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贼猫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七月十五,中元节。 清溪县。 夕阳西下,暮霭沉沉。 霞光透过云幕,将小城镀上一层暖橘色。 城中一隅,青石板路的巷子口有颗老槐树,在夕阳余晖下照映出淡长斜影。 “站住!” 一声突兀高喝打破了这份宁静。 只见远处两道身影风驰电掣,直冲老槐树而来,一头扎进了树荫中。 在经过一阵激烈的打斗声过后,树荫里传来追捕者胜利的宣言。 “别动!你被捕了!” 暮光透过树枝缝隙,落在那两道身影上。 追捕者是个身材修长的少年,身着皂袍,腰挎横刀,做捕快打扮,他喘着粗气,强硬地将逃犯按在树干上。 少年叫陈宁,祖辈在衙门里当捕快,两年前他继承祖业,成了陈家巷的捕头。 别看陈宁只是少年郎,但抓贼拿匪从不含糊,方才他可是追了贼人整整五条街。 那贼人似乎累坏了,躲在阴影中喘着粗气,并发出古怪的“呜噜”声。 晚风徐徐吹来,老槐树轻轻摇曳,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 风撩起陈宁的发梢,青丝凌乱,也吹起了逃犯身上的毛,洋洋洒洒,如柳絮般飘出去老远。 原来,那贼人并不是人,而是一只皮毛油光发亮,灰黑纹路的痴肥狸花猫。 这狸花猫着实肥大,不算那条粗长的尾巴,立起来也要有半人多高。 “猫阿四,你是自己主动交代,还是要我用手段?” 陈宁喘匀气息,缓缓拔出腰间横刀,抵在狸花猫的脖子上。 若是寻常的狸花猫,肯定没办法给他答复,但这只肥大的狸花猫不同,它神情比人还丰富,竟然开口求饶。 “陈捕头别动手!小的这就把铜钱都交出来,还请陈捕头手下留情。” 猫阿四哭丧着脸,赶紧卷起尾巴,露出两枚铜钱。 陈宁用刀尖挑起两枚铜钱,冷冷盯着他,“别耍滑头,还有。” 猫阿四眼角抽了抽,两个腋窝的毛发分开,又露出两枚铜钱,讪笑道:“陈捕头真是火眼金睛……” 陈宁用刀尖又挑下那两枚铜钱,“还有。” “陈捕头,没了……” 猫阿四脸色变了变,有些哀求地看向陈宁。 陈宁没作声,手臂向下一晃,脚尖顺带踢在猫阿四的屁股上。 “哎呦——” 猫阿四哀嚎一声,屁股夹缝里“叮叮当当”又掉出来四枚铜币,还伴随着一股浓黄烟气,夹杂着古怪臭味。 那味道很难闻,像是腌了半年的臭鸡蛋开缸,刺鼻冲脑,能熏得人鼻涕眼泪齐流。 若是寻常人闻到这味道,肯定会被当场熏晕过去。 可陈宁早有预料,提前屏住了呼吸,轻轻挥动臂膀,用刀刃接住铜钱。 “收起你那点小花招!” 他转动身躯,将猫阿四从浓黄烟气中拽出来,“主家说还有一枚玉佩,是你自己吐出来,还是让我用刀从你嘴里扣出来?” “别别别!不劳烦陈捕头动手,小的自己来!” 猫阿四神情紧张,赶紧伸出爪子,拉开自己的嘴巴。 它的舌头就像是一条蛇,弯弯扭扭,探进喉咙中,然后卷出来一块湿嗒嗒的羊脂玉,放在陈宁的刀刃上。 “陈捕头,全了,这次真没有了!小的也是迫不得已,劳烦您开恩,放小的一条生路!” 猫阿四用爪子捋直了舌头,赶紧求饶,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鬼话连篇!” 陈宁冷哼一声:“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了!前两次你是怎么给我保证的?做到了吗? 别以为衙门没法关押你,我就收拾不了你!待会儿就把你送到镇玄司,让你好好长长记性!” “别别!陈捕头您开恩啊!小的绝不会再犯了,千万别送我去镇玄司!” 猫阿四顿时慌张,奋力扭转着肥胖的身躯,想要挣脱。 陈宁手中刀往前抵了抵,“别乱动,我的刀可不长眼!” “我不动!不动就是!” 猫阿四眼底满是惊恐,举起两只前爪,总算是安静下来。 “老马,清理一下。” 陈宁顺手一抬,刀刃震颤,将那八枚铜钱连带羊脂玉抛起,向身后落去。 “来了!” 巷子里跟来一个跟陈宁年纪相仿的小胖子,抬起手臂,精准接住铜钱和玉,动作行云流水,与陈宁默契十足。 这个略显富态的家伙叫马长思,是陈宁的搭手,也是陈宁手下唯一的捕快。 “我的娘嘞,这死猫真恶心,每次都把东西搞得湿乎乎,黏答答的……呕!膀臭!一股猫屎味!” 马长思骂骂咧咧,蹲下身子,用力在土里搓着铜钱和那块玉。 “走了,准备回去交差。” 陈宁提着猫阿四的脖颈,在他油光的皮毛上蹭了蹭刀刃,擦掉刀刃上的污秽,这才收刀入鞘。 “马上就好。” 马长思撅着肥大的屁股,卖力地擦着赃物,轮到那块羊脂玉时,他刚擦两下就忽然停住,举起来仔细端详。 “咦?这玉不太对劲啊!” 接着,他眉头微皱,起身把那块羊脂玉递给陈宁,“宁哥,你来看看,这上面的字是不是古神言?” 只见那拇指大的羊脂玉上面,刻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符号,不是大秦天朝通用的文字。 看到那字的瞬间,陈宁眼底露出一抹古怪之色。 羊脂玉上的字,他认识,而且十分的熟悉。 那是他前一世的母语——汉字。 十六年前,陈宁穿越到了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再度为人。 在这里,凡人可修道成仙,妖邪精怪横行,人怪共存,神魔齐舞。 如同那猫阿四,就是一种常见的小妖,时常出没在凡尘集市,百姓也是见怪不怪。 这里还跟华夏文明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简体汉字在这里被称做古神言,相传是古代神人用的文字。 懂古神言的人极少,凤毛麟角,若陈宁表明他会汉语,定然会被重用,但他似乎有什么顾虑,故意隐瞒了此事。 陈宁只是淡淡说道:“你让我看有什么用,我又不认识古神言。” “也是……” 马长思挠挠后颈,又低下头去仔细观察那羊脂玉上的符号,“项大人这几天贴的告示里面,好像真的有这个字,宁哥,不如我们去看看告示,对照一下?” 陈宁提起手中的猫阿四,语气依旧平淡,“不必那么麻烦,反正都要羁押这家伙去镇玄司,等到了那,直接问项大人便是。” “陈捕头,千万别送我去镇玄司!小的……” 猫阿四再度惊慌,刚想狡辩,就被陈宁凌厉的眼神瞪了回去。 “你这臭猫,三番五次耍滑头,这次还想耍花招?给小爷闭嘴!” 马长思也指着猫阿四骂了两句,才向陈宁咧嘴笑道:“还是宁哥你有主意,那咱们这就去镇玄司找项大人!” 暮色中,一胖一瘦两道身影,提着那只痴肥的狸花猫,走进幽深的陈家巷子。 夜风拂过,巷口的老槐树再度摇曳,沙沙作响,甚是悦耳。 “宁哥,这次我们指不定是撞大运了!” 深巷中,马长思神情有些兴奋,“我昨个还听王头他们说,这次县里接连发生血案,就跟古神言有关系,所以镇玄司才找刻有古神言的物件!我越看这玉上的字越像!” 说到这里,他眼神中多了一丝憧憬,“如果这块玉真跟那血案有关,那咱哥俩不就能办一桩大案了!咱也扬眉吐气一回,让他们好好看看……” 马长思说的正起劲,却没想到陈宁当面浇了一盆冷水,沉声道:“老马,不该想的事情不要想,不属于我们的案子,也不能办。 按照咱们大秦的规矩,衙门管凡人,镇玄司管鬼神,不能逾矩。 阿四是妖,我们抓他已经是越俎代庖,更何况那涉及古神言的血案?就算这玉上真的是古神言,交到镇玄司后,也不能再跟了。” “可……” 马长思有些不甘心,还想说什么,却又被陈宁打断, “那些修士的手段,你又不是没听过,剥皮抽筋,敲颅碎骨只在一瞬,若是你我遇上,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你还想办案?” 陈宁拍了拍马长思的肩膀,“老马,心有鸿鹄志没错,但也要量力而为。 知足常乐,平安是福。” “知足常乐,平安是福……宁哥,你总说这句话。” 马长思抿抿嘴唇,叹了口气,“怎么你是头呢?说不过你!等会儿见了项大人,我不多嘴就是了。” “这才对。” 陈宁终于笑了,又用力拍了拍马长思的肩头,“等会儿交完差,哥请你去吴家馆子吃牛肉面!” “那得加肉!” 马长思跟着笑道,“不加肉我可亏大发了!” “给你加大份牛肉!” 陈宁笑声越发爽朗,勾着马长思的肩头,穿行在幽深的青砖巷子中。 “四!那玉上的字念四!猫阿四的四!” 下一刻,突兀的喊声打破了这份和谐,兄弟二人的笑声瞬间消失,目光齐齐落在猫阿四身上。 巷子陷入了诡异的宁静。 猫阿四眼睛微眯,贼兮兮笑道:“陈捕头,那玉上的字我认得,就是古神言! 若是你把我交到镇玄司,我就说这玉是你让我偷得,到时候你也脱不了干系,等项大人的惩罚下来,你们两个吃不了兜着走!” 陈宁脸上的笑容收敛,看向猫阿四的目光逐渐冷冽。 他并不是被猫阿四这拙劣的计策吓到了,而是因为它说对了那个汉字的读音! 那个简体汉字,就是“四”! 【新人新书,诸君口下留情。】 第二章 铜棺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一只小小的猫妖,为什么会懂得古神言? 陈宁的眉头越拧越紧,盯着猫阿四的眼中光芒闪烁不定。 在陈宁的记忆中,很小的时候就经常见到猫阿四穿街过市,搞得鸡飞狗跳,骂声不断。 这家伙混迹于这座小县城,十数年如一日,飞檐走壁,偷鸡摸狗,就是一只普通的小猫妖。 如果说猫阿四身上有古怪的话,那就是他灵智极高,狡猾似鬼,经常坑蒙诈骗。 按常理来说,寻常小妖无人教导,不懂修炼法门,开智有限,如同孩童,更不可能懂得古神言。 但说阿四是大妖,更是无稽之谈。 大妖的妖力浩瀚如海,只是远远站着就能感觉到庞大的妖气,更是会飞天遁地,翻山倒海的神通法门。 像猫阿四这种,打架只会学黄鼬放臭屁,说他是大妖,恐怕他自己都不信。 确切一点的判断,应该说猫阿四有媲美大妖的灵智,却没有大妖的妖力…… 也许,他曾受过谁的教导,开了灵智,而古神言也是那人教的? 如果真是这样,教猫阿四古神言的人,又是谁? 陈宁虽然推断到这一点,但不能明目张胆地问。 更何况,以陈宁对猫阿四的了解,就算是审问,这家伙也是满嘴胡话,不可能有什么结果。 此事还是让项大人去头疼吧! 陈宁陷入沉思中,提着猫阿四久久没有出声。 “怎么,陈捕头这是怕了?” 猫阿四见他不做声,神情洋洋得意,“若是陈捕头不想惹火烧身,就赶紧放了我!” 马长思见陈宁不应声也有些焦急,戳了戳他的后腰,压低声音,“宁哥,你怎么不说话?别让这臭猫拿捏了啊!” 陈宁收敛思绪,淡然看向猫阿四,笑道:“说谎也不说像一点,随便找个字就念出来?如果这个字念四,以后我让马长思把名字倒过来写! 以后别乱说话,威胁朝廷官员,那可是重罪,要杀头的!” “哎?” 猫阿四怔然,随后极力解释,“陈捕头,那个字真的念四!我猫阿四从不骗人!” 啪! 不等猫阿四再喊叫,就被马长思一巴掌拍在头顶,“臭猫,又给我们哥俩耍心眼是吧!你这都被我宁哥教训多少次了,怎么还不服气?” 说着,又是两巴掌,拍得猫阿四喵喵叫,再也不敢乱说了。 “赶紧把他押送到镇玄司,以免再生事端。” 陈宁脸上露出几分不耐烦,顺手将猫阿四交到马长思手中,扶着横刀往前走去。 转头瞬间,他脸上的不耐烦迅速消失,转而变为凝重之色,似乎在思索什么。 “娘的,你这臭猫怎么死沉死沉的?” 马长思刚接过手,手臂就猛然往下一沉,差点连人带猫一起载倒,他两只手抓着猫阿四,才吃力地提起来,完全没有陈宁方才单手提猫的轻松感。 “宁哥不愧是四十九锻的武者,力气就是大……” 马长思喘着粗气把猫阿四按在地上,索性用铁链铐将猫脖子和自己的手腕锁在一起。 随后,把他那大胖脸怼到猫阿四脸上,装作凶神恶煞威胁道:“看到没,宁哥生气了,再叫就割你的舌头!” “喵——” 猫阿四眼底再度泛起惊恐之色,用力点头,不敢作声。 “这还差不多。” 马长思拽起猫阿四,向前追去,“宁哥,你走太快了,等等我!” 陈宁没应声也没回头,但脚下步子慢了许多。 片刻后,那两人一猫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幽巷深处,只剩下铁链的叮当声轻轻回荡。 …… …… 陈家巷里有几十户人家,是清溪县最长,年代最悠远的巷子。 西巷口的那棵千年老槐树很有灵气,孩童时常会跑到树下祈愿,偶尔也会灵验。 东巷口有条街市,不大,但很热闹,连接各条小巷胡同。 陈宁两人穿过陈家巷子,走过街市,再穿过对街的后巷,就来到了镇玄司所在街道。 其实,这已经是穿越了这小县城的大半路程,从西门位置来到东门附近了。 街道中央的位置,有一座高大官邸,看起来倒是恢宏气派,只是年久失修,有些破旧,灰蒙蒙的砖瓦沿角里还能看到蛛丝。 官邸挂着金漆门匾,虽经常年历风霜雪雨,却一尘不染,如同有人每日擦洗般干净明亮,有种明镜高悬之感。 其上书有“镇玄司”三个大字,字迹凌厉,如利剑倒悬,让人望而生畏。 “可算到了。” 马长思拉扯着猫阿四,擦擦额头上的汗珠,站在镇玄司门口往院中观瞧。 镇玄司大门敞开,空旷的大院里秋风卷落叶,人影都看不到,显得格外冷清。 “宁哥,咱进去吗?” 平日里大大咧咧的马长思,此时却有些拘谨,转头询问陈宁。 “进去。” 陈宁点头,扶着刀柄往府门中走,沉声喊道:“陈家巷捕头陈宁,有公事求见项大人。” 院中依旧冷冷清清,没有人回话。 陈宁二人只好站在院中,静静等待。 “谁啊?” 好半晌,侧院门口才一瘸一拐,走出来个身着麻衣,须发花白的小老头。 他手中提着柄扫帚,身带热气,额头有细密汗珠,方才应该是在打扫庭院。 “原来是小宁来了!” 老者看到陈宁,立刻露出笑容,“是来找项大人练武的?” “刘伯。” 陈宁眼神柔和几分,也露出笑颜,“我这次不是来找项大人闲谈练武,而是有公事在身。” “公事?” 刘伯似枯木般的老脸垮了下来,褶子皱到一起,“又是那血案的事情?这两日,项大人因为这事儿都忙得都看不见人!这不,清晨出去的,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他抱怨片刻,才招呼陈宁,“小宁,你先进屋等,刘伯给你沏壶好茶。那茶叶可是前两天王捕头送项大人的,大人喝过后一直说好,念叨好几天要给你尝尝了。” 陈宁讪笑,“刘伯,我这次是公事,还是……” 刘伯扯着他的衣袖,就继续往屋中走,“什么公事私事的,项大人是你义父,你从小在镇玄司长大,来这不跟回家一样?怎么还客气上了?” 陈宁实在抵不过老人家的热情,还是被拉进了屋,沏上了王捕头送的上好毛尖。 “天色也不早了,小宁你先在这里等着,俺去给你们弄点好吃的。” 刘伯笑眯眯说完,提着扫帚走了出去。 “宁哥,您不愧是项大人的义子,来镇玄司跟别人就是不一样,座上宾,豪横得很!我都能跟着沾光!” 马长思胸脯高挺,大摇大摆在堂内走,跟方才在门口唯唯诺诺的样子判若两人。 陈宁淡淡道:“少说,多看,多做。” “宁哥教训的是。” 马长思嘿嘿笑着应付,把猫阿四拷在椅子上,呵斥道:“听到没,以后少说屁话,多看学习,多做好事。” “马大人教训的是。” 猫阿四赔笑,乖乖让他拷好。 “嗯,态度不错,等会儿见到项大人,让宁哥给他老人家求求情,兴许还能给你减点刑!” 马长思十分满意,不再折腾猫阿四,捧起那杯茶,囫囵喝下去。 他眯着眼睛,摇头晃脑品味片刻,才哈了一声,“好茶!确实是好茶!不愧是王捕头送的!咱也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喝上总捕头送的茶叶。” 陈宁淡淡道:“喝茶还堵不上你的嘴?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不说了,不说了。” 马长思嘿嘿一笑,提起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啧啧嘬出声。 而陈宁一口茶没喝,只是看向旁边的墙壁。 那墙壁上挂着块赤木做的榜栏,其上挂着小木牌,这东西叫做镇玄榜,上面会挂着刻有坐镇此间高手的小牌子。 那镇玄榜上孤零零的,只有有一块木牌,其上刻有“清溪县镇玄将,项悲歌”的字样。 项悲歌,是清溪县唯一的镇玄将,也是陈宁的义父。 在陈宁没有出生之前,项悲歌就和陈宁的父亲陈家旺是至交好友,认下了他这义子。 如果不是因为陈宁还没出生,他肯定不会同意这件事情的。 项悲歌虽只是义父,可对陈宁的情谊,不亚于生父。 自从他三岁时,陈家那件惨案过后,项悲歌对他照顾有加,许些人生大事都曾自降身份,为陈宁出面说情。 “项大人从不让我碰镇玄司的案件,这次因公事来这里,恐怕他会骂人的。” 陈宁看了眼趴在地上假寐的猫阿四,心中暗道:“不过,这也是个机会,说不定能多了解些我想知道的事情……” “宁哥,我总感觉咱们县的镇玄司跟别的地方不太一样。” 马长思刚安生一会儿,又开始从堂内闲逛,指着那镇玄榜说道:“我几年前跟父亲去北川府,可是看到人家那的镇玄将都风光的很,出行时身后都跟着十几个镇玄卫,披甲挂刀的,那才叫真威风! 你说怎么到了咱清溪县,就只有项大人一个人,连个镇玄卫都不配备?” 陈宁眉头微皱,呵斥道:“你不说话能憋死?镇玄司的事情,也是你能随意讨论的?小心给我俩招来祸事!” “嘿嘿……” 马长思讪笑,挠挠后脑勺,“这不是好奇,不问就是了。” 正当陈宁打算加强一下思想教育时,堂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音。 “你们几个,加把劲,赶紧把东西抬进来!” 其中有一道粗狂的声音嗓门尤为大,纵然陈宁两人在堂中,也听得清清楚楚。 “是王虎捕头!” 马长思看向陈宁,眼神带着询问之意。 “走,出去看看。” 陈宁立刻起身,走出了大堂,向院中看去。 此时,暮色将尽,只余一道熹微霞光,隐隐照亮院落中的景色。 院前站着一位身材硕壮的中年汉子,国字脸,凌乱的胡渣,不怒自威。 王虎,清溪县的总捕头,是陈宁的顶头上司。 “磨磨唧唧,中午没吃饭吗?” 他正指挥着四个捕快,抬着一个半人高,一人多长的方长物件,慢慢向院中挪动。 那物件看似很沉重,搬运的几人满头热汗,手臂肌肉绷紧,青筋暴起,极为吃力的样子。 “棺材?” 陈宁眯起眼睛仔细看,才看清楚那是一口黄铜打造的棺材。 那棺材外缠绕着一圈圈手指粗细的铁链,其上贴着黄色符纸,满满当当,几乎要将整口棺材都包裹住。 院中本无风,黄纸却不断鼓动飞荡,猎猎作响,似乎随时会被吹飞。 那口铜棺冒着一股阴邪气息,让人只是一眼看去,就感觉背脊发凉,寒毛耸立。 “王捕头他们搞什么,怎么抬了口棺材回来?” 马长思用力搓着胳膊,咧着嘴低喃,“刚才还挺暖和的,怎么突然冷了许多,这是要变天?” 就在两人正皱眉打量的时候,棺材里忽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如鬼哭狼嚎,凄凉渗人。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棺材剧烈抖动,震得几人抬不住,咚的一声闷响,砸落在地,震碎地面石砖,尘土飞扬。 第三章 人皮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棺材板与棺体的缝隙中生出一股狂风,夹杂着丝丝黑气,向着四周旋转扩散,一直在鼓动挣扎的黄纸再也撑不住,被卷得漫天飞舞。 随着黄符被吹飞,那铁链也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逐根崩裂,散落一地。 砰! 随着最后一根铁链崩裂,棺材板猛然被掀飞出去数米远,砸进旁边墙壁里,激起漫天烟尘,轰然倒塌。 一道黑影从棺材中猛然窜出来,裹挟着浓重血腥味,向旁边几个捕快袭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就在眨眼间,在场大多数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被袭击的两名捕快更是被吓傻了,呆立在原地,不知道闪躲。 “老李!大春!快躲开!” 王虎高喝一声,腰间寒光闪过,横刀已经出鞘! 长刀破空,呼啸而过,向着黑影劈过去。 本来要袭向两人的黑影,但被长刀逼退,撞倒一人后,点地而起,兔起鹘落,向着侧院窜去。 那黑影的速度极快,寻常人都捕捉不到他的动作,眨眼间已经逃入侧院,隐匿在夜色中。 “糟了!” 王虎眉头紧锁,抬眼看了看天色,沉声道:“已经入夜,如果让这杂种跑了,怕是就难抓了!老李,大春,查看自己伤势,确保无碍,立刻求援! 二牛,铁头,跟我来!” 说完,他也不等两人回应,冲身而起,紧随黑影的去向,追入侧院。 “方,方才那是什么?” 马长思蠕动喉结,握着刀柄的手不断抖,心思和动作都忽然慢了半拍,缓缓转头询问:“宁哥,你看清楚了吗?那棺材里出来的是什么……” 等他转过头以后,才发现本来站在他身侧的陈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他身前。 刀已出鞘,横在身前。 他身上的筋肉紧绷,隐隐能从隆起的衣衫看到轮廓。 陈宁的身形看起来高瘦,虽不是弱不禁风的书生样,但也绝对不跟五大三粗或者虎背熊腰这种字眼搭边。 他与寻常捕快的粗壮不同,不像是个捕快,更像是个清秀的公子哥。 但当陈宁拔出刀的瞬间,马长思能清晰感觉到,他的肩膀背脊猛然鼓胀,粗大了一圈,只有腰肢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这种身体形态叫做狼背蜂腰,是一境武夫追求的极致形态,只有终日乾乾之辈,才有可能达到。 马长思看到陈宁那结实可靠的背脊,心中的慌乱慢慢消失,逐渐平静,握刀的手也不再发抖。 “大概看清了,是个,古怪的女人……” “先别管那边了,有王捕头跟着,不会出大岔子,走,先去看看老李和大春的伤势。” 陈宁眼神犀利,盯着侧院的方向许久,没有再听到动静,才收起横刀,快步走向铜棺。 “好。” 马长思低声有力回应,扶着刀跟上。 铜棺旁边,粗壮如牛的年轻捕快面色焦急,正抱着中年捕快,“老李,你坚持住,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 青年捕快是大春,中年捕快是老李。 老李受了伤,紧咬牙关,面色狰狞,豆大汗珠啪嗒啪嗒往下掉。 “我来看看。” 陈宁来到两人面前,蹲下身去检查老李的伤势。 “陈头,原来您在这里,太好了,您在就好了!” 大春眼前一亮,看陈宁的眼神极为恭敬,赶忙行礼。 “陈头,麻烦你了。” 老李也十分恭敬,强撑着还想抬手行礼,却被陈宁用手压下去。 虽然两人年纪都比陈宁大了许多,但对他的态度,就是下属对上司的样子,没有丝毫不敬,更没有做作。 片刻过后,陈宁抬起头,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问题不大,只是腿受了伤,估计是骨头裂了,这里有颗止痛的药,你先服下。大春,扶他去屋中休息片刻。” “谢谢陈头。” 老李长舒一口气,道了声谢,接过药丸服下。 干他们这一行,只要不丢了性命,或是被人打成瘫子,其他都算是小伤。 若是断手断脚,分配到伙房,还算是一件幸事,最起码不用担惊受怕,哪天会丢掉小命。 大春扶起老李,向着屋子方向走去,而陈宁起身观察那口铜棺。 铜棺是实心,若有千斤沉,即使是四个身为武者的捕快抬着,也十分吃力。 封棺材用的铁链,也不是寻常铁器,要更加坚硬沉重。 至于黄符,大部分都被崩碎,只有几张还能看清楚。 陈宁捡起一张最为完整的,仔细观察。 黄纸是加厚过的,摸起来如同牛皮,异常坚韧,其上用朱砂拌了什么东西,有股血腥味,龙飞凤舞刻画着几个字。 用的是简体汉字,上方单写一个“封”字,下面是“上清勅令”四个字。 不知道是反光,还是为何,有那么一瞬间,那黄符赤字之上隐隐有华光闪过,莹莹生辉。 “宁哥,咱们不过去帮帮王头,就在这里看棺材?” 马长思见他盯着黄符发了半晌呆,忍不住低声询问。 “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追过去有把握打得过吗?” 陈宁将黄符叠好,小心翼翼放进怀中,转头反问马长思。 马长思怔然,随后果断摇头。 “那不就得了,追过去干什么?是送命?还是给王头添乱?” 陈宁淡淡回应,继续打量那铜棺,“跟你说多少次了,不知情况就跟案子,那不叫帮忙,叫添乱。” “宁哥说得有道理。” 马长思摆出一副受教的样子,其实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好在他不再打扰陈宁,也开始扶着刀打量铜棺。 “宁哥,这棺材里怎么这么多血?好恶心!” 那铜棺之中,有一掌深的鲜血,浓稠,散发腥臭味,时不时还冒出咕嘟咕嘟的血泡。 陈宁眉头紧锁,没应声,静静打量。 看了半晌,除了铜棺里面那恶臭的鲜血,也没看出这铜棺有什么特别,只是感觉有些眼熟。 “咦,宁哥,你看那血中似乎有什么东西?” 马长思注意到,那浓稠鲜血中,血泡忽然开始变得密集,还发出噗噜噗噜的声响。 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宁哥,你看,好像真有东西!” 马长思是心真大,竟然还露出惊喜的笑容,拔出横刀,就准备去血中挑看。 “小心!退后!” 陈宁那本来就没松弛的神经,瞬间绷得更紧! 他低喝一声,伸手扯住马长思的胳膊,猛然将其拉到身后。 马长思毫无准备,被大力摔倒在地,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顺口喊了一个动词。 陈宁反应迅速,拔刀瞬间,往后退了五六步,已经退到了马长思身前。 咕咚!咕咚! 铜棺忽然开始震颤,从浓稠血液中,升起一根古怪的东西,形如蚯蚓,缓缓蠕动,攀在铜棺内壁,挣扎着向上蔓延。 这东西不止有一根,紧接着,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 眨眼间,血液中已经升起成千上万,数不清的蚯蚓触须,攀着铜棺,努力拉扯,好像要将什么东西从血液中拉起来。 那些触须用力一扯,鲜血下隐藏的东西猛然坐起。 “啊——” 血液之下包裹的是什么,看不清楚,只能隐隐看出是人形,仰天长啸。 那嚎叫声,压抑、低沉、有节奏地起起伏伏,就像是一只发了春的野猫,被人掐住脖子,想要叫,却又叫不痛快。 “这他娘的是啥?” 在马长思惊恐的眼神中,浓稠血液随着触手,一点点缩回到人形之中,终于露出了那东西的原貌。 那是一张人皮。 从脊柱的位置被撕裂,缺口不是很规则,应该是被活生生用手撕开的。 大部分血液和触手就顺着那道缺口,缩回到身躯内。 还有一部分,则是顺着面部七孔的位置,还有身下某些隐秘的位置,缩了进去。 待到所有触手都缩回去,那张惨白人皮缓缓站起来,从形体可以看出来,是张女人的皮。 她似乎有些茫然,将头颅扭转完整一圈,环顾四周。 可以看到她皮下一根根的触手蠕动,偶尔还有触手从她的眼眶中钻出来,窥探着绮丽的世界。 “这他娘的……” 马长思吓得呆滞当场,甚至忘记了拔刀。 “走,进屋。” 陈宁踢了马长思一脚,横刀身前,死死盯着那张诡异的人皮。 马长思这才恍然回神,一骨碌爬起来,赶忙拔出长刀,跟陈宁肩靠肩,成三角状,缓缓后退。 这边的动静,还是惊动了那张人皮。 “死,死……” 人皮的身躯一动不动,头颅猛然转向陈宁二人,以诡异的姿势打量两人片刻。 她眼眶中的触手蠕动着,努力向前伸直,探索,似乎想要触碰两人。 试探半天,触手没办法碰到陈宁两人,那人皮倏然转身,双腿内的触手剧烈蠕动下坠,再猛然弹起,向着马长思扑过去。 “他娘的!宁哥,她过来了!” 马长思带着哭腔大喊,双手握刀,向前劈砍而下。 虽然他很慌张,但好在平日里练刀没有偷太多懒,刀劈出去的威力还在,带着猎猎破空声,向人皮的胸前劈去。 这一刀,又狠又快! 瞬间划过人皮的胸膛,将其开膛破肚! 长刀划过后,那张人皮从肩头到胯部,被斜着劈开,露出其中扭动的鲜红触手,发出古怪的“滋滋”声和恶臭。 没想到,这人皮看起来很骇人,但有些愚蠢,马长思竟然成功将其“重创”。 可不等马长思高兴,那人皮就仿若没事,动作只是稍微顿了顿,继续嚎叫着向他扑过去。 这一刀,几乎将其砍成两节,竟然没事? 陈宁紧蹙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宁哥,救我啊!” 不等他再细想,马长思就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比那人皮叫的还难听。 陈宁没有再犹豫,双手握刀,全身筋肉猛然绷紧,臌胀,再度成了那狼背蜂腰的状态,横刀斩出! 他终于出手了! 第四章 伥鬼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陈宁的刀很快。 马长思的刀尚可看到轨迹,陈宁出手就只能看到寒光一闪,刀刃已经划过那人皮的脖颈,悬停在其身后半空中。 刀刃还在轻颤,嗡鸣不止。 人皮的头颅掉落在地,骨碌碌滚动。 “娘的,宁哥,它还在动!” 马长思哭腔更重了,这鬼东西头都掉了,都不影响她行动,继续飞扑到马长思身上。 她双手死死抓住马长思,断裂的脖颈处触手蠕动,凝结成一根粗壮的血肉锥子,向着马长思的嘴巴探去。 人皮好像很中意马长思,想跟他深入交流。 “别慌!闭上嘴,气沉丹田,腰间发力,抬脚踹飞她!” 陈宁似乎早有预料,并没太惊异,抬手再度挥刀。 这次,刀刃反撩,直接斩断了人皮的两根胳膊! “去你娘的!” 马长思咬紧牙关,听从陈宁的吩咐,抬脚踹在那人皮的肚子上。 两人配合默契,几乎是瞬间完成。 人皮被暴力踹飞出去,撞在铜棺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挣扎蠕动,想要爬起来。 但陈宁根本不会给她反应的机会,冲身上前,踩住人皮的背脊,连连挥动横刀,将她的下肢也都斩断。 “啊——” 人皮发出尖锐的长啸声,皮下的触手蠕动着,断裂的四肢向着躯干蠕动,看似想要接回去,躯干背后的裂缝中则钻出许多触手,缠绕着陈宁的靴子,迅速向上攀爬。 那样子,似乎是要吞噬陈宁。 陈宁皱了皱眉头,立刻抽回脚,挥刀再斩。 几十刀下去,把那人皮剁成了肉泥,只剩下一节节触手蠕动,完全看不到人皮的模样。 即使如此,那些触手还在剧烈挣扎,蠕动,聚集到一起,起起伏伏,有种歇斯底里的求生欲望。 她还在动,陈宁的刀就不停,一刀又一刀,不知疲惫。 旁边听到动静的大春跑出来,看着这一幕都吓傻了,呆滞当场。 前几日,他们出任务时,被这鬼东西折腾的不清,甚至有好几个兄弟都栽到了这鬼东西身上,如今还在修养。 这鬼东西外形骇人,速度极快,还几乎不死。 当时,他们跟这鬼东西拼得你死我活,连王头都束手无策,若不是项大人到场,恐怕损失还要惨重。 可不曾想到,陈宁竟然这般轻松,将其剁成了肉泥。 “陈头,她的头!她的命门在头颅里面!” 大春恍然回神,只是拔出刀来大喊,没有要上前帮忙的意思。 陈宁闻言,没有任何犹豫,微微侧头看向那颗还在滚动的头颅,又是十几刀下去,将其剁成烂泥。 “嗷——” 不知道哪一刀伤到了人皮的命门,地上的触手忽然都直立而起,如同野猫炸毛,发出古怪的长啸声。 随后,那些触手软倒在地,化成了一滩浓稠、腥臭难闻的血液,肆意流淌,顺着石板流入地缝中。 小院瞬间陷入到诡异宁静中,方才激烈的声响都消失不见。 “娘的……” 马长思长舒一口气,瘫软到地上,呈大字形躺着喘粗气。 “这孽畜,终于伏诛了!” 此时,大春才单手持刀上前,指着那腥臭血水,学着项大人的口吻高声喝道。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人皮鬼方才是他杀的呢! “陈头,怎么了?” 紧接着,一直趴在门口偷看的老李也扶着门框走出来,高声喊道:“出什么事情了,用不用我帮忙?” 陈宁微微侧头,犀利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好似早就看透了两人的作为。 “没事了。” 只是他没说什么,淡淡回应后,抬手在铜棺上蹭了蹭刀刃,刮去其上血水,收刀入鞘。 天边最后一束霞光消失,夜幕笼罩大地。 圆月如盘,挂在枝头,洒下冷清银辉。 “天黑了。” 陈宁抬头看了看天,沉声道:“今天是中元节,老人们常说,入夜就不要在外面呆着,必须呆在有光的地方才行。大家先进屋,点起灯来。” 中元节又称鬼节,传说是鬼门大开的时候。 这里有很多跟前世相同的地方,就比如各种节日传说,偶尔有些出入,但也不大。 鬼魅横行的世界里,还是要尊重一下“鬼节”,还有鬼节的各种习俗禁忌。 “对,中元节不能在外面待着!更不能在没光的地方呆着!” 马长思一骨碌爬起来,跑进大堂中点灯。 灯火摇曳,映亮大堂。 陈宁几人紧随其后,跟着进了屋,看着马长思里外忙活,把屋中能点的灯盏都点亮了,堂堂皇皇。 “亮堂点好,心安。” 马长思看到陈宁那询问的眼神,立刻解释,“宁哥,咱今天人皮鬼都见到了,可不吉利,得多点两盏灯辟邪!” 没等陈宁回应,院外有了响动。 “多亏了项大人,不然就让这东西跑了。” 只见王虎三人跟着一位身着宽大青袍的中年人,大步走了进来。 那青袍中年看起来三十出头的年纪,面容俊美,可疲于收拾,胡子邋遢,眼神慵懒,有种落魄世家子的感觉。 此人正是清溪县唯一的镇玄将,陈宁的义父,项悲歌。 “项大人!” 几人看到他,纷纷恭敬行礼,陈宁也一板一眼跟着做。 项悲歌轻轻点头,目光穿过众人,落在陈宁身上,随后眉头微微皱起,“小宁,你不好好巡班,来镇玄司做什么?” “项大人,我们有公事找您。” 陈宁不惧他的目光压迫,挺直胸膛,淡淡回应。 “公事?” 项悲歌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什么公事?” “我们抓了小妖猫阿四偷盗,衙门没法关押,才送到镇玄司……” 陈宁说着,向先前锁猫阿四的地方指过去。 可此时,那地方空荡荡的,只剩下了一副链铐,拷链一边锁着椅子,一边却大敞四开,哪还有猫阿四的踪影? 陈宁的话戛然而止,转而叹了一口气。 方才事出突然,没注意到那滑头的猫阿四,还是让他逃了。 “人呢?不对,猫呢?也不对,那妖呢?” 马长思瞪大双眼,赶忙跑到椅子旁查看,只看到椅子旁边地上用大秦通文刻着一行字。 “老子跑了!!!” 猫阿四十分嚣张,特意写了三个感叹号,用以示威。 “项大人,那臭猫跑了……” 马长思沮丧抬头,不过马上又想起什么,赶忙说道:“我们还能将功补过,那臭猫偷了一块玉,上面好像刻着古神言!” “古神言?” 项悲歌慵懒的眼神顿时凌厉,带着询问之意落到陈宁身上。 “不确定是不是古神言。” 陈宁掏出那块羊脂玉,将事情经过详细讲了一遍。 项悲歌面上看不出情绪起伏,只是目光没曾离开过那块羊脂玉。 旁边几人听了,也忍不住好奇,王虎更是打量着那羊脂玉,试探询问:“大人,这字,是不是古神言,真的念四?” “当然不是。” 项悲歌嗤笑一声,言语中满是玩味,“一只小猫妖说的胡话,你们也信?” 他收起那块羊脂玉,转头指了指门外,“王虎,你们把门外收拾一下,仔细点,我不喜欢血腥味。” 说着,他又拍拍马长思的肩膀,“马长思,叫你小马好了,我经常听小宁提起你,你很不错,聪明可靠,将来前途无量。 小马,你也去,给王虎捕头搭把手。” 项大人的夸赞,在清溪县可堪比圣旨! 他老人家说我前途无量,那将来在清溪县,我肯定就是号人物! “是!项大人!” 马长思脸颊潮红,干净利落地跟了上去。 将所有人支开以后,项悲歌脸上的轻松笑容消失,严肃盯着陈宁,“门外的那只伥鬼,是你杀的?” “伥鬼?” 陈宁怔了怔,才道:“项大人是说那只人皮鬼物?是我杀的。” “果然……” 项悲歌缓缓闭上眼睛,恨恨道:“我就知道,这里除了你,没人能打得过那玩意。” 陈宁试探问道:“我能知道,什么是伥鬼吗?” “可以。” 项悲歌再睁开眼时,已然平复情绪,“为虎作伥的故事,你小时候我应该给你讲过,你还记得吧?” “记得。” 陈宁点点头,“说的就是山中恶虎成了妖,就会杀死行人,拘其魂魄威胁,让其变为奴隶,去引诱更多行人供恶虎吞吃修行,那些鬼魂就叫做伥鬼……”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项大人是说,那人皮就是伥鬼?最近的血案是有虎妖作祟?” “差不多。” 项悲歌沉声道:“伥鬼有很多种,故事中虎妖驱使的那种鬼魂只是最低等,这种伥鬼是用术法加持过的,与那低等伥鬼天差地别,背后之人远不可能是一只小妖…… 至于背后是什么在操纵,以现在我们掌握的线索来说,还不好说。” “原来如此。” 陈宁若有所思,低着头不再询问。 项悲歌继续说道:“你问完了,现在该我问你了。” “好,项大人你问。” 陈宁立刻停止思索,抬起头回应。 这两人一问一答的样子,有种相敬如宾的感觉,实在不像是父子。 项悲歌的目光忽然凌厉,沉声问道:“陈宁,你可还记得,当年在你娘坟前发的誓吗?” 旁人能轻易听出来,他的话语中夹杂着丝丝怒火,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训斥。 当年的誓言? 陈宁紧紧抿着嘴唇,眼光闪烁,最终所有心思都化作鼻间沉重的叹息。 他挺直胸膛,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当然记得,这誓言我会牢牢记在心中,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我更不会忘记,十三年前发生的一切……” 第五章 望山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恍惚间,陈宁似乎回到了十三年前的那个雨夜。 那夜,屋外大雨瓢泼,电闪雷鸣,狂躁的风要将屋顶砖瓦掀飞。 屋内没有点灯,漆黑一片。 轰隆! 雷声炸响,银电裂空。 电闪雷鸣间,光芒映亮屋舍,也照映出那群身着蓑衣,头戴斗笠的黑衣人,冷然而立。 本就不大的陈家小屋,此时更显得拥挤。 那群黑衣人将衣着单薄白衣的女子团团围住,森然目光如同择人而噬的恶鬼,要将女子扒皮抽筋。 “说出配方的来历,可保你不死!” 为首的黑衣人声音沉闷冷冽,毫无情感可言。 “小女子一介草民,只是偶然得到那配方,真的不知道来历……” 白衣女子双膝跪地,因为惊恐,姣好的面容也变得扭曲,不复往日美艳。 “不说?” 为首黑衣人冷笑一声,目光中带着几分讥讽之意,“带回去,准备搜魂!” 闻言,白衣女子眼神更加慌乱,但她很快强行镇定下来,颤巍巍说道:“大人,配方您拿走,我们不要了!小女子在此起誓,以后再也不碰这配方上半点东西,全然忘记今夜之事。” “你有资格跟我讨论条件吗?” 为首黑衣人的言语中满是戏谑,丝毫不掩饰其讥讽之意。 说话间,他随意挥手,身后的黑衣人闪身上前,一把抓住白衣女子的手腕,就要强行将其带走。 就在此时,内屋忽然传来一阵破空声! 只见,一抹寒芒破空而至,直奔那抓人的黑衣人面门而去。 那是一根弩箭,尖锐的箭头泛着寒铁光芒,若是被射中,必定能洞穿骨肉。 只是不知为何,这根弩箭有些袖珍,只有寻常弩箭一半大小。 眼见那弩箭就要射中黑衣人,那黑衣人却丝毫不慌忙,头也未回,反手两指夹向了那根弩箭。 叮—— 黑衣人的那两根手指坚硬如铁,随意就夹住了弩箭。 弩箭的箭羽还在轻颤,发出嗡鸣声。 众黑衣人齐齐转头,看向内屋的方向。 那屋内一道娇小黑影猛然窜出,直奔着黑衣们冲过去。 轰隆! 窗外银电乱舞,再度映亮屋舍。 借着电光,能看到那娇小身影是一个小男孩,面容坚毅,眼神凶狠。 从脸颊轮廓依稀可以看出,那小男孩正是幼年陈宁。 小陈宁手中握着一柄匕首,身姿矫健,完全不像是三岁的孩童,更像是一只捕食的小猎豹,蛰伏观察许久后,猛然出击! “小东西,凶得很!” 黑衣人首领嗤笑,微微抬起手掌,冲着小陈宁虚空一抓。 在他手掌攥紧的瞬间,一股狂风从他袖中涌出,直奔小陈宁而去。 顿时,小陈宁被定在半空中! 他还保持着高高跃起的姿态,飘零在半空中。 陈宁一辈子都忘不了那种感觉,如同跌入波涛汹涌的海水中,强力的海浪从四面八方袭向他,将他强行拿捏在半空中。 一只无形的大手,随意就捏住了他身躯,轻松化解了他精心策划的袭击。 “放开我娘亲!有什么冲我来!” 小陈宁愤怒大吼,牙关都咬出了血迹,因为奋力挣扎,骨骼都发出咔嚓声。 但,无济于事。 “别,别动树儿!” 白衣女子看到陈宁的瞬间,泪流满面,“你们别动树儿,我说!我都说! 但是,你们要保证,不能伤害我儿子……否则,我就算是咬舌自尽,也不会说半个字的!” 为首黑衣人眼光闪烁,最终冷冷道:“给你一次机会。” 说话间,他轻拂衣袖,袖间劲风散去,幼年陈宁重重跌落在地。 顿时,一阵眩晕感潮水般袭来,陈宁眼皮如有千斤重,再也支撑不住。 昏迷之前,他依稀看到,娘亲哭泣着,一步三回头,跟随那群黑衣人消失在暴雨中。 “树儿,好好睡一觉,等娘亲回来……” 却不想,这一别,就是天人永别。 陈宁永远忘不了娘亲那哀伤的眼神,梨花带雨的面容,更忘不了,寻常人面对修士的无力感。 蝼蚁望山,只余绝望。 每当想起此事,陈宁就心如刀绞,“都怪我,如果不是我自作聪明,娘亲和陈家旺,绝不会落入如此田地……” 往事如刀,历历在目。 纵然陈宁极力克制,但面容之上还是浮现一抹哀伤之色。 “陈宁?” 见陈宁神情不对,项悲歌微微皱眉,沉声道:“当年,你在你娘的坟前起誓,说一定会安安稳稳,好好活下去,你可还记得?” “项大人在说笑?我怎么可能会忘?” 陈宁恍然回神,脸上哀伤之色瞬间消失,淡淡笑道:“我当然会好好活下去,不然,我娘不是白死了?” 项悲歌轻叹一声,面容逐渐缓和,“记得就好,那你就老老实实当你的捕头。 过两年,我再帮你寻个好人家的女子,把婚事办了,生两个大胖小子,好给你们陈家延续香火……” 说到这里,他颇为唏嘘,声音渐低,“这样的话,我也算是对得起你爹娘的托付了。” “陈宁飘零半生,无依无靠,多亏项大人照顾。项大人辛苦了!这以后,就不劳项大人费心了!” 陈宁恭敬拱手作揖,说的是肺腑之言。 “你娘走得早,你爹如今又那样子,没办法管你,我身为义父再不管你,谁还能管你?” 项悲歌淡淡一笑,心中暗自感慨,这孩子自小就如此懂事,从未让他太过操心,想必活得也很累吧? “起来吧。” 他不免有些心疼,伸手想要像小时候那样抚摸陈宁的头顶,但手伸到一半时才意识到陈宁已经长大,转而将其扶起。 项悲歌扶起他,语重心长叮嘱,“既然你还记得要好好活着,就不要总想那些鬼神修士之事。世人都道神仙好,却不知逍遥俗世才是大道。 那仙山之上,杀机肆虐,需步步为营,若是一步踏错,都是无底深渊……” 感慨间,他意识到有些失言,话锋一转,“方才杀伥鬼的事情,你就全都忘了,当做没发生过。以后碰到这种事,也都移交镇玄司就好,不要擅自出手。” 陈宁轻轻点头,反问道:“那小妖猫阿四的事情如何处置?” “既然是妖,就属我镇玄司管辖,你只需将那羊脂玉的来历说出来,也不必再管了。” 项悲歌淡淡道。 陈宁如实回答,“羊脂玉是孙家妹子孙小莲丢的,我方才打算回家时一并给她送回去的……” “不必了!” 项悲歌轻轻摇头,“你只管把银钱送去,那羊脂玉还有些蹊跷,待我查清楚,会亲自送回去的……玉的事情不要多说,你懂得?” “明白。” 陈宁点点头,拱手道:“项大人,那没什么事情,我先走了。” “好……” 项悲歌看着他结实的背脊,忽然又道:“四十九锻已经是寻常武者巅峰,往上不是刻苦训练就能破开的,别再白费心思了。 你如今的武者境界,足以自保,习武之事可以放一放,巡街时多看看同龄的姑娘,若是相中了就告诉义父,义父去给你说媒。” 镇玄将大人亲自说媒,在这小镇上相信还没人不答应。 “不劳项大人费心了,我还没想成婚。” 陈宁摇摇头,又拱手行礼,转身走出大堂。 “这小子……” 堂内,项悲歌目送陈宁离开后,缓缓低下头去,反手从怀中取出几个物件。 最上面的那个,正是那块刻着“四”字的羊脂玉。 其余三个也都是小物件,分别是铜钱,金锭,琉璃佩,其上也都用古神言刻着数字,分别是“一”,“二”,“三”…… “孙小莲就是第四个?” 项悲歌的神情逐渐凝重,“猫阿四?那只小猫妖,怎么会跟此案有关系?看来,要先找到猫阿四问个清楚才行。” …… 陈宁走出大堂后,就看到马长思几人正低着头,围着那铜棺低声讨论。 “你们看什么呢?” 陈宁走过去,也探着头往铜棺里看去。 此时,那铜棺里除了浓稠鲜血,还多了一具女尸。 不过这女尸极为凄惨,整张皮都剥了下去,露出血淋淋的筋肉,森白牙齿,狰狞恐怖。 之前陈宁看到王虎三人追捕的古怪女人,正是这东西。 纵然是有心理准备,但看到这东西,陈宁还是不自觉皱了皱眉头。 “宁哥,你出来了?” 马长思本来捏着鼻子观瞧,转头看到陈宁,立刻开始卖弄,“宁哥,你快来看看,这具尸体,就是从那人皮鬼物中挣脱出来的,说是跟那鬼物是一脉同源,名为……为啥来着?” “马长思,你可算了吧!平日里就属你话多,到说正事上,一点也不顶用!” 捕头王虎笑骂一句,接过话头,“小宁,这东西叫怨尸,那人皮叫伥鬼,是一脉同源的鬼物,可分开行动。 若是今后遇上,切记!必须要将这两个东西一齐杀死,鬼物才算是被制伏,不然逃跑任何一个,鬼物都能继续存活。 方才你们对付的伥鬼之所以不厉害,是因为这鬼物的意识在怨尸身上,伥鬼只能靠本能行动,所以才会那么好对付。” “原来如此。” 陈宁点点头,大概也听懂了。 这种鬼物分为两部分,但意识只能操纵一个,相当于是真假身。 “看够了吧?都别看了,赶紧把那伥鬼也放进去,封棺抬到后院去。” 王虎招呼几人上前,忙活着封棺。 后院? 听王虎这样一说,陈宁这才想起来,他之前为什么看着棺材感觉眼熟。 那是因为在镇玄司后院的大屋子中,停着十数口这样的铜棺。 那后院的大门一直用铁链锁着,他小时候因好奇偷偷爬过去看过一次,见是棺材,感觉太过诡异就再没去过了。 帮忙封好棺材,陈宁二人拜别王虎等人,转身离开镇玄司。 等两人走出大门以后,陈宁忽然停住脚步,转头看了一眼亮如明镜的牌匾。 镇玄司。 对于寻常人来说,这三个字就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仙山。 “无论多陡峭高耸的山峰,只要看准脚下的路,不断攀爬,总有到达山巅之时……纵然是仙山,也能将其踩在脚下。” “我在山脚下看了这么久,是时候该上山了。” 陈宁面容平静,眼底没有激动澎湃,只有沉淀已久的坚毅。 第六章 烟火长巷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圆月冷清,星河稀明。 因为中元节的缘故,今晚的陈家巷格外亮堂,家家点起大红灯笼,挂在门前。 万家灯火将巷子映得亮如白昼,驱散了百姓对于鬼节的恐惧。 灯火中,一胖一瘦两道影子被拉扯得很长,缓缓走入巷中。 马长思极为自豪,仰着头自吹自擂,“宁哥,你说项大人说我将来大有作为,有没有可能,我今后就是总捕头?” 陈宁颇为无奈,轻叹一声,“你能不能不说了?从吃牛肉面就开始说,都说一路了,你不累,我听着都累了。” “嘿嘿,项大人金口玉言,平日里可不夸人,咱这不是自豪吗?” 马长思嘿嘿一笑,拍了拍肚皮,“不过宁哥你可得谢谢项大人,要不是惦记这事儿,我不得多吃你半斤牛肉?” “你到家了,赶紧滚蛋!” 陈宁实在不耐烦,指着眼前的院落说道。 马长思家的门墙高大,明显比寻常人家高了一大截,木门厚重,门环擦拭得雪亮。 “嘿嘿,我这就滚蛋!等会儿回家把这事儿给我老爹一说,又得赏我不少银子,到时候带宁哥你去醉花楼喝花酒!” 马长思笑嘻嘻说着,“那醉花楼的姑娘多水灵,咱总是看别人进进出出的,可是羡慕得紧!马爷我早就想进去瞧瞧了。” “在家门口就敢说喝花酒的事儿,小心你爹听到打断你的腿。” 陈宁摇头轻笑,“快回去休息休息,别忘了你戌时还要巡夜的。” “啊?” 马长思身形一顿,脸瞬间垮了,“宁哥,今天可是鬼节,还要巡夜?” 按照衙门的规矩,每晚都需要有捕快巡夜,维持治安。 陈宁和马长思虽然只负责陈家巷附近,但人手也少,只能轮流巡夜,无事的情况下,每人一晚。 今晚刚好轮到马长思巡夜。 他刚经历那伥鬼之时,提及巡夜自然有阴影,脸色极为难看:“宁哥,不瞒你说,我,我有一点害怕……” “看你这点尿性,将来还想大有作为?” 陈宁笑道:“放心好了,我会陪你的,这几天不安生,以后巡夜,都我们两个人一起好了。” 虽然规定是需要每隔一个时辰,就需要巡视一圈,但捕快们一般巡夜也只到子时,就可以回去休息。 即使两人一起巡夜,倒也不影响明日出勤。 “那可好!” 马长思立刻挺起胸膛,嘿了一声,“其实宁哥你知道,我也不是真的怕什么鬼怪,就是想着你自己一个人在家无聊,想让你……” “少屁话,再多说一句,就自己巡夜。” 陈宁没再听这胖子想要挽回尊严的辩解,直接转身离去。 “宁哥,别忘了戌时集合!” 马长思挠头讪笑,只能喊了一句,也转身进了院落。 …… 狭长的青砖小巷中,陈宁迎着灯光和月色,径直往深处走去,直到停在一户低矮院落前。 比起马家的高墙大院,这院落只能说是寒酸。 低矮的土坯墙,木门下方已经有些崩裂,但也没有修补。 门前挂着的灯笼有些敷衍,不知是用什么纸张糊的,烛光透过灯笼面投下来时斑驳成影。 院内的屋子同样是土坯建成,屋顶可怜的几片残破瓦片压着茅草。 屋中有光,影影绰绰。 陈宁从怀中掏出那几枚铜钱,仔细数了数,再三确认数目正确,这才轻轻敲响木门。 “有人在家吗?” 陈宁的喊声刚落,屋中就传来略显紧促的回应声,“有人!我在家!” 是个姑娘的声音,软绵绵,脆生生的像是山间溪水,只是听着,就能感觉到她的温柔。 虽然回答的很快,但姑娘出来的却不快,陈宁等了好半晌才看到一道娇弱身影,急匆匆从屋中走出来。 这姑娘年纪与陈宁相仿,大概是时常吃不饱,身形有些娇弱,看起来单薄得像是张纸,风一吹就能飞起来。 在那姣好的容颜的衬托下,她单薄的身姿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孙小莲,铜钱和羊脂玉的失主。 她是个苦命的孩子,前些年父母上山采药,不知道遇到什么祸事,再也没有回来,只剩下她和年长的瞎眼奶奶。 祖孙二人失去了家里的顶梁柱,日子过得很清贫,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靠街坊邻里的接济过活。 好在孙小莲聪明勤恳,在沈大善人的桃园谋了份营生,帮着沈家卖桃子。 日子虽然是清苦了些,但总归是能过下去了。 “陈宁大人,您来了。” 孙小莲脸颊红扑扑的,来到陈宁面前。 她身上的衣物虽然旧了些,但很干净,长发似乎刚拢过,插着朱红木簪。 “猫阿四偷的那些铜钱,找回来了。” 陈宁伸出手,掌中正是那几枚铜钱,“我刚数过,八枚铜钱,一枚不差。” “真的?” 孙小莲眼神中都洋溢着喜悦,从陈宁手中接过铜钱又细细数了一遍,才向陈宁鞠躬道谢,“陈宁大人,多亏了您,不然我和奶奶这两天又要饿肚子了。” 说完后,她意识到刚才的话有些不妥,脸色忽然羞红。 呀!怎么能把饿肚子的事情让陈宁大人知道,他不会笑话我吧? 小姑娘那颗敏感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懊恼不已。 “不必谢我,职责所在。” 陈宁笑了笑,“把钱收好,以后可不要再被小贼偷了。” 孙小莲羞涩点头,还沉浸在方才的失言中,柔声道:“我一定放好。” “对了,你的那块玉……我没能找回来,托了项大人去给你找,找到会给你送回来的。” 陈宁顿了顿,淡淡道。 “呀?怎么还劳烦项大人帮我?” 孙小莲诚惶诚恐,连连摆手,“麻烦陈宁大人告知一声,找不到就不要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没事,项大人平日里也清闲,总要找些事情做。” 陈宁淡淡一笑,眼中闪过光芒,转口问道:“你能说说那块玉是怎么来的吗?回头我告诉项大人,兴许有些帮助。” “还要劳烦项大人,太麻烦了……” 孙小莲眨眨眼睛,回忆道:“其实这玉得来也凑巧,两年前我在院中除草,无意中捡到的。” “自家院子中捡到的?” 陈宁眉头紧蹙,“你确定?” 孙小莲赶忙点头,眼神有些惶恐,“陈宁大人,是真的,我不敢骗您的!” “我相信你,别在意,我只是随便问问。” 陈宁笑得轻松,“那你拿到这块玉后,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特别的事情?” 孙小莲歪着头,眼睛眨了半晌,最终只是轻轻摇头。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事情,那大概就是运气变好了!” 她俏生生笑道:“从那以后,家里的生活就变得好了很多,不会饿肚子了。” 运气变好了? 看她家这样落魄的样子,只能说是勉强温饱,哪有什么好运?没有霉运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陈宁微微皱眉,意识到孙小莲什么都不知道,再问下去也没用了。 “好,我会把这些事情转告项大人的,放心好了,项大人定然能给你把玉找回来的。” 他叮嘱道:“今夜是中元节,不要乱跑,在回家早点休息。” “嗯,谢谢陈宁大人关心。” 孙小莲的脸颊红如桃子,“陈宁大人,您等一下!” 见陈宁要走,她赶忙从袖中取出个桃子,递到陈宁面前,“劳烦您了,这是……这是给您的谢礼。” 昏暗的烛火下,羞涩的少女越发楚楚动人,就连手中的那颗桃子,都显得异常水灵。 看到这样的少女,纵然沉稳如陈宁,也不免有片刻失神。 “小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怪不得邻里都夸说你是桃子西施。” 陈宁淡淡笑着,伸手拿起那颗桃子,“心意我收下了,但身为捕头,衙门可有规定,不能乱拿百姓的东西,不然是要挨罚的。” 话音刚落,孙小莲手中多了一枚铜板。 “陈宁大人,我,我不要钱……” 孙小莲慌忙抬起头,攥着铜钱,想要还给陈宁。 但陈宁似乎早就预料到她会这样做,早就来到了几米开外。 “桃子很甜,好吃!” 陈宁背对孙小莲,高高举起手中的桃子,上面被咬掉一大口,“别追!今天可是鬼节,一个小姑娘跑到没灯火的地方,小心鬼怪吃掉你!” 本来还想追两步的孙小莲听到这话,吓得又收回刚迈出去的腿,只能眼睁睁看着陈宁消失在昏暗长巷中。 “陈宁大人……” 孙小莲低头看着手掌中那枚铜钱,嘴角露出甜甜笑容,小心翼翼将铜钱收入怀中。 …… 巷子很长,陈宁走的不快。 这一路走来,他遇到了很多人,出门泼水的王婶,刚从商行卸完货物的刘叔,挂不上灯笼的吴奶奶…… 那些人都热情地跟陈宁打过招呼。 他帮吴奶奶挂了灯笼,被硬塞了两颗水煮蛋。 吴奶奶念叨着说了几十年的传统,“小宁,这两颗白煮蛋子你拿着,吃了有神鸟保护,今晚就不怕鬼怪敲门咯。” 今夜的巷子不只是明亮,也热闹了许多,比往日更有烟火气。 烟火长巷,缱绻生香。 “只是不知道,这样安生的日子,还能过多久……” 陈宁抬头看看那轮明月,低声呢喃:“但愿今晚大家能安稳过个好节,不要出意外才好。” …… 起风了,吹得西巷口那棵老槐树来回摇曳,沙沙作响。 树下站着一位高大身影,衣袍随着夜风飘荡。 那人单手负后,犀利眼眸直视那棵老槐树,“道友,本将有件事情,想要向你请教。” 第七章 父与子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夜风中,老槐树摇摆的枝叶戛然而止,陷入诡异的静态。 四周的风不算大,但绝不可能一片树叶都吹不动。 树下,镇玄将项悲歌的衣袖依旧随着夜风飘荡,他一改平日的慵懒,明亮的眼眸如同剑刃般锐利。 一人一树,一动一静,宛若一幅画作,景是死的,人是活的。 “道友有难言之隐?” 项悲歌眉头微皱,淡淡问道。 老槐树依旧是一动不动。 “我观你也没甚么难言之隐,为何对本将不理不睬?” 项悲歌轻叹一声,“本将虽然是被贬至此,在尔等看来没什么威望可言,可尔等须知……本将,始终是上清宗亲传弟子!镇玄司正九品镇玄将!” 说着,他轻抚长衫,衣袖猎猎作响! 狂风骤起! 老槐树终于动了,不过不是被夜风吹得摇曳,而是枝叶剧烈抖动,好似被一股龙卷风席卷,所有枝叶都向着树冠方向聚集。 树枝间不断传来咔嚓声,枝断叶飞。 沙沙沙—— 狂风过后,老槐树枝叶低垂,仿若势力眼的小吏那般低眉顺眼。 项悲歌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笑意,“既然没有那傲骨,就别装那傲气人!本将清楚,你长得高,看得广,说吧,那小贼妖猫阿四的去向。” 老槐树沙沙作响,低声回应着什么。 项悲歌在树下站了许久,眉头紧蹙,始终没有松开。 片刻过后,他掏出一枚丹丸,轻轻碾碎,洒在树根上,“这是给你的答谢,还有一事要托你做,帮我看好陈家巷的百姓,特别是陈家父子。” 他顿了顿,言语深沉,“你需要清楚,陈家旺是我义兄,陈宁是我的义子,他二人在我心中的重量,远胜过这清溪县中的一切!” 说罢,他轻甩衣袖,负手大步离去。 项悲歌看似只是寻常走路,可步伐诡异,一步踏出已是十几米开外,仅是眨眼间已经消失在黑夜中。 风停了。 老槐树却还在摇曳,枝叶拢向巷口位置,几片翠绿的树叶无风也飘荡,轻飘飘飞入深巷中。 …… 陈家巷深处。 陈宁把玩着两颗白水煮蛋,往自家方向走去。 陈家小院在靠近西巷口的位置,虽比不上马家那般高大,但也比寻常百姓家气派,都是青砖青瓦。 可陈宁走到靠近家门口位置,忽然脚步渐缓,停在了烛火照不到的暗处。 这一路走来,家家户户门上都挂着大红灯笼,一派灯火通明的景象,唯独到了陈宁家这里,没有了光亮。 陈宁家没挂灯笼,对门的邻居也没挂。 两家人像是商量好那般,倒是有几分默契。 虽然门口没有灯火,但借着月光,陈宁还是能看到,有一道瘦小身影站在门口踌躇,口中念念有词。 “陈宁哥,这几日家中没粮了,我能不能再借点……唉,不行不行,这个说太多次了,陈宁哥可能不会答应。” “陈宁哥,我爹爹今日想吃点白面……这样不是显得爹爹太贪吃了?也不太好……” “到底该怎样跟陈宁哥说才好?” 月光下,那瘦弱男孩低着头,扒着手指低喃,眉眼间却是大人家们为生活奔波才有的忧愁。 他踌躇半响,最终叹了口气,低着头向自家门口走去。 男孩的声音虽低,但暗处的陈宁听得一清二楚。 这孩子叫张家宝,是陈宁对门的邻居。 家宝是个苦命的孩子,母亲在生他时留下了病根,没过两年就去世了。 好在他父亲是猎户,打猎本事不错,日子过得还好,后来续了弦,给他找了个后娘。 可麻绳总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他爹前两年进山打猎,摔断了脊柱,瘫痪在床,后娘照顾了没几日,留下一封信,就悄然离去。 自此,那个年仅五岁的孩子,担起了照顾瘫痪父亲,养家糊口的重担。 张猎户在清溪县是独户,无依无靠,一个孩子能有几分本事? 虽然张家宝每日都会跑到街上的小店帮人刷盘洗碗,也会跑到街市捡些菜叶,但依旧经常饿肚子。 平日里,街坊也会接济他们爷俩,陈宁更是时常送米粮。 陈宁看着瘦弱的男孩,眼神中满是不忍,恍惚间,似乎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 那时自己虽然是孩童身,但心智好歹是大人,意识坚定,而且还有项大人照顾,不曾短过吃喝。 可张家宝又能依靠谁呢? 无依无靠的孩子,比自己当初可要苦得多。 陈宁深吸一口气,很快整理好心情,露出笑容,大步从黑暗中走出。 “小宝!干什么呢?” 陈宁装作一无所知,热情地向张家宝挥手。 “陈宁哥?” 瘦弱男孩闻声回头,眼神有些惊慌,“没,没干什么……打算去找陈伯伯玩会儿。” “那就走啊!” 陈宁笑得灿烂,上前勾住张家宝瘦弱的肩膀,把水煮蛋递过去,“看,这是吴奶奶给的水煮蛋,吴奶奶说了,吃了这水煮蛋,就有神鸟保佑你,晚上不怕鬼怪敲门……拿着,吃吧!” “鬼怪?” 张家宝打了个寒战,赶忙推开鸡蛋,“陈宁哥,我不饿……” 他话音刚落,肚子就不争气地咕咕乱叫。 小家宝顿时闹了个大红脸,解释的话哽在喉咙中。 “肚子都咕咕叫了,还不饿?” 陈宁卸下平日的威严,哈哈大笑,“拿着吧,吴奶奶特意叮嘱我给你爷俩带的! 对了,今天是中元节,我们两家人可得好好吃一顿,赶紧把你爹推到我家来吃饭。 你看,我给你们爷三带了牛肉!”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叶包,里面传来阵阵肉香。 这是方才在吴家面馆切的牛肉,足有二斤多。 张家宝见陈宁笑得爽朗,害羞挠头,“陈宁哥,总去你家蹭吃蹭喝,我怪不好意思的……” “我小时候少吃你家东西了?” 陈宁笑得越发爽朗,拍拍张家宝的后脑勺,“男子汉一个吐沫一个钉,就要雷厉风行,你磨磨唧唧的,以后怎么当男子汉?” “陈宁哥说得对!我长大要当男子汉!我这就去扶我爹爹起床!” 张家宝顿时挺起胸膛,一溜小跑向着自家院子去了。 陈宁望着他的背影,笑容中多了一丝欣慰,低喃道:“你会是的。” 随后,他转身走进了自家小院。 陈家小院只是正常人家,不算大,但赶紧利落,院中立着一根粗壮的铁木桩,因常年捶打,桩子上满是拳印。 院子角落处,摆着几个厚重的石墩,最小的也有几十斤重,大的少说要有百余斤。 侧房里垒了灶台,旁边整齐堆砌着劈好的柴火。 正房的门开着,里面有灯火跳动,还能听到粗狂的抱怨声。 “陈宁干什么去了!他怎么现在还不回来,饿死老子了!” 听到那道声音,陈宁不由长叹一口气,眉宇间攀上无奈,抬腿进了屋子。 “陈家旺,我回来了。” 陈宁努力让自己保持笑容,向屋子中挥了挥手。 屋内大堂中有张八仙桌,旁边坐着位虎背熊腰的中年汉子,虬髯胡,长发随意绑成马尾状。 “陈宁,你怎么才回来!” 虬髯壮汉闻声回头,撅起嘴,脸上浮现不符合年龄的幼稚,那两颗铜环豹眼中更是流露出清澈的愚蠢。 陈家旺,陈宁的亲生父亲。 正如他所表现出来,他是个痴子。 十三年前的那场祸事,让母亲丢到了性命,也让陈家旺这个清溪县万人敬仰的总捕头变成了傻子。 原本抓贼拿匪,功绩斐然的总捕头陈家旺,如今只有六岁孩童的灵智。 这些年来,陈宁和项悲歌用尽了办法,替他求医问药,都救治不回来。 根据项悲歌的说法,陈家旺是被人强行用搜魂阵法破坏了魂魄,一魂一魄被阵法泯灭,彻底找不回来了。 他余生,只怕都是这幅样子。 纵然陈家旺已成了如此,但陈宁十数年如一日地照顾他,从未想过放弃。 毕竟,那件事情起因都是他,错都在他。 每当看到陈家旺这幅样子,陈宁心底总会泛起浓浓的懊悔之意。 “陈宁,我就知道,你是打算饿死我!” 陈家旺抱着膀子背对陈宁,气呼呼说道:“我以后再也不跟你好了!我要跟你恩断义绝!我不当你爹了!” “那要不我给你当爹?” 陈宁摇头苦笑,打开手中荷叶,“别生气了,我专程去吴家面馆给你买了牛肉,你如果跟我绝交,可就吃不到了……” “吴家的牛肉?” 陈家旺耸动鼻子,闻到牛肉的香气,立刻转身扑到陈宁身前,满脸惊喜接过荷叶包,“牛肉!真的是牛肉!陈宁,我还跟你好!我还当你爹!” “你真是我爹……” 陈宁轻叹一声,苦笑摇头,“我去做饭,你不要把牛肉都吃光了,我叫了家宝和他爹过来吃饭。” “知道了知道了!我会给小宝和张无病那个老匹夫留点的!” 陈家旺嘴里塞满了牛肉,含糊不清回应道。 …… 不多时,陈家门口也挂好了红灯笼,对面的张家也挂起了灯笼,都是陈宁挂上去的。 陈家小屋中也飘起了饭菜香气,两对父子围绕八仙桌而坐。 张无病全身瘫痪,只余脖子以上能动,坐在一张由木椅改造的轮椅上。 他因久病而面色苍白,眼神也有些阴鸷,并没有因过节有丝毫喜庆感,只是如同木偶,任由张家宝给他喂饭。 “爹,你张嘴,吃块牛肉。” 张家宝一口没吃,端着瓷碗娴熟地给父亲喂饭。 陈宁早就吃过牛肉面,根本不饿,有一搭没一搭的夹菜吃。 气氛虽然有些冷淡,但好在还算是融洽。 直到陈家旺吃饱后,打了个饱嗝,发现张家宝还没有吃饭,他忍不住白了一眼张无病,“老匹夫,就会欺负小宝,天天惹小宝哭,还要让小宝给你喂饭吃!不要脸!” “呸!” 这话可惹怒了张无病,他怒目圆睁,一口将饭吐了出来,“陈家旺你这个狗东西,说什么!家宝!走!我们回家!” “陈家旺,你怎么又乱说话?” 陈宁赶忙呵斥陈家旺,转身赔礼道歉,“张叔,我爹脑袋有问题,您别跟他一样……” “少他娘的装好人!你们就是假惺惺!不想给我们吃!家宝,我们走!” 张无病极为愤怒,破口大骂:“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老子好的时候,少给你们家恩惠了?吃你家一顿饭就这样骂老子!良心都让狼叼走了!” “陈宁哥,对不住……” 张家宝满脸慌乱,眼神愧疚给陈宁鞠躬,不敢有半分怠慢,赶忙推着父亲往外走去。 “你坐的那轮椅还是陈宁给做的,有种椅子也丢下!” 陈家旺不依不饶,噘着嘴在后面高喊。 “陈家旺,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陈宁万般无奈,只能将张家父子送走。 “你……” 目送张家父子二人离开,陈宁转身指着陈家旺半晌,想要发怒,但最终还是泄气,放下了手指头。 他知道,道理在这陈家旺这里讲不通。 “我没错!” 陈家旺噘着嘴,高高扬起下巴,“今日午时,我还看到那老匹夫又把小宝骂哭了,我骂他两句怎么了? 再说了,都是病人,我就能自己吃饭,他就不行?他就是老匹夫!坏老头!” 陈宁没打算跟痴子讲道理,只能无奈挥手,“吃饱了就去睡觉!” “去就去!” 陈家旺抱着膀子,极为不服气,一扭一拽往里屋去了。 陈宁则是望向张家院落,低喃道:“自从病后,张无病真是喜怒无常,只是苦了小宝……” 片刻后,陈宁收回目光,看到陈家旺那屋的房门紧闭,他才转身来到自己的屋中,关好门窗。 陈宁谨慎听了片刻,确定院中没人,才俯身爬到床下。 没过片刻,陈宁就从床下掏出一个小木箱子。 木箱灰扑扑的,平平无奇,打开后里面却放着很多古怪的东西,有贴着古怪文字的瓷瓶,有黑乎乎的石头,精致的弩弓…… 这些,都是陈宁这些年悄悄收集藏匿的好宝贝。 陈宁从怀中掏出了一张黄符,仔细打开看了看。 这正是之前在镇玄司捡的那张。 他本想把黄符放到木箱中,但想了想又把黄符放回到怀里,还从木箱中取出几个小瓷瓶。 那几小瓷瓶上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奇怪的符号——explosive。 若是有人认识英文,就会明白,这是一瓶瓶的炸药。 第八章 猫儿老祖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这几日不太平,拿着防身总没错。” 陈宁检查过那几个小瓷瓶,放入自制的小腰包中,又拿出一把短弩,这才把木箱重新放了回去。 床下有专门放木箱的坑洞,放进去后陈宁还会细致地撒上干土。 有十三年前那件事作为前车之鉴,他做事情都极为小心,会极力清扫他是穿越者的痕迹。 …… 陈宁拿着方才剩的牛肉,还有些米粮,悄悄交给了张家宝,“关好门,今晚鬼节,不要出门乱跑。” “知道的。” 张家宝乖巧点头,小声回应。 陈宁摸摸他的头,替他关好木门,抬头看了一眼夜色,“戌时已到,该去巡夜了。” 他转身离开时,却没有看到,背后几片槐叶无风自动,跟随他往深巷中飘去。 …… 清溪县城东,三里外有一座破庙。 根据老人们的说法,他们小时候这座破庙就存在了,少说也要存在了百年。 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吹雨打,大部分建筑已经坍塌,庙宇也只剩下那座主殿还在,但也是岌岌可危,随时都可能坍塌。 破庙四周,随处可见各种神像,大多已经残破的看不出原本面貌,只余碎块。 偶尔能看到完整些的,却是身形奇特,或是多手多足,或是多头生翼,在惨淡月光下,显得狰狞可怖。 “喵——” 一只黑猫跳到多足神像的断腰处,向破庙内张望。 “喵——” “喵——” 破庙中传来十数声回应。 月光从破损的庙顶落下,照映出庙中的猫群。 这庙中少说要有几十只野猫,拥挤在各个地方,喵喵乱叫。 破庙距离县城颇为远,荒郊野岭的地方,根本不会有人来, 在猫群的中间,猫阿四眼神颓然,蹲坐在石台上,抱怨道:“别叫了,你们别叫了!今天老祖我差点被一个小捕快抓了,没能弄来吃的!走走走!明晚再来!” 他把临近的几只小猫推开,顺势趴了下去。 “喵——” 野猫们见老祖发火,顺势散去大半,只余几只老猫趴到猫阿四身旁,细细为他舔舐毛发。 “你说说你们,越生越多,附近的鸟兽都不够你们吃,还要老祖我去城中偷东西养活你们?” 猫阿四瞄着眼睛,絮絮叨叨,“一群没用的东西,没法养老祖不说,还要老祖养你们……” “喵——” 身旁老态的橘猫低沉叫了一声,蹭蹭猫阿四的下巴。 这群野猫跟他心意相通,也能明白老祖宗此时有些烦躁。 “就你们几个还算有良心,没吃的也能给老祖舔毛……” 猫阿四低声呢喃着,片刻后就变成了舒服的呜噜声。 “你天天跑到集市偷东西,原来是为了养活子孙。” 就在猫阿四陷入温柔乡时,破庙中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话语。 猫阿四陡然睁开双眼,全身毛发炸起,向门口看去。 不知何时,有道高大的身影站在了破庙门口的位置。 来人背着月光而立,周遭映的熠熠生辉,宛若神人。 他目光淡然,静静盯着猫阿四。 “项,项悲歌?” 猫阿四眼神惶恐,爪子下意思缓缓探出来,弓着腰,进入戒备状态。 镇玄司的镇玄将是干什么的? 就是专门抓他们这些为非作歹的妖物的! 虽然猫阿四跟项悲歌的交集不多,但心中十分清楚,见了这位,好子日大概就到头了。 这是猫和鼠的关系,是天敌! 四周的野猫也都炸了毛,冲着项悲歌发出高亢的警告叫声。 但项悲歌只是一个眼神,那群野猫纷纷夹着尾巴,惨叫着四散而逃。 “完蛋!完蛋!猫儿老祖我今日要栽了!” 黑暗中,猫阿四暗自叫苦连连,死死盯着项悲歌,竖瞳逐渐扩张,好似连敌人的汗毛都要看得清清楚楚。 项悲歌站在门口的月光下,猫阿四躲藏在破庙黑暗处,四目相对。 只不过,项悲歌眼神静如老井,不曾泛起一丝涟漪。 而那位猫儿老祖眼中波光闪闪,紧张急躁之感交织,似乎随时都会暴起。 一人一猫,对峙许久。 最终,还是猫阿四先忍不住,伴着古怪的呜咽声,说道:“项大人,我不过是偷几枚铜钱,不至于赶尽杀绝吧?” 项悲歌淡淡道:“本将有说过要杀你吗?” “嗯?” 猫阿四紧绷的神经略微松动,呜咽声消失,“那项大人深夜到访,所为何事……难不成,是为驱逐小的?” 项悲歌神情依旧淡然,“本将知道,你是一只活过百年的妖,身上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猫阿四瞳孔瞬间又扩大不少,身子都成了拱桥。 “但是,那些本将都不在乎。” 无论猫阿四如何动作,项悲歌都是那副淡然样子,“本将的职责只是守护清溪县,你不杀人,就与本将无关。” “杀人?” 猫阿四暗自松了一口气,笑道:“项大人太看得起小的了,且不说小的心地善良,平日里连蚂蚁都舍不得踩,再说小的妖力低微,就算有点歪点子,也是有心无力啊!” 他说这话时,可是将以往捕杀鸟兽的事情都抛之脑后了。 “那你就要解释一下,这块玉跟你有什么关系了。” 项悲歌掏出那块羊脂玉,丢给了猫阿四。 猫阿四下意识接住羊脂玉,低头一看,正是写着“四”字的那块。 “这玩意跟小的,可全无干系!” 猫阿四干笑,赶忙解释:“这块玉是小的在街市卖桃子的桃子西施那里拿来的,当时拿它也不过是看它可能值些钱……” 项悲歌眼神瞬间凌厉,“可你认识上面的古神言,而且它上面的四字,正与你名字里的四字契合,你又作何解释?” “大人,这就是凑巧啊!” 猫阿四急的直挠下巴,“小的认识古神言不假,但也只是活的长了些,略微懂几个字。 拿这块玉,真的只是感觉它值钱,又恰巧跟我名字契合,才顺带偷的……其他的,小的真的不知道了! 您要想问,还不如去问问那桃子西施,东西可是她的!” 项悲歌没说话,脚尖一点,瞬间出现在猫阿四面前。 他轻轻拂袖,一股清流之气从他袖中涌出,如同一根无形大手,将猫阿四凌空提起。 “大人!小的不敢说谎!您,您手下留情!” 猫阿四面色惊恐,周身都被项悲歌用术法禁锢,想要挣扎都无法挣扎,一根毛都动不得。 项悲歌不言不语,皱眉盯了猫儿老祖许久,最终转过身去。 顿时,猫阿四跌落在地,手中的羊脂玉被无形之气卷着飞回到项悲歌怀中。 “以后别再偷东西了,再让本将发现,定斩不饶!” 项悲歌冷冷说道,迎着月光,离开了破庙。 破庙中,猫阿四匍匐在地,颤抖了半响才爬起来大骂:“一群没良心的东西,饿肚子就记得找老祖,老祖有难全都逃了! 老祖以后再给你们吃半块烧饼,都是老祖脑袋让驴踢了!” …… 破庙外,不远处。 项悲歌站在一尊残破神像旁,眉头紧锁,“案子和猫阿四没关系,线索就断了……” 他之所以没想去找孙小莲,是心中明白,当事人根本不清楚这些东西的用处。 除了孙小莲,项悲歌已经找到了“六”和“九”字的物件持有者,皆是没有问出半条有用的消息。 这件血案,在一个月前就发生了第一起,被害者被割掉头颅。 起初,衙门只以为是寻常杀人案,可不过短短一个月,又出了第二起。 第二起比较诡异,被害者被杀不说,死后竟然还能暴起伤人,化作怨尸和伥鬼。 衙门众人终于明白事情不对,这才请项悲歌出手调查。 项悲歌接触到此案后,很快发现此案背后的行凶者不简单。 无论是炼制怨尸,还是炼制伥鬼,都是极为困难的邪术,寻常邪修用百具尸体都不一定能炼制出其中一种。 可那行凶者不但能将两者同时炼制成功,而且正常需要蕴养百日的邪物,还能一夜之间就能炼制成功,所用时间之短,更为匪夷所思。 今日,陈宁在镇玄司杀的那只伥鬼,就是第三个受害者。 “第一起案件是一个月前,第二起是十天前,第三起案子是在昨夜……行凶者作案越发频繁,这是根本不把本将放在眼中,太过猖狂了!” 项悲歌盯着手中的那颗羊脂玉,低声呢喃:“若是能知道这些刻有古神言的物件有何用,兴许能抓住行凶者的些许马脚。” 嗡—— 就在项悲歌毫无头绪时,他手中的羊脂玉忽然嗡鸣! 玉上那个“四”字,亮了! 第九章 长夜漫漫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那块羊脂玉散发出瘆人的血色光辉,将项悲歌的脸颊映得如同鬼魅。 “这股气,不像是妖物,也不像是邪修?” 项悲歌眉头紧锁,轻轻放开手,那羊脂玉嗡嗡作响,悬浮在半空中。 他能清晰感知出,羊脂玉中蕴含的气息,并不是寻常旁门左道的那种杂乱气息,而是磅礴的纯真之气。 妖有妖气,怪有怪气,鬼有鬼气……修行之人自有修行之气。 这方天地,修士门派杂乱,修习的功法也各不相同,但名门大宗都有一套自己的修习之法,多以吸收天地之气,修养自身之气为主。 纯真之气温和淡然,很好辨认。 项悲歌有过很多猜测,这玉背后之人可能是妖魔鬼怪,各路邪修。 但唯独没料到,那玉中竟然是纯真之气,背后之人竟然修习的正派功法! 就在项悲歌失神瞬间,那羊脂玉猛然荡开一圈强大气息,形成层层气浪,将其逼退到三尺开外。 “正主来了?” 项悲歌似有感悟,并没有再看那玉,反而转过身来,极目远眺。 夜空之上,清溪县的方向忽然涌起一团黑色云雾,以极其快的速度,飘荡而来,几乎只是眨眼间,那团黑云已经来到破庙上空。 黑雾缭绕,遮挡住月光。 “来者不善。” 项悲歌眉头紧蹙,从那黑云中感受到强大的压迫力。 他左手长袖翻飞,一抹青色剑光从袖中飞出,围绕着他旋转,发出阵阵长鸣。 那是一柄长剑,通体都是青色,足有四尺,比寻常剑刃要长了许多,剑体之上刻着两个字——浪子。 黑云越压越低,似乎是一只遮天黑手,碾压而下。 狂风四起,吹得砂石飞旋。 项悲歌衣袍猎猎,气势宛若山岳,一人一剑,昂视那来势汹汹的云雾。 黑云并没有袭向项悲歌,而是向着散发着红芒的羊脂玉而去,想要将其取走。 “当着本将的面取赃物,未免太不把本将放在眼中了!” 项悲歌冷哼一声,身侧浪子剑轻鸣,化作一道青光,冲向黑雾,将其逼退后,又飞回到他身旁。 “我不想多生事端,把那块玉拿来!” 滚滚乌云中,传来阴沉的声音,时远时近,飘忽不定。 “本将乃是清溪县镇玄司九品镇玄将,项悲歌!” 项悲歌全然不惧,高声喝道:“不管你是何方妖邪,速速伏诛!否则定斩不饶!” “本想饶你一命,奈何你不上道。” 黑云中,那阴沉声音冷笑,随之云雾滚动,凝成一根粗壮的臂膀,直冲项悲歌碾压而下! 项悲歌面色肃穆,双袖齐齐挥动,身上亮起莹莹清辉。 浪子剑争鸣,剑刃周身青色光芒高涨,直奔那黑雾臂斩去! 轰! 青黑两道光芒在半空中相遇,爆发出强大的气浪,轰得四周气机爆鸣! 但,很快那黑雾就将青色剑光掩盖,将其吞没。 青光消失瞬间,黑色雾气势头一转,向着项悲歌袭去! 那雾气中鬼哭狼嚎,似有千百冤魂在痛苦哀嚎,速度极快,眨眼间又将项悲歌吞噬! 黑雾中,项悲歌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孤舟,被雾气轰击的飘摇不定。 短短片刻,他就支撑不住,口吐鲜血,单膝跪倒在地。 眼见那黑雾席卷一圈,重整旗鼓,就要发起第二波攻势。 项悲歌腰间忽然响起一阵嗡鸣,一抹金光从他腰间冲出,直奔黑雾而去! 金光比浪子剑的剑光还要锋锐,所到之处,黑雾冰消雪融,其内传来阵阵冤魂的痛苦哀嚎声。 “金色镇玄令?” 黑雾中的声音颇为惊讶,“没想到,你竟然还有这东西……算你命大!” 紧接着,那雾气势头一转,卷起那块羊脂玉,迅速向着清溪县方向退去。 “这穷乡僻壤的鬼地方,怎么还有三境以上的强者?” 项悲歌擦掉嘴角鲜血,盯着黑云离去的方向,满脸凝重之色。 在大秦修士纵然不少,但大多都是三境以下的修士,三境以上,已是强者范畴。 就连项悲歌自己,也不过是三境巅峰,跨不过被评判为强者的那道坎。 展望清溪县百年历史都没有三境修士,今夜这家伙是哪里冒出来的? “若不是有镇玄令在,今夜怕不是要丢了性命。” 项悲歌低下头,拿起腰间那块金色令牌,眉头紧锁。 那是一块巴掌大的令牌,造型古朴,简洁,其正面刻有“镇玄司”三字,背后是项悲歌的名字。 这块令牌本来极具富有灵气,宛若活物,可此时已经断做两截,灰扑扑的,与寻常死物无异。 接着,他似乎想到什么,豁然抬头看向清溪县方向,“糟了,那家伙弄走了羊脂玉,怕是要有动作,孙小莲有危险!孙小莲家就在陈家巷,若是连累到陈宁……” 想到这里,项悲歌面色越发难看,挣扎着艰难起身。 可他刚站起来,就脚下一软,又摔了下去。 “伤到了本命元气,一时半会儿还回不去……” 项悲歌越发焦急,强行挣扎起身时,嘴角又有鲜血留下来。 “项大人,需要小的帮您吗?” 正在此时,猫阿四从不远处的残破神像后爬出来,露出讨好的笑容。 项悲歌眼神闪烁,思索片刻后才挥挥手,“猫阿四,你来,我有一事托你去做……” …… 清溪县,某座私塾。 月光下,一位身着儒衫的中年人站在井旁,聚精会神看着什么。 水井中波光粼粼,映出的不是天上月,也不是院中树,更没有中年儒生的身影。 那井中画面,映着的正是城东破庙,项悲歌和猫阿四的身影。 中年儒生挥袖,水波荡漾间,井中画面再换,变成了一座荒山,清风拂山岗,静悄悄的夜景。 他紧皱的眉梢稍缓,再度拂袖。 井中画面又来到西城的官路上,一高一矮,两道头戴斗笠,身披袈裟的身影缓缓前行。 那画中稍高的人似乎感应到什么,抬起头,目光刚好穿过水井,与中年儒生四目相对。 两人的目光通过水井相遇。 “阿弥陀佛。” 官道上是个老和尚,他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贫僧只是云游至此,并无恶意,若有叨扰之处,还请施主原谅。” 中年儒生眼中光芒闪烁,略显惊讶,但他并未答话,只是挥动衣袖,让水井中的画面消失。 井中不再有奇异画面,只余树影明月。 “清溪县,又要不安宁了。” 中年儒生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屋子。 长夜漫漫,豆大灯火,闪灭不定。 中年儒生凌空下笔,奋笔疾书,泼墨挥毫,不知道在写什么。 在他下笔的时候,县城外的某座荒山之上,半空中明灭不定,亮起细不可查的墨色文字。 细细看去,那些文字似乎有什么规律,将整座荒山都紧密包裹。 …… 县城外,官道。 “师父,方才您在跟谁说话?” 老和尚旁边,那稍矮的小和尚好奇问道。 “和弥陀佛,应该是在此方隐修的施主吧?” 老和尚双手合十,遥望清溪县,“好在,这位施主虽对我们师徒二人很是好奇,但并无恶意。 这小城地方不大,倒是卧虎藏龙,高人很多……妖邪之气也重的很啊!怪不得,它会选择逃到这里来。” “师父,您找到它了?” 小和尚眼前一亮,神情颇为兴奋,“抓到它,我们就能回寺庙了!” 老和尚并未回应他,而是低声念道:“疾苦在身,宜善摄心,不为外境所摇,中心亦不起念。” 小和尚意识到方才失言,赶忙双手合十,低声念道:“一切处无心是净,得净之时不得作净想,名无净,得无净时,亦不得作无净想,是无无净……” 他低着头念了许久。 老和尚则是用他那清澈如泉的眼眸打量着清溪县,“阿弥陀佛,贫僧好似寻到它了……” …… 陈家巷。 昏暗灯火下,有人在大发脾气。 “你看看月亮在哪了?别说戌时,子时都快有了!” 陈宁呵斥道:“如果不是我给你替班,你这擅离职守的罪过就背上了!” 任谁在夜风中独自吹了半个多时辰,脾气都不会好。 “这两天追猫抓狗的,太累了,我一不小心,就睡过去了……” 马长思睡眼惺忪,讪笑道:“宁哥,你别生气了,方才我爹给我银子了,咱等会儿巡完夜,兄弟带你去醉花楼潇洒!” 陈宁挥挥手,“少废话,赶紧巡街!” “好,这就巡!” 马长思赶忙扶着横刀,跟上陈宁。 大概是方才惹了陈宁生气,马长思也不敢再油嘴滑舌地侃大山,只是静静跟在他身后巡夜。 兄弟二人在沉默中又巡视一圈,已经到了子时。 不少人家门前挂的灯笼已经熄灭了,巷子大半路程又漆黑一片,只有马家这种少有的富贵人家,才有长工起来添灯,门前还能有些光亮。 忽然一阵阴风吹来,刺骨寒。 “这大夏天的,半夜怎么还阴冷?” 马长思看看月亮,搓搓胳膊,“宁哥,子时到了,咱撤吧?” “不急。” 陈宁眉头微皱,也感觉不太对劲。 方才还炙热的夏日之夜,怎么就忽然间冷得像是秋天? 正当他环顾四周之时,身旁的月光忽然消失。 他抬头观瞧,这才发现,不知道何时飘来一片诡异的雨云,遮住了月光。 “咋,这是要下雨?” 马长思抬起头也看到了乌云,催促道:“宁哥,咱快走吧!如果不再快点,等会儿下雨,可就耽误咱哥俩去醉花楼了,这可是人生头等大事,不能出岔子!” 不等陈宁回答,两人忽然同时感觉到,身后有人拍他们的肩膀。 “谁?” 马长思吓了一跳,高喝一声,转头看去。 叮—— 陈宁并未出声,而是拔出横刀,迅速转身后跳,动作一气呵成,已经离开方才的位置。 漆黑小巷中,陈宁兄弟二人背靠背环视四周许久,都没发现其余人的身影。 马长思咽了咽吐沫,声音都沙哑了几分,“宁,宁哥,我感觉到方才有人搭我的肩膀了……” “我也感觉到了。” 陈宁全身筋肉紧绷,进入狼背蜂腰状态,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他娘的,这鬼地方分明连个人影都没有,是谁拍我们肩膀啊?” 马长思声音更哑了,“我小时候经常听我奶奶说,半夜走夜路,有人搭肩膀千万不要回头,因为那是勾魂鬼在找替身索命…… 娘的!今天又是鬼节!宁哥,咱哥俩怕不是遇到真鬼了吧?” 第十章 槐仙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别自己吓自己!鬼又怕什么?” 陈宁握紧手中横刀,双眼闪闪发亮,如夜间孤狼,“下午时,人皮伥鬼咱都杀了,还怕什么鬼怪?” “宁哥说得有道理。” 马长思虽然这样说,但双手还是忍不住颤抖,“娘的,这次不知道是什么鬼……娘来!宁哥!又来了!” 说话间,他分明感觉到,又有什么东西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啪啪啪—— 这次很有节奏,轻轻拍了好几次。 “有东西,有东西在拍我的后背!” 马长思胖脸挤成一坨,都快哭出来了。 “别动!” 陈宁忽然叫住他,皱眉看向他的背后,眼神中透露出疑惑之色。 “宁哥,你这是什么眼神?可不要吓我啊!” 马长思看着陈宁那诡异的眼神,想要回头看,可又不敢。 “别怕,我找到是什么东西拍我们了……” 陈宁说着,伸手在马长思身上摘下一张槐叶,递给他看,“你看,就是这玩意在拍我们的肩膀……” “槐叶?” 马长思脸上的惶恐顿时消失,疑惑地接过槐叶,“宁哥,你不是说笑?” 不等陈宁回答他,他就已经有了答案。 只见夜风中,几张槐叶在半空中飞舞。 那种舞动与寻常树叶飞舞全然不同,它们是遵循某种规律,似乎是有生命,围绕着二人旋转。 其中一张特别大,翠绿色的槐叶,来回卷动,就像是人的手掌,在向他们兄弟二人招手。 当人遇到摸不着看不到的东西,自然会惊恐。 可当他们认识到这种东西拥有形态后,就不再那么可怕。 马长思就是如此,他看着那槐叶,全然将方才的恐惧抛之脑后,“这树叶真的会动,宁哥,这什么意思?” “看他们的样子,是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 陈宁持刀指向那槐叶,“跟上去看看。” “也好。” 马长思看看头顶阴沉的乌云,收起横刀,跟上槐叶,向着西巷口而去。 兄弟二人跟着槐叶离去不久,就看到那朵乌云中降下一块血色光芒,飘向了孙小莲的家中。 “喀喀喀——” 还有一道低矮的身影,沿着房檐,从远处窜行而来,顺着那血色光芒,落在了孙家落魄小院中。 那道人影缓缓站起身,露出身上狰狞的筋肉。 这家伙如同一只剥了皮的牛蛙,失去皮肤的肌肉上,还会有鲜血滴落,所过之处,都留下腥臭的血迹。 这是一具怨尸。 怨尸伸手握住那块羊脂玉,仰头看向乌云,“大人,方才逃走的两个小捕快可能发现了您的存在,要杀吗?” 乌云中响起沉闷声音,“不必了,今夜出了些事端,你不要节外生枝。尽快取走第四颗生丹,交到老地方即可。” 他的声音比方才在破庙时,有些许虚弱,好似也受了伤。 “属下明白。” 怨尸拿起羊脂玉,来到门前,冲着门缝中吹了一口猩红色雾气。 片刻后,屋内的呼吸声更加深沉,怨尸挥动手臂,臂膀上的筋肉竟然脱落,如同蠕动的血肉蛆虫,钻进门缝中,打开了房门。 “第四颗生丹……” 怨尸推开房门,怪笑时发出喀喀声,供着身子钻入了落魄小屋中。 …… 陈宁兄弟二人的行动很快,只是片刻,已经随着来到了西巷口。 冷清月光下,那棵老槐树轻轻摇曳,通体散发幽绿色光芒,莹莹烁烁。 槐叶飘到槐树下,不再舞动,悬空停滞。 “我的娘!宁哥,你快看啊!老槐树在发光!” 马长思呆呆盯着那棵老槐树,打算伸手上前摸摸看。 “别动!” 陈宁眉头紧锁,横刀挡住马长思,仔细打量这棵老槐树,眼神中满是谨慎之意。 半夜有棵能发光的树,任谁看到也得心中生疑,若是胆小的,怕不是会直接被吓得转头就跑。 也只有马长思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才会想要伸手去摸。 “咋了宁哥?” 马长思挠挠后脑勺,低喃道:“你不会以为,这些天的案子,跟老槐树有关系吧?” “不是没有可能。” 陈宁静静打量着老槐树,猜测着它的用意。 “宁哥,你别开玩笑了!这老槐树可是咱陈家巷的守护神,有灵气得很,就算真的成了精,那也是好精怪!” 马长思全然不惧,反而笑嘻嘻说着,还打算去摸老槐树。 听他这样说,陈宁目光落在老槐树前的大石块上。 石块十分平整,下半嵌在地面中,上方摆着些香烛贡品,香火看起来是刚燃尽不久。 说起来,这棵老槐树也有了不少年头,在老一辈人的口中,清溪县还不是县城时,它就在这里了。 正如老槐树那悠久的年岁,伴随着它的还有各种灵验的传闻。 譬如那饥荒年代,家家户户都没有米下锅,天天有人饿死,民不聊生之时,有人来树下求生,落下一片槐叶,吃下能管几日不饿。 有饿疯了的人来啃树皮,却发现这老槐树皮硬如铜铁,刀都砍不动。 再譬如,有人家的孩子有些小病症,发寒症,得疟疾,没钱医治,来老槐树下求一片槐叶,吃下第二日便能康复。 只是近几十年,不知何时起,老槐树就不太灵验了,供奉的人也少了许多。 现如今,多是些孩童经常会跑到槐树下面祈福,求一颗糖果吃,指不定哪天运气好,就能捡到甜如蜜糖的槐叶。 “宁哥,你说那猫阿四是坏冒黑水没错,但老槐树可不同。” 马长思手已经放在老槐树上,笑嘻嘻说道:“你可别忘了,我七岁那年从槐树下求下了两片蜜糖叶,还给你一片哩!经常给孩子吃糖的老槐树就算是精怪,能坏吗?” “不能吧?” 陈宁眼神中谨慎也渐渐淡去,收起长刀,若有所思盯着老槐树。 “娘咧!” 马长思刚摸到老槐树,忽然惊呼一声,往后跳了两步。 “怎么了?” 陈宁刚放松的精神,瞬间紧绷,刚要拔刀,就听到马长思惊呼道:“宁哥,老槐树会说话!它,方才说话了!” “嗯?我怎么没听到?” 陈宁眉头紧锁,环视四周。 “声音又消失了……” 马长思怔然,随后又探出手去,“不会摸到老槐,才能听到吧?” 等他手放在树干上后,又惊喜大喊:“宁哥,果然如此!老槐在跟我说话!宁哥,你快听!他让我喊你!” 陈宁微微皱眉,思量片刻,才抬起手,放在老槐树上。 果不其然,在他手触碰到槐树的瞬间,只感觉身躯微微一颤,一阵苍老浑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陈宁,本仙可是等你许久了……” 那声音极为神秘,似是袅袅仙音。 马长思兴奋大喊:“宁哥你听到了吗?槐仙说等你许久了!” 陈宁只是略微惊异,但并没有像马长思那样兴奋,淡淡道:“我活了这么久,还是头次听到有人敢称自己为仙。你这仙人之称,是朝廷分封的吗?可有牌位,有庙宇供奉?” 在几十年前,还不是当今圣人当政之时,人间淫祠野庙极多,各路妖邪都敢称仙为圣,擅自蛊惑百姓为其修建庙宇,受供奉,吃香火。 可在镇玄司建立后,当今圣人一旨“封神令”传下,推掉了无数淫祠野庙,更是打压了乡间野仙。 乡野精怪若想受香火,必须有大秦的册封。 之前随处可见的各种野庙,如今都被推倒,能进庙受香火的精怪都少之又少,能称仙圣之流的,更是屈指可数。 这一句质问,把本来想装仙圣的老槐问住。 老槐略显尴尬:“本仙虽无天朝册封,但施德行善许久,得人抬爱……” “那就是没有了?” 陈宁打断它自吹自擂的话,“按照我大秦天朝的律法,你擅自称仙,可是重罪!怎么,你这是找我们兄弟二人传话,准备跟朝廷对着干?” “不敢不敢!” 老槐语气瞬间变了,再无方才的神秘,多了一丝卑微,“陈宁大人不要发怒,小槐唤二位来,并没有恶意,只是受人所托,要护您周全。” “受人所托?” 陈宁略微思索,“是项大人吩咐的?” 老槐树沉默片刻,才讪笑道:“正是。” 这番对话,都把马长思听傻了。 啥玩意? 宁哥这么牛? 只是两句话之间,就把他心中本以为是大仙的老槐树逼得原形毕露,成了小槐? “牛!” 马长思满脸仰慕,冲着陈宁竖起大拇指。 “少废话,你用槐叶引我二人到此,到底是何目的?不是只为了说这两句话吧?” 陈宁没有搭理马长思,继续审问道。 老槐树正色道:“陈宁大人着实聪颖,小槐叫您来此,是因为那陈家巷即将出大祸事,叫您避开那灾祸。” “灾祸?” 陈宁眉头一挑,瞬间想到什么,“孙家,孙小莲要出事?” “正是。” 老槐继续淡淡道:“这些时日,县中不太安宁,方才一股邪气进了陈家巷,这会儿应该是进了孙家……那邪气太凶厉,小槐也不敢靠近,不知如今是什么情况。” 它话音刚落,巷子中忽然传来一阵凄厉惨叫,打破宁静的夏夜! “糟了!” 陈宁眉头拧紧,提着刀就向陈家巷跑去。 第十一章 祖师爷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宁哥!” 马长思提着刀就打算追,可刚转过身来,就被陈宁喝止:“你在这里等着!看着这棵老槐树!” 老槐树有什么可看的? 马长思下意识停下脚步,一时间脑袋里没转过弯来。 这靠老槐树明显是没有恶意,自然不需要他守着,宁哥明显是不想让他一同前往。 “每次都这样……一遇到危险,就总是找个理由把我支开。” 马长思咬咬牙,想起之前种种,不由叹了一口气。 他与陈宁虽然同为一队,理应一起办案,但陈宁不知为何,每次应对危机之时,都是独自前往。 陈宁与寻常捕头的颐指气使不同,似乎很喜欢亲力亲为。 他从不指望旁人,更不会拖累旁人。 想到这里,马长思眉头紧锁,转身把手放在老槐树干上,“老槐,这次宁哥去的地方有多危险?什么?九死一生?” 夜风吹过,老槐树沙沙作响,树冠间似乎有一双无形眼眸,盯着陈宁离开的地方。 “这孩子强势的样子,跟项大人还真是有几分相似,不愧是项大人教出来的义子……” 枝叶间,传来老槐沉重的叹息声。 …… 陈家巷,孙家落魄小院。 阴云已然消失,就如同它来得神秘,去得也是迅速,让人摸不到头脑。 冷清月光下,小院内的木门大开,其内闪烁着瘆人红光。 那具血淋淋的怨尸,双手虚捧,口中吞吐出一股鲜血,包裹着那块羊脂玉,在半空中悬浮旋转。 孙小莲双眼紧闭,被鲜血托着,悬浮躺在半空中,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她的体内流淌出去,流入那块羊脂玉中。 细细看去,能看到羊脂玉内有丝丝红色的丝线,如同线虫般蠕动纠缠,形成一颗丹丸。 “真是想不到,在这山野小城中,竟然还有人能懂养生丹这种秘法。” 在那怨尸的身后,一个全身都笼罩在黑袍中的矮小怪人,发出古怪的笑声。 那笑声着实诡异,就像是乡间小池塘里的癞蛤蟆,咕呱咕呱。 黑袍怪人抬起的袖中,探入一块块黄白色的粘液,贴在怨尸的背脊上,缓缓蠕动,将其上半身全都包裹住。 “放开我!你放开我!” 怨尸布满血丝的眼珠胡乱转动,低声嘶吼:“你知道我主人有多强吗?你若是敢妨碍我主人炼制生丹,定然要将你千刀万剐!” 就在方才,怨尸专心炼制生丹之时,那古怪的黑袍人忽然就闯入了院中,出现在他身后。 黑袍怪人的实力十分强横,只是瞬间,就洞穿了他的身躯,让他发出了凄惨的喊叫声。 并且,利用那种古怪的粘液,控制住了他的身躯,继续炼制生丹。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感在怨尸心中蔓延,他能清晰感知到,那种黄白色粘液正在侵蚀他的躯体,并且在吸收体内的怨力。 他虽然懂的术法不多,但也清楚,这黑袍怪人的来历非凡,会的术法甚至可以与主人相媲美。 如今,他是着了这黑袍怪人的道,正在被某种术法,炼制成生丹一样的东西。 纵然怨尸拥有主人赐予的强大力量,也无法做出丝毫反抗。 “主人?” 黑袍怪人咕呱怪笑,低矮的兜帽下,伸出一根黄白粘液混成的舌头,轻轻在怨尸脸颊上舔舐。 “可笑的小东西,你又知道老祖的来历吗?别说是你主人,就算是你主人的主人,见了老祖也得叫一声祖师爷!” 那粘液舌头往前探,舔了舔血色丹丸,“老祖我初来乍到,能看上你主人的东西,是给你们脸面!这颗生丹,就算你主人孝敬老祖了,以后老祖见到他,不杀他便是!” 怨尸没有答话,心中惶恐。 方才他多次想跟主人,都被无形之力阻断。 足以见得,这怪人不是在说大话,真的有些神通本事。 黑袍怪人也不在乎怨尸的反应,自顾自低喃:“嘿嘿,有了这颗生丹,还真是解了燃眉之急。” 就在此时,小巷外开始变得杂乱,周遭亮起灯火,还有开门声。 隔壁院中,中年大汉披着麻衣,提着灯笼走到院中,隔着墙喊道:“小莲,出什么事情了吗?我方才好像听到你喊了一声。” 显然,是方才怨尸的惨叫声,惊动了四邻八舍。 陈家巷的邻里感情不错,通常都是一家有难,八方支援,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坏了!你这个蠢货!惊动了四周的人,会惹来麻烦的!” 怨尸焦急道:“若是被镇玄司的人赶到,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赶紧放我离开!” “莫慌莫慌,有老祖我在,不会有事的。” 那黑袍怪人气定神闲,抬起另一根长袖,其中探出黄白粘液,攀爬到孙小莲身上。 昏迷的孙小莲忽然张口,声音沙哑道:“吴叔,我没事,就是刚才看到一只大老鼠,吓到了。” “老鼠?我记得你不怕老鼠的?” 吴姓汉子站在土坯墙前观望,“小莲,你真没事?你屋子里的光,怎么通红通红的,这么瘆人?我还是过去看看吧?” 虽说孙小莲是女子身,但穷人家的孩子哪有这么多讲究,别说是害怕老鼠,饿极了,还能抓住煮了吃。 这借口不怎么过关。 说话间,吴姓汉子已经转出自家小院,来到了孙家门口。 他看到院门四敞大开,更为疑惑,“小莲,你家这大门怎么还开着?到底怎么了?” “这两脚羊,真的烦得很!” 屋内,黑袍怪人啧了声,极为不耐烦抬起手,向吴姓汉子甩出一团粘液。 那粘液如同利刃,激射而出,直冲吴姓汉子脑门而去! 咄—— 只听一声轻响,吴姓汉子应声倒地,脑门上多了个大洞,被粘液贯穿。 他眼中生机散去,已然死去! “你疯了!” 怨尸怒吼:“随意杀人,只会把事情闹大,届时镇玄司盯得紧,再取生丹可就难上加难了!” “老祖做事,用你多嘴?” 黑袍怪人冷笑,袖中粘液剧烈蠕动,怨尸顿时无法做声,只能发出低沉的赫赫声。 红光闪烁间,那红色丝线蠕动的更快,孙小莲和怨尸的身躯干瘪得更快。 “老吴,孙家怎么回事?闹出这么大动静?” 旁边的邻居也听到声响,出来询问,小巷越发热闹,附近的人家都点起灯火。 “各位叔伯,回去休息就好了,孙家我去看看,有我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就在此时,陈宁提着刀,从幽深的巷子中疾奔而来。 “是小陈捕头来了?那就没事了。” 众人听到陈宁的声音,安心许多,大部分人也就熄了灯火,回房休息。 陈宁来到孙家门口,低头看了一眼躺倒在地的吴姓汉子,瞳孔瞬间收缩。 死了! 吴叔死了? 只是一眼,陈宁便已经看出来,吴姓汉子没了气息。 再抬起头,就看到屋中那诡异的红光,闪烁间,能看到形如鬼怪的狰狞身影。 “怨尸?” 陈宁神情肃穆,拔出横刀,调整呼吸,身上筋肉隆起,缓缓向房间内靠近。 第十二章 花火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借着红光,陈宁隐约间能看到,房间内有道黑色的身影站在屋内。 他好似没有觉察到陈宁的到来。 陈宁也并未做声,尽量压低呼吸声,慢慢从腰间取下小巧连弩,对着那道身影就是一通激射! 咄咄咄—— 弩箭破空,寒光闪烁,直奔那人影而去! 这弩弓是陈宁改造过的,其内暗藏九支弩箭,有连发和单射两种方式,每支弩箭都威力非凡,寻常皮甲都能轻易洞穿。 连发状态下,更是能瞬间将寻常武者击毙,以陈宁的判断,最起码衙门中没人能扛得住连弩的威力。 可那几支弩箭射到黑影身上,如石沉大海,没起一丝波澜。 “这群两脚羊,生来就烦得很!” 屋内传来一阵不耐烦的声音,随之响起破空声,直奔陈宁而来! “糟了!对面也有暗器!” 那东西速度之快,陈宁根本看不清楚,只能凭借多年习武的反应,下意识转身向着左侧翻滚。 随着一阵破空声,对面的暗器射入身后的土坯墙中,瞬间将其洞穿。 威力之大,连弩甚至无法与之相比! “咦?这只两脚羊,还挺会跑的?” 屋内,黑袍怪人的声音略显诧异,但也并未向外多看一眼,目光一直落在那颗赤红色丹丸之上。 此时那颗丹丸已经有寸余大,光芒更胜,其上红色丝线蠕动得更剧烈,似乎快炼制成功了。 屋外,陈宁虽然侥幸躲开这一击,但背后仍是冷汗涔涔。 他心中清楚,敌人的实力之强,跟之前面对的人皮伥鬼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理应谨慎再谨慎。 就在他思索之际,根本没有注意到,方才射入土坯墙中的那些“暗器”,化作了黄白色粘液,从孔洞中流淌出来,正悄无声息地向他脚底蠕动。 “只能用夺魂弹了……” 陈宁不敢大意,伸手从腰间小挎包中取出两个小瓷瓶。 这些年来,陈宁想过很多对抗修士的方式,其中他认为最有效的,定然就是炸药。 这些小瓷瓶就是他改良过多次的炸药,被他命名为“夺魂弹”,其威力之大,不亚于前世的TNT炸药,这一颗就可以让普通人四分五裂! 夺魂弹的使用方式也经过多次改良,瓶口是氯酸钾混合物,只要在陈宁腰带上特质的红磷混合物处摩擦,就能引燃。 原理跟火柴引燃的方式相同,方便快捷。 但陈宁刚想点燃,忽然想起,孙小莲和孙婆婆还在屋中,若是贸然扔进去,怕不是会误伤两人。 “麻烦了!” 陈宁捏着夺魂弹的手停下来,暗道:“得想个办法,把屋内的人引出来才是。” 电光火石间,他已经有了决断,捏着夺魂弹缓缓后退,并高声喊道:“老马,这敌人太厉害,快去衙门找兄弟们来!我在门口守着,他跑不掉的!” 无论什么贼人,听到要被包围,总要出屋子吧? 陈宁心中算盘打得很响,佯装请求支援之时,缓缓退后,眼见就要退到了门口位置。 可那屋中依旧是红光闪烁,黑影一动不动,似乎并不上当。 陈宁也并未注意到,他脚下有一团黄白色粘液,已经悄悄攀上了他的靴子。 下一刻,那黄白色粘液忽然暴起,从陈宁的靴子上弹射而起,直奔他的面门而去。 “啊?” 陈宁猛然察觉,身躯反应比思维还要快上几分,下意识后撤,挥刀斩向那团黄白粘液。 刀刃在接触到液体瞬间,如同斩在水中,软绵绵的。 抽刀断水水自流,自然是没用的。 那团黄白色液体被刀刃分为两团后,一团粘在陈宁的胸膛,一团粘在他的脖颈间,胸膛上那团迅速攀爬,与脖颈间那团重新融合。 瞬间,陈宁就感觉脖子被一张大手死死扼住,气都喘不上来。 “呜呜呜……” 这场景好像是回到了十三年前,让陈宁再度陷入那种无力的深渊。 凡人与修士之间的差别,正如那苍穹之上的白云与乡野小路间的烂泥。 云泥之别,不可逾越。 陈宁虽然常年习武,已经是寻常武夫之巅,但面对真正的修士,仍旧不是其一臂之力,别说打斗,连与之斡旋都极为困难。 更何况,今日那贼人手中还有人质,想要解救孙小莲,并将其击退,更是难如登天。 只是片刻间,陈宁的已经被掐得意识模糊,隐约间都能听到自己脖颈骨头的碎裂声。 “不能!不能死在这里!” 陈宁双眼赤红,此刻非但不慌乱,反而十分冷静。 正如项大人所教他那般:成大事者,必当临渊不惧,信以己之力可挽狂澜。 “我才踏出上山的第一步,怎么就能轻易放弃?大仇未报,在母亲坟前发的誓言还未实现……” 他眼光闪烁间,顺手将横刀插在身侧,探入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符纸。 正是那张在镇玄司捡到,写着“上清赦令,封”的黄符。 陈宁从小就跟随项悲歌习武,虽然没真的被项悲歌教过修行之法,但常年跟着一名上清宗修士,耳濡目染之下,也明白些符箓的用法。 这种写着“封”字的黄符,属于项悲歌比较拿手,且威力上等的一种。 主要的功效,就是能对邪祟产生封印之力,抑制妖邪的行动力。 只是这种符箓制作费时费力,项悲歌更不轻易显露,陈宁从小到大收集的各种符箓,也不过寥寥几张而已。 陈宁来不及多想,顺手将那张黄符按在了脖颈间的粘液上。 当黄符接触到粘液的瞬间,符箓上闪过一抹彩色流光,将那粘液烧得滋滋作响。 粘液剧烈蠕动两下,随后僵直如石块,怦然落地。 “死!” 陈宁眼神中暗藏狠厉,顺手将手中的夺魂弹在腰间皮带上划过,瓷瓶上亮起一团花火,已然被引燃。 接着,他顺手将瓷瓶丢进粘液中。 轰! 随着一声巨响,黄红色烈焰升腾而起,绚丽的花火在小院中绽放! 响动之大,震得陈宁都双耳嗡鸣。 那团粘液更是直接被炸成飞灰,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屋内,那位方才老神在在的黑袍怪人忽然闷哼一声,身躯剧烈抖动,连控制怨尸和的手臂都再维持不住,跌跌撞撞往后退去。 怨尸在失去怪人的控制后,无力瘫软在地,他身上插着九根弩箭,整整齐齐,一根不差。 怪不得那黑袍怪人方才没有反应,原来九根弩箭都被怨尸接住,成了那怪人的挡箭牌。 此时,这怨尸身上筋肉干瘪,鲜血都似被吸干了,十分虚弱,低声呢喃:“主人,赶紧联系主人救我才是……” 他旁边,孙小莲也一并随之闷声落地,同样的皮肤干瘪,双眼紧闭,生死不知。 “上清符箓……这地方,竟然有上清宗的弟子?” 那黑袍怪人言语中满是震惊,紧接着暴怒,“小小上清宗也敢招惹老祖,等老祖恢复实力,把你家的祖庙顶都给掀了才能解恨!” 说话间,他袖中粘液席卷而出,将那颗不过炼制九成的生丹卷走,接着纵身向屋外而去。 黑袍怪人来到屋外,阴冷目光落在陈宁身上。 他通过与粘液,知道方才就是这个家伙,弄得自己好不容易恢复的实力,又损失一大截。 “有上清符箓,又会那威力巨大的奇怪术法,身上气息却又如此孱弱……难不成,这家伙是故意藏拙,引诱我露出破绽。” 黑袍怪人眼光闪烁,细细打量着陈宁,一时间没有定夺。 而此时,陈宁右手持刀,横在身前,左手捏着一颗夺魂弹,紧紧盯着那黑袍怪人,心中也是思绪纷飞。 “这家伙看起来不是怨尸,也不是伥鬼,但身上的阴邪之气比那二者更胜……难不成,他就是幕后黑手?” “我若是贸然进攻,定然不是他的对手,得先想个对策才行。” 月光下,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对峙而立,各有心思,竟然都没有出手。 小院陷入诡异的宁静。 片刻沉寂后,四周又响起各种嘈杂的声音,是邻里们被方才的爆炸声再度惊醒。 这次,比陈宁来之前还要热闹,街坊们都提着灯笼直接走出了门,高声呼喊询问。 “孙家那小院里地动山摇的,干什么呢?” “大半宿的不睡觉,吓老子一跳,还以为是地龙翻身,要把老子砸死!” “方才小陈捕头去了孙家,怕不是遇上了什么事儿,咱去看看能不能帮忙!” “慢着,都拿上点家伙防身,万一真的遇到贼人,好打折他的狗腿!” “有道理!” 几家人高声商议着,提上菜刀,铁锹,锄头等乱七八糟的物件,就一起向着孙家小院来了。 糟糕! 陈宁因常年习武,耳聪目明,听力比寻常人好得多,自然听得到众人的商议,心中暗自焦急。 若是街坊们真都来了,若是这黑袍怪伤及无辜,他还真护不住! 可若是提前喊,怕不是要露怯,让对面那怪人得了出手的机会,趁机要他命。 面对这等邪祟,是一丝不敢出错的。 “麻烦的两脚羊!” 黑袍怪人已然等不及,言语极为焦躁,怒骂一声,身上黑袍舞动,就要出手。 就在此时,陈家巷远处,忽然响起一阵梵音,有人在高声诵经。 “如意轮宝妙难思,南方化生无畏施,心咒受持原形现,魑魅魍魉自烟散。” 第十三章 梵音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梵音的音调不高,反而很舒缓,温润心灵,陈宁听后心底升起一起异样的宁静感。 整条小巷中都回荡着梵音,四邻八舍也转头向巷子深处看去。 在巷子深处,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双手合十,缓缓走来。 昏暗灯火下,那两道身影上仿若有光芒,五彩斑斓的金色,正如那传闻中,佛教高僧才有的佛光色。 “臭和尚!真是阴魂不散!” 黑袍怪人怒骂一声,听起来有些慌张,对陈宁喝道:“上清宗的小东西,今日算你命大,老祖暂时留你一命,你给老祖等着,早晚吞了你!” 他留下一句狠话,转身就逃。 没有丝毫犹豫。 黑袍鼓动间,怪人纵身跳上房顶,几个纵跳间,消失在夜色中。 “跑了?” 陈宁从那黑袍怪人的话语中,大概也能猜出来,那念梵音的和尚,大概跟着怪人有什么仇怨,这黑袍怪人有些害怕他口中的“臭和尚”。 但此刻,陈宁没心思管黑袍怪人要逃窜去何处,当务之急,是看孙小莲祖孙二人的情况。 他提着刀,小心翼翼,向屋中走去。 …… 孙家小院外,本来寂静的长巷,此刻影影绰绰,站满了人。 方才动静闹得太大,四周的邻居都跑出来看情况。 “死人了!” 有人看到院门口死去的吴姓汉子,顿时慌张大喊,惹得人群也陷入惶恐,纷纷围到孙家小院门口。 众人也不知道院中是什么情况,只是站在门口,围着向院中观瞧。 没有人注意到,那小巷深处来的师徒二人,也已经到了院门口。 师徒二人站在门口,停在人群后。 老和尚瞧了一眼院子方向,低声道:“阿弥陀佛,那孽畜又害了一条性命,都怪贫僧来晚一步,罪过。” 小和尚皱眉打量片刻,才道:“师父,它好像又逃走了,我们赶紧追吧。” “他逃了这么久,身上的伤势应该要压制不住了,逃不远的。” 老和尚看向远处,正是那黑袍怪人逃窜的方向,“玄心,我看那院中邪气弥漫,似乎还有其他邪物在,你且留在此地,收复那邪物,不要让它伤人性命。至于那孽畜,为师去追它便可。” “是,师父。” 玄心小和尚双手合十,目送老和尚离开此处。 老和尚的脚步不算快,不疾不徐的样子,但身形却不慢,只是眨眼间,就已经消失在巷子深处。 而此时,一道略微痴肥的身影,正火急火燎迎着老和尚跑过来。 “和尚?” 马长思目光从老和尚身上飘过,暗道:“我大秦天朝向来不推崇佛教,这是哪里来的和尚?” 但他来不及细想,就已经和那老和尚擦肩而过。 “管他呢,还是赶紧去找宁哥要紧!” 方才,他在老槐树下站了片刻,但怎么想怎么感觉不对劲,特别是老槐那句“九死一生”,更是让他为陈宁提心吊胆。 但无奈于陈宁的吩咐,他不敢跟上来,怕挨骂。 就在他踌躇之时,轰鸣声响彻陈家巷。 马长思再也呆不住了,顶着挨骂,也必须要跟上陈宁帮忙才行。 被陈宁看到他不听话,擅自跟上来,顶多是挨顿骂。 可若是因为真的贪生怕死而不去查看,导致陈宁遇险,他是要后悔一辈子的。 “让开,让开!” 当马长思看到孙家门口这么多人,还有人喊到死人了,他就知道,事情麻烦了。 “吴叔死了?” 马长思看到尸身后,胖脸上肥肉颤了颤,心中升起一股惶恐感。 死人,按照道理说就是血案,大案,是他期盼已久的案子。 但是,当案子真的发生,前两日还跟他吹牛打屁的邻里真的死去,他却怎么都生不起遇到大案的兴奋,更是高兴不起来。 心中只有浓浓的惶恐,还有对陈宁的担忧。 这一刻,他有点体会到,宁哥总是说的那句“知足常乐,平安是福。”,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小马,你来了!快快去帮帮小陈捕头,院中不知道是怎么样了……” 众人见到马长思,总算是有了主心骨。 马长思虽是少年,平日里也不算是着调,与沉着冷静的陈宁颇有差距,邻里经常拿他打趣,但真的遇到事情,只是他身上那袭捕快皂袍,就能让人心安。 “诸位乡亲,还请散开,不要影响我等办案!” 马长思深吸一口气,高声喊道:“不知道贼人还是否在院中,若是等会儿打起来,不要伤到你们!” “听小马的,快快,都散一散!” 众人倒是听话,顿时退散到几米外,只留下马长思和那名为玄心的小和尚。 “阿弥陀佛,施主,小僧玄心,有礼了。” 只有玄心不退反进,“这院中有邪祟,小僧是修行之人,也许能帮得上忙,让小僧随您进去可好?” “你这小和尚……” 马长思心中正烦闷,本想拒绝,但他看到玄心时,话语顿了顿。 借着烛光,他看到那斗笠下,是一张胜过万千少女的绝世容颜。 玄心小和尚生得白皙,相貌异常俊美,即使是马长思印象中清溪县最美的花魁,都在他面前黯然失色。 当然,这不是让马长思失神的原因,最主要的,还是他的那双眼眸,散发淡淡金色,明亮如星辰,让人看到就心生安定之感。 没由来的,马长思就对这小和尚升起亲近感,那感觉就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说不出拒绝的话。 “你会术法?” 马长思改口问道,声音也温柔几分。 “佛家不修术法,修的是咒术,可降邪魔。” 玄心淡淡回应道。 “那你跟我进来吧,等会儿进去不要乱动。” 马长思招招手,拔出腰间横刀,小心翼翼向着院中走去。 “阿弥陀佛,小僧明了。” 玄心念了一声佛号,左手成掌立于胸前,右手掐了一个降魔手印,手指向下,放于腰间,跟着马长思往院中走去。 小院不大,房屋木门大开,只是几步,便能看清楚屋内情景。 “小莲,醒醒!” 陈宁蹲在屋中,对着孙小莲瘦弱的身躯,正在用力按压胸膛。 马长思依稀记得,宁哥给他说过,这是救人的法子。 而陈宁身后,躺着一具鲜血淋漓的怨尸,已经不动,似乎是受了重伤。 “谢天谢地,宁哥没事……” 马长思看到陈宁后,长舒一口气,心中大石总算是落下。 就在他收起长刀,准备往屋中走去时,身侧的玄心小和尚忽然高声喊道:“施主小心,那邪魔要害人!” 话音未落,陈宁身后的怨尸颤巍巍抖动,猛然起身。 陈宁闻声心中一震,顺手拿起放在身侧的横刀,翻身而起,向着身后斩去! 他的刀依旧是那般快! 寒芒闪过,划过怨尸的脖颈! 怨尸的头颅被陈宁一刀斩落,咕噜噜滚动。 “陈家巷捕头,陈宁……” 怨尸的头颅虽然已经落地,但双眼依旧盯着陈宁,嘴巴微微张合,发出沙哑的嘶吼声。 “嗡~班~扎~尔~萨~埵~吽~” 心玄小和尚口中高吟佛家真言,脚尖一点,已经飘身来到屋中,降魔手印反转,向前探去。 降魔手印刚好印在怨尸头颅的后方,散发出耀眼的灿金色光芒! 金色光芒中,散发出五颜六色的光彩,将整座小屋映亮。 “哦啊——” 怨尸发出一声凄惨吼叫,被金光照耀处,冒出阵阵黑烟,冰消雪融,眨眼间已经化作飞灰。 而它的身躯,也随着头颅的消散,化作腥臭的腐肉白骨,失去生机,烂成一坨。 “我的娘来,这小和尚,还真的有几分本事。” 马长思咂咂舌,低声呢喃。 陈宁虽然也颇为惊异,但平静许多,先是向小和尚道了声谢,随后转头喝问马长思:“不是叫你在老槐树下等着,怎么跑过来了?” “我这不是担心你。” 马长思赶忙解释,顺便给小和尚做了介绍。 这一夜,三个少年人,在孙家小屋中相遇。 “宁哥,小莲这是,怎么了?” 为了避免挨骂,马长思很快岔开话头,看向旁边的孙小莲。 此时,孙小莲身上已经没有半分血色,全身皮肤枯槁,头发花白,比她的奶奶还要苍老。 陈宁眉头紧锁,咬牙道:“是被那怨尸害成了这副模样……还有气息,得想办法救她。” “这,这怎么救?” 两人从未遇到过这等诡异案子,马长思急的抓耳挠腮,“要不然,送镇玄司,给项大人看看?” “两位施主,小僧有个办法,倒是可以一试。” 玄心小和尚矮身,又掐了个奇怪的手印,按在孙小莲的额头。 顿时,一团金色的光芒,笼罩了孙小莲的身躯。 “这位女施主是被邪魔吸去了身中生气,虽然还有一线生机,但也坚持不了多久,最多半个时辰,她就会支撑不住。” 玄心手印一直按在孙小莲额头,解释道:“小僧先用咒术护住她的灵台与心脉,还请二位施主速速去寻我师父来,才有可能救活这位女施主。” “师父?” 马长思愣了一下,赶忙接口道:“是那个大和尚,我刚才看到了,向着西巷口方向去了!” “老马,在这里帮心玄小师傅看着,我这就去寻大师过来!” 陈宁吩咐完,提着刀就向院外跑去。 别说是清溪镇,就算是大秦天朝,也很少见到和尚。 找一个光头大和尚,太过简单了。 陈宁不需要知道太多信息,看到大和尚的光头时,定然能认出来。 …… 与此同时,某处暗室。 昏暗的密室中,四周密密麻麻,布满了油灯。 只是那油灯跳动的是青色光焰,亮度也与寻常油灯不同,只能映亮周遭几寸。 所以,即使密室内有如此多的灯火,依旧是昏暗得看不清楚。 “陈家巷小捕头,陈宁……一只朝廷的小鹰犬,也敢坏我大计?!” 密室中央,一道人影盘膝而坐,猩红眼眸在青色灯火映照下,异常诡异残忍。 他不知道为何,忽然与自己炼制的怨尸失去了联系,许久都未能感知到。 直到方才,他才感知到怨尸存在,并且察觉到怨尸已经被人斩杀! 接着怨尸被毁之前最后一点意识,他通过怨尸的双眼,刚好看到陈宁持刀的画面。 所以,他就以为,是陈宁杀了那具怨尸。 幽深的密室角落,传来一阵低沉声音,“项悲歌是这小县城里对你我威胁最大之人,陈宁是项悲歌的义子,两人一并除掉,也算是斩草除根,以免再生事端。” 中央人影声音忽然温柔,“那就听你的,先杀陈宁,再杀项悲歌。” 阴差阳错,陈宁就背上一起杀身之祸。 角落处那人道:“最后一具怨尸也没了,第四颗生丹看样子是也取不回来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再炼制几具傀儡,先将生丹收集完成。” “你放心,我自有安排,新的伥鬼和怨尸已经在炼制了。” 那中央人影自信笑道:“这次的尸体怨气之大,就算是项悲歌,也不可能与之对抗。” 第十四章 罗汉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陈家巷。 妖风阵阵,乌云盖月。 陈宁方才提着刀从孙家小院冲出来,对街坊四邻好言相劝,将众人遣散,直冲着老和尚离去的方向而去。 他的速度不慢,转眼间已经穿过了大半巷子,眼见就要到达西巷口,但仍然不见大和尚的身影,难免有些焦急。 “莫不是已经出了巷子,那就难找了……” 陈宁眉头微皱,暗自思量着,要不要先去镇玄司寻项大人帮手,再说老和尚的事情。 毕竟那小和尚也只是说老和尚可能有办法,不见得就比项大人强了多少。 “陈宁大人,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槐仙喜悦的声音,忽然在陈宁耳畔响起。 陈宁转头四顾,立刻就看到,在他身侧,有一片槐叶飘荡,贴在他的耳侧兴奋大喊。 “你在最好,方才可否看到一个和尚从陈家巷出去?” 陈宁伸手接过槐叶,沉声问道。 槐仙回应道:“小槐还真看到了,方才有个老和尚,从我身旁经过……陈宁大人,那老和尚来历不凡,只是随意看了小槐一眼,小槐就心惊胆战不已。” 他其实有半句话没说,那就是,这位外来的和尚给他的压力相当之大,甚至超过了项悲歌大人。 陈宁淡淡道:“无妨,你只管告诉我,那老和尚的去向就好。” “好,陈宁大人,您跟我来。” 槐叶飘荡,迎着邪风在半空中摇摇晃晃,向着西巷口而去。 陈宁跟着他,穿过了西巷口,经过了老槐那随风摇曳的躯干,直奔着西城的小巷区而去。 小巷区经常被人叫做乱巷子,是因为这里建城之前,是一片贫民区,居住之人鱼龙混杂,地形也是错综复杂,有上百条巷子交错。 一旦进入乱巷子,想要找到一个人,更是难上加难。 槐叶在巷口停顿片刻,迎着风飘荡,并没有继续前行。 陈宁大概也明白,老槐是遇到了麻烦,沉声问道:“能找到吗?如果不行,不必勉强。” “这地方错综复杂,距离我的本体又远,我的精气不太够用,不过陈宁大人你不用担心,稍等片刻,我大概能找到他……” 槐叶之上亮起绿莹莹的光芒,闪烁不定,那些微小的光芒似乎化作了一条条头发丝那样的线条,向着乱巷子深处飘去。 陈宁眼睛微眯,盯着槐叶上的绿光,看得很仔细。 虽然他来到这方天地的时间不算短了,但遇到的修行者,精怪之类的事情并不是很多。 毫不夸张的说,今日所经历的一切,可以说是他在清溪县中,跟除了项悲歌以外的修行者接触最多,最靠近那座“仙山”的一次。 所以,陈宁也很珍惜这次机会,争取能让自己在这次案件中,获取更多的信息。 就譬如方才,陈宁用夺魂弹伤到那黑袍怪人,就足以证明,炸药对于这些修行者还是有用的。 一切的恐惧都是源于活力不足。 陈宁的脑海中甚至会产生一个荒唐的想法,如果他能研究出核武器,是不是就可以跟山上的那些“仙人”所抗衡了? 但再想想那斩成碎肉都不死的伥鬼,这个想法又显得那么可笑。 “找到了,陈宁大人跟我来!” 在陈宁胡思乱想半响后,老槐终于开口呼唤他,继续向乱巷子深处而去。 乱巷子是由上百条小巷组成,小路逼仄,有的地方甚至只能侧身经过,陈宁七扭八歪,才终于从来到了小巷深处。 这里的人不比陈家巷,要更穷苦一些,所以灯笼很少。 黝黑的小巷深处,依稀能听到阵阵梵音,还有愤怒的大吼声。 “你追了我足足一年了!这都一年了,你都不肯放过我吗?” 陈宁听得出来,是方才逃脱那黑袍怪人沙哑的声音。 “陈宁大人,小槐只能带到这里了,前方,小槐怕是去不得。” 槐仙小声说道。 陈宁双眼紧紧盯着巷子深处,向后挥挥手,“你且去吧,后面的事情,与你没关系了。” “谢谢陈宁大人谅解!这槐叶您留着,若是有何吩咐,可直接通过槐叶跟小槐说。” 槐叶连连弯腰,给陈宁作完揖,轻飘飘落入他的怀中。 陈宁打起十二分精神,手搭在刀柄上,缓步向前走去。 随着他的靠近,也终于看清楚,那幽深小巷子深处的两道身影。 黑袍怪人依旧是那副打扮,全身笼罩在阴影中,与方才无异,但他的黑袍之下,却不时有黄褐色的粘液滴落,好像是受伤了。 他对面是个老和尚,不算高大,还有些佝偻,慈眉善目。 这个如同寻常邻家老翁,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老和尚,身上有种让陈宁警惕的气息。 陈宁看到他的瞬间,身上的寒毛炸起,有种浓浓的危机感。 习武多年,他不但练就了高超五感,对于危险人物还有种奇妙的感知。 这大概习武者天生就有对于强者的敬佩。 老和尚双手合十,淡淡道:“贫僧犯下的错,自然需要贫僧弥补,无论你逃到天涯海角,贫僧都会抓到你。” 他顿了顿,似乎察觉到什么,又道:“以你如今的实力,逃不掉的,不如伏法。” “放你娘的屁!” 黑袍怪人破口大骂,“老子吃了一辈子的羊,还能被你这两脚羊威胁?” 说话间,他身上妖风鼓动,狂躁的劲风瞬间将其衣袍撕碎,露出他黑袍下的本来面目。 “这是什么玩意?” 当陈宁看清楚黑袍怪人的本相,脸色变得很难看。 悠悠月光下,那黑袍怪人的身躯勉强“站立”。 说他是站立实在不贴切,因为这家伙全身上下都是流动的杏黄色粘液,将其身躯完全包裹,流动的液体内还有没有腐化的血肉。 那粘液之下,隐隐能看出来,有数张人脸,拥挤在他周身,面目狰狞,无声嘶吼。 看到这一幕,纵然陈宁早有准备,也不免有些反胃。 “老子若不是睡的时间太长了,会被你这个老秃驴追这么久?” 怪人张开粘液大嘴咆哮着,“老秃驴,今天老子就吞了你!” 他身上的粘液鼓动,迅速膨胀,而那些扭曲的人脸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更加狰狞可怖,挣扎扭动着,发出刺耳的嘶吼声。 只是转眼间,那粘液怪人已经膨胀到五米多高,张牙舞爪,向着老和尚扑过去。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蟾无垢,贫僧看你是无法回头了,那就让贫僧超度你去西天极乐,让我佛教化你吧。” 老和尚幽幽叹息,脚下猛然一跺。 只见他脚下荡开一圈圈金光,随后从金光中心位置生出一朵琉璃色的佛莲,缓缓绽放,同时释放出五彩斑斓的金色佛光,迅速铺展开,包裹住整条小巷。 那感觉,就像是老和尚打开了一张无形的卷轴,金色水墨铺展,将他和蟾无垢包裹在其中。 这琉璃佛光刚好停留在陈宁身前的位置,形成一道无形屏障。 陈宁试着跨过那道佛光,但是不行,他面前就有一道气墙,挡住了他的去路,而气墙中的声音全部消失,小巷也恢复宁静,老和尚和蟾无垢的身影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幽幽月光。 “这是那老和尚故意布下的阵法结界?” 陈宁略微思索,就能理解。 大概是老和尚不想误伤平民百姓,所以就先制造了这样一个结界,防止二人的打斗会伤到无辜者。 但是,这屏障恰恰就停在陈宁身前一寸处,足以说明,老和尚应该知道了他的到来。 陈宁苦笑一声,摸了摸无形气墙,有些无奈道:“还真是神仙打架,凡人只能看戏……得,我这凡人,今晚是戏都没得看。” 当下也没什么好法子,他只能提着刀,静静等待。 大概一刻钟过后,本来无形的气墙,忽然开始荡漾起五彩斑斓的佛光,剧烈震颤。 随后,砰的一声轻响,镜面破碎,露出街道内的景色。 那阵法结界消失瞬间,一股耀眼金光笼罩了整条小巷,让人无法直视。 依稀间,陈宁分明看到,一尊足有十米高,面目狰狞似恶鬼,赤着上身,缠绕龙蟒的罗汉虚影矗立于小巷中,他一手擒住膨胀到八九米高,疯狂蠕动的蟾无垢,一拳狠狠砸下! “老秃驴!” 伴随着蟾无垢的怒吼声,他的身躯四分五裂,粘液迸射,沾满了整条小巷。 随后,从那团粘液中钻出来一道赤光,赤练破空,直奔着陈宁的方向而来。 “又是你小子!刚好帮老子挡住那老秃驴!” 赤练迎面而来,速度太快,根本没有给陈宁反应的机会,直接撞在他的面门上。 陈宁只感觉头顶被人用大锤狠狠锤击,意识瞬间恍惚,他的身躯下意识拔刀劈砍。 只可惜赤练的速度太快,并没有砍中。 那道赤练兔起鹘落,借助陈宁的脸当了跳板,弹到半空中,向远处逃遁而去。 而此时,陈宁只感觉晕乎乎的,四肢仿佛都不听使唤,脑海中回荡懵逼三连。 我是谁? 我在哪? 我要干什么? 陈宁的意识陷入混乱,可他身躯却并没有倒下,反而开始剧烈抽搐抖动。 在陈宁的面门上,有一团赤色肉球蠕动,可能因为方才撞击的力量太大,那肉球被拍扁,四周蠕动着赤色肉芽,向着陈宁的口鼻中钻去。 那东西宛若活物,却不是活物,其实是被蟾无垢催发后的生丹。 “呜呜呜——” 生丹全部进入陈宁的身躯后,他口中发出奇怪的呜咽声,双手无力下垂,如同木偶般诡异地站在巷子中。 “这孽畜,竟然偷偷炼制了人药?” 老和尚眉头紧锁,脸上从容之色尽数消失,轻咳两声,嘴角有金色血液流出:“是贫僧的罪过,修行不够,无法让那孽畜伏诛……” 他叹了口气,不再去看陈宁,反而低着头双手合十,念起佛经。 “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恭请南无大慈大悲地藏王菩萨慈悲护持……” 随着梵音回荡在小巷中,覆盖了四周的粘液,开始散发恶臭,化作缕缕黑烟升腾而起,最终都消失不见。 这梵音加之方才的巨大动静,已经将整片小巷区惊醒,不少百姓都提着灯笼出来察看。 老和尚似乎不想多事,念完佛经,将蟾无垢遗留的尸身超度完,转身看向陈宁。 “阿弥陀佛。” 老和尚慈眉善目,淡淡道:“这位小施主,依贫僧之见,还是先离开这里,可省却许多麻烦。” 陈宁并未回应他,低着头抽搐半响,猛然抬起头,死死盯着老和尚,吐出一字: “杀!” 他那双猩红的眼睛,宛若鬼狼,似要将身前一切杀光屠尽才肯罢休。 第十五章 天明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阿弥陀佛。” 老和尚淡淡念了一声佛号,单手向陈宁的眉心处点去。 在他面前,陈宁和三岁孩童并无太大差别,即使有生丹的力量在,老和尚也一如往日淡然。 这一指,老和尚有九成九的成把握,能制伏陈宁。 却不想,陈宁挥刀转身,以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矮下身去,顺手从怀中掏出夺魂弹,在腰间划开,就向老和尚扔去。 紧接着,陈宁脚尖点地,冲身而起,伴随着那枚夺魂弹,向着老和尚冲过去! 若是寻常人,别说陈宁扔的是夺魂弹,就算是石子,也要被这套行云流水的招式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但老和尚只是眼中光芒闪了闪,好似有些惊讶,手指依旧向陈宁点去。 老和尚的手指看似缓慢无力,实则极快,轻松点在陈宁的额头上。 至于那颗夺魂弹,才飞到老和尚身前三尺,就被一团金色佛光包裹,闷轰一声,化作了瓷片和火药残留物。 在手指接触到陈宁额头的瞬间,一点琉璃佛光从指间绽放,笼罩住陈宁的面门。 陈宁身躯微微颤抖,眼神中的猩红之色退去,露出一缕迷茫之色,看着老和尚说道:“大师,请去孙家救人……” 他勉强把这句话说完,就昏死过去。 老和尚扶住陈宁,转头仔细看过夺魂弹的残渣,眼中异彩连连,若有所思的样子。 半响后,他才背起陈宁,向着陈家巷方向走去,“这位小施主慧根极佳,福源不浅,只可惜与我佛佛缘尚浅……” 老和尚背着陈宁,消失在乱巷子。 而这里熙熙攘攘,不少人都出门询问那巨响和金光的缘由,但骚乱并没有持续很久,衙门的捕快来得也快,稳住民心后,将众人都遣散回家。 只是某些人心中惆怅如泉涌,注定无心睡眠。 …… 陈家巷,陈宁家小院。 “哈啊——” 陈家旺打着哈欠,睡眼惺忪从屋中走出来。 他倒不是被巨响惊醒的,按照他的脾气,就算是身旁平地起惊雷,也不能打扰他睡觉,只要头倒下去便是鼾声如雷。 之所以出来,只是因为起夜小解。 陈家旺摇摇晃晃走了半响,抬头才看到走错了方向,不是角落的茅房,而是到了前院的木桩旁。 “真麻烦……” 陈家旺又打了个哈欠,转身走到旁边角落,解开裤子就准备黄河长流。 那娴熟的样子,看样子是惯犯了。 完全睁不开眼睛的陈家旺没注意到,他那黄汤浇灌之下,有一团赤色的东西,缓缓蠕动,好像被唤醒了。 “你姥姥,敢在老子头上撒尿,你这只两脚羊,老子要让你生不如死!” 那团赤色的东西不大,只有苍蝇大小,如同一只赤红色萤火虫,听声音就知道,是刚从老和尚那里侥幸逃脱一命的蟾无垢。 “谁?” 陈家旺吓了一跳,尿一半都憋回去了,顿时清醒不少,豹眼环顾四周。 “你爷爷我是太上开山混沌真体道吞天宫首席大弟子黄羊鲸吞道……咳咳……” 蟾无垢是想报出他那令万人敬仰的尊号,再骂两句的,但他太过虚弱,尊号都没有说完,就捻灯熄火。 “谁?谁戏弄我!” 陈家旺听到有人回应,更愤怒了,提着裤子四处环顾,“不让老子尿尿,抓住你,把你的头拧断!” 憨货! 蟾无垢微小的身躯颤抖着,心中暗骂。 他方才仔细打量了一眼,也算是看出来了,眼前这家伙是丢了魂魄的痴子,没必要计较。 “老子被那老秃驴打得金身破碎,只剩下这一缕真魂,若是不及时找个地方恢复,怕是真的凶多吉少……当下最为重要的,还是赶紧想办法找个倒霉鬼吸食,蕴养自身。” 想到这里,蟾无垢不由叹息,“老子如今被打得动都动不了,如何找人借窍养精蓄锐?” 无论是寄宿在他人体内,还是夺舍,对于施术者来说,都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在此之前做多重准备。 否则,一念之差,被主体意识到,反而被镇压反杀,那就是道消神陨的后果。 “如果不是因为我只吸收了半颗生丹,这会儿那老秃驴都被我镇杀了!嘿!剩下的那半颗生丹,也不该为了逃命浪费在那个小捕快身上,不然怎么如此窘迫?” 蟾无垢心中骂骂咧咧,懊恼之余,全是马后炮。 正当他沉浸在后悔之中时,一泡黄汤又从天而降,落到了他头上,把他当场浇醒。 原来,陈家旺看了半天没找到人,索性就不再管,继续黄河长流。 “有了!这痴子长得五大三粗,应该够我吸食了!我虽然没多余力量再去借窍,但只需逆流而上,就能进入他体内……” 蟾无垢打定主意,牟足了劲儿,迎着腥臊黄汤激流勇上! “嗯?” 陈家旺打了激灵,总感觉刚才哪里怪怪的,但又形容不上来,他疑惑地低头看了看,实在研究不出来有什么问题,也懒得想了,打着哈欠往屋中走去,准备回笼觉。 …… …… “嘶——” 陈宁低声沉吟,只感觉全身说不出来的酸痛,好似被人扒皮脱骨,活生生折腾了一通。 迷迷糊糊间,他依稀记得,自己被赤练击中了面门。 “坏了!” 陈宁心中咯噔一声,翻身而起,手向腰间摸去,想要拔刀。 但他摸了个空。 刀没在? 情况更加糟糕! “宁哥,你醒了?” 正当陈宁担忧之时,马长思的呼唤声,将他拉回到现实中。 陈宁看到马长思愣了一下,接着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大通铺的土炕上,旁边有几张木桌,中央桌上凌乱地摆放着大碗和茶壶。 “衙门?” 这里是县衙,当职捕快休息用的房间。 陈宁再看看窗外天光大亮,蝉声争鸣,已是日上三竿。 陈宁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思,问道:“我的刀呢?” “刀在这,我给你放刀架上了。” 马长思指了指旁边的木桌上,几个简易的刀架,中间放着陈宁的横刀。 陈宁揉揉眉心,起身拿起横刀细细检查,问道:“我昏迷了多久?孙小莲怎么样?案子如何处理的?” “宁哥,你昨晚那么危险,都差点因公殉职了,怎么起来就问案子,你还是先好好休息……” 马长思叹了口气,倒了一碗凉茶,递给陈宁。 陈宁确认自己的刀没有问题,收刀入鞘,悬在腰间,接过凉茶大口喝下去,同时双眼盯着马长思。 那意思很明显,别废话,说就完事了! “真拗不过你,怎么你是头呢?” 马长思又轻叹一声,“宁哥你只昏迷了三个时辰吧?昨夜下半夜,释海大师将你背回来的,说你被邪祟冲撞昏迷过去了,不过问题不大,睡一觉就好了。 也幸好释海大师回来的及时,暂且保住小莲妹子一条命,但……哎,情况不太好,大师说的很玄奥,我听不太懂,反正我听起来,想让小莲妹子好起来,挺难办的。 至于案子,我已经移交给王虎捕头了,昨夜咱们陈家巷死了人……吴叔死了,孙婆婆也被吓得有些癔症,这是一宗血案、大案,王虎捕头说不该我们负责,就移交给他,后续他会与项大人一同跟进案情。” 陈宁静静听着,一碗又一碗喝着凉茶,他好像很渴,将那一大壶凉茶全部喝光,这才停下。 “孙小莲在哪?” 陈宁淡淡问道。 马长思怔然,说道:“就在府衙后院厢房,不过释海大师说了,不让随意靠近。” 陈宁皱了皱眉头,扶着刀往外走。 “哎?宁哥,你这是去哪?” 马长思赶忙起身,跟上他。 “去找王虎,把案子要回来。” 陈宁淡淡回应道。 “什么?” 马长思又是怔然,感觉那本就不灵光的脑袋,更不够用了,“宁哥,你不总说知足常乐,平安是福……怎么今儿又要办这件大案了? 再说了,王虎捕头说,项大人特意叮嘱过,不让你跟这宗案子……” 陈宁本来走的很快,听到这话突然停下,害得马长思差点撞到他的背脊上。 陈宁转过身,神情肃穆,盯着马长思的双眼,一字一句道:“平安,是我不想我们陈家巷出问题,是我对美好生活的期望。 但是,如今在陈家巷出了问题,死了人!那这件案子就非我们办不可! 老马你记住,我们是陈家巷的捕快,我们有责任,为陈家巷的每个百姓的生命和财产负责!必要时刻,我们一定要能挺身而出,独当一面!” “遵命,大人!” 马长思很少见陈宁如此严肃,回应时候不由腰板都挺直了。 “孙小莲的案子,我们一定要跟到底。” 陈宁眼光闪烁,沉声说道。 他心中有着独特的考量,多种原因汇总,已经不能让他像之前那样日日偷闲了。 马长思也来了劲头,挺胸抬头,指着前方喊道:“宁哥,我知道王虎捕头在哪,我带你去!” “走!” 陈宁也不废话,大步跟了上去。 两人雄赳赳气昂昂,大有一副“今日我气吞山河”之势! 第十六章 百锻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陈捕头,您没事吧?” “陈捕头您醒了,那兄弟们就不用担心了。” 陈宁兄弟二人一路走来,但凡是进出的捕快,无论年纪如何,都尊称陈宁一声“陈捕头”,脸上露出由衷的恭敬之色。 原因有二。 其一,因为陈宁的武力,是这衙门里当之无愧的老二! 捕快是衙门的刀,更是衙门的门面,一个强大的武夫,无论去哪个衙门,都会被视若珍宝。 武夫第一个境界,叫做“百锻”。 千锤百锻,方可成锋。 “百锻”二字,足以解释武夫之路的艰辛,又根据武夫们身躯强度,力量强弱,区分为一到百的区别。 譬如,陈宁如今的实力,就是百锻中的一道分水岭,四十九锻。 四十九锻的武夫,已经力可抗鼎,身躯灵活,皮肉坚硬,就算赤手空拳,寻常流氓地痞,十个八个也有一搏之力。 一般来说,寻常人的武夫之路,就会停止在四十九锻。 因为,这几乎是人体的极限了,硬要再往上锻炼,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危险大,进展缓慢,得不偿失。 况且寻常武夫的身躯强度会随着年龄的增长,不断下滑,人到老年,实力可能十不存一,如果年轻时过于追求境界,反噬可能更大。 想要破开寻常武夫的极限,通常是要辅以运气法门,或是药补。 在清溪县衙门,除了陈宁以一己之力,硬生生练到四十九锻,还没有第二个靠蛮力训练达到这个境界的。 大多数捕快只是有十锻的实力,就能任职了,像马长思这种拥有三十锻的武夫,已经很少见。 清溪县衙门的捕快,实力在三十锻以上的,一个巴掌都能数过来。 而能胜过陈宁的,只有总捕头王虎。 王虎比陈宁年长太多,几乎跟他爹一个年纪,有这么多年的积累,加之项悲歌有意用药扶持,才能打破四十九锻的极限。 王虎正值壮年,武力巅峰,稳压陈宁一头,理所应当。 但也只有他,能比陈宁强。 除去陈宁武力非凡,是当之无愧的大老二之外,另一个原因就是,他会医术。 陈宁跟项悲歌学了不少东西,医术算是其中比较实用的一门,他学得也用心,医术尚可,县中老医馆的坐馆都竖着大拇指称赞。 平日里,捕快们有些跌打伤,小病症,只要找到陈宁,陈宁肯定会帮忙解决。 这才造就了整座衙门的人,都对陈宁十分热情。 在衙门呆着的两年,陈宁可不是无所作为,最起码人际关系打理得一绝,尽显穿越者的聪敏。 等兄弟二人走到衙门议事堂时候,陈宁最少点了十次头,以示回应。 “宁哥,他们就在里面了。” 马长思挺着胸脯指了指,想要抬腿迈进去,但又有些怂,默默退到了陈宁身后。 陈宁扶着刀大步踏进议事堂。 议事堂内,本就沉默,听到有人来,众人齐齐转目向陈宁看来。 厅堂中放着一条长桌,可容十几人坐下,上座的位置空着,左手坐着一个身着彩绣官袍,留着羊角胡的中年读书人。 知县何璋,清溪县的父母官。 何璋身旁跟着一位瘦弱中年,微微弯着腰,是何璋的伴读,如今当了师爷,都喊他李师爷。 何璋小口呷茶,李师爷提着茶壶在旁边候着。 “李师爷,再给我倒一杯!” 而在何璋对面的位置,是王虎,他大马金刀坐在那里,一根腿踩在椅子上,豪迈喝茶。 王虎旁边,靠近门的位置,坐着老和尚释海,小和尚玄心,师徒二人闭着眼睛,默念经文,陈宁进来的时候,只有玄心睁开眼睛看了过来,释海老和尚依旧在念经。 玄心双手合十,金色双瞳微微动容,“我佛保佑,陈宁施主您终于醒了。” “陈宁,你怎么来了?” 王虎看到他微微皱眉,开口询问。 何璋和李师爷只是静静看着陈宁二人,并不开口。 “见过何大人,王捕头……” 陈宁行过礼,跟小和尚打过招呼,直接开门见山,说明来意。 “什么?你们两个毛头小子,一点办案经验都没有,还想查这等大案?” 王虎哈哈大笑,丝毫不掩饰言语中的戏谑,“陈宁,你还是带着小马去巡街吧,实在不行,休息几日也可以。 我已经带人接管了陈家巷,顺带帮你们巡巡街,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件案子,你就不用管了,况且,项大人一再叮嘱,不能让你接触这种玄案……” 说着,他转头看向何璋,笑呵呵问道:“何大人,你说呢?” 何璋脸色灰暗一瞬,笑道:“事关玄案,不在本官管辖范畴内,还是不逾矩,等项大人定夺。” 王虎似乎早就有所预料,笑容中多了几分嘲讽,并未再多说。 “既然大家都在等项大人,那就等项大人到了再定夺。” 陈宁摘下横刀,放在桌子上,坐到了那师徒二人对面。 马长思低头站在陈宁身后,他咬着后槽牙,努力不去看何知县和王捕头,以免视线碰撞。 不得不说,项悲歌义子的身份,在很多时候都能给陈宁提供便利。 他搬出项悲歌的名头,王虎果真不再找他的麻烦,只是一口闷了茶水。 厅堂中陷入沉默,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项悲歌才姗姗来迟。 这半个时辰,最难熬的就是马长思了,他不知道是热还是紧张,不停擦额头上的汗珠。 “项大人终于来了!” 当项悲歌走进来的时候,也属马长思最为高兴,差点就笑出声。 众人都起身迎接项悲歌。 项悲歌脸色有些苍白,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陈宁身上,皱眉问道:“陈宁,你醒了?你昨夜遭贼人袭击昏迷,本就虚弱,不回家休息,在这里做什么?” 陈宁皱眉打量着他,不答反问:“项大人,你受伤了?” 项悲歌摆摆手,“无妨,先说说,为什么不去休息?” “来找项大人要个公道。” 陈宁淡淡回应。 “公道?” 项悲歌捂着嘴轻咳几声,还没等再问,王虎已经开口解释:“项大人,陈捕头这是不服气,说孙小莲是他陈家巷的人,这血案必须让他办!这案子可是我从头跟到底,他说拿走就拿走,您说,这不是胡搅蛮缠吗?” 项悲歌咳嗽的更厉害,好半响才抬起头,冷声道:“陈宁,孙小莲的案子一并与血案齐办,不用你跟,你昨夜擒贼有功,又受了伤,给你半月修养,去吧!” 若是往常,陈宁肯定就默默走人了。 但今日不同,他扶着刀,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反而盯着项悲歌的眼睛说道:“项大人,我很确信我没有受伤,身体没任何问题。 这案子我一定要跟,孙小莲是我管辖内的人,我一定要救!” 项悲歌眉头紧锁,冷冷盯着陈宁,又开始轻声咳嗽。 陈宁目光依旧直视项悲歌,扶着刀一动不动。 父子二人都陷入沉默,虽然没再言语一句,但气势上已经是剑张弩拔。 “项道友,让这位陈施主留下听听也好,有因才有果,因果循环。” 释海老和尚缓缓睁开双眼,笑眯眯看着陈宁,“陈施主身上有些东西跟这案子有些渊源,也许陈施主能成为破开因果的一环呢?” “释海大师说的有道理,那就让他听听。” 项悲歌收回目光,大步向上位走去。 陈宁也暗自松了一口气,放下刀,静静聆听。 “卷宗可誊写好了?” 项悲歌躺坐在木椅上,还是不停地轻咳。 “我一早接到您的信儿,火急火燎亲自带人誊写,这不恰好赶上了,您过过目?” 何璋扯着笑脸,从师爷手中接过一摞纸张,递给项悲歌。 项悲歌一直在轻咳,没说话,只是摇摇头,挥手示意他分发下去。 “明白,大人。” 何璋笑眯眯起身,悄悄挡住了想要帮手的李师爷,亲自给众人分发了案卷。 陈宁也分到一份卷宗,打开细细观看,马长思弯着腰,大胖脑袋贴着他的脸,也满是好奇。 卷宗很详细,记录了从第一起无头凶杀案,到昨夜孙小莲遇袭案。 里面说的很清楚,这些案件就是同一幕后黑手操纵,因为被杀者的凶杀现场,都找到了刻有某种联系的古神言物件。 陈宁看到画的那几个古神言符号,心中一惊,波澜骤起。 “一,二,三,四?那个行凶者是在标号?” 但陈宁也只能在心中暗自猜测,不敢乱说。 释海老和尚看过后,问道:“项道友可知道,这古神言是什么意思?” 项悲歌略微思量,回应道:“我差人去总司询问过,是某种标记,类似于一二三的意思。” 王虎震惊,低声呢喃:“猫阿四那只小妖,还真说对了?” “这就没错了。” 释海老和尚释然,说道:“项道友是不是不太清楚,这些刻有古神言器物的作用?” “释海大师,您看出了端倪?” 项悲歌两个时辰前就跟释海见过面,曾浅谈一二,只是那时他伤势严重,又担忧陈宁的安危,并没有细问。 如今,他伤势稍微稳定些,大家坐下来好好盘算案情,终于有了机会询问。 “贫僧还真知道点。” 释海轻轻点头,“若是贫僧没看错,此物是摄灵牌,也叫做养鬼令,是专门饲养鬼物,摄取人精魂的邪物,那古神言对于此物应该有加持作用,而且是一套,共有九枚。” 项悲歌眼睛微眯,脸上终于露出喜色。 这老和尚没见过实物,就能说出有九个物件,果然是认识的。 “释海大师,这是证物,请您过目。” 项悲歌直接将那些物件拿出来,亲自交到释海手中。 “有劳项道友,待贫僧观摩片刻。” 释海拿起几个物件,细细观瞧半响,皱眉摇头,“怪哉!怪哉!” 第十七章 原理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众人看老和尚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些心急,无论是项悲歌、王虎、师爷、马长思,都喜怒言于表,就连玄心小和尚都眼神闪烁,能看出期待之色。 其中以马长思为最,他咬着牙,心中暗骂:“这老和尚卖什么关子,果真秃驴都不是好东西!” 反倒是陈宁,何璋这两人,面色淡然,不见一丝动容,静心等待。 项悲歌忍不住开口问道:“释海大师,此物到底有什么奇怪之处?” 释海老和尚放下手中的羊脂玉,脸上仍留有疑惑,“怪哉有二,其一,摄灵牌的选材十分苛刻,必须要阴邪之物,作为鬼物载体,这些器物选材非但不严谨,还十分随意。 其二,这些摄灵牌中并没有留下鬼气,似乎没有使用过,但其古神言又有触发过的痕迹……着实让贫僧想不通。” 说着,老和尚抬眼看向项悲歌,“项道友可有何看法?” “释海大师容我考量考量。” 项悲歌尴尬轻咳两声,摸着下巴仰头看天,做思索状。 若是说追凶,护法,伏贼,诛邪这等需要出些力气,又不是很难的活计,项悲歌是手到擒来,但抽丝剥茧,判断案情,他着实没什么经验,更没天赋。 这些时日来,案情推进都仰仗王虎这些年办案积累的经验,但效果也很一般。 不然的话,也不会玄案发生月余,卷宗上案情推进那页,依旧是一片空白。 厅堂内陷入短暂的沉默,众人或是仰头看天,或是双臂支撑下巴,或是低头,都做沉思状。 只有陈宁略微思索,问道:“请问释海大师,这摄灵牌运转的原理是什么?” “原理?” 释海老和尚微微一怔,反问道:“贫僧倒要问问陈施主,这原理一词作何解释?” 原理一词,之前在这方世界并没有出现过,或者是说知道的人极少,所以不通用。 这种情况,陈宁之前也曾遇到过,每次解释都心惊胆战,唯恐旁人抓到他是穿越者的蛛丝马迹。 陈宁尴尬一笑,正思索如何搪塞,马长思先开口了。 “大师,你连这都不懂?不懂也正常,毕竟这词可是我宁哥独创的!” 马长思眉头微挑,颇为得意,那样子好像是他创造了这个词,“原理就是将‘原因’‘理由’两个词合在一起,宁哥那句话,意思就是问摄灵牌如何运转!” “阿弥陀佛!原来如此!” 释海老和尚恍然领悟,双手合十,笑眯眯看向陈宁,“陈施主果真慧根非凡,竟然能悟出如此有道理的词汇,大善。贫僧今日受教了。” 众人看向陈宁的眼神也都变了几分,每人神情变化都很复杂,各有不同。 “就属你多嘴!” 陈宁呵斥马长思一句,赶忙岔开话题,“还请释海大师为我解惑。” 释海轻轻点头,笑眯眯道:“这摄灵牌运转的原理极为简单,就是通过其内的阵法,将外界的万物灵气转化为阴邪之气,吸入摄灵牌内部,滋养鬼物。” 说着,他拿起那枚羊脂玉,手掌中亮起金色佛光。 那块羊脂玉一阵嗡鸣,金色佛光从羊脂玉中透体而出,在半空中映出一幅复杂,诡异的图案。 那图案由密密麻麻的字符组成,细细看去,能看出每个字符的不同,似乎有某种规律。 “陈施主请看,这就是此摄灵牌的阵法,但宗派秘法不同,阵法的勾画方式也不同,贫僧只能通过阵法触发时的气息判断,这阵法勾画的方式,所用的古神言,还是跟贫僧曾在经书上看到的不太一样。” 释海老和尚细心解释道。 项悲歌看得很仔细,轻咳两声,低声呢喃道:“这阵法太过邪门,从未见过。” 其余几位没见过修为神通的凡人更是震惊,看得啧啧称奇,但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但陈宁不同,他眼角不可查觉地微微抽动,眼底闪过一抹震惊之色。 那阵法组成的字符,他认识! 那是俄语! 陈宁压下心中震惊,暗自翻译组成阵法的字符:“地狱之子阿米尔达命令卑微的蠕虫,啃噬这罪恶的世界,从光明最源头的……” 那是篇文章洋洋洒洒最少百余字,但陈宁并没有看完,老和尚就收了佛光。 阵法消失,释海老和尚那清澈的眼睛盯着陈宁,笑道:“陈施主,求知是好,但这种邪术,在你心境不高之前,还是不看为妙。” 陈宁心中暗自一惊,立刻明白,老和尚大概察觉出来,陈宁在解读那阵法,只是老和尚应该猜不到陈宁认识俄语,只是怕陈宁死记硬背那阵法的勾画方式。 “大师提点的极是,受教了。” 陈宁轻笑回应。 那笑容如春风,没让人看出半点不妥。 释海老和尚报以微笑,称赞道:“陈施主慧根极佳。” 陈宁脸上淡然,看不出丝毫涟漪,其实内心早已惊涛骇浪,波涛汹涌。 俄语? 这个世界的古神言,竟然不止有汉字,竟然还有俄语? 那么说,是不是英文,印度文……其他文字也有存在的可能? 果然,这方天地跟地球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但这层关系究竟是什么? “地狱之子阿米尔达命令卑微的蠕虫,啃噬这罪恶的世界,从光明最源头的……”这句勾勒阵法的俄语是什么意思? 难道,通过某种咒语,配以特殊的形状,就能勾画出所谓的阵法? 是否说明,各种古神言是修炼的基本组成部分,通过利用古神言的组合,就能进行修炼? 千万条思绪在陈宁的脑海中炸裂,爆开,种种可能性不停轰炸着他对这方天地有限的认识。 思索许久,未果。 能接触到的有关于修炼的信息,还是太少了,陈宁那些猜想也只能是猜想,并没有充足的条件去证实那些猜想。 他只能将那些波涛汹涌的念头都再度压入心底,静静等待着下一次机会。 “这个小和尚看起来很傻很单纯,也许能从他口中套出点什么,最起码能忽悠他让我看仔细那阵法上写的是什么。” 思索间,陈宁把目光转向了玄心小和尚,微微眯起的眼睛,像极了一只盘算着如何偷鸡的老狐狸。 远处的王虎思索良久后,始终没有结果,忍不住挠头抱怨:“就算知道了这阵法的作用,可还是无法给办案提供任何有用的线索!” 释海老和尚接口道:“贫僧还有一事可以告知,也许对破解案情有用。” 他顿了顿,“这城中有人在炼制人药,也称作生丹,就是用活人祭炼,将其炼化成能提升修为的邪物丹药。 那位姓孙的女施主,正是被这种方式祭炼,才会导致体内精气尽失。” 项悲歌眉头紧锁,沉默不语,但咳嗽得更厉害。 “生丹?” 陈宁微微皱眉,似乎想到什么,继续问道:“大师,请问炼制生丹,需要什么条件,其过程和原理又是如何?” 释海老和尚解释道:“炼制生丹的条件贫僧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此术选人极为苛刻,炼制的时间十分漫长,寻常邪修一年杀戮千人,也只能堪堪炼制一两颗……” “这案子的幕后黑手,是位大邪修!” 项悲歌剧烈咳嗽过后,接口道:“四起案子,他都炼成了……我去察看案发现场时,总是感觉到一种古怪的邪气,当时想不清楚,如今大师提醒,我才记起来,那是生丹的气息。” 四起案子,四颗生丹? 炼制成功率百分百? 这完全推翻了邪修炼制生丹的方式,就算是一方大邪修,也极难做到吧? 释海老和尚脸上慈善的笑容逐渐消失,开始变得凝重。 “我大概清楚了。” 陈宁眼睛微眯,沉声道:“这些物件的作用,并不是用于摄取邪气,蕴养鬼物,而是暗中吸收其主人的精气,与物件产生某种联系。 这种联系平日里无法察觉,可到达某种程度后,行凶者配以某种特殊手段,就可以在一夜之间,将那人炼制成生丹。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这些物件选材不阴邪,虽然没有鬼气,但都使用过。 还能解释,凶手又如何短短时间内,就能将长达一年才能炼制成的邪物丹药炼制成功。” “有道理啊!” 马长思猛然击掌,惊呼道:“宁哥,你简直是断案界的天才!” 项悲歌几人也纷纷点头,赞同陈宁的说法。 “但这个行凶者的行为,十分耐人寻味。” 陈宁继续分析道:“他既然手法通天,有如此诡异的手段,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进行,为什么每次作案,都要留下那么明显的证据呢?” 他指了指羊脂玉,“他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正在做一件危害极大,邪恶诡谲的玄案。” “宁哥,你别卖关子了,快说为什么?” 马长思挠着下巴,焦急问道。 “挑衅!他在挑衅!” 陈宁目光落在项悲歌身上,“也许,他是项大人的某位仇敌,正在挑衅项大人。” “不可能!” 项悲歌立刻否决,“我项悲歌一生行事光明磊落,快意恩仇,讲究的就是一个有仇当场报!恨我的人都死了!” “那就有意思了。” 陈宁嘴角扯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这地方能掌管玄案的,只有身为镇玄将的项大人……既然他挑衅的不是项大人,那他就是在挑衅镇玄司!” 第十八章 宁,以致远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挑衅镇玄司?” 马长思哈哈笑道:“宁哥你可别说笑了,这话说出去,怕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其余众人虽然没有开口,但眼神中倒也都是认同。 只有玄心小和尚略带疑惑,问道:“马施主,小僧初来乍到,虽对大秦镇玄司有所耳闻,但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恳请马施主为小僧解惑。” 马长思一听,顿时来了兴致,轻咳一声,夸夸其谈。 “这镇玄司在我大秦天朝的地位是何等之高,你听我慢慢与你道来! 咱就说那仙山你知道吗?都是神仙的仙山!就是那仙山之上的神仙宗派都要给七分面子,多少仙师想要出任镇玄将都没有资格。 大秦镇玄司可厉害得紧,那门楣高到压仙宗山门,权势遍布朝野,在咱大秦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小和尚,听懂了吗?” 玄心双手合十,微微颔首,“阿弥陀佛,谢过马施主解惑,小僧受教了。” “小马说得好!” 王虎颇为不屑,睨视陈宁,“小宁,你这确实有点危言……那什么听了!哪有人敢去挑衅镇玄司?难道当项大人是纸老虎吗?” 陈宁笑了笑,没说话。 这话他只说给项悲歌听,旁人听了一说一笑,真正听到心里去的人,肯定是沉默不语,眉头紧锁。 正如项悲歌当下的神情,凝重之中又有一丝惶恐。 是的,惶恐。 陈宁很少在项悲歌脸上看到这种神情,他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他十三岁那年武道小成,想要探寻妖的存在,独自一人去了清溪县外很远的虎王山。 他没找到传闻中的妖虎王,但在山林里迷了路,三天三夜都没转出来。 项大人找到他时,脸上就有那种惶恐,心有余悸的惶恐感。 这次的惶恐与那次还不同,这是对某种未知事物的恐惧。 项悲歌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王虎,你带人把我之前告诉你的那几人保护起来,所有刻有古神言的物件都要收集好,切记,人和东西都要保护好!” “是,项大人!” 王虎拱拱手,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接着,项悲歌又向释海师徒二人行礼道谢,“今日有劳释海大师了,您二位若是不嫌弃,可以暂且在镇玄司歇脚。” “阿弥陀佛,贫僧谢过项道友。” 释海老和尚双手合十,小和尚也跟着念了声佛号。 等师徒二人走出去,项悲歌才挥挥手,“你们几个都散了,陈宁留下,我有话跟你说。” “是,项大人。” 何璋和师爷听话的往外走,马长思挤眉弄眼,那意思大概是嘲讽陈宁又要挨骂了。 陈宁没理他,假装看不到这小胖子耍贱。 片刻后,大堂中只剩下父子二人,一人在上座,一人在桌尾,遥遥相望。 项悲歌看向陈宁的眼神有些无奈,问道:“我不想让你再掺和这宗案子,这案子很复杂,也许牵扯到了我也惹不起的大人物。” 陈宁淡淡道:“我不怕。” 项悲歌轻咳两声,幽幽叹息,“我知道你想报仇,自从你说要跟我习武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陈宁嘴角微微一抿,很快恢复平静,“从那天起,我经常做梦,梦中我娘哭泣的脸时刻在提醒我,不能真的当个孬种。” 项悲歌咳得厉害,“你娘不想你报仇,她只想你好好活下去……幸福地活下去。” 陈宁眼神中有一种执拗,淡淡道:“报仇和好好活下去不冲突,和幸福更不冲突。” 他顿了顿,“幸福不是徒有其表却无抱负和热情的平庸,也不是周而复始却漫无目的的日子,更不是逐渐走近死亡却不问目的的生命。” 项悲歌张张嘴,半响没说出话来,良久才哈哈笑道:“好啊!长大了!真的长大了!这性子跟你爹很像,但你比你爹聪明,性子也稳,是好的,好的。” 今天之前,陈宁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这样的话。 陈宁沉默,只有眼中的坚毅在替他说话。 项悲歌笑过后,严肃道:“你想好了要往前走,就要知道前路满是荆棘,步步杀机。乔家如今已经搬迁帝都,且是钟鸣鼎食,仙宗门派器重的大家族,你想报仇,难如登天。” “这世间没有容易的事情,只要做总有成功的机会,但不做,永远不可能成功。” 陈宁眼神希夷,淡淡道:“我出生的时候,我娘给我取名叫陈松,希望我像松树那般茁壮成长,终有一日能亭亭如盖。 五岁那年我入学励耘斋,苏先生教我很多道理,也是那年我执意要改名为陈宁,是因为那时我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报仇! 宁,以致远。 每当有人叫我的名字,就是在提醒我,我要走到足够远的地方,为我娘讨回公道。更不能辜负我娘的期望,一定要长成参天大树。” 项悲歌剧烈的咳,嘴角都渗出了血丝。 “老了老了,远不如年轻时那般结实,剑也没那时候快,不然那种鬼东西,我一剑就能让他道消身陨。” 他啧了一声,擦掉嘴角的血丝,顺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扔给陈宁。 陈宁接过包裹,并没有看,而是皱眉盯着项悲歌,“你的伤很严重很严重,我来看看。” “你的医术都是我教的,在我面前就不要显摆了,放心,我自己能医好。” 项悲歌洒脱挥手,“那包里有你想要的东西,拿着保命。记住,上山不是一鼓作气,而是静心缓行。山高万仞,只登一步。 真遇到打不过的东西,只管扭头就跑,跑得越远越好,来日强过他,再来镇杀不迟。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他好像要把这一辈子知道的大道理,都一股脑给陈宁讲完才肯作罢。 但讲到一半,项悲歌意识到什么,无奈挥手,“算了,不讲了,讲多了你又嫌我烦,你只需要知道,这血案少碰,好好修炼,来日去做想做的事情。 拿着东西,滚蛋!” 陈宁把那个小包裹揣进怀里,随后起身,板正跪下,郑重地向项悲歌磕了个响头。 “多谢义父成全。” 磕完头,他起身挺直胸膛,大步向外走去。 项悲歌盯着陈宁的背影,轻咳两声,颇为唏嘘:“听你叫一声义父,真不容易。” 良久过后,他低下头,从袖中取出一柄小剑,那剑出袖就涨,眨眼间已成了四尺青锋。 是那柄浪子剑,只是比起昨夜,光芒暗淡许多,刻有浪子二字的地方,出现一丝丝裂痕。 “老伙计,恐怕这次,修不好你了。” 项悲歌轻轻拂过浪子剑的裂痕,不住咳嗽。 浪子剑轻吟,似乎在安慰项悲歌。 “无妨,我与你同在。” …… …… 陈宁走到衙门前院的时候,衙内已经没什么人了,王虎带着众捕快这会儿忙的连轴转,释海师徒二人也不见了踪影。 只有马长思坐在门口台阶上,扯开皂袍的衣襟,咧着嘴用手扇风。 七月的天,烈日炙烤大地,将这方天地变成了大蒸笼,又临近正午,正是最热的时候。 “宁哥,挨完骂了?咱去哪?” 马长思看到陈宁,笑嘻嘻起身迎上来。 陈宁扶着刀往衙门外走,“累了一夜,你不困?回家休息吧,睡醒再说。” “那感情好,你这一说,我才感觉骨头都要散了!” 马长思伸了个懒腰,跟上陈宁的步伐,可见他出门往东走,赶忙喊道:“宁哥,你走反了,咱们回家得往西走啊!” “我不回家,你自己先回。” 陈宁没有转头,依旧大步向前。 马长思刚想追问,忽然想起什么,乖乖把嘴闭上了。 昨日是中元节,也称作鬼节,传闻是鬼门大开之日,当夜鬼魂都会从鬼都重返人间,看望自己的亲人。 而今天,是鬼魂们重返鬼都的日子,按照当地习俗,日落之前要去坟前烧纸上香,给亲人们带些回路的钱,以免被鬼都的鬼兵刁难。 陈宁走的方向是城东,在城东不远处有座祖山,清溪县的人死后都会埋到那里。 马长思清楚,宁哥这是给他娘上坟去了。 …… …… 陈宁一路从衙门出来,到城东之前,总共在三个地方停过脚。 第一处,是一处深宅大院,其上挂着“马府”的门匾,高门大户,比马长思家要阔气得多,比起马长思这种只能说富裕的人家,这座马府才是清溪县真正的大户人家,在县里都是数一数二的。 他在马府门前站了片刻,看门的马府下人跟他问好,他没有回应,只是盯着马府的门匾看。 第二处,是一家扎纸店,就在马府前面的马家街上,经营铺子的是个佝偻身子,眼神慈蔼的老妪。 那老妪终年带着黑色面纱,大家都叫她“丑婆婆”,据说是年轻时被人毁了容貌,所以虽已是暮年,但也没嫁人,就经营着这家扎纸店度日。 丑婆婆脾气极好,每年陈宁来买香烛,她都会少收陈宁一个铜板,再多给陈宁一刀烧纸,说替她烧给陈宁他娘。 第三处,是一家胭脂店,这是名满大秦的乔氏胭脂店。 乔氏胭脂店里有一种十分独特的东西,叫做“口红”,手指大小的小盒子,打开后,里面能旋转出各种色彩,伴有香味的胭脂。 在乔家的口红未出时,女子上妆容只能用朱红纸或是盒装粉状的唇脂,无论是持久性还是方便性,都与“口红”不可比。 往年陈宁来这里,只会问今年卖的最好的口红是那种,看完就走。 今年不同,他要了一支最贵的。 他没有给钱,只是说,“告诉你们掌柜的,这支口红我陈宁拿走了。” 卖胭脂的小姑娘支支吾吾告诉掌柜,掌柜亲自出来,望着陈宁赔笑,还喊着下次来要他多拿两支。 话是拦路的虎,衣是瘆人的毛。 陈宁知道,他们怕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上的这袭皂袍,但他相信,终有一天,他会让乔家所有人都怕自己,怕到听到陈宁这个名字就瑟瑟发抖,跪地求饶。 第十九章 励耘斋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清溪县外,祖山。 烈日当头坐,林深鸟不鸣。 晌午的山头上,微风轻轻拂过山头,带起一股热浪卷起少年人的皂袍衣角,缓缓浮动。 “娘亲,树儿来看你了。” 陈宁他娘的坟墓在祖山背面的角落里,除了四周的杂草,就这孤零零的一座。 坟头四周很干净,没有一根杂草,应该是有人经常来坟前打扫。 陈宁将香烛点燃,跪在坟前,柔声说着家常话,“陈家旺最近很听话,没有再让我生气了,他长大了许多……” “我在衙门做得也挺好,两个月前饷银又涨了一些,够吃够喝不说,还能存一笔银子,给陈家旺养老用……” “项大人今日终于答应我继续习武的要求,给了我修炼需要的东西,以后,我也能成那名震天下的大修士……” “最近镇子上不太安宁,发生了几宗血案,不过您不用担心,树儿的武功高,咱艺高人胆大,不怕那些贼人,到时候抓到贼人,就是大功一件……” 少年人絮絮叨叨,仿若被按下了什么开关,打开了话匣子,跟往日在人前的沉默冷淡截然不同。 他说了良久,从怀中掏出那支口红,声音逐渐沉闷,“这是乔家抢我们的东西,我今天从他家的铺子里拿回来了。” 他顿了顿,“从这支口红开始,我就要把乔家从我们家拿走的东西,一点点拿回来。 娘,你放心好了,你受的苦,陈家旺受的罪,咱们家所有的仇,我都会从乔家,丝毫不差的找回来!” 说完,他将那支口红扔在未燃尽的香火堆里,看着那支名贵的胭脂,随着火焰,噼啪作响,燃成灰烬。 口红中有某种油脂,忽地让火焰开始升腾。 而陈宁盯着那旺盛的火焰,眼神逐渐迷离,依稀间似乎看到了母亲那张梨花带雨的脸颊。 刚开始的时候,陈宁来到这方世界,并不是很适应,甚至他很迷茫,为什么会穿越。 他在前世有家人,有朋友,有耀眼的学位,有惹人羡慕的语言天赋,精通十六门国际语言,年仅二十五岁就读完了语言系博士。 忽然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他不适应,很懊恼,甚至一度想着若是再死一次,能不能回去。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对这方世界没有一丝的好感,有的只有厌恶。 但在那个温柔的女人,他这世的母亲王夏荷温柔照顾下,他的心态开始慢慢转变,逐渐接受已经穿越的事实。 他开始发现,这方世界的天是湛蓝色,空气中弥漫着花草香气,淳朴憨厚的父亲,潇洒豪迈的义父,还有传闻中能上天入地的修行者,引起他的兴趣。 也许,换一种活法,去探寻前世只有神话故事中才能出现的修行,也不失是个好选择。 我陈宁一个拥有异世知识的语言系博士,在这个科技如此落后的时代,也能大展拳脚,有一番作为。 男子汉生于天地间,何必终日郁郁寡欢?在何处不能有所作为? 陈宁自认为是个强者,从不抱怨大环境,他有着男人该有的野心,想要用他脑海中的知识,改变这方世界! 科技改变生活,说干就干! 于是,三岁那年他做了一个很“伟大”的决定,写出一张足以让他发家致富的“秘方”——口红。 陈宁很聪明,为了避免秘方暴露,记录时用的是汉字。 当然,这件事情他一个三岁的孩子自己做不到,于是他向母亲王夏荷坦白了一切。 一个“天人”儿子虽然让王夏荷震惊,但身为母亲,她选择了相信自己的孩子。 母子二人的口红事业如火如荼进行,短短几天内,就卖出了第一批口红,收益很好,陈宁相信只需要三个月,他就能改变现状,跻身富贵人家。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也正是因为口红的配方,因为那张写着汉字的纸张,将陈家推入了深渊。 大卖的口红,写着古神言的秘方…… 这一切,都不是一个小县城中,寻常捕快家里该有的东西。 有心人会窥伺,诱骗,威胁……甚至于抢夺。 如果只是口红也就罢了,但那张写有古神言的配方,成了陈家所有人的催命符。 母亲为了避免被人搜魂,守住儿子是“天人”的秘密,宁愿自尽身亡。 父亲为了讨回一个公道,与人拼命不成,还被搜魂成傻子。 庆幸的是,父亲并不知道儿子的小秘密,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现。 也庆幸的是,父亲还有个当镇玄将的至交好友,用镇玄司的威严保住了陈家唯一的独苗。 那天过后,陈宁才清楚,前世书中和电视剧里,穿越后的人能依靠知识改变世界发家致富……都是扯淡! 这个陌生的世界,对待一个陌生人,只有无尽的恶意!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陈宁才发现,他妄想用自己脑海中那些知识,在这个神鬼横行的世界立足,是件多么可笑的事情。 “好在,好在我还活着……” 陈宁深吸一口气,仰头看着那浮云流动的苍穹,低声呢喃:“只要我还活着,就能报仇,把我失去的东西,全部拿回来!” 只是,有些走丢了的人,永远也回不到身边了。 …… …… 陈宁在坟前呆了很久,等他再回到城中时,已是午后。 街道上的人多了起来,不时会有认识陈宁的人上前恭敬叫一声“陈捕头”,陈宁也只是点头示意。 直到他在街道旁,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只肥大的狸花猫妖,猫阿四。 猫阿四正懒洋洋躺在书斋门前,闭着眼睛打瞌睡,时不时发出呜噜声,倒是惬意得很。 “猫阿四?” 陈宁眉头一拧,不动声色,悄悄向着猫阿四靠近。 他动若脱兔,瞬间扑到来到猫阿四面前,一把抓住了猫儿老祖那命运的后脖颈,将它提了起来。 陈宁冷喝:“小贼,这次看你往哪里去!” 猫阿四猛然惊醒,胡乱挣扎,但看清楚陈宁的面容,又安定许多,笑嘻嘻说道:“陈捕头,你别抓我,我已经改邪归正了,昨夜我可是见过了项大人,还帮项大人送了信。 项大人都说我能将功赎罪了,您可就没理由再抓我了。” 陈宁自然不信,冷哼一声:“满嘴胡言,这就抓你与项大人对峙!” “我说的是真的!” 猫阿四有些焦急,赶忙喊道:“苏先生!苏先生能给我作证!” 苏先生? 陈宁听后,抬头看了看眼前的书斋。 这是一座朴素的小院,门口种着几棵绿竹,笔挺翠绿,门上挂着一块木匾,其上写着“励耘斋”三个大字。 木匾和字都有些年头了,带着历经风雨的沧桑感,就是这样一副老旧牌匾,让人看上去却有种浑厚坦然之感,胸膛中升起一股浩然正气。 尤其是“励耘”二字,陈宁多看几眼,感觉昨夜奔劳的疲惫感都减轻不少。 陈宁站在门口,就能听到堂内朗朗读书声。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 听到那整齐的背书声,陈宁面容稍缓。 在出任捕头之前,他有很长一部分时间,都是在书斋里度过的,这里承载了他太多的记忆。 猫阿四见陈宁面容缓和,赶忙说道:“陈捕头,您若是不信,可以进去询问苏先生。” “你闭上嘴。” 陈宁低喝一声,因为在书斋门口,声音都压低了不少,生怕打扰到里面的学生。 “喵——” 猫阿四有些无奈,低喃道:“大不了就去找项大人对峙,反正也是陈捕头你浪费工夫而已。” 陈宁没搭理它,直接提着它走进了励耘斋。 书斋的园子不算大,但也是有山有水,绿竹成荫,角落处有一口水井,在进学堂门口的左侧位置还放着一块镇石,其上刻有“勤读励耘,明德立心”的字样。 那字迹与门匾同出自一人之手。 陈宁提着猫阿四,就站在学堂门口的镇石旁,看向学堂内。 学堂里,授课的是一名身着儒袍,面容如玉的中年人,温声道:“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 此人就是书斋的主人,苏子由。 苏子由不是清溪县人,二十多年前才到得这里,听闻说曾在帝都为官,但得罪了权贵,被贬去官职,于是离开了帝都,来到这里开办私塾。 苏子由开办私塾从不强制收取银钱,只要有想学之心,皆可来听讲。 有些富贵人家就给些银钱,有些拿不起银钱的给些米面,有些什么也拿不出,但只要肯来,他从来不拒绝。 清溪县走出的读书人,九成都从苏子由这里听过课,所以苏先生的威望在清溪县很高,百姓都很尊重他,都要尊称一声“苏先生”。 堂下学生年纪不一,年长些的比陈宁都要大,年幼的只有五六岁的样子。 张家宝就在其中,坐在角落的位置,专心跟着苏先生读书。 陈宁也不着急,就提着猫阿四站着静静等待,猫阿四也不敢乱折腾,任凭陈宁提着命运的后脖颈。 片刻过后,苏子由教完那篇文章,吩咐学生温习文章,转身向外走来。 “静修,久等了。” 苏子由走出学堂,温煦笑着看向陈宁手中的猫阿四,“你把猫儿放下吧,它也没犯过什么大错,不必这样对待它。” “听先生这样说,学生就放心了。” 陈宁笑了笑,顺手把猫阿四放在地上。 猫阿四抖了抖毛,低声呢喃:“早说过我已经将功赎过,你还不信。” 陈宁没理它,向苏子由作揖,“学生打扰先生授课,心中有愧。但猫阿四身上有案子,说您能为他证明清白,学生只能冒昧拜访。” 苏子由笑道:“无妨,静修你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情就直说。” 陈宁略微犹豫,但还是开口道:“确实有一事想问先生,猫阿四偷盗逃狱,罪名不小,不知道它为何就能将功赎罪。” 猫阿四一夜脱罪,它到底提项悲歌传了什么信儿? 还有,项悲歌昨夜受伤,陈宁自然能轻易推断出他有过一场打斗,但为何不向衙门送信通知,反而让猫阿四来找苏先生? 隐隐之间,陈宁总感觉,项大人和苏先生似乎在隐瞒什么。 第二十章 静修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静,以修身。 静修,当时给你定下表字时,就是希望你能静心修身,但你遇到那些想要探知的事情,总心浮气躁,无法静心。” 苏子由笑道,走到一旁石桌前坐下,“来,陪我手谈一局。” “先生教训的是。” 陈宁笑了笑,坐到苏子由对面,看着棋局。 苏子由把黑子放到陈宁手边,笑道:“赢下这局,我知无不言。” 陈宁的围棋是苏子由教的,曾跟他交手不下千次,但大部分都是不敌先生,少有的几次能赢下,都是因为先生让子。 苏子由不让子,陈宁几乎没有胜算。 陈宁笑问道:“那先生这次让几子?” 苏子由笑吟吟道:“狮子搏兔尚且全力以赴,我怎敢托大?有赌约在身,怎还能让子?” 陈宁笑容有些僵硬,知道苏先生这是不想说。 “不让子你就没信心了?” 苏子由见他沉默,又笑吟吟问道。 “先生说笑,学生也全力以赴便是。” 陈宁深吸一口气,神情顿时凝重,眼神专注,思索片刻,才执子而落。 “这才像你。” 苏子由笑了笑,捻起白子,与陈宁开始棋牌上的搏杀。 两人你来我往,不消片刻已经落子百余手,陈宁的眉头开始皱起,落子越来越慢,时不时需要停下来思索。 苏子由闲庭信步,只是笑吟吟打量着陈宁,等着他落子便跟上,似乎早就看破了陈宁的招数。 再过十几手之后,陈宁已经被吞噬不少子,已然落后,再无回天的可能性,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静修,你要输了。” 苏子由淡淡说道。 “我还行,先生继续便是。” 陈宁眉头紧锁,依旧在努力思索,是否还有破局的可能性。 苏子由也不催促,只是轻笑摇头,继续跟他周旋。 又过十几手,陈宁的一条大龙被蚕食殆尽,已经彻底没有了翻盘的可能性,但他依旧执着下子,似乎不到最后一刻,就不肯停手。 苏子由也没有再提及输的事情,只是跟着陈宁,将棋盘上的气眼都封死,不再给他落子的机会。 当陈宁捻起棋子后,看着满盘耀眼的白棋,再无地可落子,才叹了一口气,“先生的棋力不减当年,还是一如既往地强,是我输了。” “你倒是退步了。” 苏子由笑了笑,直指陈宁的胸口,“心不静。” “最近杂事太多了,确实没法静心。” 陈宁苦笑,主动将棋盘收拾干净,然后起身向苏子由行礼,“既然学生输了,就不打扰先生,还有琐事在身,先走一步。” “去吧,若是哪天闲下来,再与我手谈,我说的话一直作数,赢了就能知道你想知道的。” 苏子由随意道,并未挽留。 “好,等学生静下心来,再向先生讨教。” 陈宁扶着刀,转身离开了励耘斋。 苏子由目送他离去后,微微勾动手指,黑白两色棋子被微风卷动,缓缓落到棋盘上。 那棋子的落下,正是方才他和陈宁过招时的样子,丝毫不差。 但棋盘的落子只停在苏子由屠龙之前,白子层峦叠嶂,如同十万大山,将那条黑龙围困其中。 黑龙虽然已经落于下乘,但仍旧不甘心,不惜自断手足,也想冲出去。 苏子由看了许久,才轻声呢喃:“静修,你如此想要冲出重围,不知是好是坏啊……那乔家的山,可不是那么好攀越的。” 随后,他轻叹一声,挥挥衣袖,棋子尽数浮动,黑白分明,落回到棋盒中。 “阿弥陀佛。”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一声佛号。 只见门口的位置,释海老和尚带着小和尚,双手合十,向着院内行礼。 “道友,贫僧叨扰了。” 释海老和尚看向苏子由,问道:“不知道友可有时间,让贫僧拜访。” 苏子由看到老和尚微微皱眉,缓缓起身,淡淡问道:“你有何事?” “贫僧没有恶意,只是初来乍到,想要拜访一下此城中的主人。” 释海老和尚似乎没看出苏子由拒绝的神情,看了眼院中的那口老水井,问道:“道友不请贫僧师徒进去喝杯茶吗?” 苏子由声音有些冷淡:“我不是什么城的主人,你若想要拜访城主,去县衙找知县,我这书斋中也没有给和尚喝的茶水,你们走吧!” 旁边假寐的猫阿四缓缓张开眼,有些奇怪地看了眼苏子由,随后又去打量那两个和尚。 苏先生向来待人和善,为何对着两个和尚,好像有一种厌恶? “既然道友不待见贫僧师徒,那就不多打扰了。” 释海老和尚也不生气,笑了笑,“往后一段时间,贫僧师徒还要在这清溪县待一段时间,若是有冒犯的地方,还请道友多多海涵,告知贫僧一声。” 苏子由冷哼一声,面容更加冷淡,“尽快解决你带来的麻烦,若是那麻烦真闹大了,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阿弥陀佛,道友放心,贫僧会尽快解决完分内事,离开这里。” 释海老和尚眼中有愧疚,又行了个礼,这才转身离开。 待到师徒二人离开,猫阿四才伸了个懒腰,好奇问道:“先生为何对那两个和尚有如此大的恶意?” 苏子由淡淡道:“如果有人把恶犬驱赶到你家作乱,你还能有好脾气?” “恶犬?” 猫阿四似懂非懂,低喃道:“这和尚还是个养狗的?” …… 书斋外,一老一少两个小光头,迎着烈阳向远处而去。 玄心小和尚边走边问道:“师父,那位施主看起来不是恶人,为何好像不喜欢我们?” “我们在人家家中做了错事,自然不讨喜。” 释海老和尚淡淡道,目光远望,好似在重新打量这座小县城,“如此一位大修士,竟然委身在这小城中,定然有所求。 徒儿,我们得尽快找到那孽畜,抓它离开这里了,以免夜长梦多。” 玄心听出端倪,又问道:“师父,那位施主很厉害吗?” “若单论修为,远在贫僧之上。” 释海老和尚淡淡道,“走吧,去找找那孽畜藏在何处了。” …… …… 陈家巷。 今日巷子格外安静,没有了往日的热闹,偶尔看到路人也是行色匆匆。 昨夜陈家巷死了人,又是镇上令人闻风丧胆的诡异“血案”,自然是人人自危。 陈宁走在小巷中,却没有注意到巷子的奇怪气氛,只是低着头思索。 项大人和苏先生到底在隐瞒什么? 他总是隐隐感觉,这两人想要隐瞒的事情不简单。 直到他走到巷子深处,忽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悸哭声,还有人敲小鼓,高声喊道:“亲朋行拜,家属谢礼!” 陈宁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孙家小院前。 孙家旁边的吴家已经挂起白绫,门口坐着敲鼓报丧的老者,院内已经搭起了简易的灵棚,棚下吴姓汉子的妻女低头哭泣。 陈宁心中一揪,叹了口气,并没有去吴家,而是先走进了孙家小院。 孙家屋中只剩下了瞎眼的孙婆婆,躺在土炕上低声哭泣,口中呢喃着什么。 “婆婆,我是陈宁。” 大概是因为太过伤心,陈宁在门口站了许久,她都没听到有人到来,陈宁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陈宁大人,您终于来了!” 孙婆婆摸索着起身,陈宁赶忙上前搀扶。 老人家抓到陈宁的手后,哭声更大,“大人,您得救救小莲啊!小莲那么好的孩子,她命苦啊!怎么就遭了贼人的毒手! 您救救她,只要能救好她,老婆子我给您当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啊!” 陈宁抓着老人的手,看着老人哭肿的双眼,半响才沙哑道:“婆婆您放心,小莲没什么事情,我会治好她,把她送回来的。您不要哭坏了身子,让小莲担心。” 治不治得好,他不知道,但他不想让老人家难受。 “有大人您这句话,老婆子我就放心多了。” 孙婆婆哭声渐小,握着陈宁的手开始絮叨,如何担心孙小莲的话。 陈宁静静听着,等老人家彻底安定下来,才悄悄放下几枚银币,转身离开。 等他出了孙家的门,就不敢进吴家的门了。 孙婆婆尚且如此,若是再进吴家,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已经死去的吴姓汉子家属。 陈宁找了门口的邻居,将身上仅剩的十枚银币送了进去,并让人带话,他一定会抓到真凶,为吴家讨回公道。 十五枚银币,是陈宁半个月的饷银,不算多也不算少,但给出去,总能让他心安些。 等他回到家的时候,只感觉身心疲惫,坐了许久才缓过神来。 “陈家旺今日怎么如此安静?” 陈宁这才发现,平日里吵闹的陈家旺,今日竟然出奇地安静。 他起身往里屋看了看,发现陈家旺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呼噜声时高时低,击鼓鸣金,卖力的如同战场厮杀。 “倒是省心了。” 陈宁以为他在午睡,也没多想,转身回到自己的屋子。 他关了外堂和内屋两层门,这才从怀中掏出锦缎小包裹,正是项悲歌给他的那个。 这包裹中,有他渴求了多年的东西。 “项大人给的修炼之法,到底会是什么?” 纵然陈宁心性不差,此刻也不免感觉到心跳如擂鼓。 他深吸一口气,稍稍平复心情,才缓缓打开了那锦缎小包裹。 第二十一章 擂鼓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包裹中的东西很简单,总共就三个物件。 一本誊写过的简易“书本”,这本书实在简陋,仅仅是用线修订过,没有封皮,纸张用的就是印有镇玄司钢印的信纸。 书籍的第一页上写着,“修炼此法,可破百锻。习武一途,路遥昭昭,切不可急功近利,应脚踏实地,步步为营。拳练万遍,其境自见。” 字迹如剑,且几分飘逸散漫的感觉。 陈宁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项悲歌的字迹,是项大人为了自己,亲自誊写的功法。 陈宁压住心中激动,粗略翻看了这本书籍。 这是一本拳法,书中并没有注明拳法的名字出处,内容与以往陈宁习武招式不同处,在于这本书中有呼吸之法,练拳之时,要辅以吞吐气息的口诀。 书的末页,还配有一份“药浴”的配方,说是可以让修炼事半功倍。 陈宁如痴如醉,看完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低喃道:“习武从没有捷径可攀,我练到四十九锻,总共用了七年的时间,不知道达到百锻,又需要多久?” 虽然陈宁没有接触过多少百锻境以上的武夫,但他也曾听闻武夫的强横风流之事。 都说这世间拳头最硬的就是武夫,虽不及修士那番有千里之外取人首级的术法,但也有七境之分,练到极致,也是可摧山倒海的威力。 一己之力可抗天。 除去那本无名拳法之外,还有两个物件。 其一是五张符箓,与陈宁见到的那种寻常符箓不同,这种符箓是用金箔打造,其上用朱砂分别用汉字写着不同的字样。 一张上写着“神将”,另外两张上都写着“清风”。 项悲歌贴心地写了字条,以交代这五张符箓的用法。 这五张金符的用法很简单,只需要辅以口诀,就能使用,是专门为陈宁保命用的。 那张“神将符”可请神将上身,提升实力,而那四张“清风符”则是用以逃跑的,说是三境以下的修士,绝对是望尘莫及。 四张张符箓用以逃跑,只有一张让能拼命打破死局,其意思十分明显。 陈宁苦笑:“项大人还真是让我把‘打不过就跑’这条真理,贯穿到底。” 至于最后一个物件,是一个半个巴掌大小的刀币,刻有“大秦”二字,青莹莹的光泽,似金非金,摸上去不像是寻常金属冰凉,反而有种温暖之感。 信条上说,这东西叫做“大秦刀币”,据说是十分稀有,如果陈宁有机会去到“神机阁”,可用此物换取他中意的宝物。 神机阁,在大秦的地位非凡,类似于镇玄司,也是极为特殊的机构。 只是,神机阁比起镇玄司更加的神秘,是最为神秘的修炼宗派“墨家”建立,虽都是为大秦效劳,但神机阁的名讳鲜为人知,寻常人根本不曾听闻。 若不是项悲歌曾给陈宁笼统讲过大秦的特殊之处,他也不会知道。 神机阁,在项悲歌的口中,属于陈宁绝不可以得罪的“危险机构”之一。 陈宁看过这些东西后,在床底挖了个洞,单独将包裹里的东西存放,然后又将木盒挖出来。 “汉字会暴漏,俄语都出现了,那英文也不见得保险……” 陈宁低喃着,将本刻有英文的物件,全部拿小刀划去字迹,确认不留痕迹后,才又重新将东西都放回去。 两日的事情,让陈宁明白,他对这方天地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前路遥遥,需要慎之又慎。 …… …… 夕阳西下,红霞漫天,暑气终于淡了些。 陈家小院之内,少年人赤着上身,露出结实的肌肉,棱角分明的身躯上沁出细密汗珠。 有时候陈宁很感激他的上辈子学习的经历,截然不同的教育经历,让他对于文字特别敏感,就算是那晦涩难懂的无名拳法,他只用了一个时辰,就将其背得滚瓜烂熟不说,也大致掌握了气息吞吐之法。 陈宁有多年习武的底子在,练拳不算困难。 难的是,书中所说,每一拳的递出,都需要配合那气息吞吐,达到“气随拳走,意与拳同”的玄奥境界。 气随拳走尚可好理解,要达到气和拳法的配合。 可那所谓的“意与拳同”玄之又玄,陈宁暂时还抓不住其中玄机所在。 三遍拳法打下来,陈宁已经大致将拳法掌握,开始尝试着所谓的“气随拳走”。 夕阳下,少年的身躯立如松柏,胸膛起伏,一拳接一拳递出! 拳拳生风,破空震鸣! 陈宁似乎感觉不到疲惫,他一遍又一遍地打着拳,随着吞吐呼吸的频率与出拳频率越发同步,他感觉到体内有了一丝变化。 “咚!” “咚咚!” “咚咚咚……” 肺腑之间,气息吞吐之时,陈宁能听到有什么东西在鼓动,如同有人在他胸膛中擂鼓! 那鼓声给了陈宁莫大的鼓励,他感觉到似乎有一股浓烈、炙热的火焰,在他的胸膛中游走周身,如同泡温泉般舒服。 这种感觉太上瘾了! 一遍又一遍,陈宁根本停不下来! 然而,他并不知道,胸膛之内,一团本来死寂的赤红色肉球,随着他练拳,开始挣扎,复苏。 那团东西生出赤红色触手,一根根攀附在到陈宁的肌肉,经脉上,跟着气息的鼓动,有节奏跳动。 咚咚咚! 那擂鼓声,正是这团赤色的肉球发出的,它随着陈宁拳法越来越熟练,鼓动地也越发频繁。 那团血肉好似是寄生在陈宁的身上,随着他的动作不断跳动,好似成为了陈宁的第二颗心脏。 陈宁如痴如醉,不自觉就陷入一种癫狂状态,身躯好像不受控制,一拳比一拳快,一拳比一拳狠厉! 他心底不知道为何,生出无尽恨意,忽然就想将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打碎! “死!死!” 心底恨意无法消灭,陈宁猛然转身,向着院中练拳的木桩疯狂进攻。 狂风骤雨,拳拳拼命! 砰砰砰! 随着一阵轰鸣声,木桩被轰然砸断! 断裂的木桩前头横飞出去,狠狠撞击在墙壁上,木屑纷飞,尘土飞扬。 少年人忽然跪倒在地,剧烈地喘着粗气。 他分明能听到,胸膛中的擂鼓声越来越响亮,似乎要将他的呼吸声,心跳声都要掩盖。 “我这是……怎么了?” 陈宁眼底有疑惑,也有丝惶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膛。 他这才发现,胸膛不知道何时鼓起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鼓包,便随着那擂鼓声,不规则地蠕动、鼓胀,好似有生命般跳动。 “这什么东西?” 陈宁心中一惊,赶忙伸手去摸那鼓包。 他能清晰感知到,那鼓包在剧烈跳动,但频率在降低,随着他呼吸逐渐平缓,那鼓包的跳动也变慢,最终消失。 陈宁的胸膛已经恢复如初,好似那团鼓包从来没有出现过。 但陈宁心中的惶恐越发浓郁,他十分确信,有一团不属于他身体的东西在存在于他的体内——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什么诡异的生物寄生了。 “天赋异禀?还是走火入魔?” 陈宁深吸一口气,努力让情绪平复,抬头看看那木桩,眉头越皱越紧。 这木桩的强度,如果他不能突破八十锻的强度,根本不可能将其打断。 只是短短半个时辰的练习,就能让他的实力从四十九锻猛然拔高到八十锻以上? 还是说那拳法威力太强? 陈宁不信,他能有这等实力。 他的身体出了问题,出了很大的问题! 而问题的来源,就在于胸膛中的擂鼓声,还有那团鼓动的肉球。 陈宁不敢再继续练拳,转身披上衣服,向屋内走去。 他必须去一趟镇玄司,问问项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屋之后,陈宁看了一眼陈家旺,依旧躺在屋中呼呼大睡,鼾声比之前更响亮了。 “他这是怎么回事?生生睡一天了?” 陈宁意识到不太对,走进屋去,摸了摸陈家旺的额头,“不烫,不是生病了……难不成是昨夜被吵到,一宿没睡?” 他皱眉推了推陈家旺,“醒醒,起来吃饭了,有肉吃!” “别,别叫我,我困!” 陈家旺迷迷糊糊拨开陈宁的手,呢喃道:“嗯嗯,肉留着,等会儿吃……你不许吃完……” “还知道吃肉,应该是没事。” 当下,他被胸膛那擂鼓声搞得心乱如麻,见陈家旺不是生病,也没心思细究,只是扔下几个铜板。 “陈家旺,我要出去一趟,床头给你留了钱,饿了自己去买点吃的。” 回应他的,是陈家旺那震天响的呼噜声。 陈宁摇摇头,不再管他,转身穿好衣服,带上横刀,快步向着院外而去。 他刚走出院落,刚好遇到要回家的张家宝。 “陈宁哥,你这是要去巡街了?” 张家宝笑吟吟挥着手,“今日午时,我看到你去书斋找苏先生下棋了……” 他大概还想说些什么,但陈宁没心思听,只是摸摸他的小脑袋,“家宝,帮我照顾好陈家旺,他一天没吃饭了,你等会带他去街上买些吃的,我在他床头放了钱。” “嗯?好!” 张家宝乖巧点头,看着陈宁急匆匆离去。 他看着陈宁行色匆匆的背影,像小大人那样叹了口气,“陈家巷死了人,陈宁哥可要忙坏了……” 不过张家宝也没多想,先回家照顾父亲,给父亲处理污垢,转头就进了陈家小院。 “陈家旺,我来找你玩了!” 张家宝车轻路熟,推开内屋的小门,来到张家旺的床前。 “陈家旺,别睡了!陈宁哥让我叫你起来吃饭!” 他看到陈家旺呼呼大睡,上前用小手用力推了推。 “嗯?” 陈家旺的呼噜声戛然而止,直挺挺猛然坐起身,双眼布满血丝,红彤彤望着张家宝,一言不发。 那眼神有些恐怖,仿若是饿了几日的野兽,正在打量自己的食物。 “喂!陈家旺,你,你怎么了,别吓我啊!” 张家宝有些害怕,往后退了两步,小心翼翼问道:“你是不是还没睡醒?” “睡醒了!” 陈家旺声音沙哑,舔了舔嘴唇,“家宝,你怎么闻起来这么香,味道好像是酱牛肉……” “你在说什么?” 张家宝有些懵,眼底的惊恐更甚,往后退了两步,“你,你别吓我,这样的玩笑不好笑!” “我没开玩笑!” 陈家旺一本正经,起身抓住了张家宝的肩膀,耸动着鼻子在他身上嗅来嗅去,低喃道:“真是酱牛肉味,家宝,我好饿,好想吃了你……” 第二十二章 宁心咒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张家宝奋力挣扎,一巴掌拍在陈家旺脑门上,“陈家旺,你在说什么?你再这样说话,我以后都不来找你玩了!” 他怕! 他真的害怕! 陈家旺那副样子,不像是说笑,真的很吓人。 这一巴掌,虽然不重,但好像拍醒了陈家旺,他顺手把张家宝放下,龇着牙挠挠头,“刚才我睡懵了,给你开玩笑的!” “一点也不好笑!” 张家宝气鼓鼓转过身去,抱着膀子半响没说话。 陈家旺挠挠头,拿起床头的铜钱,推推张家宝的肩膀,瓮声瓮气道:“小宝,你别生气了,我请你去吃吴家牛肉面!” “好吧……” 张家宝转过身,摇头晃脑教训道:“苏先生说过,再一再二不再三,就原谅你这一次,下不为例!” “一二三……行!” 陈家旺挠挠头,实在搞不清楚什么“一二三”,只是摸摸肚子,翻身下床,“快走吧,我肚子都饿瘪了!” “走走走!” 张家宝嘿嘿一笑,抓着陈家旺的大手,向吴家面馆走去。 …… 吴氏面馆。 面馆不算很大,但木桌和长条凳不少,铺子内外,要有十数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有人坐。 吴家也是老店,味道虽然不能说是绝佳,但面碗大又实惠,面馆里都是回头客。 陈家旺二人就坐在门口外的那桌,张家宝眼神略带诧异,看着陈家旺闷头吃面。 随着一阵“簌簌”嗦面声,一大碗牛肉面已经见底。 陈家旺立马抬起头,高声大喊:“再来一碗!” “还能吃?” 张家宝眼神震惊,看着桌上的碗,低喃道:“陈家旺,你已经吃了五碗,还能吃?” 方才,他见陈家旺吃得快,把自己那份都给了他吃,可还不够。 陈家旺拍拍肚皮,颇为自豪道:“还行!再吃五碗都行!” 平日里,可不见他如此能吃。 张家宝数数桌上的铜板,低声道:“别吃了,钱不够了……” “那怎么办?” 陈家旺满脸委屈,“我还没吃饱,我饿!” 就在张家宝为难之时,身后传来中年男人豪爽的笑声,“难得陈捕头今日胃口这么好,尽管吃就是了,我不收钱!” 那好爽的中年汉子,略有胡渣,长得敦实,正是这吴家面馆的老板,都喊他“吴老面”。 “吴叔,这,这不好吧?” 张家宝还是为难,吴老面哈哈一笑:“这有什么不好的,老陈捕头为咱清溪县做了那么多好事,我请他吃两碗面怎么了?等着!” 吴老面走到摊子前,片刻就端来两碗面,放到陈家旺二人面前。 “尽管吃,今天吃多少,我吴老面管够!” “那太好了!” 陈家旺极为高兴,闷着头就继续嗦面,“簌簌”声不绝于耳。 一刻钟后,吴老面笑不出来,不是因为心疼面,而是因为震惊。 只见陈家旺面前高高摞起两叠吃空的面碗,像是两根柱子,杵在桌子上。 “我哩老天爷,这都吃十八碗了,还能吃?” 吴老面震惊道:“陈捕头没事吧?咱家的面就算再好吃,也不能这样吃啊?” 四周吃面的人也不吃了,都围在陈家旺身旁,想看看他到底能吃多少碗。 “再来一碗!” 陈家旺不负众望,把第十九碗面吃空后,继续举起手大喊。 …… …… 镇玄司门外。 陈宁站在门口位置,看着门楣上那块“镇玄司”的牌匾,就稍稍心安些。 “刘伯!” 陈宁高喊一声,走进镇玄司中。 镇玄司的院落热闹了些,不再是冷冷清清没有动静,右侧的院落中,传来念佛经的声音。 陈宁本来想再喊一声,但听到念佛的声,就没有再喊,只是静静等待。 没过片刻,就看到刘伯从大堂中走出来。 他看到陈宁略微惊喜,“小宁,你怎么来了?” 陈宁礼貌性笑了笑,说道:“刘伯,项大人在哪,我有事要找他老人,急事!” “急事?” 刘伯微微皱眉,啧了一声,“这还真难办了!项大人好像是受伤了,自打回来精神头就不太好,还叮嘱我若不是案件相关的事情,不要打扰他修养……” 闻言,陈宁立刻想起项悲歌的伤势,看来这次是真伤的不轻。 他不由也皱起眉头,有些懊恼今日上午没能给项大人把把脉,了解一下情况。 刘伯问道:“小宁,你这事儿有多急?非得现在就去找大人可不嘛?” 陈宁下意识摸摸胸口,笑道:“也不是,刘伯您先忙吧,我先走,明日再来。” “别走,小宁,昨夜就没留下吃饭,今晚吃完饭再走。” 刘伯依旧热情,拉着陈宁的手不让走。 陈宁本想拒绝的,可此时,旁边忽然传来小和尚玄心的声音,“陈宁施主请留步。” 只见小和尚站在侧院门口,双手合十,柔声道:“陈宁施主,可否来别院一叙?我师父说,能为您解惑。” 为我解惑? 陈宁心中一沉,忽然想起来,昨夜就是老和尚救了他。 老和尚也是修行之人,说不定真有什么办法? 就在他犹豫思索之际,刘伯笑吟吟拍拍他的背,“小宁,你留下吧,真有什么问题,可以去问问释海大师傅,大师傅是有修行的,今日可为老汉我解了不少疑惑。” “听刘伯的。” 陈宁笑了笑,点头应下来。 刘伯也顿时喜笑颜开,又拍拍陈宁的背脊,“你去见大师,刘伯去给你们准备晚饭。” 等刘伯走后,陈宁这才跟随小和尚来到侧院。 陈宁走进侧院,就看到老和尚就盘坐在屋檐下,捻动佛珠,笑吟吟打量着陈宁。 不等陈宁开口,释海老和尚先说道:“陈宁施主,可是为了胸口的异象而来?” 他真知道? 陈宁心中微微一惊,暗自感叹老和尚真的有本事,但脸上却依旧平淡,点头道:“大师好眼力,正是。” “本以为此事应于你无碍的,没想到短短半日,陈施主已经踏上了登山之路。” 释海老和尚皱眉打量陈宁,低叹一声,“早知如此,贫僧今日上午就该叮嘱你的……” 听老和尚那意思,他早好像早就知道? “大师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陈宁眉头紧锁,沉声问道,心中隐隐感觉到不安。 怎么感觉,这老和尚好像不像看起来那般和善,仿若隐藏些什么事情? “陈施主不必担忧,有贫僧在,你不会有事的。” 释海老和尚的眼睛似乎有魔力,能看透陈宁在想什么,陈宁感觉在他面前,就如同赤身裸体般难受。 “来,陈施主你先坐下,贫僧慢慢与你道来。” 释海温煦的笑容,稍微让陈宁心安些。 陈宁也盘着腿,缓缓坐到释海老和尚对面,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只是静静聆听。 玄心小和尚也坐到老和尚身旁,满眼好奇地打量着陈宁,那眼神颇为古怪,不像是看一个人,而是像看一个新奇的玩意。 他的眼神,就像是孩童看到了街边耍猴戏的猴子,好奇又兴奋,让陈宁十分不舒服。 “陈宁施主,可否把手递过来?” 释海老和尚笑吟吟问道。 陈宁避开玄心的眼神,沉默点头,把手递了过去。 “贫僧等会儿要施法,陈施主无论看到什么异象,都不要惊慌。” 释海老和尚叮嘱一句,手中泛起散发金芒的琉璃佛光,包裹住陈宁的手掌。 陈宁顿时感觉到,手掌四周有种温暖的感觉,很舒服,就像是寒冬腊月在风雪中吹了半个时辰的寒风,回家后,把冻僵的手放进了温水中。 紧接着,那种温暖的感觉凝成一条线,随着陈宁手臂向上游走。 方才陈宁练拳时,那道气的感觉,就跟这温暖的感觉很像,不过,老和尚这道“气”,更加茁壮,明显,跟陈宁是天壤之别。 陈宁思绪纷飞之时,那道气已经到了他胸口的位置。 “咚!” “咚咚!” “咚咚咚……” 在气息进入胸口的瞬间,那古怪的擂鼓声再度响起,比方才更加激烈! 这次,陈宁没有练拳,能更清晰地感觉到,胸口有什么东西在鼓动,生长,蠕动,然后向外钻出来! 他下意识低头看去,顿时面色一惊,高呼道:“这什么东西!” 只见,在他胸口位置,有一团血丝鼓起来,鼓成大包的样子,高高隆起。 那东西不是皮肤的颜色,而是血丝凝成的古怪肉球,像是裸露的肌肉丝,鼓到拳头大小后,缓缓扭转,变成了莲花状,慢慢绽开。 那朵血肉花朵的花瓣,随着擂鼓声张合,就像是有生命,在缓缓呼吸。 陈宁的脸色瞬间十分难看。 果然,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寄生在他的身躯之内! 这个念头刚生气,那血肉花猛然扭动,花瓣之上长满了血肉利齿,发出古怪的“丝丝”声,竟然想要撕咬老和尚! 与此同时,陈宁只感觉一股无名怒火袭上心头,眼前的释海老和尚眼神脸色好像变得阴鸷。 莫名杀意升腾而起! 陈宁的双眼攀上血丝,呼吸逐渐粗壮,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拔刀。 他想砍了释海老和尚! “陈施主不要被杀意蒙蔽心智,随贫僧一同念经。” 释海老和尚开始教陈宁念经文:“众生皆烦恼,烦恼皆苦。烦恼皆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有形者,生于无形,无能生有,有归于无……” 陈宁听到那经文,心底的杀意逐渐淡去,老和尚的模样也重回和善。 这老和尚真有办法! 陈宁不敢怠慢,赶忙跟着老和尚复诵经文。 三遍经文过后,陈宁的心终于安静下来,而他胸口的血肉花朵也变得老实很多,静静随着擂鼓声张合。 “陈宁施主,方才贫僧教你那宁心咒,可是记住了?” 释海老和尚笑眯眯说道:“若是以后再因此物有莫名杀意,可默念宁心咒,压制心底杀意。” “宁心咒?我记住了,谢过大师帮我。” 陈宁点头回应,老和尚也随之放开手。 没了佛光的刺激,擂鼓声逐渐变小,那血肉花朵也随着擂鼓声的消失,缓缓退回到陈宁的胸膛内。、 “此物竟然还有此等状态,真是稀奇!” 玄心小和尚方才一直目不转睛观看,看过那奇景,也忍不住赞叹。 陈宁再也压不住心中疑惑,追问道:“大师,我胸口这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释海老和尚念了声佛号,低头叹息,“说来话长,此物在陈施主体内,还是贫僧的错。既然你已经发觉,那贫僧就尽数告知你罢。” 第二十三章 肉太岁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请大师指点,愿闻其详。” 陈宁颔首示意,仔细聆听。 玄心小和尚也是兴致勃勃,念了声佛号,便不再作声,都听老和尚开始讲述。 “阿弥陀佛,陈施主胸口内的东西,叫做肉太岁。” 释海老和尚双手合十,缓缓解释道:“传闻我佛慈悲,见一恶鹰袭人吃肉,不忍众生受苦,便割下自己的心头肉,喂给恶鹰,不让其伤害众生。 那恶鹰吃了我佛的心头肉,幡然悔悟,吃下的人和肉都吐出,但佛祖的那块心头肉已经被恶鹰的怨力侵蚀,化作了没有鼻眼,但有生命的活物。 此物乃是我佛的血脉,所以拥有强大的佛家之力,不死不灭,食之可益寿延年,甚至是长生……” 故事听到这里,陈宁心中满是疑惑。 肉太岁? 佛祖的心头肉? 既然是佛家的东西,为何是那副古怪的样子,甚至会影响自己的心智? 陈宁对于佛教的了解并不多,无论是前世还是今世,但是从那些零星的佛教传闻中,他也能大致清楚,佛教以“普度众生”为本,根本不可能和“肉太岁”这种怎么看都是邪物的东西牵扯上关系。 “陈施主肯定心有疑惑,为何肉太岁是我佛的血肉,却有邪气在身?” 释海老和尚的眼神犀利,轻易就看穿陈宁的心思,笑眯眯继续解释:“那是因为,那块肉太岁沾染了世人的业力,才会如此,没经过我佛的普度。” 这什么意思? 世人皆浊,我独清? 陈宁听后嘴角勾起一抹轻笑,淡淡道:“这故事果真是充满了佛家真理,受教了。但是,大师,您这故事讲得太深邃,我也听不明白这肉太岁究竟是什么,您不妨明说,我该如何处置,才能让这东西从我身体内去除。” 狗屁的佛祖心头肉,陈宁可不管它究竟是谁的肉,想要寄生在自己的身躯内,就是不行! “阿弥陀佛,可惜可惜,陈施主与我佛还差一点佛缘……” 释海老和尚轻叹一声,话锋一转,“陈施主,其实你体内这肉太岁的来源,还要怪贫僧,你可还记得,昨日看到贫僧制伏妖邪时,有一道红光灌入你的天灵处?” 陈宁恍然记起,昨天在乱巷子,看到老和尚化身恶面擒龙罗汉,将那黑袍怪人打得血肉四溅。 当时,有一道红光直冲自己的面门而来,随后自己就感觉不对,直接昏迷过去。 “大师是说,是那道红光搞的鬼?” 陈宁皱眉说道。 释海老和尚点头,“正是。那红光是邪物的神念本体,是贫僧力不能及,才使其逃窜,连累了陈施主。 那邪物当时体内藏了半颗生丹,它为了逃命,有邪力将那半颗生丹催发,打入了陈施主的体内,妄图用生丹的力量阻挡贫僧追击……” “等等!” 陈宁眉头紧锁,紧紧盯着释海老和尚,“所以说,昨晚你就知道,我中招了,但是一直没有告诉我?” 这什么事儿? 妈的,老子这是无缘无故成了替死鬼,但是你说都不说一声? 如果不是今日练拳发现了异样,再发现得晚了些,等老和尚离开清溪县,恐怕是找人说理都没有地方说。 顿时,陈宁对于老和尚积攒的那点好感全部消失,如置身于寒冬腊月,身心冰凉。 “阿弥陀佛,是贫僧疏忽了。” 释海老和尚眼帘低垂,惭愧道:“昨夜贫僧已经用佛家咒力封印了这生丹的力量,按照常理来说,陈施主只是寻常人,不会再激发这半颗生丹的力量…… 但贫僧没有料到,陈施主今日已经踏上了上山的路。” 陈宁也算是听明白了,这老和尚是看他不知道,以后也大概不会知道,所以就打算不声不响,蒙混过关? 呵呵! 陈宁内心冷笑,对于老和尚最后一丝好感,也荡然无存。 “大师只需要告诉我,我需要如何把这东西从体内剔除。” 陈宁言语不冷不热,看老和尚的眼神如同看陌生人。 释海老和尚叹息,“陈施主请放心,生丹炼制过程虽然邪恶,但本质是提升使用者的实力,虽然这半颗生丹在你体内发生异变,有了万中无一的肉太岁形态,但它本质并不是要害死你,而是共存。 肉太岁拥有强大的生命力,可将在帮助陈施主在修炼一途事半功倍,只是它体内还有些邪气尚存,有时可能会影响陈施主的情绪,让你有嗜杀之念。 届时如果有征兆,陈施主尽管默念宁心咒,即可压制肉太岁散发的邪念。 至于让肉太岁消失的方式有二,其一,待到肉太岁的邪念慢慢散去,它便可能会化作菁纯生力,助你修行。亦或是待到陈施主修为强大后,可以尝试着将其炼化……” 陈宁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所以,当下没有任何办法,我只能等,或者祈祷命好,它能老实,等我强大了再找办法剔除?” “阿弥陀佛,是……” 释海老和尚低下头,念了声佛号,“陈施主切不可想邪法,如今肉太岁已经和你成为一体共生的形态,若是强行剔除……你可能会有危险。” 他妈的,这不是搞了一颗定时炸弹在身上? 有那么一瞬间,陈宁心底升起熊熊怒火,真想一巴掌把这老和尚扇倒在地,将其狠狠揍一顿! 但他忍住了,只是豁然起身,冷冷道:“谢过大师解惑,陈宁告辞了。” “陈宁施主请留步。” 释海叹息,“那半颗生丹是由孙小莲施主的生机炼化而成,你已经沾染了孙施主的因果,若是陈施主有余力,不妨想办法去救治孙施主。 孙施主是失去了生机,尚有一丝生机在身,若是能找到恢复生机的灵药,兴许,能将其救治好。” 生丹是来自于孙小莲? 陈宁心中沉甸甸的,感觉又压上了一块大石,冷声问道:“昨夜我见到的邪物,是大师将其赶到我清溪县的吧?” “阿弥陀佛,千错万错,都是贫僧的过错。” 释海双手合十,低声忏悔,“贫僧也会想办法寻找救治孙施主的办法,弥补贫僧的过失。” 陈宁心中冷笑。 什么意思? 老子问一嘴,你答一次,若是不问,又蒙混过去了? 狗屁出家人,看似和善的模样,心却是黑的! “不必了。” 陈宁声音更冷,“还请释海大师赶紧解决了邪祟,离开清溪县。我清溪县,向来不欢迎外人。” 他扶着刀,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阿弥陀佛,陈施主慢走。” 释海老和尚起身,向着陈宁的背影颔首,深沉的叹息声中仿若有说不出的无奈。 “阿弥陀佛。” 玄心小和尚也赶忙起身恭送,他金色的眼眸中光芒闪烁,低头问道:“师父,我们是不是做错了,给清溪县的众生和陈施主带来了麻烦,使其沾染业力?” 释海老和尚沉默半响,才沉声道:“阿弥陀佛,玄心,你着相了。永远不要只去看众生的对错,只看对错,业力沾染菩提心。” 他顿了顿,话虽如此,但他的眼神也有几分迷茫,抬头看向夜空。 此时,夜幕已然悄悄降临。 夜凉如水,明月高悬。 那月光清澈,照亮世间,清澈月光仿若在质问释海的内心。 “贫僧一心向佛,只为诛灭邪祟,普度众生,应是无错……” 好半响,释海老和尚声音极小,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喃:“就算有错,也让贫僧一力担之,佛曰,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就让贫僧一力担之……” …… 陈宁出了侧院,在后院的伙房找到了还在做饭的刘伯。 “刘伯,我还有公事在身,就不留下吃饭了,麻烦您等项大人醒了,告知他老人家一声,我有事寻他,请他给我传个信儿。” 本来,他是想要留下,跟释海师徒吃一顿简单斋饭。 但刚才的对话,让他没有了半分想要吃饭的心思。 “啊?我这都要做好了!” 还在烧火的刘伯抬起头,疑惑道:“小宁,吃一口再走吧,公事再繁忙也得吃饭啊!” 一股暖流从陈宁心头流过,每当与刘伯闲聊,他总能感觉到久违的安宁,和家的感觉。 “不了刘伯,血案未破,我吃不下,还麻烦刘伯记得转告项大人。” 陈宁歉意一笑,摆摆手,转身往外走去。 “这孩子,整日来去匆匆的,比项大人还要忙。” 刘伯擦擦手,赶忙起身去送陈宁。 …… …… 陈宁出了镇玄司,直奔衙门。 等他到了衙门的时候,这里还是像白天一样冷清,王虎等捕快忙的不可开交,根本没时间回衙门。 “宁哥,你来了!” 马长思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坐在衙门堂口的台阶上啃西瓜。 他看到陈宁没心没肺地笑着起身,拿起身侧半块西瓜递过来,“这鬼天气,热死人了!这是在我家井中凉过的西瓜,吃一口清凉解暑,来!宁哥,吃一块!” 无论什么时候,这家伙总能吃的下去。 陈宁揉揉额头,顺手推开西瓜,“不吃了,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没一会儿,本来去你家找你,看你没在,就直接来衙门找你了……” 马长思啃着西瓜,漫不经心问道:“对了,宁哥,你方才这是去哪了?怎么才来?” “有点私事找项大人,去了一趟镇玄司。” 陈宁淡淡道:“你来得早,可听到案子有什么进展?” “案子不知道……王虎捕头他们上午出去,还一直没回来呢!” 马长思啃完了那块西瓜,撅起嘴,不停吐着西瓜子,“突突”个不停。 等他吐完西瓜子,才说道:“不过,我方才看到了李师爷,听他说,孙小莲好像醒了。” “小莲醒了?走,过去看看。” 陈宁脸色终于好看了些,扶着刀向后院走去,“西瓜你就别吃了,给小莲留一块。” “也对,照顾病人。” 马长思嘿嘿一笑,抱起那半块西瓜,快步跟上陈宁。 第二十四章 夜雨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兄弟二人从衙门前院,直接来到了衙门后院。 后院不比前院的空旷,要典雅许多,也是有山有水,花圃点缀。 素雅小院,花香幽幽。 平日里,知县大人何璋是携家带口住在这里的,自然不能跟前院办公的地方比,知县老爷去年喜欢上了种花,种的是牡丹,满园飘香。 牡丹华贵,传闻是当今圣人最宠爱的妃子,就喜欢牡丹,不排除何知县附庸风雅或是溜须拍马的嫌疑。 “阿嚏!” 马长思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低声呢喃:“何大人弄得这院子如此香,比那醉花楼的娘们儿还冲鼻子……对了,宁哥,咱啥时候去醉花楼。” “整日就知道醉花楼,小小年纪,小心着了女人的道!” 陈宁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可知那书上有警世恒言说,二八佳人不带刀,体酥斩断武夫腰。等你真进了那销金窟,枯骨洞,怕你爬都爬不出来。” “嘿嘿,那也愿意。” 马长思舔舔嘴唇,眼神中有几分兴奋,“宁哥,我老爹给了不少钱,咱啥时候去醉花楼看看?” “没个正行,等什么时候案子破了,再想那琐碎事吧!” 陈宁白了他一眼,转头看向旁边的侧院。 孙小莲住的地方,就是侧院客房,那是知县老爷平日里招待客友用的。 这里的条件自然不会差,甚至还给孙小莲配备了一个丫鬟伺候,倒也算是何知县上心。 那门外的丫鬟叫香儿,长相平淡但人心不错,平日里知县大人赏点瓜果,都是她拿到前院,所以跟陈宁一众捕快也算是熟络。 “香儿姑娘,孙小莲可醒着?” 等陈宁来的时候,香儿正坐在院中石凳上,摆弄着什么东西。 香儿闻声,慌忙将手中东西收到怀中,起身相迎,恭敬道:“陈捕头,您来了。” 然后又向马长思微微欠身示意。 “嘿嘿,香儿妹妹几日没见,又漂亮了不少!” 马长思双眼眯起,笑得脸上肥肉都挤到一起,见面就是一记马屁拍上去。 少女显然很吃这一套,脸颊微红,扭捏道:“哪有,马捕快你又笑话人家。” “嘿嘿,有的有的,香儿妹妹出落的越来越水灵了。” 马长思笑得更灿烂,递了一小块西瓜上去,“香儿妹子吃西瓜,刚在井水里取出来的,冰甜可口,饥渴的很!” “这不好吧?” 香儿眼神在西瓜上瞟了瞟,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陈宁。 陈宁并未阻止,反而也温煦笑道:“香儿姑娘吃一块吧,这么热的天还要劳烦你照顾病人,太劳累了。” “既然陈捕头都这样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香儿甜甜一笑,大方接过了那块西瓜。 陈宁笑了笑没再多言,反而是马长思趁着递西瓜的功夫,向屋内努努嘴,“香儿妹子,这屋中什么情况?” “这屋中……可怕得很。” 香儿笑容收敛,眼神在陈宁二人脸上飘过,忽然压低了声音,“都说孙姑娘是撞了邪,她情况古怪得很,吓人的。” “是吗?” 马长思随声应道,眼神却瞟向陈宁,似有询问之意。 “那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吗?” 陈宁眉头微皱,沉声问道。 香儿有些作难,“李师爷吩咐过,闲杂人等不能进去的……” “香儿妹子,我们那是什么闲杂人等,宁哥可是从项大人手中接过了这案子!” 马长思立刻又挤出笑容,笑嘻嘻说道:“香儿妹子你吃口瓜,我们不多待,就进去问几个问题,问完就出来,等你吃完这块瓜也就差不多了。” 香儿看看瓜,又看看两人,犹豫道:“那好吧,但陈捕头你们要快些,万一被人看到,我要挨骂的。” “放心,我马长思一向快得很!” 马长思嘿嘿一笑,袭向陈宁使了个眼色,两人就向着屋中走去。 外屋的门没有关,两人直接就走了进去,往里面走两步,就看到内屋的门关着,隐隐可以听到哭泣声。 陈宁轻轻敲了敲门,柔声道:“小莲,我是陈宁,我可以进来吗?” “陈宁大人……” 屋内传来沙哑的声音,有些慌乱,很激动,“您不要进来!不要进来!” 只是听那声音,陈宁心中就猛然一揪。 孙小莲二八年华,正是亭亭玉立的年纪,声音软糯悦耳,可此时她的声音沙哑,宛若行将就木的老妪,与昨日截然不同。 “我不进去,你不要激动。” 陈宁赶忙回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温柔些,“我这次来,是想问问你,可还记得昨夜发生过什么,有什么可疑的线索,可以提供给我们。 这案子,我一定会破了,给你寻回个公道。” 屋内陷入一阵沉默,良久之后,孙小莲才再度开口。 “昨夜,我实在记不太清楚,只记得迷迷糊糊之间,就被那鬼物……” 随后,又传来孙小莲的哭声。 陈宁耐心劝解,“你先别哭,好好想一想再说。” 可任凭他如何劝阻,屋内孙小莲泣不成声,根本没办法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 半响过后,屋外传来香儿的催促声,“陈捕头,你们要快些了。” 陈宁叹了口气,低头站在门前,沉声道:“小莲,你不要伤心,无论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我陈宁都在这里保证,一定会竭尽全力,帮你寻回一个公道!” 他顿了顿,“不只是案件,你身上的病,我也会管到底的!” 说这话的时候,陈宁忍不住摸摸胸口的位置。 他体内的那半颗生丹,是来自于孙小莲,这件事情,注定与他脱不开干系。 “婆婆那里你不用愁,我会安排人照顾的,你尽管先在这里养病,等好些了,若是想起什么线索,可以随时托人告知我。” 陈宁从马长思那里接过那半块西瓜,“我给你带了块西瓜,放在门外了,记得吃。” 就在陈宁准备放下瓜,离开的时候,屋内的哭声停了,传来孙小莲的声音,“陈宁大人,您等等……” 半响后,房门缓缓打开一条缝。 天已经黑了,屋内没有点灯,隐约间,陈宁只能看到,一道枯槁的身躯站在门后。 虽然看不清楚,但陈宁能闻到一股腐朽的气息迎面扑来,那是行将就木的老人才有的味道,死气沉沉。 “陈宁大人,谢谢您……” 孙小莲低垂着眼眸,不敢看陈宁,沙哑道:“还有一件事情,小莲想要拜托您。麻烦您给沈大善人说一声,桃子,小莲今后无法帮他卖了,谢谢他这些年的照顾,若有来世,小莲定当当牛做马报答沈大善人的好。” 随后,从屋中伸出一根手臂。 那只手臂干瘪得只剩骨头,皮肉皱巴巴粘在上面,比耄耋老者还要苍老。 孙小莲的手中攥着一个巴掌大小的布袋,“这是前几日卖桃子的钱,麻烦陈宁大人交给沈大善人。” 这姑娘是何等善良,都这时候了,心中惦记的…… 陈宁沉默,不知道回应什么,只是接过那小布袋,沉声道:“你放心,我一定带到。” 当他接过布袋的瞬间,触碰到孙小莲干枯的手指,心中没由来升起一股躁动。 “咚咚咚!” 胸腔内的擂鼓声猛然响起,肉太岁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忽然开始扭曲,竟然想要扭转而出! 好饿! 陈宁心底升起一种古怪的饥饿感! 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古怪的念头,他想吃了孙小莲! 陈宁面色骤变,赶忙默念宁心咒,将那股饥饿感压了下去,肉太岁也恢复到沉睡状态。 怎么回事? 陈宁失神片刻,心中满是疑问。 难道,因为这肉太岁的来源是孙小莲,所以才会这样? “谢谢您,陈宁大人。” 屋内,孙小莲并未察觉陈宁的异样,带着哭腔说道:“谢谢您照顾奶奶,麻烦您告诉奶奶不要为我担心……” 她又开始哭泣。 一个姑娘经历这种变故,除了流干眼泪,她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 “放心,一切有我。” 陈宁深吸一口气,将西瓜递到孙小莲手中,“记得吃西瓜,天热,照顾好自己。等我寻到法子,会治好你的。” 他沉声保证道:“我陈宁向来说话算话,不会让我管辖内的百姓,白白受了冤屈苦楚!” “陈宁大人,谢谢您,谢谢您……” 孙小莲关了房门,带着哭腔重复那句感谢的话。 “照顾好自己,我走了。” 陈宁沉默,将小布袋郑重揣入怀中,转头走出了屋子。 门后,孙小莲捧着那块西瓜,缓缓跌坐在地。 她不想哭,可眼泪就是止不住地流。 …… …… 陈宁二人走出后院,来到前院时,陈宁还是没回过神。 他抚摸着胸膛,还在思索,肉太岁为何方才会有那种反应。 “宁哥,咱们去哪?” 马长思也不再嬉皮笑脸,神情颇为凝重问道。 “去一趟沈家吧,先把应下孙小莲的事情做了。” 陈宁摸摸怀中小布袋,淡淡道。 “也好。” 马长思点点头,沉声应下。 轰隆隆! 正在此时,夜空中忽然响起一声炸雷,方才还月明晴朗的天,忽然就变得阴沉。 七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银电撕裂夜空,豆大雨滴掉落,将地面染湿。 片刻间,已是大雨瓢泼。 “怎么就下雨了?” 马长思眉头紧锁,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夜空,“宁哥你等等,我去找两把伞来!” 说着,他转身向着捕快们休息的房间跑去。 陈宁没说话,沉默抬头,打量着夜空,乌压压的黑云让夜空有些压抑。 那雨来的很急,也很怪,不知道为何,陈宁竟在那雨水中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咚咚咚!” 胸膛刚沉寂下去的肉太岁忽然复苏,努力挣扎破开陈宁的胸膛,想要往外挤! 它像蛇那样探出头,肉瓣裂开,嘶嘶嘶作响,吮吸着雨水,好像在渴望着什么! “那里,有什么东西!” 陈宁面色骤变,心中升起一股古怪之感,倏然转头看向西南方向。 肉太岁升起那种强烈的渴望感,指引着他,前往西南方某个地方! 就像是一头沉睡了整个寒冬的猛兽,苏醒后,腹内升起强烈的饥饿感,想要进食! 强烈的进食感! 第二十五章 血河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陈宁眉头拧紧,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默念宁心咒。 “众生皆烦恼,烦恼皆苦。烦恼皆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躁动的肉太岁终于安静下来,缩回到陈宁体内,虽然它不再那样暴躁,但仍旧给传递给陈宁强烈的饥饿感。 到底是什么,在呼唤肉太岁? 陈宁目光远眺,压住刀柄,高声喊道:“老马,快来!” “来了!来了!” 马长思夹着两柄油纸伞,从回廊中穿过来,愣愣问道:“宁哥,出什么事了?这么着急?” “跟上。” 陈宁瞥了他一眼,没有多做解释,扶着刀就冲了出去。 少年人冲入瓢泼大雨中,脚步飞快,冲出县衙大门,就直奔西南而去。 “哎?宁哥,伞!你倒是打伞啊!” 马长思抽出腋下的油纸伞,扬了扬,但陈宁好似没听到,根本没有回头的意思,身影已经消失在雨幕中。 “这是出什么事了?” 马长思也意识到,陈宁反常的举动,他也来不及打伞,只能咬咬牙,夹着伞跟着陈宁闯入雨幕。 …… 雨越下越大,已是倾盆。 大雨让天地朦胧,原本就不好走的夜路更加泥泞,路上行人纷纷避雨,陈宁一路狂奔而来,就没见过人影。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雷声响彻天地,银蛇乱舞,撕裂夜空,映亮小城。 雨幕中,两个少年的身影疾驰,撞开雨帘,雨花四溅。 马长思自从问过陈宁,见他不答话,就知道一准是出了大事,也绷着脸,全力跟上。 虽然有些气喘,但他没有丝毫怨言。 陈宁神情凝重,心中有些异样的感觉升腾。 他对雨夜有种别样的感觉,描述不出来,如果真的硬要解释,就是惶恐中带着怒火。 总之,每当雨夜,他就辗转反侧,睡不好。 若是闭上眼睛,母亲那张哭泣的脸庞,就必定会出现在梦中。 他不喜欢雨夜,更不喜欢有血腥味的雨。 两人奔袭了三条街,直接穿过大半个小城,陈宁还没有停下的意思,马长思却喘得厉害,有些跑不动了。 “宁,宁哥,等等!” 马长思喘着粗气,脚步缓下来,喊道:“咱,咱们这到底是去哪?我,我有点跑不动了!” “到了。” 陈宁的脚步也缓下来,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皱眉盯着眼前的拐角处。 前方名为“潜龙巷”,说是之前有位将军参军前就出生在这里,参军后功成名就,被封为“千龙大将军”,衣锦还乡,在此安度晚年。 这巷子也就改名为潜龙巷,成了富贵人家聚集的地方。 后来在此居住的人非富即贵,可谓是谈笑皆贵胄,往来无白丁。 而此时,陈宁盯着那潜龙巷的拐角,胸腔内肉太岁越发暴躁,只能依靠不断念宁心咒压制。 马长思迅速喘了几口粗气,耸耸鼻子,惊叹道:“宁哥,你闻到没有,好浓重的血腥味!” “闻到了。” 陈宁眉头紧锁,拔出腰间横刀,目光落在那转角的雨水处。 一缕缕绛红色从那雨水中晕开,缓缓流淌,染红了四周的石板。 “当心。在我身后,不要出声。” 陈宁将刀横在身前,踏着雨水,慢慢向拐角处靠近。 马长思也屏住呼吸,努力让自己呼吸平缓,抽出长刀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踏着那血雨,转过街角,向着前方宽广的街道看去。 雨幕中,隐约可以看到,一具具身着皂袍的身躯凌乱倒在地面上,或是缺了臂膀,或是没了脑袋。 血水顺着伤口潺潺流出,染红了整条街。 诡异的寂静,尽管血流成河,没有一人在哀嚎惨叫。 在那倒地的捕快堆中,有两道扭曲的身影站立。 一道鼓胀成人形,身上白裙染血,衣衫飘飘,雪白肌肤宛若仙子。 但,“她”口鼻处是黑黝黝的空洞,只有空洞深处冒出血色光芒,手掌中探出血红色肉丝,攀附在身前两人身上。 这不是仙子,而是一只人皮伥鬼。 “她”身前两人分别是两个姑娘,其中一个陈宁认识,是城西胡家闺女,远近闻名的大小姐,到了要出嫁的年纪,少不了青年们的垂慕和探讨。 而另一人衣着鲜艳,浓妆艳抹,脸上的妆容被雨水冲成了鬼脸。 虽不认识,但凭借她身上的衣着,陈宁能认出来,应是青楼里面的姑娘。 清溪县就一座青楼,醉花楼。 那这姑娘应是来自于醉花楼。 如今,两人都被伥鬼的血肉丝包裹,胸前分别漂浮着一团冒着红光的物件,吸取着她们体内的生机,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 血红色气机在她们身躯内涌出,随着物件旋转,凝成一颗扭曲挣扎的血肉丹丸。 这伥鬼,是在炼制生丹。 “好大的胆子!” 陈宁倒吸一口气凉气,眼底闪过一抹惊异之色。 当街袭杀十数名捕快,然后炼制生丹。 这只伥鬼比起之前偷偷摸摸作案,风格迥然不同,可以说是胆大包天! 这是公然不将衙门和镇玄司放在眼中。 而在那只伥鬼身旁,趴伏着一只筋肉裸露,被剥了皮的邪物,细细嗅着什么。 那是一具怨尸。 怨尸在倒地的捕快身躯上爬过,看到还在喘息的捕快,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锐犬齿,撕咬开那人的喉咙,再将其开膛破肚,扯出心脏吞吃。 “宁哥,是,是鬼物……” 马长思吓得脸上肥肉直颤,赶忙缩回头,小声道:“这两只鬼物在一起,咱们可不是对手,还是先撤……” 伥鬼和怨尸这种鬼物,他都见识过,明白其强横,也没打算硬上。 陈宁略微沉思,低声道:“我在这里看着,你立刻去镇玄司通知项大人。” “可若是我带项大人回来,你们已经不在,该如何找你?” 马长思摇摇头,“宁哥,这里太危险了,你还是先跟我回去一同请项大人……” “我有办法。” 陈宁从怀中掏出那枚槐叶,虽然这槐叶已经离开大树两日,但依旧碧翠欲滴,生机勃勃。 “这是巷口老槐的槐叶,我若是跟他们离开,会让老槐给你们引路的。” 说话间,他对着槐叶低声呼唤两声,那槐叶里立刻传来老槐的声音,“陈宁大人,有何吩咐?” “我现在有一事,想要拜托你。” 陈宁低声将事情经过迅速讲出来,老槐听后信誓旦旦保证,“陈宁大人尽管放心,老槐我没别的本事,在这清溪县内传个信儿,还没人能及。” “好……” 马长思面色犹豫,还想说什么,却被陈宁挥手打断,“快去,耽误不得。” “宁哥,你切要小心再小心。” 马长思低叹一声,只能叮嘱他,转身悄悄离开。 而陈宁站在街角,打量着那两只鬼物的行动。 两只鬼物分工明确,伥鬼负责将那两个姑娘炼成生丹,而怨尸则负责杀死所有捕快,吞吃心脏。 有个古怪之处,是陈宁每当看到那两颗生丹,胸腔内肉太岁就会躁动,即使连念宁心咒,也有压制不住的趋势。 “陈宁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槐叶在他身畔飞舞,看到陈宁身躯时不时颤抖,疑惑问道。 “无事,你别做声,以免被发现。” 陈宁深吸一口气,一遍又一遍默念宁心咒,速度越来越快。 片刻后,那伥鬼将两颗生丹炼制完成,发出沙哑低沉的声音,“走!” 怨尸本来还在吞吃内脏,听到呼唤声,有些不情愿地抬起头,跟上那伥鬼的步伐。 “走了,老槐你看好。” 陈宁看着两道身影窜上房檐,在雨幕中渐行渐远,赶忙从拐角处矮身跟上去。 他先是粗略查看了一下倒在地上的同僚,这是大春和铁头带的队,王虎捕头不在其中。 总共十一名捕快,尽数身死。 大春和二牛都是双目圆睁,死不瞑目的模样。 陈宁心头无比沉重,感觉自己有些喘不上气来。 昔日,这些同僚虽然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但也是一同办公,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熟人,当他们尽数死在自己身前,却没有能力去救。 有种溺水的无力感。 有那么一瞬间,陈宁心底有种冲动,想要持刀冲上去,跟那两只鬼物拼个你死我活! 但,他不能。 无论是理智还是身上背负的仇恨和责任都在提醒他,要时刻冷静。 “大春,二牛安息吧,我一定会给你们报仇的。” 陈宁手掌缓缓从两位同僚脸上拂过,让他们的眼睛闭合。 他再起身去看两个姑娘,早就被吸成了干尸,生机全无。 “鬼物……” 陈宁暗自攥紧拳头,赶忙起身,向着方才鬼物消失的方向追过去。 可他刚追两步,就听到墙头上传来一阵诡异的笑声。 “我说它怎么不想走,老跟我说,闻到了生人的气息,原来,还真有人在跟踪我们。” 只见那墙头之上,白衣飘飘,人皮伥鬼那惨白的脸上,空洞地嘴巴裂成一条缝,黑洞洞的眼眶中,一点猩红色盯着陈宁,仿若在取笑他。 “小捕快,你还真是不怕死,竟敢追上来?嫌命太长了是吗?” 人皮伥鬼轻飘飘落地,盯着陈宁狞笑。 咚! 她身后传来一阵闷响,怨尸四肢着地,随着那人皮伥鬼落下,尽是眼白,只有一点漆黑眼眸的双眼盯着陈宁,伸出半尺长的舌头舔舔嘴唇。 两只鬼物身上散发出无尽杀意,直逼陈宁而来。 “糟了,陈宁大人,快走,快走!” 槐叶在雨幕中翻飞,焦急催促道。 “把背脊留给敌人,只有死路一条,这种情况,万万不能逃。” 陈宁沉默不语,缓缓抽出横刀,横在身前,“老槐,如果我真出了事,帮我给项大人带句话,义子不孝,不能给他老人家养老了。” 说着,他矮下身子,双眼紧紧盯着前方两只鬼物。 “咦?” 当那人皮伥鬼看清楚陈宁的面容,眼眶中的猩红闪烁两下,低喃道:“小捕头?怎么会是你?” 第二十六章 死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那白衣伥鬼的话语声很低,陈宁并没有听到。 陈宁的背脊高高隆起,成狼背蜂腰的状态,将全身力气催至巅峰,死死盯着那只怨尸,严阵以待。 面对这等鬼物,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他对面的那只怨尸尽是眼白双眼同样死死盯着陈宁,长舌下垂,粘稠唾液不断低落,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好吃的东西。 怨尸的腰背拱起,后腿筋肉紧绷,欲要飞扑而出。 可它忽然感应到什么,身躯猛然一颤,眼神颇为怪异转过头去,看向那白衣伥鬼。 怨尸忽然收起攻击姿态,不情愿趴伏下,冷冷盯着陈宁。 白衣伥鬼用古怪的声音说道:“小捕快,我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现在立刻忘掉眼前看到的这一切,以后也别再跟着瞎掺和,我就放你一条小命。” 说着,她竖起轻飘飘的手,五指叉开,“我数五个数,随你逃,五个数之后,只要我看不到你,便不再追你,如何?” 这话什么意思? 是单纯就喜欢戏耍人,还是说想要让自己逃跑,露出破绽时,更容易击杀自己? 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陈宁皱眉思索半响无果,依旧横刀在身前,淡淡道:“不好。” “不好?” 白衣伥鬼嗤笑,低声呢喃:“果然一如当时那般倔强,我早该猜到的。” 接着,她抬起头,颇为惋惜说道:“活命的机会我给你了,珍不珍惜在你,你若真不跑,我杀你便也没有负担了。” 她自顾自说完这句话,伸出手指,开始数数。 “一……” “二……” 两声过后,白衣伥鬼见陈宁不动,故意放慢了数的速度,那声“三”异常缓慢,仿若隔了半个世纪。 但陈宁依旧眉头紧锁,没有半分要逃的意思。 最终,白衣伥鬼叹了口气,迅速数完“四”“五”两个数,“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我,死后不要来找我抱怨才好。” 她转过身后,轻飘飘起身,飘落在数米外。 而那具怨尸像是得了什么命令,兴奋仰头长啸,随后奔袭而出,向着陈宁扑杀而去! 也是在怨尸动手的瞬间,陈宁眼中闪过一抹寒芒,也动了! 陈宁练习的刀法,是“后手刀”,讲究后发制人。 不动如山,动,则山岳齐颤! 陈宁丝毫不惧,迎着怨尸而去,手中刀正在身前,在怨尸冲过来的瞬间,单膝跪伏,高举手中横刀,向着怨尸劈砍而去! 这一人一尸的速度都极快,照面只在一瞬,雨幕都被那庞大的气力冲得四散飞溅! 一闪而过,一尸一人交换位置。 陈宁单膝弹地,迅速起身,向着左边街道的墙壁靠拢。 他迅速贴近墙壁,眼神瞟了一眼左手边的白衣伥鬼,见她没有动作,才又看向右手边的怨尸。 这个位置不是很好,因为交换位置,陈宁陷入了被两只鬼物夹击的窘境。 但也没什么办法,方才的情况,他能做出的反击已经是最优解。 怨尸这种鬼物邪性得很,硬抗当然不行,一击过后,无论中与不中,都要迅速拉开距离。 所谓高手过招一招分胜负,不是高手的人,其实更能一招分胜负。 真刀真枪的冷兵器时代,陈宁他们这些武夫,最先训练的,不是如何拿刀杀人,而是不被别人触碰到。 毕竟刀剑无情,触之非死即伤。 所以学会如何在别人的刀剑下自保,远比如何使人一刀毙命重要得多。 再看那只怨尸,方才与陈宁的交手,完全落于下风,被横刀劈开了肚皮,如同那些被它吞噬的捕快那般,开膛破肚。 “嘶嘶——” 怨尸嘶吼,低头看向自己的肚皮,血肉翻开,体内五脏六腑流淌一地。 寻常人被开膛破肚,早就离死不远了。 但这对怨尸似乎并没有什么实质性伤害,它嘶吼着,手脚并用将那坨内脏塞了回去,然后胡乱地将肚皮血肉扭在一起。 那被刀割开的肚皮上,冒起丝丝黑气,血肉如同蠕动的虫群,缓缓扭动粘合到一起。 眨眼间,它已经恢复如初。 “这鬼东西,果真像王虎说的那般难搞!” 陈宁倒吸一口凉气,手中刀握得更紧了。 之前无论是与怨尸和伥鬼的交手,都是在鬼物已经被压制的情况下,没能体会到这鬼东西的恐怖之处。 如今看到它恐怖的愈合手段,陈宁终于能明白,为何那些捕快会尽数身死,无一生还。 怨尸不给他思考的时间,怒吼一声,冲破雨幕,张开血盆大口像陈宁的脖颈咬过来! 它学聪明了些,这次没敢高跳。 陈宁眉头微皱,横刀挡在身前,向着怨尸的前肢砍过去。 陈宁这柄横刀传承自陈家旺,是项悲歌送的佩刀,材质很不一般,比寻常刀刃要锋利坚韧的多,不能说削铁如泥,但也能轻易将牛骨砍断。 这一刀,陈宁想要卸掉那怨尸的臂膀。 寒芒闪过,双臂齐断。 正如陈宁所料,他断了怨尸的前肢,暂且限制怨尸的行动。 紧接着,他一脚将怨尸踹倒在地,阻止了它想要接回双臂的举动,举刀就向怨尸的头颅砍下去。 弱点在头颅。 陈宁清晰记得,王虎曾给他说过这样的话。 可当陈宁砍向那怨尸的时候,怨尸那芝麻大小的瞳仁忽然扩张,瞬间变成猩红色。 它的力量忽然变大,用力挺起胸膛,将陈宁掀翻出去。 陈宁眉头紧锁,一个鹞子翻身,稳稳落地,脚边砸开一圈水花。 怨尸站了起来,走到掉落的臂膀前,将两根臂膀接回来,它不再发出“嘶嘶”的吼声,忽然开始说话。 “小捕快,没想到你身手还不错,若不是我亲自出手,我的怨尸怕不是就要被你斩杀了。” 怨尸嘴角勾起诡异的笑容,眯眼盯着陈宁。 “换身体了?” 陈宁眉头微皱,用余光看了一眼远处的白衣伥鬼。 他清楚记得,王虎曾告诉过他,伥鬼和怨尸是两鬼同源,但意识只能控制一个,当意识在一个鬼物身上时,另一个就只能用本能行动。 “我会给你一个痛快。” 怨尸狞笑着接好双臂,猛然冲身而起,再度袭向陈宁。 不可硬抗! 方才陈宁和它接触瞬间,就判断出,当意识控制怨尸时,它的力量和速度都会数以倍增。 只能智取。 电光火石间,陈宁迅速做出决策,转身向着反方向冲去。 “这两个鬼物,我杀哪个都一样!总之,先杀一个就好!” 陈宁轻笑,手中横刀寒芒闪烁,直取白衣伥鬼的头颅! “有点小聪明,但不是真聪明。” 怨尸不屑轻笑,狂奔的身躯微微一滞,眼中的红芒瞬间消失。 而对面的白衣伥鬼本来无意识飘荡,忽然间抬起头,空洞双眼中再度亮起猩红光芒。 它又回到了白衣伥鬼的身躯内。 狞笑延续到白衣伥鬼的面皮上,它双掌之上,猛然涌出无数条蠕动的血丝,将手掌包裹成两只利爪,向着陈宁抓过去。 却没想到,此时,陈宁嘴角勾起一抹轻笑,那笑容有些讥讽。 “他在笑?他死到临头了,笑什么?” 白衣伥鬼微微一怔,恍然明悟,手中血丝迅速消失,眼中红芒暗淡,想要换回到怨尸身上。 但,为时已晚! 陈宁脚尖一点,猛然转身,手中长刀高高抛弃,旋转着将雨幕搅碎。 燕返! 陈宁像是只灵活的燕儿,骤然转折,反手抓住横刀,斩向怨尸的脖颈。 醉翁之意不在酒。 陈宁一开始的谋划中,就没有打算先杀伥鬼,他的目标,一直都是那具怨尸。 冲杀伥鬼,只是幌子,要把意识从怨尸身上骗走。 这样,怨尸的力量和速度都会落于下乘,且紧随陈宁身后,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再去反应。 横刀破开雨幕,划过怨尸的手掌,将其劈成两半,然后落在怨尸的脖颈上。 寒芒闪过,怨尸头颅抛飞。 而此时,怨尸眼中的瞳仁又变成了猩红色,奋力嘶吼:“陈宁,你耍诈!” “我是只有点小聪明,但对付你,够了。” 陈宁一脚踹倒无头苍蝇般乱撞的怨尸身躯,上前踩住那颗怨尸的头颅。 他撩开腰间小包,取出一颗小瓷瓶。 那是一枚夺魂弹。 小瓷瓶在腰间划了几次,下雨有些湿,影响了磷火燃烧,但并不打紧,陈宁早就做过处理,还是能引燃的。 花火升起,陈宁笑吟吟将那颗夺魂弹塞进怨尸的嘴中,然后一脚将头颅踢到半空中。 轰! 随着一阵巨响,巨大火光在夜幕中炸开,如同惊雷炸响。 怨尸的头颅被炸得粉碎,血肉纷飞。 与此同时,怨尸的身躯剧烈颤抖,狰狞的血肉迅速腐朽,融化,化作阵阵黑烟消散。 “陈宁!陈宁!” 而那白衣伥鬼扯着长发怒吼,“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伴随着嘶吼声,在陈宁眼眸中,那白衣伥鬼化作一道白色流光,瞬间消失在原地。 陈宁只感觉眼前雨幕忽然被什么东西巨力分开,身躯猛然一颤,如同一颗出膛炮弹,被瞬间击飞出去。 “我被击飞了?” 恍惚间,陈宁脑海中刚升起这个荒唐的念头,就感觉背脊猛然一颤,撞到了什么上面。 “咳咳咳……” 一口粘稠的鲜血从陈宁口中吐出,他只感觉全身都散架了般,没有任何感知。 手脚,胳膊,腿,甚至是身躯,他都感知不到,身躯好像是失去了控制。 陈宁努力扭转脖颈,低头看去。 只见,他的身躯躺在地面上,胸前插着一根粗壮尖锐的木桩。 陈宁直接被那白衣伥鬼击飞十数米,撞裂了商贩未能收拾的摊子,而支撑摊子的木桩,刚好穿透了他的胸膛,透体而出。 木桩足有大腿粗细,不仅贯穿了陈宁的身躯,插断了他的脊柱,撕裂他的肺叶,肠胃更是被直接绞烂,还有一节挂在木桩前端。 雨水打在木桩上,身躯上,一阵冰凉。 鲜血混着雨水在他的伤口中流出,很快流淌一地,在身下汇成血潭。 “妈的,要死了……” 陈宁剧烈咳嗽,鲜血忍不住地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这种伤别说是医治,就算是项大人来了,用灵丹妙药也救不活他。 毕竟,他陈宁只是个武夫,只是个凡人。 这次真的死定了…… 第二十七章 活着真好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他能感觉到意识正在模糊,依稀能看到,白衣伥鬼站在不远处冷冷盯着他,好似在嘲笑他的弱小。 但陈宁无力再去反击,他知道自己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已经活不下去了。 虽然有些不甘心,但好像也没什么办法。 “就这样死了吗?我分明还什么都没做……” 陈宁的意识逐渐模糊,眼前泛起往昔种种。 母亲的脸庞,陈家旺痴傻的笑颜,项大人严厉却关切的眼神,马长思那不靠谱的话语…… 能不死吗? 上辈子就没活够,这辈子更没活够。 我不想死啊! 但没人能听到陈宁内心的祈祷,更没人能感知到他那强烈的求生欲。 冷,好冷,每一滴雨水打在我的脸上,都好冷…… 陈宁没能等来项大人,也没能等来转机,只能任凭雨水打在他的身上,带走了他最后一丝温暖。 啪嗒! 陈宁的手无力垂下,头颅沉沉垂下去,彻底没了呼吸。 白衣伥鬼手微微抖动,低垂眼帘,“陈宁,你是个好人,不该这样死的……只可惜你不惜命……” 雨幕中,那翠绿槐叶胡乱翻飞,在原处诡异打转。 “陈宁大人死了,陈宁大人死了?” 槐仙手足无措,喃喃低语,“我该如何向项大人交代?以镇玄司的手段,非要把我的树皮扒干净不可!” 慌乱之间,它没了主意,只想着赶紧飞到镇玄司,通知项大人才是。 槐叶飞出潜龙巷,白衣伥鬼也缓缓转过身,踏着雨水,向着远处而去。 轰隆隆! 夜空中一道惊雷炸响,银电撕裂夜空,将潜龙巷映得惨白。 陈宁的手指忽然抖动了一下,随后身躯跟着那根手指,不受控制地抖动。 白衣伥鬼感知到什么,猛然回首,看向陈宁的位置。 但天太黑,雨太大,她看不太清楚,只能接着电光,依稀看到,陈宁似乎在木桩上挣扎,想要从其上挣脱下来。 “他还没死?怎么可能?” 白衣伥鬼心中惊愕,眼眶口鼻中有血色触须剧烈蠕动,“这小捕快就是个凡人,怎么可能不死?” 她想再看得清楚些,但电光消失,天地归于沉寂,她看不清楚。 白衣伥鬼只能迅速往回飘荡,她脚不沾地,速度极快。 当临近了些,白衣伥鬼终于听到,街道中似乎响起了古怪的擂鼓声。 咚咚咚! 声若惊雷,连绵不断,一声胜过一声响,似要将这黑夜锤破。 神人擂鼓! 白衣伥鬼停在原地,身躯稍微颤了颤,缓缓向后退去。 自从她被复活以来,仇恨充斥着她的内心,从来没有第二种情绪出现。 但今日见到这个小捕快,她生出了很多不该出现的情绪,第一次是惊讶,第二次是惋惜,这是第三次,是惶恐…… 她本就是鬼物,应无惧无恐,可屠杀世间万物。 但不知为何,她害怕了。 轰隆隆! 雷声响起,银电再度映亮街道。 这次,白衣伥鬼清楚看到,那木桩之上,陈宁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陈宁的神情也有些疑惑,眼神茫然看看自己的双手,又低头去看他的胸膛。 他的胸膛上,本来有一个恐怖的大洞,几乎要将整个胸膛撕裂,可此时,那胸膛中窜出一根根红色的血肉,正在编制着他新的身躯。 是的,血肉在编制。 那种感觉,就像是白衣伥鬼受伤的时候,她体内的怨力血丝会恢复她的身躯。 而那响亮的擂鼓声,就是从陈宁的胸膛中传出来。 “肉太岁……是它救了我?” 陈宁看着那狰狞的血肉,很快编制成新的肺叶,肠胃,血肉,背脊……它们看似跟原来差不多,但本质上,却不再是陈宁的躯体。 那是肉太岁模拟化作的肉体,依旧是寄生在陈宁的身躯内。 不过,一人一邪物的关系,已经从单纯的寄生,转变成共生。 没了陈宁,肉太岁吸收不到力量,它会死。 没了肉太岁,陈宁的身躯无法正常运转,他也会死。 只是片刻间,陈宁就感觉到自己的身躯重新恢复活力,随着胸腔内肉太岁的跳动,那擂鼓声震耳欲聋,让他有种错觉。 他甚至,比之前更强壮! 庞大的生命从肉太岁中涌入身躯,让他的力量倍增,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耳聪目明。 无论是眼力还是耳力,与以往都不可同日而语。 他能透过漆黑雨幕,看到白衣伥鬼那脸上细微涌动的血肉萌芽,能听到她的低声呢喃。 “他,他只是凡夫俗子,为何会有鬼物的力量……” 陈宁深吸一口气,张开手臂,仿若要拥抱天地。 那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脸颊上,身躯上,非但不再让他讨厌,甚至还让他升起一丝喜悦。 “活着,真好。” 陈宁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笑着说出这句话。 远处,白衣伥鬼回过神来,不再后退,冷声喝道:“陈宁,我不管你是什么牛鬼蛇神,我既然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 话音未落,那一袭白衣冲破雨幕,再度以极快的速度袭向陈宁! 若是之前,陈宁肯定看不清那白衣伥鬼的动作,更不可能接下这一击。 但这次,他眼神很镇定,古井无波。 那淡然眼神,似乎早就看穿了白衣伥鬼的一切,尽在掌握。 运筹帷幄的淡然。 白衣伥鬼伸出她的手掌,其上血色肉丝翻腾,凝结成血肉利爪,直取陈宁的头颅。 无论什么鬼物,捏爆它的头,总能杀死它。 但白衣伥鬼的计划落空了。 陈宁只是缓缓伸出手,挡在面门前,直接冲着那血肉利爪抓去。 砰! 两人碰撞瞬间,激起一圈强大的气浪,将四周雨幕冲散,荡开一圈巨大的浪花。 陈宁只是被击退了两步,很快稳住身形。 而那白衣伥鬼袭来的血肉利爪,被陈宁牢牢抓住,一动不能动。 “啊!” 白衣伥鬼嘶吼着,想要挥动利爪。 但毫无作用。 陈宁就像是一座巍峨不动的山岳,根本撼不动分毫。 白衣伥鬼又伸出另一支手爪,再度袭向陈宁,但仍旧是无功可建,被陈宁轻易制住。 “我不信,杀不死你!这次看你用什么挡!” 白衣伥鬼嘶吼着,背后裂开一道恐怖的裂痕,无数肉芽从她的背脊处涌出来,拧成一根手臂粗壮的血肉利刃,再度袭向陈宁的面门。 陈宁眼神依旧淡然,胸膛的擂鼓声猛然响起。 咚咚咚! 他的胸膛高高鼓起,挣扎着钻出一根手臂粗,肉瓣嘴,像是蛇一样的肉条,迅速窜出去,咬向那根血肉利刃。 肉太岁化作的肉蛇明显更胜一筹,轻易咬住了那血肉利刃,并开始咀嚼。 随着肉太岁的啃噬,那根血肉利刃迅速崩溃,化作一条条蠕动的血丝,向着白衣伥鬼体内逃窜。 肉太岁伸不出太长,只能在半空中嘶吼,咀嚼着抢来的血肉丝,一根根吞入肉瓣嘴中。 “你知道我的名字,你认识我……” 陈宁盯着白衣伥鬼那空洞眼眶中的猩红,沉声问道:“你是谁?” “我是谁?” 白衣伥鬼冷笑道:“我是谁重要吗?我杀了你的同僚,杀了清溪县的百姓,你知道了我是谁,难道就会放过我吗?” “不会。” 陈宁皱皱眉头,冷声道:“但你交代出案情,我可以找高人超度你,不必当鬼物。若是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也可以尽量替你去完成。” 他顿了顿,“若不是有执念,何必成为鬼物存在于这本不再属于你的人间?” 白衣伥鬼哑口无言,空旷的眼眶中,猩红色闪烁不定。 正当她要答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破空声,一股浓郁的黑雾不知从何处而来,速度极快,向着陈宁的后背袭来。 陈宁背脊一凉,察觉到背后有东西偷袭,冷哼一声,一脚踹向那白衣伥鬼。 白衣伥鬼被踹飞出去,陈宁也顺势转身,推到旁边,用脚尖挑起落地的横刀,挥手斩向身后。 当! 随着一阵金戈交击声,横刀斩入黑雾之中半寸,但就无法再进分毫。 好似那黑雾中,有什么坚硬之物。 那黑雾若有一人多高,滚滚而动,被雨幕冲击的聚散不定,隐约间能看到人影绰绰。 “走!” 那黑雾对着白衣伥鬼低声喝道,那声音低沉,沙哑,不似是人的嗓音,反而像是什么东西在摩擦。 白衣伥鬼没有犹豫,转身飘身而起,跳上墙壁,迅速消失在夜雨中。 陈宁眉头一紧,抽回横刀,刀势一改,双手持刀,当头向那黑雾劈过去! 可这一刀劈下,只是让黑雾涌动,又发出一阵金戈交击声,非但没有伤到那黑雾中的东西,反而陈宁被强大的反震力震退两步。 好强! 陈宁眉头一拧,心中颇为震惊。 那白衣伥鬼的强悍,就足以媲美八十锻以上的武者,而自己借助肉太岁的力量,实力已有九十锻以上。 来人是何等实力,才能只靠反震之力,就将自己震退? 就在陈宁失神瞬间,那黑雾滚滚而动,猛然撞向陈宁。 轰! 陈宁横刀挡在身前,却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力撞飞。 黑雾还想继续追击,但好似是感觉到什么,向着上空滚滚而动。 “陈宁,你三番两次阻我大计,我定会打得你魂飞魄散!” 黑雾留下这句话,破开雨幕,消失在夜色中。 “尽管来,老子接着。” 陈宁杵着刀,缓缓站起身来,但刚起身,脸色骤变,又软倒在地。 一股空虚无力感,从他的胸膛处升起,剧烈的饥饿感,似乎要将他的意识全部吞噬。 “好饿,怎么会如此饥饿?” 陈宁只感觉头脑发昏,眼前出现大片白色虚无光点,胸膛还有剧烈的疼痛感传来。 他扯开胸膛衣襟,却看到一副诡异的场景,那条肉太岁化作的肉瓣嘴蛇怪,正在啃咬他的胸膛,已是鲜血淋漓。 肉蛇大快朵颐,吃得不亦说乎,根本没有停嘴的意思。 第二十八章 无疆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啊——” 陈宁只感觉胸膛上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感,肉蛇吞噬他血肉时,不仅是血肉疼痛,连带着方才被治愈的脊柱,内脏,都传来难以言语的痛苦,痛入骨髓。 “别咬了!这样下去,我们都得死!” 陈宁丢掉横刀,双手死死抓住那只肉蛇,努力想要控制它。 “众生皆烦恼,烦恼皆苦。烦恼皆不生不灭,不垢不净……” 强忍着那种痛苦,陈宁高声吟唱宁心咒,声音沙哑且疯狂。 但是,这次宁心咒的作用并不是很显著,肉太岁非但不停止,反而还开始撕咬陈宁的手臂,只要它能接触的地方,都要啃食。 随着潮水般的疼痛感袭来,陈宁的意识也开始逐渐模糊,脑海中充斥着异样的饥饿感。 “无能生有,有归于无……” 模糊之间,陈宁再也念不动宁心咒,双手也逐渐没了力气,控制不住肉蛇,只能凭它挣脱了束缚。 漫天雨水中,陈宁已经失去了意识,但他倔强地单膝跪地,不肯倒下。 …… 雨越来越大,仿若将天地连成一片,尽是涟漪。 潜龙巷远处,几道看不清的身影破开水幕,疾行而来。 为首是一道璀璨青光,眨眼间已经到了潜龙巷的街口位置,他身后两道金光,紧随其后,速度不分上下。 率先来到这里的,正是项悲歌和释海师徒二人。 三人站定后,眼神中同时露出震惊之色,怔怔盯着眼前的景象,无一人作声。 潜龙巷除了哗啦啦的雨水落地声,就只有一种古怪的“喀嚓”声,仿若是什么野兽在进食。 “小宁……” 项悲歌眼中震惊逐渐消失,浮现的是一丝慌乱和惶恐。 “阿弥陀佛。” 释海老和尚低下头去,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随后长叹一声,沉默不语。 玄心那双金瞳闪烁,低声问道:“师父,陈宁小施主……为何会变成这样?他,他成邪祟了吗?” 在众人面前,陈宁早已失去人样,面目狰狞,青筋暴起,以诡异的姿势跪伏在地上。 他方才失去意识时,就保持这个姿势,现如今仍旧是这幅模样。 那只剩眼白的双眼,足以证明他已经失去了意识,更是没有了控制身躯的能力。 但是,他胸前的肉太岁还在扭曲挣扎,甚至大部分血肉都脱离了陈宁的身躯,空腔露出恐怖的大洞,只有部分血丝还连接在他的内脏、脊柱上,维持他的生机。 肉太岁化作两米多长的肉蛇,张开八瓣嘴,嘶吼着向着前方攀爬。 它的目标是不远处的身躯。 它费劲全部力量,就是想要再进一步,进食补充。 但,陈宁虽然失去意识,身躯依旧牢牢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抓住青石板,即使手掌已经被磨得血肉模糊,依然不肯放手。 即使失去了意识,陈宁还在对抗。 他不肯让肉太岁啃食自己的同僚遗体。 “怎么会这样?” 翠绿槐叶姗姗来迟,漂浮到项悲歌身后,看着这一幕也陷入沉默。 “小槐亲眼看到陈宁大人已经失去气息……” 良久,老槐才回神,颤巍巍解释道:“项大人,小槐也不知道为何,会变成这样。” “错不在你。” 项悲歌眼神恢复平静,剧烈咳嗽两声,缓缓向着陈宁走过去。 他语气冷得吓人,“小宁还活着,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阿弥陀佛,是贫僧的错。” 释海老和尚念了声佛号,沉声道:“项道友,贫僧可以帮陈施主控制住肉太岁……” 说着,他准备上前帮忙,却被项悲歌冷声喝止。 “不必了!” 项悲歌没有回头,只是冷声道:“大师若是真有心,昨夜就该告知我一切的。” 释海老和尚眼眸低垂,又念了声佛号,退到一旁不再言语。 “小宁,义父来了。” 项悲歌轻声呼唤,缓缓走到了陈宁的身前。 陈宁没有反应,肉太岁却努力扭动,张开嘴就咬向了项悲歌的臂膀。 项悲歌不躲不闪,任由肉太岁咬在他的肩头,顿时鲜血四溅。 肉太岁只有进食的本能,可不管来人是谁,趴伏在项悲歌的肩头大快朵颐,奋力撕咬下一块血肉。 项悲歌眉头皱了皱,但没有反抗,只是反手掏出一个瓷瓶,拨开瓶塞,将丹药尽数倒入口中。 丹药入口,项悲歌肩头的伤口开始缓慢愈合,虽然不快,但也可以用肉眼分辨。 项悲歌不管那肉太岁的撕咬,只是慢慢上前,矮身抱起陈宁。 这期间,肉太岁就没有停口,撕咬、咀嚼、吞食,继续撕咬、咀嚼、吞食……如此反复不停。 但陈宁的情况好像好了许多,肉太岁吃到血肉后,开始逐渐向他体内收拢,那本来虚弱的呼吸也渐渐平缓。 玄心小和尚眉头紧锁,沉声道:“师父,项前辈为何不治住那肉太岁。” 释海淡淡解释:“看如今情形,陈施主应是过度动用了肉太岁的力量,导致肉太岁反噬。 肉太岁终究有邪性,虽能助人,但也能伤人,且此物只以生灵血肉为食,它此刻是进食期,必须要用血肉补充,若是强行用术法压制,倒也可行……但陈施主遭遇的反噬就可能更严重,甚至是丢掉性命。” 老和尚顿了顿,又念了声佛号,“项道友这是以自身血肉喂食肉太岁,以求肉太岁能保住陈施主的性命。” 玄心小和尚沉声道:“但项前辈本就有伤在身,如今又舍身喂食肉太岁,他,他能挺住吗?” 释海老和尚没回答,只是说道:“父爱无疆。” 玄心金瞳连连闪过异彩,低喃道:“我佛曰,众生无我,项前辈虽不在我佛门,也有高深佛性。” 老和尚沉默片刻,才道:“对于陈施主来说,项道友是佛。” 师徒二人说话间,项悲歌已经抱着陈宁向这边走来,缓步从两人身旁走过。 “项道友,贫僧可……” 释海老和尚满脸愧疚,还想说什么,可再次被项悲歌冷声打断,“不必!释海大师,何处来,请何处去。” 他冷着脸从师徒二人身旁经过,向着远处走去。 “师父,我们真不管?” 玄心小和尚张了张嘴,眼神有些挣扎。 释海只是叹息一声,沉声道:“佛曰:吾法念无念念,行无行行,言无言言,修无修修。徒儿,走吧。” “师父,去哪?” 玄心愣了一下,但看着师父向着项悲歌反方向而去,还是快步跟上。 “寻回蟾无垢,压它回镇龙塔。” 释海淡淡道:“贫僧只能做贫僧该做的。” 玄心有时听得眉头紧锁,很想追问师父,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 自从追击蟾无垢以来,师父说话就总与在寺中不太一样了,这很让小和尚担忧。 但他看师父那深沉的脸色,还是忍住没问出口,只是默默跟了上去。 项悲歌抱着陈宁,释海师徒一前一后,背道而行,终究是走向了两个方向,不见于雨幕间。 远处,项悲歌刚走出潜龙巷,就碰到了喘着粗气跑过来的马长思。 “项大人!” 马长思看到眼前诡异的场面,愣了下,赶忙喘着粗气问道:“宁哥,宁哥这是怎么了?” 项悲歌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伞上,“小马,伞借我。” “啊?好!” 马长思赶忙举起手中油纸伞,若不是项大人问,他都忘了自己手中还有伞。 油纸伞无风自动,轻荡荡飘起,陡然撑开,在雨幕中激起一圈涟漪。 那油纸伞飘到陈宁的头顶,帮陈宁遮住了雨水,而项悲歌的身躯全都露在雨中。 项悲歌没有再作声,抱着陈宁,撑着油纸伞向远处走去。 “项大人,您要带宁哥去……” 马长思张嘴想问,但问到一半又停住了,赶忙撑开另一把油纸伞,快步跟上项悲歌,给项大人遮住暴雨。 翠绿槐叶飘荡在半空中,像是愣了愣,赶忙跟着飘到了马长思的头顶。 虽然槐叶不大,但也能为其遮挡点雨水。 三个人,两把伞,一张槐叶,相对无言,在雨中默默前行。 …… …… 暴雨倾盆,仿若是要将这七月份没下的雨都要补足。 雨一直下,没有停的意思。 项悲歌抱着陈宁,一路走来,最终停在了那座书斋前。 雨水中,门匾上“励耘斋”三个字被洗的雪亮,让人心安。 “小马,你回去吧。” 项悲歌转头向马长思淡淡,挤出一抹惨白笑容,“谢谢你的伞。” “我,我不着急,项大人您有事尽管去做,不用管我。” 马长思有些窘迫,看了眼陈宁,低声道:“我担心宁哥……” “那你在门口等着,我有些事情要去做。” 项悲歌眼光更加柔和,笑道:“小马,你是个好孩子,将来定当大有作为。” “我不想有作为,只想宁哥没事。” 马长思咬着牙关说道,默默收起伞,站到书斋的门台前。 项悲歌没有多言,抱着陈宁向书斋院中走去。 马长思目送他父子二人进去,抱着伞依偎在门台角落里,坐下来喘气。 痴肥少年喘了两声,向院中看看,又呆呆看向雨幕,良久才合起手掌,低下头虔诚祈愿。 “我马长思向诸天神佛祈愿,愿保佑宁哥好起来,只要宁哥能好起来,来日我马长思定当香火不断,为您盖神祠,塑金身……” 那槐叶晃了晃,落到痴肥少年肩头,颤巍巍抖动。 巷子尽头的那颗老槐树摇摆着,发出一声叹息,“我要真是槐仙就好了……” …… 书斋内,雨水好像比外面小很多,淅淅沥沥,朦朦胧胧,别有一番意境。 项悲歌抱着陈宁来到内堂台阶前,清风撩开他的衣摆,重重跪了下去。 他那半生没再低过的头颅,沉沉低了下去。 “大秦镇玄司九品镇玄将,上清宗亲传弟子,项悲歌,请先生出手,救救我儿陈宁!” 咚! 一记响头磕在青石板上。 “我项悲歌愿用余生所有,求先生援手。” 第二十九章 给命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励耘斋,细雨潺潺。 漠漠轻寒在庭楼,淡烟流水画屏幽。 项悲歌抱着陈宁跪在庭院中,额头砸在台阶上,如那石塑,任由雨水落在身上,顺着衣衫滑落。 他怀中的陈宁脸色虽然有了些血色,但身躯不知何时开始颤抖,筋肉不断绷紧,肌肤之上渗出血珠。 肉太岁化作的肉蛇贪婪啃食项悲歌的臂膀,整根左臂已经被啃食过半,露出森然白骨。 庭院幽静,只有雨滴在房檐滑落的滴答声,和肉太岁吞噬的咀嚼声。 项悲歌跪了很久,都没有听到应答声,身躯也承受不住啃噬,开始不自觉颤抖。 学堂深处,苏子由坐在桌前,手持一根翠玉毛笔,对着虚空泼墨挥毫,每一笔落下,城外某处深山中,便有金色字符闪烁亮起。 他写到一半,再次听到庭院中传来呼喊声。 “项悲歌恳请先生出手!” 只是,这次项悲歌的声音比之前要虚弱许多,似乎随时都可能会倒下。 苏子由手中笔停滞良久,终是长叹一声,将玉笔放下。 那玉笔悬停在半空中,闪烁着金色光芒,如晕开的笔墨,在半空中逐渐淡去,最终消失。 苏子由起身,看了一眼窗外雨幕,目光遥望远方。 “怀仁明白苍生为重,我身担大责……但陈宁也是我大秦百姓,项玄将对于我镇玄司更是功不可没,我应该救的吧?” 他犹豫了片刻,自问自答,“老师,若是您在此地,肯定也会出手的。” 说罢,苏子由起身,撩起长衫衣摆,快步向着前院走去。 庭院中,项悲歌听到脚步声,赶忙抬起头,看向快步走来的苏子由。 “先生……” 项悲歌惨白的脸庞上,满是哀求之意。 “起来吧,外面雨大,赶快进屋。” 苏子由并未多言,微微抬手,一股清风荡开细雨,将项悲歌托起来。 “谢先生援手!” 项悲歌满脸欣喜,赶忙抱着陈宁跟上苏子由的步伐,向着偏房走去。 离开前厅前,苏子由轻挥衣袖,清风再起,拂过院中花草翠竹,将院门轻轻关上。 门庭外,马长思竖着耳朵听到苏先生的声音,脸色也顿时露出喜色。 只是,门关了以后,那庭院中就没有丝毫声音,就算是雨声也消失了。 “苏先生学识渊博,应该有救宁哥的办法吧?” 马长思松了口气,低喃两句,抱着伞继续依偎在门口。 …… 偏房中。 苏子由点起小火炉,放在项悲歌身前,淡淡道:“项玄将,你体内气机絮乱,不能再投喂这邪物了,否则,你要先撑不住的。” 项悲歌依旧没有放下陈宁,打着冷战说道:“我无妨,还请先生看看小宁。” 苏子由轻叹一声,伸出手,抚摸那肉太岁。 他手掌之上有点点青光闪过,仿若手掌中有星辰闪烁,落在肉太岁上,冰雪消融。 本来暴躁的肉太岁被苏子由抚摸,忽然安静,扭动两下,缩回到陈宁的身躯内。 陈宁的身躯终于不再颤抖,发出一声沉闷呻吟,紧皱的眉头缓缓放松,脸色逐渐平静。 项悲歌长舒一口气,把他方才床榻上,也软倒在床边。 “先生,我听闻肉太岁极为邪性,如今它不断吞噬小宁的生机,不知如何才能破解?” 项悲歌喘了口气,立刻关切问道。 苏子由眉头紧锁,轻抚陈宁的额头片刻,凝重道:“书籍中记载,凡是肉太岁作祟之地,最终生灵都将被吞食殆尽,化作它腹中食物,若想救陈宁,怕是很困难…… 但静修这体内的肉太岁与书籍中记载有所不同,少了几分邪性,兴许是静修这孩子意志够坚强,倒是有控制的可能性。” 项悲歌沉声道:“无论什么办法,请先生讲出来,我定当全力以赴,救下小宁。” 苏子由收回手,皱眉思量良久,“命由天定,人各有命,静修命中此劫,十死无生,理应没有办法再挽回的,但你执意要做的话,倒是有一个办法。” “敢问先生,是何办法?” 项悲歌沉声追问。 “借命。” 苏子由声音也有些低沉,“若有人肯借命给静修,可为其博得一线生机,但也只有一线,能否活下去,还要看他的造化。” “借命……” 项悲歌怔了怔,眼中光芒闪烁不定。 这种术法,他之前倒是听说过,只是从未见过,听闻是将一人的身家性命都续给另一个人,才能使其活下去。 而且,此法多为歪门邪道用于修养自身,正派人士极为不齿,了解也不会过多。 “那先生会吗?” 项悲歌缓缓抬起头,“若是先生肯出手,我愿将命续给小宁。” 苏子由似乎早就猜到了项悲歌的答案,但还是轻叹一声,“项玄将,你要考虑清楚,你本就有伤,若是真的承受此术,可能会承受不住…… 用你的寿命换静修一线生机,今后能如何,还要看他造化……若是今后他一步慢于肉太岁,一切仍旧是白费气力。” “我考虑好了,恳请先生施术。” 项悲歌挣扎起身,再度跪在苏子由身前,“我飘零至此,若是没有陈家恩情于我,多年前早就是个死人。” 他轻轻握住陈宁的手,“十三年前,我没能救下他们,已是悔恨终生的大错,今日无论如何,我定要救下小宁。” 苏子由略微沉默,轻声道:“十三年前那事,错不在你,你不必如此自责,这些年来,你做得已经够好了……” “恳请先生施术。” 项悲歌深深叩首,打断了苏子由的话。 “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多劝阻。” 苏子由眼神凝重,说道:“项玄将,割命给人,如扒皮刮骨,其中痛苦,你要忍住。” 说罢,他陡然挥动衣袖,一圈青光荡漾开,笼罩整座小屋,莹莹烁烁。 半空中,那支翠绿玉笔荡漾着,缓缓凭空浮现。 …… …… 二十年前,一纸调令,打破了清溪镇的宁静。 这个边缘小镇,忽然就建立起镇玄司,派遣来一位高贵的镇玄将。 当时,镇玄司与镇玄将的名头正劲,甚至于高于那些仙山之上的仙人。 对于寻常人来说,镇玄将就是天朝供养的活神仙,甚至比庙宇中那些镀着金身的神像,都要高贵。 可清溪镇这位镇玄将不同,他不像传闻中那些镇玄将,意气风发,仙风道骨。 他是个烂酒鬼。 常有百姓能在酒肆,衙门口,镇玄司门口,看到烂醉如泥的镇玄将大人,趴伏在地,醉酒呢喃,丑态百出。 百姓期待的镇玄将大人逐渐退去光辉,变成了众人眼中不可理喻的欺世盗名之辈。 直到那一日,衙门的一个小捕头上任第一天,就在衙门议事厅,看到了满身酒气,烂醉的镇玄将大人。 小捕快初出茅庐,身上没有那些老捕快的市侩。 “项大人,您喝醉了,我送您回镇玄司?” 小捕快也不似旁人那般,害怕这个喜怒无常的镇玄将大人。 起初,项悲歌也没在意这个小捕快,只以为他是有些溜须拍马的功夫,还曾数次出言讥讽。 “少在我身上白费力气,我一个废人,给不了你什么。” 小捕头哈哈大笑,“那我倒是可以给大人点什么,您看,我刚从酒肆打的好酒。” 项悲歌怔然,但还是接过了酒。 后来,小捕头经常来找他喝酒,从不求什么,带酒来,大醉一场,然后离开。 许久以后,两人逐渐熟络,项悲歌疑惑问道:“陈家旺,你到底想在我这里得到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得到什么?你有故事我有酒,还不行吗?” 陈家旺反问,脸上扯着没心没肺的笑容,“嘿嘿,项大人,你知道吗?我这一辈子都在这座小城中,从来没有走出去过,我爹走之前只想让我继承他的捕头位置,也没想让我走出去,所以啊,我就必须继承家业。 很多时候,我都想不当这劳什子的捕头了,很想走出去看看外面的天地是什么样子的,也想像说书先生口中的侠客,浪迹江湖,仗剑走天涯。 你口中的仙山,京都的酒肆,御剑飞天的仙人,美艳动人的仙子,嘿嘿,我都想看看。” 项悲歌喝酒嗤笑:“凭你的资质,努力一辈子也看不到。” 陈家旺依旧笑得没心没肺,“那听听也是好的啊!你看看,这小城中除了我,谁还能听到那外面的故事?” 项悲歌哑火,闷着头灌了半瓶酒水,才道:“那今天给你讲讲我上清宗最美艳的仙子,想听吗?” 陈家旺大笑:“嘿嘿,那太好了!求之不得!” 那日以后,项悲歌再也没有嘲笑过陈家旺。 …… 那一日,陈家旺问道:“项大人,你为何整日借酒消愁?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借酒消愁愁更愁……” “你不懂!” 项悲歌冷着脸灌酒,“这时间千般愁,很多都没有解法……唯有一醉方休可解千愁!” 陈家旺挠头笑道:“我是不太懂,但有时候我感觉项大人你很孤独,就像,就像,嗯……说不太出来,反正跟我们这些捕快,那些老百姓都不太一样。” 项悲歌笑了,有些自嘲,“自命不凡的孤傲?世人皆醒我独醉?哈哈哈……” 他笑了良久,笑得眼角有泪珠落下,猛然灌完一瓶烈酒。 项悲歌胡乱擦过脸,不知道是在擦脸上的酒水,还是擦眼角的泪水,“我给你讲个上清宗天才少年的故事,你想听吗?” “我好好听。” 陈家旺放下酒碟,正襟危坐。 故事不算新颖,甚至有些老套,讲的是一个上清宗天才少年,九岁就突破下三境,十八岁进入中三境巅峰,惊为天人。 宗中长辈都说他是上清宗未来的立柱,二十五岁之前,就有望进入上三境,成为傲视仙宗的绝世强者。 可少年得志,并不算什么好事。 那意气风发的少年入世历练时,犯了一个弥天大错,他爱上了一个“妖邪女子”。 前半生循规蹈矩的天才少年,从未想过,人还可以这样潇洒自在。 那古灵精怪的“妖邪少女”也从未想过,一个呆头呆脑的少年,为何能那么固执。 他们都沦陷了,努力经营着那场禁忌之恋。 但,再小心翼翼,也不可能用纸张包住火焰。 事情暴露那天,数百上清宗弟子围剿两人,尽管天才少年苦苦哀求,甚至不惜与昔日同门师兄弟刀剑相见。 结果仍旧是少女身死,被打的魂飞魄散,尸首全无。 那一日,少年持剑杀上上清宗,想要杀个昏天黑地。 但他做不到,还未回到山门,一人未杀,就被折断本命飞剑,镇压到祖祠问罪。 也是那一日,他心境破碎,连跌三境,沦为宗内人人唾弃的耻辱,叛徒,废人…… 若不是师尊极力保下他,怕是那日他也要被打的魂飞魄散。 天才少年一夜之间沦为废子,被流放边陲小城,罚余生再不可回山门。 项悲歌大口喝酒,高声吟道:“我亦飘零久,深恩负尽,生死师友……” 陈家旺沉声道:“原来,外面的天地,也没我想的那么好。” 他沉默良久,举起手中酒碟,拉起项悲歌,“项大人,我们结拜,义结金兰,我给你当兄弟,这世间那么多亲近之人,不只有师父,师门……有了家人,你就不会活的那么孤独了。” 项悲歌怔然,他想不明白陈家旺心中如何想的,但是他笑了。 那一日,项悲歌有了家人,有了家。 一缕光照进了深渊。 …… “项兄,我今日看到一个姑娘,是个戏班的花旦,长得真俊俏,就像是你说过的仙子。” “哈哈哈,喜欢?我教教你如何讨姑娘欢喜?” “嘿嘿,就等你这句话,快教教我。” …… “项兄,小荷有身孕了,咱们以后也是要做父亲的人了!” “可喜可贺!今晚值的大醉一场!” “今晚你来家中喝酒,我让小荷炒两个拿手的菜下酒!” …… “项兄,阿婆说是个带把的!是个男孩!我有儿子了!” “儿子好啊,可起了名字?” “小荷早就想好了,单字一个松,陈松,等等你也进去,让小松看看你这义父。 …… 青光闪烁中,项悲歌闭上双眼,往昔种种从脑海中浮现。 纵然他身上如万刀刮骨,也能露出笑容。 “兄弟,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一日,就会拼命护住小宁周全。” 第三十章 她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那暴雨来得快,走得也急,总算是小了些。 乌云盖月,细雨缠绵。 清溪县,某处府邸密室。 白衣伥鬼与那团黑雾都静静跪在玄关位置,低着头,不敢抬起。 密室内,依旧是幽幽青光,四周烛台上跳动着诡异青色火焰,如传闻中的鬼火那般,让人看着背脊发凉。 青光闪烁间,映出密室中央,那道修长的身影。 “你的怨尸死了?” 修长身影声音低沉,抬起那双冰冷的眼眸,望向白衣伥鬼。 “死了……” 白衣伥鬼眼中红芒剧烈闪烁,似乎很害怕眼前这人,她赶忙从怀中掏出两枚挣扎抖动的丹丸,递了上去。 “但是,您吩咐的两颗人药,我都已经炼制成功,给您完好无损地带回来了。” 那修长身影眼中冰冷稍稍缓解,继续冷声道:“你太大意了,对付一个寻常武夫的小捕快都能失手,若是对上我说的镇玄将,你又当如何应对?” “是我太大意了,今后肯定注意。” 白衣伥鬼身躯颤了颤,双手将那两颗生丹奉上。 那修长身影挥袖收走生丹,冷冷道:“这次是我不放心,让琉璃跟着你,若是没有琉璃,你就魂飞魄散了。下次再见到那小捕快,你一定要全力以赴。” 白衣伥鬼低头跪在地上,静静聆听,但并未回应。 “你不回话,就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修长身影忽然冷哼一声,“我知道,你生前的时候,那叫陈宁的小捕快对你有点恩情,但你别忘了,你是如何答应我,我才肯帮你的。 生前种种已经与你无关,如今,你只是一个心愿未了的鬼物。 还想了却心愿,就把生前那点小心思全都放下!听懂了吗?” 白衣伥鬼身躯猛然一颤,沉声道:“您息怒,我明白的!” “走吧!去西厢房,那里有蕴养鬼气的阵法。” 修长身影不耐烦挥挥手,屏退白衣伥鬼。 密室缓缓开启一道缝隙,白衣伥鬼飘了出去,那团黑雾才缓缓起身。 隐约之间,能看到黑雾中是一道高大的身影,但发出的声音却婉转如夜莺啼鸣,甚是好听。 “大人,她不可信,她心中怨念太深,再过几日鬼气养重了,定然不会甘心屈服的。” 修长身影淡淡道:“我知道,她能应下帮我,只为了复仇。” “那您还用她?” 黑雾颇为不解,“若是您要生丹,派遣我去就好,无论是九颗,还是九十颗,我一夜之间,都能为您取回来!何须用这些愚蠢的伥鬼?” 说着,她又冷哼一声,“就算是项悲歌亲自来拿我,凭今日的他,我亦可轻松将其斩杀!” 修长身影淡淡道:“不让你出手,自然有不让你出手的理由,时机未到,若是将你的存在暴露,必然会打乱后续计划。 况且,那项悲歌如今只是半个废人,也不是我们要钓的目标……有时候你需要看得更远,才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黑雾忽然飘动聚散,抖动两下才道:“难不成,我们后面还要对上书斋里那家伙?他可不好对付!” “苏子由只是镇玄司放在清溪镇的看门犬,算不得我们最后的谋划……” 修长身影声音依旧平淡,没有起伏,“我们所图的,是撬动整个镇玄司,撬动整座仙山,让那山上人的对我们刮目相看。 有些规矩,他们定得欺人太甚,不如破一破。” 说着,他冰冷目光看向黑雾,露出柔和之色,“琉璃,你说对吗?” 黑雾剧烈聚散,良久才冷声道:“大人说得对,若您想撬动整座仙山,琉璃定当全力以赴!万死不辞!” 修长身形笑了,“你不用整日将那万死不辞挂在嘴边,你不累,我听着都累了,既然我救了你,就是想要你好好活下去,别整日想着那死的事情。” 他挥挥手,“你也去吧,我有些乏了,想要歇息。” “大人好好歇息,琉璃告退。” 黑雾立刻躬身告退,打开密室,飘荡出去。 在琉璃告退后,一道黑色影子从门缝中钻进来,缓缓人立而起。 那就是一道影子,淡淡黑色,凭空而立,看起来极为诡异。 影子开口了,也是个女人的声音,比琉璃温柔,“我回来了。” 修长身影赶忙起身,关切问道:“如何,你没有被那老木头发现吧?” “没有。” 影子淡淡笑道:“在这清溪县,暂时还没人能发现我,就像刚才我就站在门口听了,你和琉璃不是也没有发现。” “那就好。” 修长身影长舒一口气,又坐回去,“知道你要去励耘斋,我担心的很……情况如何?” 影子淡淡道:“苏子由果真出手了,那还是没守住当初立下的誓言,毕竟是个读书的,心中还是有清溪县的黎民百姓。” 修长身躯忽然沉默,略带讥讽笑道:“是啊,读书人谁不心系天下?都是痴子,妄图用那七尺之身,扛起万里山河……” 影子意识到什么,飘到修长身影身旁,柔声道:“若不是为了我,你也能好好读书的。” “卿儿,我都是自愿的,你不必多说。” 修长身影更加柔情,摸摸影子抓不住的手,“为了你别说读书,就算是把江山万里给我,让我坐那天朝帝位,我也不会去的!” “我都懂。” 影子柔声应道,忽然笑了,“你方才给琉璃说的那些话,倒是动情得很,你骗她骗的熟练,不知道哪日会不会如此骗我。” “我怎么会骗你呢?” 修长身影也笑道:“不过你也别怪我说了一点真事,琉璃很聪明,真真假假才能哄过她,反正最后她也会知道,我们是要去撬那座仙山……只不过跟她没什么关系,更不是为她心中憎恨的规矩罢了。” “我不会怪你,你既然决定了,自然有你的理由。” 影子柔声道,缓缓贴在修长身影身上。 修长身影眼中柔情闪烁,“卿儿,为了你,我愿意与那仙山之上的虚伪仙人为敌!” 两人虽然无法触碰,但仍旧相拥许久。 沉默过后,影子率先飘到一旁,沉声道:“既然知道苏子由会出手,那后续就没任何问题,我们只要按照计划去做,他肯定会露出破绽。” “以善为饵,是个读书人都逃不过去。” 修长身影颇为自傲,“我定的计策,不可能有错,定然成功!” 影子略微迟疑,又道:“只是,出了点变故,那半颗生丹在叫陈宁的小捕快体内异化,长成了肉太岁,怕是他们会有所提防。” “无妨,生丹本就不是计划根本,就算出点岔子,也不会影响大计。” 修长身影淡淡回应。 影子迟疑道:“我是说那叫陈宁的小捕快,他有了肉太岁,可就不能与寻常捕快一同而语,始终是个变数。” 修长身影淡淡道:“陈宁更无妨了,他就算能有肉太岁相助又能如何?还能强过真太岁?还是苏子由? 苏子由我都有后手能杀,更何况他一个百锻都没破的入门武夫? 与其关注他,你不如下次瞧瞧那两个外来的和尚,看他们何时能离开,不要影响我们的大计。” “也是。” 影子淡淡回应,但并未吐露心声。 她并没有说,雨幕中看到陈宁被肉太岁支配起身时,她心中那种不安感。 她没有怕陈宁的境界,也没怕肉太岁,她怕的是,陈宁那宁死不屈的倔强、坚韧。 …… …… 新山空雨后。 那场雨下了三天三夜才肯停,碧空如洗,城镇中飘荡着泥土芳香。 清溪县东门外,一道赤练划过长空,轰然落地。 轰! 随着一阵轻响,一件沉重大物斩落在地,碎石纷飞,尘土飞扬。 那是一柄五尺长的大刀,刀身漆黑,刀背足有成年人手掌厚,刀柄就足有一尺长,若是不仔细看,还以为铁棍上绑了一块厚重铁块。 在那刀柄之上,站着一位身着靛青色,背绣腾蛇起雾图劲装,梳着长马尾的姑娘。 姑娘十六七岁的年纪,也不过六尺身长,仅仅比那长刀高些许。 劲装少女金鸡独立,站在刀柄末端,抬起冷淡眼眸,打量着眼前这座小城。 “这就是清溪县?” 她轻声低喃:“还真是边陲小镇,比京都外的小城都不如。” 说着,她脚尖轻点,飘然落地。 落地后,劲装少女握住刀柄,也不见如何用力,轻轻一拽,便提起了那看似至少百十斤重的大刀。 她顺手将大刀放到背后,右臂上有一圈黑色锁链,哗啦啦响动,如同灵蛇般攀附在刀身上,缠绕两圈,然后在胸前相扣。 劲装少女背着那柄大刀,迈开沉重步伐,向着清溪县中走去。 晨光中,她那略显瘦弱的身躯,在大刀的衬托下,愈发娇弱。 …… …… 镇玄司,偏房。 “呃啊——” 陈宁深吸一口气,豁然睁开双眼,张开嘴疯狂吸气。 他感觉自己好像是溺水了那般痛苦,在冰冷的深潭中沉睡了好久,好似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宁哥,你终于醒了!” 陈宁脑子还有些混乱,闻声转过身去,就看到马长思那张痴肥的大脸凑上前来。 “宁哥你知道吗,你足足睡了三天三夜,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马长思颇为激动,说着说着忽然变脸,张嘴打了个很响的喷嚏。 “阿嚏!” 大鼻涕顺着他的鼻子留下来,弄得自己下半张脸都是,带着一股恶心的味道。 顿时,无论是劫后余生的激动,还是见好友苏醒的兴奋都化作乌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息。 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响,陈宁才尴尬地指着马长思嘴唇上那条浓黄长龙,“要不,你先擦干净,再说?” 第三十一章 蛛丝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我这是太高兴了!” 马长思连忙转过身去,胡乱抹了几下,看得陈宁直皱眉头。 也不见他掏出手帕,不知道怎么擦干净的。 不过,趁此机会,陈宁扯开自己的胸膛,悄悄查看了一下肉太岁所在的位置。 不知道为何,他的胸膛上已经完全愈合,看不出一丝受伤的痕迹,那肉太岁也消失不见,就连皮肤也看不出什么差异,只是胸口的位置稍稍白了些。 那些肌肤摸上去很滑嫩,像是新长出来的婴儿肌肤。 是肉太岁治好了我? 不过,庆幸的是还活着,只要还活着就好。 陈宁微微皱眉,有马长思在不便再细细思索,赶忙遮住了胸口。 马长思一通乱摸后转过身,笑嘻嘻说道:“宁哥你看,没事了吧?” 陈宁微微皱眉,沉声问道:“你说话怎么瓮声瓮气的,淋雨染了风寒?” “嘿嘿,没事!” 马长思清清嗓子,又用力吸吸鼻子,故意让自己说话听起来更正常一些。 陈宁皱眉道:“早就给你说过,你虽然习武,但都是你爹用银钱给你堆砌起来的,你这三十锻实力,二十锻得归功于药物,做不得真。 你这身体,比寻常汉子也强不了多少,以后还是注意些,不要淋雨。 对了,那夜不是让你拿了伞,不知道打伞的?” “知道了宁哥!我知道了!你别念经了!” 马长思赶忙打断陈宁的唠叨,生怕自己听下去真的会晕倒。 有时候,马长思感觉,宁哥唠叨起来,比他爹还要吓人,连释海大师也比不过他。 当然,他更是对于,那夜自己抱着伞在书斋门口守了一夜,才导致风寒这件事,只字不敢提。 陈宁叹了口气,转头环视四周,“我这是在镇玄司?我的刀呢?” “醒了就找刀,刀跟你的命一样,喏,在这里。” 马长思早有预料,赶忙从身侧拿出刀,递给了陈宁。 “刀就是捕快的保命的武器,没了刀,你小命就玩完一半了。” 陈宁淡淡说道,接过刀,嘡啷一声,拔出横刀,手指在刀刃一侧缓缓滑动。 当摸到一半的时候,他的手指忽然一顿,眉头紧紧皱起。 在刀刃中间出现了一道缺口,不大,但始终是缺了一道口,不再锋利。 陈宁心中有数,他知道,刀刃是崩在什么时候。 就是他与那黑雾对峙时,狠狠劈下去的那一刀。 当时,那黑雾中的家伙直接将陈宁震退,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这才赶忙检查横刀。 按照常理来说,陈宁的横刀是少有的利器,别的地方不敢说,最起码在这清溪县已经属于一等宝刀之流,无论与谁的佩刀劈砍拼杀,他的横刀从未卷过刃。 所以,那黑雾中隐藏的家伙到底用的什么武器,才能让横刀卷刃? “黑雾中的东西,不属于寻常武夫之流。” 陈宁低下头,暗自思索片刻,脑海中忽然又闪过一个画面。 “老马,拿纸笔来!” 他灵光一闪,眼神中涌出些许急迫,向马长思喊道。 “好!” 马长思见他沉思也不敢打扰,立刻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册子,还有一个改装过,能装墨汁的毛笔。 他平日里做的,就是记录案子的活,早在跟着宁哥的时候,就被教导“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特意在宁哥的指点下,改了毛笔,随身携带册子。 虽然宁哥这样说,但他好像记性很好,从来不带纸笔,但无论是抓猫追狗,细节都能记得一丝不差。 陈宁接过纸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过了半响,才深吸一口气,从册子上撕下两页纸张。 “宁哥,你这是画的什么?” 马长思满是好奇,凑上去看了看。 陈宁一手一张纸,左手上画的是一对眼睛,右眼眼角的地方点了一滴墨;右手上则是一袭破烂的衣裙,很少见,破破烂烂如同乞丐装。 “这什么玩意?” 马长思挠挠头,半响也没有看出端倪。 陈宁指着画着眼睛的纸,说道:“那白衣伥鬼的眼角位置有一颗泪痣,我跟她打斗的时候,看得很清楚。” 接着,他又指着衣裙说道:“白衣伥鬼的衣裙是姑娘穿的,你看腰带位置,那种有玉扣的款式,在我清溪县很少见,这玉扣,更是只有富家姑娘穿得起……” 马长思摸着下巴分析道:“所以,那白衣伥鬼很可能是个,眼角有泪痣,穿着白衣,外县来的姑娘?” 他顿了顿,“咱清溪县可很少见到外来人,弄不好这伥鬼还是个流窜犯,是外县来的?” “是不是流窜犯不知道,但我应该认识她……” 陈宁脑海中浮现一个恬静笑容,暗自攥紧拳头,“大概,就是她了!” “你还跟女鬼有交集?” 马长思打了个冷战,眼神迥异盯着陈宁,伸手去摸陈宁的脑门,“宁哥,你脑袋没被打坏吧?” “贫嘴!” 陈宁拍掉马长思的手,沉声道:“我说的是,我认识那白衣伥鬼生前还是人的模样,不止我认识,你也认识,半年前,我们一起见过。” “半年前,外县,白衣的姑娘……” 马长思拧着眉头想了半天,恍然大悟,惊呼道:“周如玉,周姑娘?” 他用力拍了下手,“宁哥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周姑娘当时确实穿了一身白色衣裙……可,可她不是走了吗?为何会成了伥鬼?” 这姑娘马长思颇有印象,是因为周姑娘确实长得清新脱俗,身上又有姑娘们少有的书卷气,让人难以忘怀。 当时见到周姑娘,马长思还起过小心思。 不过,周姑娘走得太快了,他还来不及说。 “周姑娘走之前,跟马家有过节,当时还闹到了衙里……会不会跟马家有关系?” 马长思揉着额头,“如果跟马家有关系,可就真的出大问题了!马家是咱们清溪县的大户,就算我家跟他们家有点远房亲戚的关系,估计也没办法混进去查案……” “别着急乱猜,是不是周姑娘,还需要确认过。” 陈宁沉声说道,“办案不能着急,需要抽丝剥茧,徐徐图之。我们已经抓住了蛛丝马迹,就有调查下去的方向。” 说着,他起身下床,开始穿靴子。 “周姑娘的事情先放到一旁,等等再去查,先给我说说,那夜发生了什么?” 陈宁穿好靴子,抬起头来,“我只记得,我打跑了那白衣伥鬼,之后发生了什么?或是,你看到了什么古怪的事情?” “古怪的事情?” 马长思下意识看向陈宁的胸口,脸色有些难看。 只是一眼,陈宁就察觉出异样,沉声道:“那样我胸口的东西,你看到了?” “不止是我看到了,项大人,释海大师,苏先生,大家都看到了。” 马长思沉声道:“就你胸前那个古怪,像是蛇一样,咬人的东西……” 坏了! 这件事还是没能掩盖住! 陈宁心中“咯噔”一声,暗自攥了攥拳,又缓缓放开,声音低沉许多,“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把你看到的,一丝不差说给我听。” “好……” 马长思点点头,赶忙说起了那夜的事情。 从陈宁被肉太岁控制暴走,到项悲歌用血肉喂食,再到项悲歌抱着他进了励耘斋。 马长思一口气讲完,然后说道:“我不知道励耘斋里发生了,项大人也没给我说,只是项大人出来的时候,变了好多。” “变什么了?” 陈宁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声音沙哑追问。 “变老了,苍老了好多,头发都白了……” 马长思愣愣回应,如实相告。 陈宁身躯微微颤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言不发,大步向外走去。 “哎?宁哥你去哪?” 马长思喊了一声,赶忙追上去。 陈宁并没有搭理他,而是沉默不语,快步向着后院走去,越走越快。 当他来到后院的时候,面容一怔,感觉与往日有些不同。 项大人不喜欢花草,只喜欢喝酒,所以他的院中立了很多硕大的酒缸。 那些酒缸是他酿酒用的,用项大人的话来说,这辈子喝上自己酿的酒才算是完美。 虽然他酿的酒一般,不是很好喝,但他很用心,几乎每天都会来擦拭他的酒缸,当成了绝世珍宝那般照顾。 此时,酒缸上蒙上了一层细细的灰尘,还有落叶。 若是项大人没时间打理,刘伯也会替他打理的。 但如今,酒缸上落尘无人管,只有一种情况,连整日闲不下的刘伯都没了心思擦拭酒缸。 就在陈宁愣神的时候,房门缓缓打开,刘伯端着饭菜从房间中走出来。 刘伯神情落寞,眼神灰暗许多,手中的饭菜是冷的,但是没被动过的痕迹。 “刘伯!” 陈宁赶忙上前,喊了一声后,看向屋内,“项大人……” “小宁,你可醒过来了!” 刘伯眼前一亮,但很快暗淡下去,“项大人很担心你,你趁着大人还清醒,赶紧进去看看他……不然等会儿睡着,不知道何时才能醒的。” “项大人他……” 陈宁哽住了,不知道该怎么问。 “你进去看看,就都知道了。去吧,赶紧去吧!” 刘伯叹息一声,低着头往外走去。 陈宁转身看向那微阖的房门,缓缓把手放上去,只感觉木门有千斤重。 他手放在门上良久,才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沉重的房门。 陈宁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轻声喊道:“义父,我来了。” 第三十二章 托付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不知为何,四周的门窗都被蒙上了黑布,光线有些昏暗,只有在内屋床榻的侧边,那扇窗户开了一条缝隙。 一缕晨光钻过窗缝,洒在床榻之上,映出项悲歌那消瘦的身影。 三日不见,恍如隔世。 当看清楚项大人的容貌,陈宁脸上的笑容凝滞,任凭他如何努力,都掩盖不住心底的悲情。 项大人不是个纯粹的武夫,但也有武夫境界傍身,身躯远比陈宁要强健得多。 可此时,项大人肌肤干枯如老木,身形消瘦到薄如纸,那之前飘逸潇洒的长发,已是霜白,弥漫着迟暮老人的味道。 即使那温暖晨光打在他的身上,将其映得熠熠生辉,也掩不住悲凉的行将就木之感。 “咳咳,小宁,你来了……” 项悲歌的声音沙哑低沉,比摩挲树皮还要难听。 “我就知道你小子行,肯定能挺过来,咳咳咳……” 他缓缓转过头,露出温煦的笑容,一如往日那般温柔。 陈宁怔在原地良久,千言万语哽在喉中,最终只化作轻声应答:“哎。” 他大概也能猜到,若不是为了自己,项大人不会如此。 “你走上前来,让义父好好看看你。” 项悲歌招招手,呼唤陈宁上前。 陈宁攥紧拳头,缓缓走到床榻前,任由项悲歌轻抚他的臂膀。 “结实了,比之前还要结实了,看来你的武夫境界已经破了四十九锻,好啊!” 项悲歌扯着笑容,聊着那些陈宁平日里很少听到的夸赞。 “小宁啊,义父知道,你聪明,有抱负,更有自己的坚持和想法,可你要明白,有些时候,你不能只为自己活着。 有些责任,担在你身上,即使你不太想认……咳咳,也得承认不是。” 陈宁沉重点头,“我都懂……” “你不懂!” 项悲歌轻笑摇头,“你如果真的懂,那晚就不会落得个重伤的下场。记得,下次打不过了,就不要硬抗了,想想你父亲,想想你要做的事情。 打不过的时候,可以跑,扭头就跑,拼了命地跑,那不丢人。” 陈宁点点头,没有反驳。 在他心中,那夜他是迫不得已,不能逃。 但此时,他心中无比懊悔,若不是自己急功近利,想要迫切上山,一切也许就没有这么糟糕。 “义父,都是我的错……” 陈宁低下头,拳头攥得嘎嘣作响,好似要自己将自己的手指捏碎才作罢。 “错不在你。” 项悲歌努力笑得更柔和,轻轻拍拍陈宁的手背,“这世间许多事情,都是迫不得已,有时被逼到了那悬崖边,只能往下跳。 以前的日子,有义父在身旁,还可以拉住你,帮你悬崖勒马,可今后……咳咳咳…… 义父只是怕不在你身边了,有些事情你处理不好。 处理不好也罢,做不好就不做了,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不是。” 陈宁看着项大人那期待的眼神,他想笑着回答,但怎么也笑不出来,只能僵硬挤出一个不像笑容的笑容。 “只要人不死,总有出头日。” “哈哈哈……咳咳!” 项悲歌大笑:“说得好,只要人不死,总有出头日!” 他笑得太畅快,又开始剧烈咳嗽,用手去捂,咳出了血。 “义父,你不要说话了!” 陈宁乱了阵脚,手忙脚乱卷起袖子,扯出衬衣为项悲歌擦血迹。 他自认为活了两世,活得算是透彻,是个不会轻易慌乱的人。 即使面对生死,他陈宁也能冷静面对。 可今日陈宁总感觉心乱如麻,看着项悲歌的病重之相,脑海中就浮现不出往日的灵光。 “不碍事,还死不了。” 项悲歌摆摆手,低下头去。 陈宁这才发现,自始至终,项大人的左臂都没有动过,无力下垂。 “义父,你的胳膊……” 陈宁想起什么,伸手轻轻摸了摸项悲歌的臂膀,左臂小臂以上空空如也,只能摸到白骨。 而他左手也萎缩成皮包骨的状态,与右手截然不同。 “是,是它啃的?” 陈宁狠狠锤了一下胸膛,沙哑问道。 “别怪它,那是它的本能,没有它,你早就死了,你该谢谢它,我也该谢谢它。” 项悲歌拉住陈宁的手臂,摇摇头,“小宁,你记住,今后你和它就是相生相杀的关系,你要靠它维系生命,但也要赢过它…… 你今后必须好好习武,在武道有一番作为,才能抑制住它的吞噬。” 项悲歌顿了顿,眼神希夷,“武夫一途,虽然千难万险,但讲究的是个突破自我,以求不死不灭,力可抗天,更可改命…… 哪一日,你若是能达到六境武夫的境界,就可骨肉再生,不必再受肉太岁牵制。届时,死局可破!” “我记住了。” 陈宁点点头,沉声道:“义父,你别说话了,你好好休息。” 项悲歌还是摇头,“有些话,今日不说,不知道今后几时还有力气说,总要说完的。” 说着,他又沉重咳嗽几声,咳出了血。 项悲歌有千般叮咛万般嘱咐,但他此刻没太多力气去说完那些唠叨的话。 “小宁,义父没什么大本事,但在京都还有些情分未了,可以为你铺好上山的路。” 项悲歌深吸几口气,才道:“你的后路,义父为你铺好了,就在镇玄司,好好习武,不要好高骛远,也不必攀附那些仙宗门派,在大秦,在镇玄司里就挺好的。 想报仇,慢慢来,总会有机会的,切记切记,惜命再惜命。” 说着,他从床榻旁拿出两个东西,放到陈宁手中。 那是一本厚厚的手册,还有一沓厚厚的清风符。 “符箓这东西,不要心疼,用一张跑不掉,就用两张,三张,十张……只要跑得够快,仙人也追不上你。” “好……” 陈宁低着头,默默接过那些东西。 项悲歌又咳嗽两声,无力挥挥手,“小宁,你先去吧。 马长思那小子应该在门外?把他叫进来,义父还有些话跟他说。” “义父,你的身体……” 陈宁想要劝,但项悲歌挥挥手驱赶,“无妨,叫他进来,我有要事叮嘱他。” “好。” 陈宁拿着东西转过身,当目光从那皮包骨的左手扫过,身躯还是停滞片刻。 他抬起染血的衣袖,用力擦了擦眼睛,深吸一口气,才推门而出。 房门缓缓打开,陈宁迈着比方才还要沉重的步伐,走了出来。 “宁哥,项大人如何了?” 马长思凑上前来,看到陈宁脸色不是很好,张了张嘴没敢再多问。 “义父叫你进去。” 陈宁没抬头,淡淡道。 “项大人找我?” 马长思愣了下,犹豫间还是抬腿往房间里走去。 “少让义父说话,他身体不好。” 陈宁叮嘱一声,严肃盯着他。 “知道了,宁哥。” 得到马长思肯定的答案,陈宁才轻轻替他掩住了门。 马长思小心翼翼走进门,探头探脑看向内屋,轻声问道:“项大人,听宁哥说,您找我?” “小马,来。” 项悲歌看到他,嘴角浮现笑容,轻轻挥手招呼他上前。 “项大人,您有何吩咐,马长思定当鼎力而为。” 马长思看到项大人那模样,感觉比两日前更消瘦,心中也有些难受。 项悲歌温煦笑道:“你们一直叫我项大人,其实根本不知道,我项悲歌是何来历。今日,我就给你说说,我项悲歌来自何处,你可想听?” “啊?” 马长思怔然,但还是点点头,“项大人您尽管说。” 项悲歌眼神希夷,淡淡道:“这世上,除去茫茫人间,还有一座座立于人间之外的仙山,其上仙门宗派数不胜数。 在那仙山之上,有一座仙门为道宗之首,名为上清宗。 而我,项悲歌,就是上清宗玉清老祖一脉,清心峰第三十七代亲传弟子。” “原来,项大人来历如此不凡!” 马长思颇为激动,听得如痴如醉。 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年不想策马江湖,御剑飞仙? 这些故事对于马长思来说,拥有莫大的吸引力。 项悲歌轻咳两声,声音忽然低沉,“但在这些之外,还有一件事情,我想要你清楚。 当年我虽是上清宗亲传弟子,但是做了一件宗门不认同之事,导致余生不能返回宗门,虽还有亲传弟子的身份,但也与外人无异了,就算能再回宗门,也唯有清心峰的师兄弟,还有我师尊……认可我了。” “啊?为何?” 马长思皱眉说道:“项大人您这么好的人,他们怎么还能如此对您?” “他们如何想,都不重要了。” 项悲歌摆摆手,沉声道:“只要我项悲歌还是上清宗亲传弟子,就有收徒授道的资格,我是想问…… 马长思,你可否愿意背上骂名,认下我这被罚出师门的师父?” “啊?” 马长思有些茫然,愣在原地。 项大人要收我为徒? 我马长思有一日竟也能踏上仙途,走上万千凡人敬仰的仙山? 消息来的太突然,马长思只感觉心都停跳了半拍。 “你不愿意也无妨,毕竟,我是个罪人,当你师父,也是连累你。” 项悲歌眼神暗淡些许,但嘴角的笑容依旧温和。 扑通! 马长思跪倒在地,重重叩首,“愿意!项大人,我愿意!” 接连磕了几个响头,他慌忙抬头解释,“我只是太高兴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况且,我也不信项大人您这么好的人,能犯什么过错! 就算有错,也肯定是那仙门有错,错不在您!” 真挚的话语,让项悲歌笑出声,笑到身躯颤抖,喉咙涌出鲜血。 “好!好个错在仙门!” 项悲歌轻轻擦去嘴角鲜血,朗声道:“今日,上清宗玉清老祖门下,清心峰第三十七代亲传弟子项悲歌,收清溪县马家之后马长思为关门弟子! 上清门徒,传道受业!请三清老祖见证!” 他伸手掐了一道手诀,立于身前,口中念念有词。 接着,一道璀璨金光从他指间闪烁,分为两道。 一道飞到马长思脑门之上,印出一个古怪印记。 一道从窗户缝隙飞出,迎着朝阳向苍穹中飞遁,最终隐匿在滚滚云海之间,不见了踪影。 第三十三章 明月当空照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层峦叠嶂,浮云霭霭。 一道璀璨金光穿破云海,从远处飞遁而来,落入了群山之中。 群山起伏之间,有一座大青山格外显眼,高耸入云。 那道金光穿过万里山河,落入那座大青山之巅,隐没在青山之上某座小山头。 山巅空旷广场之上,一群身着白袍的少年,静静坐在蒲团之上,眼神专注看向前方,听着那黑袍中年讲述经文。 “大自在,不在于天地,不在于万物,而在于自身,修习道法,所谓修我……” 黑袍中年讲到一半,话语忽然停顿,豁然转头看向远处。 那道璀璨金光自天外而来,划过长空,落入祖祠之中。 “传道灵光?” 黑袍中年眉头紧锁,低喃道:“最近没听到诸位师弟有收亲传弟子的消息,是谁胆敢不上报,就妄自收徒?” 那群白袍弟子看到那一幕,心生羡慕,有人大胆低声议论,到底是谁成了清心峰新的宠儿。 “今日讲经先到此,都回去温习经文吧。” 黑袍中年随意挥袖,两脚轻点,踏空而起,负手向着祖祠方向而去。 青色流光划过,片刻间,黑袍中年已经落到祖祠前,缓步走进去,行了个礼。 当他抬起头时,眼神颇为诧异,“师尊,您为何提前出关了?” 原来,那祖祠中早就站着一位,身着青色道袍,童颜鹤发的老道士。 青袍老道沉默不语,更是没有回头,只是用那寡淡如水的目光望向祖祠供桌旁的角落。 那角落处有张小矮桌,其上放着一块玉牌,笼罩在阴影中,看不清上面写的什么。 “刚才那道传道灵光,难不成是……” 黑袍中年身躯猛然一震,似是想到什么,快步上前,拿起了那块玉牌。 玉牌质地很好,世间罕见,其上刻着项悲歌三个字。 在这几个字前面有一片留白,应该不是故意这样,而是之前还有什么字,不过被人抹除了。 此时,那暗淡的项悲歌三个字,忽然闪烁起耀眼的金光,熠熠生辉。 璀璨金光过后,项悲歌的名字旁边,浮现淡淡几个小字,“关门弟子,马长思”。 “真是小师弟!是小师弟收徒了!” 黑袍中年颇为激动,沉稳的音调都猛然拔高。 青袍老道沉默良久,发出一声长叹。 那叹息声仿若包含了岁月流年,往昔的波澜壮阔。 “小歌这孩子,从来不曾认命的。” 青袍老道悠悠道,那寡淡目光中也泛起一圈涟漪。 黑袍中年激动过后,眉头立刻紧锁,“师尊,可小师弟身上毕竟背着那罪行,上宗会承认吗?” 青袍老道轻哼一声,淡淡道:“我清心峰行事,何须上宗承认?就算是掌教,也休敢说半个不字!” “师尊说得极是。” 黑袍中年终于露出笑容,擦了擦玉牌,才放回原位。 接着,他跪倒在地,向青袍老道叩首,“师尊,小师弟人不在,徒儿斗胆替小师弟向您行收徒礼。” “这礼你也敢行?若不是你太过宠溺,小歌岂会落入此等境地!这么多年,你还不知悔改!” 青袍老道言语忽然凌厉,冷声道:“本尊要下山一趟,罚你掌管清心峰,日日传道授经,本尊不回来,你不准偷一日懒!” “是,望七知错,谨遵师尊罚令。” 黑袍中年非但不惊慌,反而笑容更胜。 自从师尊闭关起,他已经代掌清心峰十八个年头,日日传经,未曾偷懒。 这算不得什么惩罚,只是他老人家一贯的刀子嘴豆腐心,说话是极要面子的。 “小歌这个孽徒,收徒也不知会本尊,本尊要去罚他!” 青袍老道淡淡说道,不知道是说给大徒弟云望七听,还是说给自己解气的。 云望七赶忙起身,皱眉道:“师尊,我清心峰还背着罪罚!小师弟有罪在身,不可回山门,您不要破坏了规矩,若是事情再闹大……” “你这些年教弟子把脑子都教坏了!本尊要你教?” 青袍老道又是一声冷哼,“他们不让小歌回山门,可没说本尊不准看徒儿!” 说罢,青袍老道踏前一步,身旁忽然泛起涟漪,他的身影如同消融在天地间,顿时没了踪影。 祠堂中,只剩下老道的呵斥声还在回荡。 “山河大自在?” 云望七怔然,随后哈哈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师尊已经将大自在身练到极致,跻身一境强者! 哈哈哈,好啊!师尊已有如此实力,等师尊回来,我清心峰二十年来受的罪,可要向那上宗讨一讨了!” …… …… 镇玄司,后院。 陈宁站在房门前,眼神复杂,仰望苍穹。 万里长空,云浪起伏,应该都与他无关,但是他看得很认真,似乎能在里面看出什么真理。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有时候何尝不是一种平庸的快乐,但是陈宁做不到,最起码当下他没办法做到。 良久,陈宁回过神来,他没有继续站在房檐下发呆,而是走到那几口大酒缸旁边,拿起项大人平日收拾酒缸的麻布,开始细细擦拭那些酒缸。 他擦得很卖力,似要将心中压抑的情绪尽数释放。 不过片刻,第一口积尘的酒缸就已经焕然一新,被陈宁擦得锃光发亮。 陈宁稍稍起身,抬头望向屋子,眼神终于有些许安定。 这是当下,他唯一能想到,可以帮项大人做的事情。 马长思进去的时间不短了,不知道项大人到底在向他说什么,始终是没有出来的迹象。 陈宁也没去乱猜测,低下头去继续擦拭第二口酒缸。 他正卖力地擦拭着酒缸之时,院口传来脚步声,还伴随着略显冷淡的询问。 “项悲歌就在这里?” 敢直呼项大人名讳的人,在这清溪县还真没有几个,陈宁闻声抬头,冷冷扫了过去。 “这位大人,项大人就在此歇息。” 只见,刘伯带着一道娇弱的身影,缓步走进了院子。 那来人身着一袭锦绣青色劲装,乌黑长发绑成马尾,随意摇摆,面容虽不说是倾国倾城,也是艳压群芳的程度。 反正在清溪县十几年来,除了母亲,陈宁没见过比这女子更漂亮的。 但是,那女子却有些古怪,她略显娇弱的身躯之后,背着一把极为夸张的大刀。 刀长五尺有余,通体乌黑,偶尔会在晨光中浮现一缕暗淡赤色。 这柄大刀看起来十分沉重,就算陈宁去提,恐怕也要费一番力气,若是用于打斗的话,肯定是极为吃力,不太顺手。 陈宁有些怀疑,这种夸张的大刀,真的是用来拼杀的? 在陈宁打量那青衣女子时,那女子也抬起冷淡眼眸,瞥了一眼陈宁。 “你们城中的镇玄司还是落魄,只有一名镇玄将也就罢了,人手竟然缺到需要衙门派遣捕快来帮忙收拾院落。” 青衣女子随意向陈宁挥挥手,“那个擦水缸的小捕快,你先不必收拾了,且退出去,等会儿再来收拾。” 陈宁收回目光,好似没听到她的话,低下头继续擦拭酒缸。 “嗯?他是个聋子?” 青衣女子怔然,眼神稍微柔和,向刘伯说道:“老伯,你去告知他一声,不要让他收拾了,我有要事找项悲歌,等我走了,再让他收拾。” 刘伯颇为尴尬,低声解释道:“京都来的大人,这位是项大人的义子,不是叫来收拾院落的下人。他也不是聋子……” “不是聋子?” 青衣少女秀眉微皱,但也没再跟陈宁较真,问道:“项悲歌是在屋子中?那我进去找他说。” “你不能进去!” 陈宁终于抬起头,淡淡道:“项大人在谈极为重要的事情,你若是要见项大人,就在这里等。” 青衣少女皱眉,询问的眼神看向刘伯。 刘伯颇有压力,尴尬笑道:“既然小宁这么说,项大人应该是有事。” “那我等就是了。” 青衣少女环臂而立,向刘伯说道:“老伯多谢您带路,您先去忙好了。” “是,大人。” 刘伯随口应道,目光看向陈宁。 “刘伯您去忙吧,这里有我看着。” 陈宁略微抬头,向刘伯笑了笑,低着头继续擦拭酒缸。 刘伯赶忙点头应下,转身离去。 就这样,院子再度恢复沉静,陈宁默默擦拭酒缸,青衣少女环臂而立,目光四处瞟动。 她等了许久,也不见屋中有动静,目光最终落在陈宁的身上。 “小捕快,你是项悲歌的义子?叫什么名字?” 青衣女子是个闲不住的人,极为无聊,没话找话。 “京都来的大人,应该是极为有教养的,理应懂得,问别人名字之前要先自报家门。” 陈宁依旧没抬头,细细擦拭着酒缸。 “官职不大,脾气不小。” 青衣女子轻哼一声,但还是说道:“大秦京都镇玄司总司七品镇玄将,赵明月!” 她微微抬起下巴,带着些许傲气,“明月当空照的明月!” 陈宁终于抬起了头,淡淡道:“那你的姓氏,是不是明月当空照的照?” 赵明月怔然,之前可没人这样问过她。 她愣了片刻才道:“自然不是,我大秦哪有这个姓氏,我是走字赵。” 陈宁摇摇头,“那就不押韵了,你应该说你是海上升明月的明月,这样介绍起来比较押韵。” “是吗?” 赵明月又是怔然,随后恍然明悟,有些羞恼,“你管我怎么介绍,我就喜欢明月当空照!小捕快你少耍贫嘴,你还没说你叫什么。” 陈宁淡淡道:“陈宁,耳东陈,宁静的宁。” “陈宁?” 赵明月皱皱小琼鼻,“我以为你有什么响亮的介绍,原来也只是这样。” 对于少女那不算是嘲讽的嘲讽,陈宁只是轻笑摇头。 二八芳华,争强好胜,喜好争口舌之利,他不太在乎。 但这种性格,他却有些怀念。 几曾何时,他也是那种嘴上不饶人的“意气少年郎”。 可如今,一切都回不去了。 第三十四章 报恩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哎?小捕快,怎么不说话了?没话说了?” 赵明月挑动秀眉,颇为得意道。 “对。” 陈宁沉声应道,低着头继续去擦酒缸,好似不太想搭理她。 赵明月顿时语塞,本来准备迎击的话语,全都又吞回肚中。 哪有人这样轻易就认怂的? 跟这人聊天还真是费力气,他好像是个闷葫芦,惜字如金。 “怪不得要跑到这里擦水缸,你这两句话的本事,怎么当捕快?” 赵明月扬起小脸,自顾自说道:“当捕快可是有很多门道,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要会问话,无论是审问疑犯,还是走访线索,都是要用到的……” 陈宁闷着头听她絮叨半天,直到把所有酒缸都精心擦拭完,才抬起头。 他盯着赵明月,笑问道:“你当过捕快吗?” 赵明月停下话语,皱眉道:“没当过,我下山来就是镇玄将,怎么可能会去当捕快?” “既然你都没当过捕快,为何要教我如何当捕快?” 陈宁淡淡笑道:“你确定,你说的是对的?” 嗯? 赵明月又是语塞,心思转了半响,才意识到,自己落入了陈宁的语言陷阱。 “镇玄将要做的事情,与捕快要多得多,我说得没错。” 少女转过弯来,秀眉和琼鼻都皱得紧紧的。 “我认可,受教了。” 陈宁笑了笑,将麻布放下,走到一旁的水井旁打水洗手,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赵明月又是语塞。 虽然她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但是那句“受教了”总让她感觉自己很憋屈,完全没有预料中的舒爽之感。 就在少女绞尽脑汁,找出她和小捕快的对话有什么不对劲的时候,房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了。 马长思慢慢走了出来,他的脸上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分明眼神中有兴奋,可眼角又挂着泪痕,好似哭过,也笑不出来,悲喜交加。 “宁哥,项大人收我为徒了。” 马长思怔然片刻,眼神望向陈宁,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可师父他……” “义父收你为徒?” 陈宁打断他的话,顿了顿露出笑容,“这是好事,极好的事情!有事等会儿再说,这位京都来的赵大人,找项大人有要事。” 马长思此时才发觉,院中多了一道亮丽身影。 他立刻停了话语,向赵明月行了个礼,“这位大人,项大人在屋中歇息,我先知会一声,您稍等。” 而赵明月皱眉看着马长思,明眸中光芒闪烁,还浮现一丝疑惑。 她实在不明白,项悲歌那样的人物,为什么会收马长思这样的人为弟子。 “长思,请京都来的大人进来。” 可不等马长思通报,屋内就传来项悲歌的声音。 马长思没有迟疑,当即推开房门,“大人请进。” 赵明月也收回目光,微微点头示意,背着大刀向屋中走去。 马长思目光从她背后的大刀上略微停留,随后迅速移开,在少女进屋后,赶忙来到陈宁身边。 “宁哥,刚才那个姑娘,是京都来的?什么来头?” 马长思好奇问道。 陈宁摇摇头,“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位七品镇玄将,估计是项大人找来的帮手。” 如今,清溪县的玄案已经死了近二十人,可项大人却重伤在身,总要有人管才是。 不难猜到这少女的来意。 “她背着的刀还挺唬人的,不过看年纪也就跟你我差不多,能靠谱吗?” 马长思摸着下巴,沉声分析。 “老毛病又犯了,不该问的别多问,靠不靠谱是镇玄司的事情,你瞎操什么心?” 陈宁淡淡道。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但还是下意识往屋中望去。 项大人都摆不平的事情,这个少女,能靠谱吗? 马长思嘿嘿一笑,胡乱揉了揉脸颊,沉声问道:“宁哥,我方才说项大人收我为徒了,你不好奇,项大人都跟我说了些什么?” 这话,有点想要显摆的意思。 陈宁摇摇头,盯着他的眼睛说道:“老马,项大人要收你为徒,定然有他的理由,我从不质疑项大人的决定。 只是,你要明白,你成了项大人的弟子,要背负什么,以后你的担子,可能会很重。” 马长思挠挠头,尴尬笑道:“宁哥,你不愧是项大人的义子,说话跟项大人一模一样的。” 说着,他又指着门外,“既然没什么事情了,咱们就走吧,别在这里呆着了。” “也好。” 陈宁看了一眼屋子,点点头,“我三日没回家了,先回家看看陈家旺,等会儿在西巷口的老槐下集合,去办该办的事情。” “查周如玉姑娘的事情?” 马长思顿时来了精神,拍拍自己的胸脯,“项大人交给我真本事了,神仙们练得武功,等再遇到犯人,我能帮上大忙!” 陈宁转身往外走哦,轻笑道:“哪有一口吃成一个胖子的?给你的功法只是基石,等你学会了再说吧。” “我还不够胖吗?” 马长思笑嘻嘻回应,跟上陈宁。 …… …… 陈宁二人离开了镇玄司,直奔陈家巷,陈宁回家,马长思也顺带回趟家放东西。 等陈宁回到家中小院门口时,看到旁边的厨房中冒着烟气。 “家宝?” 陈家旺不会做饭,陈宁马上就猜到,是张家宝在做饭。 “陈宁哥,你回来了!” 张家宝踩着小板凳,站在灶台旁,熟练地翻着大铁勺。 “这两天辛苦你了。” 陈宁笑容中略带愧疚,上前摸摸张家宝的头,把他抱下来,“接下来我来吧。” 张家宝擦擦手,笑道:“我不辛苦,倒是陈宁哥你好几天没回来,是出什么大案子了?是吴叔的那件案子?” “嗯,最近有些忙。” 陈宁并未多说,说道:“等会儿做好饭菜,你带回家吃。” “不吃了,我和爹爹都吃过了。” 张家宝摇摇头,说道:“陈宁哥,有件事我要告诉你,家旺伯伯这两天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总是睡觉,还饿得不行。 那日我们去吃吴家馆子的面,他足足吃了二十五碗!” 陈宁眉头一紧,似是想到了什么,但他声音淡然,“没事,他这么大的块头,多吃几碗饭应该的,我还养得起他。” 张家宝挠挠头,“我总感觉哪里不对,陈宁哥你如果有空,还是请个大夫给家旺伯伯看看。” “哎呀,我去学堂要晚了,陈宁哥我先走了!” 接着,张家宝摆摆手,火急火燎跑出院子,转身消失在巷子中。 “慢点走,你晚点苏先生又不会骂人。” 陈宁看着他离去,目光收回后,面色忽然变得凝重。 接着,陈宁做好饭菜,转身进屋,喊陈家旺起床吃饭。 陈家旺正如张家宝所说,还躺在床上沉睡,呼噜声震天响。 “陈宁你怎么才回来,我都要饿死了,你知道吗?” 废了好大劲,陈宁才把陈家旺叫醒,听着他的牢骚,一起吃完了那顿饭。 期间,陈宁也问了陈家旺几个问题,但陈家旺都是一问三不知,就说自己又饿又困,只想睡觉。 吃完饭后,没过片刻,陈家旺又回到屋中睡下。 “该不会是……” 陈宁皱眉盯着鼾声如雷的陈家旺,摸摸自己的胸膛,担忧都写在脸上。 这症状,跟三日前昏迷的自己有些相似,但是又不太相同。 毕竟肉太岁发作时,攻击性很强,而且只想吞噬血肉,陈家旺这副样子更像是犯了什么古怪的病症。 陈宁亲自给陈家旺把脉,断定他体壮如牛,脉象没有任何问题,甚至比寻常汉子都要健壮。 “莫不是,因为那搜魂的后遗症?” 陈宁心中拿不准,还是去请了城中有名的郭医师来给陈家旺看了看。 郭医师看完后,沉思良久,才道:“陈捕头,若是老夫没看错,老捕头这是得了疑难杂症,老夫曾在医书上看过一种怪病,名为睡不醒,跟老捕头这症状十分相似。” 睡不醒,不就是昏睡症? 这种病症虽然少见,但在前世他倒是听说过。 陈宁皱眉思索,暗道郭医师说的也有些道理。 陈家旺自从被搜魂后,魂魄不全,有些后遗症也说得过去。 但这种症状,郭医师也没什么办法,只是开了几副滋补的方子,让陈宁再看看后续症状,他也去查查医书古籍。 送走了郭医师,陈宁盯着陈家旺叹息,“老实些也好,整日睡觉,总比出去闯祸的好。” 想起前几年,陈家旺玩火把偏房烧的焦黑,下河抓鱼弄丢了衣服,光溜溜跑回来,看他鼾声如雷的样子反倒安心些。 陈家旺的怪病这么多年没有起色,但也没有恶化过。 陈宁算是放心,也算是无奈,看他没有生命之忧,就暂且搁置两日。 再加,之这段时间抽不出时间来管他,心中想着,等有些空闲,再找法子医治他。 陈宁进自己的房间,放好身上该放的东西,磨过刀,便出了家门,直奔西巷口而去。 等陈宁的背影消失在小巷中,屋中的陈家旺忽然翻身而起。 只是,他眼中透露出一股诡异的昏黄之色,眼中瞳仁成了横瞳,看起来像是只大蛤蟆。 陈家旺扭扭脖子,侧耳听了片刻,喃喃自语道:“这两日在这傻大个身上吸取的力量太多,要被人看出端倪了……看来,得尽快让他恢复正常才是。” 说话间,他起身来到了陈宁的屋子,看了一眼床底,随意勾勾手,陈宁藏得那些东西竟然都破土而出。 陈家旺坐在床头,翻看着陈宁的东西,啧啧道:“这都是什么破烂。” 他拿起那本陈宁刚从项悲歌那里取来,还未看过的册子,翻看片刻后,不屑道:“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写这笔记的人,怕不是个呆子,尽写那些如何当黄羊的功法理解,待人鱼肉,可笑至极!” 翻看几页过后,陈家旺失去兴趣,“小子,算你好运,本尊从来不欠人情,避免跟你再多生因果。” 他伸出手指随意勾画,“那本尊就交你如何牧羊,给你开一条正确的登天之路,也算是了你父子的救命恩情。” 随着陈家旺的勾画,那笔记上的某些字,开始如同粘液般蠕动,变换了形状。 做完这一切,陈家旺挥挥手,那些东西都飞回原处,与之前一般无二。 “前几日还跟这小子交过手,今日就得承他爹的恩情……” 陈家旺伸了个懒腰,缓缓向自己的屋子走去,“缘分这东西,果真其妙,怪不得连师父那老家伙都看不清。” 他坐在床上,透过窗户遥望远处巍峨高山,独自呢喃:“因果这玩意不能再沾了,了却!了却!全都了却!不然连累师父,打扰到他老人家静修,怕是连我都要吃。” 第三十五章 封名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陈家巷,西巷口。 已是临近正午,又开始燥热,天高云密,小巷无风。 那棵老槐树立于巷口,沐浴着日光,偶尔有树叶抖动,似是悠闲老者躺在自家堂外小寐。 片刻后,一道矫健身影扶着刀,出现在西巷口。 是陈宁。 他低着头似是沉思着什么,缓缓走到老槐树下面,靠到树干上。 老槐看到他的瞬间,枝叶无风自动,簌簌抖动间,一枚翠绿槐叶从树枝上飘落,落在陈宁的耳畔,翩翩起舞。 “陈宁大人,您醒过来了?幸事,真是一大幸事!” 老槐的话语中夹杂些许激动,高兴道:“在您昏迷期间,小槐我真是十分担忧。” 陈您略微抬头,摸了摸树干,“多谢,那夜若没有你,恐有什么变故。” “都是分内之事,项大人如何了?” 老槐是棵热情的树,估计也是这么多年,没什么机会与人交流,好不容易傍上陈宁等人,话也多起来。 “项大人,还好,需要静养些时日。” 陈宁轻声回应,岔开话题,“我跟马长思约好了在树下相见,要在这里等会儿人。” 老槐略微沉寂,随后说道:“陈宁大人,那日小槐留了一枚槐叶在马大人那里,若是您有需要,可以通过小槐来呼唤马大人。 需不需要,小槐帮您催促马大人?” “哦?” 陈宁顿时来了兴致,抬头看着老槐,问道:“你还能联系老马?是通过槐叶之间的关联吗?” 老槐颇为傲然应道:“小槐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扎根清溪县多年,根茎遍布清溪县,在清溪县方圆十里之内,只要有槐叶所在,小槐我都可以沟通到。” 草木成精,比之动物成精更加艰难,主要是因为它们没有天生灵智,想要开智需要机缘。 就算开了灵智,草木因为不能动,获得其余机缘的可能性也会降低,所以十分少见。 清溪县中能有一棵老槐树精,已经是十分幸运。 但话说回来,草木精怪因其特性,也往往拥有其他精怪不曾拥有的天生神通。 老槐这槐叶观物的本事,是远要超过其境界所在的小神通。 若是寻常人,听到老槐的话,只是感觉神奇,但陈宁想法却有些偏差。 他眼中光芒闪烁,心思电转,暗叹道:“老槐这本事实用啊!这不就是移动电话吗?只要让他赋予我几片槐叶,分发给旁人,我就不想当于有了小范围的对讲机?” 若是如此想,那联络就会方便得多! “清溪县及其方圆十里,这范围已经十分广泛,用处不小!” 陈宁暗自点头,抬头笑道:“老槐,帮我联系一下老马,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老槐也十分乐意,立刻回应,“大人您稍等,我这就帮您联系马大人。” 他话音落下,耳畔那片槐叶散发出莹莹绿光,随之里面传来马长思惊异的声音。 “嗯?这槐叶怎么飞出来了?老槐树,你有事找我?” 嗯? 还是实时通话? 跟陈宁想的那种,他说一句,老槐复述一句还不相同! 没想到,竟然如此好用! “老马,能听到我的话吗?” 陈宁眼中光芒更胜,拿起槐叶,兴致勃勃问道。 “哎?宁哥,是你吗?你怎么跑槐叶里面去了?” 马长思极为诧异,随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是在翻看槐叶。 “我没在槐叶里面,是在巷口的老槐下面,通过槐叶与你沟通,此事解释起来颇为麻烦,等会儿让老槐给你解释吧。” 陈宁简略说完,催促道:“我已到了,你赶紧过来,不要浪费时间。” “知道了宁哥,我这就来!” 马长思高声应下,随后迫不及待询问:“老槐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宁没有再去管他说什么,让老槐断了其联系。 随后,他抬头看着老槐,问道:“老槐,你这与人沟通的神通,对气力消耗如何?可不可以多给我几片槐叶,助我与其他人沟通使用?” “陈宁大人看得上小槐,当然可以!” 老槐自信道:“我这都是小本事,算不得什么神通,就如同您喝水吃饭那般简单,这些槐叶,您尽管拿去。” 老槐树簌簌抖动,又有七八片槐叶飘落到陈宁身前。 “老槐,谢了!” 陈宁接过槐叶,嘴角是抹不去的笑意。 无论是这一世还是前世,对于办案来说,及时交换案件信息,都是十分重要的事情。 老槐这一手神通,无疑是让陈宁从石器时代,直接跨步到了信息时代,可是大进步! “能为陈宁大人效劳,是小槐的荣幸。” 老槐也没想到,这不起眼的小本领,能得到陈宁的如此器重。 他心中也暗自高兴,如此一来,怕是那夜通知不及时的事情,项大人就不会耿耿于怀了吧? 我这算是将功赎罪了! 老槐自己心中算是有了一丝安慰,踏实许多。 陈宁翻看手中槐叶,随后将其收入怀中,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道:“总是叫你老槐,也不尊重,槐兄可有名字,可告知于我。” 老槐树微微抖动,讪笑道:“小槐我就是小城中一棵无名老树,哪来的什么名字?” “没名字?” 陈宁微微皱眉,沉思片刻,笑道:“你如此聪颖,没名字怎么可以?况且,等你那日修行有成,也是要有名号行走世间的,这样好了,我给你起个名字。” “起名字?” 老槐颇为激动,“好啊!请陈宁大人赐名!” 山野精怪,本就都没有名号,之前还可以找大德之辈讨个名讳,可自从大秦管控神祠鬼神,讨封就成了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若不是有朝廷赐名,山野精怪不配拥有名讳。 “心随意动,意随心行。” 陈宁心中早就有了想法,淡淡笑道:“不如,你就叫意动如何?” 起意动这个名字,实际上倒是没他说的这么有诗意。 纯粹是因为,前世“移动”、“联通”、“电信”三家,他比较喜欢移动。 他可是移动“动感地带”的老用户了! “意动?” 老槐声音越发兴奋,“心随意动,意随心行?好名字!真是好名字!多谢陈宁大人赐名!” “你满意就好。” 陈宁轻声笑道,“我小歇片刻,等等老马。” 终于偷的片刻闲,他靠在树干上,闭上眼睛整理着这几日来的线索。 老槐也不在打扰陈宁,寖浸在有名讳的喜悦中。 烈日下,老槐上的枝叶缓缓靠拢,聚集在陈宁的头顶。 那淡淡树荫中,其余之处都有缝隙,唯独陈宁周遭是颇为不寻常的浓郁阴影,掩住了丝丝暑气。 …… 励耘斋,后院。 上午的早课已经讲完,苏子由坐在那书桌前,手持玉笔,又在凌空挥毫。 他写到一半,手忽然停顿,抬头看了看窗外,眼神些许惊异。 “意动?” 苏子由停笔轻笑,“静修确实有悟性,能说出‘心随意动,意随心行’这句,我倒是没看错他。 那老槐这些年来,没什么坏心思,偶尔还造福清溪县百姓,给个名字也可。” 说着,他挥袖将玉笔收起,单手负后,走到了院中古井旁。 苏子由轻轻拂袖,古井中波澜微动,映出一副景色。 井中画面,正是那棵郁郁葱葱的老槐树,少年依靠在树干上,低头思索。 “给你个名讳,望你来日能积德行善,早进山河神祠。” 苏子由轻声道,扯起衣袖,玉笔再度浮现在手中。 他对着井中的那棵老槐树,凌空写下两个字,正是“意动”。 画面中,老槐树的树冠之上,若隐若现,浮现“意动”两个淡淡青色的字迹,虽不明显,但也隐约可见。 随后,苏子由若有所思,又提笔在树干上写下两个字,“心行”。 在心行二字落下后,那意动二字似乎有什么关联,字迹又明朗几分,在井中已是清晰可见。 苏子由收起玉笔,向着井中淡淡道:“我大秦山河万里,精怪数不胜数,但有朝廷封过名讳的,数不过千,能进山河神祠的,不过寥寥几十而已。 意动,你前路尚远,不可懈怠,更不可辜负静修对你的一片好心。” “先生这就给那棵老槐树封名了?” 此时,猫阿四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站在房檐边上,羡慕地看着井中场景。 它有些酸溜溜说道:“先生何时给我封个名讳,不用好听,就叫阿四即可!” 苏子由收起玉笔,笑道:“你这猫儿整日调皮得很,如何讨得封号?等你什么时候也能为清溪县百姓做点事情,我考虑给你封名。” “那老槐树就是根木头,封名不也是靠陈宁走了后门?” 猫阿四颇为不屑,又趴下了去,“这封名不要也罢!等来日有机会,老祖我直接闯进那山河神祠,把山河大神的玉牌摘下来,把老祖我的名讳放上去!” “阿四道友有此抱负,怀仁也很是支持。” 苏子由轻笑:“等到你坐到那山河大神之位,怀仁肯定要去山河神祠为道友进一炷香火。” 猫儿老祖顿感无趣,头也搭在前爪上,低喃道:“先生别以为老祖我在说笑,哪日你压不住了山中那位,我可真的就有机会了!” 苏子由笑容收敛,声音严肃且沉重,“道友放心,祂不会有机会的!” 说着,他随手一挥,井中景色变幻。 水中画面变为城外不远处的荒凉山头,其山脚位置草木葱郁,盖住山巅景色。 但那山巅之上,不知道为何,青葱景色不见,反而长满了古怪的黑色植被,覆盖整座山巅。 这座荒山四周闪烁着耀眼金光,细细看去,那是数不清的金色文字如龙章凤篆,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形成一条条金色锁链,围绕着山头流动。 “真到那一日,我镇玄司动用举国之力,也不会让祂复苏。” 第三十六章 迷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西巷口的那棵老槐树忽然无风自动,簌簌作响。 本就翠绿的叶子,片刻间愈发翠绿,阳光下,树干煌煌如金,枝叶翠翠如玉,四周的热浪都仿若被抽空,顷刻间,顿时凉爽如秋。 那本就茂盛的树冠,恍然间伸展,又茂密不少。 “咦?” 陈宁似有察觉,抬头看向老槐树,“意动兄,四周忽然清凉,是你施展神通了?” 然而,刚有了名讳的老槐树半响没有回应,只是肆意舒展着枝叶。 好半响后,老槐树才激动道:“感谢陈宁大人赐名!感谢大人!” 显然苏子由的话,已经传到了老槐的耳中。 陈宁笑道:“一个名字而已,你不必如此激动,既然你已经有了名字,也不必叫我大人,叫我陈宁就好,我们名字相称即可。” “不行!这声大人,意动必须要喊的!” 陈宁自然不知道,之前老槐称他一声“大人”,是因为有项悲歌的义子名头在那里。 而如今,他受了陈宁这么大恩惠,必须要尊敬陈宁。 陈宁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自己也被蒙在鼓中,不明所以。 老槐也没想多解释,只是坚持说那声“大人”必须要叫,如何也不肯改口。 陈宁拗不过他,只能作罢,想问问方才的异象是怎么回事,可还没来得及,就被小巷中传来的呼喊声打断。 “宁哥!我来了!” 马长思扶着刀,满头大汗,喘着粗气跑过来。 “哎呀,我听到宁哥你的话,就赶紧跑了过来。” 他说着,从袖口掏出一个小布袋,递给陈宁,说道:“宁哥,我带了好东西来!” 陈宁被打断,也没再去问老槐,目光落在马长思手中的布袋中,“什么东西?” “好东西!” 马长思嘿嘿一笑,献宝般打开布袋,露出七八颗赤红色硬皮果子,“宁哥,你没见过吧,这是我大哥刚从外面带回来的南方异果,名为荔枝。 快吃,我叫人在井中镇过了,还有凉气。” 前世的水果吃得多,陈宁什么没见过? 但他还是笑道:“没见过,还真是好东西。” 陈宁随后笑着拿起一颗,不过没有吃,反手埋在了老槐树下。 “先给意动兄吃一颗。” 马长思挠挠头,没弄懂陈宁什么意思,伸手拿出一颗递给陈宁,“宁哥,你倒是也尝尝,这东西稀少得很,京都的贵人们想吃,也得费一番力气。” 陈宁接过果子,笑道:“你还要感激你大哥生意做得好,不然哪有这果子可吃?” 他剥开荔枝放进嘴里,点点头,“冰冰凉凉的果子,确实好吃。” “好吃就行!” 马长思笑得更灿烂,也拿出一颗,极为珍惜地放进嘴里,随后露出陶醉的神情。 “好了,路上再吃,我们还有要事要去做。” 陈宁向老槐挥挥手,“意动兄,我们先走一步。” 老槐树枝叶挥动,也向陈宁道别,“陈宁大人,马大人,慢行。” 等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远处,老槐树才重回安静。 有风吹过,老槐树轻轻摇曳。 “意动定然不会辜负陈宁大人和这位前辈的好意,会竭尽全力,造福一方百姓。” 他顿了顿,又道:“借用小槐从苏先生书斋中听过的一句话……一心尚存,此志不容少懈。” 微风吹拂而过,卷起百十片翠碧槐叶,随风而动,飘向清溪镇各处。 那槐叶绿得喜人,有欣欣向荣之气,洒落全城。 …… …… 路上,陈宁两人分食完那袋荔枝,马长思才意犹未尽,问道:“宁哥,咱们去哪?” “先回衙门。” 陈宁眼中光芒闪烁,淡淡说道。 方才他在老槐树下,细细整理了最近的案件,心中已有了些方向。 当下,他有两件比较重要的事情要做。 其一,便是要抽空去一趟励耘斋,再向苏先生询问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义父为何会成这幅样子,又如何救治。 其二,便是这血案的方向,既然已经的那白衣伥鬼很可能是周如玉,就要问清楚,周姑娘半年前的去向。 以周姑娘为突破口,也许能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当然,去励耘斋是私事,还要往后放一放,当下最重要的是调查周如玉之事。 陈宁清楚记得,半年前周如玉告上公堂之时,是王虎经办的此案。 必然要先回衙门向王虎了解案情,就算王虎不在,也能找李师爷调出案卷查看。 除去这两件要事,还有一件小事,那就是当时陈宁应下孙小莲,要去沈府一趟,帮她把话带到。 整理好思路,陈宁和马长思直奔衙门。 片刻后,兄弟二人返回衙门,来到衙门前堂。 衙门中依旧是没有多少人,只有两个衙役在门口当值。 “陈捕头,您回来了。” 那两名衙役看向陈宁的眼神十分关切,其中一人问道:“听闻那夜您与鬼物又交了手,还受了伤,您没事吧?” “一点小伤,并无大碍。” 陈宁摆摆手,问道:“王虎捕头可在府衙中?我有要事找他!” 小衙役摇头,“这两日折了那么多兄弟,人手不太够用,王捕头他们都出去巡街了。” 陈宁早有预料,点头示意。 另一个小衙役沉声叹息,抱怨道:“这血案闹得人心惶惶,我们都不敢再独自出行。本就不是我们衙门该管的事情,这倒霉事怎么就落到了我们头上?” 陈宁拍拍他的肩膀,轻声安慰道:“安心,项大人从京都请来了大人,总能解决的。” “真的?” 两人总算是心安些,还想跟陈宁问些详情。 陈宁知道的不多,也就没再多说,直奔衙门后院,去找李师爷。 当陈宁来到李师爷面前,说出来意,李师爷露出难色。 李师爷支支吾吾道:“陈捕头,你说的那件案子,我有印象,可能您查不了案卷……” “为何查不了?” 陈宁眉头微皱,沉声问道。 马长思更是恼火,高声喊道:“李师爷你是不是分不清轻重,这可是血案唯一的线索,还用平日里那套场面话推脱,若是耽误了案件侦破,你来负责吗?” 李师爷意识到事情严重,压低声音回应,“陈捕头,不是小人不给您看,是那案子根本就没有案卷记录!小人想给您看,也看不了啊!” “没有案卷?” 陈宁眉头皱得更紧,“但凡有人击鼓鸣冤,我县衙都要有留下案卷,为何此案没有?” 李师爷答不上来了,支吾半响,才道:“您就别逼问小人了,小人也不太清楚,要不然,小人向知县大人通报一声,您等等去询问大人?” 此时陈宁也意识到,这案子有猫腻儿,沉重点头,不再多言。 无论是什么地方,总有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在这县衙内,更是有很多说不得的事情。 陈宁深知这个道理。 他虽然不会同流合污,但平日里,他也从来不过问这些事情。 今日不行! 涉及到玄案,而且如今这案子已经给项大人还有陈宁自己有了密不可分的关系,他不可能再装聋作哑。 “告诉知县大人,若他实在记不起来,我就要去告知项大人,由他老人出面,彻查此事了!” 李师爷听到这话,吓得脚步更快,连连应是,请示去了。 “宁哥,周姑娘的事情这么蹊跷,难不成是马家动用了什么手段?” 马长思摸着下巴,沉声道:“马家这几年来越发肆无忌惮,若真是他们在幕后搞什么,这案子怕是要更难查!” “我清溪县死了二十余人,其中捕快就过半,他马家再大本事,也盖不住此事!” 陈宁冷声道:“马家不过是借着乔家的风,当一条走狗,还做不到手眼遮天的地步!” 马长思沉重点头,“但愿如此,若是知县大人不肯说,那我就想想办法,找人去马家打探消息。” 陈宁没再说话,只是眼神中升腾起一团熊熊焰火。 此事若真跟马家,甚至乔家扯上关系,那就最好不过了! 正愁没办法对马家和乔家动手,有这么好的机会,他陈宁肯定不会放过! 没过片刻,李师爷就匆匆回来。 “陈捕头,马捕快,知县大人请二位到后院书房一叙。” 陈宁二人对视一眼,没有多言,跟着他直奔后院书房。 知县的书房倒是布置的像模像样,墙壁上挂着几幅字画,其中一幅还印着京都重臣的字印。 窗户正对着院落中的花圃,微风吹来,阵阵牡丹花香。 只是那花香太过浓郁,反而多了几分脂粉气,没了读书人的清高。 “陈捕头来了,快快请坐。” 知县何璋笑呵呵起身,伸手示意陈宁二人落座,吩咐道:“师爷,看茶。” “茶就不喝了。” 陈宁也没坐下,直接站定,沉声道:“知县大人,半年前有个叫周如玉的姑娘曾来我县衙击鼓鸣冤,不知为何没有案卷?请知县大人将所知内情,尽数告知。” 何璋并没着急回应,呷了口茶,才淡淡道:“哦,还有这种事情?半年前……还真是久远,本官公事繁忙,有些记不太得了。 陈捕头,本官想知道,这个叫周如玉的姑娘,跟那血案有什么关联?为何要半年后再调查已经结案的小案子?” 好一个字正圆滑的官腔,何璋这手太极打得真好! 陈宁懒得跟他周旋,冷冷道:“大人,我查到这周如玉就是前几日行凶,屠杀我同僚的伥鬼!您说她在那血案中,是不是关系重大?”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若是有人故意包庇周如玉,及其背后之人,可就是这血案的帮凶,任他如何有本事,都要跟着偿命! 镇玄司的行事风格,您也知道,有些事情,咱们衙门压不住的!我极力调查此案,也是想赶紧查清楚,为我们县衙洗脱嫌疑!” 闻言,何璋那淡然脸色骤变,端茶的手都颤抖了一下,险些将茶杯打翻在地。 “竟然如此严重?” 何璋深吸一口气,颤巍巍放下茶杯,坐在椅子上沉默片刻,才讪笑道:“陈捕头这么一说,本官倒是想些周如玉案件的事情。” 【因为是群像,又是连环案件,案件的推进可能会稍慢,但诸君不用担心,已经设计好完整的故事走向。 放心收藏,以后会稳定日更六千,有时间就会尽量多更新。 感谢诸君打赏投票评论支持,万分感谢!无论是何种形式的支持,都是清酒奋力码字的动力! 故事还长,诸君容我慢慢讲。】 第三十七章 隐情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知县大人请讲。” 陈宁淡淡回应,终于坐了下去。 马长思也跟着他坐到一旁,掏出册子和笔,准备仔细记录接来下的细节。 “这件事情,在半年前,确实引起了不小的影响……” 何璋皱着眉,眼神恍惚间,陷入自己的回忆中。 根据他所讲述的,在半年前,那名为周如玉的姑娘,是来县衙报过一次案件,报的是有人意图对她行不轨之事。 而对她欲行不轨的,正是当今清溪县的大户,马家长子,马裕盛。 马家家主马德羲与京都大家族乔家有关系亲密,替乔家经营清溪县的胭脂产业,无论是钱财还是权利,都远超寻常百姓,就算是知县也要看他脸色行事。 马家在清溪县的权势之大,寻常人都难以想象。 周如玉虽然来到了县衙,但并没有得到庇护,反而还被马家人带走。 “被马家人带走了?” 陈宁极力压制心中怒火,沉声道:“何大人,我们这里可是县衙,你能让马家人把报官的受害者从县衙带走?” 何璋面色尴尬,解释道:“陈捕头,有些事情你清楚,就算本官想要拦,拦得住吗? 再说了,当时马家有正当的理由,说那周姓女子是进入他家行窃,偷了马家重要的财物,为了躲祸才来衙门报官,贼喊捉贼。” “放屁!马家就是放他娘的屁!” 马长思火爆脾气根本压不住,当即起身反驳,“周姑娘来的时候,带着仆从丫鬟,还有护卫在侧,人家坐的马车那叫一个值钱!寻常人家劳累一辈子都买不起! 这样的大户人家小姐,用去他马家偷东西?” 何璋面色忽然难看,阴沉沉盯着马长思,沉默不语。 “老马!你怎么说话呢!” 陈宁拉住马长思,淡淡道:“还不赶紧给何大人赔礼道歉?” “知县大人,方才是属下失言了,请大人原谅。” 马长思不屑冷哼一声,极不情愿向何璋请礼道歉。 然而,何璋却如同看不见,端起茶杯,淡淡道:“本官怎么说都是这清溪县的知县,本官爱民如子,你那样诋毁本官,一句失言就罢了?” 马长思眉头拧紧,气冲冲看向何璋。 何璋此人极为油滑,平日里根本不管县衙的事情,只会在每年收税,或是城中富贵人家的宴席上用力表现。 可以毫不客气地说,就算这座县衙没有他,也能照样运转。 什么爱民如子? 这分明就是个爱钱如爹的主! 眼见马长思又要发火,陈宁皱眉起身,淡淡道:“何大人息怒,老马年纪还小,不知轻重,您大人有大量。 对了,今日清晨,项大人刚收了老马为弟子,相信何大人看在项大人面子上,也会网开一面的吧?” 叮当—— 何璋手中的茶杯又是一抖,颤巍巍放到了桌子上。 他诧异地看向马长思,“这,这种大事,本官怎么没听到消息,若是真的,这可是天大的喜讯!是我县衙,乃至整个清溪县的福气!” 陈宁淡淡道:“项大人的身份非凡,收弟子一事,属下定然不敢乱说。” 何璋轻咳两声,眼神闪烁间立刻挤出笑容,“马捕快早说啊!这是大喜事,本官决定为您摆上三天三夜流水宴!好好庆祝一番!” 说着,他向李师爷挥手,“师爷,赶紧安排人去做,通知全县人参加,谁敢不来就重重责罚!至于宴席所需银两,从我县衙库房拨就可以了。” “不必了!” 不等李师爷说话,马长思已经冷声拒绝,“师父他老人家,不想此事弄得人尽皆知。” “这……” 何璋笑的更尴尬,“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是本官的错,错怪马捕快了,您大人大量……” 马长思腰板直起来了,冷声道:“我原谅你了,何大人还是赶紧说说,那案情的细节。” 何璋脸色说不上好看,但总归是没那么紧张了,“此事本官知道的确实不多,当时是马家大公子亲自带人来要人,本官就交于王虎捕头处理了。” 陈宁皱眉问道:“所以,周姑娘以及她带来的仆从,何大人一概不知道去向?” “本官不太清楚,要不然,二位去问问王虎捕头,亦或是向马家去问问?” 何璋依旧笑眯眯的,片刻间就将自己置身事外。 陈宁淡淡道:“此事属下已有了计划,还请何大人出一纸搜查令,属下要去马家问话。” “这……” 何璋眉头皱了皱,脸上又露出难色。 “何大人不想出调查令?你这是要包庇马家?” 马长思根本不给他找理由的机会,直接强硬问道。 “马捕快您说的什么话,本官哪会跟他们马家同流合污!” 何璋立刻拿起纸笔,“本官这就写!师爷,取县衙大印来!” 等到陈宁二人拿着调查令离去,何璋才算是松了口气,瘫坐在椅子上。 “大人,没想到马长思这小胖子,还成了项大人的徒弟,这不是土鸡变凤凰了?” 李师爷收起大印,低声抱怨道。 “这清溪县的水,越来越浑了……” 何璋叹了一口气,“一个项悲歌的义子,本来就挺难对付,又来个项悲歌的徒弟,衙门快成了项悲歌他家开的了。 月前,本官的调任已经递上去了,京都的大人们会帮本官疏通打理,最晚再有三个月,本官就能调离升官。 这三个月得过且过吧,不要再把这血案闹大就好,就算无法结案,也可以留给后来的倒霉鬼来收拾烂摊子。” 他略微思索,沉声道:“李师爷,今日起,就说本官病了,不是迫不得已,不要再让本官出面了!” “明白了,大人!” 李师爷心领神会,嘿嘿笑道:“我们还可以说是那孙小莲病症传染,将您也感染了,刚好把她踢出县衙!她整日在我们县衙白吃白喝,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随便你吧,不要再招惹是非就好。” 何璋随意挥挥手,“你也下去,本官要好好想想,如何报答京都大人们的提携。” …… 片刻过后,陈宁和马长思带着调查令,从县衙中走了出来。 “他娘的!宁哥,真出气啊!” 马长思看着手中调查令,咧着大嘴直笑:“早就看何璋这老狐狸不顺眼了!今天小爷这腰板算是挺直了!看他以后还敢再跟小爷说半个不字!” “少嘚瑟!” 陈宁淡淡瞥了他一眼,“项大人肯定不想你如此招摇,若不是今日何璋刁难你,我不会说出来替你解围。” “宁哥,知道了。” 马长思挠挠头,问道:“咱们去哪?” “本来应该先去找王虎捕头再问问情况,可如今不知道他在哪巡逻,先拿着调查令先去马家看看吧。” 陈宁扶着刀,正准备前往马家,可那身后某处高空,忽然有一道响箭。 刺耳的哨声响彻全城。 响箭是捕快们用于集合的手段,若是遇到紧急情况,就可以释放响箭,夜间还有带有烟花。 陈宁和马长思也听到了,二人对视一眼,眼神中都浮现出担忧之色。 “又出事了!” 马长思眉头紧锁,“宁哥你昏迷的这三天里,血案的凶手一直没有动作,算算时间,他们似乎也该动了。” “兴许也不是血案的事情,过去看看!” 陈宁示意马长思收好调查令,“看样子,是在醉花楼的位置,王虎应该也会过去,就算不是血案,也能找他问问周如玉案件的情况。” “好,那咱们赶紧走!” 马长思点头应下,兄弟二人直奔响箭方向而去。 …… 百花街是一条颇为特殊的街道,四周虽然也是热闹,但都是些高档的酒楼,胭脂店,裁缝铺。 不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基本上不会来这条街道。 而这条街道中央,有一座闻名清溪县的酒楼,名为“醉花楼”,这是清溪县唯一的青楼,也是清溪县男人们向往的“梦乡”。 此时,醉花楼外已经被一群捕快围住,疏散围观人群。 但还是防不住,那群路人好奇的心理。 “死了?又死人了?这次死的又是谁?” “听人说,死了不止一个,这次死了三个!” “我刚才找谢捕快问过,不是三个,分明是五个!” 众人讨论之时,眼神中又多了几分惧意,这歹徒太过狠厉,短短月余,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不说,竟然越发猖狂。 无论是死了几个,可以肯定的是,这次死的人更多,凶手也越发猖狂。 “办案了!闲杂人等退避!” 众人身后,响起马长思的呼喊声,人群纷纷退避,为陈宁两人让开路。 陈宁方才也听到了路人的讨论,脸色不是很好看,闷着头往醉花楼里面走。 “陈宁施主。” 正当他走过人群的时候,忽然听到清脆的呼唤声。 他转过头去,看到释海老和尚带着玄心小和尚,长在人群远处,看到他们两人前来,才走上前搭话。 “你们还没离开?” 陈宁脸色冷淡,语气不善,看向和尚师徒。 他从项大人那里也得知了一些关于这师徒二人的消息,虽然没说明白他们的来意,但根据项大人的交代,清溪县不是很欢迎他们,甚至叮嘱陈宁适当远离这对师徒。 释海老和尚只是念了声佛号行礼,并没做声。 玄心小和尚温煦道:“陈宁施主,我和师父还有事情没做完,暂且无法离开。” 说着,他看了看醉花楼,“我和师父途径此处,发觉这酒楼内有异样,妖邪之气很重,若是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陈宁施主尽管开口。 只是这烟柳之地,我和师父没法进去,若有要我们出手的地方,还请陈宁施主出来告知我们。” 陈宁本想拒绝的,但看了看小和尚真挚的眼神,只是淡淡道:“我先进去看看再说。” “陈宁施主小心,我们二人就在外面等。” 玄心小和尚行了个佛礼,慢慢走回到老和尚身旁。 陈宁抬眼看了一下释海老和尚,微微点头示意,跟着马长思走进了醉花楼。 “师父,这里的事情,会是它做的吗?” 玄心小和尚低声询问。 释海老和尚眼光闪烁,沉声道:“希望是,这样我们就能早点抓到那孽畜了。如若不是,我们再找就是。” 玄心小和尚沉默,总感觉师父的话怪怪的。 他抬眼看向醉花楼,低喃道:“师父,无论是不是,我都想为受害的施主诵经超度,可以吗?” “阿弥陀佛!” 释海微微怔然,双手合十,“善。” 玄心小和尚眼含怜悯,低下头,低声诵经。 而释海老和尚看着徒儿认真诵经的样子,也开始默念经文,不过他念得不是超度经文,而是宁心咒。 第三十八章 马迹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没想到第一次来醉花楼,竟然是不用花银子就进来的。” 马长思低声呢喃,好奇地打量四周。 “少说两句。” 虽然马长思的声音不大,但陈宁还是听到了,呵斥他一句,皱眉打量四周。 醉花楼中充斥一股胭脂味与酒气混合的古怪气息,寻常人闻了肯定要皱眉,但留恋于青楼的浪荡公子们却戏称此为“花柳香气”。 但此时,古怪的花柳香气中,却又夹杂着浓郁的血腥味。 醉花楼分为三层,第一层大厅摆满了酒桌,中央位置是一座高台,用于歌姬表演用。 第二层是雅间,肯花大把银子才能进,第三层则是只有贵宾才能去的,姑娘们的房间。 陈宁皱眉环视一周,目光最终落在了高台之前。 一群莺莺燕燕都聚在高台旁,被人盘问着什么。 问话之人是捕头王虎,答话的则是年过三十,但风韵犹存的老板娘,都称她为花姐。 不知为何,花姐似乎有些恼怒,用力扇着小蒲扇,“王捕头!如今是我醉花楼遭了毒手,惨死了姑娘不说,还丢了贵客!你不去找凶手,总问我们这群姑娘,我们知道什么?” 王虎皱眉道:“花姐,我这是例行公事。” “例行公事?” 花姐极为不解气,呸了一声,“你行什么公事,你们衙门如果真的有本事,早就抓住那行凶的恶徒了!我醉花楼还能有凶案? 反正你们找不出杀害丁公子的凶手,我看你们如何给丁家交代!” “我们会尽力的,但请花姐配合我们的问话,我们才能尽快破案。” 向来强硬的王虎这回却是吃了瘪,但他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憋屈。 陈宁眼睛微眯,走上前去,笑道:“花姐,你消消气,请配合王捕头的问话。” 王虎看到陈宁为他说话,颇为诧异,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你又是谁?嘴毛都没长齐的小家伙,敢这样跟我说话?” 花姐扇着小蒲扇,白了陈宁一眼,根本不在意。 “陈家巷捕头,陈宁,第一次见面,请花姐给我个面子。” 陈宁也不动怒,依旧淡淡笑道。 “谁来都没有面子,你算……” 花姐撇着嘴,本来打算继续撒泼,可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什么,脸色骤变,换上一副谄媚笑容。 “陈宁?您是陈捕头的儿子?项大人的义子?陈宁捕头?” 她手中的小蒲扇一翻,立刻笑盈盈来拉陈宁,“陈捕头早说您来了,我就让姑娘们给您看茶了。” 说着,她又摇着小扇子吩咐,“看什么,还不快给陈捕头上茶!上最好的龙井!” “花姐不必客气,我是来查案的,茶就不喝了,下次有机会再来喝。” 陈宁微微侧身,躲过了花姐的手,招呼马长思过来。 “花姐,这是手下的捕快,马长思,希望您能把发生的事情尽数告知他,配合我们查案。” “陈捕头放心,我一定配合!” 花姐笑吟吟回应,一副有问必答的模样。 陈宁这才拍拍王虎的肩膀,“王捕头,这里交给他们问吧,带我去看看凶案现场?” “好!” 王虎也不想再跟花姐纠缠,顺着陈宁的台阶就下,转身带他上楼去。 “项大人这义子身份还真是好用,走到哪里都受人敬仰。” 两人往上走的时候,王虎说了一句不知道是讥讽,还是发酸的话。 “托义父的威名。” 陈宁笑了笑,并未反驳。 两人一路来到三楼,靠左边的房间内。 房门大开,门内位置就躺着一个全身干瘪,男性尸体。 看那样子,是想逃跑,但是没能跑得出房门,就被凶手害了。 房间里歪七扭八,桌子上,床上,椅子上,还躺着其余七具尸体,除了床榻上是一男两女的尸身,其余都是女子。 地上没有留下一丝血迹,那浓重的血腥味,都是从干尸身上散发出来的。 陈宁矮下身子,看了看临近门口的干尸,被人从背后抓开了后脖颈,吸尽鲜血而亡。 “都是这样死的?” 陈宁抬眼看了看其他几具尸体,沉声问道。 “是,跟之前的案子手法相同,应该是那些鬼物所为。但是……又有些不同,这次死的人很多。” 王虎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递给陈宁,“这是在桌子上发现,这上面的古神言我不认识,但看起来比之前要复杂。” 陈宁接过布包看了看,眉头皱成一团。 布包里是一块玉,晶莹剔透,很少见的质地,看起来就价值不菲。 那块玉上面刻着一个大写的“捌”字。 关于这些血案的物件,陈宁有清晰的记忆,从一到九,都是简体字,那块刻有“八”字物件,此刻应该在衙门的证物室关着。 这块刻有大写“八”字的玉,又是什么? 后备补充进来的? 之前那群鬼物炼制生丹,是需要提前用这种物件,吸取佩戴之人的生机,然后待到时机成熟,将其杀害,提取生丹。 而这次,那群鬼物更像是临时起意,随意取了八个人的性命,继续炼制生丹。 大致,应该是这样子。 陈宁推断过后,将玉还给王虎,沉声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受伤那夜,那群鬼物留下的古神言,应该是六?” 王虎眼神晃了晃,点头道:“是!” 陈宁淡淡道:“那就不对,你叫人全城搜索,应该还有一起案子,是死了七个人。” 鬼物向来是按照数字顺序来杀人,突然从六跳到七,这不正常。 王虎怔然,回头看看屋内的八具尸体,“你是说,这是第八起,那块玉上的字,很可能代表八的意思?” “你找人问问看,这玉上的字是什么意思,我推断应该是八。” 陈宁指着尸体说道:“鬼物害人,换了一种规矩,不是拥有物件之人,而是每次害人会对应物件上的数字。 这次死了八个,下次就会死九个。” 他顿了顿,“等第九个人也死了,鬼物便是完成某种仪式,也许,还会发生更可怕的事情。” “更可怕的事情?” 王虎面色极为难看,“那我这就叫人去查,验证你的推断!” 陈宁点点头,“你们动作要快,尽快找到那七个人死在何处,死在什么时间,我们要查清楚,六、七、八之间的规律,也许就能提前布防,抓住鬼物。” 王虎皱眉道:“第六起案子和这一起之间,总共也不过隔了三日,他下一起案子,不是在今晚,就是在明晚?” “也许是后天晚上。” 陈宁略微沉思,“如果六和七之间只隔了一天,七和八之间是隔了两天,那下一次就是三天后,符合某种规律。 但是,如果六和七之间是隔了两天,而跟这一起只隔了一天的话,就是没有规律,间隔也许只是准备这种害人的物件需要时间,很可能在六和七之间的那两天,已经全部重新准备好,只等着每过一夜便杀一次人。” “有道理!陈宁,你说的真有道理!” 王虎拍拍后脑勺,极为惊叹,“怪不得项大人要收你为义子,就这脑袋,我王虎一辈子也赶不上你!” 他笑的还算是真诚,看来不是个马屁。 “这样一来,只要找到第七起案件,我们就很可能能抓到鬼物,到时候也能给丁家,胡家那几家大户人家一个交代。” 王虎眼神闪烁,总算松了口气。 而陈宁皱皱眉头,补充道:“也能给整个清溪县的百姓一个交代。” 王虎哈哈笑道:“说的对,小宁你说得对!” “王捕头,既然我帮你解决了些问题,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陈宁趁热打铁,赶忙追问道。 “什么事,你尽管说。” 王虎拍着胸脯保证,“只要我知道的,肯定告诉你。” “半年前,有个叫周如玉的姑娘,曾经去衙门报案……” 陈宁将周如玉的事情,娓娓道来。 王虎听后,脸上豪爽的笑容却消失了,沉默不语。 陈宁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么,沉声道:“此事如果真的跟马家有关,很可能就是马家在背后操控鬼物,无论是想要破案,还是王捕头当时被马家威胁,想要洗清你自己的嫌疑,你都是要说的。” 闻言,王虎眼光闪烁两下,叹息道:“那件事,确实是我做得不对,马家借势压人,让我把人交给他们,也不让立案留下案底,我也没办法…… 不过,我知道一点,当时周姑娘若真的是被诬陷的,那就有一个极为重要的人物! 周姑娘有个贴身女婢,叫做春桃,是她出面作证,说周姑娘确实偷了东西,我才肯交人的!” “春桃?” 陈宁略微思索,想起来确实有这个人。 周如玉当时带了不少人,有护卫,有下人,她的贴身女婢,是个颇有姿色,可怜楚楚的姑娘。 “谢过王捕头提供的线索,极为有用!” 陈宁拱拱手,“我去查白衣伥鬼的事情,你去查第七起案子,我们双管齐下,定然能早日侦破此案!” “好!那就各自行动!” 王虎也拱拱手,“事不宜迟,陈捕头你也赶紧行动!” 两人商定完,刚转身走出房门,却听到一阵清脆的掌声。 只见三楼走廊的窗口位置,不知何时站了一位身着青色劲装,背着五尺大刀的少女。 “小捕头,你刚才的分析,我都听到了。” 青衣少女笑吟吟盯着陈宁,“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本事。” 第三十九章 交手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你是什么人,怎么敢私闯命案现场?” 王虎眉头一拧,腰间长刀出鞘,直指窗边的赵明月。 青衣少女看都没看他,随手从腰间摘下一块银色令牌,扔给了王虎,随后笑吟吟走向陈宁。 王虎下意识接住那块令牌,细细一看,愣在当场。 令牌正面刻着“镇玄司”三个大字,反面则是一个名字——赵明月。 来人身份已然明了,是京都来的镇玄将大人。 “原来是镇玄将大人,您的令牌。” 王虎手一抖,差点拿不稳手中的令牌,他慌忙收起刀,想要将令牌还给赵明月。 可此时,赵明月已经从他身旁走过,来到了陈宁面前,上下打量两眼,俏皮笑道:“本以为你是个木头,脑袋不太灵光,可从方才的分析看,你这是深藏不漏啊!” “明月当空照?” 陈宁挑眉看向她,淡淡道:“偷听别人谈话,是极为不礼貌的行为。” 赵明月轻哼一声,“我是来查案的,无意间听到你们探讨案情,怎么了?再说了,我堂堂七品镇玄将,前来接管清溪县的玄案,听你们两个小捕快讲讲案情,有问题吗?” “没问题,明月当空照。” 陈宁拱手行礼,“镇玄将大人请查案,我还有案情要查,恕不奉陪。” 说完,他转过身就向着楼下走去。 “哎!” 赵明月咬咬牙,“你放尊重点,要喊我赵大人!什么明月当空照!” “知道了,赵大人。” 陈宁挥挥手,一副不想跟她纠缠的样子,淡然走下楼去。 “小捕快,还挺有脾气。” 赵明月轻哼一声,顺手从王虎手中拿回令牌,打量着王虎,“你就是清溪县的总捕头王虎?我在案卷中看到过你的名字。” “正是,大人!” 王虎十分恭敬,“赵大人有什么要吩咐的,尽管告知小人。” “倒是没什么大事情……” 赵明月绑好令牌,淡淡道:“我的镇玄卫还在路上,暂时没有人手可用,你们该查的案子继续查,有任何发现都可以向我禀报。 还有,把这个叫陈宁的小捕头调到我名下,借我用两天。” 王虎怔了怔,尴尬道:“陈宁捕头?” “怎么了?有问题吗?” 赵明月挑眉问道。 “小人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怕陈捕头不同意……” 王虎尴尬笑道:“我虽是总捕头,但也只是挂个名头,陈捕头向来不听我调遣的。” “这小捕头怎么如此大的派头?” 赵明月眼前一亮,似乎更有兴趣,笑道:“那你通报县衙一声就好了,其余不用你管。陈宁这个人,本姑娘用定了!” 说罢,她脚步轻灵,纵身跳上栏杆,向着一楼落去。 王虎愣愣盯着赵明月的背影,颇为疑惑,低喃道:“陈宁这小子果真深藏不露,竟然还认识这等大人物?” …… 楼下,陈宁已经吩咐完事情,留了三片槐叶给捕快们,吩咐他们转交给王虎一枚。 之前陈宁已经跟老槐意动沟通好,只要他们说出“意动大人,请联系某人的名字”,意动就能及时开启两人的联络。 陈宁刚交代完,打算离开醉花楼。 却听到身后一声轻响,只见赵明月衣裙飘荡,轻轻落在高台中央。 众人都极为诧异,看着这位容貌不俗的劲装姑娘。 花姐更是用力扇着小蒲扇,称赞道:“这姑娘这脸蛋,这气质,啧啧,绝了!在我醉花楼也得是头牌!” “咦?这不是京都来的镇玄将大人?” 马长思愣了一下,问道:“宁哥,她怎么也在这里?” 镇玄将? 听到这名头,花姐赶忙用蒲扇掩住嘴巴,看都不敢看赵明月了。 “与我们无关,走吧。” 陈宁收回目光,淡淡说道,转过身就往外走。 马长思虽然不明所以,但也没多问,挠挠头跟了上去。 “陈宁,你别走!你被我征用了!” 赵明月见陈宁要走,赶忙大喊。 这话一出口,台下众人的眼光都有些诧异,花姐等姑娘的眼神中还有些暧昧。 可陈宁压根没搭理赵明月,径直向着门外走去。 “你!” 赵明月秀眉微皱,脚尖轻点,如同小雀飞腾,直冲着陈宁的肩膀抓过去。 她行动极为迅速而且轻盈,寻常捕快肯定不可能反应过来。 可陈宁不同,他耳朵只是动了动,立刻察觉到赵明月的动向,身上的筋肉瞬间绷紧,呈“狼背蜂腰”状态,反手向身后挡去。 刹那间,赵明月的手掌抓偏,被陈宁的手臂挡住。 “身手不错!” 赵明月眼前一亮,笑道:“让我看看你有多少斤两!” 说话间,她身上忽然发出极为诡异的声音,若有若无,不仔细听,听不到什么声响,但细细听去,就好似是山崩,隆隆作响,震耳欲聋! 高山崩于身前! 声音响起瞬间,赵明月翻身而起,半空中翻转而过,想擒住陈宁的胳膊。 而此时,陈宁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道,从手臂上传来,胸膛中沉睡好几日的肉太岁,忽然复苏。 咚咚咚! 那巨大的擂鼓声,从他胸膛内传出来! 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从肉太岁中涌出,直奔陈宁的手臂而去! 陈宁的手臂瞬间又粗大一圈,反手就抓住了赵明月的胳膊,用力拉拽,将其从半空中硬生生拉到身前。 砰! 一声轻响,两人反转到面对面,然后互相抓着手臂,胸膛结结实实撞在一起。 两人的身高差了一头,陈宁低下头去,刚好看到赵明月那既震惊又气愤的双眸。 他目光往下移,看了看两人结结实实撞在一起的胸膛,又愣了一下,下意识放开手。 “我不是故意的。” 陈宁说了这样一句不是废话,但形同于废话的话。 不等陈宁再细想,一股巨力向他袭来,直接将他推飞了出去。 “宁哥!” 马长思眼疾手快,赶忙去扶住陈宁。 但他的身手和力道确实不怎样,非但没有接住陈宁,还被巨力掀飞出去。 兄弟二人摔了个人仰马翻。 再看原地站立的赵明月,小脸俏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只是盯着陈宁不说话。 在场众人都目瞪口呆,被这突然发生的一切震惊,有点反应不过来。 陈宁揉着胳膊爬起来,低喃道:“赵大人,身手试过了,我服你,我给你当手下。” 他可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要不是这个回答,无论是解释还是反抗,都难以化解刚才的尴尬场面。 赵明月捏着胸前铁链许久,才压下想要解开大刀的冲动,沉声道:“走!带我查案!” 说罢,她气冲冲走出醉花楼,但脚步不算快,应是在等陈宁二人。 “宁哥,咋办?” 马长思被陈宁拉起来,第一句话就是这样问。 “能怎么办,跟上呗。” 陈宁叹了一口气,无奈跟上去。 其实,他不太习惯和陌生人合作办案,所以才一直拒绝赵明月。 特别是这种京都来的修行者,指不定就有什么手段,能看穿他穿越者的身份。 但当下这种局面,不让这位“明月当空照”小姐息怒,怕是躲不过这一劫去了。 等陈宁两人走出醉花楼的时候,赵明月已经站在人群外,冷冷盯着他们二人。 陈宁倒是也不怕她,径直走到玄心小和尚身旁,说道:“玄心小师傅,我已经告知里面的同僚,等会儿尸首抬出来,可以让你们看看。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阿弥陀佛,感谢陈宁施主的善心。” 玄心小和尚眼中露出喜色,行了个佛礼。 陈宁没向释海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醉花楼。 …… …… 离开醉花楼的路上,陈宁三人没有说过一句话,保持着诡异的沉默。 直到陈宁带他们二人来到吴家面馆,要了六斤牛肉,五斤不用切,一斤切片。 吴店主听闻陈宁自己吃,咂咂舌,还在感叹,“你爹能吃二十多碗牛肉面,你能吃六斤牛肉,果真是虎父无犬子!” 陈宁尴尬一笑,多给了点银子,算是找补老爹白吃的钱。 等从吴家面馆出来,赵明月绷不住了,冷着脸说道:“办案时间,你竟然来买牛肉?” “大小姐,看看日头,这都中午了,我吃口饭怎么了?” 陈宁打开包着牛肉的荷叶,如此说道。 赵明月冷哼一声,不再作声。 反倒是陈宁不计前嫌,递过去一包牛肉,“我们清溪县没什么好吃的,这吴家的卤牛肉算是特色,京都来的大小姐赏脸尝一尝?” 赵明月脸色稍微缓和,也没拒绝,接了过去。 另一包切片的牛肉,则是扔给了马长思。 而陈宁自己狼吞虎咽,吃了那一大包五斤酱牛肉,风卷残云,吃得那叫一个快。 这能吃的本事,其实就是项大人用半条命给他换回来的一线生机。 陈宁体内的肉太岁,在他遇到危机时,会因为共生关系,不受控制地复苏,保护陈宁的安全。 但是,肉太岁的复苏消耗巨大,事后必须迅速补充消耗,否则肉太岁就会反噬陈宁,再度威胁到他的性命。 这补充消耗的方法有两种,第一种,就是通过修行,蕴养自身的气,可以迅速补充肉太岁的消耗。 第二种,就是吃! 陈宁的胃有一部分是肉太岁组成的,所以吃什么都行,只要吃够了,肉太岁就能得到足够的补充。 当下来说,吃肉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方才陈宁虽然只是动用了短短一瞬的肉太岁之力,但必须要吃五斤牛肉才行。 等三人都吃饱了,气氛也缓和下来。 “这牛肉还行。” 赵明月脸上的阴霾消失,淡淡道:“刚才的事情,本姑娘原谅你了。” “赵大人海涵。” 陈宁也松了口气,暗道这姑娘倒没想象中那么难相处。 “你武夫境界不低?” 赵明月话锋一转,又回复到那好奇的样子,打量着陈宁。 “四十九锻而已,算不得什么。” 陈宁笑了笑,不是自谦,说的反而是实话。 一境武夫分为百锻,他不过走过一半,在广阔天地中,一境巅峰武夫都是平庸之辈,更何况是他? “四十九锻?一境武夫?不像啊?你是不是很久没有测过境界了?” 赵明月眼神更为惊奇,上下打量着陈宁,看得他直发毛。 “是,挺长时间了……” 陈宁尴尬笑道。 赵明月放慢脚步,来到陈宁身旁,伸出手掌,“手拿来,我帮你看看。” 还来? 陈宁笑容一滞,有些后怕。 赵明月眯眼笑道:“你怕什么?又不是跟你切磋,不打你了! 我不是纯粹的武夫,也修法家术法,可以用气机帮你看看境界。很方面的,手伸过来,气机一探便知。” “赵大人,这不好吧?男女授受不亲……” 陈宁下意识把手放在背后,不想让她看。 “你那种事情都敢做,还有什么不好的?” 赵明月轻哼一声,不由分说,拽起陈宁的手臂,轻轻握住他的手掌。 顿时,陈宁感觉到赵明月那柔软、温热的手掌,让他略微失神。 紧接着,一股炙热的气息从赵明月的手掌中涌出来,像是一股热浪流入陈宁的手臂之中。 那股热浪在陈宁上身流转一周,要通过胸口的时候,撞在肉太岁上,忽然消失不见。 赵明月本来笑眯眯的神情忽然凝滞,眼神诧异,盯着陈宁的胸口。 “陈宁,你的胸膛里,藏着什么古怪之物?” 第四十章 讲故事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夏日午后的街头,行人来来往往,暑气蒸腾。 街道中央,陈宁和赵明月相对而立,眼神相互交锋,然后又各自散去。 “宁哥这胸膛里是……” 马长思不明所以,见陈宁许久没说话,还以为是他不好回答,正打算帮助陈宁解释清楚。 却不想,陈宁眼神闪烁两下,随后赶忙把眉头拧紧,装作惆怅之相,长叹一声,“此事,说来话长……” “哦?” 赵明月眸中闪烁着异彩,兴致勃勃道:“有什么稀奇之处,讲出来听听?” “既然赵大人要听,那我就讲了。” 陈宁微微低下头,不让赵明月看到自己的眼眸,“其实,这是我的一个秘密,但赵大人既然想要知道,那我不就讲了吧! 事情的起因,是在我五岁那年,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我独自一个跑进山林里玩耍……” 陈宁本着扯淡不需要交罚银的本质,就地编了一个谎话,把马长思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那故事也挺简单,大概意思就是,他五岁那年跑到山里,迷路了,遇到一个白衣飘飘的老头。 老头看到他以后说与他有缘分,要给他一份大机缘,于是就将一团金色光芒放进了他的胸膛中。 至于是什么,陈宁也说不清楚,但是可以肯定,是一种可以改变他命运的奇异之物,只等着某天机缘到了,胸膛中的神秘之物就会呈现出其威能。 “对了,我之所以那么能吃,也是从五岁那年后开始的。” 陈宁补充道。 真真假假的故事,加上他那逼真的演技,就连马长思都没听出什么破绽,如果不是他提前知道真相,也会信以为真。 马长思虽然不知道陈宁为什么不想说,但还是配合地用力拍了下大腿,高呼道:“原来如此!” 接着,他也颇为逼真说道:“我说宁哥你怎么如此能吃,原来还有这种奇缘? 宁哥,你这不就是传闻中的仙人赐福,将来若是哪天触发这份大机缘,不得一飞冲天。” “多年以来,我一直这样认为,只可惜时机未到。” 陈宁微微叹息,“但是老马你放心,只要等到我触发机缘,我定然不会忘记你这个好兄弟,会带你一份的。” “我马长思先谢过宁哥提携!” 马长思拱了拱手,好像也是真入了戏,演技与陈宁不相上下。 “原来是这样……” 赵明月瞪大双眼,上下打量着陈宁,“这样说来,陈宁你很有可能拥有神奇的体质,若是能走上修行之路,说不定真的能平步青云。” 她略微颔首,作思索状,“所谓潜龙在渊,不起波澜,一朝腾云,天下惊叹! 这世间有很多机缘,都是拿到手,便能让人攀登顶峰,傲视群雄的存在,听闻你说的那白衣老者所赐机缘,好像跟传闻中千年不遇的天大机缘相仿……” 这姑娘还真是好骗,随意说两句,就真的信了。 他不想说,自然有他的理由。 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肉太岁不是美玉,但比美玉还危险,自然不能轻易告知陌生人。 赵明月不算是陌生人,但也相差不多。 陈宁心中暗舒一口气,眉梢微微上扬,欣喜问道:“真的?敢问赵大人,这机缘到底是什么?” “呀?” 马长思略带浮夸,直接惊讶道:“宁哥这机缘如此厉害,赵大人您就别吊我们胃口了,请告知这机缘到底是什么?” 赵明明一本正经,秀眉微皱,沉声道:“这机缘叫做……胡说八道,也称之为漫天胡云!” 说着,她抬起头,似笑非笑看向陈宁二人,“此机缘专门教人讲一些真真假假的故事,用于哄骗姑娘呢!” 陈宁和马长思脸上的神情瞬间僵直,如此同步,又化作说不出来的尴尬感。 讥讽! 真是天大的讥讽! 两人绘声绘色的表演,原来早就被人家看破了。 赵明月看到两人的神情,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你胸膛中的肉太岁,项悲歌早就告诉我了。” 等笑够了,赵明月揉揉笑疼的脸颊,“你倒是不用瞒我,项悲歌已经将你的一切都讲给我听,让我代为照顾你。 不然,你以为我真的对你一个小捕快有那么多心思? 这清溪县虽然不大,但捕快大把的是,本姑娘想要找两个下属,那叫王虎的家伙得给我几分薄面,就算我让他来给我打下手,他也是求之不得吧?” 陈宁只觉得更尴尬,轻咳一声,“那还要谢过赵姑娘了。” “不过说真的,你故事讲得不错,绘声绘色的,你们两个演技也可以,不去当戏子,可真是可惜了。” 赵明月挑着眉头,调戏道。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陈宁倒是坦荡,淡淡笑道:“我娘当年是名满清溪县的花旦,可能我也继承了我娘的天赋,会唱戏。” 提及陈宁的娘亲,赵明月笑容一滞,像是想起什么。 戏子在这里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往往伴随着许多桃色传闻,若是一不小心说错话,就会让人以为是瞧不起人。 她沉默片刻,才郑重低下头,“对不住,我没想说你娘亲的。我话里没有贬低的意思……” “赵大人这是做什么,我也没往那方面想。” 陈宁笑得很灿烂,“我向来以娘是名角儿为骄傲。” 名满清溪县的角儿,当年大半清溪县的男子为娘亲疯狂,这确实是陈宁的骄傲。 也是陈家旺的骄傲。 “不过,你确实挺有演戏的天赋。” 赵明月尴尬笑着岔开话题,“我们法家有种小术法,名为望气,可以通过观察人的气息波动,看出来他有没有说谎。 方才你们二人演戏之时,马捕快气息剧烈波动,一看便知道是假的,但你的气息稳如潭水,没起丝毫波澜,若不是我知道真相,还真要被你瞒过去了。” “是吗?” 陈宁也笑得有些尴尬。 赵明月忽然意识到,这个话题似乎也不太好。 她又话锋一转,“不过那肉太岁对你的提升倒是很大,你如今的实力,其实已经到了八十五锻左右,若是动用肉太岁的话,与二境武夫也有的一拼。” “八十五锻了?” 陈宁颇为惊异,暗自攥拳,感受着手臂中的力量。 他这段时间,确实感觉自己无论是力量,还是反应能力都提升不少,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从肉太岁入体之日来说,满打满算也不过五日时间,竟然硬生生拔高近四十锻的实力? 这提升速度堪称恐怖! 别说在清溪县,就算望眼整座大秦天朝,都得算得上是一流天才之辈。 “我哩个娘来!” 马长思更是惊讶的张大嘴巴,“宁哥你这是磕了金枪不倒丸?比我爹给我花万斤买来的药浴还要强啊!武夫境界怎么能涨这么快?” “别口无遮拦!” 陈宁崩的一声,用力弹了马长思一个脑瓜崩,“当着赵大人面,怎么能说这种浑话?” “口误,纯属口误!” 马长思嘿嘿一笑,揉着额头转过头去。 “金枪不倒丸?是什么锻体秘药吗?” 赵明月低喃一句,看两人的神情古怪,好像是不太想说,她也就没问。 毕竟,贸然询问他人门派的秘药,是极为不礼貌的行为。 她只是暗自打定心思,如果有机会,要弄明白这金枪不倒丸是何方秘药,竟然能有如此快的速度,提升锻体境界。 “赵大人,咱们就别在这里站着了,先去马家问问情况?” 陈宁转头询问。 “也好。” 赵明月点点头,“你体内这肉太岁,能少用则少用,虽然你当下这种状态极为少见,我也没听闻过,但肉太岁始终是邪物,少用总没错。” “谢过赵大人提醒。” 陈宁拱拱手,嘴角露出笑容。 他看着赵明月潇洒前行的背影,对于这姑娘的认知稍稍改观。 好奇心重了些,也总是有些争强好胜的心思,但人总归是不坏的。 “宁哥,发什么呆呢?走啊!” 马长思拍拍陈宁的肩膀,催促他跟上赵明月。 夏日午后的暖阳中,一个背五尺大刀的少女,带领着两位身着皂袍的少年,穿过人山人海,消失在街道尽头。 …… 三人走远以后,旁边的凉茶铺子中,走出一位身着青色道袍,挽着道髻的老道士。 老道士看起来平平无奇,并无什么出彩的地方,引不起任何路人的注意。 “小歌千挑万选,怎么就选了这样一个憨傻的小子?” 青袍老道望着三人离去的方向,喃喃低语,“不过,他那义子倒是有些意思,若是能收入门下,是个不错的好苗子。 望七还没关门弟子,给他引一桩机缘不是不可。” 他说着,伸出手指开始掐算。 起先青袍老道的神情平常,但是随着他手指越掐越快,脸上的神情逐渐凝重,半响之后,额头竟然渗出细密汗珠。 最终,他手指间忽然传来一声轻响,压在食指上的大拇指猛然弹开! 老道士的手止不住的颤抖,纵然是他足以搬山抗岳的大自在身躯,也控制不住。 “这小子怎么会被人屏蔽了天机?” 老道士眉头紧蹙,转头看向城外荒山方向,“是祂的原因,影响了推算?不能,他还没苏醒……那是为何?” 思索良久无果,青袍老道的手停止了颤抖,收回目光。 “凉茶不错。” 老道士随后放下一小块碎金,向凉茶铺子的老板说道,走出了凉茶铺子。 “道长,您给多了!” 当老板看到那小块碎金子,愕然之余,赶忙起身去追。 可等他出去,哪还有青袍老道士的身影。 “那位道长什么样子来着?” 青年老板捏着那块碎金子,茫然看着人群,忽然就想不起来那老道士的容颜。 “那位道长分明跟我聊了好半天,怎么就记不起来了?” 青年老板拍拍额头,实在记不起来,摇摇头也不再多想,又钻回铺子开始忙活。 …… …… 励耘斋门口,竹影轻轻摇曳。 空荡荡的街道前,光影波动,一道身影忽然就浮现,掩住了竹影。 青袍老道抬头看着励耘斋的牌匾,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苏子由这小家伙倒是越来越像模像样,字写得七分像那老家伙了。” 书斋中朗朗读声停顿片刻,随后再度响起。 苏子由快步来到书斋门口,向着来人行礼,“苏子由见过清心前辈,请前辈进寒舍一叙。” 第四十一章 吾师当仁不让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青袍老道站在门口,并没有抬腿要进去的意思。 他目光穿过门庭,落在学堂之中,看到那些朝气蓬勃的后生,听到朗朗读书声,脸上笑意更甚。 “不进了,老道我既然已经弃儒修道,就没什么资格再踏进你这书斋。” 良久,青袍老道才恋恋不舍收回目光,淡淡道:“子由,为了大秦百姓,你数十年如一日,镇守在这清溪县,真是辛苦你了。” “为天下苍生,怀仁当仁不让。” 苏子由恭敬道:“清心前辈,您这次来清溪县,是为了项玄将?” “可不是为了那孽徒!” 提起项悲歌,青袍老道眼神微微波动,“他做再多的错事,始终是贫道教出来的弟子,该管的。” 顿了顿,他有些伤感,“贫道其实早该来的,也许早来几日,他就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苏子由沉默良久,才道:“项玄将于我镇玄司,于我大秦都有恩情,若是前辈有什么需要我镇玄司要做的,尽管开口,怀仁定当鼎力相助。” “我上清宗的事情,还是让贫道自己来吧,你们镇玄司掺和进来,只会给你们徒增烦恼。” 青袍老道淡淡道:“贫道也只是顺道路过,才来看看你,若有机会,你替贫道给你师父那老家伙带句话,不要整日憋在那京都大院中,能有什么建树? 读万卷书固然重要,行万里路也同样应行。若有机会,让他来清心峰找贫道喝茶。” “前辈的问候,怀仁定当带到。” 苏子由恭敬回应。 “贫道唠叨几句,也没别的意思,走了。” 青袍老道转过身,脚步略微停顿,沉声道:“子由,有件事情贫道要提醒你,算算日子,山中那位该醒了,你要打起精神。” “谢过清心前辈提醒!” 苏子由神情稍变,又恭敬拱手作揖。 等他再抬起头的时候,那青袍老道已经消失在眼前。 苏子由目光远眺,望向城外的荒山位置,眼神闪烁不定。 房檐之上,猫阿四抬起身子,望着青袍老道方才站立的位置,猫眼中也闪烁着异彩。 猫阿四跳到院落中,缓缓来到苏子由身旁,“苏先生,黄羊之祸,千年轮回,世人躲不掉的。” “这世间哪有什么躲不掉,哪有什么永垂不朽,唯变数为不变。” 苏子由淡淡道,收回目光,转身走回了学堂。 …… …… 镇玄司,后院。 光影波动之间,青袍老道的身影缓缓浮现,站在那门口位置。 青袍老道目光复杂,似乎能洞穿屋舍,看到那床榻上的项悲歌。 他驻足良久,一言未发。 床榻之上,项悲歌本来昏昏沉沉,陷入沉睡中,他忽然感应到什么,豁然睁开双眼,向门口位置看去。 项悲歌眼波流转,蒙上一层薄薄雾气。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没半分改变,还是那样的倔强……” 青袍老道又有说道:“为了外人,先是葬送通天大道,后又葬送性命,真的值吗?” 项悲歌低下头去,挣扎起身,“徒儿不孝。” 可他挣扎两下,踉跄又倒下去,接着继续挣扎…… “不必起身,再折腾下去,你最后几日的性命也没了。” 青袍老道轻叹一声,挥袖间,一道浓郁青气穿过门窗缝隙,涌入屋中。 顿时,屋子都青光璀璨,弥漫起浓郁生机。 房屋外的野草有幸接触到那一缕缕逸散的青气,发了疯般的生长,眨眼间已经郁郁葱葱,成了一大捧。 青气围绕着项悲歌流转,他的脸色终于好看些,有力气起身了。 但青袍老道很快制止他的行动,“不要出来,为师不想见你。” 项悲歌怔然,落寞地低下头,向着房门方向,缓缓跪倒在地。 “人各有命,命由天定。你的命就到此为止了,不要出这间屋子,待到为师留下的生机逸散殆尽之前,你还可以苟活些时日。” 青袍老道自顾自说道:“你选的那徒儿,为师看过了,还不错。来日,你若想让他上山,为师会亲自带他修习道术。 你那义子……为师会托人照顾他,不求荣华富贵,但求此生无祸事。” “谢过师尊。” 项悲歌轻轻叩首。 “你我师徒一场,今日缘尽于此,再无可见之日。” 青袍老道眼神暗淡,那若有若无的叹息声,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走了,好自为之。” 青袍老道缓缓转过身,身旁荡漾起无形波澜,身影缓缓淡去。 “这世间为师者千万,于我项悲歌而言,师尊是那天底下最好的师父!” 项悲歌再度叩首,重重落下。 世间之最,吾师当仁不让。 “若有来生,我项悲歌还想拜入清心峰,再续师徒之缘。” 那小院之上,午后光芒温暖,苍穹之上,薄云聚散,似是在讲述某些人的平生。 浮萍聚散,再见容易再见很难。 遥远的苍穹之上,传来青袍老道沉重的叹息一声,一滴雨水从云间凝结,落入那小院中。 本来,他出来一趟,是有许多事情要做,想要去看看那黄羊山,再多留几日,看看那憨头憨脑的小徒孙,查查徒儿义子身上到底屏蔽了什么天机…… 但此刻,那些繁杂之事他都无心再过问,只有一事落在心头,必须去做。 …… 片刻过后,一道青光穿越山河万里,回到上清宗的清心峰巅。 “师尊,您回来得如此之快?” 云望七怔然,赶忙从屋中走出来迎接。 师尊不过去了半日,这就已经做完所有事情,回来了? 这山河大自在的境界,果真不寻常。 青袍老道沉默不语,挥手之间,身上忽然青光大作,衣衫猎猎作响。 那青色长袍退去朴素色彩,化作一袭华丽青袍,金丝勾勒,背后山雾缭绕,衬托出一幅流动的山峰之景。 那道袍上所纹绣,正是清心峰的全貌。 而在清心峰山巅的祖祠中,供奉在祠堂最上方的一柄青色长剑,嗡嗡作响,脱鞘而出,化作一道流光飞出祠堂,来到青袍老道身旁。 青色长剑在老道身前轻吟,似是在诉说着多年未见的思念。 “二十年了,前辈,咱们终于再见面了。 小三十六我也算是给您争气,终于练到大自在身圆满,能为咱清心峰出口恶气了!” 青袍老道轻抚青色长剑,随后握住剑柄,冲天而起,化作青光来到山巅一块巨石旁。 那巨石底下压着一柄断剑,其上刻有“长歌”二字。 “不悲凉秋,吾子长歌,是为悲歌。” 青袍老道拿起那柄断剑,“二十年前,小歌的本命飞剑被师兄折断之时,贫道就在想,终有一日,要帮小歌出这口恶气才是。” 接着,他脚下升起璀璨青光,化作山岳之相,踏空而起。 青袍老道一步一踏空,缓缓腾空而起,向着上清宗最高的那座山头而去。 漫天云海都被老道脚下青光踏碎! 他身上气势如山岳,比那最高的正清峰还要巍峨。 “清心峰第三十六代峰主清心道人,问剑正清峰,请掌教师兄赐教!” 云海之上,青袍老道声如洪钟,响彻整座上清宗。 其余山头之上,一道道流光冲天而起,其中身影荡漾,形形色色,气势都不弱,正是各大山峰的峰主。 “清心师弟,你何时出关的?” “师兄,你才出关,还未庆贺就要问剑掌教师兄,这是为何?” “清心师兄,你清心峰还在受罚,清心祖剑理应受压,你怎可不过问上宗就唤醒清心祖剑?” 众人极为不解,这位沉寂了近二十载的清心峰主,为何忽然要问剑正清峰。 清心峰之上,云望七带着众弟子仰望师尊那雄伟身姿,心中颇为激动。 只有清心峰的弟子心中清楚,这二十年来,他们受了多少委屈。 清心老道并未答话,只是目光穿过云海,随手一指,清心祖剑搅动云海,直奔山巅而去! 一声剑鸣,响彻正清峰! 青色长剑虚影化作千万丈长,直插在正清峰之上,压得山峰隆隆作响。 “清心师弟,你这又是何必?” 正清峰之上,响起无奈的回应声,随着一声龙吟,一道金色长剑虚影升腾而起,同样是千万丈长,挡住了青色长剑虚影。 清心老道随手将断剑“长歌”插在腰间,笑道:“没什么,从小就被师兄按着打,贫道不服气! 今日,贫道大自在身圆满,就想揍师兄个鼻青脸肿!” 话音刚落,他身形化作一道流光,压得四周山岳震颤,轰然坠入正清峰的云海之中! 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那云海翻涌,掩住了清心老道的身影。 山巅隆隆作响,不时传来巨石崩裂的声响。 正清峰之上的那两道巨大剑影,时而青光大作,时而金光璀璨,不分伯仲。 良久过后,青色剑影轰然斩落,将金色剑影碾压在山头之上,再抬不起半分。 清心老道的身影才缓缓重新浮现,自云海中走出来。 “清心师兄胜了?” 各大峰主愕然,实在想不通,一向修为平平的清心,怎么就能打赢了掌教师兄。 青色长剑化作流光,重回清心峰祖祠。 清心老道自云海中走出来,方才还流光璀璨的道袍已然破碎,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身形颇为狼狈。 但他笑的很畅快,拔出腰间那柄断剑,低喃道:“小歌,看好了,师父帮你出气了!当年罚你之人,被师父打成了猪头!” 众峰主暗自惊叹,目光愈发震惊。 他们实在想不明白,两位年过半百的师兄弟,怎么能像儿时那般,你一拳我一脚,打成这幅样子。 “清心,你无视门规,私自动用清心祖剑,再罚你面壁十年!” 良久后,正清峰之上,传来掌教师兄气急败坏的声音。 “掌教师兄罚的轻了,十年可不够,再加几十年吧!” 清心老道重新把剑插回腰间,指着那群围观的峰主,“贫道可记得清楚,当年你们当中,没少人落井下石! 今日,贫道把那往日受的气,一并揍回来!” 青光再起,如猛虎落入羊群,冲向那流光群中。 “清心师弟,你不可胡来啊!” “师兄,师兄你息怒!当年我们几个也是迫不得已……” 流光一哄而散,各自逃窜。 这一日,名门之首的上清宗,被清心道人搅得鸡飞狗跳,全然没有了名门大派的威严。 第四十二章 手段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清溪镇,午后阳光炙热。 “宁哥你们看,那远处的云海翻腾,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搅动?” 马长思看着东方诡异起伏的云海,眼神中满是好奇。 “是有些诡异。” 陈宁抬眼望去过,看着那不停聚散的云海,也感觉出些不寻常。 赵明月闻言也抬起头,看着云海,双眸闪烁奇异光彩,“那方向是上清宗?” 实际上,清溪县距离上清宗不算是很远,但也不算是近,寻常人行半个月的光景,也不见得能到。 理应来说,在清溪县的位置,不能看到那么远的云海,但兴许是有什么变动,才会引发此等异象。 光凭着那搅动的云海,赵明月实在看不出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但总归这些,都有上清宗的高人前辈兜底,不需要她赵明月杞人忧天。 “想看云彩什么时候不能看?还是先想想如何查案。” 赵明月收回目光,淡淡说道:“你们两个,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马长思从怀中掏出调查令,“赵大人您看,我们有搜查令,直接去马家问话就行了。” 陈宁略微思索,则是说道:“按照当下的线索,那日我见到的白衣伥鬼,很有可能是周如玉。半年前,她还不是伥鬼的时候,便与马家有联系,我们不便从正面询问。” “啊?不正面询问,那摇着调查令有何用?” 马长思看看手中的调查令,满脸疑惑。 赵明月秀眉微皱,也用疑惑的眼神看着陈宁,她能感觉到,陈宁还有下文。 陈宁眼睛微眯,“我从王虎那里问出来一件事情,周如玉遭到了贴身婢女‘春桃’的背叛,我们不如从这个叫春桃的姑娘下手。 这样,不容易引起马家人的警觉,倒是可能查出点什么来。” “春桃?反正听宁哥你的!” 马长思挠挠头,也听不出陈宁到底是什么打算。 赵明月依旧没说话,只是低头思量。 “赵大人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等会儿让我去问?” 陈宁看了看她,试探问道。 赵明月没有犹豫,直接点头,“好,也让我看看,陈宁捕头到底有几分本事。” “好,行动!” 陈宁指了指不远处的大宅院,“前面就是马家了,我们直接登门拜访,走后门。” “走后门?” 马长思愣了愣,“咱光明正大查案,干嘛要走后门?” “走正门让下人通报上去,你还问什么?我们要在马家人反应过来之前,套出点有用的消息。” 陈宁边走边说,直奔着马家的后门而去。 片刻过后,三人来到那座宅院的后门,虽说是后门,可比起陈家巷的百姓家,也要阔气得多,只有马长思家能与之相媲美。 富贵人家的后门,平日里都是下人,商贩进出用的,并没有护卫看守。 在门口忙活的是几个下人,提着大桶,往外倒腾着什么。 “这忙活什么呢?” 陈宁走上前去,往外木桶里看了看,是些剩下的饭菜,依稀可见鱼骨,肉骨肉。 “陈捕头?” 几人闻声都抬起头,其中有个满脸麻子的汉子,看到陈宁后面露笑容。 这麻脸汉子叫张牛,家也在陈家巷,只是后来成了马家的长工,平日里就在马家做活计,只有闲时才会偶尔回巷子一趟。 “牛哥,这不是巧了吗?” 陈宁眉头微微一挑,笑道:“你们先忙,我们没什么事儿,这不是最近县里不安宁,知县大人派我们下来走访慰问,看看有什么线索。” “这样?” 张牛不疑有他,冲着其余几人挥挥手,“你们先忙着,我跟陈捕头聊两句就行了。” 接着,他在身上擦擦手,又抹抹脸颊上的汗珠,问道:“陈捕头想问什么,我去帮您告知一下马家主?” “不用,就问点小事。” 陈宁淡淡笑道,看似随意地询问:“最近咱们县里不是总有姑娘失踪,我们就查查,马家有什么人口失踪没有?” “这倒是没有!” 张牛摇摇头,“我们马家可是有护院的,那武功都个顶个的高,贼人可不敢来,这些时日,我也没听说有啥没了的。” “你说的靠谱?” 陈宁故意问道。 “那当然!” 张牛把胸膛拍得砰砰响,“别看我只是在马家做工,但这里院外院都能去,如果有什么消息,瞒不过我张牛的耳朵!” 陈宁吹捧道:“那就好,一看牛哥在马家这群长工中地位就不低。” “嘿嘿,有点威望,都看咱干活利落,有力气不是?” 张牛停下煽动衣衫的手,故意挺直腰杆,把身上汗衫抻直。 陈宁笑着问道:“那牛哥知不知道,这马家最近半年来,多了什么女子没有?” “多了的女子……” 张牛有些犯难,挠着下巴思索,“这可多了去了,大公子就喜欢取妾,半年来多了三房夫人,加之那些伺候夫人的丫头们,少说得有十几人……” 陈宁眼睛微眯,又追问道:“那这些人中,有没有一个叫春桃的?” “春桃?有啊!” 张牛用力点头,“大公子半年前娶过门的夫人就叫春桃,还是个外县来的夫人。” 闻言,陈宁三人都面色微变,眼神交流片刻。 “牛哥,这叫春桃的夫人,在哪个院子?” 马长思有些迫不及待,赶忙追问。 “就在东院第二个院子中,大公子可是极为喜欢春桃夫人,隔三岔五就往春桃夫人院子里跑……” 张牛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不对,话语一停,诧异地打量三人。 “不是,陈捕头,马捕快,你们不是问失踪人口,怎么奔着春桃夫人问个没完?” 他也不傻,立刻听出陈宁两人是话中有话。 再加之,陈宁背后跟着一个虽然没见过,但是容貌绝美的姑娘,张牛立刻意识到不对劲。 “咱镇上哪有这么漂亮的姑娘?” 刚才是没注意,这会儿张牛看清楚赵明月的长相,眼神在她身上挪不开,愣愣问道:“这位姑娘是哪来的?” 陈宁嘿嘿一笑,拉着张牛,低声道:“牛哥,这姑娘是我远房表妹,家里出了点事情,来投奔我了。她没什么本事,人又笨,伺候不得人。我这不想着,别让她受苦,给她找个大户人家嫁了得了! 刚才问春桃夫人,是想看看大公子对待夫人们如何,我这妹子嫁不嫁得进去。” “这么漂亮的姑娘,当然嫁得进来!” 张牛顿时点头,但又叹息,“但是陈捕头,咱不是乱说,嫁进马家确实享福,可就是一点不好,大公子太花心了,可能……” “牛哥放心,我心中有数。” 陈宁拍了拍他的肩膀,往他衣服口袋里放了两颗铜板,“辛苦牛哥帮我,回头买壶凉茶喝。” “陈捕头,不用客气!” 张牛赶忙去掏铜板,还想还给陈宁。 可陈宁根本不给他机会,摆了摆手,转头就带着马长思两人离开了后门,向着前街走去。 “陈捕头好人啊!” 张牛攥着铜板,目光从陈宁那移到赵明月身上,“就是这姑娘真要嫁过来,可就白瞎了……这姑娘看起来瘦瘦弱弱的,背地是什么玩意?好大块头,不沉吗?” …… 三人从后门那条街转出来,赵明月二话不说,抬腿就给了陈宁一脚。 这一脚踢到陈宁的小腿上,不算用力,但也疼得陈宁直咧嘴,“赵大人,你怎么无故殴打下属?官大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吧!” “少废话!” 赵明月指着他的鼻头,故作凶狠样,“本姑娘方才可听到了,你说我是你表妹,还骂我笨,要我嫁给马家什么的……便宜你占尽了,还不准我打你?” “那不是办案所需,临时编瞎话吗?” 陈宁揉揉小腿,一蹦一跳往前走。 “赵大人您大人大量,别跟宁哥一般见识,要么下次编我表妹要嫁给马家。” 马长思不愧是好兄弟,赶忙给陈宁找补。 “下不为例!” 赵明月轻哼一声,又问道:“你都问到那春桃在马家了,怎么不进去看看?” “进去啊!” 陈宁指着前方,“转过去就是马家正门,咱们拿着调查令直接找春桃调查!” 马长思也愣了一下,“宁哥,那为什么刚才不在后门直接进?何必多此一举?” 陈宁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两年了还没学会?平日让你好好看好好学,你就会点头应付。 我们找那张牛套话,再从后门冲进去,马家一查不就查到了张牛?到时候连累到他,你来马家救人?” 马家有什么手段,马长思心中清楚得很。 马家大公子向来嚣张跋扈,对惹到他的人动不动就是断手断脚,若是真连累张牛,肯定没什么好果子。 “我们不过多走两步路,可能就少个被马家迫害的苦命人不是?” 陈宁淡淡道。 马长思和赵明月听后,却都眼神闪烁,暗自对陈宁称赞。 陈宁这份心细和善良,无论是捕快中,还是镇玄将中,都属于少见。 “到了!” 说话间,三人来到马家正门。 那正门是铜钉红木大门,足足有十余尺高,比县衙大门还要高,是真正的高门大户。 门口左右各有一个石雕,似狮非狮,一只口衔金元宝,一只脚踩铜币山。 在门口还有两个身着皮甲,挎着刀闲聊的护卫。 在清溪县,没有比马家更有气派的大门,即使是县衙或是镇玄司都不能与之相比。 “吞金兽的镇石?这马家没有人有官职在身,竟敢聘用穿戴软甲的护院?胆子也太大了!” 赵明月只是一眼看去,脸色就有些难看。 大秦天朝对于护院的甲胄十分严格,但凡属于甲胄之类,无论是皮甲,铁甲,轻甲,重甲,都不是寻常百姓家能用的,再富有也不行! 门口的镇宅石兽也各有说法,寻常百姓家照样不能用。 还未进马家的门,就看到他家做的都是些出格之事。 “赵大人不要生气,这些都是小事,当下最重要的还是查案。” 陈宁略微安抚赵明月的情绪,挥挥手,招呼两人大步走上前,直奔马家大门内而去。 “你们做什么?” 那两门护院看到陈宁三人莽撞直闯,立刻高声喝止。 “抓人!” 陈宁沉声应道。 第三十四章 春桃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说着,陈宁微微侧头,示意的马长思把调查令拿出来。 马长思拿着调查令从两人眼前晃了晃,“看清楚,县衙大印在上面。” “抓人?” 其中那名稍矮的护卫怔了一下,笑道:“陈捕头你走错地方了吧?这里可是马府!” “来的就是马府!” 陈宁冷声回应,继续大步向里面走去。 另一名高瘦护卫伸手压住陈宁的肩膀,皱眉道:“陈捕头真要来我马家抓人?您稍等,我去通报一声。” 陈宁没应声,肩膀微微一抖,将那护卫震退,继续往里面走。 “再敢动一下就判你们两个袭击朝廷命官之罪!小爷砍了你们!” 马长思见他们两人还想拦,把腰间长刀拔了出来。 “区区一个清溪县的小捕快,还真把自己当朝廷命官了?你们到底几斤几两,难道自己不清楚吗?” 高瘦护卫已然恼怒,竟然想要拔刀。 好在那稍矮护卫还算理智,伸手拦住了他,沉声道:“你去通报公子,我来看住他们就好。” 那高瘦护卫冷哼一声,这才将手收回,转身快步向着府中去了。 这一切,都被赵明月看在眼中,她眼睛微眯,冷声低喃:“这小小的马府,还真是不简单,看门的护卫竟然连捕头都不放在眼中?有意思……” “陈捕头想进去,我等也拦不住,但请陈捕头体谅我等职责在身。” 那稍矮护卫识大体,说话委婉,“你若执意要进去,那我就得跟着。” “自然体量,请头前带路。” 陈宁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他压下马长思手中的刀,故意退了一步,让那稍矮护卫走在前面。 那稍矮护卫走在前头,可进了府院就不干正事了,直接带着陈宁三人在东院兜圈子。 “陈捕头,小人叫做莫诚,真诚的诚,您可以叫我小莫,或者小诚。” 莫诚走得很慢,边走边说,故意拖延时间。 “真诚的小诚,你可一点都不真诚。” 马长思立刻看出他的意图,冷冷一笑,“你这是故意炫耀你们马府足够大,还是在带我们兜圈子?咱们都穿过三个院落了,还没见到春桃夫人? 我怎么听说,春桃夫人就在东院第二个院落?” 陈宁更是直接停了脚步,站下数了数院门,指着远处的石拱门说道:“莫诚护院,本捕头没数错的话,那里应该就是春桃夫人的院子了?” 莫诚面色微微一变,尴尬笑道:“这东院小人也不时常来,不太熟悉。” “那你还敢给我们带路?” 马长思丝毫不留情,直接出言讥讽,转身跟着陈宁往院子中走去。 陈宁也不跟这个莫诚啰嗦,直奔春桃的院落而去。 “三位请慢些,不要惊扰了各位夫人。” 莫诚一看也拖不住了,赶忙跟上。 陈宁自然不会管他,来到院门口的位置,抬眼打量着院子。 院中种满了花草,院子角落的老树之上还绑了秋千,布置倒是挺好,足以见得马家公子确实对春桃上心。 在院中花圃前,两位女子正在浇花。 其中一位身着华贵绸缎衣裙,提着小铜壶花洒,侧面看过去,还真有几分姿色。 “春桃!” 虽然她换了华贵妆容,但是马长思还是一眼认出来,指着那华贵衣服的女子喊道。 春桃闻声看过来。 当她看到陈宁两人的时候,花容失色,急匆匆往屋中走去。 “这两步走,就说明他心里有鬼。” 陈宁眉头微挑,“拦住她!” “宁哥,你瞧好吧!” 马长思虽然身形痴肥,但不影响他灵活,速度也够快,三两步就冲上前去,挡住春桃的去路。 “你,你们要干什么?” 春桃眼神越发慌张,直接冲着莫诚大喊:“你们是怎么看家护院的,这种陌生人还能闯入我的院落中!” “夫人……” 莫诚神情尴尬,想要上前也不是,但跟陈宁动手又不敢。 “莫诚护院,看着就好了。” 陈宁伸手拦住他,直接上前。 马长思则是直接拿出调查令,对着春桃笑道:“春桃夫人,你不认识我们,我们可认得你!我们是秉公办事,跟我们聊两句吧!” 此时,陈礼也走上前,“春桃夫人也不要惊慌,我们也不是抓你,只是想问问周如玉姑娘去哪了。” 听到周如玉的名字,春桃的脸色更差,眼神中的慌张根本掩饰不住。 陈宁兄弟二人对视一眼,更加确信,这个春桃有问题。 “我,我不知道!” 春桃别过头去,双眼都不敢看马长思和陈宁,只是不停重复,“我什么也不知道。” 赵明月也走了过来,淡淡向陈宁道:“她的气息很混乱,她在说谎!” “我知道。” 陈宁眼神飘向春桃身后的侍女,还有莫诚,“春桃夫人不如先让他们去院外等,我们好好聊一聊……” 说着,他压低声音,“城中杀人案想必夫人也有所耳闻,我们衙门查出来,此案与周如玉姑娘有关系,行凶者,很可能就是她!” “不,不可能!” 春桃神情慌乱,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转头看向陈宁,但她意识到自己失言,又很快停住。 “你是想说,周姑娘已经死了是吧?” 陈宁眼睛微眯,声音越发低沉,“有时候,犯案的不光是人,也有可能是鬼!” 马长思配合陈宁,指着旁边的赵明月说道:“这位可是京都来的镇玄将大人,此案涉及到镇玄司,关系可就大了!春桃夫人若是知情不报,怕是要蹲大牢的!” 赵明月会意,冷着脸拽下腰间银色镇玄令,在春桃眼前晃了晃。 三人红白脸齐上阵,顿时把春桃吓得身躯都开始颤抖。 她深吸两口气,眼神才镇定些,向身后侍女挥挥手,“你和莫护院先去外面等,我跟陈捕头聊两句。” 待到两人走出去,陈宁才说道:“春桃夫人,半年前周姑娘无故失踪,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说说吧。” 春桃眼神闪烁,低着头,终于把半年前的隐情,娓娓道来。 原来,那日周如玉去衙门报案,并不是空穴来风,确实是遭到了马家大公子马裕盛的骚扰,甚至出手打了周如玉的随身护卫,这才会有周如玉去报案。 但马家凭借在清溪县的势力,把周如玉又带了回来,还将其随行的人都关了起来。 “后来呢?” 陈宁皱眉问道:“你又怎么成了马家夫人?周如玉小姐去哪了?” 春桃眼神闪烁,低声道:“此事与我无关,马裕盛对我们非打即骂,我实在熬不住了,才委身于他,其他的一概不知了……” 闻言,马长思笑了,转头看向陈宁,“宁哥,这话你信吗?我反正不信!” 春桃身躯微颤,低着头不说话。 陈宁沉声道:“春桃,方才我说周姑娘化作厉鬼回来索命了,可不是恐吓你,而是真的!若是周姑娘的鬼魂真的找上你,你还能有活路吗?你若还知道什么,赶紧说,我们这不是在害你,而是在救你!” “鬼物,人之恶念化形,阴邪至极!” 赵明月缓缓道:“怨念化鬼,专找生前亲近之人索命,吸髓敲骨,嗜血勾魂,若是被缠上,死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鬼物会让你看到你生前最怕的景象,让你生不如死!” 她顿了顿,随意掐算,“依我看,周如玉化作的恶鬼差不多了,该找你索命了!” “与我无关!真的与我无关!” 春桃吓得娇躯乱颤,赶忙说道:“我真的没有害小姐!都是马家人动的手!是他们逼我做伪证,我若是不从,他们就要活活打死我!” 陈宁知道时候差不多了,柔声安慰:“我知道错不在你,后来到底怎么了,你赶紧说出来,只要你肯说,我们会保护你的。 就算你不信我,也该信京都来的镇玄将大人。” 春桃看了一眼赵明月,见她严肃点头,才眼神柔弱,说出了事情原委。 原来,那日她作伪证将周如玉带回来后,马裕盛强行对周如玉施暴,周如玉遭了毒手,第二日就割腕自尽了。 马家人为了防止事情暴露,直接将其随行者一十六人全部杀光。 春桃之所以能活下来,也是因为她有些姿色,马裕盛看上了她,再加之她肯配合,又有把柄在马家手中,才被马裕盛收为禁脔。 听完后,陈宁三人都是眉头紧锁。 虽然猜到周如玉大概是遇害了,但也没想到,马家人这么狠毒,足足杀了十七人! “那周姑娘和那些侍从的尸体在哪,你知道吗?” 陈宁赶忙追问。 “我是被逼的,此事不怪我,真的不怪我!” 春桃吓得不停哭泣,任由陈宁安慰了好半响,才缓过神来,点点头。 就在她要说出藏尸地之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高喝声。 “你们真是好大的狗胆!竟然敢私闯我马府,还调戏我的夫人!” 随着那声高喝,一个身材高大,穿着华贵紫袍,满脸横肉的青年,带领着一大批护院,走了进来。 陈宁几人闻言,齐齐转过头去。 春桃看到来人更是面色惨白,颤抖的身躯晃了晃,若不是赵明月扶着,就吓得倒在地上了。 “马裕盛?” 陈宁眼神冷冽,盯着那横肉青年。 马长思直接拿出调查令,高声喊道:“马裕盛,我们有衙门的调查令,是奉命行事!” “什么调查令,分明就是伪造公文,私闯马府!” 马裕盛看都不看那调查令,阴狠一笑,挥挥手,“把这三个私闯我府邸的刺客拿下!不需要留活口!杀了便是!” “是,公子!” 那高瘦护卫眼神凶狠,带领着十多名护院,直接闯入院中,将陈宁三人包围! 第四十四章 不知则疯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这群马家护院平日里也是嚣张惯了,即使面对陈宁的捕快身份,都没有丝毫恐惧。 “马裕盛,你怎么敢?” 马长思满是怒意,低声怒吼:“宁哥可是项大人的义子,你如果敢动我们,项大人不会放过你的!” “项悲歌?” 马裕盛不屑笑道:“你们吓唬谁呢?且不说,本公子刚收到消息,项悲歌病重,如今自顾不暇,可能过几日就是个死人了。 就算他项悲歌还好好的,我马家也不怕他!一个被贬的镇玄将,能翻起什么浪花? 区区镇玄将罢了,就算在帝都,我马家所依靠的大人,也不会怕镇玄司!那镇玄司的大司正见了我家大人,也要礼让三分!” “这个胖子真的好嚣张!” 赵明月脸色极为难看,比被陈宁“撞胸之礼”时还要难看,低声跟陈宁说道:“我真的想不明白,在帝都有哪号人物,还敢让司正大人礼让三分。” 说着,她手扣上那胸前铁链,“今日,本姑娘倒要问问,他到底有什么底气,敢这样侮辱我镇玄司和司正大人!” “无知者无畏,不知则疯。” 陈宁摇头轻笑,拦住了赵明月,“赵大人不必跟这种人置气,这种小事也用不到你动手,只管交给我便是。” 这么多年,马家在清溪县太过猖狂,以至于眼前的假象蒙蔽了他们马家人的双眼。 他们还以为,这清溪县中,他马家还真是天了? 马长思则是低声道:“宁哥,赵大人不是有令牌,咱让赵大人表明身份,不吓死他?何必动手?” “不必。” 陈宁冷冷扫视那群护院,目光最终落到马裕盛那嚣张的面容上。 “如果他不动手袭击我们,我们又有何理由抓他回去?” 陈宁的声音冷若寒秋,“他马裕盛为非作歹这么多年,我早就想要制裁他了!” “懂了!” 马长思缓缓抽出横刀,冷声道:“那小爷我今日,就舍命陪君子。” “不用你舍命,帮我看好身后就行了。” 陈宁没有多言,嘡啷一声,腰间长刀出鞘,横在身前,“马裕盛,本捕头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胆敢袭击朝廷命官,本捕头可当场将尔等斩立决!” “虚张声势!” 马裕盛眼神更为不屑,嗤笑一声,目光落在赵明月身上。 “不过,你身后那姑娘不错,你们几个,等会儿别伤了这小美人,本少爷要活的!” 他话音刚落,陈宁身后突然响起一阵当啷声,是铁链扯动的声音。 不等陈宁动手,一道娇弱身影就已经腾空而起,直奔着马裕盛而去。 赵明月手持大刀,身姿翩若蛟龙! 那矫健的身姿,根本就不给那群护院反应机会,眨眼间已经落到人群当中,一记横扫,巨刃虎虎生风,将眼前护院尽数逼退! 紧接着,她脚尖一点,再度起身,在众护院的惊呼声中,直奔马裕盛的面门而去! “他不该惹赵大人的。” 陈宁苦笑一声,赶忙起身直追赵明月,为其挡住身后的护院。 马长思早就准备妥当,在陈宁动身的瞬间,紧随其后,护住他左右空档。 陈宁的刀依旧快! 比这群护院都快得多! 他直奔那方才放狠话的高瘦护院而去,一记直劈,势大力沉,向那护院的头顶劈下! “听说陈宁你是县衙里最能打的捕快之一,那就让我看看,你到底有什么本事?” 高瘦护院眼神兴奋,横刀去挡。 两刀交锋之时,迸发出火花,响起沉重的金戈交击声。 陈宁的力道之大,让那高瘦护院脸上露出震惊之色,只感觉手臂如同被蛮牛冲撞,双手发麻,险些刀都要握不住! 陈宁怎么会如此之强? 他自从入马府以来,有武功秘籍可练,又有药浴供养,如今可是六十五锻的高手。 望眼清溪镇,除了马家的几名高手他敌不过,可没有能比他更强的人! 纵然是总捕头王虎,也要比他逊色三分! 就在高瘦护院震惊之际,陈宁抽刀变招,一记横扫向着他的下腰而去。 高瘦护院来不及细想,赶忙抽刀再挡。 可这一次,他判断错了陈宁的攻势,一刀只是佯攻,真正的攻击之法,是陈宁的鞭腿。 只见陈宁转身一记回旋踢,狠狠踹在那高瘦护院的胸膛之上! 砰! 随着闷响声,高瘦护院猛然被踢飞出去数米远,撞击在台阶上才停下来。 这一脚的力道同样让人震惊,震得他肺腑翻腾,好似骨头都被踢断了,只能躺在地上沉吟,根本无法再起身。 他死死盯着陈宁的身影,心中极为不解,为何这个年轻的小捕快,会有如此强的武夫境界? 当他看到,陈宁看都没看他,反手又将一人砍伤,如同虎入羊群,一人将那群护院同僚打得节节败退。 这一刻,高瘦护院心中升起一个古怪的念头。 什么是可笑? 那就是他把陈宁当做旗鼓相当的对手,然而,人家压根没把他放在眼中。 虽不是螳臂当车那般夸张,但也是心中没几分数,不自量力。 再说,陈宁长刀起落,辗转腾挪,依靠自身力道与速度优势,一人将那群护院压着打! 看的马长思都怔了怔,“宁哥何时这么猛了?难道那八十锻的实力,真的能这么恐怖?” 他转头再看赵大人,更是直咧嘴。 赵大人那堪比她自己高的大刀武德虎虎生风,一刀下去,只靠蛮力就把马裕盛身旁的护院打得人仰马翻! 有这两个猛人,实在让他马长思没有发挥的余地。 片刻间,那群护院就被尽数打倒在地,重伤者倒地不起,轻伤者也是挣扎后退,不敢再上前半分。 至于马裕盛,早就被赵明月踩在脚下,疼得哎呦呦直叫。 方才他有多嚣张,此刻就有多狼狈。 赵明月将大刀插在马裕盛身旁,冲着他那肥大的头就是两脚,疼得他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赵大人,脚下留情,您再不停手,他怕是要死了。” 陈宁看得都眼角一抽,他真怕再两脚下去,真的给马裕盛头都踩扁了。 “死就死,这种人渣,死有余辜!” 赵明月戾气十足,没有停手的意思。 陈宁无奈一笑,想想也对,就算杀了他,也还有马家家主在,若是后续真的还有需要,那倒是也不耽误查案。 他没有再阻拦,只是眼神默然看着。 可就在赵明月再抬起脚时,一阵破空声忽然袭来! “赵大人小心!” 陈宁眉头拧紧,高呼提醒,抬到向破空声看去。 赵明月的反应远比陈宁要快,在他出声之前,她已经拽起长刀,挡在身前。 砰! 一道紫色流光,打在赵明月的刀刃上,将其击退。 “修士!” 赵明月深情凝重,眸中弥漫起寒光,抬头看去。 只见,一位身着绛红色长袍,面容白皙的青年,双指夹着一张紫色符箓,也在打量她。 当来人目光落到她腰间,看到那银色镇玄令,眉头紧了紧,手臂立刻落下,将符箓藏在袖中。 “这位镇玄将大人,还请手下留情。” 红袍青年脸上露出谦卑笑容,向赵明月拱拱手,自报家门,“在下乃是秦宣城乔家旁系弟子,乔信言,这位大人还请看在我乔家面子上,留我家下人一条狗命。” 马家虽然能在清溪县一手遮天,还是因为乔家的帮衬。 说到底,真正强势的,是马家背后的乔家。 乔家不同于马家这种清溪县本土的小家族,他家族的辉煌史可以往前推几百年,甚至可以推到大秦天朝建立之处。 这样古老的一个家族,开散的枝叶极其茂密,其中最为葱郁的一束,就在帝都秦宣城。 秦宣城乔家,是如今乔家最大的一支,也是乔家所有旁系的领导者。 清溪县作为乔家的发源地,纵然因为某些原因,镇守本地的乔家也能举家搬迁到帝都,但这里还是要有真正的乔家镇守人。 乔信言,就是乔家留在清溪镇的镇守者。 他,也是马家真正的掌权人! 正如他方才所说,马家人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仆役下人,走狗之流。 “秦宣城乔家?谁来也留不住他!” 赵明月冷哼一声,但始终是没有再出手,顺势把马裕盛提起来,“这家伙犯了案子,本将要把他带回去盘问!” 虽然赵明月嘴上不饶人,但乔信言清楚,她这是认下他乔家人的身份了。 “多谢大人手下留情,既然您要查案,该如何查就如何查,我定然让手下人鼎力配合。” 乔信言笑眯眯说道:“只是还请赵大人手下留情,不要把人问死了,这马家虽然是我家下人,但倍受我家家主器重,若是问死了,我也不好交差。” “法不容情!我镇玄司办案,用不着你乔家指手画脚!” 赵明月冷冷回应,转头又向陈宁说道:“陈捕头,你们把春桃夫人也带上一并回去盘问,我们走!” 陈宁略微思索,立刻明白,赵明月是看出了什么端倪,或者有什么难处,并没有多言,只是让马长思带上春桃,跟上赵明月的步伐。 “都滚开!给大人让路!” 乔信言喝退两旁人,恭敬行礼相送,“大人,我送送您。” “不必了!” 赵明月提着昏死过去的马裕盛,冷冷道:“不该做的事情不要做,好自为之!” 说罢,她从乔信言身旁大步走过。 “那是自然。” 乔信言笑容不改,抬眼看向陈宁,“陈捕头,前两日拿走的口红可好用?若您用得好,可随时来我家铺子取,随您心意。” 陈宁脚步微微一顿,淡淡道:“那支口红我烧给我娘亲了,他老人家托梦给我,说你们做的就是一坨狗屎,回头让我去你们家再拿回点别的!” “这样啊?” 乔信言眼眸中浮现寒意,继续笑道:“那我乔家别的东西可不好拿,怕是您到时候非但拿不走,还要留下点东西。” “是吗?那咱们就走着瞧。” 陈宁淡淡回应,护着颤抖的春桃继续往前走。 马长思冷冷瞥了他一眼,跟着陈宁走了出去。 乔信言盯着三人,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才收回目光。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冷声低喃:“我乔家才几年没在清溪县说话,就真当我乔家没了脾气?” 说着,他又向身后跟着的两名精壮护卫挥挥手,“把院里这群废物都处理了!养狗千日,用狗一时,连自家主人都看不住,养它们有何用?” “是,主上!” 那两名精壮护卫缓缓抽出腰间长剑,面无表情,向着院内走去。 …… 马府外。 陈宁三人刚走出来,马长思就极为不服气问道:“赵大人,咱们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怎么就这样走了?” 赵明月站定,转头沉声道:“不是我想走,是不得不走。那叫乔信言的家伙是个修士,根据气息判断,实力应该与我的武夫境界不相上下。 真打起来,我倒是没什么好怕的,就怕连累你们两个送命。” “我们是捕快,又不是寻仇。” 陈宁虽然方才也跟乔信言针锋相对,甚至两人都起过杀心,但此刻他倒是淡定。 “好在把春桃姑娘救出来了,那就可以接受。” 马长思拍拍脑门,看向春桃,“春桃夫人,你可以告诉我们,周姑娘的尸身究竟被藏到哪里了吧?” 第四十五章 光腚山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春桃眼神慌张,忽然一改方才的配合,只是不停摇头,再度陷入沉默。 “春桃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马长思沉声道:“我们这都给你救出苦海了,你怎么翻脸不认人?” 赵明月没有做声,眼底闪过一抹红芒,细细打量着春桃,随后贴在陈宁身侧,“不知道为何,她很恐慌,气息波动比之前都要剧烈。” “我大概能猜到。” 陈宁走上前去,露出温煦笑容,“春桃,我知道,这事情与你无关,所以你也不用害怕,只要你肯说出事情原委,我陈宁向天起誓,定然会保你周全!” 春桃眼光闪烁,看了看昏死的马裕盛,低声道:“可,可那乔大人是仙人啊!陈捕头不过是凡夫俗子,如何跟仙人争斗?” “仙人?” 赵明月嗤笑一声,“不知道马家人平日是如何哄骗你的,他乔信言是有点手段,但还远不是仙人!” 说着,她伸出手掌,一抹赤色光芒从她手中凝聚,如同烈阳般耀眼、炙热。 那赤色光芒凝成一团,缓缓腾飞而起,围绕着春桃旋转。 赵明月抱膀看着春桃,“你说的仙人手段,是这样吗?若是这样就算仙人手段,那我可是比那姓乔的手段更高! 春桃,你尽管说出来,我们也有仙人手段,定然能保你周全!” 不止是春桃的心中动摇,陈宁两人看到那飞舞的赤光,眼神也十分惊异。 这几日怪事见过不少,但像赵明月这样直接变戏法那般,直接凝聚出一团光球,还是少见。 马长思伸手想要摸摸那赤色光球,可还没碰到,就龇牙咧嘴收回手。 “好烫!好烫!这玩意怎么跟烧红的炭火似的!” “别乱摸!回头给你手烧成猪蹄!” 赵明月皱着小琼鼻,轻喝一声,向那红芒吹了口气,红芒啪的一声,化作星星点点,随风消散。 陈宁虽然沉默不语,但心中思绪纷飞。 在这方世界,能做出炸药来,就说明前世的某些科学规律还是有用的。 科学,在前世来说,是人类用于探索宇宙的手段,且是最主要,被大众认同的。 但在这方世界,科学可能也算是其中一种,但总归不是被大众认同的方式。 修行,也像是科学那般,是这方世界众生探索这方世界的手段之一,且代替了科学的地位。 这些年来,陈宁没少思索这修行之法与这方世界的关联。 他心中也有些想法,大概是因为这方世界的能量运转规律与前世不同,所以才衍生出修行这种方式。 也许,修行规律包含科学规律,是向下兼容。 那这方世界的能量运转方式,远远要比前世要高等,或者某些根源不同,才能衍生出这种高等的规律。 这也是陈宁下定决心,一定要踏上修行之路的原因。 所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修炼到一定境界,肯定能开拓到不一样的眼界,从而看清楚这个世界的本质,再去思考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 他从未放弃探寻回家的路,即使那日来临时,会很迟,很迟,迟到物是人非。 “我,我告诉你们……” 春桃犹豫良久,才沉声道:“但是,你们要保证我的安全!我才会说!” 赵明月啧了一声,不太满意这个回答,但也没多言。 “好,我们先带你回府衙,再亲手把马裕盛关起来,你再说可好?” 陈宁回过神来,仍然笑得很温柔,让人心安。 春桃轻咬朱唇盯着陈宁看了片刻,才轻轻点头应下。 “走,先回衙门!” 陈宁拽着昏迷的马裕盛,像是拖死猪那般,转身往衙门走去。 只是可怜那马裕盛,满是肥肉的大肚皮在地上摩擦,要受尽苦头了。 …… …… 陈宁三人带着春桃回到了衙门,直接将马裕盛关押进衙门的小牢房。 这小牢房平日里是用于关押嫌犯的,若是定罪后,要押送到大牢,正式关押。 至于春桃,直接被陈宁安排到了项大人的房间内。 何璋为了巴结项悲歌,特意在衙门预留出一间休息室,用于项悲歌醉酒后休息。 虽然项悲歌这么多年没在衙门再醉过酒,但这房间一直给他留着,平日也没人住,就给了春桃暂居。 当然,这一切陈宁都是请示过的,合情合法,没有丝毫纰漏。 房间内。 陈宁替春桃倒了杯茶,柔声道:“春桃夫人,你呆在衙门,我让马捕快在门外帮你看门,无论谁来,都不能把你带走,你这可放心了?” 马长思立刻抽出横刀,配合喊道:“宁哥放心,春桃交给我,想要带走她,除非在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赵明月淡淡道:“你放心,我也会给这座房间布置阵法,保你安全,就算是乔信言亲自来,也带不走你!” 得到三人的轮番保证,春桃终于开口。 “其实,小姐还有那群被害的人,都被马家埋在了城外光顶山的山脚下。” 春桃低下头,抽泣道:“我也是听马裕盛醉酒后说的,具体埋在了什么地方,我也不太清楚。” “光顶山?” 陈宁眉头微皱,神情逐渐凝重。 “好个马裕盛,鬼心思还真是多,竟然把尸体埋在了光腚山,怪不得没人发现!” 马长思啐了一声,随后又拍了下大腿,说道:“宁哥,宁哥,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陈宁沉声问道。 赵明月虽然没做声,但目光也落到马长思身上。 “这光腚山不是一直有闹鬼的传闻吗?会不会那里真有鬼? 宁哥你想想,如果光腚山真的有鬼怪,恰巧碰到周如玉姑娘的冤魂,于是就帮助周姑娘也变成厉鬼,回来报仇!” 马长思摸着下巴,分析得头头是道。 “不无道理……” 陈宁略微沉吟,“但是,你解释不通,她为何要帮助血案背后之人炼制生丹,又为何先不回马家报仇?其中还有很多细节解释不通。” 马长思啧了一声,摸着下巴叹息,“也对,这样说起来,这血案的幕后黑手,难不成是藏在光腚山中的鬼怪?” “别乱猜了,去光顶山查清楚才知道。” 陈宁淡淡说道。 “等等!” 赵明月皱眉看着两人,“你们说的光顶山?还是光腚山?到底有什么传闻?” 春桃也眼神疑惑,显然没听明白。 “赵大人您不是本地人,不知道也对。” 马长思笑了笑,抢着表现,“这光顶山啊,是东城外一座大荒山,因为山头光秃秃的,我们当地人也叫它光腚山。 几十年前出了一桩诡异事件,进山的人都死了,就传闻里面有鬼怪,当时闹得挺大,听说朝廷都派人下来抓捕鬼怪了。 虽然后面据说是鬼怪被抓住了,但那光腚山依旧诡异,有人进山打猎什么的,都会莫名其妙昏迷过去,再醒来就在山脚下了,所以一直有闹鬼的传闻。 咱们当地老一辈的人都给孩子们,决不允许去光腚山玩,这一来二去,光腚山就更加荒凉了,压根就没人去!” 陈宁接口道:“所以,马家人把尸体埋在那里,就不会被人发现,就算哪天尸首被雨水冲出来,也因为没人去,根本没人会看到。” “光腚山?” 赵明月忽然想到什么,神情也瞬间凝重,向陈宁招招手,“你跟我出来一趟。” 陈宁看她神情不对,也没多问,直接跟着赵明月来到屋外。 “抱住我。” 赵明月解开胸前锁链,把那柄大刀插在地上,拉着陈宁的手,放在自己腰间。 “啊?” 陈宁面色微变,尴尬笑道:“赵大人,您这什么意思,我可不是个随便的人。” “想什么呢?” 赵明月双眼一瞪,“让你抱就抱,那么多废话!手别乱动,如果你敢有一点邪念,我就砍了你!” “我……知道了。” 陈宁实在弄不明白,这位赵大人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只能按照她吩咐,轻轻环住她的腰肢。 赵明月的腰肢很坚韧,是习武之人经常锻炼的原因,身上有种淡淡的香气。 不是脂粉味,而是一种淡淡的奶油味。 这方天地有奶油吗?为什么她身上会有这种香气? 美人在怀,陈宁很难不胡思乱想,但没有邪念就是了。 他自认不是个君子,但也不是那种下作之人,随意占姑娘便宜。 “抱紧了!” 赵明月低喝一声,一手环住陈宁的腰,一手成剑指,轻轻勾动,“赤阳!起!” 嗡—— 那柄黑色大刀震颤,发出一阵嗡鸣声,通体亮起莹莹赤光,猛然拔地而起,离地一尺,悬浮到赵明月脚下。 赵明月抱着陈宁,站到赤光熠熠的大刀上,缓缓腾空而起,悬浮到十数米的高空之上。 陈宁有些懵。 但他反应过来,更多的是惊异、好奇,四处撒看。 御剑飞仙? 原来,这方世界的修士,真的能做到这一点! 陈宁心情有些激动。 “哎,别乱看。” 赵明月伸手捏着陈宁下巴,让他看向城东远处。 接着,她指着那城外翠绿的景色,其中那座特别扎眼的焦黄山头,“你们说的光腚山,是不是那一座?” 陈宁定睛看了看,“就是那里!清溪县附近,就这一座荒山。” 赵明月面色瞬间阴沉,低喃道:“果然是黄羊山,事情难办了……” 黄羊山? 陈宁从赵明月口中听到这个词,心中疑惑顿生。 听赵明月的意思,她非但知道光顶山,还给它赋予了另一个名字。 黄羊山? 什么意思? 有什么特殊之处,让赵明月非但知道,而且很重视? 第四十六章 阵法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正当陈宁思索之际,脚下院落中传来马长思的惊呼声。 “我哩娘来!春桃你快出来看啊!赵大人和宁哥飞上天了!成仙了!” 陈宁低头看下去,刚好看到马长思和春桃站在门口,仰着头盯着他们两人看。 陈宁心头一颤,不由抱着赵明月的胳膊紧了些。 “你抱这么紧干什么?” 赵明月被打断沉思,转脸看向陈宁,当看到他眼神中的窘迫,忽然哈哈大笑:“你害怕了?” “害怕不至于,就是有些不适应。” 陈宁尴尬回答。 两人只踩着一块大铁片子,悬在十多米高的空中,陈宁多少还是有些难受。 掉下去,虽然不至于把他摔死,甚至用些卸力的技巧,可能只是轻伤而已。 可心里这一关,一时半会儿却过不去。 “不用狡辩了,任谁来都能看出来你害怕了!一个大男人,还怕高?” 赵明月笑眯眯看着陈宁,仿若知道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陈宁笑了笑,但也不跟她解释太多,只是稍稍放缓她的腰肢,用实际行动来表达自己并不害怕。 赵明月自感无趣,也不再调笑他,只是说道:“既然已经问出藏尸地所在,就尽快过去看看,以免夜长梦多。” 陈宁点点头,随后提醒道:“赵大人,别忘了你答应过春桃夫人要留下守护的阵法。” “本姑娘自然是说到做到。” 赵明月单手成剑指,指尖处冒出莹莹赤光,凌空勾画,那赤色光芒在半空中浮现凝结成一个个字符,形成一副四方形的图案。 她用的应该是某种阵法。 陈宁眼睛随着她的勾画,牢牢记下。 虽然那些赤色字符只是浮现一瞬,就会立刻消失掉,但陈宁无论是眼力和记忆力都十分惊人,自然能轻易记下来。 等赵明月勾画完,陈宁眼底浮现一抹诧异,眼角甚至不受控制地抽动。 不是因为别的,只因那阵法之上的组成文字,太过……诡异。 赵明月用的是汉字,不过用的不是简体汉字,而是在这片天地中,陈宁也没见过几次的繁体汉字。 那组成阵法的繁体字文章,太过匪夷所思。 四方阵法中是一篇小记,其中写着:“昨夜醉酒,偶得佳作,可沟通天地之力,成守护小阵法,吾甚懒,亦同往日,不想取名,记为阵法九十四。” 这篇像是日记的小文章,把陈宁彻底看懵了。 这阵容不同于陈宁了解最多,身为上清宗弟子项大人给的符箓,其上总是郑重其事,写着清风赦令,神将赦令等等,威严且有气势的话语。 也不同于,那日陈宁在血案罪证中看到的阵法,诡异且充斥着西方邪恶气息。 “地狱之子阿米尔达命令卑微的蠕虫,啃噬这罪恶的世界,从光明最源头的……” 这类听起来就让人头皮发麻,背脊生寒的咒语。 赵明月刻画的阵法,竟然他妈的是一篇懒人日记? 陈宁彻底懵了。 本来他对于阵法亦或是符箓,有大致的推算,是用某些咒语,调动这方天地神奇的能量,从而达到某种追求的效果。 可今日看到的阵法,彻底推翻了陈宁的推算。 等到赵明月勾画完阵法,一抹赤红色光芒落到院中,将庭院四周都笼罩。 “在我们回来之前,不要出这座院子。” 赵明月向马长思两人高声喊道:“我们两个出去查案,马长思,你看好春桃!” “得令!” 马长思满脸恭敬,滑稽行礼,“赵大人放心,老马我誓死守卫春桃!” 陈宁也回过神来,从怀中掏出槐叶,“记得,有事情用槐叶通知我。” “明白,宁哥,你尽管跟赵大人飞吧!” 马长思的话怎么听起来,还有几分羡慕在其中。 随后,陈宁和赵明月在他羡慕的目光中,化作一道流光,向着城中而去。 烈烈狂风在吹打着陈宁的面孔,让他腹中生起一种反胃感。 如果硬要形容这种感觉,就像是坐了最快的过山车。 陈宁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努力跟呕吐感做着斗争,感觉到速度慢下来时,四周景色已经变化成街道。 赵明月并没有直奔光顶山,而是率先来到了励耘斋外。 励耘斋中,依旧是朗朗读书声。 赵明月驾驭赤阳刀,落在门口,抬头瞧了瞧那牌匾,眼神中浮现一抹惊异。 “苏子由在这小地方呆了这么久,修为竟然丝毫不落下,还是有几分本事的,怪不得他是司正大人最器重的弟子。” 赵明月低喃着,收起赤阳大刀,转头对陈宁说道:“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找这里的先生聊两句。” “为什么去光顶山,先要找苏先生?” 陈宁压了压胸膛,抬眼看向励耘斋。 自从他知道,项大人是求苏先生救了自己,他就清楚,苏先生绝不像传闻中那般,就是个被贬至此的教书先生而已。 “不该问的,不要多问,在这等着。” 赵明月并未多说,径直走进了励耘斋中。 陈宁站在书斋前,细细打量着那明亮的牌匾,良久又低下头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 书斋之中,苏子由早就让学生们自发诵读。 他站在阶前,好似早就知道赵明月要来,静静等待着。 “腾蛇镇玄将赵明月,见过苏大人。” 赵明月走上前去,向苏子由行了个礼,说道:“末将来到这里,公事繁忙,如今才来,还请苏大人见谅。” 苏子由单独拿小刀:“如今我就是一介白衣,就别喊大人了,赵大人来此的目的,我已从信中得知,此次登门拜访,是有何事?” 赵明月飒爽,直接开门见山,“却有一事,案情如今牵扯到黄羊山,我怕会影响到大人的重任,特来此告知一声。此次前往黄羊山,可能会触碰到大阵。” “无妨,赵大人要查的事情,跟黄羊山关系不大,大阵也不会受到影响,赵大人自管去就是了。” 苏子由淡淡回应,又向赵明月招招手,“此次案件,我琐事缠身,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只能帮赵大人减少点奔波,赵大人请随我来,于你看一处景色。” 赵明月也只是例行公事,前来禀告一声,没想到听苏子由的意思,还有线索相告? 两人来到院中那口古井旁,苏子由挥动袍袖,井中水波荡漾,景色变化,映出光顶山之景象。 先是光顶山的全貌,随后景象逐渐推进,落在山脚某处杂草丛生之处。 这里的野草格外茂盛,比四周都要高了大半截,似乎有人刻意施肥照顾。 “赵大人如果是要去寻十六具尸首,应该就是此处,如若不是寻尸首,那我就帮不上忙了,但可以去此处看看,总是好的。” 苏子由淡淡说道。 “周如玉一行人的死,你早就知道?” 赵明月秀眉微皱,面色变了,没之前那样和善,质问道:“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不出面帮衙门破案,还要闹到这么大,等我来才说?” 她对从故事中听来的,那点对苏子由的好感,顿时荡然无存。 苏子由眼睑低垂,淡淡道:“君子藏器於身,适时而动。我身担大任,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出手,有时知而不言,反而是对清溪县的百姓好。” “少说那些听不懂的话,你们儒家都是这一套,我看你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赵明月冷哼一声,“真是辜负了司正大人对你的器重,告辞!” 她似乎很气愤,随意行礼,转身就往外走去。 “赵大人慢行,若有疑惑,可再来寻我。” 苏子由也不生气,随手将井中景色抹去,笑吟吟盯着赵明月离去的背影。 “这小姑娘,年纪不大,气性不小!” 猫阿四伸了个懒腰,从台阶上站起来,缓缓走到苏子由身旁,“你看看法家这些后生,多没大没小,对先生你都敢这样说话?若让老祖我,抓她个满脸花,让她知道什么叫做厉害!” “猫儿你莫说大话了,你可是动不到她一根汗毛。” 苏子由笑道:“这姑娘的性子也算是随和了,若是让她法家前辈来,方才怕不是说几句气话的事情了,这书斋都要给我掀了。” 猫阿四张开大嘴,打了个哈欠,“那先生你也不怕他们啊!” “意气之争,无用。不过年少曾轻狂,倒是极好的念想……” 苏子由仰头看天,嘴角笑意渐浓,“倒是也挺怀念当年在京都读书的日子,那时我们师兄弟几人经常跑到上师院与法家论道,大多时候是辩论不成,最终变成拳脚之争。” 猫阿四顿时来了精神,八卦道:“先生年轻时与法家那群家伙打架,输赢如何?我猜你们儒家不擅长拳脚,定然是输多赢少。” “猫儿你猜错了。” 苏子由傲然笑道:“我苏子由与法家论道之争虽然不相上下,但论拳脚之争,无一败绩。” “无一败绩?” 猫阿四咧咧嘴,总感觉苏子由在吹大牛,还想再追问。 可此时,陈宁缓步走了进来,微微行礼,“先生,静修路过于此,有事想请教。” 苏子由收回目光,脸上笑容不改,拂袖指向旁边石桌上的棋盘。 “静修你只要胜了,知无不言。” 果然,又是这样。 按照两人棋力,陈宁想要胜苏子由,恐怕要再练个三五年。 “今日还有要事在身,那静修改日再来。” 陈宁微微叹息,只得转身往外走。 苏子由嘴上的笑容收敛,忽然说道:“静修,日后要好好修行,不要辜负你义父对你的一片苦心。 你往后的日子,可都是你义父用命给你换回来的!” 陈宁身躯微微一颤,又转身行礼,“谢过先生提醒,静修定当全力以赴,争取活成个长生不死。” 说罢,他转身离去,没有再停留的意思。 “长生不死?哪有那么简单?” 苏子由眼光闪烁,轻笑道:“世人都道长生好,不知尘缘才是真。” 他也转过身去,走进学堂中,再度坐在那案桌前,翻看书卷,全神贯注诵读。 …… 陈宁刚走出励耘斋,赵明月就抬头挑眉问道:“这么快?你要问的事情还真是够简单的!” “没问到。” 陈宁淡淡回应,“咱们走吧,去光顶山寻尸。” 赵明月本来听他说问出答案,还想安慰两句,但看他不想再说,就拉着他的手放在腰间。 “抱紧了,我们走了!” 陈宁脸色微变,“赵大人,你等会儿能不能慢些?” “迟则生变,一刻也慢不得!” 赵明月嘴角勾起古怪笑容,洁白皓齿在夕阳下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赤阳!起!” 陈宁不由身躯绷紧,抱着赵明月的手臂又紧了几分。 只见励耘斋前,一道赤光冲天而起,直奔东城外而去。 不少路人看到这一幕,纷纷惊叹,又猜测清溪县是有什么福气,竟然能迎来一位仙人。 第四十七章 锁魂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暮色中,赤色星火破开白云苍狗,在夕阳之上留下一道耀眼划痕。 隐约可以看到,那赤光中有两道人影,肆意在苍穹之上冲刺,反转,再反转,更像是小型过山车了。 它越过小城上空,飞过郁郁葱葱的山头,湍急清澈的溪水,终于在荒山外落下。 “到了!” 赵明月吐出一口气,笑眯眯从赤阳上跳下来。 陈宁没能像她那般潇洒地跳下来,而是手脚有些发软,踉踉跄跄,手脚并用爬了下来。 他下来以后,立刻蹲在一旁,肩膀开始耸动。 赵明月看陈宁这副狼狈样子,瞬间笑颜如花,“你感觉怎么样?当修士,御器物飞行,是不是很有趣的一件事情?” “有,有趣……” 陈宁肩膀剧烈抽搐两下,“赵大人,你下次,可以,可以再慢……呕!” 这位平日里高冷又帅气的陈捕头,此刻在赵大人面前丢尽了脸面,接连几次干呕,好像是在诉说对方才那飞行的不满。 好在陈捕头是位武者,拥有强大的自制力,只是干呕,没有还真的吐出来。 不然,赵明月会笑得更开心。 可能会捏着鼻子笑,但她肯定会笑出声来。 良久之后,陈宁的肩膀终于不再抽搐,长舒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 “用不用再休息会儿?像你这样弱的身子骨,可真是给武者丢脸。” 赵明月大概是因为见到陈宁后一直吃瘪,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反击,就死抓住不放。 “谢过赵大人关心,不用了,我没什么事情。” 陈宁知道,对付这种情况,就得不给她丝毫反击的机会,否则,这样她会抓着这个点,唠叨好一阵。 前世,他也是谈过女朋友的人,还是懂点女人的小心思。 赵明月顿感无趣,皱皱小琼鼻,“那走吧,就在前面。” 陈宁轻轻点头,扶着横刀,跟上她的步伐,向光顶山走去。 其实,光顶山的脚下并不是那样荒凉,反而还因为某些原因,四周的花草十分茂盛,只是没有高大的树木。 那灌木丛枝叶肆意伸展,红色、紫色的浆果星星点点,就像是天上的星斗。 两人走在茂密的灌木丛中,陈宁顺手摘了几颗红色的小浆果,在衣襟上擦了擦,递给赵明月。 “这东西叫红点点,酸酸甜甜很好吃,小时候马长思常摘给我,赵大人尝尝?” 赵明月没有接果子,反而微微皱眉,把陈宁手中的果子拍掉。 “这东西不能吃。”她沉声道。 陈宁愣了下,“能吃的,小时候我们经常……” “在别的地方长出来的果子,也许能吃,但在这里长出来的东西,都不能吃。” 赵明月郑重其事道:“最好,什么东西都不要乱碰。黄羊山四周的东西,都不能与寻常之物一语而论,它们不一样。” 说着,她眼神凝重,望向光顶山那光秃秃,黑黝黝的山顶。 “明白了,赵大人。” 陈宁大概清楚,她是什么意思,将手中浆果全部丢掉。 接下来,两人的动作好像都小心许多,穿过了灌木丛,来到一片茂盛的花草之间。 这里的长出来的花,明显跟四周的不同,是诡异的紫黑色,散发着难闻的气味,有点像是什么东西臭掉了。 “就是这里了。” 赵明月眼神凝重,指着那些紫黑色花朵,“这种花叫做食人骨,是一种专门生长在尸体上的花,经常长在战场之上的死人堆上。” 陈宁打量过后,沉声道:“长得这么茂盛,应该那些尸体都在,我去看看。” 说着,他走上前去,细细打量着那些花草四周的情况。 在那些花草中央,有一块明显的缺失,泥土外翻,因为前两日的大雨,将土坑冲得很深,坑底还湿润。 “痕迹是新的,这里面的东西被人挖走还没几日。” 陈宁矮下身子,沉声道。 赵明月接口道:“也许不是被人挖走的,而是里面的东西,自己钻了出来。” 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陈宁并没有反驳,反而很认同。 其实不用查到这里,陈宁也能九成肯定,那白衣伥鬼就是周如玉了。 鬼怪复苏,从坟墓中爬出来,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把里面的尸体都挖出来看看吧,确认一下他们的身份。” 陈宁沉声道:“只要确定这里的尸体是周如玉的随从,白衣伥鬼的身份就能确定是周如玉了,把这些尸体带回去,也能问罪马家。” 问罪马家,才是他来这里最主要的目的! 只要有尸首,再有春桃的证词,他们就可以指证马裕盛。 纵然马家在清溪镇有通天的本事,也没办法再将马裕盛救出去,将其绳之以法,相信不止是陈宁的职责,更是大部分清溪镇百姓的愿望。 “你动手吧,小心点,我总感觉,这地方的气息不太对。” 赵明月沉声说道,捏着鼻子往后退了两步。 显然,她身为一个姑娘,多少有些洁癖,不喜欢挖尸体这种事情。 “好!” 陈宁可没那么多顾忌,抽出长刀,插进土中就开始挖掘。 前两天的暴雨将土地浇透了,柔软的泥土并没有多少阻力,陈宁几刀下去,就挖出了一根惨白的手骨。 “找到了!” 陈宁回过头,先向赵明月报了一声喜讯,准备再继续挖掘。 他并没有看到,就在他转头的瞬间,那惨白手骨沐浴到夕阳后,微微抽动。 紧接着,一圈诡异的紫色光芒,从那手骨之间荡漾开,点点滴滴,呈涟漪状扩散开。 “小心!” 赵明月瞳孔骤然收缩,胸腔锁链“叮当”作响,瞬间解开,大刀赤阳破空而出,直奔陈宁的脚下而去! 嗤—— 赤阳斩再那惨白手骨上,瞬间将其斩断。 但是,那手骨似乎有生命,挣扎着爬起来,五指并用,像是诡异的虫子,向陈宁的脚腕抓过去。 “鬼物?” 陈宁眉头微皱,并未慌张,稍稍后退躲开那手骨的袭击,顺势抽刀斩下去! 那手骨着实没什么强度,当即就被横刀击散,不堪一击。 “过来,不太对劲!” 赵明月伸手虚握,呼唤大刀赤阳回到她手中,谨慎地盯着那坟堆。 陈宁将横刀挡在身前,也缓缓退回到赵明月身侧。 这短短片刻,那坟堆已经起了异象,妖艳的食人骨忽然开始迅速枯萎凋零,翠绿的枝叶眨眼间已是枯黄。 其下的泥土耸动着,似乎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起先是一根白骨手臂破土而出,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 它们扒开湿润的泥土,露出惨白的头骨,奋力从土中爬出来。 那是一具具只剩白骨架的尸体,有些身上还挂着未腐化完的皮肉,散发着刺鼻的恶臭,身上衣物破破烂烂。 依稀根据衣物可以认出,正是周如玉的护卫,仆人,丫鬟…… 这些白骨鬼物眼眶中升腾着紫黑色火焰,冉冉跳动,看起来有些呆滞,迷茫四处环顾。 有些白骨上下颚还会张合,发出诡异的“喀嚓”声,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是说不出口。 “这是,什么玩意?” 陈宁眉头紧锁,握刀的手紧了紧,“赵大人,对付这种鬼物,有什么好办法?” “这是锁魂咒。” 赵明月脸色不是很好看,甚至有些怒意,“锁魂咒是种十分恶毒的咒术,施加在死者身上,他们的魂魄便无法去轮回,只能被困在尸首中。 待到触发某种条件,魂魄就会凝聚成操控尸体的恶魂,爆发出食人血肉的欲望,成为只会吃人喝血的鬼物!” 她顿了顿,提着赤阳大刀开始往前走,“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在他们伤人之前,将其镇杀!” “死后还不让他们安生,施咒者真是狠毒!” 陈宁冷声应道,手中长刀挥动,发出阵阵破空声,“那我们就用手中刀,送他们一程!” 说罢,他脚尖一点,冲在赵明月前面,杀向那群白骨骷髅。 “喀喀喀……” 大概是感知到危险,或是对血肉的渴望,让那群白骨反应过来,上下颌剧烈撞击着,向陈宁包围过来。 陈宁手中刀如冷色蝴蝶翻飞,寒光所到之处,白骨必当土崩瓦解! 说实话,这群鬼物的强度真的很弱,比起寻常十锻武者都不如,也就是外形骇人。 几个辗转之间,陈宁已经解决了五具白骨。 那些白骨被击散以后,眼眶中的黑紫色火焰逐渐消散,骨头也化作黑色的尘土,随风消散。 赵明月更是利落,虽然动手比陈宁慢,但后来居上,手中大刀虎虎生风,如砍瓜切菜,解决了十具白骨。 片刻间,两人就已经将大部分白骨解决,只留下一地白骨化作的黑色粉尘。 眼前已经没有白骨,只剩下花草,异常宁静,连虫鸣声都听不到。 其实,从陈宁他们到这里的时候,附近就没有一声虫鸣或是鸟叫,这地方宁静的吓人,有些不太寻常。 “十五……” 陈宁扫了一眼,数了两边,才道:“除去周如玉的尸体,总共应该是十六具才对,怎么少了一具?” “少了一具?” 赵明月低喃道:“不可能,苏子由告诉过我,是十六具才对,他观井看过的,不可能有错。” 说着,她口中念念有词,双指中升起璀璨赤光,在眼睛上缓缓抹过。 “知所说之心,可以吾说当之。万物在心,当可明目!” 赵明月那明亮的眼眸中泛起赤色光芒,荡开璀璨光彩,如烈阳般夺目! 她环视四周,目光落在灌木丛一侧,冷声喝道:“它在那里!它要逃!不要让它往山中跑!” 赵明月的话语很焦急,陈宁下意识向她所喊方向追过去! 虽然陈宁的速度不算慢,但与那白骨还有一段距离,眼见那白骨连滚带爬,冲出灌木丛,向着光顶山的山体上攀爬上去。 赵明月的身法比陈宁要快的多,赤阳急鸣,直冲着那白骨而去! 她化作一抹赤光,从陈宁身边疾掠而过,陈宁甚至没看清楚她的身形。 眼见赤阳大刀就要砍中那具白骨,只差一寸而已! 但此刻,异变突生! 当! 赤阳刀仿若击中了什么坚硬器物,发出一阵金戈交击之声! 在陈宁错愕的眼神中,光顶山脚下凭空泛起金光,熠熠生辉,荡开一圈巨大的涟漪。 那涟漪所过之处,影映出一行行金色字体,如龙章凤篆,凌空飞舞,又如铲铲溪水,按照某种规律在流动。 赵明月直接被那金光掀飞出去,略显狼狈地翻身落地。 “大阵的边缘怎么会在这里?!” 赵明月面色骤变,撑着赤阳大刀站起身来,高声喊道:“陈宁,你去追!赶紧去追!绝不能让它上山!” 第四十八章 山狗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赵明月十分急迫,持刀往前走了两步,但并没有越过那层涟漪。 当她来到那道金色篆文凝成的屏障前,金光阻挡了她前进的步伐,只能站在那金光之前,焦急望着逃跑的那具白骨骷髅。 “赵大人,你这是……” 陈宁略微迟疑,也来到了篆文前,伸手想要触摸,但他的手却毫无阻碍,直接穿透了这层金光。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赵明月被金光阻挡,反而对我无用? 疑惑从陈宁的心底升起,可不等他细问,赵明月的催促声再度响起。 “这很复杂,没时间给你解释,你先去镇杀那具锁魂尸,回来我再给你细说!” “明白了!” 陈宁衡量瞬间,他没想到赵明月会害他的理由,只觉得是因为什么特殊理由,让赵明月没办法亲自出手。 所以,他提身穿过金色篆文,只身闯入其中。 当陈宁踏上光顶山的那一瞬间,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 沉重,异样的沉重感。 他的双腿像是陷入泥泞的沼泽,脚下分明是平坦土地,但就是难以抬起腿,他引以为傲的速度,在此刻受到了相当大的钳制。 “快!快点!” 金色篆文屏障外,赵明月手放在那屏障上,催促声越发焦急。 “放心,赵大人,我定然会斩杀那鬼物!” 陈宁深吸一口气,调动起全身的力量,努力迈出步子,向着那白骨骷颅追去。 “万万不能让它上山,万万不能……陈宁,你一定要尽全力!” 赵明月扶着篆文屏障,低声呢喃着,金光将她的面容映出一层光辉,却盖不住她双眸中的焦躁。 …… 光顶山的山脚位置并不像山顶那般荒芜,郁郁葱葱的繁密植被爬满了山坡,迤逦蔓延。 这让陈宁的行动越发困难,平日里轻易就被忽视的植被,此刻却成了最大的阻碍。 反观那具锁魂尸,好似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趴伏在地,手脚并用,像是一只白色大壁虎,窜行在灌木丛中,簌簌向前窜行。 片刻间,它已经爬到了千米之外,看不太清楚了。 陈宁只能通过抖动的枝叶,判断它的位置。 “这鬼地方,怎么如此古怪?” 陈宁咬着牙关前行,只感觉脚步越发沉重。 他每向前行百余步,那种沉重感就会强一分,几百米过后,脚步的沉重程度如同灌铅,抬脚都开始困难。 “喀喀喀……” 好在那具锁魂尸的速度也开始慢下来,停在不远处的灌木丛中,发出急促而古怪的骨头撞击声。 陈宁抓住机会,全力向前进发。 费了好大一番力气,陈宁才来到那具锁魂尸附近。 纵然陈宁已经是八十锻以上的武者,方才上山的路程,也消耗了他大量的力气,胸膛开始有节奏的起伏,呼吸逐渐粗重。 他凝神定睛看去,只见不远处的草丛中,锁魂尸趴伏在地面上,焦急乱转。 它想向前行,但是好像碰到了什么阻碍,想往后退,又害怕陈宁的追击。 “无处可逃了?” 陈宁嘴角微微上扬,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势如虎,来到那具锁魂尸面前,举起手中横刀,准备砍下去。 “喀喀喀……” 可就在他降落而未落之时,那具锁魂尸忽然发出古怪的举动。 它趴伏在地上,光秃秃的骷髅头,一下又一下重重磕在地上。 那副样子……像是在磕头求饶? 陈宁手中横刀一顿,眼中生出奇异光彩,“你,还有意识?” 方才斩杀那群锁魂尸的时候,陈宁并没有发现,锁魂尸拥有意识,它们只是依照嗜血本能,向陈宁二人扑杀撕咬。 像这具锁魂尸,还会求饶的,他确实没想到。 那锁魂尸真能听懂陈宁的话,赶忙竖起指骨,在地上歪歪扭扭写下几个字。 “求,生路,大人,求。” 几个字歪歪扭扭,读起来也不是很通顺,但总归能明白,它是在求饶。 “你真的还有意识?那生前之事,可还记得?” 陈宁眼中爆出精光,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赶忙追问。 锁魂尸赶忙疯狂点头,在地上又写到:“一些,记住。” 什么意思? 记忆不是很完整,只记得一些? 那也是好的! 有了这具锁魂尸,就能解开很多疑惑,甚至还可以让它去指证马家。 鬼物指证有些荒谬,但只要证明它是有意识的,也不是不可行! 陈宁收刀横在身前成防御状态,沉声道:“既然你还有意识,那我就先不杀你,但你不能再逃,想要活命,跟我回县衙,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锁魂尸眼眶中的紫黑色火焰剧烈跳动,跪在地上砰砰给陈宁磕头。 “起来吧,跟我回去。” 见它没有敌意,陈宁也稍稍放松防备,抬眼向眼前看去。 方才一心追击锁魂尸,他倒是没有在意四周的状况,此时有了心思观察,心中忽然涌起异样激流。 不知不觉中,陈宁追击锁魂尸,已经到了半山腰之上的位置,大概攀登了三分之二的山体。 眼前的风景早已变幻,不同于山脚处茂密的灌木丛,光顶山的山腰位置,就只剩下杂草,越是往上,植被越稀少。 陈宁脚下的位置,已经只剩下零星杂草堆,繁星环抱,包围着山顶。 再往山顶上看,就不是茂密的翠绿草丛,而是一种灰褐色,如爬山虎般攀附四周的苔藓类植被。 那种灰褐色植被极为茂密,疏疏密密,几乎将整座山顶包裹。 而在山顶的位置,似乎有什么高大的植物,比寻常灌木丛高,又不似百年老树那般粗壮,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光顶山到底隐藏了什么?” 陈宁思索良久无果,低喃一句,皱眉收回目光。 就在他准备带着锁魂尸离开之际,胸膛中的肉太岁忽然开始鼓动,“咚咚”的擂鼓声再度响起。 陈宁心底升起一股怪异渴望。 渴望吃掉他目之所及的那些灰褐色植被! “怎么?” 陈宁心中一惊,赶忙默念宁心咒,想要控制那股欲望。 但是,肉太岁每次这种因为渴望而失控,仅凭宁心咒根本控制不住,这次同样。 陈宁的胸膛中,肉太岁极为兴奋,迅速鼓动,化作肉蛇状态,挣扎着往前探去。 肉太岁的力量极大,陈宁都被猛然一拽,跌倒在地,只能任凭它拽着自己往前游行。 砰! 肉太岁不过窜行了两三米的距离,便撞击在一道金色的屏障之上。 还是那金色篆文,不过这里的屏障比之山脚下,篆文更为密集复杂,流动的金光若是汛期江潮,汹涌澎湃流转。 肉太岁的血肉被金光侵蚀,肉眼可见的消融。 “嘶——” 陈宁只感觉一股刺股疼痛从胸膛中传来,如今他与肉太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痛感也是想通的。 它发出一声古怪嘶吼,又钻到地上,开始啃食那些灰褐色植被,形态癫狂,混着潮湿的泥土,大口吞噬。 只是,肉太岁不敢再向前,触碰那篆文屏障,顺着边缘啃食裸露在外的植被。 “你他娘的,到底想干什么?” 陈宁挣扎着爬起来,想要阻止肉蛇,可还未出手抓,心底又忽然升起一种诡异的满足感。 就好像是在沙漠中奔袭了数月,滴水未进,即将渴死的旅人,忽然来到绿洲中的水潭旁,大口痛饮清澈甘泉。 他发出一声舒畅的低吟,感觉眼前是美妙的景色,那诡异寂静的山巅,也变得亲近迷人。 水清鱼嚼月,山静鸟眠云。 此时此刻,这番绮丽山间美景,只想让他躺在地上,好好欣赏,然后沉沉睡去。 陈宁眼神迷离,躺在地上,静静感受着这莫名其妙的美景。 然而,他在外人眼中,确实另一幅古怪之相。 那具锁魂尸眼眶中的火焰诡异跳动,似乎有些呆滞,愣愣看着陈宁的古怪动作。 此时,陈宁正一动不动躺在地上,时不时发出满足的沉吟声,而他胸前生出来那条粗壮的肉蛇,拖着他在地上滑行,卖力啃食着灰褐色植被。 肉蛇那被烧焦的部位,迅速恢复,而且,它的体态急速膨胀,不过片刻间,就已经粗壮了一倍有余。 这肉蛇虽然没有眼睛,也看不出神情,但就是能露出一种诡异的贪婪、疯狂姿态。 一切都在那寂静中默默进行,直到古怪的声音响起。 咚! 寂静的山巅,忽然响起一声古怪声响,异常刺耳。 锁魂尸闻声转过头去,却看到一道足有十多尺高,庞大的身影从山巅上冲下来,直奔陈宁二人所在的位置而来! “喀喀喀……” 锁魂尸白骨架子颤抖了一下,慌忙去拉扯陈宁,但根本就拉扯不动。 它只能放弃,转过身疯狂向山下狂奔。 可那从山巅冲下来的身影,根本不受到古怪沉重之感的影响,速度极快,几个起落间,就追上了锁魂尸。 紧接着,那庞大的身影重重落在锁魂尸身上。 砰! 随着一声沉重的闷响,锁魂尸被庞大身影压得粉碎,身躯瞬间化作黑色齑粉,骷髅头咕噜咕噜滚落到一旁。 “喀喀喀……” 骷髅头里的火焰迅速熄灭,好在没有彻底消失,孱弱地跳动着。 它似乎十分惊恐,上下颌不停撞击,不知道是在求饶,还是嘶喊,想让陈宁赶紧醒来。 那庞大身影微微侧首,看了一眼骷髅头,确认它没什么危险后,迅速转身,一个起落又来到陈宁的身旁。 那厚重的脚掌没有丝毫留情,向着陈宁的头颅踩踏而去! “嘶——” 而此时,贪婪的肉太岁终于停下来,感知到危险到来,迅速扭转身躯,向脚掌钻过去。 沉重的脚掌踩在肉太岁的头顶,发出刺耳的破裂声! 血肉迸溅! 强悍连白衣伥鬼都无可奈何的肉太岁,竟然被那庞大身影一脚踩爆头颅! 剧烈的疼痛感,刺激着陈宁的心脏,他猛然从那古怪的美梦中惊醒! “怎么回事?” 陈宁咧着嘴,强忍疼痛,下意识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迷茫的眼神瞬间清明,环顾四周。 他眼前,胸膛上的肉太岁不知道为何,头颅位置爆裂,黏黏糊糊的血肉挣扎凝结,正在努力恢复原状。 而在他的身前,是一个身高十数尺高,充斥着压迫力的高大“怪人”。 那家伙身躯与人差不多,下半身穿着一条破烂长裤,着铁靴,腰间披着裙甲,看起来像是个逃荒的兵将,而赤裸的上身之上,肌肉盘虬卧龙,长着细细绒毛。 粗壮的脖颈之上,顶着硕大的头颅,似狼似犬,圆形眼眸中露出冷冽凶狠之色,死死盯着陈宁。 这是一个狗头人身的怪物! “着前朝甲胄,生恶犬之相,嫉恶如仇,专吃山中行恶之徒,是为山中怪,名为‘山犬神’,亦唤作‘山狗’。” 陈宁瞳孔骤然收缩,脑海中涌现项大人曾说过的那些山怪奇闻。 第四十九章 逃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就在陈宁愣神瞬间,他胸腔中的肉太岁已经组织重生,冲着山狗嘶吼。 山狗自然不会惯着肉太岁的臭毛病,嘴角微微龇起,露出森然犬齿,身形高高跃起,巨手向着陈宁碾压而下。 “糟了!” 陈宁恍然回神,此时想要退已经没有余地,只能将横刀横在身前,想要接下山狗这一击。 可那山狗是何等的强横,身躯硬如玄铁,力道更是深不可测。 陈宁怎么可能挡下? 他只感觉眼前一片漆黑,山狗高大的身形,遮天蔽日,将最后一缕夕阳余光也盖住,以山岳倒转之势,碾压而来。 我若是接下这一掌,会不会就死了? 陈宁脑海中蹦出一个荒唐的念头,莫名的恐惧感在心底弥漫。 但是,他别无选择,只能鼓动全身的力道,硬接下这一击! 为了接下山狗的这一掌,他不惜动用肉太岁的力量,全力催动周身能调动的所有力量! 陈宁的筋肉瞬间鼓胀,将宽松的捕快皂袍都充盈得满满当当,那坚如刀削的肌肉轮廓,从未如此清晰过。 终于,那一掌还是拍下,狠狠拍在陈宁的横刀之上! 那柄陪伴了陈家父子十余年,坚不可摧的上等横刀,这一刻如同朽木般可笑,摧枯拉朽般崩溃,瞬间崩裂,断成无数块四处飞溅! 刀刃碎片划破陈宁的皂袍,割开陈宁的手臂、脸颊,打断四周荒草。 而陈宁的瞳孔,也在这一瞬间骤然收缩,疯狂鼓动的肉太岁,癫狂嘶吼,鼓声如雷,急促有力! 横刀挡不住山狗的攻势,甚至无法让它有一丝停滞。 紧接着,那手掌狠狠拍击在肉太岁化作的肉蛇头颅之上,刚刚复原的肉蛇头颅,再度被拍成肉沫,血肉横飞! 轰! 山狗这一掌,势不可当,最终狠狠轰击在陈宁的胸膛之上。 陈宁就像是被山崖之上砸落的巨石,轰然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地面上,划出一道尺余深的沟壑。 “干你娘!” 陈宁更是眼前恍惚,眼中景色变成了黄白色灿烂的光辉,隐隐之中,好像还能看到巍峨仙宫,激烈轰鸣的仙乐。 这一掌,差点打得他看到天宫里的神仙。 胸膛之前一片血肉模糊,深深凹陷下去,刺骨的疼痛在告诉他,骨头全都断了,五脏六腑恐怕也都被拍成了几块。 “咳咳……” 陈宁咳出一口带着碎块的鲜血,蜷缩在地上剧烈喘息。 肉太岁也不似方才那般嚣张跋扈嘶吼,而是缩进他的胸膛中,奋力修补着陈宁的躯体。 若是慢半分,恐怕陈宁就要又“死”一次。 恐怖! 这只山狗的实力,陈宁无法形容,脑海中只余下恐怖二字。 别说是他,就算项大人来,恐怕也难接下这一击。 山狗一掌过后,冷冷盯着陈宁,神情并未丝毫波动,仿若方才那一掌,只是稀松平常的攻击,并不需要耗费多少气力。 他眼神冷冽,抬起沉重铁靴,大步向着陈宁走来。 沉重的铁靴落地声,就像是催命符,不止是落在地面上,更是踩在陈宁的心间。 “狗东西,真狠!” 陈宁强忍着疼痛,支撑着断刀,缓缓起身。 他明白,此刻必须做点什么,否则迎接他的,肯定是死亡! 即使有肉太岁强大的再生能力做后盾,陈宁也不敢保证,能接下山狗的第二次攻击。 他迅速从怀中掏出几张清风符箓,丝毫不犹豫,念着口诀,拍在自己的腿上。 “身似飞鸿,翱翔九天!清风助我!” 清风符泛起一抹青光,融入陈宁的双腿之中,他只感觉一股清爽的凉风从脚底升起,衣摆都被吹得猎猎作响。 那光顶山沉重的感觉瞬间消失,他只感觉身轻如燕,好像跑两步就能飞起来。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别废话,先撤再说! 陈宁心中就只有这一个念头,二话不说,转头就跑! 脚下清风相助,陈宁的速度确实不可同往日而语,整个人都化作一抹青色流光,瞬间就窜出去百余米的距离。 “哼!” 山狗看到他的清风符只是略微惊异,但并未放在心上,冷哼一声抬脚就要追。 就在此时,他忽然身形一顿,好像听到了什么话,陡然转过头看向清溪县城的位置。 山狗那壮硕的胸膛之上,散发莹莹光彩,亮起一个若有若无的“仁”字。 他静静聆听片刻,才瓮声瓮气道:“原来如此,这小子就是您说过的陈宁,既然先生都开口了,那我放他一马。” 山狗转过头来,望向陈宁逃跑的方向,又沉声道:“虽然他是无心之举,但总要给他点教训,让他对黄羊山有足够的敬畏之心。” 说着,他张开满是利齿的嘴,厉声喝道:“此乃禁山,念你初犯,今日不杀,他日再敢私闯,定斩不饶!” 他那低沉声音如洪钟大吕,瞬间笼罩整座光顶山,在山间久久回荡。 …… …… 励耘斋。 已经是黄昏,学堂中的学子都归家去了,清风吹过学堂,只余风翻书卷声。 水井前,苏子由少见地皱起眉头,望着水中景象,幽幽叹息一声。 “他们怎么就会上了山?静修不知道,赵大人还不清楚吗?” 良久,苏子由才拂袖抹去井中景象,望向城外,“得找个机会,好好跟赵大人谈谈了。” …… …… 光顶山,山脚下。 赵明月的神态比之前还要焦急,用力捶打了一下那屏障,金光荡漾开,篆字剧烈舞动。 方才山狗的话语,她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这个陈宁,看着挺机灵,怎么办事如此蠢?怎么还能惹到守山神将?” 赵明月咬咬牙,眼中光芒闪烁,顺手将赤阳大刀插入泥土中。 她双手合扣,掐了一个很古怪的手诀,口中喃喃低语,“看来这场压境修行走到头了,先把境界提回去,必须把那个愚蠢的小捕头救出来!” 赵明月实在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即使听到了守山神将的不杀之言,还是想进去看看。 陈宁若是真出点事情,她于情于理于心,都过意不去。 她的手势变幻,周身忽然泛起耀眼赤光,劲装无风自动。 那柄赤阳大刀上也泛起光芒,漆黑的刀身之上,黑色如同锈迹,裂开一条缝隙,竟然有脱落的迹象。 “跑!赵大人快跑啊!” 就在她准备彻底将身上的灵咒解放之时,山上忽然传来一声大喊。 只见陈宁提着一颗骷髅头,玩了命的狂奔,周身清风相助,把杂草压得抬不起头。 他所过之处,就如一道狂虐的龙卷风,草叶泥土纷飞,凌乱不堪。 “陈宁?” 赵明月手诀停滞,愣愣看着狂风席卷而来的陈宁,眉梢与嘴角齐齐上扬。 陈宁有清风符相助,速度意想不到的快,瞬间就冲出金色篆文屏障,来到赵明月身前。 “你……” 赵明月刚想问什么,却被陈宁一把抱起,夹在腋下。 “赵大人,抱好这个头,这是我们重要的人证!” 陈宁不等她开口,就把骷髅头放在她手中,然后反手拽起她的大刀赤阳,继续玩命狂奔。 就这样,赵明月稀里糊涂,被陈宁夹在腋下,背离光顶山方向,一路狂奔。 赵明月眼神诧异,片刻后反应过来,但刚张开嘴就被灌了满嘴的凉风,想说的话根本说不出口。 她奋力挣扎两下,却发现陈宁仿若感觉不到,反而更用力地夹着她,继续奔跑。 在陈宁的脑海中,当下只有一个念头——跑! 跑得越快越好!跑得离那座光顶山越远越好! 赵明月挣扎两下未果,索性接受了这特殊的“夹行”,等待着陈宁自己停下来。 其实陈宁身上的清风符时效并不长,跑出去没多久,就已经失去功效。 陈宁的脚步逐渐沉重,呼吸也开始粗重急促,似乎到达了体力巅峰。 “跑不动了!” 他喘着粗气,顺手把赵明月和赤阳大刀都放下,然后转身遥望光顶山的方向。 此时,光顶山已经成为远处的山景,在群山中若隐若现,与陈宁遥遥相望。 “应该,没事了……” 陈宁长舒一口气,瞬间感觉失去了所有力气,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而旁边,赵明月整理好衣物,提着赤阳来到陈宁身旁,皱眉看了片刻。 “我看你这样子,虽然有些狼狈,但好像也没受什么伤?” 陈宁有肉太岁傍身,身体的恢复能力着实强悍,不只是胸口的重伤已经恢复,就连脸上和身上的那些被刀刃刮伤的地方,也已经看不出丝毫受过伤的痕迹。 “是吗?” 陈宁摸摸胸口,发觉伤势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肉太岁不知道为何,也没有涌现那种强烈的饥饿感。 “方才我在山上,被山狗……就是一种狗头人身的山怪追击,差点被打死!” “打死你才好。” 赵明月还以为他在夸大其词,恨恨踢了他一脚,“谁让你抱着……不对,是夹着我跑的?这一路颠簸,我差点吐了!” 她其实不知道,别看陈宁现在生龙活虎的样子,刚才还真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赵大人你不知道,方才真的是万分危急,火烧眉毛了!” 陈宁喘了两口粗气,翻身坐起来,“那山狗的实力异常强悍,只是一掌,就把我打的血肉横飞……” 他还想解释,却被赵明月打断,“好了,收起你那些编瞎话的本事,我见识够了!” 守山神将的实力她赵明月能不清楚? 如果陈宁真的挨了神将一拳,别说跑了,连骨头渣子恐怕都不剩了。 陈宁怔然,理智也恢复许多,索性不再跟赵明月争论。 他笑道:“来的路上,赵大人带我御器飞行,给我飞跃云霄的体验,那我定然不能小气,也让您体验下山野颠簸,这叫礼尚往来!” 礼尚往来? 赵明月皱起小琼鼻,刚想骂一句,“你身上臭死了,还用手臂夹着我,谁要你这礼尚往来!” 但想想也好像说出来更难受,她也就不说了,又重重踢了陈宁一脚。 “哎呦!” 陈宁捂着被踢的屁股,骤然弹起,抱怨道:“怎么不识好人心,早知道不救你了。” “谁要你救?” 赵明月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尽力让自己显得凶狠,但却是徒劳。 那张秀气的小脸,即使怎么横眉竖目的生气,都遮不住她的光彩。 陈宁尴尬一笑,正想着用什么话反击,而赵明月也一副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反击的模样。 就在此时,陈宁怀中忽然冒起莹莹绿光,一张槐叶努力从他怀中挤出来,在半空中飘荡。 “喂!喂?这玩意真能联系上陈宁?你们没搞错吧?” 槐叶中传来王虎粗狂的声音,打断了陈宁二人的“对战”。 “是王虎!” 陈宁收起嬉笑的神情,向赵明月沉声道:“他联系我,应该是那第七宗案子有消息了!” 第五十章 一星在水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赵明月眼神闪烁,诧异地看着那槐叶,“你这是什么?” “等会儿再给你解释。” 陈宁手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然后抓住槐叶,回应道:“王捕头,我是陈宁,我听到你的声音了,有什么事情,你可以直接说。” “真是陈宁的声音!” 槐叶那头,王虎的声音很兴奋,哈哈笑道:“这玩意还真神奇,竟然真的能跟人隔空对话,神奇!神奇!仙人手段!” 有人提醒道:“王捕头,您别忘记正事儿。” 王虎在这反应过来,赶忙问道:“陈宁你还在吗?” “我在听,王捕头请说。”陈宁回应道。 王虎这才继续说道:“你提醒我过后,我就带着大家全城搜索,果然如同你所说,找到了第七宗案子的现场,是在乱巷子的一户人家中,连同孩子,总共有七人,与你推断的分毫不差!” 陈宁眼前一亮,追问道:“那死亡时间呢?” 王虎回应道:“是在大前天晚上,距离这次案发,整整两日时间。” “具体的案发地点,你们有没有查过,这几起案发地点,有什么关联没有?” 陈宁眼神闪烁,似是在思索什么,良久才又问道。 “这还没有……” 王虎停顿了片刻,说道:“不过你别着急,我们正在找地图和卷宗,马上就都告诉你。” 陈宁点头,“好,你们查仔细些,不要说错。” 等了片刻后,王虎开始从第一处的案发地点开始讲述,陈宁则是在地上,按照他的所说地点,写写画画。 陈宁生活在清溪县多年,早已对这座小城了如指掌,即使不看地图,依旧可以精准地标出案发地点。 待到八起案子的地点全部标出后,陈宁愣了一下。 王虎震惊的声音再度响起,“这八起案子的案发地连在一起,是一个‘死’字!” 此时,陈宁也已经将图案勾勒完成,最后“死”字差了一笔,点在城东的位置。 “就是一个‘死’字,只差了最后一笔!” 陈宁沉声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最后一起案子,那差得一点,应该点在陈家巷和马府之间的位置。” 王虎沉默片刻,传来窸窸窣窣的翻转地图声音,“那最后一起案子,应该在马家街!” 陈宁眼光闪烁了两下,将死字抹除,淡淡道:“也许是马家街的某家商铺,王虎捕头,我已经推算出鬼物下次犯案的地点。” 他顿了顿,“三日后的深夜,马家街某户商铺,或者是几户商户,受害人应该有九人。” “他娘的,还真是这样!” 王虎兴奋大喊:“陈宁你真是个天才!我王虎办案这么多年,没服过几个人,项大人算一个,你爹算一个!如今,你小子是绿出于蓝而胜于绿,比那两位都强!” 陈宁淡淡笑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管他青蓝绿的,反正你小子有本事!” 王虎急匆匆说道:“就不跟你废话了,我要赶紧制定抓捕计划,三天后的晚上,一定要在马家街抓到那只鬼物!” “好,祝王捕头旗开得胜!” 陈宁轻笑回应,切断与王虎的联络。 等他抬起头后,看到的是赵明月那诧异的眼神。 赵明月眨眨眼睛,眼睛随后笑成了月牙,“小捕头,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本领,之前真是小瞧你了!” “没什么本事,就是常年喜欢看卷宗,喜欢随便瞎想。” 陈宁并没有露出丝毫骄傲之色,反而淡淡一笑,把这话题混了过去。 “王虎捕头有他的血案要办,我们有我们的冤案要查。” 他转身抓起那颗骷髅头,“这家伙可是我们重要的证人,有了他指证,就可以正式拘捕马裕盛以及帮凶。” “他?” 赵明月盯着那颗骷髅头,皱眉道:“锁魂尸是没有意识的,你太异想天开了。” “他不太一样,不知道为什么,他有意识,而且还会写字。” 陈宁举起那颗骷髅头,说道。 骷髅头也十分配合,上下齿“喀喀”作响,极力想要证明自己。 赵明月抱膀而立,挑眉看向那颗骷髅头,“那你倒是让他说句话试试。” “他不会说话,但是会写字。” 陈宁本来是想让骷髅头表演一下,却忽然发现一个尴尬的问题。 骷髅头之前能够写字,是因为拥有手指,此时他只剩下一颗脑袋,如何写字? 陈宁只能尴尬道:“之前是用手写的,如今他只剩下一颗脑袋,好像也写不太了。” 赵明月扑哧一声笑了,“且不说这锁魂尸没办法写字了,就算能写,你认为一只鬼物,还能上公堂作证?就算他真能作证,又有谁肯信呢?” “我信!” 陈宁忽然抬起头,神情严肃,“锁魂尸生前也是人,也有思想,也有悲欢离合,更是本案的受害者。他如今纵然已然是鬼物,可生前的记忆还在,为何不能作证?” “幼稚!” 赵明月冷哼一声,抱着膀子转过头去,不太想跟陈宁争执。 “天下生灵,只要有思想,就该得到应有的尊重。” 陈宁郑重道:“就如同赵大人你,身为女儿身,在我大秦天朝这种重男轻女的思想压迫下,相信也没少吃苦头吧? 当那些人以你是女儿身,而以子虚乌有的理由指责你时,你难道没有过愤懑吗?” 说着,他举起那颗骷髅头,“生活之中,也许大家出身各有高低,天赋参差不齐,但在身为生灵这个身份上,众生平等。 我们理应尊重每个生灵,即使他看起来可笑,可怜,可悲……无论如何,都应该尊重每个为心中意念前行的他们。” 这话就像是一根利剑,狠狠刺进了赵明月的心扉。 赵明月沉默了,脸上那高高在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手臂也缓缓放下。 骷髅头“喀喀”个不停,看起来很激动。 良久,赵明月卑谦低头,“陈宁,你说的有几分道理,我会支持你帮这具锁魂尸出堂作证的。” “在那之前,要先想想办法,能让他写字。” 陈宁笑了,从怀中取出装证物用的布袋,将骷髅头装了进去。 “好,你如果有什么想法,可以告诉我,我会些法术,也许能帮上忙。” 赵明月用力点头,随后拔起赤阳大刀,“走吧,先回衙门再说。” 看她那副样子,又想御器飞行。 “哎,赵大人,不着急!” 陈宁脸上笑容瞬间消失,心有余悸,“如今案子已经确定,三日后才会发生,我们也就不那么着急。也许,我可以不用再坐你的飞刀了。 毕竟,您的赤阳刀如此尊贵,我一个小捕快何德何能,可以坐两次呢?” “油嘴滑舌!” 赵明月看破不说破,“那就依你,走回去好了。” “赵大人明事理!” 陈宁长舒一口气,随后环视四周,“咦?我们在的地方,刚好是清溪县外的小清溪附近,刚好有时间,我带赵大人去看看我们清溪县最出名的小清溪。” “溪水有什么好看的?” 赵明月嗤之以鼻,但还是跟上了陈宁,踩着茂密的草丛,慢慢往回走。 此时,最后一抹淡紫色霞光也消失,夜幕悄悄来临,再度笼罩大地。 月缺半角,星斗满天,璀璨光辉洒落野地,唤起黑夜独有的生机。 不知名的小虫藏在角落里嘶鸣,穿过某丛草地时,会激起一圈荧光,慌张飞散。 “赵大人你看,是萤火虫,见过没有?” “萤火虫有什么好稀奇的,我见多了!” “哈哈,我以为你们京都来的大人,都是深宅大院里长大的,没见过这种乡野小虫。” “切——我是京都人,又不是没出过屋的傻子!” “是我想当然了,赵大人请恕罪。” 清辉之下,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穿行在热闹的荒野,星月相伴,别是一番美景。 片刻过后,两人的身前响起潺潺流水声,叮咚作响,越来越近。 “到了,赵大人,这就是小清溪。” 陈宁拨开半人高的杂草,指着前方说道。 前方是一条不算宽广的小溪,与寻常山间的溪水并无特殊之处,如果硬要说的话,就是这里的溪水很清澈,即使在黑夜中,也能借着微弱星光,看清楚那溪底的鹅卵石和水草。 偶尔可以看到银白色鲢鱼扭动着身躯,从水草中游弋,或是肥大的黑鲶鱼从淤泥中钻出,扎个猛子又钻入溪底不见踪影。 “小清溪,没什么特别的。” 赵明月皱起小琼鼻,有些失望。 “我们清溪县没什么出名的风景,就这条不算特别,但很清澈的溪水还看得过眼。” 陈宁矮下身子,摸出一颗鹅卵石,仔细看了看,“清溪县太过普通了,普通到找不出什么特别的东西,所以呢,只能依靠这条拿不出手的小清溪命名。” 一条拥有普通小清溪的清溪县,普通到再不能再普通的小城镇。 若不是几十年前的那件事,清溪县都不可能是一座县城,它只能叫清溪镇。 “那你还让我来看?” 赵明月轻哼一声,还想再说两句抱怨的话。 可陈宁在河边摸索了半晌后,缓缓起身,伸手向她递过来一个东西。 赵明月低头看了看,那是一块鹅卵石,圆润如玉,其中大概是夹杂着些星沙,在月光下,星星点点,闪烁着绮丽光彩。 小小的鹅卵石内,好像蕴含了一片星空。 一颗普通的鹅卵石,有些无用的艳丽。 原来,少年在溪边挑挑拣拣半天,就为了找到这一块漂亮的鹅卵石。 “赵大人就不要抱怨了,我们清溪县确实没什么好拿得出,您已经吃过最好吃的酱牛肉,再给您一块小清溪最漂亮的星辰鹅卵石,就是我们清溪县百姓,能对您拿得出手最好的东西了。” 陈宁笑得真挚,又把鹅卵石往前递了递,“赵大人收下吧。” “鹅卵石有什么稀奇的,你也好意思拿出手。” 赵明月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嘴角还是勾起笑意,不情不愿地接了过去。 “走,赵大人,我带你过去。” 陈宁说着,开始拖靴子,然后把裤脚高高挽起,“这里的溪水不深,最多到小腿肚子,趟过去就行了。” “我可以踏水而行,溪水湿不了我的靴子。” 赵明月收好鹅卵石,傲然抬起头,随后身形一纵,稳稳跳到溪水的水面上。 少女踏在水面,水花荡漾开涟漪,溪水顺着她的靴子流过去,确实没沾到一滴。 “赵大人好本事。” 陈宁笑了笑,也没再多说,提着靴子往对面走去。 少年和少女走在清澈溪水中,高大的身影趟着溪水,娇弱身形站在水面上,但都步调相同,缓缓前行。 “真搞不懂你们,一条寻常小溪,还能拿来给县城命名,按照你们的说法,你们大可以叫大树县,小草县,虫儿县。” 赵明月背着手,四处环顾,看着四周千篇一律的风景。 “也有几分道理。” 陈宁缓缓趟着溪水,笑道:“其实小清溪虽然普通,但对于我们清溪县的百姓来说,承载着不一样的风景。 就像是马长思,他喜欢玩水,小时候经常带着小伙伴跑来溪边嬉戏,我有时候也会跟来,怕他们玩的太疯,会有人出点什么危险。 还有,小时候我娘经常带我来河边洗衣服,我一开始也感觉很无聊,总要我帮她端木盆,不想陪她,想着万般理由推脱。但如今想想,只怪自己当时陪她来的太少了。 我娘去世后,我再来小清溪,总能记起我娘在溪边洗衣服的样子,还挺好的。” 赵明月的脚步一顿,眼眸中闪烁起奇异光彩,似是想到了什么。 少年人自顾自趟着溪水前行,淡淡道:“有时候,看什么风景不重要,重要的是,陪你看风景的人是谁。” 赵明月的身躯微微一震,眼神恍惚许久,缓缓转过头去,重新看那已经走过大半的小清溪。 夜色中,远处山峦起伏,画出美丽的弧线,溪边草木茂盛,溪水映出花草倒影,与岸上的风景相似又不相同。 明亮的溪水中央,映出天上明月,星光点点。 少年人和少女的水中倒影,因少年人趟出的涟漪一圈圈荡开,聚聚散散,碎碎圆圆。 四周不知名的小虫叫的更加卖力,此起彼伏,争鸣不断。 万籁生山,一星在水。 少年人与少女的倒影,相伴在溪水畔。 第五十一章 皓月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仲夏之夜的美景,让那位姓赵的姑娘沉醉。 直到陈宁走到溪水岸,提着靴子喊道:“赵大人,你看什么呢?” 赵明月才恍然回神,明亮的眼眸中闪烁着异样色彩,看向陈宁。 上一次跟师父在夏夜中看风景,是很多年前了,那时她还很小,具体是什么景色记不太清楚了,但她牢牢记住了,当时很快乐。 算是这十几年来,最快乐的时光之一了。 “来了!” 赵明月踩着星光溪水,小跑着来到陈宁身边,笑道:“今晚的景色很美丽,本姑娘很满意,我收回之前对你们清溪县的评价。” “是吗?那挺好。” 陈宁坐在岸边,等着脚上的溪水晾干。 “今晚陪本姑娘看风景的人是你,你让本姑娘很高兴,有什么想要本姑娘做的,尽管说,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请求。” 赵明月找了片干净的草丛,也坐了下去,望向溪水星光,波光粼粼。 “赵大人能高兴就是我莫大的荣幸,我怎么好再要什么回报?” 陈宁随意躺下去,望着浩瀚星空,呢喃道:“有时候,我也觉得这样挺好,不必费尽心思,寻回家的路。” “你说什么?” 赵明月没听清楚,大概是听到了也不太懂。 “没什么,说两句胡话。” 陈宁淡淡回应,把臂膀枕在头下,豪爽笑道:“浮生偷得半日闲,难得!难得!难得的很!赵大人还是看看夜景,往后的日子忙起来,可就没这样闲暇的时光了。” 赵明月俏眉微挑,跟着笑道:“浮生偷得半日闲,这句倒是好意境。” 陈宁没做声,盯着星空发呆,好像能从斗转星移中看到世间最美丽的风景。 赵明月也没再搭话,目光落到陈宁的腰间,看到那柄断得几乎只剩刀柄的横刀,被陈宁别在腰间。 刀鞘里空荡荡的。 “你的刀断了。” 赵明月本来也是仰坐,此刻忽而起身,皱起眉头。 “跟那山狗打斗时,挡了它一掌,没挡住,就断了。” 陈宁风轻云淡说道。 赵明月颇为诧异,“你真接了那守山神将一掌?” “这还能有假?” 陈宁抽出腰间短刀,叹息一声,“只可惜,这刀是项大人赠予陈家旺的,如今断了,我怕是很难向陈家旺交代。” 此刻,赵明月才信了,陈宁真跟山狗交过手,眼神更为诧异。 她沉默片刻,眼中光芒闪烁,似是思索什么,“一个武夫,怎么能没有武器?我这里有一柄之前用的刀,如今除了怀念当时,没什么大用了,送与你吧。” 说话间,她凌空一点,半空中浮现一个小荷包。 那荷包精致,绣着金色纹路,随风涨大,片刻间已有人头大小,赵明月伸手进去,掏出一柄银色长刀。 “喏,送你了。” 她随手将那柄长刀丢给陈宁。 陈宁起身接住,惊异地看了一眼赵明月,随后低头打量手中长刀。 这柄刀还是横刀样式,只不过刀柄要长很多,比寻常横刀长了一些,刀身也长,足有三尺半有余。 刀身朴素,没有什么花纹,刀柄的护手处,是一轮半月。 铿锵一声。 银色长刀出鞘,在月光下泛起冷芒,比月光还要清澈明亮。 刀很利,是少见的极品长刀,比陈宁的佩刀要好了不止一成。 刀身上刻有两个字——皓月。 “好刀!” 陈宁手指在刀刃上轻轻划过,只是触碰刀刃边缘,就能感觉到刀刃的锋利,还有刀身上隐藏的杀气。 “这柄皓月虽然不是什么名刀,但比寻常兵刃来说,也算说得过去,足够你用很长一段时间了。” 赵明月看了一眼皓月,眼神中闪过一抹温柔之色,“你以后,可要好好对它,不要再弄断了。” “赵大人,这刀我要不得。” 陈宁叹了口气,把皓月刀收好,递还给赵明月。 “怎么?看不上?” 赵明月秀眉皱起,有些不高兴。 “那倒不是,刀是好刀,可太过贵重,我受不起。” 陈宁如此回应。 “什么受不起?” 赵明月轻哼一声,“你之前送本姑娘的那块鹅卵石我很喜欢,这柄皓月刀算是回礼,你必须要收。再说了,本姑娘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也还没人敢不收。” 事实上,这位赵姑娘没收到什么像样的礼物,更没有回过礼。 今日两人的礼尚往来,算是她平生第一次。 “你敢不收,休怪本姑娘翻脸!” 赵明月又瞪着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假装凶狠。 “既然赵大人这么说,陈宁就谢过赵大人了。” 陈宁看她倔强的模样,只能尴尬笑着,收下皓月。 “改日有机会,再好好谢谢赵大人赠刀之情。” “这才对!” 赵明月笑的见牙不见眼,“不过有一点得提醒你,皓月易主后会蒙辉,想要它发挥实力,还要你自己努力才行。” “蒙辉?什么意思?” 陈宁愣了一下,追问道。 赵明月努努嘴,“你再拔刀看看就知道了。” 陈宁闻言再度拔出皓月,才发现,那方才明亮的刀刃,不知道何时开始暗淡,灰蒙蒙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方才锋利的模样。 不止是刀身的光芒,就连刀刃的锋利,好像也真的收到了影响。 “明月皓皓,见主得光!” 赵明月傲然道:“皓月只有主人越强,它才会越锋利,散发它的光辉,你可不要给我丢脸,回头一直让皓月这幅灰扑扑的丑样子。” “明白了。” 陈宁收起皓月长刀,笑道:“赵姑娘放心,我定然不会让明珠蒙尘。” “行了,看你也把你那臭脚晾干了,咱们回去吧。” 赵明月很开心,笑眯眯起身,拍拍身上灰尘,转身向着清溪县走回去。 “赵大人稍等,我这就来!” 陈宁赶忙穿好靴子,跟了上去。 两人不紧不慢,一路走回城中,只是在东门时候,又遇到了释海师徒二人。 一大一小两个和尚,披星赶月,向着城外而去。 两方人擦肩之时,陈宁颇为惊异,问道:“玄心小师傅,这是准备和师父离开清溪县了?” 说这话时,他心中其实有点高兴。 “陈施主,又见面了。” 玄心小和尚念了一声佛号,说道:“那倒不是,小僧和师父在城中查找多日无果,准备出城去看看。” “出城?” 陈宁下意识看了一眼光顶山的方向,淡淡道:“那两位可要小心了,城外荒山野岭的,不太安全。” “谢过陈施主关心,我师徒二人经常赶夜路,不会有事的。” 玄心小和尚笑道,那双金瞳温柔,蕴含奇异的亲和力。 陈宁又向释海老和尚点头示意,没想过多跟师徒二人交流,转身走进了城中。 而玄心师徒二人,目送两人离去。 玄心说道:“师父,那位女施主气势不凡,好像也是我通道中人,只是她气息太弱,总感觉与身上那股锐气不太相配。” “这姑娘,应该是法家弟子,用了法家修行的独门秘技,压境之术。” 释海老和尚目光炯炯,沉声道:“法家霸道嗜杀,所谓不破不立,所以当弟子修行到瓶颈之时,会让弟子强行将境界压制,只凭孱弱的修为再去博取更多的生死拼杀之机遇,以求破境机缘。” “还有这等秘术?” 玄心小和尚金瞳闪烁,赞叹道:“大道三千,各有奇锋。” “这位法家小友修为不低,若是她不压境,只论修为你也不是其对手。” 释海老和尚收回目光,遥望光顶山方向,“好了,徒儿,我们还是去那座山头看看,之前异象是怎么回事。说不定,蟾无垢已经逃出清溪县,往远处遁去了。” “是,师父。” 师徒二人再度启程,向着光顶山方向而去。 …… 城中,华灯璀璨,夏夜的街道比白天还要热闹。 城东似乎没有受到血案的太多影响,行人颇多,街市门庭客人不断。 赵明月秀眉微挑,往后看了看玄心师徒离去的身形,似是在思索什么,许久没做声。 “赵大人想什么呢,如此沉醉?” 陈宁调笑道:“莫不是城外那美景把你迷住了,流连忘返?” “那倒不是,美景看过记在心间就好,不必流连忘返。” 赵明月淡淡说道:“我是看那小和尚的眼睛,有点奇异,想起师父跟我讲过,佛门有佛子,天生异禀,自出生就带佛陀相。 你看那小和尚,年纪不大,双耳厚重低垂,眼眸成佛光色,很可能是传闻中的佛子。” “佛子?” 陈宁也来了兴趣,静静聆听。 赵明月继续说道:“佛门有佛子,道门有天生道种,我们法家有天法赐福,墨家有巨子转世,每一种都是千万中无一的天才,佛子的身份不同寻常,那小和尚来历应该不简单。 不过,这些都与我大秦天朝无关,自从他佛门入朝被拒,佛家注定就无法在我大秦有所作为,这佛子估计也只是游离尘世,长长见识,开开佛心吧?” 说着,她转过头,笑眯眯说道:“你这小捕快,好像跟那小和尚关系还不错,虽然佛家在我大秦没什么地位,但你广交善缘,哪天若是走出大秦,指不定他也能帮上忙。” 陈宁笑了笑,“我与人相交是脾气秉性相投,哪求什么回报,只不过是感觉玄心小师傅面善也心善,是个好和尚,可以一交。” 他顺势转开话题,“赵大人说了这么多,唯独儒家没有天生异禀之人,这是为何?” “儒家啊?” 赵明月皱着小琼鼻,沉声道:“唯独儒家不信天赋,倒不是没有天才艳艳之辈,只是他们从不特殊对待,可能那群读书的家伙,脑袋里就只有文章吧?” “那就是了。” 陈宁欣然笑道:“青灯夜雨,十年寒窗,纵然功名利禄无在身,也应一视同仁。苏先生教过我的,我感觉倒是没错。” “原来你也是半个书呆子!” 赵明月撇撇嘴,拉着他催促道:“少废话,走走走,赶紧回衙门。” …… …… 缺月悬空,银辉冷清。 光顶山脚下,释海师徒二人遥望山顶。 他们眼前金色篆文飞舞,挡住了上山的路,只能停下脚步。 “师父,这是?” 玄心小和尚极为诧异,望着那密密麻麻飞舞的篆文,赞叹道:“我佛门日日诵经,千百年光景,也不过在佛像前凝出几十篇经文,这荒山之上,竟然,竟然拥有如此雄伟壮观的经文之力。 这是同道多少位前辈所为,才能做到如此地步?” 释海老和尚的眼底也十分少见,浮现惊叹之色,半响才做声。 “这不是前人伟作,而是城中那位苏道友一人为之,也只有儒家先生能有此大毅力,日夜伏案,写出如此波澜壮阔之景。” 释海老和尚低声赞叹,“贫僧终于明白,苏道友在这小城中,在做什么了……只是,到底山中是何物,需要他倾尽半生,如此守护?” 师徒二人望向山巅的眼神,复杂难以表达。 “徒儿走吧,蟾无垢断然无法进此山中,它应该还藏在城中一隅,苟且度日。” 释海老和尚虽然转过身去,但是没走两步,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平顶山。 他恍然回神,发觉自己佛心不稳,赶忙低下头,默默诵念经文。 第五十二章 善人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清溪县衙门。 今夜,衙门倒是热闹,奔波劳累了月余的捕快们,终于有机会闲下来,三三两两在县衙院中,大堂里闲聊乘凉。 “陈宁捕头回来了!” 陈宁和赵明月走进县衙时,顿时惹得门口的衙役高喊。 众人闻声都聚上前来,对赵明月行过礼,就将陈宁围起来,称赞声不断。 “陈宁捕头,您真是绝了,那第七宗案子,我们都没人能想到,您到那醉花楼一看,竟然就轻松推断出来。” “还有那槐树叶,神仙手段啊!没想到,陈捕头深藏不露,有这番神仙手段?” “那是自然,你们想想,项大人是何等人物?陈捕头有点神仙手段也不稀奇。” 今日陈宁可谓是出尽了风头,让众人大为震惊。 即使赵明月这个新来的镇玄将大人,光辉也被他掩盖,只能抱膀站在一侧,看着陈宁被人吹捧的样子。 但这位赵大人倒是没什么嫉妒心,反而笑眯眯看着陈宁尴尬的笑容。 陈宁实在不喜欢这种被人包围,万众瞩目的感觉,这样不太容易隐藏自己。 “陈宁回来了?平时办案看不到你们,一到打屁吹牛,一个都少不了!都给老子滚蛋,我有正事给陈宁说!” 好在王虎来得及时,帮陈宁解了围。 那班衙役、捕快讪笑着散开,王虎勾着陈宁的肩膀,把他拉到一旁。 “王虎捕头,怎么了?” 陈宁看着王虎的脸色并不是很好,顿时感觉又有事情发生。 王虎压低了声音,“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你不是拘押了马家大公子吗?今日下午,马家老爷亲自带人来县衙施压了,知县老爷把我叫过去骂了一通。 马家这事儿,我们实在顶不住,你看给马公子关两天,差不多就放了吧!” 放了? 马裕盛杀人放火的恶事做尽,说放就放了? 陈宁断然不会答应! 但是,他并没有明说,反而轻笑道:“我关押马裕盛,自有我的理由,他很可能跟这起血案有关系。王捕头你也不用担心,我很快就能查明事情真相,到时如果马裕盛是被冤枉的,我一定会放了他。” “好好好……” 王虎连连点头,想要再劝两句,但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小宁,这事儿知县老爷和我的压力都很大,你只说几天可不行,给我个准信儿。” “最晚四天。” 陈宁淡淡道:“咱们这几日忙着对付下次血案,等我腾出手来,定然会把这事儿了解。” “四天……有点长……” 王虎还想再说,但看到陈宁的脸色逐渐阴沉,远处赵明月也正用犀利的目光看着他,便讪笑道:“不过我应该还顶得住,小宁你尽快吧!” “好,王捕头放心,不会让你难做的。” 陈宁说了句场面话,也不想再跟王虎斡旋,“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随后,他跟赵明月走向了后院。 王虎盯着两人的身影,眼光闪烁不定,良久叹息一声,“陈宁你如果真不识抬举,出了事情,不要怪我没提醒你。” …… 陈宁来到后院,院门位置的赤光闪烁。 阵法还是有些用处的,陈宁好奇地摸了摸,跟那光顶山的阵法差不多,也是将人挡在外面的。 不过,强度却差了很多,陈宁有种感觉,如果他出全力,这阵法挡不住他多久。 “赵大人,你这阵法,好像还能再强一些?” 陈宁收回手,试探问道。 “阵法本就不是我的强项,只能挡住寻常一境武夫。” 赵明月淡淡回应,抬手掐诀,解开了阵法,“但总比你手下那个小捕快强多了不是?” “这倒也是真话。” 陈宁笑了笑,跟着走了进去。 “宁哥,你们终于回来了!” 马长思正在躺在外堂的椅子上打瞌睡,听到两人回来,高兴起身。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没有?” “算是有收获,还挺大的。” 陈宁往内屋看了看,“春桃如何了?” 马长思低声道:“刚才我送了晚饭进去,这会儿没动静,好像是睡着了。” “睡着了?” 陈宁也没再多问,倒了两杯凉茶,递给赵明月一杯,坐了下来。 “赵大人,我们的线索已经查得差不多了,该理理思绪了。” “也好,你说说看,我听着。” 赵明月也坐下来,没主动说案情,算是承认了陈宁的断案能力。 陈宁先从腰间的布袋中,拿出了那颗骷髅头,放在桌子上。 骷髅头眼眶中的火焰好似又虚弱几分,重见天日后,喀喀动了两下,便没了动静。 “这什么玩意?” 马长思吓了一跳,从椅子上弹起来,诧异地看着那骷髅头。 “别一惊一乍的,这是我们的证人。” 陈宁皱眉招手,让马长思坐下来,才开始分析。 “根据现有的证据来看,马家杀害周如玉的事情已是事实,这是不用质疑的,但我们要做的,不只是扳倒马家这么简单。 当务之急,是要找出来控制周如玉的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说着,他想起暴雨夜里遇到的黑雾,又将此事说了出来。 “在清溪县,会术法的人并不多,一个手就能数过来,我倒是有理由怀疑,很有可能,是马家的那个乔信言做了这一切,为了提升自身实力,不择手段。” 陈宁看向赵明月,“赵大人以为呢?” 赵明月俏眉紧锁,沉声应道:“今日那锁魂咒的施术者不用怀疑,定然是乔信言所为,他们乔家并不是名门正派出身,学的东西很杂,这种术法,我倒是经常听到京都马家人会用。 乔信言为了提升实力,用邪法炼制生丹,你这样怀疑,也不无道理。” 陈宁点点头,“这样一来,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快让这骷髅头指认马家,也许能提前打破血案的僵局,第九次犯案,反而不会发生。” “好,那就按你说的,先向马家的方向调查。” 赵明月拍了板,“我就在县衙住下了,看着春桃不要被人陷害,还有这锁魂尸,我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让他开口。” 说着,她起身,“你们两个也累了一天,先回去休息,明日再来商讨案情。” “也好。” 陈宁和马长思起身,跟赵明月打了个招呼,走出了院子。 随后,陈宁又去旁边的院落,想要看看孙小莲,但根据香儿说,孙小莲这两日精神不是很好,不太想见人,陈宁也就没有再进去。 “等马家和血案的事情都了结,一定要想办法,把孙小莲治好。” 陈宁叹了口气,向着衙门外走去。 “宁哥,这事儿错不在你,你也不用这么大的压力。” 马长思劝阻道,走出衙门后看着街道,“走吧,宁哥,咱们先回家睡一觉,明日醒来再说。” “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去沈府一趟,办点事情。” 陈宁摸了摸胸口的钱袋,答应孙小莲的事情一直没来及做,好不容易有空,赶紧去做了才是。 马长思本来还想跟,但被陈宁劝了回去。 …… …… 星光路上,陈宁像是一个旅人,默默穿过热闹的街道,来到了一处安静的宅院。 眼前的宅院很大,比起马府也不遑多让,但并不像马府那般气派,反而灰蒙蒙的烛光与老旧的墙壁,让它看起来有几分落魄。 这就是沈府。 沈大善人作为城中有名的儒商,生意做得不错,住这等宅院不是没钱修葺,只是不想浪费钱财。 平日里有些闲钱,沈大善人都用来施粥行善,从不乱用。 这座府苑还是沈家祖上传来,沈大善人才会住在这里,否则,陈宁很确信,沈大善人只会住座寻常宅院。 门口看门的,是两个健壮的汉子,一位左眼通白,早年害眼疾瞎了的。 另一位腿脚有些不好用,只是站着就能看出来是跛脚。 这两人生活不太好过,沈大善人就收他们在沈家做伙计,沈府大半下人,也都是因为身有残缺,或是生活确实过不下去,沈大善人才会收他们入府。 纵然是陈宁,提起沈大善人,也忍不住赞叹一句:“真儒商,心善如水。” 他站在门口驻足片刻,引起了门口两人的注意。 “陈宁捕头,您在这干啥呢?” 瞎眼的那位别人都叫他瞎半边,看到陈宁后,立刻热情打招呼。 “受人所托,我来给沈大善人送点东西。” 陈宁淡淡说道,也走上前去。 “您找沈家主有事啊,快快请进。” 瞎半边笑呵呵说着,带着陈宁就往府中走,完全没有马家那副盛气凌人的架子。 “请瞎叔带路。” 陈宁也露出淡淡笑容,跟着他来到客厅。 “陈捕头等等,我这就去叫家主过来。” 瞎半边安排他坐下,急匆匆去通报了,沈家下人不多,但见到陈宁倒是很热情,立刻端茶倒水。 陈宁等了片刻,就听到门外传来儒雅随和的温柔之声。 “陈捕头光临寒舍,真是沈某的荣幸。” 只见一位身着灰色儒衫,气质文雅的中年人,快步走进了客厅中。 这位就是清溪县人人皆知的沈大善人,沈知意。 沈大善人的相貌出众,虽然人到中年,但任然可见年少时的风采,儒雅气质与才华,当年也是惹得清溪县不少姑娘芳心暗许。 只可惜,沈大善人是个痴情的人,青年时曾娶过一位妻子,不久就病逝了,自那以后就没续弦。 也是自那以后,沈知意弃文从商,广施善缘,做起了种种善事。 每当见到沈知意,陈宁心中就暗叹这世间不公。 同样都是富甲一方,与马家比起来,沈知意不知道要强了多少,可偏偏就是他这样的好人,年少追求功名求不得,青年得爱妻却天人相隔。 人到中年,几乎散尽家财救济乡亲,也只是落得个善人的虚名,仍旧是孤零零一人。 修桥铺路无子嗣,杀人放火孙满堂。 这世间太多的不公平,多到陈宁都不能去一一细究。 陈宁起身,向沈知意恭谨行礼,“沈老爷,我是受孙小莲所托,将那些日卖桃子的钱送与你。” 他说着掏出钱袋子,双手递给了沈知意。 “小莲?” 沈知意没去接钱袋子,反而皱眉道:“我记得有传闻说,她不是收到了贼人迫害,至今还在县衙里养伤?” “是,孙小莲如今还在县衙中。” 陈宁沉声道:“那姑娘如今没办法亲自上门,特意拜托我,要将这袋钱送到您手上。她伤势太重,今后无法替您卖桃子了,要我告知您一声。还要谢谢您这么多年的帮衬大恩。” “这傻丫头……” 沈知意长叹一声,“小莲这丫头苦啊,年幼就失去双亲,跟她那行动不便的奶奶相依为命,我若是再不帮一把,她如何过活?” 说着,他又是一声悠长叹息,“这世间总是这多不讲道理的事情,那厄运转寻苦命人。” 陈宁抿抿嘴唇,心中荡起涟漪,却没说话。 “陈捕头,这些钱我就不要了,你送回给那丫头吧,买些吃食也好。” 沈知意转头吩咐道:“老瞎,你去库房再领些钱财,拿些补品,一并给陈捕头,让他带给小莲那丫头吧。” “我没什么本事,也就只能帮她这点小事了。” 沈知意看向陈宁,眼中满是悲情。 “沈老爷,这些事情我不便再帮您传达了。” 陈宁坦诚道:“孙小莲如今心境很差,如果沈老爷有空,不妨去见见她,劝她两句,也许真的能帮到她。” “是沈某欠考虑了,陈捕头说的是,我明日一早就去县衙,看看那丫头。” 沈知意微微一怔,伸手接过钱袋,“老瞎,东西先别准备了,我明日亲自去一趟县衙,看看小莲。” “麻烦沈老爷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陈宁拱了拱手,也不再停留,转身走出了客厅。 “陈捕头慢行,老瞎,替我送送陈捕头。” 沈知意拿着钱袋,目送瞎半边送陈宁离去。 待到陈宁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他脸上的神情忽然都消失,低头看了看钱袋,眉头皱成一团。 他用仅仅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低语:“小麻烦成大麻烦,这世间的事情最蹉跎不得。” “瞎叔回吧,我走了。” 而陈宁走出了沈府,将瞎半边劝回去,目光闪烁,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沈老爷还真是节俭,这诺大的沈府,竟然只有进府的一条路有亮,多了一盏灯都舍不得点。” 他颇为感叹,“兴许在他心中,那油灯里省出来的铜板,也能为苦命人多施一碗粥吧?” 陈宁也没再多想,转身向着陈家巷走去。 那皎洁月光肆意倾洒,却照不亮沈府某些院落。 这沈府如果褪去沈大善人的光辉,黑黝黝的府邸,更像是一座鬼宅。 第五十三章 牧羊经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陈宁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临近亥时,陈家巷中轻悄悄的。 庭院中很整洁,之前被打断的木桩,已经被收拾好。 不知道是谁重新立了一根木桩,取了一根新木头,木头上的麻绳缠得很仔细,一圈叠过一圈。 屋中的油灯闪烁,映出陈家旺那高大的身影,窸窸窣窣,不知道在做什么。 “陈家旺,吃饭没有?” 陈宁走进屋去,看到陈家旺正抱着一块木头,拿着小刀笨拙地雕琢。 “吃了。” 陈家旺头也不抬,全神贯注在那块木头上面。 “你这干什么呢?” 陈宁走上前去,站在他背后,仔细瞧着他手中的玩意。 陈家旺雕得很仔细,虽然手法笨拙,实在看不出他在雕刻什么。 “小荷。” 陈家旺声音沉闷,“我梦到小荷了,她给我们三个做了好多好吃的饭菜,你吃了好多,小宝也吃了好多,我吃了更多,我怎么吃都吃不完……” 他梦到娘亲了? 陈宁手掌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轻轻放在陈家旺的肩膀上,不知道说什么好。 “陈宁,小荷去哪了?她怎么一直不回来?” 陈家旺停下手中的活儿,低下头,瓮声瓮气,情绪很低落。 自从他傻了以后,就记不住娘亲已经去世的事情,陈宁这些年总是搪塞他,娘亲去了很远的地方,让他好好吃饭,乖乖听话,有一天娘亲知道了,就会回来的。 “娘亲,快回来了吧?” 陈宁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乖乖的听话,好好吃饭……” “你骗人!” 陈家旺猛然起身,转过头来,泪流满面。 这个雄壮的汉子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耸动着宽广的肩膀,哭喊着嚷嚷。 “我很听话,我吃了那么多饭,我每天都吃很多很多,吃得那么多!可是小荷还是不回来……陈宁,小荷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陈宁心中猛然一揪,轻轻抱住陈家旺,拍打他的背脊。 他心里很痛,刀扎一样的痛,比那日被扎穿了胸膛都要痛千万倍。 “不会的,娘亲怎么会不要我们呢?” 陈宁咬紧牙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静,“娘亲确实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也许,不是她不想回来,而是她回不来。 再等等,我们再等等,娘亲会回来的……” 他不知道这个谎言还能撑多久,还能再骗陈家旺几次,但他已经骗不了他自己了。 乔家! 这仇,我陈宁一定会报! 即使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我陈宁也一定要将当年行罪行之人全部揪出来! 一个都不会放过! 屋子内,灯火冉冉跳动,似乎承载着陈宁的仇恨,越发明亮。 良久,陈宁平复心情,轻轻拍打着陈家旺,“你想想,你能在梦中见到娘亲,说不定就是娘亲也惦记我们,从梦中回来看我们呢。” “是吗?” 陈家旺揉揉鼻子,“那我再去睡一觉,不让小荷走,让她永远留在我的梦里。” “好,去吧。” 陈宁拍拍他的肩膀,“别哭了,这么大人还哭鼻子,让娘亲看到会心疼的。” “我不哭了!” 陈家旺胡乱抹干净眼泪,扯出笑容,“对了陈宁,院子里的拳桩是我和小宝做的,我们看你的拳桩坏了,特意花了一整天给你做好的。” “你和家宝今天做了一件大事,值得夸奖。” 陈宁也笑了,“明天我回来,给你带酱牛肉吃!” “说好了!记得多带点,我也得给小宝吃!” 陈家旺就是孩子心性,立刻喜笑颜开,跑到房间里进行他的做梦大计。 陈宁望着他的背影,眼光中闪过一抹寒芒。 “马裕盛,马家,就先拿你们开刀!作为乔家的走狗,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们逃脱!” …… 陈宁收拾好东西,走回到自己的屋子。 他先是将断裂的横刀插进刀鞘中,在刀架上放好,又同样放好皓月,这才矮身钻入床下,从床下拿出了之前项大人给的那本手札。 之前一直没有时间,今夜总算闲下来,能好好看看这本手札。 陈宁将油灯的灯芯拔高,整个屋子亮堂堂的,翻开手札细细品读。 这本手札里面记载的东西很杂乱,算是项悲歌半笔记,半感悟的东西,从拳法到生平趣事,再到修炼功法,修行者的势力分析,略显繁琐,但也确实让陈宁大开眼界。 读过这本手札,他对于修行者的身份,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其实,修行者并不像坊间传闻那般神秘,揭开他们的面纱,也不过是一群有幸能利用天地规则,走上一条探索长生与强大之路的幸运儿。 正如有人能从商富有,有人能考取功名获得权力,修行一途,也不过是那些人能有更强大的力量,成为超脱凡人认知的存在。 但是,凡尘有凡尘的律法,修行界有修行的规矩。 就算是踏上了修行一途,大多数修行者仍旧无法摆脱规矩的束缚,只是换了一方更广阔的天地,成为那笼中雀,舍中犬。 陈宁看过大半手札,摇头轻笑:“项大人信誓旦旦说着,修行一途就是与天争命,打破世间一切循规蹈矩,可偏偏字里行间,都是被山上规矩束缚的无奈。 这山上的生活,还真是有几分可笑!” 感慨过后,他也不多浪费时间,毕竟他当下要做的,是尽快取得提升实力之法,并不是想那虚无缥缈的仙山规矩。 有些东西,看太远反倒不好。 山高万仞,只登一步。 着眼于当下的事情做好,等登上山巅之时,再思索如何尽览山巅之景。 陈宁继续翻阅,当看到手札最后一部分时,眉头却不自觉皱起。 手札最后是一部修行之法,确切地说,是一部蕴养自身气,可登仙山的修行之法。 只是,这功法与之前手札的言论,全然不同,字里行间都是畅快自由,鹏翔九天的想法,全然不受山上规矩的约束。 譬如那开头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为己所用,乾坤可抛。” 又譬如经文中间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修行一途更是甚之,天上人间,唯我是我。” 这功法除了理念霸道猎奇之外,到实操的部分,更是有几分邪性在里面。 其中有一重理念为“海纳百川,此法为大”,讲的是若是将弱者的修为通过斗转星移之法,占为己有,化为自身修为。 吸星大法? 陈宁倒吸一口凉气,怎么感觉这功法不像是道门出身的项大人所写。 但不得不承认,这功法中的理念确实是快速登山的一种方法,而且不似陈宁所猜想的,会有什么后遗症。 吸收别的功法就如同吃丹药辅助那般,只不过有可能这种“丹药”杂质偏多,需要用一段时间消化。 通篇看下来后,陈宁有种古怪的想法。 这种功法,与他体内的肉太岁成长方式很契合,难道是因为肉太岁的存在,项大人才决定教我这样一套修行之术? 诸多疑问,都被手札最后一句话压了下来。 “小宁,此手札中的一切,切不可外传,问其来源,就是偶然山林得之,与我无关。切记,切记,看后即焚,不可再向任何人提及,即使是义父我亦然。” 这句话确实是项悲歌所写,因为他写的那一篇修行之法,是上清宗不传之秘。 可如今阴差阳错,却成了为蟾无垢掩盖修改经文的后手。 陈宁看过这句话后,将心中疑惑都压下,按照项大人所说,先将手札里的一切都记住。 得益于前世的学习方式,这手札里的内容,陈宁只用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就完全记住。 他起身拿了个火盆,将整本手札,连带那本无名拳谱全部烧掉了。 烧完以后,陈宁把火盆里的灰烬全部埋在院中一角,这才仰起头来,看着漫天星河,璀璨生辉。 “牧羊经……” 陈宁轻声呢喃:“世人如黄羊,埋头眼前青草,食而睡之,周而复始,始终不肯抬头,看一看那头顶之上的青天大道。 我辈牧羊者,圈羊,牧羊,吃羊,岂不快哉?” 这话怎么听,怎么邪性。 陈宁啧了一声,良久才埋下头去,“项大人总不能害我,兴许这是摆脱肉太岁唯一的办法,且行且看,总要摸索,踏出第一步才行。” 随后,他来到木桩前,用力敲了敲木桩。 陈家旺两人做的木桩还行,只是埋得有些不牢固,陈宁深吸一口气,握紧双拳为锤,用力向下砸。 砰砰砰! 几声过后,木桩被他徒手砸进去半尺,这才停手。 陈宁缓缓吐息,对着木桩练习无名拳法,一遍又一遍,挥汗如雨。 这次练拳,并没有再度引起肉太岁的异象,而陈宁对于这拳法的理解,又有新的层次。 他每练习一遍无名拳法,全身的筋肉就会再紧致一分,比之前的锻炼都有用的多,虽然这种进展很缓慢,十几遍拳法下来,也只能感觉到一丝进步。 但习武一途,就是担水填池,每次耗费大力气担水,只能让空池提升一点。 日积月累,终日乾乾,他日再看,池子里已是水波荡漾,可起波澜。 兴许修行一途有快慢,但武夫境界,就靠终日捶打,点滴积累。 若真有人武夫境界一起千里,那除了有大机缘相助,之前必然也是打下了结实的基础,脚踏实地多年奠定过根基。 所以,练武急不得。 十几遍拳法下来,陈宁全身通畅,力气也耗尽,索性盘膝在木桩旁,开始修习《牧羊经》。 开始的修习肯定是生涩,陈宁只能慢慢感悟,经文中所谓的“牧羊者之气”。 不久之后,他忽然惊奇地发现,肉太岁随着他入定修行,竟然有节奏的鼓动,反哺出一股气息,游走周身。 那气息游走过经脉,如春雨润物,让身躯中的疲惫感逐渐消失。 星光下,小院中的少年人赤着膀子,身上散发出一股孱弱的气息,沟通天地之力。 而他胸膛之前,中央位置的肉块蠕动,化作一张森然八瓣嘴,其中探出一根根发丝般纤细的肉丝,凌空飞舞。 四周的花草树木,酣睡的邻里,夜空中吹过的风,天上的日月星辰,万物溢出的气息,都被肉丝吸纳,消融在少年人的身躯中。 少年人沉醉,徜徉在牧羊经的修行之中。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陈家旺那漆黑的屋子里,正有一双昏黄眼眸盯着他细细观察。 “没想到,老子无意中还造出一个旷世奇才!那肉太岁与牧羊经相辅相成,反倒让这小子成了后天的修道真体!” 蟾无垢眼眸中横瞳渐渐收缩,“嘿嘿,要不是他与本尊有因果未了,真想吞了他呀!罢了罢了,这等蚊子肉,吞了也不够本尊塞牙缝的,等养肥了在吞食也不迟!” “小子,好好体验你当天才的日子吧!等你到山巅那日,就是本尊我指不定还能大快朵颐!” 第五十四章 气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清晨,大日彤彤起,霞光万丈。 晨光攀爬上陈家小院的墙头,自东墙外缓缓移动,拉出长长的影子。 陈宁依旧保持盘坐姿势,直到带一缕晨光爬到他的脸上,他才长舒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眼。 “转眼竟然已经天亮,怪不得修行之人总说山中无日月,时间过得还真是快。” 陈宁缓缓起身,抻着手臂,低声呢喃:“这牧羊经还真是神奇,一夜没睡,竟然丝毫不感觉困乏。” 昨日他用上半夜的时间练拳,下半夜的时光修习牧羊经,按照常理来言,此时应该困乏不已才对。 没想到,修习牧羊经后,竟能祛除困顿,比睡觉的休息效果还好。 “怪不得那些修行者要比寻常武夫厉害,只凭人家白天练武,晚上修行,在时间上就胜过凡人一筹了。” 陈宁颇为赞叹。 不接触修行不知道,接触后才知道,原来山上那群人都是时间管理大师。 人家连觉都不用睡,如果再不厉害些,着实说不过去。 “这样也挺好,我一直认为睡觉很浪费时间,能把睡觉的时间都利用起来,倒是挺合我心意。” 陈宁从心底暗自打算,以后每日的上半夜,都用于修习拳法,下半夜就修习牧羊经》。 当个时间管理大师,是陈宁前世养成的习惯,毕竟,在那个以“卷”为常态的国度,如果你不卷,那就很快就会被同行之人远远抛之身后。 随后,陈宁起身来到井边,冲了凉,给陈家旺做好早饭,吃饱后又留下铜板,这才出门去。 陈宁出门的时候,陈家巷才刚刚苏醒,零零星星有几家人开始烧火做饭。 对面的张猎户家中也冒起袅袅炊烟,张家宝站在被炉火烧到发黑的板凳上,正在烧水,准备熬米粥。 “家宝,我做了饭,你等会儿去家中取就好了。” 陈宁隔着篱笆墙,向张家宝打招呼。 “陈宁哥,今天怎么这么早?” 张家宝怔然,赶忙从小板凳上跳下来,一通抽柴熄火地忙活着。 “衙门里有事。” 陈宁也没再多说,摆摆手,向着巷子深处走去。 …… 半个时辰后,陈宁带着睡眼惺忪的马长思,来到了衙门口。 因为来得太早,连换班的衙役都没来,他们看着门口值夜的两人靠着门框打瞌睡。 “到了,别睡了。” 陈宁拍拍马长思的大肚皮,把他从梦游状态中唤醒。 “宁哥,来这么早干嘛……” 马长思打了个哈欠,用力揉揉眼睛,“你看,换班的兄弟们都没来,咱们来这么早也没用。” “怎么没用?” 陈宁淡淡道:“早来早看我们的骷髅头证人,琢磨着怎么扳倒马家,让马裕盛早点下大狱!” “宁哥,不是我说,你怎么对马裕盛这么大恶意?” 马长思扭动着脖子,抱怨道:“反正人已经抓到了,早晚让他伏法,着什么急?” 着急? 陈宁确实着急,他恨不得今日就能把马裕盛问罪,东市场斩首才好! 不扳倒马家,如何挖出乔家的黑料? 但陈宁并没有那样说,只是沉声道:“你去清溪县街道上随便找个人,你问问哪个不是想要马家今日就被查抄,明日马家父子就上断头台? 我们身为捕快,要学会倾听广大民众的心声,懂吗?” “宁哥说得有道理,我记住了。” 马长思照常打着哈哈,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两人边拌嘴,边往衙门后院走去,来到了春桃所在的院子时,恰巧看到一道靓影,盘膝坐在屋顶上。 赵明月正对朝阳,双手各成一个古怪的手诀,缓缓吐息。 从她一呼一吸间,陈宁隐约能看到,有什么东西在她身躯四周起伏,仿若连晨光都能扭曲。 赤阳长刀缓缓漂浮在她身侧,随着赵明月的呼吸时起时落,就像是入定的老僧。 “宁哥,你瞧,赵大人再练功。” 马长思顿时来了兴趣,瞪大眼睛,一丝不苟观察。 陈宁看到这一景象,更加确定,修行者是不用睡觉的,都是时间管理大师。 两人静静看了片刻,赵明月忽然动了,收敛气息,缓缓睁开双眼,纵身从房顶上跃下,轻飘飘落地。 “你们两个来得倒是挺早。” 赵明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身躯微微一震,身上灰尘飞散。 “赵大人,您这些高手,都喜欢在房顶上修行吗?这是有什么说法?” 马长思挠挠头,赶忙问出心中疑惑。 “那倒也不一定非要在山顶上,只要是天地之气充足的地方都可以。” 赵明月开始修炼科普,“理论上来说,除了某些特殊的洞天福地,聚灵阵法之外,世间的天地之力虽然看似相同,但因为修行者所处的环境不同,修炼的快慢也有区别。 广袤地区总比逼仄的角落要快,高处总要比地的天地之力要浓郁,所以,那些前辈闭关,总喜欢在群山环绕的高峰之上。” 说着,她回眸看了一眼房顶,“你们清溪县实在没什么修炼的好地方,只能去房顶老。” 陈宁眼光闪烁,大概也听明白了其中意思。 就是说,修行还要分个接触面积的区别?接触天地之力越多,修行越快? 那昨夜他在院中修行,还误打误撞,契合了这一理念。 “啧,这还难办了!” 马长思则是挠着下巴低喃,“赵大人,照您这么说,咱以后修炼还都要在外面了?万一碰上刮风下雨的可怎么办?” 赵明月扑哧一声笑了,“马捕快还真是幽默,我被修行之人,敢在万丈瀑布之底盘坐修行,受那川水爆冲之力,还忍不了刮风下雨? 不过你才踏上修行之路,也不必苛刻要求自己,只要能修行,找到气感就行了。” “气感?那是什么?” 马长思又使劲儿挠着下巴,“项大人虽然传了我经书,但没讲解过,练起来着实困难!昨夜不知道为何,我在床上练着练着,就睡过去了……” 练睡着了? 赵明月笑得更开心,“我见过那么多修行的师兄弟们,倒是第一次见到马捕快这般,能练睡着的。” 马长思尴尬挠头,赶忙转移话题,“赵大人所说的气感到底是什么?” “气感……怎么给你说呢?” 赵明月虽然是个修炼的好苗子,境界在同龄人来说也着实不低,但轮到讲经授课,她可就真差了点意思。 她思索片刻,最终抓起马长思的手,说道:“马捕快,你静心凝神,感受好这种感觉。” 随后,赵明月手掌中升起一抹微光,一股微弱的气息传入马长思的手腕中,围绕他周身运转。 “哎?这种感觉好奇妙,就像是经文里说的气运周天啊!” 马长思满脸兴奋,细细感悟着体内的变化。 “把另一根胳膊抬起来。” 赵明月吩咐道。 马长思按照她的说法,抬起胳膊。 一股微弱气息从他的袖中传出,化作一阵清风,吹得袖子气鼓鼓的,飞动片刻。 “看到没有,等你能运转体内的气息,做到这种地步,就算是找到气感了。” 赵明月说完后,暗自舒了一口气。 她之前侥幸看到师兄们手把手教过师侄们的,还能照搬过来用,如果再让她讲深一点,就真的不会。 “原来这就是气感……我去!” 马长思本来点着头,消化着赵明月说的东西,可当他抬起头时,瞬间呆住了。 “怎么了?” 赵明月顺着他的目光,也转头看过去。 只见,方才一直沉默不言的陈宁,此时正低着头,双手虚抬,似乎也在尝试着寻找“气感”。 但他的气感,有点强。 陈宁身上的皂袍全部被风劲吹得鼓胀,他的样子有些搞笑,就像是个充满气的大气球,身躯内不断有狂风涌出来。 他的每个毛孔都有气感在鼓动! 青丝凌乱,衣衫猎猎! 陈宁发觉两人在看他,抬头问道:“赵大人,我这样子,算是有气感吗?” 赵明月怔然,随后狐疑笑道:“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你这样子,早就过了寻气感的门槛了,已经到了聚气的地步!也不全是,看这样子,试着凝气也行了。” “是吗?” 陈宁赶忙收敛气息,尴尬笑道:“我只会练,还真的不知道练气还要分这么多步骤。” “聚气?凝气?” 马长思追问道:“赵大人,这又是什么?” 赵明月解释道:“修行者练气,第一重境界,总共分为五步,寻气,聚气,凝气,养气,气鸣。根据阶段不同,所需修炼方式,修炼强度也各不相同,不可操之过急,更不能懈怠。” 她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看向陈宁,“不对啊!陈宁你都有凝气的程度,竟然还不懂这些东西?你练了多久了?” 练了多久? 半夜,确切的说是两个时辰左右。 陈宁自然不能这样说,他挠挠头,“我一个多月前就开始练了,自己随便寻了本古籍,胡乱练,其实也不太懂。” 一个多月? 随便随便寻了本古籍?、 胡乱练? 不太懂? 这每一个词汇,都在抨击着赵明月的认知。 她眼神极为诧异,上下打量着陈宁,“陈宁,你可知道,这修士第一重修行,是入门之坎,修行者最为困难的天堑之一,多少没天赋之人,都夸不过去。 一个月就能练到凝气的地步,纵然望眼各大上宗,也是上等资质了!” 陈宁怕自己说的太少,故意把两个时辰说成一个月,没想到还是上等资质。 那两个时辰是何等天赋? 惊才艳艳? 旷世奇才? 陈宁低着头思索,他倒不认为自己天赋有多高,很可能是《牧羊经》的特殊?或是肉太岁的帮助? 暂时不可得知。 “还有,你练的是什么功法,修行不是闹着玩,一步踏错,万劫不复,可不能乱练!” 赵明月追问之时,陈宁只是尴尬一笑,并未回应。 赵明月也意识到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不过,既然你能一个月练到凝气,功法应该问题不大,如果是残篇的话,可能上限不高。” “就半卷不到,能练多少算多少,我反正也只是瞎练。” 陈宁赶忙找补,不想再让赵明月高看他。 “瞎练倒是可惜了你这天赋……” 赵明月啧了一声,又说道:“等你加入镇玄司,我会向司正大人求一本好些的功法,换掉你那残篇。” “来日事情,来日再说。” 陈宁笑眯眯岔开话题,“对了赵大人,让那骷髅头开口的方法,您可想到了?我们还是去看看那骷髅头。” 说着,他也不给赵明月再追问的机会,直接向屋中走去。 “宁哥,你行啊!偷偷练功,不告诉我!” 马长思倒是没怀疑,屁颠屁颠跑上来,“快传授给我点寻气的经验,我今晚回家也好好练一练!” “我哪会什么寻气,就是瞎练,练练就成了。” 陈宁不是推脱,他真是稀里糊涂就成了这样子。 “我记得昨日探他武夫境界时,还未察觉他体内有气,难不成是那肉太岁作祟?” 赵明月皱眉盯着陈宁的背影,本来还怀疑陈宁是一夜之间,练到了凝气。 但转念一想,她自己都摇头笑了。 这世间从不缺天才之辈,有那“大道如登天,唯我独可出”的桀骜之辈,镇压群雄;更有那“笑看世间天骄,不如我一缕青丝”的甚者。 一山更比一山高,一人更比一人惊艳,那群天之骄子都不似人间凡物,宛若传闻中的仙人转世。 但如陈宁这般骇人听闻的,上次出现之时,还是千年之前,如今却只活在传闻中的人物。 他陈宁,自然是不可能的! 赵明月一笑置之,跟着进了屋子。 第五十五章 活着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晨光透过窗户,落在屋子内。 桌子上,那块骷髅头看到陈宁后,喀喀作响,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 在骷髅头的四周,零零散散摆着些古怪的东西,写着看不懂咒文的符箓,刻有浮雕的小方印,泛着幽光的纸笔…… 陈宁扫了一眼,笑道:“看样子,赵大人昨夜没少下工夫。” “这骷髅兄也真是苦了,看头上这些道道,可挨了好一通折腾了。” 马长思走上去,摸摸骷髅头上的痕迹,啧啧摇头。 骷髅头发出的喀喀声更响了,眼眶中的紫黑色火焰升腾,写满了哀怨。 “昨晚也尝试过跟它沟通,倒是找到了一个办法,可以尝试让它跟我们沟通。” 赵明月跟着走进来,指着桌上泛着幽光的纸笔,“我在这具锁魂尸上刻上法印,可以让它短暂催动这根毛笔,只可惜锁魂尸的力量太弱,写两个字就得歇着。” 说话间,她从纸堆里抽出一张纸,上面歪歪扭扭,写了几行字。 原来,这具锁魂尸叫做卓林,是周如玉最强大的护卫,生前是一名二境武夫。 也正是因为如此,赵明月推断,他才能保留些意识。 那纸上大概也交代了,周如玉就是被马裕盛杀害,正如春桃所交代的,都能契合得上。 马长思看过后,用力拍了下手,“如今我们人证,鬼证齐全,肯定能定马裕盛的罪!宁哥,咱行动起来吧!” “你先去拿两份审案用的公文纸,让春桃和卓林各写一份。” 陈宁目光看向紧闭的内屋,“春桃夫人还没醒?” “应该醒了吧?” 赵明月低声解释:“锁魂尸和春桃似乎不太对付,这俩见面后都很激动,春桃就没出来了。” 想想也知道,春桃毕竟是污点证人,卓林生前被害,她也有参与,自然不会对付。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只要这一人一鬼肯出证词,其他的都不重要。 “今日什么都不干了,就让他们写下证词,明日就让何璋升堂,问罪马家!” 陈宁拍了板,三人说干就干,忙活着证词的事情。 春桃那边其实还好说,陈宁只是劝了两句,确保她的安全,就肯写下证词,并答应出堂指证马裕盛。 至于卓林这个骷髅头,写两个字就要休息片刻,一整天的时间,都耗费在他身上。 …… 屋外红霞满天,落日熔金。 屋内,陈宁、马长思、赵明月围成圈,趴在桌子前,看着骷髅头操控毛笔,在纸上写出那爬爬字。 春桃在屋内没出来,时不时透过门缝,偷瞧外堂的情况。 “娘的,整了一天,终于写完了!” 等到卓林最后一笔落下,马长思忍不住激动起身大喊,那副样子就如同他跑了一天的马拉松,终于跑到了终点。 太难了! 整整一天的时光,这三人看着卓林的骷髅头写写停停,那感觉真不比跑一场马拉松轻松。 卓林的骷髅头也如释重负,嘴巴喀喀张合。 它眼眶中的火焰又暗淡不少,看样子似乎随时都能熄灭,写这一张证词,几乎耗尽了它所有的余力。 “成了!” 陈宁拿起那张证词,看了又看,最终露出满意笑容。 没有什么,比被杀害者站出来指证,更有力的证据了! 有了卓林的证词,陈宁有十足把握,明日开堂,定然将马裕盛定罪! 不只是马裕盛,还有包庇他行凶作恶的马家老爷马德羲,整个马家,都要遭受到陈宁的全力打击! “赵大人,这份证词就由我保管,可好?” 陈宁吹干纸上的墨迹,转头问赵明月。 “随你,反正明日升堂,一切都尘埃落地。” 赵明月并不是很在意证词,自信满满说道。 其实,这一切在她看来,只是找个合适的理由,搞倒一方恶霸而已,有她赵明月在场,想要定马家的罪,还不是简简单单? 只需要她一个眼神,那知县何璋恐怕就要赶忙顺着她的话去做。 当然,该有的流程还是要有的,乔家的势力也不容小觑,按照陈宁的方法来,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最为稳妥。 所以她才陪着陈宁折腾这一天。 “我这就把事情通报上去,只等明日升堂。” 陈宁掏出一张槐叶递给赵明月,“还要委屈赵大人今夜在这里看着,有什么事情,都等明日升堂过后再说。如果有情况,赵大人可以用槐叶联系我和老马。” 赵明月把玩着槐叶,笑道:“陈宁,你真有几分小聪明,一颗老槐成精,还能让你用到这种地步。” 精怪赵明月没少见,但像陈宁这般,能把老槐的神通用到这种地步的,却还是头次见。 之前,其实她就对着槐叶有几分好奇,只是不好意思开口。 如今有了机会,就思索着等会儿怎么好好研究下着老槐树的神通。 “赵大人也早点歇息,我和老马先走了,明日再来。” 等陈宁两人走后,赵明月眼中闪烁着好奇光彩,对着槐叶一同输出。 “吾乃镇玄司七品腾蛇镇玄将,赵明月,你这小树妖快快出来,回答本将的问题。” “小槐意动,拜见赵大人。” …… 陈家巷的西巷口,那棵老槐树忽然无风自动,职业抖擞间,似乎还有一声叹息。 “陈宁大人还真是不见外,那槐叶什么人都肯给一张。” …… …… 陈宁从院子走出来,才知道沈大善人今日确实来过了县衙,看过孙小莲。 孙小莲似乎状态好了很多,连带香儿的心情都好起来。 陈宁再去看她的时候,孙小莲已经不再封闭自己,终于肯出来见人。 昏暗的房间内,没有点灯。 孙小莲背着迟暮霞光,坐在角落,尽量让陈宁看不到自己的面容。 她轻柔开口,“小莲谢过陈宁大人帮我送到那袋钱,等我好起来,定当会报答大人的。” “谈什么报答,只要你没事就好。” 陈宁坐在椅子上,淡淡笑道:“看你精神头不错,还是要沈善人出马,才好解开你的心结。” 孙小莲羞涩低头,“沈善人告诉我,终日以泪洗面没用,倒不如振作起来,好好生活下去。奶奶还需要我养活,日子还要照常过的……” 是啊! 天大的祸事降到头上,只要人没死,日子不还得过下去。 对于那些在温饱线上挣扎的苦命人来说,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留给她们悲伤,今晚还在痛哭,明日朝阳升起,就得拖着疲惫的身子,继续在生活的大苦海中挣扎。 陈宁张张嘴,不知道要说什么,半响后笑道:“你想通就好。” “我身子也好了一些,不必再给县衙添麻烦了。” 孙小莲低着头,细细碎碎念叨,“过两日,沈善人让我去桃园帮忙,可能卖桃子这种活还做不了,但看看园子什么的,还是能做。 等我好起来,就能报答各位的恩情……” “别总说报恩报恩的,没必要。” 陈宁起身,“既然小莲你心态如此好,那我也不必多劝了。你这那案子也有了头绪,大概跟马家有关系,我明日就会提审马裕盛,到时候查得真相大白,肯定会给你一个说法。 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忙完再来看你。” “谢谢陈宁大人。” 孙小莲缓缓起身,将陈宁送了出去。 等到她目送陈宁远去后,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钱,细细摩挲,看了又看,最终长叹,黯然神伤。 她摸着自己枯槁如树皮的手掌,又有一滴晶莹泪珠落下。 我余生都是这幅样子,大概跟陈宁大人无缘了吧? …… 陈宁二人把明日需要开堂审问马裕盛一事上报后,就离开了县衙,各自回家休息。 李师爷慌慌张张,把此事禀报给何璋。 后院,何璋的卧室。 “陈宁还真的打算动马公子?” 何璋的脸色十分难看,起身来回踱步,终是皱眉沉声道:“你把王虎叫过来!这件事情如果办不好,很有可能影响本官的升迁!” “是,大人。” 李师爷匆匆忙忙,又跑了出去。 …… …… 今日陈宁回家算是早,月儿还没升上枝头,他已经回到家中。 陈宁做完琐碎事情,开始练习无名拳法,一遍又一遍,直至体力耗尽。 这几日,无名拳法练习的越多,陈宁越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练拳到了后期,总感觉身躯各处都被箍上了紧箍,平日里肆意舒张的筋肉,好似遇到什么阻力。 陈宁知道,他这是摸到了武夫第一境的巅峰门槛。 武夫第一境百锻,陈宁大概已经有了九十锻以上的实力,增长的飞快。 大概是因为肉太岁,还是拳谱强悍,或是什么其他原因,他实力的增长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 但越是如此,陈宁知道,越不能着急。 欲速则不达。 武夫这种需要一拳一脚,慢慢攀升的路途,还是顺其自然。 下半夜,陈宁找了一个蒲团,坐在院子中,继续修炼牧羊经。 今日的练习,让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他之所以能修炼的如此之快,好像是因为肉太岁中拥有庞大的能量。 这不由让他想起来,肉太岁在光顶山上疯狂吞噬的那些苔藓植物。 自从吃过那东西后,陈宁的食量下降许多,肉太岁也不再时不时躁动,好像吃饱了要休息的棕熊,进入冬眠状态。 大概那灰褐色苔藓植物,对肉太岁有什么滋补作用,才会导致陈宁修习牧羊经时如星奔川骛,极为迅速。 星光下,少年人依旧赤着膀子,胸前肉太岁吞吐肉丝,吸收万物精华之气。 “聚气凝丝……” 陈宁按照赵明月所教,努力摸索着凝气的敲门。 按照赵明月的说法,想要凝气成功,就要将气凝成发丝那般,能够自行在体内运转。 这一步对于陈宁来说,好似特别简单。 只是片刻间,他体内便凝出一缕白色气息,按照牧羊经的修炼开始运转。 这缕气息每当运转到肉太岁附近时,就会得到一丝加强,几遍下来,竟然粗壮了几倍有余。 “我这是凝气成功了?” 陈宁睁开双眼,颇为诧异,他自己都没想到,修行对于他来说竟然如此简单。 “看样子,不仅一举凝气成功,肉太岁还能帮我蕴养气息,比寻常人更快。” 如今再看肉太岁,陈宁也没那么厌恶了,反而有点欢喜。 嗡—— 正当他沉浸在喜悦中时,怀中的翠绿槐叶忽然翻飞而出,里面传来赵明月焦急地喊声。 “陈宁,快!快回衙门!出事了!” 第五十六章 夜袭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赵大人,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陈宁立刻起身,冲进屋中,抓起皓月刀,折身就向着院外冲去。 “我中计了!被拖住了!你尽快去衙门,保护春桃……” 槐叶中的话戛然而止,赵明月的声音消失,只传来一阵叮当打斗声。 紧接着,老槐树意动的声音响起,“陈宁大人,赵大人那边陷入了苦战,恐怕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 “好,意动,有情况随时给我汇报,我先去县衙!” 陈宁摘下翻飞的槐叶,塞进裤带之中,连衣服都来不及穿,直奔着县衙而去。 县衙距离陈宁家的距离不算近,若是绕路过去,以陈宁的速度,最少需要一炷香的时间。 可此时情况紧急,寻常路已经走不得。 陈宁跑出院子后脚步一停,抓住墙头,翻身上了房子,以直线距离向着县衙而去。 皎洁月光下,少年人矫健的身躯比猫儿还要灵活,辗转腾挪,追星赶月,在房顶上翻飞。 但即使这样,陈宁也不满意。 他身上的筋肉绷紧,大腿的肌肉都高高鼓胀,甚至为了提速,不惜用了一张清风符。 快点! 再快点! 陈宁如一阵狂风,在房顶上席卷而过,终于在一盏茶的时间内,达到了县衙大门。 今夜的县衙有些诡异,静得可怕! 门口值夜的两个衙役,靠着门框栽倒在地。 死了? 陈宁心中一揪,赶忙上前谈了谈两人的气息。 两人气息悠长,不是死了,而是因为某种原因沉睡了过去,看起来极像是中了迷药。 “还好……” 陈宁长舒一口气,立刻起身,拔出皓月长刀,直奔县衙内而去。 前院的县衙大堂只有门口两盏长明灯跳动,其余之处一片漆黑。 陈宁只是略微停顿,仔细听了听,前院没什么异响,就直奔春桃所在的院落而去。 他还没有进入院中,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糟了!” 陈宁脚步更快,闪身进入院中。 屋子里一片漆黑,烛火都灭了,只能借着微弱月光,看到一道身影似乎在屋中。 陈宁屏住呼吸,提着刀悄声上前,定睛看去。 只见,一道高大的身影蹲在门槛前,背着月光,正用手中小刀割着什么。 他身下躺着的是春桃的尸体,脖颈处几乎被砍断,只剩下皮肉还相连。 春桃死了! 而那道高大身影,正把春桃的面皮割下来。 春桃可是重要证人,她这一死,马甲的案子可就悬了! 好个贼人,竟然如此大胆,公然在衙门行凶杀人? 陈宁胸膛中怒火升腾而起,手中皓月刀反转,冲身而起,直奔那高大身影的背脊砍下去! 月光下,寒芒闪烁,裹胁着杀意瞬间袭至! 那高大身影听力灵敏,听到身后的破空声,赶忙转身,反手用手中小刀去挡陈宁的刀。 当—— 皓月长刀与那高大身影手中短刀相撞,只是一声轻响,便将那短刀切断! 高大身影心中一惊,赶忙脚尖点地,向后退去。 纵然他的反应速度很快,但仍旧被皓月刀割开了夜行衣,在胸膛上留下一道狰狞伤口。 “你来得倒是挺快。” 那高大身影冷哼一声,好似看不到胸前伤口,只是顺手收好春桃的脸皮,冷冷盯着陈宁。 此时,陈宁看到高大身影的脸庞,瞳孔骤然一缩。 这刺客的脸上,竟然没有眼鼻,模糊之间似乎有雾气在脸上升腾,隐约间露出一张空荡荡的脸颊。 无脸? 为了避免暴露,他是有备而来。 陈宁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瞥了一眼春桃。 脖颈被那无脸汉子砍断,血液流了满地,已然是活不成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无脸男还要割走她的脸皮,此刻她的脸已经消失,只剩下狰狞血肉。 真的死了,回天无术! 陈宁眉头紧锁,又看向厅堂中的那张八仙桌。 本来,那张八仙桌上应该有卓林的骷髅头,但此刻空空荡荡,也已然消失。 “你是在找这个?” 无脸汉子冷笑,从腰间摘下布袋,露出了那颗骷髅头。 “放下它,我还能给你一条活路。” 陈宁手中长刀反转,直指无脸汉子。 “哈哈哈,放我一条生路?” 无脸汉子不屑笑道:“就凭你这点本事,还杀不掉我!这东西,我要带走!” 话音刚落,他身形暴起,反手抽出腰间长剑,直刺陈宁的面门。 这人的气势与速度都极强,就算是王虎也不是其对手! 恐怕,他的实力已经达到了二境武夫的境界。 当! 刀剑相交,这一招试探仅拼力气,两人打了个平分秋色。 无脸汉子颇为惊异,“你的实力不是八十锻?不可能,我上次见你出手,分明还没破开一境武夫的桎梏,你如何挡得下我这一剑?” 上次? 陈宁眼睛微眯,眼光闪烁两下,顿时判断出此人的来历。 “你以为你不露脸,我就不知道你是谁?” 陈宁沉声道:“放眼整座清溪县,能有二境武夫实力的人屈指可数,而你,就是马家乔信言身后的亲信护卫,是乔信言派你来的!” 无脸汉子没做声,模糊迷雾后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寒光,再度向陈宁杀来。 刀光剑影,两人眨眼间已经交手数十次,每次都是刀剑全力相撞。 无脸汉子虽然焦急,很想尽快解决掉陈宁,但是无奈他却被压着打,根本做不到。 而陈宁不着急杀他,自然是想要抓活口! 等他耗尽气力之时,再想办法把他制伏! 不过,经过这场打斗,陈宁确实感觉到,自己的实力有了实质性的提升,仅仅是几日,就强了三四倍不止。 此时就算让他再对战那夜的白衣伥鬼周如玉,陈宁也有信心,十招内将其击杀! 随着刀剑碰撞,那无脸汉子的劣势越发明显,非但气力跟不上,几次都差点被陈宁把手中剑震掉。 两人的刀剑强度还差距巨大,他的长剑已经满是缺口。 而陈宁手中的那柄皓月长刀越战越利,不知道为何,原本是灰蒙蒙的样子,此刻却在月光下散发出沉沉光辉,似乎在贪婪地吸收月华。 终于,无脸汉子被陈宁抓住漏洞,反手一刀将其剑刃挑落在地。 铮—— 一声沉闷剑鸣,那柄长剑被皓月斩断,变成两节。 无脸汉子本来已经跟陈宁缠斗到门口位置,此时也跌跌撞撞,重新退到屋中。 陈宁根本不跟他废话,手中长刀反转,爆出莹莹光辉,直奔他的双腿而去! 目的很简单,挑断他的脚筋,就跑不掉了! 再挑断手筋控制住他,这家伙自然就是阶下囚了! “是我大意了!” 无脸汉子也看出陈宁的企图,不退反进,竟然抬起粗壮大腿,向着陈宁踢过来! 皓月长刀划过夜空,璀璨生辉! 无脸汉子闷哼一声,腿被长刀砍出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借力折身退到角落,狼狈靠着墙壁站立。 “你跑不掉了!” 陈宁看了看他的伤口,嘴角终于勾起一抹笑容。 “我也没想跑。” 无脸汉子阴狠笑道:“陈宁,我就明着告诉你,你猜得都对!但是,你就是抓不住我家主上的把柄!” 说话间,他猛然从背后扯出装着卓林骷髅头的布袋,一掌狠狠拍下去! 那布袋中不仅有卓林的骷髅头,还有春桃的面皮,两个邪物都被这一掌拍得粉碎。 在它们破碎的瞬间,陈宁似乎听到了春桃痛苦的哭喊声,还有卓林那不甘的“喀喀”声。 他要自裁! 陈宁瞬间猜到,这家伙估计要玉石俱焚了,手中长刀反转,赶忙再度向他袭去。 可为时已晚! “陈宁,你敢跟我乔家作对!你的下场只会比我更凄惨!” 那无脸汉子猖狂大笑,抬起手掌,狠狠拍向自己的天灵盖! 砰! 随着一声闷响,他把自己的颅骨拍碎,死了! 无脸汉子的尸体缓缓从墙角滑落在地,那本来近九尺高的身躯,忽然开始泄气萎缩,脸上雾气也似乎有侵蚀性,不断吞噬他的尸身。 陈宁眉头紧锁,感受到那雾气上的邪气,往后退了两步。 在他凝重的目光中,无脸汉子的尸身化作一团血水,只余下残破的衣物。 陈宁收起长刀,看着满目狼藉,长叹一声。 昨日美好愿望,在今夜一战之后,都化作了泡影。 “乔家,还真能只手遮天?” 良久,陈宁攥紧拳头,眼眸中浮现的怒火中,还有一抹坚毅。 他不信,就扳不倒马家! 正当陈宁沉默之时,院落中有响动,一抹赤光从夜空中滑落,轻轻落在院中。 “怎么样?” 赵明月面色焦急,快步来到屋中。 陈宁摇摇头,“没留住,是个死士,自杀了。” 赵明月眉头紧锁,轻咬贝齿,把两个小铜人扔在桌子上。 那铜人做的十分精细,上面密密麻麻雕刻着咒文,用的是简体汉字,但这两个精致的铜人,胸膛位置都有一个大洞。 “我中计了,他们用铜人傀儡引我出去。” 赵明月看过屋中细节,沉声道:“他们的目标很清楚,把锁魂尸毁坏,还杀了春桃,将她魂魄拘在她的脸皮里,撕碎后就魂飞魄散,一点机会没留给我们……” “是我的错,不然不会这样。” 赵明月低下头去,沉声叹息。 这诺大的衙门,激烈打斗成这样子,到现在竟然还无一人来过问。 那何璋的院落一直沉寂,没有半点声响。 王虎等巡夜的捕快,竟然没一人在衙门周围,听到动静赶过来。 这不是派两个人引开赵明月,再悄悄毁灭证据,那种简单的计策,即使赵明月没被傀儡引走,后续也有办法让她离开。 对面联合多方,做了周密的计划。 只不过,他们没料到陈宁的实力如此之强,竟然能将刺客逼到自裁。 “他们是有备而来,错不在你我。” 陈宁轻轻拍了拍赵明月的肩膀,语气沉重,“但,不能因为没有证人,我们就认输!他们越是这样,我们越是要强硬!明日,一定要把马裕盛绳之以法!” “好!” 赵明月明媚眼眸中也升起熊熊怒火,“明日升堂,一定要将马裕盛绳之以法!” 第五十七章 问罪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正如陈宁所推断的那般,衙门都打成这幅样子,半响还没有人赶到。 等到马长思气喘吁吁,从家中赶来,王虎等人才姗姗来迟。 “这群贼人,真是狗胆!竟敢公然来我县衙行刺!” 王虎让人把春桃的尸体收拾好,皱眉道:“看他们作案的手法如此古怪,会不会与血案有关?” 陈宁沉默不语,只是冷冷盯着王虎。 王虎被看得有些窘迫,下意识低下头去,不敢跟陈宁对视。 “这案子的后续,不用你们管,本将会一跟到底!” 赵明月冷声说道。 “是,赵大人。” 王虎十分尴尬,低声询问:“陈宁,你这证人证物都没了,明日的公堂对峙还要去吗?” 陈宁则是像看出了什么,冷声道:“自然要去!我们还有证词,可以一搏!” “好好,那你们好好准备,本捕头先去处理尸体。” 王虎讪讪一笑,转身离去。 马长思盯着他的背影,沉声道:“宁哥,你看王虎这样子,像不像来帮马家打探口风的?” “不必管他!” 陈宁目光看向东方,沉声道:“只等明日升堂,问罪马裕盛!” …… …… 晨光破晓,日出东方。 今日的暑气特别重,分明还是清晨,感受到那吹来的热浪,只是站着就已经大汗淋漓。 县衙门口,乌泱泱全都是人,争先恐后往院内瞧。 听说陈宁捕快今日要将马家大公子马裕盛带上公堂,公开审问。 这消息在整座清溪镇而言,都是极为轰动的,几乎全城百姓都涌到门前,想要听听这马家恶人会判什么罪行。 公堂之上,那块“明镜高悬”的牌匾,今日被擦得雪亮。 陈宁带着赵明月、马长思二人,提前来到公堂之上,静静等待。 何璋在师爷的陪同下姗姗来迟,佝偻着腰走上前,坐了下去。 他环视四周,“马家人呢?怎么不见他家来人?” 李师爷低声回应,“估计是还没到。” 何璋眼神中闪过一抹厌恶,但还是淡淡道:“那就先等等吧!” 说着,他转头看向陈宁,“陈捕头,听闻你有证据指证马裕盛杀人害命,先把你的证据呈上前来,本官看看。” “请知县大人过目。” 陈宁从怀中掏出证词,交给马长思。 马长思小心翼翼将证词递了上去。 何璋接过证词皱眉看了半响,随意扔到一旁,抬头看了看日头。 “这马家的派头也太大了,都这个时辰了还不到?” 李师爷会意,低声道:“老爷,我派人去催一催?” “不必了,再等等吧。” 何璋摆摆手,有些无奈地叹息一声。 陈宁三人也面面相觑,皱眉看向空荡荡的对面公堂,不知道马家在搞什么鬼。 好半响过去,门外才忽然传来高喝声。 “都让开!马老爷来了!” 门外人群轰然退散,让出一条路来,退避三舍。 马家的马车穿过人群,停在衙门口位置。 车门缓缓打开,走下来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矮胖中年人先行,笨拙翻身下马,替后者亲自放好马凳。 后者傲然走下马车,抬眼向县衙中看去,与陈宁的目光相撞。 “陈捕头,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乔信言微微一笑,脸上看不出丝毫破绽。 仿若昨日死的那名手下,与他无关。 可这次再走进衙门的时候,身后形影不离的两个贴身护卫,如今只剩下了一个。 后下来这人是乔信言,之前那位大腹便便的中年,自然就是马裕盛的父亲,马家家主,马德羲。 两人不顾四周目光,肆无忌惮走进大堂之中。 “不好意思何大人,家中有事,来晚了。” 即使对上知县大人,马德羲也只是微微欠身,看不出半分恭敬。 至于他身后的乔信言,进屋后就甩开折扇,神情优哉,仿若要看一出好戏。 “苦主和疑犯家属都已到,升堂!” 何璋只是皱皱眉头,也并未多说,立刻喊人升堂。 “威武——” 随着衙役的一阵低沉吟唱,马裕盛被人压着,带上了公堂。 此时,马裕盛虽然手腕脚腕都被镣铐限制,但并未留下痕迹,神态也不似寻常犯人那般微眯,反而像是踏春游玩,高高仰着下巴走进公堂。 “疑犯马裕盛,跪下!” 李师爷低喝一声。 马裕盛却没有跪,反而揉着腰说道:“本公子在狱中伤到了腰,跪不下。” “大胆!” 李师爷还想说什么,却被何璋拦住,“马公子跪不下,那就站着吧,无妨。” 见此情景,陈宁面色阴沉,冷冷盯着马裕盛。 马裕盛仰起头,睨视陈宁,一副有种你来打我的样子。 “什么理由?说不跪就不跪?” 赵明月可不惯他的臭毛病,反手一弹,一道赤光从指间激射而出,直接打在马裕盛的小腿上。 “哎呦!” 马裕盛痛呼一声,跪倒在地,他本来还想叫嚣,可看到赵明月凶悍的眼神,还是暂时选择隐忍。 众人看到是赵明月出的手,都选择沉默,当作没看到。 何璋开始整理卷宗,高声问道:“陈宁捕头,你要状告马家大公子马裕盛奸杀民女周如玉一案,马裕盛在侮辱周如玉以后,杀害其同行仆从一十六人?” “是。” 陈宁沉声应道。 何璋点点头,又问马裕盛,“马裕盛,你可认罪?” “草民不认!这完全是污蔑!” 马裕盛冷哼一声,直接大喊:“我马裕盛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用得着那种下作手段吗?” “马公子说得有道理。” 何璋点点头,又看向陈宁,“陈宁捕头,请呈上你的证物,证词,或是请出证人,证明马裕盛做过那些案子。” 证人? 都被马家派来的杀手杀光了! 尸首都被下了锁魂咒,都被打得灰飞烟灭,去哪里找证据? 陈宁沉声道:“我方才呈给何大人的证词,就是我们所有的证据。” 何璋抓起那两张纸,摇头轻笑:“陈捕头,你也当捕头这么多年了,应该明白抓贼拿脏的道理!只凭这两张证词,让本官如何信你?” 陈宁默然。 “陈宁,你就有一张嘴,说谁有罪谁就有罪?” 马裕盛更加猖狂,直接向陈宁叫嚣。 “说你有罪,你就有罪!” 赵明月直接走上前去,啪的一声,把银色镇玄令拍在公案之上。 “何璋,你看好了,这是本将的镇玄令!有此令者,无论是奸臣逆党,还是妖魔鬼怪,都可先斩后奏!” 何璋被吓了一跳,尴尬点头,“赵大人,我清楚,可是……” “没什么可是!” 赵明月指着马裕盛,“他的案子,是我一路跟陈宁办下来的,所有罪证,本将都看在眼中,虽然如今被某些人用奸计毁灭了认证物证,但今天,一定要判马裕盛死罪!” 马裕盛脸色变了,不负方才嚣张之色,求助的眼神看向老爹马德羲。 “赵大人,有些话,你可不要乱讲。” 马德羲不慌不忙,淡淡道:“老夫知道镇玄司的职权大,但你们镇玄司办案,也要讲究证据,仅凭您两句话就冤枉我儿死刑,可不行!” 说着,他挑眉看向何璋,“有些话,你还是要听何大人说完。” 赵明月听出有猫腻儿,转头看向何璋。 何璋尴尬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赵大人,这是昨夜刚从京都来的密信,上面印了镇玄司的大印,说得很明白,不让您管血案之外的任何案子。” 赵明月眉头一拧,极为不信,细细看过那封书信。 “真是我镇玄司的机密大印?” 赵明月深吸一口气,“这信是谁送来的?” “这下官就不知道了,只劳烦赵大人不要刁难小人。” 何璋尴尬笑着,把赵明月的令牌推了回去。 赵明月眼神诧异,目光在马家父子和乔信言身上游离。 乔家真的好大的能量,竟然能让京都镇玄司亲自下令限制自己! 那信中还特意提起,如果赵明月不听调令,即刻返回京都。 赵明月咬咬牙,收起镇玄令,默默走回到陈宁身旁。 她微微抬起眼眸,轻声道:“对不起,陈宁,我这次帮不了你。” “无妨。” 陈宁似乎早有预料,只是轻轻摇头。 马家父子的神态再度嚣张,乔信言的笑容也越发得意。 何璋淡淡问道:“陈宁捕头,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没有的话,本官就要把马公子无罪释放了!” 陈宁面无表情,依旧是摇头。 “等等!” 这时候,马长思忽然站出来,跑到院子里大喊:“乡亲们,听我一言!你们都知道,马家父子平日里仗着家中有钱有势,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我和宁哥费劲力气调查,好不容易才得来把马裕盛送上公堂的机会!错过这次,我们就再难有机会扳倒马家这两个恶人了! 我知道,在场各位或多或少,都遭受过马家欺压,只要你们肯站出来,为我和宁哥说一句话,做一次证人,我马长思用命保证,肯定将马家的罪证都搜刮出来!” 那慷慨激昂的演讲,惹得人群一阵骚动。 本来,有姑娘咬紧牙关,打算走上前去的,可被父亲那沧桑的手掌拉住。 有人眼光闪烁,欲言又止,但最终也只是欲言又止,没说出半个字来。 片刻过后,门外的骚动逐渐平息,没有一人敢站出来。 “马长思!你这小兔崽子,少在这里妖言惑众,诬陷我父子!” 马德羲暗松一口气,恼怒上前,指着马长思大骂:“老夫念在你我两家有远亲关系,特意照顾你家,让你家有吃有喝,你们非但不感谢老夫,竟敢还敢反咬一口!” “呸!狗都不惜的做你家亲戚!” 马长思怒骂,气冲冲转身回到了陈宁身边。 他看清楚了那些人的态度,没人敢跟他们站出来,一起指证马家。 这就是血淋淋的现实! 自始至终,陈宁都没有说话,只是冷眼观看这一切。 “肃静!肃静!” 何璋怒拍惊堂木,喝道:“全当本官不在是吧?马长思,你身为捕快,怎么能说出那番话!本官罚你一个月俸禄,回家反思十日!” 说着,他又转头看向陈宁,“还有你,陈宁捕头!你替那死人周如玉伸冤,但具本官所知,那周如玉已经化作厉鬼,是血案的重要嫌犯! 你替一个杀人害命的鬼辩护,又是何居心?对得起你身上的皂袍吗? 你也罚一个月俸禄,回家面壁思过!”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天底下,哪有给厉鬼伸冤的道理? “何大人,这不公平!” 马长思咬牙切齿,高喊道:“周如玉死之前,那也是黄花大闺女,被人奸杀,是一宗案子!她死后化作厉鬼行凶,又是另一宗案子!不能一并而论!” “周如玉化鬼杀人我镇玄司自然会镇杀!” 赵明月眼眸冷冽,一字一句道:“但,你何璋身为父母官,看地方子民参死,非但无所作为,还要为犯人脱罪!你如何当得这知县之位!” 何璋面色一怔,极为尴尬看着赵明月,不知道该如何辩解。 大堂中陷入诡异宁静,落针可闻。 “哎——” 良久,大堂中响起一声长叹。 陈宁摘下捕头令牌,脱下皂袍,走上前去,放在何璋的案桌前。 “陈宁,你这什么意思?” 何璋皱眉问道。 “我本以为,做了捕头,即使不能处处伸张正义,也能在关键时刻,将恶人绳之以法。” 陈宁淡淡道:“但是,我今天才知道,我错了,错的很离谱。 这世间有很多道理,但最有道理的道理,就是你们从来不讲道理。” 他潇洒转身,“我身为捕头,连恶人都抓不得,还要这职位有何用?这捕头之位,陈宁做不来,索性就不做了!” 他走到门口位置,缓缓转过身,指着何璋背后的牌匾。 “明镜高悬!公道自在人心!” 陈宁冷声道:“何大人,好自为之!” 接着,他的目光落在马家父子和乔信言身上,“之前我是捕头,总有责任在身,兴许做事还要守规矩,但如今我已脱下皂袍,可就没有掣肘之处了。” 他犀利眼神凝视乔信言,“乔公子,我们两家的帐,慢慢算!” “他娘的!小爷也不干了!” 马长思脸憋得通红,胡乱拽下腰间佩刀,身上皂袍,狠狠摔在地上。 “何大人,看好了那块牌匾!明镜高悬!” 他有样学样,指着何璋大骂:“你问问自己的良心,看它骂不骂你!呸!什么东西,你好自为之!” 接着,冷冷眼光从马家人身上扫过,快步追上陈宁。 赵明月没说话,目光先是落在牌匾上,又飘到何璋身上,最终是落在乔信言身上。 “乔信言,本将现在怀疑你就是那血案幕后主使,跟本将走一趟!” 说着,她伸手一指,手臂上铁链叮当作响,化作一条飞向乔信言,直接将其绑起来。 乔信言脸色变了变,笑容消失,“既然赵大人要调查小人,小人自然没有怨言。” “少废话!跟我回镇玄司!” 赵明月拉着他,大步向外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才回过头来,向公堂中所有人说了一句,“你们,好自为之!” 第五十八章 向心而行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衙门外,众人的神情不一,但大多数还是露出了惋惜之色。 “陈捕头,你是一个好捕头!咱清溪县的百姓从来没怪过你!” “陈家三代捕头,都是好汉子!咱清溪县的乡亲们都记得,今日这事儿,就是他娘的天公不长眼!” “何止是天公不长眼,他连屁眼都没有啊!” 那群人指桑骂槐,对着苍茫高空一通大骂,大堂里的何璋大老爷,脸色却十分难看,一会儿青,一会儿紫的。 马家父子见乔信言被带走,有些慌张。 “何大人的恩情,我马某来日定当相报。” 马德羲也来不及行礼,赶忙让人解开儿子,大步追了出去。 李师爷盯着父子二人的背影,沉声道:“老爷,咱们何必趟这浑水,如今得罪了那位京畿来的赵玄将,咱们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你以为我想?” 何璋叹息一声,“昨夜其实来了两封信,一封是镇玄司的公文,一封……是关乎老爷我的升迁之事,若是不按照那群大人说的办,老爷我连这清溪县知县的位置都没得坐!” 李师爷了然,赶忙给何璋捶背,“老爷您消消气,这事儿过去就过去了。” “赶紧结束吧!该死的都去死!本官只想赶快升迁,调回京都!” 何璋有些气急败坏,低声呢喃着,向大堂后面走去。 …… 陈宁两人出来衙门口,本来被堵住,走不出去。 可赵明月绑着乔信言一出现,众人都作鸟兽散,不敢再上前。 “赵大人,等等!” 马德羲喘着粗气追上来,喊道:“您抓人也要有证据,不能就这样……” “本将抓人,不用证据!” 赵明月冷喝一声,凶悍眼神吓得马德羲缩了缩脖子。 “赵大人不必吓唬我家下人。” 乔信言淡淡说道,“你们不用担心我,镇玄司抓人也是有时限的,最多二十四个时辰后,我就能回去。你带着马裕盛回家等好。” “是,公子。” 马德羲听后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连忙点头退后。 “陈宁,先跟我回镇玄司。” 赵明月打了个招呼,不等陈宁两人回应,率先走出人群。 …… …… 镇玄司,烈日当头。 “进去,老实呆着!” 赵明月随意把乔信言推进一间房内,伸手掐诀,布下阵法。 “你应该清楚,我这‘画地为牢’的阵法作用,若是你敢动一丝修为,我都认定你是连环血案的幕后黑手,直接给你砍了!” “赵大人,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乔信言随意摸了摸桌上莫须有的灰尘,“那血案跟我没有丝毫关系,您尽管看着就是。” 赵明月冷冷瞥了他一眼,并未做声,只是关上了房门。 随后,她走回到客厅中。 “赵大人回来了,喝茶喝茶,专门为你们备好的凉茶。” 刘伯提着茶壶,正在给陈宁二人倒茶,看到赵明月进来,提着茶壶就又倒了一杯。 “刘伯,后院有个犯人,每日记得把饭放在门口就行了,其他的一概不用管。” 赵明月向刘伯说了一句,才坐下来气冲冲地喝茶。 方才在公堂上的气,她真忍不了! “这马家到底有什么大人物护着,镇玄司还能来信帮他们?” 马长思颇为不服气,“赵大人,您也给京都送一封信,一定要马裕盛那浑蛋好看!” “没用的。” 赵明月轻轻摇头,“镇玄司如今已经不像之前,是司正大人一人说了算,很多事情……司正大人也没办法一言而行。” “不说这个。” 她秀眉皱了皱,似乎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抬头问道:“你们两个捕快真的不做了?” “这还有假!说不做就不做了!爷们有的是魄力!” 马长思拍拍胸脯,转头看向陈宁,“宁哥,你说句话。” “不做了。” 陈宁摇摇头,沉声道:“虽然我们不做捕快,但身为朋友,还是可以帮赵大人查案。 我其实一直在想,这清溪镇只有乔信言可做成那驾驭伥鬼的幕后黑手,算算日子,今夜就是伥鬼要出现的日子。 只要赵大人看好乔信言,是不是就能避免那伥鬼再出来祸乱城镇。” “有几分道理……” 赵明月皱眉思索,“那就这样,我今晚看着乔信言,你们两个去街道上看看,如果有情况,随时通知我。” “我们?” 马长思挠挠头,“赵大人怕是忘了,我跟宁哥已经不是捕快了,没捕快腰牌,被人看到都要盘查一番。” “不怕!” 赵明月得意笑道:“别忘了,本姑娘可是堂堂七品镇玄将!我手下允许配备十名镇玄卫,你们两个就暂且当本姑娘的镇玄卫。” 镇玄将与镇玄卫的区别,就相当于捕头和捕快。 只是镇玄卫一般都是旁门野修,没什么背景势力,修为也很一般。而镇玄将大多是名门子弟,非天才艳艳之辈当不得。 “还有这好事儿?” 马长思眉头一挑,“要是真的能进镇玄司,谁还去那破衙门!” 镇玄司是什么地位,地方衙门又是什么地位? 两者根本没有可比性! 即使只是做个镇玄卫,那也比当清溪县的总捕头强多了! “我给你们印两个公文,这样就没人能查你们了!” 赵明月说着就起身找纸笔,马长思赶忙把随身小册子和笔递上去。 赵明月纸落云烟,几笔写完后,拿起腰间令牌,沾了点印泥印上去。 “事发突然,条件有限,就先这样吧!” 赵明月把两纸公文递给马长思,却发现陈宁闷着头不知道在思索什么,一直不说话。 “陈宁,你想什么呢?想这么入迷?” 听到赵明月的呼唤,陈宁缓缓抬起头,淡淡道:“没什么,就是考虑血案的事情。” 他起身接过公文,“赵大人,我去后院看看义父,等会儿就先回家歇息,为晚上的行动做准备。” “好,你们先去吧。” 赵明月挥挥手,盯着陈宁的背影,总感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 陈宁和马长思来到后院,放眼望去。 这才短短几日没来,项大人的院子像是换了天地,生机盎然,到处是茂盛的花草,花蝶飞舞,蝉鸣阵阵。 过路的鸟儿都喜欢落在院中,躲在角落的阴影中歇息。 “义父的房间内,有好强的生机……” 陈宁之前看不出来,但练习牧羊经以后,就能察觉到屋子的不同。 他能清晰感受到,浓郁的生机扑面而来,有种春暖花开,面朝大海的轻柔之感。 与此同时,他体内的肉太岁忽然开始躁动,好像要探出头来吸收这里的生机。 但陈宁默默运转牧羊经,强行让其沉寂。 这也是陈宁练习牧羊经后的一个小发现,他竟然可以凭借牧羊经,驭气安抚肉太岁。 “什么生机?” 马长思挠挠头,茫然地看向房子。 “没事,走。” 陈宁上前敲了敲房门,“义父,我是陈宁。” “师父,我来看您了!” 马长思也跟着高声大喊。 “咳咳,小宁和小思来了?都进来吧。” 房间内传出项悲歌虚弱的咳嗽声,两人应声推门而入。 映入眼帘的,是项悲歌那瘦弱的身躯,即使在如此生机充裕的房间内,他仍旧瘦到皮包骨,头发灰白无光。 将死之人,回光无术。 陈宁和马长思同时愣了一下,两人都明白,项悲歌即将迎来的是什么,但他们都同时选择了沉默,不去谈这个话题。 “你们两个来,是有什么事吗?” 项悲歌看看陈宁,笑道:“小宁挺努力,已经踏上修行之路了,我甚是欣慰。” 说着,他又看向马长思,笑着摇摇头,“小思,你就要努力了,这气练的可不太行。” “知道了师父。” 马长思挠挠头,“其实我们来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要看看您老人家。” “看看也好,看一面,少一面了。” 项悲歌笑道,抬眼望向窗外,“我能陪你们的日子不多了。” 马长思的笑脸消失,沉默低下头。 而陈宁自从走进这个院落,就没有笑出来过,哪怕是硬挤出一丝笑容。 “义父,你好好休息吧,我们看过您就好了,改日再来。” 陈宁拍了拍马长思的肩膀,转身要走。 “你分明有心事来问我,为什么不开口呢?” 项悲歌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笑容没变,“小宁,你什么地方都好,就是一点,义父要提醒你。你太懂事了,你从小就很懂事,懂得谦卑逊让,懂得礼义廉耻,懂得忠孝在先……但懂事太多,你会活的很累。 有时候,人生在世就是一时潇洒自在,哪有那么多顾及?你太老成了,老得不像你这个年纪的人,比义父想的事情都要多。” 陈宁身躯猛然一颤,攥紧拳头,缓缓侧过头。 “义父,我确实有个问题想问您。” “一个人走到了人生的岔路口,一方是富丽堂皇但暗藏杀机的官路,一条是伸手不见五指,不知前途何在的羊肠小路,他该选哪条?该走那条路?” 项悲歌嘴角上扬,笑的很开心,望向窗外阳光。 “很多年前,我也问过我师尊相同的问题,师尊说无所谓,实在不行,两条路都走他一遍不就行了!” 他顿了顿,“其实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你心中已经有选羊肠小路的意愿了,只是自己没有勇气去做。当年,是师尊给了我走羊肠小路的勇气,让我踏出了与众不同的一步。” 项悲歌眼神感慨,低下头去,“虽然我失败了,但不是我选错了,也不是师尊说错了,而是道路上的荆棘太多,我项悲歌没能走到最后。” “小宁,以后不要再问选那条路了,既然你认为哪条路都不对,那你就可以哪条都不选!” 项悲歌再度抬起头,眼神中是炙热光芒。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向心而行。” “何必非要走前人留给你的路?虽然你想要走的方向没有路,但你可以做这条路的开拓者,趟出一条路来! 这世间哪有什么路,只不过是有些地方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 陈宁身躯猛然一颤,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 向心而行,走出的必然是一条康庄大道。 第五十九章 执子人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陈宁从项悲歌的房间走出来后,神情轻松,似是想通了什么。 世事当如松间清风,坦然置之。 “宁哥,咱们去哪?” 马长思虽然没太听懂,他们父子二人走这条路,那条路的对话,但不妨碍他心情好。 看宁哥的心情好,他也能心情好些。 “又不用巡街,又不用抓猫狗,你不如就回家去吧!” 陈宁随意摆摆手,“你又不是我手下的捕快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何必问我?” “宁哥说得对。” 马长思先是挠挠头,随后眼前一亮,“那咱们今日不是有时间了,去醉花楼潇洒?” “你还敢去醉花楼?” 陈宁轻笑,“你还是想想,回家怎么跟你老爹解释,你卸任不做这件事情吧!” “我怕他?” 马长思挺起胸膛,掏出怀中公文,“咱有赵大人盖了印的公文,都当上镇玄卫了,还当什么捕快? 不过,宁哥说真的,这醉花楼你都应我许久了,还不去,你这不地道啊!” “我有答应过去吗?” 陈宁轻笑摇头,“你如果真的想去,那就等今晚过去,这血案了解再去!” “说好了!不准反悔!” 马长思停下脚步,晃着手指头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得了,早点回家歇着,晚上我可不去叫你。” 陈宁拍开他的手,走出了镇玄司。 “宁哥,你这是去哪?” 马长思快步追了出来,却发现陈宁不是奔着回家的方向。 “你先回吧,我去一趟励耘斋。” 陈宁摆摆手,消失在街道人群中。 …… 励耘斋。 门口绿竹依旧,风雨不改。 昔日听着只是寻常的朗朗读书声,今日在陈宁听起来,也别有一番韵味。 苏子由还在授课,陈宁也不打扰,自顾自来到一旁棋局前,扫扫莫须有的灰尘,摆好棋盒。 “陈宁捕头今日怎么有空来励耘斋?” 房檐下,猫阿四伸了个懒腰,咂咂嘴,走到陈宁对面的地上,后腿开始挠耳朵。 大概是这些日子在励耘斋过的日子太过滋润,猫阿四的体型好像又肥大一圈,越发痴肥。 “我清闲,是因为卸任了,日后我不是捕头,你也不必怕我了。” 陈宁闲来无事,就跟它闲聊两句。 “什么?你不是捕头了!” 猫阿四翻了个跟头,猛然站起身来,诧异地看着陈宁。 “怎么了?” 陈宁轻笑:“这消息对于你来说,很震撼吗?” “震撼个屁!” 猫阿四直接翻脸,跳到了棋盘上,指着陈宁骂道:“你这小崽子,可让猫儿老祖我抓到把柄了!你只要脱了身上那层虎皮,你算个屁! 实不相瞒,猫儿老祖我早就看你不爽了!今日老祖我就用一套猫儿拳,教教你做人的道理!” 不愧是猫儿老祖! 这翻脸的速度,比寻常的猫儿还要快上许多! 陈宁并不在意,嗤笑道:“你认为,你打得过我?” “打不过又何妨?” 猫阿四挥舞着它的爪子,色厉内荏道:“你再打我,我们就属于斗殴,都得进衙门吃牢饭……算了,老祖我大发慈悲,放你一马!”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况且铁定打不过的! 说着,它悻悻放下爪子,尴尬地舔了两下,“不过,之前的赌约,你可得履行了!老祖我可记得,当时拿孙小莲那块玉的时候,你说过,那个字如果念‘四’,你就倒过来写! 如今你们查了这么久,项大人早就告诉你,那个字是‘四’了吧? 来来,陈宁,把你的名字给我倒着写一遍!” 这猫儿真是见缝插针,抽到空子就上嘴脸,真是一点都不做作。 “赌约确实有,那个字也念四,不过……” 陈宁眯眼笑道:“猫阿四,你怕是记错了,我当时说的是,如果那个字念四,我让马长思把名字倒过来写。你要找,也是去找马长思,让他练练倒着写字。 马长思这会儿也卸任在家,估计正烦得厉害,你刚好能去找他。” 猫阿四愣了一下,挠挠耳朵,记不太清楚了。 “都卸任了?” 它更加肆无忌惮,颐指气使,“陈宁,你把马长思那小子叫过来,让他倒着给老祖把名字写一遍!” “他怕是不会来,若是真来的话,你也不好受。” 陈宁轻笑。 “我怎么不好受?你们两个脱了那层皮,就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老祖会怕你们?” 猫阿四极为不服气,站起身来,又比画了一套猫儿拳。 “来,你看看就知道了。” 陈宁笑眯眯掏出赵明月给的公文,递给了猫阿四。 “什么东西,也想让老祖看一眼?” 猫阿四嘴上嫌弃,但眼珠子迅速把公文看完,然后尴尬愣在原地。 “镇玄卫?” 猫阿四抬头看看陈宁,脸色的变化,只能叫五花八门。 原来在衙门,抓它还需要找个由头,毕竟它是妖,如今好了,陈宁直接成了镇玄卫,抓妖就是本职工作! 陈宁再想要抓它猫阿四,直接带走,由头都不需要找了! “这样的公文,马长思也有一张。” 陈宁笑眯眯从它手中抽回公文,叠好放了回去。 猫阿四那变化多端的神情猛然一拧,扯出一个极为虚假,但灿烂的笑容。 “陈宁大人,小的刚才跟您开玩笑呢!” 猫阿四蹭到陈宁身旁,轻轻捶腿,“小的给您捶捶腿,祝贺您高升,刚才的笑话不要放在心上?” “我不用倒着写名字了?” 陈宁调笑道。 猫阿四立刻窜到一旁,捡起小树枝,“陈宁大人,您想看小的倒着写名字吗?小的可是练过,这就能写给您看!” 不等陈宁搭话,它身后传来苏先生的声音。 “名与字对自身都很重要,怎么能随便倒过来写?” 读书声依旧,但苏子由负手走了出来。 “先生。” 陈宁收起嬉笑之色,起身相迎。 猫阿四更是趁着这机会,一出溜跑到了房檐下,顺着墙窜上房顶,不知道到哪躲祸去了。 陈宁余光看到猫阿四逃了,但也没再追究。 “猫儿就是调皮,由他去吧。” 苏子由笑吟吟说道,“静修你今日怎么有工夫来我这书斋闲坐?” “一介白衣,今后就自在多了。” 陈宁扯扯身上的素色衬衣,笑道:“这不就有时间,可以跟先生手谈一局了?” “哦?” 苏子由眼眸闪过一抹异色,“你能走出这一步,着实让我也想不到。” 说着,他又打量陈宁片刻,笑道:“今日你心境极佳,气势不凡,适合手谈,来。” 两人摆开棋局,开始棋盘上的厮杀。 陈宁第一手落子的位置,又出乎苏子由的意料,是从未见识过的大胆下法。 随着落子,苏子由脸上笑容越来越盛,不是胜子的喜悦,而是看学生成长的欣慰。 陈宁落子很快,几乎都不太思考,他好像是早就在脑海中模拟过千百遍这个棋局,捻子落下,捻子落下。 当然,信心和气势并不能成为超越棋力的存在。 良久后,陈宁不再捻子,长叹一声:“果然还是不行,这种伎俩,还是瞒不过先生。” 来之前陈宁已经想得很清楚,他这种打法,胜手只有中期引诱苏子由屠龙,然后断尾求生,发起反攻。 但苏子由没上当,稳扎稳打下来,单凭棋力,他是没有胜算的。 “棋行险招!不走寻常路,静修你这是开窍了啊!” 苏子由及为畅快,长舒一口气,“今日这盘棋,若不是我棋力远胜于你,纵然是我不中你的计,你也断然不会输的,是我胜之不武了。” 寻常棋力高超之人落子能看十余手,但苏子由不同,他因某些儒家神通,落子瞬间能最少往后推演百手。 陈宁的棋力,也就在十手左右,确实相差甚远。 若是平日里,苏子由也不会动用全力,但方才确实酣畅淋漓,到最后让他也不得不拿出真本事来对付陈宁。 “输了就是输了,先生不必谦虚。” 陈宁苦笑摇头,开始收拾棋盘,“看来我还差得远,等有长进再向先生讨教。” “不,静修,今日算是你赢了。” 苏子由摇摇头,“今日之你,无论是气势还是谋略,都已到达巅峰。昔日之你若是坐在我这位置,没有丝毫胜算。 胜过昨日自己,便是赢了。说罢,你想知道什么?只要我知道,定然知无不言。” 苏子由捻起一颗白子,放到陈宁身前。 此刻,万千思绪从陈宁的脑海中翻涌而过,那些疑惑,那些深埋心底的问题,波涛汹涌。 但浪涛过后,平静的他,只问了一句。 “静修敢问先生,我如何能胜过乔家,将其灭族!” 陈宁起身,恭敬行了个儒生礼。 苏子由怔然一瞬,随后哑然失笑:“静修啊!静修!今日之你,真是让我大吃一惊!莫说昨日,就是两个时辰前,你恐怕都不会问这样直白的问题。” 他收回那颗白子,淡淡道:“但你既然问了,我自然要答,你上前来。” 陈宁凑上前去,打起十二分精神听苏先生的答案。 不知何时,院中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就连那朗朗读声,也凭空消失不见。 小院中,有风吹过,细细无声。 …… …… 夜,月光暗淡,繁星如子,落在夜幕。 今夜衙门提前发了宵禁,入夜后,就不准在大街上闲逛,衙门捕快尽数出动,或是巡逻,或是隐藏在暗处,将整条马家街监视的滴水不漏。 三日之期已到,又到了白衣伥鬼周如玉索命的时候! 王虎等人心中紧张,手心蒙上了一层细细汗珠。 …… …… 陈家巷,西巷口。 “意动,可记得我叮嘱你的事情?” 陈宁一袭素色劲装,腰间夸皓月长刀,站在树下,仰望树冠。 “陈宁大人放心,我记得,今日无论是谁呼唤,我都不会出现的!您呼唤也不行!” 树冠上传来轻飘飘的话语,语气却很坚定。 “好!那我们以黎明曙光为限,明日后,你可随意!” 陈宁拍着树干笑道,随后扶着长刀转过身去。 他看着朦胧月色越发暗淡,嘴角笑意更甚,“连老天爷也要帮我,天时,地利,人和,我占全了!你马家拿什么赢?” “今夜,我为执子人,定要血洗马府!” 夜风吹过,少年人扶着刀,衣衫飘摇,逆风而行。 第六十章 局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夜色渐深,有凉风起。 “惨了!惨了!” 马长思跌跌撞撞跑出马府大门,嘴中呢喃道:“宁哥也不叫我,这老槐树不知道怎么回事,叫也听不到,联系用的槐叶反倒成了摆设!” “直接去马家街等宁哥,还是先去找宁哥……” 他站在家门口位置,左看看右看看,难以定夺。 咚! 前往陈宁家的巷子深处传来一声异响,惹得马长思转头去看。 “先去找宁哥吧!就算找不到,也能去西巷口看看那棵老槐树到底是怎么了?睡死了不成?” 马长思口中碎碎念就没停过,慌慌张张向着远处跑去,最终消失在巷子深处。 等马长思走后,一道身影从房顶上站起身,看向他离去的方向。 “兄弟,接下来的事,不用你去卖命,你只管等着看明日的太阳就好了。” 陈宁收回目光,扶着刀,穿行在房舍之间,隐匿在夜色中。 但他去的方向与马家街还是有些出入,更像是向着马府而去。 …… …… 马家街,小巷角落。 王虎摆弄着槐叶,“喂,请大神帮我找到牛二。喂,喂?喂!” 他摆弄了好半响,也不知道这神仙手段的槐叶,怎么就不好用了。 王虎索性不再用槐叶,扶着刀向街道上环视。 空荡荡的街道上已然没了灯火,大家都知道今夜宵禁,所以根本看不到行人。 秋风卷落叶,空留下满街萧瑟。 …… …… 马府,灯火通明。 在漆黑的夜色中,马府的光亮与别处不同,远远望去,那辉煌灯火如人间仙宫。 陈宁的身影轻灵如猫,从房檐上轻轻跳下来,来到马府街道转角处,隐匿在最阴暗的角落中。 时光流逝,转眼已经到了子时。 马府门前的街道上,忽然吹起一股妖风,夹杂着血腥味,席卷整条街道。 一道白色身影从远处轻飘飘而来,在路过转角的时候,忽然停下。 那白影正是白衣伥鬼周如玉,一如几日之前,还是那副阴森森的模样,只不过身上气势更强,似乎比之前要厉害许多。 “是你……” 白衣伥鬼看到角落中,陈宁怀中抱刀,正倚着墙向她笑。 “周姑娘,又见面了,上次杀我的痛楚,我可是记忆犹新。” 陈宁笑吟吟说道,好像上次生死攸关的根本就不是他。 “你是来报仇的!” 周如玉面色狰狞,人皮下鲜红血丝疯狂涌动,就要动手。 “等等!周姑娘,我可不是来找你寻仇的,反而是要跟你好好谈谈。” 陈宁轻笑摆手,“你先听我讲,如果我讲完了,你依旧还是要动手,那就随你便。” 周如玉空旷的皮囊下,眼眶中红光闪烁,“讲!” “好!” 陈宁笑意更甚,他知道只要周如玉愿意听,就已经成功了大半。 “周姑娘你不用紧张,这里除了我,没有别人。” 陈宁随意指向茫茫黑夜,“我其实已经推断出你们杀人的规律,也从案情上推断出,今晚你一定会来马家杀死最少九人。 但是,我没有把这些消息告诉给任何人,甚至之前你们用作案地点的由头,引导出一个“死”字,骗他们去马家街调查的事情,我也早有所怀疑…… 本来,我如果说出你的作案地点,今夜埋伏在这里的就是镇玄司的镇玄将大人和县衙的捕快。 但如今,只有我一人在这里等周姑娘。 这就是我的诚意,不知道周姑娘还算满意?” 周如玉眼光闪烁,身上攀爬的血丝缓缓缩回皮囊中,少了几分敌意。 她问道:“你为何要帮我?” “原因有二。” 陈宁神情逐渐凝重,伸出食指,“其一,周姑娘的案情,我已经查清楚了,半年前,你确实是蒙冤受辱而亡,你变成冤魂前来马家索命,我认为合情合理。” 周如玉的声音也没那么刺耳了,“那其二呢?” “其二……” 陈宁手心向着周如玉,又伸出第二根手指,“我和马家背后的乔家有仇,血海深仇!我也想报仇,但一个人恐怕办不到…… 若是昨日,我肯定不会和你谈合,是要先将你打杀,然后再想个由头,拿捏罪证,将马家绳之以法,光明正大做我该做之事!” 说到这里,他眼光闪烁,眸底闪过一抹隐晦的狠戾。 “但今日,我改主意了,我要和周姑娘合作,一同杀进马府!你杀你想杀之人,我杀我想杀之人!在此之前,我们即使相撞,也互不干涉,可好?” 周如玉阴沉不语。 陈宁接着说道:“你如果不同意,就多了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你如果同意了,就多了一个帮手。” “马裕盛那个畜生的仇人还真是多,我可以应下!” 周如玉阴冷笑道:“只要你不杀马裕盛和马德羲,其余人你随意!” “他们父子对我而言并不重要,那就不冲突了。” 陈宁还是伸出那两根手指头,“但是进马府之前,我们还要约法两条。” “说!” 周如玉黑丝飞舞,有些不耐烦。 陈宁沉声道:“其一,不可杀无辜之人,马府有些下人也是苦命人,长工赚点银钱填肚子而已,你即使见了他们,他们不伤你,你就不准杀他们。” “好!” 周如玉冷声道:“我只杀该杀之人!” 陈宁点点头,“其二,马府之内,我们互不干涉。但出了马府,我们就是敌人!你杀了那么多无辜之人,我还是要抓你归案!” 周如玉人皮裂开一道宽大缝隙,似乎在大笑:“你真有本事,出了马府,杀了我都行!” 杀局已成! 阴影中,陈宁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一言为定!” 他缓缓抽出皓月长刀,走向马府大门。 “只怕你太慢了!杀不到想杀之人!” 周如玉身上白袍涌动,化作一道凄厉白影,飞向马家大门。 那看门的两个护院还未反应,直接被血丝化作的刀刃削掉了头颅,瞬间惨死! 周如玉双袖一卷,血丝收回袖中,她微微侧过身子,看向陈宁,“陈捕头,我杀的可对?” 她身侧两具无头尸体,鲜血潺潺,猩红灯火映在她的身上。 夜风吹过,白裙飘舞,青丝飞扬,随着摇晃的烛火,陈宁恍惚见到了半年前,那个羞涩的外乡姑娘。 那是阳光明媚的午后,春意刚在冰消雪融后冒出头。 “这位捕头大人,敢问哪里有店家可以借宿?” 她藏起羞涩的脸庞,眼眸低垂,露出满头青丝上插着的花簪。 她身上有一种“黄花庭院,闲坐翻书”的大家闺秀之味。 她分明有那么多的仆役,却还是自己鼓足勇气,向陈宁问了这个问题。 她偷偷看一眼背后,小侍女捂嘴偷笑,侍卫们豪爽指点,让她羞地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灯火阑珊,光影恍惚间,陈宁眉头不自觉紧皱。 可眼前,有的只是泥泞血染的残破白裙,干瘪的人皮,飘散的长发间,夺人魂魄的血丝飞舞。 明亮羞涩的眸子不复存在,只余下眼眶中名为复仇之火的红光闪烁! “该杀!” 陈宁沉声喝道:“马家护院,为虎作伥,鱼肉乡里,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该杀!” “好!” 周如玉发出刺耳的笑声,挥舞袍袖,血丝如柱,撞开大门! 马家大门轰然倒塌,白衣伥鬼飘入宅院。 “马裕盛,马德羲,我来找你们索命了!” 周如玉白袍飘荡,血丝根根如刀般锋利,所过之处,只要有人敢拦他,必将倒地身亡。 “有些仇,只能自己来报。” 陈宁跨过鲜血横流的院落,听到马家院落中逐渐响起的惊呼声,惨叫声,脚步不由快了些。 周如玉这种杀法,不消片刻,必然会有人赶来马家。 在此之前,陈宁要完成那件事! 嘡啷一声! 皓月长刀出鞘,此时,刀刃上的灰色尽去,虽不像天上月那般明亮,也有了莹莹光辉,比之前更胜! “什么人……” 两个马家护院刚抽刀迎上前来,陈宁脚步轻移,从两人中间穿过。 期间,他的刀挥舞两次,两抹寒光划过夜空。 陈宁头也不回,向着马府中间而去。 而那两个马家护院眼神惊愕,脖子上多了一道割破喉管的刀伤,想要喊都喊不出口,只能捂着喉咙,满脸不甘倒地身亡。 陈宁的动作很快,身手也很灵敏,避开了可能会看到他的下人,杀死了会阻挠他的护卫。 一路深入,直到来到马府最中心,按道理说是主宅的地方。 这地方与寻常院落迥然不同,高墙大院,门上挂着铁锁。 “应该,就是这里了吧?” 陈宁一刀砍下去,铁锁断成了两节,跌落在地。 “乔家不肯放弃清溪县的祖宅,还将其层层包围,建成如今的马府,都是为了院子里这东西。” “若不是我问了先生那个问题,还不能知道乔家竟然还藏着这样的秘密。” 陈宁轻笑一声,“先生说的那四个字,还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紧接着,他抬起腿,用力一脚踹在院门上! 砰地一声! 大门被陈宁踹开,一股刚猛劲风迎面而来,吹乱少年人的长发和衣衫! 第六十一章 请神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那大院之中,泛着一圈淡蓝色光芒,在黑夜中若隐若现。 那院中铺的都是青石板,从门槛内开始,就刻有一圈古怪的文字,将整座庭院包围。 这是一座阵法,那淡蓝色的光芒,正是这座阵法散发的,眼前只能看到蓝汪汪的一片,并看不到院中有什么。 陈宁低头看了看一眼那阵法,用的是汉语,略微看两眼,就看到刺眼的三个字“吾甚懒……”。 “我记得赵明月上次用阵法时,写阵法之人就是这幅语气。” 陈宁心中暗道,根据这三个字就可以确定,这是一座法家的阵法。 “没想到,乔家的势力还真是大,竟然还能弄到法家的阵法……” 陈宁眼睛微眯,提着刀大步跨过门槛。 那淡蓝色的阵法像是水波般荡漾开,却没有对陈宁造成任何伤害,仿若摆设。 踏过阵法后,院落的景色立刻清晰。 偌大的院落空荡荡的,四周除了青石板没有其他,而在院落中间,长着一棵两米多高,狰狞古怪的灰褐色大树,极为扎眼。 那棵树老态龙钟,干瘪的枝干肆意蔓延,本应长树叶的位置,爬满了褐色苔藓类植物。 半死不活的树枝上,挂着零星几颗赤红色果子。 那干枯的老树下半身,狰狞的树根有的深入地下,而有的插在几具明显是刚死不久的婴孩身上。 树根有节奏地鼓动,从那些婴孩身上吸取营养。 那些婴孩有的已经死去很久,有的似乎还有意识,还能挣扎张嘴,发出虚弱的婴儿啼哭声。 “这些孩子!” 陈宁眼神瞬间凌厉,差点就要冲上前去。 但他没动,因为在那棵狰狞的树下,盘坐着一个身材高大,闭着眼擦刀的虬髯大汉。 那汉子似乎没注意到陈宁,自从陈宁走进来时,他就一直在擦手中长刀。 刀是好刀,刀柄火热如火,刀刃闪过光芒如赤练。 陈宁盯着他,淡淡道:“你就是乔家的守阵人?” “连守阵人都知道,看来你是有备而来。” 那虬髯大汉终于不再擦拭刀刃,而是杵着刀缓缓起身,但依旧没睁开眼睛。 “敢来拔你们乔家的祖树,还能没有准备吗?” 陈宁笑了笑,也不着急动手,“乔家在我大秦天朝一直是名门望族,能屹立百年不倒,当然有你们的道理。 虽然外人都在传,乔家因为胭脂卖得好,颇受仙人器重。但明眼人都知道,卖胭脂是卖不出当今乔家的昌盛。 而乔家昌盛的原因,就是这棵乔家祖先发现的这棵欲果邪树,哦,你们叫他圣果祖树对吧? 其果实虽然邪性,有不少后遗症,但总归是好东西,能确保乔家器重的接班人,必定能踏入中境。” 天人九境,每三境就会成为一道分水岭,下三境,中三境,上三境。 而之所以有上下之分,自然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差距着实之大。 虬髯大汉微微蹙眉,“你既然知道这么清楚,也应该明白这我乔家这‘众生平等’大阵的效果。” “自然明白。” 陈宁笑了笑,“你这大阵,但凡境界突破到一境的修士、武夫都没办法入内,只有肉体凡胎的寻常人才可以。 而你们乔家对于外面的布置也颇有用心,乔信言,一个四境修士,水平说高不高,说低不低,放到山上不会惹眼,但放到清溪县便是修士修为的天!他如果愿意,甚至可以一夜之间屠掉清溪县。 这样布置,既不会引起外人注意,又能确保你们祖树的安全。” 虬髯大汉冷笑点头,“既然你都知道乔信言不是唯一的守阵人,我的身份和实力,你应该也清楚,还敢进来?” 陈宁打量着他,笑道:“三境巅峰武夫,碾压任何可进大阵的一境闯阵者。但你也应该想想,我敢进来,而且还能这样悠闲地跟你唠嗑,总得有点底气吧?” 虬髯大汉不屑冷笑:“大阵之内,无法沟通天地灵气,修士本事施展不出来五分,所有法器近乎失效。而一境武夫,就算来一百个,我也杀的!” 他笑得更不屑,“至于你,小东西,你既不是一境武夫,也不是一境修士,气息弱得如鸡崽子,就算你自以为有点底气,我会怕吗?” “满招损,谦受益,懂吗?” 陈宁低叹一声,缓缓抬起左手,露出一张黄色符箓,“太骄傲自大,是会吃亏的。” 他手中那张黄符,正是项悲歌给过他的神将符。 神将符能在短时间内请神将上身,提升自身实力,但需要催动的时间太长,最少需要一盏茶的时间,沟通神将。 陈宁从走进这个院子开始,就已经悄悄在袖中催动神将符了。 方才那通扯淡,只不过是拖延神将符发动的时间而已。 “哈哈哈哈……” 虬髯汉子放声大笑,“小东西,你怕是没听明白,在这大阵之内,是何等神将都请不下来!” 神将符是个很神奇的符咒,它的强弱,完全取决于你请来的是哪路神仙。 一般来说,神将符要请的,都是自己宗门供奉的各路精怪,或是先人魂魄化作的神将,大概会有中境的实力,运气好点,哪位老祖有时间搭理你,就能请个上境附身。 众生平等大阵之所以厉害,就是无论任何办法,外部力量都无法入内,除非你的实力强到能破坏大阵! 能破坏大阵的人,也看不上乔家祖树这种后患无穷的邪物。 “是吗?” 陈宁轻笑,举起手中的符箓,猛然间红光大作! 猩红诡异的气息,从那符箓上散发出来,符箓瞬间燃起紫黑色火焰,在半空中燃烧。 轰隆隆! 一道扭曲了空间的诡异雷电,在半空绽开,似乎是将虚空撕开了一道口子,发出沉闷的古怪闷响。 “你这不是请神将!你请的是……邪神!” 虬髯大汉面色骤变,陡然睁开双眼。 他那双眼睛没有瞳仁,尽是眼白! 这虬髯大汉竟然是个瞎子。 “我也没说我要请山上的神将。” 陈宁淡淡说道,提着刀,迎着那红色光芒而去。 红光中,伴随着凄厉的嘶吼声,一道高大的身影撕裂虚空,想要钻出来,但无奈有什么限制,祂只能伸出一根粗壮不知道是手指还是爪子的东西,附着在陈宁身上。 猩红光芒大作,上烛霄汉,与星月争辉! …… …… 励耘斋,后堂。 夜风习习,穿堂而过,竟带上几分凉意。 苏子由少见的没有执笔挥毫,写那些缥缈缤纷的篆字,也没有站在水井前观望清溪县。 他站在堂前,看向城西方向,眼眸深邃。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苏子由皱眉轻叹,“静修,行舟者,当谨慎再谨慎啊!” 房檐之上,猫阿四拱着身子,看向城西方向。 它那双湛蓝色眼眸在黑夜中闪烁,发出呜呜低吼声,“庙他娘的都没了!神像都碎成渣了!祂怎么还能降临?” …… …… 城西,荒凉破庙。 那本来已经成为野猫们歇息的地方,除了那群小野猫和猫儿老祖,很少有人来这里。 可今夜不知道为何,那庙中的野猫都发出凄惨叫声,炸着毛四散逃窜,钻入黑夜中的某个角落瑟瑟发抖。 破庙阴风阵阵,闪烁着诡异的红光。 那本来支离破碎的神像上,忽然有了色彩,各色光芒惊艳,如新出炉的搪瓷。 一缕缕红色气息,从破庙的各个神像上升起,向着清溪县方向而去。 …… …… 马家,大阵中央。 红芒越发耀眼,伴随着越发急促的婴啼声,透露出诡异之感。 那瞎眼的虬髯汉子有些急了,手中长刀轻震,侧脸抖动耳朵听到陈宁那边的动静,身形一闪,杀了过去! 三境武夫,实力强悍,已有了寻常武夫不曾有的特质! 只见那虬髯汉子化作一道黑光,转瞬间来到耀眼红芒前,高高跃起,长刀举过头顶,狠狠劈下! 力劈山岳! 这招大开大合,纵然是威力极强,但也破绽太多,武夫们轻易不会使用。 但这虬髯大汉起手就是这等杀招,足以见得他对于陈宁所请之“神”的恐惧。 长刀上夹带着三境武夫独有的势! 这一刀,一鼓作气,势可劈山岳! 气势恢宏的一刀,竟然将那红光都撕裂,直奔光芒中影影绰绰的陈宁而去。 当! 可就是这样一刀,竟然被陈宁轻易挡下。 红光散尽,露出陈宁那提拔的身姿。 只见,陈宁身上附着着一层赤红色,如血液般流动的气,包裹了周身。 他胸口位置裂开一个大洞,正是那夜被洞穿的伤口,伤口中的肉太岁化作两片薄如蝉翼的肉膜,支在身后。 肉膜上张开百十张八瓣嘴,贪婪地吞噬着那赤红色的气。 通过陈宁胸口的洞,甚至能看到他跳动的心脏,蠕动的半边肠胃。 “这就是……邪神的力量吗?” 陈宁单手持刀,轻易挡住了虬髯大汉的攻势,将其长刀挡在半空中。 他那转动的眼球中泛起星星点点的光芒,观察着自己的手上流动的赤色气息。 细细看去才知道,他眼球中闪烁的不是星光,而是一颗颗细小不可查的复眼。 “你,你竟敢请邪神上身,你不怕死吗?” 虬髯汉子虽然看不到陈宁这幅诡异的模样,但仅仅感受他身上那邪恶残暴的气息,就已经颤抖着后退。 “怕,我当然怕死。” 陈宁轻轻抬手,便将那虬髯汉子震退,“但是,比起面对死亡的恐惧,我想要你们乔家灭族的仇怨更胜!” 第六十二章 拔根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痴心妄想!” 那虬髯汉子厉喝一声,手中长刀再度泛起黑色光芒,却没有强行袭向陈宁,而是反手插向地面。 赤色长刀轻松将青石板割裂,半截入土。 而那黑色的势,像是蛇一样顺着青石板蔓延,由开始的丝丝撞逐渐壮大,顷刻间已经覆盖整座院落。 陈宁眉头微皱,身后薄如蝉翼的肉膜缓缓扇动,发出嗡名声,如夏蝉振翅,缓缓浮起来。 这种感觉很奇妙,肉太岁化作的肉膜就像是他身躯的一部分,如臂使指。 “躲是没有用的。” 虬髯汉子侧耳倾听,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别以为从别人那里借了点东西,就真的能打败我了。知道为什么武夫境界的晋升,远比修士更难吗? 那是因为,武夫境界的每次提升,都是对于自身极大的提升,而且,会产生质的改变。” 这一点,陈宁之前到是有所耳闻,并不是虬髯汉子装腔作势。 相比于修士的天人九境,武夫境界只有七层,别看武夫境界少,但晋升极为困难,他与修士练气的循序渐进不同,每次突破都是对于自身摧毁式的改变。 所以,武夫境界的每次提升,对于武夫自身来说,都是几何式的增长。 三境武夫的势,是他们最大的优势和利刃! “废话真多,尽管出招!” 陈宁冷哼一声,出言讥讽却不着急动手。 他是后手刀,讲究后发制人,在不了解对方就先手攻击,不是最优选。 “小子,让你感受一下,三境武夫的势!” 虬髯汉子瞪大那双惨白盲眼,直视陈宁,嘴角扯起诡异的笑容。 这一刻,他仿佛通过某种方式,能真正的“看”到陈宁。 “黑夜弥天。” 当虬髯汉子说出这句话的瞬间,那地板上蔓延的势扭曲弥漫,瞬间化作黑色雾气,氤氲而起,将整座院落笼罩。 四周陷入诡异的寂静漆黑。 婴啼声、风声,甚至是虬髯汉子的呼吸声都消失不见。 只余下无尽的黑暗。 这种黑暗不是夜的黑,而是有种朦朦胧胧,浓郁如墨的东西遮蔽了双眼的感觉。 这就是武夫的势? 原来,陈宁以为,势指的就是武夫的气势,如今看来,不是那么简单,更像是某种神通。 也许每个人的势不同,神通展现的效果也不同。 这虬髯汉子的势不知道到底有什么效果,但暂时看来,已经有遮蔽身形和声音的功效。 陈宁全身筋肉紧绷,打起十二分精神,静静等待。 嗤! 可不等他反应,后背忽然多了一道伤口! 狰狞刀伤,几乎将陈宁的整个左半肉翅都斩断,他身形一晃,向地面落去。 但陈宁的反应很快,依靠右翼反转,强行转身,回首一刀! 刀刃破空,斩了一周! 但陈宁感觉出来,他这一刀斩空了,并没有伤到虬髯大汉。 “哼哼!小子,这种看不到又听不到,陷入无尽黑暗,又没办法反击,只能被我慢慢折磨死的感觉,是不是很绝望?” 陈宁的耳畔忽然响起虬髯大汉的声音。 这声音很古怪,像是四面八方而来。 陈宁皱眉挥刀,比方才还要快,斩向身体四周。 但,仍旧是落空。 “嘿嘿,别白费力气了,你只能慢慢等死!” 虬髯大汉的声音再度响起,话语中有些得意,像是猫戏耗子。 这次陈宁并没有再次出刀,因为他知道,那只是徒劳。 “看不到,听不到?” 陈宁没有再着急出刀,而是皱眉思索,如何破这个局。 就在他思索之际,脑海中忽然响起一阵古怪声音,就像是千万只虫子,同时在振翅。 那古怪的声音在陈宁听来,却是一句话,“用吾的真神之目去看!” 邪神? 虽然陈宁早就被告知,请邪神上身会有被蛊惑的危险,心中早有准备,但真的听到,他还是心中猛然一颤。 真神之眼? 陈宁思索间,左边臂膀忽然又中一刀。 长刀这次直接斩开陈宁的左臂,从肩膀处延伸到小臂,鲜血淋漓,血肉外翻,看起来极为严重。 但陈宁只是闷哼一声,并没有太大的感受。 肉太岁在得到邪神之力的加持后,修补躯体的速度堪称恐怖,眨眼间就将重伤的臂膀编织修补好。 陈宁微微皱眉,调动体内的气,尝试着运转到双眼之上。 他那眼眸中闪亮的星辰,光芒大盛,缥缈灿烂! 陈宁的身躯之上,赤色血液气息扭动,身躯各处,忽然鼓起一个个手指大小的包,那些鼓包绽开,露出一颗颗赤红色眼球,四处乱转。 而陈宁眼前的景象,瞬间变了! 他仿若多了无数双眼睛,能看到周身各处,哪怕是脚底下的景色,都尽收眼底。 就在陈宁身躯异变的同时,那氤氲的浓墨黑暗中,忽然闪过一抹赤光,从陈宁的背后斩出,直冲他的脖颈而去。 “哼!” 陈宁轻笑一声,身躯瞬间反转,刀尖直指那红色刀光处,肉翅迅速扇动! 嗡! 随着一阵引爆声,陈宁化作一道赤光,在刀光没有消失前,已经冲到了身前! 陈宁清楚,那红色刀光后,就是虬髯汉子持刀的手。 嗤—— 这次,陈宁感觉到这一刀插中了人,而且根据手感和位置,应该是人最坚硬的地方——头颅。 随后他借着强大的冲击力,“咚”的一声闷响,撞到了大阵边缘! 黑暗开始消退,几个呼吸间就淡了许多,终于能看到四周景色。 只见,皓月长刀正从鼻梁处插入,贯穿了那虬髯汉子的脑门。 他死之前,眼神中还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鲜血顺着皓月滴落,皓月的刀刃越发闪耀,比之前又要亮了一分。 “如果你在我前生那方天地活过一辈子,就会知道一句话—— 傻逼死于话多。” 陈宁抽出皓月长刀,随意甩掉鲜血,然后矮身从虬髯汉子身上摸索。 他摸索了半响,什么都没有摸到。 “不愧是守阵人,一心一意守阵。” 陈宁叹了口气,“你还真是两袖清风,好风骨啊!不过,好在你还有把刀,这张神将符用的也不算亏。” 他把那虬髯汉子的刀拿起来,别在后腰上,转身向那棵乔家的欲果邪树走去。 随着虬髯汉子的死,四周的黑暗尽数退去,那棵狰狞邪树完全暴露在陈宁面前。 陈宁细细打量,这才发现,那古树之下有一个大洞,看进去密密麻麻,尽是婴孩化作的白骨。 “怪不得,清溪县从百年前就时常发生婴孩失踪的事情,原来都是你乔家做的。” 陈宁皱眉,再去看那几个尚且在树根中的孩子,想要看看还有没有拯救的可能。 但细细看下来,也是无望了。 这些孩子虽然有些还有气息,但头颅顶端都被树根扎了进去,只是依靠邪树的邪气活着,只要砍断树根,他们都会死亡。 “乔家,真是作恶多端!这等邪物,即使与报仇无关,我只要看到,也必除之!” 陈宁冷哼一声,皓月刀反转,准备动手。 “少年人,且慢!且慢!” 忽然,那邪树中传来苍老、沙哑的声音。 只见欲果邪树的树干上,枯槁的树皮中,睁开一双眼睛,隐约能看清楚是个老人在说话。 树皮褶皱太多,这老者若是不开口,还真看不清楚。 “别杀我!” 那树皮老者喊道:“我是树灵,其实我心性不坏,只是被乔家人利用了!你放过我,我可以给你无穷无尽的好处! 你看我枝头上的果子,只需要一颗,就能帮你打开踏入中境的坦荡大路!只需要十颗,你就可以登顶四境巅峰!” 说话间,邪树的枝叶抖动压低,将带有赤红果实的枝干都尽力伸到陈宁身前。 “你是树灵?” 陈宁眯眼笑问。 树皮老者赶忙回应,“是,我就是树灵!你只要别杀我,今后我就属于你了!” “那还真有意思,我还从未听说过,人死后能成为树灵的!” 陈宁眯起眼睛,笑的很灿烂,“据我所知,乔家守阵者有三人,四境修士乔信言,三境武夫乔诚如,还有一位……神秘的乔家先祖,乔高隆……或者如今叫你乔树人更贴切?” 树皮老者眼神几经变化,最终露出阴狠之色,“不可能!你不可能知道我的身份!我的身份,只有乔家嫡系子弟知道!” “如果我说,乔家有叛徒呢?” 陈宁笑眯眯说道。 其实,这些都是他从苏先生那里听来的。 苏先生说的不多,只说了三人的名字,陈宁自然猜得到。 “乔家有叛徒……” 乔家老祖越发暴戾,喊道:“小子,你听我说,我是乔家高祖没错,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我也不隐瞒了。只要你肯放过我,你要什么,我乔家都会给你。” “是吗?” 陈宁摸着下巴,笑道:“我要你乔家灭族,你做得到吗?” “你……” 乔家老祖想要骂人,但又不敢,只能半哀求半哄骗,“小子,只要你不杀我,荣华富贵,灵丹妙药,我乔家应有尽有,你放过我……” “当年,我娘苦苦哀求你们乔家人的时候,你们怎么不答应?” 陈宁笑容逐渐阴冷,且凶残。 他不再废话,反手一刀,狠狠砍在那乔家老祖的脸面上,将其劈成两半! “小子!你敢动我!我乔家人必要灭你九族!让你神魂俱灭!” 乔家老祖凄惨嘶吼,狠厉本性毕露。 “尽管来!” 陈宁冷笑,顺手把皓月插在树干上,矮下腰去,环住那颗粗壮的树干,“今日,我陈宁,就要杀了你这乔家老祖!拔了你乔家的根!” “啊!!!” 随着陈宁一声怒吼,地面隆隆作响,青石板都被震碎! 那棵乔家老祖化作的邪树凄惨吼叫,树干下婴孩凄厉啼哭,撕心裂肺。 轰! 整棵欲果邪树都被陈宁,倒拔而出! 轰隆! 因为邪树被连根拔起,其下盛有婴孩白骨的巨大的窟窿也轰然倒塌,整个院落瞬间坍塌大半,露出数米深的大坑。 陈宁振翅悬空,等到坍塌结束,才落下去。 而此时,他并没有发现,在拔起邪树的瞬间,肉翅上伸出一根细长的八瓣嘴,把树上的赤红邪果都吞入腹中。 若是平时,肉太岁的贪婪定然会被陈宁察觉,可此刻邪神之力在身,肉太岁得到太大的加强,他根本感知不到。 陈宁毫不知情,将那颗邪树倒插在深坑中央。 “小子,我乔家……” 邪树已经在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乔家老祖在弥留之际,还想说句狠话。 但陈宁根本没给他机会,再一刀直接而将那张脸砍成四瓣。 “为了兴旺,不惜自食邪物,化作人不人树不树的东西,残害孩童,以求上山成仙之邪路……” 陈宁眼神异常阴冷,“你们乔家从开始延续,就是个错!老天其实早就该收了你们!” 他啧了一声,转身往后走去。 “但老天爷不开眼,那就由我来动手吧!” 第六十三章 人间恶鬼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众生平等”大阵的运转是依靠邪树的能量,邪树毁灭后,大阵也失去光彩,不再运转。 陈宁背后肉翅轻振,来到大院门外,向门槛角落处看去。 那里有一炷香,是陈宁进门时插上的,为了计算神将符使用的时长。 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 寻常神将符请来的神将那都是有香火供奉的,所以请来不会有太多问题。 可请邪神不一样,平日里与邪神没有交流,也没有供奉,贸然请过来,自然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按照苏先生告诉陈宁的说法,因为清溪县城西原来有一座邪神庙,所以邪神与清溪县还有些渊源。 借助前人供奉邪神的愿力,陈宁只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将其送走,就不会受到邪神反噬,不必付出代价。 这个时限,就是一炷香。 陈宁就在进院子之前,悄悄点燃了一根香,放在门槛的位置。 此时,那柱香即将要燃尽,只剩下一小节。 “剩余的时间,够我悄悄离开马府了。” 陈宁低喃一句,落到阴影中,悄悄向外墙的位置靠近。 可他刚隐入阴影中,一道紫光如流星坠落,划破夜空,轰然落在院落中。 “老祖!” 紧接着,院中传来一声怒吼,紫光再次冲天而起,凌空悬在马府上空。 “谁敢杀我乔家至宝,你死定了!死定了!” 随着那人的吼声,一圈紫色光芒暴起,瞬间将整座马府照亮,映如白昼。 陈宁躲在房檐下,皱眉向夜空中看去。 半空中,那道耀眼的紫光之中,乔信言目呲欲裂,借着光亮环视四周,目光最终落在偏院。 “臭婊子,是你!” 乔信言看到那一袭白衣,袖中紫光大作,祭出一道白玉符箓,熠熠生辉。 下一刻,他化作紫光,裹挟无尽杀意,向着侧院杀去。 “乔信言,他不是在镇玄司被赵姑娘看管,怎么会来得如此之快?” 陈宁眼神变幻,看向侧院方向,“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发现周如玉了。” 跟过去,也许趁着乔信言跟周如玉缠斗的时机,可以趁机也把乔信言也杀了。 但是,陈宁又皱眉看了一眼门框外的那柱炷香,马上就要烧完了。 一旦烧完,就有极大可能性,要被邪神拿走供奉,付出代价。 但不去的话,周如玉就要背上这口黑锅,遭到乔信言的追杀,而且也错失了一个灭掉乔家在清溪县根基的机会。 他有些迟疑,一时间难以决断,是不是该跟过去。 …… …… 一刻钟前,镇玄司,客房。 乔信言盘膝坐在床上,本来在静静修行,可他腰间的玉佩,忽然间散发出耀眼光芒,映亮房舍。 “大阵出事了!” 乔信言骤然睁开双眼,也不管那画地为牢的阵法,身形一闪,瞬间从窗口位置飞身而出。 家都被偷了,哪还管会不会得最镇玄司! “乔公子,你这是准备去哪?” 可乔信言刚跃出窗口,一柄玄铁大刀就挡在他身前,拦住了去路。 赵明月其实一直就在院中候着,只等乔信言露出马脚。 她对陈宁的推断深信不疑,一直认为乔信言就是连环血案背后的凶手。 “这次,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吗?” 赵明月似笑非笑,挑眉盯着乔信言。 “我说过,我不是你们要找的凶手!” 乔信言眼神阴鸷,冷声道:“赵明月,别以为我对你的容忍,就是真的怕了你!那只不过是给你师父和镇玄司一个面子! 我如今有要事在身,让开!” 这姑娘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她要强得很,平生最讨厌的就是有人用她师父,还有镇玄司附加在她身上的光环说事。 只要犯了一条,赵明月必然翻脸! 乔信言是真的不怕死,竟然一句话两条都犯了! “要事?你今夜哪里都去不了!” 赵明月冷声一声,手中赤阳大刀轻吟,直接向乔信言横扫而去! “疯婆子,不可理喻!” 乔信言大骂一声,脚下泛起紫光,飘身退到墙边,躲开了这一刀。 接着,他长袖翻转,袖中飞出一道璀璨翠绿光芒,挡在身前,围绕周身旋转。 “法器?品质好像还不低……” 赵明月眼睛微眯,收回赤阳长刀,拖在身后,摆开架势,“那本姑娘就跟你斗上一斗,看你乔家都有什么手段!” 乔信言此时心急如焚,哪有时间跟她缠斗,冷哼一声,反手祭出那翠绿光芒。 光芒闪烁间,赵明月才看清楚,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琉璃钟,遇风便长,眨眼间已经有两人多高,向她笼罩而下! 赵明月自感那琉璃钟的气息不简单,皱眉后退。 可乔信言根本不给她闪躲的机会,双袖扬起,一道道泛着紫光的符箓直奔她两侧,将其围成一圈,封住了所有退路。 “下作手段!” 赵明月冷声喝道,但也不怕,拖着赤阳高高跃起,向着琉璃钟斩去! 当! 那琉璃钟看似晶莹剔透,脆弱易碎,但实际很坚硬,硬抗赵明月一刀,连痕迹都没有留下! 琉璃钟越来巨大,此时已有三人多高,猛然将赵明月盖在其中。 当当当! 任凭赵明月如何劈砍,那琉璃钟都悠然旋转,根本造不成丝毫伤害。 乔信言冷冷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言,冲天而起,直奔马家府邸而去。 “乔家还真是大手笔,竟然舍得给他五品法器!” 赵明月咬咬牙,不再劈砍,而是抬头看向乔信言离去的方向,眼光闪烁不定。 五品法器,只有拥有第五境的实力,才有可能破开。 此时,赵明月不过是三境武夫的实力,修士境界只在第二境,根本不可能破开这琉璃钟。 “不能让他逃了!” 赵明月咬了咬牙,“难不成,只能放弃压境修炼了吗?” 她若解开压境的法术,倒是可以轻松破开这琉璃钟,可这次压境修行毫无收获,对今后毫无收获。 赵明月眉头皱成一团,犹豫良久,只能暗叹一声,“这法器最多关我半个时辰,只能看陈宁他们的,若是他们拦的住,我就能及时救援。” 压境修行对于她而言,无比重要,还是要忍一忍。 …… …… 马府,侧院。 乔信言释放的紫色光辉如璀璨烟火,一闪即逝,再度迎来黑夜。 陈宁振翅,小心翼翼落在马府侧院的房顶之上,隔着房脊,向院中看去。 “臭婊子,你好大的狗胆!我今日一定要杀了你!” 乔信言面目狰狞,癫狂挥动宽大袖口,紫色符箓不要钱般地甩出,轰向周如玉。 方才,周如玉已经将生丹炼制成功,马裕盛和马长思的尸体也在她脚下,化作了干尸。 她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复仇。 “姓乔的,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周如玉舞动血丝,被符箓逼得连连后退,但她并不逃窜,反而厉声吼道:“马家这对畜生玷污我之时,你就在旁边观看!你怕是有什么隐疾,只能看不能动,不是个男人!” “臭婊子,你该死!” 乔信言闻言,面目愈发狰狞,手中攻势更强! 陈宁见此,眼光闪烁,心中暗自叨念。 这家伙怎么更加愤怒了,难不成,他真的不举? 轰轰轰! 那符箓的威力,每一张都接近四境修士的全力一击,周如玉虽然是伥鬼,实力不差,但也抵挡不住。 她只抵挡了几道符箓,便已经彻底抵挡不住,瞬间被巨大的劲气爆鸣掀飞在地! 紧接着,那些符箓尽数轰击在周如玉的身上,她残破白衣被轰得支离破碎,衣不蔽体,身躯上更是被轰出数个拳头大小的空洞。 血丝虽然能恢复她的躯体,却不能缝补她的衣裳。 “啊!姓乔的,你跟马家那两个畜生一副德行!” 周如玉怒吼一声,扯起自己仅剩的衣服,遮盖住胸口和下体,慌忙飘起,向着院外逃窜。 生前受辱,她心中最重名节,即使变成了伥鬼,已然无法接受衣衫被人撕毁。 “装什么贞洁烈女?” 乔信言也发现周如玉心中的弱点,冷冷一笑,飞身而下。 他身形比周如玉快的多,眨眼间已经追上周如玉,周身紫色符箓飞舞,轰击在周如玉的背上。 随着周如玉凄惨的叫声,她再次被符箓轰倒,扑在青石板上。 乔信言一脚踩住周如玉的背脊,眼神癫狂,“臭婊子,这么在乎贞洁?我就让你没有贞洁!” 说话间,他伸手一挥,一股紫光化作劲风,将周如玉身上最后的残破衣衫绞得粉碎! 那玲珑有致的洁白身躯,暴露在星光之下。 “畜生!把衣服还给我!” 周如玉哪受得了此等侮辱,嘶吼着,身上血丝蜂拥而出,一部分遮住自己胸口和下体,一部分不要命的向着乔信言袭去。 “有用吗?” 乔信言冷笑,像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围绕周身的符箓飞舞,将那些血丝绞成漫天血雾。 特别是周如玉遮挡身躯的那部分。 “我不但要你生前被马家那两个蠢东西搞得欲死欲仙,纵然你如今成了鬼怪,我也要用秘法封住你的魂魄,炼制男鬼日日奸淫你,让你生不如死!” 乔信言抓住周如玉的秀发,将她扯起来,残忍笑着,“敢动我乔家的至宝,你想死都死不了!我要折磨你千百年!日日受百鬼奸淫之辱!” 地狱空荡荡,恶鬼在人间。 这人间向来不是什么天堂,对于某些苦命人来说,就是无间地狱。 “杀了我!姓乔的,你有种就杀了我!” 周如玉奋力挣扎,甚至有了自灭魂魄的想法。 但她做不到! 乔信言早已将她控制住,左手拉扯她的长发,右手诡谲紫光闪烁,将她魂魄从头顶抽离。 周如玉的头顶之上,一道淡红色魂魄痛苦挣扎,眼见就要被抽离身躯。 此时,房檐上传来一声轻叹。 下一刻,一抹赤光从房顶骤然俯冲而下,皓月长刀泛着诡异赤光向乔信言的背脊横斩! 轰轰轰! 这一刀,又快又狠,瞬间将乔信言护身的符箓全部斩落! 紧接着,直奔乔信言的背脊而去! 嗤—— 长刀破空,斩开乔信言的绛紫色长袍,在其背后留下一道狰狞刀伤! 乔信言痛呼一声,身躯爆起紫色光芒,借着劲气狼狈翻滚到一旁,转身看来。 只见,陈宁手持皓月长刀,冷冷瞥了他一眼。 “陈宁……” 乔信言看到陈宁背后别着的赤色长刀,瞳孔猛然放大,瞬间明白过来,厉声喊道:“是你!是你杀我乔家老祖!毁了我乔家圣树!” “是我。” 陈宁淡淡回应,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脱下身上长袍,缓缓给周如玉披在身上。 “周姑娘,你穿好衣服,今夜凉,别受寒。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陈宁披衣服的时候,目光没在周如玉玲珑身躯上停留过一刻。 周如玉怔怔看向陈宁那宽广的后背,颤抖的身躯逐渐平和。 “你这满身邪气……好狠的心!好深的计谋!差点就中了你的计!” 乔信言运转体内之气,止住背后血流,缓缓起身,“你借助周如玉杀我马家下人的机会,去毁了我乔家的圣树!为此,甚至不惜用邪术驾驭鬼怪! 你这是看炼制的鬼物跑不掉了,才出来救她!” “你猜错了,我与周姑娘不过是今夜临时联手。” 陈宁淡淡道:“其实你杀周姑娘的时候,我是可以全身而退的,但我不能走。” “不走?那是你最大的错误!” 乔信言冷笑:“你以为会点邪术,就真能杀了我?” “自然不是,我不认为定然能胜过你……可我不能当做视而不见,一走了之。” 陈宁语调仍然平静,“虽然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是为了一个姑娘的清白,我想,我应该出手。” 乔信言怔然,随后疯狂大笑:“为了一个鬼物的清白?她就是个被人玷污过的破鞋!你为了她魂魄不受辱,竟然跑出来送死?” “你只是个畜生,永远不会明白人的情感。” 陈宁平静地看着他,冷冽的眼眸中,浮现浓郁杀意。 而此时,周如玉身躯猛然一颤,紧紧攥着陈宁的长衫,空洞眼眶中流出两行血泪。 “陈捕头,谢谢你……” “不必谢我,我说过,马府之内,我们是朋友。我这人,最看不得朋友受欺负。” 陈宁淡淡说着,手中皓月刀一抖,莹莹烁烁,绽放出从未有过的光彩! 但他还未出手,身上血红气息忽然开始疯狂涌动! 轰隆! 与此同时,本来寂静的夜空中,忽然响起一声炸雷,浓郁的血红开始在夜幕之上凝聚。 大阵院门槛处的那柱香,燃尽了。 第六十四章 祂的名字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那昏暗的夜空,暗红色积云低垂,沉沉压下。 乌云压城,城欲摧。 整座清溪县都被笼罩在瘆人的红芒之中,这一刻,仿若一切都失去了色彩,天地之间,只剩下了那耀眼的红芒,要将一切吞噬。 而陈宁身躯猛然一抖,似是感应到什么,抬头看向那夜空中诡异的红云。 轰隆隆! 一道道黑紫色雷电在红云中流转,那无边际的红云中,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其中鼓动着,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挤出来。 当陈宁仰头观看之时,看到那道裂口中,缓缓凝聚出一道巨大的眼球。 那颗眼球之上,密密麻麻,覆盖着一颗又一颗人头大小的瞳仁,组成了这巨大眼球的复眼。 那些紫红色的瞳仁四处乱转,最终都看向陈宁的方向,凝聚出一道巨大的光束,将陈宁笼罩其中。 轰! 粗壮的红光贯穿天地,如同一根粗壮的天柱,矗立在马府之上。 而陈宁的身躯,在这一刻迅速转变,肉太岁疯了般成长,撕裂,重组,变成了一对对肉翅。 一对,两对,三对……层层叠叠,铺展在陈宁身后。 直到第十二对肉翅生成才停止。 而陈宁身上的红色流转光辉也变得愈发浓郁,流动的气息,几乎将身边十丈全部笼罩。 无论是乔信言还是周如玉,都被那红色气息笼罩其中。 “这是……” 乔信言瞳孔骤然收缩,看向陈宁的眼神只剩下无尽惊恐。 “陈宁,你疯了!你真的疯了!为了跟我乔家作对,竟然献祭邪神,想要邪神重新降临!” 他方才有多猖狂,此刻就有多惊恐,压抑不住心中的惊恐,慌忙往后退了两步。 乔信言想要逃,但是没有机会。 他刚转过身,就听到身后响起陈宁催命般的声音。 “你感觉,你还逃到掉吗?” 此刻,陈宁感觉到体内涌动着庞大的能量,这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 如果说之前,陈宁借助了邪神的力量,是一杯水,足以抗衡三境武夫,那此刻他借到的力量就是奔流的江河,无穷无尽,滔滔不绝。 滚滚长江东逝水! 陈宁只是随意挥动手中皓月,刀刃之上便绽放出耀眼红光,宛如烈日,璀璨夺目,让人无法直视! 嗤—— 红色光芒暴涨,直向乔信言而去! 强大的四境修士,在这清溪县几乎是天一样的人物,在那红光之前却脆弱得如同一张白纸。 嗤啦! 红光在乔信言的身躯上碾过,他周身的一切,强大的符箓,护身的法袍,都瞬间被撕裂! 砰! 乔信言甚至来不及有任何防御的动作,就被红光撕裂,轰然爆开,化作漫天血雾,飘飘洒洒落满青石板。 这一幕,连陈宁自己都颇为诧异,微微发愣。 这是什么样的力量,竟然能让一个四境修士瞬间炸成血雾,生不起丝毫反抗。 但是,陈宁来不及高兴,耳畔忽然响起古怪的振翅声。 这种声音,他在院落的时候听到过,是那个邪神的声音。 “直视吾的眼睛。” 那古怪的声音中拥有着巨大的魔力,让陈宁同样无法拒绝。 陈宁不受控制,缓缓抬起头,望向云海中那颗巨大的眼睛,琉璃色彩在各个瞳仁中流转,拥有着强大的力量。 瞬间,所有瞳仁都凝视陈宁,与其目光相撞。 陈宁眼神逐渐迷离,眼睛中也涌现出琉璃色彩,身躯僵直。 “陈捕头……” 在他身后不远处,周如玉趴在地上,看到陈宁像是一尊雕塑,忽然就失去了所有气息。 是的,他仿若真的是一尊雕塑,没有了动作,呼吸,甚至连脉搏都不再跳动,就那样僵直站立,与云海中的巨大眼珠对视。 “陈捕头,你怎么了!” 周如玉咬紧牙关,努力挣扎,想要向陈宁靠近。 但是,庞大的红色气息将其压倒在地,根本动不了分毫,更别提能靠近陈宁。 周如玉更是惊恐发现,在那红光的笼罩下,她身躯内支持行动的肉丝正在逐渐消散——她的鬼气冰消雪融,不消片刻,就会灰飞烟灭。 “陈捕头,你醒醒!” 即使如此,周如玉咬着牙,奋力挣扎向着陈宁靠近,想要唤醒他。 她身躯内的肉丝爆开,从后背裂缝中伸出,形成一根根蠕动的触手,攀着青石板,努力向陈宁蠕动。 一点一滴,一丝一毫的挪动着。 这一刻,从未有过的痛苦感觉,从每一根肉丝上传到周如玉的魂魄深处。 “再难,我也不会放弃……就像您刚才说过的,在马府,我们是朋友……” 周如玉周身都流出血水,但她咬着牙,努力给自己鼓励打气,继续向陈宁攀爬。 …… …… 这一刻,清溪县所有百姓都感觉到异样,纷纷从睡梦中惊醒,走出家门,愣愣盯着那通天光柱。 马家街的街头,那群捕快神情震惊,似乎也忘记了还有重任在身。 “王,王头……” 小捕快颤抖着,唤醒呆立的王虎,“马府好像出事了,兴许是那白衣伥鬼在作祟,咱们过去吗?” “他娘的!” 王虎大骂一声,“错了!咱们都判断错了!那白衣伥鬼的目标是马府!赶紧去马府,保护马老爷和马公子!” 那群人捕快才反应过来,赶忙扶着刀,向马府方向跑去。 …… …… 陈家巷,西巷口。 “这是怎么回事?” 马长思站在老槐树下,盯着那道通天光柱,失神良久。 “老槐树也没了声息,宁哥不知道去了哪里,马府这情况……不会是宁哥……该死!” 他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去。 本来无声无息的老槐树,忽然开始剧烈抖动,本来应下陈宁,今夜不会出声的老槐忽然开始大喊。 “马大人,去马府!赶紧去马府!陈宁大人去了马府!” 老槐树的枝叶剧烈抖动,“陈宁大人本不让小槐告诉你,但看这样子,陈宁大人是出事了!您快去看看!我会助你的!” 说话间,槐叶上落下百十片槐叶,围绕着马长思旋转,似要将其托起来。 “老槐!你他娘的不早说!” 马长思面色骤变,二话不说,掏出两张清风符,“身似飞鸿,翱翔九天!清风助我!” 他那痴肥的身躯在清风符和槐叶的帮助下,拥有了从未有过的速度,风驰电掣向着马府方向狂奔而去,只留下一道残影。 …… …… 励耘斋,夜风冷冽。 前院,昔日宁静素雅的小院,此刻狂风皱起,将一切都吹得东倒西歪。 苏子由驾驭狂风,踏空站在小院之上,仰视那道光柱,眼中神情复杂。 “先生,陈宁,陈宁真的召唤出了祂!您怎么能铤而走险,教他这种法子!” 猫阿四趴在院落中,瑟瑟发抖。 “我一再告知静修,只有一炷香时间!他应了我的!怎么会……” 苏子由低喃着,平生仅有的生出了悔恨之感。 他想要踏空而起,去马家救下陈宁,但心中似是感应到什么,又转头看向城外的光顶山方向。 “大阵也被这股力量波及了……静修,” 苏子由眼神闪烁两下,只能重新落在地面之上,挥手唤出玉笔,游龙走笔,凌空写下一个个金色篆字。 他从未如此焦急,如此迅速地写过篆字,不得不全心全力操控玉笔。 “静修,你坚持住……” 苏子由向来平静的面孔,浮现出一抹焦急。 …… …… 镇玄司,前院。 “这是……邪神……” 琉璃钟之内,赵明月震惊之余,眸子中浮现一抹焦躁。 “马家疯了!他们怎么会这样!唤出邪神来?还是那幕后之人的目的,是唤邪神复苏?” 一时间,无数念头在赵明月的心中闪过,但最后都化作担忧。 “无论如何,陈宁都不可能与邪神对抗!” 赵明月咬紧牙关,赤阳大刀狂风暴雨般进攻,用力劈砍在那琉璃钟。 当当当! 钟声清脆悠扬,仿若在嘲笑她的努力。 只要琉璃钟内的力量还没有耗光,仍旧是固若金汤,不可能被如今的赵明月破开。 “没其他法子了……” 一同疯狂攻击下来,赵明月开始喘息。 她轻咬朱唇,将赤阳大刀插在地面上,双手扣成一个奇怪的手印,准备破开压境的术法。 “赵大人,不要破压境之法……咳咳……” 不知道何时,项悲歌从后院中走了出来。 他的身躯因为病痛折磨,已经枯槁的不成样子,双眼塌陷,脸颊颧骨显得高肿,皮包骨的状态,让本就高大的项大人看起来像是一截枯木,随时可能会被风吹倒。 但项悲歌身上却浮动着一股强大的生机,在黑夜中闪烁着莹莹青光。 “项悲歌,你……你把你师父留给你的生机,全都强行吸入体内?” 赵明月震惊,抬眼看了看后院,“这样,你会死的!你活不过半个时辰!” 此刻,那本来生机盎然的后院,不再拥有生机,茂密的花草全部枯萎,仿若一夜之间,已是秋风萧瑟,万物沉寂。 “无妨,赵大人不必担心我。” 项悲歌脸上是虚弱的笑容,“反正我在那小屋中也只是苟活,倒不如走之前,再潇洒一次……师父留给我的生机,足以我再回巅峰五成实力。” 他看向那道红色光柱,“小宁有危险,我若不去救,如何报答陈兄和小荷的救命之恩?若是没有他们,我早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可是,你,一定会死的!” 赵明月仍旧是不可置信。 “生死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人间潇洒走一回。” 项悲歌轻笑,“赵大人千万不要解开压境之法,你们法压境,最多不过三次,你这第一次压境,对于你而言,无比重要,不要自废前程。” “小宁,就交给我这个义父来救吧!” 说罢,他不再停留,脚下青光浮现,化作一道青色流光,向着马府方向而去。 …… …… 昏暗的空间中,只有无尽的黑暗。 “我这是在哪?” 陈宁环顾四周的黑暗,只能听到隆隆的古怪声响。 “这是吾的世界!” 在陈宁迷茫之时,振翅声再度响起,一道道红色光芒,忽然在无尽黑暗中浮现。 在红光的照耀之下,黑暗被驱散,陈宁终于能看清楚,无尽的黑暗中,趴伏着一只巨大的古怪巨物。 那巨物的身躯之庞大,若有成上前米高大,而那红色的光芒,就是一颗颗眼睛。 因为巨物太过巨大,陈宁看不清它的全貌,只能看到祂身后似乎有一对对晶莹肉翅,如琉璃般闪烁光芒。 在那巨物面前,陈宁渺小得就像是一只蚂蚁。 巨物的身躯之上,是坚硬的物质,看起来像是黝黑的晶石,反射着红光。 只是站在这巨物之前,陈宁心中就涌现出一种震撼,无力之感,如果巨物想要杀他,只需稍微动一动,就能将其压成肉泥。 但巨物并没有动,而是在祂那庞大身躯上,伸出一根红色触手。 触手在陈宁面前变幻,像是泥塑般,缓缓扭动成型,最终化作一道身躯玲珑,拥有金色长发的美艳女子。 女子赤身裸体,金色长发如瀑布般拖到脚下,堪堪遮住玲珑身躯,那惹人入胜的部位若隐若现,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触手化作的身躯,拥有傲人的胸脯,挺翘的丰臀,赤红色双眸,弥漫着诱人的异域风情。 看起来,像是个白种人。 陈宁哑然失声,皱眉打量着女子。 在这诡异的气氛面前,纵然女子美若天仙,曼妙身姿若隐若现,但他却生不起一丝情欲。 “你就是邪神?” 陈宁深吸一口气,压住波涛汹涌的心境,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 “邪神?” 金发女子娇笑,“你这样称呼吾,是不是不太礼貌,吾可是帮你报了血仇。虽然你有些失礼,但吾并不打算杀掉你。不要叫吾邪神,吾之名,让。” 她笑了笑,饶有兴趣看着陈宁,“小家伙,吾允许你尊称吾一声,让大人。” 第六十五章 代价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红芒昏暗,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无边无际。 自古人类就害怕黑暗,所以人类学会了使用火焰,带来光明,驱逐黑暗。 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让人发自骨子里的抗拒,会从心底升起无名恐惧之感。 “让,大人?” 陈宁低着头,任由红光将他笼罩,但看不出眼底任何的情绪。 他似是在思索什么,好半响才缓缓抬起头,“让大人,我知道,借用你的力量,是需要代价的。我究竟要付出什么代价,请您明示。” 对于这位“邪神大人”,陈宁没有任何好感,更不想跟他产生交集。 今夜借用邪神之力,实属是无奈之举。 纵然使用了邪神的力量,也不代表着陈宁就要向邪神低头,会义无反顾地走入黑暗之中。 “代价?” 让大人笑得很轻松惬意,甚至还有些……迷人。 “是啊,想要借用吾之力,纵然是吾的信徒,也要付出代价……但吾观你心中无吾,即使吾如此看重你,将吾之名告知,你心中仍旧没有起一丝欣喜。” “让大人,我只是借用您的力量,并不是您的信徒。” 陈宁面色平静,心底也照样不起波澜,淡淡回应,“我知道,想要召唤您出来,必须是您虔诚的信徒。我借用了我们清溪县的神庙,可能有些投机取巧。 但我也只是想要借用您的力量…… 这样说也许有些不礼貌,但我必须表明我的态度,我知道您这样的神明,最看重等价交换,您用您的力量帮了我,您要我付出什么代价,您尽管开口。” 这番话,柔中带刚,虽然听起来稍微有些刺耳,但也直白。 “你说出这句话,就很有胆量。” 让大人眼中闪烁着红光,笑容越发灿烂,“很好!这很好!让吾愈发欣赏你……” 她上下打量着陈宁,眼神逐渐有些暧昧,似乎能在陈宁身上看到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那种暧昧的眼神,看得陈宁有些异样,全身都不自在,好像有千万只虫子在身上缓缓爬动。 “所以,让大人您需要我付出什么代价?” 他忍不住出声询问,想要早点结束这一切。 “如果吾需要你付出代价,是你无法应下的……” 让大人扭动丰臀,缓缓走到陈宁身旁,修长的手指在他脸颊上缓缓滑动。 冰冷的手指,让陈宁打了个激灵,看着眼前若隐若现的“高山秀林”景象,他忍不住蠕动喉结,心中升起了异样的骚动。 什么意思? 这位古怪的邪神,这是看上我了? 有时候,长得太帅气,也不都是好事…… 陈宁努力让自己的目光移开,不去看让大人的诱人身躯。 甚至,他心中开始默念宁心咒。 “你的心,好像跳得很快……” 让大人贴近陈宁的耳畔,呼出的气息打在他脸上,照样是冰冰凉凉,就像是夏日之时,她在口中含着一块冰,然后再向陈宁吐息。 陈宁身躯又颤抖了一下,念诵宁心咒的速度越来越快。 但好像没什么用,他的心跳速度仍旧是降不下来。 “你好像有什么不一样的想法,是喜欢吾这副皮囊吗?” 让大人说话越来越温柔,甚至说完以后还会故意带上缓慢的喘息声,越发的魅惑。 “如果你喜欢,吾倒是不介意,让你做点你想做的事情……” 她竟然抓着陈宁的手,放在了那难以一手把控的高峰之上,整个身子都贴在了陈宁的半边身上。 “对不起,让大人!” 陈宁眼角抽了抽,赶忙抽回手,退后几步,“我并没有什么想法,请你不要误会!” 这位邪神真的太懂凡人的心思了,只是几个动作,已经将女人的风骚妩媚展现到极致! 幸好陈宁及时提醒自己,眼前这位可是邪神,这太疯狂了…… 这么高的山峰,他可把握不住! 让大人眼神颇为诧异,脸上妩媚的笑容逐渐收敛,淡淡道:“定力倒是不错。那么,我们可以谈点正事了。” “让大人请说。” 陈宁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方才是在深渊悬崖边上跳高,随时都会粉身碎骨。 “你想要付出代价,很简单……” 让大人直视陈宁的眼睛,“只要你能答应,交出你的魂魄掌控权,或者是交出这具身躯,吾就能放过你。” 她笑的有些邪魅,“身躯还是魂魄,今后你要用什么形态活着,就要在今日做出决断了。” “身躯或是魂魄?” 陈宁眉头紧锁,狂躁的心跳瞬间平静。 他考虑过要付出惨痛代价,会失去什么,但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 交出身躯,那就代表着,今后他要成为一个孤魂野鬼。 交出灵魂的话,那就更惨,虽然可能继续活着,但日后的种种行为,都会受到眼前这位“邪神”的控制。 “我如果都不想交出去呢?还有其他的办法吗?” 陈宁咬咬牙,问出这个近乎无礼,但确实是他最后一丝希望的问题。 “哼哼哼,你胆子真是大得很,还很贪心……” 让大人捂着嘴轻笑,鼻音仍旧是那样的诱人,“但是,吾向来很公平,每次出手,只需要一具躯体,或者是魂魄。 你不想献祭自己,那就应该带一个祭品来。” 祭品? 陈宁似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沉声道:“请让大人给我点时间,一天,我给您找两个祭品,如何?” “不行哦!” 让大人摇摇头,眼神玩味,“吾从来不喜欢讨价还价,更不喜欢拖沓。就如今,你拿出祭品,或者献祭自己!” 陈宁眼角一抽,还想说什么,但是没能说出口。 因为,让大人身上的气息骤然爆发,那强大的气息,宛若汪洋大海,将陈宁笼罩。 陈宁似乎在万丈深海,四周强大的压力,几乎将他碾碎! 这一刻,陈宁才恍然记起,他眼前的这位可不是什么好心的商贩,还能讨价还价! 祂可是一尊邪神啊! “吾向来大度,给你十息思考,十息之后,你若是不说,吾就要替你做决定了!” 让大人笑得很妩媚,但是祂的语气却是冰冷决绝,强大的压迫力,让陈宁不可否定。 放弃身体? 还是像傀儡一样活着? 在那庞大的压力下,陈宁几乎窒息,根本没办法思考。 “十,九,八……三,二……一……” 让大人眼睛眯得像是小狐狸,轻轻打了个响指,“时间到了,陈宁,说出你的决定!” 第六十六章 赌约 - 大秦镇玄司 - 清酒竹剑 “等等!让大人,也许……我们还有其他的方式!” 陈宁忽然抬起头,盯着眼前的金发美女,尽量让自己的眼神变得真挚,“我可以做您的信徒,作为您人间的行者,给我一个机会,不会让您失望的。” 挣扎! 依旧是挣扎! 可以付出代价,但不能是自己的灵魂或者是躯体。 “天真……” 让大人捂着嘴娇笑,“吾凭什么为了你,打破了吾行了一生的规矩?陈宁,你除非祈祷,能有奇迹出现,否则,吾可是不会答应呢。” 陈宁沉默,虽然心有不甘,但也明白,事情好像已经没有转机了。 但真的想要拿走魂魄,或者我的躯体,也没那么简单! “既然如此,那我……” 陈宁眼神忽然凌厉,暗自攥紧拳头,准备跟这位“邪神大人”挣个鱼死网破。 让大人好像也看穿了陈宁的心思,眼神顿时古怪,虽然有些阴鸷,但却没有杀戮之意。 按照道理说,邪神对于陈宁这种凡人,在他问出第一个问题,开始讨价还价开始,就应该已经被这位邪神抽魂夺魄,惨得不能再惨了。 但当下看来……有什么原因,让这位邪神忍住了处理掉陈宁的心思。 “嗯?” 让眼神中的阴鸷忽然消失,抬起手,“陈宁,你先不要开口,吾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情。” 祂打断陈宁接下来狠厉的话语,眼神有些讶异,挥动手掌。 黑暗之中,涌现出一副红色的光幕,其中正是此时马府的情景。 画面中,马府被红色光柱笼罩,周如玉的身躯已经消磨得残破不堪,千疮百孔,但她依旧坚持着往陈宁身边爬。 她距离陈宁只剩下两丈的距离,只需稍稍努力,就能碰到陈宁了。 但周如玉的状态真的不好,两根手臂的皮囊都被红光邪力腐蚀,只能依靠红色血丝坚持。 “周姑娘,这是在干什么?” 陈宁倒吸一口凉气,眼神中满是疑惑。 “这个鬼怪姑娘,好像很喜欢你,肯为你卖命?” 让大人笑着解释,“她想爬到你身边,把你唤醒,当然……她太弱小了,抵挡不住吾的神力侵蚀。在这种情况下,她都不肯放弃,看来她很喜欢你啊?” “周姑娘……” 陈宁咬咬牙,这一刻,想要反抗的心逐渐平静。 不为别的,他不能让周如玉为他送死。 “你别着急,还有更有趣的事情。” 让大人笑眯眯挥手,又多了一片光幕,其中浮现的,是马府另一处景色。 那光幕之上,骨瘦如柴的项悲歌衣衫猎猎,身前浪子长剑沉吟震颤,劈开那耀眼红光,向前而行。 邪力红芒不断侵蚀他的身躯,那瘦弱的身躯上被腐蚀出一道道 “义父?” 陈宁神情骤变,忍不住冲上前去,来到那光幕前,怒视让大人:“我义父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做了什么?” “吾什么都没有做,是他自愿来此。” 让大人轻笑,“你的人缘不错,这小城中各式各样的人都很关心你,这个将死的家伙,就是其中之一,为了你,他甚至不愿意再多苟活几日,拼命也要救你出去。” 陈宁攥紧拳头,沉声道:“你放过我义父和周姑娘,我愿意答应你的要求。无论是魂魄还是身躯,随意你取走。” “不行……” 让大人嘴角勾起得意笑容,“吾改主意了,要你的魂魄或者是身躯,那太无趣了,不如我们就打个赌吧! 一刻钟之内,如果这两个家伙,随意一个能来到你身边,那么我就不要你的魂魄身躯,只在你身上取走一个小小的东西,你看如何?” “我不同意!” 陈宁冷喝,“要什么,你自管拿走,我不会跟你赌。” “可惜啊,你没有决定权。” 让大人轻笑,微微挥动手掌,黑暗中红光涌现,虚空之中血肉凝结,蠕动之间,血肉融成的座椅。 祂再轻轻挥手,陈礼的身躯不受控制,坐到了血肉座椅之上。 “赌约,开始。” 让大人娇笑着坐到陈宁身旁,半边身躯都贴在他身上,像是两个看电影的亲密情侣,望向那两道光幕。 陈宁还想要挣扎,说些什么,但是他惊恐发现,自己动不了,也说不出口,甚至连闭上眼睛都做不到,只能陪着让大人看着那光幕中发生的一切。 “义父,周姑娘,走啊!快走啊……” 陈宁绝望看向光幕,内心疯狂大喊,希望那光幕中的两位主角能听到他的话。 …… …… 马府,前院中央。 地上尽是残肢断臂,鲜血缓缓浸入地面,猩红色光芒笼罩一切,将四周映得恍恍惚惚,仿若是炼狱。 “起!” 项悲歌身上泛着青光,枯槁的身躯之上,青筋暴起,双手掐诀控制浪子剑。 浪子剑努力劈开红光,庇护着他前行。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项悲歌身躯内的力量在逐渐消失,遇到的阻力也越来越大。 越是靠近那光柱中央,邪力越是浓郁,就如同在向深海潜行,愈发困难。 浪子剑忽然哀鸣一声,剑刃上裂痕扩大,怦然碎裂一块。 剑刃冒着寒芒,跌落在地,清脆刺耳。 项悲歌剧烈咳嗽,嘴角鲜血不断流下。 他知道,自己已经达到了极限。 但在项悲歌眼前,通过那侧院门洞,就能看到静静站立在院中央,雕塑般站立的陈宁。 “小宁……” 项悲歌眼神坚毅且决绝,咬紧牙关,“老伙计,再坚持一下,我们就要到了!” 浪子剑轻吟,再度奋力向前劈砍,挣扎着带着项悲歌前进。 咔嚓—— 纵然一人一剑将生死置之度外,靠着强大的意志力前行,但也没能有奇迹。 项悲歌没能走到侧门之前,浪子剑的剑身就再也支持不住,怦然破碎,跌落在地。 “噗——” 项悲歌受到牵连,口中喷出一口老血,踉跄两步,差点摔倒在地。 一人一剑已经彻底到达极限,无法再向前进分毫。 浪子剑轻吟一声,似乎在向项悲歌道歉。 “老伙计,错不在你……” 项悲歌用袖子随意擦掉鲜血,伸手掐诀,浪子剑挣扎着在地上滚动,回到他身边。 此时,浪子剑身上已经满是裂痕,一道刺眼的裂痕,从头到尾贯穿了剑身,似乎随时会崩碎。 项悲歌眼神晦暗,看向近在咫尺,却无法触碰的义子。 “小宁,义父,不会放弃的!” 下一刻,他咬紧牙关,再度起身,将浪子剑握在手中,周身青光大作,凭借肉身之力,继续向前挺进。 喀喀喀…… 三步过后,项悲歌干枯的皮肉绽开,血肉模糊。 喀喀喀…… 又三步之后,他的骨头开始崩碎,站立都是问题,项悲歌倒下了。 但他仍旧没有放弃,干瘦的手指扣住青石板缝隙,向着陈宁爬去。 喀喀喀…… 他往前爬了两步而已,手骨也被红光碾碎。 即使如此,项悲歌不顾身上血肉模糊,蠕动着身躯,尽力调动全身能动的每一块筋肉,骨头,继续向前蠕动。 喀喀! 当项悲歌最后一根腿骨也被碾碎,他像是一条死鱼般趴在地上喘息。 他距离陈宁只有十丈距离了,眼前不远处,就是被红光侵蚀到只剩下身躯的周如玉。 周如玉停在了陈宁一丈之外,而他也只能进到周如玉身后九丈,没办法再向前进一步。 “小宁……” 项悲歌眼中满是不甘,不知道是因为那撕心裂肺的痛苦,还是因为愤恨,眼角有晶莹水珠,与汗水混在一起,地落在地。 万籁俱静,昔日热闹的马家院落,此刻只剩下诡异的宁静和瘆人的红芒。 在项悲歌绝望之际,耳畔响起了苏子由的声音。 “项玄将,我有一法,可助你救下静修,不知,你可否敢做?” “苏先生……” 项悲歌猛然抬起头,看向远处励耘斋方向,“先生有何办法,尽管说!为了小宁,我可将生死置之度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苏子由的声音略微迟疑,逐渐低沉,“我儒家秘法,一刻圣贤,可助你再前行。” “一刻圣贤……” 项悲歌面色震惊,似是想到什么,“您是说,当年司正大人用的那个秘法!” “正是。” 苏子由声音低沉,“一旦你用此法,万古消名,世间将不再有你存留过的痕迹,你可敢?”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