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栾川书院一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楔子 “曾有人跟我说,那一局我之所以会赢,是因为我仰仗着萧家的王法与皇权。若易地而处,我会跟他做出一样的选择,盖因人皆有私情和欲望。人心如此世道如此,谁都改变不了。” “殿下也不觉得自己赢了吗?” “这关乎的只是输赢吗?重要的明明是那些含冤而死之人,重要的明明是那些贪赃枉法之徒!” “殿下如今说话,才真正像一个大理寺官员,为师心中甚慰。” “老师,我不知是否真的有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但是人命关天,我不可熟视无睹。” “不过短短一年,殿下就已经寻到了自己的道。” “我的道吗?算是吧,反正我骄狂惯了,即便妄想求一个天下清河,也不足为奇吧。” “可是殿下,人心之欲无尽,除恶之途便无绝,你当如何,你又能如何?” 这一次,萧珺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看着对面之人。 “殿下的目光中未见半分犹疑,看来,是已有答案了。” …… 第一案·栾川书院 德明十五年,河南道,栾川书院 时节已近夏末,天气却仍旧炎热,蝉鸣阵阵,叫得人心烦。 若是在平日里到了这个时辰,先生早就该考校学子的功课了,如今先生们尤其关注那些打算下场科考,参加来年春闱的学子们。 但是今天,不仅先生和学生们没把心思放在功课上,就连书院的舍监和帮工们都没什么心情做工,明明需要整修的是先生们居住的院落,帮工们却来来回回地经过书院大门,状似不经意地往外瞄,像是多瞄几眼,外面就能‘啪嚓’一声,突然出现个什么人一样。 课室里面,今日值堂的梁先生同样没什么心思教书讲学,便稍微偷了个懒,叫学生们自行研讨,自己则坐在课室前面。 他在面前摊开一本书,看起来好像全神贯注,实际也不知道读进去了多少。 先生尚且如此,学生们更是无所顾忌,借着研讨学问之名开始窃窃私语,嘀嘀咕咕。 “长安大理寺的官员今日真的会到?”一个生得有些瘦弱的青年发问,他压低了声音,神色间有些许怯懦。 “贾文彬,你都问了多少遍了?我不是说过了嘛!”另一人不满开口道:“昨日我回来时恰巧碰到县令大人遣来送信的人,说是大理寺的官员昨日午后已抵达栾川县衙,今日一早便会前来书院。” “昨日午后才至栾川,今日就要来书院,看来这位大人性子还挺急。”一位矮小学子笑言。 闻言,矮小学子身边一个生得高大俊朗的少年人瞥了他一眼,说:“哪能不急?我等不日便要启程赶往长安,案子一日不破,我等便一日不能启程。没了我们栾川书院的学子,河南道的成绩可就要难看了。若非如此,我阿爹也不至于特地请大理寺的人来此协助县令破案。”高大少年言语之间,颇有些自得之意。 “府尹大人英明。” “多亏了府尹大人。” 高大少年身边围绕着的几个学子纷纷笑着附和。 一个发生在县府的凶案自然是无从劳烦长安官员的,只是恰巧有大理寺的官员在河南府清查旧年卷宗,河南府尹为了儿子,这才拉下脸面请了人家来帮忙,只求尽早破案。 与此同时,坐得离高大少年颇远的几个人则悄悄对天翻了个白眼,显然对他的炫耀有些不屑一顾。 这身材高大且神情倨傲的少年姓徐名修杰,是现河南府尹的长子。 他人生得俊朗,能文也能武,往日里读书算是用功,学问也不错,故而在书院里颇得先生们喜爱。因其出身,栾川书院近半数的学子们都隐隐以徐修杰为首。 若是问为何只有半数学子以他为首,那是因为相较于常常矜傲自得的徐修杰,栾川学院的另一半学子更为欣赏出身梁氏的梁柏泽。 梁氏是洛州栾川当地的大族,家规清正森严,族中有不少人在朝为官。 梁柏泽虽出身望族,却并不像徐修杰那样倨傲,处处逞强要尖,也不似梁氏族人古板无趣,时时规矩礼节。平日里他走在书院中,颇有晋时的任情肆性,风流洒脱的意思。 那风流肆意也被他写在了诗文之中,在洛州的青楼教坊中传唱,自然而然,叫他本人也很是得教坊妓子的青睐。 徐修杰觉得之所以有那么多人追捧梁柏泽,是因为若能与他同去青楼,可以得到青楼妓子更为盛情的招待。这是他真心所想,绝对不是酸言酸语,心生嫉妒的缘故。 不过,现下这半数学子皆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只剩徐修杰一家独大,皆是因为……那位风流肆意的梁柏泽,就是令学子们无法启程前往长安的原因。 因为他死了。 死在了十数日之前的深夜,死在了书院鲜有人至的后山山林之中。 且其死相血腥,既不雅,又令人目不忍视。不仅胸前一片血肉模糊,下/体更是被人连刺十数刀!那伤口,真是看了都叫人下面一抖,心中一寒。也不知犯案者到底是谁,竟然能如此丧心病狂。 如今天气湿热,故而,尽管尸体很快就被发现,却已有蚊蝇产卵。那场景……书院的人现在想起来,仍觉得阵阵反胃。 灶房的赵大娘已连着烧了几日的菘菜萝卜了,却不见有人抱怨餐食,自然是因为现在没人有胃口,更是见到肉就犯恶心。 说回死者,梁柏泽不仅在青楼教坊中有名气,学问同样很好。他跟徐修杰两人皆是被各位先生看好能在本次科举中榜上有名之人。这一骤然被害,不论是对梁氏还是对书院,都得有所交代。 “现在只希望大理寺的人比宋县令有能耐些,早日破案,我等也可早日启程前往长安。”徐修杰继续说:“不论是投行卷还是交际结友,都还是尽早为好。” “噗嗤——” 一声带着嘲讽之意的冷笑自课室角落响起,听见笑声的徐修杰一顿,随即面色不善地扭头向角落里看去。 课室的角落里坐着一个身穿男装的女子,她眉目有神,其身形不仅高过了矮小的学子,甚至比肩堂前坐着的先生。 见到徐修杰看过来,她冷哼道:“如今科举乃是糊名弥封,你便是把行卷投到了长公主殿下面前,最终也还是要看你写的文章合不合考官的胃口。” “我投行卷有没有用不知道,但是武举可是要靠真刀真枪的。”徐修杰面上有片刻的僵硬,然后立刻不甘示弱地报以冷笑,说:“甄月月,你不趁现在临阵磨枪,跑来课室装什么样子?” 被称为甄月月的女子面色一滞,不再回呛。显然在得知大理寺的人今日来以后,她也没什么心思习武,于是干脆坐到课室角落,也听听同窗们的讨论。 徐修杰见她不再吭声,满意地回头,继续听交好的学子们分析现状。 “宋县令似乎已经断定凶手是我们书院中人,但我还是不敢相信。”一人说:“大家都是读书人,有什么事情非要用这种方式解决?” “这书院可不全是读书人啊。”另一人冲着甄月月的方向挑挑眉,若有所指道,“那个母……” 话未说完,就被徐修杰不耐烦地开口打断:“说到底,梁柏泽到底为何要在那个时辰去后山?” 另一人跟腔道:“这里面肯定有秘密!” 叫做贾文彬的瘦弱学生闻言,微微移开了目光。 “说不定就是徐修杰嫉妒梁兄才学,怕来年春闱抢了他的风头,所以才将他残忍杀害。”之前翻白眼的几个学子同样低声议论。 “我也是如此猜测!”有人低声附和。 端坐在课室前面的梁先生看着议论纷纷的众人,不着痕迹地摇头苦笑,而后继续看着眼前许久未曾翻过页的书。 * 栾川书院建在景室山畔,书院每日落锁,少有人来。若是有生面孔出现,定会引起注意。这也是宋县令判定此案是书院人所为的原因之一。 若是按照以往经验,在问询完死者有无仇家,书院众人在案发时所处之地以及佐证之后,县令应当已对案情有了大致眉目。 可这梁柏泽与旁人无仇无怨,颇得书院上下人的喜爱。且这些日子为了准备来年的春闱和先生们愈发频繁的考校,学子们皆是留在房内埋头苦读。 问了十个,九个半都答曰独自在房读书,无人佐证。偌大一个书院,竟然大半师生都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其不会作案! 县令这下犯了难,没有线索,也不能对学子们严刑拷打,又一直被上官催促,急得他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满嘴起火泡。 恰巧这时大理寺的官员前来洛州审阅近几年的卷宗,河南府尹便请了那位大人帮忙破案。得知了此事,栾川县令的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日夜盼着大理寺的人来。 自前朝武安帝起,大周就极为重视刑狱断案之事,这些年来,大理寺亦是有如神助,破疑难杂案无数。故而不论是县令还是书院的师生们,都对大理寺的官员极为期待,希望他能尽早破案,如此,书院的学生们也可以洗清嫌疑,安心准备前往长安备考。 就在这时,除了阵阵的蝉鸣,外面似乎出现了另一种声音。众人凝神听着,竟好似有隐隐的马蹄声从远处而来,课室里的师生们精神俱是一震,知道他们等了一早晨的人,总算来了。 徐修杰按捺不住性子,率先站起身,对先生行过礼便往外走去。而随着徐修杰的离开,课室里的学生们也有样学样,三三两两地跟了出去。 不出片刻,课室里就只剩下值堂先生一人。 梁先生看着面前一直未曾翻过页的书,自嘲一笑,也撩袍起身,跟着走了出去。 * 书院外的山道上,四人四马渐近,其中三个都是熟面孔,正是曾经前来问话的栾川县令,县丞,还有府衙的衙役。 至于最后那个生面孔…… “我是不是看错了?县令怎么带了个孩子过来?大理寺的大人呢?”一位学子忍不住揉揉眼睛,难以置信道。 也不怪他揉眼睛,实在是那第四人的模样太过让人不敢相信。 他们想象中的大理寺官员,应当是清癯的面容,因为断案无数,自带凛冽正气与如鹰般锐利的双眼,一眼便可看透人心,两眼便可勘破迷案,叫人不敢与之对视才对。 如此,才可震慑凶徒,才可捉拿罪犯,才可还他们这些无辜人清白。 可眼前的这一位…… 身量不高,脸上无毛,骑马时风鼓起衣裳,更是突显了这位的瘦弱。看那骨架细得,简直像个姑娘家。 等到他们来到了书院门前,翻身下了马,学子们这才发现,不是‘像个姑娘家’,她分明就是个姑娘家! 大理寺,竟然派了个姑娘来给他们查案?! 2 栾川书院二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学子们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细说起来,这些年来女子为官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自前朝武安皇帝萧璃还是摄政公主时,便已开始擢女子入朝为官。 那时朝局不稳,一宗通敌谋逆的大案牵扯了大周南北诸多官员,六部人才凋敝,地方上更是惨不忍睹。时为摄政公主的武安帝就是那时不拘一格,选拔人才,欲举其伴读杨蓁入朝。 当时反对者自然是如海如潮,不过武安帝也没有跟文武百官拧着来,而是退了一步,只让其伴读与当届举子一同科考,糊名弥封,公平竞争。 谁知杨蓁一举拿到会试的第二名,堵了所有人的嘴,堂堂正正走入朝堂。 自那时到如今,过了三十年有余,杨蓁早已凭借累累功绩成了高不可攀的杨相,与此同时,她还是德明帝萧诺的授业恩师。 而这三十年来,因为有了杨相,便也一直有志向远大的女子效仿其青云路,参加科举武举,入朝选官。就连他们栾川书院,也有几个女学子打算参加此届科举和武举,之前与徐修杰呛声的甄月月,正是其中一人。 可是为官就为官吧,文书录事,写写算算的杂事女子确实做得,可大理寺是什么地方,那是面对凶歹恶徒之所! 这可不是什么柔弱女子该来的地方! 再看眼前这姑娘,清清瘦瘦,虽然蹙眉板脸故作威严,但也掩饰不住长相的稚嫩。 她及笄了吗?来大理寺凑什么热闹?她这样的,见到尸体不会被吓哭吗? 心里如此想着,学子们的脸上也就不由自主露出了轻视之色。 这时,众人已与县令县丞见了礼,宋县令也向书院的诸位介绍来人—— “这位便从长安而来的大理寺主簿,裴小隽,裴大人。” 带着偏见,众人又去上下打量来人。 这位裴大人身穿着豆绿色的官服,周身上下干净整齐,一点褶皱都无。腰上是最普通的黑色腰封,并没有什么精致刺绣,腰封上面也没有悬着什么名贵环佩,只在左右两侧各挂了三个荷包,看起来一丝不苟,对称整齐。荷包同样是普通绣样,并不是什么稀奇难寻之物。 就她这寒酸的装扮,想来她虽然姓裴,但跟河东裴氏怕是没有什么关系。大周裴姓之人不少,可不是所有裴姓之人,姓的都是名相裴晏的那个裴。 如此思量着,一些人心中的轻视更甚。 站在徐修杰身边的矮小学子看了看徐修杰的眼色,然后做作地清清喉咙,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嘀咕”道: “河南府好歹也是上州,虽说只是查阅卷宗,但大理寺也不能就这样随意派了个没断奶的娃娃,还是个女的……这也太敷衍我们府尹大人了!” 一旁的学子们闻言,皆有或多或少的赞同,那矮小学子朝县令看去,他满以为会在县令脸上看到一样的赞同之色,却讶异地见县令和县丞均看向那位裴主簿,眼中竟有隐隐的惊慌模样。 矮小学子:这跟他设想的有些不一样。 刚与众人见完礼的萧珺听到了这番话,微微偏过头,漆黑的瞳孔看向了说话的矮小学子。 这位裴主簿的眸色极深,不知是不是错觉,矮小学子觉得这双眼中带着些许厌烦和不耐,就像是走着走着突然看见路中跳出几只癞虾蟆拦路一样。 矮小学子当然不觉得自己是癞虾蟆,就在这时候,那位裴大人开口了。 萧珺随意扫了一下他,未等他说话,目光又移走,看向旁人,语气漠然问:“此人平日里是否很爱面子,喜欢装腔作势,且还有些虚荣?” 她的声音如同击玉,可是说出的话却叫人觉得非常刺耳。 矮小学子没想到萧珺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尚未来得及恼怒,便听见有跟他们不大和睦的同窗在人群中笑着怪声应道:“大人说的不错,他正是如此!” 这时,矮小学子反应过来了,他气不过,反驳道:“你……你凭什么如此说我?!” 萧珺这才把目光移回来,重新看向他,然后回答:“如今天气炎热,旁人皆着履,你却穿靴,我猜是因为靴子方便垫高鞋底,让你自己看起来比实际要高一些。你头戴玉簪,腰悬玉佩,穿锦缎长袍,看着是来自殷实之家。但是,不论玉簪还是玉佩,皆出自劣质玉胚,锦缎华美,却是五六年前早已不时兴的旧缎,也不知是压了店家多少年仓的陈货。如此在意外表,甚至不惜垫高鞋底,家境不好却仍要买奢华之物,不是爱面子虚荣,又是什么?” 矮个学子无言以对,涨红了脸,萧珺十句‘虚荣’都不如一句‘家境不好’叫他觉得刺耳,故抬高了声音问:“你又凭什么说我家境不好?” “外面穿得虽然光鲜,可是露出的一点儿里衣明显已浆洗至发黄,且布料看起来颇为粗糙……”说罢,她的目光又投向矮小学子的手,继续道:“手指粗短,不像是因为握笔,倒像是干农活所致……以你的家境,不会是家里举全家之力,才得以供你读书进学吧?” “你!” 这矮小的学子平时从来不提家里,把家境捂得严严实实。后来他攀上了府尹之子徐修杰,便时常觉得自己仿佛也是世家公子了。如今猛地被揭了老底,还是当着所有同窗的面,矮小学子双耳直鸣,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他抬手指向萧珺,抖了半晌的手,然后才道:“我出身贫寒又如何,君子立世,以德行学问为先,不以衣衫敬人!” “好一个不以衣衫敬人。”萧珺重复着矮小学子的话,反问道:“先以衣衫敬人的难道不是郎君你自己吗?” 不等矮小学子辩驳,她又接着说:“你开口前,目光曾于我衣冠佩饰处流连,估计是发现我身上无半点名贵之物,所以就猜测,我虽然是大理寺的主簿,又姓裴,但应该并不是河东裴氏子弟,故而才无礼开口,言语间这般轻慢不敬。” 矮小学子被说中了心思,嘴巴开开合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不知道该如何辩驳。 “你难道就不知,不论是当今陛下还是武安上皇,均不喜奢华靡费。如今武安上皇云游四海,像你这般先敬衣裳再敬人,便是有幸遇见上皇,怕也只会当她是个寻常女子而怠慢了。” 徐修杰见同窗被这个裴小隽说得无任何还击之力,念着同窗虽有些虚荣,但到底一直跟着自己,遂开口替他辩驳道:“裴主簿言语了这许多,是想说明什么?你是想说你衣着朴素乃是因为不喜奢靡,风骨自成,而非出身贫寒?不穿金戴银,非是不能,而是不想,可对?” 说罢,他放肆地上下看看萧珺,说:“看你的年岁,又是女子,如此年纪便得以为官……还这般猖狂……怎么,难不成你是清河长公主殿下的门客?” 听到徐修杰的话以后,萧珺又缓缓扭过头,看向他。 对上萧珺冰冷的目光,徐修杰一怔。 就在徐修杰微微愣神的功夫,便听到萧珺说:“你的衣袍是用江南的云锦所制,玉佩乃是近年来盛行的和田明玉雕刻而成,雕工精致,看起来颇费了些功夫……”萧珺一边说,一边飞速扫了一圈站在他身边的人,然后又看向站在另一边明显自成一团的学子们,继续道:“有部分学子隐隐以你为中心……看来你出身不低,学识应该也不错,这才在书院有这等地位。但你为人应该有些讨厌,所以书院里也有些人不怎么喜欢你。” “我……我讨厌?”徐修杰从小到大,就没被人当面说过讨厌,一时难以接受,立刻反驳道:“可比不上你!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更为讨厌!” “无所谓,我是来查案的,不是来交朋友的。你们讨不讨厌我又有何妨?”萧珺眯了眯眼,继续道:“你眉眼之间有些似曾相识。”说到这,萧珺想了想,而后恍然,道:“原来如此,我就说河南府尹为何非要请我来查案,原来因为其子侄也牵涉其中。” “什么牵涉其中?”徐修杰对萧珺的用词感到非常不悦,道:“我清清白白,只是夜间独自在屋内读书,并无佐证而已!” “是不是清白,查过就知道了。”萧珺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回了一句,然后就看向县令,问:“我们还要与这些杀人嫌犯寒暄到几时?” 言语间,竟是把所有人都当做嫌疑犯对待了。 “杀……杀人嫌犯?”有学子诧异道:“大人此来不是为了洗清我等嫌疑,好叫我们可以及时启程前往长安参加春闱吗?” “是啊。”萧珺面无表情点头,又接着说:“可若查不出,你们也不用想着本届春闱了。” “什么?”有人惊呼出声。 “不可能!” “身负着杀人嫌疑,即便侥幸榜上有名,选官时也不会顺顺当当。”萧珺看着面前学子们逐渐凝重起来的脸色,咧开嘴角,脸上露出了几丝带着明晃晃恶意的笑容说:“若是结不得案,信不信本官一纸案卷文书,就叫你们全都选不得官?” “笑话!区区一个主簿而已,便是当朝宰相也不能如此,你当自己是谁?” 萧珺冷笑,继续道:“我大周人才济济,你们不会真以为朝廷缺你们这一书院的学子吧?试问哪个上官愿意选有杀人嫌疑之人到自己门下?” “这天下书生才子多得是,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最后,萧珺慢悠悠道。 这话说得着实难听了些,难听到有好几个人都捏紧了拳头,顾不得萧珺是个女子,只恨不得一拳狠狠打到她的脸上。 谁知这还不算完,萧珺继续皮笑肉不笑地说:“我若是你们,肯定早就想好说辞对前来查案的官员表清白,表忠心。你们呢,却与本官针锋相对了起来……也不知是天真呢,还是愚蠢。” 3 栾川书院三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你说这些,无非是要我们配合查案罢了。”徐修杰冷声说:“雕虫小技,以为能骗得过我?” “你也可以不配合啊,徐郎君。”萧珺随意道:“左右你有府尹大人还有徐大将军保你仕途亨通,跟你的同窗不一样,自然不需担心。” 一句话便叫同窗们对他投以异样的目光,倒是好一手挑拨离间,徐修杰暗暗咬牙。 “宋大人,走吧,我欲见过山长之后再逐一进行问话。” 县令倒是没什么不悦,只是尴尬地笑笑,引着这位裴主簿往里面走去。 尚未走远,县令还能听见有学子在背后不满地嘀咕:“主簿是七品,县令亦是七品,即便她是长安来的,宋县令也不必如此卑躬屈膝吧。” 宋县令听了,心说我倒也不是卑躬屈膝,只是已经怕了这个主簿,实在不想跟她对上。 学子们不知道,他跟县丞却是知道的,这位裴主簿虽然只有七品,但却胆大包天,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来之前已经先去大闹了梁府,几句话就把梁府的老太爷给气得撅了过去。 * 萧珺昨日刚过午时便抵达栾川,本欲看完案子的卷宗和各项记录后就直接到栾川县郊景室山下的书院问话,但她看了县令拿来的验尸格目之后,脸色直接冷了下来。 “脑部有钝物击打伤,致命伤为细长利器贯穿心脉,下/体为相同利器多处刺伤……验尸格目上就这么几句话?宋县令,栾川的仵作是捕快兼任的吗?” “这……”听见萧珺一个小姑娘直言死者下/体之伤,年龄是她二倍有余的宋县令老脸一红,见到萧珺满脸的不悦,他解释道:“这倒也不是仵作之责,梁氏家主在听说了梁柏泽的死状之后,觉得实在有损颜面,便亲自带人来收了尸。 “梁氏不让仵作验尸?”萧珺闻言,眉毛一立。 “不是不是,验了的,验了的,就是……梁氏家主就站在旁边等着。这……梁氏在本地势大,梁老家主又太过威严,仵作不堪压力,验得急了一些。”见萧珺眉目拧得越来越厉害,县令不由得继续辩解道:“终归已经知道了梁柏泽遇害的时辰,也知道了致命伤在何处,其他的……” “其他的当然也要记录在案,如此潦草行事,怎知道有没有错过关键的证据和线索?”萧珺打断了宋县令的话,站起身然后说:“走。” “去……去哪?”宋县令下意识跟着走了几步,才问。 “自然是去梁府。” “您这是要做什么……”宋县令心中升起些许不祥的预感,“如今梁府正在给梁柏泽停灵……” “案子还未告破,凶手未被捉拿,便是请来高僧为他超度七七四十九日,他又真的能瞑目吗?”萧珺面无表情地回答,然后说:“去梁府,叫上仵作和郎中。”她抿了抿嘴,终于还是将县令最不想听到的话说了出来—— “我欲……重!新!验!尸!” * 在梁府上发生的事情宋县令是真的不愿意回想。 他们带着人到了梁府,要求将尸体抬走重新验尸。 不论旁人是否曾经施加压力,此事说到底是仵作首次验尸时未能将一切细节记录在案,故而也算是官府的不是。 原本萧珺与宋县令好声好气地言明利害,死者的母亲,也就是梁氏现如今的当家主母本已动摇。她虽然神色悲戚,却更想找到杀害儿子的凶手。 就在宋县令以为今日可以平和地重新验尸的时候,梁府的老家主赶来了。 老家主已是古稀之年,法令纹深重,拄着跟拐杖,眉心有好几条深刻的竖纹。他一来便直接当众叱责了梁氏主母,丝毫未给这个儿媳任何颜面。 萧珺和宋县令都发现,自从梁氏这老家主出现以后,不论是梁氏族人还是下人,从神态到动作皆拘谨了很多,恨不得低着头缩着肩,生怕自己被老家主看见。 斥退了梁柏泽的母亲后,老家主冷哼一声,重重地将拐杖拄在地上,发出嘭地一声响。然后转过身来,用那双因年迈而浑浊的双眼紧紧盯着萧珺和宋县令两人。 “女人家不懂事,见笑了。”几息的沉默之后,梁老家主开口了。 梁老家主这话一出,宋县令就在心里倒吸了一口气。 裴主簿虽然做男装打扮,但只要有眼睛的就能看出她是个女子,当着女官的面说女人家不懂事儿,梁老家主这指桑骂槐也太明显了吧! 宋县令为人处世向来是能不得罪便谁都不得罪,为官同样如此,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故而虽然他第一眼见到这位裴主簿时心里也有些犯嘀咕,却丝毫没有表现在明面上。梁氏的老家主倒是好,就差劈头盖脸辱骂人家了。 宋县令小心地朝裴主簿看去,见她仿佛没听见老家主的指桑骂槐一般,平静开口:“本官查看验尸格目时发现记录不尽不明,故而需要仵作重新验尸。” 老家主声音冷硬回道:“仵作既已验尸完毕,如今却要重新惊扰亡者,这是何道理?” “道理吗?”萧珺平静对答:“道理便是依大周律,悬案八十日未破,家属方可领尸回家,如今距案发不过十日,官府若有疑虑,可随时查验尸体。” “大周律?”梁氏家主紧紧盯着萧珺,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冷声说:“小娘子想立官威,怕是找错了地方。我梁氏世家大族,自有规矩,不会叫你一个七品女官把颜面踩在地上!” 这话说得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同时也使得气氛彻底僵住了。 宋县令看看梁氏家主,再瞧瞧一看脸就很嫩的裴主簿,总担心这位裴主簿会被气得哭出来。 谁料,裴主簿却笑了,如同冰河乍破一般。 她不退不让,开口道:“好大的脸面,好严的规矩啊。验尸为破案最重一环,若这都草草了事,就不怕案子破不了吗?老先生,您这般阻挠破案,便不怕你那孙儿在九泉之下无法瞑目,夜夜入你梦中吗?!” “荒唐!休得胡言乱语,蛊惑人心!”梁老家主怒道,“宋大人,你便是这般纵容旁人羞辱我梁氏一族吗?” 宋县令:“……”不是,这事儿跟他有什么关系,他还能把人家长安官员的嘴捂上不成?况且……人家裴大人羞辱的是您老家主,也没羞辱梁氏吧。 宋县令在心中叹气。 当个一方父母官,怎么就这么难? 这时,宋县令看见这个裴主簿静了片刻,看眼神似乎在回忆什么,接着他就见裴主簿张口吐出这么一句话:“梁光弘,永淳年间进士,荣景年间,于岭南任中州刺史。” 梁光弘,没记错的话,正是梁氏老家主的名讳。因为太长时间没人直呼家主姓名,故而宋县令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荣景年末,受范氏谋逆之案牵连,有失察之责,后贬为中州司马,武安年间致仕。”萧珺毫无迟疑地道出了梁家主的整个仕途,这还不算,她闭眼思索片刻,继续道:“梁英志,梁英远是你的子侄吧,一个在陇右任刺史,另一个在剑南任别驾,去岁考评,皆只拿了中下……梁英志便是因为处事古板,不知变通,所以引发了与粟特人之间的纷争,这才得了中评。如今看了老翁,倒也晓得了原由。” “放肆!你小小年纪,怎可如此不敬长者?”在族人面前被人如此把颜面摔在地上,梁光弘怒火中烧。 “裴某为人处世,向来旁人敬我一寸,我回敬一丈。”说罢,萧珺抬了抬手,让随她而来的河南府差役进入灵堂抬棺,冷声说:“今日这尸,不论你愿不愿意,本官都要验!” “你敢!”梁光弘大怒道:“我好歹也曾任中州刺史,即便致仕,依旧可以上书御史台,御史台有检查百官之责,你一个小小大理寺主簿,就不怕老夫上书参你吗?” “本官一切按律行事,你要参什么,参自己为老不尊,参自己倚老卖老吗?”萧珺丝毫不怕,笑着说:“您尽管参,看到时候谁没脸。” 这话说完,萧珺便再不理会老家主,吩咐差役抬棺。那些差役在河南府时也不知道经历过什么,一个个都很是听话,训练有素又分工明确,拦人的拦人,抬棺的抬棺,不到一盏茶时间就把尸体连带着棺材一起抬走,全然视老家主于无物。 梁氏家丁护院全然不是对手,于是老家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棺材被抬走…… “你……你……”梁光弘额角砰砰直跳。 “我什么?”萧珺挑挑眉,一笑,说:“我是该告辞了。哦,对了,御史台或是大理寺,老翁若想告状,您大可随意。” “还有,”萧珺本已打算离开,忽然想起什么,又停住脚步,看向梁光弘说:“虽然卷宗上写的只是‘失察’,但以我的了解,此为武安帝陛下网开一面的说辞。若我是您,只怕恨不得御史台永远不要想起来我这一号人才对……您壮年致仕恐怕也是因为这个缘故。若是如此……您真的敢上书参我吗?” 萧珺这一番话说完,还不阴不阳地笑了一声,活脱脱话本子里的大恶人。 家主本就怒火攻心,又被萧珺这么一气……然后……然后梁氏的老家主就被气得厥过去了。 “叫郎中去给他看看。”萧珺挑挑眉,面色平静偏过头对宋县令说。 宋县令这才明白裴主簿为何会叫他带上郎中,敢情是知道自己可能把人气得厥过去吗? 宋县令叹了口气,他本来就没打算与大理寺的官员还有河南府尹为难,如今更是叫萧珺的行事给镇住,心中再一次打定主意可千万,千万不要触这位的霉头。 这个小姑娘虽然年纪轻轻,但行事毫无顾忌,定有所倚仗。 不论她所倚仗的是身世背景或是才学能力,都不是他一个小小栾川县令能得罪的。 这也是宋县令对萧珺言听计从的原因。 言归正传,两人往山长的住所走去,宋县令想着方才萧珺对学子们说的话,犹豫着开口问道:“此案不破,当真会影响学子们科举选官?” “按照大周律,疑罪从无,宋大人身为县令,不会这都不知道吧。”萧珺面色平淡回道。 “那您方才……”为什么要吓唬那些学子们?甚至暗示他们自己会从中作梗。 “不吓唬吓唬他们,怎么叫他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萧珺说:“本官还有十数州府的卷宗需要阅看,没时间与他们消磨时间。” 宋县令:“……” 好吧。您有底气,您说了算。 4 栾川书院四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栾川书院依景室山而建,书院大门在山脚不远处,进了书院大门,一路皆是上行,依次是柴房厨房,校场课室,课室之外有花园亭廊,再向上,是学子和先生们的居所。山长的居室相对独立一些,但是离老师们的居所也不远。 萧珺跟着宋县令和县丞穿过一片茂盛的紫阳花丛,往山长的居所走去。 “这花倒是养得好。”萧珺看着如傍晚云霞一般的紫阳花,挑挑眉,说。 “栾川书院的紫阳花海,也算是我栾川一景,这不是学子们就要启程去长安参加科举了吗?山长前些日子便叫花匠加了些草灰,改了土壤质性,叫紫阳花变成了晚霞之色,也是讨个好彩头。”县丞解释。 “命案当日,花匠也在书院吗?”萧珺问。 “对,花匠就是那日挑了草灰来,混在土里。”宋县令说。 “所以说,这到底是讨了好彩头,还是讨了血光之灾?”萧珺歪头问。 宋县令:这……本官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 及至先生们的居所,莫山长听见通传,迎了出来。 山长如今已是耳顺之年,做栾川书院的山长也有近二十年了。 栾川书院原本的名气并不算大。得以出名,皆是因为在十几年前,名满天下的裴相辞官后云游至此,与莫山长相谈甚欢,后裴晏干脆在此处广开教坛,不拘出身,不拘流派,文人学子皆可前来旁听讨教,一时盛举。 而在那之后,栾川书院连续几年才子频出,好多学子频频金榜题名,这才叫栾川书院闻名于大周,成了大周颇负盛名的书院。 这位莫山长学识渊博,却又淡泊名利,宋县令几次见他,都是晏然自若,神色泰然。今天本来也是如此,可莫山长却在看见裴主簿面容的一瞬间愣住了。等他一回过神来便加快脚步,竟是弃了从容姿态,快步向他们走来。 “臣拜……”莫山长才要开口。 “这位便是山长吧?”萧珺先一步开口,行了礼,道:“在下裴小隽,乃是大理寺主簿,有礼了。” 这话一出,便叫莫山长收了本欲出口的话。 他认真地看着萧珺,目光中带着欣喜和几分宋县令看不懂的慈爱,半晌,开口问:“令堂……还有令尊,身子可还康健?” 宋县令迷惑地皱起眉头,这是什么礼数,竟然直接问候爹娘的吗? 萧珺扁了扁嘴,神情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他们好得很,现如今八成趴在哪个地垄沟里拔苗苗吧。 “拔苗苗?” 萧珺长出了一口气,难得显示出些耐心,说:“嗯,去年有西域的商人带来了些幼苗,据说根茎可食,不需要土壤肥沃,于沙地便可种植,旱涝皆有收获。” 向来不为外物所动的山主闻言,竟露出激动之色,击掌一叹:“陛……毕竟是。。。” 山长仍欲感叹,却被萧珺打断,比起听莫山长吹捧阿爹阿娘,她更想赶紧破案赶紧离开,于是直接问起案情,道:“莫山长,在下有一个问题,还请山长回答。” 莫山长回过神,宽和道:“裴主簿请问。” “我在案卷中并未看见对您行踪的记录,故而猜测在县令看来您全无嫌疑。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案发时分,您在何处。” 莫山长一愣,然后笑了,说:“裴主簿这是怀疑我?” 萧珺道:“只是确认罢了。” 宋县令心中一惊,很怕莫山长不悦。 莫山长却不以为忤,平静直言道:“裴主簿有所不知,我于案发前一日前往洛州,与徐府尹商议此次学子们上京的一些事宜,夜间也是宿在府尹府上的。” 从洛州道栾川县,即使是策马飞奔,一来一回也要两个多时辰。且山长年迈,也不是习武之人,显然承受不住快马奔驰。 萧珺点头,算是明白为何莫山长并不在卷宗内。接着,她又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在您心中,梁柏泽是个怎样的人呢?” “他学问很好,是个风流肆意的年轻人,倒是不像梁氏那古板氏族出来的子弟。”莫山长略加思索,而后认真回答。 “我听说,他与徐修杰是书院中最出色的两个学子,那他们两人,可有竞争或者龃龉?” “竞争自然是有,平日里研讨学问切磋,年轻人嘛,总想争个胜负,但即便如此,也不至杀人,且还是那般死法……” 萧珺知道,山长指的是凶手的毁尸之举,在一个男子的传宗接代处刺上五六下,可不像是学问切磋产生的矛盾。 萧珺点点头,道:“接下来我与宋县令会暂时居于书院,对书院的学生,先生,还有帮工下人们问话,无碍吧?” “自然自然。”山长说:“殿……我这就叫老赵给你们安排客房。不过客房在山腰,白日里光线不算好,不然我叫老赵把隔壁院子收拾出来……” 宋县令越听,眼睛瞪得越大,像是白日见了鬼。 莫山长就算是见到巡察御史那种他们平日里都摸不到衣角的高官,也是一副淡淡然的模样,裴主簿区区一个七品的县令,怎么就能得如此礼遇? 不会是,这小姑娘其实是个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吧? 这么想着,离开的时候,宋县令也就问了。 “山长与我爹娘算是旧识,这才对我稍加关照罢了。”离开了山长的院子,萧珺回答,一副不欲多言的模样。 若不是看在阿爹阿娘的份儿上,她才不会暂缓行程,给那群欠揍的学子们破什么案子。 宋县令:真的吗?我怎么不太相信呢? * 老赵是书院的管事,已经跟着山长好些年了,平日里处理书院的杂事,上到课室屋顶漏水,下至米粮采买,都是他来管着的。 他被山长唤了过来,为萧珺和宋县令引路。 “我看卷宗上记载,案发当日书院有外人在?”萧珺问。 “回大人,正是如此,案发时有个游侠在书院里。”赵管事点点头,道:“先生们那边的院子侧梁有些腐坏,所以我去县里招了力士来帮工。” “此人现如今还在书院?” “是,凶徒还没找到,自然不能让他随意离开。” “既是游侠,想来不愿意受人拘束,他难道不曾闹着要离开吗?” 听到萧珺的问话,赵管事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说:“没有,不仅没有,我看他在这里倒是呆得很开怀,每日里吃得比谁都多。” 赵管事口气虽然不好,可言语间却并无厌烦之色,萧珺觉得有趣,便提议先去瞧一瞧这个游侠。毕竟按照宋县令的调查,当初就是因为游侠的供词,这才确认了案发当夜没有外人前来,排除了外人作案的可能。 照那游侠的说法,案发当夜他就宿在书院大门附近的杂物房中,若是有外人进出,绝对逃不过他的耳朵。 管事早就得了山长的交代,对萧珺的要求全力满足,于是脚步一转,带着两人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这是去……” “灶房。”赵管事回道:“这时辰,他定然在灶房找内人讨食。” 萧珺和宋县令:“……?” 灶房在书院的角落,萧珺一行人一踏过院门门槛,便看见一个少年坐在灶房门前的台阶上,捧着一碗汤饼,唏哩呼噜地吃得正香。 这时,一个胖乎乎的大婶从灶房走出来,对少年慈爱道:“慢点儿慢点儿,又没人跟你抢。”她半是觉得无奈,半是好笑道:“今日暮食有玉尖面,可留着些胃口吧。” 大婶说话间,少年已经捧着碗喝干净了最后一口汤,他摸摸肚子,舒服地长长出了一口气,然后仰头看向大婶,露出一个干净灿烂的笑容,说:“没事儿,到了暮食我肯定还有胃口!” 这还真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行,那我多给你留一些。”大婶看着少年乖巧的模样,满心喜爱,脸上都笑开了花。 眼看着再说下去,自家老妻就要撸起袖子给少年开小灶去了,赵管事终于听不下去,板着脸咳了一声。 大婶和少年一起看过来,那少年一下子站了起来,看到黑着脸的赵管事,有些不好意思。而大婶则丝毫不担心,甚至还冲管事笑了笑,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这大婶儿便是灶房的赵大娘,正是赵管事的妻。这对夫妻跟了莫山长多年,只有一个女儿,嫁去了隔壁县。 “赵叔,有什么要我干的?”少年擦擦嘴,手悄悄背到身后,把碗递还给赵大娘。 赵管事全装作没看见,道:“这位是大理寺的裴大人,要寻你问话。” 少年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一直沉默不言的萧珺身上。 四目相对,萧珺的目光平静无波,而少年则咧嘴一笑,白白的牙齿在阳光下亮得刺眼,笑容里没半分阴霾。 “见过裴大人,在下霍青竹。”少年利利落落拱手一礼,声音清清亮亮。 看着对面的少年人,萧珺好像有些明白了为什么他虽是外人,但是宋县令却并未将他列为第一嫌疑人。 大抵是因这少年的笑容实在太过明亮。 长安的五陵少年们同样耀眼,但也带着骄矜,有的甚至称得上跋扈傲慢,可眼前这人,却只是明亮,是那种没有阴霾的清透,像是雨后的第一缕光和挂着雨珠的叶。 萧珺也必须承认,这个少年游侠的笑容看着便让人觉得心情不错。 唯一不好的,大约就是他的牙齿不太整齐,有一颗虎牙不安分地鼓在外面,让萧珺有些手痒,很想把它按回去。 萧珺让自己把目光从霍青竹的虎牙上移开,然后面无表情问:“宋县令说你确定当日没有外贼潜入,为何如此肯定?” “啊……”霍青竹本在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看起来比他还年少的小姑娘,却冷不防被这冰冷的问话拍了一脸,他一愣,然后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想要来书院只有那一条山道,即便是想要绕到后院翻墙也必经过门房,而若是经过门房,那我便一定能听到。” “可案发为子时,你应当已经入睡。” “我可是个习武之人!行走江湖,又是在陌生地方入睡,这些戒备还是有的!”霍青竹瞪了瞪眼睛,见萧珺仍盯着他,不似被说服的样子,少年伸手挠了挠脸颊,只得承认道:“我夜间所住的那个房间,久无人住,好多蟢子爬来走去,我想睡也睡不着……” 萧珺这才点点头,然后跟宋县令一起去询问了赵大娘还有花匠,但是这些帮工平日不是在灶房就是在花园,鲜少与学子们接触,只知道死的那位是个英俊的年轻人,惋惜一句,再多的却说不出来什么。 问完花匠之后,学生们的课程还未结束,萧珺跟宋县令站在廊下,看着花园中大团大团的紫阳花,思索了片刻,然后说:“先去发现尸体之处看看,然后再去找学生们聊聊。” “裴主簿想先找哪一位?” “自然是那个领头的。” “领头的?”宋县令不解。 “就是河南府尹的子侄。”萧珺说。 宋县令明白了,她说的正是今早才吵过一架的那位,河南府尹的独子,徐修杰。 “裴主簿怀疑他?” “不,我最不怀疑的就是他。”萧珺笑了笑,回答。 “这又是为何?”县令问:“徐修杰虽然是府尹之子,可据我所打探到的,论才学并不如梁柏泽,说不定就是徐修杰嫉妒梁柏泽的才学,至于那些伤,可能都是掩人耳目之举呢?” “宋大人,我本来只是在洛州查阅卷宗,是他爹火急火燎地请我来破案,不就是因为河南府尹确定他那个儿子不是凶手吗?大理寺这些年破案效率奇高,徐府尹更是了解大理寺的能耐,寻常人应该不会给自己找不痛快吧,况且,若是想要包庇凶手,正常的途径应当给县令你施压,叫你快速破案,这书院里不是有个现成的替死鬼吗?” “替死鬼?” “说的就是我咯。”忽然,廊上传来声音,吓得宋县令跳了一跳。抬头看去,见到那少年游侠,也就是霍青竹扒着房檐探下头来,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是外人,不像其他人一样知根知底,且我一来他就死了……咦,怎么说着说着我都感觉好像是我杀的人?” 5 栾川书院五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宋县令:“……”说实话,你这愚笨的模样,实在不是会骗人的样子。 “你是游侠,不是参加科举的书生,与他并无什么利益纷争,又自北地而来,无冤无仇,并无杀他的理由。”萧珺说。 “你既然知道我是游侠,就该知道我们游侠的规矩,说不定我是与谁做了交易,特地来杀他灭口的呢?毕竟生活所迫,游侠也是要吃饭的呀。”霍青竹据理力争,说着说着,又觉得不对,“咦,你怎么知道我是北地人?” “因为只有北地才会管蜘蛛叫做蟢子。”萧珺说完,继续解释为何不怀疑他:“你虽然穿布衣,但是家境应该不差,不像是会是迫于生计而去杀人的。” “这又是为何?” “这位少侠……”宋县令忍不住了,说:“就你这把剑鞘,工艺精湛,可不是寻常富贵人家能得到的。” “原来如此。”霍青竹点头,他咧嘴笑了笑,然后一下子跳了下来,站在两人面前,又说:“这剑也可能是我偷来或者抢来的啊。” 宋县令现在不觉得这少年品性淳质了,他现在有点儿想打他。 萧珺懒得理他,想要绕过他往书舍那边走,却被霍青竹拦住。 “说呀,你怎么不说这剑是我偷来的?”霍青竹笑嘻嘻地问。 萧珺眉头一皱,冷冷开口:“方才在灶房时,你听到声响时第一动作是摸剑柄,动作纯熟。你的布衣已然有些褪色,可唯有佩剑处颜色仍深,这应该是因为此处长久佩剑,少晒日光的缘故,最重要的……”萧珺一手抓住霍青竹的手腕,令他手心向上,另一手掰开他的手指,道:“你手上有练剑的老茧,其中一处与剑柄痕迹一模一样……所以这把剑不仅是你的佩剑,我猜,你还佩了此剑多年。”说到此处,萧珺抬眼,看向霍青竹,问:“我说的可对?” 霍青竹一愣,然后马上收回手,嘀咕:“少动手动脚的。”抬眼看了眼萧珺,又说:“算你都说准了。” “好了,官府查案,你不要再耽搁裴大人的时间。”宋县令开口。 霍青竹看了看宋县令,又看了看萧珺,最后张了张嘴,脸上露出些许乖顺。 宋县令不解其意,萧珺却是一笑,说:“你这般胡搅蛮缠,不过就是想让我们排除你的嫌疑,霍青竹,你是不是想着,要跟着我们查案?” 霍青竹的脸立刻亮了起来,他笑了,再次露出了那颗小虎牙。 “可以吗?”他的眼中涌上期待,让人不忍心拒绝。 萧珺笑容更大。 “当然……不可。”萧珺一个变脸,从面带笑容到面无表情,快得令人猝不及防,她冷哼一声,看都没看霍青竹一眼,直接对县令说:“宋大人,我们走。” * 赶走了霍青竹之后,萧珺跟宋县令去了后山的案发现场。 “梁柏泽的尸体就是在这里发现的。”萧珺与宋县令站在一片竹林中,宋县令指着一丛竹子示意道。 此时一阵清风吹过,萧珺仰起头,看着天上一片片竹叶落下,又看向山下书院的屋舍,接着环顾四周,淡声道:“若非发生了命案,此处倒是个风雅之地。” 梁柏泽脑后有伤,死前曾被人以重物击打。萧珺四下看了看,见竹林里有不少大小不一的石头,一时倒也分不清,那‘重物’,到底是不是这里的某一块石头。 “若是将死者的头发剃掉,将伤处的形状与这里的石头一一比较……”应该就能找出到底哪一块是伤人的石头了。 “不不不,这可万万不可!”萧珺才说了个开头就被宋县令慌忙打断,道:“这些石头又没有特殊的形状印记,哪里有那么容易就确认脑后上是否为它们击打所致?若是比较不出来,又无故将死者头发剃了……梁老家主怕是真的要闹到长安啊!” 萧珺抿了抿嘴,眼睛依次扫过石头,没有吭声。 宋县令见她还没有打消念头,继续道:“裴主簿,即便您知道了脑后伤为哪块石头所致,又能如何?” “自然是分析案情。”萧珺指着近处的一块石头说:“若伤处是这块石头所致,那便是凶徒打晕死者后,随手将石头扔在了这里,然后用某种锐器杀了死者。可若是另一块石头所致呢?”萧珺指着更远处的一块看起来很适合打人的石头,说:“凶手又为何要那样做?为何要把石头拿到稍远的地方才扔掉?” 而且凶手若是手中已持有利器,又为何要先拿石头将其砸晕?还有,按照验尸格目的记录,尸体上并无抵抗过的痕迹,这又是为什么?就算是熟识之人,又怎么才能让梁柏泽毫无抵抗地被打晕? 萧珺想要在头脑中重现凶手作案的过程,可是不论是验尸还是现场痕迹,所得信息太少,着实叫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杀人行凶毕竟不是寻常事,凶手心慌意乱也有可能做出非常人之举,不能以常理推断。”宋县令不赞同道:“更何况,从发现尸体到下官带人前来,不知多少人曾出入此地,这些石头的位置说不定早就被移动位置了。” 萧珺啧了一声,到底没有再提剃头发比对伤处的话题了。 宋县令才悄悄松了一口气,就听见萧珺又开口,“若是刺向胸口,当有鲜血喷溅才是,为何这附近不见任何痕迹?” “裴主簿有所不知,案发过后连着下了几日大雨,这附近的痕迹是被冲刷得干干净净的。” “凶手衣服上应该也有血迹才对,这可冲不掉。” 宋县令叹了口气,说:“案发后我们也第一时间搜查了书院,甚至查看了所有人的衣物,但是并未发现血衣。”看萧珺又要开口,宋县令赶忙接着说:“我们也特地问过,近来天气炎热,这期间并未有人燃过火盆,也没有在房间中发现任何衣物燃烧的痕迹。” 萧珺悻悻闭上嘴,宋县令心里暗暗得意,心想总算在事后调查上,他没有被挑出错漏。但转念一想,这又有什么可高兴的,早日找到血衣,他们才能早日破案呀。 这般一想,宋县令又垂头丧气了起来。 * 看过案发现场之后,萧珺跟宋县令开始找学生问话。 萧珺:“在你看来,梁柏泽是个什么样的人?” 学子甲:“梁兄诗文策论俱佳,诗酒风流,乃是我等楷模,如今却……真是让人痛心!裴大人,请一定要找出杀害梁兄的凶手!为他伸冤!” 学子乙:“梁柏泽不羁不拘,令人钦慕。他在书院里的人缘极佳,也就是徐修杰那等傲慢之人才会不喜梁兄。” 学子丙:“嗤,都说他风流不羁,我却觉得他装腔作势。” 学子丁:“学生……学生平日里专心读书,于梁……梁柏泽的为人并不是很了解。” 学子戊:“梁柏泽?就那么回事儿吧。都说他诗文策论俱佳,但在我看来他的诗文刻意追求辞藻华丽,实则空洞无物。至于策论更是如此,流于空想罢了。不过就是一张脸长得好看,这才叫他得了青楼名妓喜欢,得了个风流不羁的名头罢了,要我说……咦,我没有名字吗,你为什么只写个戊字?” 徐修杰靠着个华美舒适的隐囊,正在滔滔不绝,一抬头,看到萧珺写在纸上的记录,立时不满。 萧珺写完最后一句,然后放下笔,抬头瞥了一眼徐修杰,清清冷冷地说:“你应该庆幸自己在本官这里只是学生戊,毕竟被我写下姓名,可不是什么好事。”说完,萧珺将目光收回。徐修杰的房间叫他布置得花花绿绿,晃得萧珺眼睛疼。 徐戊:“……” 萧珺再问:“书院里,谁与梁柏泽不睦,或有仇怨?” 学子甲:“那肯定是徐修杰,他虽是河南尹公子,却一向羡慕梁兄才学,定一直嫉妒他!” * 学子乙:“若说会如此加害又要折辱于他的,我只能想到一人。” “谁?” 学子乙:“男人婆啊!大人您来时应该看到了,就是那个半点女子模样都无的甄月月!” * 学子丙:“甄月月啊,她确实与梁柏泽不合,她之前曾告去先生那里,声称梁柏泽轻薄于她。” “声称……”萧珺重复着学子丙的用词,玩味道:“你不相信甄月月所言?” 学子丙的表情有些纠结,思索了片刻后道:“我虽不太喜欢梁柏泽,觉得他装腔作势,但也得承认他长得人模人样,颇得女子喜爱。他那样的人,倒也不至于去轻薄甄月月那种男人婆吧。” 听到这番自觉公允的话,萧珺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 学子丁:“这个……学生不是很清楚。倒也曾听说过甄娘子所言,但在下觉得……”学子丁抬眼瞄了眼萧珺,拿起面前的陶杯将杯中清水一饮而尽,然后低声道:“不像是真的。” “不过两盏茶的功夫,你已饮了三杯水,怎么,你很口渴吗?”萧珺好笑道。 “学生……学生晨间用多了腌菜,这才频频口渴。” 萧珺点点头,又问:“你先前不是说不了解梁柏泽吗?又怎么会知道他不会做这种事?” 学子丁立刻又道:“……是学生妄言了。” 萧珺点点头,看着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在“学生丁”后面写下他的名字——贾文彬。 贾文彬的房间跟徐修杰的简直是两个极端。房间中只有床榻和一张小桌。桌上除了书卷,也就只有一个陶壶和一个陶杯,简单粗糙。 “案发当夜你可曾出去过?”萧珺问贾文彬。 “学生不曾。”贾文彬恭敬地回答。 “真的?”萧珺又问:“连茅厕都不曾去过吗?” “不曾。”贾文彬又答。 萧珺笑了笑就没有再继续发问了。 * 徐戊:“我嫉妒他?我策论明法样样不输于他,不过是诗文没他华丽罢了,且我们徐家在上皇和陛下那都有名有姓,我有什么可嫉妒他的?裴大人你刚才不就是用着一点挑拨离间的吗?” 徐修杰的伯父,徐友徐大将军曾在武安帝仍是公主时随其出征,简在帝心,故而徐修杰说的也不算错。 萧珺没理会他的挑衅,点头表示赞同,然后问他:“本官听别的学子提及,书院有一位女子学生,叫甄月月的……” 问题还未说完,徐修杰就立刻坐直了身子说:“对,那个甄月月可是我们书院有名的母大虫,成日里舞刀弄剑的,哼,还说要去考什么武举,真以为会几招功夫,自己就能像上皇一样了吗,要我说……” “我想问的是,听说她与梁柏泽有些龃龉,你可知此事?”萧珺皱眉打断了徐修杰的絮叨。 徐修杰愣了一下,想了想才明白萧珺问的是什么。他似乎有些不高兴,偏过头,说:“嗯,是有这么一回事。” “你觉得甄月月有可能是凶手吗?” “凶手?”徐修杰瞪大眼睛,立刻说:“不可能!” 6 栾川书院六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为何不可能?” “你说甄月月要是逮到机会暴打梁柏泽一顿我相信,要说她杀了梁柏泽,我可不信!而且案发那天她一直与另一个同窗在一起洗衣服,不可能是她。” “你倒是知道得清楚啊。”萧珺随意一笑,说,然后提笔在纸上写了几句话。 徐修杰:“……” “案发当晚,你都在干什么?”萧珺又问。 “我?”徐修杰立刻回答,“我当然是在房中读书了!” “从未出去过?” “自然。” “都不曾去过茅厕吗?”萧珺跟着问。 “你一个姑娘家,问这种问题不嫌害臊吗?”徐修杰脸一红,提高声音反问。 “第一,叫我裴大人。”萧珺说:“第二,回答本官的问题。” 徐修杰瞪了萧珺半天,最后不情不愿地说:“去过。” “何时去的?” “大约是……戍时末,亥时初。” “可曾遇到什么人。” 徐修杰轻咳一声,伸手挠挠额头,道:“不曾。” 对于萧珺所问的问题,宋县令一直觉得有些迷惑。 因为她不仅问了与案子有关的问题,诸如梁柏泽的为人,何人与他有怨,以及案发当日每个人的行踪等问题。 她还问了很多在宋县令看来毫不相关的问题,像是‘家中兄弟姐妹几人’和‘出生年月’之类的。问到徐修杰时,她还问了他上次与伯父徐友见面是什么时候。 既然心中迷惑,在徐修杰走后,宋县令也就将疑惑问出了口。 “不知那些问题与案情有何关系,裴大人为何要问。” “没什么关系。”萧珺说:“不过是用来做对比而已。” “对比?”宋县令不解。 萧珺点头,然后点了点被她记下名字的贾文彬,说:“这人性子有些温吞软弱,宋大人可注意到,他每一次回答都有些犹豫,似乎是思虑过后才回答的。” “这,确实。”宋县令道:“不过面对大人,回答自然不能草率,故而他如此也可以理解。” “我并没有说他此行不妥。”萧珺说:“他大约性格就是如此,因为我在问他家中父母兄弟时,他也是略加以思索后才慢慢回答。” “所以,他又有什么问题?”值得萧珺特地写下姓名。 “因为有一个问题,他回答地简单利落。” 宋县令想了想,然后一愣。 确实,他一直回答地温吞,可是在裴大人问他案发当夜可曾出去过时,他却是迅速作答的。 见宋大人想明白了,萧珺一笑,说:“情态差别如此之大……他应当没有说实话。” “所以裴大人怀疑他?难道是他杀了梁柏泽?” “未必。”萧珺说完,目光又移向了‘徐修杰’三个字,道:“徐修杰应该也有所隐瞒。” “这又是为何?” “宋大人可还记得最开始时徐修杰的姿态?”萧珺问。 宋县令想不起来了。 “最初时,他并未正襟危坐,而是歪在隐囊上靠着的,神态放松中又带着些故意做出来的不屑。他这是在向我表达不满,因为我在书院大门时的那番话太过不留情面。” “这……” “前面不论我怎么盘问,甚至直言他嫉恨梁柏泽,他双手都稳稳地放着不曾动作。可是,当我问他那夜如厕时可曾遇到什么人时,他不仅顿了一息才回答,更是抬手挠头。”萧珺又回忆了一下徐修杰刚才得动作,最后说:“在这个问题上,他没说实话。” “这又是为何?难道是两人联合作案吗?” “倒也未必。”萧珺思索片刻,说:“如今只知道他们没有说实话,不过这也不算稀奇。”萧珺说:“大理寺收录的一个卷宗里曾有过记载,有个人曾在死者身亡前后在他家附近出现过,官吏去问讯,他却说不出去那里做什么,也没有人可以为他证明清白。后来险些被当做杀人犯定罪。” “那么他到底是不是凶手?” “不是,且有人可以证明他的清白。” “那他为何不肯说实话?” “因为他是个教书先生,在坊里颇有些名声。”萧珺嗤笑:“而他去案发现场附近的原因……是与寡妇偷情。” 宋县令:“……这可真是斯文扫地……”宋县令只要一想想被邻里指指点点的情形,就觉得还不如死了算了,一瞬间甚至有些理解他死活不说实话的原因。 “那后来呢?”宋县令追问。 “后来大理寺查到了真相,也发现了他偷情之事,既然不是犯人,自然是将他释放。”萧珺撇撇嘴,说:“不过他没有被大周律处斩,却被他的娘子毒打了一顿,听说三个月没下来床。” 宋县令:“……” “对了。”萧珺忽然道:“他们所说的甄月月,宋大人可曾询问过她当日的行踪?” “下官早前已问过书院所有人的不在场证据……”宋县令一边说,一边翻看他的记录,道:“甄月月,找到了,她当夜与一位同窗在洗衣服。据她的同窗说,甄月月中间曾经离开过一段时间回舍房取皂角,差不多有两盏茶的时间,回来时……好像不太高兴,但衣衫如常,也没有换过。” 萧珺看着自己的记录,说:“刚才徐修杰说那位甄月月想要考武举?”若那个甄月月并非自不量力,而是真有考武举的能力,那么凭她的武力,应当也能将梁柏泽杀死。 “裴大人怀疑甄月月?”宋县令小心地问。 “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如今问完了男学子们,也是时候去问问女学子了。”萧珺将笔记折叠纳入怀中,起身说道。 * 如今这世道,女子亦可参加科举武举,书院里自然也有女学子,只是人数没有那么多罢了。 当日萧珺抵达书院大门时便发现,有个一看便知是习武之人的女子,身穿男装,同其他学子关系不算融洽的模样。 问过了赵管事,萧珺跟宋县令走到了校场,远远地就看见校场里有个身穿青衣的女子,一根木棍使得虎虎生风。 她本是眉目舒朗的长相,只是观其神态却似心有郁结,她看见萧珺和宋县令,同时手上一个用力,直接打断了手中的木棍。 宋县令:豁,这么大力气,确实足够杀人了。 棍子都被打断,这武自然也就再练不下去,甄月月擦擦汗,向两人走了过来。 “轮到找我问话了?” 萧珺点头,“确实有些事情需要询问,之前问话时,曾有学子提到过,说你与梁柏泽似有些不睦……” “不是不睦,是有过节。” “是什么过节?”萧珺问。 甄月月冷笑一声,说:“他们既然已经对你说起,想来已经说过是何过节了。怎么,裴大人特地来问我,是不相信他们的话?” “相信与否,是我的事。如今我想听你叙述一下你们的过节。”萧珺神色平静且严肃,并没有怀疑与轻慢。 甄月月沉默了片刻,说:“我没有污蔑梁柏泽,他确实曾轻薄于我,我说都是事实。” “大约一个月之前,我在校场练武,结束时已是亥时,夜色已深,我便打算回舍房。可是回去途中,却冷不防被人从后面抱住。”甄月月回忆着那夜的情景,脸色逐渐难看,“他双手勒得很紧,离我很近,近得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说到这里,甄月月闭了闭眼,似乎是想把那些记忆抛开,然后说:“我当时只是不曾防备,事发之时全无防备,这才会被他抱住,若是现在,我定立刻打得他半死不活。” 倒是一点儿没隐瞒对梁柏泽的恶意。 “所以你当时并未打他?” “我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有些慌乱。”甄月月别开脸,说:“而且他嘴里不干不净的,虽然不愿承认,但我当时心中害怕,用尽全力推开他之后,就跑了。” “不干不净?”萧珺眉目微凝,问:“他说了些什么?” 甄月月的脸色很不好看,她扭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宋县令。 宋县令识相地走远了些。 见宋县令再听不见两人对话,甄月月这才自在了些,说:“他当时浑身酒气,抱着我,说什么酥、胸,什么白之类的。” 甄月月的脸色很难看,显然那些回忆令她极度不适。 萧珺点点头,又问了问她案发当日的行踪,所得答案与宋县令之前所得没有差别。 “你是独自一人回舍房取皂角?”萧珺问。 “是。” “大约是什么时辰?” “亥时初。”甄月月说:“裴大人若是怀疑,大可去询问,我离开的时间很短,可不足以去后山杀人。” “那期间你可曾见到什么可疑之人?”萧珺继续问。 “不……不曾,咳,裴大人可还有其他要问?”甄月月说:“若没有,学生要回去练武了。” 萧珺看着甄月月又从兵器架上抽出一根木棍,忽然问了一个与案情无关的问题。 “我听闻你有意参加武举,可是真的?” “自然。”甄月月一边点头,一边甩了甩棍子,令棍子发出‘簌簌’的声音,她停下动作,对萧珺一笑,说:“裴大人,说不定明年此时,我们便已同朝为官了。” * 就在萧珺问讯甄月月时,被萧珺记下名字的贾文彬随意捏了一本书在手中,来到了先生们的居所。 “又来向梁先生请教问题啊?”路过的琴乐先生笑着问。 “是……是。”贾文彬掩下心中的慌乱,点头胡乱应着。而就在这时,贾文彬看见了端坐于庭院中的先生,心中略微安定了些,立刻快步走了过去。 “先生。”贾文彬见琴乐先生走远了,再难掩脸上的慌乱之色,慌张道:“先生,我感觉那位裴大人……好像,好像怀疑我了!” 7 栾川书院七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除了甄月月,书院还有三名女性学子,待萧珺和宋县令询问甄月月与梁柏泽之事时,却出现了不同看法。 第一人与甄月月关系要好,就是案发当日一同相约洗衣的女子,她直言相信甄月月之言,说那梁柏泽虽然平日里人模人样,但从来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背地里什么样子。更何况梁柏泽素来放荡,在青楼饮宴惯了,说不定那日喝昏了头,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也未可知。 而第二人的态度则有些保留,当日之事甄月月与梁柏泽各执一词,又无旁人佐证,实在不好断言,也说不定两人之间有什么误会。 而最后那人则显得有些为难,她觉得甄月月平日里虽有些性子急躁,但并不像是会以这种话说谎之人,可梁柏泽虽然放纵,但从来是在青楼中如此,对女学子从来循礼,从不轻慢,更不会像有些学子一样取笑她们女性学子,故而她也实在难下断言。 至此,萧珺跟宋县令已把书院所有的帮工与学子盘问了一遍,天色还不算晚,萧珺决定趁着天黑,再去问一问书院的先生们。 “先生?”宋县令有些诧异。 “案发当日先生们亦是在书院当中,如何就能随意排除嫌疑?”萧珺理所淡然地说。 宋县令:“……” 他不该诧异的,毕竟这位可是连年迈的山长都要确认一下不在场证据的人。叹了口气,宋县令也不打算多言,抬脚跟上萧珺,往先生们的住所走去。 他们在路过花园时,被一群正在争吵的学子们拦住了去路。 “母老虎,我说,就是你杀害了梁兄吧?”一个学生拦住甄月月不让她走,放肆地上下打量着甄月月,说道。 甄月月自己一个人与一群人对峙着,她刚练完武,额上仍隐约可见汗渍,脸上的红晕也还未退下,她瞪着刚才说话的那人,目光愤怒又明亮。 “你说什么?你有种再说一遍?”甄月月手中的木棍一抬,指着那名学子,怒声喝到。 “你敢说不是你?我们书院里只有你终日里舞刀弄剑,还与梁兄有怨,除了你还能有谁?”被棍子指着,那学子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动作过后又立刻觉得他的举动叫他失了颜面,一挺胸,语气生硬道。 “我再说一遍,我甄月月行得正坐得直,说了此事与我无关,就是与我无关!我倒也不必因为一个轻薄无礼之人而杀人赔上自己!” “哈,你到现在还要说梁兄轻薄你?当夜之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梁兄知,现在梁兄死了,你自然想怎么说怎么说!” “我并未说谎!” “那你是说梁兄说谎?梁兄自那以后见到你都会绕路,可不是怕了你这母老虎了吗?”那学子说:“要我说,说不定是你这没人要的想要自荐枕席,被梁兄所拒,恼羞成怒之下这才污蔑他,最后又杀了他!” “我没有!”甄月月的脸涨的通红,显然是动了真怒。她抬手,手中木棍一扬就想动手。 “甄月月,你傻了吗?别人随便激两句就要打人?”不知何时,徐修杰也来到了花园,见到甄月月想动手打人,立刻开口将她喝止。 他看着甄月月愤怒的双眼,低声骂了句笨蛋。然后,他看向之前出声的那个学子,冷笑着嘲讽道:“果然跟着梁柏泽的都是些蠢货,如今大理寺的主簿和宋县令正在调查,谁是凶手,倒也轮不到你一个白身来评说。” “那位裴主簿也是个女人,谁知道她会不会偏袒甄月月。” 廊后,宋县令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萧珺,见她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 琢磨了片刻,怕本县学子们彻底得罪裴主簿,宋县令低声开口,说:“下官这就去制止他们。” “让他们说。” “可是他们在骂你哎,你不生气吗?”熟悉的声音突然又从廊顶上传来,吓得宋县令心一哆嗦,抬头,看见霍青竹攀在屋顶,低头看着他们俩。 “你是脊兽吗?为何每次见你都是在房顶上?”萧珺皱了皱眉,问。 “下面人来人往,多,烦。”见萧珺只跟他说了一句就又看向那群吵架的学生,霍青竹又问:“你还没说,他那么说你,你不生气?” “这种程度还不值得我一气。”萧珺说:“让他们吵,最好互揭老底,倒叫我们省了时间。” 另一边,徐修杰冷笑道:“你这么急着攀扯甄月月,是不是杀人的其实是你?” “我?我与梁兄要好,怎么可能杀他?” “那谁知道了,说不定是你嫉妒梁柏泽,这才愤而杀之。” “这么说,徐修杰你的嫌疑不是更大吗?梁兄处处压你一头,没了他,就没人抢你的风头了。” “是极!”另一人帮腔道:“谁不知道,先生们私下议论,都觉得梁兄金榜题名的可能性更大,这话不是被你听个正着吗?你是不是那时就计划着杀害梁兄了?” “哎不对啊,我听说梁兄曾借过齐兄两千贯钱,是不是齐兄你不愿还钱,这才……”另一人一拍脑门,大声说。 “胡说!我是那种人吗?” “这谁知道……” “我看就是你,没跑了!” “我之前一时急着用钱,如今早就还了。倒是贾文彬,我曾见到梁兄私下里给他钱的!” “谁不知道贾文彬家贫,梁兄不过好心,接济他罢了。” 萧珺之前的强硬和问话让大家都有些紧张了起来,说着说着,越来越吵,局面也越发失控。 萧珺看着眼前的景象,好笑地挑眉,“这就是河南道最出色的学子?” 宋县令无话可说。只觉得这些学子到底年轻,经不得激,也经不住事。 “够了。” 就在学子们吵得不可开交之时,一个略显清冷的声音出现在花园,就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了大家的头上,让他们稍稍冷静了下来。 萧珺偏过头看去,见到一人着青衣素带,绕过一片蓝如天空之色,形如绣球一般的紫阳花向众人走了过来。 发现学生们看向来人时神态带着尊敬,萧珺低声问:“这位是书院的先生?” 竟这么年轻? “是,他是明法的先生,听说也会指导学生棋艺,很得学生们喜爱。”宋县令回答,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他也出身梁氏,乃是梁柏泽的族兄。” “哦?”萧珺看向宋县令,问:“你可查了他的不在场证据?” 未等宋县令说话,那边声音又起,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 “官府尚未有定论,如何就能自乱了阵脚?”梁柏苏淡声道:“如此互相指责猜忌,这便是你们的君子之道?” “学生惭愧。”剑拔弩张的几个学子互相看看,虽然眼中仍有对对方的不忿,却都压住了火气,转身对梁柏苏行礼。 见大家冷静了下来,梁柏苏视线一转,将目光投向萧珺与宋县令所在的方向。 而这时,大家也看到了萧珺和宋县令。 “你是何时来的?”徐修杰先大家一步,问出了众人所想。 “我来得不早。”萧珺面色平静,面上全无愠色,刚才污蔑萧珺的学子刚松了一口气,就见到萧珺抬抬下巴,道:“大约是那位说我会偏袒甄月月时来的。” 诸位学子:“……” “裴大人。”梁先生率先对萧珺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道:“大人可是要去先生处问话了?” 这话题转移地虽然称不上高明,但也确确实实地给刚才那口出妄言的学子解了围。几个学生看向梁柏苏,目光带上了感激。 萧珺倒也没有再为难学子们,只是点头,说:“确实是做此打算。”说着,便走上前去,随意问道:“不知案犯时,先生在何处?” 梁柏苏没想到萧珺如此直接,愣了愣,而后平静回答:“在我房内下棋。” “哦?与谁下棋?”萧珺又问。 “只是自己跟自己对弈罢了。”梁柏苏说。 “所以并无人证咯?” “我!我能证明!”这时,一个学生忽然开口,说:“我每日里都会去书楼抄书,回房途中会路过梁先生的房间,我能证明那时梁先生就在房中!” “哦?” “梁先生的身影便映在窗上,清清楚楚,做不得假。” “原来如此。”萧珺点点头。 “这边请。”梁柏苏伸出手,在前面引着萧珺与宋县令去到先生们的居舍。 萧珺看着梁柏苏的背影,微微歪了歪头,觉得似曾相识。她兴致不错,边走边问,“听闻先生棋艺超群?” “是山长过誉。”梁柏苏谦虚道。 “若有机会,倒是想向先生请教请教了。”萧珺说。 “裴大人也爱弈棋?”梁柏苏问。 萧珺点头,难得露出些符合她年纪的天真神情,道:“从前总跟阿爹阿娘对弈,不过自从去了长安以后,便鲜少能遇到对手。” “噗——”一旁的宋县令没忍住,笑出声。 萧珺侧目看来,有点儿不高兴地问:“你不相信?” “信,信。”宋县令连连点头。 说话间,三人已来到了先生们的院落,便如之前所说,这里的一处偏房房梁老旧,正在重新整修,院子的一角堆着新旧的木料,还散落着一些拆下的锈钉。 而梁先生的房间也恰如其人,极符合时人对清贵读书人的想象。 他的房间布置简洁却雅致,不似徐修杰那么铺张,也不像几个家贫学子一般简陋。目光所见,只觉得处处别致用心。 窗下摆着一个书案,笔墨纸砚整整齐齐,还有一卷未看完的法令典籍。更靠里侧的位置,约五步距离处摆着个矮几,上面放着一个棋盘,棋盘上黑白棋子交错厮杀。 萧珺的目光投向棋盘,梁柏苏见了,有些不好意思,道:“因为阿泽之事……这些日子疏于打理了。” “这便是先生当日所打棋谱?”萧珺问。 “正是。” 萧珺将目光重新投向棋盘,看了片刻,而后开口道:“唔……是个困局,先生可想到解法了?” 梁柏苏和宋县令都有些惊讶,梁柏苏是没想到萧珺这么快就能认清此局的本质,而宋县令还未读完棋盘…… 宋县令:失敬,看来这位裴主簿确实精于对弈,之前是他小瞧人了。 “就是因为尚无破敌之法,这才焦灼于此,裴大人可有解法?”梁柏苏也不觉得丢脸,直言道。 萧珺复又低头看向棋局,说:“与其焦灼厮杀,不如铤而走险,搏一个生路出来。” 8 栾川书院八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梁柏苏看着棋盘沉思片刻,问:“裴大人是针对黑子而言,还是白子而言?” “不论黑白,皆是如此。” 梁柏苏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 不过萧珺来此并非是为了研讨棋艺,于是很快便问起了正事。 梁柏苏当日一直独自呆在房中,并无外出。 萧珺又问了几个问题,其对答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论神态还是语气,都泰然自若,并没有什么异常。 最后,萧珺问:“先生可知,梁柏泽生前与何人有仇怨?” “虽说阿泽是在下的族弟,可他为族长嫡孙,我却只是旁支,且他平日里学业繁忙……”说到此处,梁柏苏略去了后面的话,露出了些许赧然的神色。 宋县令明白了,看来这对儿族兄弟平日里并无过多交往。 萧珺点点头,又随意问了些问题,便起身告辞,往其他先生们的居所走去。 除了山长,栾川书院的先生一共有八位,其中五位有家室,日暮时皆骑马归家,当日只有三位没有家室的留在书院里。 除了教授棋艺与法令的梁柏苏,还有一个教骑射武艺的李先生,以及教授琴乐的钱先生。 那一夜抄书的学子不仅看见了梁柏泽的身影,还听见了钱先生的琴声与李先生的……如雷鼾声。所以宋县令觉得这三位先生的嫌疑应当可以排除。 至此,书院中人已经全数问遍。 “裴大人,天色不早,可要先歇息,明日再议?”宋县令问。 “不急,我还需要在书院走一走。” 宋县令原本以为萧珺还要找什么人询问,谁知她真的只是在书院来来回回地走着,一边走还一边算计着用时。 她先是从先生们的住处走到后山,又从后山走到花园,经过那一大片红红蓝蓝的紫阳花,又去了女子的舍房。 等到最后萧珺从女学子们的舍房走到浣衣处时已是日暮时分,之前在花园中吵架的学子们也尽数散去,毕竟再怎么吵,饭还是要吃的。赵大娘做饭那么好吃,错过可就不好了。 萧珺站在浣衣房外,看着外面沉思。 “裴大人,这里可有不妥?”宋县令问。 “甄月月是何时回去取皂角?” “她说是亥时初。” “徐修杰又是何时去的茅厕?” “好像……也是亥时初。”宋县令答完,脑中飞速划过刚才萧珺所走地路线,立刻道:“这两条路线有交汇之处,且途中空旷,若是两人都在亥时行动,那应该会见到彼此才是!”宋县令越说眼睛越亮,兴奋道:“难道是这二人合谋杀了梁柏泽?可是为什么?裴大人,我们可要传唤二人,细细审问?” “不急,这两人又跑不了。”萧珺看着天色,转头问宋县令:“宋大人可能骑快马?” “并无问题。”宋县令回答。 “那我们今夜就回栾川县城。”萧珺说。 “哎?”宋县令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若是现在启程,还能去青楼转一圈儿。”萧珺说。 “青楼?!”因为太过震惊,宋县令的声音甚至有些破音。 “不论是男女学子,喜欢他的还是讨厌他的,都提到梁柏泽这人风流倜傥,颇得青楼女子青睐,难道县令没想过去向青楼女子问询一下他的为人吗?” “这……我倒是未曾想过。”宋县令问起了一直令他有些不解的事:“我们是要查凶手,裴大人为何如此执着于探知梁柏泽的为人?” “杀人的原因,无非情财名利,我们不知凶手是谁,因何作案,自然要从死者的为人查起。”萧珺说着,走向马房,跟宋县令两人牵出自己的马,翻身而上,道:“而且,县令难道不觉得这个梁柏泽的为人,听起来颇为矛盾?” “何处矛盾?”宋县令跟着问。 “不说别的,梁氏家规森严,家主守旧古板……一个守旧古板之族却出来了一个混迹青楼的风流才子……”萧珺缓缓道。 萧珺这么一说,宋县令也觉得是有些奇怪。 “如此说来,确实不同寻常……梁氏家规森严在栾川一带是出了名的。”宋县令说:“梁氏很重规矩,对子嗣品性要求亦是严格。听说十几年前有个梁氏子,因为好男风,为了个男宠闹得阖家不宁,被其妻告到了族长那里。梁氏族长,也就是梁光弘一怒之下,想要处死男宠,梁氏子却拦着不让,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最后竟是将那梁氏子除了族。” “还有这等事?”萧珺问:“后来那被除族了的梁氏子如何了?” “不知。”宋县令摇头,道:“我也只是来此上任时听县丞提起而已。不过,被除族的大族子弟,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没了家族供养,若非本人能力极为出众,怕是难有什么好的下场。” 萧珺点头。 之后两人快马加鞭,一路赶到了栾川城里的秦楼楚馆,找到与梁柏泽相熟的妓子。栾川地处洛州附近,其烟花之所虽远比不上长安的平康坊,却也不算简陋寒酸。 青楼里,宋县令还有些放不开,行为举止都有些扭捏。 萧珺没理会宋县令的那点儿不自在,坐下后便率先开口问起了梁柏泽的为人。 结果得到的答案却叫萧珺和宋县令都觉得讶异。 “梁小郎君呀,对我等君子得很呢。”与萧珺两人相对而坐地几个美貌女子互相看看,最后一个妓子掩嘴一笑,开口回答。 “君子?”萧珺不解,追问:“这是何意?” “这位小……大人。”那女子笑着对萧珺说:“一般来说男人来青楼呢,”说到这儿,她风情万种地瞥了一眼宋县令,看得宋县令呼吸一滞,“虽说都会谈谈诗作作画,但最后终归要落在那风月之事上,说一千道一万,最后是要一度春宵的。” “但是梁柏泽却不是如此?”萧珺追问。 “梁小郎君,好像真的是来与我等谈诗作画的。”另一个女子笑着说。 这话一出,宋县令也忘了扭捏,讶异问:“当真?难道他不曾……” “从不曾与我等一度春宵,榻上风流。”几人大大方方道。 萧珺与宋县令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许多的不解。 这之后,除了梁柏泽所留下的诗文歌赋以外,便问不出来什么了。倒不是妓子们有心为梁柏泽隐瞒,而是除了诗文歌赋,妓子们对他也并无过多了解。 离开望月楼时,萧珺听着身后的丝竹之音,再看看出入秦楼楚馆的这些男子,无视旁人落在她身上的怪异目光,忽然笑出了声。 “裴主簿因何发笑?”宋县令现在只觉得满脑袋乱麻,见萧珺笑了,不由发问。 “今天一整日问到现在,宋县令有没有觉得,这个梁柏泽很有意思?” “裴大人此话何意?” 萧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起了别的,“宋大人可曾看过写江湖侠客的话本?” “这……年少时看过些许。”宋县令不知道萧珺为什么这么问,老老实实地回答。 “宋大人可知,为何那些话本中,传递打探消息之处总是秦楼楚馆?” “这个我倒是没深想过。” “秦楼楚馆,是光明正大的放肆之所。来的人十之八/九都是寻欢作乐,纾解放纵的。那些不可与家中妻妾做的事情,可与妓子做。那些不可与人言的心中隐秘,可与妓子说。归根结底,妓子在那些人眼中,从来就只是个物件,而不是人。” “但是,她们是人。能记得客人醉后妄言,也能见到客人最真实的一面。一个人本性如何,她们可能才是了解最透彻的那个。” 宋县令有些明白萧珺的意思了。 “刚刚那些与梁柏泽相熟的女子,对他了解却仅仅局限于诗词和那些极为表面的东西……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梁柏泽在青楼从未放纵过。”宋县令接着说。 “时常出入青楼,却又从不放纵,他图什么?还有,他青楼宴饮,却能在醉后对妓子‘君子’,回去书院却轻薄同窗?”萧珺挑了挑眉毛,反问。 “裴主簿的意思是……甄月月说谎,污蔑梁柏泽吗?”宋县令问。 “啧……”萧珺瞥了一眼宋县令,并未点头赞同,却突然说了莫名其妙的话:“我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闯了祸,为了不让我阿爹阿娘发现,便闹出了些别的动静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以为如此,他们就不会注意我闯下的祸了。” 宋县令不知道萧珺为何说起跟爹娘斗智斗勇的事迹,只附和着问:“那……结果呢?” 萧珺抿抿嘴,没吭声。 结果? 结果自然是没有瞒过爹娘的眼睛,不论是先前闯的祸还是之后的声东击西都被发现,然后两事并罚,被爹娘合起来收拾了一顿……因为结果太过惨烈,所以她一直记得清清楚楚。 当然,这种有些丢脸的过去萧珺并不是很愿意与宋县令分享,转而说到自己的猜测,“梁氏家规森严,不许男子出入烟花风流之地,可这位梁柏泽却反行其道,公然与妓子饮酒作乐却又秋毫无犯……你说他图的是什么?” 9 栾川书院九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宋县令渐渐明白过来了,“裴主簿的意思是……梁柏泽为人叛逆?” 萧珺:“……” “她的意思是,梁柏泽公然不守家规,却又不是为了与歌姬舞姬风花雪月,非是欲壑难填,那么有没有可能,他是在借此掩藏一个更不为家族所容的事情呢?”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两人的身后传来。 此话说中了萧珺心中所想,她下意识点头,却在点了一半的时候发现了不对劲儿。回头看去,见到霍青竹就牵着马站在街道上,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和宋县令。 “怎么又是你?”宋县令失声惊叫道:“怎么哪哪都有你?” “这一次可不是我偷听,我也没跟踪你们,是山长叫我来找你们的。”霍青竹挠挠头,回答。 “书院发生了什么事情?”萧珺直接问。 “梁柏泽的奸情被发现了,现在书院那边闹得不可开交。”霍青竹说。 宋县令:“到底怎么回事?” “就如你所猜测的那般,梁柏泽他,是个断袖。”霍青竹看着萧珺,说出了萧珺的未尽之语。 “与他有私之人,是谁?”萧珺脸上并无什么讶异之色,平淡问道。 “你猜?”霍青竹歪歪头,反问。 萧珺飞速地在脑海中将所有人的情态反应过了一遍,然后道:“难道是贾文彬?” “哦?”霍青竹的眼睛亮了亮,又问:“猜对了!你是怎么猜到的?” 萧珺:“这又不是什么难猜之事。宋大人,我们回书院吧。” 宋县令:“……” 满脑袋迷惑又没有得到半分解答的宋县令:现在的孩子可真是让人讨厌。 * 萧珺跟宋县令着急回城,一是要来青楼询问情况,二,则是想要等仵作的验尸格目,如今书院情况有变,自然是先回书院,等仵作验完了尸再将其送到书院。 回去的路上,霍青竹给两人讲了事情的详情。 “所以说,贾文彬跟梁柏泽私下里一直有来往,案发当日便是两人于后山私会?”宋县令问。 如此说来,裴大人的推断没错,他们问讯时,贾文彬确实说了谎。 “正是如此。”霍青竹点头,说:“这两人的通信不知怎得被人发现了,于是学子们一起去逼问贾文彬,质问究竟是不是他杀害了梁柏泽。” “贾文彬是何反应?”萧珺问。 “他当时脸色发白,浑身颤抖,满脸的羞愤欲死。”霍青竹一边回忆一边说:“说实话,他那个状态仿佛已经听不见旁人的质问,后来他干脆眼睛一闭,直接就想撞柱自尽。” “他死了吗?”萧珺问。 “自然是没死成。”说到这里,霍青竹有些得意道:“幸亏本少侠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说完扭过头,邀功一般看着萧珺。 萧珺面无表情,没说什么,倒是宋县令一拍手,道:“太好了,这绝对是个重要得发现!贾文彬很有嫌疑!是不是,裴大人?” “可是贾文彬的杀机又是什么?”萧珺觉得有很多地方都想不通。 “唔……梁柏泽……移情别恋?”霍青竹猜测。 “难道是梁柏泽其实两路皆可,先是与贾文彬有情,然后又倾慕甄月月?”宋县令说:“这倒也能解释他轻薄甄月月得事情。你别说,那甄月月因为练武,身形倒是比贾文彬更像男子。” 宋县令的话让萧珺心中一动。甄月月因为练武的缘故,时常着男装。被梁柏泽从后面抱住的那一日,她也正是练武归来。可是贾文彬这边仍然说不通,“只是移情,就要杀人毁尸?”萧珺问:“贾文彬看着像是那种胆大偏执之人吗?” “不像。”宋县令回想着贾文彬怯懦的模样,摇头,“又说不定……是梁柏泽强迫了贾文彬?”宋县令越说越觉得在理,“今日学子们在花园中争吵之时,不是有人提过曾见到梁柏泽给贾文彬钱财吗?” “难道说……”霍青竹说:“那梁柏泽自己有断袖之癖,就对同窗下手,选了清秀弱质的贾文彬?贾文彬迫于梁柏泽的身份和钱财,勉强屈从……” “贾文彬勉强忍耐,直到那夜竹林中,梁柏泽欲对贾文彬行不轨之事,贾文彬终于忍无可忍,抄起个石头砸晕了梁柏泽,愤恨之中,将其杀害,且毁尸泄愤?”宋县令道。 萧珺无言地看着这两人一唱一和,听到此处,终于加入了对话,“若是这样,倒也能解释为何梁柏泽身上全无抵抗的痕迹。色令智昏,全无防备之时本就最容易被偷袭。但是……” “但是什么?”霍青竹问。 “若是贾文彬是临时起意杀人,为何会带着凶器?”萧珺说:“若是早有预谋,又为何先用石头砸晕,而不是直接将梁柏泽捅死?” 听到萧珺的问题,霍青竹和宋县令都不吭声了。半晌,宋县令道:“这些,就只能等贾文彬给我们解答了,对了,可有把贾文彬看管起来?” “山长的意思,既然他与梁柏泽有关,又在案发当夜与梁柏泽有约,自然是要等两位大人回来亲自审问。我走时,梁先生已将贾文彬安抚下来,并送回贾文彬自己的房中。” 三人快马加鞭,很快就回到了书院。此时夜已经深了,学子们都被先生们和舍监赶回了各自的房间。而贾文彬的房间外,则留了两个衙役看守。 “贾文彬在房间里?”宋县令问。 “回大人,他自进去,便未出来过。”衙役回答。 “进去问话吧。”萧珺点点头,直接走了过去,敲响房门。 房内的灯亮着,却没有人应声。 “贾文彬。”萧珺并未有疾厉之音,只声音和缓道:“本官有些话要问。” 房内还是无人应答。 “贾文彬,贾文彬?!”这时宋县令走过来了,一边大声喝问一边推门,可是门却从里面落了栓。 不论宋县令怎么喊,里面还是没有声响。 萧珺目光一凝,看了一眼霍青竹,霍青竹了然,一脚踹开了房门。 房间里,油灯燃着,灯火不停地跳跃,而贾文彬则坐在书案旁边,俯身趴在桌上,像是睡着了。 萧珺眉头皱起,而霍青竹则哭笑不得,走过去,打算推醒贾文彬。 “你心倒是大,这都能睡着。”霍青竹一边推一边说,“这种姿势也能睡得着,你倒是厉害。” “霍青竹,他大约不是睡着了。”萧珺看着桌上的茶壶,还有壶身上隐约的淡褐色粉末,皱眉说到。 霍青竹是习武之人,手劲儿大,贾文彬被他推得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而这时,他的面容也完整地露了出来—— 面色青白,哪还有半分血色。 “贾文彬!” 10 栾川书院十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萧珺伸出手指,从壶身捻了些许粉末置于鼻下轻嗅,那边霍青竹探了贾文彬得鼻息,然后回头大喊:“他还有气息,但是极为微弱。” “勒他腹部,让他把腹中之物都吐出来。”萧珺立刻回到,而后对宋县令说:“叫郎中,通知山长。” “哎?哎!知道了,知道了。”宋县令连忙应声而去。 “去寻些催吐之物。”萧珺又吩咐衙役。 “是!” 贾文彬这边闹出的动静不小,虽则宋县令已然叫衙役拦着,可被惊动的学子和先生们仍三三两两站在不远处,等着官府给一个说法。 “贾文彬如何了?”霍青竹和郎中踏出房门时,宋县令连忙问。 “幸好老夫来之前催过吐。”郎中将药箱递给身边小童,说:“但能不能保下命,得看这几日情形还有他自己的求生意志。” “还要看他自己想不想活?”宋县令微微提高声音,道:“那可坏了,贾文彬是畏罪自尽,哪还想要求生。” “畏罪自尽?”萧珺开口。 “难道不是吗?”宋县令说:“他与梁柏泽有着不可对人言的纠葛,就如我们之前所猜测的,那夜他们相约后山,不知发生了什么争执,气愤中,贾文彬将人杀死,愤恨之中杀人残尸……正好跟尸体的伤痕都对上了!”宋县令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推测在理,已然认定了贾文彬的罪责。 如今,贾文彬仍旧昏迷着,无法审问,自然也无法结案。萧珺和宋县令无法,只得等过这两日,看贾文彬是否能醒来。 第二日,萧珺坐在房中,将昨日得到的线索一笔一笔写在纸上,独自蹙眉沉思。纸张上还有几个名字,正是昨日问询时对她说过谎的人。 贾文彬,徐修杰,甄月月,还有梁柏苏。 萧珺看着这几人的名字,不知为什么,想起了甄月月说过的话,脑中灵光一闪。就在这时,一个衙役在外敲门。 “什么事?”萧珺问。 “回大人,县里把仵作的验尸格目送来了。”衙役回道。 听到仵作已经验好尸,萧璃站起身走到门口,接过验尸格目翻看。 “心口为致死伤,深五寸三分,下/体伤五处,深约一寸五分。所有伤口,均有铁锈。” “为什么会这样?” 萧珺皱眉,盯着手中的验尸格目,自言自语过后,便好久没有再说话。 “裴主簿,可是验尸格目有什么不妥?”宋县令听到消息,也走了过来,见到萧珺的模样,出声问道。 萧珺没有回答宋县令,而是抬脚往伙房的方向走去。 “裴主簿,哎,裴主簿?”宋县令不解其意,只得跟上。 两人来到伙房的时候,赵大娘恰巧不在,霍青竹则拿着菜刀在帮忙切菜,为暮食做准备。他站在案板旁边,低着头,刷刷刷几下便将一颗菘菜切成细丝。萧珺被他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力,探头看了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习武的缘故,他的刀工极好,那一棵菘菜切得丝整齐有序,宽窄一模一样,叫萧珺看了,感受到一种难以言说的舒适。 切完了菘菜,霍青竹又去切萝卜,萧珺干脆站在一旁,欣赏了一会儿,觉得整齐的萝卜丝非常赏心悦目,叫她一直以来不那么好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这时,赵大娘回来了。 “裴主簿有什么需要的吗?”赵大娘问。 “可有大块的豕肉?”萧珺问。 “有的有的,正是晚上要做的,学生们都好几日未沾荤腥了。”赵大娘说着,拿出一大块五花来,问:“这样的可行?” 萧珺看着那一大块漂亮的五花三层肉,眼睛亮了亮,点头道:“正合适!” 紧接着,霍青竹与赵大娘就见到萧珺从袖袋中拿出一把小刀,高高举起,然后—— 一刀戳在猪肉上! 拔出刀,萧珺低头看去,自言自语道:“这有多深?唔,大约有……” “四寸三分!”霍青竹抢着回答。 “姑娘这刀……”赵大娘犹豫了好久,终于还是开口。 萧珺一眼便知道赵大娘在想什么,安慰道:“这刀干净,没见过血,放心,肉还可以吃。” “这就好。”赵大娘放心了,笑着说:“那大人继续。” “你这到底是在干什么?”霍青竹问完,就见到萧珺这回把头撇向一边,不去看那块肉,但手仍然拿着小刀,继续刺下去。 “刚才还算有些章法,现在却是在胡乱刺了。”霍青竹点评道。 萧珺没搭理他,又去看她刺出来的切口。 “约莫一寸多一点点吧。”霍青竹说。 “原来如此。”萧珺想了一会儿,轻笑出声。 她想明白了,故而抬起头,对站在外面满脸疑惑的宋县令说:“我知道是谁是凶手了,去抓人吧。”说完,她抬脚走到宋县令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个名字。 听到名字的那一刻,宋县令瞪大了眼睛,而耳力甚好的霍青竹亦是扬了扬眉。 “这……裴主簿,你可确定?”宋县令没有动,而是又一次发问。 “你不信我的判断?”萧珺问。 “对啊,他明显不信你。”霍青竹在一旁接话,说:“都是县里重视的文人学子,有功名在身,不能轻易屈打成招,更不能轻易定罪,自然要谨慎小心。” 宋县令看了一眼霍青竹,难得没有反驳。 萧珺想了想,忽然一笑,说:“罢了,左右人证物证都在这个书院里,那本官就在书院给你们当众审案好了。” * 书院的先生和学子们听说萧珺要在书院花园审问犯人,甚至不用衙役召集,自动自发地就来到了萧珺所在的花园。 此时已是午后,萧珺负手站在花园中的凉亭中,身前的石桌上放着验尸格目。 没过一会儿,人已经到齐了,有的人耐不住性子,在人群中喊道: “裴大人,到底是谁杀了梁兄,您现在该说了吧?” “要我说,肯定是甄月月,原来我们不知,现在谁不知道梁柏泽对女人根本没兴趣,怎么可能会去轻薄她?她定然是在说谎。” “嘴是用来说话的,不是用来满口喷粪的。不会说话,我不介意帮你缝上。”甄月月冷声回道。 “被说中便恼羞成怒?” 学子那边眼看着又要吵起来,先生们叹了口气,正想阻止,这时萧珺却是一笑,说:“我正不知该从哪里说起,既然说到了甄月月,那就从梁柏泽偷袭甄月月的事情说起吧。” 学子们逐渐安静了下来,看向亭中的萧珺。 “昨日,我与宋大人曾去县城里的青楼询问过,得知梁柏泽虽然看起来风流,对妓子却从无逾矩之举,堪称‘君子’。如今看来,梁柏泽的风流放纵,不过是为了掩盖他是断袖的事实。而且,从某种角度来讲,甄月月确实冤枉了梁柏泽。” 萧珺的一句‘冤枉’立刻得到了不少人的赞同。 “所以我就说,是甄月月污蔑梁柏泽,当真是最毒妇人心。”有人跟腔。 “我没有!”甄月月双颊通红,愤怒反驳。 另一边的徐修杰听见了,皱着眉头瞪了萧珺一眼。 “月月为了方便练武,素日里穿着男装,那日梁柏泽醉了酒,说不定是他认错了人呢?”与甄月月交好的学子开口为她分辨。 “确实如此。”萧珺点头,“梁柏泽确实不想轻薄甄月月,当日之事,实则是他将甄月月错认成了另外一人。” “男人婆虽然没有女人的样子,但是跟梁柏泽的相好看起来也全无相似之处!”甄月月习武,身子高挑,走起路来板板正正,而贾文彬却瘦弱纤细,反倒更像个姑娘。 “本官并没有说过梁柏泽是将甄月月认成了贾文彬,他是将她认成了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 “对,另一个人。另一个,梁柏泽真正心悦却又不能靠近之人,另一个,梁柏泽真正要掩藏不敢叫人知道之人。”萧珺说。 “那个人是谁?!”有人发问。与此同时,学子们互相对视,面上皆是惊疑不定,不知道哪一位同窗才是梁柏泽的‘心悦之人’。 * “呔!”徐修杰一拍大腿,心中恨恨。他就说,为什么梁柏泽总是要处处压他一头,处处与他作对! “原来梁柏泽竟是对本公子抱着这样龌龊的心思!”徐修杰低声骂道。 他不觉得感动,只觉得一阵恶寒反胃,他徐修杰堂堂七尺男儿,可不想成为一个男人的“心上人”! 11 栾川书院十一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这边徐修杰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注意到萧珺的动作,直到他的跟班忍无可忍地拍了拍他,喊回了徐修杰的注意力。 “徐兄,裴大人所说之人,好像并不是你……”跟班小声说。 你可别在这里自作多情了。 徐修杰抬头看去,之间萧珺转身背过自己,看向了人群的另一边。 那边,是先生们所站之处。 然后,学子们见萧珺将目光投向一个人,开口问道:“先生,您应该知道梁柏泽是将甄月月错认成了何人吧?” 跟着萧珺的目光看过去,众人俱是惊诧。 萧珺在看……梁先生? “我?”梁先生扬了扬眉,满脸惊讶道:“阿泽虽然是我的族弟,可我们素日里并不算亲近,我实在无从得知。” “先生当真不知?”萧珺笑了笑,说:“甄月月此前曾说梁柏泽轻薄于她,嘴里还不干不净,此事确实是冤枉了他。因为梁柏泽所喊的,并不是什么‘酥/胸’,而是‘苏兄’才对。” 甄月月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梁先生,这时,她听见萧珺继续道: “是不是啊,梁柏苏……柏苏兄?” 那时梁柏泽并非是将甄月月当成了青楼妓子,更不曾轻浮放浪品评她的身段,这着实是个天大的误会。 他喊得,其实是——柏苏兄。 “令梁柏泽心中苦闷之人,令他醉酒错认之人,都是先生你。” “而杀了他的人,也正是先生你。” 萧珺看着梁柏苏,一字一字地说,声音清晰无比。 园中一时寂静,针落可闻,直到梁柏苏笑出声,满脸无奈地摇头道:“小姑娘,破不了案子便破不了案子,怎可如此胡乱猜测?” “对啊,即便梁柏泽心中真的倾慕先生,他对先生也是秋毫无犯,先生又何必杀他,况且,先生与梁兄同出一族……” “就是因为同出一族!”萧珺没有理会旁人的反驳,仍旧看着梁柏苏,说:“我心有疑虑,所以已派人去查证,不过我想此事已是八九不离十,不妨先问一下。” “梁氏十几年前因为男宠触怒家主最后被除族的人,就是您的父亲吧?” “什么?” “怎么可能?” “传言他极近而立之年,行事却荒唐了起来,又被夫人告到了家主那里,如此说来,那个年龄的他应该已有子嗣。” “我猜,先生便是他的子嗣。只不过先生并未一同被除族,而是留在族中长大,本官说的可对?” 梁柏苏本是一派从容的姿态,可那从容姿态却在萧珺提起被除族的梁氏子时出现了裂痕。 “这……”梁柏苏的面容紧绷,僵硬地挤出这几个字,“……是我的私事,与当前之事无关。” “这确实是先生的私事,但却不是与当前之事无关。而是应该说,前事因,后事果,当前之事,与那件事息息相关。” * 场面一度寂静,只能听到萧珺一个人的声音。 “梁柏泽有龙阳之好,心中爱慕之人又是自己的族兄,我猜,他这个心思,梁先生知道得一清二楚。梁氏族长痛恨男风,待族人又严苛。而梁柏泽是族长的嫡孙,你担心若是事情被人知道,族长不会责怪自己的亲孙子,却会怪罪于你,所以便先下手为强,除掉梁柏泽,嫁祸给贾文彬,这样,这个秘密就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了。” “嫁祸给贾文彬?这是什么意思?” “宋县令,你难道不觉得贾文彬与梁柏泽有私的事情暴露的时间太过巧妙了吗?”萧珺说:“梁柏泽尸身被毁,很容易让人觉得凶手是与他有怨,且与私情有关,之前书院的人正是因此才怀疑甄月月,而贾文彬的事情爆出时,所有的矛头又都指向了他。” “若贾文彬与梁柏泽之事乃是受梁柏泽威逼利诱,他不堪忍受梁柏泽欺辱,看起来确实最像是忍无可忍,暴起伤人之人。” “看起来?” “对,看起来。”萧珺说:“刚才验尸格目送来时,我便觉得不对了。其心口的致命伤,快准稳,直上直下,伤口五寸三分深,可是其下/体的伤,却浅得很,不过一寸有余。试问,若伤口当真是贾文彬因心中愤恨,情绪失控而造成的,伤口会那么浅吗?” 霍青竹张开嘴,恍然大悟。 对,贾文彬并非冷静自持之人,若当真是因为心中愤恨,伤口定会更加深。就像萧珺之前刺肉那样,狠狠落下才对。相反,那伤口浅,就好像……就好像萧珺第二次戳刺,一副不得不刺的样子,完全是应付了事。 说到这里,萧珺看向梁柏苏,问:“先生,我说的对吗?” “牵强附会罢了。”梁柏苏此刻已经恢复了平静,道:“我有证人,案发时,我正在房中。” “对啊!我亲眼看见了,先生的背影……”抄书的学子说。 “对,背影。”萧珺说:“最开始让我感到疑惑的,就是这个‘背影’。”萧珺笑了笑,说:“先生的房间干净整齐,据你自己所说,棋盘棋案从未动过……” “是。” “蒲团也是如此?” 梁柏泽双眼微眯,没有立刻出声。 “按照蒲团所摆放的位置,先生,那位学子可不应该看见你的‘背影’啊。再者,窗前有一个书案,即便你是背对窗子,你的背影该被书案挡住,而非整个映在窗上才对。” “即便如此,可能是什么影子让他看错了吧,我确确实实就在房中下棋。”梁柏苏不为所动,道。 “先生,你知道我为何一定要在花园审案吗?”萧珺咧嘴一笑,不答反问。 “为什么?” “因为我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找出你作案的证据。”萧珺说:“梁柏泽的伤口是被细长尖锐之物造成的,且伤口上有些许锈迹。”说到这儿,萧珺歪歪脑袋,笑了一声,问:“要不要猜猜,凶器究竟是什么?” 细长尖锐之物,又生着锈…… 最熟悉书院的赵管事灵光一闪,立刻高声道:“锈钉!是旧屋里拆下来的锈钉!” “对,凶器就是拆下来的,却尚未送走重铸的锈钉。” “可是那些锈钉就摆在那里,谁都能拿到。”赵管事又说。 “锈钉确实如此,可是血衣呢?”萧珺继续问。 梁柏苏平稳的呼吸蓦地一滞。 “直刺心口,必会有血迸溅而出,照理说,凶手身上该被溅上了血才对。事发之后,无人离开书院,宋县令也着人搜查了所有人的衣物,却并未找到任何带有血迹的衣袍。当然,也没有找到带血迹的锈钉,如今天气尚暖,无人燃火盆,故而不能将血衣毁尸灭迹……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锈钉与血衣都被凶手藏了起来。” 梁柏苏紧绷着脸,不发一言。 “我们猜到了,凶手定是将凶器与血衣掩埋。其实,若按照寻常,官兵自然可以去寻找土地翻动的痕迹,可仿佛老天都在帮你,案发后下了两日的大雨,冲走了所有的痕迹。而书院这么大,官兵也不能把这里掘地三尺。雨停后,你发现痕迹全被抹除,很得意是不是?”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梁柏苏冷声说。 “你知道。” 说完,萧珺看着眼前的紫阳花丛,突然说起了些不相干的东西。 “紫阳花会因为土壤质性的变化而变色,所以山长才让花匠上草灰,让紫阳花变成红色,为学子们讨个好彩头。” 随着萧珺的话,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花园中盛放的紫阳花丛。 “怎么有一丛是蓝色的?”跳上屋顶的霍青竹视野最好,一眼便看见了一丛蓝色的紫阳花。 “是啊,为什么呢?”萧珺看向梁柏苏,问。 12 栾川书院十二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这时,一直站在旁边的老花匠开口了:“若……若是想要紫阳花变蓝,只要在土中埋一点儿锈铁就好……” “还等什么,就去那里挖吧。”萧珺扬扬下巴,对房顶上的霍青竹说。 梁柏苏没有再说任何话,只是轻轻闭上了眼睛。 霍青竹的动作很快,一把拿过花匠的铁锹,几下便挖到了东西。 “真的有衣服!”他扔了铁锹蹲下,扒拉扒拉土,抬头看向萧珺,满脸兴奋。 他拿起衣服,抖了抖,只听‘当——’的一声,一枚带着血迹的锈钉滚落在地。 “那……那真的是梁先生的衣袍……”有个学子认了出来,颤着声,开口道。 一片寂静中,萧珺看向梁柏苏,微微笑着问:“先生还打算怎么狡辩?” 梁柏苏默默地回视着萧珺,不言不语。 不知何时而来的山长痛心疾首地长叹一声:“柏苏,你糊涂啊。” 见到莫山长痛心的表情,梁柏苏这才惨笑一声开口,“自父亲出族,母亲改嫁,我自己一人于族中艰难求生,付出了不知多少寒暑日夜,才有了今时今日。梁柏泽那一腔情谊于他是风花雪月,于我却是万丈深渊。” “山长,裴大人,我不过求生而已。” 莫山长神色微动,萧珺全不为所动,反问:“哦?杀梁柏泽是为‘求生’,那么杀贾文彬呢?他如今还在生死之境挣扎,他也该死吗?” “什么?贾文彬也是梁柏苏害的?” “他不是畏罪自杀吗?” “他没有罪,又何来畏罪自杀?”霍青竹对说话人翻了白眼。 萧珺赞许地看了一眼霍青竹,接着说:“贾文彬性格懦弱,第一次‘自尽’又被霍青竹拦了下来,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哪还有勇气再死一次?” “贾文彬中了毒,梁先生又是怎么下的毒?”有人问。 “审问他时我便发现,他在紧张时会大量饮水。梁柏苏只需将毒药放入茶壶,被独自留在房中的贾文彬自然会很快将其喝光。他一死,再开不了口,官府自然而然地会以畏罪自杀结案……梁先生不愧是棋道高手,好算计啊。” “可到底人算不如天算。”梁柏苏闭上双眼,不再做任何辩解。 书院的其他师生皆沉默地看着两人,不知该说些什么。 “来人!”宋县令现下确定了,底气十足扬声道:“将人犯拿下!” * 当着众人的面找到血衣,梁柏苏辨无可辨,只能认罪。宋县令打算直接将人押回县衙大牢,萧珺也跟着回了县里,书写结案卷宗。 过了一日,霍青竹又出现在了县衙,给萧珺带来了一个消息。 “贾文彬已经醒了,他确实不曾服毒。贾文彬因信任梁柏苏,曾与他吐露过此事,所以梁柏苏才知晓贾文彬和梁柏泽之间的瓜葛,并加以利用。” “就如我们所猜测的那样,案发当日,梁柏泽将贾文彬约到后山,欲行不轨之事。贾文彬一时无法忍耐,便抄起石头砸晕了梁柏泽,之后仓皇逃走。后面的事,他便全然不知了。”霍青竹继续道。 “原来如此,想来第二日听闻梁柏泽死于后山,死状凄惨,他亦心中惶恐,担忧两人之事暴露,又担心自己会被当成凶手,这才表现得惶惶不安。”萧珺说着,问:“他说梁柏泽欲对他行不轨之事?所以他们二人确实不是私情,而是因为梁柏泽用了什么手段?” “贾文彬其实并没有断袖之癖,他家中贫困,平日里便是靠着抄书打杂抵做束脩。他阿娘生着病,须得长期吃药……” “故而梁柏泽便以金钱诱之?叫贾文彬屈从于他?”萧珺微微瞪大眼睛。 “我听贾文彬的意思,算半是威逼半是利诱吧。你也看出来了,贾文彬性子软弱好欺,不敢得罪梁氏子弟,又贪图梁柏泽给的银钱……” “权势压之,钱财诱之,这‘风流才子’倒是会攻心。”萧珺嘲讽一笑,她放下笔,瞧向霍青竹,说:“这些因果你去跟宋县令言明便好,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霍青竹挠挠头,笑嘻嘻道:“我这不是想着,来与我的救命恩人告个别?若不是你这么快破了案,我怕是还要被困在书院走不了。” “被困?我看你每日里吃得很是开怀。”萧珺一点儿情面都没留,直言,“赵管事说你日日要吃空半个灶房。” “这……”霍青竹有点儿尴尬,“我是习武之人,又在长身体,自然吃得多。” “你并非出身贫苦的游侠,为何把自己搞得如此窘迫?”萧珺疑惑。 “这……行走江湖,定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说到这儿,霍青竹的底气从强变弱,“这助着助着,就很容易入不敷出。” 萧珺:“……” “你这是什么表情,你是不是在心里说我蠢?” “我没有。” “你有!你之前在书院面对那些学子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副‘你们这些蠢货,真是懒得与你们多说话’的表情。”霍青竹不依不饶。 “……你既然知道,就不要说出来,不然显得你更蠢。” “……说得也有道理……”霍青竹嘀咕一声,然后不再纠结此事,换了个语气,说:“好了,我此番前来,一是为了道谢,二是为了告诉你我霍青竹欠你个人情,虽然你姓裴,为人讨厌,嘴巴又坏,但以后你若是有麻烦,可以来找我,不违情理道义,我会尽量帮你的!” “为人讨厌,嘴巴又坏也就算了,我姓裴怎么了?!”萧珺瞪眼。 “我爹说了,姓裴的人常常自诩聪明又长得俊俏,就嘴巴毒,还瞧不起人。”说到这里,霍青竹认认真真地看了看萧珺,又说:“我原先觉得我阿爹对姓裴的偏见太深,现下看来,他的话也不无道理。” 萧珺:“……” 霍青竹:“你是不是又在心里骂我蠢?” 萧珺:阿爹说得对,姓霍的人果然都很愚蠢,不可与之深交。 萧珺懒得跟傻子多说话,摆摆手不耐烦道:“你赶紧回家吧,本官还有事要忙,没心情搭理你。” “可是我不能回家啊。”说起回家,霍青竹扁扁嘴,有些委屈道:“我阿爹把我赶出家门,轻易不会让我回去的。” 听到‘赶出家门’几个字,萧珺顿了顿,抬头看向霍青竹,面带疑问,“哦,为何?”难道他爹也嫌他太蠢了吗? 霍青竹‘唰’得一声拔出身侧宝剑,说:“我阿爹说我的剑,没有剑心。没有剑心,我的武道便没法再精进,所以他把我赶出来找寻剑心。” “你阿爹是不是看多了神鬼志异?你修炼的难道是什么仙家法门不成,还要‘剑心’?”萧珺皱着眉头,只觉得荒谬。 “才不是!”霍青竹听见萧珺的话,板起脸,正色道:“武之一道,说到底是伤人之道。心中当有所念,有所执,有所守,才可坚定不惘。”阿爹说自己空有绝世的天赋,却并不知道为何而执剑,此为没有剑心。 抬头,霍青竹见到萧珺那不以为然的样子,想了想,继续解释,“所谓的‘剑心’不过是一个说法,就比如你,又为何进入大理寺,为何破案呢?” 13 栾川书院十三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这个问题不难,萧珺甚至没怎么思索便回答:“唔,大约是因为我天生聪明,我觉得,这世上就没有我看不透的把戏,也没有我解决不了的诡计。”说到这里,萧珺扬扬眉,说:“且与犯人斗智斗勇,其乐无穷,何乐而不为呢?” 听到萧珺的回答,霍青竹愣愣地看着她,半天没有说话。 “你那是什么表情?”萧珺问。 “我不知道你们读书人管这个叫什么……”霍青竹犹犹豫豫道:“但我觉得,你好像也没有‘剑心’……”说到这里,霍青竹脑中灵光一闪,“你是不是……也是被家里人撵出来寻找剑心的?” “你以为我是你吗?!”萧珺嗤笑,不想再跟霍青竹掰扯这些,转而说道:“我对武学不算了解,但……你在书院里真的能寻到你所谓的‘剑心’?” “来书院只是想赚些盘缠。”霍青竹叹了口气,说:“如今事情解决,我也该继续上路。此地离玄金山庄不远,我打算上门挑战。” “去吧。”萧珺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复又看向面前卷宗,随意道:“小心别被人打死了。” “我的功夫才没那么差!”霍青竹哼哼一声,然后又叮嘱,“裴大人,你要是遇到麻烦了,可千万记得来找我帮忙,好让我还你人情啊!” “嗯嗯,知道了,我到时定会寻你。”萧珺头也不抬地应付。 得了许诺,钱袋里也有了盘缠,霍青竹心满意足地离开。等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萧珺才重新抬起头,看向霍青竹离开的方向…… 姓霍,武功高,来自北境,还那么蠢…… 这家伙……所姓的‘霍’,总不会真的是镇北国公的那个‘霍’吧…… 走了好,赶紧走,最好永远都不要见。 萧珺晃晃脑袋,然后继续低头整理文书。 大理寺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其下官员若经手案件,需得问询和记录案犯行凶前和行凶时的所思所想,像是这种有预谋的杀人大案,则更是要记录清楚凶手的心之所思,最后拿回大理寺,由大理寺丞整理归档。 萧珺现在只是大理寺一个小小的主簿,一切自然是要按照规矩来。且这种事情前几年她跟着大理寺卿查案时,也没少做。 她那兄长向来喜欢为难她,特权一点儿没有不说,麻烦事还一大堆。 萧珺啧了一声,屈尊去到了县衙大牢,提审梁柏苏,却不成想在那里碰了个壁。 * 梁柏苏面对着牢窗,拿后背对着萧珺,不论萧珺怎么说,他都不言不语,一声不吭。 他已然认罪画押,萧珺也不能上刑逼他开口。回想起当日在书院,他唯有二次面色有变,一次是因为提及了他的父亲,而另一次,则是因着山长的痛心长叹。 他阿爹怕是找不到了,萧珺略加思索,打算把山长请来,帮她撬开梁柏苏的嘴。 第二日一早,萧珺又回到栾川书院,前往山长的居所。 路过花园时,萧珺看到有几个学子将贾文彬围住嘲笑。 大家都是读书人,倒是无人动手动脚,只是言语如刀,刀刀刺骨。 “贾文彬,你与梁柏泽私会之时,究竟是何人雌伏啊?”一人大笑着问。 “这还用问,自然是贾文彬咯。” “那也未必,说不定梁柏泽有什么怪癖也未可知啊……”另一人调笑。 “贾文彬,梁柏泽都对你做过什么?说来听听啊。” 眼见着话越说越难听,萧珺皱了皱眉,想要制止,却被人抢了先。 “住手!”不远处,甄月月一鞭子甩过来,将那几个欺负人的学子打退了半步。 “男人婆你干什么!”被打中手臂的人捂着胳膊,愤怒吼道。 “春闱在即,有精力在这里欺负人,不如好好温书,才不至于脑袋空空,什么都写不出来。”甄月月走上前,挡在贾文彬前面,冷哼,“徐修杰都已经在准备启程去长安备考,你却还在这里欺负人,你们这是打算直接放弃本届科考了吗?” “你要帮贾文彬解围?”另一个学子惊讶,说:“你忘了就是因为他不肯说实话才让你被冤枉吗?” “冤枉我的是你们这群蠢货!”甄月月不屑道:“如今欺负人的也是你们这群蠢货。” 甄月月野蛮惯了,功夫又好,几个学子决定不跟她一般见识,冷哼了一声,离开了。 “多……多谢。”贾文彬垂着头,磕磕绊绊道谢。 “贾文彬,你靠着自己抄书打杂留在书院读书,堂堂正正,不亏欠任何人,何必畏畏缩缩到处矮人一头?”甄月月看着贾文彬,恨铁不成钢。 “在下……”贾文彬满脸羞愧。他因为钱财而屈服于梁柏泽,本已令人令己不齿,如今此事又被众人所知……若非他懦弱到不敢自尽…… 贾文彬无言为自己辩解,只得再次深深一礼,然后仓皇而去。 甄月月一看贾文彬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不由得气闷。 可毕竟那是他自己的事,她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独自留在原地生闷气,片刻后,甄月月若有所觉,抬眼看去,见到了站在廊下的萧珺,她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 自己已经被发现,萧珺便顺势走上前,到了甄月月身边, “裴大人。”甄月月行礼。 “说起来,有一件事我有些好奇。”想起之前的发现,萧珺开口。 “裴大人请讲。” “按照你之前所说,你回舍房取皂角的途中,应当会碰到徐修杰才对。”萧珺毫不意外地看到甄月月瞬间僵住的脸,继续道:“为何你却只字不提?” “他……虽然骄傲地像个大公鸡,但绝对不会残忍杀害同窗。”甄月月道:“无关紧要的事,我不想说出来为大人增加困扰。” “是不是困扰,该是本官说了算吧。”萧珺好笑地问:“当日你们不仅仅是遇见那么简单吧。” “确实。”反正现在真凶已经找到,甄月月也不再隐瞒,将遇见徐修杰的事情告诉了萧珺。 那日,徐修杰一见到她就与她炫耀徐氏在长安的地位和门路。还假模假样地以施舍语气对她说,可以看在同窗一场的份儿上,带她一同去长安。有了他们徐氏的引荐,她也不至于因为没有门路而寸步难行。 “嗤,谁稀罕他们徐氏的引荐,我可不想以后都低他一头。以为我是他那些跟班吗?”甄月月道。 “啧。” 萧珺忽然想起她问讯时,徐修杰一听到她提起甄月月就坐直了身子,还有那斩钉截铁说甄月月不会杀人的语气,只觉得一阵阵牙疼。 阿爹说的不错,这个年龄的男子,都蠢得要命。 14 栾川书院十四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裴大人问这些做什么?”甄月月道。 “好奇而已。”萧珺话头一转,问:“你如今依旧打算去长安参加来年的武举,是吗?” “这是自然!”甄月月一边将鞭子卷起来,一边回答。 她已基本筹好盘缠,可以上路了,可不能落后徐修杰太远。 萧珺的目光从甄月月满是茧子的手移到绑着负重的双脚,最后又看向甄月月的眼睛,眨了眨眼,欲言又止。 “裴大人想说什么,不妨直言。我习武这些年所受打压不少,倒也不在乎裴大人的一句半句。” “当日去寻你问话时,便见到你似乎心有郁结,当时还以为是凶案所致。但今日见你,却发现郁结仍在,故而有些不解。”萧珺回答。 甄月月愣了愣,似乎是没料到萧珺所问的竟然是她的情绪,反应过来后就哈哈一笑,“裴大人不愧是大理寺的官员,观察入微。”说完,甄月月也大大方方承认,“我心里确实憋着一口气,较着一股劲儿,一时半会儿是纾解不了的。” “为了……武举之事?”萧珺猜测。 “是也不是。”甄月月沉默了片刻,忽然说起了不相干的事情:“裴大人觉得我的名字如何,可是个好名字?” 萧珺与人对答难得卡壳,“……说不上好,听起来是个寻常名字。又或许是我孤陋寡闻,不知其中典故。” 甄月月闻言一笑,说:“没什么典故,这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我阿娘生我那日,我阿爹见庭中月光皎洁,便给我取了这么个名字。” 萧珺:有些草率。 “可是等我阿弟出生时,我爹却翻遍四书五经,只为了给阿弟取一个好名字。其中殷殷期盼,昭然若揭。”甄月月继续说:“我读书不行,也就在习武上有些天赋,想要出人头地,便只能走这条路。”甄月月看着自己满是茧子的手心,说:“我想告诉我爹,不是只有弟弟才能为我甄家光宗耀祖。” 甄月月抬头,看见萧珺静静看着自己,没有说话,不由得自嘲一笑:“裴大人是否也觉得我可笑?” 萧珺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她想了想,解下腰侧的一个荷包,从中拿出一枚小印,而后又从左手袖袋中拿出一页纸张和一支炭笔。 甄月月:竟带了这么多东西,真是失敬。 萧珺将纸张放在花园边的装饰石墩上,写下甄月月的名字,盖上印,然后将纸张递给了甄月月,说:“等你到了长安,可以拿着它去拜访崇仁坊的郭安。” “郭安……那不是……”甄月月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或者记错了。 “对,正是禁军统领,郭安。”萧珺继续说:“我之前观你练武,看你的基本功不错,天赋还算可以,却没有什么实战的经验,郭安年轻时没少被武安帝打,咳,我的意思是,郭大将军年轻时没少与武安帝对战,他曾经随武安帝出征,有阵前对敌的经验。论武功,要高出徐修杰的伯父徐友徐大将军不少。等你到了长安,可以去与郭安请教。” 所以,确实不需要靠什么徐家。 “裴大人,你就让我拿着一张写了我自己名字的纸去找郭安?”甄月月觉得这事实在是太荒唐了些。 “重点是我的印。”见甄月月不相信,萧珺抿抿嘴,有些不高兴。 甄月月怔了一下,这才低头仔细去看那枚印。 若这封信真能让她去求教郭安……不对,这哪里只是求教,这是为她敲开了长安的门!武举不同文试,无法糊名弥封,每一场比试都是实打实的。她若是能得郭统领指教,武学进益不说,到时武举时定也会顺当许多! 至少,定不会有人因她是女子,又毫无背景而暗中刁难了。 甄月月一瞬间,连呼吸都放轻了,仍旧觉得难以置信。 眼前年纪轻轻且衣着朴素的七品大理寺主簿到底是什么人? 而这时,甄月月也终于认出了印章上所刻—— “清河” 甄月月的呼吸在一瞬间停止,回过神来后便想要行礼,却被萧珺抬手制止。 “这是我阿爹给我刻的印,是不是很好看?”甄月月看到萧珺露出了自认识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既不是冷笑,也不是嘲讽,更没有阴阳怪气和恶意。 这一笑,才让甄月月恍然察觉到,以雷霆之速破案的裴大人不过是一个比她还要小上几岁的小姑娘罢了…… “还有,我阿娘曾说过,不论读书还是习武,当见天地广阔,不拘泥,不自固,方可有所成就。你固然可以一直与你阿爹较劲儿,可是如此,也禁锢了自己不是吗?如此,在武学一道上又怎会有所突破?” 说完,萧珺便起身往山长的房间走去,留下甄月月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印章发呆。 清河 清河 武安帝唯一的孩子,圣人亲封的长公主,位同超一品亲王,面圣不需下跪,全长安城独一无二的尊贵。 她是,清河长公主,萧珺。 那她口中的阿娘岂不就是…… 甄月月膝盖一软,跌跪在地。 她这是不是勉强也能算得上……接受过武安帝陛下的教导了啊? 呜呜呜,她甄月月要听从武安帝陛下教导,着眼天地广阔才对,什么阿爹,什么弟弟,都给她退! * 书院这边,对萧珺的要求,山长自然无有不应。 一切一如萧珺所料,带着莫山长去审问梁柏苏,果然成功地让他开口了。 “不仅给书院抹黑,还累及老师踏足这肮脏之地,是柏苏的不是。”梁柏苏闭了闭眼,而后对萧珺说:“有什么想问的裴大人请问吧,梁某知无不言。还请裴大人莫要为难山长。” “你早些便这么配合我也不至于去把山长请来,你以为我愿意骑马来回跑?”萧珺冷哼了一声,没什么好声气,“摆这副样子给谁看呢?” 宋县令:裴大人这见谁怼谁的性子……真的能在长安城混下去吗?她不会是因为说话太冲而被赶出来的吧? 15 栾川书院十五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梁柏苏被怼得一时无语,片刻后才找回声音道:“请问吧。” 宋县令和莫山长一同将视线投向了萧珺。 “梁柏泽与贾文彬有私之事,你为何会知道得那么清楚,甚至于两人于何处私会都知晓?” “贾文彬有意走明法一途,故而时常向我请教,视我如兄如师如友,对我从不设防。” 宋县令忍了忍,终是没忍住开了口,“贾文彬视你为长兄,你却叫他给你背黑锅,还打算要他性命?” 萧珺仍是不解,“梁柏泽宁愿混迹青楼,叫人以为他是个风流浪荡子也要隐瞒他是断袖的事实,又为何会与一个口风不严,性格懦弱之人相好?” 这是萧珺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听到萧珺的问题,梁柏苏笑了。他越是笑,声音便越大,到最后已是仰头大笑的模样。 萧珺,莫山长还有宋县令就沉默地看着他笑,一直到他笑够了,这才擦擦眼角的泪,说:“裴大人,你还没明白吗?不是梁柏泽选了贾文彬,不慎叫我知道。而是……” “他为了叫你知道,所以才选了贾文彬。”一瞬间,萧珺就明白了,说。 “正是如此。”梁柏苏笑了一声,继续道:“梁柏泽当然知道贾文彬性格懦弱,更知道贾文彬亲近我。他知道贾文彬的母亲看病需要银钱,才以此为由半是引诱,半是逼迫贾文彬顺从他。” “他为何如此?”宋县令不懂。 “他就是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如何一步步操纵贾文彬,他就是要用贾文彬告诉我,他今后也可这般操纵我。而我,也会如同贾文彬一样,最终顺从于他。”梁柏苏一字一句地说。 莫山长闭上眼睛,长叹一声,而后痛心道:“柏苏,君子之坚,若如磐石不移,又何须理会他人?柏苏,你是栾川书院的先生,已不是那个处处受制于梁氏的孩子了。” 梁柏苏不愿去看山长痛心的眼神,他垂下眼眸,自嘲,“梁柏泽于我,就如同附骨之疽,叫我夜夜不得安枕。” “杀了人,入了狱,功名尽毁,前程尽丧,你倒是能睡着了?”萧珺只觉得荒唐。 “说来裴大人可能不信。”梁柏苏没有理会萧珺的嘲讽,“如今在这牢狱之中,倒确实是能安眠了。” * 萧珺等三人离开了府衙大牢,莫山长再次一声长叹,“出了这么些事……老夫真是愧对……” 愧对了谁,倒是不继续说了。 您倒是说完啊,宋县令面上虽然平静,心里却在大喊。扭头去瞅萧珺,指望着她说两句,却见她似乎是知道莫山长说的是谁一样。 “是老夫这些年太过专注于修书,疏于管教了。”莫山长自省。 想到梁柏泽,贾文彬,还有书院那些互相攻讦嘲讽的学子们,萧珺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只教学问,却不导德行,这还叫什么书院。 宋县令:“……”一般来说,正常人这时候不是该适当宽慰几句,这裴主簿怎么回事,怎么还跟着点上头了? 谁知这还没完,裴主簿不仅点头,还要说话,“春闱在即,不思苦读,处处胡闹,想是课业太少之故。事到如今还有闲情逸致去欺负同窗……依我看,课业再加个三倍不是问题。” 莫山长跟着点头,脸上一片赞同之色。 宋县令:“……” 自那以后,栾川书院就成了大周课业最繁重的书院之一,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在见识过萧珺大闹梁府,恐吓诸位学子,到现在又见到了她对莫山长的直言不讳,宋县令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裴主簿的身份绝对不简单,于是千叮咛万嘱咐,要府衙上下都不得怠慢,好好招待。 就在萧珺即将离开的前一天,宋县令听到县丞来报,说是府衙外有个气质清雅的读书人请见裴主簿,自称是长安来的故交。 宋县令略加思索,便叫县丞将人带了进来,自己又亲自去请裴主簿。 陪着萧珺走到偏厅,看到县丞口中那位气质清雅的读书人时,宋县令直接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偏厅中站着一人,身穿灰玉色的锦袍,风度翩翩,仪表堂堂。 他本负着手看厅中字画,听见脚步声便回过身来。他看向萧珺,率先绽出一抹笑来。 “阿珺。”来人语带笑意道。 宋县令倒吸了一口气。 这个人县丞不认识,宋县令却是认识的。 来人名叫卓星棠,二十出头的年纪便进士及第,被圣人点为探花郎,一时风头无两。 外任回京后就入了大理寺,破案无数,不过几年就成了大理寺少卿。后来更是直接进了御史台,才过而立之年便已是御史大夫…… 这种晋升速度,这哪里只是御史大夫,不出意外,这就是未来的丞相啊! 看着眼前这丰神俊秀的年轻人,人家年纪轻轻已是御史大夫,自己将近不惑之年,却仍只是个县令…… 他们虽曾见过面,但想必大人定不记得他了。想到此处,宋县令不由得一阵失落。 谁知,来人喊了一声“阿珺”过后,便看向宋县令,温和道:“两年前你回京述职时我们曾有一面之缘,不知宋大人可还记得。”他说话时毫无架子,也没摆官威,非常平易近人,叫人如沐春风。 “卓……卓大人。”宋县令磕磕巴巴,“大人气宇不凡,下官怎么会不记得。”说着,又提醒愣在一旁的县丞,“还不快向卓大人行礼!” “不必多礼。”卓星棠摆了摆手,“我此来栾川并无公务在身,只为与裴主簿一叙而已,大人不必特地安排,当我是寻常读书人便好。”说完,目光又看向了一直没有吭声的萧珺。 宋县令与县丞也一同看向了萧珺,只见她似是高兴,又似是不高兴,表情古怪别扭得紧。别扭了片刻,萧珺终于开口,拖长了声音道:“老师——” 县令和县丞:“!!!” 宋县令: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这裴主簿的身份定然不简单!幸亏他一直以礼相待,从不曾有半分怠慢!他可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 宋县令一边在心中感叹自己的明智,一边带着县丞退下,留卓星棠与萧珺叙旧。 偏厅里很快便只剩下萧珺和卓星棠两人,见无关人等都离开了,卓星棠这才开口道了声:“殿下。” 萧珺从喉咙里哼了一声,算是回应,之后就不再开口。 得亏来人是卓星棠,若是旁人,萧珺怕是连哼都不会哼一声。 擢至御史台前,卓星棠曾任大理寺少卿,专司疑难杂案,大理寺这几年的丰功伟绩,很多便出自他手。 萧珺最初就是跟着卓星棠学习探查案情的。卓星棠于她更是亦师亦友,是整个长安城里少数几个会让萧珺给些面子的人。毕竟,萧珺脾气上来时,连皇帝陛下都照怼不误,卓星棠却能让萧珺收敛几分,实在已经是很大的面子。 卓星棠看她这别扭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只得继续道:“殿下近来可安好,一切可顺利?” “能吃能睡,没什么不好的。”萧珺板着脸回答。 “那便好。因是殿下第一次独自出门,我还担心殿下会不适应。” 萧珺见卓星棠一直闲话家常,仿佛真的只是来看看她这边好不好一样,她瞄了卓星棠一眼,又一眼,到底没沉住气,直接问道:“那个案子,可有进展?” 16 栾川书院十六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卓星棠对萧珺的问题并不感到意外,像是料到了她一定会发问一样。 他没作声,只是叹了口气,然后摇摇头。 “我就知道。”萧珺冷哼一声,“我都破不了的案子,别人怎么可能有进展?”说罢,她扬眉看向卓星棠,问:“先生真的只是来看看我在外面是否顺利?当真不是他叫你来找我回去破案的?” 卓星棠张了张嘴,尚未出声,就听见萧珺兀自喋喋不休:“说什么我陷得太深,太过执着,若没有这些许执着,又如何解谜破案?要我说,当初便……” “陛下并未让我来寻殿下。”卓星棠无奈开口,找了个空档打断了萧珺的话:“似乎察觉到了风声日紧,那歹人这些日子并未继续作案。” 没有新的线索,案子自然没有进展。 萧珺蓦地停住,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我奉命巡视南境,陛下特地令我绕道洛州,便是存了叫我来看看殿下的心思……可见陛下心中还是忧心记挂殿下的……” “他才不记挂我!”说起这个,萧珺就生气,她满腔恼火且暴躁地打断了卓星棠的话:“他若是担心我,就不会叫我把查了一半的案子撂下手,不仅撵我离开长安,还不许我动用长公主的身份。连官职都只给了个七品小主簿!” “是殿下自己说的,不需要仰仗长公主的身份也能查案。” “那七品也太低了!”提起官职,萧珺更是满肚子怨气,“不过一个洛州小族的家主,致仕前不过区区一个刺史,也敢在本宫面前耀武扬威,冷嘲热讽。” “殿下是说梁氏的家主梁光弘?”卓星棠道:“我怎么听说,是殿下带着人强行从灵堂带走了尸体,把人家老家主气得晕过去了?” “他自己气性大,晕了过去,这与我有什么关系?”萧珺对天翻了个白眼,说:“我一切按律行事,没有半分逾矩之处。” 卓星棠:“……”罢了,阿珺没有举着长公主的令信直接调兵抢人,已经非常懂事,实在不能要求更多。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半晌,萧珺又冷哼了一声,继续抱怨,“说什么荣宠万千的清河长公主,不过都是做样子给别人看的……” “殿下。”卓星棠觉得心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德明帝跟清河长公主这对兄妹吵架,都要对着他吐苦水,“殿下的食封,便是亲王都不及殿下。” 当年武安帝还是公主时,食封不过是如今清河长公主的三成。 “本宫在乎那些金银外物吗?”萧珺满不在意地摆摆手,“他若真拿我当妹妹,便该叫我把案子查完。可他呢,不仅不帮我,还处处给我添堵!” “金银外物……殿下不在乎,不如分我一些。”卓星棠揉揉眉心,苦笑着说。 萧珺还在抱怨她那可恶的兄长,闻此言时稍稍停下,她看着卓星棠这一副很愿意为五斗米折腰的模样,眨眨眼,歪着头问:“看先生的样子……难道是卓夫人又买了什么‘稀世奇兵’?” 卓星棠苦着脸点头。 卓星棠的夫人乃是将门女,平生最听不得‘稀世奇兵’四字。但凡听到,那心里便像是长了毛毛草,痒得难受,不买到便不可止其痒。 偏偏那些东市的武器商人舌灿莲花,各个练得一手编故事的好能力,说书先生都比不得。 什么这个是护国长公主用过的横刀,曾用它驰援北境,抗匈奴于平海关外。什么那个是武安帝用过的长鞭,曾用它抽过奸臣的脸。 护国长公主的事情她不知道,但武安帝抽人的事情绝对是假的。她阿爹可是说过的,阿娘最讲道理,绝不可能随随便便抽旁人的脸,反正,他从未见过阿娘做过那种事。 “卓夫人这次又买了什么?”萧珺颇为同情地问。 “说是高祖皇帝于战场上用过的金锏。” “这……”萧珺张张嘴,不知该不该说出实话。 卓星棠却已是了然:“假的。” 自然是假的,毕竟真的高祖所用金锏被收在大明宫里,上次她跟萧诺吵架,把萧诺气得想抄金锏抽她来着。 嗤,多大的人了,吵不过就动手,也不嫌自己丢人。 “其实东西两市上能有什么好兵器呢?不过样子好看罢了。”萧珺抚了抚掩藏在宽大衣袖下的袖箭,道:“趁手的兵器,都是要找江湖上的兵器大师定制的……” “殿下。”卓星棠打断了萧珺的话。 “嗯?” “这番话,还请殿下不要让拙荆知晓。”卓星棠目光中带着恳求。 这前途无量的御史大夫肩膀上,压着不可承受的生命之重。 萧珺的话若是叫卓夫人知道了,她说不定还真的能做出携重金去江湖上求兵的事。 “……好。”萧珺到底还念着先前在大理寺卓星棠的教导之义,也不想坑他。 “多谢……”一个谢字卓星棠尚未说完,就听到萧珺又说:“这些话我不会跟卓夫人说,那您也得帮我。” 卓星棠:来了。 果然不出卓星棠所料,萧珺清清嗓子,说:“若是他向你问起,你就说本宫在外面,爽快又自在,比在长安开心了不知道多少,一点儿都不想回去,你就说,让他死了叫我回去的心!” 卓星棠:“……”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德明帝,萧珺的兄长,萧诺了。 卓星棠再次叹了口气。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朝臣罢了,皇帝陛下和公主殿下吵架,为何总要把他夹在中间难做人呢? “对了。”萧珺忽然想起什么,于是从袖袋中拿出一个小纸包递给卓星棠。 卓星棠展开纸包,见到里面装着少许浅褐色的粉末。 “这是犯人对那贾姓学子所下之毒?”卓星棠捻起些许粉末,问。 方才萧珺已经将栾川书院的案情大致说明,故而卓星棠做此猜测。 “是。”萧珺看着卓星棠,问到:“老师,你可能辨得出这是什么毒?” 卓星棠在大理寺时,破了不少毒杀的案子。有的是蓄意下毒,有的则是误食了毒物。 离开大理寺前他还将自己所遇到的毒物记录了下来,编了个册子给新进入大理寺的官员学习研读。 “只有这时候殿下才唤我老师。”卓星棠戏嗔,然后将粉末置于鼻下嗅了嗅,问:“中毒者有何症状?” “呼吸微弱至无。”萧珺回想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说:“他当时趴着,姿势有些许奇怪,脸颊上皮肉似有抽动。” 因为那时贾文彬还有微弱呼吸,所以他们的注意力都在救治上,萧珺也没有检查其身体状况。 “应当是马钱子。”卓星棠说:“殿下觉得他姿势奇怪,应当是四肢抽搐所致,只是衣袖宽大,不易察觉。” “原来如此。”萧珺恍然。 “此案凶手的杀机颇为曲折,殿下可有将其所思所想和案件细节尽数记录?”卓星棠又问。 “卓大人您已经是御史台的官员了。”所以就别再操心我们大理寺的事情。 “可殿下还顶着大理寺官员的身份。”卓星棠认真道:“既是大理寺的人,便要遵大理寺的规矩。” “明白,明白!”萧珺受不了地开口:“早就已经记录好,命人送回去给谢大人归档了!” 听萧珺这么说,卓星棠才满意颔首道:“如此,才是正途。” 栾川书院案·完 17 玄金山庄一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栾川书院的案子已然了结,萧珺自然是要启程,继续按照计划南下。因为卓星棠同样要南下巡视南境,两人本可同行一段路的,可宋县令却偏偏在两人即将启程时,苦着脸寻了过来。 “玄金山庄的庄主中毒暴毙?霍青竹是杀人嫌疑犯被玄金山庄关押?”偏厅里,萧珺的声音中满是难以置信。 宋县令点头。 他初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反应也不比裴大人更加淡定。 玄金山庄处于景室山的另一边,理论上也归栾川县管辖。这出了人命案,县令理应该过问一二。可一来民不举,官不究,二来江湖人士向来不愿意跟官府打交道。 说实话,宋县令也不想跟江湖人士打交道。他们书没读过多少,整日打打杀杀不说,还天天狗官狗官地喊他们这些当官的。 说起这个宋县令就觉得委屈,好歹也讲讲道理,他虽然没有安邦之才,但每日也为了民生兢兢业业,一没有贪赃枉法,二没有尸位素餐,干嘛叫他狗官。 若非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且嫌疑犯还是他们才见过的少年霍青竹,宋县令实在是不太愿意多管闲事的。 “霍青竹来栾川书院打杂,栾川书院就死了个有前途的学子。他去玄金山庄挑战,庄主又中毒暴毙……”萧珺慢吞吞地说:“怎么他到哪,哪就死人?” 宋县令:谁说不是呢,这青竹少侠是有点儿坏运道在身上的。 “那……裴大人,您看……”这事儿是管还是不管? 青竹少侠一脸清澈的傻样,宋县令实在难以想象他会下毒害人。若是不管不问,真叫那少年折在了栾川,实在叫人有些良心难安。 “既然有命案,官府自然不能不管不问。”萧珺摸了摸腕上的袖箭,心中打定主意,而后看向卓星棠。 “看来之后的路无法同行了。”没等萧珺说话,卓星棠就了然一笑,虽然有点儿遗憾,可神色中却带上了些欣慰:“阿珺这么快就交到了朋友,看来离开长安是对的。” “什么朋友?一个傻子而已。”萧珺翻了个白眼,嘀咕道:“不过是看在他切菜整齐好看的份儿上,帮帮他罢了。” 卓星棠笑而不语,神色温和地拍了拍萧珺的脑袋。 卓星棠走后,宋县令搓搓手,压低了声音问:“裴大人,我们要怎么对付玄金山庄?” 是带人上山验尸,还是调兵围山,然后把尸体带回府衙? 萧珺奇怪地看着宋县令隐隐透着兴奋的表情,有些不解。 “本官与宋大人去梁府,与梁氏家主梁光弘对上时,宋大人你还是一脸受到惊吓的模样。为何现在却……” 却是这一副跃跃欲试,把‘打算闹事’写在脸上的样子? “这……”宋县令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难道要说,现在他知道裴小隽身后站着卓星棠,那自然是不怕得罪人的。且闹事这种事情,稍稍转换一下立场,从另一个角度看,还蛮爽快的。 他可太想看看裴大人能不能把江湖人也气晕过去了! 可是这一次,宋县令注定要失望。 萧珺拍了拍身上豆绿色的官袍,说:“宋大人,这次我们,须得鱼服上山。” “啊……哎?”宋县令一愣。 “对于梁氏和栾川书院的学子,本官确实可以以大周律法和官声前程压制,但是这一套对江湖人可没有丝毫用处。”萧珺扫了一眼宋县令,道:“我们两个七品小官,就算带着衙役上门,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赢,最后怕是要被人家扔出来的。” “那……那怎么办?” “江湖人,自然是要用江湖的办法了。”萧珺摘下腰间右侧第二个锦囊,解开绳扣一倒, 一枚令牌便掉了出来。 “这是……” “这是‘万卷楼’的铁令,宋大人,现在你我的身份,便是江湖人了。” “万……万卷楼?!”宋县令瞪着手中的黑铁令牌,难以置信。 “看来宋大人也听说过万卷楼。” “自然是听说过的。”宋县令小心翼翼地把黑铁令牌递还给萧珺。 但凡江湖,不论哪朝哪代都得有个买卖消息情报的消息贩子,这大周朝江湖的消息贩子,就叫做万卷楼。 跟历史悠久的玄金山庄不同,万卷楼是近些年来突然崛起的。 不过三十年的时间,便已经奠定了其江湖地位,成为了江湖人买卖消息的首选去处。 “我听说啊……”不知想到了什么,宋县令压低了声音,“这万卷楼的楼主,其实是朝廷的人。” 有人说万卷楼主是武安帝萧璃的手下,也有人说万卷楼是已故瑞贤太子创立的。总之,说法纷纭,但不论哪种说法,都跟萧氏皇族脱不开关系。 “哦?”萧珺未置可否。 “不对啊,裴大人,你既然有万卷楼的令牌,应当比我知道的更清楚才是。”宋县令反应过来,一脸好奇问:“这万卷楼楼主当真是上皇的人吗?” 萧珺眨眨眼,勾了勾手,宋县令见状,俯身凑了过去。 然后就听见萧珺低声说:“你猜呢?” 宋县令:“……” 萧珺把玩着手中的令牌,道:“万卷楼的眼线耳目多在边境,我们速战速决,当不会被他们发现。” 萧珺这话说的宋大人心里颇为不安,他小心问:“裴大人……你这令牌,不会是假的吧?” 萧珺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宋县令,没有说话。 宋县令恍然大悟,他就说,裴大人应该是个背景深厚的世家子,当不会跟江湖门派有什么瓜葛才是。 眼睛一转,宋县令又觉得自己刚才道破令牌为假这件事可能会让裴大人没面子,便赶忙赞道:“裴大人行事灵活,处事机变,下官佩服。” 没理会宋县令蹩脚的马屁,萧珺起身道:“换身袍子,宋先生,我们启程赶路吧。” “哎,哎!”宋县令连忙应声,又问:“不知我们以何身份行事?” “我嘛,是万卷楼少主。”萧珺说:“至于宋大人,便是陪我游历的堂主,如何?” “少……少主?”一上来就冒充人家少主,裴大人胆子是不是太大了点儿? “这是否有些冒进?”宋大人没干过这种事情,所以有些心虚。 “唔,确实。”看着宋大人那完全不会掩饰心虚的样子,萧珺也发现了不妥,“那就这样吧,我是万卷楼信使,至于宋大人……” “不知道万卷楼可有专门做文书录事的?我,我可以扮做文书!”宋县令搓着手问。 说实在的,宋县令心中也隐隐有那么几分想要假扮江湖人的野望,只是他全然不知道怎么去冒充江湖人。他对江湖的了解,大多源于年少时看的那些话本,所以想来想去,好像也只有文书录事与他最为接贴,应该不会露出破绽。 “……好吧。”见到宋大人心意已决的样子,萧珺只能随他了。 * 萧珺跟宋县令去了官袍,换上寻常的细布衣裳,然后快马加鞭,一路疾行,在第二日赶到了玄金山庄。 两人站在山脚下,仰头看着建在山顶的庄子。 “时至今日,玄金山庄也有百多年的历史了。”宋县令感叹了一声,又问:“裴大人可知玄金山庄的名字由何而来?” “听阿娘提到过。”萧珺道:“据传,前朝末年,有青白双龙于空中吐火,有光如电,坠地陷三尺之深,掘之,得玄金。上官孤鸿以玄金铸兵器一十八个,皆为当世神兵。” 据说上官孤鸿原是大业年间一个武功高绝的侠客,因寻不到顺手的兵器,后来干脆也不找了,直接自学铸器。那个时代英杰频出,上官孤鸿混在其中,也并不算太稀奇。 不知道是他天赋卓绝还是怎的,竟真的叫他成了个铸器大师。后来洛州天降玄金,正巧被上官孤鸿得了,他便干脆停留在此处,专心铸造兵器。 他所停留的地方,也就是现在的玄金山庄。 18 玄金山庄二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上官孤鸿用玄金所铸造的十八个兵器后来都到了当世人杰手中,他本人也随着那十八神兵而名震天下。 玄金山庄更是因此得名。 说起来,玄金山庄能有这百年辉煌,跟萧氏皇族也不无关系。 因为上官鸿所铸造的十八个兵器之中,有一个被大周的开国皇帝得了,便是被供在大明宫的那个金锏。 还有护国长公主萧瑶,得了十八兵中的长枪,自此一人一枪,战无不胜,所向披靡,为萧家打下了这片江山。 因着这层关系,皇室对玄金山庄一直颇为礼遇,而向玄金山庄求兵之人更是络绎不绝。 当然,求兵的人多,更多是因为玄金山庄铸器的技艺高超。 其铸造兵器的技艺要配合上官家独有的心法,手法繁复,不可复制,不可伪造,且学成之途极为艰辛,天赋与勤奋,缺一不可。 也正是因为这份艰难,玄金山庄的传承很是不易,如今庄主忽然暴毙,也不知可有徒弟后人能撑得住玄金山庄的名声。 * 上山的路并算不冷清,虽然事发突然,可是玄金山庄在江湖上很有人缘,附近的江湖门派还有与玄金山庄有来往的商户已然遣人上门吊唁。 萧珺和宋县令就跟着这一众来吊唁的人,沿着林间山路一路上行。 萧珺还好,稳步向前,宋县令却是没走一会儿就气喘吁吁。 如今正是午时,日头最强的时候,宋县令只觉得被太阳晒得头晕眼花,命都要被去掉了半条。 又爬上几级台阶,宋县令可算看到了个阴凉处,便赶忙走过去,一把扶住树干,气喘吁吁,说什么都走不动了。 “宋叔。”因为两人隐瞒身份,所以便不以官职相称。萧珺看着一边喘息一边拿袖子给自己扇风的宋县令,无奈道:“我们晨间开始上山,如今已近午时。” 话音刚落,一个江湖人从山上下来,与两人擦肩而过。 萧珺抬抬下巴示意道:“那位是跟我们一同上山的,如今都结束回家了,我们却还没走到庄子门前。” “老夫,老夫……” “宋叔还不到不惑之年,如何就能自称老夫?”萧珺摇着头,说:“真是太疏于锻炼,如此体质,又当如何报效圣人?” 宋县令心说他劝课农桑,刑狱诉讼,晓民以理,怎么就不算报效圣人了?还没等到他喘匀了气息反驳,便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浅笑。 “噗嗤——” 萧珺和宋县令闻声看去,见到几步之外站着一个女子,目光明亮,容貌出尘。 她身配长剑,一身素色衣裳,头发高高地束在脑后,潇洒又利落,一看就是行走江湖的常客。 见到萧珺和宋县令看过来的目光,那江湖女子爽朗一笑,说:“报效圣人?”说完,看着宋县令一副累掉了半条命的模样,说:“你们看起来可不像是江湖人。” “因为我们本也不靠打打杀杀行事。”宋县令正不知道怎么接这话,萧珺先开口了,她熟练地抱拳一礼,道:“在下万卷楼信使裴小隽,不知这位女侠如何称呼?” “女侠称不上,在下问天剑派陆卿云。”抱拳一礼过后,陆卿云笑着说:“万卷楼是做消息买卖的,虽说不需要打打杀杀,可这堪比弱书生的体力,又如何能好好为客人打探消息?” “谁说不是呢?”萧珺点头赞同。 被两个姑娘鄙视体力的宋县令:“……” 老夫回去便找个游侠学一套拳法强身健体! 不知道是因为被鄙视还是什么,那之后宋县令撑着最后半口气,硬是一路跟着两人往上走,咬牙没再要求休息。 “裴大……小裴,这问天剑派是什么来头?”见陆卿云离得远了,宋县令凑近萧珺,低声问。 “问天剑派的历史跟玄金山庄差不多久,细算起来还要更长一些。”萧珺说:“是由前朝剑道高手莫问天所创。莫问天的问天剑也是上官孤鸿所铸的十八神兵之一,如今是问天剑派的镇派之宝。” “莫问天,问天剑派,问天剑……”宋县令摸摸胡子,好笑道:“这位莫大侠起名着实随意偷懒了一些。” 萧珺瞟了宋县令一眼,说:“都是江湖人,直来直去惯了,不会像读书人一样掉书袋。” 读书人怎么就掉书袋了?!宋县令很想反驳,但碍于此刻身份,只得将此话憋下。 “你可知江南道最大的漕运帮派?”萧珺看宋县令不服气的模样,遂开口问。 “当然,初安帮的名头谁不知道?”宋县令立刻道。 “你可知初安帮从前叫什么?” 宋县令摇头。 “初安帮,最初就叫船帮。”萧珺挑挑眉,问:“是不是非常简单明了,一听就知道这帮派是做何种营生的。” 宋县令:“……” “后来船帮越做越大,早已不限于跑船营生,令狐帮主令狐翡便想要换个名字。但他又不愿彻底放弃船帮前代帮主燕必行所取的名字,便用了与船同音的初安二字。” “令狐翡……这个名字好生熟悉。”宋县令沉吟。 “三十年前,那一宗牵扯到了南境北境和范氏谋逆的举国大案,便是以令狐翡所呈证据而作为突破口,而后才由大理寺彻底查实的。” “竟是如此。”陆卿云不知道何时起从领先二人变成了与他们并行,跟宋县令一起听着萧珺讲解,津津有味。 “早知道初安帮与朝廷关系密切,却不曾想竟有这样的因缘。”陆卿云道。 “其实何止初安帮,就连万卷楼的名字……” “万卷楼的名字怎么了?”陆卿云和宋县令追问。 “没什么。”萧珺止住了话头,没再继续说下去。 其实万卷楼原本叫做书楼。 又是万卷又是书,听起来那里仿佛是个藏书万卷之地,就连楼主都好像是个饱学之士。而事实是……最初叫做书楼不过因为楼主叫书叁罢了。 阿娘说,之所以改名,是因为有一次书叁叔被花柒叔嘲笑地狠了,这才绞尽脑汁,想到了“万卷楼”这么个只有他自己认为风雅的名字。 所以说,万卷楼这个名字实在没有比问天剑派或者初安帮高明多少。不过为了书叁叔的面子,还是不要往外说的好。 “看来你确实是万卷楼中人。”陆卿云忽然开口。 宋县令心中一惊。 “怎么,陆女侠原来竟不相信我等吗?”萧珺倒是没什么特别反应,甚至还无所谓地笑了笑。 “现在相信了。”陆卿云道:“若非万卷楼之人,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江湖秘辛。” 宋县令怔了怔,然后看向面色平静的萧珺。 难道她早就看出陆卿云不相信他们,所以才特地说了那么多江湖轶事,取信于她吗? 碰……碰巧的吧。 19 玄金山庄三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却不知陆女侠来玄金山庄又所为何事?”萧珺反问一句:“问天剑派地处江南道之西,离此地可不仅仅只是一日两日的路程。” “万卷楼消息速来灵通,裴信使不如来猜一猜?”陆卿云笑着问。 宋县令觉得这些江湖人士,卖起关子来比读书人还要讨厌。 “我猜,陆女侠是被师门指派,来此送信的,至于送的什么信嘛……”萧珺故意停顿片刻,说:“是……请柬?” 陆卿云猛地停住脚步,看向萧珺问:“你怎么知道?” “不如你猜猜我怎么猜到的?”萧珺纯良一笑,回敬道。 宋县令要收回前言,论讨厌,还是他们裴大人最招人烦。 “我只是个简单的习武之人,裴信使还是别寒碜我了。”陆卿云告饶,而后狐疑道:“难道万卷楼已经神通广大到这般地步了?”连问天剑派都能安插进人手? “这又不难猜。”萧珺自然不能让万卷楼背上这么一口大锅,于是开口解释:“因为祖上的渊源,问天剑派与玄金山庄的关系一直不错。我听闻问天剑派的历代最杰出的弟子都会来玄金山庄求剑。” 萧珺说着,目光落在陆卿云的佩剑上,又道:“你这把剑虽然并非出自玄金山庄,但平日里颇得主人爱惜,不像是要被换掉的模样。”说完,萧珺又扫了一眼陆卿云的打扮,继续道:“你虽目光明亮,脸上却仍有倦色,我估计是因为一路奔波疾行,故而不是兴之所至,碰巧游历至此处,听闻玄金山庄的惨事,然后上门吊唁。” 陆卿云挑挑眉,说:“确实如此。” 接着,萧珺又说:“说起来,女侠往日里更喜欢穿艳色的衣服吧?” 这下陆卿云是真的惊讶了,“为何这样说?” “女侠如今这身素衣不是什么好布料,也不是非常合身,却又过分干净整洁,不符合赶路人的身份。” 即便是好好地放在包袱里,衣服仍会有褶皱,不可能如此板正,既然如此…… “应该是师门有令,所以陆女侠一路疾行,来到玄金山庄附近之后,这才听说上官庄主暴毙。玄金山庄有白事,所以你在山脚的镇子上买了件素衣。在那种小镇,自然是买不到什么好布料的。若女侠平日里就着素玄之色,那也没必要新买素衣。即便是蓝灰之色,亦不算失礼。想来想去,唯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女侠随身所带都是艳色衣衫,着实不适合吊唁,这才买了素色衣裳。” 听完萧珺所说,陆卿云蓦得笑开,说:“确实,我平日里喜着红衣,如今这情况,着实不适合登门拜访。不过,”陆卿云眉目一转,说:“这与你猜到我为何而来有何关系?” “自然有关。”萧珺笑笑,说:“这不是你素日里穿的衣服,估计也没有袖袋钩扣,所以你便将某样东西放在身侧荷包之中……这一路上来,你时不时用手轻抚荷包,似是在犹豫,是不是要将它送出。” “若是十万火急的大事,当然由不得你犹豫,若单单只是信函,自然也不需要你犹豫。想来想去,也就请柬最有可能。你受师门派遣,来玄金山庄递送请柬,可是上官庄主已死,不能赴约。玄金山庄上下更是要守孝,不宜出门,所以,你才会如此犹豫。” 萧珺说完便不再出声,陆卿云亦是沉默,一时间,这林中山道上竟然只剩宋县令如濒死老牛的喘气声。 许久之后—— “裴信使这样的人才,应该去刑部大理寺谋求个一官半职才对,呆在万卷楼,可是有些屈才了。” 宋县令心说:陆女侠你还挺有眼光的呀,裴大人她可不就是大理寺的主簿嘛! “我确实是受师门所派,来送我问天剑派的问剑帖。” “问剑帖?” “三个月后就是我派七年一度的无遮明心,掌门打算在无遮明心时选出新的掌门。这种大事,自然是要请江湖上的英雄豪杰前来见证观礼的。” “无遮明心……依照贵派取名的风格,不是应该叫问天大会吗?”宋县令没忍住,问道。 “人家都叫做‘明心’了,自然是不用再问。”萧珺反驳。 “也有道理。”宋县令道。 陆卿云听着两人拿问天剑派打趣,想要反驳,却又觉得那姓裴的姑娘说的好像也有几分歪理,竟叫她无言以对,半晌,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将话题拐回正轨,“我确实曾有些犹豫,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玄金山庄怕是不能去我派的无遮明心了。” “既如此,陆女侠是否还要送请柬?” “自然要送,更重要的还是吊唁。”陆卿云说:“我与上官姑娘有些交情,于情于理,都得看看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说到此处,陆卿云低头看向身边的萧珺,问:“倒是你们,万卷楼从来只做些消息买卖,除了江南道初安帮,素来不与任何江湖帮派交好,又为何会在此时来玄金山庄?” 被如此直白地问到脸上,宋县令心中一紧,不知如何作答,就见萧珺不慌不忙地一笑,说:“那自然,是有消息买卖要做了。” * 萧珺既然不愿意说,那陆卿云也识趣不再追问。两人一路说着江湖各大门派的轶事,倒也相谈甚欢。 到了山上时,已然开始以姐姐妹妹相称了。 山顶的玄金山庄已是一片缟素,陆卿云看着门口悬着的黑白灯笼,想到上官庄主生前的模样,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陆师姐?”一个身穿孝衣的年轻人本站在门口迎接来吊唁的客人,一见到陆卿云便马上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他模样周正,人也生得彪壮,走动间,还能见其遒劲有力的肌肉,看起来像是个打铁的好手。 他面带悲戚之色,但进退有度,虽然悲痛,却并不曾有半分失礼,处处周到。 “这位是……?”宋县令与萧珺耳语。 “这位是上官庄主的大弟子,玄金山庄的大师兄,蒋南望。”陆卿云飞速说完,便对蒋南望抱拳一礼,“蒋师弟,节哀。” 萧珺跟宋县令没有着急上前,而是安静地站在后面,等陆卿云与蒋南望寒暄完了,这才缓步上前。 宋县令看向萧珺,不知道萧珺会怎么介绍自己,更不知道她会以何种借口混入玄金山庄。 萧珺倒是也没有再卖关子,她直接拿出了万卷楼的黑铁令,毫不意外地看到玄金山庄蒋南望愣住了。 “在下万卷楼信使裴小隽,楼里有一桩未了结的生意与玄金山庄有关,不知蒋兄可否带我等面见玄金山庄的主事之人?” 宋县令见到萧珺一举一动,谦和诚恳,言语间又带着些恰到好处的江湖气,既没有当初大闹梁府时的尖锐逼人,也没有面对学子时的高高在上。行止间,竟是一丝官威都瞧不出来。 宋县令:没想到,裴大人还有好几副面孔呢。 “这……”蒋南望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他们玄金山庄跟万卷楼并没有什么交情,这两人看着也不像是来吊唁的,蒋南望不解,不知道他们所欲为何。 “事关上官庄主,还请蒋兄通融通融。”面对对方的犹疑,萧珺并没有动怒,而是继续诚恳劝说。 “跟师父有关?”蒋南望面色一肃,便没有再多犹豫,引着两人入了内堂,然后叫来几人。 算上蒋南望,来人共有五个。 一个年长的男人,跟上官庄主年岁相当,嘴角向下,天生严肃的面相。 一个孀居打扮的年轻妇人,虽一身麻布孝衣,却难掩娇美的容貌。 一个着重孝的少女,双眼通红,神色憔悴,五官比较平凡。 还有一个跟蒋南望差不多打扮的年轻男子,与彪壮的蒋南望相比,要精致英俊很多。 哦豁。 萧珺在心里笑了下,没想到玄金山庄的主事人还不少。 20 玄金山庄四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经过蒋南望的介绍,萧珺和宋县令知道了那位年长者是死去的上官庄主的师弟,名叫谷正业,如今暂时代管着庄中的事务,山庄的人都称呼其为谷师叔。 年轻妇人则是上官庄主的遗孀,上官律的续弦。 而身着重孝的少女应该就是陆卿云提到过的,玄金山庄的大小姐,上官禾。 至于最后那个年轻人,则是上官庄主的二徒弟,程不归。 上官律还有个五六岁的小儿子,听说因为太过伤心,正病着。 “师娘,师叔,小师妹,师弟,这位……”蒋南望想要介绍萧珺,却被她抢了个先。 “在下万卷楼信使,裴小隽。” “这位裴姑娘说是有跟师父有关的事想要告知。”大师兄对众人说。 “玄金山庄正在治丧,万卷楼却偏要在此时拜访,不知是何等重要之事?”谷正业看着萧珺,沉声发问。 “不是万卷楼故意叨扰,我们是不得不来。”萧珺苦笑,声音里带着无可奈何,“上官庄主数月前曾与敝楼做过一笔交易,定金已付,如今到了交易时间,敝楼自然要依约前来。” 听到萧珺的话,在场众人神色各异,却无人率先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上官禾先开口了,“我爹向你们买了什么消息?” 万卷楼能有什么生意,无非是买卖消息罢了。 “上官小姐稍安勿躁,万卷楼买卖的不只是消息,还可以探听和……调查。”萧珺顿了顿,似乎是故意停这么一下让在场众人思考,然后才继续开口:“上官庄主欲知之事万卷楼并无答案,所以这才收取定金,再另行探查。” 宋县令心惊胆战地听着萧珺扯谎,一声都不敢吭。尚未来得及感叹萧珺这谎言编得头头是道,就听到她又说:“交付定金时,上官庄主还曾特地说起……” “说起什么?”上官律的二徒弟程不归追问。 这位二师兄不如大师兄健壮,比起大师兄蒋南望麦色的皮肤,他要显得白净很多。 “他说……”萧珺微微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却又慢条斯理地说道:“若是他死于非命,便要万卷楼来调查清楚他的死因。” 宋县令:“!!!” * 萧珺的话如同平地惊雷,震得在场众人神色各异,不知所措。 宋县令:这要是被拆穿了,他们二人怕就不只是被扔出山庄这么简单了,他们一定会被玄金山庄的人打死吧。 “阿爹竟然早怀疑有人要害他?”上官禾猛地站起身,目光紧紧盯着萧珺问。 “此事当真?这并不像师兄的行事。”谷师叔则皱着眉沉吟片刻,这才跟着问道。 这位谷师叔一看就不是很好骗的样子,宋县令先是在心中惊了惊,随即又奇妙地平静了下来。 裴大人扯谎不打草稿,凭借着这厚颜无……不,凭借着这份胆识,他相信裴大人定能应对自如。 果然,萧珺并无任何慌张,甚至还平添了一股理直气壮。 “我们万卷楼既然收了钱,那自然要履行承诺,不然以后谁还敢与敝楼做买卖?”说完,萧珺从袖袋中取出一张纸,递给了谷正业,道:“这是尾款数目,还请谷先生过目。” 宋县令:竟然连这等细节都准备了,佩服佩服。 谷师叔依旧是沉着一张脸,接过纸张,看了眼纸上的数字,然后……脸颊一阵抽动,“这位……” “在下姓裴。”萧珺笑眯眯地说。 “这位裴姑娘,这笔买卖,万卷楼可能做不成了。”谷正业说。 “哦?这又是为何?”萧珺依旧态度和善,问。 “因为我们已经捉拿了投毒之人。” “是这样的,裴姑娘。”蒋南望见到萧珺不太相信,怕她以为玄金山庄要赖万卷楼的尾款,所以连忙解释说:“杀害师父的是当日上门挑战之人,我们已然人赃并获。” “那贼人名叫霍青竹,是个獐头鼠目,贼眉鼠眼之辈。”谷正业接着说。 “那这獐头鼠目之人……”萧珺慢慢开口道:“为何要毒害上官庄主?” 蒋南望摇头道:“这几日师妹一直在问他为何如此,他却只说自己冤枉,拒不认罪,故而我等也并不知晓缘由。” “既身在江湖……”二师兄程不归说:“自然难免遇到这等丧心病狂之徒。师父不过是近日身体不适,这才被那贼人钻了空子。” “可为情为仇,为名为利,总要有个缘由。”萧珺仍是一脸不解的样子,她露出了思索的模样,然后问道:“不知可否容我见见这人?” “裴姑娘为何要见他?”谷正业问。 “自然是试试看能否问出缘由,如此,即便买卖做不成了,在下也可以回去给楼主交代。”萧珺回答。 万卷楼的人来得蹊跷,谷正业心中觉得奇怪,故而一时未有决断,倒是上官小姐先开口了,“既然如此,裴小姐便去见见那人吧。也好帮我们问一问,我们无冤无仇,他为何要对阿爹下那样的毒手!若你真的能问出来,也是帮我了了心头疑惑。” “那在下便多谢上官小姐了。”萧珺浅浅一笑,躬身道谢。 事已至此,即便谷正业仍旧觉得不妥,却也不能再开口反驳。他眉头微蹙,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坐在上手处的上官夫人,却见她垂下眼帘,不言不语,似乎仍然沉浸在无尽的丧夫之痛当中。 * 萧珺曾经听阿娘提到过,玄金山庄后面的绝壁之上有栋小楼,名叫云中阙。里面所藏皆是历代庄主所铸的武器。 虽不如上官孤鸿所铸造的十八神兵,却也都算得上是当世的利器。所以这一百多年来,试图上门窃取兵器的宵小之辈就从来没断过,为此,某任庄主还特地造了个牢房,就是用来关押这些宵小之徒。 现在,这个牢房被用来关押霍青竹。 萧珺跟宋县令走进牢房时,霍青竹正百无聊赖地躺在干草堆上,那悠闲的样子,萧珺觉得若不是手脚被绑着,他大约还能翘起腿来抖上几抖。 听到脚步声,霍青竹扭过头,见到来人登时瞪大双眼,就要出声。却见到萧珺给他使了个眼色,于是他又生生把那句已经到嘴边的“裴大人”给吞了回去。 等领路的杂役弟子退出去后,霍青竹一用力,滚到了围栏边上,侧耳听听确定附近没有人以后才开口问:“你们怎么来了?” “与其好奇我们为何在此,少侠你不如想想自己为何会落到这般境地。”萧珺看着干草沙土满身的霍青竹,嫌弃道:“不是说上门挑战吗?怎么又死人了?怎么你去哪哪死人?” “我也不知道啊!”霍青竹说:“人不是我杀的,我哪里懂得如何下毒呀!” “你还有脸说?”萧珺被霍青竹这理直气壮给气笑了,“那你就去跟人家解释,就说你蠢到不知怎样下毒!” “你!”霍青竹瞪大眼睛,正要开口,就被宋县令打断。 “少侠有所不知,我们来这里就是因为听说了此间之事,你不如先说说当日情形如何?” “真的,你们是为了我来的?”霍青竹眼睛一亮,开心问。 “说正事,将当日情形事无巨细,都讲给我听!”萧珺没好气道。 21 玄金山庄五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却说当日…… 栾川书院的案子结束以后,霍青竹拜别萧珺,然后便赶往玄金山庄。他按照江湖规矩,礼貌递上名帖,向上官律挑战。 霍青竹的气质长相,让他在栾川书院时就轻易得到了赵管事还有宋县令的好感,到了玄金山庄,上官律见到眉目清亮,整个人如同山间泉水的霍青竹,又见到他这么年轻就修为如此深厚,更是起了爱才之心。不仅一口应下了霍青竹的挑战,还开口邀请他在山庄中多留几日,以便两人探讨武学。若非霍青竹的佩剑已经是一柄难寻的宝剑,上官庄主说不定还会开炉为他量身铸一柄剑出来。 比武那日万里无云,阳光正好。上官庄主将他带去了演武场,他们到达之时程不归正在练武,庄主见了,就让他在一旁观战。 因是小辈,霍青竹一礼过后就率先举剑向上官律攻去,他使出一招金雕横空,却被上官律看破,轻描淡写地防住。霍青竹见进攻不得,便使出轻功后退,打算继续出击。可是上官律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一个燕子回巢,就堵住了他的攻路。 “我当然不会被这样简单一招难倒,是以,我一边以剑做挡,一边旋身躲开,然后……”霍青竹回忆起当日比武的一招一式,眉飞色舞。 “等等等等。”萧珺打断霍青竹,“你当你是说书先生在茶楼讲话本呢?我不需要听你们都用了什么招式。” “明明是你让我事无巨细地讲的哎!”说到兴头上被打断,霍青竹有些委屈。 “我让你说的是当时都有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甚至什么神色,手上有什么动作……” “……对敌之时自当全神贯注!怎可东张西望,又怎么能三心二意!”霍青竹立刻反驳。 萧珺听了,仰头看着屋顶,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在整理心绪,等到她平心静气了,然后才又看向霍青竹,平静问:“然后呢?” “然后啊,我们就开始你来我往地对招,”霍青竹觑着萧珺的脸色,隐下了之后的一百多招,继续说:“其实我能看出来上官庄主的武功要高于我,应该能更快将我打败。” “既然如此,又为何过了那么多招?” “我感觉上官庄主有指点之意。”霍青竹琢磨了一下,不太确定道:“或许是他觉得我这个后生还不错,有心指点指点?哎呦,你干嘛打我脑袋!” 萧珺没忍住,把手伸过栏杆敲了霍青竹的狗头,然后道:“少废话,继续说。” 霍青竹瞪着萧珺,没有再紧贴着围栏,而是往后拱拱,确认萧珺打不到他了,这才又开始说:“百招过后,我抓住了一个时机,转守为攻——然后划伤了他的手臂。” “上官律的武功不是高过你吗?为何还会被你所伤?” 霍青竹同样不解,“比武时要全神贯注,片刻分心不得,他那时可能有些晃神。”他回忆着当时的情况,不确定地说:“不知道是阳光太强还是别的什么缘故,我总觉得那时上官庄主嘴唇有些发青。” 闻言,萧珺与宋县令对视一眼。 霍青竹刺伤了上官律,还见了血,他不仅没有怪罪霍青竹,还称赞他年纪轻轻就有此等成就,以后在武学上的成就定不可限量。 “哦对了,上官庄主还提到了他的一双儿女和另一个入室弟子,叫我多留两日同他们切磋切磋,也好叫他们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之后,庄主的女儿过来找他,见他受伤,便对我横眉冷对的。” 当日…… “你竟然伤了我阿爹?”上官禾看到霍青竹剑上的血,叱道。 “阿禾!”上官律制止了上官禾,说:“不可无理,是我一时失手,怪不得青竹。” “爹你怎么可能输给那小子?”上官禾不信,随即,她好像想到什么,立刻问:“爹你是不是又心悸了?” 上官律并没有否认。 “阿爹,我们去天岐宗请一位长老看一看吧。”上官禾皱着眉,眼中担忧。 “不过小毛病,不必大惊小怪。”上官律不以为意,全然不放在心上。 …… “这么说来,对战之时他可能是因为心悸的毛病犯了,一时失神,这才被我伤到。”霍青竹一边思考,一边说。 “若是有心疾,嘴唇发青也并不奇怪。”萧珺说。 上官庄主为人豪迈,不拘小节,手臂受伤也只是随意包扎了一下。 之后上官律让大徒弟蒋南望领着他参观了一下玄金山庄,看了看先祖所铸兵器的画像,自己则回后宅换了身衣服。再然后,就是暮食时间,上官庄主为了招待霍青竹,特地吩咐厨房准备了许多美食。 “不愧是全江湖人都争相重金求兵的玄金山庄,就是豪气。宴席上不仅有炙羊肉,鱼脍,甚至有岭南的果子!之前在井水中镇着,好吃极了!”霍青竹说着说着,还舔了舔嘴唇,好像是在回味。 萧珺闭眼,再次深呼吸。 宋县令觉得当初在梁府时,梁老家主的阴阳怪气没有让裴大人生气。栾川书院学子们的质疑同样没让裴大人生气。那些人加起来,怕是都没有面前这个缺心眼儿的少侠让裴大人更生气。 “吃饭时我们分席而坐。”霍青竹继续道:“坐在主位的自然是庄主和庄主夫人。谷正业,上官禾,还有庄主那两个弟子分别坐在两侧。” “当日宴请你时,上官庄主的儿子不在吗?”萧珺问。 “不在呀。”霍青竹说:“上官庄主的儿子乃是续弦夫人所出,如今不过五六岁,早早睡下也是可能的吧?” “当日宴席上,可有什么人不同寻常?”宋县令问。他们来时已经听说庄主就是死在宴席之上。歹人作恶,若非天生恶人,行事前很有可能会露出些许痕迹。若是霍青竹能注意到,那么对他们破案定然大有帮…… “没有啊,我们都是江湖人,自然是把酒言欢,我没发现谁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宋县令:罢了,即便有,这位青竹少侠怕也是看不出的。 “哦,对了,我感觉上官禾不太高兴,一直都板着脸,当然也可能是我看错了。”霍青竹想了想,不太确定。 “你觉得她不高兴,她是不高兴你伤到了上官庄主,还是与上官庄主不高兴?”萧珺继续问。 “我不知道……”霍青竹摇头,这问题有些超过他的能力范围,他不好乱猜。 萧珺:“……罢了。” 再之后,霍青竹举杯向上官庄主敬酒。上官庄主哈哈一笑,特地站起身与他对饮。可是谁知道,上官庄主一杯酒下肚之后踉跄了一下。之后,高大健壮的上官律,竟然跌倒在地。 霍青竹心中一惊,下意识想要过去去扶起上官庄主,谁知道慢了一步,坐在他身边的夫人先其他人一步抱扶住了上官律。 等到众人围到上官律身边时,就见到上官律倒在夫人怀中,先是浑身抽搐,然后,双眼里面满是血红,死死地瞪着,然后…… 七孔流血而死。 22 玄金山庄六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说到这里,霍青竹看了一眼栏杆外的萧珺和宋县令,见两人没注意,于是悄悄往两人身边蹭了蹭。 他虽然自小习武,但是也并没有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死在自己面前。这些天他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想到上官庄主死前痛苦抽搐的模样。还有那从双眼之中流下的血……霍青竹摇摇头,想要把那幅画面晃出去,然后又往萧珺身边蹭蹭。 萧珺没发现霍青竹的动作,她皱着眉头问:“上官庄主是饮酒过后踉跄跌倒的,你们可有检查上官律食案上的酒食?” “检查过了,他们不仅用银针检测,还把饭食酒水喂给了老鼠,都没有任何异常。”霍青竹说。 “可是他既然是在宴席上暴毙,不论是如何下手,你们都有嫌疑。你的嫌疑明明最小,为何最后他们却认定了你是凶手?” “庄主的那个二徒弟,叫什么来着?” “程不归。” “对,程不归来到庄主身边时,正是身处庄主左手一侧,后来的动作间瞄见了庄主的手臂,那里露出了一点儿伤口。”霍青竹说:“伤口看起来有些不同寻常,有些许黑肿,按理来说只是寻常受伤,伤口是不该发黑的。” 萧珺微微眯眼。 “程不归见了,扒开包扎的布巾,然后他神情就激动了起来。”霍青竹皱着眉:“因为那一处被我刺出的伤口,赫然是不正常的黑肿!然后他们就都说是我下毒咯。” “少侠,你就半分不为自己辩解辩解吗?”宋县令问。 “我辩解了啊!”霍青竹也满脸委屈和无奈:“我已然解释过了,我同庄主无冤无仇,不过是上门挑战,想要在江湖上闯出点儿名头的无名小卒而已,为什么要杀害堂堂玄金山庄的庄主!” “此话说得在理。”宋县令道。 “不过到底是口说无凭。”萧珺摇头。 “是了,他们也这样说。”霍青竹点头,道:“那伤口不正常是显而易见之事,为证清白,程不归就说要查一查我的兵器,看看我可有在剑身上面喂毒。我问心无愧,身上没毒,兵器上更不可能有毒,所以就任他们检验。” 萧珺和宋县令一起看着霍青竹,已猜出事情之后的走向。 果然,霍青竹说:“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们竟然真的在我的剑上验出来毒来了!” 萧珺:“……” 宋县令:“……” “这位少侠,你现在可是唯一的嫌疑犯,而且马上就要被人家问罪处斩了,能不能请你严肃一点?”宋县令忍不住道。 “我只是同样觉得奇怪,这几日被关在这里时我不停回忆,可是仍然百思不得其解啊,为什么我的剑上会有毒!”霍青竹满脸的困惑,“我从来剑不离身,而且在玄金山庄也没人靠近我的剑,毒到底是怎么抹上去的?就算天岐宗的长老亲至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我的剑上下毒吧。” “你还有心思好奇?”宋县令扶额,开始替霍青竹他爹感到心累,也不知道这缺心眼儿的孩子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玄金山庄的人打算在庄主的头七之日杀了你报仇呢,你可想过要如何应对?” “看你全无惧色,就这么安安分分在牢里呆着,不喊冤,不自救,怎么,是已经有办法自证清白了?”萧珺嘲弄道。 “有了。”霍青竹还真的点了点头,老实地说:“玄金山庄下一辈的武功都比不过我,那位谷师叔也不过是个半路出家的习武之人。说实话,我的武功比他们加起来还要高。”霍青竹神色坦然,“我想好了,我打算等到头七他们将我押往灵堂时解开锁链,然后把他们挨个打趴下,告诉他们我要是想杀人,能把他们全都杀了,所以,不是我杀的上官庄主。” 说完,霍青竹还当场给他们演示了一下怎么解开锁链,只听哗哗几声,捆住他双手的铁链就落在了地上。 萧珺:“……” 宋县令:“……” 萧珺定定地看了半晌霍青竹那张得意洋洋的脸,最后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扭头对宋县令说:“既然青竹少侠已有对策,看来这里也不需要我们了,就此离开吧。” 宋县令点点头,也站起身,走吧,这里并不需要他们,让他们江湖人自己胡闹去吧。 “哎,哎哎哎哎!”见到萧珺真的要走,霍青竹连忙伸手,想要拉住萧珺不让她走。因为双腿还被铁链捆着,他如同毛虫一样往前拱了拱,然后一把揪住了萧珺的衣摆。 “别走哇!” 霍青竹把脑袋从栏杆中伸出来,仰头看着萧珺说:“裴大人,你看哈,你来都来了,那就顺道还我个清白呗,毕竟我刚才想的那个方法是下策。” “你还知道是下策,我看你说得很是自豪啊。”萧珺看着拽住自己衣摆的脏手,无比嫌弃道:“松手,你把本官衣服都拽皱了!” “不松!” “松手!” “我不!我就不!”在见到萧珺额角暴起的青筋之后,霍青竹到底松了手,然后眼巴巴地看着萧珺,小心翼翼地讨好一笑,说:“我这不是想不出别的办法了嘛!你就帮帮我吧,裴大人,小隽大人,阿隽,隽隽~” 宋县令:没发现,青竹少侠撒得一手好娇! 萧珺对天翻了个白眼,摸了摸腕上地袖箭长长叹了口气,回头对霍青竹说:“算你走运。没有人可以在本官面前犯案却又能全身而退。” “若当真不是你,本官自会还你清白。” 霍青竹弯眼一笑,终于松了手。 他一边把自己的双手绑回去,一边说:“那就先谢过裴大人啦!” * 又问了一些细节之后,萧珺与宋县令就离开了牢房。 跨出牢房时,两人发现一个熟人就靠在牢房外的一棵大树下,往他们这边看着。 见到萧珺和宋县令出来,那人还扬起嘴角冲着他们笑了笑。 正是同他们一起上山的陆卿云。 宋县令心里一惊,不知道刚才他们与霍青竹的对话是否被人听了去。 “没想到,你们竟然是来查案的。”陆卿云直起身子,向两人走过来。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萧珺面不改色道。 “哦?万卷楼当真接这种生意?”陆卿云挑挑眉,笑得意味不明,“我怎么没听说过万卷楼还会查案缉凶的?那不是官府的活儿吗?” “银钱够多的话,陆女侠就算是叫万卷楼的人哭丧也不是不行。”萧珺一本正经地回答。 “噗嗤。”陆卿云被萧珺逗笑了,笑完了,她才说:“是因为要查案,所以你们万卷楼的楼主才派出你们二人吗?”想到上山时萧珺对于自己的一番推断,陆卿云点点头,说:“看起来确实是调查的好手,怎么样,投毒之人可是里面关着的那个?” 听到此处,宋县令悄悄在心中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位女侠并没有怀疑他们的身份。 “尚不确定。”萧珺摇摇头,说:“不论是山庄之人所说,还是里面之人所说,都只是一面之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我还有一人要问。” “哦?何人?” “自然是,受害者本人,上官庄主了。”萧珺微微一笑,又问:“陆姐姐可要一起?” 23 玄金山庄七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萧珺想要查验上官律的尸身,这话自然是不能直接同玄金山庄的人言明的。好在如今时候已经不早,到了大家用暮食的时辰,灵堂应该没有多少人。 陆卿云因为好奇,也答应了跟他们同去。 等到了灵堂,果然见到里面只有一个仆人在看守,他跪在灵堂前,一把一把地将黍稷杆扔进面前的火盆中。 日薄西山,灵堂中也逐渐昏暗了下去。 “陆姐姐。”萧珺拽了拽陆卿云的袖子,小声说:“你能不能帮我把他引出来?” “为何?” “我总不能当着人家的面去扒上官庄主的衣衫呀。”萧珺对陆卿云露出了一个天真可爱的笑容,成功地让宋县令在一旁打了个寒颤。 “如今玄金山庄的人认定了霍青竹是凶手,不会轻易答应让我验尸。”萧珺继续说。 陆卿云定定地看了会儿萧珺,然后才开口,“行吧,我帮你拖一盏茶的时间。” “多谢女侠!”萧珺重重一抱拳,然后拉着宋县令躲到了一旁。 陆卿云见他们躲好了,又往灵堂走了几步,然后大叫一声—— “啊!” 这一声惨叫把里面的仆从吓得一激灵,回过头,见到陆卿云单膝跪在灵堂外,满脸痛苦。 问天剑派跟玄金山庄来往频繁,陆卿云与上官禾更是熟识,所以玄金山庄的仆从也认得她。 “陆女侠,你怎么了?”仆从见状,连忙跑了出来。 “我……”陆卿云捂着丹田,此时已是一脸冷汗,“我好像内力错乱了。” 那不就是走火入魔? 仆从心里一惊,走火入魔可不是小事!仆从身在武林世家,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于是立刻扶住陆卿云。 “带我去……找上官师妹。”陆卿云艰难道。 “是,是是是。”仆从连连点头。 另一边,宋县令摸着下巴,低声感叹:“这位陆女侠看起来人模人样,没想到也有两幅面孔呢!” “也?”萧珺冷眼看向宋县令,“另一个两幅面孔的不会是说本官吧?” 宋县令的手僵在了下巴上,不敢吭声。 好在萧珺没有深究,低声道:“干正事。”说完,矮身溜进灵堂。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宋县令只觉得萧珺的身法奇快,他才刚跨过门槛时,她已经站在了棺木旁边。 “裴大人,您,这是要亲自验尸?”宋县令看到萧珺已抬起上官律的胳膊,打量着霍青竹刺出的伤口,脱口道。 “现在才问这个问题,是不是太晚了些?”萧珺头也不抬,回道。 此时天已经暗了下去,灵堂中只剩下两盏烛火,一明一灭,看起来很是可怖。 宋县令走到棺材旁边,看向棺材中的上官律。 他是个国字脸,五官端正中带着豪迈,那两条手臂一看就是常常抡锤打铁的,粗壮有力。 可惜,如今他安静地躺在棺材里,无一丝气息。 “别看了,人已经死透了。”萧珺扫了一眼宋县令,说。 “哎,人死如灯灭。”宋县令想起霍青竹对上官庄主的形容,感叹一声,“我们能做的也就是找出杀他的凶手,还他一个公道了。”说完,他看见萧珺凑近了伤口,仔细地看着手臂上那条伤口。 “这好像是反手剑造成的。”萧珺的语气不是非常确定。 “裴大人还能从伤口看出招式不成?”宋县令惊奇道。 “寻常的剑伤应该是前窄后深,这个却前深后窄。”萧珺说:“所以我才猜测霍青竹用了反手剑。而且他刚才不是说过,伤到上官庄主的那一招,是他转守为攻,若是反手剑,也说得过去。” “反手还是正手,有什么区别吗?” “自然是有区别的。”萧珺放下上官律的左臂,绕到棺材另一边,抬起右臂,“若霍青竹是清白的,我们或许可以以此事证明。” 宋县令:麻烦裴大人您多说几句。 未等他开口,却见萧珺瞳孔一缩。 “怎么了?”宋县令连忙问。 “宋大人,你看这里。”萧珺指着上官律右手上的一个小伤口,说。 宋县令看去,发现那个伤口虽然几近结痂,却仍有些发黑。 “这……”宋县令明白了。 而这时,仆从也回到了灵堂。 “你们是谁?你们要对庄主的尸身做什么?!” 萧珺依旧站在棺材旁边,目光穿过明灭的灯火,幽幽看过来,“去通知主家,就说万卷楼裴小隽……”顿了顿,继续以清冷的声音说道:“发现了上官庄主之死的疑点。” * 闯入灵堂可不是小事,仆从连忙前去通禀,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人就都到了灵堂,萧珺一看,还是白日里的那些人。 当日上官律宴请霍青竹时,出现在晚宴上的,同样也是这些人。 “裴姑娘!”谷正业面带薄怒,质问的声音震得萧珺耳朵疼。 “师叔,稍安勿躁。”上官禾虽然脸色同样不怎么好看,但到底相对平静些,她看向萧珺,问:“裴姑娘真的查出了有什么不妥?” 萧珺先端端正正给众人行了个礼,姿态甚为谦恭,“私自检查上官庄主的尸身,是我的不是,在此给夫人和小姐赔不是了。”说完,她直起身子,又道“可若不探查明白,在下实在无法安心。上官庄主为人慷慨豪迈,即便只见过一面,却也叫我心向往之,故而在下实在不忍心他死得不明不白。” 萧珺的一番话说得在场众人神色各异。 宋县令自从众人进屋就一直缩在一旁,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此时听了萧珺的话,不由得在角落里呲了呲牙,他也是头一次见到有人把阴阳怪气说得这么诚恳谦恭。 灵堂里除了他和裴大人二人以外,都是上官律亲近之人。结果却叫裴大人说出了“不忍他死得不明不白”这样的话。 她骂谁呢?就是说这些庄主亲近之人让他死得不明不白呗。 果然,萧珺这话让听众心里不舒坦了,上官律的二徒弟程不归立时说:“裴小隽,你什么意思?” 这时,一直不曾出声的上官夫人开口了,她的声音虽然略带沙哑,却并不难听,反而带着一丝温柔,“裴姑娘可是认为……凶手不是位姓霍的小郎君?” “怎么可能?!”谷正业双目瞪得浑圆,投向了上官夫人,“不归明明查出了他剑上有毒!证据确凿,不容狡辩!” 萧珺发现了,这位谷师叔是认定了霍青竹就是凶手。她没理会他,而是对夫人点头道:“对,霍青竹并非杀人凶手。” 语气是不容辩驳的坚定。 就在谷正业又想反驳时,萧珺又说:“当然,我知道此等血仇,肯定不能空口白话。我自然会证明给你们看。” “好,裴姑娘,你来证明。”上官禾道:“若有理有据,我们自然不会为难霍青竹。可若不能……我会叫你知道我们玄金山庄也不是好惹的。私闯灵堂此等行为,我们必然会问责万卷楼。” “上官小姐明理。”面对上官禾的威胁,萧珺没有半分怒色,而是认真道:“定不会叫上官小姐失望。”说完,萧珺欠了欠身子,问道:“霍青竹既然是当事人,不知可否将他也带来此处?” “自然可以。”上官禾说完,就派遣仆人去牢房将霍青竹提来。 不一会儿,霍青竹被仆人带了来。 他好像是被人从睡梦中叫醒的,双眼还有些倦意迷茫,脑袋上绊着几根稻草,看着不比叫花子好到哪里。 他看看玄金山庄的人,又看看另一边的萧珺,很有眼色地没有出声,心中却兴奋了起来。 他倒也没有萧珺想得那么没心没肺,被捆起来还能悠闲度日。实际上,他这几日几乎从未入睡,一直在回忆庄主死那日的场景,想找出凶手。但无奈,他平日里只对与武学相关的东西才感兴趣,萧珺所说的什么神色有异,什么行为有异这种事情,他根本看不出来。 说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看见萧珺那张总是不怎么高兴的脸,心一下子就定了。尽管她连个笑模样都没有,还对他满脸的嫌弃,但她说会还他清白,他就知道她肯定能还他清白。他们离开牢房后,多日不睡的霍青竹立刻被困意包围,竟然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现在他控制着自己不去看萧珺,心中却在快乐高呼。本以为最快明天才会被放出来,结果她速度竟然这么快,看来今晚就可以离开那个牢房了! “霍青竹已经带来,裴姑娘,你可以开始证明了。”大师兄蒋南望说。 “好。”萧珺扫了一眼霍青竹,然后看向玄金山庄的众人,说:“在这之前,我还有三个问题想问。” 24 玄金山庄八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你问。” “第一个问题,不知各位可否给我讲一下贵庄是如何验出兵器上喂了毒的。” “这个简单。”程不归开口,当日便是他以银粉验的毒。 玄金山庄因为铸造兵器所需,所以会常备银粉。那一日是蒋南望从库房拿来了银粉。 打开盒子时,银粉还是银光闪闪的模样。等到程不归接过盒子开始验毒,不过刚刚撒了一点在剑身上,那银粉就变黑了。 “银粉落在了哪里?”萧珺问。 玄金山庄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是上官禾率先开口:“此事有何关系?” “所以你们并没有将银粉撒满剑身。” 对于这一点,大家都很确定,一同摇头。 程不归眯了眯眼。 “好,那么第二个问题。”萧珺看向在场几个习武之人,问:“诸位都是江湖人,请问以霍青竹的武功,是不是可以轻松伤到上官庄主?” “自然不能!”这个问题并不难,上官禾立刻道:“那日是我爹心疾犯了,这才败了一招。”说完又看向霍青竹,问:“是不是这样?” 霍青竹非常识相地连连点头。 说到这里,上官禾突然反应过来了。 霍青竹伤到阿爹根本就是偶然之事,他若是想杀阿爹,真的会通过在剑上涂抹毒药来谋害阿爹? 她之前就觉不对劲儿,故而才一直追问霍青竹为何要杀她阿爹,现在突然豁然开朗。 “可是,剑上的毒药又怎么解释?” “唔,在下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萧珺没有回答,而是问:“霍青竹的佩剑,你们可曾清洗过。” “当然不曾,我们为何要清洗他的佩剑?”蒋南望被问得摸不着头脑。 “那便好。”萧珺笑了,“可否把他的剑拿来,再予我一盒贵庄的银粉?” “可以。” 等她要的东西都拿了来,萧珺轻抖手腕,把整盒银粉都倒了出去。 谷正业见到她豪迈的动作,眼角抽了抽。 这时大家才发现,萧珺是打算将银粉洒满整个剑身。 就如当日他们所见,银粉变黑了。可是与他们所料不同的是,并非整个剑身都是黑色。 剑尖的银粉并没有变色,而靠近剑柄的部分的外刃却变黑了。 萧珺看着霍青竹的剑,低声一笑,自语道:“果然如我所料。” “霍青竹,你伤到上官庄主的那一招,是怎样的?” “我转剑反握挡他攻势,然后伤了他。”霍青竹说。 “果然是以反手剑伤人。”萧珺拿着霍青竹的剑,比划了一下:“霍青竹右手用剑,寻常剑招,当是内侧刃伤人,可是内侧剑刃并没有毒。”说完,萧珺又以反手握剑,这一动,原本的内刃变成了外刃,而外刃变成了对敌的内刃…… “对对对!”看到萧珺的姿势,霍青竹立刻拱了起来,兴奋地说:“我当时就是这样握剑,所以是用靠近剑柄的剑刃伤到了上官庄主!” 萧珺没搭理霍青竹,继续对玄金山庄的人说:“诸位皆是习武之人,我想请问一下,依照上官小姐的说法,霍青竹尚且不能确定自己会伤到上官庄主,那么他又如何能精确做到,用染了毒的剑柄外刃伤到上官庄主呢?” “所以,毒不是从剑进入伤口,反而是从伤口染到剑身上的。” “霍青竹,他是清白的。” 众人皆是不语。唯有谷正业还坚持:“不可能……之前都好好的,他一来庄主就死了,不是他还会是谁?!” 萧珺闻言,对霍青竹扬扬眉毛,以眼神表示赞同,这位少侠可能确实命里带煞,去哪哪就死人。 谁知谷正业还没说完,继续说:“肯定是他,怎么可能是别人。说不定……说不定是他隐藏实力。” 萧珺本没想搭理这位谷正业,见他还说个不停,只觉得这人烦得很,遂开了口怼道:“明明霍青竹是与你们不相干之人,出事的第一时间却去怀疑他,实在很难不让人多想。” “多想什么?”谷正业总算不再叨念了,他看向萧珺,问。 萧珺看着谷正业,似笑非笑地说:“当然是想,凶手是不是急于找一个替罪羊啊!”说罢,萧珺依旧用那似笑非笑的讨厌模样,环视着玄金山庄的几位主人,说:“上官庄主是被人所害之事板上钉钉,诸位有没有想过,毒若不是霍青竹下的,又会是谁下的呢?” 宋县令现在觉得裴大人当真是人不可貌相,看着是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实际却深谙操纵人心之道。 之前处于劣势之时就谦逊有礼,哪怕被拒绝质疑也笑脸迎人,不急不恼。如今证明了霍青竹清白,己方气势大大提高之际就开始对对方连消带打,不知不觉筑下了主导地位,若如他所料,接下来裴大人就会索要主导查案之权利。 果然,萧珺说:“当然,我们万卷楼是做生意的,不是结仇的。若是贵庄想要查明真相,为庄主真正报仇雪恨,在下定然竭尽全力查明真相。可若是贵庄想要就此结案,杀了霍青竹了事,那么同样请你们自便,我绝对不会再多言半分。”她无视霍青竹瞪大的无辜双眼,继续说:“说到底,被人所害的又不是我阿爹,我师父,我夫君……” “你查!”上官禾受不得激将之法,率先咬牙喊道,说完,她转头看向山庄的其他人,说:“阿爹的死,必须查明原委!” 蒋南望率先点头赞同,接着是程不归,最后是上官夫人和谷正业。 所有人都同意了萧珺留下查明真相。 “至于他。”上官禾看着霍青竹,吩咐道:“将霍少侠松绑。这段时日,多有得罪,还请少侠莫怪。” “没关系。”霍青竹宽容一笑,“最重要的是查到杀害上官庄主的真凶。”说完,也没有等仆从拿来钥匙,只见他手指飞速地动作了几下,手上的铁链就哗啦啦地解开了。 众人全没料到这发展,除了萧珺和宋县令,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 松开了手,霍青竹又去解开脚上的铁链。众人这才看清他手中有跟细如牛毛的银针。等到脚上的铁链也解开,他站起身对众人诚恳一笑:“行走江湖,总要有些保命的手段,献丑了。” 这一出戏过后,玄金山庄的众人更是相信了他不是凶手 “少侠有这样的水平,若是想走,早就能越狱逃走。”蒋南望叹了口气,说:“看来确实是我们错怪你了。”说完,也行了一礼。 宋县令心说你若是知道他打算怎么自证清白,就不想行礼了。他可盘算着把你们每个人都揍得无法还手呢…… 25 玄金山庄九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既然答应了让萧珺查案,玄金山庄的人自然不会阻止萧珺查验尸体。 等到第二日太阳升起,萧珺跟宋县令又一次来到灵堂。想看看日光足时,是否能有什么新的发现。 可是两人检查了一番,却没有再查出什么异常。 萧珺摘下手上的护套,感叹:“以后去各地巡查,身边还是得有个专门的仵作才行啊。” 宋县令刚想开口,说他们栾川县的仵作也不差吧,至少帮她破了栾川书院的案子。便听见萧珺又说:“本官什么时候能找到一个既能承受得住压力,胆大心细,又有钻研精神的仵作呢?” 想到萧珺把别人的尸体从灵堂搬走,还有试图剃光死者头发对比伤痕的举动……宋县令默默地闭上了嘴,他们县的仵作,怕是不合裴大人的要求吧。 不,他不觉得这世上会有任何仵作,符合裴大人的要求。 * 既然从尸体上发现不了更多线索,萧珺就去找了管家,在山庄里找下人问话。 玄金山庄的仆从与杂役弟子不少,所以萧珺便与宋县令分开询问,左右萧珺和宋县令两人查案之事已经过了明路。 “尽量温和一些。”萧珺对宋县令说:“我们不过是打听些家长闲事罢了。” “明白。”有能力对上官庄主下毒之人,应当是可近他身的亲近之人,极有可能凶手就在灵堂审问的那五个人当中。 而想要了解他们的关系,这些看起来无关紧要的仆从便是最好的切入点。 这种问询宋县令并不陌生,做起来也得心应手。他本就是个朴实敦厚的相貌,从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问起,很容易便打开了话匣子。 “您问庄主对两个徒弟如何?庄主平日里虽然严厉,但对两位师兄都是悉心教导的,毕竟我们都是杂役弟子,而两位师兄是可接衣钵的入室弟子嘛!。” “大小姐?大小姐平时虽然凶了些,但是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说起来,我曾听庄主跟谷师叔提过,大师兄更擅长铸器,而二师兄更擅武学,反倒是大小姐,铸器武学齐头并进,从无偏向。” “庄主和夫人?那咱们哪知道啊。不过夫人温婉娴静,每日莳花弄草。” “我前些日子去夫人院子中送物件儿,看到院子中的花,开得可好了。那一朵朵粉色的花儿,开在竹叶上,可漂亮了!” “庄主专注于铸器练武,庄子里的田产金银,都是师叔在管着的。” “庄主对小少爷要求极高!这才五岁,便已经领他进铸器房了。我可听说了,当初大小姐可是十岁才进去的呢!” “多谢。”萧珺问完就放这位杂役弟子离开,想要去厨房那边问一问当日的菜肴,途中却发现了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独自一人蹲在花园的角落里戳蚂蚁窝。 玄机山庄杂役弟子和仆从不少,但五六岁的小男孩却只有一个。他应该就是上官庄主的儿子,续弦夫人所出的上官梓维了。 不是说他因为父亲去世太过伤心而卧病在床了吗?可是这小胖墩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病色。萧珺想了想,脚步一转,往小胖墩那边走去。 萧珺并没有特地掩饰自己的脚步声,上官梓维听见声音,猛地抬头,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惊恐。在看到来人是萧珺以后,那一丝惊恐很快隐去,又变得好奇起来。 “你是什么人,我从未见过你,来我们玄金山庄做什么?”上官梓维停下手中的动作,问到。 萧珺走到他跟前蹲下,目光与上官梓维相平,她笑了笑,反问:“你觉得我是来做什么的?” “拜师吗?”小胖墩猜道,转而又马上否定,“女人不能打铁,阿爹不会收你为徒的。” “谁说女人不能打铁?”萧珺又问。上官大小姐不就打铁吗? “阿爹是这么说的。”小胖墩回答,“但是阿姐打铁就打得很好。”他嘟起嘴,说:“明明阿姐想要继承玄金山庄,那就让阿姐继承嘛,为什么非要逼着我日日练武!” “你阿姐想要继承山庄?”萧珺问。 “是啊!”小胖墩说:“但是阿爹非说以后玄金山庄要靠我撑着。还让我给阿姐撑腰!”小胖墩越说越委屈:“我怎么给阿姐撑腰啊,我还想阿姐给我撑腰呢!” “你这小胖墩,小脑瓜很机灵啊。”萧珺跟着点头,“有人撑腰可比给别人撑腰舒服多了。” “谁说不是呢?”说着说着,他觉得不对了,“我不叫小胖墩!我叫上官梓维!还有,你还没说你是来做什么的!” 萧珺伸手摸摸小少爷的发心,说:“我是来探查你阿爹死因的。”她笑笑说:“我一定会找到伤害你阿爹的凶手。” 出乎意料的是,上官梓维听到萧珺的话,并没有觉得高兴,反而是一脸惊恐,仿佛见到了鬼。他又看了一眼萧珺,然后一句话没有,转身就跑了,那姿态,生怕被狼叼住一样。 “哈哈哈哈哈!”树上传来了一阵笑声。萧珺甚至不需要抬头,就知道发出这种愚蠢的笑声之人,一定是霍青竹。 “笑够了就下来。”萧珺站起身,板着脸说。 既然已经被发现,霍青竹干脆地跳了下来。 “你这偷听人说话的毛病何时能改一改?”萧珺皱着眉头问。 “我也不是故意偷听的。”霍青竹解释,“昨日乱七八糟地没顾上,今日我特地梳洗打扮了一番,来向你好好道谢。” 萧珺横了霍青竹一眼,没有出声。 “但是来了以后看到你在问话,怕扰到你,就一直没出声。”霍青竹说完,然后端端正正站好,然后躬身行了个大礼,“多谢裴大人救命之恩。” “得了吧。”萧珺说:“没有我你一样也死不了。” “那,多谢裴大人还我清白。”霍青竹想想也是,于是又改口。 “行了,谢也谢完了,你走吧。”萧珺现在看见他就烦,嫌弃地摆摆手。 霍青竹没有动。 萧珺看着霍青竹,霍青竹也看着萧珺,两个人谁都不出声。 最后,霍青竹终于受不了了,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能不能跟着你……我想看看你如何破案的。” 26 玄金山庄十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看我破案?”萧珺不解,“看这个做什么?” “若是我能学到个一二分,下次再遇到此等事情,也好知道怎么为自己辩解。”霍青竹说。 “你还想再有下次?” “我不想呀!但万一再碰到了呢?!”霍青竹振振有词又理直气壮。 萧珺:“……”她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不过,你不是要查案吗,为什么我看了半天,你都是在跟人闲话家常?”霍青竹问。 萧珺嫌烦,不想搭理他。 “还把人家小孩子吓跑了。”霍青竹见萧珺不理自己,又继续说。 “胡说!”萧珺反驳:“我一向很招小孩子喜欢!” 兄长家的那个小豆丁最喜欢粘着自己的。 一见萧珺开始搭理自己,霍青竹立刻来了精神,“那他为什么惊慌逃走,像老鼠见了猫儿一样。” “你瞎了吗,他最开始还很喜欢我的,是后面才突然惊慌!”说到这里,萧珺停了下来。 是啊,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惊慌的? 是在她说一定会抓到凶手之后。 而且,萧珺这才意识到一个更为不正常的地方。 作为上官律唯一的儿子,如今头七未过,他既然没有病得起不来床,为何不在灵堂守孝? 萧珺看着上官小少爷跑走的方向,皱起了眉。 而另一边,宋县令刚刚询问完几个在铸器房帮忙的仆从,打算回去与萧珺回合。转身,却见到陆卿云就抱着剑站在不远处! 霍青竹这样,陆卿云也这样,你们江湖人怎么总是喜欢如此神出鬼没?!发出一点声音好吗?! 当然,宋县令虽然在心里如此大吼,面上却很绷得住。他学着萧珺的模样,说:“陆女侠可是有事?” 陆卿云看着宋县令略显僵硬的一举一动,看着他行他们江湖人的礼仪,怎么看怎么别扭。 “宋先生。”陆卿云终于开口了,“你们当真是江湖人?” 她总觉得这两个人有些问题,不过那个姓裴的小姑娘所有回答都滴水不漏,她实在打探不出什么。于是就趁着他们分开,来好好盘问一下这位落单的‘宋先生’。 “自然。”宋县令秉承着少说少错的道理,能简则简。 “当真?”陆卿云挑挑眉毛,“可是刚才我见先生问询仆从时,经验老道,虽然看起来是闲谈,细想之下却又有条有理……” “万……万卷楼每日得到的消息浩若烟海。”刚开始还有些不自然,但是后来宋县令越说越顺:“想要从中分析提取有用的消息,自然是需要条理清楚的。” “说得也有道理。”陆卿云点点头,然后道:“先生是不是打算去寻小裴姑娘?我来时看到她在花园,刚好为先生领路。” 看到陆卿云转身带路,宋县令这才心有余悸地长长松了一口气。 说谎这种事,果然还是不太适合他。 花园中,萧珺见到一同走来的陆卿云和宋县令,并不觉得很惊讶。 “陆姐姐!”萧珺露出一抹霍青竹从未见过的友善笑容,对陆卿云说:“昨日还要多谢陆姐姐帮我们引开仆从,我们这才能在上官庄主的尸身上发现了端倪。” “我听阿禾说了。”陆卿云道:“也不是什么难以想明白的事情,为何他们之前竟错得那么离谱?” “思绪便是如此,一开始被带往了岔路,就容易在岔路上越走越远。”萧珺冲霍青竹抬抬下巴,说:“这位不就是在一开始就被带进岔路,被关在牢里好几天,满脑子都在想毒药是怎么抹到他的剑身上的。” 陆卿云顺着萧珺的视线看向霍青竹,只觉得他满脸都写着天真好骗。 “至于玄金山庄的人嘛……”萧珺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有的人确实像这个傻子,被别人带到了沟里还不自知,有的人嘛,怕是发现了也当做不知吧。” “我不是傻子。”霍青竹弱弱地反驳。 听说昨日也有陆卿云的帮忙,霍青竹跟着拱手一礼,“在下霍青竹,昨日多谢女侠援手。” 人家行了礼,陆卿云自然也要回礼。 当霍青竹听到陆卿云是问天剑派弟子时眼睛一亮,“听闻问天剑派的云逐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剑道天才!在下不日定登门挑战!” 陆卿云听到霍青竹的话,却渐渐收了笑,也没再跟霍青竹客套,而是转头继续刚才的话题:“你怀疑下手之人就是山庄那几个主人,可对?” 萧珺点头。 “那么,你怀疑谁?”陆卿云继续问。 “谷正业!”萧珺还没说话,霍青竹却抢先说。 萧珺没赞同也没有反对,她转头看向霍青竹,道:“为何怀疑他,说说理由。” “当时上官庄主突然毙命,大家都处在慌乱之中,是谷正业第一个将矛头指向我。”霍青竹说:“后来程不归验出我剑上的毒,也是谷师叔将我捉拿关押,全然不听我的辩解。还有昨日,你明明已经将话说得那么明白了,他却还坚持我就是凶手。” “谷师叔?”陆卿云开口了,“那杀机是什么?” “这么说来,”宋县令摸摸胡子,“刚才询问仆从时在下曾听说过,如今是谷正业管着玄金山庄的账务,附近属于玄金山庄的田产庄子也都是他在管,也有人曾经听到过他因收租银钱之事与上官庄主发生过争吵。” “那也不过是争吵。”陆卿云不太赞同,“我曾听阿禾说过,谷正业少年时被上官律所救,后来拜入玄金山庄成了上官律的师弟。这么多年虽然武功和铸器都不算上乘,但是一直任劳任怨,对庄主更是敬重有加。” “可是陆女侠,财帛动人心。”宋县令说:“真金白银,那可是能让亲兄弟反目成仇的。” “这样吧。”萧珺沉吟片刻道:“霍青竹,你下山去镇上和附近田庄打探一下,谷正业管理账务……可有什么不妥。” “好的。”霍青竹点头,正要离开,忽然觉得不对,“哎?你为什么使唤我使唤地这么顺手?我又不是你的手下!” 萧珺皱了皱眉,看向霍青竹的眼神中带着些不满,反问:“是谁说怀疑谷正业的?” 霍青竹:“是我。” 萧珺又问:“你想不想查证谷正业清白与否,看是不是他故意污蔑你?” 霍青竹:“当然想!” 萧珺:“那怎么能说我使唤你,我是帮你指了一条路。明明是你自己想查的,不是吗?” 霍青竹:“你说的倒是也很有道理。” “那还等什么。”萧珺双手一抬,对着大门的方向说:“请吧,霍青竹少侠。” 霍青竹认同地点点头,纵身一跃,几个起落之后就离开了三人的视线。 宋县令和陆卿云:“……” 27 玄金山庄十一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28 玄金山庄十二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29 玄金山庄十三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30 玄金山庄十四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31 玄金山庄十五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32 玄金山庄十六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33 玄金山庄十七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34 玄金山庄十八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35 荆郢炽骨一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36 荆郢炽骨二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37 荆郢炽骨三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38 荆郢炽骨四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39 荆郢炽骨五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40 荆郢炽骨六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41 荆郢炽骨七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42 荆郢炽骨八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43 荆郢炽骨九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44 荆郢炽骨十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45 荆郢炽骨十一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46 荆郢炽骨十二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47 荆郢炽骨十三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48 荆郢炽骨十四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49 荆郢炽骨十五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50 荆郢炽骨十六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51 荆郢炽骨十七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52 荆郢炽骨十八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53 荆郢炽骨十九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54 荆郢炽骨二十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55 安忍芙蓉一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56 安忍芙蓉二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57 安忍芙蓉三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58 安忍芙蓉四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59 安忍芙蓉五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60 安忍芙蓉六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61 安忍芙蓉七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62 安忍芙蓉八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63 安忍芙蓉九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64 安忍芙蓉十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65 安忍芙蓉十一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66 安忍芙蓉十二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67 安忍芙蓉十三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68 安忍芙蓉十四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69 安忍芙蓉十五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70 安忍芙蓉十六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71 安忍芙蓉十七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72 安忍芙蓉十八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73 安忍芙蓉十九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74 安忍芙蓉二十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75 安忍芙蓉二十一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76 安忍芙蓉二十二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77 安忍芙蓉二十三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78 安忍芙蓉二十四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79 安忍芙蓉二十五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80 安忍芙蓉二十六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81 问天碎心一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82 问天碎心二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83 问天碎心三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84 问天碎心四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85 问天碎心五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86 问天碎心六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87 问天碎心七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88 问天碎心八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89 问天碎心九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90 问天碎心十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91 问天碎心十一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92 问天碎心十二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93 问天碎心十三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94 问天碎心十四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95 问天碎心十五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96 问天碎心十六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97 问天碎心十七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98 问天碎心十八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99 问天碎心十九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100 问天碎心二十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101 问天碎心二十一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102 问天碎心二十二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103 问天碎心二十三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104 问天碎心二十四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105 问天碎心二十五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106 问天碎心二十六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107 问天碎心二十七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108 问天碎心二十八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109 问天碎心二十九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110 问天碎心三十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111 问天碎心三十一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112 问天碎心三十二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113 问天碎心三十三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114 问天碎心三十四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115 问天碎心三十五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116 问天碎心三十六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117 问天碎心三十七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118 问天碎心三十八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119 天岐怨诅一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120 天岐怨诅二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121 天岐怨诅三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122 天岐怨诅四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123 天岐怨诅五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124 天岐怨诅六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125 天岐怨诅七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126 天岐怨诅八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127 天岐怨诅九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128 天岐怨诅十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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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朗三人看着眼前逐渐陷入疯狂的胡天,不知道该如何劝说,只不过胡天此刻的神情让人胆颤!他想干什么?以死明志? 他教我的功法,的确能够提升戾气同时,也能消减掉提升戾气带给我的负面影响,甚至消减之前积聚在我心中的不满。 朱煜慌报消息,引她兄长花荣来山上和无涯山庄的人厮杀,再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领人杀上杀,到时候她兄长和无涯山庄就成了掳走阿史那长安公主不愿议和的罪人。 对于我再来的话语,三师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被迫留在原地的二师兄也眼底带起笑意。 佟豆豆眨了眨眼睛,腹议着,“想喝水”和“渴了”不是一个意思吗? 把林母送出空间,让她先出去安排一下,青沫正要出空间,被空间中的异样惊住了,留在空间里跟百灵探讨。 满人对于他们的龙脉千方百计的保护,对于汉人的龙脉则是千方百计的破坏。 “这……”旬老来的第一堂课,安毅其实是去听了课的,不过他只是站在窗外,并未进屋,他也觉得旬老不适合教兵法。 尾音拉得很长,那种毒蛇爬过身体的感受再次浮现,令阿鱼额头上沁出了汗水。 三天的时间,在伍西的帮助下,再加上以前接触到的传送阵知识,魏炎已经大概了解这传送阵的原理了。 瞬息间,他觉得自己很悲凄,曾经他有那么好的一个儿子,可自己却没有去珍惜,如今当他离已而去的时候,却才番然悔悟。 “那么,天使族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交代呢?”光阴主神赫特面无表情的问道。对于天使族的这么不给面子,他也有些不悦了。 “就然像真的一样,这也太他妈真实了!”说完这句话梁栋突然身体一颤。 “突破?哼。”北斗冷哼一声,五哥她是绝对要救的,火鳞一族么,不管你是什么东西,胆敢伤害我赫连北斗重要的人,那么便等着承受代价吧,要突破么,妖将又如何,妖王又如此,她一定会好好送上大礼的。 许哲的身影在颜古云的周围诡异的时隐时现,眨眼间在颜古云的身上留下了一道伤口。 大无穷,速度如流星,这样的情祝下除非是真正的绝顶高手出手,不然的话很难打败火麒麟。 “哼你逃得掉吗?”恐怖天使费尔脸s有些不好看了。似乎因为恶魔族的族长能够逃过他的杀招使得他面子上有些过不去。 “师叔祖,真乃神人也!”刑剑满脸的‘激’动,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形容梁栋的厉害之处,只能说了这样一句话。 蓝柯和碧荷,一左一右,虽都只是突发时间,事先没有告知过,但是两人配合几位默契,都一致挡住众人,掩护北斗。 失去力量,又被放逐,洛基一定会为了拿回自己失去的一切而不择手段。 怪物痛呼一声,想要挣扎时,却发现他就像是灵魂也被扯住了般,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你……你怎么知道!”任姝元忍不住又说了一句,她更是惊得瞪大双眼。 【香菇么么哒】:楼主,我最近皮肤有些干,请问有推荐的护肤品吗?!我要保湿效果好的。 吴畏有点没反应过来,怎么个情况?难道注定我要跟残疾人一直打交道么? 但临近三十米范围之后,他们就不约而同地顿住顿住,不敢再前进了。 随着柳琳和慕白的下山,整个试炼山上,已经再无其他人,所有弟子都已经试炼完毕。 但是范修却感觉到,在这么多门派师兄弟面前,竟然被一个新来的动手。自己的脸都被丢光了。 看到被奎因踢飞出去的人,在奎因手中的弩箭瞄准对方时,罗素急忙出声。 宋季一听,刚开始还笑着说:“这回好了,你的钱有着落了……”可是刚说完这句话,他马上觉得不对,胡惟庸的本家,那不就是逆贼同党吗?藏在我们宋家,而且已经好几天了,这就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法拉德也没有继续打击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吩咐了一句跟上,就直接钻进了密林之中。 比如,在这个信息爆炸时代的系统安全问题,不少媒体开始批判微软已经是坐在功劳簿上的红利,不然怎么可能如此就混了过去? 186 莲火明堂二十二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若素兰能将所有的目光转向他,那即便是死,他也愿意溺死在这温柔乡里。 杨诗琪犹豫了会,看着这闪花眼的跑车,又看了看闪花眼的黄色西装男人,纠结再三到底没有像以往一样坐进去。 董九涵和身后的一支护卫个个儿都红了眼,忍着眼泪跪下,郑重地给夫人了磕个头。 他把手机的声音开到最大,声波震动着耳膜。那满目的红玫瑰,那耀眼的跑车,可真是刺痛了眼睛。 一年后的某日,陆乘风整整一年的面壁生涯也因掌门的一句话结束了,而他也在众记名弟子羡慕的眼中成了蜀山正式黄阶弟子。 沈愿用余光瞥了霍沉渊一眼,只见男人没有丝毫动容,就连那皱起的眉头都没有松动的迹象。 他们以前都不知道自己还能赚钱,而且,根据丑二蛋的说法,那就是一点也不会比他们家里大人赚的少。这以后就是他们自己的钱,给自己用的钱。 项峰心中一动,他早就猜测,世间劫难与双星有关,看许老的意思却是知道一些内幕。要知道,这老头可是在天空之城呆过的,年老体衰后,不堪重任,才安排到下方的城市,担任守卫者。 陆乘风意念微动,只听当的一声巨响,那剑便是径直掉了头,随后向着钟馗刺去。 她一直觉得他就是个简单的人,他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所以当他说他不介意她加班出差,不介意她应酬喝酒的时候,她不疑有他的就信了。因为她觉得,如果他介意的话,他就一定会说出来。 木先生笑了笑,“无须多礼,既然好得差不多了,那便随我来吧!”而后便是转身慢步前行,楚泽也是缓缓跟上。 当然了,如果国内来做敢不让苍海带着乡亲们赚钱的话,苍海估计也得骂人。 姬羽顿时陷入了沉思,他很想用“辰”字或者“月”字,但转念一想,觉得这两个字太容易暴露一些事关生死的东西。 “我说什么东西呢,不就是知了猴子么,这东西有什么奇怪的?”李立仁看了一眼之后,转身又坐回到了凳子上。 它在空中摇摇晃晃,似乎已无力支撑,突然间,这金轮状的东西爆炸开来,巨大的冲击波仿佛一圈圈涟漪,迅速向四下荡漾开来,车夫老黄惊叫一声,一个懒驴打滚翻下车去,一头钻进了车底。 林卫国低下的脑袋,叫他怎么跟她说,说怕看见她兄妹四个,只要看见她们兄妹,他就会想起她们跟人跑了的妈妈? 所以,想要击杀巨蟒的唯一办法,那就是用一个肉盾抗住巨蟒的攻击,并且把它的尾巴卡在房间角落内,不然上去在多人,那也是无用的。 盛德帝皱着眉头把苦苦的汤药喝了下去。自从得知二皇子对外甥下手,他吐了一口血之后,身体就每况愈下。为了江山社稷,他的身体不能垮了。 中秋节这天一大早,宗室的老宗令、两位宗正、靖王府、勤王府、和嘉公主府,还有跟容和长公主关系稍稍近一些的长公主府,都收到了来自宁王府的中秋节礼物——月饼礼盒一盒。 但一位掌控方向盘的司机,一位随手带刀、引线就在手边的狠人,要怎么才能把一车乘客从他们两人手下救下? 随着这场大朝的召开,楚凌在逐步了解一个完整的中枢格局,毕竟按楚凌知晓的,大虞奉行的是五省六部九寺诸监制,如此划分下,将大虞的各项职权细化直隶,继而统御着下辖诸道府县。 会议前周棋安就提醒了其他人记得把手机调成静音,所以听见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所有人都心里一惊,暗道不知道是谁又要被骂了。 谢安彤抬手一挥,自己开始继续思考,疯狂的捋着自己耳边的发丝。 不想在萧清如面前和杜晚秋吵架,江川收回思绪,停下车,挡住了萧清如的去路。 现在也没人敢招惹陆谣,恭恭敬敬送上一瓶啤酒,用余光偷偷瞄着。 坐于主位的韩青,静静的听着他们所讲,脸上没有任何喜悲,这帮弟兄的意思,他怎会不明白了。 只有苏蓉蓉,不过是看了一眼,没有发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实,萧清如很怕许牧舟在这种事情提出结婚,这会让她有种赶鸭子上架的感觉。 杜金山已是恨不得堵住耳朵,他喝了口酒,打算等到大家再次起哄的时候,再去看。估计那时候,就是那些美貌的姑娘们出来了。 他忽然将身上衣袍掀开,祝少峰刚看一眼,差点刚才喝的红酒都吐出来。 187 莲火明堂二十三 - 大理寺第一主簿 - 沧海暮夜 “米勒娃,你漏了一个点,现在活着的是萨菲罗斯,不是斯莱特林。”邓布利多开口。 闻言,夕阳红也是微微一惊,不过并没有说话,而是听着猿飞日斩的安排。 不给经费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毕竟在亚马逊这样的原始丛林里想要花钱也都没有地方花。 接下来江疏影提出了好几个游戏,可是她们都不想玩,因为平时无非就是这几款纸牌游戏,她们早就已经玩腻了。 该死的怪物,给我在无边炼狱之火中燃烧吧!哥他瞄的到要看看,这回你还死也不死? 左侧的假山后有四人,院中的樱花树枝上藏着两人,身后的屋顶之上还有四人。 突然消失的身影如同幽灵般闪向身后,准备多时的恋次转身就是一刀。 没办法,刘宏身份再怎么尊贵,地位再怎么高,也没法摆脱凡人的身份。 虽然叶晨前世就跟西方教廷势力接触过几个月,就重生了,可那几个月的记忆,大部分时间,都是教廷占上风。 baby惊愕万分的歪过脑袋,吴利面向镜头打了个响指,两只丹凤眼眯的只剩下一条缝隙。 阎王板着脸的时候,方夏初是宁可下十八层地狱也不愿意惹他的。 说实话宋闵也没搞明白,她和温言怎么突然亲密到这种程度了,也没告白也没在一起,可是这牵着手算什么? 刀尖带着凛冽寒气向章逸呈喷射而来,周遭环境大变,章逸呈犹如置身骄阳天的荒漠,身体酷热难耐,浑身躁狂之意,阵阵热浪在周身,犹如地表沸腾起得水蒸汽,感觉大冬天在户外蒸桑拿吗。 只是气质的原因,工作中的陈竹往往让人忽略了她的脸,只留下刻板强势、不近人情的印象。 墨星的元识接触到令牌和地图,从上面传来一股磅礴的能量,这似乎是仙力? 得益于刚缴获雨衣和“九五式”携行天幕帆布制的方块雨布,部队在雨地里歇脚时,省去了不少麻烦。 那是一个三阶灵草,复化草,顾名思义,将东西固体化,不管是液体还会固体,都会形成一个固体形状。 看到程海对晚风进行刁难,周围的人,立马是把目光看向了这里,都是想看一场好戏。 果然打开后盒内盒外情况一样,除了附着的一丝微弱阴气啥都没了。 这个时候,沐晴扣动了扳机,枪口射出了一颗子弹,子弹穿过了玻璃,与迎面飞过来的导弹的撞针相撞,发生了巨大的爆炸。 江沅心头一滞,借着月光,终于看清了眼前是一个金发碧眼长相英俊的外籍男子。 张勇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手不断在巨大的雕像上划着一个个古怪的符号。 显然,那个颛媚儿被姜甜甜传递的信息惊到了,重点不是齐迹是不是修炼者,也不是满嘴不着调,是自我修复的能力。 如今回到国内,碰到了伊贺秀子这个拥有灵器存在的高手,他纵然实力可以压制对方,但是摄于对方灵器的威力也难以发挥出全力。 不管吴狂如何拼命都没用,人皇榜上的强者太强大了,根本是他无法触及到的,相比洪天绝,陈无双太强了。 随着魏家老祖拿出这个储物戒指,在场的六大上品势力之人一个个神色一凝,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不知他们从哪儿听到的风声,早就跑了,我们扑了个空。”志泽的回答轻描淡写。 上官铁冶听完后,简直是目瞪口呆,难道陛下,真的受那侍美人蛊惑? 在它峰崖之下有一处阴寒至极的地方,这地方就算是级强者也不敢靠近,因为它的温度能把血管内的精血给冻结住。 而且荒荒清楚齐迹的医术,怕是华夏基本没人可比,也只有他治疗月牙,才最让人放心。 完话,不管不顾地挠对方的痒痒;陈佳畅不甘就范,马上着手反击。 虽说刘娥挺招人厌的,可她不过就是一个被宠得过了头的任性姑娘,做的错事再多,却也罪不至死。 “真的,在这里,仿佛什么都可以想,又仿佛什么也不用想。”乔米米笑着说道,眼睛弯弯的,如同月牙儿一般好看。 骞曼,和连之子,檀石槐之孙。对刘凡来说,现在的骞曼没有一点利用价值。 待汉军到达闻喜县时,河东守将牛辅才得到骑兵大规模袭击河东的事情。 “村…村长,咳咳…俺家猛子不会也进那…那个山里了吧?”猛子娘瞪着合不上的大眼睛,拉扯着老村长的衣袖。 强弩手替换弓箭手,对着即将登临顶峰的西凉联军士兵进行射击。 黑山军起,将又一大祸害。从善如登,从恶如崩。叛乱后,不仅他们被称为贼,更会去侵犯本来可以安居乐业的百姓。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这点无需强求,她能够拥有林竹萱的实力,这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至于其他的,再强求也没用。”郑辰开口说道。 韩湘子成仙之后,也没有第五仙的下落,众人商讨之下,决定先回到福安县,再从长计议,毕竟何晓云与韩湘子都是福安县的人,说不定第五仙也在福安县。 “科科?!你们没事吧?我已经找人去收尾了,你们不用担心。若男还好么?”莫初难得的语气焦躁。 连偏心如宋科科都不得不承认,张若男那张嘴就是个大杀器,不动则以,一动就能把人气的想上吊。 上面的道法,我学会了之后都是会教老头子的,谁知道老头子比我当年还没用,画出来的符纸都不灵,念出来的咒语啥事不顶用。 我走向君凉薄,也不知道自己心虚个什么劲,说到底我还是为了救他,整的他好像会心疼我一样。 我冷笑,虽然没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但是我还是敢确定他们在玩什么把戏,背着我和苏止。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