的。”说着话,他突然变得满脸杀气,一把拉开了弓,箭头对准了姜沉舟的眼睛。 “把它交给我,不然死的就是你。”李缺狠狠威胁道。 姜沉舟却根本没有退缩,反而把怀中的小鹿抱得更紧了。他没有说话,一双眼睛毫不畏惧的盯着李缺。 山林寂寂,古木参天,闷热的草丛深处时有虫鸣之声响起,李缺就这样一动不动的举着弓瞄准姜沉舟。其余随从连大气都不敢出,有的人甚至不忍心再看下去,不自觉的转过了头,只有歌舒炎烈紧张的盯着李缺,一双手蠢蠢欲动似乎准备随时阻止他。 “原来是个傻小子,怪不得不怕死。”僵持了一会儿后,李缺突然放下了弓,不屑道:“你可以走了。” 姜沉舟抱着小鹿,背上箩筐就要走。 “站住!”他刚转过身,李缺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谁让你把我的猎物带走的。” 姜沉舟转过身,道:“你不是说放过我们?” 李缺冷笑道:“本公子说放过你,可没答应你把它带走。” 一听这话,姜沉舟急了起来,他一把将箩筐扔在地上,不耐烦道:“你到底想怎样?” 李缺显然被他吓了一跳,支吾着道:“本公子……我……好,只要你和我较量一番,赢了这只鹿就是你的。”说着话,李缺扔下弓,卷起袖子跃跃欲试。 可是姜沉舟却道:“我不想和你打架,师父说不能打架。” 李缺指着小鹿要挟道:“不打赢我,就不许你带走它。” 姜沉舟看了一眼小鹿,只见它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看着自己,仿佛是在哀求自己出手相助。他叹了口气道:“那好吧,怎么才算赢?” 李缺道:“只要你能让我开口求饶,就当你赢,反之也一样。”他一脸自信,根本没把姜沉舟看在眼里。 “不可……”歌舒炎烈赶紧劝道:“世子乃千金之体,要是有什么差池,我们如何向王爷……。” “不要说了。”李缺喝道:“你给我退下,所有人都给我退下,我要的是一场公平的较量。” “是!”歌舒炎烈应道,他虽然不情愿,但也只能服从主人的命令。歌舒炎烈挥了挥手,带着其余随从一起退到了李缺身后的三丈之处。 姜沉舟已经把小鹿放在一边的草丛,他也准备好了。 李缺盯着他道:“我们开始吧,事先提醒你一句,我不会对你留情的,所以你也不用留情。” 姜沉舟却摇了摇头,叹道:“你的戾气太重了,这样不好。” “要你管!”李缺怒喝一声,已朝着姜沉舟冲了过去。在他看来,眼前的姜沉舟身体瘦弱,脸色苍白,看起来只是个乡野孩子,根本不可能懂拳脚功夫。而他自己从小跟随名师学武,要对付他简直轻而易举。 姜沉舟只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他看起来像是被吓傻了。 李缺冲到他面前,一拳击出,他打的是姜沉舟的腹部,腹部是人体防御最薄弱的地方,只要被击中就会疼痛难忍,但却不会致命。李缺本就无意伤害他,他只想教训教训这个不识抬举的野小子。 可是他想错了,就在他一拳击出的时候,姜沉舟却突然侧身躲过,接着左手已抓住了李缺的手腕,另一只手在他的腰上一按,李缺只觉得自己突然不受控制的转了个身,接着重重摔在了地上。 姜沉舟上前扶起李缺,道:“你输了,我可以带走小鹿了吧。” “我又没有向你求饶,怎么能算输。”李缺站了起来,不服气道:“再来!” 姜沉舟道:“你这是耍赖你知不知道?” “什么耍赖,一开始我就说了求饶才算认输。”李缺回答得理直气壮。 姜沉舟歪着头,眼睛看向上方,似乎是在回想李缺刚刚说过的话。 “小心了!”李缺提醒道,再次出手。 这一次他不再大意,而是更加谨慎小心,刚刚姜沉舟的一击让他心有余悸,没想到他还有点身手。 两个人很快已交手,李缺沉下心后,平素的训练就体现了出来,使出的一招一式均是攻防皆备、张弛有度。 一旁的歌舒炎烈不禁露出赞叹的神色。 而另一边,姜沉舟居然也不遑多让,虽然他出手不多,大部分时间是在闪躲。但面对李缺又快又狠的出手,他竟能游刃有余,一点也没有怯阵的样子。 这个孩子也不简单啊,歌舒炎烈暗暗想道。 可是没过多久,姜沉舟就开始喘气,他的脸色看起来更苍白了。李缺抓住了这个机会,趁着他喘气的时候一脚飞出。 砰的一声,姜沉舟被踢倒在地。 “认输吧,你不是我的对手。”李缺看着他,得意的说道。 “我……我没输……”姜沉舟一边难受的捂着胸口一边挣扎着站了起来:“再来!” 李缺忍不住皱了皱眉。 很快,两人又缠斗在一起,只不过他们的实力相差无几,两个人打了半天,虽然都自都有负伤,但却没有一个人愿意认输。 现在,不但是姜沉舟,连李缺也已经累得大口喘气。 “这……这样下去,我们可能永远也分不出胜负……”李缺弯着腰,扶着一棵树边喘气边说道。 “那你……要怎样?”姜沉舟就在他对面两丈处,他也已经满头大汗。 “下一次,谁……谁先倒地就算输。”李缺建议道。 “好……”姜沉舟应道。他抬起头,眼中突然闪过一道光芒,飞快的朝李缺冲了过来。 “你居然偷袭……”李缺来不及多想,一拳已挥了出去。 姜沉舟中拳轰然倒地,只见他的手上抓着一条蛇,那蛇身长三四尺,头呈三角,全身花纹斑斓,显然带有剧毒。 与此同时,姜沉舟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手腕上已多了两个血口。 为什么他的手上……难道说……他是为了救我。看着他的手腕,李缺恍然大悟。 “歌舒炎烈!”李缺着急的喊道。 第二十七章 复命 - 大唐破阵乐 - 太史台祭酒 夜阑人静,姜沉舟在一片平静的池塘边,平静的对秦笙说起他和李缺相识的往事。 秦笙听得出了神,连眼前的火堆熄灭了都没有察觉。 “你当然是为了救他才这么做的。”秦笙眨着眼睛道。 “嗯,当时那条毒蛇离他太近了,我根本来不及提醒,只好先冲过去。”姜沉舟看着她道:“这一点他当然也明白。” “后来呢?” “后来他把我带回了王府,找了最好的郎中用了最好的药材为我治蛇毒。至于我们的较量……” “较量自然是结束了,你们不分胜负,打成平手。”秦笙抢着道。 “你错了。”姜沉舟摇了摇头,微笑道:“终南山的那次自然是不分胜负,但我们之间的较量却从来没有结束。” “什么?”秦笙看起来很惊讶:“你们现在还在比?” 姜沉舟道:“对,从那次以后,我们每年都会约好时间比试高下,但每次都是不分胜负,直至今日。” 接着他叹了一口气,自嘲道:“看来我们都是执念很深的人。” ——“你我之间胜负未分,你还不能死。”这是李缺说过的话,秦笙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她站了起来,轻轻的走到姜沉舟身边。 过了很久,秦笙才动容的说道:“以前我一直觉得他很冷漠,似乎没有一丝感情,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他是一个很重情义的人。” “不止是很有情义,他还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当时他完全可以派人抢夺那只鹿,不过他不屑这么做,因为他有原则,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很骄傲,根本不屑巧取豪夺。” “恩,而且他也很倔强,不肯服输。”秦笙看着姜沉舟道嫣然一笑:“你和他一样,也是个倔强的人。” “所以我们才会成为朋友。”姜沉舟感慨道。 就在这时,秦笙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天气那么冷,她又在外面呆了半天,难怪会着凉。 “我们回去吧,明日还要早早动身。”姜沉舟脱下披风披在她的身上。 “你说,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回到长安?”秦笙边走边问。 “按照路程来说,六七天吧。” “也就是说六七天以后就能见到爹了。” “是啊……到时候怎么和他说凉州的事呢。” “我不知道,你说呢?” “我也不知道。” 二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荷塘边,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变轻,最后几不可闻。 七天后的黄昏,众人已回到长安。 再一次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秦笙却突然觉得很陌生。 其实长安还是那个长安,只是秦笙却已经不再是原来的秦笙。无论是谁,在经历过生死变故之后,都会有一些改变的。 出发的时候,她意气风发恨不得早日去到凉州,体验一番西北的壮阔和豪迈。 回来的时候,她归心似箭,只盼马上在父亲的膝下哭诉一场,说说这一路的委屈和悲凉。 她虽然表面装作坚强不屈,但内心却始终带着女儿家的柔弱和多愁善感。 秦琼此刻就在天策府内,当他第一眼看到秦笙的表情已经猜到了有事发生,再看到队伍的人数就已经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不再废话,直接把姜沉舟和秦笙叫进了自己的书房。 姜沉舟把一路的经历告诉了他,他说得很详细,除了高大威身份的秘密。 听完之后,秦琼久久没有说话。 “女儿有负所托,求爹责罚。”秦笙突然跪了下来。 “责罚?你没有做错,爹为何要责罚你。”秦琼叹了口气。 “女儿……” “你做的事,若是换做爹也一样会这么做的,起来吧。”秦琼柔声安慰道,转头看着姜沉舟问道:“除了你们,我们还有活着的人吗?” 姜沉舟道:“据李缺派去的人说,还有三个人被尉迟宝琳抓了起来,他们受伤不轻,暂时只能留在凉州,不过尉迟宝琳已答应放他们走。”这件事他也是刚知道的,不过有三人活着,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秦琼平静的说道:“也就是说这次我们折损了七个人,你把名字列出来,交给孙伯彦安排抚恤相关事宜。” “是。”姜沉舟应道。 秦笙忍不住问道:“爹,那尉迟宝琳呢?”她见秦琼无动于衷,心中早已急切万分。 “你啊,还是那么心急。”秦琼苦笑着叹了一口气,道:“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也要一件一件办,尉迟宝琳犯下如此滔天大罪,爹怎么可能会放过他。” 他继续说了下去:“不过王爷说得没错,此事一旦公开会让朝廷颜面尽失,所以绝不能上报朝廷。” 秦笙疑惑道:“可是不上报朝廷又怎么将他绳之以法?” “这个嘛……”秦琼目中闪过一丝忧虑之色,叹息道:“此事颇为棘手……还需从长计议。” “爹……”秦笙还想说下去,可秦琼却挥了挥手,道:“你们出去吧,我要好好想一想。” 离开天策府后,姜沉舟回到了千觞阁。 一个多月过去了,沈叔还是像以前一样醉醺醺的,他仿佛永远没有清醒的时候。 看到姜沉舟,他神秘的笑了笑,虽然没有开口说话,却用手指了指他的房间。 姜沉舟点了点头,眼珠子转了转,然后像他一样笑了笑。 他已明白沈叔的意思,他的意思是说:帕莉夏这个小丫头就躲在你的房间里,你好自为之。 而姜沉舟回答他的是:我知道了,她又在胡闹,看我怎么对付她。 姜沉舟猜得没错,帕莉夏确实在里面等着他进门。这个调皮的小丫头每次都要玩出点花样,她现在正躲在门后,脸上戴着一个从集市上买来的鬼怪面具,因为她想吓唬姜沉舟。 她趴在门上,聚精会神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刚刚明明听到酒坊里有脚步声,可是现在又安静了下来。难道刚刚的人不是姜沉舟?帕莉夏想了想,又把耳朵凑了过去。 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搭在她的肩上。 “啊……”猝不及防之下,帕莉夏被吓了一大跳,惊叫一声跌坐在地。 等到她反应过来,才发现姜沉舟正坏笑着看着她。他并没有从正门进来,而是绕路从庭院外面翻墙而入的。 “你是怎么进来……”帕莉夏站了起来,一边揉被摔痛的屁股,一边气鼓鼓道:“不对,你干嘛在背后吓我!” “你说为什么呢?”姜沉舟捡起跌落的鬼怪面具,在她眼前晃了晃,反问道。 帕莉夏朝他吐了吐舌头,道:“没错!我就是想吓你,怎样?” “你的意思是说……”姜沉舟盯着她问道:“只准你吓我,不许我吓你?” “对!你总算开窍了!”帕莉夏手叉着腰理直气壮道。 “一个多月没见,我发现你越来越调皮了啊。”姜沉舟摇了摇头,一脸的哭笑不得。 “一个多月没见,你还是那么顽劣不堪。多大的人了,还欺负小孩子,好不知羞!”帕莉夏努着嘴,不服气道。 “这就叫一物降一物!” “你这是以大欺小!” “而你是人小鬼大!” “你臭不要脸!” “你……你……”姜沉舟只说了几句,就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他笑得很开心。这一个多月发生的事让他苦闷至今,现在和帕莉夏斗一斗嘴,心情竟然变好了很多。 他一笑,帕莉夏也跟着大笑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笑,她就是觉得好笑,所以就笑了。 笑了半天之后,姜沉舟才摆摆手说道:“好了好了,我错了,你在这里等我半天,不是为了和我斗嘴的吧。” 帕莉夏一本正经的回道:“什么斗嘴,我可是很认真的!” 姜沉舟道:“好好好,你认真,是我不认真了。”遇到这个小丫头,他也只能举手投降,毕竟,斗嘴赢了她也不见得脸上有光。 “哼!知道就好!” 不用说也知道,帕莉夏来是为了凉州之事。 姜沉舟坐在屋檐下,和她说了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事,等到他说完,已是华灯初上之时。 “所以李淳风口中的乱象其实就是凉州空虚,要是薛延陀国趁虚而入大举进犯,会死很多人?”帕莉夏眨着眼问道。 “虽然不能确定,但已八九不离十。”姜沉舟思索着,又抬起头看着她道:“所以我需要你安排一下,今晚我进宫要见李淳风。” 他本以为帕莉夏会一口答应,却没想到她居然摇了摇头道:“我安排不了。” 姜沉舟不解问道:“为什么?” 帕莉夏道:“因为他现在不在宫里,也不在长安,他去了太白山。” 太白山就在长安城边上,其峰高耸入云,冠绝秦岭。生活在京畿附近的人都听过一句话:太白积雪六月天,意思就是说山上的积雪终年不化,就连最炎热的夏日六月也是如此。不但如此,太白山更是被誉为道家第十一洞天福地,据说还是太乙真人修炼之地, 李淳风本是修道之人,去那里自然是为了闭关清修。 姜沉舟又问道:“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你问我,我问谁啊?”帕莉夏撅起小嘴道:“不过他不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吗,我猜他这一两天就会回来。” 一两天的时间其实并不算长,但对于危机四伏的凉州来说却尤为关键。这么急切的时候,李淳风却偏偏不在宫中。 姜沉舟摇了摇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夜幕悄然降下,如墨色般融入悲凉的深秋之中。 而长安城依旧万家灯火,歌舞升平。 远处飘来一阵欢快的歌声,曲调优美,辞藻华丽,唱的是一曲太平盛世之象。 姜沉舟却似乎没有听见,他只是默默的望着天。 他的眼中只有一片漆黑。 第二十八章 秦琼的条件 - 大唐破阵乐 - 太史台祭酒 将近中午的时候,姜沉舟才来到天策府。 他昨晚没有睡好,所以现在整个人看上去一点精神都没有。 刚踏入天策府的门口,他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爽朗豪迈的笑声。 一个长着一脸凶悍之相的壮汉正在门内大笑,此人穿着一身明晃晃的甲胄,手上还提着一只酒坛,酒坛本不算小,但被他一双毛茸茸的大手抓着,看起来像是小了一圈。 壮汉一边大笑一边已开口说话:“老弟啊,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居然会找我,说起来我们也好久没一起喝酒了。”他的声音粗放洪亮,正如他的人一样。 “我们的确很久没喝过酒了。”秦琼就站在壮汉的面前,面对热情的壮汉,他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可惜今日我不是来找你喝酒的。” “不喝酒?那你找我做啥?”壮汉似乎看出了不对,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收敛。 “唉……”秦琼叹息一声,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姜沉舟,他把他叫了过去,介绍道:“这位是尉迟将军,也就是尉迟宝琳的父亲。” 他就是尉迟恭! 他就是被誉为开国三虎将之一的尉迟恭! 据说,当今天子登上帝位之后,在太极殿大封有功之臣。 那次封赏规模宏大,其中更是列出了大唐开国以来战功最盛的四大名将、三大虎将。 四大名将是为:李靖、李勣、李道宗、薛万彻。 三大虎将是为:秦琼、尉迟恭、程咬金。 一个人被称作名将自然是其因为其用兵如神、战无不胜。 而一个人被称作虎将则必然是因为其骁勇善战、勇不可挡。 在这一点上,尉迟恭不负盛名。 此人年轻的时候曾以打铁为生,练就一身神力,后来从军作战一展所长。 乱世之中,他跟过许多主人,几番辗转之下,尉迟恭最终投入李世民帐下充作偏将。并几次从危难之下救回李世民的性命。 正因如此,他才成为李世民的心腹,也是迄今为止他最信任的人之一。 他会来天策府自然是因为秦琼的邀请。 想到这里,姜沉舟定了定神,开口道:“见过尉迟将军。” “不必多礼了。”尉迟恭挥了挥他那双大手,转头疑惑的问秦琼道:“老弟你到底是……” 秦琼叹了口气,道:“到我的书房再说吧,姜祭酒你也一起来。” 房间里,尉迟宝琳铁青着脸,他来的时候是兴高采烈的,可现在却一言不发,姜沉舟已经把凉州发生的事和他说了一遍。 窗外传来几声鸟鸣,偶尔还可以听到校场之上士兵的操练之声。 房间里却是一片死静,静得可以听到呼吸的声音。 秦琼平时都是坐在榻上的,这一次他却站着,他就站在尉迟恭的对面,他也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尉迟恭才冷冷道:“你是什么人,我凭什么要相信你的话。”这话他是对姜沉舟说的。可秦琼却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他是天策府的军咨祭酒,我相信他的话,你也应该相信。” “尉迟将军若是不相信我,可以去问雍凉郡王李缺,他也知道此事。”姜沉舟平静道。面对尉迟恭杀气腾腾的样子,他并没有一丝畏惧。 尉迟恭沉默了,他了解秦琼,若不是证据确凿,他绝不会把他叫来。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咬牙切齿大骂道:“这个逆子!居然敢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看我不好好教训他一顿!”看来他终于相信姜沉舟所言。 “事到如今,光是教训怕是抵不了他的罪过。”秦琼一脸凝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说着话他从书箱中抽出一份文书,道:“这是我写的奏折,上面已经列举了他的罪状,你看看吧。” 尉迟恭一言不发的看完了奏折,整个人开始发抖,奏折上的罪状无论是哪一条都足够让他的儿子人头落地。 秦琼也没有说话,他要说的话已经写在奏折里。 “老弟……叔宝老弟……你我相识一场,能不能……能不能手下留情。” 尉迟恭惊慌失措的恳求道。 他毕竟是尉迟宝琳的父亲,又怎么忍心看着自己的儿子走上绝路。 “他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就算你求情也……”秦琼为难的说道,他看起来既不忍,又坚决。 “你尽管说,不管是什么事我都答应,只要……只要能留他一条性命。”尉迟恭虽是莽夫,此刻却也明白秦琼为他留了情面,不然他早已将此事上报朝廷。 “你真的什么事都答应?”秦琼凝视着他问道。 “对,只要你留他一条性命,我尉迟恭什么都可以答应。”尉迟恭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好。我要你答应我三件事。”秦琼道。 “哪三件事?”尉迟恭急忙问道。 秦琼坐了下来,缓缓的说出了他的要求。 第一件事,尉迟宝琳立刻辞去凉州都督之职,尽数交出所贪钱银充作军饷。从此以后,终身不得入朝为官。 “理应如此,理应如此。”尉迟恭不断的点头道。事到如今就算秦琼不说,他也打算这么做。 第二件事,他要尉迟恭上一封奏折,举荐右卫大将军李大亮担任凉州都督,此人有勇有谋,治军有方,只有他才能解决凉州留下来的烂摊子。 第三件事,将所有狼顾山死难者的遗骸送归故里,恢复每个士兵的名分,并为他们的遗属发放抚恤,这些钱全由尉迟恭出。 这两件事尉迟恭当然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为了保住儿子的命,此刻他就算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现在,尉迟恭已经离开天策府,临走前他还对秦琼感激涕零一番,感谢他保住了自己儿子的性命。 书房里只剩下秦琼和姜沉舟。 “想必你明白我所做的事。”秦琼凝视着窗外突然开口道。 姜沉舟笑了笑,他当然明白秦琼在做什么。 这件事既然不能上报朝廷,所以秦琼只有让尉迟宝琳主动认错。尉迟宝琳自知罪不可赦,但秦琼却留了他一条性命,他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要拒绝,除非了解朝廷内情,知道朝廷根本不会处置他。可是他本就心里有鬼,又怎么敢找人询问商量。如此一来,他也只能接受秦琼的“善意”。 这大概就是所有恶人的悲剧,他们的眼中只有利益,久而久之,身边连一个能说话的朋友也没有。 秦琼就是看穿了尉迟宝琳的心思,所以才想出这个办法。他的办法虽然算不上光明正大,却已经是眼下最好的结局。 可惜秦笙不能理解他的苦心,她生性率直、嫉恶如仇,要她心平气和的看着尉迟宝琳全身而退实在是一件难事。 听说这件事后,她忿忿不平的跑到校场边。校场边有一排稻草人搭成的桩子,这些都是士兵平日训练用的工具。 秦笙抽出腰间横刀,对着稻草人就是一阵劈砍,谁都看得出来,她现在很生气。 转眼间,所有稻草人都已断手断脚身首异处,秦笙也已累得气喘吁吁。 “稻草人是无辜的,就算有气你也不应该撒在它们头上。”姜沉舟的声音从她身后传了过来。 秦笙扔下刀,气鼓鼓的看着他:“我想不明白,为什么爹会这么做?” “那你有没有想过。”姜沉舟反问道:“除了这么做他还能怎样?揭露尉迟宝琳事小,要是凉州兵力空虚的事被敌人知道,后果有多严重不用我说你也清楚。至少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你不用再劝我了。”秦笙赌气道:“我恨死他了。” “我不是来劝你的……有些事需要你自己想明白,你若想不明白,谁也劝不了你。”说着话,姜沉舟俯下身子,捡起地上的横刀交到她的手上。 秦笙收刀入鞘,疑惑的问道:“不是劝我的话,你来找我是为了?” 姜沉舟道:“我只是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秦笙问道:“去哪里?” 姜沉舟道:“商州。” “你的意思是……”秦笙盯着他,隐约猜出了他的意思。 姜沉舟点了点头。 凉州的事虽然解决了,但他还欠孙老爹一个交代,所以他要去商州找他。 秦笙道:“我明白了,我们现在就走。” 姜沉舟愣了愣,喃喃道:“啊……现在就走?为什么要这么急?”他原本是打算明日再动身的。 “因为,我一刻也不想再呆在长安了。”秦笙回道。 天黑的时候,两人已经出了城门。 三天之后,商州到了。 还是那片杏花林,还是那面青旗,还是那阵浓郁的酒香。 杏林深处,茅草屋里亮着微弱的灯光,他们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酒家早已打烊,孙老爹现在正在后厨忙碌着,酒家伙计哑巴就在一旁帮他打下手。灶台上冒着热腾腾的水汽,空气里满是浓郁芬芳的酒香。 酿了一辈子酒,孙老爹深知秋高气爽是酿酒的最佳时机,一方面,这个时候天气干燥温热适宜。另一方面,秋天是农作物收成的时候,原料不但价钱低廉,也是最优质的。 现在锅里在蒸制几天前新买来的糯米。酿酒之道,蒸制是一道非常关键的步骤。没过多久,锅里便传来咕咚咕咚的响声,听起来就像是粥煮开的声音。 孙老爹脸上露出笑容,糯米已经蒸好了。 眼看时机已到,他伸出那只干枯的老手,正准备穿过热腾腾的水汽揭开锅盖。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敲门声。 天都黑了,怎么还会有人敲门,孙老爹一边嘀咕一边已开了门。 姜沉舟和秦笙就站在门口。 第二十九章 哑巴 - 大唐破阵乐 - 太史台祭酒 “公子,怎么是你。”看了半天,孙老爹终于认出姜沉舟。他显然没想到姜沉舟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一张脸满是诧异。 “孙老爹,你好。”姜沉舟微笑着点点头。 “外面风大,快进来,进来再说。”孙老爹殷勤的招呼着,把二人让进了屋内,屋内虽然简陋,此刻却温暖如春。 二人刚一坐下,孙老爹就周到的送上了热酒:“两位先喝点酒,暖暖身子,这是今天刚酿好的酒,希望能合你们的口味。” 姜沉舟也没有客气,一杯酒下肚,已觉得通体舒畅,连喉咙里也泛着阵阵暖意。 过了一会,孙老爹才缓缓开口道:“公子是来找老夫的?” 姜沉舟点点头,指着秦笙介绍道:“这位是天策府的秦笙秦校尉。” “哦?天策府?”孙老爹不解的问道:“天策府是什么地方?” 秦笙解释道:“天策府就是朝廷的军府。” “哦……”孙老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讪讪道:“秦校尉还请见谅,老朽一辈子都生活在这个小地方,没见过什么世面。” “不碍事的,不碍事的。”秦笙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缓缓道:“老人家,其实我们来找你是因为孙鹏。” “孙鹏……难道你们有他的消息了?”孙老爹激动得站了起来,哽咽着问道。 秦笙点点头,为难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眼前的老人年过花甲,孤苦无依。要是发现自己唯一的儿子死了……那该有多伤心欲绝。 她没有说话,孙老爹却已看出她的心思,黯然道:“秦校尉直说无妨,六年了,老夫也早已知道孙鹏不可能再活着。如今……老夫别无所求,想要的只是一个答案。” “老人家,您先坐下……”秦笙轻声说道:“我们确实有孙鹏的消息,只是……只是……” 姜沉舟只好替她说了下去:“只是他已经战死沙场,再也回不来了。” 一听这话,孙老爹顿时木然,连眼神也变得呆滞空洞。虽然他早已有了预感,但还是忍不住暗中期望,期望自己的儿子还活着,哪怕活得再卑劣都没关系,只要人还活着就好。 现在他已得到了答案,于是他的心也随着这个迟来的消息一起死了。 姜沉舟解开随身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一封书信,道:“这是兵部出具的公文。” 信上写着:特此知悉,现有商州孙鹏,阵亡于凉州。孙鹏者,贞观十一年从军,怀忠立节,勇气雄图。冒锋刃而不顾,赴汤火而如归,无愧我大唐军人之风采。其身虽死,英魂长存,必将昭然日月,煊耀史册。兵部尚书李勣敬上 “这是兵部的一百两赏银,用来嘉奖孙鹏的英勇和忠义。”见他没有说话,姜沉舟又从包裹里取出一袋银子,放在了桌上。 可是他说的话孙老爹一句也没有听到,桌上的银子他也根本没有看过一眼。他只是捧着书信,一遍又一遍的看着,一张苍老的脸上百感交集。 昏暗的屋子里,一盏残灯映着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灯光已越来越暗淡。 就像灯前坐着的老人一样,他的生命也已到了尽头,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听到了最不幸的消息。 “你们说他是战死沙场的?”沉默了半天,孙老爹哽咽着问道。 “孙鹏英勇无畏,是在保家卫国的战斗中牺牲的。”秦笙不忍把残酷的真相告诉他,只好编造了一个谎言。 “不,你的儿子还没有死。”姜沉舟突然说道。 秦笙大吃一惊,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小声道:“你在说什么?孙鹏明明死了。” 姜沉舟摇摇头,正色道:“孙鹏虽然死了,孙老爹的儿子却还活着。”他的话是对秦笙说的,但眼睛却直直的盯着后厨。 后厨里,哑巴正在默默的装酒,听到姜沉舟的话他停下了动作。 “你说我的儿子还没有死,那他现在在哪里?”孙老爹眼中泪光闪烁,激动的抓着他的手问道。 “就在这里,他一直在这里陪着你。”姜沉舟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向后厨。 “这里?”孙老爹喃喃道,他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来到哑巴身后,姜沉舟停了下来,缓缓道:“我希望你明白,尉迟宝琳已经伏罪辞官,从此以后你再也不必躲躲藏藏,而且……我们不是你的敌人,而是朋友。” 哑巴怔了怔,突然一把跪在地上大哭起来。 孙老爹紧盯着哑巴,一字字问道:“你……你真是我的鹏儿?” “爹,孩儿不孝!”哑巴哭着点头承认。 孙老爹顿时老泪纵横,他认得这个声音,这是儿子的声音,绝对不会错的!他踉踉跄跄的冲到后厨,一把抱住了哑巴,二人抱头痛哭,哭声凄切,感人至深。 见此情形,秦笙也忍不住眼眶通红,姜沉舟悄悄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很温暖。 父子二人哭了一阵,终于平静了下来。 现在,孙老爹脸上只有喜悦,他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儿子,这种失而复得的幸福让他变得满面红光。 孙鹏走到姜沉舟面前,毕恭毕敬的磕了三个响头:“二位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孙鹏只有破命一条。日后二位但有号令,孙鹏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姜沉舟扶起孙鹏,微笑道:“你不必谢我,我也不需要你回报,你做了你该做的事,所以我也做了我该做的事,如此而已。” 孙鹏点点头,感激的看着他。 秦笙看着孙鹏,好奇的问道:“我们还以为你已经阵亡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鹏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说出了当年的故事。 当年他回到军营以后,就被尉迟宝琳押到了狼顾山处决,尉迟宝琳最恨背叛自己的人,便把他绑在一匹马身上,把马赶进了大漠深处。 没有人能在大漠深处活下来,孙鹏也不能。再加上他被绳索绑得严严实实,根本连动也动不了。 两天以后,那匹马终于筋疲力尽倒了下去,而被绑在马背的孙鹏也被马压在身下,不但身体无法动弹,连大半张脸都陷入滚烫的沙子里。 “所以你的脸才会……”秦笙恍然大悟,她突然想起天策府的同伴也有相似的烫伤。 “没错,我的脸就是在那时烫伤的。”孙鹏点点头道。 “后来你又是怎么活下来的?”姜沉舟问道。 “就在我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沙漠里突然出现了小股薛延陀马队。” 姜沉舟又问道:“他们救了你?” 孙鹏道:“他们虽然救了我,却是别有用心的,因为他们想从我身上套取唐军的内幕。” 秦笙抢着道:“你当然没有说。” 孙鹏道摇了摇头,叹道:“我虽然对尉迟宝琳恨之入骨,却也知道这件事关系到整个凉州的安危,所以我一句话也没有说。”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秦笙忍不住问道。 “应该是天意吧。”孙鹏苦笑着,接着说了下去。 薛延陀人审讯了孙鹏一段时间,依然问不出一句话,他们以为孙鹏只是个普通的逃兵,便放下戒心让他去当奴隶。孙鹏忍辱负重的干了几个月苦力活,终于找到一个机会逃出生天,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商州。 经过一系列的变故,他已变得衣衫褴褛、形容憔悴。当他再次敲开家里的门,孙老爹已经认不出他,其实这也难怪,毕竟孙老爹老眼昏花,再加上他的容貌也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孙老爹以为他是乞丐,出于怜悯之心把他收留了下来。 孙鹏将错就错,于是隐姓埋名装作哑巴,默默的照顾孙老爹。因为他知道一旦尉迟宝琳发现自己还活着,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甚至会连累到自己的父亲。 直到今天听到姜沉舟带来的消息,他才终于敢承认自己的身份。也正因如此,孙老爹才得以找回自己的儿子。 故事已经结束了,姜沉舟和秦笙也已经离开了酒家。 他们本来就是来传递孙鹏的消息,现在孙鹏既然已经找到,他们的使命也已经完成,是时候让父子二人回归平静的生活。 “我终于想明白了。”离开杏花林后,秦笙突然说道。 “什么想明白了?”姜沉舟道。 秦笙眨了眨眼,嫣然笑道:“就是你是怎么猜出孙鹏的身份,因为你认出了他脸上的烫伤。” “这只是其一。”姜沉舟笑道。“还有两个理由。” 秦笙追问道:“哪两个理由?” “其一,刚刚我们提起孙鹏名字的时候,我看到他整个人在发抖,这一点很奇怪。其二,孙老爹和我说过哑巴是两年前来的,时间刚好和孙鹏被害相差不多。” “原来如此……”秦笙喃喃道:“果然什么东西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对了,我没想到你居然准备了假公文,还有那一百两银子又是怎么回事。” 姜沉舟盯着她看了半天,突然笑道:“谁说是假的?堂堂兵部尚书的印信你难道没看到。” “难道是真的?可是你又是怎么办到的,那可是朝廷的公文啊……”话说到一半,她的眼睛突然闪过一道光芒:“我明白了,是李缺在帮你对不对?” 姜沉舟笑了笑,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秦笙动容道:“不管如何,孙鹏已经找回来了,我们已不虚此行了。” 姜沉舟道:“此行已经结束了,马上我们就要回长安……”他顿了顿,凝视着秦笙道:“我知道你现在还在怪秦将军,但我也希望你明白,他始终是你心中的那个父亲,之所以这么做只是为了顾全大局。” 秦笙不再说话,只是幽幽的看着沉静的夜色。 远处的大地上,淡淡的雾霭正在缓缓升起,空气中弥漫着一阵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气。 秋意已越来越浓。 写在最后,感谢大家的支持,因为一些原因,不会在这里继续了。如果大家对故事后续有兴趣,可以去息—————壤继续跟,感谢!感谢!!!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