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进谏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今年的冬天很冷,坐在屋子里,关紧了大门都觉得冷,而偏偏这样的时节,大虞皇宫文心殿的大门敞开着,站在门口的小内侍能看到里边的鎏金铜兽壶的嘴里吐出袅袅的白烟来,皇上正一脸凝重的坐在阔大的龙椅上,殿中站着两位穿着紫袍的官员,因为背对着门口,不熟悉的人定然会看不出是谁,但那小内侍却是知道的,那是文心殿的常客,太子太师张延之和太保路昭。 朔风卷着雪花纷纷扬扬的从天而降,那小内侍冷得缩了缩脖子,就这一缩脖子的功夫,文心殿里走出来一个人,他穿着宫中内侍品级最高的绿色衣裳,正是皇上最宠爱的中常侍那颜。小内侍觑着那颜手里拿着一卷明黄色的缎绢,嘴角噙着一股冷冷的笑容,心里不免一惊,不知道那公公又奉命去捉拿哪位犯事官员了。 因为大门开着,文心殿里一片彻骨的寒冷,赫连焘也冷眼看着御案前站着的两位大臣,张延之和路昭手捧着玉圭,扬着头直着脖子,脸上一片通红,没有半分让步的意思。 “张爱卿以为朕这道旨意下错了?”赫连焘声音异常不悦,冷冷的音调里没有半分询问的意思,相反的,透出了丝丝杀伐之音。 “皇上,臣虽不敢妄议皇上圣旨,可毕竟人死不能复生,慕朗乃是朝廷重臣,他领雍州、凉州刺史已经十年了,吏治严明,政通人和,颇有美誉,绝不可能如中常侍那颜所奏贪婪财货,暴虐州民,还是请皇上多方考虑,收回成命!”张延之迎着赫连焘的目光,没有半点退缩,手紧紧的抓住了那块玉圭,心里充满了愤懑。 这中常侍那颜,仗着一点小聪明会揣摩君心,骗取了皇上的信任,开始还只是在后宫张扬跋扈,慢慢的这手竟然伸到了朝堂之上。从去年开始到现在,因为他进谗言而被诛的官员已有数十人之多,看着同朝为臣的好友一个个死在那颜手下,张延之充满了凄凉,可又无能为力,皇上金口玉言,圣旨就是天意,如何能阻止得了――但袖手旁观绝不是正人君子所为,无论如何自己也要试上一试! 赫连焘望着张延之那坚定的眼神,心中虽是不喜,可也有些佩服,这张延之真是块硬骨头,绝不会因为迎合自己的喜好而改变观点和立场。他转眼看了看站在张延之身旁的路昭,声音放柔和了几分:“路爱卿,你有何事要奏?” “皇上,路昭觉得,皇上下此圣旨,是心里对慕朗的身世还有个疙瘩罢?”路昭一双眼睛洞若观火般看着赫连焘,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皇上用这样的法子自然很聪明,那颜所参奏的事情正是合了皇上心意,这样一来国史里自然不会留下败笔,只可惜这对那慕朗甚是不公平。” 赫连焘心中一窘,暗自骂道这路昭好毒辣的眼神,比张延之可看得远了去。路昭所言不差,慕朗的身世确实是他心头的一根刺,哪怕是慕朗的妹妹现在是后宫得宠的慕昭仪,他还是心心念念的想要除掉他。 昨日接到中常侍那颜的参奏折子,他心中大喜,这那颜真会投其所好,摸透了他的心思,知道他对慕朗还是忌惮,及时的上了个奏折,参雍州、凉州刺史慕朗暴虐无良,民众多有怨声,这让他找到了杀人的理由,于是今日叫人拟旨,着那颜带一队人马前去雍州治所宣旨,将那慕朗捉拿,慕朗就地斩决,诛灭五族,成年女眷充为官伎,未成年女眷入宫为奴或赐予勋戚为奴。 没想到这事也不知道被谁透露出去,这边方才拟好圣旨,张延之和路昭便一前一后的求见,他心知两人是为了慕朗这事来的,所以没给他们说话的机会,直接点了那颜做钦差去雍州然后再问张延之和路昭所为何来。 “路爱卿,你猜错了。”赫连焘脸上没有露出半分心虚,耳畔垂下的几根辫子却有些微微的摇晃:“大燕已灭国十几年有余,早已臣服我大虞,朕又怎会还在意慕朗的身世?确实是他做了错事,朕这才下此旨意,两位爱卿若是没什么事情,便可各自回家了。” 张延之和路昭两人面面相觑,知道赫连焘已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得杀了慕朗不可,长叹一声,行了礼退了出去。 文心殿外边比大殿里更冷,树枝上堆着厚厚的积雪,人从树下走过,引发的一丝颤动都能让那雪花簌簌的掉落下来。张延之和路昭两人从大殿走出,走到皇宫门口,两人身上全部都沾满了雪花。 “路兄,慕朗是必死无疑了。”张延之眼里充满了愤懑:“可恨阉竖乱我大虞,这等不入流的小人竟然能左右朝政!” 路昭默然的看着眼前不断飘落的雪花末子,眼中也是苍凉:“延之,你还以为只是那颜进谗言的原因吗?不,绝不只是这样。你别忘了,那慕朗可是大燕皇上的第三个儿子!虽然大燕十几年前就下了降表,自愿称臣,大燕不复存在,皇上也大度的接受了他,还让他的儿子们在大虞做官,可他心中终究是忌惮着他的身份。” “现在终于轮到慕朗了?”张延之的头脑也稍稍清醒:“大燕灭国已久,早就不复有再起之心,皇上这般做,也太小心了些,况且还要诛灭五族,这真是叫人难以接受!不行,我要去后宫见慕昭仪,她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在后宫地位仅次于皇后娘娘,她说的话该有些作用,我要将皇上下旨的事情告诉她,让她去向皇上求情!” 路昭脸上也露出一丝不忍来:“这道圣旨一下,不知有几百人要命赴黄泉,延之,我们分头行动,我去派人骑快马奔赴雍州告之马刺史,你现在转去后宫求见慕昭仪,事不宜迟,我们快快行动!” 张延之点了点头,也不顾那雪花已经堆满了肩头,转身便朝后宫的宫门走了过去,他紫色的官服外边披着石青大氅,拖在雪地里踽踽而行,留下一道长长的擦痕。路昭看着他虽然在雪地里走得艰难,可依然很坚强的往前边走着,他越走越远,很快就只剩下一个淡淡的青灰色点子,就如雪夜里看见的禽鸟一般,蛰伏在冰冷的树枝上,可却仍然精神抖擞,不会对恶劣的环境做出半分让步。 “虽然不一定能够奏效,但还是得试试。”路昭点了点头,拔足迅速的往宫外走去,他要派人抢在那颜之前去雍州告诉慕朗,叫他速速做出对策。 “大人,为何走得这么快?”侍立在宫外的随从见路昭脚下打着滑儿,可依然飞快的走出宫来,不由一愣:“可是有什么紧急的事儿不成?” “路云,你速速骑了快马去雍州给慕朗刺史报信,就说皇上派中常侍那颜带人去捉拿他,要诛灭五族!”路昭捂住胸口,用力的咳嗽了两声,风刮着细碎的雪花末子冲进了他的口里,一种刺骨的冰凉让他兴奋了起来:“你务必要保证有人能赶在那颜前头通知到慕刺史,这可是关乎到几百条人命啊!” 路云见路昭说得严重,又听到竟然有这么多人要被连坐,一身热血沸腾了起来,拱手向路昭行了一礼道:“大人放心,我现在就出发,路云就是拼了命也会将这消息报与慕大人知道的!” 路昭挥了挥手道:“你快去罢,那那颜已经出宫有半个时辰了,就看你能不能追上了。” 路云也不说多话,牵过身边的马,翻身坐了上去:“要劳驾大人雇马车回府了!”说罢狠狠的打了马儿一鞭,那马吃痛,拔足狂奔起来,“得得”之声不盈于耳,不多时就只见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在远方。 路昭呆呆的站在那里,雪花不断的飘落下来,顷刻间他似乎就变成了一个雪人,眉毛胡子上全是雪,这时身后传来悲凉的呼喊声:“路兄!”回头望了过去,就见一袭石青色的大氅正往这边挪了过来,那大氅上边的雪花似乎已经结成了冰,一根根细长的冰棱晶莹剔透的挂在了上边。 “找到慕昭仪了吗?”看着他悲戚的面容,心里便知不妙,可路昭还是心怀侥幸的问了张延之一句。 “后宫卫士不给通传,说昭仪娘娘今日玉体欠安,无论是谁,一律不得干扰!”张延之忿忿的跺了跺脚,将大氅上的雪花抖落了些,语调凄凉:“这又是谁下的命令,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吗?天哪,慕家难道就要灭族了不成?” 路昭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位谦谦君子,长身玉立,面色白净,见到任何人都是微笑待之,谦恭有礼,这样一个人,难道老天也不容他活在世上吗?路昭心里像堵着一块石头般,异常难受。同为汉臣,他更希望同族能相互扶持,这才能在大虞朝堂里有一席之地,可最近两年,皇上虽口里说要向汉人学习,对于汉臣的提拔却远远及不上胡族,甚至还这样大肆滥杀汉人,这也叫他心里隐隐发凉,以至于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老天爷千万要开眼,保佑路云安全的将消息送给慕朗!”路昭不由得合起手来喃喃自语的祷告上苍。 这已经是救慕朗唯一的方法了,路昭看着漫天飞雪,耳朵里北风呼啸,心里空白一片,眼前似乎什么都看不见,只有路云策马狂奔的影子。 雪继续纷纷洒洒的飘落下来,徵宫门口站着的那一行人身上都落满了洁白的雪花。赫连焘背着手站在那里往里边看了又看,想迈步进去,却始终没有提起脚。跟在身后的内侍们心里暗自叫苦不迭,皇上这是在做什么,到底想不想进去看昭仪娘娘,这般不言不语的站在徵宫门口又是为了哪一桩? 最终赫连焘还是转身,朝着内侍摆了摆手道:“摆驾,去东宫。” 东宫的屋子紧闭,里边一片温暖,大炭盆里的银霜炭烧得很旺,似乎让人感觉不到外边的寒冷。太子赫连晟正站在桌子旁边,他十岁的儿子赫连睿正抓着毛笔吃力的在写着汉字,这时就听内侍阴柔的嗓音在外边响起:“皇上驾到。” 话音未落,就见门帘被人打起,穿着明黄色衣裳的赫连焘出现在门口,赫连晟赶紧走上两步请安道:“父皇,如此风雪,该回宫好好歇息,怎么竟然就来孩儿宫里了?” 赫连焘看了儿子一样,心里颇为得意,赫连晟是他最喜爱的儿子,心地仁善,跟着太师张延之潜心学习,对汉家儒学颇有心得,治政上面也很有才干,唯一不足之处便是身子有些弱,这也让他非常忧虑。 “皇爷爷安好。”皇孙赫连睿此时也放下笔过来向赫连焘请安,他是一个长得虎头虎脑的少年,有着一双聪慧的眼睛,素日里极得赫连焘的宠爱,赫连焘经常褒奖他:“这是我赫连家的俊才。” “睿儿快些起来。”赫连焘亲手将赫连睿拉了起来,带着笑容看了看已经长到自己肩头的少年:“今日你可去了昭仪娘娘那里?” 赫连睿用力点头道:“去过,昭仪娘娘教我写汉字呢,皇爷爷你瞧,我写得可好?”说罢喜孜孜的拉着赫连焘走到书桌面前,指着上面几个大字给他看:“这四个字便是今日昭仪娘娘教我的,仁政爱民,说的是要对天下人仁义,要爱护百姓,这样才能得到百姓的拥戴。” “是吗?”赫连焘出神的看着那四个字,心里不住的翻腾,一种说不出的愧疚感涌上了心头,他伸出手摸了摸赫连睿的脑袋,沉默了一会,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睿儿,你好好跟着昭仪娘娘学,她才识过人,和她多多亲近必有收获。” “是,皇爷爷,睿儿遵命。”赫连睿抬起头,看到了祖父眼中闪过一丝说不出的神色,心里不住的在想,皇爷爷今日为何如此奇怪,素日里头他提到昭仪娘娘的时候都是满眼笑容的,现在这神色,甚是古怪。 注:一、胡人发育都很早,例如北魏的皇帝们,大部分都是十二、三岁便已经育有子嗣,此文里的赫连焘虽然有十岁大的孙子实际上才四十岁,并不是年迈之人。 二、此文后宫等级采用的是北魏后宫的等级制度,只有皇后、昭仪、贵人、中式、椒房等称号,所以很多常见的妃嫔称号在文中没有出现。 三、至于赫连焘,请大家不要用平常在电视剧里看的那些心机重重的皇上来揣摩他。电视剧里那些心中有很多弯弯道道的皇上,大部分都是从小便受了各种腹黑教育的,文化程度高,像我笔下描写的这个赫连焘,实际上就是一个莽夫,偶尔有些小情感,因为他是胡人,对汉人的那种曲折行事不是很理解,所以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结果却被路昭一眼看穿。个人感觉对他描写还算真实的吧。 3报信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虽然天寒地冻,可路云心里记着大人的托付,不敢怠慢,扬鞭打马跑得飞快,他生怕迟了一刻,这一刻钟便意味着几百条人命,眼前仿佛晃动着无数人憔悴的面容,路云身子贴在马背上,双手紧握着缰绳,眼睛直视着前方,任凭呼啸的北风卷着雪花一点点的落在他的背上。 出得城去不多久,路云便远远的能看见前边有一队兵马,虽然没有太阳,可雪地那一点点寒铁反射着冷冷的光芒刺着他的眼睛,他便知道那该是中常侍那颜带着前往雍州的兵马。自己跟随大人去上朝,候在宫门之外也和那颜碰到过两面,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认出自己来。路云不敢大意,只能远远的跟在那队伍后边,只盼着天快些黑,自己便加紧超过那颜的队伍。 好不容易捱到晚上,路云瞅着那队人马进了驿站歇息,心中一喜,一夹马肚子,用力打了一鞭,马儿吃痛,撒开蹄子如离弦之箭般跑了起来,得得之声在这寒夜里分外响亮,好像是踩断了枯枝一般,刺耳得紧。 驿站里边,那颜正坐在炭盆边烤火,盆子里才烧上几块木炭,毕毕剥剥的响着,几个红色的炭火星子慢慢的蹿动,“突”的一声又熄灭了,只在木炭上留下一个灰白色的细点。那颜面白无须,头戴无翅勒带乌纱帽,脑后一根长辫,身穿绿色的左衽常服。他伸出两只手来,正不住的打量着自己长长的指甲,这时便听到外边传来了急促马蹄声,那颜面色一变:“速速去看看外边是何人如此狂奔?” 院子里有人应了一句,就听脚步桀桀,远远的去了,不多时便返回过来:“大人,那马跑得忒快,属下没有看的太清楚,那马上之人穿着寻常百姓家的衣裳,并无特异之处。属下怕万一有疏漏,便射了一箭,正中马身,即算那人是去雍州报信的,那马也跑不了多远,靠着步行,天明之前定无法赶到。” 那颜听了点了点头,捏着一把尖细的声音夸奖道:“做得好!一切须小心,不得走漏了半点风声,若是路上见着形迹可疑的人,杀无赦!” 军士们高声答应了一句,纷纷退去自己房间,那天水驿站的驿丞端着一盆热水站在屋子外边,听了屋子里的对话,两条腿儿像筛糠一般抖了个不歇。刚刚那大人领军士进驿站时,他看着这个架势便知中常侍大人该又是去捉拿犯事官员的,可万万没想到他会是去捉拿慕朗大人呢! 慕朗大人可是一位好官哪,他正直不阿,治政有方,雍州和凉州自从他去做了刺史以后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现在已有“塞上江南”的美称。去年自己嫁在雍州的妹妹家里遇到冤案,就是慕朗大人明察秋毫,这才免去了妹夫家里的牢狱之灾。这样的好官,皇上为何要杀他呢! 驿丞端着热水进去,恭恭敬敬的放在那颜面前,低声道:“大人,请净面。” 那颜看了看那盆热气腾腾的水,矜持的点了点头,把手慢慢的伸了进去,眼皮儿都不抬,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传我命令,任何人不得离开驿站!” 那声音像把刀子一般割过驿丞的心底,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心里不住揣测着这位那大人可是知道了他有去雍州报信的想法。他弯下身去谦卑的应道:“小的马上就去通知他们,任何人不得离开驿站。” “你很是机灵。”那颜抬起眼来,精光一现:“只有蠢人才会为别人送了自己性命,不是吗?”说罢举起一双手来,对着窗户外边透进来的雪光,仔细的看了又看:“这指甲,似乎又得修一修了。” 驿丞弯着腰,大气也不敢出,候着那颜拿出一套修指甲的工具来,细细的将自己的十个指甲慢慢打磨了一次,直到上边出现淡淡的粉色光亮,然后又拿出小刷子来细细的给指甲涂上一层玉白色的油彩。 “你去罢。”那颜将指甲碎末扫进了脸盆,满意的打量着自己的一双手:“快些去通知住在驿站里的人,明日辰时以后才能离开,可不要妄自送了性命。” “是。”驿丞端着水盆往外边走去,刚刚跨出门槛,额头上的汗珠子遇着北风便结成了冰粒子。他把盆子扔到一边,看着水上面浮着几瓣指甲壳儿,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手紧紧的握成了一个拳头,指甲刺到肉里去却不觉疼痛:“我是个胆小鬼,我是个胆小鬼!”他眼巴巴的望着驿站打开的大门,两条腿却像是被钉在地上一般,不敢挪动半分,泪水从眼角悄悄滑落下来。 第二日上午天色放晴,风停雪住,雍州城里一片祥和安宁,因为时辰尚早,街道上还没有几个人在行走,雪地上只留下几行凌乱的脚印。 一匹瘦马驮着一个人歪歪斜斜的跑进了雍州城,与其说是跑,不如说是走。那是一匹上了年纪的老马,牙齿都却落了几颗,马背上的鬃毛都是稀稀拉拉的,走上几步便会打跪般,但是无论如何它总算是撑着跑到了雍州城。 “雍州刺史府怎么走?”马上的人一脸疲惫,抓住一个路上的行人急急问道,他的脸色发红,嘴唇已经干裂,声音也嘶哑不堪,看起来该是得了伤风之症。路人见他问得急切,也不敢怠慢,帮他指了方向,还殷勤的领着他走了一段路,直送到看得见刺史府那道粉白黑瓦的围墙才折回身去。 刺史府的内院里,屋子里的暖炉烧得旺旺的,加了棉花夹层的门帘把寒气都挡在了外边,慕朗和夫人正看着儿子慕熙和女儿慕媛用早饭,贴身丫鬟们不时的帮少爷和小姐夹着他们喜爱的菜式,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熙儿,今日为父沐休,便在家里考考你的功课。”慕朗看了看一对玉雪可爱的孩子,又看了看温婉体贴的夫人,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父亲,哥哥的功课还不如我呢,你为什么不考我?”慕媛睁了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很不服气的指着慕熙道:“先生说哥哥可比不得我。他会背的,我都能背了,他不会背的,我也能背!” 慕夫人笑着把女儿搂在怀里,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媛儿,你才六岁,不用这么着急和哥哥去比。再说了,哥哥是男子,理当做国栋梁,出世济人,自然该要多学些东西。女子只要学好如何治理内院,那也足够了。治理天下,那是男子要做的事情。” “哼,谁说治理天下只有男子能做?史上又不是没有女皇帝,也不乏太后临朝称制的例子!”慕媛骄傲的一扬小脑袋,眼睛挑衅似的看了看只比自己大两岁的哥哥:“父亲母亲,媛儿想要和哥哥一起学,不要再自己偷偷的去请教哥哥的先生!” 这话一出,屋子里顿时静默了下来,只听到暖炉里炭火燃烧的声音,那声音轻微细碎,可仍然在无限放大般,让人觉得大得出奇。内室里的烛火也突然跳动了一下,结出了一个灯花,照着慕媛神采飞扬的眼角眉梢,长长的睫毛在她眼睛下方留下一个淡淡的阴影。慕朗心里一阵激动,看了看慕媛,清了清嗓子道:“媛儿,你有这志向很好,只是切勿和别人提起,为父便允你以后你哥哥一起读书。” 慕媛欢快的跳了起来,跑到慕朗身边抱住他的脖子,撒娇的说:“父亲真好,媛儿真喜欢你!” 看到慕媛刚刚还是一副努力装大人的模样,转眼之间小儿女情态毕现,慕朗夫妇不由得开怀笑了起来,丫鬟们看着自家小姐活泼可爱,也抿着嘴儿忍不住微微的笑,只有慕熙,嘟着嘴在一旁看着妹妹讨好卖乖,讪讪道:“先生夸你比我聪明,可我一定会用功,不让你赶上我。” 慕夫人见儿子不高兴,赶紧把他拉到自己身边,轻声安慰着,慕熙得了母亲抚慰,好半天才露出个笑影儿,这时门帘子被人掀起,一股寒风打着旋儿冲了进来,屋子里的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老爷,夫人,有位叫路云的人,自称是太常路昭的家仆,有要事求见,老爷见是不见?”门口出现的人是马府的管事婆子,她的鼻子被冻得通红,站在那里,脸上一副惊慌失措的神色,方才闯进来的这人太凶悍,他烧得通红脸色着实让人看了害怕。 “路昭大人的家仆?快快请进来!”慕朗眉头一皱,这天寒地冻的时分,路昭大人派人来所谓何事?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走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慕大人,中常侍那颜领了圣旨来捉拿大人了,我家大人说定了个诛灭五族之罪,还请大人速速离开刺史府!” 慕朗听到这话心头一惊,赶紧上前把路云扶了起来:“你快起来,地上甚凉,不必多礼。”扶起路云来的时候却看到一张通红的脸,慕朗伸出手来摸了下他的额头,不由大惊:“壮士,你得了风寒,我叫人给你熬药来。” “不必了。”路云摆了摆手道:“慕大人,事态紧急,我的马被那颜老贼手下射杀,不得已步行数里才在一家农舍偷了一匹老马,脚程异常缓慢。那颜老贼领的都是精兵强将,骑的都是快马良驹,恐怕不久便会到刺史府了,还请大人速速离开!” 慕朗看了看那撑着椅子站在一旁的路云,从身上摸出荷包袋子,掂量了下分量,叹了一口气,把那荷包放到慕熙手里,将慕熙从慕夫人身旁抱到路云面前,沉声对慕熙说:“熙儿,跪下。” 慕熙莫名其妙的看了看父亲,可还是依言跪了下来。 “你给这位壮士磕几个头,感谢他的救命之恩。”慕朗手指着路云,示意儿子磕头,路云大惊,拦住弯下身去的慕熙道:“小公子,这怎么使得!” 慕朗指了指跪在地上的慕熙道:“壮士,事不宜迟,我便将我儿子托付给你了,你现在去马厩挑匹好马,从后门带他走罢。” “慕大人,要走赶快一起走。”路云大急,伸手扯起慕熙道:“或者那颜的人马还没有到雍州城,如何就放弃生路?” 慕朗凄凉的摇了摇头道:“那那颜数次向我索贿,我却哪有钱财送给他?这分明是他存心在诬陷报复我,就算我今日跑得了,可照那颜那阴毒的性子,总会将我置之死地而后快。我再怎么逃,也是逃不掉的了……” 话还没说完,就见外边仓皇的跑了一个人进来道:“大人,中常侍那颜进了雍州城,正往刺史府来了!” “快走!”来不及看进来报信的人是谁,慕朗牙呲尽裂的朝陆云喊了一句:“马厩里有一匹好马,你赶紧骑了他带着熙儿走罢,!” 路云也知道事态紧急,不是说话争辩的时机,牵了慕熙的手便往外边走,这时慕熙却发了浑,直往慕朗身上扑:“我要和父亲母亲妹妹在一起,我不要走!”路云一言不发,把他夹在腋下,捂着他的嘴,不顾慕熙的双脚乱蹬,一路跟着方才来报信的人往马厩走了过去。 “夫人,只是连累了你。”慕朗的目光转回到了夫人和女儿身上:“你想个法子看看,能不能把媛儿藏到一个稳妥的地方,不要让人发现了,或者能躲过一劫。” 慕夫人站了起来,脸上没有太多表情,走到慕朗身边道:“夫君,何必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我嫁给你便是你的人,自然是要追随夫君的,只是媛儿……”她转脸看了过去,就见女儿一双点漆般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他们两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只是刚才你也应该安排人将媛儿送出去的。” “老爷,夫人,中常侍那颜大人到了,请老爷领全家出去接旨。”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子苍白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屋子里的丫鬟们神色逐渐慌乱了起来。 “你先去将媛儿藏到园子里隐秘的地方。”慕朗招招手叫慕媛过来跟慕夫人站到一处,望了屋子外边,本来是已经放晴的天空,这时却堆满了厚重的云彩,似乎是吸饱了水分的棉花堆子一般,沉得叫人心里难受:“那颜狗贼,索贿不成就这般报复我慕朗,他死后必进阿鼻地狱!” 4灭门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尽管雍州地处关外,可因为慕朗乃汉人,所以刺史府是依照江南园林的规格修的。院子虽然不大,但小桥流水,亭台楼阁依然还是江南风韵,湖边更少不了那人工堆出的假山,高高的耸立在湖边,堆满了皑皑积雪。 慕夫人抱着慕媛匆匆往湖畔走来,慕媛扭着身子道:“母亲,放我下来,媛儿自己走。” “媛儿,不要胡闹。”慕夫人吸了一口气,抱紧了女儿一些,想着马上便要生离死别,心里难受得肠子都要断了一般:“你若是自己走,雪地上就会有你的脚印了。” 慕媛低头看了看地面,白雪覆盖的园子里有一行脚印,从内室一直延伸出来,每个脚印都深深的陷入了雪地里,印出乌黑的泥淖。聪明如她,听到母亲这么一说,便知母亲是不想让官兵知道还有她的存在,她默然的闭上眼睛,双手紧紧的抱住母亲的脖子,闻着她身上传来的香味,眼泪忍不住滴落在慕夫人的脸颊上。 “媛儿,不要哭。”慕夫人吃力的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来将她的眼泪擦干:“父亲母亲今日是逃不过劫难了,可你要活下去,你还有哥哥呢,而且这世上还有一位你没有见过面的亲人,日后若是有机会,你也可以去找她帮忙,让你们兄妹团聚。” “没有见过面的亲人?”慕媛睁大了眼睛望着慕夫人道:“他是谁?” “她是你的姑姑,你父亲的妹妹,十七年前进宫做了皇上的宫妃,现在已经被封为昭仪,在大虞后宫里,她的地位仅次于皇后娘娘。”慕夫人忍住心中的疼痛,细细和慕媛说起慕昭仪的身世来,虽然媛儿这一世有可能见不到昭仪娘娘的面,可无论如何也要给她生存下去的希望,要让她不要轻易放弃。 慕媛见着母亲眼中有泪,伸出手去抹了抹慕夫人的脸:“母亲,你别哭,媛儿知道了。” 慕夫人走到湖边的假山之处,将慕媛放在没有雪的地上,蹲下身子,抖抖索索的伸出手抚摸过女儿白玉般的脸蛋,忍住心中的悲痛,颤抖着声音道:“媛儿,你钻到那个洞里去,无论外边有什么声音,你都不要出来,听见没有?” 慕媛怔怔的看着慕夫人,半天没有说话,一双眼睛里全是泪水。 “媛儿,你答应我,无论外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不要出来!”慕夫人见慕媛不说话,声音陡然变高,突然生变的声音听上去凄厉不堪,如桀桀怪叫的夜枭从空中飞过一般,把慕媛吓得忘记了哭泣,跪倒在地,朝慕夫人磕了一个响头:“母亲,媛儿记住了!” “你快些藏进去!”慕夫人眼角瞥过那边似乎闪过了几道身影,甚是着急,催促着慕媛藏进假山,慕媛知道事态紧急,也赶紧站了起来,一扭身子便钻进了那个深黑色的山洞。 虽然人在山洞里边,但外面的对话声却听得清清楚楚,就像一把刀子一样,一点点的在她心里扎了一刀又一刀。 “哟,这是慕大人的夫人还是小妾呀,长得怪俊的!”一个油腔滑调的声音响起:“走吧,跟着军爷去享福去!” “我不走,这是我的家,我哪里也不去。”慕夫人的声音很清冷,有着不可反驳的坚定。 “这么说,你就是那慕朗的夫人了?”这是另外一个军士,他的嗓音略带沙哑:“慕朗都已经被我们中常侍大人就地斩决了,你还这么惦记着他做什么?反正你们这些犯官的女眷是要去做官伎的,不如现在就和我们乐呵乐呵,提前享受下?” “啪”的一声,似乎是慕夫人打了那军士一巴掌,那声音甚是清脆响亮,仿佛向湖里投入了一个石子一般,入水的响声分外清亮。 “臭娘们还敢反抗?”那被打的军士恼羞成怒的叫了起来:“兄弟们,上,把她拖到屋子里边先舒服舒服着再出去交差!” 旁边有人犹犹豫豫的说:“这不好罢?中常侍大人还在外边等着清人呢。” “兄弟,你是第一次跟着来做这事情吧?”一个猥琐的声音带着笑声响起来:“中常侍大人是阉人,办不了这事,最喜欢看的就是我们一起办了那些犯官的夫人,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边罢!上次我们几个一起弄中书侍郎夫人的时候,他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还指指点点说什么皇上的春宫图里姿势可多得多!” 轰然的笑声在外头响起,伴着衣服撕裂的声音,还有慕夫人凄厉的叫声:“你们这些丧尽天良,不得好死的恶狗,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慕媛躲在山洞里,听着外边母亲的哀嚎,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好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的全身都在颤抖,真恨不能冲了出去和那群军士厮打一番,把母亲救出来。可是她记着母亲的话,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她都不能出来,她要好好的活下去,要去找自己的姑姑慕昭仪,要杀了那个中常侍大人,为全家人报仇――所以她只能把脸贴在山洞湿漉漉的墙壁上,眼泪和石洞壁上清冷的水滴流到干裂的嘴唇上,给了她一点点活下去的动力,她用两只手堵住耳朵,她不要听,不能听,再听下去,说不定她将母亲的嘱咐抛之脑后,不顾一切的跑出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外头已经没有声响,慕媛从山洞里探出头来,便看见山洞外边的雪地里有一条长长拖曳的痕迹,旁边还有一些杂乱的脚印。雪地上落着一个东西,被阴晦的日头影子照着,发出些淡淡的光彩来。 那是母亲常戴的金簪子,慕媛一眼便认了出来,她不由自主跑了出去,跪倒在雪地里,将那簪子捡了起来,那是一支碧玉镶花多宝簪,上头是几朵镶得很精美的梅花,簪子锋利的一头还带着血迹,母亲,母亲她究竟怎么样了?慕媛紧紧的握住那簪子,心中一片空白,没有恐慌,没有害怕,只是那样跪在雪地里,大红色的小棉袄被白色的雪地衬着,格外的鲜艳。 “果然山洞里藏了一个孩子。”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慕媛没有回头,就听那人大笑道:“我那时候远远的就看见有个红色的身影,走近就不见了,还以为自己眼花,原来是那贱人将她藏了起来。” “站起来,跟我们走!”另外一个声音大声叱喝着。 慕媛没有哀求,也没有反抗,只是很平静的站了起来,手藏在衣袖里,牢牢的握着那只簪子,这是母亲唯一留下的东西,她要好好的保存着。 “这个小女孩倒是乖巧!”一个人走了上来,一把提起了慕媛,将她夹在胳膊底下,飞一样的往前边院子里走去,一面还和同伙说话:“也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先提到前边去,让那些丫鬟们辨认下。” 那大汉走到前院,将慕媛朝地上一扔,慕媛便滚落在雪地里,旁边响起了一道惊呼声:“小姐!”慕媛抬头一看,她的贴身丫鬟春杏正被人按着跪在一旁,眼泪汪汪的望着她。 “春杏,我母亲呢?”慕媛终于艰难的吐出了一句话,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带着希望看着春杏,她不要母亲死,她要母亲坚强的活着,她希望还能像以前那样,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撒娇。 “夫人她……”春杏低下了她,难过得泣不成声,只见眼泪珠子便如珍珠般滴落在雪地里,马上和那积雪融在了一起,看不到半点痕迹。 慕媛挺直的身躯终于瘫软了下来,看春杏这表情,母亲该是已经永远的离开了自己,假山前的一幕仿佛又重新来了一次,她能闻到母亲身上淡淡的清香,能摸到母亲如云般的秀发。她睁开眼睛望着院子中央坐着的那个穿绿色衣裳的人,那该是他们说的那个中常侍大人罢?不,自己不能将软弱的一面给他看,慕家的人便是死了也不能让仇人看见自己的害怕! 嘴边浮现出一个从容的微笑,慕媛又重新挺直了背坐在雪地里,一双点漆般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那颜。 “报告大人,方才按照名册清理以后,除了慕朗夫妇已斩决,其余人等均已擒获,除了慕朗的儿子慕熙遍寻不获。”这时慕媛身后急匆匆的走过一位穿着盔甲的军士,向那颜行礼后朗声报告,慕媛听了心里一阵欢喜,谢天谢地,哥哥总算是逃了出去了。 那颜听了通报,脸色一变,大声叱喝:“皇上的圣旨是诛灭五族,怎么就让他的儿子逃了出去?我们回去怎么能交差?继续给我搜!” “大人,不必在刺史府搜查了。”旁边站着的一位将领模样的人开口了:“属下奉命带人去后门把守的时候,还未到后门,就见一匹骏马从那门里冲出,马上坐着一个人,属下当即就命令射箭,那人中了我们几箭,射得像一个刺猬般,想必也活不下来了。现在既然全府搜查只少了慕朗的儿子,那马背上的人定然便是他了。” “唔。”那颜脸色稍霁,点了点头道:“虽是如此,可还得仔细着,就怕万一那慕朗的儿子命大,中了数箭也不得身死。即日起张贴布告,全雍州城戒严,看到有可疑的人皆可举报,举报者,有重赏。” 慕媛坐在雪地上,脸色没有表情,心里却在想着那被射成刺猬的人会是谁。应该不会是哥哥,哥哥才八岁,又怎会骑马?想必是那位来报信的路云了。想到这里,她心里一片哀伤,自己家里蒙难,还搭上了他人性命,若不是这中常侍向皇上进的谗言,参奏父亲,又何至于今日这种惨景!她的手撑在雪地上,被冰冷的雪水冻得僵硬,没有半点知觉,可她仍然没有低头,还是倔强的抬头看着那颜。 那颜坐在刺史府的院子中央,能感觉到两道冰冷的视线刺在自己身上。低头看过去,原来是慕媛才六岁的女儿,就见她穿着一身红色衣裳,眼睛里有一种坚强的神色,没有半点泪水。 才六岁的孩子,又怎么会有如此反应?父亲母亲被杀,自己被人抓了起来,不该是哭哭啼啼闹个不休不止吗?为何她还能这样冷静的看着自己?那颜摸了摸自己细长的手指,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她不哭不闹,自己非要叫她哭出声音来不可! 想到此处,那颜转头吩咐道:“将慕朗的首级拿来。” 旁边的军士应了一句,然后就转身去取了慕朗的首级过来。那是一颗齐着脖子砍断的头颅,用的刀子很锋利,所以脖子那里是平平整整的划了一个圈,并没有什么蜷缩的血肉。鲜血已经凝固,被这朔风一吹,和寒雪混合在一起,还有几滴血被冻住,晶莹的雪滴里透出血腥的红色。 那颜抓起慕朗的头发,手拨着那首级转了一圈,哈哈大笑,把头颅交还给那个军士,指着坐在雪地里的慕媛说:“你去拿给她看看。” 那军士犹豫了下,看着坐在雪地里一言不发的慕媛,心里也有些不忍。那颜沉着声音,尖细的挤出了一句话:“还不快去!”那军士不敢多嘴,捧着头颅走到慕媛面前,把那头颅径直放在慕媛的怀里。 慕朗的眼睛没有闭上,睁得大大的看着慕媛。慕媛捧着父亲的头颅,伸出小手,颤抖着抹过他的眼睛,心里暗暗祈祷:“父亲,你要保佑我和哥哥能好好活着,到时候我必会手刃那颜替你报仇。” 手轻轻抚摸过父亲的眼睛,今日早上他允诺自己可以和哥哥一起读书的话仿佛还在耳畔,可那慈爱的父亲却不会再开口和她说一句话了。慕媛盯着那颗已经瞑目的头颅,喉头一甜,眼睛前边发黑,晕死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看了读者评论,个人觉得也想解释下这几个方面: 一、第二章里慕朗让路云带女主哥哥离开,而没有带上她,是出于封建主义思想作怪,古人思想里出事便肯定先保儿子,若是儿子和女儿都交给路云,恐怕一匹马乘坐不下这么多人,而且行动目标大,不一定能逃出去。另外一个原因是,女主必须进宫才会有故事发展啦…… 二、那颜明知女主姑姑在宫中,却为何还要送女主进宫为奴遭受折磨,主要是他自觉自觉气势大,能一手遮天,因为他手里还有皇上的圣旨撑腰,所以才这样肆无忌惮。 5求情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朔风呼啸而过,本来是晴好的天空此时已是一片灰暗,堆积的云层里不断有雪花飘落,冰凉的贴在人的脸颊上,刺痛了人的心。 春杏一言不发的搂着昏迷的慕媛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切,雍州刺史府刚刚经过了一场浩劫,军士们把杀死的人堆到一处,一堆堆木柴扔到了尸体上边。一个军士拎来一桶火油浇在上边,丢下一个火折子,那火折子一沾到火油便轰然而起,火光直冲天际,一道黑色的烟雾盘旋在刺史府上空,久久不散。 刺史府外是拥挤不堪的人群,大家都被今日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住了,慕朗在雍州口碑极好,没想到竟然就遭了横祸,不少百姓站在刺史府旁边,望着站在门口的铁甲军士,听着里面传来的惨叫声,一个个红了眼圈,伸出手来抹着眼泪,低声的说:“慕大人,真是可惜了。” 有人叹了一口气,望着刺史府内冲天的火光摇了摇头,用近似乎耳语的声音在说:“还不是那颜那狗贼,到处索要财物,遇着不合他胃口的便罗织罪名,必将其置之死地……唉,慕大人真是冤枉!” 旁边有人紧张的伸出手捂住他的嘴,看了看周围,见没有异样,这才小心翼翼的说:“祸从口出,你千万要小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老天爷心里明白得很,坏人终将……”他又迅速的睃了一眼四周,见围观群众都是满脸哀戚的在掉眼泪,这才咬着牙重重的说:“坏人终将会遭报应,我们就等着看好了。” 不远处一位大嫂却哭得声音大些,一边哭还一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慕大人是好官呐!不是他在雍州,我们家遭的冤狱怎么能被查出来?慕大人,你便好好的安心去罢,头七里头我李大嫂子定然给你多烧点纸钱,叫你一路上不缺钱花。” “快别说了!”李大嫂子身边的人拉了拉她道:“中常侍大人出来了!” 一队人马从雍州刺史府缓缓开了出来,军士们身上穿着的盔甲和手中拿着的武器闪着点点寒光,看得围观群众不由自主噤声不语,方才那小声的议论仿佛被碾没在雪地里边,深深的藏在那泥淖中。 囚车发出沉重的“吱呀”之声,缓缓从刺史府里被拉了出来,车上全是年轻美貌的女眷。慕府的男人已经被杀尽,上了年纪的婆子们被带去府衙发卖,剩下的则被装上了囚车押送去京城。 此时慕媛已经醒转过来,春杏紧紧的抱着她坐在囚车的一角,好像怕自己一松手,慕媛就会消失一般:“小姐,你要好好的活下去。”春杏伸出手抚摸过慕媛冰凉的脸庞:“你要活着看那狗官的下场。” 慕媛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春杏,然后把头伏在她的颈窝里,贴在她耳边轻声又坚定的说:“春杏,你错了,我要亲手杀了那狗官为父亲母亲报仇,而不是活下来站在旁边看着他的下场。” 春杏身子颤抖了下,将慕媛搂紧了些,两人沉默着不再说话,就听着那囚车的车轮碾过雍州城的大街,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吱呀”之声。 雪已经停了,太阳也出来了,明媚的照在了御花园里。积雪仍然很厚,堆在花草树木上边,压得枝条都有些下坠的感觉。不时的,那树枝上边的积雪因为树下有宫女内侍走过而簌簌的掉落下来,钻进他们的衣领,凉得他们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徵宫的大门打开了,慕昭仪在两位宫女的搀扶下慢慢走了出来,她看了看眼前银装素裹的景色,不由得开心一笑,一双妩媚的凤眼拉出了长长的尾线:“难得今日放晴,跟着本宫去御花园走走罢。” “昭仪娘娘!”远方急急跑来一位姑姑,因为跑的速度快,身后掠起了一阵细碎的雪花末子,扑在了她的衣裳的后裾,可她丝毫不在意,一双脚似乎不沾地一般,飞快的来到慕昭仪面前,“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 “保仪姑姑,为何如此慌张?”慕昭仪见保仪姑姑脸上全是张皇的神色,不禁也跟着有了几分紧张,保仪姑姑跟着她在大虞深宫呆了十七年,练就了一副从容不迫的面孔,而今日她为何竟然如此失措? “昭仪娘娘……”保仪姑姑的头几乎低到了雪地里,声音颤抖着说:“奴婢刚刚出宫去的时候听着街头巷尾有人说闲话,雍州刺史慕朗因为被中常侍大人那颜参奏,说他贪赃枉法,暴虐民众有不轨之心,已经被处斩,并且……诛灭五族!” 一块素白的帕子轻飘飘的掉落在雪地上,保仪姑姑抬头一看,就见慕昭仪苍白了一张脸站在那里,一双眼珠子似乎已经不会转动了般,嘴里喃喃自语道:“诛灭五族,我们慕家哪里还有五族可诛?” “娘娘,节哀顺变!”保仪姑姑向前爬了一步,抱住慕昭仪的腿,眼泪珠子不断的滚落:“娘娘,您要哭便哭出来罢,不要憋在心里,千万要保重玉体!” 站在慕昭仪身后的宫女们见昭仪娘娘的身体晃了几晃,似乎要倒了下去般,赶紧围了过来将慕昭仪扶稳当了,彼此望了望,便径直扶着她往徵宫里边走了过去,保仪姑姑也爬了起来,跟着走进徵宫,关上了朱红的雕花门。 慕昭仪被宫女们安置在阔大的床上,她睁大着眼睛看着屋顶,一句话也不说,就是那么呆滞的看着上边。屋子因为出去之前就在暖炉添够了银霜炭,所以现在整个房间都温暖如春。床边的仙鹤鎏金壶在透过窗户的雪光映射下显得造型格外怪异,仙鹤单足而立,长长的嘴喙里吐出一丝白烟,带着淡淡的梨花香味。 保仪姑姑跪在床边握住慕昭仪的手,声音颤抖着:“昭仪娘娘,您不能太伤心。听说慕大人的儿子当日被没有被抓住,慕大人的女儿已经送进宫里为奴,您就是为侄儿侄女着想也不能这样倒下来呀!” “我兄长的儿女都还活着?”听到这句话,慕昭仪仿佛恢复了生气,翻身坐了起来,脸上浮现了些须笑容:“保仪姑姑,你是听谁说的,消息可靠吗?” 保仪姑姑点了点头回答:“娘娘,这消息是真真儿的!我塞了不少银子给那颜的徒弟周远,他见钱眼开,这才透露出这消息来。他说雍州刺史府对着名册清点,少了慕大人的儿子慕熙,现在正贴着通缉的告示抓人呢。至于慕大人的女儿,是那颜见她很倔强,因此特地将她送进宫里做宫奴,让她尝尝一辈子不得翻身的滋味。” 慕昭仪的手指此时才松动了些,她靠着床头吁了一口气:“在做宫奴?那本宫便着人去将她领了来我这徵宫,本宫就是拼了命儿也不能让我的侄女在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过一辈子!”说完,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眼角流出,爬过脸颊,在下巴上挂了半天,最终摇摇晃晃的掉在了衣襟上。 闭上眼睛,慕昭仪仿佛回到了过去。她是大燕最后一个皇帝慕回的女儿,被封为嘉荣公主,她那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每日不是和兄长们在书斋里研究学问,就是在御花园里弹琴绘画,那是多么快乐的一段时光。在她的记忆里,少女时代就是一段最值珍贵的回忆,带着青草的芳香,每日晚上在她的梦里徘徊。 当大虞第一次大兵压境的时候,为了换取大燕的安宁,父皇将还只有十五岁的她送到了赫连焘的宫里,她没有选择的做了赫连焘的宫妃。可是两年后,大虞终究又向大燕发兵了,她那怯弱的父亲,在大虞的兵马还没有到国界的时候便递上了降表,向大虞俯首称臣,大燕从此不复存在。 赫连焘没有像以前那样凶残的进行屠城杀戮,相反的对父亲礼遇有加,封了他为西郡王,大哥慕言,二哥慕慎和三哥慕朗都在大虞朝堂上任职,这让不少人嫉妒万分,纷纷传言:“还是要生个好女儿,看慕回的女儿在后宫受宠,他家可是满门显赫!” 当真是满门显赫吗?慕昭仪唇边浮现出一个嘲讽的微笑,这显赫不显赫可不是封官进爵看得出来的。父亲慕回沉迷女色,赫连焘送了他数十美女,不久后,父亲便死在床上,当时身边还有三个一丝不挂的娇媚女子;一年后,大哥慕言跟着赫连焘去围猎,竟然被大将军贺兰晃的箭误伤,当场身亡;几年前,二哥慕慎因为上元夜的御宴多喝了几杯醉得不省人事,抬回家以后便得了重病,赫连焘派了太医去看诊都回天无力,不足十天便撒手归西;现在三哥慕朗也因为那颜的谗言而被斩决,这样的显赫,真是天下少有! 慕昭仪紧紧的咬住了嘴唇,留得长长的指甲深深的嵌入了肉里,细白的皮肤被刺破了她都没有反应过来。鲜红的血滴从手上流了下来,划过欺霜赛雪的肌肤,让人看了有几分惊悚。“呀,昭仪娘娘的手流血了。”站得近些的宫女看见了那丝血痕,不由得恐慌起来:“快去取外用的药和干净的素绢来。” 保仪姑姑怔怔的看着慕昭仪的手,血流得并不多,只是因为慕昭仪的皮肤甚是白皙,所以那抹血迹便显得分外鲜艳。她伸出手去压住慕昭仪流血的地方,叹着气道:“昭仪娘娘,人死不能复生,您也不要太伤心了,现在要紧的是要能保住慕大人的一双儿女。” “本宫知道。”慕昭仪简单的答了一句,收拾起眼中的悲伤,她挺直了脊背坐在那里,将手伸了出去,漠然的让宫女们替她包扎,她又变回了那个大家熟悉的慕昭仪了。 赫连焘踏进徵宫的时候便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徵宫一片沉寂,仿佛没有了往日的温馨,大抵是大殿里边的暖炉没有烧炭,走进去便觉得到处都是冰凉一片。赫连焘带着内侍站在大殿中央看了看,偌大一个大殿连个宫女的影子都没有看到,这徵宫的宫女们一个个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如此偷懒,赫连焘皱了皱眉毛大步踏入了内室。 内室里倒是暖洋洋的,赫连焘走了进去,便觉得和大殿里气氛截然不同,心里便暖了几分,放眼看过去,床边有一盏立式宫灯,暖黄的灯影下边慕昭仪正躺在床上,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看向门口,望得他心里一荡。 大步走了过去,赫连焘在床边坐了下来,拉过慕昭仪的一只手道:“爱妃,今日为何不在大殿外边等朕?”一边说话,手指一边搭了慕昭仪的手背,然而这时他摸到的不是光滑柔嫩的肌肤,却只是一块素绢,这让赫连焘心中一惊,低下头去一看,慕昭仪那纤纤玉手被重重包扎着,看起来是受伤了。 “爱妃,你这手怎么了?”赫连焘紧张的望了望慕昭仪,虽然他妃嫔众多,但她却是最受宠的。这不仅仅因为是她生得美貌,最重要的是她是汉人,自幼饱读诗书,对于儒家学说颇有研究。赫连焘的宫妃们大部分都是来自胡人各部落或者西域各国的公主,基本上都是两眼一抹黑的,平素在一起都只有*上的交流,很少能就朝政说得上话。而每次他在徵宫,都能听到慕昭仪的一些新观点,这让他很好奇,也很满足,身边竟然有如此博学的女子,可这女子还是和别的宫妃一般,臣服在他的身下。 “皇上,不碍事,臣妾想给皇上亲手做件中衣,没想到一个不小心,剪子刺破了点皮。”慕昭仪强忍着心中的悲伤,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盈盈朝赫连焘拜了下去:“请皇上恕臣妾怠慢之罪!” 赫连焘一把将慕昭仪拉起,将她拉到怀里,笑着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朕的爱妃又何必如此多礼!几日没有见到爱妃,朕心里真是想念得紧,今日下朝便马上过来看爱妃了,爱妃可也想念朕?” 几日没有见到我,甚是想念?慕昭仪心里冷冷的哼了一句,皇上分明是不敢来徵宫,怕我知道他下了斩杀慕朗的圣旨纠缠不休罢?今日事情都办妥了就过来了。慕昭仪心里仿佛灌进了一桶冰水般,冰冷冰冷的,但她仍然堆出一脸的笑容,在赫连焘耳边轻声说:“皇上,我听说我的侄女儿进宫了。” 难怪这徵宫大殿上这般冰冷,连个炭火盆儿都没有燃,原来是慕昭仪已经知道了她兄长被自己下旨斩杀了的事情。赫连焘心里忍不住快跳了几拍,看了看她如花的容颜带着几分浅浅的笑,似乎没有怪他的神色,这才伸出手将慕昭仪搂紧了些:“哪些碎嘴的劣货在爱妃面前乱嚼舌根子!” “皇上金口玉言,对于臣妾兄长之事,臣妾不敢怨念皇上什么。只是臣妾的侄女现在是臣妾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还请皇上大发慈悲,能允许臣妾将侄女接到徵宫来,姑侄俩从此相依为命。”慕昭仪抬眼看了看赫连焘,闪闪的泪珠从眼角流淌了出来,这一刻她的眼泪是货真价实的,想到自己的兄长们,想到无辜的子侄们,她没有理由不流泪。 见到慕昭仪的眼泪,赫连焘也有几分心软,灯影里的慕昭仪更是显得楚楚可怜,让他不由自主伸出手替她将眼泪拭去:“这有何难,朕答应爱妃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6分离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站在廷尉府衙的院子抬头看过去,只能看到四四方方的一片天空,天空里只有阴沉沉的云层好像要压到头顶上边来,偶尔还能见到一只飞鸟,孤独的从空中掠过,很快就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天际。 慕媛小小的身子陷在人群里,周围全都是刺史府的年轻女眷,两日的囚车生涯让她们疲惫不堪,大部分人已经受不了累坐在了地上,完全不顾地面上还有着厚厚的积雪。她们虽没精打采,可眉目间却没有了那日的惊慌神色,因为从押送的军士口里得知,她们只是会被分配给勋贵们为奴而已,至少性命无碍。慕媛的眼神轻蔑的扫过那些人的面孔,才出来两日,她们就已经不把她当成小姐看待了,除了忠心的春杏。 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穿的那件鲜红色的小棉袄已经出现了褶皱,而且腋下那地方已经在囚车上被刮破了一大块,就像一个人张大了嘴巴般难看,里边露出了洁白的棉絮。她的头发两日没有梳过了,零乱不堪,她仿佛都能感觉到头发里边有什么东西在爬似的,一副沉重的脚链将她牢牢的缚住,让她动弹不得,可慕媛的精神却仍然很好,睁大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冷冷的看向那阴云密布的天空。 “小姐。”春杏用手碰了碰她,颤抖着递给她半个干硬的馒头:“你吃点东西罢。” 慕媛低头看了看那个馒头,上边有一排牙齿印子,这分明是春杏怕她没有吃饱,把自己的早饭节留了一半下来给她,慕媛心里一热,将那个馒头推了回去:“春杏,我不饿,你吃罢,你年纪比我大,食量也大些,可别饿了自己。” “小姐,你今日早晨都没吃什么。”春杏眼泪汪汪的看着她,手心里托着那半个馒头不肯缩回来:“春杏就是怕你饿,才把这半个馒头留下来,你多多少少得吃点,这样才会有力气。”这时旁边伸出一只手,飞快的将馒头夺了过去塞进了嘴里狼吞虎咽起来,慕媛定睛一看,却是府里头管事的女儿,就见她将头缩到两个肩膀之间,腮帮子鼓成一个圆球,嘴巴不停的艰难蠕动着。 “春桃,你怎么能把馒头抢了去!”春杏气得脸颊涨得通红:“难道出了府你就忘了身份不成?这是我留给小姐的食物,她年纪小,要多吃点好长身体。” 春桃没有答话,只顾从地上抓起一把雪往嘴巴里塞去,显见得是那馒头太干太硬,噎在喉咙里一时难以吞下去,又没有水就着喝,所以干脆就用雪水解决了。慕媛见那雪地已经被人踏成了灰褐色,差不多都成了泥浆,可春桃还是这样不顾一切的吞了下去,可见她是饿得狠了,不由得微微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去不再看她,却只听到春桃在含含糊糊的嘟囔着:“出了府?现在难道还有什么刺史府不成?她原来是府里头的小姐,我们是奴婢,自然要好生供着她,可现在大家的身份还不是一样?还提什么身份!” 春桃的话传入慕媛的耳朵,只刺得她心里一阵疼痛,环视四顾,周围全是冷漠的看着她的人,没有谁站起来为她说一句话,只有春杏瞪着眼睛看着春桃,气得说不出话来。是,自己已经不是刺史府的小姐,她的父亲母亲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她只是一个低贱的囚犯,正等待着不可预知的发配。 门口传来橐橐的脚步声,院子里的女眷们都把头转过去,就看见中常侍那颜带着一队官兵走了进来。他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个子不是很高,皮肤白净,脸上没有一根胡须,头戴一顶无翅勒带乌纱帽,身上穿着深绿色的常服,一路目中无人的走到了屋子里头坐下,旁边有小吏殷勤的奉上一杯热茶。 “唔,现在就开始罢。”那颜朝旁边的一个小内侍呶呶嘴:“都接了哪些大人的条子?” 旁边那个穿着深褐色衣裳的小内侍走上前一步,拿出一个盘子,上边乱七八糟堆着一些纸条儿:“师父,这次来要人的颇多,都有八家呢。” 那颜眯了眯眼睛道:“都哪八家?按照官阶排好,随意点着送过去便是了。”他往院子里的女眷们身上扫视了下,见到一个鲜红色的身影,小小的个头陷在那一堆女眷中显得很是扎眼。那颜突然莫名兴奋起来,指着那个身影用尖细的嗓音道:“将慕朗的女儿送进宫去做宫奴,其余的你便看着分罢,今日师父高兴,赏你点碎银子花花。” 小内侍顺着那颜的视线看过去,便看到慕媛那小小的身子倔强的站在那里,一双眼睛冷冷的看着他,看得他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师父,这孩子也忒小了些罢?这么小年纪进宫做宫奴的,也就只有半年前中书侍郎家那个女儿,但也要比她要大上一岁多……” 饶有兴趣的看着慕媛那倔强的神色,那颜阴测测的笑了起来,那笑声在那光线阴暗的房间里回荡着,而且有着尖细的尾音,似乎凌厉得要刺破人的耳膜,让人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小姑娘一直那么仇恨的看着我,我便要让她知道惹恼我那颜的后果。将她送进宫里做宫奴,而且要让她一辈子做那低贱的宫奴,永世不得翻身!” 小内侍低着头恭顺的应答了一句:“师父,那我便先叫人将她送进宫去。” 那颜满意的点了点头,细长的眼睛向站在院子中央的慕媛望了过去,唇边的笑容怎么样也掩饰不了,脸上施的白色薄粉也有些簌簌的掉落下来:“去罢,你今日便学着怎么样处置罪囚,完了师父来看看你分配得可到位。” 两个如狼似虎的军士冲了上来拉住慕媛的胳膊便往外边拖,她没有防备,陡然摔倒在了地上,那两人没有半分怜惜,继续拽着她的胳膊往外边拖了过去,她小小的身子在雪地上擦出了一条长长的痕迹,露出了地上黑色的泥淖。 春杏见慕媛被拖走,异常着急,扑了过去捉住了一个军士的手苦苦哀求:“军爷,你要把我们家小姐带到哪里去?求求你们,让我也一起跟着去罢!” 那军士不耐烦的甩掉春杏的手,抬起脚来便把她踹到了雪地里:“这里还有什么小姐不小姐?她是去做奴婢的,难道一个奴婢还要有人服侍不成?真是痴人说梦!” 春杏被一脚踢在地上半天动弹不得,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眼前已经不见了慕媛的身影,她伏在雪地上,脸上沾满了雪水与泥浆,和她的眼泪混在了一处,已经不知道哪些是她的眼泪,哪些是融化的冰雪。 那颜颇有兴趣的看着春杏半跪在地上哀哀哭泣,举起一只手来伸出了一只手指头,指甲上边玉白色的亮光油彩在灰暗的屋子里划出一条晶莹的弧线:“那个丫头,送到我府上去,我就喜欢这样忠心的。” 小内侍听了这话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他知道师父的怪癖,虽然那颜已是阉人,但他一直想证明着自己还有那种能力。暗地里那颜曾吃过不少虎鞭鹿鞭,他也曾听他说过梦话,想要多吃些那样的东西,自己kua下的东西就能重新长出来。那颜的府里有不少美貌的女子,都是供那颜用角先生或者其余yin器来玩弄的,有时候他甚至叫府里的家仆当众和那些女子交gou以满足他的*。 那颜府里头的美貌女子每隔几个月便要换一批,大部分是被折磨致死,也有些是不堪羞辱自杀身亡的,眼前这个哭得可怜的丫鬟若是被送进那颜府里,恐怕只要几个月便会和那些女子一样,一条草席卷着从府后门抬了出来扔到乱葬岗上去。 小内侍走进春杏,尖着嗓音道:“你且站起来。”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春杏吃了一惊,她慢慢的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小内侍,漠然的抹了一把脸,这才慢慢的站了起来:“你们准备把我送去哪里?” 春杏的脸上虽然有着泥浆雪水,可她精致的五官还是无法掩盖得住,小内侍心里直叫可惜,这么一个美貌女子几个月后就将是一具死尸。“你可是掉到了福窝里边了。”小内侍脸上堆出了笑容,回头望了望那颜道:“中常侍大人看中你了,亲自点了你去他的府上呢。” 顺着小内侍的目光看了过去,春杏的手握得紧紧的,坐在屋子中间那个不男不女的人就是杀害老爷夫人,把小姐送去做奴婢的人,就是他毁了整个雍州刺史府!她的眼神不敢流露出半分愤怒,可心里却在拼命压制着自己的怒气――自己千万不能表露出来,要好好想个办法去将那阉竖给杀了,为慕府报仇! “姑娘,别看了,走罢!”小内侍指了指院子的一边:“你站去那里,等会直接跟着大人回府便是了。” 春杏也不答话,只是低了头,一步一步的挪了过去,站在那阴暗的角落,心里迅速盘算着如何才能去杀掉那颜。一抬头,目光却和那阉竖的目光对了个正着,原来他也在观察着自己,春杏一惊,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坐在屋子中央那个人。 慕媛被两个军士拖曳着出了廷尉衙门,其中一个人把她夹在腋下骑上了一匹马飞奔而去。她能感觉到风呼呼的从耳边刮过,还能看到街道上行人的剪影,但是她看得并不太清楚,因为那马的速度很快,那些人影在自己面前一晃眼便过去了,她只能看到各种颜色的衣裳,还能闻到路边小吃铺子里传来的香味。 不一会马便停了下来,她总算看清楚了面前的景色,那是一座巍峨的宫殿,黄色的琉璃瓦铺出一片金碧辉煌的屋顶,朱红色的宫墙延绵不休,似乎看不到尽头,汉白玉的阶梯一级一级绵延过去,一直延伸到了宫门深处。 那军士见慕媛看得出神,伸出手来拉了她一把:“看什么看,以后你每天都能看到,早点把你交到内侍手里我也好早些回去交差。”说完便带着她沿着宫墙往后边走去。 慕媛没有说话,只是迈开小小的步子紧跟在他的身后,进宫为奴对于她来说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儿。母亲说过自己的姑姑慕昭仪在大虞皇宫可是地位仅次于皇后娘娘,她肯定会来找自己的,自己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好好的活下去,活到姑姑找到自己的那一天。 跟着那个军士从宫墙后边的一扇钉着金黄色梅花门钉的宫门走了进去,又在抄手游廊上转了好几个弯,走过了好几个园子。皇宫大得超出她的想象,分明看到抄手游廊已经到了尽头,可走到尽头却看见一扇雕花门,从门里踏出去,面前又是一段新的扶廊,弯弯曲曲的延伸着,无边无际。 路上遇到了不少的内侍宫女,看着慕媛带着沉重的脚链费力的往前挪动着身子,不由得皆是摇头叹气:“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千金,父亲遭了罪,小小年纪被送到宫里来做宫奴。” 那军士听着那些话,若有所悟般回头看了看慕媛,才六岁大的孩子,便那样倔强,一声不吭的走在他身后,脚镣和地面不断撞击着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突然之间,他竟然莫名的起了恻隐之心,停住脚步蹲了下来,撩起慕媛的裤管。 慕媛吃了个惊吓,直接把腿踢了出去,差点踢到那军士的面门,她警惕的看着那军士,一双如寒星的眸子冷冷的盯着他。那军士见着慕媛的反应也是吃了一惊,讪讪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脚踝有没有破皮。”说罢伸出手握住慕媛的脚踝仔细检查起来。 雪白的小腿上有一个深红色的印记,还有新起的水泡,一大片一大片的隆起,可以看到里边有液体在流动。眼前的景象让那军士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愧意,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盒子,将盖子打开,小心的挑了些药膏抹在慕媛脚踝那里,然后又将那盒子塞到慕媛手里。 一阵冰凉的感觉从心底升起,鼻子还能闻到一点淡淡的清香。慕媛望着那军士道:“你为什么要帮我上药?” “因为我也有个你这么大年纪的女儿。”那军士将她抱起继续往前边走,口里喃喃道:“我突然想起了她。” 这一路上没有掉过眼泪的慕媛听到这句话,心底里那块柔软仿佛被触动,她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和母亲,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滴落。那军士觉得脖子里一凉,抬头看了看慕媛正泪眼婆娑的望着他,慌忙伸出手帮她擦眼泪:“你别哭,只要能活下去,以后的事情谁都说不准。” 慕媛抱住他的脖子,两只手紧紧的捏了个拳头,是,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自己总不见得会做一辈子宫奴,她要想办法出去,要有权有势,这样才能把那狗官碎尸万段! “这位大叔,你叫什么名字?”虽然那军士穿着寒铁盔甲,可慕媛还是觉得他的怀抱很温暖,当他将她放到地上的时候,她忍不住问他。 “我叫贺兰静云。”那军士盯着她看了一会才回答。他看到一双坚定的眼眸,看到了平静淡定的表情,这个小女孩,必然不是池中之物,或者过了十多年,她说不定便会成为后宫里叱咤风云的人物。 作者有话要说: 7夺簪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这是一间昏暗的屋子,屋子里点着一盏油灯,火光不住的左右摇摆,晃得人看不清屋子里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四周的墙壁因为有些时间没有重新粉刷过,白色的面子里透出灰色的底子来,就如面前这两个内侍的脸色一般,本来是暗黑的底色,上边还透着几块斑点,偏偏又要在上边扑上一层薄薄的粉,糊糊的一片,让人看了觉得格外难受。 “那大人送过来的?”一个内侍看了看很镇静的站在面前的慕媛,觉得这小姑娘委实小了些,觉得有些疑惑,抬起头来用着奇特的鸭公嗓问贺兰静云。 “是。”贺兰静云简洁的答了一个字,蹲下身子用钥匙将慕媛的脚镣打开。“哗啦”的一声响,冷冷的铁器撞击着地面,慕媛的心也轻松了许多,总算不用戴着这沉重的东西走路了。 贺兰静云把脚镣拿在手里,望着那两个内侍道:“这个小姑娘年纪尚小,你们要派她做什么事情先掂量着去,那大人可是要她在这宫里做一辈子的,你们别当了耳旁风,才过几天便将一个好好的小姑娘弄得奄奄一息!” 那两个内侍堆着笑脸儿听着那军士的话,心里头不住的在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那公公究竟是要他们怎么做?好歹也下个明令呀,这般打哑谜似的,猜得可真费劲! 站在一旁的慕媛心里清楚得很,贺兰静云是为了让她能过得轻松些在玩文字游戏,他说的话和那颜说的差不了多少,可是稍微润色了一下,意义便大大不同了。她抬起头来含泪看着身材高大的贺兰静云,心里充满了感激,只是不敢说出口来,只能用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盯着他的脸,唇边露出一丝浅笑,才出现,便倏忽而逝,就如夏日的荷塘里,蜻蜓掠过水面引起的一丝颤动。 好一个机灵的小姑娘!贺兰静云心里暗自赞叹了一句,低头又看了看慕媛,这才大步走了出去。 直到贺兰静云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那两个内侍中有一个这才开口说话:“你先过来说下你的姓名籍贯和家里人的情况,我们这里要做记载的。” 经过了详细的问话,两个内侍将慕媛的情况大致写了下来,抄录的那人看了看刚刚记载的内容,小声的朝另外一人道:“原来是慕昭仪的侄女,雍州刺史慕朗的女儿!” “慕昭仪的侄女?”另外那人也紧张了起来:“贾西,那我们可得好好照看着才是,若是让她吃多了苦头,万一慕昭仪寻到她,我们有几颗脑袋都不够用的。” 两人商议完毕,脸色一转,比先前的神色又好看了几分,那个叫贾西的内侍清了清嗓子道:“你跟我来,我送你去玉芬姑姑那边去。” 慕媛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的跟着他走出屋子,出了院子拐了一个弯便见到另外一个院子门,跟着贾西走了进去便看见院子里的竹竿架上晾的都是女子衣裳,想来这院子里住的宫奴全是女的。 贾西领着慕媛走到了院子里的第一进屋子,扬着嗓子喊道:“玉芬姑姑在不在?”那声音既尖又细,似乎有什么东西擦刮着铁片一般,听着实在难受。慕媛站在他身后,见着他微微佝偻的后背,心里不免有些凄凉,这人该是在宫里头过了几十年罢,过惯了弯腰鞠躬的日子,那背却是怎么也直不起来的了。 中间有扇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走出了一个胖乎乎的女子,不知是宫里的衣裳是有统一的规格还是她喜欢穿小一号的衣裳,那套深栗色的宫装都有些盖不住她圆圆的肚子,露出了一点点穿在里边的白色中衣。见着贾西带着慕媛站在门口,她抹着胭脂的嘴巴咧开了一线,映着日头反射着鲜红的光彩:“哟,又送新鲜货色来了?这也太小了点罢?” 脸上挂着一丝笑容,贾西一步踏上了台阶,在她耳朵边上细细的说了几句话,玉芬姑姑的脸上转了转颜色:“原来有这么大的来头!”贾西笑着用胳膊肘儿戳了戳她,有意从她高耸的那部分挨了过去,眉眼眯到了一处:“我可是有心提醒你,别到时候惹了麻烦都不知道!只不过这事也说不准,那送人来的军士说得含糊不清,还得问过小周公公才知道那大人是什么意思,你且先按着老规矩来,别逼得太狠便是。” 玉芬姑姑笑着啐了贾西一口道:“谁要你这般假惺惺的来讨好我,都不能磨枪上阵,只讨些口头便宜又有什么用处!” 贾西讪讪道:“有我口头上记挂着,你的心里头也该暖了几分,总比没人记挂好!”转过头去想招呼慕媛过来,就见那小姑娘正瞪着眼睛看着他和玉芬姑姑打情骂俏,突然也有了点羞愧,朝玉芬姑姑道了个别,然后佝偻着身子走出了院门。 “老不羞的!”玉芬姑姑朝他的背影恨恨的骂了一声,这才招呼着慕媛道:“你叫慕媛?跟我来去领宫装,然后我再带你去你住的屋子。” 跟着玉芬姑姑走到一间屋子里边,慕媛见到地上堆满了衣裳,屋子里散发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感觉是人的汗馊味和脂粉味混合在一起,那种味道强烈的冲进了鼻子,熏得慕媛几乎要呕吐出来。玉芬姑姑弯腰在衣裳堆里挑了又挑,最后抽出了一件来放到慕媛身上比了一比,叹了口气道:“都没有合适你的衣裳,这已经是最小了的,你先对付着穿,改日我叫人改两件小一点的衣裳给你。” 慕媛见她拿着衣裳往自己身上比了过来,惊得往旁边一退,这反应让玉芬姑姑警觉了起来,她的眼睛里冒出了一种说不出的*,飞快的走上前一步,把慕媛堵在角落里,不让她往一边躲闪,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贾西那货还是真体贴我。”她眼睛直视着慕媛,眼神突然变得凌厉:“是不是在那边没有搜你的身子?” 慕媛缩在角落里看着玉芬姑姑,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紧紧的抱住了自己的身子,眼神倔强,没有半分妥协。玉芬姑姑好半天得不到回答,不由暴怒了起来,一手扭住慕媛的一条小胳膊往下拉,一只手开始在她的小棉袄上摸来摸去。慕媛不住的扭动着身子不让她摸到自己的衣襟,她怎么能让面前这个贪婪的女人摸到母亲的多宝金簪子?那可是她唯一的念想了。慕媛想了很久才想出这个主意,她故意在囚车上刮破了衣裳,然后趁着天黑偷偷将簪子塞到棉袄的夹层里边,没想到刚刚进宫便遇到了这如狼似虎的玉芬姑姑。 尽管慕媛用力反抗着,可究竟还是敌不过壮实得和猪没有两样的玉芬姑姑,她最终摸到了棉袄里头有凹凸的感觉,喜得双眼放光,一把将慕媛推倒在了地上,踏上了一只脚。不顾慕媛在她脚下呜呜咽咽的发出痛苦的悲鸣,玉芬姑姑兴奋的把两只袖子捋到了手肘那里,往手上吐了口唾沫,开始伸手脱慕媛的衣裳。 在这样强壮的玉芬姑姑面前,慕媛毫无抵抗力可言,她的棉袄很快被玉芬姑姑脱了下来,朝着窗子抖了两下,又细细的摸了又摸,终于在衣服的一角摸到了方才的那种感觉,她眉毛一挑,放下了脚,拿着棉袄便走到桌子边上,从桌子上的一个盒子里拿出了一把剪刀,开始剪碎那件鲜红色的小棉袄。 慕媛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用力的咳嗽了几声,刚刚背上被死命踩着一只脚的感觉实在太糟糕,她仿佛都不能呼吸,差点要断了气一般。那只脚离开她的身子时,喉咙里才有新鲜空气流入胸部,让她觉得全身恢复了些力气。咳嗽几声坐了起来,看到玉芬姑姑正全神贯注的拿着剪刀剪自己的棉袄,心里充满了说不出的愤慨。虽然没有了棉袄御寒,可她却没有感到半点寒意,心里头似乎旺旺的烧着一把怒火,让她全身满是力量,慕媛猛的从地上爬起来冲玉芬姑姑一头冲了过去。 玉芬姑姑正沉浸在收获的喜悦中,没有料到慕媛一头撞了过来,将她撞翻在地,手里紧紧的抓着慕媛的小棉袄不放,玉芬姑姑不住的划动着自己的手和腿,就像一只被掀翻的乌龟在笨拙的蠕动。慕媛趁机爬到她身上伸手去抢自己的棉袄:“这是我母亲的遗物,你不能拿走我的!”她的手拉着棉袄的一角,努力往怀里拽着。 这时屋子外边走进来一个比慕媛大不了多少的小女孩,看着眼前这一幕,惊讶得话都说不出来,她用小小的声音问道:“玉芬姑姑,你怎么了?” 玉芬姑姑被慕媛压在身下,正在努力的想将她掀翻下来,怎奈又记挂着小棉袄里的东西,所以一把子力气都用在手上,竟然一时片刻没有把慕媛弄下身子,这时听到有人来了,不由大喜:“李嫣,你将这贱婢给我弄下来,明日你便可以歇息一天。” 那名叫李嫣的小姑娘听到玉芬姑姑的话赶紧奔了过来,从后边狠狠的推了一把慕媛。慕媛本来便是在苦苦支撑,没想到玉芬姑姑来了个帮手,轻易的一推便将她搡到一旁,玉芬姑姑只觉自己身上轻松了些,脑子这才想起该如何起来的法子。她向旁边费力的侧了侧身子,手撑着地面爬了起来,看到被推倒在一旁的慕媛,怒从心中来,伸出手把她拎了起来,左右开弓的打了她好几个巴掌,一条血线从慕媛的嘴角流出,划过她洁白的肌肤,滴落在雪白的中衣上,一点一点,在衣裳上形成了几朵鲜艳的梅花,妖异无比。 “那是我母亲的遗物,还给我。”慕媛眼睁睁的看着玉芬姑姑从棉袄里取出了那根多宝金簪,迎着外边射进来的阳光,反射着七彩的光芒,地上还投射着几点金黄色的影子。 “还给你?这东西是你母亲的遗物?”玉芬姑姑眼睛斜瞟着慕媛,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一个宫奴,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要做到死,还要留什么遗物做念想!”她指了指站在一旁的李嫣道:“嫣儿来我这里的第一天,就将她身上所有值钱的物事都交给我了。你倒好,吃了雄心豹子胆不成,敢跟我来抢东西,还和我来争论说那是你母亲的遗物!玉芬姑姑冷冷的哼了一句:“这般叛逆的性子,得好好苦差事来磨掉才行,棱角太分明了不仅会伤到别人,也会伤着自己。” 玉芬姑姑说完这番话,将多宝金簪插到自己发髻上边,扭着肥胖的身子走到那堆衣裳前边,将原来挑出来的那一件扔到慕媛身上:“赶紧穿着罢,冻坏了身子可没有人怜惜着你。这罪奴所里头可生不得病,生了病不会有大夫来瞧的,能不能活下去全凭天意。” 见慕媛默默的穿上了衣裳,没有再说一句话,玉芬姑姑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早该这般听话,也就不要吃这苦头了。明日嫣儿的活计就全部由你做,嫣儿,你先带她去你住的那屋子,给她找个床铺安顿下来。明日你负责监督着她做活儿,若是做得不好,你便来告诉我,少不得要让她知道怎么样才行。” 那名叫李嫣的女子朝玉芬姑姑行了个礼儿,细声细气的说:“嫣儿知道了。” 转过身来,李嫣来拉慕媛的手:“你叫什么?你和我一起去屋子里罢。” 慕媛抬头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她比自己高了小半个头,皮肤有些微微发黄,一双眼睛浮肿,目光倒是灵活,正殷勤的看着自己。她是帮凶,帮着那玉芬姑姑抢去了母亲的金簪子,慕媛从心底里对面前这个小女孩充满了憎恨,没有理睬李嫣,扬着头挺直了背,模仿着记忆里母亲走路的模样一步一步的走了出去。过长的裙裾拖在了地上,好几次都险些将她摔倒,但是她每次都把握住了重心,继续挺直背往前走,看得身后的玉芬姑姑都不由得暗自赞叹了一句:好一个硬气的丫头! 走到了屋子外边看着那已经升起来的太阳,慕媛努力的吸了一口气,想把心中那股晦涩排挤开去,但是才动下嘴巴皮子,就觉得腮帮子这里火辣辣的疼,嘴巴里边有着咸涩的味道,她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捏紧了拳头藏在衣袖里,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对那跟上来的李嫣挥出一拳,最后她还是控制住了自己,默默跟着李嫣往前走去。 “你何苦这样糟践自己?”李嫣的声音幽幽的在耳边响起:“你反正斗不过玉芬姑姑,还不如将东西送给她,还能让她以后给你派些轻松的活。我们都沦为宫奴了,哪里又能有些多余的想法,金银饰品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不必为它去让自己受罪。” “那是我母亲的遗物。”慕媛最终开口了,或者还会在这里生活很久,与其一人孤苦奋斗,不如结交一个朋友,毕竟李嫣和自己年纪相似,肯定也有相似的经历,两人互相扶持着,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或者要比一个人活着要轻松些。 “不管是谁的遗物,在这里都不重要了。”李嫣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沉甸甸的积下了一片暗暗的黄色,她突然伸出手来摸了摸慕媛的脸:“曾经我的肌肤也是这般白玉无瑕。” 作者有话要说: 8为奴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天色还早,屋子外头还是一片蒙蒙的灰色,慕媛睁着眼睛看着窗子外边,心里想着不知道还要多久天空才会从沉沉的乌黑慢慢转为夹着点鱼肚白的灰暗。 这间小小的屋子睡了十多个宫奴,慕媛昨晚没有睡得安稳,一直是半梦半醒的状态,闭上眼睛睡不了多久,便能梦到父亲血淋淋的头落在自己怀里,一声惊叫便醒了过来。她抱着被子蜷缩在木板床的角落里,屋子里一片黑暗,眼前看不到任何东西,就能听到沉重的呼吸声,偶尔还有人嘟囔着说上两句梦话。在角落里蹭了蹭身子,感觉墙壁又冷又硬,慕媛稍微躺下来些,拉着被子将自己紧紧的包住,不多时便迷迷糊糊睡去了。 刚合上眼睛没多久慕媛又梦见了母亲,她还是那般温和的对着自己微笑:“媛儿,你要好好保重,你要找到你的姑姑,只有她才能救你。” “母亲……”慕媛的眼泪珠子终于迸射出来,捉住母亲的衣裳角,她撒娇的扭着身子:“母亲,你不要走,媛儿要和你在一起。”可是母亲只是温和的微笑着,那张脸渐渐的变得模糊不清,最终化作了一缕青烟,再也看不见她的模样。 “母亲!”慕媛大喊了一句醒了过来,怔怔的看着那糊着粗纱的窗户,就见外边有没有过滤干净的晨光透了进来,照在自己的床上,照得灰白的床板更显得惨白一片。这时她听到屋子里头响起了窸窣的响动,一个宫奴打着呵欠爬了起来,看了看窗户外头,含含糊糊的喊了一句:“该起床了。” 似乎屋子里的人都没有一个睡得安稳的,这人的话音刚落,那些床上便慢慢的有了动静,一个个从被子里钻了出来,眯着眼睛往自己身上套衣裳,还有几个人连衣裳都没有披,摇摇晃晃的下了床,半闭着眼睛慢慢挪到慕媛这边来。 慕媛屈辱的闭上了眼睛,努力不去听耳畔响起的哗啦啦的声音,玉芬姑姑为了惩罚她,将她安置在角落的床铺上,旁边便是两个马桶,半夜惊醒的时候她还能闻到浓浓的尿骚味和屎臭味,那种气味刺激着她的鼻子,让她有一种想呕吐的感觉。 因为马桶只有两个,而走过来的宫奴们有好几个人,她们竟然骂骂咧咧的争夺着马桶,抢了先的人毫不羞涩的当着大家的面将裤子褪下,露出两条大腿,然后一屁股坐了下去,一种很响亮的声音紧接着在这狭小的房间里飘荡着,似乎在骄傲的宣示着她的胜利。 慕媛听得一阵恶心,抱起自己床上的衣裳便飞快的逃开,几个宫奴看了她那小小的身子跑得脚不沾地,不由哈哈一笑:“毕竟是新来的,脸皮好嫩!”抢到了马桶的宫奴坐在那里打着呵欠哼哼唧唧的念叨:“拉了出来就是舒服。”没有抢到马桶的宫奴解松了裤带,坐在慕媛的床上,虎视眈眈的准备第二次抢夺战。 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眼前这些一脸麻木的人,慕媛将衣裳从自己头上罩了下去,努力的将手套进衣裳,可毕竟自己平素都是丫鬟们服侍着穿衣裳的,自己穿还真不怎么利索,老半天都没有将衣袖整理好,这时身后有人伸出了手,轻轻的将她的衣袖扯平整了。慕媛惊讶的转过脸去,便看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非常消瘦,两颊似乎都陷了进去,见慕媛一脸惊讶的看着她,那少女局促的笑了笑:“我叫阿纤,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慕媛。”慕媛的鼻子有些发酸,拉了拉衣襟,低下头去将衣襟上边两条带子系在一处,用手抹了一把鼻子,扬着头站在一旁,小小的脸庞上有一种不屈服的神色。阿纤低头看着,心里觉得怜惜,这么小的孩子竟然便入宫为奴了,也不知道她的父亲究竟犯了什么大罪。 “慕媛,你呆站着做什么呢,还不去洗漱,等会可得去干活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在慕媛耳边响起,李嫣打着呵欠站在慕媛的面前,用手指戳了戳她小小的肩膀:“今日我的活全得由你干,你不能偷懒,玉芬姑姑说要我监督你的。” 慕媛没有吭声,转身走开,她小小的身子混在一群身形高大的宫奴里边,显得格外瘦小。李嫣冷眼看着慕媛的背影,轻声哼了一句:“都已经是低贱的奴婢了,还当自己是小姐呢。”愤愤的说完这句话,李嫣伸手抓了抓头皮,从床上挂着的小布袋里拿出一把缺了几根齿的木头梳子,开始慢慢的梳理着自己的头发。 御花园里一片宁静,一群宫奴低头用小铲子将石子路面上的雪铲去,然后从带来的篮子里抓出一把盐末子细细的洒在路面上。李嫣背着手站在一旁,看着慕媛弯着身子,拿着一把小铲子用力的在铲一块积雪,那块雪已经结成了冰,坚硬儿光滑的铺在路面上,慕媛铲了半日也没有将那雪铲起来,还因为用力过猛,脚下一打滑便摔到了地上,痛得她呲牙咧嘴,皱着眉毛抱着胳膊半天都起不来。 “慕媛,你竟然偷懒!”李嫣横眉怒目的冲了过来,一把拉住慕媛的胳膊:“你不要装模作样,我这些天都是做这事儿,从来没像你这么偷懒过!你若是还不赶快些,天亮之前这石子路上的雪还没有铲除干净,皇上怪罪下来,那可是杀头的死罪!” 慕媛瞟了李嫣一眼,没有回答她,努力的撑着冰冷的地面爬了起来,李嫣眼睁睁的看着慕媛投过来轻蔑的目光,心里有些发虚,但是她马上又抬起头来凶狠的推了慕媛一把:“看什么看,玉芬姑姑交代我今日要监督着你做活 儿,你做得不好,我自然会告诉玉芬姑姑,到时候少不了要吃苦头!” 李嫣的声音清脆而响亮,已经没有了半点童音的特征,随着晨风往人们的耳朵里钻,可是旁的宫奴们都弯着腰没声没息的干活,似乎没有听见李嫣的话般,麻木得好像是一具具行尸走肉。只有一个人停下手里的活计走到李嫣身边,怜悯的看着她道:“你一味的巴结讨好玉芬姑姑又有什么用处?你的身份和我们的都是一样的,为什么就不能和大家一起相处得好些?慕媛是新来的,你有必要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阿纤姐,你是不知道,这慕媛可是玉芬姑姑交代了的,要我看紧她,不要让她偷懒,我也没有办法呢。”李嫣看了看那默默无声的慕媛,正低头在努力的将那块大冰块敲碎成小片,然后一点点的把碎片铲到道路两旁,她轻蔑的一笑:“谁知道这个慕媛究竟是为什么得罪了玉芬姑姑,可能是她自己傻罢。” 玉芬姑姑的屋子里头的炭盆烧得很旺,她刚刚梳洗完毕,坐在桌子旁边照镜子,看到镜子里边映出一张圆盘子脸,皮肤倒还是滋润,眼角只有几丝鱼尾纹。玉芬姑姑呆呆的看着这张脸,伸出手来摸了摸,喃喃自语道:“为什么我竟然会胖了这么多?” 二十年之前的玉芬姑姑,那可是肤如凝脂,瓜子脸儿,杏眼桃腮,走起路来纤腰一握,袅袅娜娜,可惜她出身贫寒只能在皇后身边做一个小小的宫女。本以为来自龟兹的皇后皮肤粗糙,长相也很普通,自己站在她身边自然更能吸引赫连焘的目光,没想到皇后虽然人笨了些,大字不识一个,但女人的直觉却还是很准确,她看出了玉芬姑姑眼里的渴望,于是明升暗降的将她弄到了这个宫奴所做了主管姑姑。从此以后,她的大好青春便耗费在这个院子里头,每日见到的除了这群穿着灰暗衣裳的宫奴,便是外边院子的那两个太监贾西和敏赫,赫连焘那明黄色的身影只能出现在她的梦里,睁开眼睛看到的还是宫奴所里灰暗的窗棂。 现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玉芬姑姑不由得感慨起来,那个明眸皓齿的玉芬去了哪里?为什么镜子里出现的是这样一个中年女子!“皇上……”玉芬姑姑低声的呼喊着,对着镜子抛了一个媚眼,却发现自己的眼波已经不再是水汪汪的能让人神思荡漾,不由得也泄气下来,举起镜子照着自己满头珠翠。 “在宫奴所也很好,毕竟多多少少还能赚些外水。”玉芬姑姑找了个借口安慰着自己,头上多了一支多宝金簪,那几朵由各色宝石堆出的梅花正映着日头影子熠熠生辉。“一般的娘娘恐怕都没有这么好的簪子戴呢。”她微微的笑了。 “玉芬,玉芬!”门外传来尖细的声音,玉芬姑姑听出了声音,正是外边院子的贾西。 她站了起来,扭着肥胖的身子打开了房门,门外站着的正是那佝偻着背的贾西:“你这死鬼,这么一大早就来找我,可有什么了不得的消息?” 贾西的脸上褶皱拢到了一处,显见得是遇上了难办的事儿,他苦着一张脸儿望着玉芬姑姑道:“可真是了不得的消息,我现在急着来和你商量个主意呢,昨天来的那个丫头现在在哪里?” “我已经叫她跟着去干活了,怎么啦?”玉芬姑姑奇怪的瞟了贾西一眼:“来这宫奴所的不都是去干活的,难道还养着吃白饭不成?” “嗳哟,这可糟糕了,昭仪娘娘昨晚讨了皇上的口谕,今天便要来宫奴所接人呢!”贾西的脸吓得白了一片,只是脸上没有掉粉屑下来,该是出来得太急还没有扑粉,他一拍大腿叹息道:“你怎么这样急急忙忙就派她出去干活了?我这么早急着赶来送信便是要通知你,千万别让那慕媛出去干活,好饭好菜的供着她,别让她受半点委屈,免得她去了徵宫向她姑姑告状,那我们这些年的活都算是白干了!” 玉芬姑姑听了这话也是一惊,脸上的红润消失得无影无踪,站在那里全身筛糠儿似的抖动:“那怎么办?我昨日还打了她几个巴掌,抢了她一支金簪子,据说是她母亲的遗物。” 外边的天色逐渐放亮了,一层厚厚的云彩正以快得惊人的速度在天空流动,很快就可以看到日头影子,带着些微微的凉意投射在门口的两个人身上。贾西张大了嘴巴看着一脸慌乱的玉芬姑姑,伸出手握住她的胳膊道:“你别着急,总该有解决的法子。要不是现在将那慕媛叫回来,好好安慰着她,便说你昨日只是和她闹着玩,叫她别往心里去,或者能蒙混过去。” 玉芬姑姑肥胖的身子软软的靠在贾西的胳膊肘上,压得他有点摇摇欲坠,他吃力的扶住了玉芬姑姑,把她扶到了屋子里头安置到椅子上坐下来:“玉芬,别急,我这就去将慕媛喊回来。”孰料玉芬姑姑伸出手拉住了他,声音有些发抖:“贾西,你别去喊她。” 贾西不由一愣,回头望了望玉芬姑姑那闪烁不定的眼睛:“不喊她怎么行?等会慕昭仪醒了就该派人来接她了,你还想怎么办?” “那慕媛,看着就是个性子倔强的,昨日为了和我抢簪子,她竟然都能将我推到在地,就和疯了似的。你再看看她的眼睛,那里边分明就是满满的怨恨,我若是把她送去慕昭仪那里,不啻是自己找死。”玉芬姑姑喘了口气,伸手压住了胸口,眼睛温柔的望着贾西道:“今日你一定要帮我才是。你去将李嫣叫回来,教她背熟幕府的资料,然后便将她当慕媛送去徵宫,这样我们就都安全了。” 屋子里边一片沉静,沙漏里的沙子流动的声音仿佛这刻都能听见,外边的天空已经渐渐放亮,晨曦流转里有一种青草的滋味在空气里弥漫,带着早春的气息扑面而来。贾西摸了摸没有胡须的下巴,一双老眼转了几转,最后无奈的点了点头:“那李嫣只比慕媛大了一岁半多点儿,虽然个子高些,可毕竟慕昭仪没有见过这个侄女,该能蒙混过去的。” 玉芬姑姑这时才恢复了生气,捏紧了手帕子捂着胸口直喘气儿:“李嫣是个机灵丫头,她不会露馅的,你便放心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9调包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御花园的小道的积雪还只铲去一大半,通往宫奴所的那条路自然是没有人去打扫的,所以走在那条已经结冰的路上,人经常会不住的脚下打滑,身子溜到一旁去。因为天色还早,这条路上并没有什么人在行走,只看见一高一矮两条身影正往宫奴所走着。 “贾公公,你可得小心些。”李嫣讨好的搀了贾西一把,他刚刚因为脚下打滑险些摔着,若不是李嫣扶着,定是摔在了地上。 “哟,玉芬姑姑果然没说错,你这丫头果然是个机灵的,也合着该有造化。”贾西斜着眼打量了李嫣一下,眼前的小姑娘比同龄人个子要略高些,有一张讨喜的小圆脸,只是因为在宫奴所呆得久了,脸色黄黄,犹如那烟熏火燎以后的咸肉颜色。 李嫣被贾西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去慢慢的扶着他向前走,心里不断琢磨着这位贾公公的意思。方才她正在监督着慕媛铲雪,贾公公喘着粗气走了过来叫她回宫奴所,说玉芬姑姑有要紧事儿找她。一路上李嫣心上心下不知道有什么事情非得贾公公亲自来叫她回去,此时听到他的这句话,仿佛云层背后的日头影子透出一线光亮照进了心中,突然有一丝莫名的希望。 造化?什么事儿该称得上造化?自从父亲被杀,她被送进宫奴所为奴以后,她便一直在想着改变自己身份的法子。听着老一些的宫奴们说,每年宫里头都会有人手紧张的时候,或是宫女们到了年纪放出宫去,又或是因为暴病身亡,无论什么原因,在没有大选的年份,一般就会来宫奴所挑些机灵听话的去补缺。李嫣从知道了宫里头有这规矩以后便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侍奉玉芬姑姑侍奉得舒舒服服的,这样自己才有可能被玉芬姑姑举荐出去做宫女,永远脱离这个黑暗的地方。 除了去宫里头做宫女,宫奴们还有一种出路。玉芬姑姑有权力保举宫奴做自己贴身的宫女,帮她管理着这宫奴所里的女奴们。虽然宫奴所是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可做了玉芬姑姑的贴身宫女总比在里边做女奴强,不要每日辛劳干活不说,能吃上正常的饭菜,还能偶尔从宫奴们那里得些孝敬。她来了大半年,什么事情都见过了,她们这些女奴们其实就是玉芬姑姑和手下人生财的工具。例如说玉芬姑姑她们会去外头承接些绣帕子荷包的活计,绣一条帕子十文钱,里边有六文钱是要交给玉芬姑姑的,两文钱给揽来活计的贴身宫女,宫奴们自己能拿到两文。若是不能出这个地方,做玉芬姑姑的贴身宫女也算是一种造化了。 现在贾公公这话,若有若无的透露着一些信息,李嫣的一颗心仿佛都跳到了喉咙口,只觉得两条腿都有些软绵绵的,只是在机械的向前挪动。她望了望身边的贾公公,他的手搭着自己的胳膊,似乎很享受着自己的扶持,嘴里却不肯再透露半分。光亮仿佛就在前边,可自己却怎么也挨不到光亮的边上,一种绝望和希望交织的痛苦在李嫣心底里不住的翻腾,她蜡黄的脸色也不停的转成白色,然后又退成蜡黄。 贾西看着身边的李嫣那不住变幻的脸色,不由得阴阴一笑,心里头想着毕竟还是年纪小沉不住气。他伸出手来捏了李嫣的胳膊一把,脸凑到她的耳朵边上用尖细的声音问:“你难道不想知道这个造化是什么?” 贾西嘴巴里刺鼻的味道冲进了李嫣的鼻孔,她很想甩开手走到一旁,可她心里清楚的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她装出一副欢喜的笑容来,怯怯的低声问着贾西:“贾公公,这造化究竟是什么,嫣儿也不知道,反正只知道这造化都是贾公公和玉芬姑姑给的。若是真有了好日子,嫣儿定然会好好报答贾公公和玉芬姑姑。” “瞧这小嘴甜的。”贾西贪婪的伸出手来摸了李嫣的脸孔一把,那黄黄的门牙沾着口水咬上了李嫣的耳垂:“这可真是了不得的大造化呢,若不是你是个机灵孩子,自然是轮不到你头上来的。” 李嫣屈辱的放软了身子,任凭贾西的手从自己的脸孔上摸了几把,然后渐渐的从脖子上慢慢的滑了下去,那枯瘦得如竹枝般的手伸进了她的衣襟,在她平坦的胸部摸了几下。“唔,毕竟年纪还小,身子没长开。”贾西的手从李嫣的衣襟里抽了出来,遗憾的嘀咕了一句,这才向李嫣说起事情的原委来。 竟然是要自己顶了慕媛的名字去徵宫,慕昭仪以后便是自己的姑姑了!李嫣听了,一种说不出的喜悦慢慢蔓延到四肢五骸,就连刚刚贾西亵玩自己的屈辱都忘得一干二净。她跪下身子朝贾西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道:“贾公公和玉芬姑姑的大恩大德,嫣儿没齿难忘。” 贾西伸出手将李嫣拉了起来,佯装生气的说:“怎么还能自称嫣儿?你该叫自己媛儿,记住,今后你便是慕媛,这世上没有叫做李嫣的人。”说罢贾西拿出一卷记录材料,找到慕媛的身世记载:“你一定要听清楚了,慕昭仪若是问你家里的情况,你需如此回答。” 那上边记载得内容并不是太多,想来六岁的孩童知道的东西非常有限,慕媛当日只说了父亲、母亲和兄长的名字,还提到了自己的贴身丫鬟叫春杏,父亲是雍州刺史,家里住在雍州刺史府,除此以外边没有别的内容。李嫣背诵完毕这些情况,很是担心:“贾公公,才这么点东西,慕昭仪会不会相信我便是慕媛?” 贾西上上下下打量了李嫣一番,尖着嗓子道:“慕昭仪十七年没有出过宫,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侄女长什么模样,况且慕媛才六岁,又能知道多少事情?这些资料已经足够应付了,只是看你的手段如何,要怎么样才能引得慕昭仪不去详细过问慕府的情况。”贾西摸出了一面镜子,就着外边射进来的阳光给自己脸上扑着粉,不再看李嫣,只是漫不经心的说:“你若是觉得心里没底,那我便去喊了慕媛来,送真身过去便是。” 李嫣捏紧了手,只觉得全身发冷。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她怎么能放过?慕昭仪若能变成自己的姑姑,不仅过上吃肉喝酒穿金戴银的好日子,说不定以后自己还有机会往上爬,或许还能做宫妃呢!不,自己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只有放手一搏,才会有光亮的日子。就犹如落水的人抓到了一块浮木般,李嫣的眼睛里亮闪闪的一片,充满了求生的*:“贾公公,我去!” 这时旁边屋子里走出了赫敏,见贾西还在对着镜子涂脂抹粉,不由得掩嘴一笑:“贾西,你今后都用不着涂粉了,你面皮的颜色愈发黑了。” 贾西被他一句话说得怏怏的搁下镜子道:“你别笑我,你也差不多。”他指了指李嫣道:“等会徵宫来人就将她送过去。” 赫敏看了看站在那里的李嫣,不由得神色一变,将贾西拉到了一边,低声说道:“你疯了,这分明是那中书侍郎的女儿,慕昭仪要的是雍州刺史的女儿,就是昨日来的那个。你究竟收了她多少好处,胆敢做出这样偷天换日的事情来!” 贾西被赫敏突然起来的一拉扯,脚下打了一个趔趄,险些没有摔到一旁去,等站稳了脚他这才愁眉苦脸的说:“还不是我那对食的主意?她昨日将慕媛打了一顿,还抢走了她母亲的遗物,害怕被慕昭仪处罚,顺便追查她这么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光是贪墨银子就够一个杀头的罪!这个李嫣机灵乖巧,一直对玉芬恭敬有礼,送她出去也不会漏了口风,这可不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赫敏重重的叹了口气,看着那边李嫣担心的望着他们这边,小小的圆脸蛋上满是担忧,她的一双眼眸睁得大大的,似乎受了惊吓,担心着自己不能如愿以偿。李嫣那可怜的模样看得赫敏也是一阵心软,用手戳着贾西的脑门子道:“那活儿都没用了,还这般惦记着你那个对食。又不能真刀真枪的干,虚凰假凤的你也玩得那么来劲,小心有一天你要死在你那个对食身上!” 提到玉芬姑姑,贾西只是一脸的笑,那眼角的褶皱无限扩张,差点盖满了整个脸庞,刚刚扑上去的粉又掉下了大半。他朝赫敏一阵干笑:“你当我不知道你和浣衣局那个春茜姑姑的事情?就只会在我面前说白话,人家都看见你们俩在御花园的假山后头……” 这话还未落音,就听着外边传来了脚步声,赫敏和贾西都赶紧回到桌子后边坐好,这时就见外边进来了一位四十多岁的姑姑,穿着正绿色的宫装,头上梳了个如意髻,插着一根碧玉簪子,身后还跟了两位品阶低些的宫女,手里托着两个盘子,上边放着衣裳钗环之类的物事,映着阳光,明晃晃的一片。 “保仪姑姑!”赫敏和贾西连忙站起来,向那姑姑行了一礼,她可是宫女里头算身份尊贵的了,她是慕昭仪的乳母,因为慕昭仪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所以她的乳母自然便高了一头。大虞皇宫里乳母是一个了不得的身份,皇上的乳母还会被封为“保太后”,差不多享有和太后同等的地位。 “你们已经得了信儿罢?”保仪姑姑一眼便扫到了站在角落里低手侍立的李嫣,脸上浮现出一丝满意的笑容:“真是比猴子还要机灵,这就把人都找出来预备着了。” “昭仪娘娘的事儿,谁敢怠慢?”贾西讨好的笑着,走过去将李嫣推到保仪姑姑面前:“还不快快向保仪姑姑行礼?”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李嫣只觉得自己全身燥热,耳朵里似乎能听见自己的一颗心在擂鼓一般扑通扑通的跳着,额头上汗珠子滚落了下来。她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激动,朝保仪姑姑行了一礼:“媛儿见过保仪姑姑!” 保仪姑姑赶紧伸出手将李嫣制止住,笑容满脸的对她说:“哟,这个礼儿可不敢当,你是昭仪娘娘的侄女儿,哪有你向我行礼的说法?快快站好了,奴婢这就带你去见娘娘。”退了一步看了看低眉顺眼垂手而立的李嫣,保仪姑姑不由得赞叹着:“这般沉静的神色,真不愧是昭仪娘娘的亲侄女儿,颇有大家风范!” 贾西听到保仪姑姑如是说,这才把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走上前去对李嫣说道:“恭喜慕姑娘脱离苦海,昭仪娘娘那徵宫可是福窝,多少人想进去都没法子呢,慕姑娘今日可是一步登天了。只愿你今后好生跟在昭仪娘娘身边,受着她的教诲,他日定是前途不可估量!” 贾西尖细的嗓音回旋在李嫣耳边,她突然有几分恶心,那声音和他在她胸前乱摸的手一般的可恶,似乎就像刀片一样切割着她的喉咙,陡然间她竟然无法呼吸。好半天才按捺下那种恶心的感觉,李嫣勉强微笑着朝贾西道:“媛儿自然不敢忘记贾公公的教导。”保仪姑姑在旁边看着不住点头,心里想着这慕媛真真是大家闺秀,看得出来从小便得了好教养的,即便是对一个内侍,都还能笑得这样自然,没有半点不适。 “慕姑娘,我们走罢,娘娘可是一直在盼着呢。”保仪姑姑朝身后两个宫女点了点头:“你们快去给慕姑娘换衣裳。” 不多时,李嫣便穿戴一新的走了出来,两位宫女给她梳了两个丫髻,每个发髻上都簪着一支蝴蝶流苏金簪子,流苏荡在耳边显得分外调皮。只是身上的鹅黄绿宫装衬得她的皮肤更黄了。保仪姑姑偏着头看了看,叹息一声:“回了徵宫以后少不得拿着羊奶洗澡,好好将养着身子才是。” 四个人从宫奴所里走了出来,刚刚上了门口那个斜坡,走在拐角处正好碰上了那群铲雪回来吃早饭的宫奴。她们那群人从左边的岔道上走下来的时候,保仪姑姑正带着李嫣走上了右边的岔道。看到那穿着深褐色衣裳的一群人,李嫣的一颗心似乎快被冻结了,就如屋檐上挂着的冰棱那般僵硬,没有一丝跳动的力气。这时候若是有人高声喊上一句:“李嫣,你要去哪里?”那么自己的身份便会被揭露,她的下场便是重新回到宫奴所,眼睁睁的看着慕媛被保仪姑姑带去徵宫享福。 她有些心虚,缩了缩脖子,将大半张脸藏在高高竖起的衣领里边,眼睛也不敢往那边看,只是飞快的跟在保仪姑姑身后走着,心里真恨不得自己能飞起来,离开这个危险万分的地方。幸运的是,她没有听到有人喊她,一直到走上大路,都没有人在后边喊她的名字。李嫣这时才定下心来,回头往宫奴所的方向看了看,那群人已经走到了门口,慕媛小小的身影夹在那群人中特别的不打眼。李嫣不由得唇角一弯,心里嘲笑自己的胆怯,若不是自己有意留心着慕媛,谁又能注意到她会站在那宫奴的行列里! 10偷听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终于天晴了,慕媛搬了凳子坐在走廊底下,阳光就像贴身的小棉袄温柔的包围着她,屋檐上的冰棱开始融化了,一点点的水溅到阶前的石头上,在那小小的坑洼里溅起了一朵朵小小的水花,又倏忽扑进了石阶,只看到一点点淡淡的水痕。 慕媛抱着腿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她的脑袋里似乎塞着一大团东西,怎么想也整理不出一个思路来。来宫奴所有几日了,玉芬姑姑除了第一日抢走了母亲的簪子,第二日上午叫她去铲雪之外,便没有叫她出去干过活,每日吃饭的时候还会将她喊到她房子里去一起进餐。这让宫奴们都对慕媛侧目而视,大家都暗地里纷纷在议论究竟慕媛是什么来头,玉芬姑姑竟然对她如此青眼有加。 “慕媛,你姑姑是宫里头的慕昭仪,对不对?”一个晚上,宫奴们正坐在阴暗的油灯下刺绣时,阿纤停住手里的活计贴在她耳边轻声问,这让慕媛吃了一惊,睁大眼睛看着阿纤,在暗淡的油灯下,她的眸子就像那受惊的小鹿,看得阿纤有些怜惜,放下针线她将慕媛揽在怀里,伸手摸着她的头发细声道:“慕媛,若我的猜测是真的,你姑姑总会有一天会来接你出去的,你别太难过了。” 慕媛没有吭声,任凭她的手指抚摸过自己的头发,也许大家都是这么猜测的罢?毕竟“慕”这个姓氏不常见,加上玉芬姑姑突如其来对她的好,别人这么联系也是有些依据的。“你不要害怕,我没有恶意,我只是……”阿纤停顿了下,声音里有着一丝丝悲伤:“我只是想起我妹妹了,她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也只有六岁。”慕媛没有抬头,但是从上面滴落的泪水能让她想象到阿纤的悲哀,她似乎看到了阿纤隐藏在黯淡里的脸庞,上边有两行清泪簌簌的坠落。 “我们家被抓上囚车以后的第二日,妹妹就病死了。”阿纤抱着慕媛的身子抱紧了几分,声音也变得温柔起来:“我只是将你当亲妹妹一般疼爱的。”慕媛的眼泪也滚落了出来,她伸出手抱住阿纤的腰,轻声喊:“姐姐,以后你便做我的姐姐罢。” 脑海里回想着阿纤的话,慕媛想到玉芬姑姑这几日奇怪的举动,是不是她知道自己是慕昭仪的侄女才这样对自己呢?总有一天姑姑会寻到这里来的,慕媛望着天空明亮的太阳,嘴角浮现出一丝微微的笑容来,总有一天,自己会离开这里,自己会慢慢的变得强大起来,可以将那中常侍那颜碎尸万段为父亲母亲报仇! “慕媛,你在晒太阳呢,可真是舒服不是?”玉芬姑姑肥胖的身子出现在走廊上,她慈眉善目的朝慕媛走了过来,脸上浮出了笑影儿,走到慕媛面前拉着她的手道:“阿纤吃饭的时候问我要点油脂膏子,说要给你搽手,你的手怎么了?” 慕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边生着好几个大水泡,那是第一日跟着宫奴们出去铲雪以后生的,开始她并没有注意到,只是第二日便觉得手上火烧火燎一般,疼得厉害。阿纤看过以后说是水泡,要养大一些用针挑破,让里边的水流出来,再搽点油脂膏子,用布包扎下才能好得快,所以一直没有给她挑。没想到阿纤为了她的水泡还斗胆求去玉芬姑姑那里了,慕媛低着头,心里不住的翻腾着,老天怜她,在这暗无天日的宫奴所里还能遇到一位好姐姐。 玉芬姑姑拉起慕媛的手放到眼皮子底下看了看,吃惊的说:“哟,这水泡怎么都这么大了?”已经养了几天,慕媛手上的水泡已经可以挑了,随便用手指头压压,便能看到里边的水从这边淌到那边。“我来针来给你挑了,顺便搽些油脂膏子。”玉芬姑姑从袖袋里摸出一个小针线包来,握着慕媛的手对着阳光又看了看,那小手白皙娇嫩,上边的水泡半透明的浮在手上,看了让人分外怜惜。 毕竟在家里娇生惯养的,没有吃过苦,才做这么半天事儿便长这么多水泡了,玉芬姑姑脸上堆着笑,心里却是鄙夷着。若不是贾西胆小,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在这几日里好好招呼着慕媛,万一李嫣那边被人看穿了是顶替上去的,还能让慕媛给他们说几句好话儿,否则她真的懒得搭理慕媛。来宫奴所便是做奴婢的,怎么能当小姐养着!玉芬姑姑撇了撇嘴,便准备拿起针给慕媛挑去那些水泡,突然一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她站在那里呆呆的好半天动弹不得。 “玉芬姑姑?”见着那银色的绣花针快到手这边又停住了,慕媛有些奇怪,抬起头来看了看玉芬姑姑,只见她眼神呆滞,好像受了什么惊吓似的,脸上都变了颜色,那两颊的肥肉都在微微的颤抖着。 玉芬姑姑将针放到慕媛手里道:“你去找阿纤挑了罢,我有点急事,先走了。”慕媛握着那根绣花针,看着玉芬姑姑迅速的转身过去,阳光照在她那藕灰色的衣裳上边,却让那颜色显得暗淡了,有些腌渍般的灰暗。玉芬姑姑那肥胖的身子要做出那样的反应几乎是很困难的,可她却轻而易举的做成了,慕媛目送着她扭动屁股迅速的消失在走廊里,好像她没有来过这里一般,走廊上一片空荡荡的,只有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刺鼻的香味。 贾西正站在宫奴所的院子里边溜达,看见玉芬姑姑从一边折了出来匆匆忙忙的走了过来,不由得笑眯眯的迎了上去:“玉芬……”他拉长着声音甜蜜蜜的喊了一句。玉芬姑姑此时却没有半点心思来享受贾西的殷勤,回头觑了一眼,见有一个小内侍站在不远的地方,便揪着贾西的袖子来到另外一个院子里,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玉芬姑姑这才紧张的说:“贾西,我想我们可能会有大难临头了。 “怎么说?”贾西瞧着玉芬姑姑神色紧张,额头上还不住的朝外边冒着细密的汗珠子,伸出手从怀里摸出一块手帕子来,体贴的踮起脚尖帮玉芬姑姑细心的拭去那些汗迹:“你别着急,有事慢慢商量呗。” “我刚刚去给慕媛去挑水泡,突然想到李嫣顶替她去徵宫的事情可能就要被人发现了。”玉芬姑姑的一双手在不住的颤抖,眼神里也全是绝望:“李嫣来宫奴所大半年了,手上全是茧子,慕昭仪只要用手摸一下就能知道那不是慕媛,因为她才进宫奴所几天,怎么会有老茧呢?”玉芬姑姑的两条腿不住的在发抖,心窝子里一阵发慌,全是疲软得没有了半分力气,她只能紧紧的抓住贾西的衣袖,就像落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浮木般:“贾西,我们肯定会被揭穿的,我们死定了……” 玉芬姑姑的声音绝望而悠长,引得身后的竹枝都簌簌作响,落下一大团积雪来,掉在了贾西的帽子上边,还有一些散碎的雪花落在了他的衣领里边,凉得他缩了缩脖子。“玉芬,若是这事儿,你尽可以放心。”贾西伸出手去拍打着玉芬姑姑的背:“你别着急,我还刚刚好想找你来说这事儿呢,没想到你倒先来找我了,我们真是不谋而合呀!”贾西黑里透黄又扑着些白色粉底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来:“方才中常侍大人的徒弟小周公公来过了。” 听着贾西说得不紧不慢,玉芬姑姑这才定了定心神,抹了一把汗,看着贾西那镇定的神色,不由得也安心了几分,难道贾西还真找到了万无一失的法子? “小周公公传了中常侍大人的话,那个慕媛必须在宫里做一辈子宫奴,绝不能将她放出去了,我们算是歪打正着,既讨好了慕昭仪,也不得罪中常侍大人。慕昭仪那边若是发现李嫣是个冒牌货,要问起这事儿来,我们便可以将责任推到中常侍大人身上去。”贾西得意的点了点头,安慰的握住玉芬姑姑的手道:“徵宫那边也传了消息过来,说李嫣已经被慕昭仪认下了,你也放心罢!明日便打发慕媛去做活便是了。” 玉芬姑姑这才彻底松弛了下来,脸上一堆肥肉笑得花枝乱颤,一只手插在腰上,一只手点了点贾西的额头,一双眼睛横着看了过去,风情无限般的咬牙切齿道:“你也不早些来告诉我,害得我白白操了半日心!明日我便叫那慕媛去做那累活儿,非得将这几日受的气补回来不可!” 贾西嘿嘿一笑,似乎玉芬姑姑戳他的额头让他无比受用,涎着一张脸,他伸出手来抱住玉芬姑姑粗壮的腰,一张脸在她那藕灰色的衣裳上蹭了几下,嘴里笑嘻嘻的说:“玉芬,你身上怪好闻的,可是用了我托人从宫外买的胭脂膏子?”蹭了几下,贾西突然停了下来,若有所思道:“玉芬,我们可还是要小心点,你不能安排那慕媛出宫奴所做事,万一遇到慕昭仪了怎么办?还有,你该把她名字给改了,别人说不定心里会将她和慕昭仪联系起来,万一出去做事的宫奴们口里不小心透露一句两句的,我们总归是惹了麻烦。” 玉芬姑姑也呆了下,站在那里看着院子的雪地里纵横交错的脚板印儿,若有所思道:“你倒是心细,这些我原该要考虑到的。嗯,今日我回去便给她改名。”她的眼珠子转了转看了看周围,突然嘿嘿一笑:“给她取个名字叫竹儿如何?” 贾西也不说话,只顾着伸出手在玉芬姑姑身上一通乱摸,就见竹影晃动,积雪簌簌的声音不时响起,还突然间杂了一丝细微的脚步声。贾西和玉芬姑姑俱是一惊,两人站在那里半分也动弹不得,这时就见一只黑色的猫从墙角溜了出来,见了两人都看着它,拱起了背向前边拉伸了下,又懒洋洋的一步步的往外边去了。 “原来是你养的死猫!”玉芬姑姑见雪地上一行梅花印,扭了扭肥臀道:“我先回去了,这会只想着去给那小贱人改名字呢。”贾西公公见她那副急不可耐的模样,在她的屁股上摸了一把,抓住她的手道:“我陪你一起过去罢。” 两人拉拉扯扯的走出院子,四周终于是一片沉寂,院子里的竹子上头的雪已经被他们闹得掉了个七七八八,露出了翠绿的竹竿和不曾褪色的青青竹叶。微风吹过,竹林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竹子在风里摇曳着掩盖住了竹林后头那个人影。 阿纤的脸孔慢慢从竹林后露了出来,无意得知了这样一个秘密真是让她震惊。她万万没有想到玉芬姑姑和贾西会那般胆大包天,竟然偷梁换柱让李嫣顶着慕媛的名字去徵宫,让她冒充做慕昭仪的侄女!早几日李嫣的离开并没有让宫奴所掀起波澜,毕竟宫奴所每年都有像她这样不声不响就走掉的宫奴,大家虽然很想知道她去了哪里,可是没有一个人敢去问玉芬姑姑――反正她们的命运都捏在玉芬姑姑手里,不如好好做事,小心讨好着她,或者还能多多少少得些好处。最大的好处便是可以脱离宫奴所去做宫女,再不济也可以分配点轻松的活计,不用每天累得喘气的功夫都没有。 慢慢的站起身子,阿纤将方才压在雪地里的手掌缓缓举起到眼前,手心和手指头上边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茧子,可这些茧子却不足以让阿纤觉得羞愧,最令她觉得屈辱的是她手上有着一种淡淡的尿骚味,她每天怎么洗都似乎洗不干净,那种气味似乎一直在她鼻子底下萦绕,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进宫奴所的第一天便和玉芬姑姑闹翻了,因为玉芬姑姑抢走了她最珍贵的东西,那是一块玉佩,是她的未婚夫给她的聘礼,也是他们的定情信物,可玉芬姑姑毫不客气的从她身上搜走了,无论她怎么样争吵都没有能够拿回来。从玉佩被拿走的那一日起,她便打心底里对玉芬姑姑充满了仇视感,玉芬姑姑也因此从来没有给她好脸色看过,所以派给她做的是宫奴所里最累的活――洗马桶。 每天早上天色放亮的时候,她便要将皇宫里的马桶接过来洗刷干净,然后将马桶堆到一间屋子里头,燃上浓浓的熏香,等到傍晚时分再将马桶送回去。她和另外一个宫奴媚辛两人一起每日都在大虞皇宫里往返数次才能将这活计做完。日复一日的生活使阿纤异常厌倦,她很想能飞出这个宫奴所,可天性使然,她也不会向玉芬姑姑折腰,于是她一直在等待着一个时机,她能走出这宫奴所的时机。 作者有话要说: 11逃离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那是一个沉静得超乎她年龄的小女孩,这是阿纤第一次看见慕媛的感觉。 灰暗的屋子里只透进来丝丝微弱的光亮,站在屋子角落里,慕媛如一头受惊的小鹿看着角落里几个抢夺马桶的宫奴。她默默转过身去,把怀里抱着的衣裳罩到头上,努力的想将自己塞到那件衣服里边去。她身材娇小,伸在衣袖外边的手掌白嫩,能看出来她在家里是娇养着的,可现在她的身边没有人能帮助她,她只能奋力的在那件衣裳里挣扎。这一幕让阿纤想起了她故去的妹妹来,不由自主伸出手帮她穿好了衣裳。慕媛缓缓的转过脸来,大而黑亮的眼睛惊讶的看着她,阿纤心里不由得有一阵说不出的温情,只想将她搂在怀里,好好的疼爱一番。 她叫慕媛,这个名字让敏感的阿纤心里一颤,宫里头最受宠的宫妃便是慕昭仪,慕媛和她会有什么关系吗?经过几日的观察,玉芬姑姑对她的与众不同让阿纤心里有了些须渴望,若慕媛真是慕昭仪的侄女,那慕昭仪迟早会把她从这里救出去,如果慕媛能让慕昭仪也将自己接出去,那自己总算是要脱离玉芬姑姑的魔掌了。 阿纤跪坐在雪地里,脑海里乱哄哄的,方才听到的话在耳边不断回旋。李嫣冒名顶替去了徵宫,那慕媛怎么办,难道要和她一样在这宫奴所被折磨一辈子吗?风呼呼的响着,刮得她的脸有些疼痛,可是她却没有感觉到一般,只是呆呆的坐在那里,直到膝盖传来一种冰凉的寒意。她吃力的扶着身边的竹子站了起来,慢慢的挪着步子往她们住的屋子那边走过去,雪地里留下了她深深的一排脚印,和方才那只黑猫留下来的梅花印映衬着,显得分外的明显。 才跨进院子门,阿纤就听到那边传来玉芬姑姑高亢有力的怒喝声:“你以为你还是刺史府的小姐?要奴婢们伺候着吃穿拉撒?要你洗件衣裳都出岔子,我看你是故意这么做的!”抬起头来一看,阿纤见到慕媛跪在雪地里边,玉芬姑姑拿了一条皮鞭正在抽打着她,一只手叉在腰上,口里骂骂咧咧不止不休。 慕媛挺直了背跪在那里,她身上的衣裳已经被玉芬姑姑的皮鞭抽烂了几道口子,露出了里边灰黑色的棉絮,可她的小脸上有着倔强的神色,没有流泪,只是咬着牙跪在那里,背都不曾弯一下。阿纤站在那里看得一阵心疼,握着门槛的手都因为用力过猛,疼得麻木而失去了知觉,她看着跪在雪地里的慕媛,心里暗自下定了决心,自己得帮助慕媛逃出去,无论如何也得让慕媛找到慕昭仪,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 “玉芬姑姑,你为何这般责打慕媛?”当看到慕媛小小的身子最终被打得趴倒在雪地上时,阿纤再也无法忍受心里的难受,踩着脚底下的冰雪走了过去,扑在慕媛身子上面,替她挨了几鞭子。 “哼,让她去洗衣裳,好半天一件都没洗好,这种好吃懒做的,就该抽上一顿鞭子给她点教训,否则她便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别人都得好吃好喝的供着她做娘娘呢!”玉芬姑姑愤愤的往雪地上啐了一口,一想到这几日自己小心翼翼的招呼着慕媛便觉得怄气,凭什么自己要对她那么好?她不是活该来受罪的吗?想到这里,又举起鞭子来狠狠的抽了下去:“你不要以为你还是大小姐的命,明日起你便开始给我干活,这院子里的衣裳你都给包圆了,件件要洗刷干净!” 玉芬姑姑抽得手累了,将皮鞭扔到了一旁,眼神扫过那些躲在走廊角落里往这边看的宫奴们,呲了呲牙齿,指着雪地上的慕媛道:“她这名字和宫里头昭仪娘娘的犯冲,从今日起便不准姓慕,以后你们都叫她竹儿便是了!”低头看了雪地里那两个人一眼,玉芬姑姑冷笑着踢了阿纤一脚:“奴婢也知道护着奴婢,你们俩也真真是一对儿。” 因着身子肥胖,玉芬姑姑踩到雪地上的每一步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对于趴在雪地上的慕媛和阿纤来说,那响声传到耳朵里不是一般的响,而是非常响,似乎每一步都踏在她们的心上一般。但是这响声竟然越来越轻,似乎玉芬姑姑正在慢慢走远,慕媛奇怪的抬起头来,却只看见藕灰色的身影一摇一摆的往院子门口走去,贾西那尖瘦的脸孔在门边闪了一下,马上便不见了。 慕媛从雪地里慢慢爬了起来,伸出手摸了摸阿纤的手背,声音有一丝儿颤抖:“阿纤姐,你不用这样的,都是我不好,害你受苦了。” 阿纤看了看慕媛那狼狈的脸,耳朵边上有一条明显的鞭痕,一直沿着那段雪白的脖子往下边延伸了过去,手上也有几条红印。她不由得想起自己刚来的时候,玉芬姑姑也是这样对待自己,不高兴的时候就随意挑个岔子将自己鞭打一顿。可是那时候自己十二岁,而现在的慕媛却只有六岁呀,她怎么也能下得去手!阿纤一把将慕媛搂在怀里,眼里滚出了泪珠儿,嘴巴贴在慕媛耳边低声说:“慕媛,我有个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慕媛惊讶的一抬头,阿纤的眼圈儿红红的,泪水正在簌簌而下,可她望向自己的眼神却异常坚定,那是做了一个重大决定以后才有的表情。同时她也能感觉到阿纤抱着她的身子越抱越紧,仿佛她又在害怕什么一般。“阿纤姐,是什么事情?”慕媛也轻声问,眼神瞟过不远处那些一脸麻木的宫奴们,方才玉芬姑姑在无故鞭打她的时候,没有一个上前来为她说一句求情的话儿,只有阿纤姐进来以后奋力扑到自己身上替自己挡鞭子,这些人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为何一个个如此冷漠,铁石心肠一般,莫非到这宫奴所久了,便连一些起码的良知都没有了吗? “我方才在那边院子里偷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原来李嫣是顶替了你去徵宫了。”阿纤紧紧的握住了慕媛的手,一边将方才自己偷听到的话转述了一次,一边抱着慕媛的腰不让她站起来:“你要冷静,你去找玉芬姑姑贾西公公理论有用吗?你能出得去吗?他们为什么将你改了名字,为什么叫你每日便到这后院洗衣裳,这都是他们算计好了的,你出去找他们有什么用处?惹火了他们一顿鞭子抽死,席子一卷丢到外头便了事,可你家里的大仇呢?你能看着李嫣顶着你的名字分享你姑姑的亲情吗?” 慕媛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小小的身子在阿纤怀里不住的颤抖着,眼里含着泪水可始终没有掉下来。她开始还在剧烈的在阿纤怀里挣扎扭动着身子,可是慢慢的她停了下来,低着头想了一会,最终于抬起头来平静的望着阿纤道:“阿纤姐,那我该怎么办?我要出去,我要去徵宫找我姑姑,我要告诉她我才是慕媛,慕朗是我的父亲!” “我觉得玉芬姑姑是绝不会给你离开宫奴所的机会了。”阿纤将自己的手指当做一把梳子,慢慢的开始梳理起慕媛乱七八糟的头发,一边细声对她说:“所以我们必须商量下,怎么帮你逃离这里。” “你有办法吗?”慕媛心底里生出一点点希望来,看阿纤那表情,似乎她已经找到了逃离的法子,只是有些难以说出口来一般。 阿纤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鼻尖似乎又有一阵尿骚味儿飘过,她为难的望着慕媛,心里犹豫着这法子的冒险性,毕竟从这个院子到宫奴所的门口也有那么长的距离,慕媛这么小的一个孩童,能不能坚持得住还是一个问题。 “你别着急,我倒是有个想法,可就不知道你能不能熬得过去。”阿纤将慕媛从雪地里拉了起来,一瘸一拐的领着慕媛走到一间屋子面前,门口停着两辆小小的手推车。“这是我和媚辛每日做事的地方。”阿纤打开屋子的门,里边传来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那气味非常奇特,既有着浓浓的熏香味道,又夹杂着一些恶心的气味。 “阿纤姐,你……”慕媛惊讶的看了看阿纤,她昨日便知道了阿纤每日要做什么事情,可是她没有想到这里的气味如此难闻。 阿纤指着那辆小推车对慕媛道:“若是你能坚持,明日一早便藏在我这推车下边,手指可以抠着底下的铁条,脚搭一点点推车的杆子,我将上边的稻草铺出来些,那守门的太监该会看不出来车子底下还藏了个人,毕竟那会天都没亮。”看着慕媛脸上逐渐亮起,阿纤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可是你必须忍着这气味,一定要抓紧铁条,若是一不留神叫出来,或者没有抓稳掉下来,这结果你是知道的。” 慕媛忍不住颤抖了下身子,走到小推车的前边,车子上乱七八糟的铺着一些稻草,上边还有一些干透了的屎尿痕迹,因为时间已久,早就结成了一块块的斑。而慕媛却似乎没有看见一般,伸出手来将稻草拨开了些,将手指抠进木条缝隙里抓住铁条,她握得很紧很紧,完全不顾手上刚刚被抽了鞭子,还有破裂的水泡,只是紧紧的抓住那些铁条,仿佛要将全身的力气都使在这里。回头朝阿纤微微一笑:“阿纤姐,你放心,我无论如何都要逃出去。” 阿纤走上前来,将慕媛的手从小推车里拿了出来,双眼坚定的看着她道:“你一定要出去,你也一定能出去的,我相信你!”慕媛站在车子旁边,丝毫不觉得那气味恶心,因为这是她现在唯一的希望。 天空还是沉沉的一色灰暗,两条人影悄悄的从宫奴们住的屋子里溜了出来,她们俩蹑手蹑脚来到阿纤的小推车旁边,矮个子猫腰钻进了小推车的下边。“慕媛,你先试试看,能不能抠住铁条,将腿搭到推车竿子上边来。” 蹲在小推车底下的慕媛,不停的将脚往上边蹬着,可是脚下不停的打着滑,好半天都不能搭到上边来,阿纤在一旁看得着急,制止了她毫无意义的乱蹬:“你等下,先别浪费力气。”她打开了身后的房门走了进去,不多时便拿了一些布条出来。帮助慕媛将一条腿搭上推杆,用布条将她的脚牢牢缚在上边,然后又将慕媛的另一条腿如法炮制的绑好,将上边的稻草弄得乱糟糟的盖出露在推杆上的一双小脚丫,阿纤轻声叮嘱她:“不能出声,脚背要勾稳推杆,手指千万不能松开铁条,知道吗?” 难闻的气味直冲鼻孔,耳朵边上传来车轮辘辘的声音。这白天看起来很短的一段路程,现在却觉得无比漫长。轮子转了一圈,两圈,三圈……慕媛在心里默默的念着,暗暗祈祷快些出了宫奴所的大门才好。清晨的天气很冷,伸在缝隙里的手指仿佛要断了一般,几乎快抠不住铁条,她咬着牙齿鼓励着自己:“你不能松手,不能松手,难道你想死在这宫奴所吗?难道你不想和姑姑见面吗?难道你不想为父亲母亲报仇吗?” 嘴唇似乎已经被咬破,喉咙里流入一线腥甜,就在慕媛以为自己快坚持不住了的时候,听到上方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阿纤,今日你好像走得早些,怎么没有等着媚辛一道呢?”这是到了宫奴所的门口了罢?只要那个内侍没有发现,她便能逃离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了。 小推车上边盖满了稻草遮挡了她的视线,她看不到那个守宫门的小内侍长的什么模样,只能从偏头看到一件青灰色的袍子停在车子边上。阿纤细声细气的回答着:“长宁公公,我最近接了一批手帕的刺绣活计,想早点出去将这事儿做了,便能腾出白天的时间来刺绣。要不是为了多赚几个钱,谁还不愿意多睡一会?” 一声尖细的声音响起,仿佛在老鼠在吱吱叫一般,可慕媛却知道得很清楚,那是长宁公公的笑声:“你们挣两个钱也不容易,别给我钱了,自己留着罢,快去快回,一早上得走好几个来回呢。”就听“吱呀”一声,应该是大门被打开了,车轮辘辘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听在慕媛耳里,似乎是世上最美妙的仙乐。 车子终于停了下来,阿纤解开缚住慕媛双腿的布条,将她抱到小推车上边,看着她冻得通红的手指,上边还有着深褐色的铁锈,不由得将她的小手握住:“疼吗?” 慕媛吁了一口气,抬头朝阿纤微微一笑:“我不疼,阿纤姐,我们快走罢。”天色已经蒙蒙的亮了起来,似乎还有一线红色的云彩在天边慢慢卷了上来――今日,许是一个晴好的天气。 12初见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身后不远处的宫奴所大门紧闭,就像一个吃人的怪物一般,那扇灰色的大门就是他阔大的嘴巴,仿佛会猛然张开将她一口吞下去,慕媛坐在小推车上,看着宫奴所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它的影子,一颗提着的心慢慢的放了下来。 “阿纤姐,你这是送我去徵宫吗?”慕媛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看着正在微笑着推车前进的阿纤,心里充满了感激。她本来也可以和那些麻木的宫奴一般对她不管不问,任凭她受玉芬姑姑的欺辱,可是她却没有这么做。她虽然力量有限,可她却尽了自己最大的力气帮助她逃离了那个可怕的地方。 阿纤将车子停了下来,招呼着慕媛道:“你下来,我和你好好商量下。” 晨风吹起了阿纤额前的刘海,露出了她一张清秀的瓜子脸,脸颊边有一条浮肿的皮鞭印子,可一点也不影响她看上去温柔可亲。慕媛靠近了阿纤一点,贪婪的闻着她身上传来的味道,虽然和母亲身上那种淡淡清香不同,甚至还有些异味,可她却觉得分外亲切,一点都不觉得不舒服。 “慕媛,我没去过徵宫,也不知道徵宫怎么走。在皇宫里可不能到处乱走,一个不小心,小命便丢了。”阿纤蹲了下来,将慕媛搂在怀里,声音很是温柔:“我昨晚一宿没有歇息,想了个法子,就看你运气好不好了。” 阿纤每日负责皇上、皇后和太子这边的宫殿,所以对这边比较熟悉。每日早上她推着车子从经过东宫的院墙时,不是能听到练剑声,便能听到读书声,看后门的内侍说那是皇孙赫连睿,他文从慕昭仪,武从乌丹朱,勤奋异常,皇上都对这个孙儿青眼有加,时时夸赞他是赫连家的俊才呢! “所以,你想让皇孙帮我去和昭仪姑姑说这个事儿?”慕媛犹豫的看了下阿纤:“那个后院,我怎么才能进去呢?” 阿纤也为难的皱起眉头来,她的手无意识般在慕媛的手上划了几个圈:“后院我也没有去过,我都是进门接过马桶便离开了,连后院的门开在哪里都不知道。” 慕媛站在那里,头脑里一片茫然,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可究竟该怎么样才能见到昭仪姑姑呢?若是在皇宫乱闯被人抓住了,说不定还没见到昭仪姑姑便会被杀头了,说不定又会被扔回宫奴所,自己以后的日子便可想而知了。一滴晨露从头顶上的树叶上掉了下来,滴进了她的脖子,凉得让她打了个寒颤——不,这两种结局哪一种都不是自己想要的,我要活下去,要好好的活下去,我还要手刃仇人,为父母报仇!慕媛捏紧了拳头,一双大眼睛里透出了几分坚定,看了看身边一脸愁容的阿纤,她轻声说:“阿纤姐,我们走罢,我相信自己的运气,我定然能见到皇孙的!” 阿纤也知道在这里呆久了也有危险,若是玉芬姑姑今日突然起得早些,或者有想巴结讨好的宫奴去向玉芬姑姑禀报了,说不定不多久便会有人追出来。她点了点头道:“我们现在便去东宫。” 小推车在冰雪未融的路面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喉咙里发出的喘息,御花园白雪皑皑,花枝藤蔓上一片洁白,看不出它们本来的面目。可是,春天一到,冰雪都会融化,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模样,这花园里也该是鸟语花香,有说不出的春意盎然。慕媛坐在车上着迷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虽然现在还只是白茫茫的,但她相信不久以后便会是繁花似锦,生机勃勃。 身边出现了一道宫墙,她能感觉到阿纤的背突然挺直了,眼睛里也满是希望,那就是东宫吗?慕媛的心也砰砰的跳了起来,几乎要到了喉咙口,她拼命的用手压着自己的胸口,闭上眼睛默默祈祷,上天,若是你怜惜媛儿一家人的遭遇,请务必让皇孙出现在后院。阿纤看着闭着眼睛的慕媛,手心里也薄薄的生了一层汗,几乎握不住小推车的杆子,她吃力的提起腿,飞快的推动着车子,朝她熟悉的那个地段奔去。 “吾尝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也。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一阵朗朗的读书声从后墙那边传了出来,阿纤和慕媛心里都是一喜,看来那位皇孙已经在早起读书了。阿纤将车子停在院墙边上,慕媛从车子上站了起来,拼命想爬到院墙上边去,可无奈那院墙太高她伸出手都够不着院墙的一半。 阿纤在旁边看着也是着急,她蹲下身子对慕媛道:“你快站到我肩膀上试试。”慕媛赶紧爬到了阿纤的肩膀上,阿纤扶着车子慢慢的站了起来,可无奈那院墙实在太高了,慕媛只能看着墙头那青黑的瓦片而叹息。 “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院子里边的那个声音又在重复着最后这几句话,莫非那皇孙是在背书但是却卡在这里了?就听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皇孙殿下,你还是再读几遍罢,每次都卡到这里,后边便更记不住了。” 就听墙里那皇孙懊恼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一到这里便背不下去了,我便不信背不下来,把书给我,我再读上几遍。” 灵光一现,一个念头浮现在慕媛的脑海里,这或许是个好机会?她毫不犹豫张开嘴将那几句话流利的接了下去:“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此文乃是荀子的《劝学》,不知皇孙殿下可知道其中含义?若只是死记硬背,却弄不清楚它到底在说什么,又怎么能记得牢固呢?” 《劝学》这文是《荀子》的首篇,系统地论述了学习的目的、意义、态度和方法,写得简朴易懂,读起来也朗朗上口。这篇文章是慕媛在两年前便熟记于心的,现在背起来更是毫不费力,她童音甜美,背诵起来又有节奏和韵律感,一时之间让院墙里边和外边的人都惊讶万分。 赫连睿最近在和慕昭仪学习《劝学》,只觉得这文章写得甚好,心里喜欢,便想将它烂熟于心,没想到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他背了几日也未能将文章全部记下来。赫连晟见儿子用功可却收效颇微,见他一脸沮丧,不由得心生怜悯,摸着他头上几根辫子道:“睿儿,汉人文字和我们胡人不同,你心好汉学父亲也很赞成,可没有必要如此勉强自己,什么事情都是慢慢来的,着急不得,你且好好歇着去。” 看着父亲宽容的 ,赫连睿口里答应着,心里却不服气,凭什么自己就背不出来?明日非得早起将这文章给背下来不可,也好叫父亲和昭仪娘娘大吃一惊!想到这里,赫连睿脸上便有止不住的笑容,招手叫自己的贴身内侍薛清明日寅正时分便务必喊他起来,否则小心吃一顿板子。薛清哪敢违背皇孙的话,今日清晨便将赫连睿唤醒,他简单洗漱了下便拿着书在后院用功起来。 读了数遍,自己本以为能记下来了,可才背了一段多一点便卡住了,却没想到院墙外边却有一个小女孩轻轻松松的背了出来,还反问他可知道其中的意思。小女孩清脆的声音在空中流转,似乎久久不能消失,这让赫连睿好奇心大起,隔着墙大声问:“你是谁?你怎么会背这文的?有谁在教你吗?”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慕媛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努力想装出平静的声音来:“皇孙殿下,若是你愿意,我愿当面告诉你怎么样才能更快的记住这篇文章。” “薛清,你快去将她接进来。”里边传来赫连睿兴奋的声音,这句话让慕媛的身子发软,她疲软无力的沿着院墙溜了下来,就像一个溺水者终于见到了拉她上岸的双手,全身放松下来。她贴着墙站在那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抱着她的阿纤也在不住的发抖,她们是成功了一半,慕媛终于能见到皇孙殿下了。 院墙那头远远的走来一个小内侍,见到站在院墙边上的阿纤和慕媛,不由愣了一下:“你们是宫奴所的宫奴?” 慕媛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破破烂烂的衣裳,点了点头,薛清惊奇的打量了她们几眼,指着慕媛道:“你跟我进来,皇孙殿下要见你。” 阿纤紧紧的抱了一下慕媛,贴在她耳边说:“相信你,你一定能找到你的亲姑姑的!”慕媛的眼泪也不由自主的流了出来,她抱紧了阿纤的脖子,两行热泪弄得阿纤脸上也是泪迹斑斑:“阿纤姐,我会叫姑姑将你接出宫奴所的。” 阿纤望着她,哽咽着回答:“慕媛,我会等着你来接我的。若是我没有等到,就请你记着务必托昭仪娘娘让皇上查查五年前云州刺史府家里的冤情,我父亲是被冤枉的,他不是贪官,他真不是贪官!”慕媛听着阿纤那凄苦的声音,也能想象得到她的心情,她拼命的点着头道:“阿纤姐,我会的,我一定会和姑姑说的!” “你快跟着进去,说不定玉芬姑姑她们便追来了!”阿纤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抹了一把眼泪,拼命将慕媛的手掰开:“快走,难道你不想给家里人报仇吗?记住,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慕媛恋恋不舍的望了阿纤一眼,跟着那小内侍往前边走了过去,走到院墙尽头的后门,回头看看阿纤,她正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自己,她身边有一排大树,枝头不断洒下细碎的雪花末子,将她一点点的朦胧了起来,似乎那是一个时而清新时而模糊的幽魂般,游荡在这深宫内院里。 赫连睿心急的在后院踱来踱去,一心想见到院墙外边究竟是什么人,她竟然能如此流利的将这文章背得一字不差,这让他分外惊奇。就在他焦躁不安的往门口张望的时候,就见小内侍薛清带了一个个子矮小的人走了进来:“皇孙殿下,方才外边接着背下去的人便是她。” 带着几分惊奇,赫连睿看了看站在眼前的慕媛,只见她身上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衣裳,那上边还开了不少口子,露出了灰黑色的棉絮。她身子娇小,皮肤很白,便是那一地的白雪都不会让她的肌肤黑上三分。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就如两丸闪亮亮的宝珠在水里荡漾般,看得他突然生起了一种怜惜。这样可爱的小姑娘,是谁那么狠心鞭打她?他能清楚看到她的脖子那有几道鞭痕,堪堪就在脸颊边上擦过。 “你叫什么名字?”赫连睿看着慕媛虽然狼狈,可却依然从容不迫的站在那里,没有半点拘束和慌张,沉静得和她的年龄根本不相符合,心里也很是惊奇,她究竟是哪个宫里头的宫女,怎么自己以前都没见过她。 慕媛向赫连睿行了一个礼儿道:“回皇孙殿下的话,奴婢叫慕媛,乃是雍州刺史慕朗的女儿,宫里头慕昭仪便是我的姑姑。” 听到慕媛这话,赫连睿脸色一变,指着慕媛喊道:“大胆,竟敢冒充昭仪娘娘的侄女,你是欺负我不识得慕媛不成?早几日徵宫里边才来了一个慕媛,是昭仪娘娘的侄女,你究竟是何人,还不速速说个明白!” 慕媛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眼神坚定的望着赫连睿道:“那个慕媛真名叫李嫣,她是冒名顶替去的徵宫,若是皇孙殿下不相信,慕媛愿前去对质!”她的呼吸急促,脑子里只有一个信念,眼前似乎闪过无数人的影子,父亲,母亲,哥哥,春杏……他们都在殷殷的看着自己,那分明是一片希冀的目光。 家仇压在身上,压得她几乎都直不起腰来,慕媛压住喉头的一阵腥甜,朝赫连睿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慕媛今日是从宫奴所里逃出来的,我不甘心让那李嫣顶替了我的名字承欢在昭仪娘娘膝下,所以想要去徵宫对质,请皇孙殿下成全!” 赫连睿低头看着那跪在雪地里小小的人儿,一脸倔强不屈,一副生死置之度外的表情,不由得也动容了几分,心底里莫名其妙就相信了她。他走上前一步将慕媛扯了起来,便觉得手里好像握了一块寒冰般,冲着薛清喊道:“快去给她拿件衣裳过来。” 13身亡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慕媛的手被赫连睿紧紧的握在手心里,一阵阵温暖的气息从他的手上传到他的心里。从他关注的眼眸里,她看到了一种信任与怜惜,那是一种久已找不到的温情,就像自己的哥哥那般,宽厚而且宽容。慕媛忍不住眨了眨眼睛,一滴眼泪便掉到了赫连睿的手背上,他一时间也慌了神,笨拙的伸出手来帮她擦去泪珠:“你别哭,我相信你,我马上就带你去徵宫找昭仪娘娘。” 赫连睿这几声安慰不但没有起到止住慕媛眼泪的效果,相反的,慕媛哭得更凶了,她不敢大声的哭出来,只能闭着嘴巴呜呜咽咽,泪水却如清泉般流个不歇,赫连睿只觉得自己的手背上已是滑溜溜的一片。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安慰她才好,赫连睿不禁伸出手抱住慕媛,将她搂在自己的怀里道:“你是不是很冷?这样便不冷了。” 贴着赫连睿的狐狸毛大氅,慕媛渐渐的止住了哭声,她的手抚摸过那光滑的狐狸尾毛,心里感叹着这皇孙殿下的仁善。进屋去拿衣裳的薛清好不容易找了件宫女的衣裳出来,走到后院一看便傻了眼,皇孙殿下这是怎么了?竟然将这宫奴所的小宫奴抱在怀里?她全身上下可是脏得不像话儿,皇孙殿下也不怕弄脏了自己的衣裳! 拿着衣裳走到赫连睿面前,薛清轻声提醒道:“皇孙殿下,衣裳拿过来了。”赫连睿伸手接过那件棉袄,帮慕媛披在肩膀上,低头对她笑了笑:“你自己穿上罢,我没给别人穿过衣裳,不知道怎么办。” 慕媛拢了拢肩膀上那件棉袄,这是一件极寻常的棉衣,可现在她却觉得非常温暖,不会比自己以前穿的大毛衣裳差。将两只手伸进袖笼,这才发现那棉袄相当的大,披在身上便像是一块壳儿般,走起路来一摇一摆,就像一只正在笨拙前行的鸭子。赫连睿站在慕媛身后,瞧她努力的拖着衣裳朝前边走了两步,忍不住笑了起来:“薛清,快看看还有没有小一点的衣裳。” 薛清苦着脸道:“这东宫最小的宫女都十四岁了,哪有合身的?不如赶紧去徵宫,昭仪娘娘那边准有,早早为慕姑娘备下了。” 赫连睿听了连连点头,望了薛清一眼,赞了一声:“素日见着你笨头笨脑的,怎么今日脑瓜子便灵光了?快去传我命令,备轿,我现在就要去徵宫。” 听到赫连睿说出这句话,慕媛的心这才彻底放了下来,她沉静的站在雪地里,一双眼睛感激的望着赫连睿。她的手躲在袖笼里紧紧的揪住衣袖的一角掩饰着自己激动的心情,若是她能和姑姑相认,她一定要好好谢谢这位皇孙殿下才行,若是没有他,恐怕自己和姑姑见面的机会都不会有。 轿子是四个内侍抬着的,行进得四平八稳,赫连睿抱着慕媛坐在轿子里,低头看了看坐在他膝盖上的慕媛,心里有说不出的怜惜。他看到了慕媛的手已经烂了几个口子,溃烂的水泡流出了黄色的脓汁,手腕和手背上还有紫黑色的鞭痕,不知是谁这么下得了手去,竟然这般虐待这么小这么可爱的孩子。 正走在路上,就听前边一阵吵闹,似乎有人在前边打人。慕媛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不由得全身都颤抖起来,赫连睿感觉到她的害怕,掀开轿子一侧的软帘对随行在轿子旁边的薛清道:“去前边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薛清应了一句便往前边去了,慕媛转脸看着那被撩起的软帘,从那小小的窗口看了过去,便见外边又开始下起了雪,纷纷扬扬的,如柳絮般漫天飞舞,蒙蒙的笼罩了下来。赫连睿看着她呆呆的动也不动的看着外边的飞雪,笑着在她耳边说:“你很喜欢下雪?” “不,我痛恨下雪。”慕媛的声音很小但却很坚定,又充满着深深的忧伤:“我的家人就是在下雪的天气里离开我的。” 凄苦的声音让赫连睿心中一紧,不由自主抱紧了慕媛几分:“你放心,以后你去了徵宫,昭仪娘娘定然会悉心照料你的,你可以重新有亲人陪伴在你身边。” 慕媛点了点头,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可眼睛却盯住了那个往轿子这边奔来的薛清,只见他喘着粗气回禀道:“是宫奴所几个管事在捉人呢,好像就是那个送这位小姑娘来的宫奴,他们正在用棍子打她,该是在问这位小姑娘的下落。” “阿纤姐!”慕媛惊叫了一句,腾的从赫连睿膝盖上站了起来,差点没有撞到轿子的顶部:“我要下去救阿纤姐,玉芬姑姑和贾西公公会打死她的!” 赫连睿将慕媛拉着重新坐了下来,只感觉到她的身子在不住的颤抖着,嘴里不住在喘着气儿,呵进了他的脖子,他能感觉到慕媛的紧张与担忧,于是吩咐了一句薛清:“速速叫他们停手,我这就过去看看。” 一辆小推车被掀翻在地上,车子上的几个马桶骨碌碌滚了下来,掉在了雪地里,一滩滩黄色的液体显得格外肮脏,还发出一种骚臭的气味来。阿纤倒在雪地里,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打得裂开了一道道的口子,灰黑色的棉絮飘在她的周围,有些已经落在了雪地上,衬得地上的雪更白了。她的眼睛无力的看着天空,嘴角流出了一线殷红的鲜血,不断的滴落在冰面上,死亡的气息就在她身边盘旋。 慕媛呜咽了一声扑通跪倒在阿纤的身边,紧紧的抱住了她的身子:“阿纤姐,我是慕媛,你看看我,我是慕媛!”滚烫的眼泪纷纷滴落在阿纤的脸上,她的身子动弹了一下,这让慕媛欣喜万分:“阿纤姐,皇孙殿下已经相信我了,他现在便是带我去徵宫找昭仪娘娘的,你听见我说的话没有?你要等着我,等我来宫奴所接你出去!” 阿纤吃力的挪动了下身子,示意慕媛将自己扶起来,慕媛咬着牙使出吃奶的劲才将阿纤从雪地里挪起,阿纤坐在那里,眼睛扫了一下垂手站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的玉芬姑姑和贾西公公一伙人,抖抖索索的伸出手指着玉芬姑姑道:“慕媛,我未婚夫送给我的聘礼被她拿走了,你一定得帮我拿回来,那是一块翠玉珮,上边正面刻了一个言字,反面刻了一个纤字。你还要记得我托你做的事儿……五年前的云州刺史冤案……”她轻轻的咳嗽了一声:“你记不记得?” “我记得的,阿纤姐,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慕媛抱住阿纤的身子,嚎啕大哭起来。阿纤将手握着慕媛一只手道:“慕媛,你要好好保护自己,要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她将头偏在了慕媛肩膀上,嘴唇便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若是有下辈子,我还是你的好姐姐。”说完这句话,阿纤的眼睛无力的阖了上去,似乎是太累了要沉睡一般。 慕媛开始只是抱着阿纤在哀哀哭泣,但却没有听到她再说一句话,她伸出手探在阿纤的鼻子下,却感受不到那温热的呼吸。“阿纤姐!”慕媛痛苦的大叫了一声,心都快要冻结了,她如离群的小兽一般哀伤,将头埋在阿纤的脖子上,不住的低鸣着,眼泪如止不住的清泉,没个停歇。 赫连睿见着眼前这景象,心里也是异常震惊,他吩咐薛清道:“快背了这个宫奴去太医院,看看是否还能有救。” 薛清应了一声,走上前去想要将阿纤背到背上,可慕媛的手指却紧紧的扣住阿纤的手不肯松开,她用仇视的眼光看着薛清,似乎他想要夺去自己心爱之物,而她必须守护着她。赫连睿看到她执拗的模样摇了摇头,走上前去温和的对慕媛说:“慕媛,你若是不松手,你的阿纤姐便不会醒过来了,薛清是要去救她,你松手罢。” 听到这句话,慕媛才缓缓的松开了手,眼睁睁的看着薛清将阿纤扛在肩膀上,趔趄着身子摇摇晃晃的往一边走去了。赫连睿见到慕媛停止了哭闹,这才转身看着站在那里的几个人,严厉的扫视了他们一眼,虽然他才十岁,可那眼神却似乎天生带有某种威严般,看得那几个人不由自主都跪了下来,还没等他问话,那几个人便磕头如蒜的求饶:“我们也是被逼的,是中常侍大人命令我们不能将慕媛放出宫奴所的,皇孙殿下饶命。” 慕媛冷冷的看着跪在雪地里的玉芬姑姑贾西公公几个人,两只手紧紧捏成了一个拳头,真恨不能冲上前去将他们痛打一顿。可是打他们又有什么用处?阿纤姐还是回不来了,慕媛心里明白,虽然她心里很希望阿纤姐只是暂时昏迷过去,经过太医的诊治她便能活转过来,可是十有*她以后会再也见不到阿纤姐了。 赫连睿站在慕媛身后,看着她小小的身子站在那几个人面前不住的摇晃,知道她心中难过,走了上去碰了碰慕媛的胳膊道:“你别生气了,先去昭仪娘娘那里要紧。”他转身吩咐一个抬轿子的内侍去东宫将这件事情通传给赫连晟,自己带着慕媛往徵宫那边走了过去。 雪花飘落在慕媛乌黑的头发上,不一会就堆了一头,她似乎没有感觉到一般,只是扬着头跟着赫连睿身后,一步一步往前边走去,在他身后的雪地上踏出了一对对小小足迹。赫连睿回头看了慕媛一眼,见她咬着牙坚持着往前边走,唯恐落下半步,不由得伸出手来对她一笑:“来,我牵你走。” 慕媛吃了一惊,瞪着眼睛看着赫连睿道:“你是皇孙殿下,我只是一个宫奴,又怎么能和皇孙殿下牵手而行?” “可我只知道你是昭仪娘娘的侄女。”赫连睿笑得灿烂,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他耳朵后边的四条小辫子也从他镶了毛的衣领里钻了出来不住的微微晃动,他一把拉住慕媛道:“这园子里头今日早上还没扫完雪,有些滑,我们互相拉着就不会摔跤了。” 赫连睿这突然的动作有些用力过猛,恰逢慕媛又很别扭的往旁边一闪,他的力道偏了些,脚下一滑,整个人就往一边倒,还顺带将慕媛也拉倒摔在地上。赫连睿是身子朝后摔的,而慕媛则摔得比较凄惨,整个人正脸扑倒在雪地里边,抬起头来时,脸上沾了一脸白色的雪花碎片,如蒙了一层棉絮般。赫连睿在后边赶过来的内侍们帮助下呲牙咧嘴的站了起来,看着慕媛扑在地上,缩成小小的一团,心里也很是内疚,赶紧叫人搀了她起来,帮她拍了拍身上的雪花,歉意的说:“慕媛,我不是故意的。” 慕媛白了他一眼,默默的站在旁边,赫连睿有些着急,拉着她的手道:“你生气了?” “回皇孙殿下,慕媛不敢。”慕媛直起脖子,闷着声音回答,见着眼前一片白茫茫的雪地,她突然想到了那日母亲抱着她走在雪地上的场景,眼泪不由得掉了下来,弄得赫连睿一阵不知所措:“你别哭,别哭!”转脸见内侍们抬着轿子赶了上来,他低头哄着慕媛道:“我们还是一起坐轿子罢,这样便不会摔跤了。” 没等慕媛说话,赫连睿伸出手抱住慕媛的腰,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慕媛惊讶得尖叫起来,赫连睿才比她高了一个半头,竟然就要这么逞强,刚刚将她摔到雪地里还不够吗,难道还想要她再摔一次?幸好身边的内侍机灵,一把将慕媛从赫连睿怀里接了过来:“皇孙殿下,你先上软轿罢。” 雪继续纷纷扬扬的下来了,一抬软轿慢慢的朝徵宫而去,雪地上留着几行清晰的脚印,蜿蜿蜒蜒的向前方延伸了过去。软轿里边有低低的交谈声:“我可不可以叫你媛儿?” “不行,那是我父亲母亲还有我哥哥才这样叫我。” “那以后我便做你哥哥怎么样?”赫连睿的声音听起来甚是讨好,可能是想补救刚刚将慕媛摔倒的过失。 “我要问过姑姑才能答应你。”慕媛清脆的童音极认真的回答,听得抬软轿的几个内侍都暗自好笑,皇孙殿下今日可真没面子! 14对质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徵宫的院墙是一溜青灰色,在这灰蒙蒙的飞雪映衬下,显得分外肃穆庄重。门口有两个穿着棉裳的宫女正在打扫着积雪,两人头上都笼了一个昭君套,雪白的毛边衬得她们的皮肤粉盈盈的,煞是娇嫩。 听到雪地上的脚步声,两个宫女抬起头来,见到赫连睿手里牵着一个小姑娘的手站在门口,赶紧行了一礼:“皇孙殿下安。” 见两个宫女屈身行礼,慕媛有些不安,想避到一旁,可她的手却被赫连睿紧紧握着,半分都移动不得,只能跟着他一起受了宫女的问安礼。她眼睛往里边看了过去,只见外边的庭院极大,挨着院墙是一溜高大的树木,因为堆满积雪,也不知道究竟是些什么树。左侧似乎有一个池塘,延绵着伸向里边去了,池塘或许结了冰,因为她能听到那边传来清脆的笑声,可能是宫女们在冰面上嬉戏。 “皇孙殿下来了!”一个熟悉而欢快的声音从里边传了过来,慕媛不由得全身发抖起来,一个小姑娘从院子里冲了出来,带着一阵凉风,飞快的跑到了赫连睿面前。这人比她高了大半个头,穿着一件粉色的锦缎窄腰对襟袄子,下边系着洒花棉裙,外边还披了一件宝蓝色的披风,只可惜她的皮肤还没有褪去黄色的影子,被那明亮的颜色衬着,那黄色怎么也压不下去,显得更黄了。 看到慕媛,跑过来的那个小姑娘露出了一丝惊恐,她缩了缩脖子,呆呆的站在门边望着赫连睿和慕媛十指相扣的手,方才欢快的表情已经荡然无存,脸上只剩下呆滞和木然。 “李嫣,”慕媛见她一副心虚的模样,冷冷的唤了她一句:“你不要以为顶了几日别人的名字就不记得原来自己叫什么了罢?” “你是何人,怎么大清早的便在徵宫门口胡说八道,可是昨晚没有睡醒?”李嫣不愧是个机灵的角色,很快便从最初的呆滞恢复了正常,她吊梢眼儿轻蔑的瞟了慕媛一眼道:“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阿猫阿狗,逮人就咬。”转眼看了看赫连睿,李嫣行了个礼儿道:“皇孙殿下,你是怎么遇到她的?我在宫奴所时见到她便是疯疯癫癫的模样,今日怎么竟然让她逃了出来?” 赫连睿神情复杂的看了李嫣一眼,这几日他在昭仪娘娘这里学习的时候,这个李嫣便一直对他体贴照顾,自己只要眼神转一下,她便懂得自己想要拿什么东西,早就撒着腿儿去拿了,连昭仪娘娘都夸她机灵,说她不愧是自己的侄女,冰雪聪明。方才宫奴所那几个主管都已经跪在那里承认了她是假慕媛,那她必然真不了,可她现在这般坦然的模样儿,若是不知内情的,定然会觉得她就是真主儿,她这演戏的功夫真是不差。 慕媛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她,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嘴唇边浮现出一丝笑容,看得李嫣眨了下眼睛,将视线掉到一旁去,不敢看慕媛的眼睛。 “秋月,外边是谁来了?”里边走出了一个身材微胖的姑姑,见赫连睿站在门边,赶紧行礼道:“皇孙殿下安好。”转脸叱喝那两个扫雪的宫女道:“真真是两个没眼色的,皇孙殿下到了都不知道迎进去,难道要他在这里吹风不成?殿下身子金贵,被风吹伤了身子又该如何,你们负责得起吗?” 赫连睿见那扫雪的春花和秋月低着脸儿,手里握着那扫帚,似乎快要哭出来一般,赶紧笑着对那姑姑说:“保仪姑姑,我身子可结实着,哪有你说的那般虚弱?你就别说她们了,我们赶紧进去见昭仪娘娘罢。” 保仪姑姑见赫连睿的手拉着一个小姑娘的手,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下,就见那小姑娘皮肤倒是白皙,但是身上穿着实在破烂,外边一件肥大的棉袄显然不是她自己的,里边的衣裳陈旧不堪,也不知道这小姑娘究竟是谁,为何皇孙殿下这般看重她。 李嫣愣愣的站在门边,看着赫连睿牵着慕媛往屋子里边走,她不由得生了几分胆怯,一点点的挨着墙想往外边溜。方才慕媛和她的对话,春花和秋月也听到了几耳朵,又哪能让她溜走?两人堵了门,将李嫣给捉了回去。 慕媛跟着赫连睿走进了屋子,见到大殿里边装饰得很简单,并没有她想象里那般豪奢,几重素白绘着水墨的帐幔垂地,那黑沉沉的水磨地面如平镜般映着,好像是天水相连似的,那帐幔款款的伸到了下边去了。大殿的一个角上摆着一尊鎏金铜兽壶,正张大了嘴巴似乎在咆哮,而现在那嘴里吐出了一丝丝白色的烟雾,还带着些淡淡的梨花香。屋子的中央还摆着一个极大的暖炉,盖子没有盖,她能看到里边有烧得旺旺的炭火,发出毕毕剥剥的响声。 “睿儿今日来得倒是早。”慕媛听到一道柔和的声线在耳边响起,转脸一看,从旁边的内室里走出一位穿着淡紫色宫装的美人,身后跟了两个宫女。那美人个子不高,但体态婀娜纤浓合度,一张白玉般的脸庞上有一对弯弯的眉毛,下边是一双丹凤眼,眼中波光流转,有种夺人心魄般的神韵。这该是她姑姑慕昭仪了,慕媛心里想着,眼睛里边不由得充满了泪水,在眼眶里不断的打着旋儿,似乎便要掉了下来。 “昭仪娘娘安。”赫连睿恭敬的行了一个弟子礼,将两眼泪水的慕媛拉到了慕昭仪面前:“娘娘,你可知道她是谁?” 慕昭仪听赫连睿问得古怪,不由得低下头来看了看站在面前的慕媛,一种奇特的亲近感从她心底浮现:“你是……” 慕媛扑通一声跪倒在慕昭仪脚边,她再也无法再忍受下去此时的感觉,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溅落在镜面一般平整的砖石上,泪珠滴落在地面上便殷殷的在上边印下了一滩印迹,然后又被另一滴给盖住了。 “姑姑,我是慕媛,我就是媛儿啊!”慕媛抬起头来,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慕媛?媛儿?”慕昭仪疑惑的看了看慕媛的脸,难怪自己觉得她看上去有一种亲近感,她长得和自己的兄长确实有点相像。她伸出手来将慕媛拉了起来道:“你真是慕媛?那早几日保仪姑姑从宫奴所接回来的又是谁?” “姑姑,我千真万确是媛儿,若姑姑不相信,可以将那李嫣传来,媛儿愿与她当面对质!”慕媛的身子不时的在发抖,面前浮现出阿纤那张惨白的脸,若不是玉芬姑姑一伙人将李嫣冒名顶替送来徵宫,她和阿纤姐便不用逃出来,阿纤姐也不会死,全是他们那伙人造成的! 李嫣被春花和秋月扭着胳膊捉了进来,慕昭仪一见她那有些躲闪的目光便了然于胸,毕竟年纪还小,不能做到风轻云淡,脸上不露半丝痕迹。可是为了试探自己侄女的深浅,慕昭仪决定拿了李嫣做慕媛的试验品。 “既然你们都说是我侄女,那也该拿出点证据来。”慕昭仪施施然在大殿中央的座位上坐了下来,扫了一眼跪在那里的慕媛和李嫣:“谁是我侄女,总不是说一句是便是,总归要有能证明的东西,你们说说看,我来听着。” “昭仪娘娘,我才是慕媛。”李嫣抢在前头开口了,凝神一想,便将贾西叫她记下的那些有关于慕家的详细情况背了出来。这些都是她这些日每天必然会记上几遍的,所以背得异常流利,慕昭仪一边听着,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笑容来。李嫣看得真切,心里大受鼓舞,背完以后指着慕媛道:“昭仪娘娘,她名叫李嫣,乃是中书侍郎的女儿,一直对我嫉妒,今日却不知为何被她跑了出来寻到了皇孙殿下,她惯会花言巧语,皇孙殿下定然是被她说的谎话迷惑了,这才带她来徵宫的。” 李嫣得意的望了望慕媛,自己抢先将慕家的情况都说了一遍,哪怕慕媛再说得清楚,也可以说是因为听到她这般说才会跟着这样说的。望着慕媛跪在那里的身影,李嫣不由自主露出一个嘲弄般的微笑,慕媛,你难道不知道要先发制人这个道理吗? “你呢?你可有什么要说的?”慕昭仪见慕媛低头跪在那里,没有反驳,也没有说慕家的情况,觉得甚是奇怪,不由得开口问她:“既然你说不出什么来,我怎么能相信你?若是跪到我面前喊声姑姑,掉几滴眼泪我便要认下你来,那我的侄女也就太多了。” 听了慕昭仪的话,李嫣不胜得意,看起来和慕昭仪相处了几日,她已经先入为主的将自己认做她侄女了。瞟了一眼慕媛,李嫣洋洋得意的伸手推了推她:“昭仪娘娘问你话,你倒是快些回答呀。” 慕媛心里轮了一轮,家里的情况已经被李嫣给背了出来,自己再说也没有意义,如何证明自己才是慕媛呢?李嫣伸过来的手让她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阿纤和自己说过的话。玉芬姑姑不是担心李嫣的手会露馅吗?对,这是一个极好的法子证明她不是慕媛,她是在宫奴所过了大半年的李嫣! “姑姑。”慕媛的头抬了起来,眼睛亮闪闪的望着慕昭仪:“我想姑姑应该知道,在慕家发生惨案之前,媛儿一直是娇养着的,所以手自然没有茧子,皮肤细滑。”她将自己的手伸了出来,上边有着几条紫色的鞭痕,还有着烂掉的水泡,但是仍然可以看出她的手光滑平整,肌肤细嫩。 “而李嫣因为已经在宫奴所过了大半年,她的手上自然起了老茧,皮肤也会比媛儿的要粗糙,姑姑若是不信,可以叫人察看她的手心便可知分晓。”慕媛望着身边的李嫣,脸色越来越白,手藏在袖子里,半分也不敢露出来,心中便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你敢不敢像我一样将手伸出来?” 大殿里的人看着慕媛那双伸出的手,心里皆是一阵怜惜,不知道究竟是谁这么能下得了手去。慕昭仪更是心里一阵翻腾,自家侄女竟然被人如此欺凌,她凤目一横,目光凌厉的朝李嫣扫了过去:“你也将手伸出来。” 李嫣胆怯的望着慕昭仪,咬着嘴皮儿,就是不敢将手伸出去,站在她背后的春花和秋月将她的手从袖子里拽了出来,那一双手的十个指头上便都起了厚厚的茧子,手心里也满满的都是,看得春花秋月两人好一阵发呆,本以为自己做宫女很辛苦,没想到一个在宫奴所里的小姑娘比她们可要辛苦百倍。 见到大家看她的眼神都有些怜惜,李嫣伏到地上,连连磕头,声音也凄凉了起来:“昭仪娘娘,我不是故意要来冒充的。我若是不来,玉芬姑姑和贾西公公便不会对我有好脸色,还不知道以后该如何整治我,再说宫奴的日子实在太难过,所以我……”说到这里,李嫣的哭声越发大了,她不停的磕着头,很快额头上边就渗出了一丝淡淡的血痕。 “娘娘。”看着李嫣哭得厉害,头在地上碰得砰砰响,赫连睿心里也有些不忍,他从旁边的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李嫣面前,制止了她磕头的举动,然后转身对慕昭仪道:“娘娘,这李嫣虽然冒名顶替了慕媛,可她终究也是迫于无奈,还请娘娘宽宏大量,放她一条生路。” 慕昭仪看了一眼赫连睿,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来:“若是媛儿没有逃出来找我,她便可以在这里冒充我的媛儿享福,而我嫡亲的侄女却会在宫奴所受苦,皇孙殿下,你可为我的媛儿考虑过?”她大步走了过来,将慕媛抱了起来,伸出手拉着慕媛的双手,声音有些颤抖:“媛儿,你受苦了。” 慕媛是这些天来第一次全身松懈下来,两行热泪从她白玉般的脸蛋上流淌了下来,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姑姑……” “媛儿,”慕昭仪的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发:“你说说看,到底怎么样处置李嫣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15处置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大殿里头一片沉静,便连屋子一角的沙漏细微的流沙之声都能听得清楚。慕媛低头看着跪倒在脚跟前的李嫣,她身上宝蓝色的披风垂在地上,殷殷的一大团,正在微微的颤动着,显示着她心中的恐惧。 “姑姑,我觉得李嫣虽然是冒名顶替了我,但罪不至死,将她送回宫奴所去便是了。”慕媛心中虽然对李嫣痛恨,但要她说出一个“死”字来,她还是无法做到,再说她觉得李嫣本来也是因为父亲犯事才送来宫奴所的,和她身世类似,虽说她妄图鸠占鹊巢,可毕竟也是被迫无奈,宫奴所的日子实在太苦了。 “哦,媛儿,这便是你的想法?”慕昭仪见趴在地上的李嫣听了那句话,身子总算不抖了,唇边露出一丝儿冷笑,眼中闪现出一丝杀机。她伸手摸了摸慕媛的头,吩咐保仪姑姑,带慕媛去内室梳洗打扮,然后朝李嫣走了一步,缓缓的问:“你既然冒了媛儿的名顶替来徵宫,你便该早就想好了若是被揭穿又如何。” 李嫣抬起头来望着慕昭仪的脸,惊恐万分,难道慕昭仪不会采纳慕媛的建议不成?慕昭仪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张俏脸扳的紧紧的,就如同玉芬姑姑常常有的那种脸色,这绝不是好的征兆,李嫣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仓皇四顾,想捞一根救命稻草。 她的眼睛瞟到了站在一旁的赫连睿,心里想着这是唯一能给她说话的人了。他是皇孙,说出来的话慕昭仪该要听进去几句的,再说接触了几日,她能感觉赫连睿是个心很软的人。李嫣抬起了头,一双眼睛含着泪花望着赫连睿,嘴巴不断嗫嚅着却说不出一个字来,那表情看得赫连睿一呆,心里便软了几分。 “昭仪娘娘,我倒是赞成慕媛说的话。”赫连睿见慕昭仪神色不对,知道李嫣可能今日性命不保,回想起这这日相处,她活泼伶俐,倒是很讨人喜欢,忍不住开口替她求情:“这李嫣虽然可恨,但她也是被迫而为之,我知道昭仪娘娘是个心善之人,不如放她一条生路。保太后娘娘那边最近死了个宫女,不如将她送去和保太后娘娘作伴,昭仪娘娘觉得如何?” 慕昭仪本来是想要宫人将李嫣拉出去仗毙,听到赫连睿开口,不由得一愣,皇孙开口为她求情,自己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这李嫣看起来还是个有造化的,竟然能让皇孙为她求情。保太后深居长宁宫,常年不出来,就只在那里礼佛,也罢,就让这丫头过去,一直陪着保太后,不要在外头招人现眼便是。 “既然皇孙殿下为你求情,我今日便饶过你。”慕昭仪轻蔑的看了一眼已经瘫软在地上的李嫣,豆大的汗珠似乎在给她洗澡一般,脸上汗涔涔的,恐怕内衣已经没有一根干纱:“你做下的事情,便是杀了你也不为过,看在皇孙殿下的份上,我便送你去保太后娘娘那边,你需记得要谨小慎微的服侍太后娘娘,不要再自作聪明了。” “谨遵娘娘教诲。”李嫣无力的答应了一声,全身彻底放松了下来,趴在地上,手心里已是湿漉漉的一滩水。旁边走上来两个宫女,拖着李嫣便往外边走,慕昭仪低头看了看地上,那里似乎还留着一个人的形状般,颜色深了几分,黑黑的一团。她拧着眉头看着大殿的雕花门,外边不停的飘着雪花,李嫣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只是茫茫的一片。 “姑姑!”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唤,慕昭仪回头一看,慕媛已经被保仪姑姑打扮一新的出来了,就见她穿着一套合身的大红色棉衣,头上扎着两个丫髻,上边簪着一对蝴蝶琉璃簪儿。红色的衣裳衬着慕媛肌肤雪白,看上去就和年画里的娃娃一般粉嫩可爱,看得慕昭仪笑眯了眼睛,伸出双手道:“媛儿,赶快过来给姑姑瞧瞧。” 慕媛乖巧的贴了过来,保仪姑姑追着在后边将捺进裙子里的衣角扯出来,圆圆的脸上也是堆着笑容道:“娘娘,难怪原来那个是假小姐,衣裳穿着都短了些,原本她不止六岁呢,至少该是有七岁了。” 慕昭仪听着连连点头:“我道我兄长个头不高,为何侄女有这么高,心里想着是不是嫂子生得修长,没想到竟然是个假的!” 听慕昭仪提起父亲和母亲,慕媛心中酸楚,依偎在慕昭仪怀里,愣愣的不说话。她突然想到了母亲的簪子,那是母亲留给她唯一的遗物了,可那簪子还在玉芬姑姑手里呢!她轻轻搂紧了慕昭仪几分,细声细气的问:“姑姑,我想去宫奴所取回母亲的遗物,不知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那是什么?你和我说,我派人去取。”慕昭仪听到慕媛提到嫂子的遗物,心里也是凄然,将慕媛抱了起来:“你就别去那个地方了,我派保仪姑姑去取了便是。” “姑姑,母亲的遗物是一支碧玉镶花多宝簪子,可却被宫奴所那玉芬姑姑夺了去,媛儿在宫奴所里还有个姐姐,她的订亲信物也被那姑姑抢走了,今日便是这位姐姐带着媛儿逃出来的,可她方才……”说到这里,慕媛想到了阿纤那张清秀的脸,方才她的头无力的扑在她的肩膀上,心里一阵酸涩,忍不住声音有些哽咽。 “碧玉镶花多宝簪?”慕昭仪沉思着:“可是用各色宝石镶的梅花?” “是,姑姑,你怎么知道的?”慕媛偷偷抹了一把眼睛:“姑姑,我想去见阿纤姐,也不知道她究竟怎么样了。” 站在旁边的赫连睿也想起那个倒在雪地上的侍女来,他走到慕昭仪身边将他所看到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得慕昭仪感叹万分:“这碧玉镶花多宝簪本是我兄长成亲时我托人送去的添妆礼,后边还有御制字样呢,这玉芬姑姑也真是下得了手去!这宫奴所竟然如此混乱,就由得他们几个人一手遮天不成?我今日倒还是第一次听说,保仪姑姑,备轿走,我要出去看看。” 阿纤确实已经死去,她的尸身被抬回了宫奴所,正停放在院子中央。因为她是赫连睿派人送去太医所的,这才没有被当即卷了床席子便丢了出去,而是送了回来等着皇孙殿下的吩咐。 宫奴所的宫奴们都在不远处围观着阿纤笔直耳朵尸身,没有一个人敢过去细看,慕媛到了院子里时,看到那边站着的一群人,还在低低的说着话儿,心里一沉,阿纤姐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挤过人群,她看到了阿纤姐僵硬的躺在那里,心里一阵说不出的凄凉,扑到了她的尸身上痛哭了起来。她的眼前回想着这些日子里和阿纤姐在一起的各种情景,眼泪就像两汪清泉般怎么也止不住。她想到了阿纤姐给她穿衣裳,为她挡鞭子,带她逃跑,给她当梯子想让她去翻围墙,这一幕幕场景就像走马灯般在她眼前乱转。 她抓起阿纤姐的手,那只手冰凉一片,骨节僵硬,没有半分柔软,手指上一个个粗厚的茧子刺着她的心里发疼。“阿纤姐……”她哀哀哭泣起来:“我说好要来接你出宫奴所的,你为何不能坚持着到那个时候?阿纤姐,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慕媛,我是媛儿!” 身后传来喧哗的声音,回头一看,宫奴们已经自动分成两排,慕昭仪和赫连睿正带着内侍宫女们走了过来。慕昭仪低头看了看躺在那里的阿纤,不由得也点头嘉许:“好个正直的丫头,如此重义气,也是难得的了。” 慕媛转过身来跪在慕昭仪跟前道:“阿纤姐之前求我托姑姑派人去查五年前云州刺史冤案……”说到这里几乎泣不成声:“她说她父亲是冤枉的,姑姑,我父亲也是被冤枉的,你可以让皇上一起查!” 慕昭仪的脸绷得紧紧的,看着慕媛乞求的眼睛,她却说不出半个字来。慕媛年纪小,误以为父亲是被人冤枉的也在所难免,可她却深深的知道,冤枉兄长的人并不只有中常侍那颜,他的身后有一个幕后指使者,那就是大虞的皇上赫连焘。 国恨自己不敢说,毕竟自己的父亲荒淫无道,大燕被灭也是难免的,可这家仇却是铁板上的钉子,真真儿的摆在了上边。这几日赫连焘来徵宫,她都以身子不适推了侍寝,其实不是身子不适,只是她心里还没拐过那道弯来。父亲的死,大哥二哥的死都可以说是意外,唯有这次三哥的死让她无法再用意外来解释,这分明是赫连焘授意而为之! 赫连焘……慕昭仪的手藏在袖子里,指甲几乎要掐进自己的肉里去,总有一日,我必将报复你,这家仇无论如何也会报应在你的身上!可现在却不是时机,自己只能忍让着,先将侄女好好培养着,找到侄儿,大虞――迟早要变天。 “媛儿,你起来罢。”慕昭仪将慕媛牵了起来,拿出一支多宝簪来:“这支簪子便是你母亲的遗物罢?” 慕媛看了看她手心那支簪子,很熟悉的白玉雕花,很熟悉的碧玉花瓣,很熟悉的金色流苏,她伸出手接过这簪子,紧紧的握着,上边似乎传来母亲发髻的清香,眼圈一红,忍不住又要掉下泪来。 “你说的那个玉佩,那个玉芬姑姑说已经被她卖掉了,在她的盒子里边找不到了。”赫连睿很歉意的拉过慕媛的手道:“我想着要不要去找个差不多的碧玉佩,给她戴在身上再去烧埋。” 慕媛含泪看了一眼躺在那里的阿纤,哽咽着道:“谢谢皇孙殿下好意,不是那块玉佩,对她来说也没有什么意义,就这样算了罢。”想来想去,慕媛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只能跪下来朝阿纤的尸身磕了几个头,心里默默的祷告:“阿纤姐,我一定会帮你家将冤案查明的,你就安心的去罢。” 玉芬姑姑和贾西公公几个都已经被捉去了侍刑所,慕昭仪打发了玉芬姑姑去那边传话,务必要狠狠的审查,定要让他们落到仗毙的份上不可。这边又吩咐人将阿纤抬了出去好生安葬,还叮嘱去查查看她的祖坟在哪边,若是还有族人在,便通知他们去将她的尸骨迁到祖坟里边去。素日的宫奴死了都只得一条席子卷着扔出去,阿纤这待遇便让那群麻木的宫奴脸上生起了羡慕的神色,一个个望着慕昭仪和赫连睿,啧啧称赞他们宅心仁厚。 “昭仪娘娘,我能不能喊慕媛叫媛儿,和你一样?”软轿抬到分叉路口,一边往东宫去,一边往徵宫,赫连睿却从软轿里出来,钻到慕昭仪的软轿这边,掀开窗户边上的软帘往里边看,慕媛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盯着外边,两人的眼神碰了个正着,赫连睿心里不由得突然升起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慕媛长得真美,和画上的小人儿一样。 “你要和我一样喊媛儿?”慕昭仪惊讶的看了赫连睿一眼,笑吟吟的点了点头:“当然可以,你便唤她媛儿罢。” “媛儿!”赫连睿朝慕媛嘻嘻一笑:“昭仪娘娘都同意了,以后我便叫你媛儿啦!” “你快些回去罢,外边风雪大,小心着凉。若是下雪的时候,我母亲定然不会叫我道外边去的。”慕媛趴在小窗边,看着那纷纷扬扬漫天飘洒的雪花,不由得有些担心:“雪停了我们便可以到外边院子里堆罗汉的,现在可不行,别到外边乱跑。” 赫连睿听着慕媛关心的话,伸出手抓着她的手道:“你果然还是小孩子,就记得堆罗汉,我可记得你说过要教我怎么才能更好的背下《劝学》那文章呢,你可要记得,说过的话不能反悔!” 慕媛看着他认真的脸,点了点头。赫连睿看她笑得灿烂,朝她挥了挥手,飞快的朝自己的软轿旁边走了过去,慕媛就只看见雪地里一抬软轿越发的去得远了,渐渐的就再也见不到影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教师节,祝沐沐和身为教师的读者菇凉们节日快乐!昨日答应的加更一章,今日在这节日里奉送…… 注:关于“保太后”,此文援用北魏的后宫制度。北魏实行母死子贵,儿子被封为太子以后,生母必赐死,此乃仿汉武帝赐死钩弋夫人旧事(始于北魏世祖封其乳母窦氏为保太后)。北魏有三种皇太后:一,皇上的生母(一般在皇上登基前就已赐死);二,皇上的乳母,称“保太后”;三,自己没生儿子而活下来的皇后,在皇帝死去以后便被尊为皇太后。 16教女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雪终于住了,天空放晴了,阳光从云层后边露出了脸,万丈金光洒向地面,让人看了心里一阵温暖。 结冰的湖边站着几个人,慕昭仪牵着慕媛的手站在那里,看着湖边光秃秃的柳枝,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媛儿,你现在不再是刺史府的小姐了,所以这徵宫里边就叫你阿媛,你可要听得习惯。” 慕媛抬起头来睁着眼睛点了点头:“姑姑,我省得。” “你念过书?方才听皇孙说你要教他背《劝学》?难道你竟然就学到荀子了?”慕昭仪想到了方才赫连睿说的话,不由得出声询问,低头看着慕媛,心里掂量着,这个侄女看上去聪明伶俐,该是一个可造之材,自己必须好好管束着她,让她成为一个头脑机敏心思缜密的女子,这样才能在后宫里有一席之地。 “姑姑,我是偷着学的,那位先生教哥哥的时候我便在旁边听着,慢慢的我也就学了不少东西,哥哥背书都比不上我……”慕媛说到慕熙,心里有一丝牵挂,也不知道哥哥现在怎么样了,以前在刺史府里她最爱和哥哥斗嘴,现在这么久不见,甚是想念。 “媛儿,明日起你便跟着姑姑学些东西,姑姑亲自来教你。”慕昭仪听着慕媛的回答,感到很是满意,笑着摸了下慕媛柔软的头发,点了下她的鼻子:“姑姑要把你教成一个才华横溢的女子。” “姑姑,才华横溢的女子能做什么呢?能给慕家洗清罪名吗?”慕媛见到慕昭仪笑得开心,不由得对那个“才华横溢”心向往之,不知道那样的女子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做到。 听到她提起这事,慕昭仪心上那块石头又重了几分,她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没错,若是你成了才华横溢的女子,自然能想到主意替你父亲伸冤。但是,”慕昭仪稍稍停顿了下,将手握紧了几分:“媛儿,你要记住,想要在后宫生存,心软是最要不得的。” 慕媛感觉到手上传来的一种微微的疼痛,她望着慕昭仪那有些狠辣的神情,不由得一愣:“姑姑,莫非你觉得媛儿说的那个处置李嫣的法子温和了些?” “是。”慕昭仪低声道:“皇孙殿下在的时候我没和你说,现儿姑姑要告诉你,在皇宫最要不得的便是心软,你对旁人心软,可旁人却不会对你心软。李嫣顶了你的名来徵宫,她可有半分想过你?若不是有那个阿纤帮忙,你现儿便还在宫奴所受苦,更别说穿得这般暖和的跟着姑姑在湖边散步。你今日将李嫣放了,明日说不定她不会放过你!媛儿,所以你得记住,在后宫要很好的生存下去,你便要将一颗心练得百毒不侵,眼泪哀求都不能打动你。” 慕媛默默的听着慕昭仪的话,有些迷茫,她知道慕昭仪是为了她好,这才掏心窝子教她这些事儿,可要她硬起心肠来,似乎现儿她还不能做到,她的心仍然是软的,见到别人的眼泪她也会伤心,或许只有在后宫生活得久了,她这才能麻木下来,将一切都看淡些,也不会轻易为别人流眼泪。 “昭仪娘娘,中常侍大人那颜求见。”雪地里边走来了一位宫女,朝慕昭仪行了个礼儿:“那大人说他有要紧事儿想和娘娘说。” 慕媛的呼吸立刻急促起来,中常侍那颜,这个名字是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就是他带着军士们闯进了刺史府,将她原本平静温馨的日子毁得干干净净,爱她至深的父亲母亲在那一天里离她而去,耳边是军士们狰狞的笑声,眼前是一片血腥的红色,她捧着父亲的头颅,他正睁着眼睛看着她! “媛儿,媛儿?”觉察出了慕媛的异常,慕昭仪担心的唤了她两声,见她仍然是眼光呆滞的看着前边,不由得担心起来,吩咐保仪姑姑将她抱起,跟着自己进了大殿。 刚刚坐好,那颜便带着一个小内侍走了进来,朝慕昭仪行了个礼,瞥了一眼保仪姑姑怀里的慕媛,脸上堆起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笑容,用那尖细的声音道:“咱家恭喜昭仪娘娘姑侄团聚了。” 慕昭仪脸上神色不惊,含笑对那颜点头道:“也多亏了那公公照顾,没有将我这侄女送去那些权贵家里做奴婢,否则我还真是难找呢。保仪姑姑,你且将媛儿放下来,到内室的盒子里边将皇上新近赏赐的那对九龙白玉环取来。” 保仪姑姑应了一声,叫慕媛交到身边的春花手上,匆匆走进了内室。那颜听到慕昭仪那话,知道这是慕昭仪要给他好处,一双眼睛笑得眯了起来,眼角浮现出几丝细细的皱纹:“慕昭仪何必如此客气!” “那公公一路对我的侄女照拂有加,这不过是表示点心意罢了。”慕昭仪的手紧紧的抠着座椅的下边阑干,强忍着心里不住翻腾的厌恶,脸上笑得如春风般温和:“只要那公公不嫌弃便好,谁不知道那公公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乃是皇上的左膀右臂,皇上可是片刻儿都离不了的,不比我们,都得好几日才能见着皇上一面呢。” 那颜被慕昭仪几句话捧得舒舒服服,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欢喜得张开了,见了保仪姑姑取出来的九龙白玉环,更是眉眼都堆到了一处,这个白玉环他是知道的,乃是西域龟兹国进献来的,传说是天然羊脂白玉,最难得的是一丝儿杂质都没有,全是那种通透的玉白颜色,对着日头一照,依稀能看到有几条光影游动,就如龙舞九天一般,故此才有了这九龙白玉环之名。 皇上大抵是心中有愧,觉得对那慕朗下手重了些,这才将九龙白玉环赐给昭仪娘娘的,那颜心里暗自撇嘴,皇上这事儿做得也是有些不磊落,若是忌惮着大燕后人的身份,为何不在大燕下降表的时候便将慕家灭门便是,何必这样断断续续的拖上这么多年?现在慕家算是彻底绝后了,剩下的这个小女娃子也翻不起什么浪来。那颜的眼睛往慕媛身上瞟了一眼,就见她仍然是用那日那种眼神看着她,不禁心里一凛,这慕朗的女儿真是硬气,她的姑姑慕昭仪都在向自己说软话,她还偏偏这般神情的看着自己。 慕昭仪循着那颜的目光望了过去,就见慕媛那双眼睛里神色凛冽,心里不由叫了一声苦,自己倒是疏忽了,没有让保仪姑姑将她抱到屋子里边去。见那颜眼里似乎有一丝不虞的神色,慕昭仪款款走了过去,从保仪姑姑手里取了那双九龙白玉环,笑眯眯的递到那颜手中道:“那公公,我这侄女初来乍到,还不懂宫里的礼节,故此有些无礼,我自会派保仪姑姑好好教会她宫里头的礼仪的。” 那颜接了一双白玉环在手里,眉头也舒展开了些,心里想着慕家灭门之事才过去不足半月,慕媛又怎么会轻而易举便改变了态度,自己也不必太计较于她。慕昭仪方才说的话确也没错,她还不懂这些人情世故,不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理儿,有慕昭仪好好教导着她该如何在宫里做人,以后自然会知道该如何行事了。 思及至此,那颜将那双九龙白玉环收进袖袋,向慕昭仪欠了欠身道:“咱家此番来本是想问问宫奴所里边那几个奴才的处置,听侍刑所主理审讯的公公说要定为仗毙,咱家觉得有些不妥当,想请昭仪娘娘网开一面,放过那个赫敏公公,其余那两人便随娘娘处置了。” 慕昭仪忍住心中的气朝那颜微微一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竟要劳烦那公公亲自来我这徵宫呢,原来只是这样一桩小事,你便是派了小周公公过来说上一声也就是了,这天寒地冻的,那公公何必辛苦了自己。” 那颜看着慕昭仪如花朵的笑脸,不由得好一阵失神,心里也着实感叹这昭仪娘娘就是生得美貌,难怪皇上如此宠爱她,不由得遗憾自己后院里虽然弄了一院子美人,竟没有一个能比得上慕昭仪的风情。那些美人,一个个木呆呆的脸孔没有半分愉悦的神情,唯有最近弄进来的那个春杏美人儿倒还知冷知热的,素日见了他脸上能露出些笑容来,一想到春杏,那颜心里便瘙痒难当,向慕昭仪说了两句客套话儿便辞别出去了。 “媛儿,你过来。”慕昭仪朝春花点了点头,示意她将慕媛抱了过来:“方才你为何一直这样盯着那颜看?” “姑姑,他便是我的杀父杀母的大仇人,媛儿见了他只想一刀子将他杀死才解恨!”慕媛恨恨的看着徵宫的院墙,恨不能追出去给那颜送上一刀子才罢休。 “媛儿,休得任性。”慕昭仪将慕媛抱着放在自己膝盖上边,轻轻抚摸着她的背部:“姑姑焉能不知那中常侍大人便是我慕家的仇人?可现在他权势很大,不仅在后宫横行,还将手伸到了朝堂上边,听说皇上还有意拟旨封他为大司马,这人我们现在又如何能得罪得起?不如韬光养晦,等待时机,一举将他灭掉,这方才是正理儿。” 慕媛听得这番话,有些似懂非懂,朝政大事对她来说,实在还太遥远。慕昭仪见了她那表情,心知自己对一个六岁的孩子说这些也太早了些,于是换了种说法:“媛儿,鸡蛋去碰石头会是个什么后果,你可知道?” “鸡蛋会碎了。”慕媛若有所思的回头望着慕昭仪道:“姑姑,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现在是那鸡蛋,很脆很薄,经不得碰对不对?媛儿懂了,媛儿会要快快长大,变成一个大锤子,可以将那石头砸得粉碎!” 慕昭仪欣慰的搂住了慕媛,眼睛里全是笑意:“哥哥,你生了个好伶俐的女儿!”她点了点慕媛的小鼻尖道:“媛儿,今日下午起你便跟着姑姑学习弹琴,以后上午皇孙来的时候你就和他一起读书,可不能偷懒。” 慕媛从慕昭仪膝盖上跳了下来,郑重的跪在了慕昭仪面前磕了一个头:“姑姑放心,媛儿绝不会偷懒的。” 吃过晚饭,东宫那边派人送来了一套文房四宝,送东西过来的宫女恭恭敬敬的向慕昭仪行了一个礼儿,将盒子交到保仪姑姑手里,眼睛扫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慕媛,脸上堆着笑容道:“皇孙殿下说恭喜昭仪娘娘姑侄团聚,故此特地送给慕姑娘一套文房四宝以示庆贺。” 慕昭仪点了点头,对那宫女说:“如此,我便代媛儿谢过皇孙殿下了。”她的思绪拉回到了今日上午赫连睿和她们分别的那个时候,赫连睿追到她们的软轿这边来,虽然口里是在询问她能不能喊慕媛叫媛儿,可那双带着笑容的眼睛却是盯着慕媛一眨也不眨的。 教了赫连睿几年儒家学说,慕昭仪心里清楚得很,这位皇孙殿下虽然身份高贵,却是个宅心仁厚的,也是赫连焘所看好的,如果……慕昭仪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慕媛,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在打量着保仪姑姑手里的那个盒子,心里不禁有了几分计较。 作者有话要说: 17青梅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夜色已经深深,窗子外边静悄悄的,连树枝上的枯雪坠落到地面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楚,好似是有什么东西轻轻踏在心坎上一般,极细又极深的让慕媛心中一阵疼痛。她躺在床上想着今日半天的事情,那般惊心动魄,这是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模模糊糊之间她觉得自己好像又没有逃出来,仍然是睡在宫奴所那腌臜的屋子里头,身上的被子又冷又硬,遮不住外边的寒风冷雪。 伸出手来摸了摸盖在身上的被子,又轻又软,就像是用天上的云彩做成的一般,慕媛吃力的睁开半眯着的眼睛,望了望床边的那盏宫灯,暖黄的灯火在细褶白地抽纱罩子里头透了出来,那罩子上用画着一丛水墨兰草,被烛光照着投射在了地上,影影绰绰的一团,黑漆漆的印在那里。 阿纤姐,慕媛望着那团影子,心里只有这样一个念头,早上她被打得躺在雪地里的时候,正是缩成这么小小的一团。慕媛的心里猛的一疼,几乎不能呼吸似的,她爬了起来,踮着脚尖伸手将宫灯罩子取了下来,鼓起嘴巴朝那摇摆不定的烛火猛的吹了一口气,“噗”的一声,那烛火摇了两下便熄灭了,屋子里陷入沉沉的黑暗,只有灯芯上还有一点点暗淡的红色在闪着,顷刻间也没了踪影。 第二日早上,慕媛还正睡得迷迷糊糊,就听屋子外边有一阵声响,屋子外边有人敲了几下门,她刚刚“嗳”了一声,门便被人推开了,门上弹墨软缎帘子被人打起,接着就见一个人影旋风般卷到了她的床边。 “媛儿,你怎么这样懒?还在睡呢!”那个人圆圆的脸上带着浓浓的笑意,望着慕媛直摇头:“我都起来有快一个时辰了!你再不起来,太阳可要晒屁股啦!” 慕媛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楚站在床边的是赫连睿,见他那副得意的模样,慕媛忍不住好胜心大起,撇了撇嘴儿道:“你起得比我早又有何用?《劝学》那文章你还不是背不出来?你先将那文章先背熟了,再来取笑我罢。” 被慕媛戳中软肋,赫连睿不由得嘟起嘴道:“你不是说要教我背吗?你还睡在床上怎么教我?快些起来!”说罢伸手就去掀慕媛的被子,吓得慕媛裹着被子滚到了床的一角,嘴里惊慌失措的喊:“赫连睿你快些出去,我自己会起床,不用你来催我!” 跟着赫连睿进来的贴身宫女听着慕媛竟然大呼小叫的喊起皇孙殿下的名字,不由得沉了脸叱喝道:“即便是慕昭仪也不会直呼皇孙殿下的名字,你若非是慕昭仪的侄女,现在还是一个宫奴,又怎能这样对皇孙殿下无礼!” 慕媛心中懊恼,自知失言,抱紧了被子缩在床角里不敢开口说话,赫连睿见着她那副受惊的小模样,甚是怜惜,回头对那宫女喝道:“要你多什么嘴,媛儿想喊我什么便喊我什么,个个见了我都喊皇孙殿下,十分无趣,好不容易来个喊我名字的,你倒要在旁边多嘴多舌不成?”他转过脸来朝慕媛笑了笑:“媛儿,你快些起来,我这就到外边去等你。” 慕媛瞧着赫连睿带着宫女走出自己的房间,心里头一阵温暖,赫连睿算起来该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了,若不是他,自己又怎么能和姑姑重逢?现儿他为了维护自己竟然开口训斥了那个宫女,这真让慕媛有几分感激。 抖开放在床边的衣裳,慕媛穿戴整齐走了出来,保仪姑姑正站在门外,见着慕媛头发蓬蓬的一团就像个刺球儿似的,不由得笑了起来:“春花,快来帮阿媛梳下头发。” 赫连睿站在慕媛身边看了看她那毛蓬蓬的头,也是眯着眼睛直乐:“媛儿,你看我的辫子,是不是很好看?比你的可齐整多了。” “你的辫子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你自己编的,你那辫子挺简单,我也会编呢。”慕媛坐在那里瞥了他那几根辫子一眼,忍不住开口反驳:“过几日我要学会了梳丫髻,以后可都是自己梳了,你会吗?” 被慕媛的话堵得好半日说不出来,赫连睿看着春花将一对蝴蝶琉璃簪分别□慕媛头上两个髻子里头,偏了偏头道:“那以后我都不梳头发了,留着到徵宫让你给我梳。” “我又不是你的贴身宫女,干嘛要我给你梳?”慕媛站了起来走到赫连睿面前扮了个鬼脸,指着他身后站着的那个面无表情的贴身宫女道:“这位姐姐才是给你梳辫子的呢,你千万别弄错了。” 见着慕媛眼睛睃到一处,鼻子皱得和雪地里的小猫咪一般,赫连睿伸出手去就想拍她的头,却被她灵巧的扭身躲过,飞快的跑到保仪姑姑身后,从她胖乎乎的身子后边伸出个脑袋来:“你还不去将书拿过来?我教你背文章。” 听到慕媛说起这个,赫连睿的思路被成功的引导到了那里,赶紧吩咐薛清将自己的书拿了出来,走到书桌旁边端端正正的坐好:“快来教我背。” “要想能背流利,先得将书里的内容进行理解,若是这些句子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又怎么能知道顺顺当当的背下去呢?”慕媛见赫连睿不闹了,也摆出一副先生的架势来,走到书桌旁边道:“你给我解释下《劝学》这文的意思,我看看你到底弄懂没有。” 慕昭仪走出内室的时候见到这样一幅场景:赫连睿和慕媛坐在书桌旁边,他们的面前摊着一本书,慕媛正在给赫连睿解说《劝学》的含义,赫连睿在一旁不住的点头。仔细听了几句,媛儿解说的虽然还不是很到位,但是作为一个六岁的孩童能理解到这种地步已经算难能可贵了,想必幕府请的西席也是个博学鸿儒。 “我把这文章意思都说了一遍,你自己好好揣摩着,再依着我给你说的意思,默默的记上几遍,自然就能背出来了。”慕媛很认真的对赫连睿道:“我在家里偷着学的时候,都是在旁边听好先生的解说,然后拿着书看上一遍就能记住了。我瞧着你也不笨,记上几遍也就该能背下来了。” 瞧着慕媛说得认真,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慕昭仪忍不住会心一笑,这个侄女还真是个开心果,就连素日里虎头虎脑有些任性的皇孙殿下,在她面前也是言听计从,竟然真拿着书默默记诵了呢。 “睿儿,媛儿,你们在做什么呢?”慕昭仪笑眯眯的走到书桌旁边,看着两个孩子明知故问,一缕阳光从雕花格子窗透了进来,将两人的脸都映得红扑扑的,眉眼弯弯,让人看了着实欢喜。 “姑姑,我在教皇孙殿下背书呢。”慕媛见姑姑走了过来,赶紧站起身子来回答。 “哦,你以为你就能当皇孙殿下的老师了?”慕昭仪笑着看了看慕媛道:“你自己也该好好学习才是,不要将在家里头学的那一点老底子全抖光了!” “昭仪娘娘,你不是教过睿儿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现在媛儿比我背书背得好,我向她请教也合规矩。”赫连睿抬起头来望着慕昭仪,兴奋的说:“我可以教媛儿练习骑射,我也可以当她的夫子!” “皇孙殿下果然聪明,都能学以致用了。”慕昭仪满意的点了点头,摸着慕媛的脑袋道:“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切勿骄傲自大,凭着一点小聪明便觉自己不可一世,你也该好好向皇孙殿下学习才是。” 慕媛听了慕昭仪的话,心里惭愧,向她行了一礼道:“姑姑,媛儿记下了。” 日子一复一日的过了,慕媛看着屋檐下的冰棱开始慢慢的融化,每日里头石阶前都有滴滴答答的水滴声响个不停。阳光晴好的时候,还能看见那飞檐上一线儿水珠,如珠帘般急急滴落,看得人眼花缭乱。 湖边的柳树虽然看上去还是枯枝,可走得近了却发现那枝头点缀着一个个小小的凸起,那该是新叶藏在里面,只等着春风吹过大地的时候,它们便会挣脱桎梏,恣意的展现着自己的风情。湖边的平地上有一个堆得高高的雪罗汉,现在也日益的矮了下去,慕媛用龙眼核给它做的眼珠子都不知道滚落到哪里去了,一张脸模糊不清,根本看不出它的眉毛眼睛来。 “媛儿,这雪罗汉今日又矮了些,恐怕明日就会不见了。”赫连睿拉着慕媛的手站在湖边,看着他们一起堆出来的罗汉,就这样慢慢的消失,心里也有些伤感。十岁的男孩,正是最敏感的时候,见着眼前的琉璃世界正在离他远去,忍不住惆怅起来。 “东西再好,也不会常在。”慕媛轻轻叹了一口气,眼前浮现出雍州刺史府里温暖的内室,棉布门帘挡住了外边呼啸的寒风,屋子里生着旺旺的炭火,一家人其乐陶陶,这些都只是昨日美好的记忆,永远只能在记忆里,不会再来。 “媛儿,你别伤心,今年冬天又会下雪,我们再来堆一个更大的雪罗汉好不好?”赫连睿不明白慕媛心里在想什么,觉得是自己的话让慕媛难受,赶紧安慰她。慕媛小小的个子不及他的肩膀,站在旁边就像一个粉雕玉琢的雪娃娃般,赫连睿看她那微微发红的眼圈就觉得心疼,牵着她的手便往外边走:“我带你去外边走走。” 两人离开了湖泊,身后跟着几个宫女内侍往徵宫的大门口走了过去,刚到门边,就见一个宫女托着一个盘子从外边走了进来。那个宫女头上梳着一对丫髻,和慕媛的发型有些相像,赫连睿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李嫣?” 听到赫连睿的惊呼声,慕媛这才认真打量了下那个宫女,真的是李嫣,一多个月不见,她个子又长高了些,都快长到赫连睿眼睛的高度了,她的皮肤白净了不少,看来在保太后那边还是没有吃苦。她穿着一件嫩绿的绸子夹袄,底下是一条撒花裙子,只到脚踝边,露出里边一截送花绿中裤。 宫奴所里边发生的事情本来已经渐渐的淡去,可现在看到李嫣,那些前尘旧事似乎被勾了出来,慕媛看着李嫣的脸,心里像堵了一块大石头般,半天透不过气来。她皱了皱眉头看向李嫣道:“你今日来徵宫做什么?” 李嫣低着头似乎在望着地面,可眼角却瞟到了赫连睿与慕媛相牵的手,心里一阵刺痛,若不是慕媛逃了出来,现儿皇孙牵着的便该是自己!她望着慕媛露在裙子底下的一双脚,穿着是精美的绣花鞋,套在木屐上边,鞋子上的刺绣是嵌着金丝银线儿的,被日头照着一闪一闪直直的刺着了她的眼睛。 “皇孙殿下,奴婢今日是替奉了太后娘娘的懿旨来给昭仪娘娘送些素食糕点。”李嫣抬起头来看了赫连睿一眼,见他面色如常,似乎并没有看不起她的神色,心中稍微安稳了些,托着盘子伸了出去:“若是皇孙殿下喜欢,可尝几块试试,这都是奴婢自己亲手做的。” 她竟是连糕点都会做了,慕媛虽然对李嫣没有好感,可心里却不得对她的机灵实在佩服,原来在宫奴所里她便能巴结上玉芬姑姑,现在看起来她也很得保太后喜爱,竟然让她进厨房学着做糕点。要知道保太后在宫里是出了名的诚心礼佛,这些素食的东西不是她亲近的人绝不会让她沾手,看起来这李嫣着实是个厉害角色,不过比自己大了一岁半,就如此心机重重,真如姑姑所说的那样,自己不该心软,原来没有放过她,说不定以后她不会放过自己呢。 感觉到身边慕媛的身子有些紧张,赫连睿转头看了看她,笑着问:“媛儿,是不是有些冷?要不要先回屋子去加件衣裳再出去?” 慕媛心里好一阵温暖,朝赫连睿点点头道:“我们先回去罢。” 李嫣手里托着那盘素食糕点愣愣的站在那里,一双手半天收不回来,看着赫连睿与慕媛越走越远的身影,她的脸扭曲了几分,眼睛里闪过一丝阴沉。 作者有话要说: 18竹马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托着空盘子回到长宁宫,李嫣低着头,垂着手走进屋子,从背后看着就如一张薄薄的剪纸般,小小的身子显得格外单瘦。 保太后刚刚做了早课出来,身上还带着一股浓浓的檀香,看着李嫣那没精打采的模样,笑着招手让她过去:“今日学做了什么新鲜糕点?” 李嫣向保太后行了一礼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嫣儿今日试着做了那绿豆金丝酥,太后娘娘可要试试?” 保太后微微颌首道:“你去端过来给哀家尝尝。”瞧着李嫣单瘦的身子往旁边屋子里边走,保太后心里好一阵怜悯,看着李嫣就如看到当年的她。自己当时也是这么挣扎着过来的,小心翼翼,不敢行差踏错半步,在无数明争暗斗里她都不敢说半句多余的话儿,只能躲在一旁明哲保身。幸亏自己命好,由自己奶大的赫连焘做了皇上,自己也被封为了保太后,皇太后娘娘已经过世,这后宫里头就是她分位最高了。 李嫣端着一碟糕点走了出来,轻轻的放在桌子上,脸上堆出了讨好的笑容:“太后娘娘,您尝尝看,师父说了绿豆能降火解毒,金丝馅儿酸甜爽快,我见太后娘娘最近心火重,嘴巴里边生了几个泡儿,该吃点绿豆做的糕点降降火。” 保太后拈了一块糕点送到嘴里,慢慢的嚼了几下,不主的点头:“嫣儿的手艺越发进步了,还是你年纪小,聪明伶俐,一教便会。” 李嫣笑着呈上了一块帕子给保太后擦手:“太后娘娘,嫣儿都八岁了,还被您当小孩子夸,说得嫣儿都不好意思了,没脸没皮的在受着这些夸奖。” 握住李嫣的手,保太后拉着凑到眼睛下边看了看,又捏了捏手指头,皱起眉头道:“哀家不是叫你好生保养着这双手的吗?给你的润肤膏子搽了没有?怎么手指头上的茧子还没有消掉,倒还生了几个大水泡出来了?” 怯怯的看了保太后一眼,李嫣小声说:“我见太后娘娘喜欢吃我做的糕点,所以这些日子都在小厨房里边跟着师父学,自己也在试着做些新的点心出来……” 保太后用力捏了捏李嫣的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傻嫣儿,哀家也知道你心里记挂着我,可也不能这样作践自己。女子最重要的不是容貌,是要通身有气质,若是你伸出这双手去,别人见了都觉得难看,谁又会想和你亲近?” 她的话让李嫣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赫连睿和慕媛十指相扣的那情景,在徵宫呆的几日,赫连睿都没有这样牵过自己的手,莫非就是这样原因?她呆呆的看着保太后,心里不住的翻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嫣儿,你虽是个宫女,可哀家一见你时便觉得怜惜,可能咱们是有祖孙缘罢,你的将来哀家自然会替你好好盘算,可你至少也要将自己将养起来,若还是一副粗使丫头的模样,那你又怎会有资格和那些千娇百媚的女子争宠?”保太后压着胸口缓缓说道,呼吸有些急促起来:“不论你将来是在宫里头,还是哀家给你指到宫外边去,但凡是有些地位的男子,谁人不是三妻四妾,你难道要用这样的身份去压倒旁人,伸出手去就看见你一手老茧?” 李嫣低着头,眼泪都快要掉下来,原本她只是想要讨好保太后想日子过得松泛些,没想到保太后竟然是真心实意的对她好。方才说的那番话让她心里升起了一种*,她也是能昂首挺胸的去做贵女的,甚至她还能在宫里头有一席之地。 “罢了罢了,哀家也不多说了,你这份心哀家明白,可你也得注意好好将养着自己。”保太后和蔼的看着李嫣道:“明里咱们是主仆,暗里你就是哀家的孙女儿,你自己明白就是了。哀家没有子女旁身,但求你也能如哀家照拂着你一般,真心实意的对待哀家。” 李嫣跪倒在地,哽咽着说道:“太后娘娘,嫣儿省得。” 过了几日便是三月三。 三月三对于汉人来说只是个出外踏青的好日子,风和日丽,携着家人或者好友,到溪流湖泊之畔,观赏自然美景,吟风咏月,甚是其乐融融。可三月三对大虞的胡族来说却不仅仅只是一个踏青游玩的日子,在这天里,家家户户要团聚在一起祭拜春神,保佑水草丰美,牛羊肥壮。 三月三的上午,赫连焘率着皇族子弟去神庙里祭了春神,在宫里畅春园里用过家宴,下午便一起在御花园金水河旁踏春。赫连焘看着自己成群的子嗣,也甚是高兴,他一共育有十子六女,其中赫连晟被立为太子,另外封了四个喜爱的儿子为亲王,其中有两个因病亡故,只剩下东平王和南安王了,还有五个儿子年纪尚小,还不够资格封王,过几年再看看,谁更出众些便将另外两个亲王的空缺补上。 赫连焘和儿子们围着一个大桌子席地而坐,吃肉喝酒正说得痛快,就听滴溜溜的鸣笛声,一只纸鸢悠悠的从不远的地方升起,一点点的越飞越高,慢慢的便飞到了天上去了,纸鸢在天空里不紧不慢的飞,伴着一阵嬉笑声从那边传了过来,听得人心里也快活起来。赫连焘朝那边看了看,就见自己最喜爱的皇孙赫连睿正带着一个小宫女,手里拿着一个纺锤,不断的将纸鸢的线放了出去,两人一边松着线团,一边嬉笑着,脸上的笑容真是比那春天的花朵儿还要明媚。 “那宫女怎么这样小?看着也才六、七岁的模样。”东平王的目光落在了慕媛身上,见她梳着着一对丫髻,上边插着一对蝴蝶琉璃簪,蝴蝶迎着春风不断的扇着翅膀,似乎要展翅飞离一般,她身上穿着一件浅粉色对襟宫装,衬得小脸蛋就如白玉般,偏偏两颊还有着粉色的红润,更显得粉嫩可爱。 “那是昭仪娘娘的侄女。”太子赫连晟往那边看了看,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笑容,他见过几次慕媛,小姑娘聪明伶俐,最重要的是特别体贴关心人,儿子本来有些任性,可这几个月在徵宫和她相处下来,竟然发现他开始有所转变,做事情也会先考虑下别人了。 “昭仪娘娘现在还在教睿儿汉学?”南安王也插了一嘴:“汉人的学说有什么好学的,我们大虞的天下不是马背上打来的?” 赫连焘望着儿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汉学,有几个颇为不屑,而又有几个赞成,特别是太子,更是为汉学辩护得面红耳赤。他知道太子师从张延之,而张延之是大虞的硕儒,太子不免会受些影响。耳边的争论越来越热烈,便是他最小的儿子,年方十一岁的赫连旸都在一旁说得唾沫横飞,赫连焘哈哈笑道:“既然如此,今日朕兴致好,我们便来个比试,分文试与武试比上两场,你们都下场子罢!” 旋即宣了张延之、路昭、乌丹朱等文武大臣御花园觐见,让他们担任比试的主考官,听了赫连焘的话,张延之为难道:“这儒学并非每位皇子都学了,若是选题做策论,这样似乎有失公允,不如就请各位皇子殿下随意写段话儿便是了,臣等以文采定夺。” 赫连焘一挥手道:“张爱卿此言差矣,我大虞皇族又怎会如此无用?我素日里听着张爱卿念的诗倒是好听,那便让朕的皇儿们做诗罢,不就是只要写四句话,每句话五个字七个字的就行了?” 旁边的皇子们听了也纷纷点头:“父皇所言极是,就请太师出题罢,到时候我们还可以将自己做的诗刊印出来,也好千古流芳呢!” 张延之和路昭听了,面面相觑,皇上也将这做诗想得太简单了些,作诗没有奇思妙想,没有文字功底,如何才能做得好?可这边催着要自己出题,究竟出个什么题目才能让皇子们写得出来呢? 正在发愁之间,就见皇孙赫连睿手里拽着一个大纸鸢,一手拖着一个小宫女跑了过来:“皇爷爷,听说要比试?我也要来!” 赫连睿看着站在面前英姿勃勃的孙子,也是高兴,点头道:“睿儿想来便来罢,文试和武试你都下下场子,看看昭仪娘娘和乌丹朱都教了你些什么!” 赫连睿大声应了一句,转向张延之道:“太师,文试考什么?” 张延之的视线落在他手里的纸鸢上边,突然有了计较:“文试是要写一首诗,那就以纸鸢为题罢,各位皇子殿下请自去准备,三炷香为期。” 皇子们应了一声,纷纷往宫女内侍们准备好的桌子那边去了,张延之和路昭一脸苦笑的望着那群满脸不以为然的皇子们,心里想着到时候也不知道能看到些什么诗句,但愿自己见着不要失态才是。 赫连睿将纸鸢交到薛清手里,指着他和贴身宫女蓝采道:“我和媛儿去写诗,你们两人替我将纸鸢放上天,可不许让那纸鸢掉下来,否则我可对你们不客气。” 薛清应了一声,带着蓝采拽着纸鸢往一边去了,赫连睿拉着慕媛的手来到一张桌子旁边,慕媛帮他磨好了墨,两人开始窃窃私语该怎么写。 “媛儿,你知道怎么写吗?我听昭仪娘娘念过诗,感觉很好听,可娘娘没有教我怎么写,也许是我太笨了,昭仪娘娘教的那些文章都背不下,所以她便不想教我写诗了。”赫连睿抿着嘴,一脸倔强:“我来想想看该怎么写?” 慕媛也不说话,只是抬头看着天上飞着的纸鸢,脑袋里迅速在拼凑着诗句。原先在雍州的时候,家里请的先生也教哥哥如何作诗的,平仄之论她记不清规矩了,感觉只要能把想说的写出来,句尾押韵就行。纸鸢在天上慢慢飞舞着,慕媛也搜肠刮肚的想着该怎么写才更像诗一点,她不断的吟诵着各种句子,慢慢的,一首诗便在脑海里凑了出来。 抬头看了看赫连睿,他的额头上挂着亮晶晶的汗珠子,咬着嘴唇皮儿,握着毛笔,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那张宣纸,上边写了一句话:天上飞着大纸鸢。慕媛见了那句话,忍不住“噗嗤”一笑,赫连睿脸色一红,抓起那张纸揉成了一团,丢到一旁,那纸团子骨碌碌的滚落到了草丛里,被绿色的草映着,便像一朵盛开的白莲似的。 “媛儿,不许取笑我。”赫连睿涨红了脸,望了望天上飞着的纸鸢,叹了一口气道:“我好想有很多话要写,可提起笔却不知道该怎么写了,就觉得脑子里很乱,一时之间拎不清楚,真恨不能从里边抽一根线出来。” 慕媛抿嘴一笑,拿起笔来:“皇孙殿下,我来写一首试试,你若是觉得好,便抄了交上去。” “真的?”赫连睿眼前一亮:“媛儿你已经想好了?” “嗯。”慕媛提起笔,心里又重新温习了一遍自己刚刚想到的诗,从容的将它写了下来: 春风人间三月天, 晴空一碧飞纸鸢。 浮游天地傲万物, 众山独揽若等闲。 写完以后,慕媛得意的将笔放到笔架上,抬头望着赫连睿道:“你觉得这诗怎么样?” 赫连睿拿着诗读了两遍,大喜道:“这诗好,我这就去交给太师大人。” 慕媛着急的跺脚道:“着急什么,你都还没有抄录的呢!” “这是你写的,我怎么能占了你的名头?咱们两人就是一伙的,你参加文试,我参加武试,这样不是很好?”赫连睿朝慕媛眨了眨眼睛:“你等着,等了奖品咱们每人一半。” 这是皇子皇孙们之间的比试,自己一个小小宫女又怎么能混到里边去!虽说是慕昭仪的侄女,可究竟也只是一个宫女而已,想到这里,慕媛用力捉住赫连睿的衣裳将他拖了回来,不依不饶的让他抄好,写上自己的名字再拿去交给张延之。 赫连睿见慕媛嘟着小嘴粘在他身边,一双黑亮的眼珠子就要滴出水来般,身子扭得跟麻花似的,不由觉得有好笑又好气,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别闹,我听你的还不成吗?” 作者有话要说:  注:《纸鸢》此诗乃是作者本人自撰,因为以前写的完结文《大周行医记事》里边有女主抄诗的情节,被人喷了很多负分,所以这次某烟决定真身上阵,水平有限,写得不好,请大家淡定些,不要刷负分哈,拜托拜托! 19春衣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赫连睿拿着诗送到张延之手里时,张延之和路昭两人正对着一堆揉得皱皱巴巴的纸发呆。那些皇子皇孙们口里说着做诗是一件容易事儿,可却也是拿着纸团儿揉了又揉才憋出了几句话,他们看了几首,水平之低,让他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大虞祖先本是游牧在关外的胡族,虞世祖带领着剽悍铁骑大举入关,逐渐蚕食中原,由幽州和云州做为向内扩张的据点,经过几朝几代,终于将周边大部分国家并入了自己的版图。因着大虞皇族好骑射,所以虽然有漫长的汉化过程,他们还是重武轻文,所以很多人学识颇浅,若是想要从里边选出首好一点的诗来,看来看去也只有太子赫连晟的了。可张延之自己是太子太师,若是举荐太子的,难免其余皇子会说有失公允,所以看着那一堆纸,张延之和路昭都想着要选一份接近于太子的作品,两份一起推荐上去。 这时就见皇孙赫连睿拿着一张纸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脸颊红扑扑的,额头上还有亮晶晶的汗珠子:“太师太保,你们看我手中这首诗如何?” 张延之应了一声接了过来,心里想着才十岁小儿,又能做出什么好诗来,眼睛随意往纸上边睃了一眼,脸上立时变了颜色,将路昭拉了过来,将纸递给他道:“路大人,你且看看这首诗。” 路昭见张延之神色郑重,接过来细细一看,也是抚掌赞叹:“这位皇孙胸有凌云之志!此诗大好,大好!” 赫连焘见张延之和路昭在一旁窃窃私语,脸上皆有惊异之色,不免好奇,将两人唤到前边来问道:“张爱卿,路爱卿,你们可得出结果来了?” 张延之和路昭异口同声道:“皇上,文试我两人皆以为皇孙殿下的诗作最佳。”说罢将赫连睿交来的那张纸呈了上去。赫连焘听了这话也是惊奇,接过那诗来读了一遍,心里欢喜,转头对赫连晟道:“晟儿,你生了个好儿子!” 赫连晟接过诗来看了一遍,心里也暗暗称奇,睿儿虽然跟着慕昭仪学习,可似乎慕昭仪并未教他做诗,这首诗写得情景交融,胸有丘壑,颇为大气,若不是张延之他们说是睿儿所作,自己怎么也不会想到是他写的。 “皇上,皇孙殿下聪颖非凡,乃国之福祉!”张延之将那首诗反复吟诵两遍,更是兴奋不已,弯下身来向赫连焘行礼道:“老臣愿毛遂自荐,请将皇孙殿下送至清心斋,老臣愿将一生所学倾囊授之!” 赫连焘听了也是大喜,连连点头道:“太师既有此心,朕自是答允了,睿儿师从慕昭仪修习汉学,已经初有基础,若是太师能加以指点,何愁不成大器!”当下便派了身边内侍去唤了赫连睿过来向张延之行拜师大礼。 赫连晟在一旁也是面带微笑,儿子有出息做父亲的自然高兴,只是他心里犹有疑问。赫连睿学习刻苦他是知道的,可自己的儿子有多聪明他也知道,他有些不相信赫连睿能无师自通的学会诗词歌赋,这诗是不是有人帮他写的,还有待考证。赫连晟的视线缓缓扫过周围,在场的皇子皇孙们汉学水平都非常有限,那些宫女内侍们便更不可能了,这个帮睿儿作诗的人究竟会是谁? 赫连睿跟着小内侍走了过来,赫连焘远远的看着,越看越觉得这个孙儿甚是合自己的心意,长得比他父亲要结实不说,还如此聪颖,随意写下的诗竟然能让两位汉学名臣都赞叹,这不由得让赫连焘甚是得意。 “睿儿,这次文试你拔得头筹,皇爷爷要重重的奖赏你。”赫连焘招手示意让赫连睿到他身边去,伸手摸着他的头顶道:“睿儿,你想要什么?” 赫连睿的眼睛看向远方的一个小小身影,面带笑容道:“皇爷爷,我要向你讨一个恩典。” “哦,睿儿竟然也知道要讨恩典了?”赫连焘一怔,旋即大笑:“你要什么,皇爷爷都答应你!” 站在一旁的路昭赶紧出言提醒:“皇上,君无戏言!”若是这赫连睿不知天高地厚,想要给自己讨个皇太孙的位置,皇上已经说了无论要什么都给他,那岂不是也只能封他做皇太孙了? 赫连焘撇了路昭一眼,心想着这些汉臣就是心思缜密,方方面面考虑得忒过周全,定是想到这皇位继承的问题了,便是睿儿想要皇太孙之位又如何,自己本来就有意于他,只要他提,他便答应!他低头看着赫连睿笑道:“睿儿,你快些说,你要讨的恩典是什么?” “皇爷爷,慕昭仪的侄女慕媛在徵宫已经三个月了,可皇爷爷却没有旨意赦免她宫奴的身份,所以她在徵宫的地位颇为尴尬,我想请皇爷爷下道旨意,赦免她的罪过,并赐她春衣的女官品阶,这样她的身份便明确了,而且还有禄米银子可以拿了。”赫连睿眼睛望着远处那浅粉色的身影,她正在和薛清蓝采嘻嘻哈哈的放纸鸢,手里牵着纸鸢的线,三个人跑在一团。 赫连焘顺着赫连睿的眼睛看过去,也微微点头,这个慕媛他在徵宫也看见了几次,委实是乖巧可爱,他那晚口头答应了慕昭仪让她将侄女接到徵宫来,后来就没管过这档子事了,没想到睿儿倒是将这事记在心里头。 其实慕媛宫奴的身份慕昭仪一个月前便已经派保仪姑姑去内务司说过了,但内务司那边该是受了那颜的吩咐,皆推说没有皇上的旨意,他们不敢私自更改慕媛的身份。这件事儿让慕昭仪着实恼火,抓着茶盅半天喘不过气来:“那颜狗贼,为何处处针对我慕家,我都已经送了他一双九龙白玉环,他难道还觉得不够不成?” 保仪姑姑也皱着一双眉毛道:“虽说我们推着是那公公搞的鬼,可内务司却打的是规矩牌子,这照理说也也没错,娘娘等皇上来的时候再去和他提下这件事情。” 不想廊柱后边伸出一个圆圆的脑袋来,赫连睿一脸自告奋勇的神色:“昭仪娘娘,媛儿这事便交给我罢,我自会想法子让皇爷爷给她恩典,你就别再想这事了。” 慕昭仪瞥了赫连睿一眼,见他牵着慕媛的手从那跟大廊柱后边走了出来,两个人站在面前,一高一矮,赫连睿瞧着慕媛的神色无比亲昵,心中若有所悟,点点头道:“竟然睿儿愿意帮忙,自然是极好的。睿儿,媛儿是否能脱离宫奴的身份全凭你的本事了。” 赫连睿连连点头道:“昭仪娘娘放心,我定会将此事办的妥当。” 赫连睿在慕昭仪面前接了这事以后便总想找个时机和赫连焘说,可不巧这个月赫连焘因为准备筹划南下征战的问题一直没来东宫,所以这事儿自然也就拖了下来。每日去徵宫,一见到慕媛,他心里都觉得惭愧,慕昭仪见他蔫头蔫脑的,知道他是因为夸下海口没有办成事儿,心中有愧,也不勉强他,只是笑着对赫连睿道:“我再给你一个月时间,你若是没办好,我便自己和你皇爷爷说去。” 见慕昭仪都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赫连睿心里更是不舒服,本想求着父亲带自己去皇爷爷那边,结果赫连晟说明日是三月三,皇爷爷忙着和大臣们商议祭祀礼仪,叫自己不要去打扰他。一想到三月三日,赫连睿脑袋里灵光一现,明日定然能见到皇爷爷,到时候再开口不迟。 现在正是个好机会,赫连焘自己亲口说了要什么都想给,那自己刚好就可以将这事儿给解决了,方才一说出自己的要求来,赫连睿便觉心里那块大石头去掉了,有说不出的轻松,远远的望着慕媛在那边嬉闹,恨不得马上跑过去和她说这个好事。 赫连焘见赫连睿竟然只求了这样一件事儿,心里也颇为遗憾,本还想顺势封了他做皇太孙的,没想这傻小子只顾着别人的事情。他伸出手来摩挲着赫连睿的脑袋道:“睿儿,你难道没有别的要求了?” “皇爷爷,我现在就只想讨这个恩典,都说皇上是金口玉言,你不会反悔罢?”赫连睿抬起头来有些紧张,若是皇爷爷不答应,那他可真没脸面去徵宫见媛儿了。他赶紧找出话来堵住赫连焘的嘴,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生怕赫连焘会摇头。 “皇爷爷可没说不答应。”赫连焘见他那紧张的模样,心里暗道真是一个傻小子,竟然没有听得出来自己的意思,一心只想着那个小丫头的事情。也罢,大虞历代都没有立皇太孙的规矩,自己也没有必要开这个先河了,于是朝赫连睿笑道:“皇爷爷这就下旨,着内务司去销去慕媛宫奴的身份,并加封其为春衣。” 周围的内侍宫女们听了,脸上皆是一片羡艳的神色,春衣乃是大虞后宫的女官一职,正五品,每月有十两银子的禄米钱,四时衣裳每年各有五套,逢年过节还有额外的份例银子,一般的宫女都至少要熬到十七八岁上头才能做到这个品阶,现在慕媛七岁不到便到了这个分位,她的前途可是大好哇。 毕竟人家有靠山,自己也不能和她去比,羡艳之余,各人都想到了徵宫的慕昭仪,心里闪现过失落,这是人家的造化,自己是怎么也羡慕不来的。转念朝这边想下,不少内侍宫女的心气又放平静了些,只听那边赫连睿还在追问:“皇爷爷,宫里头春衣的衣裳可以慕媛穿的,要不要去帮她重新做几件?” 这皇孙殿下和慕春衣的情分真是不同,或者这位慕春衣不仅仅只是慕春衣而已,几个头脑机灵的内侍宫女早就暗暗下定了决心,以后对慕媛见了都要恭敬些,谁知道以后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 赫连焘见孙子还在为慕媛的事喋喋不休,不由笑道:“内务司这些事都会办妥当,你便不用再想这个了。你且过去向张延之大人行个弟子礼,明日起你便去清心斋跟着张大人修习汉学,以后便不用去徵宫了。” 赫连睿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是他心里也知道拜张延之为师是一个不错的起点,毕竟张延之是太子太师,皇爷爷这么做也是暗示了他将来会承继父亲的身份了。他走到张延之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弟子礼,朗声说道:“太师,睿儿愚钝,不免要劳太师多费心了。” 张延之见赫连睿进退得宜,彬彬有礼,心里更是喜欢,赶紧将他搀扶起来,笑眯眯的看着赫连睿道:“皇孙殿下不必多礼,老臣定当倾囊相授。” 文试完了便是武试,这可是大虞皇族的看家本领,下了演武场,皇子皇孙们一个个精神抖擞,拉弓搭箭,就听嗖嗖的声音不绝,那箭靶子上边的红心都快被箭给刺穿了。武试比了射箭和骑马两项,其中南安王得了射箭第一,骑马第二,两项合起来算拿了第一,而赫连睿虽然年纪小,却也不弱,在下场的十六人里得了第七,赫连焘看着不住点头,对站在一旁的太子道:“睿儿文武双全,真是咱们赫连家的俊才,你可要好生培养着。” 赫连晟点了点头应承下来,心里却有几分难受。赫连睿的母亲是他最喜欢的魏良娣,若是父皇要是立他做皇太孙,照着祖宗规矩,母死子贵,魏良娣在册立旨意下了以后便要被赐死,一想到以后便再也见不到魏良娣,赫连晟的心便如被人揪到了一处般,生生的疼了起来。他真不希望父亲开口要立睿儿为皇太孙,尽量拖着罢,能让魏良娣多活一天便是一天,赫连晟望着骑在马上的儿子,神采焕发,小小的身子却已是英姿勃发,心里感慨万千。 回到东宫,赫连晟将赫连睿唤了过来:“睿儿,你和父亲说句实在话,那首诗是谁帮你做的?你没学过作诗,为何竟然能写出这般好的诗句?太师他们皆说这诗作得极好,我觉着你该不会无师自通罢?” 赫连睿也不回避父亲的目光,只是落落大方的回答:“父亲,这诗是媛儿帮我做的。虽然她叫我千万不要说出去,可我知道这究竟不是自己的真实本领,自然会被人看出,没想到父亲眼睛如此厉害,一眼便看穿了。” 慕媛?赫连晟眼前出现了那个穿着浅粉春衫的小女孩,一对丫髻上有蝴蝶展翅欲飞,脸上的笑容明媚,比那金水河旁的春花还要娇艳。看着儿子明澈的眼睛,他点了点头道:“这慕媛,看起来也是极聪明的。” “是呢,父亲,儿子和她一起念书,她都只要跟着昭仪娘娘念一遍便能背得个十之*,可儿子念了很多遍都只能记个十之四五,根本没法子和她比。”赫连睿一提起慕媛来,眼里全是笑意,可是似乎又想起什么来,眼睛里暗了暗:“可惜明日起我便不能去徵宫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北魏后宫宫女品阶:内司视尚书令、仆。作司、大监、女侍中三官视二品。监、女尚书、美人,女史、女贤人、女书史、书女、小书女五官视三品。中才人、供人、中使、女生才人、恭使宫人视四品。春衣、女酒、女飨、女食、奚官女奴视五品。 今日周末,出去玩了,祝福看文的菇凉们周末愉快! 20妒恨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东宫大殿屋子里还有着夕阳的余晖,赫连睿年轻的面孔有一半朝着门口,那暖黄的日光照着他的脸,显得神采飞扬,可另外的那一半却藏在背光的那一面,有些不开心的感觉。赫连晟看着他那似喜似悲的面容,回想到了若干年前自己初见魏良娣的那种感觉,或许睿儿正处于最容易动心的那个时期罢,只是慕媛年纪也太小了些,整整相差了四岁,他是等不及她长大的。 大虞皇族代代相传,皇子们在满十一岁这一日,便要会有指定的人选进行房事方面的启蒙,那被选中的人或者是一般的宫女,或者是权贵大臣们的女儿,但无论是谁,却有一条不可动摇的规矩,女方必须比皇子要大三岁。这慕媛比睿儿小了四岁,无论如何也不会是睿儿的第一个女人了。 赫连睿不知父亲现在的想法,就在悲喜交加的想着明日要去清心斋跟张延之修习汉学,却因此不能去徵宫的事情。张延之是皇爷爷最看重的汉臣之一,让自己拜了他做师父,是皇爷爷看重自己的具体表现,可是不能再去徵宫和媛儿一起看书,这也让他有些舍不得,所以心里一直在想如何才能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让媛儿也能跟着去清心斋念书才好。 父子两人正各怀心事想着问题,就听外边一阵脚步声,抬头望门口一看,却是长宁宫里的小宫女李嫣。她穿了一件浅粉色宫装,头上插着两支宫里新出的粉色堆纱桃花,手里挎着一个大食盒,见赫连晟和赫连睿站在大殿里,赶紧将食盒放了下来,向两人行礼。赫连晟看了看那放在地上的大食盒,笑着问李嫣道:“太后娘娘这么挂念东宫,我们是有口福了。” 李嫣低头恭顺的回答:“还不是太子和太子妃仁孝,太后娘娘心里自然记得。太子妃和魏良娣都爱吃鹅油杏子酥,奴婢今日特地多做了些送了过来。”李嫣的声音甜美而清脆,一边说着,一边微微抬起头来,眼睛似乎不经意的朝赫连睿瞟了过去。 赫连晟倒是没有留意到她的小动作,只是不住的点头道:“太后娘娘有心,李嫣你也手巧,太子妃和魏良娣都喜欢吃你做的东西,说你做的这些小点心,可比御膳房做的好吃多了。有你这样一个有心人服侍着太后娘娘,我们也就放心了。” 李嫣抿嘴一笑,提起食盒道:“太子殿下夸奖了,奴婢先将这些东西送到里边去了。” 赫连晟挥手道:“你进去罢,太子妃和魏良娣定然欢喜。” 见李嫣的身影消失在后门,赫连晟这才若有所思道:“为何这李嫣也穿的是浅粉的宫装,今年宫里头给这些小宫女做的衣裳都是浅粉色的吗?” 赫连睿正在想着主意,被父亲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愣了一下:“李嫣也穿的是浅粉色的衣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媛儿喜欢穿那颜色的。今日我请皇爷爷封她为春衣,也是看着那衣裳着实招人喜欢,便随口说了这个职位,早知道皇爷爷答应得如此爽快,该说个更高些的才称心呢。”他一边说着,眼前一边闪过了慕媛那小小的身影,穿着那浅粉的衣裳,竟和玉雕出来的一样,不由微微的笑了起来。 赫连晟见儿子魂不守舍,摇了摇头让他回了自己屋子里头,他自己背着手走向了魏良娣的屋子。站在门外就能听到魏良娣浅浅的笑声,心里不由得软了几分,魏良娣是魏国公家的女儿,进宫已经有十多年了,可依然还是让他动心。 赫连晟的太子妃乃是来自和阗的公主,年轻时是一个典型的胡族美女,金发碧眼皮肤白皙,可岁月似乎对她太过刻薄,年过三十,褶皱便在她脸庞上留下了痕迹。相反的,魏良娣却是越发的美貌了,由原来青葱少女变成了散发着成熟风韵的小妇人,让他不得不惊叹光阴对她太过厚道。 就听魏良娣在屋子里头笑着对李嫣说:“我留这些便够了,你把剩下的这些全拿去皇孙殿下房间里罢,他正长身体,拿了做零嘴吃也是好的。” 李嫣低声应了一句,打起门帘就往外边走,正好碰着站在门外的赫连晟,脸上飞起了一片红霞,行了个礼儿,挎着食盒便往赫连睿住的屋子那边去了。 才走过一个跨院,就见薛清和蓝采在前边回廊说话,李嫣心里一喜,大声喊了一句:“蓝采姐姐,我今儿又做了鹅油杏子酥,你要不要尝尝?” 薛清在那边看得清楚,不由得一撇嘴:“难道你做的就只给蓝采尝,不给我尝不成?” 李嫣笑着紧走几步赶了过来,滟滟的晚霞映着她的细眉细眼,显得分外温婉,她在回廊下边的一处花丛站定,对着薛清挑了挑眉毛:“薛公公自然也是见者有份了!你们来这边,回廊里都没地方放食盒。” 花丛旁边有套小小的石桌石凳,李嫣将食盒打开,把上边两层空盒子挪开,将第三屉搬了出来,一个个精巧细致的小糕点就出现在几人眼前。每个糕点都用小锡箔纸包着,油汪汪的反射着银色的光亮,糕点的形状都不相同,有做成桃花形状的,有杏花形状的,还有菱形、半月形,各种各样,看得薛清和蓝采赞不绝口:“李嫣,你的手可太巧了。” 三个人正拿着小糕点品尝着,就听身后有人笑道:“好哇,有好东西都不叫上我,偏偏在一边躲着偷偷的吃!”三人转脸一看,花枝摇曳,从那花丛后边钻出了一个宫女,兜了一头的花瓣儿,一边走着,那花瓣儿便簌簌的从头上飘了下来。 “蓝心,谁在偷吃,我们可不是在光明正大的吃吗?”蓝采白了她一眼:“叫得这么响,是成心想害我噎着不成?”说着拿出一块糕点塞在蓝心嘴里:“赶紧给你堵上,就不会乱说话了!” 蓝心咯咯的笑着,两口便将那糕点吞了下去,擦着嘴儿道:“李嫣,你这件衣裳颜色怪好看的,可是今年宫里头新制的?” 李嫣还没来得及回答,这边蓝采便说话了:“肯定是的,今日见那慕媛也穿的是这颜色的衣裳,该是给她们年纪小的都做了同一种颜色的春衫。”她望了李嫣一眼,叹了一口气道:“只是以后那慕媛可有足足儿的新衣裳可以穿了。” “她姑姑是慕昭仪,自然会给她添置新衣裳,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蓝心不以为然的伸手又拈过一块糕点塞到嘴里,含含糊糊的说:“那是人家会投胎,有个好姑姑做靠山,我们看了也只能红下眼睛,又还能有什么办法!” “哟,你可说错了,我原本不是想攀扯慕昭仪的。”蓝采撇了下嘴道:“今日慕媛被封了春衣一职,四时衣裳每季都有五套呢,她这可不是沾慕昭仪的光,这可是沾了咱们主子的光,这分位可是皇孙殿下亲自为她向皇上求来的,若是没有我们殿下帮忙,这份荣耀又哪里会轮到她的头上!” 风似乎静止下来,身边的花香仿佛也终止了,李嫣只觉得自己喉头一阵发紧,苦苦涩涩的半天说不出话来。蓝采说的是真的吗?慕媛今日被封了正五品的春衣?她和自己都是从宫奴所里出来的,没想到时隔几个月,她便做上了正五品的春衣,而且还是赫连睿亲自为她去争取来的!李嫣的手紧紧的捏着那食盒的提手,指尖都泛出淡淡的苍白,心里的委屈和不服气交织在一处,让她的脸上也失去了血色。 一朵杏花从枝头飘零,掉在了食盒里头,李嫣慢慢的伸出手去将那花瓣捡了起来,那残缺的花瓣仿佛就是她失落的心情,拿着花瓣在手里转着,这时就觉得有人拍了她的肩膀一下,抬头一看却是蓝心:“哼,我真想不通皇孙殿下为何那般喜欢她,虽说那慕媛乖巧可爱,可毕竟只是一个小孩子,既不能服侍人,也不知道体贴人。我看若是论起真来,这春衣一职也该落在李嫣头上才是,至少她会做这么多好吃的糕点。” 李嫣收拾了下心神,抬头朝蓝采一笑,细声细气道:“这好事儿怎么能轮得上我呢,要是说这春衣的职位怎么着也得给蓝采和蓝心两位姐姐,你们每日服侍皇孙殿下,可真是辛苦,做事贴心细致,再妥当不过了。那慕媛又怎么能比得上两位姐姐呢?” 被李嫣这么一说,蓝采点了点头道:“这话倒也没错,我们自小进宫,服侍皇孙殿下也多年了,每日里头都不敢有半分懈怠,都是打着精神当着差的,没想到皇孙殿下胳膊只往外拐,都根本没有想到我们。哼,若是没有慕媛,也该会想到我和蓝心罢?” 蓝心嚼着糕点道:“分位我倒是没有想过,反正做到二十岁我便出宫,不想留在宫里做姑姑,所以才不管这个呢。可皇孙殿下这么做委实真让人伤心,每天知冷知热的人不管,倒急着去讨好一个黄毛丫头!” 三个女人一台戏,三人在一旁说得开心热闹,叽叽喳喳,薛清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想着,慕昭仪的侄女和你们怎么会是一样的?我若是皇孙殿下,看了你们这群麻雀都会觉得烦恼,成天嚼舌头,耳根子都不能清净,更别说喜欢你们了。 “蓝心,我的字帖放在哪里了?”屋子里头传来赫连睿的声音,这边园子里头的人全部噤声,不敢再说一句话儿,蓝心朝她们摆了摆手,转头应道:“皇孙殿下,我这就进来拿给你!” 李嫣将食盒里边剩下的一屉糕点交给蓝采,轻声细声道:“你将这糕点放好,这是给皇孙殿下的。我便先去了,你若是喜欢吃这个酥,我明日再帮你送些过来。” 蓝采将那屉儿糕点端在手里,感激的朝李嫣点点头道:“你真是好心,你快些回去罢,想必太后娘娘正在盼着你回长宁宫呢――宫里头谁不知道你是太后娘娘的心肝宝贝,一时一刻都离不了的!” 李嫣只是淡淡的笑了笑道:“还不是一样儿,全是服侍人的,哪里来那么多宠爱!”一边说着,一边收拾了食盒,跟着薛清从抄手游廊向外边走了去,回头恋恋不舍的看了看那蒙着淡红色茜纱的雕花格子窗,好像能透过窗户看到里边的赫连睿一般。 薛清这会刚巧转过头来,见到李嫣的那神情,不由得暗自觉得好笑,这位李嫣姑娘三天两头奉着太后娘娘的令来东宫送糕点,只怕太后娘娘的旨意是她去讨来的罢,看着这模样,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心里头装着的是皇孙殿下罢。这李嫣年纪小,心眼可真不小呢,拿着糕点做孝敬,全东宫的人都被她讨好到了,太子妃、魏良娣、蓝心和蓝采,谁提起李嫣都是称赞有加,若是她一直这般努力下去,迟早会让她拢到皇孙殿下身边去。 拐了几个弯儿,终究是出了东宫。李嫣挎着食盒站在外边的青石小径上,心里一阵惆怅。这次来不仅没有和皇孙殿下说上一句话,还得了这样一个糟糕的消息,这让她心里闷闷的堵着一团什么东西似的,好半日都不得开解。 慕媛能够做到正五品的春衣,她为什么便不能够? 作者有话要说: 21故人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慕媛回到宫里,已是将暮未暮的时分,春天的微风吹着她浅粉色宫装的裙裾,不断微微扬起,又轻轻落下,正如她此时的心情一般雀跃。 杏花落满了徵宫的庭院,慕昭仪正站在那一排杏树下出神的看着从远处向她跑来的慕媛,杏花在风里飘零,一片粉蒙蒙的扑在她身上,真是应了“更零落,星如雨”那句话儿,她静静的站在那里,人比杏花还要娇媚。 “姑姑,皇孙殿下终于帮我把宫奴的身份给取消掉了!”慕媛欢快的跳入了慕昭仪的怀抱,小脸蛋贴在了她的脸上,只觉得慕昭仪的脸有些冰凉:“姑姑,你冷吗?要不要到屋子里边去?” 慕昭仪笑着摇了摇头,轻轻的将慕媛搂紧了些。今日的事情她早已听旁人说了,皇孙殿下真的实现了诺言,将慕媛那宫奴的身份去了,还帮她争取了一个正五品的春衣职位。见着赫连睿如此重视媛儿,慕昭仪一边为慕媛高兴,一边也在考虑着一些重大的问题。她的眼睛望向那碧波淼淼的湖泊,心里就如湖面波光般散乱,有些事情仿佛是不对的,可她却又无法不去坚持,这让她觉得有些头疼。 “姑姑没事,只是在外边站得久了,风吹得脸有些凉。听说媛儿升了春衣之职,是吗?”慕昭仪笑着摸了下慕媛的小脸,那双大眼睛灵活而有神,这让她想到了自己的兄长慕朗,他也有一双这样的眼睛,不同的是,兄长的眼神是沉静而睿智的,不像媛儿这般忽远忽近,似乎着不了地般跳脱。 “是呢。明面上是皇孙殿下为我向皇上求来的,可其实却是媛儿自己求来的。”慕媛很得意的望向慕昭仪道:“我帮皇孙殿下写了一首诗,那个张大人和路大人都说这诗写得最好,所以皇孙殿下得了夸奖,皇上问他想要什么,他便帮我求了这个恩典。” “这诗原来是你写的。”慕昭仪若有所思的看着慕媛那笑盈盈的眼睛:“我就奇怪为何睿儿突然会作诗了,原来是由你捉刀!媛儿,这诗大有风云之气,日后你必成大器!”慕昭仪盯住慕媛的脸,心里在合计着自己该如何不露声色的一步步施展计划,对慕媛的培养该是其中最关键的一步。慕媛来徵宫也有快三个月了,她观察了侄女很久,现在她已经能确定下来慕媛是一个可造之才,若是将媛儿培养出来,到时候她们姑侄俩合作,无论如何也要为慕家报仇! “风云之气是什么?”慕媛却没有想得那么复杂,她的脑海里还停留在赫连睿为她争取恩典的那个场面,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媛儿只是看着天空那些飞来飞去的纸鸢,就想出了这些句子,写的时候可没有想过什么风云之气。” “以后姑姑再教你。”慕昭仪笑了笑,将慕媛放了下来:“我们进去罢。” 黄昏的暮霭一点点的上来了,天空里有着流朱走丹般的晚霞,一片红滟滟的云彩生出了波浪般的剪影,堆在天空里,被西下的夕阳照着,似乎镶上了一条金灿灿的边。姑侄两人手牵手走在黄昏的小径上,那一双背影看上去分外美好。 第二日清晨,慕媛照例起得很早,自己梳洗完毕便去了外边院子。赫连睿教了她几手剑术,慕昭仪给她定制了一把小剑,她每日早上都会在院子中间舞上一回,一边舞剑,一边等着赫连睿在徵宫的门口出现。 今日舞了几遍,都没见赫连睿的影子,慕媛有些惆怅,停下手来站在门槛上望外边看了又看。春花和秋月走了出来,见慕媛踮着脚尖站在那里,脖子拉得老长,不由得会心一笑,走上前去拉了慕媛的手道:“阿媛,你别看了,昭仪娘娘让你进去用早膳呢。” 慕媛失望的缩回了脖子跟着她们走进了大殿,慕昭仪正坐在小几旁边含笑看着她。指了指那张小软垫,示意慕媛坐到旁边:“你不用等睿儿了,他今日起便去清心斋和太师修习汉学了,以后就只有你跟着我学了。” 慕媛这才醒悟过来,昨日里边皇上不就说让赫连睿去清心斋学习的吗,自己倒是忘了这一茬了。想到这里,心中虽然有些失望,可却还是踏实了下来,手端起银碗,开始陪着慕昭仪用早膳。 瞅了瞅慕媛那张分明失望却要努力装出欢喜的小脸,慕昭仪也不揭穿她,只是小声提醒着慕媛喝粥不要太急,别烫了舌头。顺手还替慕媛夹了些爽快的小菜:“别光顾着喝粥了,吃点小菜爽口。” 没有赫连睿坐在身边的早膳似乎也没有平日可口,慕媛匆匆用完早膳,不声不响的将自己的书拿了出来,走到书桌旁边安安静静的看了起来。保仪姑姑见着她似乎孤孤单单的背影,不禁也红了眼圈儿――素日里都是两个身影坐在窗前,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好不热闹,今日里头却突然只剩一个了,怪不习惯。 早膳后不久,尚衣司的人便过来徵宫了,见了慕昭仪行了一礼道:“昭仪娘娘,今日我们是来替慕春衣量身的,她个子小,得另外定做才行。” 慕昭仪点了点头,让保仪姑姑去书房将慕媛喊了出来。几个尚衣司的女官见了慕媛,不禁相互使了个眼色,这位慕春衣年纪虽小,可却是一副天生的美人坯子,难怪皇孙殿下这么惦记着,今日去清心斋读书之前还特地派了贴身的内侍来尚衣司,催着让她们给这位慕春衣量身做新衣裳。 “慕春衣,请你挑选下式样,我们量身以后就按照你选的这样式样帮你做了送过来。按着规矩每位春衣当季都是五身衣裳,可今日皇孙殿下跟前的薛公公送来了五十两银子,让我们给慕春衣多做两身衣裳,所以慕春衣可挑选七款。”尚衣司的女官将一本小册子递到了慕媛手里,又偷眼打量了下,就见慕媛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两个浅浅梨涡在唇边若隐若现,看得她也有一刻失神,真是个乖巧美貌的孩子! 原来赫连睿并没有忘记自己,还派了薛清去尚衣司让她们来给自己做衣裳,慕媛心里有说不出的愉悦,方才那种不快的心情早已消失不见。她翻着那织锦册子看了几眼,随意指了几种款式,又说了自己想要的颜色,尚衣司的女官们便开始着手给她量了身子,将尺寸记好以后便向慕昭仪告辞。 慕昭仪看着慕媛一脸的笑容望着自己,不由得心情也明快起来,伸出手刮了下她的小鼻子道:“这下心里可满意了?足足有七套新衣裳可以穿了!” 慕媛抬起脸来甜甜的朝慕昭仪一笑,拉长着声音道:“姑姑,我是很满意,我比一般的春衣多了两套新衣裳可以穿!”朝慕昭仪眨了眨眼睛,慕媛蹦蹦跳跳的走进了书房,不多时就听里边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 “真是个古怪精灵的丫头!”慕昭仪扶着保仪姑姑的手堆出一脸的笑来:“保仪姑姑,你看你看,我那时候可没这么机灵,听着我说话里藏着机锋,她居然能听出来,还能用我说的话来回我的嘴呢!” “可不是吗?”保仪姑姑也笑弯了眼睛:“媛小姐这般机灵的,可真是少见。” 大殿里洒进来温暖的阳光,照得整个大殿亮堂堂的,让人的心也暖和起来,主仆两人正说说笑笑,就见春月从外边匆匆的走了进来,向慕昭仪行了一礼道:“娘娘,外边那公公带着一名女子求见。” 慕昭仪皱了皱眉头,望了下外边的院子道:“那颜?带着一名女子来徵宫做什么?”她转身坐回了大殿中央的椅子,朝春花点点头道:“请那公公进来罢。” 不多时春花便引着那颜和一名女子走了进来。那颜还是穿着那身深绿色的常服,头上黑色的纱帽儿微微颤颤,一张白色脸庞上没有半根胡须,走起路来背部有些佝偻。他身后的那个女子却生得甚是美貌,粉白的脸皮儿,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只是两条眉毛有些蹙起,似乎有心事一般。 “见过昭仪娘娘!”那颜微微向慕昭仪一拱手,他身后的那女子却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微微颤抖:“奴婢春杏见过昭仪娘娘。”她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直起身子的时候,慕昭仪见到她眼中似乎有泪光闪现,不由得心里嘀咕,这个女子究竟是谁,为何见了她如此激动,仿佛是失散多年的亲人一般。 那颜在一旁轻轻的咳嗽了一声道:“昭仪娘娘,这位春杏是咱家的小妾,她原是慕春衣的丫鬟,和咱家提过多次想要来宫里头给昭仪娘娘和慕春衣磕头,今日咱家见府里无事,便将她带进宫来,好歹也圆了她的心愿。” 慕昭仪听着那颜这般说,心里也有几分激动,仔细打量了一下春杏,看她那愁苦的神情不似作伪,于是和颜悦色吩咐道:“你且站起来罢。保仪姑姑,给你搬个椅子来坐着。” “昭仪娘娘,咱家还有些事情要忙,便先告辞了,下午我再过徵宫来接春杏一起回府。”那颜伸出手在春杏的手上轻轻抚摸了下,那修剪得圆润光滑的长指甲划过了春杏的手背,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低声对那颜道:“公公自去罢,奴婢和昭仪娘娘、慕春衣叙叙旧,然后便在徵宫等着公公。” “我知道春杏是个乖巧的。”那颜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儿微笑,那笑容配着他尖细的声音分外的不协调,伸出手来在春杏的手背上拍了拍,手腕上赫然出现了那只九龙白玉环来:“你等着咱家来接你,可不许到处乱跑,嗯――” 长长的那声线如在春杏心里拖过一条长长的划痕,那颜暧昧的眼神让春杏窘迫得都快说不出话来,可她却不得不仍然低首装作温柔贤淑的应答着:“奴婢哪里也不去,就在徵宫等着公公接我回府。” “不错,你便在这里歇着,等会咱家来接你回府去。”那颜轻轻笑了起来,长长的指甲盖儿又轻轻挠了挠春杏的手背,那刷着一层珍珠粉的指甲壳映着外头照进来的日头影子,一点一点的闪着光,他转身弯着腰朝慕昭仪拱了手道:“昭仪娘娘,容咱家先行告退。” 那颜的背影一点点的消失在几个女人的视线里,大殿的雕花门敞开着,从里边往外边看,只能看见蒙蒙的一片花雨,春天的风吹得柔软,但那些花朵实在太娇嫩了,哪怕是软得如纱衣般的风从枝头掠过,也会纷纷随风飘落。春杏呆呆的看着外边的景色,突然意识到那个令她憎恨的人已经走远不见,这才转过脸来看着慕昭仪和保仪姑姑,两行清泪夺眶而出,一滴滴的坠落在她的衣襟上。 作者有话要说: 22春杏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那是一家气派的府邸,也是一个恶鬼的洞穴。 朱红的大门上有着梅花铜钉,迎着明晃晃的太阳,那黄铜的颜色分外闪亮,直刺着人的眼睛,大门上有一块阔大的牌匾,黑底金字刻着两个篆书体大字:那府。春杏被人从车子上推搡着下来,小内侍周公公引着她走向那扇大门。 门口站着的门子看见小周公公身后的春杏,脸上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容,两人看着春杏的眼神有一种恶狼般的绿光,看得春杏不由得觉得有一阵刻骨的寒意。她紧跟在小周公公向前走了几步,脚底的冰雪有些打滑,她身子不由得歪了几歪,小周公公听到后边传来的声音,见到她一副举步维艰的模样,不由得伸出手来扶了她一把,眼睛里有少见的怜悯。 “春杏姑娘,其实我师父只要你一切顺着他的意,也不难相处。”他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开口指点春杏要记住些什么:“师父最喜欢别人对他千依百顺,你记着这一点就行。” 春杏咬着嘴唇皮儿默默的走着,虽然雪地里行走困难,她还是坚持着走了下去。听着小周公公的话,她心里稍微放宽了些,只要顺从那颜的话就不难相处?自己一定要好好的奉承他,趁其不备再将他杀了替老爷夫人报仇。 小周公公带着春杏走到一个跨院里,推开一扇门,指着门里头道:“这是你住的屋子,你进去罢,要你做什么,自然有人传唤你。” 春杏狐疑的看了看小周公公脸上那种怜悯的神色,忐忑不安的走进了那间屋子。屋子里边布置得还算整洁大方,该有的家什都有,而且全是酸枝木的,看起来那颜对屋子装饰是花了些功夫的。春杏靠窗子的美人榻坐了下来,望了望站在门口的小周公公,他朝着她深深的看了一眼,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门帘垂了下来,就听外边门板吱呀作响,接下来便是落锁的声响,一阵踩着积雪咯吱作响的脚步声渐渐的远去了。 自己是被关在了这里头了?春杏惊恐的站了起来,走到门前,掀开帘子,用力推了下房门,那扇门板纹丝不动,厚实的木料冰冷的将她和外边隔了开来。屋子里是一片沉寂,没有一点点声音,周围没有一个可以商量的人,只有阴晦不明的阳光从外边透过窗户照了进来,照在屋子的地上,投下了雕花窗的黑影。 春杏绝望的将脸贴到了窗户上,透过那茜纱糊着的窗户往外边看,她只能看见一片白茫茫的雪,偶尔能看到一个穿着小厮衣着的人走过。“小姐……”春杏喃喃自语着,想到了可怜的小姐,她才那么小就被送到宫里做宫奴了,她一直是自己照顾着的,若是离开了自己,不知道她的日子会如何难过呢。 眼泪一点点的落了下来,很快她的衣襟便已湿透,春杏就这样呆呆的坐在窗户边上,直到听到有人开锁的声音,她这才抬起头往门口望了过去。一个小厮端着一个食盒站在门口,对她笑了笑道:“姑娘,你的午饭。” 春杏木然的看着那小厮走了进来,将食盒搁在桌子上边,然后他朝窗户边上走了过来,伸出手来拉春杏的手:“姑娘,去吃饭罢,吃饱了饭才有力气呢。”他垂涎着一张脸凑了过来,笑容很猥琐,这让春杏吓了一大跳,赶紧往旁边跳开,指着他大声呵斥:“你这个奴才,送饭便送饭,为何动手动脚!” 那小厮见春杏躲到了一旁,全身发抖,可却没放松警惕,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他,不由得也恼怒了:“呸,进了那大人府上还装什么贞洁烈妇!到了晚上还不是要被我们骑的货,偏生现在还做出一副三贞九烈来!”一口唾沫重重的吐在地上,那小厮用一种饿狼般的眼睛将春杏上下打量了一番,仿佛她没有穿衣裳,是光着身子站站那里一般:“你别这样看着小爷,说不定晚上还得求着小爷还还疼着你!那大人若是弄得不开心,将你赏了给小爷,看小爷怎么收拾你!” 春杏被他的话说得眼前一阵发昏,那小厮走了很久她都没有回过神来。这究竟是一个什么地方?那颜,他不是一个阉人吗?他怎么还能行男女之事?而且若是他不满意,还会将自己赏给小厮受用!春杏的身子顺着墙溜了下来,一阵说不出地惊恐袭上了心头。她该怎么办?原本还想着奉承着那颜,等他失去戒备心再将他一刀刺死,可现在看起来要奉承好他真不容易,还要搭上自己的贞洁。她的手抱住头,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她真想念雍州刺史府,那是世上最温暖的地方,现在自己沦落到了地狱。 没有容她细想,夜色便一点点上来了,光阴快得让她捉不住日头影子的尾巴,就是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屋子里半明半暗的阳光慢慢消失,黑暗一点点的吞噬着光亮,最终占据了整个房间。摸索着点上油灯,春杏见到自己的影子投在了墙壁上,那般孤独无助,随着晃动的光影一点点的着墙上摇来晃去。 不多久就听到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门开了,两个小厮出现着门口。春杏紧张的往后退了一步,可还没由得她退到墙角,两人便冲了过来,一左一右挟制住她,架着她便往外边走去,无论她如何挣扎反抗,最终还是被拖进了一个大房间。 房间里被立着的十来盏明烛牛油灯照得通明透亮,春杏被那两人架着站着门口看着屋子里的景象,若不是被人架着,她定然会跌坐到地上。 屋子里有一张大床,那宽度超过了她此生所见到的任何一张床。床上有几个白花花的身子在翻滚着,有女子的低低哭泣和怒骂,有男人兴奋的yin声秽语和阵阵床板撞击的声响。春杏闭上了双眼,不敢往那边看,只是默默的诅咒着那颜猪狗不如。 “美人儿,你可别闭上眼睛,闭了眼睛岂不是看不到这般香艳的情景了?”一阵阴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春杏睁开眼睛一看,却见那颜翘着兰花指站在她面前,一张白净的脸上有着别有深意的笑容。他伸出手来抱住春杏的腰,这样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本来想往一边闪开,可却被那两个小厮钳制着,一动也不能动,只能任由那颜那只手揽上自己的腰,另外一只手却慢慢的从她的脖子那里往下渐渐的探了下去,一直摸到她高耸的浑圆。 春杏羞愧得两颊通红,只恨不得能就这样死去,一双眼睛绝望的闭着不再睁开,就感觉那颜的手探进了自己的衣裳,尖尖的指甲盖在自己的肌肤上打着圈儿,突然揪住了她的那颗小樱桃猛的一拉,春杏疼得眼泪都掉了出来,被刺激得猛的睁开了眼睛,就见那颜的脸已经贴上了自己的脖子,低下头吻了下来。 “你不要以为咱家是公公便以为咱家不中用了,等会咱家让你见识到厉害。”那颜轻声在春杏耳边说着,因为听到床上那女子凄厉的叫喊声而兴奋了起来,猛的咬住了春杏小巧的耳垂,两排牙齿轻轻的啮着那片冰凉的肌肤,突然又重重的咬了下去。 “啊……”春杏被他出其不意的重口疼得叫喊了起来,那颜听到这叫喊声有说不出的快意,他向那两个小厮呶了呶嘴,那两人便扛起了她放着那张大床对面的一张床上,春杏惊恐的睁着眼睛,看着对面床上那个女子已经被三个男子弄得哀哀哭泣,不住的高声诅咒着,但却仍然被钳制得死死的,一个男人正压在她背上不住的出出进进,旁边两个男子的手正在她身上不住游走,不断掐着她雪白的肌肤,在上边留下了一片青紫。 “你们换个姿势,让我的美人儿好好欣赏下。”那颜站着床边看了一阵,白净的脸上有了点点潮红,转身看了看缩着床角瑟瑟发抖的春杏道:“美人儿,你不要害怕,你只要顺从着咱家便会发现其实这滋味可是人世至美。若是还能和他们那般生龙活虎,咱家宁愿少活十年哩。” 顺从着他……春杏的胃里边一阵翻江倒海,看着那颜已经脱去身上的衣裳爬上床来,在明烛牛油灯的照耀下,他的身子显得分外的白净,而且瘦得像一条鲶鱼。他丝毫不隐藏的将那个地方暴露在她面前,一丛茂密的草地上有半截光秃秃的木头。春杏羞愧的转过脸去,可那颜却不愿意放过她,一把将她的脸扳了过来,脸上带着阴柔的笑容:“美人儿,你仔细看看,可不要觉得不好意思,等会咱家自然会让你高兴的。” 春杏咬着牙看着那颜那满脸的潮红,回想起了刺史府里那颜阴冷的眼神,想起了老爷和夫人含愤死去的场景,想起了小姐苍白的脸蛋,想起了小周公公对她说过的话:“你只要顺从着我师父……” 慕府的血海深仇等着她去报,她必须要曲意逢迎着那颜,直到让他对自己失去戒备之心。想到这里,春杏强打精神,努力的朝那颜一笑道:“公公,不用这么性急,奴婢可还没有准备好呢。”说罢颤抖着手来解开了自己的衣裳,外衣慢慢的顺着她垮塌下来的双肩溜到了床铺上,一件白色的亵衣出现着那颜的眼前,那亵衣似乎有些小,盖不住她高耸的胸,衣领处分开很宽,能见到羊脂玉般白净的肌肤上一道深深的沟壑。 “哟,真没想到美人儿如此知趣。”那颜惊喜的盯着春杏用手缓缓的摸索着腋下的亵衣带子,呆呆的看着她将亵衣带子勾在小手指上不住的摆弄,不由得吞下了一口唾沫,只希望春杏快些将那带子解开。谁知春杏到了这时候反而不动了,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看着那颜,朝他嫣然一笑道:“公公,我觉得这房间里有我们两个就足够了,你说呢?” 得了春杏这句话儿,那颜便如同喝了一盏浓茶般精神,转脸朝门口两个人和床上几个用那尖细的嗓子吼了句:“都没长耳朵不成,还不快些给我出去!” 床上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女人如逢大赦,抱着自己的衣裳伏在床上喘个不歇,那三个男人本是兴致正浓,听着那颜叱喝让他们出去,也不敢违背,从那女子身体里抽离出来,披了衣裳揪住那女人的胳膊几人喘着粗气从床上下来,匆匆从小床边走过。当他们过去的时候,春杏感觉到了一种特殊的浓浓气味,让她恶心得似乎要吐出来。可她却不敢透露半点不满意的情绪,着那颜贪婪的眼光注视下,她勾动手指,亵衣的带子一根根的解开,露出了那巍颤颤抖动着的山峰。 那颜见一抹玉色出现在面前,口边流出了一线涎水,一双保养得宜的大手不由自主便贴了上去,春杏娇软的身子被他猛的一扑倒着了床上。她咬着牙齿忍受着那颜对她上下其手,心里想着那颜只是能看看,却不能吃的,自己闭着眼睛忍受点也就是了。 身子一冷,裙子和亵裤都被剥离,春杏睁开了眼睛望向那颜,就见他一脸兴奋的潮红,将手挪到了她的双腿合拢的地方,然后用力的分开,慢慢的朝她的花谷探了过去。春杏惊恐的意识到他是准备用手代替丧失的那个部分来行使男性功能,她想将双腿闭紧,保护着自己的贞洁,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一阵刺痛传了过来,她几乎要晕了过去。在半晕迷半清醒的状态里,她能感觉到了几个手指在自己下面不断的进进出出,刚刚被刺破的花蕊尖不住的被那颜的指甲尖带动着,让她觉得撕心裂肺般的痛。 那颜得意的贴近了春杏的脸庞,一张嘴覆上了她的唇。他的嘴里散发出一种腐肉般的气味,春杏被那气味熏着,下边不断的传来尖锐的疼痛,一种耻辱让她的神智慢慢变得不清醒起来,她多么希望自己只是着做恶梦。那颜的脸着她眼前突然很近,又突然很远,一切都变得那般模糊,她又似乎看到了慕媛悲伤地大眼睛着怜悯的看着她:“小姐……”春杏心里轻轻的喊了一声,睁开了眼睛,望着那颜的眸子突然之间有了一种说不出的风情。 23重逢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春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她吃力的挪动了下身子,只觉得全身似乎要散架般,酸疼不已。四下环视,她发现自己没有睡在昨晚的房间里,现在的这间房整洁雅致,床边不远处有一盏小小的熏香灯,铜杆从窗户边伸出一个美好的弧度延伸到床前,那盏小灯里透着幽幽的香味,一线淡淡的白烟正着往外边蔓延。 床的前边有一架屏风和外边隔开,屏风上镶嵌着四时花卉的彩绣,花开富贵的牡丹,淡如君子的莲花,凌霜傲雪的寒梅——还有一幅却是多子多孙的石榴。春杏睁大眼睛看着那幅石榴花,火红的花冠似乎如鲜血般刺着人的眼睛,有几朵下边已经有鼓鼓囊囊的石榴球儿,只差没有咧开嘴,吐露出那一颗颗晶莹的石榴籽粒。 四时花卉里边竟然会有石榴花,这倒也是少见的,不知道那颜为何如此喜欢石榴,竟然叫人将这种花儿爷绣到四时花卉里边去。春杏支起身子想要爬起来,突然意识到自己全身上下未着片缕,不由得回想到了昨晚的那一幕,一种羞耻从心底里慢慢升了起来,她抱着被子缩着那里,眼睛里泛起一片水雾。 “你醒了?”屏风那边突然有人说话,惊得春杏抓住被子将自己包得紧紧的,眼睛盯着那几扇屏风,就见上边印着一个浅浅的影子,慢慢的站了起来,绕过屏风走了过来。 “春杏。”一个阴柔的声音着耳边响起,春杏呆呆的看着那颜朝自己走了过来,走到床边坐了下来,看着神色紧张的春杏,他扯出了一丝微笑:“昨晚将你弄疼了?” 他的话让春杏回想到了那个*的场景,她低下头去,满心羞愧,一种说不出的羞耻和罪恶感着心头交织。“你做得很好,我是第一次遇到像你这样的女人。”那颜伸出手来摸上了春杏的被子,墨绿色的锦被衬着他修得圆润的指甲盖子,发出淡淡的粉色光芒:“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原来也可以像一个真正的男人那样,让一个女人欲仙欲死。” 昨晚那颜弄到后边觉得不够爽利,取出了角帽套在自己那上边,用绳子系稳在腰间,竟然也颠鸾倒凤的弄了大半宿,他伏在春杏的身上,见她神色柔媚,一双眼睛似乎能滴出水来般望着他,真真是情意缱绻,心里头无比满足,他失去了男性的尊严已久,可突然在春杏这里找了回来,真让他莫名惊喜。 春杏听着那颜说话,心里一阵恶心,可一想到自己活下来的目标,也只能忍住心头的不适,抬起头来朝那颜微微一笑:“只要公公舒服便好。” “你别喊我公公,”那颜却突然似生气了一般,瞪着眼儿看着春杏:“以后你便喊我夫君,你便是我那颜的小妾,若是服侍得好,升你为正妻也未尝不可。” 春杏嗫嚅着嘴唇,强忍着心中的耻辱,低头唤了一声:“夫君。” 声音虽然不大,可那颜却听得极为清楚,他的眉毛和眼睛都快活得挤到了一处,扑了身子过去,伸手在春杏的脸上摸了一把道:“美人儿,再喊一声听听。” “夫君。”第一声已经喊出,第二声便不再艰难,春杏抬起头来,拿着一双勾魂儿般的眼睛盯住了那颜,看得他有一种深深的满足感,似乎他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一般,床上坐着的便是他的妾室,昨晚里头他在她身上驰骋过的。 春杏有了自己的小院子,还有一个小丫鬟服侍着她,那颜府里的人见了她都会唤一声“小夫人”。每日里头她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只是带着丫鬟呆呆的坐在花园里,看着日头升了上去,又慢慢的落了下来。一到晚上,那颜便会到她房里来,用各种新奇的方式来折磨她,每次到最后他都要追问着:“夫君是不是很厉害?” “是。”她笑着回答他,心里淌着血般疼痛。 几个月相处下来,她发现那颜真如那小周公公所说的,只要顺从着他,他便不会太为难自己,便是自己小日子来了,那颜都会照顾着不来她房间折腾她。他给她买了很多贵重的钗环头面,也替她做了很多精致的衣裳,可这一切始终不能抹去她心里的那种耻辱,以及她想要为幕府报仇的决心。 她常常坐在花园里发呆,想着着刺史府里的光景,虽然那时候自己只是个丫鬟,可那时候自己却活得很舒服很自在,虽然自己那时候要伺候小姐,可她却愿意这样一直守在她的身边,为她梳妆打扮,陪她去书房偷听少爷上学。 “小姐……”春杏悲伤地看着身边的花丛,虽然是团花簇锦,一片春光明媚,可在她看起来始终是与寒冬无异。实在受不了这种思念的折磨,春杏终于开口向那颜提出了要求:“夫君,听说你在宫里很有势力,能不能带我去宫里见见小姐?” “你还在想着她?”那颜的脸色一沉:“她早已不是你的主子,她现在只是宫里一个普通的宫女,尽管昨日皇上已经下旨升了她春衣的职位,可她仍然只是一个宫女!你在我这里莫非还过不痛快,心里还在想着她?” 春杏见那颜神色不快,赶紧伸出手来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后颈上:“夫君,小姐毕竟是我从小服侍着的,自然不可能那么快忘记她,我只是想去看看她过得可好,夫君,你便答应了春杏罢。” 她的气息芬芳而甜蜜,呼出的热气熨在那颜的皮肤上,分外舒服,那颜伸出手将她抱到面前,一双手贴上了她的丰盈:“既然你这么想要见她,倒也不是不可以,今晚你便好生伺候着夫君,若是我满意了,明日便带你过去。” 一晚上红绡帐里被翻红浪,屋子里不住的有嘤咛吃痛的声音响起,丝丝缕缕的延伸到了外边去,就如戏子的喉咙里牵出咿咿呀呀不绝的细声细语,透过那大幅水袖钻到了观众们的耳朵里一般。 那颜倒也说话算话,今日一早便叫人来传话,让她收拾好跟着他进宫去。春杏忍住心里的欢喜,端端正正梳好发髻,选了件最朴素的衣裳穿上便匆匆走了出来。门口那颜穿着深绿色常服站在马车边上,见着春杏走了出来,亲手撩起马车帘子让她坐进去,看得门房小厮都脸上变了颜色,没想到这个送进府里做奴婢的女子竟有如此造化,就这般得了那大人青眼,连出去都亲手给她打帘子。 春杏见着那颜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徵宫门口,这才转过身子跪了下来,眼泪珠子簌簌而下,这几个月的耻辱羞愧在这一刻里随着泪水尽情抛洒了出来:“奴婢本来无颜再见小姐,可一直挂念着她,所以今日才觍颜求见,请昭仪娘娘恩准!” 慕昭仪见着春杏泪流成河的模样儿,心里也知道她在那颜府上定是吃了不少苦,不由得分外怜惜,让保仪姑姑上去搀了她起来,招了招手让她站到前边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叹气道:“你今日进宫,是存了死志的罢?” 春杏猛的一惊,看向慕昭仪的眼睛有了一丝紧张,泪水挂着眼里打着圈儿却不再落了下来,她疑惑的开口问道:“娘娘如何得知?” “我见你眼中似有诀别之意。”慕昭仪伸出手来拉过春杏的手看了看:“看你的手相,倒是有后福的,为何现在反而有这分心思?你是不是准备今日见了媛儿以后便准备自尽了?” 春杏的眼泪终于簌簌而下,滴在慕昭仪的手背上,有些温温的湿意:“回娘娘话,奴婢准备见过小姐以后,便设法杀了那颜为老爷夫人报仇,大仇得报便自尽,追随老爷夫人于九泉之下。” “唉,倒是个忠心的丫鬟,只是……”慕昭仪轻轻叹息了一声:“你就那么有把握能杀得了那颜?你便没有想要见着你家小姐长大成人,你便不想你家小姐的孩子以后喊你姑姑?”见着春杏眼里似乎有意动,慕昭仪踏上前一步,站着春杏的面前,长长的凤目闪过一丝凌厉:“你,难道就不想看到你家小姐母仪天下,那颜狗贼跪在她面前战战兢兢,随她处置吗?” “母仪天下?”春杏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慕昭仪,一时间转不过弯来:“可是小姐现在只是一个宫女……” “宫女难道就不能变成皇后?你家小姐冰雪聪明,又生得美貌,好生教养着,焉知她便不能母仪天下?”慕昭仪唇边浮出一丝浅浅的笑容:“这总比你拿了性命去拼,却不一定能杀得了那颜狗贼的好。” 春杏默默的低下头去,心中不断的想着慕昭仪所说的话,好一阵犹豫不决又有些欣然向往,小姐真的有那个福分吗?自己真的能看到她母仪天下,还能到她身边继续照顾她吗? “春杏,要看到这一天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可是你只要有耐心,必然能够看到。”慕昭仪语重心长的在她耳边低声说:“你只要配合我,迟早梦想会变成现实。” “昭仪娘娘,奴婢愿意去做你吩咐的事情,奴婢有耐心,奴婢能等下去。”春杏跪倒在慕昭仪面前:“有什么事情请娘娘吩咐奴婢去做便是!” 屋子外边的阳光非常明媚,那一束温暖的光柱照了进来,照在大殿里边的几个人身上,那光束里有着细小的尘埃在不住的翻腾,浮游在空中,不知道它们是从哪里升起又会落在何处。慕昭仪看着低头跪在那里,一脸坚定的春杏,微笑着点了点头,伸手将她拉了起来:“你先去见见你家小姐罢,我要你做什么,我自然会告诉你。” 慕媛正在书房里温习着功课,就听外边大殿里有一阵阵声响,她没有在意,继续握着毛笔认认真真的写着大字。突然就听身后有人掀起了门帘,一个熟悉的声音哽咽着呼喊她:“小姐!” 回头一看,她见到了一个分别几个月的人,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慕媛放下手里的笔扑进了那人的怀抱:“春杏!”两只手搂着她的腰,闻着她身上熟悉的淡淡香味,慕媛的眼圈儿立刻红了一片,摸着她盈盈一握的腰肢,慕媛感叹道:“春杏,你瘦了许多,是在那狗贼府上做苦力给害的吗?” 春杏蹲下身子,眼睛贪婪的盯着慕媛的脸,唇边露出一丝笑容:“小姐,真好,你还是和原来那样,看来你没有吃什么苦,春杏总算是放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24受罚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太阳从东边升起,又从西边落下,坐在窗前看着明亮的天空慢慢转成薄暮的昏黄,一层淡淡的暮霭浮现在空中,慢慢的,月亮隐隐的轮廓便出现在了天上,繁星也逐渐一点点的铺在了乌蓝的天幕,每一日好像都过得那么平静而充实。 慕媛逐渐的习惯了没有赫连睿在一旁读书的日子,她跟着慕昭仪看书弹琴绘画,努力想将自己变成姑姑心目里的那种人。最开始几日她总带着希冀似的往屋子外头看,总是在想着皇孙殿下说不定会突然出现在徵宫门口,或许他不喜欢那个太师大人,悄悄的从清心斋逃了出来,然后轻车熟路的跑到徵宫来呢。 可是她想象里的那些事情都没有发生,尚衣司已经将做好的几套衣裳送了过来,有一件穿在身上不小心还挂破了一个洞――日子可过得真快,可赫连睿却没有来徵宫看她,只是一个月后让薛清给她捎来了一套九连环,说是特意叫人到外边买给慕春衣解闷的。 “薛清,皇孙殿下现在很忙?”慕媛手里拿着那套精巧的九连环不停的拆解着,却始终找不到解开的方式,最终她放下手来,看着呆呆的站在一旁的薛清,翘着嘴皮子愤愤的问,心里好一阵郁闷。 “是。”薛清恭敬的弯着腰儿回答道:“张太师甚是严苛,每日布置下来的功课甚紧,皇孙殿下一直抱怨着时间不够用呢。” “原来是这样。”慕媛的小脸上有了一丝了然的微笑,听着薛清说了原因,心里这才开解了一些:“那是他笨,若是换成我,那些功课便早就做完了。” 保仪姑姑在旁边听了大惊,伸出手来捂慕媛的嘴:“阿媛,切忌不可乱说!若是被旁的有心人听见了,给你安个非议皇孙的罪名,一顿板子是少不了的。”保仪姑姑圆圆的脸上有一双精明的眼睛,掠过薛清的脸,似乎很有深意的问他:“小薛公公,你说是不是这样?祸从口出呢!” 薛清心里明白保仪姑姑是在告诉他不要将慕媛失口的话说了出去,心里暗道慕昭仪宫里头的宫女姑姑们,一个个都不简单!他抬起头来瞅着保仪姑姑笑了笑道:“慕春衣确实是聪明伶俐,皇孙都自愧弗如呢,素日在书房温习的时候都会叹着气说,若是慕春衣在他身边好好给他讲解着,他定然能记得更快些!” 保仪姑姑听了薛清这话,才放下心来,笑着将他送出了徵宫,随手还塞了个小银角子在他手心里:“小薛公公照顾皇孙费心了,这点碎银子拿去打点酒喝罢!” 那银角子握在手里,硬硬的一块,有些硌着手心,薛清掂量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影儿来:“保仪姑姑,你何必这么客气。”一边口里说着客气话儿,一边握着银子自往东宫方向去了。 薛清刚刚和保仪姑姑跨出徵宫的大门,慕昭仪的脸便沉了下来:“媛儿,你且过来。”慕媛抬头见着慕昭仪的神色不虞,不知道她为何生气,挨挨擦擦的低着头走了过去,不敢再看慕昭仪铁青的脸色。 “媛儿,你需知道自己的身份和你所处的环境,你不再是刺史府的大小姐,你只是一个正五品的春衣,说到底还是一个奴婢!这里也是不雍州刺史府,是大虞的后宫,你这般胡言乱语,难道是想自己小命去得快不成!若是如此,我又何必费尽心机将里从宫奴所里捞出来,不如让你在那里自生自灭便是!” 慕昭仪声色俱厉的话让慕媛心里一惊,抬起头来看着姑姑,只见她眼里已满是泪水,一种失望的神色在她的脸上浮现:“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的,想大力栽培着你,让你成为人中龙凤,这样才能替你的父亲母亲报仇。没想到你却肆意妄为,连皇孙殿下笨这种话都能说出口来,这般不知收敛,养大了你也是无用!” 慕昭仪的话似乎如一个铁锤般敲在慕媛的心上,巨大的响声让她几乎无法直视姑姑的那张脸,她眼前似乎浮现出父亲不肯瞑目的头颅,浮现出母亲把她藏入山洞的决绝,她觉得自己都快不能呼吸,是,姑姑说得对,难道自己过了几日舒适日子就把这些血海深仇给忘了吗?如果自己一味的娇纵自己,学不会温良恭俭,又如何在这深宫立足? “扑通”一声,慕媛跪了下来,小声的对慕昭仪道:“姑姑,媛儿知错了。” “若你还是刺史府家的小姐,你说旁人笨,听了的人也只会夸你是心无城府,天真可爱。可是这是皇宫,媛儿,皇宫里最最要不得的便是天真,你的天真会是别人接机杀人的把柄。” 慕昭仪见慕媛一脸懊悔的跪在自己面前,知道侄女已经想得通透,怒气也慢慢平息了下来,望着屋子外边保仪姑姑愈来愈近的身影,她眯了眯眼睛道:“那个长宁宫的李嫣,和你一道从宫奴所出来的,你说她会讨好卖乖也罢,说她善于钻营也罢,反正这后宫里谁都夸保太后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贴身宫女,那可是太后娘娘的心头肉!而你呢,大家都只知道你仗着和皇孙殿下在徵宫一道修习功课的份儿挣了个春衣。若是你和李嫣放到宫里头让人去品评,恐怕大家都会夸奖她,不会有谁会说起你的好处,至少李嫣做的糕点美味可口,而且每个宫里头都不会漏下一份儿,这份缜密的心思,你可足足够够的能学上好一阵子了。” 慕媛跪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耳朵里边听着慕昭仪的教诲,心里充满了一种无法说出的苦涩。她鄙视李嫣,每次见她来徵宫送糕点都会嗤之以鼻,可李嫣却总是脸上挂着微笑,似乎对她的排斥没有半点反感,每次都会亲亲热热的将糕点送到她手上:“慕媛,你尝尝这个,是我新研制出来的,味道挺不错。” 她说得似乎心无城府,仿佛宫奴所里的事情都不曾发生过,可慕媛又怎么能忘记那一切?她帮着玉芬姑姑来打压她,冒着她的名字进了徵宫,若不是阿纤姐姐拼出命来帮助自己逃出宫奴所,恐怕现在自己还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做着繁重的体力活。现在听着慕昭仪提到了李嫣,慕媛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一种难以言表的心情躁动着,额头上浮出了一片细细密密的汗珠子来。 “你不要看到我提起李嫣心里便不高兴,你自己须得好好去想想,她身上的长处你要好好学着,不要总以为这世上只有你才是对的。”慕昭仪见侄女一头的冷汗,映着屋子外边照进来的阳光,亮闪闪的一片,虽然心疼,但还是声音严厉:“你跪到这里自己想清楚了再和我来说,以后你该怎么做,言行举止该是如何,都好好儿的给我说清楚。” 说完这些,慕昭仪扶了保仪姑姑的手便往徵宫外边走,留下了慕媛愣愣的跪在大殿里。 这是来徵宫姑姑第一次如此严厉的对自己说话,一时间慕媛简直反应不过来为什么姑姑会如此生气。自己说那句话确实有点唐突,没有经过细想便说了出来,可那是对薛清说的,他是皇孙殿下的贴身小内侍,和他说说又有何妨?后边姑姑甚至还提起自己最讨厌的李嫣来,她分明知道李嫣是多么的阴险,可她却偏偏要在自己面前赞扬她!想到这里,慕媛忍不住都快要哭了出来,眼泪珠子就在眼眶里打着转。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慕媛低下头去,偷偷用手擦去眼里的泪珠,就见一双穿着软绸面子的绣花鞋停在自己面前,鞋面上简简单单的绣了一支竹子。慕媛看着这鞋子便知道它的主人是保仪姑姑,抬起头来便看到了一张圆圆的脸儿,眼睛里露着关切的目光。 “保仪姑姑。”慕媛鼻子一酸,眼泪又掉了出来。 保仪姑姑吃力的蹲下身子,裙子的下摆擦在了地上,将慕媛刚刚掉落在地上的泪水全部扫去:“阿媛,你不要怪娘娘骂你,她是为你好,这宫里有太多鬼蜮伎俩,有时候你都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情便已经被人阴了。在宫里不似在家,做什么事都要细心周到,所谓祸从口出,有时候你无心之语在旁人那里便变了味道,传来传去的,说不定便可以定个杀头大罪了。” 望着慕媛清澄的目光,保仪姑姑叹了一口气道:“我是看着你姑姑长大的,就如春杏和你的情分一样。当时我们有四个人陪着你姑姑一起嫁到大虞来,现在却只剩下我一个了。”保仪姑姑摇了摇头,眼里一片迷茫,仿佛想到了前尘往事,愣愣的出神。 “保仪姑姑,还有三个呢?她们都去了哪里?”慕媛见着保仪姑姑那悲哀的神色,心里也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莫非那三人都已不在人世了? 保仪姑姑的回忆被慕媛打断,她抬起眼来看了看慕媛,声音无限凄凉:“有两个已经不在了,她们都是因为只做错了一件小事,便被皇后娘娘趁机打杀了。我们中最小的那个叫保容,娘娘仁善,赐她出宫自行婚配了,以后或许你还能见着她。” 屋子外头的日光仿佛突然阴了下来,慕媛听着保仪姑姑这风轻云淡的话,不由得身子一颤,只因做错了一件小事便被皇后娘娘打杀了――不,她要活着,她要好好的活着,活到自己强大到足够可以为父母报仇的那个时候。 25糕点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桃花杏花早已落尽,枝头已经结出了一个个铜板大的青涩果子,从树底下经过抬头望见那些果子,嘴巴里边自然便会酸酸涩涩的涌上一线涎水来。东宫的石榴花此时却是开得正盛,一排排番石榴靠着墙枝繁叶茂,一树火红的花朵,流霞般艳艳的照花了人的眼睛。 李嫣提着一个大食盒走进了蓝心的房间,望着躺在床上的蓝心,将食盒搁在桌子上,关切的走了过去捏着她的手道:“你这是怎么了?竟然身子虚到这个地步!”望着蓝心的眼圈儿一抹红红的颜色:“要不要去喊个太医过来瞧瞧?” 蓝心无力的摆摆手道:“不用浪费你的脚程了,太医又怎么会给我这种小宫女来瞧病!我也只是这几日着凉了,自己弄几副药熬了喝上便能好,蓝采已经帮我去弄了。” 李嫣在床头坐了下来,见着蓝心伸在外边的手,瘦棱棱的如一根枯枝般,她垂下眼帘沉默了片刻,似乎找不到什么话好说,只是陪着蓝心坐在那里。一线明亮的阳光照了进来,原来门帘被掀起,蓝采端着一碗药汁走了进来,看见李嫣坐在床头,略微楞了下:“李嫣,你怎么知道蓝心病了?” “方才我给魏良娣去送糕点时听说了这事,便赶着过来了。”李嫣指了指放在桌上的那个食盒儿道:“刚刚好我做了新鲜糕点,喝了药嘴巴里边苦,赶紧吃两块糕点好压着嘴里的苦味儿。” 蓝心握着李嫣的手感激的看着她道:“难为你记得我贪嘴,每次来东宫都记得给我多留一份儿,只是我恐怕也吃不了太久你做的糕点了……” “你都在瞎说些什么呢!”蓝采端着药碗走了过来,李嫣赶紧扶着蓝心坐直了身子,两人合力将药汁喂进蓝心的嘴里,因着那药汁味道实在是苦,蓝心皱着眉头,用手揪着胸口,嘴里咳个不停,一抹灰褐色的药汁从她唇边流出,滴到了衣襟上。李嫣赶紧站了起来奔到食盒那边取出一块糕点回来塞到蓝心嘴里:“快尝尝这个。” 蓝采专注的看着蓝心的眉头慢慢的舒展开来,这才放下心来,弯了一双眼睛看向李嫣道:“你这次做的是什么糕点,看上去味道不错,瞧蓝心的脸变得如此快――她呀,就是一只馋猫!” 李嫣笑着递了一块给她:“你尝尝,我新做的荷花糕。” “现儿就有荷花了不成?”蓝采惊叹了一声,接过那块糕点看了看:“是这形状儿像荷花才取了这名儿罢?” 李嫣抿嘴一笑道:“蓝采姐姐就是聪明,一看便知道原委。”她站了起来道:“蓝心姐姐好好歇息着,我得回长宁宫去了,太后娘娘最近胸口有些闷,梁公公去请太医了,我得赶紧回去陪她,若是太医走得早,我便请了他往你这里来瞧瞧。” 蓝心听着这话,眼圈子越发的红了,握着李嫣的手只是叹气:“李嫣你真是太体贴了,能请得动太医固然好,请不动也别勉强,我们做宫女的,有个医女来看也就差不多了。我也一条贱命,好歹求着皇孙殿下准我回乡便是了。” 一丝喜悦轻轻从李嫣眼里闪过,她拍了拍蓝心的道:“你别想太多,我先去了。”她轻盈的转过身去,将食盒里的糕点堆放在桌子上边的碟子里面,朝蓝心和蓝采点了点头:“也剩不了几块荷花糕了,蓝心姐姐若是觉得吃不下饭,便吃这个罢。” 望着李嫣的身子退出房间,蓝心和蓝采皆感叹道:“太后娘娘真是得了一个体贴人儿!就冲她这份细心,也该是受人喜欢的。”蓝采走到桌子前面将那几块糕点拿了过来对蓝心道:“你吃罢,都快一天没有吃饭了,多少填点肚子。” 长宁宫一片幽静,李嫣走进院子的时候只听到威风吹得树叶簌簌的动,院子里没有一个人,这个时分日头正大,想必没有人会到外边挨晒的,李嫣挎着食盒匆匆忙忙往大殿里边走了进去,就见后边梁公公正引着一位太医从内室那边出来。 “梁公公,太医要走了吗?我来送罢,外边日头大着呢。”李嫣放下食盒,殷勤的走了过去接过梁公公手里的大药箱子。 梁公公朝李嫣笑了笑道:“不着急,何太医还没开方子呢,你先去将笔墨纸砚取出来再说。”梁公公见身边何太医注视着匆匆奔去书房的李嫣,笑着向他解释道:“那是太后娘娘的贴身小宫女,唤作李嫣。小姑娘可机灵,最会讨太后娘娘欢心。每日变着法子弄别致糕点给太后娘娘吃,今日里头见她在剥茭白,哎呦,那可是现在最时新的东西呢,今年我都还是头一回见着,第一次知道茭白可以用来做糕点的。” “茭白?”何太医想了想,脸上露出了笑容:“莫非这位李嫣姑娘出身医学世家不成?太后娘娘虚火高,茭白乃是凉性之物,正是对着症儿弄的吃食。很多东西都是有搭配禁忌的,不能只看着食物新鲜便去贪嘴。比方梁公公,若是你脾虚胃寒,那就千万别吃这个,容易引发胃痛腹泻,若是配上蜂蜜吃,那更是了不得的。” “这李嫣姑娘说起来身世怪可怜的,她也是好人家出身,只可惜被父亲带累……”梁公公正准备说下去,却看见端着笔墨纸砚站在一旁,脸色仓皇的李嫣,不由得也觉尴尬,清了清嗓子避到一旁:“何太医,请开方子罢。” 何太医见着李嫣将笔墨纸砚在桌子上放好,垂下手来站在一旁,眉目间有些局促,突然有几分熟悉感,眼前闪过一个人的影子,心中暗道,或许她便是他的女儿罢?她也姓李,被父亲带累……他的耳边仿佛回响着这句话,似乎有了定论,应该是他的女儿,李府去年被查抄的时候他也曾想去救他的女儿,后来打听着却是送进宫做宫奴了。 “何太医?”梁公公见何太医只顾拈着毛笔,却不肯落下一个字来,不由得在一旁出言提醒,何太医这才惊觉自己走神,提起笔来刷刷刷的开了一张方子交给了梁公公:“你吩咐人去太医院拿药罢,太后娘娘这病乃虚火旺,降降火便是了。” 梁公公接过药方子堆上一脸的笑容来:“多谢何太医了,李嫣,你就代咱家去送送何太医罢,咱家去安排抓药的事儿去。” 李嫣应了一声便背起何太医那个大药箱,箱子的带子有些长,所以那个箱子差不多到了她的膝盖:“何太医,我送你出去罢。” 何太医见着李嫣瘦小的身子背着那药箱,本想拒绝,可突然想到有些话儿想私自问她,于是点了点头道:“有劳李嫣姑娘了。” 两人从长宁宫走了出来,出了院子门,何太医停住脚步,伸手将李嫣肩上的药箱拿了过来:“李嫣姑娘,不需远送,我却想问你一句话,你父亲究竟是谁?是不是去年遭了冤案的中书侍郎李大人?” 李嫣本是在努力想着如何向何太医开口求他去东宫给蓝心看诊,突然被他问到这一句,身子不由得摇晃了一下,往事就如潮水般在她脑海里涌现出来。军士在府里走来走去,父亲当场被杀,房间里传来母亲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和一群男人的哄笑声,还不时有yin声lang语从屋子里传出来。她的脸变得一片苍白,看向何太医的眼睛里充满着泪水,盈盈的在眼眶里打转,似乎要掉下来一般。 “那……你就是李大人的女儿了?”何太医瞧着李嫣那神情,心里通明透亮:“你不要怕,我并无恶意,我受过你父亲的大恩,一直没来得及报答,没想到他却被奸臣陷害了!”说到这里,他一脸惋惜,看着李嫣道:“李嫣姑娘日后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必然不会拒绝。” “何太医。”得了这句话,李嫣心里这才安定下来,举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子:“我有一位好姐姐在东宫,她身子向来就弱,这些天越发的不好了,何太医是否可以给她去看看?”她的眼睛期盼的看着何太医道:“她一心想早些出宫回乡,不知何太医是否能将她的病情说严重些,她也好向皇孙殿下去开口?” 何太医本来想摇头拒绝,可自己刚刚开口说有什么事情便去找他,现儿李嫣才一开口,自己便要拒绝,委实也不太好,于是点了点头道:“我跟你去瞧瞧。” 李嫣领着何太医到了东宫,进了蓝心屋子,床上却不见蓝心的人影儿,领着他们进来的小内侍满脸的不好意思:“蓝心腹泻得厉害,此时正由蓝采姐姐扶着去如厕了,还请何太医稍等片刻。” 不多时蓝采便扶着蓝心走了进来,蓝心一张脸已经皱成一团,一只手无力的搭在蓝采的肩膀上边,一只手压着自己的腹部,看起来是腹泻得厉害,整个人都虚脱了一般。李嫣见了她那样儿,大惊失色的走上前去帮着扶住她:“蓝心姐姐,你究竟是怎么了?我已经将何太医请了过来,你坚持着些。” 蓝心虚弱的抬起头来朝李嫣感激的一笑:“李嫣,真是让你费心了。”她的嘴唇干裂,一张脸儿苍白如纸,额头上还冒着豆大的汗珠子,整个人晃晃悠悠的,身子不断的在打着颤,李嫣见着她那模样,心里突然有了一丝丝愧疚的感觉。可旋即,一种说不出来的莫名渴望让她将这缕愧疚驱赶得无影无踪,同着蓝心一起将她扶上了床榻。 作者有话要说: 26太后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蓝心的屋子不大,里头有一种奇怪的气味,可能是她刚刚喝过药汁,又或者是因为她刚刚呕吐过的酸水。蓝采站起身子来去将那糊着茜纱窗纸的窗户打开,又将那棉布门帘撩起,一阵微风便鼓着新鲜的气流冲了进来,将屋子里的气味冲淡了些。 蓝心躺在床上,眼睛微微的闭着,一张脸儿尖尖,下巴颏绷得紧紧,似乎能看到皮肤下边的骨头。她的额头上有一层细细的汗珠,如浮沫一般粘在上边,蓝采用帕子将汗珠拭去,可很快又堆上了一层。 何太医伸出手给她搭了一把脉,沉吟着道:“这位姑娘的身子太弱,最好修养个半年比较好,若是每日里劳累着,恐怕以后会郁积成大病。” 蓝采的脸色一变,一双眼睛望向何太医,似乎要哭出来一般,李嫣也低下头去,咬着牙齿,眼睛里也要滴出水来。蓝心看着她们两人的神色,扯着嘴想笑一下来安慰她们,可是那嘴唇皮儿实在太干燥,才一扯动便流出了血珠子,一抹殷红的颜色在她苍白的唇上闪现,看了让人十分难受。 “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蓝心吃力的撑着床板坐了起来:“只是这些天我着凉了,本来就身子虚,脾胃不太好,这下便越发带动了。在宫里头谁又有这个福分好好将养半年?少不得去求了皇孙殿下早些放我出宫去罢。” 蓝采握住蓝心的手,眼里的泪珠子簌簌的掉了下来:“我和你一起在东宫当差也有好几年了,就如亲生姐妹一般,说一声你竟然就要走了,真真让我难过。” 阳光从窗子外边斜斜的照了进来,打在蓝心苍白的脸上,因为瘦了许多,她的一双眼睛显得格外大了。轻轻捏了捏蓝采的手,蓝心微微点着头道:“蓝采,其实我一直便不想到宫里头呆得太久呢,我可比不得你。你心里还有些想头,还想着去争上一争,而我只是想做够了年限,攒着钱出宫去。现在看起来我也做不到那个时候了,还不如早些出宫去罢。” 听着蓝心的话,蓝采哭得更凶了,眼泪珠子不住的滴落在衣襟上边。李嫣在旁边递了块帕子给她:“蓝心姐姐,你好好养着病。蓝采姐姐,你便好好陪着她,我送何太医回太医所去了。” 御花园的小路曲曲折折,蜿蜒着消失在一片烟柳的尽头。没有一丝风,枝头的树叶一动也不动,连聒噪的鸣蝉此时也没了声响。池子里的荷花如出水的箭般,挑出了几朵粉白的花朵,如碗盏般大小,婷婷盛放。何太医突然站定了身子转向李嫣,一脸深究的神情:“你和你母亲很像。” 本来是一路沉默不语,突然被他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打破,李嫣不由一愣:“何太医,你见过我母亲?” “岂止是见过,太熟悉了。”何太医的脸上有一种迷惘,望向李嫣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她是我母亲的记名弟子。你用茭白做糕点给太后娘娘吃,是不是从小听你母亲说过这些食物的药性?” 李嫣的身子微微摇晃了下,突然觉得额上有冷汗涔涔而出,几缕头发粘在上边,似乎伸手便能拧出水来。她没有看何太医的眼睛,只是低着头道:“是,家母自幼便教了些粗浅的土方儿。” “你长得和你母亲有几分相似,而且也和她一样聪明。”何太医点了点头:“若是你还想多知道些药理,你可以到我那里去取几本医书来看看,这样也能更好的侍奉太后娘娘。若是你入了她的眼,指不定就能将你一路提升上去。” “谢谢何太医指点。”李嫣深施一礼,顺手擦去了额头上的汗,一身轻松了许多:“既然如此,嫣儿现在便跟何太医去取医书。” 取了医书回到长宁宫,日头已经逐渐的往西边斜去,不再是那般火辣辣的烤着路上的行人。推开雕花宫门,守门的内侍看见她,笑着点头道:“李嫣,你总算回来了,太后娘娘刚刚还在念叨着你呢,说你怎么送何太医竟去了这么长时间。” 李嫣朝他笑了笑道:“我跟着何太医去太医所取了几本医书,以后自己多看看,你们有些什么小毛小病的我便能给你们瞧瞧了。” 那内侍听了这话直摇头,扯着嘴只顾笑:“若是吃了你开得药,那病说不定倒从三分变成七分了!”抬头看了看大殿那边,他推了推李嫣:“快过去罢,太后娘娘正在大殿里等着你去回禀呢!” 踏入大殿,李嫣就感觉到一道慈爱的眼光落在自己身上,抬起头来便见太后娘娘正笑眯眯的看着她:“嫣儿,怎么便去了那么久?” 李嫣向保太后行了个礼走过去,将两本医书递到她手里道:“我方才跟着何太医去了太医所,问他要了两本医书。我准备自己好好琢磨着,以后说不定也能派上用场。” 保太后的目光落到那两本书上,那是两本很古旧的书,页面都有些发黄,页脚有些微微的卷起,可上边却没有乱涂乱画的痕迹,显见得书的主人很珍惜它们,保存得非常好。她想到了方才梁公公向她回禀的,何太医夸奖李嫣用茭白做得糕点对她的身子极好,不由得也眉头舒展开来:“嫣儿,你好好学着,何太医都夸奖了你,说不定你在这方面真有慧根,还能学出点名堂出来。” 李嫣毕恭毕敬的应了一声“是”,然后接过那两本书,转身放去自己房间里。保太后见着那纤细的身子消失在门帘后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嫣儿飞快就得九岁光景了,这时间可过得真快,一眨眼儿似的,瞧着她又长高了一大截儿。” 候在一旁的梁公公也是满面堆笑:“可不是呢,看着李嫣姑娘风吹夜长似的,来长宁宫才半年,就高了快一个头了!谁见着都会说有十来岁了,可不像个还没满九岁的小丫头!说实在话,那些十多岁的,谁又及得上她心思缜密?” 保太后点了点头道:“这话可不假!”望了望那幅尚在摇晃的门帘,她沉吟着道:“梁公公,你方才听得的那消息可是真的?不会是流言罢?” 梁公公弯了弯腰,迟疑着说:“这个……该不会有假罢?李嫣也该知道的,似乎她还带了何太医去过东宫那边了。” “嗯,那我问问她便知了。”保太后对梁公公微微颌首道:“你且先去安排下晚膳,这里有芳晴和李嫣陪着我说说话便是了。” 李嫣从内室出来的时候觉得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屋子外边的日光已经没有照到大殿上来了,雕花门窗都紧闭着,一丝风儿都没有透进来,整个大殿有一种很奇妙的气氛。这个时候还没有点上宫灯,黄昏的余晖只是在窗户外边闪现,大殿里有着一种晦涩不明的微光。保太后正端坐在她最喜欢的靠椅上,背后塞了个大大的丝绵软绸枕头,芳晴姑姑正在用手轻轻给她按摩着肩膀,太后娘娘发髻上垂下的流苏不时的在空中飘荡着,好像在跳着一支说不出名字的舞蹈,那金玉相撞的声音极其细微,却又分外的清楚。 “嫣儿,你过来。”保太后没有睁开眼睛,但她从那轻轻的脚步声就能听出李嫣已经走出了内室,正站在不远的地方。 李嫣垂着手走过去,看着保太后那张写满沧桑的脸孔,屋顶上的明当瓦透出了一丝丝光线在她的嘴唇边漏下了一撇金黄,就像猫嘴边的胡须,竖在两旁,仿佛要飞起来一般。 “嫣儿,你有没有听说东宫的蓝心准备辞行回乡?”保太后的声音很轻很柔和,这个问题问得异常平缓,可听在李嫣耳朵里,似乎有了一种不同的意味,她的心迅速的跳动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 “回太后娘娘话,嫣儿今日下午领了何太医去东宫给蓝心姐姐瞧病了,何太医说蓝心姐姐身子弱,该好好将养半年方能有所好转,后来蓝心姐姐便说她要提早返乡,也不知道和太子妃说了没有。”李嫣觑着保太后的神色,小心斟酌着回答,心里暗自揣测保太后为何要打听这个消息。 “那便是了。”保太后摆了摆手,示意芳晴姑姑停下来,她坐直了身子,将背后那个软绸靠枕给挪了个位置,眼睛斜瞟着李嫣道:“嫣儿,若是哀家将你送去东宫服侍皇孙殿下,你可愿意?” 李嫣“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双眼圈红红的,可怜巴巴儿的看着保太后道:“太后娘娘,嫣儿不去东宫,嫣儿要留在长宁宫照料您一辈子。” 保太后见着李嫣发急,一张脸笑开了花似的,指着李嫣道:“你瞧这实诚孩子……芳晴,快去将她拉起来,为着这事还要跪下来,可不亏了自己!”她向李嫣招了招手道:“嫣儿,来这里,哀家和你说几句话儿。” 李嫣犹犹豫豫的走了过去,保太后叫芳晴姑姑将她按到身边坐了下来,低头瞅了瞅她,又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嫣儿,哀家自然也舍不得将你送走,可哀家却不能耽误了你的前程。我们大虞后宫可没那么多规矩,只要是合了皇上的眼缘儿,自然便能做到中式、椒房,甚至是贵人的分位。现在东宫挪出了一个宫女的分位来,这是个极好接近太子的机会,哀家将你送过去,你也能在太子心里多留些印象,再过几年,你刚好是花一般的年纪,心思缜密人又机灵,不愁太子看不上你!” 听着保太后这般推心置腹的话,李嫣的脸蛋红艳艳的一片,羞得抬不起头来,只是低头不语,保太后见了微微一笑:“嫣儿,你就别再推脱了,明日我便去东宫和太子妃说,让她去向内府所要人,将你调去东宫。” 李嫣低声忸怩道:“我不去,我要服侍太后娘娘一辈子。” 屋子里的光线更暗了,明当瓦上已经漏不出半丝光影来,屋子里几个人的面目都看得不是太清楚,只能看见芳晴姑姑垂手立在保太后一侧,李嫣坐在保太后身边。李嫣的腿还够不长,绣花鞋在快接近地面的地方打着秋千,那软缎面子上绣着的桃花透出点点殷红,即算是这将暮的暗色里,依然能看出那一点点红色在招摇着,恰如风吹过的片片残红,倏忽在人眼中亮起,又倏忽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27探望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夕阳西下,将御花园上的两条人影拉得很长,踩着地上的落叶一路儿走了过去,那“沙沙”的响声擦着耳朵洞,似乎特别的刺耳。 “皇孙殿下,今日太师布置的功课多吗?”薛清替赫连睿捧着书,陪着一脸的笑。赫连睿的脸色不虞,这让他说话也小心了几分,最近皇孙殿下心情不太好,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莫名其妙的发火,有时候又呆呆的坐在那里半日也不说话,东宫里的人都说皇孙殿下又回到小时候那个模样了。 “多又如何?你又不能和我一起做!”赫连睿心里有些不痛快,今日张延之竟然在清心斋当着一干皇叔们说他的字写得差,还需刻苦练习才是,这让他觉得扫了面子,也觉得自己受了冤枉。 张延之是太子太师,清心斋里的学生都是皇子辈分的,皇孙辈的他是第一个。自己最小的皇叔们都已经在张延之那里学了一年多了,自然有些基础。而自己虽说在昭仪娘娘那里修习汉学,可昭仪娘娘并没有教他练字。昭仪娘娘说了,她只擅长簪花字,男儿不该练这字体,她又不敢乱教他怎么写,否则反而会乱了章法,只能等着皇爷爷给他指定了先生,让先生教他练字。 “哼,这太师也太不给我面子了!”一想到张延之那摇着头的模样,赫连睿心中就有火气:“难道他便是生来就能写得一手好字不成?还有,竟然说我的汉学及不上我写的诗,判若两人――那诗本来便不是我写的!”说到这里,赫连睿的眼睛黯然,脑海里闪过慕媛小小娇俏的身影,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好几个月都没有去看过她了,恐怕她连自己的模样都忘记了罢? “薛清,我最后一次叫你去徵宫给媛儿送东西是什么时候?”赫连睿此时心里突然有一种念头,他想把那成堆的功课扔下,跑到徵宫去找媛儿,陪着她到水榭里头吹凉风,或者让宫女们划条船,两人去湖里摘莲蓬。 “也就早几日。”薛清半弯着腰追上几步,琢磨着赫连睿的想法,皇孙殿下的不高兴,看起来和慕春衣有些关系呢。他在一旁觑着赫连睿的脸色,小声的建议着:“皇孙殿下若是想天天能见到慕春衣,何不将她调到东宫来做殿下的贴身宫女,这样不就能天天见着了?” 赫连睿猛的站住了脚,转过头来盯住了薛清,脸上有隐隐的兴奋之色:“真的吗?我可以将媛儿要到东宫来做我的贴身宫女?” “当然可以。”薛清见到赫连睿的神色,心里顿时清朗:“现儿蓝心病成这个模样,不说遣返回乡,也该要添个人进来照顾皇孙殿下才是。殿下跟太子和太子妃说下,让内务所去徵宫调了慕春衣来东宫,这可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你说得对。”赫连睿激动得搓了搓手,面带笑容,眼睛望向旁边一池盛开的荷花,微风轻过,湖面上破开了一线水箭,如一条蜿蜒的蛇游动着身子,直接从这岸边穿了过去,激起一道绿色的波浪,远远的融到了湖的那边去了。“可是……昭仪娘娘会不会舍不得?毕竟媛儿是她唯一的亲人,我就这样讲她从昭仪娘娘身边带走,这样好像不大好……”赫连睿转过身来盯着薛清道:“你说是不是这样?” 薛清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皇孙殿下不就是想要自己说几句赞成的话来支持他的想法吗?自己还是顺着竿子爬罢!薛清盯着自己的脚尖儿,低声却沉稳的回答道:“殿下,昭仪娘娘再舍不得,她也会因为和殿下的师生情分将慕春衣送到东宫来的。若是殿下不相信,咱们现在就可以去徵宫问问昭仪娘娘,若是她同意,殿下回宫再禀了太子殿下便是。” “我总觉得你素日里糊涂得紧,说话总没个道理,今日却为何如此聪明了。”赫连睿伸出手弹了下薛清的帽子,心情愉悦的说:“还楞着做什么?咱们快些去徵宫!”在薛清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赫连睿便已经拔足跑了起来,将所谓的仪态全部抛之于脑后,平日那稳重的皇孙殿下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匹野马般,在御花园里横冲直撞。 徵宫里正响着一阵清亮的琴音,慕昭仪叫人摆了一张在湖边,手把手的教慕媛弹琴。湖里的荷叶似乎也能感觉到琴韵,不住的随风而舞,袅袅的合着节拍。慕媛现在已经能像模像样的弹出几首简单的曲子了,她的双手在琴弦上灵活的舞动,缕缕清音从指尖下倾泻而出。慕昭仪闭着眼睛听着她的琴音,不住的微微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院子门被轻轻的推开,一个脑袋从外边探了进来,那双眼珠子才溜了一圈,便被门边站着的春月敲了下:“小薛公公,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呢?又替皇孙给慕春衣送东西来了?” 薛清眼睛已经瞄到了湖那边的几个人影,耳朵里也听到了依稀的琴音,笑着向春月道:“昭仪娘娘在教慕春衣弹琴呢?这曲子可真好听呐。” 春月瞟了一眼湖那头,脸上也是一脸止不住的笑:“阿媛冰雪聪明,才这么几个月,已经会弹好几首曲子了,便是我们这些不懂琴曲的,听着那声音也觉得好听呢。” 这边春月正说着话,却见薛清踉踉跄跄的冲了进来,手里捧着的书乱七八糟的摔了一地,春月吓了一大跳,瞪着眼瞧着薛清道:“你怎么这般冒失?这点规矩都不知道了?我去给你通传,你到门边候着!” “不必通传了,我自去找昭仪娘娘。”站在外边的赫连睿早已按捺不住,一步跨了进来,将薛清挤开到一旁,眼睛望了望湖边端坐的那个小小身影,大步奔了过去。春月看了看赫连睿急急忙忙的背影,又看了看半蹲在那里捡书本的薛清,埋怨他道:“怎么不早告诉我皇孙殿下就在身后呢,害得殿下不高兴了,你看他那张脸沉得,黑压压的!” 薛清把书都捡拾齐整了,叹了口气道:“我们殿下的心思越发的猜不透了!到了徵宫门口,他犹豫着不敢进来,让我先来探探路,看看昭仪娘娘和慕春衣在做什么,我便想着他是怕慕春衣怪他这么久没有来看他,不敢就这么闯进去。可我不还在问你这事呢,殿下倒是忍不住了,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 春月听了“噗嗤”一笑:“皇孙殿下和慕春衣的情分可不是一般!”抬起头看了看湖那边几个人,推了推薛清道:“你还不快些过去,小心皇孙殿下怪罪你。” “他见着慕春衣了怎么还会想到我没跟上去?”薛清捧着那叠书,嘟嘟囔囔的走了过去,就见赫连睿站在慕媛的身后,眼睛盯着她弹琴的手指,一脸陶醉的表情。 “皇孙殿下来了。”薛清的步子走得比较沉,保仪姑姑这才回过头来,见着了在湖边站着的主仆二人,惊讶的叫了起来:“春月这个丫头越发懒惫了,皇孙殿下过来徵宫竟然不通传一声,就由着殿下自己进来了。” “皇孙殿下”这四个字仿佛被无限放大,猛的敲在慕媛心里,一种酸涩又略带甜蜜的感觉从心底慢慢的升起,不知不觉便布满了她的四肢五骸,暖洋洋的笼着她的身子。手指因此也凝滞下来,伏在琴弦上,发出“嗡……”的一声,长长的尾音颤抖着,惊乱了一池荷花。 慕昭仪在旁边看得真切,见侄女已经无心弹琴,笑着叫慕媛停手:“媛儿,你今日便弹到此处罢,最后的尾音可被你弹乱了。” 赫连睿盯着慕媛那纤细的身影,心里极渴望她转过身子来,可那道身影却偏偏听不到他的心声一般,执拗的面朝着湖泊,挺直了背坐在那里,清脆的回答着慕昭仪:“姑姑,既然媛儿弹乱了尾音,那便再弹一遍。” 随着这句话,琴声又响了起来,慕昭仪不由觉得好笑,这琴音早已跑调得不成样子,哪里有用心在弹!分明是媛儿在和赫连睿赌气,不愿转过身来看他。正想着叫慕媛停下来转过身子,就听这边赫连睿已经急急忙忙的说:“昭仪娘娘,我若是将媛儿调去东宫做我的贴身宫女,你会不会舍不得?” 琴声戛然而止,慕媛猛的转过背来,睁着大眼睛看向赫连睿,嘟着小嘴说道:“我才不给你去做贴身宫女,我要和姑姑在一起!” 慕昭仪见了慕媛这模样,心里叹气,媛儿毕竟还是个孩子,刚刚还在和赫连睿赌气,一听着说要去东宫,反而不乐意了。去东宫……慕昭仪心里沉吟着,这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感情不是该趁小就培养的吗?她看着赫连睿期盼的眼睛站起身来道:“睿儿,媛儿是我侄女,我自然是舍不得的,可你也是我最钟爱的孩子,我不会拒绝你的要求。你回去和太子殿下禀明情况,请内务所给媛儿下调令罢。” 赫连睿得了慕昭仪这句话,早已乐得眼睛弯成了天边的新月,见慕媛嘟着嘴儿黏在慕昭仪的身边,一双手紧紧的揪住慕昭仪的衣袖,不由得笑了起来,向慕媛弯腰行了个礼:“媛儿,我知道你舍不得昭仪娘娘,可我的贴身宫女蓝心病了,没有人来照顾我了。再说我在清心斋念书老是被太师批评,你难道就不来帮我?又不是去了东宫就不能回徵宫来见昭仪娘娘的,你什么时候想见昭仪娘娘,我便陪你回徵宫来就是了。” 慕昭仪摸了摸慕媛的头发,朝赫连睿点点头道:“睿儿,你去罢,媛儿去东宫照顾你,我是同意了,去问问你父亲和母亲的意思再说罢。” 赫连睿欢快的背影去得越来越远,慕媛呆呆的站在那里,见落日熔金,灿灿的给他镶上了一道金边,耀得人的眼睛都睁不开来。她的心突然一阵失落,仿佛跟着赫连睿的步子忽上忽下,她抬起头来看着慕昭仪沉思的神色,小声问道:“姑姑,我必须要去东宫吗?” 慕昭仪牵着慕媛的手紧了一紧,声音里有说不出的空洞荒凉:“是,你必须去。” 作者有话要说: 28如愿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夕阳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一瓣新月已经斜斜挂在天边,淡淡清辉照在疏桐枝头,漏下一点点银色的碎光,不住的在枝头跳跃,让阔大的树叶都泛起一抹银白色。回到东宫已是掌灯时分,走进大殿,便能从打开的门望到后院里灯火通明,抄手游廊上边宫女们托着大盘子流水一般往大殿旁边的偏厅走来,内侍们忙忙碌碌的在偏厅里擦拭着桌椅。 赫连晟正在偏厅坐着,身边一左一右坐着太子妃和魏良娣,赫连睿见父亲母亲都在,心里一喜,急急忙忙走了进去。魏良娣见儿子走了进来,笑眯眯的站了起来,将他按在自己的椅子里和赫连晟贴在一处坐着,从怀里掏出帕子来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细声说道:“瞧你这一头汗,去了哪里,这么晚才回来!” 感觉到母亲的手极其温柔的在自己额头擦过,赫连睿心里一阵温暖,十一岁不到的少年,对于母亲的爱抚还是极其渴望的。他嗅到母亲手上好闻的润肤香膏子的气味,那是一种淡淡的茉莉清香,这让他心情宁静了许多。看着父亲俊朗清瘦的脸,赫连睿笑道:“父亲,我院子里蓝心看起来是一时半会好不了啦,我想再要个贴身宫女,蓝心便让她出宫回乡罢。” “这个很容易,让你母亲去办便是。”赫连晟见儿子一脸紧张的看着他,不由觉得好笑,不就是换个宫女吗,用得着这般紧张? “换个贴身宫女?”魏良娣略一沉吟,脑海里边闪过一个纤细的身影,挎着一个大食盒,见了人总是一脸温柔的笑:“不如去保太后那边讨了李嫣那丫头过来?她心细手巧,睿儿有她照顾我也便放心了,只是不知道保太后肯不肯放人。” 赫连睿听着魏良娣这般说,心里便有些着急,赶紧打断了魏良娣的话:“母亲,保太后身边难得有个贴心人,她年纪大了,也需要个心细的照顾,难道我便这般不顾孝道要夺人所爱?母亲还是别和保太后去说了。” 宫灯挑立在屋子的四角,照得对面太子妃的脸倒显得白净了些,她见赫连睿母子意见相左,心中也有说不出地快意。瞧着站在赫连睿旁边的魏良娣,她心里既是同情,又是嫉妒。若夫君登基,定然会将赫连睿立为太子,那时候便是魏良娣的死期,自己便不用再担心她会分去夫君的宠爱,可即便如此,她心里还是对魏良娣有说不出的嫉妒。 “睿儿说的有理。”太子妃点了点头说出了自己的意见:“听长宁宫的人说保太后极疼爱这位李嫣姑娘,我们不能去将她讨了过来,太后娘娘会孤单的。若是喜欢那李嫣做的糕点,想吃的时候派人叫她做些新鲜的送过来便是。”她一边说一边得意的用深凹进去的眼睛瞪着魏良娣,心里暗喜,你不是想要一个贴心照顾你儿子的人吗,我就偏偏不能让你如愿以偿。 赫连晟听到自己的太子妃和良娣为换一个贴身宫女竟然争执了起来,也觉惊异,看了看赫连睿道:“既然你不想去太后娘娘宫里调人,那便让内务所随便挑个心细一点的宫女过来顶了蓝心那个缺便是。” “父亲,儿子自己已有人选。”赫连睿见着太子妃竟然支持他,正是高兴的时分,却不料赫连晟竟然提出让内务所随便选个来,心中一急,额头上便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子,被灯光照着莹莹发亮,魏良娣在旁边见着不知道儿子为何突然坐着也出汗了,只得赶紧拿了帕子又勤快的擦了去。 “你已有人选?”赫连晟一挑眉,看着赫连睿那紧张的神情,心里突然模模糊糊有了个大概的轮廓,该不是徵宫那个小宫女罢?他的眼前仿佛看到了一个扎着丫髻的小女孩,笑得眉眼弯弯,擎着一只大纸鸢跟在赫连睿身边欢快的跑动――春风人间三月天,晴空一碧飞纸鸢。浮游天地傲万物,众扇独揽若等闲? 赫连睿观察着父亲的脸色,他似乎没有生气,于是兴致勃勃的说:“我想要调了徵宫的慕春衣来我这里,父亲,你觉得如何?” 果然如此,赫连晟嘴角浮起了笑容,他点头道:“就是那个写诗的?不错,不错。” “慕春衣?她才七岁呢,怎么好来照顾你?”魏良娣听了有些心急,抓住儿子的肩膀急急忙忙道:“若是她来东宫,还不知道谁照顾谁呢!不行,我可不同意。”她的话又急又快,便如放水一般,听在赫连睿耳朵里,有些刺耳。 “良娣,并非年纪小便不能照顾人了。”太子妃略带绿色的眸子映着暖黄的灯光,有些像猫儿眼般发亮,她的嘴角由于兴奋而扯开得很阔,看向赫连睿的眼光有几分赞许:“既然夫君都说了不错,那个慕春衣定然是不错的,良娣便不用争执了,我现在就遣人去内务所,叫他们去徵宫下调令,明儿一早便叫那个慕春衣过来。” 望着太子妃那张笑得眼角堆满褶皱的脸,魏良娣心中一片恶心,十多年了,从最开始的明争暗斗到现在的趋于平静,她一直就不想放过自己,哪怕是自己生下了睿儿,她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她也还是不肯放过,事事都要堵着自己,让自己不开心,她便高兴了。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她是太子妃,是太子的正妻,自己虽出身魏国公府,可魏府因为男丁稀薄,势力一日不如一日,最近听说兄长还准备选一个女儿做守灶女,若是魏国公府男子全战死沙场,就由这位守灶女来支撑门户。娘家都是这么一个情形了,哪里又来得及顾上自己!更何况现在太子膝下只有睿儿一个男丁,到时候定然是立他为太子,自己也就……闭了闭眼睛,强忍住心里的悲伤,魏良娣暗自叹气,算了,也不和儿子争执了,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罢,只求有生之年能和和睦睦的和睿儿在一起便好。 想到这里,魏良娣睁开眼睛,瞧着对面太子妃那得意的眼神道:“如此,便有劳太子妃费心了。” 听到这句话,赫连睿的一颗心总算是搁到了肚子里头,握着魏良娣的手道:“母亲,你快坐下来罢,饭菜都凉了!”灯光照着一桌子的精致晚膳,腾腾的冒出些热气来,真可谓色味俱全,赫连睿因为如愿以偿,吃得比哪日都香。 回到自己院子,赫连睿去看了下蓝心,只见她恹恹的躺在床上,没有半点精神,心下也是怜惜。叫薛清取了一百两银子给她,又叫蓝采给她收拾了包袱,只等明日内务所的人带慕媛过来便将她送了出去。 蓝心听着赫连睿的吩咐,心里头也是欢喜。家里因为穷,父母将她送进宫当宫女,想着在宫里头既可以攒些银子,又能省去一个人的嚼用,真是一举两得。现在自己还没做满年限,攒的银子也不多,出去也没旁身的物事,没想到皇孙仁善,竟然给了她一百两银子,这可真让她打心眼里感激,望着赫连睿的脸,眼泪珠子都要滴落下来。 赫连睿看着蓝心那模样,也有些不安。他给蓝心银子是因为自己心里过意不去,他是要将蓝心挪走才能让媛儿进东宫来,这等于是为了媛儿赶走了蓝心一般,所以这才吩咐薛清取了银子给她,也当是做一点小小补偿,却没想到蓝心会如此感激,一双泪眼看得他都不好意思,赶紧转身走了出去。 晚上坐在灯下温习功课,不知为何,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眼前就飘着慕媛和他在徵宫一起学习的情景来。张延之布置他看的那几篇文章他翻了很多遍,却根本不知道文章里说的意思是什么,只觉得那方方块块的字一个个从书里边浮了出来,在眼前胡乱飞舞着,看得他好一阵头晕脑转。 “薛清,打水过来,我要歇息了。”转脸看过去,薛清正坐在小杌子上打盹,脑袋就如小鸡啄米一般,不断的在往下点。 “皇孙殿下,今晚还早罢?”听到赫连睿喊他,薛清猛的惊醒,抬起头来,眼神朦胧的看向书桌上的那盏烛火:“殿下,功课就温习好了?” “不看了,不看了。”赫连睿心浮气躁的将书推到一边,站起来打了个呵欠:“快些打水过来,净说些没用的废话!” 薛清站了起来,揉了揉眼睛走了出去,心里头想着,若是慕春衣在,自己这个陪读的任务该可以结束了罢?想到这里,他心里也欢喜起来,脚下的步子也大了几分。 这是一个宁静的夜晚,赫连睿躺在床上,望着黑漆漆的屋顶,很久都无法入睡,眼前走马灯似的浮现出一个身影来,她的眼睛清澄如水,嘴角笑吟吟的,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梨涡,一张脸蛋就像花朵般娇媚可爱。 同样没有睡着的还有长宁宫的李嫣。她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看着床边暗淡的烛光,保太后的话在她心头不住的翻腾。送她去东宫是为了和太子多多亲近?太后娘娘的意思是让她去做太子的良媛不成?太子……李嫣低头沉思,眼前浮现出一张清瘦的脸,身子也很单瘦,说话的时候还会不时的咳嗽几声。她去东宫的次数多,那里的环境也很熟悉,去东宫十次有八次能闻到药香,听蓝采蓝心说,那些药都是给太子熬的,太子殿下身子不是很好。 接近太子,不如接近皇孙殿下呢,李嫣心里头默默的想。大虞朝经历了六位皇帝,每一位都不是长寿,全是四十多岁便亡故了,太子殿下身子太弱,恐怕承继大统后过不了太长的时间也会撒手归西,不如多多接近皇孙殿下比较好――出了长宁宫,自己想接近谁便是自己的事情了,太后娘娘也只是一个引路人而已。 皇孙殿下……李嫣的心突然就有些发烫,脸上浮现出一层淡淡的微红,她想起了自己冒名顶替在徵宫和他一起的短短几天,他长相英武,对她细声细语,没有一般皇子皇孙们的傲慢之气。赫连睿明亮的眼睛在她脑海里闪现着,他好像就站在她的面前,面带微笑的看着她:“嫣儿!”李嫣仿佛听到黑暗里有个声音温柔的呼唤着她,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一丝说不出的甜蜜在心里悄悄的浮现。 作者有话要说: 29迟到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清晨流霜未去,一种淡淡的青草香味混合着院子里已经盛放的虞美人花香浮在空中,不时从鼻尖掠过,带来一种甜蜜愉悦的心情。赫连睿举着书在面前,不断的重复背诵着一个句子,心里仿佛关着一只小麻雀,不断的在撞来撞去,引得他的眼睛一会儿看到这边,一会儿看到那里,似乎不能老老实实落到书本上边。 “皇孙殿下。”薛清匆匆走了过来,见了赫连睿那心不在焉的模样,嘴角还噙着一丝笑意,暗地里叹气:“保仪姑姑送慕春衣过来了!” 赫连睿等这句话很久了,见到薛清走过来早已坐不住身子,将书丢到一旁便准备跑着出去,但是转念想到母亲说不定已经在外边接待慕媛了,于是将步子放慢,两只手背在身后,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走了出去。 大殿里头东宫的两位女主人都在,魏良娣起得早是众人皆知的,可这太子妃往日里总会要日头爬到屋顶上才会起来,今日却也候在这大殿里头了,没由得让赫连睿觉得有些惊奇,但他也无心想这件事,只拿了一双眼睛盯着站在大殿中央的慕媛。 慕媛今日穿了一身浅蓝色的衫子,衬得她的皮肤跟白玉一般,她向太子妃和魏良娣行过礼后便静静的站在那里,双目低垂看着自己的脚尖,神情恭谨。 太子妃拿着那双带着绿色的猫儿眼上下打量了一番慕媛,笑着对保仪姑姑道:“只听说昭仪娘娘有个好侄女,今日看了方才相信,这模样儿看着小,可这神情态度又哪里是个七岁的孩子呢!” 站在慕媛身旁的保仪姑姑欠了欠身子道:“还不是太子妃夸奖得好。您别看慕春衣现在这模样沉稳,她在徵宫可是散漫惯了,只怕在东宫还会惹事儿呢,到时候还得请太子妃多担待些才是。” 瞧了瞧慕媛那小小的身子站在那里一丝儿不动,太子妃的嘴角翘了起来,转脸看着魏良娣,很愉快的说:“良娣,既然内务所都下了调令,那就让慕春衣去她屋子收拾下东西,今日开始便贴身伺候睿儿便是了。” 魏良娣的眉毛皱了皱,她看着慕媛站在那里心中就有些不舒服,这分明就是一个孩子,她来做睿儿的贴身宫女――她又能做什么?听着太子妃在不住口的夸奖慕媛沉稳,可是自己只看出来她呆头呆脑,站在那里一句话都不会说,那是沉稳吗?没由得会将自己机灵的睿儿带笨拙了!倒是保太后身边那个李嫣,自己怎么看着怎么欢喜,水灵灵的一个小丫头,心细手巧,嘴巴又甜,那可是最好的贴身宫女料子,可惜睿儿却执意要这个慕媛来东宫,也不知道慕昭仪给睿儿灌了什么*汤。 赫连睿此时已经到了大殿后门,将太子妃的话听得清楚,可却半日不见母亲接腔,心里一着急,便大步走了过去,牵了慕媛的手道:“媛儿今日便跟着我去清心斋,保仪姑姑,劳烦你将媛儿的东西放去她房间。薛清,还不快给保仪姑姑带路!” 今日早晨出来,慕昭仪在慕媛耳朵边上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到了东宫不要多说话,千万要记得言多必失这个理儿,慕媛将姑姑说的话都记在了心里头,所以到了东宫只是行了个礼儿便站到一旁,让保仪姑姑开口说话,自己则暗地里偷着打量着太子妃和魏良娣。 太子妃看上去长得很粗糙,蜜合色的皮肤,一张脸就如被刀子雕刻过一般,异常的有层次感。一对乌黑的眉毛下边,眼睛深深的凹陷进去,然而鼻梁却又高高耸立起来,下边配着一张丰厚的嘴唇。她该是来自西域那边的公主罢,大虞皇宫里有不少西域美女,连当今皇后都是来自龟兹,所以慕媛见了太子妃的这张脸,倒也不觉得特别惊异。 而看向魏良娣,慕媛心里觉得亲近了几分,魏良娣是典型的汉族女子,乳白色皮肤,五官非常柔和,细眉细眼有暖黄的宫灯照着显得很淡,似乎伸出手来,一把就能将脸上的东西抹了去。她是赫连睿的生母,慕媛对她印象比对太子妃好了许多。然而站在一旁听着她们的对话,和她的预料竟然相反,魏良娣似乎很不喜欢她,半日都不开口说一句话,直到赫连睿从后边走过来,牵住她的手,她这才没有那种被遗弃的感觉。 赫连睿这大半年长得很快,慕媛感觉自己站在他身边非常的矮小,小到一点都不打眼,她的手被赫连睿紧紧的握着,一屋子的人都在看着他们交握的手指,这让慕媛脸上有些挂不住,小脸蛋上一片红晕,就如搽了胭脂膏子一般,夹在鼻翼两旁,衬出了她一个细白的鼻子。 魏良娣见儿子这模样,知道他心意已决,叹了口气道:“薛清,快些带保仪姑姑去慕春衣房间。睿儿――”魏良娣黑鸦鸦的头发上插着一支七彩步摇,上边的流苏在她脸旁不断的轻轻颤动,金色的光影打在她脸上,不时的映着她微微蹙在一处的眉头:“你该去清心斋了,别耽误了时辰。慕春衣今日便先熟悉下东宫,不用跟着你了。” “不行,我特地调媛儿来东宫便是想让她陪我去念书的,她怎么能不去?”赫连睿奇怪的看着母亲那种不快的神情,心里想着慕媛究竟是什么地方得罪了她,为何她对慕媛就是不认同。 正在大殿里争执不下之时,外边守门的内侍脚步轻快的跑了进来,甩了下衣袖弯腰禀报:“太后娘娘驾到。” 听说保太后来了东宫,太子妃和魏良娣都丢开了慕媛这档子事情,两人慌忙站了起来,迎到了屋子外边去。赫连睿见一屋子人都走得七七八八了,捏着慕媛的手摇晃了两下,低下头去凑在她跟前笑道:“走,我们也去接太后娘娘。” 保太后这时已经进来了,她带着芳晴姑姑和梁公公,太子妃和魏良娣一左一右的跟在身边。走到门口保太后便见着站在一旁的赫连睿,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姑娘,仔细分辨了下,并不是太子妃生得那个女儿,单单从穿的那衣裳来看,只是一个六品的春衣,保太后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难道这就是传闻里的那位慕春衣不成? 虽然自己很少出长宁宫,却也听他们说过徵宫的慕昭仪有一位侄女,长得粉雕玉琢般可爱,最最了不得的是极其聪明伶俐,经过慕昭仪的调教下,琴棋书画都略知一二,现在看着这站在皇孙赫连睿身边的小宫女,估摸着就是那个叫慕媛的了。这么早的时候她在东宫做什么?还和皇孙殿下手牵着手站在那里,看上去实在叫人有些费解。 保太后在大殿中央的座位上坐了下来,笑眯眯的看着赫连睿道:“睿儿,这个时分了,你还没去清心斋念书?” 慕媛能感觉到保太后的眼睛正盯着自己不放,觉得被赫连睿这样牵着于理不合,拼命的挣扎了两下,这才将手从赫连睿手里抽离了出来,朝保太后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儿道:“奴婢慕媛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哟,这是谁呀,小嘴怪甜的!”保太后眯着眼睛看了下慕媛,果然生得一副美人坯子,眉眼间依稀有她那姑姑慕昭仪的影子,一身皮肤也不知道是怎么养出来了,白里透红的,就如上好的细瓷般,被灯影照着,能看到玉白的底色。 “太后娘娘,她叫慕媛,昨日睿儿的贴身宫女蓝心请辞回乡,我们便让内务所将她调来东宫替了蓝心的缺。这丫头聪明伶俐,我们看着都欢喜呢。魏良娣,你说是不是?”太子妃的眼睛朝站在一旁的魏良娣瞟了过去,只可惜那眼珠儿却转不出水汪汪的风情来,只觉得移动得很突兀,而且带些凶险,就如一只鹰隼剽悍的看着她爪子下的猎物般。 “是,慕春衣是个心细的姑娘,有她照顾着睿儿,我也是很放心的。”魏良娣愤愤的瞪了慕媛一眼,心里有说不出地懊恼,但是脸上却只能堆出一副温柔的笑容来,看向端坐在中央的保太后,魏良娣笑吟吟的问:“不知道太后娘娘今日移驾东宫有何吩咐?” 保太后心里一怔,想到了自己的来意,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了。出宫之前她曾问过李嫣,要不要一块跟着来东宫,李嫣低声答道:“奴婢不跟着过去了,奴婢在宫里头给太后娘娘预备着新鲜糕点,太后娘娘回宫便能尝到。”她的眼睛很真诚的看着自己,脸上是一副不舍的神情,自己差点没有心软说不送她去东宫了――可是因为喜欢她,才会想着她要有更好的前程,才会想着要将这么知冷知热的丫头往外边推,保太后看着李嫣那低眉顺眼的模样,心里拿定了主意,这才带着芳晴姑姑和梁公公过来这边的。 可现在眼下看来东宫这边已经不缺人手了,自己总不能倚老卖老的叫她们将慕媛送了回去罢?这样不仅会得罪人,还会让人看了笑话。也罢,或许是老天有意让嫣儿继续陪着自己,不如就顺应天意了。看着眼巴巴的望着她的太子妃和魏良娣,保太后打起精神来,淡淡一笑:“哀家今日来倒没有别的事儿,八月十五是太子的寿辰,我过来想问问东宫打算怎样给太子过寿?” 太子妃咬了咬嘴唇皮子,朝魏良娣呶呶嘴道:“这个得要问良娣了,往年都是她操持的,我可不会那套稀奇把戏,良娣却很有讲究。” 赫连睿见他们说的话与自己和慕媛没有关系,向保太后行了一礼,碰了碰慕媛的胳膊,示意她跟着自己一块出去。大殿里几个人一齐看着那两条身影一前一后的出去了,慕媛的薄纱裙子随着她的脚步上下纷飞,露出了一段白皙的小腿,那一抹凝白被大殿门口的日头照着,白花花的扎着人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30争斗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慕媛时隔大半年,终于又迈进了书斋。 书斋院子不大,依墙栽着一排梨花树,此时枝头已经没有洁白的梨花,只有那绿油油的树叶映着初升的阳光闪闪的发亮。树下边蹲着一个小书童,正聚精会神的看着地上,不知道是在看蚂蚁打架还是在看别的什么。听着院子门的响声,见到赫连睿跨步进来,那小书童“腾”的跳了起来,撒腿就往里边跑了去,一边喊着:“太师,皇孙殿下来了!” 一间房子四墙都是高大的书架,上边摆放着各色书籍和一些文房四宝,屋子里头摆着几张桌椅,最前边有一张大大的八仙桌,桌子后边坐了张延之,穿着深紫色的衣裳,正拿了一本书在聚精会神的看着。听到外边传来小书童的叫喊声,他放下手中的书本抬起头来,就看到赫连睿带着一个小宫女站在门边,恭敬的喊了一句:“太师早。” “今日又是你来得最早。”张延之笑眯眯的朝赫连睿点头,这位皇孙殿下真是勤勉,现在清心斋有五个学生,四位皇子加上一位皇孙,每日里他都是第一个来的,而且从来不肯偷懒请假,不像那位十皇子,真是娇宠惯了,年纪比皇孙殿下大了一岁,可言行举止却远远不及赫连睿,三天两头便派人来请假,说头疼肚子不舒服,写出来的字儿可是没人能认识。毕竟还是太子殿下教管得好,张延之摸了摸几根稀稀疏疏的胡须,心中有说不出地舒服,毕竟太子是他的得意门生。 张延之的目光越过了赫连睿,突然看到了身后跟着的慕媛,足足比赫连睿矮了一个半头,脸上一团孩子气,只是那双眼睛里有说不出的清澄,镇静的神态完全不似一个孩子,他惊讶的问赫连睿:“皇孙殿下,你那个贴身内侍今日怎么没跟过来了?” 赫连睿见张延之面露惊奇之色,不由得意,将慕媛推到了他面前道:“太师,她是我的贴身宫女,以后便是她陪我来念书了。她叫慕媛,是慕昭仪的侄女。” 听到慕昭仪的侄女这几个字,张延之脸上变了颜色,端详了慕媛一番,这才小心翼翼的问道:“你父亲便是那雍州刺史慕朗罢?” 仿佛一阵风吹起了记忆的封页,往事一发不可收拾般倾泻而出。雍州刺史慕朗,这个名字不断的灼热着慕媛的心灵,她似乎看到了父亲那慈爱的目光,看到了母亲向她伸出双臂让她跑过去,那温暖的家,现在已经不存在了,可听到别人提起父亲的名字,仍然是那般亲切。慕媛向张延之行了一礼道:“回大人话,小女子父亲正是慕朗。” 张延之望着沉静如水的慕媛,心中感慨,指着屋子里的座位对慕媛道:“皇孙殿下的桌子在那边,你便站在那里伺候皇孙殿下念书罢。” 赫连睿却摇头道:“太师,能不能让媛儿和我一起念书?她跟着慕昭仪学了不少东西,比我还要懂得多呢。”他转头朝那站在门边的小书童道:“还呆着做什么,快些去搬张椅子过来。” 小书童的眼睛斜斜瞟向张延之,见他没有出言反对,这才斜签着身子跑了出去,不多时便搬了一张椅子过来,放在赫连睿桌子旁边,用袖子擦了擦上边的灰尘,立起身子来咧了咧嘴:“皇孙殿下,这样可好?” 赫连睿冲他点了点头,带着慕媛便走了过去。张延之打量着这对主仆两人,就见赫连睿和慕媛手里都抱着书本,只是慕媛手里的分量显见得要轻得多。赫连睿将书放到桌子上边,又去书架上拿了套文房四宝过来。慕媛很熟稔的打开砚台,开始站在一旁研墨,她的个子只比那张书桌高出一个半头来,所以研墨的时候一只手拉着浅蓝色的衣袖,一只手握着那块墨条,研得极为缓慢,生怕墨汁溅到自己衣裳上边来一般。 这时其余几个皇子们也陆陆续续的到了,见到赫连睿的桌子旁边坐着一个小宫女,都觉得惊奇,指着慕媛对赫连睿道:“睿儿,今日你那个贴身内侍去哪里了?怎么换了这么小的一个宫女跟着你了?” “薛清比不上她,我自然会让她跟着我来念书。”赫连睿得意的放下手中的书卷道:“你们带的这些贴身内侍,恐怕没有一个及得上媛儿呢。” 十皇子赫连旸听了有些不服气,他只比赫连睿大了一岁,素日里根本不把他当侄子谦让,总是要拔高占强些方才罢手,现在听到赫连睿这般说,老大不忿,甩了袖子冷笑一声道:“睿侄子,你这海口可别夸得太大,小心天都会被你吹破!” 赫连睿被赫连旸堵着一口气,心里也是不舒服,气得拍着桌子便站了起来:“十皇叔若是不相信,那便叫他们比试便是。”慕媛见着屋子里头霎时乱糟糟的一团,伸出手来拉了拉赫连睿道:“皇孙殿下,我本来就才疏学浅,十皇子殿下说得没错,你就别说了。” 赫连旸看了一眼慕媛,只觉眼睛一亮,穿着浅蓝色衫子的慕媛清新得就如枝头的露珠一般晶莹可爱,他朝赫连睿恻恻一笑道:“睿侄子,我拿贴身内侍和你换这个小宫女,行不行?” 慕媛心中一惊,朝赫连睿靠近了一步,小手在桌子底下捉住了赫连睿的衣袖,轻轻的摇晃了两下,赫连睿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惊慌,伸手握住了慕媛的手,抬头看向赫连旸道:“十皇叔,这个我可不能答应。” “那我再添些东西给你,比如说一张好弓,怎么样?”赫连旸心里跟炸了毛一般,他本来也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竟然被赫连睿给拒绝了,面子上挂不住,憋红着一张脸逼近了一步:“不就是一个奴婢而已,我这个做叔叔的问你要已经是看得起你!” 慕媛见赫连旸来势汹汹,倒也不害怕了,扬起头来盯住赫连旸道:“奴婢感激十皇子殿下青眼有加,可奴婢是由内务所下了调令去东宫服侍皇孙殿下的,奴婢的职责便是照顾好皇孙殿下,所以只能对不住十皇子殿下了。” “哟,这小嘴儿可真会说话。”赫连旸偏头看了看慕媛,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更显得皮肤细嫩,玉雪可爱。赫连旸前几个月才满了十一岁,他的母亲于然椒房给他的生日礼物便是一个年满十四的宫女做屋里人,自从懂得了男女之事以后,他便开始对美貌的女子产生了无限的兴趣,现在看着慕媛,虽然年岁小,可放着过上几年,自然便是一等一的美人儿。望着慕媛那双水灵灵的眼睛,赫连旸不由得吞了口唾沫:“睿侄子,皇叔就是喜欢这样的聪明人儿,一句话,你让还是不让?” 赫连睿见他那副垂涎三尺的模样心里就有气,又见他言语轻佻,望向慕媛的眼神不怀好意,心中大怒,等他那张脸凑了过来,便捏紧了拳头挥了出去。 赫连旸没想到赫连睿突然会挥拳相向,急忙躲闪,却因为后边站了不少人,一时没有闪得过去,被赫连睿的拳头正中左边脸颊,立即便如发了酵的馒头一般肿了起来,还带着点红红的血丝。赫连旸摸着左脸,勃然大怒,将袖子一捋,两只拳头便朝赫连睿砸了过来。慕媛一看心里只是着急,第一次跟着赫连睿出来便让他带着伤回去,这如何了得!只能闭着眼睛冲了上去挡在赫连睿面前,只希望这拳头落到自己身上。 张延之彼时刚刚好去如厕,人还在里边没有出来,就听小书童在外边跳着脚喊“皇子们打架了”,心中一急,提了裤子飞一般的跑了出来,赶到书斋里头,就见一张书桌已经被打翻,赫连睿和赫连旸两人怒目而视,慕媛站在中间,两个丫髻已经被弄散,头发上的蝴蝶琉璃簪已经摔到了地上,两只蝴蝶儿的翅膀都和身子分崩离析,静静的躺在那里映着天窗上透下来的阳光,一闪一闪的晃着眼睛。 “你们在做什么!”张延之见到这场景气得几根胡须都翘了起来,皇子们在清心斋外边的院子里打打闹闹他也见过,可在书房里直接开打这还是第一次。他抓起戒尺就朝赫连旸和赫连睿走了过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旁边看热闹的人一哄而散,就剩下三个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赫连旸横着眼睛看了一眼赫连睿,鼻子里“哼”了一声,举起扯破的袖子擦了下脸,朝张延之行了个礼儿道:“太师,我衣裳破了,先回去换衣裳了。” 张延之还没来得及说话,赫连旸就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他那贴身内侍急急忙忙收拾了他的书,朝张延之作揖打躬的也出去了。张延之看了看垂头丧气站在那里的赫连睿,脸色一沉,戒尺高高的举了起来:“伸出手来。” 慕媛见着那块戒尺又宽又厚,心中有些胆怯,但还是勇敢的将手伸了出去:“太师,你打我罢,皇孙殿下是因为我才和十皇子殿下打架的。”说完就闭紧了眼睛,两条眉毛皱到了一处,把两只手儿举得高高,等着那沉重的戒尺落到手心上。 见着慕媛娇小的身子拦在赫连睿身前,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将手伸到自己面前来,张延之的戒尺反倒落不下去了。他望着慕媛那张小小的脸,心里有一丝丝同情,若不是那颜狗贼上了参奏折子,这小姑娘还是承欢膝下,正在雍州刺史府无忧无虑的生活,哪又会变成一个低贱的奴婢,身陷后宫?想到这里,他默默的将戒尺放下,温和的对慕媛道:“慕媛,你且站到一旁去。” 慕媛睁开眼睛一看,那条可怕的戒尺已经不见了,她这才松了一口气,站回赫连睿身边,眼睛望着张延之,极为认真的说:“太师,是我不对,你别怪皇孙殿下了。” “为人处世,最忌和人争强好胜,更何况是和长辈动手,这乃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张延之看着一脸倔强的赫连睿,用戒尺敲了敲桌子:“我先不管你是什么原因和十皇子殿下动手,你且去将那《孝经》抄了十遍再和我来说话。” 赫连睿低下头,沉声应道:“太师,我知错了,我现在就去抄《孝经》。” 慕媛张大了嘴巴看着赫连睿将书桌扶了起来,将散落在地上的书一本本捡起,心里忿忿不平,这事情分明是十皇子挑起来的,最后这惩罚反而落到赫连睿头上来了。她蹲下身子,默默的和赫连睿一起将书拾了起来,凌乱的头发擦在了地上,慕媛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头发已经散了,伸手摸了摸头顶,只余下一支簪子,转眼望了望,看见了地上有几片晶莹的碎片,那簪子却不知道哪里去了。 31失算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长宁宫里一片宁静,似乎没有人在里边走动般,只有小厨房里偶尔传来细碎的声音说明里边有人。小厨房里蒸锅上升起袅袅的白雾,蒸锅里的水正欢腾着哗哗作响,不住的往外边冒着泡儿,李嫣用扇子轻轻的扇着火,看到那一个个不住跳出来的水泡,心里充满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喜悦。 今日早上她很早就醒了,一个人坐在镜子前发楞了很久。镜子里照出了一张清秀的脸,刚来长宁宫时的暗黄肤色已经消失不见,终于透出了白色的底子来,只是一双眼睛下却有着淡淡的黑色眼晕,这说明了她昨日没有睡得安稳。李嫣看了看那双眼睛,赶紧去厨房取了一个鸡蛋打破,将鸡蛋清搀着面粉和蜂蜜调了一小碗糊糊涂在眼睛下边,又从蒸笼里取了一个煮鸡蛋,将那壳儿剥去,用鸡蛋在自己眼睛上滚了好几遍。等到那湿嗒嗒的糊糊干透了,她这才去梳洗。等洗完脸,涂上胭脂膏子,总算看起来是神清气爽了,这时保太后房里也有了动静,芳晴姑姑搀扶着她走了出来。 “嫣儿,你和我一起去东宫罢?哀家送你过去。”太后娘娘慈爱的望着她,眼里有货真价实的关怀,看得李嫣心里一阵心虚。她向太后娘娘行了一礼道:“奴婢不跟着过去了,奴婢在宫里头给太后娘娘预备着新鲜糕点,太后娘娘回宫便能尝到。”她此时这话倒也是真心实意的,虽然说她也是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就这般想离开长宁宫,巴巴的贴到东宫去,可保太后对她委实是好,此时她也是真心想做糕点感谢她。 保太后慈爱的看了她一眼,扶了芳晴姑姑的手,带了梁公公便跨出了大殿,李嫣站在大殿里看着三人走在外边灿烂的阳光下,身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她咬了咬嘴唇,有些疼痛,看起来这一切果然是真的,一种说不出的欢喜占据了她的心,她几乎要快活得跳了起来,她马上就要去东宫了,去皇孙殿下身边了! 忙忙碌碌的在厨房里忙了一阵,灶台的火熄了,蒸锅里的水也不翻腾了,小厨房里弥漫着一种清香,有早晨荷叶上的晨露和蜜汁膏子混合在一起的香味。李嫣用两块布提住蒸锅的耳朵,将那盖子揭开来,一笼腾腾的热雾便窜了出来,慢慢的稀释在空中,最终消失不见。 “哟,李嫣今天做得是什么哪,这香味儿闻着可舒服。”小厨房门口传来梁公公惊讶的声音,李嫣没有回头也能想象出他那张满是皱纹的笑脸,两条倒八字眉毛故作惊讶的飞舞在眼睛上边。她心里激动得像在擂鼓一般,太后娘娘回来了,是派梁公公来传自己的吗?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去东宫呢? 将蒸锅里的糕点用小钳子一个个捡了出来,李嫣端着满满一碟子笑吟吟的朝门口走去:“梁公公,怎么就回来了?太后娘娘呢?” 梁公公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那眼神似乎另有含义,李嫣心中一惊,端着碟子的手有些发抖,碟子里的糕点差点溜到地上去。她稳稳心神,双手捧着碟子挪到了外边的大殿,保太后正坐在靠窗的软榻上,芳晴姑姑正蹲在她面前帮她揉着双腿。 “芳晴姑姑,我来罢。”李嫣将碟子放在小几上,蹲了下来,一双手摸上了保太后的膝盖:“姑姑,你年纪大了,老蹲着会不舒服,还是我来帮太后娘娘按按腿脚罢。”她伸出手来,熟稔的往膝盖上用力捏着,保太后脸上露出了舒服的神色:“芳晴,你站起来罢,嫣儿也是体贴你,你上了年纪,以后就别做这些事情了,你将这手法教给芳心,让她来给我捏揉便是。” 李嫣一边捏着保太后的双腿,心里一边琢磨着,这太后娘娘为何还不说起自己什么时候去东宫的事儿,就在她慢慢捏到脚踝处,保太后又开口了,就听她缓缓说道:“嫣儿以后也不用给我捏揉了,照顾好我的嘴也就够了,要不是还真太累了些。” 听到这句话,李嫣的手一滞,嘴里有一种说不出地苦涩,还有些发干,她很想问一句:“为何我不要去东宫了?”可是她不敢这么说,她只能低着头,继续手下用劲,默默的替保太后揉着双腿,一滴泪水掉在了她的手背上,有些灼热的烫着她的心。 “嫣儿,你停下手。”保太后也能感觉到李嫣此时已经有些心不在焉,手上的劲道用得很不一致,她拍了拍李嫣的肩头示意她站起来。李嫣赶紧调整了下情绪,垂着手儿恭恭敬敬的站在保太后身边,眼睛瞧着地上,不敢抬头,生怕保太后看见她一双红红的眼圈。 “是哀家去得迟了些。”保太后见李嫣还是和平常没有两样,那么恭敬的站在一旁,心中也升起了一股歉意:“哀家本该昨晚就去说的。”她懊恼的叹息着:“今日我去东宫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将徵宫的那个慕春衣调了过去,现儿已经陪着皇孙去清心斋念书了。唉,这也是天意留你在长宁宫,让哀家多疼你一些。” 慕春衣,这个名字在李嫣脑袋里嗡嗡作响,慕媛,为什么总是她,自己难道就躲不开她不成?自己本来被玉芬姑姑抬举,从宫奴所送去徵宫享福,结果她从宫奴所里逃了出来,不知怎么的找到了皇孙殿下,跑到徵宫把自己指证,慕昭仪差一点要下令将自己杖毙,幸亏皇孙仁厚,将她举荐到了长宁宫给太后娘娘做宫女,否则此时自己早就不在人世了。 现在太后娘娘想保荐她去东宫,可又是这个慕媛半路上冲了出来将自己甩到一边,占了先机。为何她便要处处和自己做对?保太后的话好像一把尖刀般扎在她心里――现儿已经陪着皇孙去清心斋念书了――李嫣喉头一阵发甜,似乎见到了那个眉目舒朗的少年陪着一个身形娇小的姑娘走在自己面前。她的脚微微颤抖了下,双腿发软,突然没有了站立的力气,几乎要跌倒在地上。 阳光照在长宁宫的院子里,尽管现在已经是七月底,阳光已经有些毒辣,可外边的花草树木在日头下边都显得那样生机勃勃,映衬着李嫣一颗疲惫的心,让她觉得自己越发的委顿了。“难道我便一辈子比不上慕媛了不成?”她咬着牙齿望着中庭的那棵香樟树,那是一棵已经有些年份的大树了,翠叶亭亭如盖,芳心和芳云两个年轻宫女正在树下摇着扇子说着闲话儿,那眼睛似乎有意无意的朝站在门边的李嫣瞟了过来,好像有着丝丝嘲笑,就像她们已经知道了李嫣去不了东宫的这个事实。 “慕媛,你不要得意,我自然会想出一条晋身的法子来。我便不相信比不上你。虽然你现在是五品的春衣,虽然你现在跟在皇孙殿下的身边,可我终究不会让你轻看了我,我自然会要赶上你。”李嫣捏紧了手指,不住的在绞动,一双眼睛望着香樟树下的芳心和芳云,似乎要冒出火来一般。 “李嫣,你也别那么着急。”芳晴姑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的一双眼睛似乎能将她的心事看透,这让李嫣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在芳晴姑姑那眼神里,她似乎无处遁形一般。 “太后娘娘进禅房礼佛去了?”李嫣只能勉强的笑了下,干巴巴的问出了一句话来。 “是。”芳晴姑姑点头道:“太后娘娘心地仁善,回来的路上她还和我说日后一定要找机会将你送了出去。她是真心真意想帮着你的,你可也得感念她的恩情,不要只是一片虚情。皇宫里最不缺的是虚情假意,最难得的是真心,李嫣,你懂吗?”芳晴姑姑的眼神锐利,就如一片刀子在她脸上刮来刮去,李嫣觉得自己的面具似乎已经被芳晴姑姑撕了开来,露出了下边的一张青面獠牙的脸孔。 “芳晴姑姑,我省得。”李嫣吃力的说出了一句,喉咙却像被什么堵着,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睁着眼儿看向芳晴姑姑,憋红了一张脸:“我……是真心实意想将太后娘娘服侍好的。” 芳晴姑姑那尖锐的目光没有减缓半分,只是直扑扑扎进李嫣的心窝子里取:“我不管你想对别人做什么,但你却绝不能对太后娘娘不忠,若是我知道了有什么不对,那你便……”她的脸贴了上来,眼角的皱纹都能让李嫣看得清清楚楚:“死无葬身之地。” 李嫣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低声说道:“芳晴姑姑,你多虑了,我真不会对太后娘娘怎么样,我只是想让自己过得好一些而已。” “既然不想对太后娘娘怎么样,那便不要拿太后娘娘的身体开玩笑,茭白做糕点这一套把戏收起来罢!”芳晴姑姑轻蔑的瞥了李嫣一眼:“太后娘娘年岁大了,禁不起折腾,这次你那糕点是歪打正着对了太后娘娘的病症,若是像东宫里的蓝心脾胃不好的,吃了又该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李嫣只觉得眼前有金星飞舞,耳朵里嗡嗡的听不到芳晴姑姑在说什么话,就见她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那嘴唇一开一合,似乎在严厉的责备着她。用手扶住了身边的栏杆,李嫣这才没有倒下去,全身上下已是汗涔涔的一片,衣裳没有一根干纱。 等到清醒过来,芳晴姑姑已没有在眼前,天空里的日头似乎更毒辣了下,香樟树下歇凉说话的芳心和芳云都不见了,庭前的碎石地面反射着日光,白花花的刺着她的眼睛。李嫣靠在大殿的门廊上,眼睛失神的望着一院子的花草树木。 院子里是一片死一般的沉寂,没有半丝风,只有盛夏的日光毫不留情的照射着地面,然而树枝都直直的指向天空,似乎没有半分妥协。李嫣看着那笔直的树干,背也不由得挺直了,心中不住在翻腾着――芳晴姑姑只是说不要我对太后娘娘不利,她不会管我对别人怎么样的,我要做的事情还是得继续做下去,绝不能半途而废。 慕媛,我不会让你这样得意的,李嫣用手指抠着那扇大门,直到那些红漆一点点剥落,有些还嵌在她的指甲缝里,让她的指甲成了一片怪异的褚红颜色,远远看去,便似手上沾满了干涸的血迹。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就要入V了,很有感慨。今年三月份开始重新捡起手里的笔来写文,以前那自娱自乐写作的心情完全没有了,一心想着要日更,总觉得有读者在等着看我的文,我不能让他们失望,就这样,慢慢的写下来,五个月竟然写了150W字。这是今年第三本入V的书了,题材也是我一直想要写的,无论看的人多人少,我都会坚持把它好好的写完,哪怕只有一个人,甚至是没有人看,我都会认认真真写完的,握拳,为自己喊句“加油”! 也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没有你们,我可能不会做得这么好!我爱你们――尽管有很多都没有留言,但是我心里知道你们在默默支持着我,泪目~~~~(>_ 32不喜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魏良娣很是心烦,坐在凉亭的栏杆上边,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子,可她却没有心思用手中的帕子擦汗,两只手不住的扯着那块手帕子,真恨不得能将它撕碎。 昨晚她便已经提出了反对意见了,可是架不住三个人反驳她,那慕媛就这样被送到东宫来了!一看着她的脸,她就知道这是个惹祸坯子,果然不出她所料,今日睿儿带她去清心斋便闯了祸!魏良娣心中一股怨气是怎么样也挡不住,旁边蓝瑛手里拿着扇子给她不住的扇着风儿,可却没办法让她心里的焦躁之气平息。 方才于然椒房带着十皇子赫连旸来了东宫,一进来就气势汹汹的兴师问罪,指着赫连旸红肿的脸连声叱喝,弄得她和太子妃都赔着笑脸说尽了好话,她这才丢了一句话:“你们将那个叫慕媛的宫女送到长喜宫来,否则这件事儿可没完,我非得闹到皇上那里去不可!”说罢一转身,拉着赫连旸便脚下生风般走了。 于然椒房是赫连睿妃子里边年纪最小的,除了慕昭仪,便数她最得宠,这位椒房来自柔然一个部落,和皇后娘娘一样,大字不识一个,性子最是粗暴,又有些不讲理。赫连旸也是最小的皇子,素日里头自然娇惯了些,不仅在长喜宫里头胡作非为,就是在御花园里都是横冲直撞的,现在这样一对母子找上门来,弄得太子妃和魏良娣都是愁眉苦脸。 太子妃倒也罢了,反正赫连睿不是她生的,但魏良娣却不能不记挂着儿子。赫连旸比儿子大了一岁,力气自然要大些,他的脸上都肿成了那样,也不知道睿儿吃了多大的亏。魏良娣一想起儿子,心里头便慌慌的,一阵肉痛,眼泪珠子都要掉了下来,只恨不得自己能长双翅膀飞到清心斋那边去。 正在这里想着,就见青石子路那边跑来了一个人,定睛一看却是自己派去清心斋打探的薛清。他走到面前向魏良娣行了个礼,然后欢喜的回禀:“娘娘,皇孙殿下却是无碍,一点事都没有,只是被太师大人罚了在抄《孝经》。” “哦。”魏良娣这才坐□子,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头,脸色舒缓了些,看着薛清那双小眼珠子转个不停,疑惑着问道:“你不是在骗我罢?” 薛清赶紧跪了下来,口中连喊冤枉:“奴才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骗娘娘,皇孙殿下真没有事,只是他托我回来和娘娘说,这是他和十皇子殿下的私事,请娘娘不要插手,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听到薛清转回来的这话,魏良娣“腾”的又站了起来,柳眉倒竖,一口气堵在胸口,全身都不舒服起来:“这个慕媛究竟给他吃了什么药不成?一心只惦记着她,不就是一个七岁的孩子而已,又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还要为着她和十皇子打架,睿儿莫非是糊涂了不成?不行,我可不能看着他犯糊涂!”她站在凉亭里边望外边望了过去,整个东宫宫室节次鳞比,琉璃瓦的飞檐从绿树之间隐隐约约的探出了一角,繁花似锦的庭院点缀其间,看上去煞是精致,可生活在里边就为何这般心累呢? 赫连睿一踏进东宫的院门就觉得有些气氛不对,薛清从门后转了出来,小声的跟在他身后道:“良娣娘娘很是生气,皇孙殿下,你说话小心些,别和娘娘顶撞。” 赫连睿回头瞥了他一眼道:“你倒也学会乖巧了,还知道给我在这里报信。我母亲还在为上午的事情挂心?不是叫你和她说了不让她管这事吗,为何还在牵肠挂肚?”他望了望晦暗不明的大殿,甩了下头上的几根小辫子,大步踏上了魔石台阶。 魏良娣坐在大殿的右侧椅子上,眼巴巴的瞧着儿子大踏步走进来,赶紧走了过去将他拉到一旁上上下下看个不停,仔细检查过他的脸和手,这才放下心来,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道:“睿儿,你今日为何如此鲁莽?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十皇叔,他想要了慕媛去便给他,何必与他争斗?现在母亲便带你去长喜宫赔罪,顺便将慕媛给你十皇叔送过去。” 赫连睿退后一步,伸出手来将慕媛拉在身后,一双眼睛很不高兴的看着魏良娣道:“这分明就是十皇叔蛮不讲理,我为何要向他赔罪?再说媛儿是我的贴身宫女,怎么因为他说想要就送给他?媛儿是一个人,不是一样东西!” 慕媛站在赫连睿身后,心里突然有了一些绝望的悲哀,原来她在别人心里只是一样东西,就如一件礼品般可以送来送去。赫连睿的手紧紧的拉住她,这才让她有了丝丝欣慰,毕竟他还是将她当成一个人看待,而且是一个平等的人看待,他喊“媛儿”的声音都是那般真诚,这让慕媛好生感激,一种温暖而幸福的感觉充满着她的身子。站在他高大的身后虽然看不到他眼里的神情,可她知道,他一定是在全力为了自己在和他的母亲争论。 坐在一旁看了半天戏的太子妃这时候不徐不疾的开口了:“良娣,既然睿儿这般喜欢这位慕春衣,那你又何必一定要送了慕春衣去长喜宫呢?十皇子殿下再不讲理,可也得让着侄子几分罢?哪有叔叔跟侄儿抢东西的道理?”她一边说着,一边笑眯眯的看着魏良娣气急败坏的神情,心里有说不出的爽快。太子殿下这些年基本上都是在魏良娣屋子里头过夜,一个月来她房间也就那么一两次,这让她恨得牙齿痒痒的,却又没有办法去她屋子里将太子殿下拉到自己这边来,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挤兑她的机会,自然不肯放过。 魏良娣见太子妃帮着赫连睿说话,心里更是不喜,“腾”的站了起来,指着赫连睿道:“若是你坚持不将她送去长喜宫,那我就将她送回徵宫去,这样你们便谁都不要吵了。” “不,我就要媛儿做我的贴身宫女。”赫连睿见母亲的脸阴得似乎能挤出水来,一双眼睛恶狠狠的盯着他的背后,心里大为着急,干脆蛮不讲理起来:“你若是将媛儿送回徵宫去,我……我便不再和你说话!” 没想到儿子竟然和自己唱起对台戏来,魏良娣捂着胸口,直喘着粗气儿,自己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儿子,现儿为着一个黄毛丫头当众和自己顶撞,这真让她面子上挂不住,也越发的痛恨起慕媛来。正准备下令让人将慕媛从赫连睿身后拖出来,就听脚步声从院子那边传来,原来太子已经从文心殿回来了。 踏进大殿,赫连晟就感觉到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举目一看,魏良娣和儿子正面对面的站着,赫连睿的身后还藏了一个小小的身子,看得出来是那位今日才来东宫的慕春衣。良娣看起来对这位慕春衣很有意见呢,昨晚吃饭商议的时候便不赞成她来东宫,今日又是这般架势,不知她究竟为何看慕春衣这般不舒服。 赫连晟仔细打量了一下站在赫连睿身后的慕媛,就见她并没有惧怕的表情,只是沉默的看着前方,神色倔强,这让他突然想起她写的那首诗来。年纪小小便能有如此胸襟,面对威压却从容不迫,这份灵秀和心性真是难得的,自己无论如何也得帮帮她。 “良娣,你和睿儿怎么了?”赫连晟笑着走上前去拢住了魏良娣的肩膀,旁边太子妃看了,鼻子里头轻轻的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看这边。 “太子……”魏良娣抬起头来看着身边的赫连晟,眼泪珠子扑簌簌便滚落了下来:“今日睿儿为了慕春衣竟然和十皇子殿下打了起来,于然椒房上午便在东宫闹了一通,指着名儿非得要我们将慕春衣送去长喜宫,可睿儿就是不愿意,这……”说到这里,她擦了擦眼泪,楚楚可怜的望着赫连晟道:“你也知道于然椒房的脾气,这可该怎么办呢?” 慕媛听着魏椒房的话,心里也知道赫连睿的母亲对自己有些仇视,只想将自己赶跑。她也真想不顾一切的冲出去对她说:“我回徵宫便是了。”可是想到临行前姑姑的叮嘱,她默默的挺直了背站在那里,她不能退回徵宫去,东宫只是她的第一次挑战,若是这般就败退了,以后她在大虞后宫也便直不起腰来了。 总有一天,自己会让魏椒房喜欢上自己,慕媛站在那里,小手握住自己的一片衣角,心中暗地里发誓。正在想着,这时就听太子赫连晟在温和的喊她的名字:“慕春衣,你且站出来回答我的问题,你如何看待今日之事?” 向前挪了一步,慕媛落落大方的站在赫连晟和魏良娣的面前,抬起头不卑不亢道:“今日之事虽似乎是因奴婢而起,但奴婢却没有半点错处。十皇子殿下无缘无故便要将奴婢讨要去长喜宫,皇孙殿下却不愿我过去,因此而打斗起来。太师已经罚皇孙殿下抄《孝经》十遍做为诫告,为何十皇子殿下却依然来无理取闹?世人皆知‘孔融让梨’的典故,孔融四岁时便知让梨,为何十皇子殿下比皇孙殿下还要大了一岁,却不知道相让,这难道符合常理?作为长辈不知爱护小辈,反而要夺其所爱,这岂是仁义孝悌之举?” 慕媛这话说得有条有理,大殿里的人听了皆是惊讶不已,没想到一个年方七岁的孩童竟然能如此侃侃而谈,引经据典,丝毫没有半丝混乱,赫连睿望着慕媛的眼里也充满了欢喜,他兴奋的扯住慕媛的衣袖道:“媛儿,你可得好好教我念书才行,你一口气说这么多,而且又那般有理,我听着就觉得舒服。” 赫连晟也是连连点头,慕昭仪教出来的侄女果然是个不错的,年纪小小便有如此口才和见地,有她在睿儿身边,自己也可以放心了。他望着慕媛微微一笑,清瘦的脸上出现了两道深深的笑纹:“你们不必担心,这件事情我来处理,慕春衣还是继续跟着睿儿去清心斋念书便是了。”转头看了看楞在那里的魏良娣,赫连晟朝她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道:“良娣,难道你难道不觉得慕春衣很是合适陪在睿儿身边吗?” 33修史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清心斋的风波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过去了,似乎好像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情一样。慕媛第二日照例陪着赫连睿去念书,清心斋里一切照旧,小书童蹦蹦跳跳的出来把他们迎了进去,只是进了屋子却没有见到昨日里的罪魁祸首赫连旸,据说他被皇上惩罚了,关在长喜宫闭门思过,要十日之后才能出来。 “最要命的是,”九皇子赫连弘一脸讥讽的笑容:“父皇让十弟写一篇反思的文章出来,不能少于五百字,这可如何才能做到?十弟便是写一百字都为难,更何况要他写五百字呢!” 看起来这位九皇子素日里被于然椒房母子欺负过,看他说话那神情便知道他心里正在暗暗叫好,慕媛低着头给赫连睿研墨,一边偷眼打量着那位九皇子,就见他个头不高,站在赫连睿身边看上去似乎比他还要矮小一些,脸上的笑容可是实实在在的。 “你们在说些什么?九皇子,昨日布置的功课可完成了?”张延之从桌子后边走了过来,站到赫连睿的桌子前边,看了看他放在桌子上的一叠纸:“这便是抄写的《孝经》?” 赫连睿点了点头道:“是。” 张延之将那几张纸拿了起来看了看,颇为不满意的摇了摇头道:“皇孙殿下,你这字还需要多加练习才是。”他看了看屋子里的五名学生道:“我现儿要去文心殿议事,你们先将《孟子.公孙丑》的开篇熟记于心,下午我再来考考你们。” 旁边三位皇子听着张延之又在说道赫连睿的字,一个个露出了笑容正准备嘲弄他,突然停到张延之又布置下任务来,脸上的笑容都没有来得及收起便将眉毛耷拉下来,无精打采的坐回自己的座位上,摸起了桌子上的书,直直的盯着书页,真恨不能将那些字抠出来吞到肚子里头去。 慕媛拿起书来看了看,那章的开篇是慕府的先生曾经教过哥哥的,后来姑姑也重新教了她一遍,现在太师又点了这一篇,看起来很是重要。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环而攻之而不胜。夫环而攻之,必有得天时者矣,然而不胜者,是天时不如地利也。”她轻轻的吟诵了开头几句,只觉得朗朗上口,又意味深长,赫连睿在旁边听着都发了呆:“媛儿,你念得真好听,这句子都是这般断句不成?” 瞥了赫连睿一眼,慕媛开始给他细细讲解起这文章来,旁边桌子几位皇子殿下看着慕媛伏在桌子上有板有眼的和赫连睿讨论着什么,都哈哈大笑起来:“这位慕春衣真是好才情,年纪小小就能当先生了!” 听到讥讽之声,慕媛头都没有抬,只是继续和赫连睿探讨着那文章的意思。赫连睿本来在慕昭仪那里学了点粗浅的底子,现在又有慕媛在身边和他商讨,只觉得茅塞顿开般,她说的话自己都觉得有道理,而且《孟子》里那些枯燥的话也无端生动了起来。 张延之果然下午才过清心斋来,点着几位皇子皇孙问了下今日上午自行修习所得,发现赫连睿竟然将那文的开篇意思把握了个□不离十,这可让他吃了一惊。赫连睿跟着他念书也有几个月了,因为他那首《纸鸢》的诗,自己不免高看了他一眼,对他期望值很高,以为他该是个绝顶聪明的,没曾想跟着自己念书以后才发现他的天资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高,只比其余几位皇子略好些,而且学习很勤奋。 今日和往常相比,赫连睿却表现得不俗,张延之看了看垂手站在书桌旁边的慕媛,心里想着该是这位慕春衣的功劳。慕昭仪聪慧绝伦,她的侄女也和她一样,不是池中之物呢,张延之一边听着赫连睿解读,一边看着站在旁边的慕媛,突然想起了上午文心殿之事来。 文心殿里站着数十名大臣,见了张延之走进来,皆颌首示意。张延之仔细看了看,基本上都是文臣,而且以汉臣为主,胡族文臣只有一个太史令高远。 皇上这是准备做什么?张延之有些好奇,素日朝堂里汉臣的重用程度远远不及胡人,今日却为何将这一干汉臣都召到文心殿里了?他站到了路昭身边,拿眼睛瞟了瞟他,路昭朝他轻轻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昔日汉高祖斩白蛇至武帝历六十余年,太史公司马迁乃修《史记》,为圣贤明君、良相忠臣立传,以史为鉴知得失,昭示后人。而我大虞自太祖以来已历百年,可却无史书记载,朕何以对先祖,又拿什么来教化民众?”赫连焘看了一眼立于殿内的大臣们,脸上浮现出痛心疾首的神色来:“今日朕请各位爱卿来,便是想说这修史之事,有哪位爱卿愿意主持此事?” 大殿里一片默然,文臣们互相望了望,可谁也没有开口。赫连焘讶异的看着众人道:“莫非此事很为难不成?” 这时一人应声而出,大家一看,却是中书侍郎崔英,只见他握住玉珪道:“皇上,我大虞自太祖来,文治武功,莫不四海敬服,理应书之帛简,镌于金石,昭之当代,示之后人。然人无完人,虽圣人不免有过,臣等不敢妄自非议。” 崔英的话说出了在场文臣的心声,历代史官著述,很少能有善终者,即便是太史令司马迁,也身受宫刑,连做男性的权利都被剥夺,谁又敢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去著那国史呢? 就听赫连焘大笑道:“史者,人之口也,心口一致谓之实,故有史实一说。秉笔直书,乃史官之美德也,大虞国史尽可从实而录,众位爱卿不必多虑!太史令高远听旨,朕命你综理史实,著成《虞史》,以昭天下!” 一位瘦骨嶙峋的老者从文臣行列里走了出来,他满头白发,可精神矍铄,身子激动的在不住颤抖:“老臣等皇上开口已经多年了,谢皇上器重,老臣必将尽心竭力,秉笔直书,刀笔为锋,不会遗漏半分!” 太史令高远乃是大虞开国功勋高家的后代,可偏偏他家香火不旺,传至今日只剩了高远一支。这高远虽是胡人,确不喜骑射,自小便喜爱儒学,和性子也孤高正直,本来袭着家里的爵位,因为不会说话得罪了赫连焘,不住的降级,到最后挪了他去当太史令,偏偏他也不介意,直说皇上体恤,终于让他能发挥自己所长了。 赫连焘见高远没有二话便领旨,也是连连点头,又命中书侍郎崔英领秘书事,协同高远同修《虞史》。崔英心里为难,自己接替李明担任中书侍郎一年了,事情多得超过他的想象,最主要的是这个修史真不是一件好事儿,辛苦倒也不提,那可是随时有性命危险的!他望了望满脸兴奋的太史令高远,心里暗自摇头,这老头子一生耿直,就没有怕过谁,赫连焘倒也卖他面子,让他一直呆在朝堂上,没有动过他半根毫毛。 可现在这不是小事,修《虞史》,前边六位皇帝的事情要一一记载成册,不免有一些不好听的词句。大虞的江山是马上打来的,胡人生性暴虐,太祖皇帝那时候屠城无数,这些记载下来简直是不堪入目!想到这里,崔英拿定了主意,走上前去对赫连焘请奏:“臣以为,修国史兹事体大,皇上最好还指定一位皇室中人协助为佳,这样方便通达圣意,我们也可以知道如何修史更合皇上心意。” 望了望那谨小慎微的崔英,赫连焘心里直叹气,这些汉臣做事情就是这样婆婆妈妈,思前顾后的,不就是修国史吗,撰修著述,正是他们擅长的东西,为何又推三阻四起来?他看了看立在身旁的太子道:“那就着令太子也来协理此事罢。” 听到父亲点了自己的名,赫连晟赶紧上前领旨,然而却又推荐了一个人选:“父皇,儿臣最近事务繁多,恐无太多时间参与到修史中来,儿臣觉得徵宫慕昭仪学识非凡,目光独到,不妨命她和儿臣一起监理此事,父皇觉得如何?” 赫连焘一怔,想到了那张芙蓉粉面,这倒是个合适的人选。胡人生性开放,大虞并不讲究太多男女大防,也不乏太后临朝称制的例子,让一个精通书史的后妃参与史书修撰并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只他却是不想点头赞成。 看着太子正热切的看着自己,赫连焘想了想道:“既然太子举荐,那便让慕昭仪也来监理此事,若有要事商议,或是不能取决的用词,派人去徵宫禀告便是了,她无须去文华阁同各位爱卿一起撰书。” 此言一出,大殿里一片宁静,慕昭仪竟然也来参与修撰虞史,这让一干文臣心里各有想法,但是谁也不开口说话,只有太史令高远报了一串名单,要求将这些人调入文华阁来一起修史,赫连睿都没听是些什么人,便点头同意了。 修国史之事一定,也没有什么好要说的了,君臣们各自散去,文心殿霎时便空荡荡的一片。大臣们三三两两的往宫外走去,住得近的相互招呼着一道回府。张延之整了整衣裳便往清心斋那边走了过去,却听到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是路昭追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皇上此举甚是怪异。” 张延之看了看路昭,就见他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着一个严重的问题。张延之心里一亮,不由说出了三个字:“慕昭仪?” 园子里起风了,路昭的乌纱帽上两根纱翅不住的在上下跳跃,而他的眼神有些发沉:“正是。若说皇上宠爱慕昭仪,断断乎不会让她出面来主修虞史;若是说不宠爱,却也不会顾忌着她和臣子们见面。皇上的心,却是越来越难以猜测了。” 张延之四处环视,将路昭扯到一旁,低声说道:“皇上已经年过四十了!” 大虞前边六任皇上都是在四十多岁上头就驾崩了,其中太祖和武帝是因为身患怪病而亡,病故前几年都是喜怒无常,容易猜忌,做事不得章法。路昭看了一眼张延之,眼中神情默然:“延之兄,我们都得留心些!” 34怂恿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东宫的院子里,有两个宫女正立在石榴枝下絮絮叨叨的说话,旁边的石凳上放着一个大食盒,盖子捂得严严实实的,也不知道里面放了些什么好吃的东西。 “你最近怎么了,脸色不太好。”李嫣看着蓝采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关切的问:“是不是因为蓝心回去了你有些不适应?” 蓝采无意识的点了点头,心里也在想着最近发生的事儿。 自从慕媛来了东宫,一切都发生了变化。第一天里皇孙殿下便为了她在清心斋和十皇子打架,后来回东宫又因此和良娣娘娘争执,可偏偏那慕媛却什么事情都没有,皇孙殿下护着她,太子也赞扬她聪颖,适合贴身服侍皇孙殿下。 最近每日里她都基本上接近不到皇孙殿下了,慕媛陪他去念书,晚上慕媛陪他做功课,薛清照顾他的梳洗,她只能做做简单的洒扫,这样下去,恐怕她要实现自己心里的目标便越来越难了。 见到蓝采心不在焉,李嫣拢住她肩头道:“蓝采姐姐,现在皇孙殿下的贴身宫女里边,就数你资历最老了罢,该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儿,为何还这般闷闷不乐?” 听了这话,蓝采的身子一僵,眼神望向石榴树上的一个个圆鼓鼓的果子,秋节已至,那石榴都已经红了大半边,咧开嘴,露出了里边一颗颗晶莹饱满的石榴籽儿。她心里一滞,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轻轻的摇了摇头道:“资历数我最老,可这又有什么用处?还及不上那个才来一个月的慕春衣!现在皇孙殿下无论去哪里都要带着她,说实在话,她又能做些什么事儿,连每晚的洗脸水都还是薛清端进去!” 冷笑了一声,蓝采的眼神从李嫣脸上掠了过去:“若是换了你来了,我都不觉得不服气,偏偏是她,一个什么都不会的黄毛丫头,皇孙殿下偏生把她看得那么重,甚至还吩咐蓝灵好好照顾她,每天早上给她梳丫髻,这是来服侍人,做贴身宫女的吗?” 李嫣听着蓝采的抱怨,突然又扯到了自己身上,心里猛的一跳,伸出手来捂着蓝采的嘴巴,往周围看了看,没有看见旁人,这才舒了一口气:“蓝采姐姐,你心里想想也就是了,别说出来!我和你说呀,我可是准备了要服侍太后娘娘一辈子的,她人和善,对我也好,早些日子还在长宁宫里说要去向皇上讨恩典,给我提女官品阶呢,今年年底或许我也能做到春衣或是女酒之职了。” 蓝采羡慕的看着李嫣道:“还是太后娘娘对你好,哪里像我,在这东宫做了这么多年,别说女官品阶了,就连一个大宫女都没挣上,皇孙殿下的心也不知道为何偏得这么厉害!” 风似乎凝滞了一般,树叶纹丝不动,入秋时分本该是秋风阵阵,此时却出人意料的没有一点响动,蓝采只觉得自己的额头上冒汗,一颗心焦躁不安,似乎要跳出来似的,望着眼前快长到她眉毛处的李嫣,心里更是沮丧。 她们都还这么年轻,却一个个的赶在自己前头得了晋升,真是不甘心!难道她蓝采的命就这样不济,只能被人踩在脚底,只能一辈子仰人鼻息?就在胡思乱想着,耳畔却传来一个软绵绵的声音:“若是蓝采姐姐觉得那慕媛妨碍了你,不如想个法子将她赶出东宫便是。” 这声音虽然不大,可在蓝采听来却如雷霆万钧一般,震得她的耳朵嗡嗡作响:“想个法子赶走她?” 李嫣的眼睛弯弯如天边新月,嘴角带着一丝甜甜的笑容:“若是慕媛走了,这东宫里头,服侍皇孙殿下的,蓝采姐姐可不是头一份?年底晋升姐姐该是东宫的大宫女了罢。” “是吗?”蓝采捂住胸口,极力的阻止着自己激烈的心跳:“可是该怎么赶走她?我观察了她多日,她年纪虽小,可却是极其谨慎,绝不会行差踏错半步,去哪里捉她的把柄?”蓝采的脑子里边飞快的转着念头,可就是想不出什么法子来,一丝绝望从她的眼睛里飘过:“我可能是没那个福分了,她在东宫竟然没有做错过事情!” “并不一定非得她做错事才能赶她走,”李嫣将嘴唇贴在蓝采耳边小声说,嘴里呵出的热气让她有些微微的耳根发痒:“只要她得了病,身子好不了,良娣娘娘自然会将她送回徵宫去,再叫内务所挑个人送进来,你说是不是这样,蓝心姐姐可不就是这样走了的?” 蓝采的眼睛一亮,旋即又暗淡了下来:“那慕媛虽说娇小,可是身子却不错,来东宫一个多月了,也不见她有些什么小病小痛的,这法子也用不上了。” 李嫣扯了扯蓝采的衣袖正准备说话,便见那边长廊上走来一个穿着青衣的内侍,两人唬了一大跳,仔细打量,却是赫连睿的贴身内侍薛清。他远远的见了李嫣和蓝采在石榴树底下闲话,看着石桌上似乎放了个食盒,便想到该是李嫣送糕点过来了,笑眯了一双眼睛的走了过来。不曾想还未走到跟前,就见两人急急忙忙的转了身子闪到一旁,薛清很是奇怪,大喊了一声:“你们两人在说什么话呢,还怕我偷听去了不成?” 蓝采本是聚精会神的在想着如何将慕媛弄走,被薛清这么一叫,吓得心神不定,这会看清是他,这才将一颗心放稳当了,指着那食盒道:“这都不是给你剩着呢,就你嘴馋,蓝心去了以后,这东宫里贪吃的,你可数头一份!” 话轻飘飘的说了出来,蓝采突然想到了那走了的蓝心,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若是蓝心在该多好,她是不会和自己来争名位的,她反正是要出宫的,只可惜现在却来了个慕媛,尾巴一般的跟着皇孙殿下,两人形影不离,看得自己好生嫉妒。 薛清赶了过来,打开食盒看到里边的东西,欢喜得眉开眼笑,伸出手来便去抓了吃。李嫣皱了皱眉头道:“小薛公公,你也要记得给蓝采姐姐留几个!”她扯了扯蓝采的衣袖道:“蓝采姐姐,咱们去你房间,我还想请教一下绣帕子的事儿。” 蓝采见了李嫣的眼色,心领神会,拍了下薛清的手道:“你可多多少少给我留些才是,我先去教嫣儿绣帕子了。” 薛清拿着糕点塞在嘴里,说话都有些含含糊糊:“你去罢,我自然会给你留几个。” 蓝采的屋子没有当阳,有些阴暗,走了进去便觉得有些凉飕飕的,李嫣抱住胳膊打了个寒颤,在桌子边上坐了下来。蓝采却急急忙忙的走了过来,凑近她问道:“嫣儿,你不是跟何太医在学医术吗,你该有法子的是不是?” 李嫣为难的绞着手指道:“我倒是知道几个法子,可这样做不太好罢?” 蓝采一把扳过她肩头道:“嫣儿,我和你可是好姐妹,你怎么能不帮帮我?我不是问你哪些是致人死命的药物,就是想知道吃下去能重病一场的有哪些药。就如你看到的那样,良娣娘娘本身就对慕媛不喜,若是她得了病,她定然会借着机会,说她这病会影响皇孙殿下,直接将她送回徵宫去,这样便可以了我心愿。” 见到蓝采那迫切的神情,李嫣也是连连点头:“蓝采姐姐,咱们姐妹的情分自然是要比那个慕媛深,可我总觉得这么做不是太好……”她沉吟着说道:“我上次跟你去那边药房找蓝瑛姐姐玩耍的时候,看到外边的盘子里便晒着白果。” “白果?”蓝采紧张的问:“我知道那味药,皇孙殿下的药方里便有,难道竟是毒药不成?那皇孙殿下为何还要服用?” “是药三分毒,药搭配起来效果便不同了,而且用量也是有限制的。”李嫣对着蓝采笑了笑:“这白果单单一颗,和几颗同用,效果不同,色泽白润的肉与它那绿色的胚自然又毒性不同。你可以攒十来颗白果的胚芽,然后将它们研碎冲在茶水里边给那慕媛喝了,她便会全身发热,头晕呕吐,还会腹泻甚至昏迷。” 蓝采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小声的问:“她……不会死罢?” 李嫣笑道:“哪能死呢,就会是头痛几日,腹泻几日罢了。”一边说着,一边心里恨恨的想着,十来颗白果胚芽茶喝下去,便要看你慕媛的命大不大了,说不定熬不过去便一命呜呼了。 何太医给她的那医书上记载,白果入药一次两到三颗为限,不能用量过多。书里还载有一个例子,前朝山阳人因为误食白果十五枚,医治无效而身亡。虽说那人本身便有病,可那人究竟是个成年人,而慕媛只是个七岁的孩子,两人体质和抵抗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蓝采听了李嫣的话,咬着牙齿低头想了半天,这才抬起头来,眼神坚定的说:“嫣儿,若是慕媛走了,你便来东宫罢?” “蓝采姐姐,我真不来东宫,我在长宁宫挺好的,就等着年底可以晋升品阶了。来东宫这边,不说蓝采姐姐资历比我老,便是皇孙殿下未必也瞧得上我。”李嫣笑盈盈的站了起来道:“我得要走啦,蓝采姐姐,究竟该怎么办,你自己拿主意罢,但是嫣儿觉得毕竟这法子有些伤损,是不宜试用的。” 见着她身姿轻盈的站起来往外边走,蓝采也跟着走了出去,薛清正坐在石桌旁边抱着那个大食盒转来转去看个不停,食盒里边还剩了两只别致的面点果子。 “还给你留了两只,看我对你不错罢?”薛清笑嘻嘻的凑了过来,在蓝采眼前晃了一下:“这东宫里头,也就我还这么记挂着你,难道不觉得很开心?” 蓝采闷闷不乐的瞅了他一眼,看了看李嫣道:“嫣儿,你多来东宫看看我,素日里头都找不到个说话的人,怪闷得慌。” 听了她的话,薛清也点点头,长叹了一声道:“起先还忙着服侍皇孙殿下,这会慕春衣来东宫了,殿下也不用我跟出跟进的了,这样倒好,我省事多了。只是我可能天生是个劳碌命,不忙就不舒服,所以总觉得每天日头沉得太慢。” 蓝采的眼神暗了一暗,心里似乎沉淀着什么东西,一直压得她透不过气来,望着李嫣那越走越远的身影,脑袋里回想着她方才说的那个方子,眼前突然模糊成了一片。 35龃龉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这是一个和往日无异的夜晚,乌蓝的夜幕上有着点点繁星,清秋的夜色里,疏桐缺漏,月色从树叶的缝隙里漏在地上,溅起点点银光。窗户上印出八月桂的树影,随着微风簌簌的在抖动着身影,不时的有细如米粒的桂花从枝头坠落,在窗纸上划出了一道弧线,倏忽就不见踪影。 屋子里宫灯高照,书桌上铺着雪白的宣纸,赫连睿站在桌子旁边握着笔写大字,张延之总是批评他的字写得不好,慕媛也附和着太师的话说过他几次,他心里一直憋着一股子气,非要将这字练好不可,总不能叫他们小看了去。 慕媛站在书桌的一侧在细细的研墨,眼睛看着屋子外头,想到了今日去徵宫姑姑和她说过的话:“媛儿,你切不可荒废了自己。你冰雪聪明,闲时多研究经、史,必能从中体味出权谋策略来。另外你也别丢下棋琴书画,这都是一个人个性修习的必要技巧,下棋最可以培养智力,你可与皇孙殿下对弈,从下棋里也可以体会到不少知识呢。” 姑姑最近和一些史官学士们在修撰虞史,听太子殿下说那些文臣们都相当佩服姑姑的造诣,皆推崇姑姑乃大虞第一才女。慕媛出神的想着,这大虞第一才女的侄女,可也不能太差了去,自己当以姑姑为目标,努力上进才是。 转头看向赫连睿,就见他额头上闪闪发亮,冒出了一头的汗珠子,可仍然咬着嘴唇,拿着毛笔一丝不苟的写着字。低下头一看,那纸上已经写了一排大字了,慕媛正准备在旁边说上几句赞美的话儿,可是多看了几眼,却发现里边有几个错别字。 慕媛牵住赫连睿的衣裳,点了点那几个字道:“殿下,你瞧这几个字,‘恻隐之心’的恻字是竖心旁,你写成人字旁啦。还有这个,‘羞恶之心’的羞字,殿下写成了差别的差字了。嗯……还有这个呢,非由外铄我也,这个铄字……”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赫连睿便将毛笔往桌子上边一扔,满脸不高兴的说道:“媛儿,你总是在挑我的毛病,我知道你比我聪明,我怎么学也比不上你,可你别老是说我这里错了,那里也错了好不好,听了我心里烦恼!” 慕媛被赫连睿的动作惊得呆呆的站在那里半天没有动,她只是单纯的想指出来赫连睿抄写的文章里有错别字,可怎么在赫连睿的耳朵里边,她便是在故意挑他的毛病了?心里一酸,眼泪珠子涌了上来,在眼眶里打着转转,几乎要掉落下来。 抬头瞅了瞅赫连睿,就见他背着手站在窗户前面,伸手推开了窗子,一阵秋风窜了进来,卷着书桌上那张纸,连砚台都没有能够压得住,竟然便飘着飞到了屋子的角落,又贴着墙落了下来。慕媛只觉得自己身上发凉,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道:“奴婢无意冒犯皇孙殿下,可奴婢却不得不如此而为之。若是明日太师见了皇孙殿下写的字,自然是能看出那些错字来,到时候当众斥责皇孙殿下,到时候殿下面子上更没光彩。早知道殿下是这般想法,以后奴婢便不再多嘴了,求皇孙殿下惩罚。” 赫连睿今日又受了张延之批评,心里正是不舒服,回来便发誓要好好的抄上一份文章给太师去看,没想到才写了一排字,便被慕媛挑出了几出错误,面子上更是带不过去,所以才会突然发火,迁怒与她。打开窗户被凉风一吹,心里那阵无名火便消了,又听到身后慕媛可怜巴巴的请罪,就是再有气也生不起来。但是一时之间他又拉不下面子,只是拿了一双眼睛看着外边的八月桂,一束束金黄的花冠藏在隐隐的树叶里,随着秋风送来一阵阵馥郁的芳香。 他没有回过头,只是极力用听起来不那么生硬的声音说:“你先回自己屋子里去罢,我这里暂时不用你伺候了。” 听到这句话,慕媛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她爬起身子,哽咽的应了一句:“奴婢遵命。”伸手抹了一把眼泪便往自己屋子里飞着跑了过去。赫连睿听到那身后远去的脚步声,又急又快,心里似乎被什么狠狠的揪了一把,可他却依然没有转身喊住她,直到那脚步声再也没有听到,这才回过头来,懊恼的看着一屋子的空寂。 桌子边上已经不见那个小小的身影了,桌子上边横躺着一支毛笔,已经被风吹到了笔洗旁边,那是他刚刚发脾气的时候扔掉的,自己刚刚写字的宣纸不见了,定睛一看,却是在屋子的角落里蜷缩着。他走上前去将那纸捡了起来,放回书桌上边,拿出《孟子》来,仔细的对照着自己刚刚写的字。 果然慕媛说的都是对的,他写错了好几个字,赫连睿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烫,他捡起那支毛笔,仔细的将几个错别字纠正过来,刚刚放下笔,就听不远处传来幽幽的琴声。 那琴声在这秋夜里显得格外的凄凉,悠长而缠绵,赫连睿侧耳听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惆怅堵塞着他的胸膛,仿佛有什么东西让他想落泪一般。那是慕媛在弹琴,整个东宫也只有她会弹琴,赫连睿站在那里倾耳侧听,慢慢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想要偷偷去看望她。 就在他准备抬腿出去的时候,薛清端着水盆进来了:“殿下,准备洗漱歇息罢,今夜也晚了,再不歇着怕明日起不来了。” 有一种心事被人撞破的尴尬,赫连睿将步子硬生生的停住,点了点头道:“伺候我宽衣。”他站在那里,伸出双臂,薛清开始给他解衣裳上的盘扣,琴声依然在响着,一点点钻进了他的耳朵,让他的一颗心仿佛变成了洗脸盆子里的那块帕子,在薛清的手里已经拧成了弯弯曲曲的一条,好半天都展不开来,等到展开的时候,那上边也是折皱成一片,横七竖八的晃着他的眼睛。 琴声突然停了,一切都那么沉寂,一种说不出的惊慌涌上了赫连睿的心头:“薛清,快去看看慕春衣,她怎么不弹琴了?”想到方才自己做过的事情,赫连睿就有说不出的懊悔,他恨自己为什么控制不住就朝慕媛嚷了起来――她有什么错?不只是好意的指出来自己写了错别字而已?望着门外黑漆漆的一片,他心里莫名纠结了起来。 薛清弯腰应了一句,提起衣裳下摆匆匆走了出去。 慕媛的房间和赫连睿的隔得并不远,只穿过一个小跨院,薛清便见到了慕媛。月色溶溶,照在静静摆放在院子里边的一架琴上,琴弦泛起一点点灰褐色的影子,那具琴的旁边有一张小几,上边摆着一盏茶水。 慕媛坐在琴后,手停顿在琴上边没有动静,两只眼睛里泪水汪汪。她的身边坐着蓝采和蓝灵,她们几个正在低声安慰着她。 “慕媛,你别伤心了,皇孙殿下可能只是有心事。”蓝采温柔的劝着她,眼里却闪过一丝光彩:“我们都曾被皇孙殿下斥责过呢,你习惯便好了。” 方才那边屋子里传来的动静她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听到赫连睿对慕媛咆哮,心里便有说不出的快活。后来听到院子里响起了琴声,她心里一动,一种邪恶的*从心底升了起来,慢慢的变成了一种执念。她抖抖索索的摸出准备了很久的一包药粉,那是碾碎的白果芯,灯光下她犹豫不决的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咬了咬牙,将那些粉末洒进了茶盏,冲了一盏茶水端着走了出来。 “看你哭得嘴唇都干了,喝口茶水润润喉咙罢,只是你别嫌弃,我方才已经喝了一口啦。”蓝采心里擂鼓一般,将那盏茶递了过去,眼睛不敢看慕媛,只希望她快快接了茶水一饮而尽。 慕媛方才一个人伏在琴上哭了一回,也觉得喉咙干涩,见着蓝采递了一盏茶水过来,道了一声谢,接过茶水便喝了几口,对着蓝采笑了笑:“谢谢蓝采姐姐,这茶水真好喝,有一种淡淡的清苦味道,你是用什么泡的,改明儿我也去泡这种茶喝喝。” 蓝采的脸上一怔,没想到慕媛会问起这个,她含含糊糊的说了句:“我用莲子心泡的,是不是有些太苦了?最近我嘴角长了几个泡,有些上火,所以就用莲子心泡茶喝。” “原来是这样。”慕媛用手擦了擦眼睛,端着杯子道:“蓝采姐姐,我倒是极喜欢这个滋味,只是这茶盏太大,还有一半没喝完呢,我带回屋子去了,明日给你送过来。” “没事儿,你喜欢便好,只管端了去喝。”蓝采看着慕媛捧着那杯子站了起来,心里也是欢喜,才喝了一半,不知道功效如何,让她带回去喝完才好呢。自己本来还想劝着她喝完的,苦于找不到措辞,没想到她自己倒是提出来了,这样岂不是天助我也。慕媛啊慕媛,你总算可以滚出东宫了,现在皇孙殿下也厌弃了你,良娣娘娘赶你出宫的时候,看谁还能帮你说话! 看着慕媛的背影,蓝采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薛清在旁边看得奇怪,推了推她道:“你在笑什么呢?还不帮着慕春衣将她的琴搬进去?” 蓝采瞥了他一眼道:“你想讨好卖乖你便去做罢,这琴又不是我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就是它在这里摆上一年,风吹雨打的沤烂了,也没我半点事情!”一边说,脚下还用力,将那放琴的杌子踢了下,这才洋洋得意的走了回去。 站在她旁边的蓝灵弯腰抱起琴对薛清道:“薛公公,你便搬杌子罢。”两人将琴一起搬回慕媛屋子里头。薛清见灯下的慕媛,哭得一双眼睛都肿了起来,红着小鼻子缩在床头,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不由得叹息了一声,走上前去道:“慕春衣,你也别伤心了,皇孙殿下只是一时之气,便是他派我来看你的。” 慕媛吸了吸鼻子,哑着嗓子道:“还请薛公公回去帮我谢过皇孙殿下,便说慕春衣不知轻重冒犯了皇孙殿下,哪里值得他派人来看望。以后慕媛定然不再多嘴多舌,请皇孙殿下早些安歇罢。” 36凶险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慕媛床头的油灯不住的被屋子门口刮进的风吹得晃动,灯影在她脸上投下了一丝阴暗,她的小脸蛋绷得紧紧的,睫毛上挂着的泪珠映着灯光发着亮,看得薛清也是一阵难过。皇孙殿下今晚可是第一次对慕春衣发这么大脾气,素日里两人都是好得蜜里调油似的,突然之间又是扔笔又是高声怒喝的,由不得慕春衣会伤心。 见慕媛呆呆的抱着膝盖看着那不住摇晃的灯光,薛清安慰着说了些不必多想的话,这才挪出了她的屋子,帮她带上房门便回去报信儿了。 “媛儿……怎么样了?”赫连睿正等在门边,见薛清慢吞吞的走了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她睡了没有?还生我的气吗?” 薛清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小声的说:“慕春衣哭得厉害,眼睛都肿了。”见赫连睿抿了抿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继续将慕媛托他说的话儿带了出来:“慕春衣说以后她定不会再多嘴多舌,请皇孙殿下早点歇息。” “她分明是在怪罪我!”赫连睿放开了薛清,皱着眉头在房间里踱着步子,肩膀上几条辫子晃来晃去,薛清垂手站在一旁看着他那样,心里头想着,皇孙殿下也算是自作自受了,方才不那么神气活现,现在就不会这样懊恼了。 赫连睿来来回回走了几步,突然像下定了决心般甩了下头,提脚便往外边走了去,薛清赶紧也跟了出去,不想赫连睿回头叱喝道:“你不必跟着来了,自己回去歇息罢!” 赫连睿的声音有些不耐烦,在这宁静的秋夜显得那么响亮,以至于不少人就算不尖起耳朵也听了个清清楚楚。薛清站定了身子,可又怎么能放着赫连睿一个人去,只能等到赫连睿拐过弯,这才踮起脚尖跟了过去。 慕媛只觉得自己很难受,头疼得厉害,全身滚烫,眼前似乎晃过很多熟悉的身影,父亲和母亲都在笑着朝她走过来:“媛儿……”他们的眼神都是那么温柔,那是很久没有见到过的目光,她不由飞奔着朝他们跑了过去:“父亲,母亲,不要丢下我,带我走……” 远方又飘渺的传来一个声音:“媛儿,媛儿,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慕媛很想睁开眼睛,可终究却没办法睁开,她只看见父亲和母亲转过身去,仿佛要离开她,心里一惊,大声的哭了出来:“等等我,等等我……” 窗户外边似乎伸进来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身子:“跟我走,慕媛!”她惊恐的挥动着手,大声的回答:“你是谁?我不跟你去,我要跟着父亲母亲走,你放开我,快些放开我!”没料到那只手却越发抱得她紧了,她几乎快不能呼吸,气息急促,眼泪点点落下。 她这模样在灯下看起来特别的楚楚可怜,赫连睿抱着她的身子,听着她的梦呓,后悔得肠子都要断了一般,他懊恼得几乎不能原谅自己,是自己让她这么伤心的,她找不到人倾诉,竟然想跟着她的父母远去! “不行,媛儿,我不能放你走!”赫连睿喃喃自语,将脸贴住她的脸孔,这才蓦然惊觉她的额头很烫,再端详她的小脸,这才发现她的脸孔已是烧得通红。 “薛清,薛清!”赫连睿直起身子往门外喊了两句,薛清弓着身子走了进来:“皇孙殿下,你喊我呢?” “速速去太医院请个太医过来!”赫连睿将自己的手覆盖在慕媛头上,那灼热的感觉让他心里一惊,对着薛清吼道:“还不快去,杵在这里做什么呢!” 薛清听到赫连睿喊得急促,隐隐也感觉到慕媛的呼吸非常急促,不敢怠慢,撒腿便往外边跑,刚刚出了慕媛屋子,便见旁边屋子有一个人迅速的缩回头去,从房间位置来看,那人该是蓝采。 薛清看了一眼那扇还在摇晃的门,心里想着这蓝采今晚的反应还真是奇怪,最开始慕春衣在弹琴时,坐在一旁挺殷勤,端茶倒水的,后来又不耐烦给她收凳子,现在却对旁边屋子的动静如此关注,不知道她究竟在盘算着什么。 可现在给慕春衣去请太医才是最重要的,薛清来不及想这么多,三步奔做两步般往太医院跑了过去,拉了那里当值的王太医就往东宫跑。王太医上了些年纪,一把花白胡子随着急快的步子不住在胸前飘来荡去,一边跑着一边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哎呦呦,小薛公公,你可慢些跑。”王太医两条腿都有些发软,站住了身子撑着腰,一只手摸着胸口道:“你让我歇口气儿!” “王太医,你便快些罢,就怕咱皇孙殿下等不及呢!”薛清背上背着大药箱,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子,虽然已经是八月末的时分,可这么跑来跑去的,竟然还出了一身大汗。 “皇孙殿下?”王太医听了这话,这才紧张起来,撇下在一旁擦汗的薛清,撒腿就往东宫那边跑了过去。薛清抬起头来呆呆的看着王太医如飞般的跑得远了,这才醒悟过来,大步跟了上去。 到了东宫,王太医才知道原来赫连睿并没有病,只是他的贴身宫女慕春衣生病了而已,他这才定了下心神,喘匀了气息,这才走了过去。见着赫连睿抱着一个小姑娘坐在床头,,那小姑娘满脸通红,呼吸急促。 伸出手去搭了一脉,王太医心中一惊,这症状虽然看着像是伤风,可把脉以后却觉得倒有几分像中毒。他仔细询问了薛清一番,得知慕媛不久前还很正常,并无异状,心里更是明了,这定是中毒了,一般的伤风又如何能在一个时辰里头便有这般症状!王太医低头看了看慕媛,虽然她没有睁开眼睛,但还是可以看出来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姑娘,究竟是谁要害她呢? “请问这位慕春衣晚上吃的是什么?可用过异常之物?”摸了摸胡须,王太医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老朽以为这位慕春衣该是中毒了。” “中毒?”赫连睿呆呆的望着王太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人要害媛儿?这人是谁?媛儿和谁会有过节?” 站在床边的薛清眼前突然闪过蓝采的身影,心里不由得一惊,是蓝采吗?蓝采惊叹晚上递了一盏茶水给慕媛喝――可她又为何要害慕媛呢?他和蓝采有好几年的交情了,蓝采本性还是很不错的,对人也热情,做事勤快,她似乎并没有要害慕媛的理由。 “疼……”赫连睿怀里的慕媛呻吟了一句,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子:“好疼……”她的肚子里突然“咕噜噜”的响了一声,王太医听着这声音,赶紧转头对薛清道:“你快去喊个宫女来,她该是要腹泻了!” 薛清还在想着蓝采的事情,被王太医一喊,惊得跳了起来,赫连睿很不高兴的斥责道:“怎么今日便跟个软脚虾一般,还不速速去喊了蓝采蓝灵过来!” 听到“蓝采”两个字,薛清的脸色一变,眼睛扫过了床头那小桌子上的那杯茶水,或许慕媛中毒的原因就是喝了那茶罢?他紧张的看了看王太医和赫连睿,很有一种冲动想走上前去将那杯茶倒掉,毕竟和蓝采一道在东宫这么多年,他真不希望看到蓝采因为一时间犯糊涂被皇孙殿下处置。 “还不快去!”赫连睿见薛清站在哪里不动,一双眼睛只在往床头这边看,不由得恼怒起来:“还在看什么,速速去传了蓝采和蓝灵过来!” 薛清这才反应过来,应了一声便往外边走了出去,等喊了蓝采和蓝灵过来的时候,慕媛已经泻在床上了,屋子里有一种淡淡的清苦气味。王太医皱了皱眉头,目光落在了床头桌子上的那个茶盏上边,伸手拿了过来,发现里边还有一半的茶水,伸出手指便想去蘸点茶水出来尝尝。 就在这时,蓝采和蓝灵走到床边准备给慕媛来换衣裳,见到王太医的举动,蓝采的脸绷紧了些,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子,她眼睛一转计上心来,假装崴了下脚,身子一歪朝王太医倒了过去,孰料身边蓝灵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住,关切的问:“蓝采,怎么这样不小心,没有崴了脚罢?” 蓝采愁眉苦脸的看着王太医伸出手指蘸了些茶水放到嘴里舔了下,心里焦急,嘴里应着:“我像真崴了脚呢。” 赫连睿朝她瞟了一眼,很是不高兴:“越到这种关键时候,你们便一个个的不中用了!薛清,赶紧去后边屋子里喊了蓝晨和蓝玉过来。” 薛清匆匆的跑了出去,蓝灵走到柜子那边帮慕媛拿干净衣裳,而蓝采却苍白了一张脸扶着床边立着,似乎脚真的崴了一般。屋子里燃了两盏灯,灯花被外边的风吹着不断的摇曳着,映着王太医的脸,他的眼睛闭着,仿佛在细细的品尝着美味的食物般,不住的咂着嘴。 过了顷刻,王太医又点了点茶水茶了下,这才抬起头来,手里端着那个茶盏向赫连睿道:“皇孙殿下,这慕春衣中毒的原因老朽找到了。” 赫连睿盯住那个茶盏,年少的脸上有不可遏制的怒意:“王太医,这茶水有问题?” 王太医点了点头道:“方才我闻着慕春衣腹泻时伴着那清苦之气,不似正常的腹泻之气,故知她该是服食了一些有毒的东西。方才你们说她饭食是一起吃的,并未吃过别的东西,那也只能在这茶水里找原因了。”王太医得意的敲了敲那茶盏道:“这茶水是白果芯儿泡出来的,而且分量也足,幸得慕春衣只饮了一半,若是全喝了,那就恐怕难救了。” 蓝灵拿着慕媛的衣裳来到床边,听着王太医这么说,瞥了一眼他手中托着的茶杯,不禁变了脸色,一双眼睛不由自主的望向了呆如泥塑般立在那里的蓝采。 赫连睿见蓝灵的脸色奇怪,顺着她的眼光向蓝采看了过去,就见蓝采已经是脸孔煞白,站在那里不住的发着抖。见到赫连睿怒目而视,蓝采更是全身筛糠一般的抖个不停,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皇孙殿下,我只是想教训教训慕春衣,我真没有想要她死……” 37和好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慕媛足足病了三日,这几日里她都是处于半梦半醒之间,似乎看到了很久没有看到过的亲人,也看到了姑姑慕昭仪在自己床前怜惜的看着自己,她听到赫连睿的怒吼声,还听到有女子的声音在自己床头嘤嘤哭泣。她觉得自己像在做梦,有好像不是,既真实又虚幻。 她能感觉到有人用勺子一点点的喂着她吃东西,她想张开嘴,可是没有半分力气,所以只有一丁点东西流进了自己的嘴巴,更多的顺着嘴角流了出来,她感觉仿佛有一条小蛇蜿蜒着爬向自己的脖子,幸运的是很快有人拿帕子将那些汁液擦得干干净净。 等到慕媛能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床头有两个宫女坐在那里打盹,灯光不是很暗,她能看得清楚,一个是住在旁边屋子里的蓝灵,还有一个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那个人――李嫣。 她怎么会在这里?慕媛呆呆的看着李嫣低垂的眉眼,她那眉眼被油灯照着有些模糊,可与自己记忆里的李嫣重叠在一起便觉得很清晰。慕媛仿佛回到了宫奴所里那个时候,李嫣帮着玉芬姑姑夺自己的簪子,一把将自己推翻在地,还看着她的脸发出一阵冷笑。 听到床上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蓝灵惊喜的站了起来,眼睛盯着慕媛的眼睛里充满了激动:“慕媛,你醒了?” 李嫣被蓝灵的声音惊起,她围拢过来看着慕媛圆溜溜的眼睛,欣喜道:“慕媛,你终于醒来了!” “叫我慕春衣。”慕媛吸了一口气,冷冷的说。 李嫣低下眉毛,似乎很受伤,但依然还是恭顺的应道:“是,慕春衣,我这就去告诉皇孙殿下你醒来了。”说罢她转身离去,高挑纤细的身子被灯光照着投在墙上,显得更是高挑,不住的在摇晃着。 蓝灵在旁边看着很是奇怪,慕媛从来便不要她们喊她的品级,总是笑嘻嘻的说:“喊我阿媛便是了,我们都是好姐妹,这里可没有什么慕春衣。”可她们终究不敢唐突,还是直接喊了她的名字。可为何慕媛却要针对李嫣,让她喊慕春衣呢? 就在她想着的时候,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被人大力的推开了,赫连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只穿着中衣,外边披着一件大氅,嘴里不住的喘着气,似乎还能看到那白色的雾气在他脸前环绕。 “媛儿!”当他见到慕媛静静的坐在床上看着他的时候,赫连睿心里一激动,拔足就奔了过来,蓝灵乖巧,赶紧从床头站了起来,避开到一旁,将最好的位置让给了赫连睿。 慕媛见着赫连睿三步两步的窜到了床头坐下,便回想到那天晚上他斥责自己的情景,不由得心里又是一阵发酸,将头偏到一旁,眼睛看着床里边白漆漆的一面墙,似乎要将那墙看穿般。 “媛儿,你别生气了。”见到慕媛不理他,赫连睿心里发慌,伸手握住了慕媛的手道:“那晚我是昏头了,你好心好意给我指出错别字,我还凶你,我……我……”他看着慕媛固执的用后脑勺对着他,心里发堵,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话,只是看慕媛那因为一直睡在那里而毛蓬蓬的头发。 这三天他牵肠挂肚,在清心斋里都不能静下心来念书,眼前总是晃动着慕媛那张绯红的脸。他真恨不能一直守在她的床前,生怕自己一转身便再也看不到她。可是他却不能够这样做,他是大虞的皇孙殿下,她只是一个五品的贴身宫女,所以他只能每日照常去念书,将她留给了蓝灵她们照顾。 那天晚上蓝采跪在床前说出那茶水是她泡给慕媛喝的,因为她嫉妒慕媛抢去了注意力,他被气得眼前发黑,一叠声喊人来要将蓝采拖出去打死。只是这边院子声响太大,惊动了母亲,结果她过来为蓝采求情,只打了三十板子,然后着人把她送去了宫奴所。 若是媛儿不能好,便是打死蓝采也不足解自己心头之恨!赫连睿看着慕媛小小的身子,挺直着脊背坐在那里,心里油然升起一股歉意,伸出手拢住她的肩膀,将她扳了过来,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媛儿,是我不好,那些错别字,我都改了,以后你再说什么我都不会对你生气的,你相信我。” 慕媛的眼眶一红,眼泪珠子便不争气的掉了下来,赫连睿见她流泪,也慌了手脚,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一把将她抱在自己怀里,就如初见那次一样,她小小的身子嵌在自己的胸膛上,他能感觉到她清冷的眼泪和心里委屈的感觉。 蓝采垂手站在旁边,看着赫连睿小心翼翼呵护着慕媛的模样,心里也是感叹,皇孙殿下和慕春衣的情分真不是一般,说不定慕春衣以后便能成为自己的主子娘娘呢,以后一定要和她交好才是。 李嫣慢慢的走了进来,看着床头上这副情景,难过的咬住了嘴唇,一种说不出的嫉妒在心里不住翻腾着。凭什么,慕媛只不过就是多了几个月在徵宫和皇孙殿下一起念书的经历而已,皇孙殿下就如此记挂着她,若是慕媛不逃出宫奴所,和皇孙殿下同窗共读的便是自己!李嫣站在那里,手紧紧的捏成一个拳头,心里有说不出的苦涩。 若不是自己被送去长宁宫……李嫣眼睛红了红,突然想起保太后来,心里一阵酸酸涩涩,有些想流泪,或者在这宫里,太后娘娘算是真心对她的人了。 昨日太后娘娘终于如愿以偿的将李嫣送进了东宫,魏良娣笑盈盈的接下了她,望着李嫣的眼里是一片温柔:“我可早就盼着这丫头来东宫好好照料睿儿呢,只是一直不敢跟太后娘娘去提。亏得太后娘娘心疼睿儿,竟然连心头肉都能舍了出来!” 保太后笑眯眯的望着李嫣道:“哀家可真是舍不得呢,只不过现在太子也就得了睿儿一个男丁,哀家不好好的为孙子打算还能为谁想?李嫣这丫头是极机灵的,哀家就看中了她这份机灵劲这才想着遣了她来东宫的,你可得看在哀家的面子上好好照顾着她才是!” 李嫣向太子妃和魏良娣行了一礼,两人都笑着受了,魏良娣一连串吩咐着贴身内侍去内务所去取调令过来,李嫣就正正规规的变成了东宫的宫女了。她送着保太后出去的时候,保太后捏了捏她的手道:“嫣儿,一切就看你的造化了。” 看着保太后慈祥的笑脸,又看了看她身边芳晴姑姑那炯炯的目光,李嫣低下头细声道:“嫣儿的一切都是太后娘娘给的,嫣儿不敢一日忘记太后娘娘的恩情。” 保太后笑着点了点头,便由芳晴姑姑扶着,在梁公公引路下远远的去了,只留下李嫣站在东宫门口看着那青石小路蜿蜿蜒蜒的伸去很远,消失在那隐隐烟树里。 现在回想着离别时太后娘娘意味深长的话,李嫣不由得振作了起来,一切都还早呢,现在她来到了皇孙殿□边,时间还长,她就不相信她比不上慕媛,不能让皇孙殿下看重自己,总有一天,皇孙殿下也会像对待慕媛这样温柔的对待自己! 灯光将床头那两人的身影投在了墙上,黑乎乎的一大团,根本分辨不出来赫连睿和慕媛,两人就像一个整体那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屋子里很安静,谁都没有说话,只能听到慕媛断断续续的缀泣声,站在那里她还能看到赫连睿的手轻轻的拍打着慕媛的肩头,这让李嫣更是嫉妒,手指甲深深的掐进了自己的肉里,痛到心里头似乎要滴出血来。 慕媛修养了几日,身子总算好了,毕竟年轻,也没用在床上呆几日,便又重新活蹦乱跳起来,赫连睿看着她的模样,脸上也露出了笑影来,这让前边院子里的魏良娣总算心里舒坦了些。 她最初是真不喜欢慕媛,一团孩子气,又怎么能服侍好睿儿?可是她没想到睿儿会如此喜欢她,竟然为了她,连贴身服侍这么久的蓝采都舍得吩咐人拖出去打死。可能这个慕媛确实有受人喜欢的理由罢,既然她已经来东宫了,自己也没必要一定对她挑鼻子挑眼,试着在旁边看看这位慕春衣,究竟有什么地方这么招人喜欢。 旁边冷眼瞧了好几日,除了觉得这个慕媛聪明伶俐之外,还没有发现有别的长处。而且她的聪明伶俐还根本没有用对地方,旁的什么都不会,就只会陪着睿儿念书下棋,可这些这不都该是男子要做的事情吗?幸亏还有个保太后送来的李嫣,这可是个实在、机灵的丫头,每日里总是在研究着做糕点,或者是搭配饭食,还经常捧着医书在看。问起她为何要看医书,她便温柔的笑着说:“若是我学好了医术,那便可以给东宫的姐妹们看诊了,谁都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不是?” 这才是贴心的宫女呢,魏良娣看着垂手站在那里,一脸谦卑的李嫣,冲她笑了笑道:“李嫣,你是个不错的,好好帮我照顾着睿儿。” 李嫣的眼里闪过一丝兴奋,朝魏良娣行了一礼道:“奴婢遵命。” 魏良娣点了点头,带着蓝瑛便往大殿去了,她还有重要的事情不得不和太子妃去商量,这件事情非常重要,因为赫连睿的十一岁生日很快就要到了。 38绵福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东宫里边今日突然有了些不一样的变化,从院墙外边听着,年轻女子的欢笑声多了起来,就听到里边莺歌燕语,可以想象得到里边的成群的仕女正在嬉戏,一个个穿红着绿,笑靥如花。 赫连睿下午不用呆在清心斋了,魏良娣已经派宫女和太师说过,替他请了一下午假:“东宫有要事。” 张延之看了看那位大宫女点了点头,心里却琢磨起来,东宫的要事究竟是什么?他看着赫连睿过来向他行了一礼,便带着慕媛走了出去,不禁有几分感慨,这位皇孙殿下在皇族子弟里边算是个出色的了。太子赫连晟情有独钟,东宫子嗣稀少,看起来不出意外情况,皇上百年以后便是这位皇孙殿下为储君了。 赫连睿跟着蓝瑛往回走,一边奇怪的问道:“母亲有什么急事喊我回去?” 蓝瑛笑了笑道:“皇孙殿下回去便知道了。” 慕媛见蓝瑛笑得有些怪异,心里默然,不知道良娣娘娘到底准备做什么。 踏入东宫的园子,赫连睿便见园子里边有几个不认识的女子正陪在魏良娣身边,从她们的穿着打扮来看,并不是宫里的宫女,而像是贵族人家的小姐,身上穿的皆是锦缎衣裳,头上珠围翠绕,衬得她们全身一团富贵气。 园子里的少女们正在和魏良娣说说笑笑,听到外边传来的脚步声,抬起头来一看,就见一位少年站在门口,一双剑眉飞入鬓角,眼睛炯炯有神,四条象征着身份的小辫子搭在胸前,看上去气质不凡,英武挺拔。几个人看了都是粉脸一红,可却又舍不得低下头去,皆是抬头直视着赫连睿,眼中有了几分爱慕。 站在赫连睿身旁的慕媛看到这场景,感觉更是怪异,为何东宫里今日来了这么多贵族少女,良娣娘娘难道就打算给皇孙殿下挑选妻子不成?一想到这个,慕媛心里突然有些说不出的不舒服,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只是觉得那些女子的笑容甚是碍眼。 “睿儿,快些过来!”魏良娣伸手招着赫连睿过去:“这些都是今日进宫来拜见皇后娘娘的世家贵女,我请皇后娘娘开恩,让她们来东宫陪我说说话。这位是大司马家的珲阿若,这位是……” 赫连睿扫了一眼那几个少女,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道:“既然母亲招她们过来说话,那便好好聊着,我去那边院子练习射箭去了。” 魏良娣见儿子半点不肯配合自己,脸上一僵,旋即又笑道:“射箭?这主意倒是不错,大虞世家贵女没有几个不会射箭的,那就都去那边院子一起玩耍,比试比试射箭罢!” 见魏良娣步步紧逼,赫连睿心里万分不喜。前不久他听十皇叔说,到他十一岁生日的那时,东宫肯定会帮他安排一个“绵福”,就是和他初次行男女之事的女子。赫连旸挤着眼睛道:“只有到了那个时候,你才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我和你说,那滋味——可是舒服得很!”正说着话,见着慕媛端着茶水从旁边屋子里走了过来,他贪馋的看了一眼,又看看赫连睿,最终还是乖乖的走回了自己座位上边去。 行男女之事?赫连睿心里头乱哄哄的,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也隐隐约约的知道了长大以后会要和一个女子同床共枕,就如父亲母亲那样。可他心底里根本不想要和别人睡在一处,总觉得那些女子会很讨厌,除了媛儿。 现在母亲找了好几个世家贵女来东宫,她的用意很明显了,大抵是想让自己在这些人里面挑一个来做那个绵福罢,可是他真的很不愿意。瞥了一眼抱着书本站在那里的慕媛,深秋的阳光给她的脸庞镀上了一层金黄,更显得她眉目如画般,赫连睿心中涌现出一种柔情,除了媛儿,他谁都不要,他要慢慢等他长大,然后娶她做自己的妻子。 “媛儿,你将书放回屋子里边,然后来那边院子。”赫连睿柔声对慕媛道,将她从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里拉了回来。 “是。”慕媛匆忙应了一句,抱起沉重的书本,拔足便往书房里走,回头看了看那边,魏良娣已经领着那些贵女们跟在赫连睿身后往那边院子去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从心头涌现出来,似乎她被人抛弃了般。 “那些都是皇孙殿下绵福的候选人。”身后传来一个羡艳的声音:“瞧她们身上的衣裳,那些刺绣真是精美!” “可不是吗?我看那个珲阿若最有希望,良娣娘娘很喜欢她,总是牵着她的手一个劲的夸奖着她。我看她长得还不如旁边纳西家的小姐呢,也不知道良娣娘娘怎么就偏生看中了她。”一个声音细细的说着,随即叹了一口气:“毕竟珲阿若的祖父是大司马,父亲又是骠骑将军,掌着大虞的兵权呢,良娣娘娘看中她,还不是看中了她家里的权力?” 听着身后传来的对话,慕媛的脚停了下来,像被粘在那里一般,呆呆的看着前方越走越远的身影。绵福?这名号她虽然是头一次听到,可听着她们的议论,该是给皇孙殿下挑选将来的妻子罢?若是皇孙殿下成亲了,那他便会和他妻子生活在一起,再也不会理睬自己了。一想到这里,慕媛便觉得自己心里揪心般的疼痛。 自己要被皇孙殿下遗弃了吗?慕媛放好书,拖着沉重的脚步往那边院子走过去,心里充满着悲伤和凄苦,她已经习惯了赫连睿在她身边对她温柔的微笑,若是有一日他的眼里不再有她,笑容给了别的女子……慕媛的呼吸急促起来,一颗心像是被谁揪住了一般,缩成了小小的一团,不能再愉快的展开。 慢吞吞的走到那边院子门口,慕媛就听里边一片欢呼声:“珲阿若的箭术真不错,比皇孙殿下差不了太多!”然后听到一个骄傲的声音道:“那是自然,我父亲自小便教着我骑马射箭,这些年功夫从来没有落下来过。” “你也别太骄傲,良娣娘娘的箭法精妙无双呢,她可是出自魏国公府!”慕媛拐进门,就见有个女子站在魏良娣身边,一脸讨好的微笑,挽着魏良娣的胳膊道:“良娣娘娘,你也让我们开开眼罢,射上几箭,镇住那个只尾巴翘到天上去的家伙!” 看起来魏良娣心情很好,笑着对那女子道:“纳西阿奴,你可别捧我,谁不知道你们纳西家崇武,每个贵女拳脚都不错。”可是口里这般说,却还是让蓝瑛去取了自己的弓箭过来,准备下场子试试身手。 慕媛没有心思看那些贵女们的说笑,一双眼睛在场子外边到处寻着赫连睿的身影,这时旁边有个声音甜蜜蜜的说道:“慕春衣,皇孙殿下在那边呢,正和珲阿若小姐在比试箭术!”转头一看,却是李嫣,正笑得灿烂,嘴里的牙齿露了出来,映着秋阳,闪闪儿的发光。 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慕媛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已经将外边的袍子解了下来,薛清抱着那衣裳站在一旁,再旁边却有个穿着绿色锦缎衣裳的女子,头上的翠玉簪子不住的闪着光,刺得慕媛的眼睛有些发疼。 “媛儿!”就在慕媛难过的咬住自己的嘴唇,极力不想让李嫣看出她的失望来时,赫连睿却在人群里转过头来,一眼便看到她站在院子门口,拨开身边的薛清,朝慕媛大步走了过来。他似乎比往日又高大了些,笑容格外的灿烂,慕媛站在那里看着他朝自己走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快乐。 “皇孙殿下安好。”李嫣朝赫连睿行了一礼,却没有听到半句回答,眼睛斜斜的瞟了过去,只见赫连睿拉住慕媛的手,低头对她笑得温柔,不禁有些沮丧,对慕媛又充满了嫉妒,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慕媛的身子,真恨不得她能立刻在这世间消失。 “媛儿,那位珲阿若小姐要和我比赛射箭呢,你来看看我怎么样把她打败。”赫连睿牵着慕媛的手便往那边走了过去。站在那边等了半天的珲阿若看着赫连睿竟然牵着一个小宫女的手,吃惊的瞪大了眼睛,指着慕媛问薛清:“她是谁?一个卑贱的奴婢,竟然敢和皇孙殿下牵着手行走?究竟懂不懂得规矩?” “回珲小姐的话,这位是慕春衣,乃是徵宫昭仪娘娘的侄女。”薛清弯着背恭敬的回答,心里暗道,恐怕今后她绝不会是个普通的春衣呢。 “哦,原来如此。”珲阿若点了点头,叹着气道:“皇孙殿下心肠也太好了些,虽说是昭仪娘娘的侄女,可毕竟也只是一个宫女,是个奴婢,又哪里平起平坐,还和皇孙殿下牵手前行呢?这究竟不合规矩。” 等到赫连睿牵着慕媛走到面前,珲阿若总算看清了慕媛的模样,心里涌现出一丝妒忌,这个小宫女年龄虽然不大,可看上去却生得极是美貌,通身皮肤白得像玉般,一双盈盈的眼睛就像养在一泓秋水里般不停的在荡漾,小嘴嫣红如八月菱角般微微翘起,让人看了都有些垂涎欲滴。 珲阿若看得心中火起,对慕媛的美貌嫉妒不已,指着她大声道:“皇孙殿下,我们的比试不如就这样罢,让这个小宫女站在那边树下,头上顶一个苹果,我们谁将苹果射中了就算谁胜了,这样可好?” 39射箭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珲阿若的声音很清脆,也很响亮,洒落在这秋日的院子,铮铮的惊起了一双飞鸟,扇了扇翅膀,从高大的树木里飞了出去,像离弦的箭般,很快便不见了身影。 站得不远的贵女们本来便在侧目而视,现在听着似乎有热闹可看,一个个都围了拢来,好奇的打量着站在赫连睿身边的慕媛,眼里皆流露出嫉妒之色。魏良娣也闻讯赶了过来,手里挽着一张弓,听到珲阿若竟然提出了这样一个比赛条件来,望了望慕媛,虽说对她不喜,却也觉得珲阿若有些过分。 “哪有用活人做靶子的?”魏良娣摇了摇头道:“这样不妥当,还是算了罢。” “良娣娘娘,阿若可还没将条件说完呢。”珲阿若见魏良娣的眼中似乎有些不喜的神色,赶紧补救:“阿若和姐妹们在家比试射箭时也这般比过,那箭头全部已经拗去,外边包着棉布,射到人身上也没事的。” “原来如此。”魏良娣听了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果然是大司马家的女儿,一个个巾帼不让须眉,胆气过人。”看了看站在赫连睿身边的慕媛,一双眼睛里没有半丝害怕,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珲阿若独自花枝乱颤的笑个不停,心里那种不喜又涌上心头,不如就此好好吓唬下她。 “既然是这样,不会伤到人,那便如此比试罢。”魏良娣指了指慕媛道:“你站到那边树下去。” “母亲!”赫连睿心里一急,拉住慕媛的手道:“怎么可以让媛儿做靶子,我不准!” “做靶子又如何,那箭头都已经拗了去的,伤不到她!”魏良娣皱着眉头看了看慕媛道:“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些过去!” 慕媛咬了咬嘴唇,向魏良娣行了一礼,也不吱声,独自一人朝指定的那棵大树走了过去,在树下站定了身子,旁边走来一个宫女,将一个苹果放在她头上:“站直了,可别摇晃身子,一摇晃,苹果该掉下来了。” 慕媛默默的站在树下,看着那边赫连睿似乎和魏良娣在争执,但是没多久还是平静了下来,一双眼睛望她这边看了过来。慕媛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她不怕,不就是想吓唬她吗?没有箭头的箭,便是射中了身子也只是会痛一下罢,她要为赫连睿争气,不能显出半点害怕的样子来。 她看着那边,穿着绿色衣裳的珲阿若已经将弓拉了起来,瞄准了自己,慕媛瞪着眼睛看着她,倔强的咬住嘴唇,等着她将箭射出来。就见那边她的手似乎动了下,但好像被旁边的赫连睿一把将弓打了下来,好像珲阿若怒气冲冲的转身便走开,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媛儿!”赫连睿大步朝她走了过来,将她头上的苹果拿了下来,狠狠的掼在了地上,牵着她的手将她带了回来:“我们走。” “刚才怎么了?”慕媛抬头问他:“怎么珲小姐不和你比了?” “我看她瞄得比较低,根本就不是冲你头上那个苹果,像是直接对着你的脸去的,所以我便将她的弓给打掉了。”赫连睿生气的拧着眉头,那两条眉毛本来就又黑又浓,这么拧在一起,更显得他额头黑了一片。 “啊?”慕媛有些讶异,这位珲阿若小姐难道和自己有仇不成?为何竟然想要射自己的脸?就算箭头拗了去,包上了棉布,射到脸上也会很痛的罢?她的身子不由得颤抖了起来,额头上冒出冷汗来,若是这一箭射了出来,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射到脸上也就罢了,射中了眼睛那会有怎么样的结果? 跟着赫连睿走到这边,魏良娣已经带着贵女们往回走了,见赫连睿牵着慕媛的手,她皱了下眉头道:“慕春衣,难道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慕媛被魏良娣盯着全身不自在,也知道这么做确属越礼,用力挣脱了赫连睿的手,低头站在一旁,小声道:“奴婢知罪。” “下次我若是再看见你这样不知身份,便会狠狠的责罚,你自己可听明白了!”魏良娣意味深长的看了慕媛一样,带着一干贵女们转身便走开了去,慕媛站在那里看着她的脊背,挺得又高又直,有一种不可冒犯的尊严。 深秋的夜晚有些寒凉,魏良娣坐在屋子里,身上虽然已经披上了镶毛的披风,可却还觉得有些冷,蓝瑛将灯芯上结的灯花剪了去,屋子里顿时亮敞了不少,照着魏良娣细瓷般的皮肤,越发的显得柔弱了。 “良娣。”一句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原来是赫连睿回来了。魏良娣赶紧站起身来,替他将披风的带子解开,将那披风取了下来,又走向桌子那边,端起了一个药碗走了过来:“殿下,这药已经凉了,快些喝了罢。” 赫连晟看着魏良娣那关切的眉眼,微笑着点了点头,端起碗来一饮而尽,魏良娣赶紧拿着帕子擦了擦他嘴角的药汁:“殿下,我有事情要和你商量。” 赫连晟很少看到魏良娣这般严肃的脸孔,不由得也是一怔:“良娣有什么事情,说出来我帮你参详参详。” “再过三日便是睿儿十一岁生辰了。”灯下的魏良娣既有骄傲的神色又有一丝苦恼:“殿下应该也还记得罢?” “你是说那个绵福的人选?”赫连晟沉吟道:“今日不是已经送了些十四岁上头的女子来东宫了吗?良娣难道没有选定?” 魏良娣摇了摇头,将今日白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她的眼睛里充满着深深的担忧:“我本是看好大司马家的珲阿若,可又觉得她性子刚烈了些。拿着那慕春衣做靶子时,我也看得分明,她的箭分明是朝她面门射过去的……” 赫连晟听着也是皱了皱眉头,看起来这位大司马家的小姐可真真是一匹野马,桀骜不驯,睿儿是个仁心宅厚的,怕是到时候难免会吃了亏去。再听到魏良娣说到她拿慕媛做靶子,更是觉得不妥当,连连摇头道:“不妥,还有更好些的没有?” 魏良娣眉头紧锁,回想着今日下午那些贵女们的身影,一张粉团团的脸孔出现在眼前――纳西阿奴,光禄大夫家的小姐,可不是顶顶合适的?看着文静秀美,小嘴和抹了蜜一般的甜,说话真是中听。虽说光禄大夫只是个从三品,和大司马没法比,可却算得上是有潜力的职位,不少高官都是从光禄大夫这个职位升上去的呢。 “殿下,我倒是还看好一个人,那便是光禄大夫家的纳西阿奴。”魏良娣将那位纳西家的小姐称颂了一番,赫连晟听了点了点头道:“明日你再召她来东宫,我来看看便知。” 魏良娣心中一喜,眼中有盈盈泪光闪烁:“谢过殿下。” 第二日魏良娣便将纳西阿奴又召了来东宫,那位纳西家的小姐心里知道可能是魏良娣看中了自己,不由得一颗心跳得厉害,穿了最精致的衣裳梳了最时新的发式进了宫。 在东宫却没见着那位英武的皇孙殿下,纳西阿奴心中有些失望,但却还是打起精神来陪着魏良娣说话,不敢有半点掉以轻心,在宫里的旨意还没下达前,什么都可能会有变化,她不敢就此认定自己便是皇孙的绵福。 正陪着魏良娣说着话儿,外边传来了橐橐的脚步声,纳西阿奴抬头一看,就见一位面容清瘦的青年男子站在门口,正疑惑着他会是谁,就见魏良娣站了起来行礼,口里称呼“太子殿下”。纳西阿奴大惊失色,赶紧站了起来想行礼,谁知却踩着了自己的裙裾,跌倒在地上,旁边有个宫女眼疾手快的将她扶了起来,可纳西阿奴还是看到她唇边浮现出一丝讥讽的笑容。 赫连晟见着这情景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纳西家的小姐怎么会如此失礼,难道是没有见过什么场面的不成。心里虽是不喜,口里却还是不露半分,吩咐她们坐了下来,然后随意拣了几句话儿问了问纳西阿奴。 这边纳西阿奴还没有从出了丑的尴尬里边恢复过来,就听着赫连晟问她话儿,不由得更是慌乱,一张脸红得似乎能滴出血来,坐在那里局促不安,两只手藏在衣袖里边不住的绞动,回答的话也没有了条理。 赫连晟失望的看了一眼纳西阿奴,这般没有急智的女子,如何配得上自己的睿儿!魏良娣也看出了赫连晟的失望,看了看纳西阿奴,也觉得她没有了昨日的聪明劲儿,生得笨拙不堪,看了都让人有些生厌。 就在东宫后院秋风萧瑟,场面冷淡的时候,外边走进了一个小内侍,笑着对赫连晟行了一礼道:“恭喜太子殿下,恭喜良娣娘娘。” 赫连晟看着那小内侍是那颜的徒弟小周公公,最近也开始跟在赫连焘身边,一些寻常的口谕都是由他来传达的,所以知道这该是来宣父皇口谕的了,于是朝他点点头道:“小周公公,可是父皇有口谕?” “正是。”小周公公的细眉细眼都快挤到了一处:“这可是东宫的大喜事呢。皇上一心记挂着皇孙殿下,所以亲自为他指定了一位绵福。” 赫连睿和魏良娣都是一愣,没想到这件事情竟然还惊动了皇上,两人互相望了望,心里都在感恩,没想到皇上还关注着睿儿的事情呢!魏良娣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容,皇上如此器重睿儿真让她感激,可就是不知道睿儿哪日会被册立为皇太孙,册立的旨意一下,也就是她的死期了。可是一想到睿儿能座上龙椅俯视万民,自己便是死了也心甘情愿。 坐在一侧的纳西阿奴却是苍白了一张脸,对于事情的突然逆转感到有些不敢相信。她今日来宫里头,家里可是一片喜气洋洋,众人都在说纳西家要出贵人了。因为赫连睿是太子殿下唯一的儿子,也是皇上最看好的孙子,将来他必然会承继大宝。若是被挑选去做了绵福,将来的身份必是富贵至极。 母亲握着她的手,激动得脸颊都红了:“阿奴,你可不能辜负了咱们纳西家的期望!”她含着泪答应了,在全家人殷切的目光里登上马车来到东宫。可现在皇上竟然亲自替皇孙殿下挑选了一位绵福! 她会是谁?纳西阿奴的脸上有了一种绝望的悲哀。 40生辰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哟,皇上在这事上可费了心思,千挑万选的才选定了那位绵福。”小周公公瞥了一眼坐在旁边面色如纸的女子,心里头想着,这该就是那位光禄大夫家的小姐了,其实也生得不差,只可惜是命不好。 今日大司马珲巴达求见皇上,说到了皇孙殿下选绵福这事:“老臣有一个十四岁的孙女,名唤珲阿若,年龄和皇孙殿下极为合适,长相也生得不错,愿毛遂自荐。” 赫连焘听着这话便想到了自己的孙子赫连睿,什么时候他就长大成人了?竟然要满十一岁,要收绵福了!瞅了瞅珲巴达的一张脸,笑着点头道:“珲爱卿既然有此美意,朕又怎会拒绝?”转头便向候在一旁的周立道:“去东宫宣我口谕,将大司马家的珲阿若赐给皇孙赫连睿为绵福。” 赫连睿是自己最宠爱的孙子,将大司马的孙女赐给他,到时候也能给他增加点助力,就这样定了罢。赫连焘看着小周公公那远去的背影,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慨:“时间过得可真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睿儿收绵福的时候了!” “可不是吗?”珲巴达一颗心才安了下来。昨日孙女和几位贵女被召去了东宫,他稍稍轮了一下便是这么一回事儿,知道皇孙赫连睿是最受皇上宠爱的,心里也动了几分,若是孙女能选中绵福,到时候贵人的位置是跑不了的,自己再在朝堂上使点力气,说不定能做到皇后去呢。 今日早上听耳目来报说光禄大夫家的小姐被召入宫了,他心里一惊,便知该是纳西阿奴中选了,事不宜迟,他整好衣冠便直接去找赫连焘,从上头入手比去找赫连晟又要好得多。果然这法子有效,皇上直接派人宣旨去了,他算是走对门路了。 这边小周公公在东宫将赫连焘的旨意一宣,赫连晟和魏良娣两人互相看了下,心里虽然有些不同意,可也没办法拒绝,毕竟是皇上亲赐的,这可是荣光呢!于是赶紧应承了下来,魏良娣叫蓝瑛取了一个银锭子塞到小周公公手里,这边又安排蓝影将纳西阿奴送出去,为了不拂她的面子,特地赏赐了她一套东珠首饰,和一匹十色流光锦。 既然赫连焘都下了旨,魏良娣也只能打起精神来操持这事情了,太子妃是不会操半点心的,她只会睁着眼睛看自己会不会出笑话,所以魏良娣这两日忙里忙外,累得几乎要瘫掉,幸亏还有几个贴心的宫女帮着忙,赫连睿身边的李嫣也乖巧精灵的跑过来帮着做了不少事情,总算是将一切安排妥当了。 东宫最里边有一个小院落,魏良娣将那里边的屋子收拾了下,作为珲阿若的居所,因为是皇上指定的绵福,又是大司马家的小姐,所以里边的东西也比一般的绵福要奢侈得多,屋子里头摆放的东西可是五颜六色,富贵无比,看得人都眼花缭乱了去。 李嫣一边帮忙搬着屋子,一边羡艳的打量着里边的陈设。这还只是一个绵福呢,以后皇孙殿下即位了,那些贵人昭仪的宫里头,又不知是如何珠光宝气。她端着那镶着金边的洗脸盆儿,一双眼睛只是看个不停,魏良娣看着她那模样,心里生了几分怜惜,这李嫣也是命不好,若是她父亲不遭罪,她也是在家里娇生惯养着的小姐,哪里要沦落到现在这种地步。 她望了望李嫣,个子高高的,全然不像一个只是将满九岁的孩子,一张圆盘脸儿上边有一双灵活的眼睛,端着盆儿的手白净修长,在灯光映衬下格外的招人。这李嫣是个机灵的,自己得好好的教导着她,日后将她给了睿儿做绵福,必定能将睿儿照顾得如贴妥当,魏良娣心里不由得暗暗拿定了主意。 珲阿若终于如愿以偿的住进了东宫,带了四个贴身丫鬟过来,这四个丫鬟脊背挺直,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看起来都是练过拳脚的。太子妃和魏良娣见了她带的那几个丫鬟,两人心里都是不喜,难道东宫是龙潭虎穴不成,到这里来要带会拳脚的丫鬟,是准备和谁开打不成? 珲阿若也根本没有看东宫两位女主人的脸色,向太子妃和魏良娣行过礼,带着丫鬟们便进了自己的院子,不一会就听到那院子里嘻嘻哈哈的一片吵闹声。魏良娣心中郁闷,可眼下又没更好的法子,大司马家的小姐,皇上御赐来的绵福,也轮不到自己来挑刺,只能随她去罢。 只过了一个晚上,赫连睿生辰便到了。 东宫灯火通明,偏厅里头摆上了热气腾腾的各色美味佳肴,立在四角的大盏宫灯照在那些饭食上边,分外的诱人。偏厅的上首坐着赫连焘,他笑眯眯的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赫连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睿儿,今日你便成年了。” 偏厅下边坐着一干皇子皇孙,听着这话,都朝赫连睿举杯:“来来来,咱们来共饮此杯。”赫连晟带着太子妃和魏良娣坐左侧,看着赫连睿豪迈的一口将酒饮尽,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容来,这便是他引以为傲的儿子! 正喝得愉快,坐在右首的赫连旸却冲口而出问了一句:“睿侄子,你的绵福可是父皇赐的,好大的面子哇!”赫连旸已经喝得有些醉意,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坐在那里摇头晃脑。 听了这句话,赫连睿只是朝他笑了笑,可是一颗心却有说不出的恐慌。今晚便会有一个女子来和他同床共枕了吗?他讨厌那个珲阿若,自从前几日见了她,自己便对她有了深深的厌弃感。她长得美不美倒不是他考虑的,他主要是觉得她性子恶毒,竟然想要用箭去射媛儿的脸。 媛儿,念到这个名字,赫连睿心里便有一种酸涩,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只装着慕媛一个人,别的女子生得再美再聪慧,在他眼里都不及她。现在皇爷爷给他指定了那珲阿若做绵福,连父亲母亲都不能反对,自己又怎么去反抗? 一想到珲阿若今晚便要贴着自己睡到一起,赫连睿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不要,他要的不是珲阿若,这世上他只想要一个女子,那便是媛儿。他要等着她慢慢长大,到时候她能缩在自己的臂弯里,两人透过茜纱窗子看外边的溶溶月色。 夜宴终于散了,赫连睿的脸有些潮红,头有些发晕,魏良娣看着儿子这副模样也是心疼,赶紧唤了蓝瑛取来醒酒汤给他服下。打了几个酒嗝儿,赫连睿直起身子,摇摇晃晃的走了出去,魏良娣看得心急,叱喝着薛清赶紧扶着赫连睿回屋子。 赫连睿的屋子里边也收拾一新,床上全换成了红色的被褥,连茜纱窗子都改用了大红的纱来蒙着。屋子里边烧着一对花烛,虽然不是龙凤,但那含义却是非常明显的。蓝晨和蓝玉将床上洒上各色果子,两人便向坐在床边的珲阿若行了一礼,笑盈盈道:“恭喜绵福。” 珲阿若那端端正正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羞涩的笑容,对旁边的贴身丫鬟道:“打赏。”两个小小的银锞子便滚进了蓝晨和蓝玉的手心里边,两人喜得眉飞色舞的走了出去,到了外边这才细细的议论:“这位绵福真是出手阔绰。” “可不是呢,毕竟是大司马家里出来的。”蓝晨低声回答:“虽说长得也只是平头正脸,可人家的身世是不容小觑,只要托生在大司马家,即便不是美人也是美人儿!” “瞧你这嘴油滑的!”蓝玉看了看庭院里那棵高大的月桂树,这个时候,桂花早已落尽,可鼻子似乎还能闻到桂花的香味儿,树叶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映着那银色的月亮显得分外的冷清。 “慕春衣今日似乎有些不高兴呢。”蓝晨推了推蓝玉,在她耳边低声道:“我看那慕春衣虽然年纪小,可于男女之事却已经开窍了。” “便是皇孙殿下也对她格外关照。”蓝玉轻声叹息,低下头去看着地上的两条影子:“你瞧瞧东宫里边这么多宫女,得了皇孙殿下青眼的,还不只有慕春衣一个?便是李嫣,尽管得了太子妃和魏良娣喜欢,还有保太后给她撑腰,也没见分去皇孙殿下的一丝半点关注。我们呢,也别想多了,好生服侍着这位绵福,对慕春衣也小心点,以后还指不定谁在谁上头,这后宫里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 两人叹息了一阵,抱着盘子走了开去,这时屋角的一片漆黑里却转出一个人来,她望住赫连睿的内室,发出了微微的叹息之声,修长的身子在这寒夜里不住的颤抖着:“皇孙殿下,难道你真的便没注意过我吗?为何每次给你送糕点的时候你对我笑得那样温柔?”她的目光黯淡了下,转瞬之间又光亮了起来:“哼,慕媛,你还不是和我一样,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别人做了皇孙殿下的绵福!” 没有人回答她,一轮明月惨淡的照着那人的身影,她似乎是一个暗夜的鬼魂般立在那里,两条阔边裤腿被风吹得不住的飘动,和脚边的尘埃一起漂浮在她纤细的脚踝处。她静静的站在屋子的拐角处,看着那边走来了两个黑影,仔细打量却是薛清扶着赫连睿往这边走了过来。 皇孙殿下要进内室了,那女子的心突然的一紧,有瞬间的停住了呼吸,一种说不出的难受蔓延开来,让她陷入了一片深深的绝望里。 41拒绝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赫连睿踏进了自己的房间,站在珲阿若身边的两个贴身丫鬟向他行了一礼,便自己退了出去,薛清也磕磕巴巴的说了句:“皇孙殿下早些安歇。”不敢再看赫连睿有些发红的眼睛,飞着一双脚儿跑了出去。 宫灯照得屋子里一片柔和,俗话说“灯下看美人”,珲阿若坐在那里,眼角眉梢被宫灯映着倒也显得柔和了许多。赫连睿站在床边不住的打量着她,心里想着今晚究竟该怎么办。 今日中午母亲便派了一位姑姑来指导他该怎么做,又塞了一本画册给他,叫他晚上拿去和绵福好好演练。见他涨红了一张脸,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那位姑姑笑道:“食色性也,男女生息繁衍,此乃天经地义之事,皇孙殿下不必羞涩,等到了晚上你便知道这事儿的妙处了。” 赫连睿脑海里闪过那姑姑指导的话,眼睛闪过格架上的那边册子——先去将她的衣裳脱下来,然后……那姑姑解说得很透彻,他也能记住那些步骤,可现在他的两只脚似乎被钉在地上,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就是不想上前。 坐在床边的那个女子显得好陌生,赫连睿只觉得有几分恶心自己想到的那些东西,自己怎么可以和她一起在床上颠鸾倒凤?她根本就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人。 珲阿若看着赫连睿进来,心里也有几分羞涩,低头坐在那里,只等着他上前来宽衣解带,和自己共赴巫山*。昨日出来之前,母亲就已经唤了她去细细叮嘱了今晚会发生的事,还对她说务必要伺候得皇孙殿下满意,这样才能保证日后自己在后宫里有一席之地。 本来看着他已经走了过来,突然又停住了步子,珲阿若心里有些惶惑,难道是自己哪里不对?偷眼瞅了下自己,穿戴很整齐,没有出半分错处,抬起头来看了看赫连睿,就见他正在打量着自己,脸色微红,身上还传来一阵酒气。 “皇孙殿下,时候不早了,早点安歇罢。”见赫连睿不动,珲阿若厚着脸皮开口了,总不能这样过一个晚上罢?他站一个晚上,自己坐一个晚上。 赫连睿似乎被她的话惊醒,点了点头道:“是该早点安歇了。”他指了指屋子的一面墙,那里有一扇小门,小门的后边是一间耳房,那是上夜的宫女睡的地方,今晚该没有人在那屋子里边罢?赫连睿的脑袋似乎回不过神来,只是指着那扇门,言语不清道:“我要歇息了,你去那边房子睡着罢。” 听到赫连睿这句话,珲阿若只觉得耳边响过一个炸雷般,震得耳朵嗡嗡直响。她“腾”的一声站了起来,对赫连睿怒目而视:“皇孙殿下,若是你不满意珲阿若,尽可以在此之前直说便是,为何要等到我被选定为绵福再如此来羞辱我?” 灯光照着珲阿若的脸,鼻尖上一点通红,她呼吸急促,看起来非常生气,赫连睿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她为何如此愤怒。 “我只是不习惯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赫连睿摇晃了□子看着灯下的珲阿若,她饱满的胸部因为愤怒在一起一伏,好像对他有一种无形的诱惑,酒精让他的头脑有些不清醒,他竟然想到了那位姑姑所教的事情来。 不行,自己怎么能想到那些事情?赫连睿掐了掐自己的手指,一阵疼痛让他稍微清醒过来,他朝珲阿若点了点头道:“既然你不愿意离开房间,那我走便是了。”说罢,也不管珲阿若的眼神多么震惊,摇摇晃晃的走了出去。 走出屋子,迎面吹来一阵凉风,让赫连睿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头脑越发的清醒了。站在院子里头,依着那课高大的月桂树坐了下来,他将脸贴到了粗糙的树干上边,用力的呼吸着带着寒霜味道的凉气。 这棵月桂树下,他和媛儿曾经多么开心的嬉戏。她笑嘻嘻的将果仁抛到他的面前,他张大嘴巴跳起来一口将果仁给咬住,还朝她得意的偏了偏头……一幕幕情景在他面前闪过,他的心底突然有些莫名的疼痛起来。 轻手轻脚的,他走到了慕媛的房间那边,屋子里还有灯光,从窗子那边看过去,里边一片隐约的暖黄。他将耳朵贴在窗子上边,仿佛还能听到里边有伤心的哭泣声,他心里一急,敲了敲窗棂小声的喊道:“媛儿。” 哭泣声停了下来,屋子里的灯光似乎摇晃了下,然后窗子这边看过去便是一片黑暗。赫连睿叹了一口气,看起来媛儿似乎对他收绵福很有抵触情绪,甚至都不想和他说话。他真想敲开门进去将她搂在怀里,轻声告诉她,除了她,自己不会再想要别的女子。可是自己若是这么做了,说不定明日母亲便会对媛儿有所惩罚,所以他只能硬生生的管住自己的脚,管好自己一颗年少冲动的心,就这么痴痴的站在外边,看着那漆黑一片的屋子。 “皇孙殿下。”身后传来轻轻的呼唤声,转头一看,却是薛清弯着腰踮着脚尖往这边匆匆的走了过来:“殿下,你……”他看了看赫连睿脸上那种伤心的神色,才说了个开头,便不能说下去,只能呆呆的站在赫连睿身边,不知该怎么安慰他才好。 “我们走罢。”赫连睿惆怅的吩咐了一句:“今晚我和你挤着睡一宿便是了。” 薛清惊得眼珠子都要掉落下来,连连摇头,一迭声的反对:“皇孙殿下怎么能去我那屋子歇息?还是回内室罢。” “你不用多说,我主意已定。”赫连睿摆了摆手:“走罢。” 灰白的月色照着主仆两人的身子,将两条长长的影子留在了地面上,当那影子到了屋子拐角处的时候,身后的房门被悄悄的打开,慕媛站在了门边,留恋的看着那两道身影消失在黑暗里。月亮依旧还是那样苍凉的照着院子,可她的脸上却有了一丝开心的笑容,将双手拢在唇边呵了口气,擦了擦手儿,眼泪珠子却从眼角滴落了下来。 第二日,蓝灵奉命去取元帕,却只发现皇孙殿下屋子里边空无一人,走到床边一看,那块元帕还铺在床上,干干净净整整洁洁,上边没有一丝褶皱。她将帕子拿到手里,四处望了望,绵福不在倒也情有可原,或者她自己回房间去了,可是皇孙殿下又去了哪里? 正在想着就听身后传来了脚步声,蓝玉和蓝晨捧着盆子出现在门口,两人见这屋子里边就只有蓝灵一个人,也楞了一下,皇孙殿下去了哪里? 三人正站在门口发呆,远远的从那边回廊走来了两个人,仔细一看,却是皇孙殿下和薛清。蓝晨和蓝玉总算是找到了正主儿,舒了一口气,将盆子放好,细心的拧干了帕子交给赫连睿净面。蓝灵拿着那块元帕,脸色通红,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赫连睿,可是总归得要去交差,于是吭吭嚇嚇的问道:“皇孙殿下,珲绵福在哪里?” 赫连睿扫了一眼房间,皱了下眉头道:“我又如何知道?许是回她自己屋子里边去了。” 这句话儿说了和没说实则并无两样,蓝灵握着那帕子,没有得到一个答案,拿眼睛瞄了瞄床上,发现被褥都是整整齐齐的,似乎昨晚根本便没有人动过,她向赫连睿行了一礼便拿着帕子出去向魏良娣回话了。 一幅锦屏前边有一张舒适的软榻,魏良娣正靠在那里闭着眼睛歇息,脸上露出了一丝满足的笑容。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若是运气好,说不定明年自己便能抱上孙子了,在有生之年能看到孙子出世,对于魏良娣来说,也是一种奢望,她真不知道赫连睿什么时候便会被册为皇太孙了。 听着外边急促的脚步声,魏良娣张开了眼睛,蓝灵握着一块洁白的帕子站在她的面前:“回良娣娘娘的话,皇孙殿下和珲绵福似乎昨晚并未同房。”蓝灵将帕子呈了过去,魏良娣急急忙忙抖开了那块帕子,就见上边光洁如新,没有一星半点血迹。 “你确定他们没有同房?”魏良娣的眉毛拧到了一处,握着帕子的手都在不住的发抖。 “是。奴婢见那床上的被褥还是叠得整整齐齐,似乎皇孙殿下和珲绵福都没有在房间里过夜。”蓝灵一边回禀,一边胆战心惊的看着魏良娣的脸越来越黑,就听魏良娣的话似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一般:“去将珲绵福给我叫来。” 珲阿若此时正坐在窗前梳妆,听着蓝灵来传说良娣娘娘想要见她,站起来轻蔑的一笑:“她是为昨晚的事情罢?为何不去问她儿子?” 蓝灵垂手站在那里,颤着声音回答:“这个奴婢也不太清楚,还请珲绵福去良娣娘娘院子罢,绵福去了便知。” 因为开着门,有一阵冷风吹了进来,吹得屋子里几个女子的裙子下摆都翻了起来,露出了里边各色的中裤,蓝灵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心里想着这天气越发的冷了,自己该再去加衣裳了。 抬头看着梳妆台前边,珲阿若身子依在那里,牙齿咬着嘴唇皮儿,将一张嘴整得不成形状,她的眉眼之间露出了一丝愤慨的神色,把手里拈着的一支簪子用力的丢进了首饰匣子里头,气呼呼道:“我还正想去见良娣娘娘呢,她倒先找起我的麻烦来了,去便去,我可不怕她。” 42设计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锦屏上绣着的重瓣牡丹吐着嫩黄的花蕊,粉白粉红的花瓣旁边的蝴蝶翅膀似乎在扇动着,将满园香气送到人的鼻尖。魏良娣的头发上也插着重瓣牡丹的华胜,显得她雍容华贵,气度非凡,她正垂着眼睛看着手里的一串檀香珠子,一粒粒的捻了过去,厚重的紫檀木在她洁白的指间擦了过去,留下一点点淡淡的香飘荡在屋子里。 珲阿若站在那间屋子里头,突然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压力,早些日子遇到的那个言笑晏晏的魏良娣不见了,现在这靠着锦屏坐在软榻上的魏良娣只有着原先的壳子,里边却早换了一个芯子。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魏良娣的声音幽幽的响起,带着不满和威严,这让珲阿若心头的不满突然又被挑了起来。自己是进宫来做绵福的,是要做皇孙的第一个女人,可那皇孙殿下却不愿意和她同床共枕,而皇孙的母亲却找了她来挑鼻子挑眼的问话,这也真真是欺人太甚,难道就欺负大司马家没人不成? “回良娣娘娘,昨晚是怎么一回事情,您该先去问了皇孙殿下再来问我。”珲阿若年轻的脸庞上有着薄薄的怒意:“是他自己跑去了那内侍薛清的房间歇息,也不愿意留在内室。皇孙殿下人都不在,我还留在那里做什么?” 魏良娣听了这话,心中吃了一惊,去了薛清那房间歇息?睿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难道他和薛清……不,不可能是这样!魏良娣猛的站直了身子,她看向珲阿若,眼中带有一丝狐疑:“昨晚,你可和皇孙殿下说清楚了?” 听到这句话儿,珲阿若低下头,脸上立刻飞起了两片红晕,说清楚?自己还要说得如何清楚――时辰不早了,皇孙殿下早日安歇罢――未必还要自己将他拉到床上去不成?好歹自己也是一个大家闺秀,怎么能学那些不要脸的举止言行! 见了珲阿若这般情状,魏良娣心里有了几分计较,该是睿儿没有动那男女之事的心思罢!她的手指轻轻的敲了敲小几的面子,修剪得圆润的指甲盖子闪着淡淡的珍珠色泽来,沉思片刻,转了转眼睛,魏良娣向珲阿若招了招手:“你且过来,我和你说些私心话。” 珲阿若贴耳过去,魏良娣小声交代了一些话,就见珲阿若的脸色越来越红,最后红得似乎要滴出血来般,完全没有了方才那种泼辣的模样。她抬头望着魏良娣,细声细气的说:“良娣娘娘,这……不妥罢?” 魏良娣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有什么不妥?你便照我教的法子去做便是。那东西我帮你预备着,下午你过来取。” 一整天,赫连睿都觉得非常开心,慕媛今日似乎对他比往日要亲密些,笑容也非常的甜美,有时会偷偷看他一眼,又飞快的转开视线,假装根本没有看他,只是静静的在那里为他研墨,可是嘴角浮现的微笑却还是泄露她的情绪,赫连睿也不揭破她,看着她那疏淡的笑容,他的心里也愉快得很。 晚上和慕媛在书房里对弈了一回,两人都是初学弈棋,慕媛很聪明,她的棋力在短短的时间内便有了不少的长进,连下三盘,都将赫连睿杀得丢盔弃甲,狼狈而逃。赫连睿放下棋子,笑着看了慕媛一眼:“媛儿,你为什么要生得这么聪明,这样便显得我笨拙不堪了。” 慕媛嘴角含笑,低着头道:“皇孙殿下若是想要赢我,有两种方式,第一种是多花些时间练习,第二种是叫我故意让着殿下,不知殿下想要哪一种?” 赫连睿伸出手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一指:“第一种可能没有用处,第二种我不想用,所以还是继续让你赢棋罢。” “所谓勤能补拙,皇孙殿下可不要放弃。”慕媛抿着嘴儿笑了下,将那散落的棋子收了起来,姑姑那时候叮嘱自己不要肆意妄为的说话,可是在东宫和赫连睿相处久了,这才发现其实并没有这么多讲究。赫连睿对她很是宽容,甚至还对她称呼他“皇孙殿下”很不满意。“在人前你叫我殿下不打紧,只有我们两人时,你便可以喊我的名字,老是喊皇孙殿下,听着怪不舒服的。” “是,皇孙殿下。”慕媛笑着行了一礼,翩然而去,将赫连睿气得坐在那里瞪眼看着她盈盈的背影,好半日说不出话来。 昨日是赫连睿的生辰,按着理儿他该和那位珲绵福欢好,这样才表示他已成年,本来以为他昨晚该是锦帐飘香,春色无比,却没想到他竟然在薛清屋子里歇息下了,这真是让慕媛异常意外。 似乎是一个梦,昨晚自己一想到皇孙殿□边睡着一个女人便觉得有些难过,总觉得以后赫连睿和自己便不会这样亲密了。和赫连睿接触了这么久,她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生命里一个很重要的人,一想着要和他疏远,就像被谁夺走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般,慕媛忍不住小声的哭了起来。 可没多久,就听到窗户边上有人小声的喊着她的名字,像是赫连睿的声音。她停住哭泣仔细听着,果然是赫连睿,一种酸甜交织的感觉立刻充斥了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赫连睿竟然在这个晚上在她窗子外边站着,他没有抛弃她,他还站在自己身边! 慕媛收好棋子,心里有说不出的愉快,她笑盈盈的朝赫连睿行了个礼儿:“皇孙殿下,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歇息罢。” 赫连睿笑着朝慕媛点点头,方才见她忙碌着收拾好棋子,又将明日去清心斋的东西收拾准备好,细心的放在书桌上边,这感觉很是温馨,似乎是一位细心的妻子在为夫君准备第二日出门要带的东西。 看着慕媛小巧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他吩咐候呆呆站在一旁的薛清道:“去叫人将梳洗用具送去内室。” 内室还是那般装饰,到处都是红红的一片,看上去非常喜庆。赫连睿走到床边,看了看床上放着的红色剪纸,上边有一对鸟儿交颈而眠,让他看了心里一动,弯□子去将那对鸟儿捡了起来,明日给媛儿去看看,她定然也会喜欢。 俯身下去,一种奇怪的香味从锦帷里飘了出来,赫连睿抬头看了看锦帷的四角,见上边都垂着一个小小的香囊,里边该是装了些香料罢。什么时候自己的锦帷里还放上了香囊?赫连睿好奇的伸手摘了一个下来,就见那香囊上便竟然绣的是一男一女欢好的图案,两人跪卧花间,身上皆未着片缕,chi条条的抱在那里,男子正伏在女子身上,下边隐没在花丛里,但上边却看得异常清楚,那女子上边鲜艳的紫晶葡萄都绣得纤毫毕现,正被那男子的手捉住,只露出顶峰的一点点红色。 赫连睿见了这幅图像,脑袋里突然“哄”的一声,只觉口干舌燥,面色绯红,额头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子。他全身燥热不已,全身好像被扔在火炉中一般,有一种莫名的*从底下升起,似乎要将自己烧得干干净净一般。 赫连睿用力的将自己的衣裳扯开,朝外边大喝一声:“薛清,还不快帮我拿盏茶过来!” 外边有人应了一声,门被人推开了,就见一个婷婷袅袅的身影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盏茶水,笑盈盈的朝他走了过来:“皇孙殿下,请用茶。” 赫连睿一把夺过那盏茶,咕嘟咕嘟的灌了下去,可是口里干渴的感觉没有减轻半分,只觉得口越发的干渴了。他抬头打量了下那站在身边的女子,可是已经看不清她的面目,只觉得她似乎很熟悉,又有些陌生。 那女子娇滴滴的说:“皇孙殿下,夜深露重,我们早些歇息了罢。” 她伸出纤纤玉指将自己披在外边的衣裳解开,那披风从她的肩头滑落,露出了一套鲜红的中衣,领口是右衽斜领,露出了一抹洁白的肌肤,锁骨处有微微的凹陷,看得赫连睿不由得喉头一动,嘴唇蠕动了两下。 “殿下……”那女子慢慢的走上前来,将手搭在赫连睿的胸膛上:“我来给殿下宽衣可好?”说话之间,她的手指已经探入了赫连睿的衣领,手指触着他炙热的肌肤,心里一喜,良娣娘娘的法子果然好,这帐中香可真是助兴的邪物儿,再加上茶水里边下的迷情散,皇孙殿下竟然就如此动情了。 赫连睿只觉得有一双纤细的手在他的衣领里边探了下去,温柔的抚摸过自己的肌肤,只觉得下边躁动不已。用力睁开眼睛,却看见一座高耸的山峰贴着自己的脸在不住的抖动,从半敞开的衣领看下去,只见一点鲜红在那雪白的肌肤上便不住的在眼前晃动,就如方才在香囊上看到的那点嫣红一般诱人。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伸出手微微颤颤的握住了那团浑圆,模仿着香囊上绣着的男子行事,将那颗尖尖的樱桃握在了手指间。 怀里的女子嘤咛一声便倒在了赫连睿身上:“殿下……”那一句呻吟成功的将赫连睿最后一丝弥留的理智赶跑,他只觉得手下肌肤滑腻,似乎诱惑着他翻身上去好好享受一番。于是他将怀里那女子推倒在床上,伸手便将她的中衣褪去,露出了一身雪白的皮肉,被立在床边的宫灯照着,格外诱人。 珲阿若被剥了个精guang打横放在床边,她也有些害羞,可是她一想到母亲的叮嘱,加上帐中香的功效,她也兴奋了起来,媚眼如丝的看着正在飞快的脱着衣裳的赫连睿,嘴角露出一丝媚笑:“殿下,阿若好冷……” 回答她的是赫连睿扑过来的亲吻,他的舌头探入了她的唇里,生涩的吸着她口中的甘露,一只手在她身上迟疑的摸索着,不一会儿他似乎已经不满足了,大吼一声,似乎有什么劈裂了她的身子。珲阿若蹙着眉头,手臂攀着赫连睿的手,口里轻声道:“殿下,你慢点儿。”可是赫连睿根本没有顾及到她的痛楚,只是由着性子在她身上驰骋着。他的节奏越来越快,低低的喘息声充满了整间内室,伴着那帐中香的味道,一屋子的香艳,真是chun宫帐暖,锦帷生香。 43伤心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晨光微熹,淡淡的日影在天空里显出了影子,院子里边细长的兰草叶子上还凝结白色的寒霜,一滴晶莹的晨露在叶尖上随风晃动,好像会随时坠落下来一般。几个宫女端着水盆拿着帕子站在赫连睿的内室门口,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谁都不敢上前去敲门,皇孙殿下今日起得可真晚。 薛清站在门口不住的往院子那头张望,昨晚的事情他是知情的,因为昨日白天良娣娘娘将他喊了去,交代他去外边青楼走一趟,买一些助兴的东西回来。薛清苦着一张脸望着魏良娣道:“良娣娘娘,这样不妥罢?” 魏良娣细细的眉毛拧到了一处,一张脸变得扭曲了起来:“你是不是贪恋着你家主子?听说昨儿晚上他歇在你那里?” 听到魏良娣这句话,薛清便如同被雷劈了一般,“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磕头如蒜:“良娣娘娘,绝对没有这样的事儿,奴才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他的眼睛盯着魏良娣露在裙裾外边的一角绣花鞋,上边的绣花似乎模糊成一片,红艳艳如同一片血渍般耀花了他的眼睛,冷汗从额头流了下来,滴落在地面上,不一会就形成了一片水渍,似乎能照见他那张害怕的脸。 “既然知道害怕,那还有药可救。”魏良娣轻声说了一句,那声音虽然听起来轻,可却如同有什么割着薛清的喉咙一般,他都觉得有些呼吸困难。“咣当”一声,一块东宫的腰牌扔在他面前:“你速速出宫去将这事儿办妥当了。” 拿着腰牌躬身走了出来,薛清换了衣裳便出了宫,一路走了过去,心里忐忑不安。皇孙殿下喜欢谁,恐怕东宫里边的阿猫阿狗都知道,昨日晚上他便是宁可和自己来挤着睡也不愿意和那位绵福同床共枕便表明了他的态度。现儿魏良娣却一心想着要让皇孙殿下和珲绵福成了好事,这真是让薛清有些觉得心里难受。 于情他该要依着赫连睿的心思,不答应良娣娘娘的要求,可是胳膊扭不过大腿,自己若是说不去,少不了一顿板子便会上身,况且自己不去自然还会指着别人去,不如自己去买些稍微性子轻些的。薛清望了望不远处的那幢高楼,就听到里边有女子娇媚的笑声隐隐的传了过来,还有些脂粉香味随着风散在空中,让他好一阵尴尬,定了下心神,他摸着走后门问了下那里的龟公,那人也爽快,到里边打了个转儿便拿出一大堆东西来让他选,还热情的告诉了他那些东西的效用。 薛清挑了几个帐中香的香囊,又买了包迷情散,那龟公眉开眼笑的接过银子,还殷勤的将那两样东西给他包好,挤眉弄眼的对他道:“保准有效,没效你把我们艳红楼的招牌给砸了我都不会说半句话!公子好走……下次再来。” 将那殷勤的龟公甩在身后,薛清一溜烟般回了宫,将那包东西呈给魏良娣,谁知她却拉下一张脸怒喝道:“谁叫你拿这些腌臜东西来污了我的眼睛,还不快些收起来,等晚上再挂到睿儿锦帐里边!”看了看四周,魏良娣又压低声音道:“这东西,对身子无碍罢?” 薛清回道:“听那龟公说量少无碍,只要不是天天用着那便无妨。” 魏良娣松了口气,抚着胸口道:“那你自己看着办罢,今日晚上若是皇孙殿下还不能和珲绵福成事,那明日你自己去领一百板子便是。” 薛清应承了一声,愁眉苦脸的走了出去,心里直打鼓儿,将东西给别人去做是一回事,自己做又是一回事了。走在那曲曲折折的回廊,薛清只觉得中衣被背上的汗珠子濡得透湿,自己好像在背叛赫连睿一般,薛清耷拉着两条眉毛,心里拼命给自己找开脱的理由——于理也该让皇孙殿下享受成人礼不是,总不至于要等慕春衣成年罢? 薛清站在这边等着赫连睿起床,心里在想着,不知道慕春衣什么时候过来,素日里她都会来得很早的,若是亲眼看见皇孙殿下和珲绵福同衾而眠,不知道会该多么伤心呢。虽说这事情她迟早要知道,可听别人说总比自己亲眼看到的好。 正在想着,就见屋子拐角处走出一个娇小的身影,一件翠绿色撒花绫罗衣裳,下边系着穿花蛱蝶烟罗裙,衣领这里镶了一圈白色的绒毛,更显得她一张粉脸晶莹,如那白玉般温润闪亮。薛清见了心里只是叫苦,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刚想到慕春衣,她可就来了。 “咦,蓝玉蓝晨,你们怎么还站在门口?难道皇孙殿下没有起床?”慕媛见到门口杵着的几个人,抿嘴一笑:“现儿天气冷了,皇孙殿下也学会赖床不成?”她盈盈的走了过来,伸出手在窗棂上扣了两下,清脆的喊道:“皇孙殿下,该起床了,早不起来可会晚了,太师大人会不高兴的。” 就听里边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声,突然赫连睿惊慌的声音响起:“珲阿若,你什么时候睡到我床上来的?” 紧接着屋子里响起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似乎娇媚得能拧出水来般:“殿下,昨晚我们一直睡在一起呀,皇孙殿下昨晚已经和阿若成了好事,难道皇孙殿下便一点儿印象都没有?皇孙殿下可折腾了我大半个晚上呢……” 那女子吃吃的笑着,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慕媛站在外边,心里像结了冰似的,原来他究竟还是抛弃了自己,昨晚他和珲阿若睡到了一起。她闭上了眼睛,似乎能想象到珲阿若枕着赫连睿的臂膀睡在他的臂弯里边,长长的睫毛触及着他的下巴。 站在那里望着那扇紧闭的门,慕媛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她只觉得自己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她眼中蓄满了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几乎要掉了下来。她强忍住泪水转头对薛清道:“我今日身子不舒服,不和皇孙殿下去清心斋了。” 薛清也知道她此刻心里定然难过,看着她一双红红的眼睛点了点头:“你去歇息罢,皇孙殿下起来我便和他说。” 慕媛只觉得全身都很冷,就如身处冰窟中一般,站在身旁的蓝晨和蓝玉望着她,似乎还带着一丝讥讽的笑容,这让她更觉得寒冷,周围没有一丝可以让她觉得温暖起来的东西。她慢吞吞的往前边走着,走到自己的屋子面前,推开房门,一阵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她觉得自己似乎失去了一个亲人般,有一种突然的绝望,抹了抹眼泪,她想起了慕昭仪。对,自己还有姑姑,自己要回徵宫去,她不愿意再生活在东宫,她怕自己看见赫连睿都有忍不住的心痛。 慕昭仪正坐在徵宫的大殿上,手里拿着一卷手稿在仔细的审阅:“不妥,这位太史令也太秉笔直书了,只怕皇上说让他直言,可却绝不会乐意见到这些句子出现在虞史里边罢?”她拿起笔,点了点朱砂,将那段话圈了起来,又细细的在旁边写上批准。 自从参与修虞史以来,她认识到不少文臣,又通过和他们纸上的交流,也将现在大虞朝堂上的形势摸了个透彻。春杏前些日子也让保仪姑姑带信回来,说一切按照她教的去做,现在那颜对她格外宠幸,在那颜那里也能说上几句话了。 慕昭仪拿着那份手稿看了看,脸上露出了微笑,虽然这事着急不得,可能要花上几年乃至是十几年的功夫,但她别无选择,不能放弃一线希望。现在她静静的蛰伏在徵宫,就像飞蛾用尽自己的力量慢慢的咬开后宫的茧子,最后化茧成蝶,冲破这重重宫苑,以最绚烂的舞姿出现在世人面前。 自己现在的任务便是要精心编织一张大网,不知不觉的便将赫连焘困在这张网里,一旦时机成熟便伺机而动,让他没有半点反应的余地。慕昭仪的眼睛看过那份手稿,上边有一行字吸引住她的目光“太祖暴毙于壮年,实乃国之大不幸也。”她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似乎在自言自语:“死在女人的床榻上,也算是占尽风流了。” “姑姑,姑姑……”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外边响起,似乎还带着哭泣的声音,慕昭仪楞了下,媛儿?今日她怎么来徵宫了?这个时候她不该是和皇孙殿下去清心斋的吗? “姑姑。”慕媛的脸上挂着泪水,投入了慕昭仪的怀抱,因为找到了亲人,她的眼泪便如决堤的河水般倾泻而出,小小的身子哭得抽动不已,甚是伤心,慕昭仪看着侄女如此伤心,只是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静静的等着她平静下来。 “媛儿,人生在世不称意之事十有*。”等到慕媛的哭声平息下来,慕昭仪看着她红肿的双眼,疼爱的将她抱紧了些:“你没有跟着皇孙殿下去清心斋,这是为何?” 慕媛忸怩了下,最终将赫连睿和珲阿若那事情说了出来,说完之后突然想到这样唐突的来找姑姑,不知道姑姑又该如何责备她。醒悟到这一点,她咬着嘴唇看着自己的脚尖,心里一阵慌乱,自己该是关到屋子里哭一场便是了,何苦送来徵宫让姑姑责骂一番。 好半天都没有听到慕昭仪开口,慕媛惊讶的抬起头来,便看见姑姑的双眼盯着大殿外边,茫然无神,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一般。她轻轻拉了拉慕昭仪的衣袖道:“姑姑,是媛儿造次了,媛儿又惹得姑姑不快,求姑姑责罚。” 一声轻轻的叹息在慕媛的头顶响起,就听慕昭仪清冷的声线道:“赫连家的男子,又有谁是专情的?从太祖起,谁不是三宫六院?太子殿下虽说算对魏良娣专情,可也有一位太子妃,一个良娣,还有两名已经故去的良媛。”慕昭仪的声音稍稍停顿了下,眼睛低垂下来看着慕媛道:“媛儿,你若是真心喜欢皇孙殿下,那姑姑只能诫告你千万不要寄托太多厚望,所以他和珲绵福这事情也不值得你气恼。” 慕媛呆呆的张着嘴看着姑姑那张没有生气的脸,似乎一瞬间她已经老了许多,眼角都出现了细细的皱纹褶子。 44黯然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徵宫一片宁静,低垂的帷幕压着地面,在那黑色的水磨地面上映出了倒影,仿佛拖沓出了双重的褶子来一般。外边没有风刮进来,帷幕纹丝不动,只是那样厚实的低垂着,沉甸甸的压在慕媛的心头。 慕昭仪的话既冷清又残酷,提醒着她一个不可更改的事实,赫连睿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孙殿下,无论她有多么好,他终将不会只属于她一个人。他今日有珲绵福,说不定以后还有别的女子,自己只能站在一旁看着他,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远。 伏在慕昭仪的怀里,慕媛的手怯生生的伸了出去攀住了姑姑的脖子,她贪婪的闻着姑姑身上传来的幽香,突然之间觉得非常踏实,或者这便是血脉亲情的一种体现,只要有她在身边,自己便会感到轻松了许多。 “媛儿,你也别难过了。”见到侄女脸色苍白,一双眼睛闪烁着盈盈泪光,慕昭仪不由得安慰她:“皇孙殿下今年十一了,也到了收绵福的年纪了,他总不可能等上四五年等着你长大罢?若你是个争气的,等你成人以后,专宠椒房也便是了。”慕昭仪伸出手来抚摸了下慕媛的头发,无奈的笑了笑:“只是你须得聪明些,不要太把男人的宠爱当一回事情,他今日可以宠着你,明日便可以宠着别人。女人……” 慕昭仪将慕媛的身子放了下来,牵着她的手走到大殿门口,看着外边寒风刮起的树叶,不住的空中起起落落的飞舞着,声音变得冷硬幽深:“女人只有靠自己,靠自己的头脑和手段去征服男人,不是靠他们的施舍。媛儿,你要快快长大起来,变得睿智而强大,到时候要让赫连睿仰视着你,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你为了他在这里伤心哭泣。” 慕媛只感觉姑姑的手用力的握住了她的,姑侄俩并肩站在那里,从外边看过去,似乎深幽幽的大殿正在给她们做背景,衬得她们俩更是肤如凝脂,眉目如画。 赫连睿从来没有这般觉得沮丧过。清早起来,身边竟然躺着一个女人,而且这个女人未着寸缕,口口声声说自己昨晚已经收用过她了!他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她,发现她便是皇爷爷赐给他的那个绵福珲阿若,她正娇媚的望着他,锦帷里飘出点点香气,又勾起了他一点点蠢蠢欲动。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赫连睿慌忙披了衣裳从床上跳下来,用力打开门,让外边的新鲜气息透了进来。 门外站着薛清和两个宫女,没有见到慕媛,赫连睿心中有些焦虑不安,方才分明听到媛儿在窗户外边喊自己的,这会她却去了哪里? 薛清见赫连睿在东张西望,知道他想找谁,躬着身子小声说:“慕春衣说身子有些不舒服,今日便不陪殿下去清心斋念书了。” 赫连睿一阵怅惘,媛儿方才还来找了自己,这会便说身子不舒服,人都不见,显然是生气了。回头望了下房间里边的那张床,昨晚的事情隐隐浮现在他的脑海,一股说不出的恼怒从心底升起,他咬牙切齿的抓住薛清道:“那个珲阿若怎么会在我的床上?” 被赫连睿猛的一摇,薛清不由得哆嗦了下,但却仍然大真胆子道:“殿下,她是你的绵福,自然会要和你睡在一张床上的,殿下何必介意。” 赫连睿将薛清猛的推到了一旁,将衣裳拢紧了些,也不顾初冬的早晨的丝丝寒意,大步朝慕媛住的那屋子走了过去。薛清见他只趿拉了一双羊皮软靴,大氅的下摆随着他的步子一晃一晃的,露出了一双赤着的脚,不由心里一急,朝呆呆站在那里的蓝晨蓝玉大声吆喝道:“还不赶紧去取些御寒的东西来!” 蓝晨蓝玉被薛清这么一吼,这才醒悟过来,端了盆子放在内室,不顾床上珲阿若那惊愕的眼神,取了一条毯子,捡了赫连睿散落在地上的中衣中裤就往外边追了过去。 赫连睿走到慕媛的屋子外边,伸出手想去推门,可那手只伸到了半路上,便停在那里不动了,他望着那扇门,脸上露出了一丝难受,不知道该怎么样开口和媛儿解释――毕竟他确实和珲阿若滚在了一处,这是这么多人都看见了的事实。 “皇孙殿下,请穿好衣裳罢!”蓝晨和蓝玉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手里拿着赫连睿的衣裳,见到他光着一双脚站在了那里,两人都有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若是服侍不周到,皇孙殿下着凉患病,她们可该是一顿板子少不了的。 蓝晨蓝玉两人的声音赫连睿的目光从慕媛的房门转到了她们手上捧着的衣裳上边,看到他的中衣中裤,一种说不出的愤懑终于从他压抑的心里爆发了出来:“谁让你们拿这衣裳来的?”他指着蓝玉手里的那衣裳,声音明显的在发着抖:“快把这衣裳去扔了!以后我不再穿这种颜色的中衣!” 蓝晨抱着一条驼绒毯子,见赫连睿极其厌恶的看着蓝玉手中的衣物,用手臂碰了碰蓝玉:“你快些去帮皇孙殿下找一套新的中衣中裤过来。”蓝玉哪里敢抬头看赫连睿,慌慌张张的应了一声,弯着腰便退着回内室那边去了。 薛清见着赫连睿火气恁大,也不敢开口说话,可又怕他冻坏了身子,叹了一口气,走到赫连睿身边,伸手敲了敲那扇房门道:“慕春衣,你且开门罢,殿下得知你身子不适,心里着急,没穿中衣中裤便来看你了,你总不会想让殿下冻坏罢?” 屋子里没有传来应答声,薛清又扬起声音问了句,依旧没有回答,他心中奇怪,伸出手去推开了屋子门,就见里边空荡荡的 ,一个人影都不见。赫连睿的脸色立刻变白了,跺着脚儿道:“这下可糟糕了,媛儿去了哪里?”他大踏步走进了屋子,四处细细打量,好像慕媛躲在了哪个角落,专等着他去找她一般。 “薛清,媛儿不见了。”赫连睿颓然的坐在了慕媛的床上,看着这间小小的屋子,没有了媛儿在这里,仿佛这屋子变得死气沉沉,没有一点活泼的气息。 薛清朝蓝晨呶呶嘴,蓝晨会意,走上前来,将毛毯搭在赫连睿露在大氅外边的腿上面,那一双腿已经被初冬的寒风冻得有点微微转成蓝紫颜色,就如赫连睿此时的心情一般,凉到了极致。 “薛清,怎么办?媛儿不见了!”赫连睿又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手紧紧的抓住了床上的被褥:“她再也不想见我了,所以便走了。”他摇了摇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一颗眼泪从眼角涌现,慢慢的爬过他的脸颊,在下颌上停留了片刻,最终滴落下来:“媛儿,是我不好,我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见到赫连睿竟然流泪了,薛清也是心里一惊,赶紧示意蓝晨拿出帕子来给赫连睿拭去泪水,蓝晨拿着帕子抖抖索索的走了过去,手里的帕子还没有伸到赫连睿面前,便被他一巴掌拍飞了那只手:“你们都给我走开,让我好好的呆在这里!” 薛清见赫连睿这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能朝蓝晨摇了摇头,两人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走出屋子便见蓝玉拿着一套中衣中裤赶了过来,后边还跟着一脸戾气的珲阿若,薛清心里暗地里叫苦不迭,这位珲绵福脸黑成那般模样,肯定是来找茬的。 这位大司马家出来的小姐可真是脾气暴躁,也不会收敛着些,皇孙殿下明摆着是不喜欢她,她却偏偏要不识趣的凑上来,昨晚若不是自己去青楼买的那些助兴的东西,她又怎么能如愿以偿的爬上皇孙殿下的床? “薛清,你主子呢?”见薛清和蓝晨两人站在屋子外边,却不见赫连睿的声影,珲阿若提高了声音问道:“怎么大清早的就这么走了,也不留一句话儿,莫非是嫌弃我昨晚没有伺候得好不成?” 薛清弯着身子陪着笑脸,心里暗自叫苦,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位珲绵福真的跑过来兴师问罪了。珲阿若见薛清只是摆出一脸的笑容,也不说话,心里火起,一把推开了他便闯进了慕媛的屋子,口里还大声嚷嚷:“真看不出这为慕春衣,小小年纪可真会勾引男人,竟然不声不响的就把皇孙殿下勾到她屋子里边了!” 走进屋子一看,却只见到赫连睿坐在床上,屋子里并没有第二个人的影子,珲阿若也是一愣,顾不上向赫连睿行礼,一双眼睛东张西望起来。赫连睿早就听见她在外边的叫喊声,心中已是十分不喜,又见她跑到房间里边到处张望,不由得气极,站起来冷冷的说:“珲绵福,你怎么可以不守规矩,跑到慕春衣的房间里头来胡乱喊叫?” 珲阿若也是一怔,可却不愿意服输认错,只是扬着脖子道:“别当着我的面,你的称呼就变得这般疏远,喊什么慕春衣呢,你素日里头不是喊她媛儿的吗?她分明就是一个狐狸精,这么小就懂得勾了男人的心,以后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模样呢!” 听到珲阿若如此咒骂慕媛,赫连睿心中的愤怒再也无法遏制,猛的站了起来冲到珲阿若身边,腿上盖着的驼绒毯子重重的落在了地上,堆在那里仿佛是一团蛰伏的野兽,正在蓄势待发一般。珲阿若见赫连睿的眼角眉梢有着说不出的扭曲,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强装镇定的喊道:“你要做什么?” 赫连睿伸手用力捉住了她的手腕道:“以后你再敢骂媛儿是狐狸精,我会让你后悔为什么管不住自己的嘴!” 45作恶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日头逐渐的爬了上来,温暖的照进了屋子,一片金灿灿的颜色让人看着感觉到心里暖洋洋的。魏良娣此时的心情也和阳光一样灿烂,她手里拿着那块白色的帕子,见着上边一团殷红的血迹,笑着点点头交给了身边的蓝瑛:“你去拿给珲绵福收起来罢。” 蓝瑛接过那块帕子,找了个盒子装了起来便往珲阿若那个院子走了过去。珲阿若的院子在东宫的最角落里边,她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那个院子门口,正准备进去,就见旁边款款走来一个高挑的宫女,手里提着一个盒子,定睛一看,却是服侍皇孙殿下的李嫣。 这李嫣委实算得上是个体贴人儿,一双小手生的巧,东宫里头的人该没有一个人未曾尝过她的可口糕点,她为人又和善,见着别人脸上都是一团热络的笑容,没由得让人心里也欢喜了几分。只是不知为何,皇孙殿下却似乎不是很喜欢她,身边跟着的是那个慕春衣,反倒把她凉在了一旁。 “你这是给珲绵福送糕点去?”蓝瑛见着李嫣带着一脸的笑容朝她行了个礼儿,也回了她一个微笑。 “是。”李嫣欢快的走了过来,阳光照着她头上的一支银簪子,闪着冷冷的光:“听说珲绵福昨晚和皇孙殿下……”说到这里,她忸怩了一下,脸色发红:“我赶着做了些糕点给她,听说那事儿怪费力气的,不吃点东西怎么能调养?” 蓝瑛笑着拧了下李嫣的脸道:“就你最促狭,这些事儿倒是打听得清楚,你说说看,是听谁说的?该不是小厨房里头的那些师傅们说的罢?” 李嫣也不回答,只是吃吃的笑着,两人携手进了珲阿若的院子。院子不大,就两进房子,住着珲阿若和她的四个贴身丫鬟,小小的中庭里只栽着几棵银杏树,沿墙还种了一排栀子花,只是在这个时节早就已经看不到那洁白芬芳的花朵了,只有绿色的叶子繁茂的依墙而舞。中庭站着一个丫鬟,见蓝瑛和李嫣过来,朝她们淡淡的点了下头:“珲绵福在屋子里头,我去通传下。” 蓝瑛拧了下眉毛,有点不高兴:“这里可不是大司马府,怎么珲绵福的丫鬟们还是没有一点宫女的模样,一个个架子端得高高的。”蓝瑛已经是大宫女,身份不同,按宫中规矩,普通等级宫女见着都该要行礼的,再是不济也该问安才是,可珲绵福那个贴身丫鬟竟然这么大喇喇的点了点头,不由得让蓝瑛不喜。 李嫣在旁边劝道:“蓝瑛姐姐,她们也是不习惯,以后自然慢慢的就好了。咱们少不得和她们多来走动走动,教教她们规矩便是。” “还是你懂规矩。”蓝瑛拉了她的手,往前走了几步,就见方才那个丫鬟走了出来道:“进来罢,可现在绵福正不舒服呢,你们说话时可得留神着。” 这句话又让蓝瑛脸上黑了黑,进去将那盒子交到珲阿若手里,便挺直了背回魏良娣那边去了,临行前见李嫣似乎还没有想走的念头,招呼了她一句,可李嫣却笑着说她想和珲绵福说几句话儿,心里便自以为李嫣是代自己向珲阿若说这宫里的规矩,于是心中这才舒展了些,飞快的回了魏良娣屋子。 听着蓝瑛抱怨珲阿若的丫鬟不懂事,魏良娣也是微微蹙了下眉头:“那珲绵福虽是出身大司马府,可也不能这么纵容着,改日我得好好的给她说道说道才是。”又听着蓝瑛着力将李嫣夸奖了一番,魏良娣低眉颌首,也是连声赞赏:“这李嫣丫头,真真是个不错的,她若是长大了,我得亲手指了给睿儿,让他收了她才是。有这样一个贴心细致人儿跟在睿儿身边,我也算是放心了。” 李嫣站在珲阿若的身边,打开了那个食盒,取出了一屉糕点来:“珲绵福,奴婢问过欢儿,她说你喜欢吃甜糯口味的糕点,奴婢今日做的是莲蓉栗子酥,你要不要尝尝味儿?” 珲阿若懒洋洋的抬起眼来看了看那屉糕点,见那一个个小小的糕点摆在食盒屉子里边,煞是好看,不由得将一张板得死死的脸放松下来,伸出手来拈了一枚莲蓉栗子酥放到嘴里慢慢咀嚼了下,脸上露出了惊奇的表情来:“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本领,这糕点做得甚是美味。”她停了停道:“那前日欢儿给我拿来的糕点也是你做的了?” 李嫣弯了弯身子道:“正是奴婢做的,若是珲绵福喜欢,什么时候想吃糕点了,可以让欢儿给奴婢传个信儿,奴婢便做了给珲绵福送过来。” “我看这整个东宫,也就你还是一个知情知趣的明白人儿。”珲阿若的眼睛扫过垂手站在一旁的李嫣,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若是我半夜里头突然想吃糕点了,那你也爬起来给我去做不成?” “那是自然,只要是珲绵福想要吃,奴婢绝不会有半点推托。”李嫣抬起脸来望着珲绵福,带着一脸的真诚:“奴婢从一见着珲绵福的面开始便已经将绵福认作是自己的主子了,将来皇孙殿下的正妃定是珲绵福无疑。” 听着李嫣这吹捧的话儿,珲阿若只觉得心里头一片舒坦,方才的不快已经一扫而光,她笑眯眯的看了看李嫣,朝立在身边的欢儿吩咐道:“还不去给这小宫女搬个小杌子坐?我倒想听她说说这东宫的趣事儿。”来东宫的时间不长,自己还不太摸得清门路,正好来问问这机灵宫女,看看自己该注意些什么。 李嫣见珲阿若似乎不排斥自己,心里暗自高兴,拉七杂八的说了一堆话儿,慢慢的,那话题便绕到了慕媛身上。珲阿若皱着眉头问:“那个叫慕媛的春衣,据说是慕昭仪的侄女,和皇孙殿下究竟为何如此情分这般深?我见皇孙殿下总是处处将她带到身边,都舍不得放手半步一般。” 李嫣撇了撇嘴道:“还不是那慕春衣撒娇撒痴的缠着皇孙殿下?”抬眼看了看珲阿若,见她关注的看着自己,不由得心里有了几分计较,于是慢慢的一字一句斟酌着道:“奴婢倒是有句掏心窝子的话想和绵福说说,可不知道绵福爱不爱听。” 珲阿若低头瞟了一眼李嫣,带着几分惊讶,没想到这小宫女竟然有什么掏心窝子的话想要和她说,淡淡一笑,她点了点头道:“你且说来听听。” “既然绵福想听,那奴婢便放肆了。这慕媛和皇孙殿下情分非比一般,他先前就是和慕媛一起在徵宫跟着慕昭仪念书的,所以若是绵福初来乍到便想和慕媛去争皇孙殿下的关爱,自然是行不通。俗话说欲速则不达,绵福可缓缓图之。”李嫣低眉顺眼的说了一通话,心里却是砰砰乱跳得厉害,但愿珲阿若能听她的话,到时候一举将慕媛除去。 “缓缓图之?”珲阿若回味着李嫣的话,心里不由得有了几分明白:“你是想让我笼络着慕媛,先不用和她去争什么,然后伺机而动,找个机会在她没有觉察的时候便将她除了去?” “绵福果然是聪颖过人。”李嫣抬起头来,一脸惊讶崇拜之色望着珲阿若:“若是绵福一开始便针对她,慕媛自然便有了戒心,绝不会轻易上当,不如绵福放□段,主动和她去结交,那慕媛失去了防范之心,绵福就能轻易找到将她扳倒的事情了。” 珲阿若沉思了片刻,连连点头:“不错,你说的倒真是个法子,你叫什么名字?我去向皇孙殿下讨了你过来到我这院子里边当差,你愿不愿意过来?” 李嫣心里暗自叫苦连天,本来是想来招“借刀杀人”,没想到却把自己给搭上了!平素虽然不是跟在赫连睿身边的,可每日里还是能够见上他几面,偶尔还能说上一句半句话的,可若是从赫连睿身边调到珲阿若这里,机会便少了很多。 虽然心里自怨自艾,可却还是不敢回绝珲阿若,只能笑得灿烂的说:“绵福赏识,这可是奴婢天大的福气,奴婢自然是愿意的。” 珲阿若点了点头道:“那你便先回去,我先向太子妃和魏良娣去回禀下,将你讨到我这里来当差。” 李嫣咬着牙儿答应了,拎着食盒走回到自己屋子里边,一进门便重重的将那食盒掼在地上,差点没有将那食盒摔坏。她冲到小小的梳妆台前,对着那面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那是一张讨喜的小圆脸,只是面色非常苍白。她抚摸着自己的脸,轻轻说道:“李嫣啊李嫣,去珲绵福院子里又有什么,只要你肯用心,自然能找到机会!” 赫连睿在清心斋心不在焉的念了一上午书,张延之见他完全不在状态,也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情,望着赫连睿直皱眉,赫连旸在旁边挤眉弄眼的取笑道:“太师,你是不知道我睿侄子前日得了个绵福,自然会要精神懈怠些。” 被赫连旸这么一说,赫连睿更是心情糟糕,向张延之告了一声早退,便带着薛清走出了清心斋。他沿着那石子小径在御花园里漫无目的的走了两圈,只觉心里一片空虚,怏怏不快的回到了东宫。一进内室,赫连睿便看到了那雨过天青色的锦帷,他转过脸来盯着薛清道:“你给我说清楚,是谁系了几个那样奇怪的香囊在锦帷里边?” 薛清见赫连睿的目光如刀子般从他身上闪了过去,瞬间脸上又换上了一副愁苦的表情,不由得心中也是难过,双腿一软便跪倒在了地上:“皇孙殿下,那香囊是奴才系上去的,你就罚奴才罢!” “你!”赫连睿一脚将薛清踢翻在地,脸色变得苍白不已:“薛清,我和你在一起也有不少年头了,你为何要用这样的手段来害我!” 薛清从地上爬了起来,不住的向赫连睿磕头道:“殿下,不是奴才想要为自己开脱,可奴才是绝不会害殿下的,奴才也是没办法才这样做的,奴才一心只想着殿下心里头快活,又怎会做那些让殿下不开心的事情呢?” 看着薛清那副模样,赫连睿叹了一口气,回忆起薛清和他之间的各种事情,心里也知道薛清绝对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如此谋算他,这该是母亲的手笔罢?母亲为何一定要这么做呢,分明知道自己不喜欢珲阿若,为何一定要将他们俩绑到一起? 正在想着,这边走了个宫女进来,赫连睿定睛一看,却是蓝灵,只见她向自己行了一礼道:“殿下,今日慕春衣是去了徵宫。” 46转变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脚步踏入徵宫的那一刻,赫连睿心里感叹万分,光阴真似水,现在算来他已经大半年没有来过这里了。闭了闭眼睛,仿佛眼前便浮现出来他和慕媛一同坐在窗前念书写字的情景;他似乎还清楚的看见两个身影在湖边的雪地里奔波,嬉笑着滚着雪球,最后堆起了一个硕大的雪罗汉。 上次慕媛想要回徵宫看望慕昭仪,眨着眼睛问他要不要一道来,他自然是同意了,但就在两人准备走出去的时候,他被父亲找去考核他的功课,最终未能成行。现在他终于又来徵宫了,只是因为心情忐忑,他的步子格外沉缓,走在徵宫的青石路上,觉得一脚深一脚浅,都不能着地一般。 慕媛在水榭里坐着,尽管外边寒风阵阵,她却还开了一扇窗户,正趴在椅子上看外边萧败的风景。满塘的荷花已经开尽,箭杆一般的荷花梗子挑出了几片枯萎的荷叶,蜷缩着身子迎着寒风正在不住招摇,湖面上那翠色一碧的景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如那些美好的日子,不会再来了一般。 正感伤的看着湖面,就听外边传来的脚步声,她转过头来一看,便见到了站在水榭门口,一脸犹豫之色的赫连睿。 “媛儿!”见慕媛撅了撅嘴便将头转过去不搭理他,赫连睿心中一急,走上前去拉住了慕媛的手:“媛儿,你不理我了吗?” 慕媛的手很凉,这让赫连睿想起了初次见面时握住慕媛的手,也是感觉那样冰凉。不同的是,当初慕媛是用一双大眼睛热切的看着他,希望他能够听她说话,而现在她却将视线投到了湖心,根本没有看他。 “我……我是被……”赫连睿吭吭嚇嚇了老半天,那理由怎么也说不出口来,他总不能告诉慕媛害自己的人便是自己的母亲罢?转了转眼睛看到水榭外头有深青色的衣裳一角,不由大声吩咐道:“薛清,你进来把这事情说清楚!” 薛清本来缩着脖子在水榭外边等着,只觉得湖面的寒风比院子里的更凉,不住的在跺脚取暖,听到赫连睿叫他,心里一喜,快步走进了水榭。没料到水榭里竟然开着一扇窗户,也是冷冰冰的一片,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见着慕媛只是倔强的望着外边,而赫连睿却是面红耳赤,知道皇孙殿下没法解释得利索,于是赶紧上前一步,喊了一句:“慕春衣,我将这事情的原委告诉你,我薛清可以发誓我说的句句属实,如果说了假话,定遭天谴。” 听薛清说得郑重,慕媛心里也活泛了些,转过头来望着薛清道:“谁要你发誓?你只要将事情告诉我也就罢了。” 见慕媛的脸色不再似清晨那般糟糕,薛清便一五一十的将昨天的整个事情说了一次,说到最后不免为赫连睿说上几句好话儿:“皇孙殿下真是被冤枉的,慕春衣你该体谅着他些。殿下心里头只有慕春衣一个人,又怎么会想和其余的女子勾勾搭搭。”薛清口里说着,心里却只觉滑稽,皇宫里头这么多主子,有谁只是一心一意的?就连太子爷都有太子妃和魏良娣呢,只盼这位慕春衣早点懂事些,皇孙殿下也不要这样难做人了。 慕媛听着薛清将事情说开来,心里虽然还在因为看见赫连睿和珲阿若在一起感到格外不舒服,可对于赫连睿的恨意却没有原来那么浓了。抬头看了看赫连睿,便见他正紧张的看着自己,手也紧紧的握着自己的手不肯放手,不由得又心软了几分。 “媛儿,这事情绝不是出于我的本心。”赫连睿见她不再挣扎着把手抽出来,这才放下心来,轻声对慕媛道:“我也很无奈,我不知道我母亲为什么一定要我去和我不喜欢的女子睡在一起,也许出身在皇室这也是一种悲哀罢。” 似乎感觉到慕媛听了这句话,全身有一丝颤抖,赫连睿赶紧安抚她:“你放心,以后我自然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你说到做到?”慕媛终于对他说出了一句话,这句话听在赫连睿耳朵里头,简直是世间最美妙的语句,他欣喜的将慕媛拥在怀里,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慕媛小小的脑袋埋在他的胸前,这让他觉得心里很踏实。 “我一定说到做到。相信我,媛儿。”赫连睿伸出手轻轻的摸了摸慕媛的额头:“我真的不喜欢那个什么珲阿若,我只要和我的媛儿在一起,心里就舒服了。” 慕媛低头想着姑姑对自己说过的话,心里想了又想,虽然还是充满忧伤,但一想到赫连睿对她的好,不由得还是心软下来。最终慕媛抬起头来,一双眼亮晶晶的望着赫连睿:“我相信你,皇孙殿下,只希望你能说话算话。” 慕昭仪站在徵宫的庭院,看着赫连睿牵着慕媛的手走出大门,轻轻的发出一声喟叹,站在身边的保仪姑姑见她的眉头紧锁,不由得担忧的问:“娘娘何故如此忧虑?” “我担心有朝一日事情不如我期待的那般发展。”慕昭仪简单的回答了一句,藏在衣袖中的手紧紧的握成了一个拳头,一颗心却如漂泊在海上的小船般,时上时下:“或者我要为媛儿多考虑些?可是……”她的眉头锁得紧紧的,牙齿咬着嘴唇,似乎在想什么为难的事情:“不行,家仇、国恨,这是最重要的事情!” 回到东宫,慕媛觉得好像有某些变化悄悄的发生了,这让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珲阿若似乎变得比原来要沉静多了,她没有了以前那种嚣张,带着几个丫鬟道外边走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了昔日那种任意放纵的神情。她经常到前边院子里陪着太子妃和魏良娣闲话,哪怕是东宫两位女主人再不怎么不对付,她也会照例向两人请安问好。 魏良娣望着珲阿若的背影若有所思:“为何这位大司马家的小姐这些日子仿佛和换了个人一般?” 蓝瑛在旁边快快的接话道:“回娘娘的话,奴婢认为这可是那李嫣的功劳。” 珲阿若那日就来找了太子妃和魏良娣,说她很是喜欢李嫣,想要将她要到自己院子当差。魏良娣本来不愿意,却经不住珲阿若来求她,好歹也给几分面子,无奈之下也就答应了,但却叮嘱着李嫣还得继续给皇孙殿下做糕点。 珲阿若笑着答应道:“娘娘请放心,我自然知道的。” 李嫣?魏良娣的眼前闪过了一个高高个子的小宫女,虽然才九岁,她的身量却不会比成年女子要矮小,一张小圆脸盘子分外讨喜,看上去很有几分福相。 魏良娣的眼睛落在了桌子上的那各色精致点心上边,沉吟道:“我见着这李嫣可真是个心细的,到了珲绵福院子里头,照样还是将我们伺候得如如贴贴的,年后我得向太子提提,给她升升品级才是。” 蓝瑛在旁边点着头儿应承着:“可不是这样呢,原来那珲绵福,见着就是个不好相与的性格,现在倒像换了个人似的,她的丫鬟们也一个个的变得懂规矩多了,还不是李嫣在里边出了力气?对了,我听蓝玉说昨晚珲绵福去找了慕春衣聊天呢,不巧慕春衣病了,她便坐在床头陪着她聊天,哟哟哟,那眉眼儿,风轻云淡,好像她从来不曾刁难过慕春衣似的!” “真有此事?”魏良娣也颇感兴趣,伸出手来敲了敲紫檀桌面:“这个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慕媛也没有想到珲阿若会去找她。 晚上和赫连睿对弈了两局以后,她便觉得有些头重脚轻,估摸着自己该是着凉了。赫连睿见她两颊绯红,一双眼睛似乎没有往日有神采,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额头,只觉得滚烫,赶紧叫薛清去太医院喊个太医过来看诊,又叫了蓝灵和蓝玉将慕媛扶了回去。 慕媛见赫连睿坐在床边陪着自己,也有些过意不去,推着叫他回屋子去歇息,明日还得早起去清心斋,赫连睿没有拗过她,将被角替她掖好便回自己屋子去了。这边赫连睿前脚刚走,后脚就看见珲阿若带着欢儿喜儿两人走了进来。 “哟,慕春衣今日怎么睡得这么早?”珲阿若仿佛已经忘记了那日射箭场上的事情,款款走到床边,脸上挂着一副温和的笑容:“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她伸出手来探了下慕媛的额角,惊讶的说道:“额头竟烫成了这个样子!欢儿,你赶紧去院子里头拿些治伤风的药过来!” 慕媛见珲阿若像换了个人似的,不知道她准备要做什么,但也还是虚弱的道谢了一声,这边薛清已经带着那王太医进来了。 王太医已经是第二次踏入这屋子里了,望着床上的慕媛,心里感叹着人还是要有后台,这位慕春衣年纪小小,因为皇孙殿下的宠爱,竟然能让他这个堂堂的太医来给她看诊。伸出手搭了一把脉,又看了看慕媛的苔象,这才放下心来,这次只是伤风,可不是中毒了。 开了个方子交给蓝灵,让她跟着去抓药,王太医叮嘱慕媛道:“慕春衣,你这乃是伤风之症,须得好好调养几日才是,这些日子你可要少出屋子,若是这伤风加重,那可是了不得的事情。” 慕媛只觉头晕,朝王太医用力点了点头,看得他心里头一阵发酸,这慕春衣看上去便是个乖巧可爱的,只是这么小的年纪便进宫当差,父母兄弟都不在身边,也着实可怜,于是不再计较自己被喊来看诊,温言安慰了几句,便背着药箱儿走了。 珲阿若被晾在一旁,心里有说不出的气愤,这个慕媛生了病竟然还让太医院的太医来看病!宫女们病了,不都是由医士或者是医女来看的吗?怎么越了两级直接喊了太医来看诊,看起来她在赫连睿心里分量可不是一般的重。 “慕春衣,你可真是好福气,竟然还有太医给你来看诊,若是我病了,最多也是请位吏目来罢?”珲阿若走到慕媛的床头坐了下来,就如猫儿的瞳仁遇光就会收缩成一条缝一般,她的眼睛眯了起来,望着慕媛那张小小的脸蛋——她为何要生得如此美貌?一种嫉妒从心里涌起,真恨不能伸出手去抓花了她那张脸。 47阿若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慕媛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很沉,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喉咙发干,嗓子也很疼,只是病怏怏的不想说话。她能听到身边有人走动,还有人在不停的说话,仿佛是薛清请了太医给她来看诊,不一会自己的手腕上便搭了两只冰凉的手指,许是太医正在给她把脉。 太医在她耳边叮嘱了一些话,她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眼皮渐渐儿的闭上,等到她再睁开时,眼前是明晃晃的一片,阳光已经从窗户外边照了进来,将那棵月桂树的影子投在了地上,落在床前黑糊糊的一片。 床边的小杌子上坐着蓝灵,手拖着腮帮,可脑袋还是不住的往下点着。慕媛见了,知道她是整晚在照顾自己,心中有些过意不去,虚弱的伸出手来推了推她:“蓝灵姐姐。” 蓝灵被慕媛一推,惊得猛的跳了起来,看见慕媛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她,不由得很是开心,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额头道:“没那么烫了。你等着,我去帮你打水来洗脸。” “蓝灵姐姐,多谢你了。”慕媛望着她,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激,来东宫这么久了,最贴心的还是蓝灵。早些日子莫名其妙被蓝采算计了去,她心里颇有怀疑,蓝采和她不是深交,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想要用白果芯子泡水往死路上算计她。但是蓝采自己承认说是嫉恨她得了皇孙殿下的欢心,觉得她威胁到了自己在皇孙殿下院子里边的位置才这样做的,慕媛虽觉这事情蹊跷,可始终没有能够找到别的原因。 “说什么呢。”蓝灵温柔的朝慕媛笑了笑,将她的手放到被子里头:“皇孙殿下刚刚来看过你,这会子该到清心斋了,他叮嘱着我要仔细照顾着你,可千万不能再着凉了。” 两人正低声说着话儿,便见窗户上边闪过几条影子,接着门被人推开。几个宫女鱼贯而入,恭恭敬敬站好了以后,魏良娣便从外边走了进来,身边还跟着珲阿若。慕媛一见这排场,赶紧挣扎着站了起来,和蓝灵一道向她行礼:“良娣娘娘安。” “你这身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魏良娣皱着眉毛看着半弯着膝盖的慕媛,见她小小的身子很是单薄,正缩在那里不住的摇晃,脸上有些不虞的神色:“这两个月里头你便生了两场病,你这样的身子骨儿,又怎么能伺候好睿儿?” 慕媛咬着牙齿不敢回话,她是魏良娣,是赫连睿的母亲,自己哪有回嘴的资格?她只能默默的听着她的训斥。可是因为她没有穿衣便下床来行礼,现在只觉得全身很冷,站在那里直打寒颤,一心盼着魏良娣早点叫她站起身来去拿件衣裳穿上。 偏生魏良娣却似乎没有看见她全身在打颤般,自顾自的说了一大串话儿,这才端着一张脸道:“若是你身子弱有病根儿,就不必到睿儿面前服侍了,免得带累了他。” 听了这话,慕媛只觉心烦气躁,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从心底升起,喉咙间突然觉得滑滑的,“哇”的一声,她便将一大口秽物吐在了地上。魏良娣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唬了一跳,急忙往后退了一步,可终究还是晚了些,有几点黄白色的浆子溅到了她的裙角。魏良娣脸色一变,正准备发怒,可就见慕媛身子歪了歪就要往旁边倒,幸得蓝灵一把扶住了她。 想着这慕媛毕竟是慕昭仪的侄女,自己若是要因为被吐了些污秽之物便处置她,终究面子上也过不去,魏良娣只能说了她几句,便黑着一张脸带着宫女们离开了。跟着她一道过来的珲阿若望了望慕媛那苍白的脸,得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赶紧也跟着魏良娣出去了,走到着屋子外边,望着一地温暖的阳光,珲阿若微微的笑了,心里也渐渐的快活起来。 被魏良娣早上来了这么一出,慕媛的病更重了几分,躺在床上都起不了身子,赫连睿从清心斋里回来,见着慕媛小脸通红,尽管盖着两床被子,却还是窝在那里打哆嗦,心里一急,顾不上自己还没换衣裳,赶紧便钻到慕媛的被窝里边,将她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伸出手替她把被子掖紧了些,连声吩咐得薛清去请了王太医过来。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赫连睿心疼的摸着慕媛的脸,就见她的睫毛长长,微微翘起,被外头的日头影子照着,在她的眼睑下投出一圈淡淡的阴影。 蓝灵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低着头为难的回复:“今日早上良娣娘娘来过这里,将慕春衣训斥了一顿,因为慕春衣没有穿好衣裳便下来给良娣娘娘请安,所以……” 赫连睿低下头去看了看慕媛那张绯红的脸,脑海里浮现出一幅场景来,媛儿只穿着中衣在那里听着母亲的训斥,小小的身子不住的在发抖,可母亲却不愿意放过她一般,一连串的教训着她。他的手在被子底下握着慕媛的,不住的在颤抖。媛儿似乎从来就没有做过对母亲不恭敬的事情,可母亲为什么这样不喜欢媛儿呢? 外边传来脚步声,赫连睿抬起头来便看见珲阿若带着她的两个丫鬟走了进来,见着赫连睿正坐在床上,她怔了一下,但旋即脸上又恢复了笑意,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了过来,向赫连睿行了一礼:“皇孙殿下安。” 赫连睿看到珲阿若那张脸,很不自在的扭过头去,自从那个晚上起,他已经差不多一个月没有见到过珲阿若,仿佛她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人一般,这让他也慢慢忘记了那件事情,甚至有时还自欺欺人的想,那或许只是一个梦,根本就不是事实。 可现在她又出现了!这让他突然之间回到了现实,她真的存在于东宫,曾经和他在一张床上滚在一处!这件耻辱的事情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一看见她,自己便觉得对不住媛儿,竟然没有保住自己的清白。 珲阿若见赫连睿转过头去,只是珍惜的盯着慕媛,也不搭理她,心里的一阵怒火又蹭蹭的冒了上来,但是转念想到李嫣的劝告,只能极力压制住那种莫名的暴躁,朝身后的欢儿招了招手道:“我担心慕春衣一天一夜没吃东西,起来以后会肚子饿,所以帮她送了些糕点过来,欢儿,你去把糕点放到桌子上边。”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珲阿若已经放□段来示好了,赫连睿觉得自己若还是这样冷冰冰的不理睬她,肯定会让她失了面子,毕竟这这屋子里头还有几个宫女呢。于是他转过脸来向珲阿若点了点头道:“就放在那里罢。” 刚刚将糕点放好,王太医便跟着薛清进来了,见赫连睿那着急的模样,哪里敢怠慢,走上前去忙着给慕媛搭了一把脉,闭眼细细的诊了一回,连连摇头道:“不是叮嘱过要细心将养着吗,怎么反倒病情严重些了?” 他叹了口气,从药箱里拿出几味药材来交给蓝灵道:“将这几种药加到先天的药里便去,每次只能加五钱之量,你可要仔细了。” 赫连睿急忙道:“蓝灵你去找蓝影,她专管着熬药,务必要称准了。” 王太医坐到桌子旁边,拿起桌子上的纸和笔,正准备再开张方子,这时却见到桌子上的那碟子糕点,不由眉头一皱:“慕春衣乃是伤寒之症,宜食清淡之物,每日熬着清粥也便是了,为何还拿了这糕点过来?糕点里边用了糖,对于人的脾胃不免有刺激,可能还会引发阻滞,切莫再食了。” 蓝灵正准备要出去给慕媛熬药,听着王太医这般说,赶紧分辩道:“这糕点慕春衣还未曾吃,既然太医这般说了,我便记下了。” “太医辛苦了。”赫连睿见王太医对细小物事都观察周到,心里也颇感欣慰,见王太医递过来一张方子,下边还附着这些日子的主意事宜,更是感激不尽。转眼看着那碟糕点,指着对薛清道:“薛清,你将糕点包起来给王太医提着回去。” 王太医笑着接过那包糕点,向赫连睿行了一礼,背着药箱便走了,珲阿若在旁边看着他那背影,恨得牙痒痒的。李嫣今日特地做了些糕点让自己提来拉拢慕媛,没想到这慕媛还没有醒呢,糕点倒被这个糟老头子带走了! 赫连睿朝蓝灵呶呶嘴道:“你赶紧去煎了药端过来。”眼睛瞥到了珲阿若那樱桃红衣裳的一角,想到了王太医方才说的话,甚是不喜,淡淡的说道:“绵福若是无事,便可回去了,这屋子里边的事情不用绵福操心了。” 这可是在下逐客令了,珲阿若脸色一沉,怒气冲冲的带着两个丫鬟走了出去,沿着抄手游廊走回了院子。一进院门,心里边的怒气便涌了上来,用力的朝那院子门踢了一脚,那扇木门被踢得撞到了墙上边,又反弹了回来,磕着台阶,不住的摇晃。 “小姐!”欢儿和喜儿两人也是脸上变了颜色,小姐这模样,该是生气到了极点。 “你们喊我什么?小姐?”珲阿若凄然一笑:“我现在是珲绵福啊,皇孙殿下的绵福,你们怎么能再喊我小姐?” 她举目四望这个小小的院子,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委屈。在大司马府,她的院子可比这个小院子大了不知道多少,自己除了四个贴身大丫鬟,还有不少粗使的丫鬟仆妇,在府里,那些仆从们见了她,谁不得恭恭敬敬弯腰低头行礼叫小姐? 可现在住进了皇宫里头,院子小到自己几乎想象不到,每日里头都要低头做小的给别人去请安,即算是自己不乐意,也得坐在那里听她们说些没有一点意义的话。这东宫里虽有不少宫女内侍,可很多身份等级都高,根本不把她这个绵福放在眼里。相反的,就连慕媛这样一个小小的宫女,自己都要巴巴的赶上去讨好――甚至是讨好都要被赫连睿嫌弃! 若是她不到宫里头做这个所谓的绵福,而是嫁入大户人家做夫人,院子里的小妾姨娘,谁不是任凭她拿捏?可方才自己眼睁睁的看着赫连睿抱着慕媛在怀里,却偏偏还得做出一副温良恭俭的模样来!一想到刚才的那场景,珲阿若心中气苦不堪,大步走进了屋子里边。 48有喜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冬日的清晨甚是冷冽,光秃秃的树枝上都结着一层白霜,院子里边草木敝零,不再是碧色青青,枯黄的草叶低低的伏在地面,看上去一副衰败的模样。可偏偏在这样一幅衰败的景色里边,站着两个穿着鲜亮的人,没由得让这衰败变得生动了些,让人见了也觉得欢喜。 赫连睿看着站在面前的慕媛,穿着一套柳枝绿的棉袄,戴着一个昭君套,白绒绒的毛边衬着她的皮肤粉嫩无比,一双眼睛更似那黑葡萄般水灵。他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蛋道:“毕竟年纪小,身子可好得真快。” “殿下,你莫非还希望我躺在床上不成?我都快大半个月没跟着殿下去清心斋了,也不知道太师大人有没有责罚你呢。”慕媛撅了撅嘴,心里却是觉得美滋滋的,这大半个月里,赫连睿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仿佛眨眨眼她就会不见了一般,每次从清心斋回来便扎到她屋子里边,赖着不肯走,非得叫薛清将他书房里的棋也搬到这边来了。 见着慕媛撒娇的可爱模样,赫连睿的心都软成了一滩春水般,伸出手来牵住慕媛道:“媛儿,那你便赶紧跟我去清心斋罢,没有你在旁边,我还真被太师大人责罚了好几次,他这人甚是耿直,想说什么就直说了,我可真不想被他扫了面子。”他回头看了一眼垂着手跟在后边的薛清道:“你抱着书跟我们一起去。” 三个人说说笑笑的走出屋子,顺着长廊往前走,才拐过一个弯,便见珲阿若带着几个丫鬟从那边走了过来,几个人朝赫连睿行了一礼:“皇孙殿下安。” 珲阿若穿着一身织锦挑绣的窄身棉袄,蜜合色的底子上挑出金线银线织出的芙蓉花,映着阳光一闪一闪,简直要耀花了旁人的眼睛。棉袄底下系着一条橙色的洒花十幅步摇裙,细细的褶子堆出了莲步姗姗的感觉,只是她走路有些虎虎生风,与这裙子的风致甚不搭调。 珲阿若抬起头来看着赫连睿,见他似乎没有半点细细打量她的意思,咬了咬嘴唇道:“皇孙殿下要去清心斋了?” 赫连睿生硬的点了点头,因为他能感觉到身旁的慕媛似乎有些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这也让他又想起了两个多月前的那一幕来。他望了望珲阿若,绷了一张脸道:“珲绵福还有什么别的事情没有?没有旁的事情便闪到一旁罢。” 珲阿若的脸上一僵,看着赫连睿面无表情的带着慕媛和薛清与自己擦肩而过,更是气得她全身发抖,本来便有些苍白的脸色更是白得同宣纸一般,揉着胸口不住的喘着气,欢儿和喜儿赶紧上前一步扶住了她,脸色一变:“小姐,你怎么了?” 珲大司马乃是武人出身,珲阿若自小便跟着兄长们一起练习骑马射箭,身子一直康健,怎么突然就如此虚弱起来,自然让她的贴身丫鬟们吃了一惊。 “快,给我去请个太医来看看,怎么突然就这般不舒服。”珲阿若的声音很是低沉,身子靠在欢儿身上,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推了推喜儿。 “小姐,我……”喜儿为难的看了看珲阿若,她穿的还是初级的宫女服呢,又有哪个太医会愿意跟着她来给皇孙的绵福看诊?绵福这个分位,最多也是什么吏目可以跟着来瞧瞧罢,有时候吏目若是不想动,打发医女来看诊也是有可能的。 前些日子听说长喜宫的一位陆绵福因为太医院的医女误诊,将滑脉看差了,竟然用那虎狼之药给流了胎儿,可见这医女的医术不是很可靠的。喜儿看了看珲阿若,见她脸色越发的苍白了,下意识瞄了瞄她的腹部,却不见任何异样,心里犹疑着,最后咬了咬牙道:“小姐,我这就去太医院。” 大虞的太医院里的大夫们分好几等,太医是最高等级,是为太后、皇帝皇后及妃嫔、皇子皇孙们看诊的,下边一等便是吏目,为一些品阶高的宫女内侍们看诊,最下一等便是医士和医女,看诊的对象是那些一般等级的宫女内侍。喜儿踏入太医院,东张西望的看了看,只觉得院子很大,里边飘荡着药香,却不知道该去找谁。 太医院的门口一间屋子里边坐着一位年轻的医士,见喜儿到处张望,问了下她的来意,听说是皇孙殿下的绵福生病了,指了指右边那排屋子道:“你去找个医女罢。” 一听到说找医女,喜儿心里就有些紧张,她看着那位年轻医士,犹犹豫豫的说:“可是,我听说长喜宫那位……” “那是因为她自己想瞒着,遮遮掩掩的,话也不说清楚,谁知道她有了身孕呢!”那个医士一脸的不屑:“这传来传去的,倒好像说得我们太医院的大夫水平太差了似的。” 喜儿赶紧陪着笑脸道:“我没这个意思,只是听说了这事儿,觉得有些吃惊,想问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顺便说一声,我们家绵福,是珲大司马的孙女,骠骑将军的女儿。” 听了喜儿报出的名号,那医士也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正色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去找左边屋子里的吏目罢,先将你家绵福的名号报出来,免得别人看轻了她。” 向那位医士道了声谢,喜儿走到左边那排屋子里找了一位看上去年纪大的吏目,先和他说了下珲阿若的爷爷和父亲,还没等她说到她自己的身份,那吏目便已经扛着药箱走出去老远了。喜儿一愣,没想到这位吏目如此腿脚快,赶紧一溜小跑跟了上去,领着他去了东宫。 那吏目姓刘,年纪看着有些大,腿脚却一点不含糊,虽然背了个大药箱,可却是走得脚下生风,不一会便到了珲阿若屋子里。见珲阿若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他赶紧走上去搭了一脉,脸色有些变化,又搭了一把,方才迟疑着问:“珲绵福月信可否准时?” 珲阿若的丫鬟们听那吏目问到了女儿家这些私密问题,脸上也红了红,可终究还是低声回答:“绵福的月信不太准,有时候拖几个月,有时候一月之内又有反复。” “既然是这样,那我也不好如此就下结论,你们还是请示下太子妃,去太医院请个太医来看看。我看着有滑脉之像,这可是关乎皇嗣的事情,还是请太医院的妇科圣手来看看方才能作数。”刘吏目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心里也是惶恐不已,前不久长喜宫一位绵福因为医女误诊,流了胎儿,那位医女被活活打死,全家人还跟着倒霉被流放去了西北,自己可不想再步她后尘,一切小心为妙。 刘吏目的话让珲阿若眼神一亮,难道春风一度便有了孩子?这可是上天赐给她的好运气!若是有了这个孩子,不愁赫连睿不多来她院子里边走动,日子久了,自然能将他的心思从慕媛那个狐狸精身上拉回来。珲阿若激动的看着刘吏目,她的手都有些轻微的颤抖,拉了拉身上盖着的被子道:“依吏目看,这滑脉有几分把握?” “这滑脉最初两个月很难看出,我不是主治妇科的,只觉得有滑脉之像,却不能有把握便是如此,还请绵福去请妇科圣手来看看方能得知。”刘吏目哪里敢托大就肯定珲阿若有了皇家子息?只能小心翼翼,斟酌着用词。 “喜儿,你快去报与良娣娘娘得知,让她遣人去太医院请了太医过来。”珲阿若听那刘吏目说得谨慎,也不好逼他一口咬定便是喜脉,只能打发喜儿去魏良娣那边求她去帮自己请个主治妇科的太医过来看诊了。 此时李嫣端着一盏热茶走了过来,笑眯眯的将茶递到刘吏目手里,然后对着珲阿若道:“绵福,今日我一早就听着外头树枝上有喜鹊叫,心里头还在想着,为何这寒冬腊月的怎么还会有喜鹊在外边,这么冷巴巴的在外边闹腾。这会子总算是知道了,它是急着来给绵福道喜呢。” 珲阿若听着心里也欢喜,笑着对李嫣道:“我看就你乖巧,什么喜鹊不喜鹊的,我可没听见那鸟儿叫,这喜鹊分明就是你罢。” 李嫣低眉浅笑,眼神真诚的望着珲阿若道:“绵福若是不信便算了,偏生还扯上了我,可不叫人听了笑话!”她脸上挂着笑容,手却藏在袖笼里,紧紧的捻住了衣袖的一角,使劲的擦着那双层的布面,里边的棉花似乎都快要被她捻碎了一般。 为何旁人的运气都会那么好,轮到她便差了不少。上次慕媛生病,她特地用桂圆为主料做了一些糕点让珲阿若给慕媛送过去,桂圆乃是容易让人吃了上火的食品,慕媛吃了以后定然会要遭一些罪,要拖上好一段时间才能恢复过来。没想到却被那位太医看见了,顺手把她精心制作的糕点给提走了,她还生怕被那位王太医发现其中秘密,担心了好几日,见没有动静这才放下心来。 那次虽然失算,但毕竟也让赫连睿也讨厌了珲阿若几分。那日珲阿若给慕媛送糕点回来,那脸色就很不好看,刚刚进门便狠狠的踹了院子的大门一脚,那门都差点被她踢得掉了下来。李嫣那日瞧着,心里总算是出了一口气,自己为她出谋划策,没想到她倒把自己要到这个院子里边当差,还根本不让她去赫连睿那院子,就连给太子妃和魏良娣去送糕点都是叫欢儿和喜儿去,根本就没有想让她有出头的机会,所以看着珲阿若那吃瘪的模样,她躲在屋子里往外边看着,心里有说不出的快意。 而现在……李嫣嘴角带笑的站在那里,笑容都快僵硬了,珲阿若竟然可能有了身孕,这真是让她嫉妒,凭什么,她们一个个的就这样命好,而她却只能在这里低头伏小的做着一个最卑贱的宫女?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呆到保太后身边呢,怎么样也该做上大宫女的分位了。 她望着床上闭目养神的珲阿若,脸上挂着几乎要僵硬的微笑,脑子里边却在迅速的想着法子,前路茫茫,自己该何去何从?雕花窗里透进几丝日影,照着她细白的皮肤,将外边树枝疏淡的黑影也打在她脸上,显得有几分狰狞。 49预谋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东宫的园子里边树影憧憧,青石小径上有几个人正在慢慢的走着,远远的只能看到她们发髻上的簪子不住的闪着亮光,走得近了方才看得清楚那是魏良娣正在几个宫女的陪同下在园子里头散步。 一阵寒风吹来,不由得让人缩了缩脖子,魏良娣定睛看了看路边的大树已是光秃秃的一片,枝头已经落尽了叶子,不禁感叹道:“又是一年过去了,日子过得可真快。” 蓝瑛扶着她的手一边走着一边低低笑道:“娘娘,这日子过得虽快,可娘娘却是一点也没老。看着太子妃那脸上的褶子便一层层的堆了起来,娘娘却依然是唇红齿白的,和我第一次见娘娘没什么两样。” “你这丫头,越发的油嘴滑舌了!”魏良娣听着心里舒服,笑着打量了她一下:“你过了年便满二十了,是打算留下来做姑姑呢,还是出宫去?” 蓝瑛愣了下,没有想到魏良娣会问她这件事情,宫女们二十岁便可以做满期限出宫了,不愿意出宫的,主子喜欢的,可以留下来做姑姑,她快满二十了,也是该给自己好好打算的时候了。 因为不知道魏良娣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只能小心翼翼的回答:“奴婢是很想能服侍良娣娘娘一辈子的,只是奴婢家中的兄长去年不幸染病过了……”她突然想到多年未见的哥哥,自己都没有看到他最后一眼,心里不由得悲戚起来,眼里也有了泪意。 “哎,你们也不容易。”魏良娣感觉到了蓝瑛扶着自己的手有些颤抖,伸出手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我知道你心里苦,也不勉强你,等你满了二十我会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宫回乡的。”其实魏良娣心里也早已有了计较,见珲阿若将李嫣讨到自己院子里边去,却不肯让她出来抛头露面,早就有些想法,这边蓝瑛要回乡,自己刚好将李嫣讨到身边来。 “奴婢谢过良娣娘娘。”听着魏良娣的声音里头似乎没有不快的意思,蓝瑛这才放下心来。再转眼看看面前这萧条的园子,竟然觉得怎么看怎么顺眼起来。 这时就见那边匆匆忙忙的跑来一个宫女,见了魏良娣赶紧行了个礼儿:“良娣娘娘,我们家绵福今日身子不爽利,奴婢请来的吏目看过了说有滑脉之象,只是他却不能肯定,求娘娘派人去太医院请个擅长妇科的太医过来确诊下。” “滑脉?”魏良娣的脚步一滞,脸上浮起了兴奋之色,声音也变得喜气洋洋:“蓝瑛,你赶紧去太医院里边请了何太医过来!” 何太医跟着蓝瑛到了珲阿若院子里边时,魏良娣已经在珲阿若的内室里坐镇了,见到何太医走了进来,魏良娣便站了起来,一双眼睛巴巴的望着他:“何太医,你乃是太医院的妇科圣手,还请赶紧来给珲绵福看看。” 何太医见魏良娣着急,也不推辞,走上前去帮珲阿若把了一把脉,他真不愧是妇科圣手,才那么一搭手,便很确切的说:“恭喜良娣娘娘,恭喜珲绵福,此乃喜脉无疑。” 听着何太医这句话,魏良娣就如吃了蜜糖般甜,看向珲阿若的眼睛里也多了几分温情。她一直担心不能活着见到自己的孙子,现在总算是完成心愿了。看来皇上给睿儿赐的这位绵福果然是有福气的。 “何太医,有什么要紧事宜你写张单子出来,我根据那单子好好调整着。”魏良娣向前挪了一步,坐到了珲阿若的床头,低头看了看她苍白的脸,心疼的说道:“好孩子,这可要辛苦你了。” 自己的称呼从“珲绵福”变成了“好孩子”,珲阿若怎么听着都觉得有些虚伪,可在皇宫里生活了两个多月,她也逐渐的适应了这种虚伪,她睁开眼睛朝魏良娣微微一笑:“多谢良娣娘娘关心了。” “好孩子,你想要吃什么用什么,都直接和我说,想要调谁来服侍你,也和我说,现在你可是咱们东宫里头最贵重的人了。”魏良娣的脸上是满满的温柔,一想到十个月以后,一个软乎乎的婴儿便要来到人间,他会对着自己哇哇大哭,会对着自己甜甜的笑,她的心便完全沉醉了。 珲阿若转了转眼睛,想吃什么想用什么,想要谁来服侍,都可以和魏良娣说?她的脑海里蹦出来的第一个要求便是将慕媛调来她的院子,这样就可以好好的折磨她一番,好好的出了心里头的这口气,可是赫连睿回答应吗?这般溺爱赫连睿的魏良娣又能拗得过自己的儿子吗?可是,不管怎么样,自己总得试上一试罢。 “良娣娘娘,我想要把那位慕春衣调来这个院子,不知道是否可以?”珲阿若的眼睛看向了魏良娣,带着一丝嘲讽的笑容。 魏良娣也是一怔,看了看珲阿若唇边的那丝微笑,心里突然有点怒意。这位珲绵福可真是会找碴子,分明知道睿儿宠着这慕媛,为什么就一定要将她调到这院子里边来?自己和睿儿去说,定然又会让母子生隙,她这不是存心的吗? “那位慕春衣年纪也忒小了些,年后才满八岁呢,她到你这院子里头,又能当什么差呢?”魏良娣放软了声音,极力不让自己的恼怒从声音里透露出来,伸出手来将珲阿若露在被子外边的手放了进去:“你务必要好好保重着身子,我明日便去内务所替你要几个好一点的姑姑和宫女过来,好生照顾着你。” 帐幔里边光线不太好,虽然屋子外边有了些依稀的光线,可这里看着珲阿若的脸却是有些发黑,她哼哼唧唧道:“原来娘娘说话也是这般不算话的,方才才说过我想要调谁来服侍便调谁过来,可我才说了慕春衣一个,娘娘却又推托了。” 魏良娣心中火起,这个珲阿若还真是和自己扛上了不成?若不是看着她肚子里边怀着自己的金孙,谁还耐烦和她在这里唧唧歪歪?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珲阿若,她淡淡的说:“这些事情你便别考虑了,还是好生将养着身子罢。” 珲阿若望着魏良娣扶了蓝瑛的手,慢慢儿的四平八稳的走了出去,胸口又是一阵气闷,欢儿和喜儿见着她脸上颜色不好,赶紧围了过来将她扶起,安儿和乐儿赶紧取了盆子过来预备着。珲阿若伏□子去吐了几口,抬起头来的时候却见一个穿着浅粉色衣裳的宫女走出了门去,衣裳的一角轻快的从门边飘了过去。 “良娣娘娘!”李嫣追上了魏良娣和蓝瑛,向她行了一礼:“奴婢见过良娣娘娘,向良娣娘娘问安。” 魏良娣回过头来打量了下李嫣,见她低眉顺眼的垂手站在那里,规规矩矩的候着,看得她心里的火气也平息了几分:“李嫣,倒是有好久不见你了。” 李嫣眼圈一红,低声答道:“谢良娣娘娘还记得奴婢。今日珲绵福也是心情不好,请娘娘不要见怪,奴婢代珲绵福向娘娘赔罪了。” 魏良娣深深的望了李嫣一眼,没想到这个年纪小小的宫女,做起事情来倒是八面玲珑,知道主子得罪了自己,便悄悄的赶着上来替她赔罪,确实是个稳妥的。她上上下下打量了李嫣几眼,发现她已经快和自己差不多高,站在那里婷婷袅袅,已经初步显出了少女的体态来,一张小圆盘子脸,看上去便是有福气的模样,心里更是欢喜了几分。 “我和你家主子计较什么!她是晚辈不懂事,未必我还和她一样不懂事不成?你回去罢,好生服侍着你家主子,照顾得好了,到时候自然少不了你的提拔。”魏良娣的眼睛瞟到了后边树丛里一角衣裳,估计是珲阿若派了宫女来盯李嫣的梢,于是故意将声音提高了几分:“你帮你们家主子来赔罪虽说是出于好心,但也需知道此乃治标不治本,你回去好好劝劝你家主子,好好想想宫里该是怎样的言行举止,可不要以为这里还是大司马府。” 李嫣听着魏良娣的声音陡然提高,聪明如她,马上便想到该是有人在后边偷听,魏良娣故意说给那偷听的人回去传话的,心里只是叫苦连天,她本来是偷偷的出来讨好魏良娣的,没成想良娣娘娘却只顾着自己说得舒服了,没有为她想一下。依着珲阿若那火爆脾气,回了屋子里头又该挨罚了。 挨挨擦擦的走回屋子里边,果然见珲阿若坐在那里,脸色不虞。见到她走了进来,珲阿若露出一丝笑容来:“李嫣,你且过来。” 李嫣低着头走上前去,还未走到她跟前,珲阿若已经大踏步走了一步,手高高的扬起,一个耳光便将李嫣扇得跌到了地上:“哼,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奴才,一心想着去爬良娣娘娘的高枝罢?背着我去向那魏良娣告罪?谁要你去替我去什么赔罪?分明就是她说话不算话,自己说了想调谁过来便是谁,可偏偏才说了个慕媛,她又开始推托了!我只是说了几句真话,她吃了瘪闹心又关我什么事情,还非得你这奴婢巴巴结结的赶着去替我赔罪!” “绵福,奴婢也是为绵福着想,毕竟良娣娘娘是皇孙殿下的母亲,绵福和良娣娘娘闹翻了面子上也不好看。”李嫣捂住了脸,一边腮帮子上火辣辣的痛,嘴巴里还有一丝咸涩,想来是出血了。 “她是赫连睿的母亲又有什么了不起?就连一个小小的春衣都不敢得罪!”珲阿若轻蔑的一笑,望着跌倒在地上的李嫣,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弯□去,一把将她提了起来:“你不是很有头脑吗?还不快些帮我想个法子,如何才能将那慕媛帮我除掉?” 一点点欢喜从心底蔓延开来,自己原来就想好了法子想要借刀杀人,没想到这位珲绵福竟然自己开口问主意了。珲阿若的眼睛紧紧的盯着李嫣不放,脸上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焦躁神色,配着鬓边不断在跳动的缠枝金步摇,让李嫣能感觉到她迫切的心情。 “绵福,我先好好想想再给你答复,现在一时半刻却想不出来。”李嫣低着头小声回答,心里那种快意却让她几乎要笑出声来,或者这是上天给她的机会,她要好好把握住。 50埋刺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赫连睿回到东宫的时候天色还早,门口有个小内侍正在探头探脑,看着夕阳里缓缓走过来的三个人,擦了下眼睛,飞了一双脚跑了进去。 赫连睿见那小内侍跑得飞快,都不知道他躲在门后做什么,看了看薛清道:“那人是谁?就看见半张脸一晃就过去了――有什么事情这般慌张呢?” 对于这东宫里边的内侍,薛清倒是知道得很清楚,就凭那背影他都能看出来是魏良娣面前的宗庆:“皇孙殿下,那人是在良娣娘娘那里当差的,看起来该是良娣娘娘那边有什么要紧事儿找你呢。” 听到薛清说起魏良娣,慕媛的身子不禁颤抖了下,自从踏入东宫的第一天开始,这位良娣娘娘不知为何总是有些针对自己,好像见不得自己过得轻松自在般,可自己实在没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她,也不知道她为何就独独不喜欢自己。 魏良娣算得上是个好主子,东宫的人都这么认为。出身魏国公府,身份尊贵,而且太子也非常宠爱她,每天晚上都在她房中歇息,皇上赏赐了东宫什么东西,首先都是送到魏良娣房里去。相比之下,太子妃差不多便成了一个摆设,也怪不得太子妃每日都是脸色黄黄,眉眼间就没有理顺过,总是皱巴巴的缩在一块儿,就像风干了的咸菜叶子一般。 偏生魏良娣又不持宠而骄,对宫女内侍们非常和善,和每日里骂内侍罚宫女另外再砸上几个茶盏儿的太子妃比,宫人们更喜欢美貌温柔的魏良娣。可是对于慕媛来说,她更宁愿亲近那眼露彪悍神色的太子妃。听到说魏良娣有事情找赫连睿,她心里想着自己还是不要跟了去的好。 赫连睿见慕媛有几分不自在,也知道她心里有些害怕母亲,拢了拢她的肩膀道:“媛儿,你且先回去罢,我去母亲那边看看就回来。”看着慕媛脸色舒展起来,笑盈盈的朝他点了点头,脚步轻快的转到后边院子里去,赫连睿站在那里,脸上止不住微微的笑,看得薛清在旁边都牙齿酸了半边,每日里都是同去同归的,可偏偏还这般显得恋恋不舍,真是叫人看了都觉得有些好笑。 魏良娣听宗庆报告说皇孙殿下回宫了,赶紧站了起来走出屋子,迎面就碰到带着薛清匆匆往这里赶来的赫连睿,她瞧着儿子的身影,止不住的欢喜,儿子从那么一点点大,慢慢长大成人,现在都要做父亲了,过不了几年,就会有个小娃娃在东宫满地乱跑了! “睿儿,有件大喜事要告诉你。”魏良娣牵起赫连睿的手将他拉到身边,抬起头打量了他一下,儿子已经长得比自己高出了半个头来,真是长大成人了。 赫连睿看着母亲眉眼间止不住的喜气洋洋,不由一怔:“母亲,什么喜事?” “你跟我来。”魏良娣牵着赫连睿的手领着他往前走,一路穿过好几个院子,最后到了珲阿若住的院子前面。赫连睿见了那扇院门,不由自主的停住了脚步,皱起了眉头,母亲把他带来这里做什么? “母亲,这是珲绵福的院子,为何将儿子带来这里?”他执拗的站在那里,不肯再抬脚走路,因为他一点都不再想见到那个珲阿若,她既骄傲又娇气,还处处针对媛儿,这样的女子,他怎么也不想和她亲近。 “睿儿,珲绵福有孕了,这可不是大喜事?”魏良娣转过脸来笑眯眯的看着赫连睿,她终于要做祖母了,这可是她盼了好久的事情了,怎么不是大喜事呢? 赫连睿被魏良娣这话唬了一大跳,吃惊的看着她,结结巴巴的问道:“她、她……竟然有了身孕?” 魏良娣见了儿子那紧张的模样,伸出手来拍了拍儿子的脸,微微的笑道:“是呀,你要做父亲了,我也要做祖母了呢!”望着赫连睿额头上都滚下了汗珠子,她心疼的拿出帕子来帮儿子擦了擦汗:“怎么啦?高兴坏了?等会晚上你父亲回来知道了,准也会高兴得说不出话来呢!” 她想到了太子妃知道了珲阿若有了身孕以后,一张脸沉得像保太后礼佛时那熏炉里燃的檀香一般,那种黑色是由里到外透出来的。她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以后嫁了出去生了孩子也是别家的,她可没有做祖母的资格呢,魏良娣想到这里,心情不由得轻松了许多,望着赫连睿的一双眼睛也止不住泛出笑影来:“珲绵福和我说,她想要讨了慕春衣去她院子当差,以后你便只带薛清去清心斋,这样可好?” 赫连睿刚刚还沉浸在他要做父亲的那种巨大的震撼里,突然又听到母亲说起要将慕媛调去给珲阿若当差,他吃了一惊,差点跳了起来。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珲阿若是想要刁难媛儿呢,他怎么能将媛儿送去珲阿若的院子里边! 焦躁的甩开魏良娣的手,赫连睿脸红脖子粗的望着魏良娣道:“母亲,不管她怎么说,我都不会让媛儿去她院子里当差的,你就叫她死了这条心罢!”抬起眼睛看了看那扇院门,正随着北风在不停的摇晃着,他跺了跺脚,扭头便往回走,也不管魏良娣在后边气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一路儿走了自己院子里边。 耳边的风似乎刮得比往日要响一些,该是要下雪了罢?赫连睿抬头看了看已经阴沉下来的天色,喉咙里边发干,像有什么东西在堵着一般,他走到院子门口,便看到慕媛正倚在门口张望,便知道她在等着自己,不由得心中一暖。 “媛儿。”赫连睿站在走廊的尽头看着她,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带着她偷偷的跑出这个皇宫,到别的地方去生活。活在这里真是很累,自己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被牵制着做这做那,就如住在那个院子里的珲阿若。 他根本是不愿意碰她一个手指的,结果因为母亲的算计,他和她凑到了一张床上,不仅如此,她竟然还怀上了自己的孩子!他一步步挪向慕媛,一言不发的盯着她的脸,看得慕媛都有些惶惑,她很少见到赫连睿这副神情,脸上有一种深深的绝望。 “媛儿,你能不能原谅我?”赫连睿握住慕媛一只手,贪婪的感受着从她手上传来的温软:“珲绵福有了我的孩子。” 慕媛吃惊的看着他,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其实她原来并不知道赫连睿和珲阿若睡在一起意味着什么,她只是觉得赫连睿对别的女子不同,让她觉得自己有一种被他抛弃的感觉,而当现在听到赫连睿说出这句话,她觉得很不可置信。一个孩子,珲阿若竟然有了赫连睿的孩子!只有为人父母才会生儿育女,那么赫连睿和珲阿若是算成亲了吗?那赫连睿曾经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还能算数吗? “我只喜欢媛儿一个人,我根本不在乎那个珲阿若。”赫连睿的话回响在耳边,看着眼前站着的他,慕媛心里有一丝说不出的酸楚。她张皇的后退了一步,甩开了赫连睿的手,咬着嘴唇望着赫连睿,向他行了一礼:“恭喜皇孙殿下要做父亲了。” 赫连睿怔怔的看着慕媛的脸色一点点的转成苍白颜色,看着她后退两步走到自己的房间,看着她把她的房门给关上,把一院子的冷清留给他,让他站在那里感受着无声的心痛。他知道慕媛肯定一时之间是不能接受这消息的,或许自己再也不会得到她的原谅,可他还是固执的站在那里,想等到慕媛打开门将他放进去,两人像以前那样,在屋子里摆上一盘棋,她嬉笑之间便将他杀得丢盔弃甲。 “殿下,外边风大,回屋子去罢。”薛清在后边将这一幕看得很清楚,他也知道赫连睿的苦处,可他也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富贵人家谁家没几个姬妾,更何况是皇子皇孙呢?这位慕春衣也是年纪小了些,等长大以后自然便知道了。 整个东宫因为珲阿若的身孕也有了些变化,赫连晟和魏良娣好好的打赏了东宫的宫人,每人都领到了二两银子的喜钱,所以他们走起路来都轻快了许多。魏良娣安排了两个老成的姑姑和两个宫女住进了珲阿若的小院子,又给她砌了个小厨房,这让只有两进屋子的小院显得有些拥挤。 珲阿若皱着眉头看着自己屋子里站着的那两个姑姑,只觉得心烦。这房间本来就小,现在又多添了几个人手,让这狭小的房间显得更小了,让她有一种几乎喘不过气来的感觉。那两个姑姑是魏良娣精心挑选送过来的,据说服侍孕妇经验丰富,她们倚老卖老的在这里指手画脚,让她不要吃这个,不要那样做,可她只能带着笑容听从着,却不能开口赶她们走。 “长蕙姑姑,长槐姑姑,你们先出去罢,我这会子吃不进东西,先闭着眼睛歇歇再说。”珲阿若客客气气的朝那两位姑姑摆了摆手,见着那两尊肥胖的身子走了出去,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转脸吩咐欢儿道:“你去将李嫣叫过来。” 这些日子躺在床上怪无趣的,不比往日。没有身孕的时候还能和几个丫鬟到院子里比划拳脚,日子也过得快,可现在却只能呆在屋子里坐着、躺着,即算出门都不让走远了,扶着在院子里遛几个圈便回来,这种生活让珲阿若全身都不舒服,总归得找点什么事情做才好。 正无趣的用手指头在手背上划着圈儿,就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绵福安。”抬头一看,就见李嫣穿着一身暗红色宫装站在床前,毕恭毕敬的垂手而立,显得格外娴静。 “你不是说帮我想整治那慕媛的法子吗?怎么样,想到了没有?”珲阿若的眼角扫过李嫣垂下的手,就见上边沾着一些面粉灰,该是正在厨房里边忙碌时被喊过来的,心里不免还是有些得意,这李嫣不管她是真情还是假意,究竟还是尽力在帮自己干活的。 “绵福,我倒是想到了一个法子,就是不知道可不可行。”李嫣走近了一步,一张圆盘子脸凑了过来,眼睛微微的眯成一线,里边闪过一道狠毒的光芒。 51太医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前一日里头天上积着厚厚的云层,大家都说明日该下雪了,第二日果然真下雪了,北风刮着细碎的雪花末子到处乱飞,那些雪花慢慢的从细末变成了一片片的飞絮,落在了皇宫的地上,才铺成薄薄的一层,就被人踩进了石子地里,路面留下了一滩灰黑的水迹。 何太医背着药箱走在往东宫的路上,身边走着珲绵福打发来请他的宫女,这人倒是极熟悉的,正在他故交之女李嫣,只见她一边走着,一边似乎在沉思着什么,眉头轻轻蹙在一处,怎么也舒展不开来。 “李嫣,我给你的医书都看过了没有?”只听到脚踩着雪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何太医觉得有些气氛沉默,想说点什么将这尴尬打破,他突然想到了几个月前李嫣借去的那两本书来,那可是不可多得的孤本了,若不是李嫣乃是她的女儿,自己还真舍不得外借。 “何太医,那两本书我都看完了,改日我给你送过去,然后再借一本。”李嫣抬起头来看了看何太医,眼里充满了感激,她可真是认真的将那两本书看完了,还将那些有用的方子好好的抄了一册下来,今后可指不定还能用得上呢。 “你真是和你母亲一般聪明。”何太医心有所悟的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来:“若是她还在世,见着你这般伶俐,定然也是欢喜。” 李嫣的眼圈一红,低声说道:“多谢何太医怜惜。最近绵福有些心浮气躁,睡得也颇不安宁,今日才遣我来请何太医的,她最近性子古怪,望何太医千万不要和她计较。” 李嫣的头低下来望着雪地,头发上沾了些棉花絮子般的雪花,何太医见她那模样,心里知道自然是那位珲绵福对她不好,于是不以为然的笑着答道:“你不必刻意提醒我,这有了身子的妇人,自然会要比往常古怪些,我自是知道,无妨,无妨。” 等到了珲阿若的屋子里边,何太医见她躺在床上,一张脸比原先已经是瘦了几分,手腕放在被子外边,也露出了瘦棱棱的腕骨,心中甚是疑惑,别的妇人有了身子一般都会发福些,可为何这位绵福竟会瘦了这么多? 仔细给她搭过脉,又看了看她的舌象,何太医心里一惊:“绵福为何忧思至此?若是再这般下去,恐怕得要借助药物来安胎了。大凡有了喜脉的妇人,心思自然要细密些,可像绵福这症状,却是想得太多了。” “何太医,你是太子妃指定下来照管我这孕事的。”珲阿若懒洋洋的睁开了眼睛瞥了何太医一眼:“若是我腹中这孩子有什么闪失,你可是脱不了干系的。” 珲阿若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一点起伏,何太医听在耳朵里,只觉得怪异,看起来这位珲绵福话里有话,只不知她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我既然知道我是忧思过虑,自然也要得好好帮着我治好这病才行。”珲阿若抬起手来指了指何太医的药箱道:“我想知道太医这箱子里头有些什么药材?若是有人想要害我肚子里的孩子,她该会取什么药材呢?” 何太医听了这话,只觉得身子发凉打了个寒颤,不由得将外袍拉紧了几分,外边的雪似乎又下大了些,北风吹着窗户纸呼呼的响着,通过小小的缝隙发出尖锐的“呜呜”的叫声。他看着房子中央里的暖炉,里边已经烧起了最好的银霜炭,炭的分量足,堆得尖尖的就像一座山包一般,上边有一丛火苗在跳跃着,灼着他的眼睛。 她是怀着身孕的绵福,是大司马的孙女,何太医望着那地上的炭火,心里头慢慢的暖了几分,他迎着珲阿若的眼睛看了过去:“有倒是有好几种,不知道绵福想要哪一种呢?又准备在什么时候用呢?” 珲阿若的唇边露出了一丝笑容来:“都说太医院的何太医是个机灵人,今日方才相信,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太医,日后你前途无量哪,恐怕太医院的院首过不了几年就该落到你的头上了。” 何太医赶紧行礼道:“怎敢妄想,绵福谬赞了。” 屋子里边的交谈声越来越低,说到后边,几不可闻,只听到寒风卷着雪花在屋子外边呼啸着,将刺骨的寒冷带到了这个世间。 此时的清心斋里异常安静,几个学生有的在凝神苦想,有的正挥毫写字,张延之布置了一篇策论,让他们今日下午写好交来过目,所以看起来大家都在忙着这事情,连十皇子赫连旸都没有空寻别人的祸头。 清心斋的一角有张小桌子,桌子后边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她正全神贯注在看那本摆在桌子上的书,不时的还频频点头,似乎领会了什么,这引起了张延之的注意,他走了过去将那本书翻开看了看,就见封皮上有四个大字:孙子兵法。 “慕春衣竟然还对兵法感兴趣?”张延之不由得有几分讶异,这样一个小姑娘,竟然会看这种书,不能不让他刮目相看。 “也说不上是感兴趣,只是姑姑教导说,各个方面都要有所涉猎,博闻强记,这样方才能对自己有所裨益。”慕媛收起书,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回答。 “哦?慕昭仪这么教你的?”张延之望着站在面前的慕媛,她在这清心斋里陪着皇孙殿下读书已经快一年了,从她平常的言行谈吐能看出她是个极聪颖的女子,无论是什么文章,他只要讲一遍,她便能理解得七九不离十,拿了看上两遍,便能将那文章背下来。 她的姑姑慕昭仪也是个极其聪慧的女子,参加修《虞史》的大臣们没有谁不被她的文采折服的,看起来这姑侄俩果然是嫡嫡亲的血缘,所谓“聪明有种”,慕家可谓是占尽了风骚,只可惜慕朗……张延之看了看站在那里的慕媛,心里也发出了一声喟叹,天妒英才啊! “昭仪娘娘所言极是,你该多看看别的书,经史子集之外还有很多书都是可以看的,只要是有时间便可以多看。”张延之将《孙子兵法》放下来问她:“方才我出的策论,你有没有想到要试一试?” 慕媛的眼里闪出了光彩:“我可以试试吗?” “当然可以。”张延之和蔼的点了点头道:“你把策论写好了交给我来看看。” 心里洋溢着无言的喜悦,张延之可是太师,名满大虞的硕儒,若是能得到他的指点,自然是再好不过了的。她赶紧拿了几张纸站到赫连睿那张桌子旁边去,就着赫连睿的文房四宝写了起来。 正在低头写字的赫连睿感觉到身边走了一个人过来,侧脸看了看,却是慕媛拿着笔正在纸上写字。好几日慕媛都没有和他说话,只是沉默的陪着他走来清心斋,然后一个人缩到那个小角落里去看书,今日却主动走到他旁边来写字,这让他心里欢喜了几分。 他将笔伸了过去,轻轻在她的纸上划了个小小的圈,慕媛本来在全神贯注的写,突然打横伸出一支笔来,把她吓了一跳,瞥过眼一看却是赫连睿在她的纸上画了一个圈,她撅起嘴朝赫连睿瞪了瞪眼睛,赫连睿也不说话,只是朝她微微的笑,一双眸子清澄坦荡,那笑容单纯得没有一丝杂质。突然之间慕媛的心似乎被谁狠狠的揪了一下,她的心软了下来,顷刻间便原谅了他,将珲阿若和她的孩子抛在了记忆之后。 赫连睿觉得自己的眼前突然闪过一道明丽的阳光,一颗心顿时温暖了起来,因为他见着慕媛的嘴角浮出一丝甜美的笑容,真的,她在对自己笑,就像以前那样,笑得甜美可爱,一双眸子亮闪闪的望着他。 心情突然大好,似乎思路也通畅了很多,他伸出手轻轻覆盖在慕媛的左手上,悄悄的握了一下,然后迅速将手收了回来,偷眼看了看张延之,似乎他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小动作,这才拿起笔飞快的写了起来。 申末时分,张延之让几个学生将策论交了上来,匆匆看了几眼,心里暗自叹气,这几个学生里边也就赫连睿做出来的策论还算中规中矩,可究竟还是少了几分见地,只能拿着书上的东西来生搬硬套。当他翻到最后一份策论时,娟秀的字迹让他眼前一亮,再看看开头,破题做得很到位,这引发了他几分兴趣,再往下边看过去,不由得大惊,这个慕春衣可真是不简单,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见识! 他拿着慕媛的策论反复看了几遍,越读越觉得此文大好,坐在那里看着屋子里靠墙的小桌子,学生们已经走了,慕媛自然也不在那里,可他依然能想到她全神贯注的看《孙子兵法》的情景来,望了望外边越来越大的风雪,张延之点头道:“此女非凡品也!” 外边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冰凉的雪花从天而降,似乎要蒙住人的眼睛一般,慕媛披着一件小披风吃力的走在赫连睿的身边,望了望面前铺天盖地的雪花,将手放到嘴边呵了一口气,面前结出了一层白霜来。 “媛儿,你冷吗?”赫连睿侧脸看了看她,伸出手来就想把自己的大氅解下来给她披上,慕媛身子扭了扭,快步朝前边走了两步:“皇孙殿下,你这样可别折煞了我,若是回东宫被良娣娘娘撞见了,少不得给我几分颜色瞧瞧。” 薛清也赶紧走了两步过来劝赫连睿:“皇孙殿下,你可别开玩笑,万一着凉了,吃苦的可还不是我和慕春衣?还是赶紧回宫去罢!” 三个人快步走回了东宫,薛清刚刚替赫连睿将大氅解下来,抖了抖雪花挂到一旁,慕媛拿了茶盏到旁边去泡水,就听着外边一阵脚步声,魏良娣身边的蓝瑛领着何太医走了进来:“今日天气变冷了些,刚刚好何太医过来请平安脉,良娣娘娘挂念皇孙殿下,让他过来给皇孙殿下也把一把脉。” 赫连睿点了点头道:“谢过母亲关心。”转脸看向慕媛道:“何太医来得刚好,顺便给媛儿把把脉,她身子弱,今日天气突然变了,还不知道跟着我去清心斋有没有受寒呢。” 52麝香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何太医的头低着半天不敢抬起来,听到赫连睿提起慕媛,心里突突的跳了一下。他也曾听王太医感叹道东宫里有个叫慕媛的春衣极得皇孙殿下宠爱,竟然为了她喊他去出了几次诊。今日来东宫给珲绵福看诊,却被她逼着要去害慕媛,现在又突然听到赫连睿提到了慕媛的名字,好一阵心惊肉跳,额头上不由得又冒出了汗珠子来。 “殿下吩咐,莫不敢从。”何太医应声直起了身子:“下官先帮殿下请脉罢。” 替赫连睿把过脉,又给慕媛看了看,何太医沉吟道:“这位慕春衣气虚,身子需要好好调养,我先开几副保养的药给她,吃上几日,该会好些。” 赫连睿听了欢喜不胜:“那便有劳何太医了。” 何太医将药箱打开,从里边拿出太医院的药方子专用纸笺来,慕媛赶紧去书桌那边取了墨汁过来站在一旁研墨。何太医拿起笔来,眼睛悄悄的溜了一圈过去,看着慕媛的小脸粉雕玉琢般,心里也暗自可惜,这么好好的一个姑娘,不合得罪了珲绵福,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小命不保了呢。 拿着笔,他的手有些颤抖,好半天都落不下去,慕媛看着何太医这模样,心里也有些奇怪,一双妙目盯着他不停颤抖的手,声音清亮的对何太医道:“请问太医何故迟疑?可是我得了不怎么好的病不成?” 被她一言提醒,何太医仓促应声道:“慕春衣请放心,你身子并无大碍,我只是在想给慕春衣开些什么药能更好的调养些。” “原来如此,多谢何太医了。”慕媛微笑着将研好的墨送到何太医面前:“请开药方子罢。” 这边何太医和慕媛在说话,蓝瑛站在门口小声的对薛清说道:“皇孙殿下可真是将慕春衣看得要紧,何太医来请平安脉都要捎带上她一份儿。”回头看了看何太医那个打开的大药箱,不由得羡慕道:“都不知道会给她开些什么好东西调养身子,何太医那药箱里可少不了好宝贝,灵芝雪莲也该是有的。” 薛清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道:“太医箱子里边怎么会有那些药?最多也就是常见的几种药材罢了。”两人正说着,这边何太医已经开了两张方子,一张交给慕媛,一张带回太医院去存档,他一边把那药箱合上,一边对慕媛道:“记得叫人来太医院的药房来抓药。”他的眼睛掠过了自己写的那些药,眼神暗了一暗,心里有些愧疚,可一想到珲阿若那威胁的眼神,不由得又硬起了心肠。 “薛清,你跟着何太医去抓药。”赫连睿在旁边听得着急,生怕慕媛身子有些什么差池,一迭声的吩咐。 “皇孙殿下,可不用这般着急,我这不好好的吗?”慕媛微笑着拉了拉赫连睿的衣袖:“现在外边风雪这么大,怎么好麻烦小薛公公出去?不如等雪停了再去罢。” “说的也是。”只要是慕媛说的,赫连睿都觉得有几分道理,笑着朝何太医道:“有劳太医了。”又催着叫薛清打赏了银子送何太医出门。 看着何太医走出了屋子,赫连睿转过脸来便看见慕媛拿着那药方子在不住的打量:“媛儿,你在看什么?这药方莫非有什么不妥当?” “皇孙殿下,我虽不懂医术,可看着何太医的眼神着实可疑。”慕媛拿着那张方子又看了一遍,心里暗暗想,自己也该去看些医书了。姑姑说得没错,这个后宫真是污浊不堪,一个不留神便会被人给下了手去。回想起半年前给自己下药的蓝采,自己与她根本就没什么冤仇,竟然能因为赫连睿倚重自己便能下狠手,这个何太医又为何不能有下手的理由? 药方子的左上角,有一滴墨汁,似乎泄露了何太医的紧张情绪,他刚才拿着笔站在那里,分明是满腹心事的模样,这药方子里绝对有问题!慕媛叫药方递给赫连睿道:“我想拿这方子去给王太医看看,问问他是不是适合体弱气虚的人服用,若是没有问题我再去抓药便是。” 赫连睿接过那张方子点点头:“媛儿,你说的对,细心些总归是好的。” 当即晚上便打发了薛清偷偷儿的去了太医院,到了那里时何太医已经回家了,王太医恰好轮值上夜。薛清也没有说这方子是给谁开的,就请王太医看看:“体弱气虚之症,用这方子可否?” 王太医仔细看了看那方子,沉吟片刻道:“这方子该是个老道的大夫开的,只是奇怪的是里边为何要用麝香?麝香开窍醒神,活血痛经,体虚者该尽量少用。只不过方子自然是有变数的,我并未见着病人,所以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这方子若是用来治惊痈昏迷、中风痰厥、寒邪腹泻、痈疽肿毒,这倒也是极稳妥了。” 薛清得了这话,连声道谢,也不顾这外边雪厚路滑,一溜小跑向赫连睿去回话。听到了这话,赫连睿和慕媛都是一惊,面面相觑,这方子看起来确实有些蹊跷!赫连睿的脑门子上立刻就滚出了汗珠,重重的朝桌子上捶了一拳:“可恶,明日我便去告诉父亲,让他去揭了那何太医的皮!” 慕媛拉了拉赫连睿的衣袖道:“殿下,不妥。” “为何?”赫连睿奇怪的看着慕媛沉静如水的眼神,觉得有些愤恨难平:“媛儿,你不要害怕,他胆敢害你,我非要将他大卸八块不可!” “殿下,这何太医与我无冤无仇,他为何要开这样一张方子来害我?”慕媛将那方子拿了过来,捏在手里对着灯光细细的看了一遍:“王太医也说这药方子是极好的,只是加了麝香。虽然麝香体弱者要尽量少用,可究竟无毒,况且他还可以分辨说有别的效用,若就凭这张药方子,又如何能处置了何太医?我只是一个五品的春衣,照例他原就不该给我看诊的,误诊了也是怪我运气不好,或者他神思懈怠,一时走了神儿也是分辩的说法。” “慕春衣说的是。”薛清在一旁也连连点头:“有太医给咱们看病已经是天大的面子,谁还会因为一点点纰漏去找太医麻烦不成?” “而且最要紧的是要将后边指使的人找出来,这一次咱们拿着方子去找了何太医的麻烦,幕后那个人便会更谨慎了,下次她若是再想来害我,也许会更细心些,不会让我们捉到半点可疑之处,不如现在将计就计,看看会发生什么事情。”慕媛拿着那药方子,手都有些发抖,那幕后的人会是谁呢?会不会是魏良娣?毕竟何太医是蓝瑛带过来的,若真是良娣娘娘,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听了慕媛的分析,赫连睿也觉得她说得有几分道理,何太医绝没有来害慕媛的理由,只能说他是被人指使,一定要顺藤摸瓜的将这个指使者找出来才行。 “媛儿,那你说该怎么办?”赫连睿眼巴巴的看着慕媛,心里虽然担心,却又放心,他知道聪明如她,肯定已经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殿下,咱们便将计就计,还得烦请小薛公公去太医所抓了这些药回来,将麝香拿出来由殿下保管好,那药照常煎服便是了。”慕媛朝赫连睿欠了欠身子:“多谢殿下挂心。” “媛儿,你真是……”赫连睿习惯性的伸出手去摸慕媛的脸颊,可突然间他的手停顿了下来,宫灯照着慕媛的脸,那眼角眉梢似乎便已经有了少女的风情,什么时候她便偷偷的长大了?看着她盈盈似水的眼眸,他的心里好一阵激荡,媛儿啊媛儿,你快些长大罢! 第二日一早薛清又跑了趟太医院,何太医倒是来得早,估计是来接王太医的轮值,见薛清从外边跑了进来,掸了掸衣裳上的雪花,笑着和他打招呼:“小薛公公来得可真早!” “还不是皇孙殿下记挂着慕春衣,今日天才蒙蒙亮便催着我来这边抓药!”薛清喘了喘气,将那药方子在何太医面前晃了晃:“何太医,你这方子可否真是个实用的?昨日听了你的诊脉皇孙殿下甚是着急,都恨不能将自己的身子骨分给慕春衣才是。若是你能治好慕春衣的病,恐怕皇孙殿下有厚厚的奖赏呢!” 何太医听着薛清的话,心里不由得一抖,这皇孙殿下真对慕春衣如此关注?可旋即又安下心来,不过是一个小宫女罢了,说不定过了几天皇孙殿下便将她忘在脑后了,自己又何苦为了她得罪了珲绵福?珲大司马家可是家大势大,这才是得罪不起的呢。他朝薛清笑了笑道:“小薛公公,这个体虚的弱症,好好照顾着也便是了,告诉皇孙殿下,不必太过紧张。” 薛清见他依然执迷不悟,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拿着方子去了那边药房抓药,何太医见着他的背影,脸上露出了一丝彷徨,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背着手走进了屋子里边。 按照珲绵福的授意,他今日还得去一趟东宫,何太医站在窗户边上,透过蒙着细绢的窗子往外边看,已经看不出外边的景象了,只能隐隐的看着外边的大树被寒风刮得东倒西歪,搓了搓手:“哎,天寒地冻的,却还要出去奔波,我这命也生得忒苦了些。” 53说梦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太阳从东边升起,又从西边落下,坐在窗前看着明亮的天空慢慢转成薄暮的昏黄,一层淡淡的暮霭浮现在空中,慢慢的,月亮隐隐的轮廓便出现在了天上,繁星也逐渐一点点的铺在了乌蓝的天幕,每一日好像都过得那么平静而充实。 慕媛逐渐的习惯了没有赫连睿在一旁读书的日子,她跟着慕昭仪看书弹琴绘画,努力想将自己变成姑姑心目里的那种人。最开始几日她总带着希冀似的往屋子外头看,总是在想着皇孙殿下说不定会突然出现在徵宫门口,或许他不喜欢那个太师大人,悄悄的从清心斋逃了出来,然后轻车熟路的跑到徵宫来呢。 可是她想象里的那些事情都没有发生,尚衣司已经将做好的几套衣裳送了过来,有一件穿在身上不小心还挂破了一个洞――日子可过得真快,可赫连睿却没有来徵宫看她,只是一个月后让薛清给她捎来了一套九连环,说是特意叫人到外边买给慕春衣解闷的。 “薛清,皇孙殿下现在很忙?”慕媛手里拿着那套精巧的九连环不停的拆解着,却始终找不到解开的方式,最终她放下手来,看着呆呆的站在一旁的薛清,翘着嘴皮子愤愤的问,心里好一阵郁闷。 “是。”薛清恭敬的弯着腰儿回答道:“张太师甚是严苛,每日布置下来的功课甚紧,皇孙殿下一直抱怨着时间不够用呢。” “原来是这样。”慕媛的小脸上有了一丝了然的微笑,听着薛清说了原因,心里这才开解了一些:“那是他笨,若是换成我,那些功课便早就做完了。” 保仪姑姑在旁边听了大惊,伸出手来捂慕媛的嘴:“阿媛,切忌不可乱说!若是被旁的有心人听见了,给你安个非议皇孙的罪名,一顿板子是少不了的。”保仪姑姑圆圆的脸上有一双精明的眼睛,掠过薛清的脸,似乎很有深意的问他:“小薛公公,你说是不是这样?祸从口出呢!” 薛清心里明白保仪姑姑是在告诉他不要将慕媛失口的话说了出去,心里暗道慕昭仪宫里头的宫女姑姑们,一个个都不简单!他抬起头来瞅着保仪姑姑笑了笑道:“慕春衣确实是聪明伶俐,皇孙都自愧弗如呢,素日在书房温习的时候都会叹着气说,若是慕春衣在他身边好好给他讲解着,他定然能记得更快些!” 保仪姑姑听了薛清这话,才放下心来,笑着将他送出了徵宫,随手还塞了个小银角子在他手心里:“小薛公公照顾皇孙费心了,这点碎银子拿去打点酒喝罢!” 那银角子握在手里,硬硬的一块,有些硌着手心,薛清掂量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影儿来:“保仪姑姑,你何必这么客气。”一边口里说着客气话儿,一边握着银子自往东宫方向去了。 薛清刚刚和保仪姑姑跨出徵宫的大门,慕昭仪的脸便沉了下来:“媛儿,你且过来。”慕媛抬头见着慕昭仪的神色不虞,不知道她为何生气,挨挨擦擦的低着头走了过去,不敢再看慕昭仪铁青的脸色。 “媛儿,你需知道自己的身份和你所处的环境,你不再是刺史府的大小姐,你只是一个正五品的春衣,说到底还是一个奴婢!这里也是不雍州刺史府,是大虞的后宫,你这般胡言乱语,难道是想自己小命去得快不成!若是如此,我又何必费尽心机将里从宫奴所里捞出来,不如让你在那里自生自灭便是!” 慕昭仪声色俱厉的话让慕媛心里一惊,抬起头来看着姑姑,只见她眼里已满是泪水,一种失望的神色在她的脸上浮现:“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的,想大力栽培着你,让你成为人中龙凤,这样才能替你的父亲母亲报仇。没想到你却肆意妄为,连皇孙殿下笨这种话都能说出口来,这般不知收敛,养大了你也是无用!” 慕昭仪的话似乎如一个铁锤般敲在慕媛的心上,巨大的响声让她几乎无法直视姑姑的那张脸,她眼前似乎浮现出父亲不肯瞑目的头颅,浮现出母亲把她藏入山洞的决绝,她觉得自己都快不能呼吸,是,姑姑说得对,难道自己过了几日舒适日子就把这些血海深仇给忘了吗?如果自己一味的娇纵自己,学不会温良恭俭,又如何在这深宫立足? “扑通”一声,慕媛跪了下来,小声的对慕昭仪道:“姑姑,媛儿知错了。” “若你还是刺史府家的小姐,你说旁人笨,听了的人也只会夸你是心无城府,天真可爱。可是这是皇宫,媛儿,皇宫里最最要不得的便是天真,你的天真会是别人接机杀人的把柄。” 慕昭仪见慕媛一脸懊悔的跪在自己面前,知道侄女已经想得通透,怒气也慢慢平息了下来,望着屋子外边保仪姑姑愈来愈近的身影,她眯了眯眼睛道:“那个长宁宫的李嫣,和你一道从宫奴所出来的,你说她会讨好卖乖也罢,说她善于钻营也罢,反正这后宫里谁都夸保太后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贴身宫女,那可是太后娘娘的心头肉!而你呢,大家都只知道你仗着和皇孙殿下在徵宫一道修习功课的份儿挣了个春衣。若是你和李嫣放到宫里头让人去品评,恐怕大家都会夸奖她,不会有谁会说起你的好处,至少李嫣做的糕点美味可口,而且每个宫里头都不会漏下一份儿,这份缜密的心思,你可足足够够的能学上好一阵子了。” 慕媛跪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耳朵里边听着慕昭仪的教诲,心里充满了一种无法说出的苦涩。她鄙视李嫣,每次见她来徵宫送糕点都会嗤之以鼻,可李嫣却总是脸上挂着微笑,似乎对她的排斥没有半点反感,每次都会亲亲热热的将糕点送到她手上:“慕媛,你尝尝这个,是我新研制出来的,味道挺不错。” 她说得似乎心无城府,仿佛宫奴所里的事情都不曾发生过,可慕媛又怎么能忘记那一切?她帮着玉芬姑姑来打压她,冒着她的名字进了徵宫,若不是阿纤姐姐拼出命来帮助自己逃出宫奴所,恐怕现在自己还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做着繁重的体力活。现在听着慕昭仪提到了李嫣,慕媛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一种难以言表的心情躁动着,额头上浮出了一片细细密密的汗珠子来。 “你不要看到我提起李嫣心里便不高兴,你自己须得好好去想想,她身上的长处你要好好学着,不要总以为这世上只有你才是对的。”慕昭仪见侄女一头的冷汗,映着屋子外边照进来的阳光,亮闪闪的一片,虽然心疼,但还是声音严厉:“你跪到这里自己想清楚了再和我来说,以后你该怎么做,言行举止该是如何,都好好儿的给我说清楚。” 说完这些,慕昭仪扶了保仪姑姑的手便往徵宫外边走,留下了慕媛愣愣的跪在大殿里。 这是来徵宫姑姑第一次如此严厉的对自己说话,一时间慕媛简直反应不过来为什么姑姑会如此生气。自己说那句话确实有点唐突,没有经过细想便说了出来,可那是对薛清说的,他是皇孙殿下的贴身小内侍,和他说说又有何妨?后边姑姑甚至还提起自己最讨厌的李嫣来,她分明知道李嫣是多么的阴险,可她却偏偏要在自己面前赞扬她!想到这里,慕媛忍不住都快要哭了出来,眼泪珠子就在眼眶里打着转。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慕媛低下头去,偷偷用手擦去眼里的泪珠,就见一双穿着软绸面子的绣花鞋停在自己面前,鞋面上简简单单的绣了一支竹子。慕媛看着这鞋子便知道它的主人是保仪姑姑,抬起头来便看到了一张圆圆的脸儿,眼睛里露着关切的目光。 “保仪姑姑。”慕媛鼻子一酸,眼泪又掉了出来。 保仪姑姑吃力的蹲□子,裙子的下摆擦在了地上,将慕媛刚刚掉落在地上的泪水全部扫去:“阿媛,你不要怪娘娘骂你,她是为你好,这宫里有太多鬼蜮伎俩,有时候你都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情便已经被人阴了。在宫里不似在家,做什么事都要细心周到,所谓祸从口出,有时候你无心之语在旁人那里便变了味道,传来传去的,说不定便可以定个杀头大罪了。” 望着慕媛清澄的目光,保仪姑姑叹了一口气道:“我是看着你姑姑长大的,就如春杏和你的情分一样。当时我们有四个人陪着你姑姑一起嫁到大虞来,现在却只剩下我一个了。”保仪姑姑摇了摇头,眼里一片迷茫,仿佛想到了前尘往事,愣愣的出神。 “保仪姑姑,还有三个呢?她们都去了哪里?”慕媛见着保仪姑姑那悲哀的神色,心里也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莫非那三人都已不在人世了? 保仪姑姑的回忆被慕媛打断,她抬起眼来看了看慕媛,声音无限凄凉:“有两个已经不在了,她们都是因为只做错了一件小事,便被皇后娘娘趁机打杀了。我们中最小的那个叫保容,娘娘仁善,赐她出宫自行婚配了,以后或许你还能见着她。” 屋子外头的日光仿佛突然阴了下来,慕媛听着保仪姑姑这风轻云淡的话,不由得身子一颤,只因做错了一件小事便被皇后娘娘打杀 54裁衣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蓝心的屋子不大,里头有一种奇怪的气味,可能是她刚刚喝过药汁,又或者是因为她刚刚呕吐过的酸水。蓝采站起身子来去将那糊着茜纱窗纸的窗户打开,又将那棉布门帘撩起,一阵微风便鼓着新鲜的气流冲了进来,将屋子里的气味冲淡了些。 蓝心躺在床上,眼睛微微的闭着,一张脸儿尖尖,下巴颏绷得紧紧,似乎能看到皮肤下边的骨头。她的额头上有一层细细的汗珠,如浮沫一般粘在上边,蓝采用帕子将汗珠拭去,可很快又堆上了一层。 何太医伸出手给她搭了一把脉,沉吟着道:“这位姑娘的身子太弱,最好修养个半年比较好,若是每日里劳累着,恐怕以后会郁积成大病。” 蓝采的脸色一变,一双眼睛望向何太医,似乎要哭出来一般,李嫣也低下头去,咬着牙齿,眼睛里也要滴出水来。蓝心看着她们两人的神色,扯着嘴想笑一下来安慰她们,可是那嘴唇皮儿实在太干燥,才一扯动便流出了血珠子,一抹殷红的颜色在她苍白的唇上闪现,看了让人十分难受。 “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蓝心吃力的撑着床板坐了起来:“只是这些天我着凉了,本来就身子虚,脾胃不太好,这下便越发带动了。在宫里头谁又有这个福分好好将养半年?少不得去求了皇孙殿下早些放我出宫去罢。” 蓝采握住蓝心的手,眼里的泪珠子簌簌的掉了下来:“我和你一起在东宫当差也有好几年了,就如亲生姐妹一般,说一声你竟然就要走了,真真让我难过。” 阳光从窗子外边斜斜的照了进来,打在蓝心苍白的脸上,因为瘦了许多,她的一双眼睛显得格外大了。轻轻捏了捏蓝采的手,蓝心微微点着头道:“蓝采,其实我一直便不想到宫里头呆得太久呢,我可比不得你。你心里还有些想头,还想着去争上一争,而我只是想做够了年限,攒着钱出宫去。现在看起来我也做不到那个时候了,还不如早些出宫去罢。” 听着蓝心的话,蓝采哭得更凶了,眼泪珠子不住的滴落在衣襟上边。李嫣在旁边递了块帕子给她:“蓝心姐姐,你好好养着病。蓝采姐姐,你便好好陪着她,我送何太医回太医所去了。” 御花园的小路曲曲折折,蜿蜒着消失在一片烟柳的尽头。没有一丝风,枝头的树叶一动也不动,连聒噪的鸣蝉此时也没了声响。池子里的荷花如出水的箭般,挑出了几朵粉白的花朵,如碗盏般大小,婷婷盛放。何太医突然站定了身子转向李嫣,一脸深究的神情:“你和你母亲很像。” 本来是一路沉默不语,突然被他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打破,李嫣不由一愣:“何太医,你见过我母亲?” “岂止是见过,太熟悉了。”何太医的脸上有一种迷惘,望向李嫣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她是我母亲的记名弟子。你用茭白做糕点给太后娘娘吃,是不是从小听你母亲说过这些食物的药性?” 李嫣的身子微微摇晃了下,突然觉得额上有冷汗涔涔而出,几缕头发粘在上边,似乎伸手便能拧出水来。她没有看何太医的眼睛,只是低着头道:“是,家母自幼便教了些粗浅的土方儿。” “你长得和你母亲有几分相似,而且也和她一样聪明。”何太医点了点头:“若是你还想多知道些药理,你可以到我那里去取几本医书来看看,这样也能更好的侍奉太后娘娘。若是你入了她的眼,指不定就能将你一路提升上去。” “谢谢何太医指点。”李嫣深施一礼,顺手擦去了额头上的汗,一身轻松了许多:“既然如此,嫣儿现在便跟何太医去取医书。” 取了医书回到长宁宫,日头已经逐渐的往西边斜去,不再是那般火辣辣的烤着路上的行人。推开雕花宫门,守门的内侍看见她,笑着点头道:“李嫣,你总算回来了,太后娘娘刚刚还在念叨着你呢,说你怎么送何太医竟去了这么长时间。” 李嫣朝他笑了笑道:“我跟着何太医去太医所取了几本医书,以后自己多看看,你们有些什么小毛小病的我便能给你们瞧瞧了。” 那内侍听了这话直摇头,扯着嘴只顾笑:“若是吃了你开得药,那病说不定倒从三分变成七分了!”抬头看了看大殿那边,他推了推李嫣:“快过去罢,太后娘娘正在大殿里等着你去回禀呢!” 踏入大殿,李嫣就感觉到一道慈爱的眼光落在自己身上,抬起头来便见太后娘娘正笑眯眯的看着她:“嫣儿,怎么便去了那么久?” 李嫣向保太后行了个礼走过去,将两本医书递到她手里道:“我方才跟着何太医去了太医所,问他要了两本医书。我准备自己好好琢磨着,以后说不定也能派上用场。” 保太后的目光落到那两本书上,那是两本很古旧的书,页面都有些发黄,页脚有些微微的卷起,可上边却没有乱涂乱画的痕迹,显见得书的主人很珍惜它们,保存得非常好。她想到了方才梁公公向她回禀的,何太医夸奖李嫣用茭白做得糕点对她的身子极好,不由得也眉头舒展开来:“嫣儿,你好好学着,何太医都夸奖了你,说不定你在这方面真有慧根,还能学出点名堂出来。” 李嫣毕恭毕敬的应了一声“是”,然后接过那两本书,转身放去自己房间里。保太后见着那纤细的身子消失在门帘后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嫣儿飞快就得九岁光景了,这时间可过得真快,一眨眼儿似的,瞧着她又长高了一大截儿。” 候在一旁的梁公公也是满面堆笑:“可不是呢,看着李嫣姑娘风吹夜长似的,来长宁宫才半年,就高了快一个头了!谁见着都会说有十来岁了,可不像个还没满九岁的小丫头!说实在话,那些十多岁的,谁又及得上她心思缜密?” 保太后点了点头道:“这话可不假!”望了望那幅尚在摇晃的门帘,她沉吟着道:“梁公公,你方才听得的那消息可是真的?不会是流言罢?” 梁公公弯了弯腰,迟疑着说:“这个……该不会有假罢?李嫣也该知道的,似乎她还带了何太医去过东宫那边了。” “嗯,那我问问她便知了。”保太后对梁公公微微颌首道:“你且先去安排下晚膳,这里有芳晴和李嫣陪着我说说话便是了。” 李嫣从内室出来的时候觉得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屋子外边的日光已经没有照到大殿上来了,雕花门窗都紧闭着,一丝风儿都没有透进来,整个大殿有一种很奇妙的气氛。这个时候还没有点上宫灯,黄昏的余晖只是在窗户外边闪现,大殿里有着一种晦涩不明的微光。保太后正端坐在她最喜欢的靠椅上,背后塞了个大大的丝绵软绸枕头,芳晴姑姑正在用手轻轻给她按摩着肩膀,太后娘娘发髻上垂下的流苏不时的在空中飘荡着,好像在跳着一支说不出名字的舞蹈,那金玉相撞的声音极其细微,却又分外的清楚。 “嫣儿,你过来。”保太后没有睁开眼睛,但她从那轻轻的脚步声就能听出李嫣已经走出了内室,正站在不远的地方。 李嫣垂着手走过去,看着保太后那张写满沧桑的脸孔,屋顶上的明当瓦透出了一丝丝光线在她的嘴唇边漏下了一撇金黄,就像猫嘴边的胡须,竖在两旁,仿佛要飞起来一般。 “嫣儿,你有没有听说东宫的蓝心准备辞行回乡?”保太后的声音很轻很柔和,这个问题问得异常平缓,可听在李嫣耳朵里,似乎有了一种不同的意味,她的心迅速的跳动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 “回太后娘娘话,嫣儿今日下午领了何太医去东宫给蓝心姐姐瞧病了,何太医说蓝心姐姐身子弱,该好好将养半年方能有所好转,后来蓝心姐姐便说她要提早返乡,也不知道和太子妃说了没有。”李嫣觑着保太后的神色,小心斟酌着回答,心里暗自揣测保太后为何要打听这个消息。 “那便是了。”保太后摆了摆手,示意芳晴姑姑停下来,她坐直了身子,将背后那个软绸靠枕给挪了个位置,眼睛斜瞟着李嫣道:“嫣儿,若是哀家将你送去东宫服侍皇孙殿下,你可愿意?” 李嫣“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双眼圈红红的,可怜巴巴儿的看着保太后道:“太后娘娘,嫣儿不去东宫,嫣儿要留在长宁宫照料您一辈子。” 保太后见着李嫣发急,一张脸笑开了花似的,指着李嫣道:“你瞧这实诚孩子……芳晴,快去将她拉起来,为着这事还要跪下来,可不亏了自己!”她向李嫣招了招手道:“嫣儿,来这里,哀家和你说几句话儿。” 李嫣犹犹豫豫的走了过去,保太后叫芳晴姑姑将她按到身边坐了下来,低头瞅了瞅她,又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嫣儿,哀家自然也舍不得将你送走,可哀家却不能耽误了你的前程。我们大虞后宫可没那么多规矩,只要是合了皇上的眼缘儿,自然便能做到中式、椒房,甚至是贵人的分位。现在东宫挪出了一个宫女的分位来,这是个极好接近太子的机会,哀家将你送过去,你也能在太子心里多留些印象,再过几年,你刚好是花一般的年纪,心思缜密人又机灵,不愁太子看不上你!” 听着保太后这般推心置腹的话,李嫣的脸蛋红艳艳的一片,羞得抬不起头来,只是低头不语,保太后见了微微一笑:“嫣儿,你就别再推脱了,明日我便去东宫和太子妃说,让她去向内府所要人,将你调去东宫。” 李嫣低声忸怩道:“我不去,我要服侍太后娘娘一辈子。” 屋子里的光线更暗了,明当瓦上已经漏不出半丝光影来,屋子里几个人的面目都看得不是太清楚,只能看见芳晴姑姑垂手立在保太后一侧,李嫣坐在保太后身边。李嫣的腿还够不长,绣花鞋在快接近地面 55衣成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长宁宫里一片宁静,似乎没有人在里边走动般,只有小厨房里偶尔传来细碎的声音说明里边有人。小厨房里蒸锅上升起袅袅的白雾,蒸锅里的水正欢腾着哗哗作响,不住的往外边冒着泡儿,李嫣用扇子轻轻的扇着火,看到那一个个不住跳出来的水泡,心里充满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喜悦。 今日早上她很早就醒了,一个人坐在镜子前发楞了很久。镜子里照出了一张清秀的脸,刚来长宁宫时的暗黄肤色已经消失不见,终于透出了白色的底子来,只是一双眼睛下却有着淡淡的黑色眼晕,这说明了她昨日没有睡得安稳。李嫣看了看那双眼睛,赶紧去厨房取了一个鸡蛋打破,将鸡蛋清搀着面粉和蜂蜜调了一小碗糊糊涂在眼睛下边,又从蒸笼里取了一个煮鸡蛋,将那壳儿剥去,用鸡蛋在自己眼睛上滚了好几遍。等到那湿嗒嗒的糊糊干透了,她这才去梳洗。等洗完脸,涂上胭脂膏子,总算看起来是神清气爽了,这时保太后房里也有了动静,芳晴姑姑搀扶着她走了出来。 “嫣儿,你和我一起去东宫罢?哀家送你过去。”太后娘娘慈爱的望着她,眼里有货真价实的关怀,看得李嫣心里一阵心虚。她向太后娘娘行了一礼道:“奴婢不跟着过去了,奴婢在宫里头给太后娘娘预备着新鲜糕点,太后娘娘回宫便能尝到。”她此时这话倒也是真心实意的,虽然说她也是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就这般想离开长宁宫,巴巴的贴到东宫去,可保太后对她委实是好,此时她也是真心想做糕点感谢她。 保太后慈爱的看了她一眼,扶了芳晴姑姑的手,带了梁公公便跨出了大殿,李嫣站在大殿里看着三人走在外边灿烂的阳光下,身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她咬了咬嘴唇,有些疼痛,看起来这一切果然是真的,一种说不出的欢喜占据了她的心,她几乎要快活得跳了起来,她马上就要去东宫了,去皇孙殿□边了! 忙忙碌碌的在厨房里忙了一阵,灶台的火熄了,蒸锅里的水也不翻腾了,小厨房里弥漫着一种清香,有早晨荷叶上的晨露和蜜汁膏子混合在一起的香味。李嫣用两块布提住蒸锅的耳朵,将那盖子揭开来,一笼腾腾的热雾便窜了出来,慢慢的稀释在空中,最终消失不见。 “哟,李嫣今天做得是什么哪,这香味儿闻着可舒服。”小厨房门口传来梁公公惊讶的声音,李嫣没有回头也能想象出他那张满是皱纹的笑脸,两条倒八字眉毛故作惊讶的飞舞在眼睛上边。她心里激动得像在擂鼓一般,太后娘娘回来了,是派梁公公来传自己的吗?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去东宫呢? 将蒸锅里的糕点用小钳子一个个捡了出来,李嫣端着满满一碟子笑吟吟的朝门口走去:“梁公公,怎么就回来了?太后娘娘呢?” 梁公公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那眼神似乎另有含义,李嫣心中一惊,端着碟子的手有些发抖,碟子里的糕点差点溜到地上去。她稳稳心神,双手捧着碟子挪到了外边的大殿,保太后正坐在靠窗的软榻上,芳晴姑姑正蹲在她面前帮她揉着双腿。 “芳晴姑姑,我来罢。”李嫣将碟子放在小几上,蹲了下来,一双手摸上了保太后的膝盖:“姑姑,你年纪大了,老蹲着会不舒服,还是我来帮太后娘娘按按腿脚罢。”她伸出手来,熟稔的往膝盖上用力捏着,保太后脸上露出了舒服的神色:“芳晴,你站起来罢,嫣儿也是体贴你,你上了年纪,以后就别做这些事情了,你将这手法教给芳心,让她来给我捏揉便是。” 李嫣一边捏着保太后的双腿,心里一边琢磨着,这太后娘娘为何还不说起自己什么时候去东宫的事儿,就在她慢慢捏到脚踝处,保太后又开口了,就听她缓缓说道:“嫣儿以后也不用给我捏揉了,照顾好我的嘴也就够了,要不是还真太累了些。” 听到这句话,李嫣的手一滞,嘴里有一种说不出地苦涩,还有些发干,她很想问一句:“为何我不要去东宫了?”可是她不敢这么说,她只能低着头,继续手下用劲,默默的替保太后揉着双腿,一滴泪水掉在了她的手背上,有些灼热的烫着她的心。 “嫣儿,你停下手。”保太后也能感觉到李嫣此时已经有些心不在焉,手上的劲道用得很不一致,她拍了拍李嫣的肩头示意她站起来。李嫣赶紧调整了下情绪,垂着手儿恭恭敬敬的站在保太后身边,眼睛瞧着地上,不敢抬头,生怕保太后看见她一双红红的眼圈。 “是哀家去得迟了些。”保太后见李嫣还是和平常没有两样,那么恭敬的站在一旁,心中也升起了一股歉意:“哀家本该昨晚就去说的。”她懊恼的叹息着:“今日我去东宫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将徵宫的那个慕春衣调了过去,现儿已经陪着皇孙去清心斋念书了。唉,这也是天意留你在长宁宫,让哀家多疼你一些。” 慕春衣,这个名字在李嫣脑袋里嗡嗡作响,慕媛,为什么总是她,自己难道就躲不开她不成?自己本来被玉芬姑姑抬举,从宫奴所送去徵宫享福,结果她从宫奴所里逃了出来,不知怎么的找到了皇孙殿下,跑到徵宫把自己指证,慕昭仪差一点要下令将自己杖毙,幸亏皇孙仁厚,将她举荐到了长宁宫给太后娘娘做宫女,否则此时自己早就不在人世了。 现在太后娘娘想保荐她去东宫,可又是这个慕媛半路上冲了出来将自己甩到一边,占了先机。为何她便要处处和自己做对?保太后的话好像一把尖刀般扎在她心里――现儿已经陪着皇孙去清心斋念书了――李嫣喉头一阵发甜,似乎见到了那个眉目舒朗的少年陪着一个身形娇小的姑娘走在自己面前。她的脚微微颤抖了下,双腿发软,突然没有了站立的力气,几乎要跌倒在地上。 阳光照在长宁宫的院子里,尽管现在已经是七月底,阳光已经有些毒辣,可外边的花草树木在日头下边都显得那样生机勃勃,映衬着李嫣一颗疲惫的心,让她觉得自己越发的委顿了。“难道我便一辈子比不上慕媛了不成?”她咬着牙齿望着中庭的那棵香樟树,那是一棵已经有些年份的大树了,翠叶亭亭如盖,芳心和芳云两个年轻宫女正在树下摇着扇子说着闲话儿,那眼睛似乎有意无意的朝站在门边的李嫣瞟了过来,好像有着丝丝嘲笑,就像她们已经知道了李嫣去不了东宫的这个事实。 “慕媛,你不要得意,我自然会想出一条晋身的法子来。我便不相信比不上你。虽然你现在是五品的春衣,虽然你现在跟在皇孙殿下的身边,可我终究不会让你轻看了我,我自然会要赶上你。”李嫣捏紧了手指,不住的在绞动,一双眼睛望着香樟树下的芳心和芳云,似乎要冒出火来一般。 “李嫣,你也别那么着急。”芳晴姑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的一双眼睛似乎能将她的心事看透,这让李嫣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在芳晴姑姑那眼神里,她似乎无处遁形一般。 “太后娘娘进禅房礼佛去了?”李嫣只能勉强的笑了下,干巴巴的问出了一句话来。 “是。”芳晴姑姑点头道:“太后娘娘心地仁善,回来的路上她还和我说日后一定要找机会将你送了出去。她是真心真意想帮着你的,你可也得感念她的恩情,不要只是一片虚情。皇宫里最不缺的是虚情假意,最难得的是真心,李嫣,你懂吗?”芳晴姑姑的眼神锐利,就如一片刀子在她脸上刮来刮去,李嫣觉得自己的面具似乎已经被芳晴姑姑撕了开来,露出了下边的一张青面獠牙的脸孔。 “芳晴姑姑,我省得。”李嫣吃力的说出了一句,喉咙却像被什么堵着,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睁着眼儿看向芳晴姑姑,憋红了一张脸:“我……是真心实意想将太后娘娘服侍好的。” 芳晴姑姑那尖锐的目光没有减缓半分,只是直扑扑扎进李嫣的心窝子里取:“我不管你想对别人做什么,但你却绝不能对太后娘娘不忠,若是我知道了有什么不对,那你便……”她的脸贴了上来,眼角的皱纹都能让李嫣看得清清楚楚:“死无葬身之地。” 李嫣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低声说道:“芳晴姑姑,你多虑了,我真不会对太后娘娘怎么样,我只是想让自己过得好一些而已。” “既然不想对太后娘娘怎么样,那便不要拿太后娘娘的身体开玩笑,茭白做糕点这一套把戏收起来罢!”芳晴姑姑轻蔑的瞥了李嫣一眼:“太后娘娘年岁大了,禁不起折腾,这次你那糕点是歪打正着对了太后娘娘的病症,若是像东宫里的蓝心脾胃不好的,吃了又该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李嫣只觉得眼前有金星飞舞,耳朵里嗡嗡的听不到芳晴姑姑在说什么话,就见她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那嘴唇一开一合,似乎在严厉的责备着她。用手扶住了身边的栏杆,李嫣这才没有倒下去,全身上下已是汗涔涔的一片,衣裳没有一根干纱。 等到清醒过来,芳晴姑姑已没有在眼前,天空里的日头似乎更毒辣了下,香樟树下歇凉说话的芳心和芳云都不见了,庭前的碎石地面反射着日光,白花花的刺着她的眼睛。李嫣靠在大殿的门廊上,眼睛失神的望着一院子的花草树木。 院子里是一片死一般的沉寂,没有半丝风,只有盛夏的日光毫不留情的照射着地面,然而树枝都直直的指向天空,似乎没有半分妥协。李嫣看着那笔直的树干,背也不由得挺直了,心中不住在翻腾着――芳晴姑姑只是说不要我对太后娘娘不利,她不会管我对别人怎么样的,我要做的事情还是得继续做下去,绝不能半途而废。 慕媛,我不会让你这样得意的,李嫣用手指抠着那扇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早上发的是防盗章,请菇凉们下午来看替换内容,大概是三点左右,谢谢支持! 56构陷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蓝心的屋子不大,里头有一种奇怪的气味,可能是她刚刚喝过药汁,又或者是因为她刚刚呕吐过的酸水。蓝采站起身子来去将那糊着茜纱窗纸的窗户打开,又将那棉布门帘撩起,一阵微风便鼓着新鲜的气流冲了进来,将屋子里的气味冲淡了些。 蓝心躺在床上,眼睛微微的闭着,一张脸儿尖尖,下巴颏绷得紧紧,似乎能看到皮肤下边的骨头。她的额头上有一层细细的汗珠,如浮沫一般粘在上边,蓝采用帕子将汗珠拭去,可很快又堆上了一层。如浮沫一般粘在上边,蓝采用帕 何太医伸出手给她搭了一把脉,沉吟着道:“这位姑娘的身子太弱,最好修养个半年比较好,若是每日里劳累着,恐怕以后会郁积成大病。” 蓝采的脸色一变,一双眼睛望向何太医,似乎要哭出来一般,李嫣也低下头去,咬着牙齿,眼睛里也要滴出水来。蓝心看着她们两人的神色,扯着嘴想笑一下来安慰她们,可是那嘴唇皮儿实在太干燥,才一扯动便流出了血珠子,一抹殷红的颜色在她苍白的唇上闪现,看了让人十分难受。 “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蓝心吃力的撑着床板坐了起来:“只是这些天我着凉了,本来就身子虚,脾胃不太好,这下便越发带动了。在宫里头谁又有这个福分好好将养半年?少不得去求了皇孙殿下早些放我出宫去罢。” 蓝采握住蓝心的手,眼里的泪珠子簌簌的掉了下来:“我和你一起在东宫当差也有好几年了,就如亲生姐妹一般,说一声你竟然就要走了,真真让我难过。” 阳光从窗子外边斜斜的照了进来,打在蓝心苍白的脸上,因为瘦了许多,她的一双眼睛显得格外大了。轻轻捏了捏蓝采的手,蓝心微微点着头道:“蓝采,其实我一直便不想到宫里头呆得太久呢,我可比不得你。你心里还有些想头,还想着去争上一争,而我只是想做够了年限,攒着钱出宫去。现在看起来我也做不到那个时候了,还不如早些出宫去罢。” 听着蓝心的话,蓝采哭得更凶了,眼泪珠子不住的滴落在衣襟上边。李嫣在旁边递了块帕子给她:“蓝心姐姐,你好好养着病。蓝采姐姐,你便好好陪着她,我送何太医回太医所去了。” 御花园的小路曲曲折折,蜿蜒着消失在一片烟柳的尽头。没有一丝风,枝头的树叶一动也不动,连聒噪的鸣蝉此时也没了声响。池子里的荷花如出水的箭般,挑出了几朵粉白的花朵,如碗盏般大小,婷婷盛放。何太医突然站定了身子转向李嫣,一脸深究的神情:“你和你母亲很像。” 本来是一路沉默不语,突然被他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打破,李嫣不由一愣:“何太医,你见过我母亲?” “岂止是见过,太熟悉了。”何太医的脸上有一种迷惘,望向李嫣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她是我母亲的记名弟子。你用茭白做糕点给太后娘娘吃,是不是从小听你母亲说过这些食物的药性?” 李嫣的身子微微摇晃了下,突然觉得额上有冷汗涔涔而出,几缕头发粘在上边,似乎伸手便能拧出水来。她没有看何太医的眼睛,只是低着头道:“是,家母自幼便教了些粗浅的土方儿。” “你长得和你母亲有几分相似,而且也和她一样聪明。”何太医点了点头:“若是你还想多知道些药理,你可以到我那里去取几本医书来看看,这样也能更好的侍奉太后娘娘。若是你入了她的眼,指不定就能将你一路提升上去。” “谢谢何太医指点。”李嫣深施一礼,顺手擦去了额头上的汗,一身轻松了许多:“既然如此,嫣儿现在便跟何太医去取医书。” 取了医书回到长宁宫,日头已经逐渐的往西边斜去,不再是那般火辣辣的烤着路上的行人。推开雕花宫门,守门的内侍看见她,笑着点头道:“李嫣,你总算回来了,太后娘娘刚刚还在念叨着你呢,说你怎么送何太医竟去了这么长时间。” 李嫣朝他笑了笑道:“我跟着何太医去太医所取了几本医书,以后自己多看看,你们有些什么小毛小病的我便能给你们瞧瞧了。” 那内侍听了这话直摇头,扯着嘴只顾笑:“若是吃了你开得药,那病说不定倒从三分变成七分了!”抬头看了看大殿那边,他推了推李嫣:“快过去罢,太后娘娘正在大殿里等着你去回禀呢!” 踏入大殿,李嫣就感觉到一道慈爱的眼光落在自己身上,抬起头来便见太后娘娘正笑眯眯的看着她:“嫣儿,怎么便去了那么久?” 李嫣向保太后行了个礼走过去,将两本医书递到她手里道:“我方才跟着何太医去了太医所,问他要了两本医书。我准备自己好好琢磨着,以后说不定也能派上用场。” 保太后的目光落到那两本书上,那是两本很古旧的书,页面都有些发黄,页脚有些微微的卷起,可上边却没有乱涂乱画的痕迹,显见得书的主人很珍惜它们,保存得非常好。她想到了方才梁公公向她回禀的,何太医夸奖李嫣用茭白做得糕点对她的身子极好,不由得也眉头舒展开来:“嫣儿,你好好学着,何太医都夸奖了你,说不定你在这方面真有慧根,还能学出点名堂出来。” 李嫣毕恭毕敬的应了一声“是”,然后接过那两本书,转身放去自己房间里。保太后见着那纤细的身子消失在门帘后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嫣儿飞快就得九岁光景了,这时间可过得真快,一眨眼儿似的,瞧着她又长高了一大截儿。” 候在一旁的梁公公也是满面堆笑:“可不是呢,看着李嫣姑娘风吹夜长似的,来长宁宫才半年,就高了快一个头了!谁见着都会说有十来岁了,可不像个还没满九岁的小丫头!说实在话,那些十多岁的,谁又及得上她心思缜密?” 保太后点了点头道:“这话可不假!”望了望那幅尚在摇晃的门帘,她沉吟着道:“梁公公,你方才听得的那消息可是真的?不会是流言罢?” 梁公公弯了弯腰,迟疑着说:“这个……该不会有假罢?李嫣也该知道的,似乎她还带了何太医去过东宫那边了。” “嗯,那我问问她便知了。”保太后对梁公公微微颌首道:“你且先去安排下晚膳,这里有芳晴和李嫣陪着我说说话便是了。” 李嫣从内室出来的时候觉得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屋子外边的日光已经没有照到大殿上来了,雕花门窗都紧闭着,一丝风儿都没有透进来,整个大殿有一种很奇妙的气氛。这个时候还没有点上宫灯,黄昏的余晖只是在窗户外边闪现,大殿里有着一种晦涩不明的微光。保太后正端坐在她最喜欢的靠椅上,背后塞了个大大的丝绵软绸枕头,芳晴姑姑正在用手轻轻给她按摩着肩膀,太后娘娘发髻上垂下的流苏不时的在空中飘荡着,好像在跳着一支说不出名字的舞蹈,那金玉相撞的声音极其细微,却又分外的清楚。 “嫣儿,你过来。”保太后没有睁开眼睛,但她从那轻轻的脚步声就能听出李嫣已经走出了内室,正站在不远的地方。 李嫣垂着手走过去,看着保太后那张写满沧桑的脸孔,屋顶上的明当瓦透出了一丝丝光线在她的嘴唇边漏下了一撇金黄,就像猫嘴边的胡须,竖在两旁,仿佛要飞起来一般。 “嫣儿,你有没有听说东宫的蓝心准备辞行回乡?”保太后的声音很轻很柔和,这个问题问得异常平缓,可听在李嫣耳朵里,似乎有了一种不同的意味,她的心迅速的跳动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 “回太后娘娘话,嫣儿今日下午领了何太医去东宫给蓝心姐姐瞧病了,何太医说蓝心姐姐身子弱,该好好将养半年方能有所好转,后来蓝心姐姐便说她要提早返乡,也不知道和太子妃说了没有。”李嫣觑着保太后的神色,小心斟酌着回答,心里暗自揣测保太后为何要打听这个消息。 “那便是了。”保太后摆了摆手,示意芳晴姑姑停下来,她坐直了身子,将背后那个软绸靠枕给挪了个位置,眼睛斜瞟着李嫣道:“嫣儿,若是哀家将你送去东宫服侍皇孙殿下,你可愿意?” 李嫣“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双眼圈红红的,可怜巴巴儿的看着保太后道:“太后娘娘,嫣儿不去东宫,嫣儿要留在长宁宫照料您一辈子。” 保太后见着李嫣发急,一张脸笑开了花似的,指着李嫣道:“你瞧这实诚孩子……芳晴,快去将她拉起来,为着这事还要跪下来,可不亏了自己!”她向李嫣招了招手道:“嫣儿,来这里,哀家和你说几句话儿。” 李嫣犹犹豫豫的走了过去,保太后叫芳晴姑姑将她按到身边坐了下来,低头瞅了瞅她,又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嫣儿,哀家自然也舍不得将你送走,可哀家却不能耽误了你的前程。我们大虞后宫可没那么多规矩,只要是合了皇上的眼缘儿,自然便能做到中式、椒房,甚至是贵人的分位。现在东宫挪出了一个宫女的分位来,这是个极好接近太子的机会,哀家将你送过去,你也能在太子心里多留些印象,再过几年,你刚好是花一般的年纪,心思缜密人又机灵,不愁太子看不上你!” 听着保太后这般推心置腹的话,李嫣的脸蛋红艳艳的一片,羞得抬不起头来,只是低头不语,保太后见了微微一笑:“嫣儿,你就别再推脱了,明日我便去东宫和太子妃说,让她去向内府所要人,将你调去东宫。” 李嫣低声忸怩道:“我不去,我要服侍太后娘娘一辈子。” 屋子里的光线更暗了,明当瓦上已经漏不出半丝光影来,屋子里几个人的面目都看得不是太清楚,只能看见芳晴姑姑垂手立在保太后一侧,李嫣坐在 57审问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夕阳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一瓣新月已经斜斜挂在天边,淡淡清辉照在疏桐枝头,漏下一点点银色的碎光,不住的在枝头跳跃,让阔大的树叶都泛起一抹银白色。回到东宫已是掌灯时分,走进大殿,便能从打开的门望到后院里灯火通明,抄手游廊上边宫女们托着大盘子流水一般往大殿旁边的偏厅走来,内侍们忙忙碌碌的在偏厅里擦拭着桌椅。 赫连晟正在偏厅坐着,身边一左一右坐着太子妃和魏良娣,赫连睿见父亲母亲都在,心里一喜,急急忙忙走了进去。魏良娣见儿子走了进来,笑眯眯的站了起来,将他按在自己的椅子里和赫连晟贴在一处坐着,从怀里掏出帕子来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细声说道:“瞧你这一头汗,去了哪里,这么晚才回来!” 感觉到母亲的手极其温柔的在自己额头擦过,赫连睿心里一阵温暖,十一岁不到的少年,对于母亲的爱抚还是极其渴望的。他嗅到母亲手上好闻的润肤香膏子的气味,那是一种淡淡的茉莉清香,这让他心情宁静了许多。看着父亲俊朗清瘦的脸,赫连睿笑道:“父亲,我院子里蓝心看起来是一时半会好不了啦,我想再要个贴身宫女,蓝心便让她出宫回乡罢。” “这个很容易,让你母亲去办便是。”赫连晟见儿子一脸紧张的看着他,不由觉得好笑,不就是换个宫女吗,用得着这般紧张? “换个贴身宫女?”魏良娣略一沉吟,脑海里边闪过一个纤细的身影,挎着一个大食盒,见了人总是一脸温柔的笑:“不如去保太后那边讨了李嫣那丫头过来?她心细手巧,睿儿有她照顾我也便放心了,只是不知道保太后肯不肯放人。” 赫连睿听着魏良娣这般说,心里便有些着急,赶紧打断了魏良娣的话:“母亲,保太后身边难得有个贴心人,她年纪大了,也需要个心细的照顾,难道我便这般不顾孝道要夺人所爱?母亲还是别和保太后去说了。” 宫灯挑立在屋子的四角,照得对面太子妃的脸倒显得白净了些,她见赫连睿母子意见相左,心中也有说不出地快意。瞧着站在赫连睿旁边的魏良娣,她心里既是同情,又是嫉妒。若夫君登基,定然会将赫连睿立为太子,那时候便是魏良娣的死期,自己便不用再担心她会分去夫君的宠爱,可即便如此,她心里还是对魏良娣有说不出的嫉妒。 “睿儿说的有理。”太子妃点了点头说出了自己的意见:“听长宁宫的人说保太后极疼爱这位李嫣姑娘,我们不能去将她讨了过来,太后娘娘会孤单的。若是喜欢那李嫣做的糕点,想吃的时候派人叫她做些新鲜的送过来便是。”她一边说一边得意的用深凹进去的眼睛瞪着魏良娣,心里暗喜,你不是想要一个贴心照顾你儿子的人吗,我就偏偏不能让你如愿以偿。 赫连晟听到自己的太子妃和良娣为换一个贴身宫女竟然争执了起来,也觉惊异,看了看赫连睿道:“既然你不想去太后娘娘宫里调人,那便让内务所随便挑个心细一点的宫女过来顶了蓝心那个缺便是。” “父亲,儿子自己已有人选。”赫连睿见着太子妃竟然支持他,正是高兴的时分,却不料赫连晟竟然提出让内务所随便选个来,心中一急,额头上便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子,被灯光照着莹莹发亮,魏良娣在旁边见着不知道儿子为何突然坐着也出汗了,只得赶紧拿了帕子又勤快的擦了去。 “你已有人选?”赫连晟一挑眉,看着赫连睿那紧张的神情,心里突然模模糊糊有了个大概的轮廓,该不是徵宫那个小宫女罢?他的眼前仿佛看到了一个扎着丫髻的小女孩,笑得眉眼弯弯,擎着一只大纸鸢跟在赫连睿身边欢快的跑动――春风人间三月天,晴空一碧飞纸鸢。浮游天地傲万物,众扇独揽若等闲? 赫连睿观察着父亲的脸色,他似乎没有生气,于是兴致勃勃的说:“我想要调了徵宫的慕春衣来我这里,父亲,你觉得如何?” 果然如此,赫连晟嘴角浮起了笑容,他点头道:“就是那个写诗的?不错,不错。” “慕春衣?她才七岁呢,怎么好来照顾你?”魏良娣听了有些心急,抓住儿子的肩膀急急忙忙道:“若是她来东宫,还不知道谁照顾谁呢!不行,我可不同意。”她的话又急又快,便如放水一般,听在赫连睿耳朵里,有些刺耳。 “良娣,并非年纪小便不能照顾人了。”太子妃略带绿色的眸子映着暖黄的灯光,有些像猫儿眼般发亮,她的嘴角由于兴奋而扯开得很阔,看向赫连睿的眼光有几分赞许:“既然夫君都说了不错,那个慕春衣定然是不错的,良娣便不用争执了,我现在就遣人去内务所,叫他们去徵宫下调令,明儿一早便叫那个慕春衣过来。” 望着太子妃那张笑得眼角堆满褶皱的脸,魏良娣心中一片恶心,十多年了,从最开始的明争暗斗到现在的趋于平静,她一直就不想放过自己,哪怕是自己生下了睿儿,她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她也还是不肯放过,事事都要堵着自己,让自己不开心,她便高兴了。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她是太子妃,是太子的正妻,自己虽出身魏国公府,可魏府因为男丁稀薄,势力一日不如一日,最近听说兄长还准备选一个女儿做守灶女,若是魏国公府男子全战死沙场,就由这位守灶女来支撑门户。娘家都是这么一个情形了,哪里又来得及顾上自己!更何况现在太子膝下只有睿儿一个男丁,到时候定然是立他为太子,自己也就……闭了闭眼睛,强忍住心里的悲伤,魏良娣暗自叹气,算了,也不和儿子争执了,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罢,只求有生之年能和和睦睦的和睿儿在一起便好。 想到这里,魏良娣睁开眼睛,瞧着对面太子妃那得意的眼神道:“如此,便有劳太子妃费心了。” 听到这句话,赫连睿的一颗心总算是搁到了肚子里头,握着魏良娣的手道:“母亲,你快坐下来罢,饭菜都凉了!”灯光照着一桌子的精致晚膳,腾腾的冒出些热气来,真可谓色味俱全,赫连睿因为如愿以偿,吃得比哪日都香。 回到自己院子,赫连睿去看了下蓝心,只见她恹恹的躺在床上,没有半点精神,心下也是怜惜。叫薛清取了一百两银子给她,又叫蓝采给她收拾了包袱,只等明日内务所的人带慕媛过来便将她送了出去。 蓝心听着赫连睿的吩咐,心里头也是欢喜。家里因为穷,父母将她送进宫当宫女,想着在宫里头既可以攒些银子,又能省去一个人的嚼用,真是一举两得。现在自己还没做满年限,攒的银子也不多,出去也没旁身的物事,没想到皇孙仁善,竟然给了她一百两银子,这可真让她打心眼里感激,望着赫连睿的脸,眼泪珠子都要滴落下来。 赫连睿看着蓝心那模样,也有些不安。他给蓝心银子是因为自己心里过意不去,他是要将蓝心挪走才能让媛儿进东宫来,这等于是为了媛儿赶走了蓝心一般,所以这才吩咐薛清取了银子给她,也当是做一点小小补偿,却没想到蓝心会如此感激,一双泪眼看得他都不好意思,赶紧转身走了出去。 晚上坐在灯下温习功课,不知为何,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眼前就飘着慕媛和他在徵宫一起学习的情景来。张延之布置他看的那几篇文章他翻了很多遍,却根本不知道文章里说的意思是什么,只觉得那方方块块的字一个个从书里边浮了出来,在眼前胡乱飞舞着,看得他好一阵头晕脑转。 “薛清,打水过来,我要歇息了。”转脸看过去,薛清正坐在小杌子上打盹,脑袋就如小鸡啄米一般,不断的在往下点。 “皇孙殿下,今晚还早罢?”听到赫连睿喊他,薛清猛的惊醒,抬起头来,眼神朦胧的看向书桌上的那盏烛火:“殿下,功课就温习好了?” “不看了,不看了。”赫连睿心浮气躁的将书推到一边,站起来打了个呵欠:“快些打水过来,净说些没用的废话!” 薛清站了起来,揉了揉眼睛走了出去,心里头想着,若是慕春衣在,自己这个陪读的任务该可以结束了罢?想到这里,他心里也欢喜起来,脚下的步子也大了几分。 这是一个宁静的夜晚,赫连睿躺在床上,望着黑漆漆的屋顶,很久都无法入睡,眼前走马灯似的浮现出一个身影来,她的眼睛清澄如水,嘴角笑吟吟的,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梨涡,一张脸蛋就像花朵般娇媚可爱。 同样没有睡着的还有长宁宫的李嫣。她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看着床边暗淡的烛光,保太后的话在她心头不住的翻腾。送她去东宫是为了和太子多多亲近?太后娘娘的意思是让她去做太子的良媛不成?太子……李嫣低头沉思,眼前浮现出一张清瘦的脸,身子也很单瘦,说话的时候还会不时的咳嗽几声。她去东宫的次数多,那里的环境也很熟悉,去东宫十次有八次能闻到药香,听蓝采蓝心说,那些药都是给太子熬的,太子殿□子不是很好。 接近太子,不如接近皇孙殿下呢,李嫣心里头默默的想。大虞朝经历了六位皇帝,每一位都不是长寿,全是四十多岁便亡故了,太子殿□子太弱,恐怕承继大统后过不了太长的时间也会撒手归西,不如多多接近皇孙殿下比较好――出了长宁宫,自己想接近谁便是自己的事情了,太后娘娘也只是一个引路人而已。 皇孙殿下……李嫣的心突然就有些发烫,脸上浮现出一层淡淡的微红,她想起了自己冒名顶替在徵宫和他一起的短短几天,他长相英武,对她细声细语,没有一般皇子皇孙们的傲慢之气。赫连睿明亮的眼睛在她脑海里闪现着,他好像就站在她,他好像就站在她 作者有话要说:上午买V章的菇凉请下午来看文,上午的是防盗章啦,谢谢支持! 58行刑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雪终于住了,天空放晴了,阳光从云层后边露出了脸,万丈金光洒向地面,让人看了心里一阵温暖。 结冰的湖边站着几个人,慕昭仪牵着慕媛的手站在那里,看着湖边光秃秃的柳枝,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媛儿,你现在不再是刺史府的小姐了,所以这徵宫里边就叫你阿媛,你可要听得习惯。” 慕媛抬起头来睁着眼睛点了点头:“姑姑,我省得。” “你念过书?方才听皇孙说你要教他背《劝学》?难道你竟然就学到荀子了?”慕昭仪想到了方才赫连睿说的话,不由得出声询问,低头看着慕媛,心里掂量着,这个侄女看上去聪明伶俐,该是一个可造之材,自己必须好好管束着她,让她成为一个头脑机敏心思缜密的女子,这样才能在后宫里有一席之地。 “姑姑,我是偷着学的,那位先生教哥哥的时候我便在旁边听着,慢慢的我也就学了不少东西,哥哥背书都比不上我……”慕媛说到慕熙,心里有一丝牵挂,也不知道哥哥现在怎么样了,以前在刺史府里她最爱和哥哥斗嘴,现在这么久不见,甚是想念。 “媛儿,明日起你便跟着姑姑学些东西,姑姑亲自来教你。”慕昭仪听着慕媛的回答,感到很是满意,笑着摸了下慕媛柔软的头发,点了下她的鼻子:“姑姑要把你教成一个才华横溢的女子。” “姑姑,才华横溢的女子能做什么呢?能给慕家洗清罪名吗?”慕媛见到慕昭仪笑得开心,不由得对那个“才华横溢”心向往之,不知道那样的女子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做到。 听到她提起这事,慕昭仪心上那块石头又重了几分,她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没错,若是你成了才华横溢的女子,自然能想到主意替你父亲伸冤。但是,”慕昭仪稍稍停顿了下,将手握紧了几分:“媛儿,你要记住,想要在后宫生存,心软是最要不得的。” 慕媛感觉到手上传来的一种微微的疼痛,她望着慕昭仪那有些狠辣的神情,不由得一愣:“姑姑,莫非你觉得媛儿说的那个处置李嫣的法子温和了些?” “是。”慕昭仪低声道:“皇孙殿下在的时候我没和你说,现儿姑姑要告诉你,在皇宫最要不得的便是心软,你对旁人心软,可旁人却不会对你心软。李嫣顶了你的名来徵宫,她可有半分想过你?若不是有那个阿纤帮忙,你现儿便还在宫奴所受苦,更别说穿得这般暖和的跟着姑姑在湖边散步。你今日将李嫣放了,明日说不定她不会放过你!媛儿,所以你得记住,在后宫要很好的生存下去,你便要将一颗心练得百毒不侵,眼泪哀求都不能打动你。” 慕媛默默的听着慕昭仪的话,有些迷茫,她知道慕昭仪是为了她好,这才掏心窝子教她这些事儿,可要她硬起心肠来,似乎现儿她还不能做到,她的心仍然是软的,见到别人的眼泪她也会伤心,或许只有在后宫生活得久了,她这才能麻木下来,将一切都看淡些,也不会轻易为别人流眼泪。 “昭仪娘娘,中常侍大人那颜求见。”雪地里边走来了一位宫女,朝慕昭仪行了个礼儿:“那大人说他有要紧事儿想和娘娘说。” 慕媛的呼吸立刻急促起来,中常侍那颜,这个名字是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就是他带着军士们闯进了刺史府,将她原本平静温馨的日子毁得干干净净,爱她至深的父亲母亲在那一天里离她而去,耳边是军士们狰狞的笑声,眼前是一片血腥的红色,她捧着父亲的头颅,他正睁着眼睛看着她! “媛儿,媛儿?”觉察出了慕媛的异常,慕昭仪担心的唤了她两声,见她仍然是眼光呆滞的看着前边,不由得担心起来,吩咐保仪姑姑将她抱起,跟着自己进了大殿。 刚刚坐好,那颜便带着一个小内侍走了进来,朝慕昭仪行了个礼,瞥了一眼保仪姑姑怀里的慕媛,脸上堆起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笑容,用那尖细的声音道:“咱家恭喜昭仪娘娘姑侄团聚了。” 慕昭仪脸上神色不惊,含笑对那颜点头道:“也多亏了那公公照顾,没有将我这侄女送去那些权贵家里做奴婢,否则我还真是难找呢。保仪姑姑,你且将媛儿放下来,到内室的盒子里边将皇上新近赏赐的那对九龙白玉环取来。” 保仪姑姑应了一声,叫慕媛交到身边的春花手上,匆匆走进了内室。那颜听到慕昭仪那话,知道这是慕昭仪要给他好处,一双眼睛笑得眯了起来,眼角浮现出几丝细细的皱纹:“慕昭仪何必如此客气!” “那公公一路对我的侄女照拂有加,这不过是表示点心意罢了。”慕昭仪的手紧紧的抠着座椅的下边阑干,强忍着心里不住翻腾的厌恶,脸上笑得如春风般温和:“只要那公公不嫌弃便好,谁不知道那公公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乃是皇上的左膀右臂,皇上可是片刻儿都离不了的,不比我们,都得好几日才能见着皇上一面呢。” 那颜被慕昭仪几句话捧得舒舒服服,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欢喜得张开了,见了保仪姑姑取出来的九龙白玉环,更是眉眼都堆到了一处,这个白玉环他是知道的,乃是西域龟兹国进献来的,传说是天然羊脂白玉,最难得的是一丝儿杂质都没有,全是那种通透的玉白颜色,对着日头一照,依稀能看到有几条光影游动,就如龙舞九天一般,故此才有了这九龙白玉环之名。 皇上大抵是心中有愧,觉得对那慕朗下手重了些,这才将九龙白玉环赐给昭仪娘娘的,那颜心里暗自撇嘴,皇上这事儿做得也是有些不磊落,若是忌惮着大燕后人的身份,为何不在大燕下降表的时候便将慕家灭门便是,何必这样断断续续的拖上这么多年?现在慕家算是彻底绝后了,剩下的这个小女娃子也翻不起什么浪来。那颜的眼睛往慕媛身上瞟了一眼,就见她仍然是用那日那种眼神看着她,不禁心里一凛,这慕朗的女儿真是硬气,她的姑姑慕昭仪都在向自己说软话,她还偏偏这般神情的看着自己。 慕昭仪循着那颜的目光望了过去,就见慕媛那双眼睛里神色凛冽,心里不由叫了一声苦,自己倒是疏忽了,没有让保仪姑姑将她抱到屋子里边去。见那颜眼里似乎有一丝不虞的神色,慕昭仪款款走了过去,从保仪姑姑手里取了那双九龙白玉环,笑眯眯的递到那颜手中道:“那公公,我这侄女初来乍到,还不懂宫里的礼节,故此有些无礼,我自会派保仪姑姑好好教会她宫里头的礼仪的。” 那颜接了一双白玉环在手里,眉头也舒展开了些,心里想着慕家灭门之事才过去不足半月,慕媛又怎么会轻而易举便改变了态度,自己也不必太计较于她。慕昭仪方才说的话确也没错,她还不懂这些人情世故,不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理儿,有慕昭仪好好教导着她该如何在宫里做人,以后自然会知道该如何行事了。 思及至此,那颜将那双九龙白玉环收进袖袋,向慕昭仪欠了欠身道:“咱家此番来本是想问问宫奴所里边那几个奴才的处置,听侍刑所主理审讯的公公说要定为仗毙,咱家觉得有些不妥当,想请昭仪娘娘网开一面,放过那个赫敏公公,其余那两人便随娘娘处置了。” 慕昭仪忍住心中的气朝那颜微微一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竟要劳烦那公公亲自来我这徵宫呢,原来只是这样一桩小事,你便是派了小周公公过来说上一声也就是了,这天寒地冻的,那公公何必辛苦了自己。” 那颜看着慕昭仪如花朵的笑脸,不由得好一阵失神,心里也着实感叹这昭仪娘娘就是生得美貌,难怪皇上如此宠爱她,不由得遗憾自己后院里虽然弄了一院子美人,竟没有一个能比得上慕昭仪的风情。那些美人,一个个木呆呆的脸孔没有半分愉悦的神情,唯有最近弄进来的那个春杏美人儿倒还知冷知热的,素日见了他脸上能露出些笑容来,一想到春杏,那颜心里便瘙痒难当,向慕昭仪说了两句客套话儿便辞别出去了。 “媛儿,你过来。”慕昭仪朝春花点了点头,示意她将慕媛抱了过来:“方才你为何一直这样盯着那颜看?” “姑姑,他便是我的杀父杀母的大仇人,媛儿见了他只想一刀子将他杀死才解恨!”慕媛恨恨的看着徵宫的院墙,恨不能追出去给那颜送上一刀子才罢休。 “媛儿,休得任性。”慕昭仪将慕媛抱着放在自己膝盖上边,轻轻抚摸着她的背部:“姑姑焉能不知那中常侍大人便是我慕家的仇人?可现在他权势很大,不仅在后宫横行,还将手伸到了朝堂上边,听说皇上还有意拟旨封他为大司马,这人我们现在又如何能得罪得起?不如韬光养晦,等待时机,一举将他灭掉,这方才是正理儿。” 慕媛听得这番话,有些似懂非懂,朝政大事对她来说,实在还太遥远。慕昭仪见了她那表情,心知自己对一个六岁的孩子说这些也太早了些,于是换了种说法:“媛儿,鸡蛋去碰石头会是个什么后果,你可知道?” “鸡蛋会碎了。”慕媛若有所思的回头望着慕昭仪道:“姑姑,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现在是那鸡蛋,很脆很薄,经不得碰对不对?媛儿懂了,媛儿会要快快长大,变成一个大锤子,可以将那石头砸得粉碎!” 慕昭仪欣慰的搂住了慕媛,眼睛里全是笑意:“哥哥,你生了个好伶俐的女儿!”她点了点慕媛的小鼻尖道:“媛儿,今日下午起你便跟着姑姑学习弹琴,以后上午皇孙来的时候你就和他一起读书,可不能偷懒。” 慕媛从慕昭仪膝盖上跳了下来,郑重的跪在了慕昭仪面前磕了一个头:“姑姑放心,媛儿绝不会偷懒的。” 吃过晚饭,东宫那边晚饭,东宫那边 作者有话要说:上午买V章的菇凉请下午看正文,上午的是防盗章,谢谢支持! 59昭仪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大殿的门敞开了,外边的雪色直扑了进来,显得非常的亮堂,大殿中央铺着的那块驼绒毡毯也似乎没有原来的颜色那般深了,显得浅了很多,人的脚步踏到上边都觉得要格外小心些,唯恐弄脏了那块毯子。 慕昭仪此时却没有半分怜惜那毡毯的心情,她的脚步重重的踏到了毡毯上边,毫不客气的在中间的位置坐了下来,眼睛也不往旁边看,只是静静的看着前方,似乎她留言的对象是门外那纷纷扬扬的雪花一般。太子妃和魏良娣虽然心里知道她的来意,却还都只能陪着笑脸站在一旁:“昭仪娘娘怎么有空来东宫了?” 瞥了一眼脸色发青的魏良娣,慕昭仪轻轻的弹了弹衣袖上的雪花,脸上笑得异常的柔和:“我也有段时间没有见到侄女儿了,甚是想念,今天特地来瞧瞧她。” 魏良娣一怔,突然懊恼了起来,方才一腔愤恨,只想着一顿板子打死了慕媛方才称心如意,现儿见到了慕昭仪,突然便想到起了这层关系来,额头上边立时渗出汗珠子来,水渍渍的一片。 太子妃却是有些呆傻,听着慕昭仪问起慕媛来,赶紧回答道:“昭仪娘娘来得正好,方才正在审问着慕春衣呢,她想要谋害珲绵福肚子里边的孩子。”看了看慕昭仪脸色似乎没有变化,还是笑得那般温柔,大了些胆子道:“她将麝香洒到棉衣里边送去给珲绵福,害得她差点流掉孩子……” 话还没说话,就听慕昭仪厉声道:“竟有此事!那烦请太子妃将慕春衣唤出来,我得好好问问她,我教她的贤良淑德都去了哪里,如何在东宫几个月,她便变成了这般狼心狗肺,做出了这样的恶毒事儿来!” 太子妃哪里听得出来慕昭仪是在借着“江南为橘,江北为枳”的典故在说东宫一片腌臜,陪着笑脸,赶紧吩咐身边的宫女去将慕媛带过来。那宫女应了一声出去,不多时便见赫连睿抱着慕媛从那边走来,一见到慕昭仪坐在大殿中央,慕媛心中一暖,示意赫连睿将自己放下来,赫连睿却没有听从她的话,抱着她走到慕昭仪面前微微点了点头道:“昭仪娘娘安。” 慕昭仪见着眼前这情景,有些奇怪,沉着脸呵斥慕媛道:“慕春衣,你为何如此放肆大胆,在这大殿上如此不知礼节!” 慕媛还没张开回答,赫连睿已经替她回复了:“昭仪娘娘,媛儿因为受了杖刑,身上带了伤,不好行走,故睿儿将她抱了过来,事出有因,还请昭仪娘娘不要怪罪媛儿。”说罢便将慕媛小心翼翼的放到了地上,只是仍然牵着她的手不敢放开,仿佛一松手,慕媛便会在他面前消失一般。 听了赫连睿的回答,慕昭仪好一阵心痛,可脸上却又不能表现出半点怜惜,抓住椅子的扶手,看了看站在他身边的慕媛道:“慕春衣,听说你竟然想要谋害珲绵福肚子里边的孩子,可有此事?” 慕媛眼里含泪跪了下来:“请昭仪娘娘明察,奴婢绝未做这种阴毒的事儿!”她抬起头看着慕昭仪,大声的说道:“奴婢受娘娘教诲,自然知道哪些事情可行,哪些事情不可为之,来到东宫以后,奴婢尽心照料皇孙殿下,不管有别的想法,却不知为何今日被人污陷,竟说奴婢要害珲绵福肚子里边的孩子!” 两行热泪从慕媛的眼角滚落下来,她想到了在徵宫里那欢乐的日子,来到东宫以后,那种单纯的快乐便消失了,似乎处处有人想要加害自己,真真是心力交瘁。眼睛微微往一旁扫了过去,便见到了站在慕昭仪身旁的太子妃和魏良娣,她们正恭顺的站在一旁,原来的那种威风八面全然不见,脸上都是一副讨好的神色。 慕媛突然心里一动,在这后宫要生存下去,就必须要爬到上边去,自己的地位越高,才不会被人随意欺负。那珲阿若不是仗着是一个小小的绵福,便敢胡作非为给自己扣上一个罪名,妄图想置自己于死地吗?若是没有赫连睿过来相救,说不定自己此时已经是死透了,一张席子包着扔了出去。一定要往上爬,直到能很好的保护自己,能为家里报仇雪恨,慕媛的手紧紧的抓住了自己的袖笼,心逐渐的冷硬了起来。 “太子妃,魏良娣,我倒是想听听你们说说看,慕春衣是如何谋害珲绵福的。”慕昭仪看着跪在地上的侄女,心里也颇不是滋味,真恨不能将她搂在怀里好好安慰着,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可她现在还不能这样做,她是大虞的昭仪娘娘,在旁人面前,她须得端起一副高贵的架势,说着那拿腔作势的话儿。 太子妃听着慕昭仪问及到谋害的事情,赶紧巴巴的叫宫女们将那棉衣取了出来,又将何太医和蓝影的指证告诉了慕昭仪。拿着那件玉黄色的小棉衣抖了抖,慕昭仪露出了一种惊异的神色:“果然是麝香。” “昭仪娘娘,那何太医给奴婢开的药方里边有麝香不假,但是我已经托了薛清去问了太医院的王太医,王太医说我这身子弱,受不了麝香,所以把药抓了回来以后,便将麝香挑了出来。奴婢一共抓了十服药,每服里边有麝香三钱,一共三两,全部交由皇孙殿下替我保管,若是不信,请派人跟着小薛公公去皇孙殿下院子里取来便是。” 慕昭仪看了一眼太子妃,依然笑得很是恬淡:“太子妃,可否派人去取了过来看看?” 太子妃哪里敢说半个不字?赶紧叫自己贴身的宫女跟着薛清去将那麝香取了过来,当众称了下,正是三两,不差毫分。 慕昭仪看着那小秤上的星戳子,怔怔的出了一会神,突然却是翻了脸,将手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拍,厉声对太子妃和魏良娣道:“审问如此不周到,就这般将人定罪了,你们这是当我慕昭仪死了不成?” 太子妃被唬了一跳,连忙赔罪,指着魏良娣道:“都是良娣的主意,与我没有干系,还请昭仪娘娘明察。” 慕昭仪的凤目拉出一丝长长的尾线,有着凌厉的目光,魏良娣迎着那道锋芒,没有半丝退缩,她虽然是生了一副柔和的五官,可依旧显出倔强的神情来。她站在一旁,冷冷的哼了一声:“虽然这麝香的分量符合,可慕春衣却还有另外一条途径取来了麝香。” 听了这话,慕媛和慕昭仪具是一愣,就听魏良娣缓缓说道:“慕春衣,那晚何太医替你去看诊,却丢失了一块麝香,是不是被你取走了?” 还没等慕媛回话,赫连睿已经在一旁很不满意的插话了:“母亲,为何你便总是相信别人的话而不相信媛儿?难道你便觉得他们的话是真的?为何不喊了那珲绵福何太医来对质?一面之词怎么能做证供?” 魏良娣被赫连睿的话堵得也是一怔,细细回味,却也有道理。她站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直到慕昭仪那有些阴冷的声音传了过来:“魏良娣,我倒是觉得皇孙殿下这话大有道理,你觉得呢?” 外边的寒风似乎越发的大了些,吹着雪花末子扑了进来,魏良娣突然觉得自己身上有些发冷,她望了望外边飞絮蒙蒙的一片,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只能低声道:“我也觉得这话有些道理。” “既然有些道理,那不如就喊了珲绵福何太医他们来这边问话?”慕昭仪的凤目扫了过去,太子妃身子微微抖了一抖,赶紧又打发宫人们去将珲绵福和何太医请到大殿这边来问话。 “珲绵福说她身子不爽利,不能起身,请太子妃恕罪。”去珲阿若院子的宫女不多时便喘着气儿回来了,抖了抖身上的雪花,两只眼睛亮晶晶的:“但是奴婢却闻到了珲绵福那贴身宫女身上有一股极浓的香味,似乎和这衣裳上边的香味有点像。” “是吗?”慕昭仪呼的一声站了起来:“她不来,我们便去她院子!”正准备领着人去珲阿若院子里边,眼角斜着瞟了过去,就见一个人跟着小内侍走了进来,身上穿的是太医的常服,慕昭仪脸上的笑容深了些:“何太医,你倒是来得快。” 何太医是在长宁宫被安福请了过来的,方才他在东宫指证了慕媛以后便去了长宁宫替保太后请平安脉,是安福送他出去的,所以这才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又请回了东宫。在来东宫的路上,何太医不住的问安福为何又将他传了过来,安福只是摇头说这是太子妃的吩咐,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儿他可不知道,何太医心里想着该是上次来把平安脉时太子妃不在宫里,现在又突然想起这事来了。 冒着风雪走到东宫,一进门便觉得有一道比外边的风雪还要寒冷的视线射到了自己身上,何太医小心的微微抬了抬眼睛,却见到了徵宫的昭仪娘娘,她站在大殿中央,一双眼睛牢牢的盯住了自己,那凌厉的目光似乎能在自己身上戳出两个透明窟窿来。 何太医的腿不由得软了几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下官……见过昭仪娘娘。” “何太医,你是太医院里边有名的大夫,素来有德艺双馨的美称,我现在倒是想问问你看看,你那药箱里少了一块麝香,这件事儿是真是假?”慕昭仪见何太医被自己吓得已经腿软,也不再那般凌厉的盯着他,脸上又有如春风拂过般,分外柔和,可这在何太医看来却似乎更可怕。 慕昭仪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在后宫权力只在皇后之下,自己若是得罪了她,恐怕也没有什么好结果。珲绵福虽说是大司马家的小姐,可是进了宫究竟还是要服昭仪娘娘管的,识时务者为俊杰,自己还是要擦亮眼睛看清形势才是。何太医心里这么掂量着,不由得拿定了主意,抬起头来,一张脸上露出了深深懊悔的表情来:“昭仪娘娘,下官也是迫不得已被逼而为之。” 何太医跪在那里,身上还沾着一些未掉落的雪花絮子,他的头伏得很低,一双手平放在地上,衬着那驼绒毡毯,显得有些苍白,指甲盖子上都没有一丝血色。何太医的身子好像还在不住颤抖,让人感觉到他的恐慌,大殿里的人都屏声静气的等着何太医继续往下边说,谁知他却又突然停住了。 大殿里静悄悄的一片,何太医伏在那里,身体不住的觳觫着,让周围的人看了以后心里只觉一片明了,想来是这珲绵福和他联手做下的把戏。 何太医一进来便转了风向,将原来的供词全给推翻了,这让太子妃和魏良娣都吃了一惊,魏良娣更是恼怒万分,她便是因为何太医的话才会对慕媛产生怀疑的,现在慕媛的亲姑姑找上门来了,证人却又临阵倒戈了,气得她眼前突然一黑,身子不由得也跟着摇晃了一下,险险要跌倒地上去,幸亏蓝瑛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何太医,你、你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魏良娣站直了身子,指着何太医,手指头都不住在发着抖。何太医哪里敢看她,只是做出一副苦瓜脸的模样来瞧着慕昭仪,连声求饶:“昭仪娘娘,下官真是受了胁迫才会如此。” “哦?你是迫不得已而为之?那你倒是说说看,是谁迫了你?又是如何的不得已?”慕昭仪端起放在桌子上的那个粉彩镶金边儿的茶盅,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清冷冷的凤目眯成了一线看着跪在那里的何太医,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来。 何太医哪里还敢隐瞒,马上竹筒里倒豆子,一五一十都交代了个清清楚楚,一边还颤着声音道:“大司马家的小姐,我如何能得罪得起,她随意编个什么罪名,说我照顾不周,我便是跳到黄河里也说不清了。” “现在你倒是能说清了?”慕昭仪冷冷一笑:“将他押起来,我还要好好的审问他!”转头看向太子妃和魏良娣,慕昭仪的声音非常清脆,如玉器摔到地面碎裂的脆响一般:“太子妃和魏良娣可听清楚了?” 太子妃和魏良娣只能苦着脸儿赔不是,赶紧叫人将慕媛扶回去上药,赫连睿恨恨的看了跪在那里的何太医一眼,究竟心里挂念着慕媛,急急忙忙的跟了过去。 “太子妃,良娣,既然珲绵福根本就没什么事,那便派人将她请出来罢,还有,她院子里边的宫女都一并带出来,一个都不能少。”慕昭仪的嘴角拉出了平平的一条线,牙齿只微微露出几颗在外边,微微的闪着东珠般粉润的光泽,可是她那个“请”字咬得极重,让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这边有宫女内侍应着,那边门口却跑进来一个小内侍来:“太后娘娘驾到。” 因为赫连焘的生母在他被封为太子时便已赐死,而皇太后也已经在几年前病故,所以这大虞后宫现在只有一个太后娘娘,那就是赫连焘的乳母保太后。虽说保太后只是乳母出身,可毕竟封了太后,分位颇高,一屋子的人听说她来了,全部走到外边去迎了她进来。 “只听说今日东宫热闹,哀家在长宁宫一个人呆久了也觉得乏味,特地来东宫看看热闹。”保太后被迎着在方才慕昭仪坐的位置上坐了下来,看了看周围珠围翠绕的几位宫中贵人,圆盘子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快给哀家说说看,究竟是什么热闹?” 慕昭仪在左首的座位上坐了下来,朝太子妃瞥了一眼:“可真是热闹呢,没想到竟然连太后娘娘都惊动了,太子妃,还是请你来说说清楚罢。” 太子妃无奈,只能又将刚才的事儿说了一遍,心里只是在埋怨魏良娣,素日里头她度讥讽着自己愚笨,为何聪明如她,也被人给糊弄过去了?害得自己在这边解说了一下午,这些戏文台词都快背熟了。 保太后听着太子妃磕磕巴巴的将事情说了一遍,不住的点着头道:“原来竟是这样,这位大司马家的小姐看起来倒是颇有心机,只是可怜了慕春衣这孩子。”抬头看了看慕昭仪,保太后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慈爱的神色:“芳晴姑姑,你回常宁宫去取了我那串金丝木佛珠手钏来,权当我给慕春衣压惊的赏赐。” “太后娘娘,这礼物太贵重了,慕春衣如何能受得起?”慕昭仪赶紧站了起来推辞:“谁不知道这手钏儿乃是太后娘娘心爱之物,乃是请普济寺的主持大师开过光的?” “受得起,有什么受不起的?芳晴,你还不快去?”保太后笑着对慕昭仪道:“你且坐下来罢,别这般多礼。” 这金丝木佛珠手钏本有一对,一只已经给了李嫣,这只便给慕春衣罢,自己年纪也大了,说一声便闭了眼睛,可这慕昭仪却比皇后还得皇上的喜欢呢,只希望她在自己百年以后能看着自己的面子多担待着李嫣这丫头几分。保太后的心里满是慈爱,看着慕昭仪的眼神不由得又柔和了几分。 外边的光线已经逐渐的黯淡了下来,大殿的四角已经燃起了宫灯,将整个大殿照得通明透亮,就听外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有七八个人走了进来。 领头的是珲阿若,她由欢儿和喜儿搀扶着走了进来,见到一屋子的贵人,不由得也是一愣,有些吃力的朝保太后、慕昭仪、太子妃和魏良娣行了个礼儿,直起身子来的时候,也不见太子妃开口叫人给她看座,一颗心不由得沉了沉。 今日下午将这事情捅了出去,就见魏良娣一脸黑沉沉的走了出去,知道她已经中了自己的圈套,喜得眉毛都要飞了起来一般。躺在床上接过欢儿剥好的松子仁慢慢的放到口里咀嚼着,心里却像喝了蜜一般甜。 不多久喜儿从外边打探消息回来,直说魏良娣下令要将慕媛杖毙,还要东宫的宫人们去观刑,珲阿若心里更是舒坦了,交代喜儿让李嫣去后边院子观看:“也让她震慑震慑,得罪我是什么下场。” 这李嫣却是一去不复返,珲阿若正在纳闷的时候,便有太子妃那边来了几个内侍传话,说这个院子里的人,包括珲绵福现在都要去主院大殿里头,太子妃有话要交代。珲阿若疑惑的看了看那几个内侍,想问问清楚怎么一回事情,可他们偏生都不和她说,只是推着说去了便知道,她也不敢违背太子妃的意愿,只能带着几个丫鬟,并着魏良娣派来的宫女姑姑,一道来了这大殿。 现在看着这形势,珲阿若的眼眸看向自己的脚尖,连慕昭仪和保太后都来了,看起来这和慕媛脱不了关系。她到底死了没有?珲阿若的心里十分焦急,若是死了也就什么都值了,自己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做挡箭牌,就算查出来是自己害死了她又能如何?自己还怀着太子的金孙呢! 珲阿若静静的站在那里,就听保太后沉声道:“珲绵福,你是大司马家的小姐,自然从小便有人教你何谓贤良淑德,现在我来问你,因为不喜一个人,便想法子要将她弄死,这可符合贤良淑德?” 果然是东窗事发了?珲阿若咬了咬嘴唇,只是低着头站在那里,也不回答保太后的话,太子妃在旁边瞧得焦躁了,急急忙忙的说:“珲绵福,太后娘娘问话,你为何不回答?” 看起来终究逃不过审问了,珲阿若眼睛转了转,一手叉着腰儿做出要跪倒的模样来:“阿若知错了,阿若不该因为嫉妒便想诬陷慕春衣。” 魏良娣虽然气愤珲阿若利用她去陷害慕媛,可究竟心里头还是记挂着珲阿若肚子里的孩子,见她要往下边跪,赶紧厉声呵斥欢儿和喜儿:“还不扶着你们主子一些,难道要让她身子吃亏不成?” 珲阿若心里一喜,抬起头来,眼睛里却是泪水婆娑,被灯光照着,盈盈欲泫:“阿若不该一时想岔,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请太后娘娘责罚。” 保太后长年礼佛,心里是个慈善的,见着珲阿若怀着身子,那表情又格外真诚,眼泪珠子还一闪一闪的往下掉,不由得心软了几分,叹着气儿道:“再想岔,也不该去害人性命罢,珲绵福,你可得要好好反省自己才是。” “阿若也只是想让太子妃娘娘略加惩罚慕春衣而已,没想到……”珲阿若拿出手帕子拭着眼泪,一边心里七上八下的想着,这慕媛究竟死了没有?这太后娘娘的意思仿佛是死了,可慕昭仪的神色却又不是特别伤心,看起来该没有死? “你休要狡辩。”慕昭仪看着珲阿若那一双眼珠子转得飞快,不时的看看保太后又不时的看看自己,心里一团怒火不由得窜了上来:“你觉得就这么轻轻巧巧的便可以躲避了责罚不成?如此丧心病狂,只想着害人性命,留到后宫终究是个祸害!” “昭仪娘娘!”魏良娣却是慌神了,赶紧上前一步替珲阿若求情:“昭仪娘娘,这珲绵福已经有了身孕,还请昭仪娘娘看在她肚子里边还有皇家的金孙,饶过她一命罢!那慕春衣也并没有死,再说……”她咬了咬牙道:“这原本也是我糊涂了些,若不是我一时受了糊弄,也不会出这样的事儿。” 慕媛并没有死!珲阿若听着这话,好一阵晕眩,自己精心设计的局,却还是让她逃了过去?她的手有些颤抖,脸色这才真正苍白起来。就听那边慕昭仪却在紧追不舍:“魏良娣,那总要给慕春衣一个交代罢?慕春衣虽然说只是一个五品的女官,可她究竟是我的侄女儿,没有理由就这般被你们辱慢的道理!” 魏良娣脸沉如水,可又不敢有半分违背,沉吟片刻,陪着笑脸道:“珲绵福有这念头,定也是有人在一旁撺掇,否则她一个大司马家的小姐,自小便受过女训的,怎么会做出这种糊涂事儿来?我看不如将那个撺掇她的人给抓出来交给昭仪娘娘定罪,昭仪娘娘意下如何?” 大殿里边有一种说不出的清冷,即算是地上铺着那驼绒毡毯也不能让人感到温暖起来,魏良娣的话才说出口,珲阿若身边的几个贴身丫鬟脸色都变白了,几个人张皇失措的看向珲阿若,身子都不由自主的抖得厉害。 “就依照魏良娣说的这样做罢。”慕昭仪背靠在椅子上,微微闭了闭眼睛。媛儿并没有死,她只是一个宫女,珲绵福肚子里还有赫连家里的孩子,而且她还是大司马家的小姐,自己现在还不能这般轻易的对她下手,不如杀了她几个贴身的丫鬟,让她长个教训,不要想轻易对媛儿下手。 “谢谢昭仪娘娘宽厚。”太子妃见事情总算完了,吁了一口气,吩咐身边的内侍安福道:“将珲绵福身边的贴身宫女都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一时糊涂,全弄错了,晕头了,点了两下粘贴,复制了同样的内容两章 唉,这就是加更一章吧……好想哭啊,章节只能往下推一下了 早上买V章的童鞋们有福了,可以多看3600字哦,希望大家继续支持哈! 60定案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小姐!”几个丫鬟脸上都变了颜色,颤抖着声音喊了出来,几双眼睛里充满了恐惧望着珲阿若,希冀着她能开口为她们说上一句话儿。这主意是小姐指着李嫣出的,自己也不过是按照小姐的命令做事情,可到了这个骨节眼上,她们便成了背黑锅的对象了。 珲阿若心里也是异常难过,这几个丫鬟自小便跟在自己身边,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珲阿若紧紧的攥着欢儿和喜儿的手,看着那几个内侍慢慢逼近,突然脑中灵光一现,大喊了一句:“且慢,我有话要说!”她站在那里,挺直了脊背,望着太子妃道:“那个撺掇我的人可不是我这几个丫鬟,另有其人。” 大殿里的人齐刷刷的望向了珲阿若,心里甚是惊奇,不知道她说的这另有其人究竟是谁,她身边的四个丫鬟也明显的松了一口气,几个人围拢在珲阿若的身边,身子还是有些瑟瑟发抖。 “我是受了宫女李嫣的撺掇,这才想到要谋害慕春衣的,整个计谋全是她的主意。”珲阿若得意的看了看太子妃而后魏良娣,你们不是要抓个顶罪的人吗?当然是李嫣最合适了,而且这主意本来就是她出的,一点也不冤。 “李嫣?”太子妃大吃了一惊:“就是那个很会做糕点的?”她望了望珲阿若,疑惑的摇了摇头:“不会的,那小宫女我见过,一张小圆盘子脸,心地很是不错,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呢?” 魏良娣瞧着珲阿若那得意洋洋的眉眼,也是皱了皱眉头,这珲绵福也太愚蠢了些,分明是她自己做出来的事情,现在宽恕了她,只要让她的贴身丫鬟们出来顶罪就行,可她还偏偏攀诬出了李嫣。李嫣那宫女自己还不知道吗?那可真是一个不错的姑娘,哪会有她说的那么恶毒?自己还准备将她为睿儿留着的呢,这珲绵福也真是太可恨了! 还没等太子妃和魏良娣开口,坐在大殿中央的保太后却说话了:“珲绵福,说话得要有证据,可不能想保着自己的贴心人便红口白牙的去指着别人!” 太子妃和魏良娣听着这话,两人心里一想便释然了,这李嫣可不是太后娘娘保荐来东宫的吗?珲绵福攀诬了她,那岂不是在打太后娘娘的脸吗?想到这里,两人更是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李嫣受了这个委屈。 太子妃指着珲阿若身边的几个丫鬟,有些得意的道:“手,香味儿!” 魏良娣这才猛的想起方才那个宫女回来时说的话:“珲绵福一个贴身宫女的手上有一股麝香味道。”她的眼睛也是一亮,对着珲阿若道:“既然你说是李嫣在撺掇你,全是她做下的这事情,那便将李嫣叫来对质罢。” 太子妃在旁边也很是激动,一双猫儿眼闪着得意的光,高鼻梁上有点点的光芒:“对,快去将李嫣喊来,闻闻那香味便知道了。”东宫的两位女主人,十多年里第一次如此和谐过,两人互相对望了一下,做了个简单的眼神交流,都知道对方的意思是要保住李嫣,绝不能让太后娘娘失了面子。 李嫣其实就站在那堆宫女里边,听着几位主子娘娘们的对话,她的一颗心总算是着了地,今天珲阿若是休想拿自己出去顶罪了。她分开众人,低着头慢慢的挪到了大殿的前边,“扑通”一声便跪倒在保太后面前,两只手平放在地上,一个等身长头磕了下去,额头贴在了手背上――这是一个标准的等身长头,只有虔诚的佛教徒才会执著着在佛祖面前磕这样的头,保太后一见李嫣还记得她教过的这磕头姿势,眼泪不由得涌上了眼眶,声音颤抖着说:“快些扶了她起来!” 站在保太后身边的梁公公听了吩咐赶紧走上前去将李嫣从地上扶了起来。站稳了身子,李嫣朝几位娘娘逐一行礼,抬起头来,眼泪已经成行的流了下来,溅在青翠色的棉袄上,打着一大块一大块的水痕印迹,煞是扎眼。 “嫣儿得太后娘娘教导,为人一定要心善,绝不能有害人之心,扫地勿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又怎会去为绵福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主意?可是绵福既然为了疼惜自己的丫鬟要嫣儿来顶罪,嫣儿也没有其它的办法,绵福是主子,嫣儿也只能听命。太后娘娘,嫣儿枉费了你一番栽培,您的恩情嫣儿只能来世再报了。”说到这里,李嫣伤心欲绝的看着保太后,那泪水更是下雨一般落得又快又急,灯光映着她的脸,就见她一双眼睛都哭肿了,就像被暴雨打残的海棠花一般,既憔悴又让人怜惜。 “嫣儿,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有我在,谁还敢攀诬了你的清白!是非曲直自然要弄明白,怎么能随意指着人去顶罪!”保太后见着李嫣哭成这副模样,心里颇不是滋味,自己保荐来的宫女,竟然被人看成脚底的一块泥般,不仅没有人重用她,打发她去伺候一个小小的绵福,甚至还要推她出去顶罪,难道她这个太后只是个哄哄人的头衔不成? “太后娘娘请不要生气。”太子妃见保太后一张脸时而发红时而又变白,赶紧开口解释:“我们绝不会这般和稀泥的弄过去,定然会要将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她转向站在那里的珲阿若道:“那几个贴身宫女,你们站到我面前来。” 欢儿喜儿几个互相看了一眼,挨挨擦擦的走上前去,就听太子妃吩咐道:“将手伸出来。”几个人只觉奇怪,但也还是按照太子妃的要求将手伸了出去。太子妃对身边的贴身宫女道:“你去闻闻她们手上的气味儿。” 大殿一角的香炉里边香雾袅袅,可依旧遮不住欢儿和喜儿手上的特别的香味,她们两人仓皇的彼此看了一眼,无奈的将手展现在众人面前,十指纤纤,上边有一点点淡淡的灰黄色的印子。 那宫女将五个人的手都闻了一遍,然后直起身子,指着欢儿和喜儿道:“她们两人的手上那种香味最浓。”又看向李嫣道:“李嫣的手上却是没有那味道。” 太子妃点头道:“那是自然,她都没沾过那东西,怎么会有那香味?”保太后听了吁了一口气,脸上堆出了笑容来:“嫣儿心地纯善,是绝不会做这样的事儿的。” 自己原是忌讳着李嫣会耍鬼,这才叫自己的贴身丫鬟将麝香弄到衣裳里边,不让李嫣插手,没想到这反而成了铁证,珲阿若见太子妃轻轻巧巧就给她的丫鬟们定了罪,心中甚是不忿,大声说道:“我这主意可真是李嫣给我出的,只是我叫她们帮我将麝香粉末放到那棉衣里边去的罢了。” “你说这主意是李嫣给你出的,可有人证?”魏良娣见珲阿若又逐渐的变得骄横起来,心中甚是不喜:“珲绵福,不要以为你声音大便有理了,我们也不可能因为你说是李嫣给你出的主意便指着她认罪。” “人证?”珲阿若的眼珠子转了转,指着自己几个丫鬟道:“她们都知道这事儿。” 灯光下的珲阿若十分焦急,鼻尖子上都有了些汗珠子,她的脸涨得通红,两眼关切的望着自己的几个丫鬟,心里焦急不已。还有谁能做自己的人证?这事情是秘密进行的,除了自己和几个贴身丫鬟,没有一个知道这事儿。 “这倒是稀奇了,没想到你的贴身宫女也能做人证的。”保太后十分不欢喜,一张脸黑沉沉的,似乎能拧出些水汁子来一般,那张圆盘子脸也突然便长了些,下拉的嘴唇显示了她无比的恼怒。 李嫣可是在自己身边服侍过好几个月的,她还能不清楚李嫣的品行?这可是个好孩子,怎么能叫珲阿若红口白牙的攀诬了去?指着自己几个心腹说是人证,这话说出来都叫人听了好笑,这不是贼喊捉贼吗? “不如这样罢。”魏良娣缓了缓心神,指着后边那两个宫女和姑姑道:“这四个是我送去服侍珲绵福的,就请她们几个来说说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那四个人走上前 来,逐个说了下在珲阿若院子里边当差的情况,说到李嫣,都是夸赞:“每日就在厨房里做可口的点心,尽心照顾着绵福的胃口,绵福便是半夜里想吃东西了叫她去做,她都没有一丝怨言,只不过不知为何珲绵福似乎不喜欢她,都不让她进内室。” 保太后听着这话,眉头不由得拧得紧紧,看着珲阿若便是一阵冷笑:“嫣儿在长宁宫当差的时候我都没有叫她半夜里去做过糕点呢,珲绵福倒是好大的架子!” 李嫣赶紧轻声吩咐道:“那是太后娘娘体恤奴婢,可是绵福有了身子,肚子容易空,半夜为绵福做糕点也是奴婢的职责,太后娘娘便不要为了这个生气了。” 李嫣说出的话软绵绵的,又带着一种楚楚可怜的味道,保太后瞧着珲阿若直点头:“你瞧瞧,你瞧瞧,有这么可心的人儿当宫女,还不怜惜着,一心想要将她往死路上整,你的一颗心究竟是怎么长的!” 太子妃和魏良娣听着李嫣的话,两人的眼珠子都有些发红,太子妃吸着鼻子道:“我素来知道李嫣是个好心的,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珲绵福连内室都不让她进去,又怎么会与她商议这般私密的事儿!”魏良娣在旁边也不住的点着头:“确实如此,珲绵福,你难道就如此忍心,为了救下你的贴身宫女便将无辜者推出去顶罪不成?” 珲阿若站在那里,用手揉了揉前胸,一口气儿只是发作不得,她知道这里不是大司马府,这几位贵人任凭是谁都能拿捏着自己的生死,自己和她们一味的斗下去,自然也得不了什么便宜,看起来现在也只能牺牲了自己几个丫鬟了。 “珲绵福,这李嫣也不得你欢心,以后你见着她总会有些怨怼,不如这样罢,将她调到我院子里边来当差,我再另外派人给你差遣,你觉得如何?”魏良娣觑着保太后正慈爱的看着李嫣,决定赶紧卖个好,让保太后心里头欢喜些,再说自己也委实喜欢李嫣,这般贴心的人儿去哪里找!偏偏珲阿若不惜福,竟然防贼般防着她,真真是没有长眼珠子! 果然,保太后听了笑逐颜开,连连点头道:“魏良娣说得在理,就这样定了。嫣儿,你今日起便去服侍良娣罢。”保太后看了看站在那里的李嫣,她已经长高了许多,身材纤细高挑,站在那里和花儿一般。魏良娣是太子最最宠爱的,李嫣跟在她屋子里边,见太子的机会也多了许多,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保太后心里自然满意。 慕昭仪在旁边看着,心里头雪亮,这事和李嫣绝对脱不了干系!可是碍着保太后的面子,东宫这边两位女主人都认定了是珲绵福的宫女撺掇着她,自己还要为这位珲大司马家的小姐出头去拂了保太后的面子不成?况且这珲绵福若是得势了,以后必将是媛儿的强力对手,她家里的身世绝不容小觑,现在赶紧打压下她的气焰才是正经。 “既然事情已经明了,不如这样罢。”慕昭仪不经意般弹了弹手指甲,抬起头来,眼睛里边又有了一丝凌厉,她清了清嗓子道:“这几个撺掇着主子做恶事的宫女……”她看了看太子妃:“便由太子妃来说说如何处置罢。” 太子妃小心的瞅了瞅保太后,毕竟这里还有一个为李嫣撑腰的太后娘娘呢,总由不得自己来做主,于是朝保太后欠了欠身子,一脸诚恳的说道:“太后娘娘,还是您来处置罢。” 保太后叹了一口气,望向站在那里的一群人,揉了揉额头道:“现在珲绵福有了身子,若是打杀见血也太折福了,不如这样罢,将这几个宫女各打一百板子,能活下来的便送出宫去,活不下来的便送去埋了罢。” “太后娘娘真是宅心仁厚。”众人皆是赞叹,灯光荧荧下,保太后一张圆盘子脸格外慈祥,真像那些绣像里的菩萨一般。 61疑问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雪终于住了,天空放晴了,阳光从云层后边露出了脸,万丈金光洒向地面,让人看了心里一阵温暖。 结冰的湖边站着几个人,慕昭仪牵着慕媛的手站在那里,看着湖边光秃秃的柳枝,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媛儿,你现在不再是刺史府的小姐了,所以这徵宫里边就叫你阿媛,你可要听得习惯。” 慕媛抬起头来睁着眼睛点了点头:“姑姑,我省得。” “你念过书?方才听皇孙说你要教他背《劝学》?难道你竟然就学到荀子了?”慕昭仪想到了方才赫连睿说的话,不由得出声询问,低头看着慕媛,心里掂量着,这个侄女看上去聪明伶俐,该是一个可造之材,自己必须好好管束着她,让她成为一个头脑机敏心思缜密的女子,这样才能在后宫里有一席之地。 “姑姑,我是偷着学的,那位先生教哥哥的时候我便在旁边听着,慢慢的我也就学了不少东西,哥哥背书都比不上我……”慕媛说到慕熙,心里有一丝牵挂,也不知道哥哥现在怎么样了,以前在刺史府里她最爱和哥哥斗嘴,现在这么久不见,甚是想念。 “媛儿,明日起你便跟着姑姑学些东西,姑姑亲自来教你。”慕昭仪听着慕媛的回答,感到很是满意,笑着摸了下慕媛柔软的头发,点了下她的鼻子:“姑姑要把你教成一个才华横溢的女子。” “姑姑,才华横溢的女子能做什么呢?能给慕家洗清罪名吗?”慕媛见到慕昭仪笑得开心,不由得对那个“才华横溢”心向往之,不知道那样的女子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做到。 听到她提起这事,慕昭仪心上那块石头又重了几分,她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没错,若是你成了才华横溢的女子,自然能想到主意替你父亲伸冤。但是,”慕昭仪稍稍停顿了下,将手握紧了几分:“媛儿,你要记住,想要在后宫生存,心软是最要不得的。” 慕媛感觉到手上传来的一种微微的疼痛,她望着慕昭仪那有些狠辣的神情,不由得一愣:“姑姑,莫非你觉得媛儿说的那个处置李嫣的法子温和了些?” “是。”慕昭仪低声道:“皇孙殿下在的时候我没和你说,现儿姑姑要告诉你,在皇宫最要不得的便是心软,你对旁人心软,可旁人却不会对你心软。李嫣顶了你的名来徵宫,她可有半分想过你?若不是有那个阿纤帮忙,你现儿便还在宫奴所受苦,更别说穿得这般暖和的跟着姑姑在湖边散步。你今日将李嫣放了,明日说不定她不会放过你!媛儿,所以你得记住,在后宫要很好的生存下去,你便要将一颗心练得百毒不侵,眼泪哀求都不能打动你。” 慕媛默默的听着慕昭仪的话,有些迷茫,她知道慕昭仪是为了她好,这才掏心窝子教她这些事儿,可要她硬起心肠来,似乎现儿她还不能做到,她的心仍然是软的,见到别人的眼泪她也会伤心,或许只有在后宫生活得久了,她这才能麻木下来,将一切都看淡些,也不会轻易为别人流眼泪。 “昭仪娘娘,中常侍大人那颜求见。”雪地里边走来了一位宫女,朝慕昭仪行了个礼儿:“那大人说他有要紧事儿想和娘娘说。” 慕媛的呼吸立刻急促起来,中常侍那颜,这个名字是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就是他带着军士们闯进了刺史府,将她原本平静温馨的日子毁得干干净净,爱她至深的父亲母亲在那一天里离她而去,耳边是军士们狰狞的笑声,眼前是一片血腥的红色,她捧着父亲的头颅,他正睁着眼睛看着她! “媛儿,媛儿?”觉察出了慕媛的异常,慕昭仪担心的唤了她两声,见她仍然是眼光呆滞的看着前边,不由得担心起来,吩咐保仪姑姑将她抱起,跟着自己进了大殿。 刚刚坐好,那颜便带着一个小内侍走了进来,朝慕昭仪行了个礼,瞥了一眼保仪姑姑怀里的慕媛,脸上堆起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笑容,用那尖细的声音道:“咱家恭喜昭仪娘娘姑侄团聚了。” 慕昭仪脸上神色不惊,含笑对那颜点头道:“也多亏了那公公照顾,没有将我这侄女送去那些权贵家里做奴婢,否则我还真是难找呢。保仪姑姑,你且将媛儿放下来,到内室的盒子里边将皇上新近赏赐的那对九龙白玉环取来。” 保仪姑姑应了一声,叫慕媛交到身边的春花手上,匆匆走进了内室。那颜听到慕昭仪那话,知道这是慕昭仪要给他好处,一双眼睛笑得眯了起来,眼角浮现出几丝细细的皱纹:“慕昭仪何必如此客气!” “那公公一路对我的侄女照拂有加,这不过是表示点心意罢了。”慕昭仪的手紧紧的抠着座椅的下边阑干,强忍着心里不住翻腾的厌恶,脸上笑得如春风般温和:“只要那公公不嫌弃便好,谁不知道那公公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乃是皇上的左膀右臂,皇上可是片刻儿都离不了的,不比我们,都得好几日才能见着皇上一面呢。” 那颜被慕昭仪几句话捧得舒舒服服,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欢喜得张开了,见了保仪姑姑取出来的九龙白玉环,更是眉眼都堆到了一处,这个白玉环他是知道的,乃是西域龟兹国进献来的,传说是天然羊脂白玉,最难得的是一丝儿杂质都没有,全是那种通透的玉白颜色,对着日头一照,依稀能看到有几条光影游动,就如龙舞九天一般,故此才有了这九龙白玉环之名。 皇上大抵是心中有愧,觉得对那慕朗下手重了些,这才将九龙白玉环赐给昭仪娘娘的,那颜心里暗自撇嘴,皇上这事儿做得也是有些不磊落,若是忌惮着大燕后人的身份,为何不在大燕下降表的时候便将慕家灭门便是,何必这样断断续续的拖上这么多年?现在慕家算是彻底绝后了,剩下的这个小女娃子也翻不起什么浪来。那颜的眼睛往慕媛身上瞟了一眼,就见她仍然是用那日那种眼神看着她,不禁心里一凛,这慕朗的女儿真是硬气,她的姑姑慕昭仪都在向自己说软话,她还偏偏这般神情的看着自己。 慕昭仪循着那颜的目光望了过去,就见慕媛那双眼睛里神色凛冽,心里不由叫了一声苦,自己倒是疏忽了,没有让保仪姑姑将她抱到屋子里边去。见那颜眼里似乎有一丝不虞的神色,慕昭仪款款走了过去,从保仪姑姑手里取了那双九龙白玉环,笑眯眯的递到那颜手中道:“那公公,我这侄女初来乍到,还不懂宫里的礼节,故此有些无礼,我自会派保仪姑姑好好教会她宫里头的礼仪的。” 那颜接了一双白玉环在手里,眉头也舒展开了些,心里想着慕家灭门之事才过去不足半月,慕媛又怎么会轻而易举便改变了态度,自己也不必太计较于她。慕昭仪方才说的话确也没错,她还不懂这些人情世故,不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理儿,有慕昭仪好好教导着她该如何在宫里做人,以后自然会知道该如何行事了。 思及至此,那颜将那双九龙白玉环收进袖袋,向慕昭仪欠了欠身道:“咱家此番来本是想问问宫奴所里边那几个奴才的处置,听侍刑所主理审讯的公公说要定为仗毙,咱家觉得有些不妥当,想请昭仪娘娘网开一面,放过那个赫敏公公,其余那两人便随娘娘处置了。” 慕昭仪忍住心中的气朝那颜微微一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竟要劳烦那公公亲自来我这徵宫呢,原来只是这样一桩小事,你便是派了小周公公过来说上一声也就是了,这天寒地冻的,那公公何必辛苦了自己。” 那颜看着慕昭仪如花朵的笑脸,不由得好一阵失神,心里也着实感叹这昭仪娘娘就是生得美貌,难怪皇上如此宠爱她,不由得遗憾自己后院里虽然弄了一院子美人,竟没有一个能比得上慕昭仪的风情。那些美人,一个个木呆呆的脸孔没有半分愉悦的神情,唯有最近弄进来的那个春杏美人儿倒还知冷知热的,素日见了他脸上能露出些笑容来,一想到春杏,那颜心里便瘙痒难当,向慕昭仪说了两句客套话儿便辞别出去了。 “媛儿,你过来。”慕昭仪朝春花点了点头,示意她将慕媛抱了过来:“方才你为何一直这样盯着那颜看?” “姑姑,他便是我的杀父杀母的大仇人,媛儿见了他只想一刀子将他杀死才解恨!”慕媛恨恨的看着徵宫的院墙,恨不能追出去给那颜送上一刀子才罢休。 “媛儿,休得任性。”慕昭仪将慕媛抱着放在自己膝盖上边,轻轻抚摸着她的背部:“姑姑焉能不知那中常侍大人便是我慕家的仇人?可现在他权势很大,不仅在后宫横行,还将手伸到了朝堂上边,听说皇上还有意拟旨封他为大司马,这人我们现在又如何能得罪得起?不如韬光养晦,等待时机,一举将他灭掉,这方才是正理儿。” 慕媛听得这番话,有些似懂非懂,朝政大事对她来说,实在还太遥远。慕昭仪见了她那表情,心知自己对一个六岁的孩子说这些也太早了些,于是换了种说法:“媛儿,鸡蛋去碰石头会是个什么后果,你可知道?” “鸡蛋会碎了。”慕媛若有所思的回头望着慕昭仪道:“姑姑,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现在是那鸡蛋,很脆很薄,经不得碰对不对?媛儿懂了,媛儿会要快快长大,变成一个大锤子,可以将那石头砸得粉碎!” 慕昭仪欣慰的搂住了慕媛,眼睛里全是笑意:“哥哥,你生了个好伶俐的女儿!”她点了点慕媛的小鼻尖道:“媛儿,今日下午起你便跟着姑姑学习弹琴,以后上午皇孙来的时候你就和他一起读书,可不能偷懒。” 慕媛从慕昭仪膝盖上跳了下来,郑重的跪在了慕昭仪面前磕了一个头:“姑姑放心,媛儿绝不会偷懒的。” 吃过晚饭,东宫那边派人送来了一套文房四宝,送东西过来的宫女恭恭敬敬的向慕昭仪行了一个礼儿,将盒子交到保仪姑姑手里,眼睛扫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慕媛,脸上堆着笑容道:“皇孙殿下说恭喜昭仪娘娘姑侄团聚,故此特地送给慕姑娘一套文房四宝以示庆贺。” 慕昭仪点了点头,对那宫女说:“如此,我便代媛儿谢过皇孙殿下了。”她的思绪拉回到了今日上午赫连睿和她们分别的那个时候,赫连睿追到她们的软轿这边来,虽然口里是在询问她能不能喊慕媛叫媛儿,可那双带着笑容的眼睛却是盯着慕媛一眨也不眨的。 教了赫连睿几年儒家学说,慕昭仪心里清楚得很,这位皇孙殿下虽然身份高贵,却是个宅心仁厚的,也是赫连焘所看好的,如果……慕昭仪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慕媛,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在打量着保仪姑姑手里的那个盒子,心里不禁有了几分计较。 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慕媛,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在打量着保仪姑姑手里的那个盒子,心里不禁有了几分计较。 作者有话要说:早上发的是防盗章,请买V的菇凉下午看替换的最新内容,谢谢大家支持! 62煽动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夕阳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一瓣新月已经斜斜挂在天边,淡淡清辉照在疏桐枝头,漏下一点点银色的碎光,不住的在枝头跳跃,让阔大的树叶都泛起一抹银白色。回到东宫已是掌灯时分,走进大殿,便能从打开的门望到后院里灯火通明,抄手游廊上边宫女们托着大盘子流水一般往大殿旁边的偏厅走来,内侍们忙忙碌碌的在偏厅里擦拭着桌椅。 赫连晟正在偏厅坐着,身边一左一右坐着太子妃和魏良娣,赫连睿见父亲母亲都在,心里一喜,急急忙忙走了进去。魏良娣见儿子走了进来,笑眯眯的站了起来,将他按在自己的椅子里和赫连晟贴在一处坐着,从怀里掏出帕子来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细声说道:“瞧你这一头汗,去了哪里,这么晚才回来!” 感觉到母亲的手极其温柔的在自己额头擦过,赫连睿心里一阵温暖,十一岁不到的少年,对于母亲的爱抚还是极其渴望的。他嗅到母亲手上好闻的润肤香膏子的气味,那是一种淡淡的茉莉清香,这让他心情宁静了许多。看着父亲俊朗清瘦的脸,赫连睿笑道:“父亲,我院子里蓝心看起来是一时半会好不了啦,我想再要个贴身宫女,蓝心便让她出宫回乡罢。” “这个很容易,让你母亲去办便是。”赫连晟见儿子一脸紧张的看着他,不由觉得好笑,不就是换个宫女吗,用得着这般紧张? “换个贴身宫女?”魏良娣略一沉吟,脑海里边闪过一个纤细的身影,挎着一个大食盒,见了人总是一脸温柔的笑:“不如去保太后那边讨了李嫣那丫头过来?她心细手巧,睿儿有她照顾我也便放心了,只是不知道保太后肯不肯放人。” 赫连睿听着魏良娣这般说,心里便有些着急,赶紧打断了魏良娣的话:“母亲,保太后身边难得有个贴心人,她年纪大了,也需要个心细的照顾,难道我便这般不顾孝道要夺人所爱?母亲还是别和保太后去说了。” 宫灯挑立在屋子的四角,照得对面太子妃的脸倒显得白净了些,她见赫连睿母子意见相左,心中也有说不出地快意。瞧着站在赫连睿旁边的魏良娣,她心里既是同情,又是嫉妒。若夫君登基,定然会将赫连睿立为太子,那时候便是魏良娣的死期,自己便不用再担心她会分去夫君的宠爱,可即便如此,她心里还是对魏良娣有说不出的嫉妒。 “睿儿说的有理。”太子妃点了点头说出了自己的意见:“听长宁宫的人说保太后极疼爱这位李嫣姑娘,我们不能去将她讨了过来,太后娘娘会孤单的。若是喜欢那李嫣做的糕点,想吃的时候派人叫她做些新鲜的送过来便是。”她一边说一边得意的用深凹进去的眼睛瞪着魏良娣,心里暗喜,你不是想要一个贴心照顾你儿子的人吗,我就偏偏不能让你如愿以偿。 赫连晟听到自己的太子妃和良娣为换一个贴身宫女竟然争执了起来,也觉惊异,看了看赫连睿道:“既然你不想去太后娘娘宫里调人,那便让内务所随便挑个心细一点的宫女过来顶了蓝心那个缺便是。” “父亲,儿子自己已有人选。”赫连睿见着太子妃竟然支持他,正是高兴的时分,却不料赫连晟竟然提出让内务所随便选个来,心中一急,额头上便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子,被灯光照着莹莹发亮,魏良娣在旁边见着不知道儿子为何突然坐着也出汗了,只得赶紧拿了帕子又勤快的擦了去。 “你已有人选?”赫连晟一挑眉,看着赫连睿那紧张的神情,心里突然模模糊糊有了个大概的轮廓,该不是徵宫那个小宫女罢?他的眼前仿佛看到了一个扎着丫髻的小女孩,笑得眉眼弯弯,擎着一只大纸鸢跟在赫连睿身边欢快的跑动――春风人间三月天,晴空一碧飞纸鸢。浮游天地傲万物,众扇独揽若等闲? 赫连睿观察着父亲的脸色,他似乎没有生气,于是兴致勃勃的说:“我想要调了徵宫的慕春衣来我这里,父亲,你觉得如何?” 果然如此,赫连晟嘴角浮起了笑容,他点头道:“就是那个写诗的?不错,不错。” “慕春衣?她才七岁呢,怎么好来照顾你?”魏良娣听了有些心急,抓住儿子的肩膀急急忙忙道:“若是她来东宫,还不知道谁照顾谁呢!不行,我可不同意。”她的话又急又快,便如放水一般,听在赫连睿耳朵里,有些刺耳。 “良娣,并非年纪小便不能照顾人了。”太子妃略带绿色的眸子映着暖黄的灯光,有些像猫儿眼般发亮,她的嘴角由于兴奋而扯开得很阔,看向赫连睿的眼光有几分赞许:“既然夫君都说了不错,那个慕春衣定然是不错的,良娣便不用争执了,我现在就遣人去内务所,叫他们去徵宫下调令,明儿一早便叫那个慕春衣过来。” 望着太子妃那张笑得眼角堆满褶皱的脸,魏良娣心中一片恶心,十多年了,从最开始的明争暗斗到现在的趋于平静,她一直就不想放过自己,哪怕是自己生下了睿儿,她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她也还是不肯放过,事事都要堵着自己,让自己不开心,她便高兴了。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她是太子妃,是太子的正妻,自己虽出身魏国公府,可魏府因为男丁稀薄,势力一日不如一日,最近听说兄长还准备选一个女儿做守灶女,若是魏国公府男子全战死沙场,就由这位守灶女来支撑门户。娘家都是这么一个情形了,哪里又来得及顾上自己!更何况现在太子膝下只有睿儿一个男丁,到时候定然是立他为太子,自己也就……闭了闭眼睛,强忍住心里的悲伤,魏良娣暗自叹气,算了,也不和儿子争执了,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罢,只求有生之年能和和睦睦的和睿儿在一起便好。 想到这里,魏良娣睁开眼睛,瞧着对面太子妃那得意的眼神道:“如此,便有劳太子妃费心了。” 听到这句话,赫连睿的一颗心总算是搁到了肚子里头,握着魏良娣的手道:“母亲,你快坐下来罢,饭菜都凉了!”灯光照着一桌子的精致晚膳,腾腾的冒出些热气来,真可谓色味俱全,赫连睿因为如愿以偿,吃得比哪日都香。 回到自己院子,赫连睿去看了下蓝心,只见她恹恹的躺在床上,没有半点精神,心下也是怜惜。叫薛清取了一百两银子给她,又叫蓝采给她收拾了包袱,只等明日内务所的人带慕媛过来便将她送了出去。 蓝心听着赫连睿的吩咐,心里头也是欢喜。家里因为穷,父母将她送进宫当宫女,想着在宫里头既可以攒些银子,又能省去一个人的嚼用,真是一举两得。现在自己还没做满年限,攒的银子也不多,出去也没旁身的物事,没想到皇孙仁善,竟然给了她一百两银子,这可真让她打心眼里感激,望着赫连睿的脸,眼泪珠子都要滴落下来。 赫连睿看着蓝心那模样,也有些不安。他给蓝心银子是因为自己心里过意不去,他是要将蓝心挪走才能让媛儿进东宫来,这等于是为了媛儿赶走了蓝心一般,所以这才吩咐薛清取了银子给她,也当是做一点小小补偿,却没想到蓝心会如此感激,一双泪眼看得他都不好意思,赶紧转身走了出去。 晚上坐在灯下温习功课,不知为何,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眼前就飘着慕媛和他在徵宫一起学习的情景来。张延之布置他看的那几篇文章他翻了很多遍,却根本不知道文章里说的意思是什么,只觉得那方方块块的字一个个从书里边浮了出来,在眼前胡乱飞舞着,看得他好一阵头晕脑转。 “薛清,打水过来,我要歇息了。”转脸看过去,薛清正坐在小杌子上打盹,脑袋就如小鸡啄米一般,不断的在往下点。 “皇孙殿下,今晚还早罢?”听到赫连睿喊他,薛清猛的惊醒,抬起头来,眼神朦胧的看向书桌上的那盏烛火:“殿下,功课就温习好了?” “不看了,不看了。”赫连睿心浮气躁的将书推到一边,站起来打了个呵欠:“快些打水过来,净说些没用的废话!” 薛清站了起来,揉了揉眼睛走了出去,心里头想着,若是慕春衣在,自己这个陪读的任务该可以结束了罢?想到这里,他心里也欢喜起来,脚下的步子也大了几分。 这是一个宁静的夜晚,赫连睿躺在床上,望着黑漆漆的屋顶,很久都无法入睡,眼前走马灯似的浮现出一个身影来,她的眼睛清澄如水,嘴角笑吟吟的,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梨涡,一张脸蛋就像花朵般娇媚可爱。 同样没有睡着的还有长宁宫的李嫣。她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看着床边暗淡的烛光,保太后的话在她心头不住的翻腾。送她去东宫是为了和太子多多亲近?太后娘娘的意思是让她去做太子的良媛不成?太子……李嫣低头沉思,眼前浮现出一张清瘦的脸,身子也很单瘦,说话的时候还会不时的咳嗽几声。她去东宫的次数多,那里的环境也很熟悉,去东宫十次有八次能闻到药香,听蓝采蓝心说,那些药都是给太子熬的,太子殿□子不是很好。 接近太子,不如接近皇孙殿下呢,李嫣心里头默默的想。大虞朝经历了六位皇帝,每一位都不是长寿,全是四十多岁便亡故了,太子殿□子太弱,恐怕承继大统后过不了太长的时间也会撒手归西,不如多多接近皇孙殿下比较好――出了长宁宫,自己想接近谁便是自己的事情了,太后娘娘也只是一个引路人而已。 皇孙殿下……李嫣的心突然就有些发烫,脸上浮现出一层淡淡的微红,她想起了自己冒名顶替在徵宫和他一起的短短几天,他长相英武,对她细声细语,没有一般皇子皇孙们的傲慢之气。赫连睿明亮的眼睛在她脑海里闪现着,他好像就站在她的面前,面带微笑的看着她:“嫣儿!”李嫣仿佛听到黑暗里有个声音温柔的呼 63寤生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慕媛的手被赫连睿紧紧的握在手心里,一阵阵温暖的气息从他的手上传到他的心里。从他关注的眼眸里,她看到了一种信任与怜惜,那是一种久已找不到的温情,就像自己的哥哥那般,宽厚而且宽容。慕媛忍不住眨了眨眼睛,一滴眼泪便掉到了赫连睿的手背上,他一时间也慌了神,笨拙的伸出手来帮她擦去泪珠:“你别哭,我相信你,我马上就带你去徵宫找昭仪娘娘。”我马上就带你去徵宫找昭仪娘娘。”。。。 赫连睿这几声安慰不但没有起到止住慕媛眼泪的效果,相反的,慕媛哭得更凶了,她不敢大声的哭出来,只能闭着嘴巴呜呜咽咽,泪水却如清泉般流个不歇,赫连睿只觉得自己的手背上已是滑溜溜的一片。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安慰她才好,赫连睿不禁伸出手抱住慕媛,将她搂在自己的怀里道:“你是不是很冷?这样便不冷了。” 贴着赫连睿的狐狸毛大氅,慕媛渐渐的止住了哭声,她的手抚摸过那光滑的狐狸尾毛,心里感叹着这皇孙殿下的仁善。进屋去拿衣裳的薛清好不容易找了件宫女的衣裳出来,走到后院一看便傻了眼,皇孙殿下这是怎么了?竟然将这宫奴所的小宫奴抱在怀里?她全身上下可是脏得不像话儿,皇孙殿下也不怕弄脏了自己的衣裳! 拿着衣裳走到赫连睿面前,薛清轻声提醒道:“皇孙殿下,衣裳拿过来了。”赫连睿伸手接过那件棉袄,帮慕媛披在肩膀上,低头对她笑了笑:“你自己穿上罢,我没给别人穿过衣裳,不知道怎么办。” 慕媛拢了拢肩膀上那件棉袄,这是一件极寻常的棉衣,可现在她却觉得非常温暖,不会比自己以前穿的大毛衣裳差。将两只手伸进袖笼,这才发现那棉袄相当的大,披在身上便像是一块壳儿般,走起路来一摇一摆,就像一只正在笨拙前行的鸭子。赫连睿站在慕媛身后,瞧她努力的拖着衣裳朝前边走了两步,忍不住笑了起来:“薛清,快看看还有没有小一点的衣裳。” 薛清苦着脸道:“这东宫最小的宫女都十四岁了,哪有合身的?不如赶紧去徵宫,昭仪娘娘那边准有,早早为慕姑娘备下了。” 赫连睿听了连连点头,望了薛清一眼,赞了一声:“素日见着你笨头笨脑的,怎么今日脑瓜子便灵光了?快去传我命令,备轿,我现在就要去徵宫。” 听到赫连睿说出这句话,慕媛的心这才彻底放了下来,她沉静的站在雪地里,一双眼睛感激的望着赫连睿。她的手躲在袖笼里紧紧的揪住衣袖的一角掩饰着自己激动的心情,若是她能和姑姑相认,她一定要好好谢谢这位皇孙殿下才行,若是没有他,恐怕自己和姑姑见面的机会都不会有。 轿子是四个内侍抬着的,行进得四平八稳,赫连睿抱着慕媛坐在轿子里,低头看了看坐在他膝盖上的慕媛,心里有说不出的怜惜。他看到了慕媛的手已经烂了几个口子,溃烂的水泡流出了黄色的脓汁,手腕和手背上还有紫黑色的鞭痕,不知是谁这么下得了手去,竟然这般虐待这么小这么可爱的孩子。 正走在路上,就听前边一阵吵闹,似乎有人在前边打人。慕媛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不由得全身都颤抖起来,赫连睿感觉到她的害怕,掀开轿子一侧的软帘对随行在轿子旁边的薛清道:“去前边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薛清应了一句便往前边去了,慕媛转脸看着那被撩起的软帘,从那小小的窗口看了过去,便见外边又开始下起了雪,纷纷扬扬的,如柳絮般漫天飞舞,蒙蒙的笼罩了下来。赫连睿看着她呆呆的动也不动的看着外边的飞雪,笑着在她耳边说:“你很喜欢下雪?” “不,我痛恨下雪。”慕媛的声音很小但却很坚定,又充满着深深的忧伤:“我的家人就是在下雪的天气里离开我的。” 凄苦的声音让赫连睿心中一紧,不由自主抱紧了慕媛几分:“你放心,以后你去了徵宫,昭仪娘娘定然会悉心照料你的,你可以重新有亲人陪伴在你身边。” 慕媛点了点头,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可眼睛却盯住了那个往轿子这边奔来的薛清,只见他喘着粗气回禀道:“是宫奴所几个管事在捉人呢,好像就是那个送这位小姑娘来的宫奴,他们正在用棍子打她,该是在问这位小姑娘的下落。” “阿纤姐!”慕媛惊叫了一句,腾的从赫连睿膝盖上站了起来,差点没有撞到轿子的顶部:“我要下去救阿纤姐,玉芬姑姑和贾西公公会打死她的!” 赫连睿将慕媛拉着重新坐了下来,只感觉到她的身子在不住的颤抖着,嘴里不住在喘着气儿,呵进了他的脖子,他能感觉到慕媛的紧张与担忧,于是吩咐了一句薛清:“速速叫他们停手,我这就过去看看。” 一辆小推车被掀翻在地上,车子上的几个马桶骨碌碌滚了下来,掉在了雪地里,一滩滩黄色的液体显得格外肮脏,还发出一种骚臭的气味来。阿纤倒在雪地里,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打得裂开了一道道的口子,灰黑色的棉絮飘在她的周围,有些已经落在了雪地上,衬得地上的雪更白了。她的眼睛无力的看着天空,嘴角流出了一线殷红的鲜血,不断的滴落在冰面上,死亡的气息就在她身边盘旋。 慕媛呜咽了一声扑通跪倒在阿纤的身边,紧紧的抱住了她的身子:“阿纤姐,我是慕媛,你看看我,我是慕媛!”滚烫的眼泪纷纷滴落在阿纤的脸上,她的身子动弹了一下,这让慕媛欣喜万分:“阿纤姐,皇孙殿下已经相信我了,他现在便是带我去徵宫找昭仪娘娘的,你听见我说的话没有?你要等着我,等我来宫奴所接你出去!” 阿纤吃力的挪动了□子,示意慕媛将自己扶起来,慕媛咬着牙使出吃奶的劲才将阿纤从雪地里挪起,阿纤坐在那里,眼睛扫了一下垂手站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的玉芬姑姑和贾西公公一伙人,抖抖索索的伸出手指着玉芬姑姑道:“慕媛,我未婚夫送给我的聘礼被她拿走了,你一定得帮我拿回来,那是一块翠玉珮,上边正面刻了一个言字,反面刻了一个纤字。你还要记得我托你做的事儿……五年前的云州刺史冤案……”她轻轻的咳嗽了一声:“你记不记得?” “我记得的,阿纤姐,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慕媛抱住阿纤的身子,嚎啕大哭起来。阿纤将手握着慕媛一只手道:“慕媛,你要好好保护自己,要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她将头偏在了慕媛肩膀上,嘴唇便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若是有下辈子,我还是你的好姐姐。”说完这句话,阿纤的眼睛无力的阖了上去,似乎是太累了要沉睡一般。 慕媛开始只是抱着阿纤在哀哀哭泣,但却没有听到她再说一句话,她伸出手探在阿纤的鼻子下,却感受不到那温热的呼吸。“阿纤姐!”慕媛痛苦的大叫了一声,心都快要冻结了,她如离群的小兽一般哀伤,将头埋在阿纤的脖子上,不住的低鸣着,眼泪如止不住的清泉,没个停歇。 赫连睿见着眼前这景象,心里也是异常震惊,他吩咐薛清道:“快背了这个宫奴去太医院,看看是否还能有救。” 薛清应了一声,走上前去想要将阿纤背到背上,可慕媛的手指却紧紧的扣住阿纤的手不肯松开,她用仇视的眼光看着薛清,似乎他想要夺去自己心爱之物,而她必须守护着她。赫连睿看到她执拗的模样摇了摇头,走上前去温和的对慕媛说:“慕媛,你若是不松手,你的阿纤姐便不会醒过来了,薛清是要去救她,你松手罢。” 听到这句话,慕媛才缓缓的松开了手,眼睁睁的看着薛清将阿纤扛在肩膀上,趔趄着身子摇摇晃晃的往一边走去了。赫连睿见到慕媛停止了哭闹,这才转身看着站在那里的几个人,严厉的扫视了他们一眼,虽然他才十岁,可那眼神却似乎天生带有某种威严般,看得那几个人不由自主都跪了下来,还没等他问话,那几个人便磕头如蒜的求饶:“我们也是被逼的,是中常侍大人命令我们不能将慕媛放出宫奴所的,皇孙殿下饶命。” 慕媛冷冷的看着跪在雪地里的玉芬姑姑贾西公公几个人,两只手紧紧捏成了一个拳头,真恨不能冲上前去将他们痛打一顿。可是打他们又有什么用处?阿纤姐还是回不来了,慕媛心里明白,虽然她心里很希望阿纤姐只是暂时昏迷过去,经过太医的诊治她便能活转过来,可是十有*她以后会再也见不到阿纤姐了。 赫连睿站在慕媛身后,看着她小小的身子站在那几个人面前不住的摇晃,知道她心中难过,走了上去碰了碰慕媛的胳膊道:“你别生气了,先去昭仪娘娘那里要紧。”他转身吩咐一个抬轿子的内侍去东宫将这件事情通传给赫连晟,自己带着慕媛往徵宫那边走了过去。 雪花飘落在慕媛乌黑的头发上,不一会就堆了一头,她似乎没有感觉到一般,只是扬着头跟着赫连睿身后,一步一步往前边走去,在他身后的雪地上踏出了一对对小小足迹。赫连睿回头看了慕媛一眼,见她咬着牙坚持着往前边走,唯恐落下半步,不由得伸出手来对她一笑:“来,我牵你走。” 慕媛吃了一惊,瞪着眼睛看着赫连睿道:“你是皇孙殿下,我只是一个宫奴,又怎么能和皇孙殿下牵手而行?” “可我只知道你是昭仪娘娘的侄女。”赫连睿笑得灿烂,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他耳朵后边的四条小辫子也从他镶了毛的衣领里钻了出来不住的微微晃动,他一把拉住慕媛道:“这园子里头今日早上还没扫完雪,有些滑,我们互相拉着就不会摔跤了。” 赫连睿这突然的动作有些用力过猛,恰逢慕媛又很别扭的往旁边一闪,他的力道偏了些,脚下一滑,整个人就往一边倒,还顺带将慕媛也拉倒摔在地上。赫连睿是身子朝后摔的,而慕媛则摔得比较凄惨,整个人正脸扑倒在雪地里边,抬起头来时,脸上沾了一脸白色的雪花碎片,如蒙了一层棉絮般。赫连睿在后边赶过来的内侍们帮助下呲牙咧嘴的站了起来,看着慕媛扑在地上,缩成小小的一团,心里也很是内疚,赶紧叫人搀了她起来,帮她拍了拍身上的雪花,歉意的说:“慕媛,我不是故意的。” 慕媛白了他一眼,默默的站在旁边,赫连睿有些着急,拉着她的手道:“你生气了?” “回皇孙殿下,慕媛不敢。”慕媛直起脖子,闷着声音回答,见着眼前一片白茫茫的雪地,她突然想到了那日母亲抱着她走在雪地上的场景,眼泪不由得掉了下来,弄得赫连睿一阵不知所措:“你别哭,别哭!”转脸见内侍们抬着轿子赶了上来,他低头哄着慕媛道:“我们还是一起坐轿子罢,这样便不会摔跤了。” 没等慕媛说话,赫连睿伸出手抱住慕媛的腰,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慕媛惊讶得尖叫起来,赫连睿才比她高了一个半头,竟然就要这么逞强,刚刚将她摔到雪地里还不够吗,难道还想要她再摔一次?幸好身边的内侍机灵,一把将慕媛从赫连睿怀里接了过来:“皇孙殿下,你先上软轿罢。” 雪继续纷纷扬扬的下来了,一抬软轿慢慢的朝徵宫而去,雪地上留着几行清晰的脚印,蜿蜿蜒蜒的向前方延伸了过去。软轿里边有低低的交谈声:“我可不可以叫你媛儿?” “不行,那是我父亲母亲还有我哥哥才这样叫我。” “那以后我便做你哥哥怎么样?”赫连睿的声音听起来甚是讨好,可能是想补救刚刚将慕媛摔倒的过失。 “我要问过姑姑才能答应你。”慕媛清脆的童音极认真的回答,听 64偷香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身后不远处的宫奴所大门紧闭,就像一个吃人的怪物一般,那扇灰色的大门就是他阔大的嘴巴,仿佛会猛然张开将她一口吞下去,慕媛坐在小推车上,看着宫奴所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它的影子,一颗提着的心慢慢的放了下来。 “阿纤姐,你这是送我去徵宫吗?”慕媛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看着正在微笑着推车前进的阿纤,心里充满了感激。她本来也可以和那些麻木的宫奴一般对她不管不问,任凭她受玉芬姑姑的欺辱,可是她却没有这么做。她虽然力量有限,可她却尽了自己最大的力气帮助她逃离了那个可怕的地方。 阿纤将车子停了下来,招呼着慕媛道:“你下来,我和你好好商量下。” 晨风吹起了阿纤额前的刘海,露出了她一张清秀的瓜子脸,脸颊边有一条浮肿的皮鞭印子,可一点也不影响她看上去温柔可亲。慕媛靠近了阿纤一点,贪婪的闻着她身上传来的味道,虽然和母亲身上那种淡淡清香不同,甚至还有些异味,可她却觉得分外亲切,一点都不觉得不舒服。 “慕媛,我没去过徵宫,也不知道徵宫怎么走。在皇宫里可不能到处乱走,一个不小心,小命便丢了。”阿纤蹲了下来,将慕媛搂在怀里,声音很是温柔:“我昨晚一宿没有歇息,想了个法子,就看你运气好不好了。” 阿纤每日负责皇上、皇后和太子这边的宫殿,所以对这边比较熟悉。每日早上她推着车子从经过东宫的院墙时,不是能听到练剑声,便能听到读书声,看后门的内侍说那是皇孙赫连睿,他文从慕昭仪,武从乌丹朱,勤奋异常,皇上都对这个孙儿青眼有加,时时夸赞他是赫连家的俊才呢! “所以,你想让皇孙帮我去和昭仪姑姑说这个事儿?”慕媛犹豫的看了下阿纤:“那个后院,我怎么才能进去呢?” 阿纤也为难的皱起眉头来,她的手无意识般在慕媛的手上划了几个圈:“后院我也没有去过,我都是进门接过马桶便离开了,连后院的门开在哪里都不知道。” 慕媛站在那里,头脑里一片茫然,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可究竟该怎么样才能见到昭仪姑姑呢?若是在皇宫乱闯被人抓住了,说不定还没见到昭仪姑姑便会被杀头了,说不定又会被扔回宫奴所,自己以后的日子便可想而知了。一滴晨露从头顶上的树叶上掉了下来,滴进了她的脖子,凉得让她打了个寒颤——不,这两种结局哪一种都不是自己想要的,我要活下去,要好好的活下去,我还要手刃仇人,为父母报仇!慕媛捏紧了拳头,一双大眼睛里透出了几分坚定,看了看身边一脸愁容的阿纤,她轻声说:“阿纤姐,我们走罢,我相信自己的运气,我定然能见到皇孙的!” 阿纤也知道在这里呆久了也有危险,若是玉芬姑姑今日突然起得早些,或者有想巴结讨好的宫奴去向玉芬姑姑禀报了,说不定不多久便会有人追出来。她点了点头道:“我们现在便去东宫。” 小推车在冰雪未融的路面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喉咙里发出的喘息,御花园白雪皑皑,花枝藤蔓上一片洁白,看不出它们本来的面目。可是,春天一到,冰雪都会融化,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模样,这花园里也该是鸟语花香,有说不出的春意盎然。慕媛坐在车上着迷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虽然现在还只是白茫茫的,但她相信不久以后便会是繁花似锦,生机勃勃。 身边出现了一道宫墙,她能感觉到阿纤的背突然挺直了,眼睛里也满是希望,那就是东宫吗?慕媛的心也砰砰的跳了起来,几乎要到了喉咙口,她拼命的用手压着自己的胸口,闭上眼睛默默祈祷,上天,若是你怜惜媛儿一家人的遭遇,请务必让皇孙出现在后院。阿纤看着闭着眼睛的慕媛,手心里也薄薄的生了一层汗,几乎握不住小推车的杆子,她吃力的提起腿,飞快的推动着车子,朝她熟悉的那个地段奔去。 “吾尝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也。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一阵朗朗的读书声从后墙那边传了出来,阿纤和慕媛心里都是一喜,看来那位皇孙已经在早起读书了。阿纤将车子停在院墙边上,慕媛从车子上站了起来,拼命想爬到院墙上边去,可无奈那院墙太高她伸出手都够不着院墙的一半。 阿纤在旁边看着也是着急,她蹲□子对慕媛道:“你快站到我肩膀上试试。”慕媛赶紧爬到了阿纤的肩膀上,阿纤扶着车子慢慢的站了起来,可无奈那院墙实在太高了,慕媛只能看着墙头那青黑的瓦片而叹息。 “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院子里边的那个声音又在重复着最后这几句话,莫非那皇孙是在背书但是却卡在这里了?就听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皇孙殿下,你还是再读几遍罢,每次都卡到这里,后边便更记不住了。” 就听墙里那皇孙懊恼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一到这里便背不下去了,我便不信背不下来,把书给我,我再读上几遍。” 灵光一现,一个念头浮现在慕媛的脑海里,这或许是个好机会?她毫不犹豫张开嘴将那几句话流利的接了下去:“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此文乃是荀子的《劝学》,不知皇孙殿下可知道其中含义?若只是死记硬背,却弄不清楚它到底在说什么,又怎么能记得牢固呢?” 《劝学》这文是《荀子》的首篇,系统地论述了学习的目的、意义、态度和方法,写得简朴易懂,读起来也朗朗上口。这篇文章是慕媛在两年前便熟记于心的,现在背起来更是毫不费力,她童音甜美,背诵起来又有节奏和韵律感,一时之间让院墙里边和外边的人都惊讶万分。 赫连睿最近在和慕昭仪学习《劝学》,只觉得这文章写得甚好,心里喜欢,便想将它烂熟于心,没想到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他背了几日也未能将文章全部记下来。赫连晟见儿子用功可却收效颇微,见他一脸沮丧,不由得心生怜悯,摸着他头上几根辫子道:“睿儿,汉人文字和我们胡人不同,你心好汉学父亲也很赞成,可没有必要如此勉强自己,什么事情都是慢慢来的,着急不得,你且好好歇着去。” 看着父亲宽容的 ,赫连睿口里答应着,心里却不服气,凭什么自己就背不出来?明日非得早起将这文章给背下来不可,也好叫父亲和昭仪娘娘大吃一惊!想到这里,赫连睿脸上便有止不住的笑容,招手叫自己的贴身内侍薛清明日寅正时分便务必喊他起来,否则小心吃一顿板子。薛清哪敢违背皇孙的话,今日清晨便将赫连睿唤醒,他简单洗漱了下便拿着书在后院用功起来。 读了数遍,自己本以为能记下来了,可才背了一段多一点便卡住了,却没想到院墙外边却有一个小女孩轻轻松松的背了出来,还反问他可知道其中的意思。小女孩清脆的声音在空中流转,似乎久久不能消失,这让赫连睿好奇心大起,隔着墙大声问:“你是谁?你怎么会背这文的?有谁在教你吗?”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慕媛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努力想装出平静的声音来:“皇孙殿下,若是你愿意,我愿当面告诉你怎么样才能更快的记住这篇文章。” “薛清,你快去将她接进来。”里边传来赫连睿兴奋的声音,这句话让慕媛的身子发软,她疲软无力的沿着院墙溜了下来,就像一个溺水者终于见到了拉她上岸的双手,全身放松下来。她贴着墙站在那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抱着她的阿纤也在不住的发抖,她们是成功了一半,慕媛终于能见到皇孙殿下了。 院墙那头远远的走来一个小内侍,见到站在院墙边上的阿纤和慕媛,不由愣了一下:“你们是宫奴所的宫奴?” 慕媛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破破烂烂的衣裳,点了点头,薛清惊奇的打量了她们几眼,指着慕媛道:“你跟我进来,皇孙殿下要见你。” 阿纤紧紧的抱了一下慕媛,贴在她耳边说:“相信你,你一定能找到你的亲姑姑的!”慕媛的眼泪也不由自主的流了出来,她抱紧了阿纤的脖子,两行热泪弄得阿纤脸上也是泪迹斑斑:“阿纤姐,我会叫姑姑将你接出宫奴所的。” 阿纤望着她,哽咽着回答:“慕媛,我会等着你来接我的。若是我没有等到,就请你记着务必托昭仪娘娘让皇上查查五年前云州刺史府家里的冤情,我父亲是被冤枉的,他不是贪官,他真不是贪官!”慕媛听着阿纤那凄苦的声音,也能想象得到她的心情,她拼命的点着头道:“阿纤姐,我会的,我一定会和姑姑说的!” “你快跟着进去,说不定玉芬姑姑她们便追来了!”阿纤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抹了一把眼泪,拼命将慕媛的手掰开:“快走,难道你不想给家里人报仇吗?记住,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慕媛恋恋不舍的望了阿纤一眼,跟着那小内侍往前边走了过去,走到院墙尽头的后门,回头看看阿纤,她正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自己,她身边有一排大树,枝头不断洒下细碎的雪花末子,将她一点点的朦胧了起来,似乎那是一个时而清新时而模糊的幽魂般,游荡在这深宫内院里。 赫连睿心急的在后院踱来踱去,一心想见到院墙外边究竟是什么人,她竟然能如此流利的将这文章背得一字不差,这让他分外惊奇。就在他焦躁不安的往门口张望的时候,就见小内侍薛清带了一个个子矮小的人走了进来:“皇孙殿下,方才外边接着背下去的人便是她。” 带着几分惊奇,赫连睿看了看站在眼前的慕媛,只见她身上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衣裳,那上边还开了不少口子,露出了灰黑色的棉絮。她身子娇小,皮肤很白,便是那一地的白雪都不会让她的肌肤黑上三分。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就如两丸闪亮亮的宝珠在水里荡漾般,看得他突然生起了一种怜惜。这样可爱的小姑娘,是谁那么狠心鞭打她?他能清楚看到她的脖子那有几道鞭痕,堪堪就在脸颊边上擦过。 “你叫什么名字?”赫连睿看着慕媛虽然狼狈,可却依然从容不迫的站在那里,没有半点拘束和慌张,沉静得和她的年龄根本不相符合,心里也很是惊奇,她究竟是哪个宫里头的宫女,怎么自己以前都没见过她。 慕媛向赫连睿行了一个礼儿道:“回皇孙殿下的话,奴婢叫慕媛,乃是雍州刺史慕朗的女儿,宫里头慕昭仪便是我的姑姑。” 听到慕媛这话,赫连睿脸色一变,指着慕媛喊道:“大胆,竟敢冒充昭仪娘娘的侄女,你是欺负我不识得慕媛不成?早几日徵宫里边才来了一个慕媛,是昭仪娘娘的侄女,你究竟是何人,还不速速说个明白!” 慕媛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眼神坚定的望着赫连睿道:“那个慕媛真名叫李嫣,她是冒名顶替去的徵宫,若是皇孙殿下不相信,慕媛愿前去对质!”她的呼吸急促,脑子里只有一个信念,眼前似乎闪过无数人的影子,父亲,母亲,哥哥,春杏……他们都在殷殷的看着自己,那分明是一片希冀的目光。 家仇压在身上,压得她几乎都直不起腰来,慕媛压住喉头的一阵腥甜,朝赫连睿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慕媛今日是从宫奴所里逃出来的,我不甘心让那李嫣顶替了我的名字承欢在昭仪娘娘膝下,所以想要去徵宫对质,请皇孙殿下成全!” 赫连睿低头看着那跪在雪地里小小的人儿,一脸倔强不屈,一副生死置之度外的表情,不由得也动容了几分,心底里莫名其妙就相信了她。他走上 65母忧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雪终于住了,天空放晴了,阳光从云层后边露出了脸,万丈金光洒向地面,让人看了心里一阵温暖。 结冰的湖边站着几个人,慕昭仪牵着慕媛的手站在那里,看着湖边光秃秃的柳枝,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媛儿,你现在不再是刺史府的小姐了,所以这徵宫里边就叫你阿媛,你可要听得习惯。” 慕媛抬起头来睁着眼睛点了点头:“姑姑,我省得。”着眼睛点了点头:“姑姑,我省得。” “你念过书?方才听皇孙说你要教他背《劝学》?难道你竟然就学到荀子了?”慕昭仪想到了方才赫连睿说的话,不由得出声询问,低头看着慕媛,心里掂量着,这个侄女看上去聪明伶俐,该是一个可造之材,自己必须好好管束着她,让她成为一个头脑机敏心思缜密的女子,这样才能在后宫里有一席之地。 “姑姑,我是偷着学的,那位先生教哥哥的时候我便在旁边听着,慢慢的我也就学了不少东西,哥哥背书都比不上我……”慕媛说到慕熙,心里有一丝牵挂,也不知道哥哥现在怎么样了,以前在刺史府里她最爱和哥哥斗嘴,现在这么久不见,甚是想念。 “媛儿,明日起你便跟着姑姑学些东西,姑姑亲自来教你。”慕昭仪听着慕媛的回答,感到很是满意,笑着摸了下慕媛柔软的头发,点了下她的鼻子:“姑姑要把你教成一个才华横溢的女子。” “姑姑,才华横溢的女子能做什么呢?能给慕家洗清罪名吗?”慕媛见到慕昭仪笑得开心,不由得对那个“才华横溢”心向往之,不知道那样的女子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做到。 听到她提起这事,慕昭仪心上那块石头又重了几分,她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没错,若是你成了才华横溢的女子,自然能想到主意替你父亲伸冤。但是,”慕昭仪稍稍停顿了下,将手握紧了几分:“媛儿,你要记住,想要在后宫生存,心软是最要不得的。” 慕媛感觉到手上传来的一种微微的疼痛,她望着慕昭仪那有些狠辣的神情,不由得一愣:“姑姑,莫非你觉得媛儿说的那个处置李嫣的法子温和了些?” “是。”慕昭仪低声道:“皇孙殿下在的时候我没和你说,现儿姑姑要告诉你,在皇宫最要不得的便是心软,你对旁人心软,可旁人却不会对你心软。李嫣顶了你的名来徵宫,她可有半分想过你?若不是有那个阿纤帮忙,你现儿便还在宫奴所受苦,更别说穿得这般暖和的跟着姑姑在湖边散步。你今日将李嫣放了,明日说不定她不会放过你!媛儿,所以你得记住,在后宫要很好的生存下去,你便要将一颗心练得百毒不侵,眼泪哀求都不能打动你。” 慕媛默默的听着慕昭仪的话,有些迷茫,她知道慕昭仪是为了她好,这才掏心窝子教她这些事儿,可要她硬起心肠来,似乎现儿她还不能做到,她的心仍然是软的,见到别人的眼泪她也会伤心,或许只有在后宫生活得久了,她这才能麻木下来,将一切都看淡些,也不会轻易为别人流眼泪。 “昭仪娘娘,中常侍大人那颜求见。”雪地里边走来了一位宫女,朝慕昭仪行了个礼儿:“那大人说他有要紧事儿想和娘娘说。” 慕媛的呼吸立刻急促起来,中常侍那颜,这个名字是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就是他带着军士们闯进了刺史府,将她原本平静温馨的日子毁得干干净净,爱她至深的父亲母亲在那一天里离她而去,耳边是军士们狰狞的笑声,眼前是一片血腥的红色,她捧着父亲的头颅,他正睁着眼睛看着她! “媛儿,媛儿?”觉察出了慕媛的异常,慕昭仪担心的唤了她两声,见她仍然是眼光呆滞的看着前边,不由得担心起来,吩咐保仪姑姑将她抱起,跟着自己进了大殿。 刚刚坐好,那颜便带着一个小内侍走了进来,朝慕昭仪行了个礼,瞥了一眼保仪姑姑怀里的慕媛,脸上堆起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笑容,用那尖细的声音道:“咱家恭喜昭仪娘娘姑侄团聚了。” 慕昭仪脸上神色不惊,含笑对那颜点头道:“也多亏了那公公照顾,没有将我这侄女送去那些权贵家里做奴婢,否则我还真是难找呢。保仪姑姑,你且将媛儿放下来,到内室的盒子里边将皇上新近赏赐的那对九龙白玉环取来。” 保仪姑姑应了一声,叫慕媛交到身边的春花手上,匆匆走进了内室。那颜听到慕昭仪那话,知道这是慕昭仪要给他好处,一双眼睛笑得眯了起来,眼角浮现出几丝细细的皱纹:“慕昭仪何必如此客气!” “那公公一路对我的侄女照拂有加,这不过是表示点心意罢了。”慕昭仪的手紧紧的抠着座椅的下边阑干,强忍着心里不住翻腾的厌恶,脸上笑得如春风般温和:“只要那公公不嫌弃便好,谁不知道那公公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乃是皇上的左膀右臂,皇上可是片刻儿都离不了的,不比我们,都得好几日才能见着皇上一面呢。” 那颜被慕昭仪几句话捧得舒舒服服,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欢喜得张开了,见了保仪姑姑取出来的九龙白玉环,更是眉眼都堆到了一处,这个白玉环他是知道的,乃是西域龟兹国进献来的,传说是天然羊脂白玉,最难得的是一丝儿杂质都没有,全是那种通透的玉白颜色,对着日头一照,依稀能看到有几条光影游动,就如龙舞九天一般,故此才有了这九龙白玉环之名。 皇上大抵是心中有愧,觉得对那慕朗下手重了些,这才将九龙白玉环赐给昭仪娘娘的,那颜心里暗自撇嘴,皇上这事儿做得也是有些不磊落,若是忌惮着大燕后人的身份,为何不在大燕下降表的时候便将慕家灭门便是,何必这样断断续续的拖上这么多年?现在慕家算是彻底绝后了,剩下的这个小女娃子也翻不起什么浪来。那颜的眼睛往慕媛身上瞟了一眼,就见她仍然是用那日那种眼神看着她,不禁心里一凛,这慕朗的女儿真是硬气,她的姑姑慕昭仪都在向自己说软话,她还偏偏这般神情的看着自己。 慕昭仪循着那颜的目光望了过去,就见慕媛那双眼睛里神色凛冽,心里不由叫了一声苦,自己倒是疏忽了,没有让保仪姑姑将她抱到屋子里边去。见那颜眼里似乎有一丝不虞的神色,慕昭仪款款走了过去,从保仪姑姑手里取了那双九龙白玉环,笑眯眯的递到那颜手中道:“那公公,我这侄女初来乍到,还不懂宫里的礼节,故此有些无礼,我自会派保仪姑姑好好教会她宫里头的礼仪的。” 那颜接了一双白玉环在手里,眉头也舒展开了些,心里想着慕家灭门之事才过去不足半月,慕媛又怎么会轻而易举便改变了态度,自己也不必太计较于她。慕昭仪方才说的话确也没错,她还不懂这些人情世故,不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理儿,有慕昭仪好好教导着她该如何在宫里做人,以后自然会知道该如何行事了。 思及至此,那颜将那双九龙白玉环收进袖袋,向慕昭仪欠了欠身道:“咱家此番来本是想问问宫奴所里边那几个奴才的处置,听侍刑所主理审讯的公公说要定为仗毙,咱家觉得有些不妥当,想请昭仪娘娘网开一面,放过那个赫敏公公,其余那两人便随娘娘处置了。” 慕昭仪忍住心中的气朝那颜微微一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竟要劳烦那公公亲自来我这徵宫呢,原来只是这样一桩小事,你便是派了小周公公过来说上一声也就是了,这天寒地冻的,那公公何必辛苦了自己。” 那颜看着慕昭仪如花朵的笑脸,不由得好一阵失神,心里也着实感叹这昭仪娘娘就是生得美貌,难怪皇上如此宠爱她,不由得遗憾自己后院里虽然弄了一院子美人,竟没有一个能比得上慕昭仪的风情。那些美人,一个个木呆呆的脸孔没有半分愉悦的神情,唯有最近弄进来的那个春杏美人儿倒还知冷知热的,素日见了他脸上能露出些笑容来,一想到春杏,那颜心里便瘙痒难当,向慕昭仪说了两句客套话儿便辞别出去了。 “媛儿,你过来。”慕昭仪朝春花点了点头,示意她将慕媛抱了过来:“方才你为何一直这样盯着那颜看?” “姑姑,他便是我的杀父杀母的大仇人,媛儿见了他只想一刀子将他杀死才解恨!”慕媛恨恨的看着徵宫的院墙,恨不能追出去给那颜送上一刀子才罢休。 “媛儿,休得任性。”慕昭仪将慕媛抱着放在自己膝盖上边,轻轻抚摸着她的背部:“姑姑焉能不知那中常侍大人便是我慕家的仇人?可现在他权势很大,不仅在后宫横行,还将手伸到了朝堂上边,听说皇上还有意拟旨封他为大司马,这人我们现在又如何能得罪得起?不如韬光养晦,等待时机,一举将他灭掉,这方才是正理儿。” 慕媛听得这番话,有些似懂非懂,朝政大事对她来说,实在还太遥远。慕昭仪见了她那表情,心知自己对一个六岁的孩子说这些也太早了些,于是换了种说法:“媛儿,鸡蛋去碰石头会是个什么后果,你可知道?” “鸡蛋会碎了。”慕媛若有所思的回头望着慕昭仪道:“姑姑,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现在是那鸡蛋,很脆很薄,经不得碰对不对?媛儿懂了,媛儿会要快快长大,变成一个大锤子,可以将那石头砸得粉碎!” 慕昭仪欣慰的搂住了慕媛,眼睛里全是笑意:“哥哥,你生了个好伶俐的女儿!”她点了点慕媛的小鼻尖道:“媛儿,今日下午起你便跟着姑姑学习弹琴,以后上午皇孙来的时候你就和他一起读书,可不能偷懒。” 慕媛从慕昭仪膝盖上跳了下来,郑重的跪在了慕昭仪面前磕了一个头:“姑姑放心,媛儿绝不会偷懒的。” 吃过晚饭,东宫那边派人送来了一套文房四宝,送东西过来的宫女恭恭敬敬的向慕昭仪行了一个礼儿,将盒子交到保仪姑姑手里,眼睛扫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慕媛,脸上堆着笑容道:“皇孙殿下说恭喜昭仪娘娘姑侄团聚,故此特地送给慕姑娘一套文房四宝以示庆贺。” 慕昭仪点了点头,对那宫女说:“如此,我便代媛儿谢过皇孙殿下了。”她的思绪拉回到了今日上午赫连睿和她们分别的那个时候,赫连睿追到她们的软轿这边来,虽然口里是在询问她能不能喊慕媛叫媛儿,可那双带着笑容的眼睛却是盯着慕媛一眨也不眨的。 教了赫连睿几年儒家学说,慕昭仪心里清楚得很,这位皇孙殿下虽然身份高贵,却是个宅心仁厚的,也是赫连焘所看好的,如果……慕昭仪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慕媛,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在打量着保仪姑姑手里的那个盒子,心里不禁有了几分计较。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在打量着保仪姑姑手里的那个盒子,心里不禁有了几分计较。 作者有话要说:上午买V章的菇凉们下午来看更新内容吧,谢谢支持! 66劝女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东宫大殿屋子里还有着夕阳的余晖,赫连睿年轻的面孔有一半朝着门口,那暖黄的日光照着他的脸,显得神采飞扬,可另外的那一半却藏在背光的那一面,有些不开心的感觉。赫连晟看着他那似喜似悲的面容,回想到了若干年前自己初见魏良娣的那种感觉,或许睿儿正处于最容易动心的那个时期罢,只是慕媛年纪也太小了些,整整相差了四岁,他是等不及她长大的。 大虞皇族代代相传,皇子们在满十一岁这一日,便要会有指定的人选进行房事方面的启蒙,那被选中的人或者是一般的宫女,或者是权贵大臣们的女儿,但无论是谁,却有一条不可动摇的规矩,女方必须比皇子要大三岁。这慕媛比睿儿小了四岁,无论如何也不会是睿儿的第一个女人了。 赫连睿不知父亲现在的想法,就在悲喜交加的想着明日要去清心斋跟张延之修习汉学,却因此不能去徵宫的事情。张延之是皇爷爷最看重的汉臣之一,让自己拜了他做师父,是皇爷爷看重自己的具体表现,可是不能再去徵宫和媛儿一起看书,这也让他有些舍不得,所以心里一直在想如何才能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让媛儿也能跟着去清心斋念书才好。 父子两人正各怀心事想着问题,就听外边一阵脚步声,抬头望门口一看,却是长宁宫里的小宫女李嫣。她穿了一件浅粉色宫装,头上插着两支宫里新出的粉色堆纱桃花,手里挎着一个大食盒,见赫连晟和赫连睿站在大殿里,赶紧将食盒放了下来,向两人行礼。赫连晟看了看那放在地上的大食盒,笑着问李嫣道:“太后娘娘这么挂念东宫,我们是有口福了。” 李嫣低头恭顺的回答:“还不是太子和太子妃仁孝,太后娘娘心里自然记得。太子妃和魏良娣都爱吃鹅油杏子酥,奴婢今日特地多做了些送了过来。”李嫣的声音甜美而清脆,一边说着,一边微微抬起头来,眼睛似乎不经意的朝赫连睿瞟了过去。 赫连晟倒是没有留意到她的小动作,只是不住的点头道:“太后娘娘有心,李嫣你也手巧,太子妃和魏良娣都喜欢吃你做的东西,说你做的这些小点心,可比御膳房做的好吃多了。有你这样一个有心人服侍着太后娘娘,我们也就放心了。” 李嫣抿嘴一笑,提起食盒道:“太子殿下夸奖了,奴婢先将这些东西送到里边去了。” 赫连晟挥手道:“你进去罢,太子妃和魏良娣定然欢喜。” 见李嫣的身影消失在后门,赫连晟这才若有所思道:“为何这李嫣也穿的是浅粉的宫装,今年宫里头给这些小宫女做的衣裳都是浅粉色的吗?” 赫连睿正在想着主意,被父亲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愣了一下:“李嫣也穿的是浅粉色的衣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媛儿喜欢穿那颜色的。今日我请皇爷爷封她为春衣,也是看着那衣裳着实招人喜欢,便随口说了这个职位,早知道皇爷爷答应得如此爽快,该说个更高些的才称心呢。”他一边说着,眼前一边闪过了慕媛那小小的身影,穿着那浅粉的衣裳,竟和玉雕出来的一样,不由微微的笑了起来。 赫连晟见儿子魂不守舍,摇了摇头让他回了自己屋子里头,他自己背着手走向了魏良娣的屋子。站在门外就能听到魏良娣浅浅的笑声,心里不由得软了几分,魏良娣是魏国公家的女儿,进宫已经有十多年了,可依然还是让他动心。 赫连晟的太子妃乃是来自和阗的公主,年轻时是一个典型的胡族美女,金发碧眼皮肤白皙,可岁月似乎对她太过刻薄,年过三十,褶皱便在她脸庞上留下了痕迹。相反的,魏良娣却是越发的美貌了,由原来青葱少女变成了散发着成熟风韵的小妇人,让他不得不惊叹光阴对她太过厚道。 就听魏良娣在屋子里头笑着对李嫣说:“我留这些便够了,你把剩下的这些全拿去皇孙殿下房间里罢,他正长身体,拿了做零嘴吃也是好的。” 李嫣低声应了一句,打起门帘就往外边走,正好碰着站在门外的赫连晟,脸上飞起了一片红霞,行了个礼儿,挎着食盒便往赫连睿住的屋子那边去了。 才走过一个跨院,就见薛清和蓝采在前边回廊说话,李嫣心里一喜,大声喊了一句:“蓝采姐姐,我今儿又做了鹅油杏子酥,你要不要尝尝?” 薛清在那边看得清楚,不由得一撇嘴:“难道你做的就只给蓝采尝,不给我尝不成?” 李嫣笑着紧走几步赶了过来,滟滟的晚霞映着她的细眉细眼,显得分外温婉,她在回廊下边的一处花丛站定,对着薛清挑了挑眉毛:“薛公公自然也是见者有份了!你们来这边,回廊里都没地方放食盒。” 花丛旁边有套小小的石桌石凳,李嫣将食盒打开,把上边两层空盒子挪开,将第三屉搬了出来,一个个精巧细致的小糕点就出现在几人眼前。每个糕点都用小锡箔纸包着,油汪汪的反射着银色的光亮,糕点的形状都不相同,有做成桃花形状的,有杏花形状的,还有菱形、半月形,各种各样,看得薛清和蓝采赞不绝口:“李嫣,你的手可太巧了。” 三个人正拿着小糕点品尝着,就听身后有人笑道:“好哇,有好东西都不叫上我,偏偏在一边躲着偷偷的吃!”三人转脸一看,花枝摇曳,从那花丛后边钻出了一个宫女,兜了一头的花瓣儿,一边走着,那花瓣儿便簌簌的从头上飘了下来。 “蓝心,谁在偷吃,我们可不是在光明正大的吃吗?”蓝采白了她一眼:“叫得这么响,是成心想害我噎着不成?”说着拿出一块糕点塞在蓝心嘴里:“赶紧给你堵上,就不会乱说话了!” 蓝心咯咯的笑着,两口便将那糕点吞了下去,擦着嘴儿道:“李嫣,你这件衣裳颜色怪好看的,可是今年宫里头新制的?” 李嫣还没来得及回答,这边蓝采便说话了:“肯定是的,今日见那慕媛也穿的是这颜色的衣裳,该是给她们年纪小的都做了同一种颜色的春衫。”她望了李嫣一眼,叹了一口气道:“只是以后那慕媛可有足足儿的新衣裳可以穿了。” “她姑姑是慕昭仪,自然会给她添置新衣裳,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蓝心不以为然的伸手又拈过一块糕点塞到嘴里,含含糊糊的说:“那是人家会投胎,有个好姑姑做靠山,我们看了也只能红下眼睛,又还能有什么办法!” “哟,你可说错了,我原本不是想攀扯慕昭仪的。”蓝采撇了下嘴道:“今日慕媛被封了春衣一职,四时衣裳每季都有五套呢,她这可不是沾慕昭仪的光,这可是沾了咱们主子的光,这分位可是皇孙殿下亲自为她向皇上求来的,若是没有我们殿下帮忙,这份荣耀又哪里会轮到她的头上!” 风似乎静止下来,身边的花香仿佛也终止了,李嫣只觉得自己喉头一阵发紧,苦苦涩涩的半天说不出话来。蓝采说的是真的吗?慕媛今日被封了正五品的春衣?她和自己都是从宫奴所里出来的,没想到时隔几个月,她便做上了正五品的春衣,而且还是赫连睿亲自为她去争取来的!李嫣的手紧紧的捏着那食盒的提手,指尖都泛出淡淡的苍白,心里的委屈和不服气交织在一处,让她的脸上也失去了血色。 一朵杏花从枝头飘零,掉在了食盒里头,李嫣慢慢的伸出手去将那花瓣捡了起来,那残缺的花瓣仿佛就是她失落的心情,拿着花瓣在手里转着,这时就觉得有人拍了她的肩膀一下,抬头一看却是蓝心:“哼,我真想不通皇孙殿下为何那般喜欢她,虽说那慕媛乖巧可爱,可毕竟只是一个小孩子,既不能服侍人,也不知道体贴人。我看若是论起真来,这春衣一职也该落在李嫣头上才是,至少她会做这么多好吃的糕点。” 李嫣收拾了下心神,抬头朝蓝采一笑,细声细气道:“这好事儿怎么能轮得上我呢,要是说这春衣的职位怎么着也得给蓝采和蓝心两位姐姐,你们每日服侍皇孙殿下,可真是辛苦,做事贴心细致,再妥当不过了。那慕媛又怎么能比得上两位姐姐呢?” 被李嫣这么一说,蓝采点了点头道:“这话倒也没错,我们自小进宫,服侍皇孙殿下也多年了,每日里头都不敢有半分懈怠,都是打着精神当着差的,没想到皇孙殿下胳膊只往外拐,都根本没有想到我们。哼,若是没有慕媛,也该会想到我和蓝心罢?” 蓝心嚼着糕点道:“分位我倒是没有想过,反正做到二十岁我便出宫,不想留在宫里做姑姑,所以才不管这个呢。可皇孙殿下这么做委实真让人伤心,每天知冷知热的人不管,倒急着去讨好一个黄毛丫头!” 三个女人一台戏,三人在一旁说得开心热闹,叽叽喳喳,薛清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想着,慕昭仪的侄女和你们怎么会是一样的?我若是皇孙殿下,看了你们这群麻雀都会觉得烦恼,成天嚼舌头,耳根子都不能清净,更别说喜欢你们了。 “蓝心,我的字帖放在哪里了?”屋子里头传来赫连睿的声音,这边园子里头的人全部噤声,不敢再说一句话儿,蓝心朝她们摆了摆手,转头应道:“皇孙殿下,我这就进来拿给你!” 李嫣将食盒里边剩下的一屉糕点交给蓝采,轻声细声道:“你将这糕点放好,这是给皇孙殿下的。我便先去了,你若是喜欢吃这个酥,我明日再帮你送些过来。” 蓝采将那屉儿糕点端在手里,感激的朝李嫣点点头道:“你真是好心,你快些回去罢,想必太后娘娘正在盼着你回长宁宫呢――宫里头谁不知道你是太后娘娘的心肝宝贝,一时一刻都离不了的!” 李嫣只是淡淡的笑了笑道:“还不是一样儿,全是服侍人的,哪里来那么多宠爱!”一边说着,一边收拾了食盒,跟着薛清从抄手游廊向外边走了去,回头恋恋不舍的看了看那蒙着淡红色茜纱的雕花格子窗,好像能透过窗户看到里边的赫连睿一般。 薛清这会刚巧转过头来,见到李嫣的那神情,不由得暗自觉得好笑,这位李嫣姑娘三天两头奉着太后娘娘的令来东宫送糕点,只怕太后娘娘的旨意是她去讨来的罢,看着这模样,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心里头装着的是皇孙殿下罢。这李嫣年纪小,心眼可真不小呢,拿着糕点做孝敬,全东宫的人都被她讨好到了,太子妃、魏良娣、蓝心和蓝采,谁提起李嫣都是称赞有加,若是她一直这般努力下去,迟早会让她拢到皇孙殿□边去。 拐了几个弯儿,终究是出了东宫。李嫣挎着食盒站在外边的青石小径上,心里一阵惆怅。这次来不仅没有和皇孙殿下说上一句话,还得了这样一个糟糕的消息,这让她心里闷闷的堵着一团什么东西似的,好半日都不得开解。 慕媛能够做到正五品的春衣,她为什么便不能够? 67无情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春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她吃力的挪动了□子,只觉得全身似乎要散架般,酸疼不已。四下环视,她发现自己没有睡在昨晚的房间里,现在的这间房整洁雅致,床边不远处有一盏小小的熏香灯,铜杆从窗户边伸出一个美好的弧度延伸到床前,那盏小灯里透着幽幽的香味,一线淡淡的白烟正着往外边蔓延。 床的前边有一架屏风和外边隔开,屏风上镶嵌着四时花卉的彩绣,花开富贵的牡丹,淡如君子的莲花,凌霜傲雪的寒梅——还有一幅却是多子多孙的石榴。春杏睁大眼睛看着那幅石榴花,火红的花冠似乎如鲜血般刺着人的眼睛,有几朵下边已经有鼓鼓囊囊的石榴球儿,只差没有咧开嘴,吐露出那一颗颗晶莹的石榴籽粒。 四时花卉里边竟然会有石榴花,这倒也是少见的,不知道那颜为何如此喜欢石榴,竟然叫人将这种花儿爷绣到四时花卉里边去。春杏支起身子想要爬起来,突然意识到自己全身上下未着片缕,不由得回想到了昨晚的那一幕,一种羞耻从心底里慢慢升了起来,她抱着被子缩着那里,眼睛里泛起一片水雾。泛起一片水雾。。。。 “你醒了?”屏风那边突然有人说话,惊得春杏抓住被子将自己包得紧紧的,眼睛盯着那几扇屏风,就见上边印着一个浅浅的影子,慢慢的站了起来,绕过屏风走了过来。 “春杏。”一个阴柔的声音着耳边响起,春杏呆呆的看着那颜朝自己走了过来,走到床边坐了下来,看着神色紧张的春杏,他扯出了一丝微笑:“昨晚将你弄疼了?” 他的话让春杏回想到了那个*的场景,她低下头去,满心羞愧,一种说不出的羞耻和罪恶感着心头交织。“你做得很好,我是第一次遇到像你这样的女人。”那颜伸出手来摸上了春杏的被子,墨绿色的锦被衬着他修得圆润的指甲盖子,发出淡淡的粉色光芒:“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原来也可以像一个真正的男人那样,让一个女人欲仙欲死。” 昨晚那颜弄到后边觉得不够爽利,取出了角帽套在自己那上边,用绳子系稳在腰间,竟然也颠鸾倒凤的弄了大半宿,他伏在春杏的身上,见她神色柔媚,一双眼睛似乎能滴出水来般望着他,真真是情意缱绻,心里头无比满足,他失去了男性的尊严已久,可突然在春杏这里找了回来,真让他莫名惊喜。 春杏听着那颜说话,心里一阵恶心,可一想到自己活下来的目标,也只能忍住心头的不适,抬起头来朝那颜微微一笑:“只要公公舒服便好。” “你别喊我公公,”那颜却突然似生气了一般,瞪着眼儿看着春杏:“以后你便喊我夫君,你便是我那颜的小妾,若是服侍得好,升你为正妻也未尝不可。” 春杏嗫嚅着嘴唇,强忍着心中的耻辱,低头唤了一声:“夫君。” 声音虽然不大,可那颜却听得极为清楚,他的眉毛和眼睛都快活得挤到了一处,扑了身子过去,伸手在春杏的脸上摸了一把道:“美人儿,再喊一声听听。” “夫君。”第一声已经喊出,第二声便不再艰难,春杏抬起头来,拿着一双勾魂儿般的眼睛盯住了那颜,看得他有一种深深的满足感,似乎他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一般,床上坐着的便是他的妾室,昨晚里头他在她身上驰骋过的。 春杏有了自己的小院子,还有一个小丫鬟服侍着她,那颜府里的人见了她都会唤一声“小夫人”。每日里头她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只是带着丫鬟呆呆的坐在花园里,看着日头升了上去,又慢慢的落了下来。一到晚上,那颜便会到她房里来,用各种新奇的方式来折磨她,每次到最后他都要追问着:“夫君是不是很厉害?” “是。”她笑着回答他,心里淌着血般疼痛。 几个月相处下来,她发现那颜真如那小周公公所说的,只要顺从着他,他便不会太为难自己,便是自己小日子来了,那颜都会照顾着不来她房间折腾她。他给她买了很多贵重的钗环头面,也替她做了很多精致的衣裳,可这一切始终不能抹去她心里的那种耻辱,以及她想要为幕府报仇的决心。 她常常坐在花园里发呆,想着着刺史府里的光景,虽然那时候自己只是个丫鬟,可那时候自己却活得很舒服很自在,虽然自己那时候要伺候小姐,可她却愿意这样一直守在她的身边,为她梳妆打扮,陪她去书房偷听少爷上学。 “小姐……”春杏悲伤地看着身边的花丛,虽然是团花簇锦,一片春光明媚,可在她看起来始终是与寒冬无异。实在受不了这种思念的折磨,春杏终于开口向那颜提出了要求:“夫君,听说你在宫里很有势力,能不能带我去宫里见见小姐?” “你还在想着她?”那颜的脸色一沉:“她早已不是你的主子,她现在只是宫里一个普通的宫女,尽管昨日皇上已经下旨升了她春衣的职位,可她仍然只是一个宫女!你在我这里莫非还过不痛快,心里还在想着她?” 春杏见那颜神色不快,赶紧伸出手来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后颈上:“夫君,小姐毕竟是我从小服侍着的,自然不可能那么快忘记她,我只是想去看看她过得可好,夫君,你便答应了春杏罢。” 她的气息芬芳而甜蜜,呼出的热气熨在那颜的皮肤上,分外舒服,那颜伸出手将她抱到面前,一双手贴上了她的丰盈:“既然你这么想要见她,倒也不是不可以,今晚你便好生伺候着夫君,若是我满意了,明日便带你过去。” 一晚上红绡帐里被翻红浪,屋子里不住的有嘤咛吃痛的声音响起,丝丝缕缕的延伸到了外边去,就如戏子的喉咙里牵出咿咿呀呀不绝的细声细语,透过那大幅水袖钻到了观众们的耳朵里一般。 那颜倒也说话算话,今日一早便叫人来传话,让她收拾好跟着他进宫去。春杏忍住心里的欢喜,端端正正梳好发髻,选了件最朴素的衣裳穿上便匆匆走了出来。门口那颜穿着深绿色常服站在马车边上,见着春杏走了出来,亲手撩起马车帘子让她坐进去,看得门房小厮都脸上变了颜色,没想到这个送进府里做奴婢的女子竟有如此造化,就这般得了那大人青眼,连出去都亲手给她打帘子。 春杏见着那颜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徵宫门口,这才转过身子跪了下来,眼泪珠子簌簌而下,这几个月的耻辱羞愧在这一刻里随着泪水尽情抛洒了出来:“奴婢本来无颜再见小姐,可一直挂念着她,所以今日才觍颜求见,请昭仪娘娘恩准!” 慕昭仪见着春杏泪流成河的模样儿,心里也知道她在那颜府上定是吃了不少苦,不由得分外怜惜,让保仪姑姑上去搀了她起来,招了招手让她站到前边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叹气道:“你今日进宫,是存了死志的罢?” 春杏猛的一惊,看向慕昭仪的眼睛有了一丝紧张,泪水挂着眼里打着圈儿却不再落了下来,她疑惑的开口问道:“娘娘如何得知?” “我见你眼中似有诀别之意。”慕昭仪伸出手来拉过春杏的手看了看:“看你的手相,倒是有后福的,为何现在反而有这分心思?你是不是准备今日见了媛儿以后便准备自尽了?” 春杏的眼泪终于簌簌而下,滴在慕昭仪的手背上,有些温温的湿意:“回娘娘话,奴婢准备见过小姐以后,便设法杀了那颜为老爷夫人报仇,大仇得报便自尽,追随老爷夫人于九泉之下。” “唉,倒是个忠心的丫鬟,只是……”慕昭仪轻轻叹息了一声:“你就那么有把握能杀得了那颜?你便没有想要见着你家小姐长大成人,你便不想你家小姐的孩子以后喊你姑姑?”见着春杏眼里似乎有意动,慕昭仪踏上前一步,站着春杏的面前,长长的凤目闪过一丝凌厉:“你,难道就不想看到你家小姐母仪天下,那颜狗贼跪在她面前战战兢兢,随她处置吗?” “母仪天下?”春杏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慕昭仪,一时间转不过弯来:“可是小姐现在只是一个宫女……” “宫女难道就不能变成皇后?你家小姐冰雪聪明,又生得美貌,好生教养着,焉知她便不能母仪天下?”慕昭仪唇边浮出一丝浅浅的笑容:“这总比你拿了性命去拼,却不一定能杀得了那颜狗贼的好。” 春杏默默的低下头去,心中不断的想着慕昭仪所说的话,好一阵犹豫不决又有些欣然向往,小姐真的有那个福分吗?自己真的能看到她母仪天下,还能到她身边继续照顾她吗? “春杏,要看到这一天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可是你只要有耐心,必然能够看到。”慕昭仪语重心长的在她耳边低声说:“你只要配合我,迟早梦想会变成现实。” “昭仪娘娘,奴婢愿意去做你吩咐的事情,奴婢有耐心,奴婢能等下去。”春杏跪倒在慕昭仪面前:“有什么事情请娘娘吩咐奴婢去做便是!” 屋子外边的阳光非常明媚,那一束温暖的光柱照了进来,照在大殿里边的几个人身上,那光束里有着细小的尘埃在不住的翻腾,浮游在空中,不知道它们是从哪里升起又会落在何处。慕昭仪看着低头跪在那里,一脸坚定的春杏,微笑着点了点头,伸手将她拉了起来:“你先去见见你家小姐罢,我要你做什么,我自然会告诉你。” 慕媛正在书房里温习着功课,就听外边大殿里有一阵阵声响,她没有在意,继续握着毛笔认认真真的写着大字。突然就听身后有人掀起了门帘,一个熟悉的声音哽咽着呼喊她:“小姐!” 回头一看,她见到了一个分别几个月的人,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慕媛放下手里的笔扑进了那人的怀抱:“春杏!”两只手搂着她的腰,闻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早上买了V章的菇凉们请下午来看更新,谢谢支持! 68争吵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蓝心的屋子不大,里头有一种奇怪的气味,可能是她刚刚喝过药汁,又或者是因为她刚刚呕吐过的酸水。蓝采站起身子来去将那糊着茜纱窗纸的窗户打开,又将那棉布门帘撩起,一阵微风便鼓着新鲜的气流冲了进来,将屋子里的气味冲淡了些。 蓝心躺在床上,眼睛微微的闭着,一张脸儿尖尖,下巴颏绷得紧紧,似乎能看到皮肤下边的骨头。她的额头上有一层细细的汗珠,如浮沫一般粘在上边,蓝采用帕子将汗珠拭去,可很快又堆上了一层。可很快又堆上了一层。。。。。 何太医伸出手给她搭了一把脉,沉吟着道:“这位姑娘的身子太弱,最好修养个半年比较好,若是每日里劳累着,恐怕以后会郁积成大病。” 蓝采的脸色一变,一双眼睛望向何太医,似乎要哭出来一般,李嫣也低下头去,咬着牙齿,眼睛里也要滴出水来。蓝心看着她们两人的神色,扯着嘴想笑一下来安慰她们,可是那嘴唇皮儿实在太干燥,才一扯动便流出了血珠子,一抹殷红的颜色在她苍白的唇上闪现,看了让人十分难受。 “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蓝心吃力的撑着床板坐了起来:“只是这些天我着凉了,本来就身子虚,脾胃不太好,这下便越发带动了。在宫里头谁又有这个福分好好将养半年?少不得去求了皇孙殿下早些放我出宫去罢。” 蓝采握住蓝心的手,眼里的泪珠子簌簌的掉了下来:“我和你一起在东宫当差也有好几年了,就如亲生姐妹一般,说一声你竟然就要走了,真真让我难过。” 阳光从窗子外边斜斜的照了进来,打在蓝心苍白的脸上,因为瘦了许多,她的一双眼睛显得格外大了。轻轻捏了捏蓝采的手,蓝心微微点着头道:“蓝采,其实我一直便不想到宫里头呆得太久呢,我可比不得你。你心里还有些想头,还想着去争上一争,而我只是想做够了年限,攒着钱出宫去。现在看起来我也做不到那个时候了,还不如早些出宫去罢。” 听着蓝心的话,蓝采哭得更凶了,眼泪珠子不住的滴落在衣襟上边。李嫣在旁边递了块帕子给她:“蓝心姐姐,你好好养着病。蓝采姐姐,你便好好陪着她,我送何太医回太医所去了。” 御花园的小路曲曲折折,蜿蜒着消失在一片烟柳的尽头。没有一丝风,枝头的树叶一动也不动,连聒噪的鸣蝉此时也没了声响。池子里的荷花如出水的箭般,挑出了几朵粉白的花朵,如碗盏般大小,婷婷盛放。何太医突然站定了身子转向李嫣,一脸深究的神情:“你和你母亲很像。” 本来是一路沉默不语,突然被他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打破,李嫣不由一愣:“何太医,你见过我母亲?” “岂止是见过,太熟悉了。”何太医的脸上有一种迷惘,望向李嫣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她是我母亲的记名弟子。你用茭白做糕点给太后娘娘吃,是不是从小听你母亲说过这些食物的药性?” 李嫣的身子微微摇晃了下,突然觉得额上有冷汗涔涔而出,几缕头发粘在上边,似乎伸手便能拧出水来。她没有看何太医的眼睛,只是低着头道:“是,家母自幼便教了些粗浅的土方儿。” “你长得和你母亲有几分相似,而且也和她一样聪明。”何太医点了点头:“若是你还想多知道些药理,你可以到我那里去取几本医书来看看,这样也能更好的侍奉太后娘娘。若是你入了她的眼,指不定就能将你一路提升上去。” “谢谢何太医指点。”李嫣深施一礼,顺手擦去了额头上的汗,一身轻松了许多:“既然如此,嫣儿现在便跟何太医去取医书。” 取了医书回到长宁宫,日头已经逐渐的往西边斜去,不再是那般火辣辣的烤着路上的行人。推开雕花宫门,守门的内侍看见她,笑着点头道:“李嫣,你总算回来了,太后娘娘刚刚还在念叨着你呢,说你怎么送何太医竟去了这么长时间。” 李嫣朝他笑了笑道:“我跟着何太医去太医所取了几本医书,以后自己多看看,你们有些什么小毛小病的我便能给你们瞧瞧了。” 那内侍听了这话直摇头,扯着嘴只顾笑:“若是吃了你开得药,那病说不定倒从三分变成七分了!”抬头看了看大殿那边,他推了推李嫣:“快过去罢,太后娘娘正在大殿里等着你去回禀呢!” 踏入大殿,李嫣就感觉到一道慈爱的眼光落在自己身上,抬起头来便见太后娘娘正笑眯眯的看着她:“嫣儿,怎么便去了那么久?” 李嫣向保太后行了个礼走过去,将两本医书递到她手里道:“我方才跟着何太医去了太医所,问他要了两本医书。我准备自己好好琢磨着,以后说不定也能派上用场。” 保太后的目光落到那两本书上,那是两本很古旧的书,页面都有些发黄,页脚有些微微的卷起,可上边却没有乱涂乱画的痕迹,显见得书的主人很珍惜它们,保存得非常好。她想到了方才梁公公向她回禀的,何太医夸奖李嫣用茭白做得糕点对她的身子极好,不由得也眉头舒展开来:“嫣儿,你好好学着,何太医都夸奖了你,说不定你在这方面真有慧根,还能学出点名堂出来。” 李嫣毕恭毕敬的应了一声“是”,然后接过那两本书,转身放去自己房间里。保太后见着那纤细的身子消失在门帘后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嫣儿飞快就得九岁光景了,这时间可过得真快,一眨眼儿似的,瞧着她又长高了一大截儿。” 候在一旁的梁公公也是满面堆笑:“可不是呢,看着李嫣姑娘风吹夜长似的,来长宁宫才半年,就高了快一个头了!谁见着都会说有十来岁了,可不像个还没满九岁的小丫头!说实在话,那些十多岁的,谁又及得上她心思缜密?” 保太后点了点头道:“这话可不假!”望了望那幅尚在摇晃的门帘,她沉吟着道:“梁公公,你方才听得的那消息可是真的?不会是流言罢?” 梁公公弯了弯腰,迟疑着说:“这个……该不会有假罢?李嫣也该知道的,似乎她还带了何太医去过东宫那边了。” “嗯,那我问问她便知了。”保太后对梁公公微微颌首道:“你且先去安排下晚膳,这里有芳晴和李嫣陪着我说说话便是了。” 李嫣从内室出来的时候觉得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屋子外边的日光已经没有照到大殿上来了,雕花门窗都紧闭着,一丝风儿都没有透进来,整个大殿有一种很奇妙的气氛。这个时候还没有点上宫灯,黄昏的余晖只是在窗户外边闪现,大殿里有着一种晦涩不明的微光。保太后正端坐在她最喜欢的靠椅上,背后塞了个大大的丝绵软绸枕头,芳晴姑姑正在用手轻轻给她按摩着肩膀,太后娘娘发髻上垂下的流苏不时的在空中飘荡着,好像在跳着一支说不出名字的舞蹈,那金玉相撞的声音极其细微,却又分外的清楚。 “嫣儿,你过来。”保太后没有睁开眼睛,但她从那轻轻的脚步声就能听出李嫣已经走出了内室,正站在不远的地方。 李嫣垂着手走过去,看着保太后那张写满沧桑的脸孔,屋顶上的明当瓦透出了一丝丝光线在她的嘴唇边漏下了一撇金黄,就像猫嘴边的胡须,竖在两旁,仿佛要飞起来一般。 “嫣儿,你有没有听说东宫的蓝心准备辞行回乡?”保太后的声音很轻很柔和,这个问题问得异常平缓,可听在李嫣耳朵里,似乎有了一种不同的意味,她的心迅速的跳动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 “回太后娘娘话,嫣儿今日下午领了何太医去东宫给蓝心姐姐瞧病了,何太医说蓝心姐姐身子弱,该好好将养半年方能有所好转,后来蓝心姐姐便说她要提早返乡,也不知道和太子妃说了没有。”李嫣觑着保太后的神色,小心斟酌着回答,心里暗自揣测保太后为何要打听这个消息。 “那便是了。”保太后摆了摆手,示意芳晴姑姑停下来,她坐直了身子,将背后那个软绸靠枕给挪了个位置,眼睛斜瞟着李嫣道:“嫣儿,若是哀家将你送去东宫服侍皇孙殿下,你可愿意?” 李嫣“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双眼圈红红的,可怜巴巴儿的看着保太后道:“太后娘娘,嫣儿不去东宫,嫣儿要留在长宁宫照料您一辈子。” 保太后见着李嫣发急,一张脸笑开了花似的,指着李嫣道:“你瞧这实诚孩子……芳晴,快去将她拉起来,为着这事还要跪下来,可不亏了自己!”她向李嫣招了招手道:“嫣儿,来这里,哀家和你说几句话儿。” 李嫣犹犹豫豫的走了过去,保太后叫芳晴姑姑将她按到身边坐了下来,低头瞅了瞅她,又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嫣儿,哀家自然也舍不得将你送走,可哀家却不能耽误了你的前程。我们大虞后宫可没那么多规矩,只要是合了皇上的眼缘儿,自然便能做到中式、椒房,甚至是贵人的分位。现在东宫挪出了一个宫女的分位来,这是个极好接近太子的机会,哀家将你送过去,你也能在太子心里多留些印象,再过几年,你刚好是花一般的年纪,心思缜密人又机灵,不愁太子看不上你!” 听着保太后这般推心置腹的话,李嫣的脸蛋红艳艳的一片,羞得抬不起头来,只是低头不语,保太后见了微微一笑:“嫣儿,你就别再推脱了,明日我便去东宫和太子妃说,让她去向内府所要人,将你调去东宫。” 李嫣低声忸怩道:“我不去,我要服侍太后娘娘一辈子。” 屋子里的光线更暗了,明当瓦上已经漏不出半丝光影来,屋子里几个人的面目都看得不是太清楚,只能看见芳晴姑姑垂手立在保太后一侧,李嫣坐在 作者有话要说:早上买V章的菇凉请下午来看文哈,谢谢支持啦! 69夺权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雪终于住了,天空放晴了,阳光从云层后边露出了脸,万丈金光洒向地面,让人看了心里一阵温暖。 结冰的湖边站着几个人,慕昭仪牵着慕媛的手站在那里,看着湖边光秃秃的柳枝,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媛儿,你现在不再是刺史府的小姐了,所以这徵宫里边就叫你阿媛,你可要听得习惯。” 慕媛抬起头来睁着眼睛点了点头:“姑姑,我省得。” “你念过书?方才听皇孙说你要教他背《劝学》?难道你竟然就学到荀子了?”慕昭仪想到了方才赫连睿说的话,不由得出声询问,低头看着慕媛,心里掂量着,这个侄女看上去聪明伶俐,该是一个可造之材,自己必须好好管束着她,让她成为一个头脑机敏心思缜密的女子,这样才能在后宫里有一席之地。 “姑姑,我是偷着学的,那位先生教哥哥的时候我便在旁边听着,慢慢的我也就学了不少东西,哥哥背书都比不上我……”慕媛说到慕熙,心里有一丝牵挂,也不知道哥哥现在怎么样了,以前在刺史府里她最爱和哥哥斗嘴,现在这么久不见,甚是想念。 “媛儿,明日起你便跟着姑姑学些东西,姑姑亲自来教你。”慕昭仪听着慕媛的回答,感到很是满意,笑着摸了下慕媛柔软的头发,点了下她的鼻子:“姑姑要把你教成一个才华横溢的女子。” “姑姑,才华横溢的女子能做什么呢?能给慕家洗清罪名吗?”慕媛见到慕昭仪笑得开心,不由得对那个“才华横溢”心向往之,不知道那样的女子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做到。 听到她提起这事,慕昭仪心上那块石头又重了几分,她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没错,若是你成了才华横溢的女子,自然能想到主意替你父亲伸冤。但是,”慕昭仪稍稍停顿了下,将手握紧了几分:“媛儿,你要记住,想要在后宫生存,心软是最要不得的。” 慕媛感觉到手上传来的一种微微的疼痛,她望着慕昭仪那有些狠辣的神情,不由得一愣:“姑姑,莫非你觉得媛儿说的那个处置李嫣的法子温和了些?” “是。”慕昭仪低声道:“皇孙殿下在的时候我没和你说,现儿姑姑要告诉你,在皇宫最要不得的便是心软,你对旁人心软,可旁人却不会对你心软。李嫣顶了你的名来徵宫,她可有半分想过你?若不是有那个阿纤帮忙,你现儿便还在宫奴所受苦,更别说穿得这般暖和的跟着姑姑在湖边散步。你今日将李嫣放了,明日说不定她不会放过你!媛儿,所以你得记住,在后宫要很好的生存下去,你便要将一颗心练得百毒不侵,眼泪哀求都不能打动你。” 慕媛默默的听着慕昭仪的话,有些迷茫,她知道慕昭仪是为了她好,这才掏心窝子教她这些事儿,可要她硬起心肠来,似乎现儿她还不能做到,她的心仍然是软的,见到别人的眼泪她也会伤心,或许只有在后宫生活得久了,她这才能麻木下来,将一切都看淡些,也不会轻易为别人流眼泪。 “昭仪娘娘,中常侍大人那颜求见。”雪地里边走来了一位宫女,朝慕昭仪行了个礼儿:“那大人说他有要紧事儿想和娘娘说。” 慕媛的呼吸立刻急促起来,中常侍那颜,这个名字是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就是他带着军士们闯进了刺史府,将她原本平静温馨的日子毁得干干净净,爱她至深的父亲母亲在那一天里离她而去,耳边是军士们狰狞的笑声,眼前是一片血腥的红色,她捧着父亲的头颅,他正睁着眼睛看着她! “媛儿,媛儿?”觉察出了慕媛的异常,慕昭仪担心的唤了她两声,见她仍然是眼光呆滞的看着前边,不由得担心起来,吩咐保仪姑姑将她抱起,跟着自己进了大殿。 刚刚坐好,那颜便带着一个小内侍走了进来,朝慕昭仪行了个礼,瞥了一眼保仪姑姑怀里的慕媛,脸上堆起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笑容,用那尖细的声音道:“咱家恭喜昭仪娘娘姑侄团聚了。” 慕昭仪脸上神色不惊,含笑对那颜点头道:“也多亏了那公公照顾,没有将我这侄女送去那些权贵家里做奴婢,否则我还真是难找呢。保仪姑姑,你且将媛儿放下来,到内室的盒子里边将皇上新近赏赐的那对九龙白玉环取来。” 保仪姑姑应了一声,叫慕媛交到身边的春花手上,匆匆走进了内室。那颜听到慕昭仪那话,知道这是慕昭仪要给他好处,一双眼睛笑得眯了起来,眼角浮现出几丝细细的皱纹:“慕昭仪何必如此客气!” “那公公一路对我的侄女照拂有加,这不过是表示点心意罢了。”慕昭仪的手紧紧的抠着座椅的下边阑干,强忍着心里不住翻腾的厌恶,脸上笑得如春风般温和:“只要那公公不嫌弃便好,谁不知道那公公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乃是皇上的左膀右臂,皇上可是片刻儿都离不了的,不比我们,都得好几日才能见着皇上一面呢。” 那颜被慕昭仪几句话捧得舒舒服服,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欢喜得张开了,见了保仪姑姑取出来的九龙白玉环,更是眉眼都堆到了一处,这个白玉环他是知道的,乃是西域龟兹国进献来的,传说是天然羊脂白玉,最难得的是一丝儿杂质都没有,全是那种通透的玉白颜色,对着日头一照,依稀能看到有几条光影游动,就如龙舞九天一般,故此才有了这九龙白玉环之名。 皇上大抵是心中有愧,觉得对那慕朗下手重了些,这才将九龙白玉环赐给昭仪娘娘的,那颜心里暗自撇嘴,皇上这事儿做得也是有些不磊落,若是忌惮着大燕后人的身份,为何不在大燕下降表的时候便将慕家灭门便是,何必这样断断续续的拖上这么多年?现在慕家算是彻底绝后了,剩下的这个小女娃子也翻不起什么浪来。那颜的眼睛往慕媛身上瞟了一眼,就见她仍然是用那日那种眼神看着她,不禁心里一凛,这慕朗的女儿真是硬气,她的姑姑慕昭仪都在向自己说软话,她还偏偏这般神情的看着自己。 慕昭仪循着那颜的目光望了过去,就见慕媛那双眼睛里神色凛冽,心里不由叫了一声苦,自己倒是疏忽了,没有让保仪姑姑将她抱到屋子里边去。见那颜眼里似乎有一丝不虞的神色,慕昭仪款款走了过去,从保仪姑姑手里取了那双九龙白玉环,笑眯眯的递到那颜手中道:“那公公,我这侄女初来乍到,还不懂宫里的礼节,故此有些无礼,我自会派保仪姑姑好好教会她宫里头的礼仪的。” 那颜接了一双白玉环在手里,眉头也舒展开了些,心里想着慕家灭门之事才过去不足半月,慕媛又怎么会轻而易举便改变了态度,自己也不必太计较于她。慕昭仪方才说的话确也没错,她还不懂这些人情世故,不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理儿,有慕昭仪好好教导着她该如何在宫里做人,以后自然会知道该如何行事了。 思及至此,那颜将那双九龙白玉环收进袖袋,向慕昭仪欠了欠身道:“咱家此番来本是想问问宫奴所里边那几个奴才的处置,听侍刑所主理审讯的公公说要定为仗毙,咱家觉得有些不妥当,想请昭仪娘娘网开一面,放过那个赫敏公公,其余那两人便随娘娘处置了。” 慕昭仪忍住心中的气朝那颜微微一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竟要劳烦那公公亲自来我这徵宫呢,原来只是这样一桩小事,你便是派了小周公公过来说上一声也就是了,这天寒地冻的,那公公何必辛苦了自己。” 那颜看着慕昭仪如花朵的笑脸,不由得好一阵失神,心里也着实感叹这昭仪娘娘就是生得美貌,难怪皇上如此宠爱她,不由得遗憾自己后院里虽然弄了一院子美人,竟没有一个能比得上慕昭仪的风情。那些美人,一个个木呆呆的脸孔没有半分愉悦的神情,唯有最近弄进来的那个春杏美人儿倒还知冷知热的,素日见了他脸上能露出些笑容来,一想到春杏,那颜心里便瘙痒难当,向慕昭仪说了两句客套话儿便辞别出去了。 “媛儿,你过来。”慕昭仪朝春花点了点头,示意她将慕媛抱了过来:“方才你为何一直这样盯着那颜看?” “姑姑,他便是我的杀父杀母的大仇人,媛儿见了他只想一刀子将他杀死才解恨!”慕媛恨恨的看着徵宫的院墙,恨不能追出去给那颜送上一刀子才罢休。 “媛儿,休得任性。”慕昭仪将慕媛抱着放在自己膝盖上边,轻轻抚摸着她的背部:“姑姑焉能不知那中常侍大人便是我慕家的仇人?可现在他权势很大,不仅在后宫横行,还将手伸到了朝堂上边,听说皇上还有意拟旨封他为大司马,这人我们现在又如何能得罪得起?不如韬光养晦,等待时机,一举将他灭掉,这方才是正理儿。” 慕媛听得这番话,有些似懂非懂,朝政大事对她来说,实在还太遥远。慕昭仪见了她那表情,心知自己对一个六岁的孩子说这些也太早了些,于是换了种说法:“媛儿,鸡蛋去碰石头会是个什么后果,你可知道?”“鸡蛋会碎了。”慕媛若有所思的回头望着慕昭仪道:“姑姑,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现在是那鸡蛋,很脆很薄,经不得碰对不对?媛儿懂了,媛儿会要快快长大,变成一个大锤子,可以将那石头砸得粉碎!” 慕昭仪欣慰的搂住了慕媛,眼睛里全是笑意:“哥哥,你生了个好伶俐的女儿!”她点了点慕媛的小鼻尖道:“媛儿,今日下午起你便跟着姑姑学习弹琴,以后上午皇孙来的时候你就和他一起读书,可不能偷懒。”你生了个好伶俐的女儿!”她点了点慕媛的小鼻尖道:“媛儿,今日下午起你便跟着姑姑学习弹琴,以后上午皇孙来的时候你就和他一起皇孙来的时候你就和他 作者有话要说:上午买V的菇凉们请下午来看更新,谢谢支持! 70妙计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蓝心的屋子不大,里头有一种奇怪的气味,可能是她刚刚喝过药汁,又或者是因为她刚刚呕吐过的酸水。蓝采站起身子来去将那糊着茜纱窗纸的窗户打开,又将那棉布门帘撩起,一阵微风便鼓着新鲜的气流冲了进来,将屋子里的气味冲淡了些。 蓝心躺在床上,眼睛微微的闭着,一张脸儿尖尖,下巴颏绷得紧紧,似乎能看到皮肤下边的骨头。她的额头上有一层细细的汗珠,如浮沫一般粘在上边,蓝采用帕子将汗珠拭去,可很快又堆上了一层。 何太医伸出手给她搭了一把脉,沉吟着道:“这位姑娘的身子太弱,最好修养个半年比较好,若是每日里劳累着,恐怕以后会郁积成大病。” 蓝采的脸色一变,一双眼睛望向何太医,似乎要哭出来一般,李嫣也低下头去,咬着牙齿,眼睛里也要滴出水来。蓝心看着她们两人的神色,扯着嘴想笑一下来安慰她们,可是那嘴唇皮儿实在太干燥,才一扯动便流出了血珠子,一抹殷红的颜色在她苍白的唇上闪现,看了让人十分难受。 “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蓝心吃力的撑着床板坐了起来:“只是这些天我着凉了,本来就身子虚,脾胃不太好,这下便越发带动了。在宫里头谁又有这个福分好好将养半年?少不得去求了皇孙殿下早些放我出宫去罢。” 蓝采握住蓝心的手,眼里的泪珠子簌簌的掉了下来:“我和你一起在东宫当差也有好几年了,就如亲生姐妹一般,说一声你竟然就要走了,真真让我难过。” 阳光从窗子外边斜斜的照了进来,打在蓝心苍白的脸上,因为瘦了许多,她的一双眼睛显得格外大了。轻轻捏了捏蓝采的手,蓝心微微点着头道:“蓝采,其实我一直便不想到宫里头呆得太久呢,我可比不得你。你心里还有些想头,还想着去争上一争,而我只是想做够了年限,攒着钱出宫去。现在看起来我也做不到那个时候了,还不如早些出宫去罢。” 听着蓝心的话,蓝采哭得更凶了,眼泪珠子不住的滴落在衣襟上边。李嫣在旁边递了块帕子给她:“蓝心姐姐,你好好养着病。蓝采姐姐,你便好好陪着她,我送何太医回太医所去了。” 御花园的小路曲曲折折,蜿蜒着消失在一片烟柳的尽头。没有一丝风,枝头的树叶一动也不动,连聒噪的鸣蝉此时也没了声响。池子里的荷花如出水的箭般,挑出了几朵粉白的花朵,如碗盏般大小,婷婷盛放。何太医突然站定了身子转向李嫣,一脸深究的神情:“你和你母亲很像。” 本来是一路沉默不语,突然被他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打破,李嫣不由一愣:“何太医,你见过我母亲?” “岂止是见过,太熟悉了。”何太医的脸上有一种迷惘,望向李嫣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她是我母亲的记名弟子。你用茭白做糕点给太后娘娘吃,是不是从小听你母亲说过这些食物的药性?” 李嫣的身子微微摇晃了下,突然觉得额上有冷汗涔涔而出,几缕头发粘在上边,似乎伸手便能拧出水来。她没有看何太医的眼睛,只是低着头道:“是,家母自幼便教了些粗浅的土方儿。” “你长得和你母亲有几分相似,而且也和她一样聪明。”何太医点了点头:“若是你还想多知道些药理,你可以到我那里去取几本医书来看看,这样也能更好的侍奉太后娘娘。若是你入了她的眼,指不定就能将你一路提升上去。” “谢谢何太医指点。”李嫣深施一礼,顺手擦去了额头上的汗,一身轻松了许多:“既然如此,嫣儿现在便跟何太医去取医书。” 取了医书回到长宁宫,日头已经逐渐的往西边斜去,不再是那般火辣辣的烤着路上的行人。推开雕花宫门,守门的内侍看见她,笑着点头道:“李嫣,你总算回来了,太后娘娘刚刚还在念叨着你呢,说你怎么送何太医竟去了这么长时间。” 李嫣朝他笑了笑道:“我跟着何太医去太医所取了几本医书,以后自己多看看,你们有些什么小毛小病的我便能给你们瞧瞧了。” 那内侍听了这话直摇头,扯着嘴只顾笑:“若是吃了你开得药,那病说不定倒从三分变成七分了!”抬头看了看大殿那边,他推了推李嫣:“快过去罢,太后娘娘正在大殿里等着你去回禀呢!” 踏入大殿,李嫣就感觉到一道慈爱的眼光落在自己身上,抬起头来便见太后娘娘正笑眯眯的看着她:“嫣儿,怎么便去了那么久?” 李嫣向保太后行了个礼走过去,将两本医书递到她手里道:“我方才跟着何太医去了太医所,问他要了两本医书。我准备自己好好琢磨着,以后说不定也能派上用场。” 保太后的目光落到那两本书上,那是两本很古旧的书,页面都有些发黄,页脚有些微微的卷起,可上边却没有乱涂乱画的痕迹,显见得书的主人很珍惜它们,保存得非常好。她想到了方才梁公公向她回禀的,何太医夸奖李嫣用茭白做得糕点对她的身子极好,不由得也眉头舒展开来:“嫣儿,你好好学着,何太医都夸奖了你,说不定你在这方面真有慧根,还能学出点名堂出来。” 李嫣毕恭毕敬的应了一声“是”,然后接过那两本书,转身放去自己房间里。保太后见着那纤细的身子消失在门帘后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嫣儿飞快就得九岁光景了,这时间可过得真快,一眨眼儿似的,瞧着她又长高了一大截儿。” 候在一旁的梁公公也是满面堆笑:“可不是呢,看着李嫣姑娘风吹夜长似的,来长宁宫才半年,就高了快一个头了!谁见着都会说有十来岁了,可不像个还没满九岁的小丫头!说实在话,那些十多岁的,谁又及得上她心思缜密?” 保太后点了点头道:“这话可不假!”望了望那幅尚在摇晃的门帘,她沉吟着道:“梁公公,你方才听得的那消息可是真的?不会是流言罢?” 梁公公弯了弯腰,迟疑着说:“这个……该不会有假罢?李嫣也该知道的,似乎她还带了何太医去过东宫那边了。” “嗯,那我问问她便知了。”保太后对梁公公微微颌首道:“你且先去安排下晚膳,这里有芳晴和李嫣陪着我说说话便是了。” 李嫣从内室出来的时候觉得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屋子外边的日光已经没有照到大殿上来了,雕花门窗都紧闭着,一丝风儿都没有透进来,整个大殿有一种很奇妙的气氛。这个时候还没有点上宫灯,黄昏的余晖只是在窗户外边闪现,大殿里有着一种晦涩不明的微光。保太后正端坐在她最喜欢的靠椅上,背后塞了个大大的丝绵软绸枕头,芳晴姑姑正在用手轻轻给她按摩着肩膀,太后娘娘发髻上垂下的流苏不时的在空中飘荡着,好像在跳着一支说不出名字的舞蹈,那金玉相撞的声音极其细微,却又分外的清楚。 “嫣儿,你过来。”保太后没有睁开眼睛,但她从那轻轻的脚步声就能听出李嫣已经走出了内室,正站在不远的地方。 李嫣垂着手走过去,看着保太后那张写满沧桑的脸孔,屋顶上的明当瓦透出了一丝丝光线在她的嘴唇边漏下了一撇金黄,就像猫嘴边的胡须,竖在两旁,仿佛要飞起来一般。 “嫣儿,你有没有听说东宫的蓝心准备辞行回乡?”保太后的声音很轻很柔和,这个问题问得异常平缓,可听在李嫣耳朵里,似乎有了一种不同的意味,她的心迅速的跳动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 “回太后娘娘话,嫣儿今日下午领了何太医去东宫给蓝心姐姐瞧病了,何太医说蓝心姐姐身子弱,该好好将养半年方能有所好转,后来蓝心姐姐便说她要提早返乡,也不知道和太子妃说了没有。”李嫣觑着保太后的神色,小心斟酌着回答,心里暗自揣测保太后为何要打听这个消息。 “那便是了。”保太后摆了摆手,示意芳晴姑姑停下来,她坐直了身子,将背后那个软绸靠枕给挪了个位置,眼睛斜瞟着李嫣道:“嫣儿,若是哀家将你送去东宫服侍皇孙殿下,你可愿意?” 李嫣“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双眼圈红红的,可怜巴巴儿的看着保太后道:“太后娘娘,嫣儿不去东宫,嫣儿要留在长宁宫照料您一辈子。” 保太后见着李嫣发急,一张脸笑开了花似的,指着李嫣道:“你瞧这实诚孩子……芳晴,快去将她拉起来,为着这事还要跪下来,可不亏了自己!”她向李嫣招了招手道:“嫣儿,来这里,哀家和你说几句话儿。” 李嫣犹犹豫豫的走了过去,保太后叫芳晴姑姑将她按到身边坐了下来,低头瞅了瞅她,又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嫣儿,哀家自然也舍不得将你送走,可哀家却不能耽误了你的前程。我们大虞后宫可没那么多规矩,只要是合了皇上的眼缘儿,自然便能做到中式、椒房,甚至是贵人的分位。现在东宫挪出了一个宫女的分位来,这是个极好接近太子的机会,哀家将你送过去,你也能在太子心里多留些印象,再过几年,你刚好是花一般的年纪,心思缜密人又机灵,不愁太子看不上你!” 听着保太后这般推心置腹的话,李嫣的脸蛋红艳艳的一片,羞得抬不起头来,只是低头不语,保太后见了微微一笑:“嫣儿,你就别再推脱了,明日我便去东宫和太子妃说,让她去向内府 李嫣低声忸怩道:“我不去,我要服侍太后娘娘一辈子。” 屋子里的光线更暗了,明当瓦上已经漏不出半丝光影来,屋子里几个人的面目都看得不是太清楚,只能看见芳晴姑姑垂手立在保太后一侧,李嫣坐在保太后身边。李嫣的腿还够不长,绣花鞋在快接近地面的地方打着秋千,那软缎面子上绣着的桃花透出点点殷红, 71乱妆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夕阳西下,将御花园上的两条人影拉得很长,踩着地上的落叶一路儿走了过去,那“沙沙”的响声擦着耳朵洞,似乎特别的刺耳。 “皇孙殿下,今日太师布置的功课多吗?”薛清替赫连睿捧着书,陪着一脸的笑。赫连睿的脸色不虞,这让他说话也小心了几分,最近皇孙殿下心情不太好,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莫名其妙的发火,有时候又呆呆的坐在那里半日也不说话,东宫里的人都说皇孙殿下又回到小时候那个模样了。 “多又如何?你又不能和我一起做!”赫连睿心里有些不痛快,今日张延之竟然在清心斋当着一干皇叔们说他的字写得差,还需刻苦练习才是,这让他觉得扫了面子,也觉得自己受了冤枉。 也觉得自己受了冤枉。也觉得自己受了冤枉。 张延之是太子太师,清心斋里的学生都是皇子辈分的,皇孙辈的他是第一个。自己最小的皇叔们都已经在张延之那里学了一年多了,自然有些基础。而自己虽说在昭仪娘娘那里修习汉学,可昭仪娘娘并没有教他练字。昭仪娘娘说了,她只擅长簪花字,男儿不该练这字体,她又不敢乱教他怎么写,否则反而会乱了章法,只能等着皇爷爷给他指定了先生,让先生教他练字。 “哼,这太师也太不给我面子了!”一想到张延之那摇着头的模样,赫连睿心中就有火气:“难道他便是生来就能写得一手好字不成?还有,竟然说我的汉学及不上我写的诗,判若两人――那诗本来便不是我写的!”说到这里,赫连睿的眼睛黯然,脑海里闪过慕媛小小娇俏的身影,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好几个月都没有去看过她了,恐怕她连自己的模样都忘记了罢? “薛清,我最后一次叫你去徵宫给媛儿送东西是什么时候?”赫连睿此时心里突然有一种念头,他想把那成堆的功课扔下,跑到徵宫去找媛儿,陪着她到水榭里头吹凉风,或者让宫女们划条船,两人去湖里摘莲蓬。 “也就早几日。”薛清半弯着腰追上几步,琢磨着赫连睿的想法,皇孙殿下的不高兴,看起来和慕春衣有些关系呢。他在一旁觑着赫连睿的脸色,小声的建议着:“皇孙殿下若是想天天能见到慕春衣,何不将她调到东宫来做殿下的贴身宫女,这样不就能天天见着了?” 赫连睿猛的站住了脚,转过头来盯住了薛清,脸上有隐隐的兴奋之色:“真的吗?我可以将媛儿要到东宫来做我的贴身宫女?” “当然可以。”薛清见到赫连睿的神色,心里顿时清朗:“现儿蓝心病成这个模样,不说遣返回乡,也该要添个人进来照顾皇孙殿下才是。殿下跟太子和太子妃说下,让内务所去徵宫调了慕春衣来东宫,这可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你说得对。”赫连睿激动得搓了搓手,面带笑容,眼睛望向旁边一池盛开的荷花,微风轻过,湖面上破开了一线水箭,如一条蜿蜒的蛇游动着身子,直接从这岸边穿了过去,激起一道绿色的波浪,远远的融到了湖的那边去了。“可是……昭仪娘娘会不会舍不得?毕竟媛儿是她唯一的亲人,我就这样讲她从昭仪娘娘身边带走,这样好像不大好……”赫连睿转过身来盯着薛清道:“你说是不是这样?” 薛清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皇孙殿下不就是想要自己说几句赞成的话来支持他的想法吗?自己还是顺着竿子爬罢!薛清盯着自己的脚尖儿,低声却沉稳的回答道:“殿下,昭仪娘娘再舍不得,她也会因为和殿下的师生情分将慕春衣送到东宫来的。若是殿下不相信,咱们现在就可以去徵宫问问昭仪娘娘,若是她同意,殿下回宫再禀了太子殿下便是。” “我总觉得你素日里糊涂得紧,说话总没个道理,今日却为何如此聪明了。”赫连睿伸出手弹了下薛清的帽子,心情愉悦的说:“还楞着做什么?咱们快些去徵宫!”在薛清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赫连睿便已经拔足跑了起来,将所谓的仪态全部抛之于脑后,平日那稳重的皇孙殿下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匹野马般,在御花园里横冲直撞。 徵宫里正响着一阵清亮的琴音,慕昭仪叫人摆了一张在湖边,手把手的教慕媛弹琴。湖里的荷叶似乎也能感觉到琴韵,不住的随风而舞,袅袅的合着节拍。慕媛现在已经能像模像样的弹出几首简单的曲子了,她的双手在琴弦上灵活的舞动,缕缕清音从指尖下倾泻而出。慕昭仪闭着眼睛听着她的琴音,不住的微微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院子门被轻轻的推开,一个脑袋从外边探了进来,那双眼珠子才溜了一圈,便被门边站着的春月敲了下:“小薛公公,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呢?又替皇孙给慕春衣送东西来了?” 薛清眼睛已经瞄到了湖那边的几个人影,耳朵里也听到了依稀的琴音,笑着向春月道:“昭仪娘娘在教慕春衣弹琴呢?这曲子可真好听呐。” 春月瞟了一眼湖那头,脸上也是一脸止不住的笑:“阿媛冰雪聪明,才这么几个月,已经会弹好几首曲子了,便是我们这些不懂琴曲的,听着那声音也觉得好听呢。” 这边春月正说着话,却见薛清踉踉跄跄的冲了进来,手里捧着的书乱七八糟的摔了一地,春月吓了一大跳,瞪着眼瞧着薛清道:“你怎么这般冒失?这点规矩都不知道了?我去给你通传,你到门边候着!” “不必通传了,我自去找昭仪娘娘。”站在外边的赫连睿早已按捺不住,一步跨了进来,将薛清挤开到一旁,眼睛望了望湖边端坐的那个小小身影,大步奔了过去。春月看了看赫连睿急急忙忙的背影,又看了看半蹲在那里捡书本的薛清,埋怨他道:“怎么不早告诉我皇孙殿下就在身后呢,害得殿下不高兴了,你看他那张脸沉得,黑压压的!” 薛清把书都捡拾齐整了,叹了口气道:“我们殿下的心思越发的猜不透了!到了徵宫门口,他犹豫着不敢进来,让我先来探探路,看看昭仪娘娘和慕春衣在做什么,我便想着他是怕慕春衣怪他这么久没有来看他,不敢就这么闯进去。可我不还在问你这事呢,殿下倒是忍不住了,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 春月听了“噗嗤”一笑:“皇孙殿下和慕春衣的情分可不是一般!”抬起头看了看湖那边几个人,推了推薛清道:“你还不快些过去,小心皇孙殿下怪罪你。” “他见着慕春衣了怎么还会想到我没跟上去?”薛清捧着那叠书,嘟嘟囔囔的走了过去,就见赫连睿站在慕媛的身后,眼睛盯着她弹琴的手指,一脸陶醉的表情。 “皇孙殿下来了。”薛清的步子走得比较沉,保仪姑姑这才回过头来,见着了在湖边站着的主仆二人,惊讶的叫了起来:“春月这个丫头越发懒惫了,皇孙殿下过来徵宫竟然不通传一声,就由着殿下自己进来了。” “皇孙殿下”这四个字仿佛被无限放大,猛的敲在慕媛心里,一种酸涩又略带甜蜜的感觉从心底慢慢的升起,不知不觉便布满了她的四肢五骸,暖洋洋的笼着她的身子。手指因此也凝滞下来,伏在琴弦上,发出“嗡……”的一声,长长的尾音颤抖着,惊乱了一池荷花。 慕昭仪在旁边看得真切,见侄女已经无心弹琴,笑着叫慕媛停手:“媛儿,你今日便弹到此处罢,最后的尾音可被你弹乱了。” 赫连睿盯着慕媛那纤细的身影,心里极渴望她转过身子来,可那道身影却偏偏听不到他的心声一般,执拗的面朝着湖泊,挺直了背坐在那里,清脆的回答着慕昭仪:“姑姑,既然媛儿弹乱了尾音,那便再弹一遍。” 随着这句话,琴声又响了起来,慕昭仪不由觉得好笑,这琴音早已跑调得不成样子,哪里有用心在弹!分明是媛儿在和赫连睿赌气,不愿转过身来看他。正想着叫慕媛停下来转过身子,就听这边赫连睿已经急急忙忙的说:“昭仪娘娘,我若是将媛儿调去东宫做我的贴身宫女,你会不会舍不得?” 琴声戛然而止,慕媛猛的转过背来,睁着大眼睛看向赫连睿,嘟着小嘴说道:“我才不给你去做贴身宫女,我要和姑姑在一起!” 慕昭仪见了慕媛这模样,心里叹气,媛儿毕竟还是个孩子,刚刚还在和赫连睿赌气,一听着说要去东宫,反而不乐意了。去东宫……慕昭仪心里沉吟着,这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感情不是该趁小就培养的吗?她看着赫连睿期盼的眼睛站起身来道:“睿儿,媛儿是我侄女,我自然是舍不得的,可你也是我最钟爱的孩子,我不会拒绝你的要求。你回去和太子殿下禀明情况,请内务所给媛儿下调令罢。” 赫连睿得了慕昭仪这句话,早已乐得眼睛弯成了天边的新月,见慕媛嘟着嘴儿黏在慕昭仪的身边,一双手紧紧的揪住慕昭仪的衣袖,不由得笑了起来,向慕媛弯腰行了个礼:“媛儿,我知道你舍不得昭仪娘娘,可我的贴身宫女蓝心病了,没有人来照顾我了。再说我在清心斋念书老是被太师批评,你难道就不来帮我?又不是去了东宫就不能回徵宫来见昭仪娘娘的,你什么时候想见昭仪娘娘,我便陪你回徵宫来就是了。” 慕昭仪摸了摸慕媛的头发,朝赫连睿点点头道:“睿儿,你去罢,媛儿去东宫照顾你,我是同意了,去问问你父亲和母亲的意思再说罢。” 赫连睿欢快的背影去得越来越远,慕媛呆呆的站在那里,见落日熔金,灿灿的给他镶上了一道金边,耀得人的眼睛都睁不开来。她的心突然一阵失落,仿佛跟着赫连睿的步子忽上忽下,她抬起头来看着慕昭仪沉思的神色,小声问道:“姑姑,我必须要去东宫吗?” 慕昭仪牵着慕媛的手紧了一紧,声音里有说不出的空洞荒凉:“是,你必须去。” 作者有话要说:上午买V章的菇凉请下午来看更新,谢谢支持! 72未遂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清晨流霜未去,一种淡淡的青草香味混合着院子里已经盛放的虞美人花香浮在空中,不时从鼻尖掠过,带来一种甜蜜愉悦的心情。赫连睿举着书在面前,不断的重复背诵着一个句子,心里仿佛关着一只小麻雀,不断的在撞来撞去,引得他的眼睛一会儿看到这边,一会儿看到那里,似乎不能老老实实落到书本上边。 “皇孙殿下。”薛清匆匆走了过来,见了赫连睿那心不在焉的模样,嘴角还噙着一丝笑意,暗地里叹气:“保仪姑姑送慕春衣过来了!” 赫连睿等这句话很久了,见到薛清走过来早已坐不住身子,将书丢到一旁便准备跑着出去,但是转念想到母亲说不定已经在外边接待慕媛了,于是将步子放慢,两只手背在身后,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走了出去。 大殿里头东宫的两位女主人都在,魏良娣起得早是众人皆知的,可这太子妃往日里总会要日头爬到屋顶上才会起来,今日却也候在这大殿里头了,没由得让赫连睿觉得有些惊奇,但他也无心想这件事,只拿了一双眼睛盯着站在大殿中央的慕媛。但他也无心想这件事,只拿了一双眼睛盯着站在大殿中央的慕媛。 慕媛今日穿了一身浅蓝色的衫子,衬得她的皮肤跟白玉一般,她向太子妃和魏良娣行过礼后便静静的站在那里,双目低垂看着自己的脚尖,神情恭谨。 太子妃拿着那双带着绿色的猫儿眼上下打量了一番慕媛,笑着对保仪姑姑道:“只听说昭仪娘娘有个好侄女,今日看了方才相信,这模样儿看着小,可这神情态度又哪里是个七岁的孩子呢!” 站在慕媛身旁的保仪姑姑欠了欠身子道:“还不是太子妃夸奖得好。您别看慕春衣现在这模样沉稳,她在徵宫可是散漫惯了,只怕在东宫还会惹事儿呢,到时候还得请太子妃多担待些才是。” 瞧了瞧慕媛那小小的身子站在那里一丝儿不动,太子妃的嘴角翘了起来,转脸看着魏良娣,很愉快的说:“良娣,既然内务所都下了调令,那就让慕春衣去她屋子收拾下东西,今日开始便贴身伺候睿儿便是了。” 魏良娣的眉毛皱了皱,她看着慕媛站在那里心中就有些不舒服,这分明就是一个孩子,她来做睿儿的贴身宫女――她又能做什么?听着太子妃在不住口的夸奖慕媛沉稳,可是自己只看出来她呆头呆脑,站在那里一句话都不会说,那是沉稳吗?没由得会将自己机灵的睿儿带笨拙了!倒是保太后身边那个李嫣,自己怎么看着怎么欢喜,水灵灵的一个小丫头,心细手巧,嘴巴又甜,那可是最好的贴身宫女料子,可惜睿儿却执意要这个慕媛来东宫,也不知道慕昭仪给睿儿灌了什么*汤。 赫连睿此时已经到了大殿后门,将太子妃的话听得清楚,可却半日不见母亲接腔,心里一着急,便大步走了过去,牵了慕媛的手道:“媛儿今日便跟着我去清心斋,保仪姑姑,劳烦你将媛儿的东西放去她房间。薛清,还不快给保仪姑姑带路!” 今日早晨出来,慕昭仪在慕媛耳朵边上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到了东宫不要多说话,千万要记得言多必失这个理儿,慕媛将姑姑说的话都记在了心里头,所以到了东宫只是行了个礼儿便站到一旁,让保仪姑姑开口说话,自己则暗地里偷着打量着太子妃和魏良娣。 太子妃看上去长得很粗糙,蜜合色的皮肤,一张脸就如被刀子雕刻过一般,异常的有层次感。一对乌黑的眉毛下边,眼睛深深的凹陷进去,然而鼻梁却又高高耸立起来,下边配着一张丰厚的嘴唇。她该是来自西域那边的公主罢,大虞皇宫里有不少西域美女,连当今皇后都是来自龟兹,所以慕媛见了太子妃的这张脸,倒也不觉得特别惊异。 而看向魏良娣,慕媛心里觉得亲近了几分,魏良娣是典型的汉族女子,乳白色皮肤,五官非常柔和,细眉细眼有暖黄的宫灯照着显得很淡,似乎伸出手来,一把就能将脸上的东西抹了去。她是赫连睿的生母,慕媛对她印象比对太子妃好了许多。然而站在一旁听着她们的对话,和她的预料竟然相反,魏良娣似乎很不喜欢她,半日都不开口说一句话,直到赫连睿从后边走过来,牵住她的手,她这才没有那种被遗弃的感觉。 赫连睿这大半年长得很快,慕媛感觉自己站在他身边非常的矮小,小到一点都不打眼,她的手被赫连睿紧紧的握着,一屋子的人都在看着他们交握的手指,这让慕媛脸上有些挂不住,小脸蛋上一片红晕,就如搽了胭脂膏子一般,夹在鼻翼两旁,衬出了她一个细白的鼻子。 魏良娣见儿子这模样,知道他心意已决,叹了口气道:“薛清,快些带保仪姑姑去慕春衣房间。睿儿――”魏良娣黑鸦鸦的头发上插着一支七彩步摇,上边的流苏在她脸旁不断的轻轻颤动,金色的光影打在她脸上,不时的映着她微微蹙在一处的眉头:“你该去清心斋了,别耽误了时辰。慕春衣今日便先熟悉下东宫,不用跟着你了。” “不行,我特地调媛儿来东宫便是想让她陪我去念书的,她怎么能不去?”赫连睿奇怪的看着母亲那种不快的神情,心里想着慕媛究竟是什么地方得罪了她,为何她对慕媛就是不认同。 正在大殿里争执不下之时,外边守门的内侍脚步轻快的跑了进来,甩了下衣袖弯腰禀报:“太后娘娘驾到。” 听说保太后来了东宫,太子妃和魏良娣都丢开了慕媛这档子事情,两人慌忙站了起来,迎到了屋子外边去。赫连睿见一屋子人都走得七七八八了,捏着慕媛的手摇晃了两下,低下头去凑在她跟前笑道:“走,我们也去接太后娘娘。” 保太后这时已经进来了,她带着芳晴姑姑和梁公公,太子妃和魏良娣一左一右的跟在身边。走到门口保太后便见着站在一旁的赫连睿,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姑娘,仔细分辨了下,并不是太子妃生得那个女儿,单单从穿的那衣裳来看,只是一个六品的春衣,保太后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难道这就是传闻里的那位慕春衣不成? 虽然自己很少出长宁宫,却也听他们说过徵宫的慕昭仪有一位侄女,长得粉雕玉琢般可爱,最最了不得的是极其聪明伶俐,经过慕昭仪的调教下,琴棋书画都略知一二,现在看着这站在皇孙赫连睿身边的小宫女,估摸着就是那个叫慕媛的了。这么早的时候她在东宫做什么?还和皇孙殿下手牵着手站在那里,看上去实在叫人有些费解。 保太后在大殿中央的座位上坐了下来,笑眯眯的看着赫连睿道:“睿儿,这个时分了,你还没去清心斋念书?” 慕媛能感觉到保太后的眼睛正盯着自己不放,觉得被赫连睿这样牵着于理不合,拼命的挣扎了两下,这才将手从赫连睿手里抽离了出来,朝保太后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儿道:“奴婢慕媛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哟,这是谁呀,小嘴怪甜的!”保太后眯着眼睛看了下慕媛,果然生得一副美人坯子,眉眼间依稀有她那姑姑慕昭仪的影子,一身皮肤也不知道是怎么养出来了,白里透红的,就如上好的细瓷般,被灯影照着,能看到玉白的底色。 “太后娘娘,她叫慕媛,昨日睿儿的贴身宫女蓝心请辞回乡,我们便让内务所将她调来东宫替了蓝心的缺。这丫头聪明伶俐,我们看着都欢喜呢。魏良娣,你说是不是?”太子妃的眼睛朝站在一旁的魏良娣瞟了过去,只可惜那眼珠儿却转不出水汪汪的风情来,只觉得移动得很突兀,而且带些凶险,就如一只鹰隼剽悍的看着她爪子下的猎物般。 “是,慕春衣是个心细的姑娘,有她照顾着睿儿,我也是很放心的。”魏良娣愤愤的瞪了慕媛一眼,心里有说不出地懊恼,但是脸上却只能堆出一副温柔的笑容来,看向端坐在中央的保太后,魏良娣笑吟吟的问:“不知道太后娘娘今日移驾东宫有何吩咐?” 保太后心里一怔,想到了自己的来意,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了。出宫之前她曾问过李嫣,要不要一块跟着来东宫,李嫣低声答道:“奴婢不跟着过去了,奴婢在宫里头给太后娘娘预备着新鲜糕点,太后娘娘回宫便能尝到。”她的眼睛很真诚的看着自己,脸上是一副不舍的神情,自己差点没有心软说不送她去东宫了――可是因为喜欢她,才会想着她要有更好的前程,才会想着要将这么知冷知热的丫头往外边推,保太后看着李嫣那低眉顺眼的模样,心里拿定了主意,这才带着芳晴姑姑和梁公公过来这边的。 可现在眼下看来东宫这边已经不缺人手了,自己总不能倚老卖老的叫她们将慕媛送了回去罢?这样不仅会得罪人,还会让人看了笑话。也罢,或许是老天有意让嫣儿继续陪着自己,不如就顺应天意了。看着眼巴巴的望着她的太子妃和魏良娣,保太后打起精神来,淡淡一笑:“哀家今日来倒没有别的事儿,八月十五是太子的寿辰,我过来想问问东宫打算怎样给太子过寿?” 太子妃咬了咬嘴唇皮子,朝魏良娣呶呶嘴道:“这个得要问良娣了,往年都是她操持的,我可不会那套稀奇把戏,良娣却很有讲究。” 赫连睿见他们说的话与自己和慕媛没有关系,向保太后行了一礼,碰了碰慕媛的胳膊,示意她跟着自己一块出去。大殿里几个人一齐看着那两条身影一前一后的出去了,慕媛的薄纱裙子随着她的脚步上下纷飞,露出了一段白皙的小腿,那一抹凝白被大殿门口的日头照着,白花花的扎着人的眼睛。两条身影一前一后的出去了,慕媛的薄纱裙子随着她,露出了一段白皙的小腿,那一抹凝白被大殿门口的日头照着,白花花的扎着人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上午买V章的菇凉请下午来看更新,谢谢支持! 73交锋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春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她吃力的挪动了□子,只觉得全身似乎要散架般,酸疼不已。四下环视,她发现自己没有睡在昨晚的房间里,现在的这间房整洁雅致,床边不远处有一盏小小的熏香灯,铜杆从窗户边伸出一个美好的弧度延伸到床前,那盏小灯里透着幽幽的香味,一线淡淡的白烟正着往外边蔓延。 床的前边有一架屏风和外边隔开,屏风上镶嵌着四时花卉的彩绣,花开富贵的牡丹,淡如君子的莲花,凌霜傲雪的寒梅——还有一幅却是多子多孙的石榴。春杏睁大眼睛看着那幅石榴花,火红的花冠似乎如鲜血般刺着人的眼睛,有几朵下边已经有鼓鼓囊囊的石榴球儿,只差没有咧开嘴,吐露出那一颗颗晶莹的石榴籽粒。 四时花卉里边竟然会有石榴花,这倒也是少见的,不知道那颜为何如此喜欢石榴,竟然叫人将这种花儿爷绣到四时花卉里边去。春杏支起身子想要爬起来,突然意识到自己全身上下未着片缕,不由得回想到了昨晚的那一幕,一种羞耻从心底里慢慢升了起来,她抱着被子缩着那里,眼睛里泛起一片水雾。 “你醒了?”屏风那边突然有人说话,惊得春杏抓住被子将自己包得紧紧的,眼睛盯着那几扇屏风,就见上边印着一个浅浅的影子,慢慢的站了起来,绕过屏风走了过来。 “春杏。”一个阴柔的声音着耳边响起,春杏呆呆的看着那颜朝自己走了过来,走到床边坐了下来,看着神色紧张的春杏,他扯出了一丝微笑:“昨晚将你弄疼了?” 他的话让春杏回想到了那个*的场景,她低下头去,满心羞愧,一种说不出的羞耻和罪恶感着心头交织。“你做得很好,我是第一次遇到像你这样的女人。”那颜伸出手来摸上了春杏的被子,墨绿色的锦被衬着他修得圆润的指甲盖子,发出淡淡的粉色光芒:“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原来也可以像一个真正的男人那样,让一个女人□。” 昨晚那颜弄到后边觉得不够爽利,取出了角帽套在自己那上边,用绳子系稳在腰间,竟然也颠鸾倒凤的弄了大半宿,他伏在春杏的身上,见她神色柔媚,一双眼睛似乎能滴出水来般望着他,真真是情意缱绻,心里头无比满足,他失去了男性的尊严已久,可突然在春杏这里找了回来,真让他莫名惊喜。 春杏听着那颜说话,心里一阵恶心,可一想到自己活下来的目标,也只能忍住心头的不适,抬起头来朝那颜微微一笑:“只要公公舒服便好。” “你别喊我公公,”那颜却突然似生气了一般,瞪着眼儿看着春杏:“以后你便喊我夫君,你便是我那颜的小妾,若是服侍得好,升你为正妻也未尝不可。” 春杏嗫嚅着嘴唇,强忍着心中的耻辱,低头唤了一声:“夫君。” 声音虽然不大,可那颜却听得极为清楚,他的眉毛和眼睛都快活得挤到了一处,扑了身子过去,伸手在春杏的脸上摸了一把道:“美人儿,再喊一声听听。” “夫君。”第一声已经喊出,第二声便不再艰难,春杏抬起头来,拿着一双勾魂儿般的眼睛盯住了那颜,看得他有一种深深的满足感,似乎他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一般,床上坐着的便是他的妾室,昨晚里头他在她身上驰骋过的。 春杏有了自己的小院子,还有一个小丫鬟服侍着她,那颜府里的人见了她都会唤一声“小夫人”。每日里头她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只是带着丫鬟呆呆的坐在花园里,看着日头升了上去,又慢慢的落了下来。一到晚上,那颜便会到她房里来,用各种新奇的方式来折磨她,每次到最后他都要追问着:“夫君是不是很厉害?” “是。”她笑着回答他,心里淌着血般疼痛。 几个月相处下来,她发现那颜真如那小周公公所说的,只要顺从着他,他便不会太为难自己,便是自己小日子来了,那颜都会照顾着不来她房间折腾她。他给她买了很多贵重的钗环头面,也替她做了很多精致的衣裳,可这一切始终不能抹去她心里的那种耻辱,以及她想要为幕府报仇的决心。 她常常坐在花园里发呆,想着着刺史府里的光景,虽然那时候自己只是个丫鬟,可那时候自己却活得很舒服很自在,虽然自己那时候要伺候小姐,可她却愿意这样一直守在她的身边,为她梳妆打扮,陪她去书房偷听少爷上学。 “小姐……”春杏悲伤地看着身边的花丛,虽然是团花簇锦,一片春光明媚,可在她看起来始终是与寒冬无异。实在受不了这种思念的折磨,春杏终于开口向那颜提出了要求:“夫君,听说你在宫里很有势力,能不能带我去宫里见见小姐?” “你还在想着她?”那颜的脸色一沉:“她早已不是你的主子,她现在只是宫里一个普通的宫女,尽管昨日皇上已经下旨升了她春衣的职位,可她仍然只是一个宫女!你在我这里莫非还过不痛快,心里还在想着她?” 春杏见那颜神色不快,赶紧伸出手来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后颈上:“夫君,小姐毕竟是我从小服侍着的,自然不可能那么快忘记她,我只是想去看看她过得可好,夫君,你便答应了春杏罢。” 她的气息芬芳而甜蜜,呼出的热气熨在那颜的皮肤上,分外舒服,那颜伸出手将她抱到面前,一双手贴上了她的丰盈:“既然你这么想要见她,倒也不是不可以,今晚你便好生伺候着夫君,若是我满意了,明日便带你过去。” 一晚上红绡帐里被翻红浪,屋子里不住的有嘤咛吃痛的声音响起,丝丝缕缕的延伸到了外边去,就如戏子的喉咙里牵出咿咿呀呀不绝的细声细语,透过那大幅水袖钻到了观众们的耳朵里一般。 那颜倒也说话算话,今日一早便叫人来传话,让她收拾好跟着他进宫去。春杏忍住心里的欢喜,端端正正梳好发髻,选了件最朴素的衣裳穿上便匆匆走了出来。门口那颜穿着深绿色常服站在马车边上,见着春杏走了出来,亲手撩起马车帘子让她坐进去,看得门房小厮都脸上变了颜色,没想到这个送进府里做奴婢的女子竟有如此造化,就这般得了那大人青眼,连出去都亲手给她打帘子。 春杏见着那颜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徵宫门口,这才转过身子跪了下来,眼泪珠子簌簌而下,这几个月的耻辱羞愧在这一刻里随着泪水尽情抛洒了出来:“奴婢本来无颜再见小姐,可一直挂念着她,所以今日才觍颜求见,请昭仪娘娘恩准!” 慕昭仪见着春杏泪流成河的模样儿,心里也知道她在那颜府上定是吃了不少苦,不由得分外怜惜,让保仪姑姑上去搀了她起来,招了招手让她站到前边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叹气道:“你今日进宫,是存了死志的罢?” 春杏猛的一惊,看向慕昭仪的眼睛有了一丝紧张,泪水挂着眼里打着圈儿却不再落了下来,她疑惑的开口问道:“娘娘如何得知?” “我见你眼中似有诀别之意。”慕昭仪伸出手来拉过春杏的手看了看:“看你的手相,倒是有后福的,为何现在反而有这分心思?你是不是准备今日见了媛儿以后便准备自尽了?” 春杏的眼泪终于簌簌而下,滴在慕昭仪的手背上,有些温温的湿意:“回娘娘话,奴婢准备见过小姐以后,便设法杀了那颜为老爷夫人报仇,大仇得报便自尽,追随老爷夫人于九泉之下。” “唉,倒是个忠心的丫鬟,只是……”慕昭仪轻轻叹息了一声:“你就那么有把握能杀得了那颜?你便没有想要见着你家小姐长大成人,你便不想你家小姐的孩子以后喊你姑姑?”见着春杏眼里似乎有意动,慕昭仪踏上前一步,站着春杏的面前,长长的凤目闪过一丝凌厉:“你,难道就不想看到你家小姐母仪天下,那颜狗贼跪在她面前战战兢兢,随她处置吗?” “母仪天下?”春杏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慕昭仪,一时间转不过弯来:“可是小姐现在只是一个宫女……” “宫女难道就不能变成皇后?你家小姐冰雪聪明,又生得美貌,好生教养着,焉知她便不能母仪天下?”慕昭仪唇边浮出一丝浅浅的笑容:“这总比你拿了性命去拼,却不一定能杀得了那颜狗贼的好。” 春杏默默的低下头去,心中不断的想着慕昭仪所说的话,好一阵犹豫不决又有些欣然向往,小姐真的有那个福分吗?自己真的能看到她母仪天下,还能到她身边继续照顾她吗? “春杏,要看到这一天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可是你只要有耐心,必然能够看到。”慕昭仪语重心长的在她耳边低声说:“你只要配合我,迟早梦想会变成现实。” “昭仪娘娘,奴婢愿意去做你吩咐的事情,奴婢有耐心,奴婢能等下去。”春杏跪倒在慕昭仪面前:“有什么事情请娘娘吩咐奴婢去做便是!” 屋子外边的阳光非常明媚,那一束温暖的光柱照了进来,照在大殿里边的几个人身上,那光束里有着细小的尘埃在不住的翻腾,浮游在空中,不知道它们是从哪里升起又会落在何处。慕昭仪看着低头跪在那里,一脸坚定的春杏,微笑着点了点头,伸手将她拉了起来:“你先去见见你家小姐罢,我要你做什么,我自然会告诉你。” 慕媛正在书房里温习着功课,就听外边大殿里有一阵阵声响,她没有在意,继续握着毛笔认认真真的写着大字。突然就听身后有人掀起了门帘,一个熟悉的声音哽咽着呼喊她:“小姐!” 回头一看,她见到了一个分别几个月的人,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慕媛放下手里的笔扑进了那人的怀抱:“春杏!”两只手搂着她的腰,闻着她身上熟悉的淡淡香味,慕媛的眼圈儿立刻红了一片,摸着她盈盈一握的腰肢,慕媛感叹道:“春杏,你瘦了许多,是在那狗贼府上做苦力给害的吗?” 春杏蹲□子,眼睛贪婪的盯着慕媛的脸,唇边露出一丝笑容:“小姐,真好,你还是和原来那样,看来你没有吃什么苦,春杏总算是放心了。” 春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她吃力的挪动了□子,只觉得全身似乎要散架般,酸疼不已。四下环视,她发现自己没有睡在昨晚的房间里,现在的这间房整洁雅致,床边不远处有一盏小小的熏香灯,铜杆从窗户边伸出一个美好的弧度延伸到床前,那盏小灯里透着幽幽的香味,一线淡淡的白烟正着往外边蔓延。 床的前边有一架屏风和外边隔开,屏风上镶嵌着四时花卉的彩绣,花开富贵的牡丹,淡如君子的莲花,凌霜傲雪的寒梅——还有一幅却是多子多孙的石榴。春杏睁大眼睛看着那幅石榴花,火红的花冠似乎如鲜血般刺着人的眼睛,有几朵下边已经有鼓鼓囊囊的石榴球儿,只差没有咧开嘴,吐露出那一颗颗晶莹的石榴籽粒。 四时花卉里边竟然会有石榴花,这倒也是少见的,不知道那颜为何如此喜欢石榴,竟然叫人将这种花儿爷绣到四时花卉里边去。春杏支起身子想要爬起来,突然意识到自己全身上下未着片缕,不由得回想到了昨晚的那一幕,一种羞耻从心底里慢慢升了起来,她抱着被子缩着那里,眼睛里泛起一片水雾。 “你醒了?”屏风那边突然有人说话,惊得春杏抓住被子将自己包得紧紧的,眼睛盯着那几扇屏风,就见上边印着一个浅浅的影子,慢慢的站了起来,绕过屏风走了过来。 “春杏。”一个阴柔的声音着耳边响起,春杏呆呆的看着那颜朝自己走了过来,走到床边坐了下来,看着神色紧张的春杏,他扯出了一丝微笑:“昨晚将你弄疼了?” 他的话让春杏回想到了那个*的场景,她低下头去,满心羞愧,一种说不出的羞耻和罪恶感着心头交织。“你做得很好,我是第一次遇到像你这样的女人。”那颜伸出手来摸上了春杏的被子,墨绿色的锦被衬着他修得圆润的指甲盖子,发出淡淡的粉色光芒:“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原来也可以像一个真正的男人那样,让一个女人□。” 昨晚那颜弄到后边觉得不够爽利,取出了角帽套在自己那上边,用绳子系稳在腰间,竟然也颠鸾倒凤的弄了大半宿,他伏在春杏的身上,见她神色柔媚,一双眼睛似乎能滴出水来般望着他,真真是情意缱绻,心里头无比满足,他失去了男性的尊严已久,可突然在春杏这里找了回来,真让他莫名惊喜。 春杏听着那颜说话,心里一阵恶心,可一想到自己活下来的目标,也只能忍住心头的不适,抬起头来朝那颜微微一笑:“只要公公舒服便好。” “你别喊我公公,”那颜却突然似生气了一般,瞪着眼儿看着春杏:“以后你便喊我夫君,你便是我那颜的小妾,若是服侍得好,升你为正妻也未尝不可。” 春杏嗫嚅着嘴唇,强忍着心中的耻辱,低头唤了一声:“夫君。” 声音虽然不大,可那颜却听得极为清楚,他的眉毛和眼睛都快活得挤到了一处,扑了身子过去,伸手在春杏的脸上摸了一把道:“美人儿,再喊一声听听。” “夫君。”第一声已经喊出,第二声便不再艰难,春杏抬起头来,拿着一双勾魂儿般的眼睛盯住了那颜,看得他有一种深深的满足感,似乎他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一般,床上坐着的便是他的妾室,昨晚里头他在她身上驰骋过的。 春杏有了自己的小院子,还有一个小丫鬟服侍着她,那颜府里的人见了她都会唤一声“小夫人”。每日里头她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只是带着丫鬟呆呆的坐在花园里,看着日头升了上去,又慢慢的落了下来。一到晚上,那颜便会到她房里来,用各种新奇的方式来折磨她,每次到最后他都要追问着:“夫君是不是很厉害?” “是。”她笑着回答他,心里淌着血般疼痛。 几个月相处下来,她发现那颜真如那小周公公所说的,只要顺从着他,他便不会太为难自己,便是自己小日子来了,那颜都会照顾着不来她房间折腾她。他给她买了很多贵重的钗环头面,也替她做了很多精致的衣裳,可这一切始终不能抹去她心里的那种耻辱,以及她想要为幕府报仇的决心。 她常常坐在花园里发呆,想着着刺史府里的光景,虽然那时候自己只是个丫鬟,可那时候自己却活得很舒服很自在,虽然自己那时候要伺候小姐,可她却愿意这样一直守在她的身边,为她梳妆打扮,陪她去书房偷听少爷上学。 “小姐……”春杏悲伤地看着身边的花丛,虽然是团花簇锦,一片春光明媚,可在她看起来始终是与寒冬无异。实在受不了这种思念的折磨,春杏终于开口向那颜提出了要求:“夫君,听说你在宫里很有势力,能不能带我去宫里见见小姐?” “你还在想着她?”那颜的脸色一沉:“她早已不是你的主子,她现在只是宫里一个普通的宫女,尽管昨日皇上已经下旨升了她春衣的职位,可她仍然只是一个宫女!你在我这里莫非还过不痛快,心里还在想着她?” 春杏见那颜神色不快,赶紧伸出手来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后颈上:“夫君,小姐毕竟是我从小服侍着的,自然不可能那么快忘记她,我只是想去看看她过得可好,夫君,你便答应了春杏罢。” 她的气息芬芳而甜蜜,呼出的热气熨在那颜的皮肤上,分外舒服,那颜伸出手将她抱到面前,一双手贴上了她的丰盈:“既然你这么想要见她,倒也不是不可以,今晚你便好生伺候着夫君,若是我满意了,明日便带你过去。” 一晚上红绡帐里被翻红浪,屋子里不住的有嘤咛吃痛的声音响起,丝丝缕缕的延伸到了外边去,就如戏子的喉咙里牵出咿咿呀呀不绝的细声细语,透过那大幅水袖钻到了观众们的耳朵里一般。 那颜倒也说话算话,今日一早便叫人来传话,让她收拾好跟着他进宫去。春杏忍住心里的欢喜,端端正正梳好发髻,选了件最朴素的衣裳穿上便匆匆走了出来。门口那颜穿着深绿色常服站在马车边上,见着春杏走了出来,亲手撩起马车帘子让她坐进去,看得门房小厮都脸上变了颜色,没想到这个送进府里做奴婢的女子竟有如此造化,就这般得了那大人青眼,连出去都亲手给她打帘子。 春杏见着那颜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徵宫门口,这才转过身子跪了下来,眼泪珠子簌簌而下,这几个月的耻辱羞愧在这一刻里随着泪水尽情抛洒了出来:“奴婢本来无颜再见小姐,可一直挂念着她,所以今日才觍颜求见,请昭仪娘娘恩准!” 慕昭仪见着春杏泪流成河的模样儿,心里也知道她在那颜府上定是吃了不少苦,不由得分外怜惜,让保仪姑姑上去搀了她起来,招了招手让她站到前边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叹气道:“你今日进宫,是存了死志的罢?” 春杏猛的一惊,看向慕昭仪的眼睛有了一丝紧张,泪水挂着眼里打着圈儿却不再落了下来,她疑惑的开口问道:“娘娘如何得知?” “我见你眼中似有诀别之意。”慕昭仪伸出手来拉过春杏的手看了看:“看你的手相,倒是有后福的,为何现在反而有这分心思?你是不是准备今日见了媛儿以后便准备自尽了?” 春杏的眼泪终于簌簌而下,滴在慕昭仪的手背上,有些温温的湿意:“回娘娘话,奴婢准备见过小姐以后,便设法杀了那颜为老爷夫人报仇,大仇得报便自尽,追随老爷夫人于九泉之下。” “唉,倒是个忠心的丫鬟,只是……”慕昭仪轻轻叹息了一声:“你就那么有把握能杀得了那颜?你便没有想要见着你家小姐长大成人,你便不想你家小姐的孩子以后喊你姑姑?”见着春杏眼里似乎有意动,慕昭仪踏上前一步,站着春杏的面前,长长的凤目闪过一丝凌厉:“你,难道就不想看到你家小姐母仪天下,那颜狗贼跪在她面前战战兢兢,随她处置吗?” “母仪天下?”春杏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慕昭仪,一时间转不过弯来:“可是小姐现在只是一个宫女……” “宫女难道就不能变成皇后?你家小姐冰雪聪明,又生得美貌,好生教养着,焉知她便不能母仪天下?”慕昭仪唇边浮出一丝浅浅的笑容:“这总比你拿了性命去拼,却不一定能杀得了那颜狗贼的好。” 春杏默默的低下头去,心中不断的想着慕昭仪所说的话,好一阵犹豫不决又有些欣然向往,小姐真的有那个福分吗?自己真的能看到她母仪天下,还能到她身边继续照顾她吗? “春杏,要看到这一天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可是你只要有耐心,必然能够看到。”慕昭仪语重心长的在她耳边低声说:“你只要配合我,迟早梦想会变成现实。” “昭仪娘娘,奴婢愿意去做你吩咐的事情,奴婢有耐心,奴婢能等下去。”春杏跪倒在慕昭仪面前:“有什么事情请娘娘吩咐奴婢去做便是!” 屋子外边的阳光非常明媚,那一束温暖的光柱照了进来,照在大殿里边的几个人身上,那光束里有着细小的尘埃在不住的翻腾,浮游在空中,不知道它们是从哪里升起又会落在何处。慕昭仪看着低头跪在那里,一脸坚定的春杏,微笑着点了点头,伸手将她拉了起来:“你先去见见你家小姐罢,我要你做什么,我自然会告诉你。” 慕媛正在书房里温习着功课,就听外边大殿里有一阵阵声响,她没有在意,继续握着毛笔认认真真的写着大字。突然就听身后有人掀起了门帘,一个熟悉的声音哽咽着呼喊她:“小姐!” 回头一看,她见到了一个分别几个月的人,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慕媛放下手里的笔扑进了那人的怀抱:“春杏!”两只手搂着她的腰,闻着她身上熟悉的淡淡香味,慕媛的眼圈儿立刻红了一片,摸着她盈盈一握的腰肢,慕媛感叹道:“春杏,你瘦了许多,是在那狗贼府上做苦力给害的吗?” 春杏蹲□子,眼睛贪婪的盯着慕媛的脸,唇边露出一丝笑容:“小姐,真好,你还是和原来那样,看来你没有吃什么苦,春杏总算是放心了。”回头一看,她见到了一个分别几个月的人,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慕媛放下手里的笔扑进了那人的怀抱:“春杏!”两只手搂着她的腰,闻着她身上熟悉的淡淡香味,慕媛的眼圈儿立刻红了一片,摸着她盈盈一握的腰肢,慕媛感叹道:“春杏,你瘦了许多,是在那狗贼府上做苦力给害的吗?” 春杏蹲□子,眼睛贪婪的盯着慕媛的脸,唇边露出一丝笑容:“小姐,真好,你还是和原来那样,看来你没有吃什么苦,春杏总算是放心了。”眼睛贪婪的盯着慕媛的脸,唇边露出一丝笑容:“小姐,真好,你还是和原来那样,看来你没有吃什么苦,春杏总算是放心了。”眼睛贪婪的盯着慕媛的脸,唇边露出一丝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早上买V的菇凉们下午来看更新,谢谢支持! 今天起,两章合并成一章放松啦! 74抓周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身后不远处的宫奴所大门紧闭,就像一个吃人的怪物一般,那扇灰色的大门就是他阔大的嘴巴,仿佛会猛然张开将她一口吞下去,慕媛坐在小推车上,看着宫奴所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它的影子,一颗提着的心慢慢的放了下来。 “阿纤姐,你这是送我去徵宫吗?”慕媛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看着正在微笑着推车前进的阿纤,心里充满了感激。她本来也可以和那些麻木的宫奴一般对她不管不问,任凭她受玉芬姑姑的欺辱,可是她却没有这么做。她虽然力量有限,可她却尽了自己最大的力气帮助她逃离了那个可怕的地方。她本来也可以和那些麻木的宫奴一般对她不管不问,任凭她受玉芬姑姑的欺辱,可是她却没有这么做。她虽然力量有限,可她却尽了自己最大的力气帮助她逃离了那个可怕的地方。她本来也可以和那些麻木的宫奴一般对她不管不问,任凭她受玉芬姑姑的欺辱,可是她却没有这么做。她虽然力量有限,可她却尽了自己最大的力气帮助她逃离了那个可怕的地方。可她却尽了自己最大的力气帮助她逃离了那个可怕的地方。 阿纤将车子停了下来,招呼着慕媛道:“你下来,我和你好好商量下。”“你下来,我和你好好商量下。” 晨风吹起了阿纤额前的刘海,露出了她一张清秀的瓜子脸,脸颊边有一条浮肿的皮鞭印子,可一点也不影响她看上去温柔可亲。慕媛靠近了阿纤一点,贪婪的闻着她身上传来的味道,虽然和母亲身上那种淡淡清香不同,甚至还有些异味,可她却觉得分外亲切,一点都不觉得不舒服。 “慕媛,我没去过徵宫,也不知道徵宫怎么走。在皇宫里可不能到处乱走,一个不小心,小命便丢了。”阿纤蹲了下来,将慕媛搂在怀里,声音很是温柔:“我昨晚一宿没有歇息,想了个法子,就看你运气好不好了。” 阿纤每日负责皇上、皇后和太子这边的宫殿,所以对这边比较熟悉。每日早上她推着车子从经过东宫的院墙时,不是能听到练剑声,便能听到读书声,看后门的内侍说那是皇孙赫连睿,他文从慕昭仪,武从乌丹朱,勤奋异常,皇上都对这个孙儿青眼有加,时时夸赞他是赫连家的俊才呢! “所以,你想让皇孙帮我去和昭仪姑姑说这个事儿?”慕媛犹豫的看了下阿纤:“那个后院,我怎么才能进去呢?” 阿纤也为难的皱起眉头来,她的手无意识般在慕媛的手上划了几个圈:“后院我也没有去过,我都是进门接过马桶便离开了,连后院的门开在哪里都不知道。” 慕媛站在那里,头脑里一片茫然,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可究竟该怎么样才能见到昭仪姑姑呢?若是在皇宫乱闯被人抓住了,说不定还没见到昭仪姑姑便会被杀头了,说不定又会被扔回宫奴所,自己以后的日子便可想而知了。一滴晨露从头顶上的树叶上掉了下来,滴进了她的脖子,凉得让她打了个寒颤——不,这两种结局哪一种都不是自己想要的,我要活下去,要好好的活下去,我还要手刃仇人,为父母报仇!慕媛捏紧了拳头,一双大眼睛里透出了几分坚定,看了看身边一脸愁容的阿纤,她轻声说:“阿纤姐,我们走罢,我相信自己的运气,我定然能见到皇孙的!” 阿纤也知道在这里呆久了也有危险,若是玉芬姑姑今日突然起得早些,或者有想巴结讨好的宫奴去向玉芬姑姑禀报了,说不定不多久便会有人追出来。她点了点头道:“我们现在便去东宫。” 小推车在冰雪未融的路面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喉咙里发出的喘息,御花园白雪皑皑,花枝藤蔓上一片洁白,看不出它们本来的面目。可是,春天一到,冰雪都会融化,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模样,这花园里也该是鸟语花香,有说不出的春意盎然。慕媛坐在车上着迷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虽然现在还只是白茫茫的,但她相信不久以后便会是繁花似锦,生机勃勃。 身边出现了一道宫墙,她能感觉到阿纤的背突然挺直了,眼睛里也满是希望,那就是东宫吗?慕媛的心也砰砰的跳了起来,几乎要到了喉咙口,她拼命的用手压着自己的胸口,闭上眼睛默默祈祷,上天,若是你怜惜媛儿一家人的遭遇,请务必让皇孙出现在后院。阿纤看着闭着眼睛的慕媛,手心里也薄薄的生了一层汗,几乎握不住小推车的杆子,她吃力的提起腿,飞快的推动着车子,朝她熟悉的那个地段奔去。 “吾尝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也。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一阵朗朗的读书声从后墙那边传了出来,阿纤和慕媛心里都是一喜,看来那位皇孙已经在早起读书了。阿纤将车子停在院墙边上,慕媛从车子上站了起来,拼命想爬到院墙上边去,可无奈那院墙太高她伸出手都够不着院墙的一半。 阿纤在旁边看着也是着急,她蹲□子对慕媛道:“你快站到我肩膀上试试。”慕媛赶紧爬到了阿纤的肩膀上,阿纤扶着车子慢慢的站了起来,可无奈那院墙实在太高了,慕媛只能看着墙头那青黑的瓦片而叹息。 “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院子里边的那个声音又在重复着最后这几句话,莫非那皇孙是在背书但是却卡在这里了?就听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皇孙殿下,你还是再读几遍罢,每次都卡到这里,后边便更记不住了。” 就听墙里那皇孙懊恼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一到这里便背不下去了,我便不信背不下来,把书给我,我再读上几遍。” 灵光一现,一个念头浮现在慕媛的脑海里,这或许是个好机会?她毫不犹豫张开嘴将那几句话流利的接了下去:“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此文乃是荀子的《劝学》,不知皇孙殿下可知道其中含义?若只是死记硬背,却弄不清楚它到底在说什么,又怎么能记得牢固呢?” 《劝学》这文是《荀子》的首篇,系统地论述了学习的目的、意义、态度和方法,写得简朴易懂,读起来也朗朗上口。这篇文章是慕媛在两年前便熟记于心的,现在背起来更是毫不费力,她童音甜美,背诵起来又有节奏和韵律感,一时之间让院墙里边和外边的人都惊讶万分。 赫连睿最近在和慕昭仪学习《劝学》,只觉得这文章写得甚好,心里喜欢,便想将它烂熟于心,没想到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他背了几日也未能将文章全部记下来。赫连晟见儿子用功可却收效颇微,见他一脸沮丧,不由得心生怜悯,摸着他头上几根辫子道:“睿儿,汉人文字和我们胡人不同,你心好汉学父亲也很赞成,可没有必要如此勉强自己,什么事情都是慢慢来的,着急不得,你且好好歇着去。” 看着父亲宽容的 ,赫连睿口里答应着,心里却不服气,凭什么自己就背不出来?明日非得早起将这文章给背下来不可,也好叫父亲和昭仪娘娘大吃一惊!想到这里,赫连睿脸上便有止不住的笑容,招手叫自己的贴身内侍薛清明日寅正时分便务必喊他起来,否则小心吃一顿板子。薛清哪敢违背皇孙的话,今日清晨便将赫连睿唤醒,他简单洗漱了下便拿着书在后院用功起来。 读了数遍,自己本以为能记下来了,可才背了一段多一点便卡住了,却没想到院墙外边却有一个小女孩轻轻松松的背了出来,还反问他可知道其中的意思。小女孩清脆的声音在空中流转,似乎久久不能消失,这让赫连睿好奇心大起,隔着墙大声问:“你是谁?你怎么会背这文的?有谁在教你吗?”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慕媛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努力想装出平静的声音来:“皇孙殿下,若是你愿意,我愿当面告诉你怎么样才能更快的记住这篇文章。” “薛清,你快去将她接进来。”里边传来赫连睿兴奋的声音,这句话让慕媛的身子发软,她疲软无力的沿着院墙溜了下来,就像一个溺水者终于见到了拉她上岸的双手,全身放松下来。她贴着墙站在那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抱着她的阿纤也在不住的发抖,她们是成功了一半,慕媛终于能见到皇孙殿下了。 院墙那头远远的走来一个小内侍,见到站在院墙边上的阿纤和慕媛,不由愣了一下:“你们是宫奴所的宫奴?” 慕媛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破破烂烂的衣裳,点了点头,薛清惊奇的打量了她们几眼,指着慕媛道:“你跟我进来,皇孙殿下要见你。” 阿纤紧紧的抱了一下慕媛,贴在她耳边说:“相信你,你一定能找到你的亲姑姑的!”慕媛的眼泪也不由自主的流了出来,她抱紧了阿纤的脖子,两行热泪弄得阿纤脸上也是泪迹斑斑:“阿纤姐,我会叫姑姑将你接出宫奴所的。” 阿纤望着她,哽咽着回答:“慕媛,我会等着你来接我的。若是我没有等到,就请你记着务必托昭仪娘娘让皇上查查五年前云州刺史府家里的冤情,我父亲是被冤枉的,他不是贪官,他真不是贪官!”慕媛听着阿纤那凄苦的声音,也能想象得到她的心情,她拼命的点着头道:“阿纤姐,我会的,我一定会和姑姑说的!” “你快跟着进去,说不定玉芬姑姑她们便追来了!”阿纤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抹了一把眼泪,拼命将慕媛的手掰开:“快走,难道你不想给家里人报仇吗?记住,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慕媛恋恋不舍的望了阿纤一眼,跟着那小内侍往前边走了过去,走到院墙尽头的后门,回头看看阿纤,她正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自己,她身边有一排大树,枝头不断洒下细碎的雪花末子,将她一点点的朦胧了起来,似乎那是一个时而清新时而模糊的幽魂般,游荡在这深宫内院里。 赫连睿心急的在后院踱来踱去,一心想见到院墙外边究竟是什么人,她竟然能如此流利的将这文章背得一字不差,这让他分外惊奇。就在他焦躁不安的往门口张望的时候,就见小内侍薛清带了一个个子矮小的人走了进来:“皇孙殿下,方才外边接着背下去的人便是她。” 带着几分惊奇,赫连睿看了看站在眼前的慕媛,只见她身上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衣裳,那上边还开了不少口子,露出了灰黑色的棉絮。她身子娇小,皮肤很白,便是那一地的白雪都不会让她的肌肤黑上三分。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就如两丸闪亮亮的宝珠在水里荡漾般,看得他突然生起了一种怜惜。这样可爱的小姑娘,是谁那么狠心鞭打她?他能清楚看到她的脖子那有几道鞭痕,堪堪就在脸颊边上擦过。 “你叫什么名字?”赫连睿看着慕媛虽然狼狈,可却依然从容不迫的站在那里,没有半点拘束和慌张,沉静得和她的年龄根本不相符合,心里也很是惊奇,她究竟是哪个宫里头的宫女,怎么自己以前都没见过她。 慕媛向赫连睿行了一个礼儿道:“回皇孙殿下的话,奴婢叫慕媛,乃是雍州刺史慕朗的女儿,宫里头慕昭仪便是我的姑姑。” 听到慕媛这话,赫连睿脸色一变,指着慕媛喊道:“大胆,竟敢冒充昭仪娘娘的侄女,你是欺负我不识得慕媛不成?早几日徵宫里边才来了一个慕媛,是昭仪娘娘的侄女,你究竟是何人,还不速速说个明白!” 身后不远处的宫奴所大门紧闭,就像一个吃人的怪物一般,那扇灰色的大门就是他阔大的嘴巴,仿佛会猛然张开将她一口吞下去,慕媛坐在小推车上,看着宫奴所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它的影子,一颗提着的心慢慢的放了下来。 “阿纤姐,你这是送我去徵宫吗?”慕媛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看着正在微笑着推车前进的阿纤,心里充满了感激。她本来也可以和那些麻木的宫奴一般对她不管不问,任凭她受玉芬姑姑的欺辱,可是她却没有这么做。她虽然力量有限,可她却尽了自己最大的力气帮助她逃离了那个可怕的地方。 阿纤将车子停了下来,招呼着慕媛道:“你下来,我和你好好商量下。” 晨风吹起了阿纤额前的刘海,露出了她一张清秀的瓜子脸,脸颊边有一条浮肿的皮鞭印子,可一点也不影响她看上去温柔可亲。慕媛靠近了阿纤一点,贪婪的闻着她身上传来的味道,虽然和母亲身上那种淡淡清香不同,甚至还有些异味,可她却觉得分外亲切,一点都不觉得不舒服。 “慕媛,我没去过徵宫,也不知道徵宫怎么走。在皇宫里可不能到处乱走,一个不小心,小命便丢了。”阿纤蹲了下来,将慕媛搂在怀里,声音很是温柔:“我昨晚一宿没有歇息,想了个法子,就看你运气好不好了。” 阿纤每日负责皇上、皇后和太子这边的宫殿,所以对这边比较熟悉。每日早上她推着车子从经过东宫的院墙时,不是能听到练剑声,便能听到读书声,看后门的内侍说那是皇孙赫连睿,他文从慕昭仪,武从乌丹朱,勤奋异常,皇上都对这个孙儿青眼有加,时时夸赞他是赫连家的俊才呢! “所以,你想让皇孙帮我去和昭仪姑姑说这个事儿?”慕媛犹豫的看了下阿纤:“那个后院,我怎么才能进去呢?” 阿纤也为难的皱起眉头来,她的手无意识般在慕媛的手上划了几个圈:“后院我也没有去过,我都是进门接过马桶便离开了,连后院的门开在哪里都不知道。” 慕媛站在那里,头脑里一片茫然,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可究竟该怎么样才能见到昭仪姑姑呢?若是在皇宫乱闯被人抓住了,说不定还没见到昭仪姑姑便会被杀头了,说不定又会被扔回宫奴所,自己以后的日子便可想而知了。一滴晨露从头顶上的树叶上掉了下来,滴进了她的脖子,凉得让她打了个寒颤——不,这两种结局哪一种都不是自己想要的,我要活下去,要好好的活下去,我还要手刃仇人,为父母报仇!慕媛捏紧了拳头,一双大眼睛里透出了几分坚定,看了看身边一脸愁容的阿纤,她轻声说:“阿纤姐,我们走罢,我相信自己的运气,我定然能见到皇孙的!” 阿纤也知道在这里呆久了也有危险,若是玉芬姑姑今日突然起得早些,或者有想巴结讨好的宫奴去向玉芬姑姑禀报了,说不定不多久便会有人追出来。她点了点头道:“我们现在便去东宫。” 小推车在冰雪未融的路面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喉咙里发出的喘息,御花园白雪皑皑,花枝藤蔓上一片洁白,看不出它们本来的面目。可是,春天一到,冰雪都会融化,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模样,这花园里也该是鸟语花香,有说不出的春意盎然。慕媛坐在车上着迷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虽然现在还只是白茫茫的,但她相信不久以后便会是繁花似锦,生机勃勃。 身边出现了一道宫墙,她能感觉到阿纤的背突然挺直了,眼睛里也满是希望,那就是东宫吗?慕媛的心也砰砰的跳了起来,几乎要到了喉咙口,她拼命的用手压着自己的胸口,闭上眼睛默默祈祷,上天,若是你怜惜媛儿一家人的遭遇,请务必让皇孙出现在后院。阿纤看着闭着眼睛的慕媛,手心里也薄薄的生了一层汗,几乎握不住小推车的杆子,她吃力的提起腿,飞快的推动着车子,朝她熟悉的那个地段奔去。 “吾尝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也。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一阵朗朗的读书声从后墙那边传了出来,阿纤和慕媛心里都是一喜,看来那位皇孙已经在早起读书了。阿纤将车子停在院墙边上,慕媛从车子上站了起来,拼命想爬到院墙上边去,可无奈那院墙太高她伸出手都够不着院墙的一半。 阿纤在旁边看着也是着急,她蹲□子对慕媛道:“你快站到我肩膀上试试。”慕媛赶紧爬到了阿纤的肩膀上,阿纤扶着车子慢慢的站了起来,可无奈那院墙实在太高了,慕媛只能看着墙头那青黑的瓦片而叹息。 “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院子里边的那个声音又在重复着最后这几句话,莫非那皇孙是在背书但是却卡在这里了?就听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皇孙殿下,你还是再读几遍罢,每次都卡到这里,后边便更记不住了。” 就听墙里那皇孙懊恼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一到这里便背不下去了,我便不信背不下来,把书给我,我再读上几遍。” 灵光一现,一个念头浮现在慕媛的脑海里,这或许是个好机会?她毫不犹豫张开嘴将那几句话流利的接了下去:“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此文乃是荀子的《劝学》,不知皇孙殿下可知道其中含义?若只是死记硬背,却弄不清楚它到底在说什么,又怎么能记得牢固呢?” 《劝学》这文是《荀子》的首篇,系统地论述了学习的目的、意义、态度和方法,写得简朴易懂,读起来也朗朗上口。这篇文章是慕媛在两年前便熟记于心的,现在背起来更是毫不费力,她童音甜美,背诵起来又有节奏和韵律感,一时之间让院墙里边和外边的人都惊讶万分。 赫连睿最近在和慕昭仪学习《劝学》,只觉得这文章写得甚好,心里喜欢,便想将它烂熟于心,没想到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他背了几日也未能将文章全部记下来。赫连晟见儿子用功可却收效颇微,见他一脸沮丧,不由得心生怜悯,摸着他头上几根辫子道:“睿儿,汉人文字和我们胡人不同,你心好汉学父亲也很赞成,可没有必要如此勉强自己,什么事情都是慢慢来的,着急不得,你且好好歇着去。” 看着父亲宽容的 ,赫连睿口里答应着,心里却不服气,凭什么自己就背不出来?明日非得早起将这文章给背下来不可,也好叫父亲和昭仪娘娘大吃一惊!想到这里,赫连睿脸上便有止不住的笑容,招手叫自己的贴身内侍薛清明日寅正时分便务必喊他起来,否则小心吃一顿板子。薛清哪敢违背皇孙的话,今日清晨便将赫连睿唤醒,他简单洗漱了下便拿着书在后院用功起来。 读了数遍,自己本以为能记下来了,可才背了一段多一点便卡住了,却没想到院墙外边却有一个小女孩轻轻松松的背了出来,还反问他可知道其中的意思。小女孩清脆的声音在空中流转,似乎久久不能消失,这让赫连睿好奇心大起,隔着墙大声问:“你是谁?你怎么会背这文的?有谁在教你吗?”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慕媛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努力想装出平静的声音来:“皇孙殿下,若是你愿意,我愿当面告诉你怎么样才能更快的记住这篇文章。” “薛清,你快去将她接进来。”里边传来赫连睿兴奋的声音,这句话让慕媛的身子发软,她疲软无力的沿着院墙溜了下来,就像一个溺水者终于见到了拉她上岸的双手,全身放松下来。她贴着墙站在那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抱着她的阿纤也在不住的发抖,她们是成功了一半,慕媛终于能见到皇孙殿下了。 院墙那头远远的走来一个小内侍,见到站在院墙边上的阿纤和慕媛,不由愣了一下:“你们是宫奴所的宫奴?” 慕媛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破破烂烂的衣裳,点了点头,薛清惊奇的打量了她们几眼,指着慕媛道:“你跟我进来,皇孙殿下要见你。” 阿纤紧紧的抱了一下慕媛,贴在她耳边说:“相信你,你一定能找到你的亲姑姑的!”慕媛的眼泪也不由自主的流了出来,她抱紧了阿纤的脖子,两行热泪弄得阿纤脸上也是泪迹斑斑:“阿纤姐,我会叫姑姑将你接出宫奴所的。” 阿纤望着她,哽咽着回答:“慕媛,我会等着你来接我的。若是我没有等到,就请你记着务必托昭仪娘娘让皇上查查五年前云州刺史府家里的冤情,我父亲是被冤枉的,他不是贪官,他真不是贪官!”慕媛听着阿纤那凄苦的声音,也能想象得到她的心情,她拼命的点着头道:“阿纤姐,我会的,我一定会和姑姑说的!” “你快跟着进去,说不定玉芬姑姑她们便追来了!”阿纤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抹了一把眼泪,拼命将慕媛的手掰开:“快走,难道你不想给家里人报仇吗?记住,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慕媛恋恋不舍的望了阿纤一眼,跟着那小内侍往前边走了过去,走到院墙尽头的后门,回头看看阿纤,她正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自己,她身边有一排大树,枝头不断洒下细碎的雪花末子,将她一点点的朦胧了起来,似乎那是一个时而清新时而模糊的幽魂般,游荡在这深宫内院里。 赫连睿心急的在后院踱来踱去,一心想见到院墙外边究竟是什么人,她竟然能如此流利的将这文章背得一字不差,这让他分外惊奇。就在他焦躁不安的往门口张望的时候,就见小内侍薛清带了一个个子矮小的人走了进来:“皇孙殿下,方才外边接着背下去的人便是她。” 带着几分惊奇,赫连睿看了看站在眼前的慕媛,只见她身上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衣裳,那上边还开了不少口子,露出了灰黑色的棉絮。她身子娇小,皮肤很白,便是那一地的白雪都不会让她的肌肤黑上三分。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就如两丸闪亮亮的宝珠在水里荡漾般,看得他突然生起了一种怜惜。这样可爱的小姑娘,是谁那么狠心鞭打她?他能清楚看到她的脖子那有几道鞭痕,堪堪就在脸颊边上擦过。 “你叫什么名字?”赫连睿看着慕媛虽然狼狈,可却依然从容不迫的站在那里,没有半点拘束和慌张,沉静得和她的年龄根本不相符合,心里也很是惊奇,她究竟是哪个宫里头的宫女,怎么自己以前都没见过她。 慕媛向赫连睿行了一个礼儿道:“回皇孙殿下的话,奴婢叫慕媛,乃是雍州刺史慕朗的女儿,宫里头慕昭仪便是我的姑姑。” 听到慕媛这话,赫连睿脸色一变,指着慕媛喊道:“大胆,竟敢冒充昭仪娘娘的侄女,你是欺负我不识得慕媛不成?早几日徵宫里边才来了一个慕媛,是昭仪娘娘的侄女,你究竟是何人,还不速速说个明白!” 慕媛向赫连睿行了一个礼儿道:“回皇孙殿下的话,奴婢叫慕媛,乃是雍州刺史慕朗的女儿,宫里头慕昭仪便是我的姑姑。” 听到慕媛这话,赫连睿脸色一变,指着慕媛喊道:“大胆,竟敢冒充昭仪娘娘的侄女,你是欺负我不识得慕媛不成?早几日徵宫里边才来了一个慕媛,是昭仪娘娘的侄女,你究竟是何人,还不速速说个明白!” 第74章 对手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纳西阿奴在自己的院子里带着几个宫女溜达了一圈,很快便发现这院子比自己在家里住的院子小了许多,太子妃送来的几个宫女也非常呆板,不如自己那几个贴身丫鬟。素日在家里便,自己只要眉毛眼睛动一动,她们便知道自己的意思,可现在这几个,只会垂着手跟在身后,也不知道要开口说话,都快要把她闷坏了。 “你们都叫什么名字?”纳西阿奴转过身来看了看几个木呆呆站在那里的宫女,实在是无话找话。 几个人见主子发问,毕恭毕敬的把自己的名字说了一遍,不知道是谁给取的名字,全用的是“黛”字开头,分别叫做黛绿黛青黛翠和黛墨。纳西阿奴见她们回答了自己的名字以后又紧紧的闭着嘴巴,不由得有些心里烦闷,想到昨日里头,还有好些丫鬟们总陪在身边说说笑笑,光阴一眨眼便过了,可现在身边换了几个木头人儿,自己在院子里转了好半天都还没见太阳沉下去呢,这宫里的日子可真是难熬。 因着院子太小,转了两圈便没有了地方好走,纳西阿奴便带着几个宫女往外边走了去,顺便想看看厨房里是不是已经将晚膳做好了。刚刚走出去没多远,就见珲阿若带着一个宫女从对面走了过来,见到纳西阿奴身后跟着四个宫女,不由得撇了下嘴,眼睛带着一丝不屑朝纳西阿奴上下打量了一番:“哟,真是好大的排场,出来逛个园子竟然还要带上一群奴婢,还以为这长乐宫里边便是你最大不成?” 珲阿若的声音尖锐高亢,配上她那张拉长了的小方脸,一种说不出的嘲讽意味让纳西阿奴心里有些发堵,她心里想着可能是自己被指了做皇孙殿下的绵福,珲阿若吃醋,所以才会如此针对自己。想着临行前母亲的交代,她深深的看了珲阿若一眼,带着宫女们便往一旁走了过去,不想和她说话,谁知珲阿若却不愿意放过来,带着蓝倩快步跟了过来,拦在了纳西阿奴的前边:“咱们都是皇孙殿下的绵福,难道不该好好谈谈话儿?” 纳西阿奴见珲阿若拦住了自己的去路,心里也来了几分气,站定了身子瞧着珲阿若,只见她脸上的颜色没有了两年前见着的红润,两颊有些发黄,衣裳穿得也不是很光鲜,不由得冷冷一笑:“珲绵福,即便是皇孙殿下不待见你,你也不该将这闲气儿撒到我身上罢?” 这句话就如点了一个炮仗一般,珲阿若闷在心里的那股子气总算找到了发泄的对象,她在家里做小姐时便骄横无比,进宫以后好不容易才收敛了些,现在碰到纳西阿奴,连她也出言讽刺自己,如何再能忍耐得下去?她抬起手来,在纳西阿奴还没有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之前,劈手就给了纳西阿奴老大一记耳刮子:“你算什么东西?竟然在我面前胡言乱语的,这记耳刮子便让你长点记性。” 珲阿若从小便练了骑射,手劲不小,这记耳刮子只扇得纳西阿奴一阵发晕,就觉得自己嘴里有些腥甜味儿,恐怕是磕了牙齿出了些血。她头上的那支金步摇簪子也被珲阿若刮得掉到了地上,还不知道上边的各色宝石有没有掉落,黛翠慌忙都蹲下去帮她去捡那金步摇,黛绿赶紧一把扶住纳西阿奴,生怕她冲过去和珲阿若打斗。 “珲阿若,你不要仗着你出身大司马府便在我面前放肆。大家都说皇孙殿下不喜欢你,我原本还不相信,现儿见你这模样,我总算是信了。”纳西阿奴倒没有像黛绿担心的那样冲过去,只是捂着脸恨恨的回骂。从小她们便认识,她早就见识过珲阿若的厉害,自然不敢自己再送上去给她打,只能占点口头便宜罢了。 珲阿若抬起眼皮子看了看纳西阿奴,脸上露出了一分笑容:“纳西阿奴,你还以为自己生了副倾城国色,能让皇孙殿下喜欢你?”她的眼睛睁大了几分,笑容深了几分:“我便擦亮着眼睛看着你到时候是怎么哭的罢!” 纳西阿奴呆呆的看着珲阿若已经归为平静,带着蓝倩与她擦肩而过,临行时还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眼睛里透露出来的神色让纳西阿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那种古怪的感觉一直缠绕着她,让她隐隐觉得有些寒意。 站在那里看着珲阿若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沉沉暮霭里,地上已经堆了一层厚厚的桂花,米粒大的花朵星星点点,积在一起,就如一块黄绿色的毡毯般。秋风乍起,那小小的花朵随着风飘到了一旁,地面又露出了青石的底子。纳西阿奴看着那些桂花随风而逝,不由得有些伤感,这时那边走来一个有些年纪的姑姑,见着纳西阿奴行了一个礼道:“纳西绵福,晚膳已经做好了,我叫厨房送去院子里了,以后可要记得派人去取膳食,厨房是不管送的。” 纳西阿奴有些发堵,便是一个姑姑也来教训着她了,自然有些不忿,那姑姑也看出来她神色不虞,只是笑着道:“纳西绵福,是是良娣娘娘派来长乐宫的管事姑姑,这些事儿我不能不先和你交代着。” 这句话点出了自己身份,秋雨姑姑满意的看着纳西阿奴的脸慢慢恢复了平静,这才接着说:“良娣娘娘吩咐奴婢提醒绵福,今晚要去皇孙殿下内室过夜,可千万不要忘记了。” 纳西阿奴的脸刹那间染上了红红的一块,她低下头,声音细如蚊蚋:“姑姑,我知道了。” “那便赶紧去吃饭,皇孙殿下过会该回来了。”秋雨姑姑瞧了瞧纳西阿奴,见她鬓边头发有些散乱,有些惊讶:“绵福最好先收拾了一番再去见皇孙殿下罢。”虽说这纳西绵福生得比珲绵福又美貌了几分,可终究还是比不上慕中才人,不知道皇孙殿下会宠上几日呢。 被秋雨姑姑提醒,纳西阿奴这才想到自己方才被珲阿若一个耳刮子扇掉了金步摇,头发自然也不会整齐,定是零乱不堪了。脸上一红,赶紧带着几个宫女飞快的回到了自己屋子,对着镜子一看,一边脸儿有些肿胀,头发被勾出了几缕,乱七八糟的垂在肩头。纳西阿奴此时顾不上摆在那边的热气腾腾的饭菜,先叫黛青黛绿给自己重新梳妆,匀了脂粉,细细画了眉毛,见着镜子里边一张芙蓉粉面,心里有些得意,这才站起身来到饭桌旁边,胡乱用了些晚膳,一心巴望着被自己打发出去的黛墨回来禀报外边的情况。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黛墨气喘吁吁的跑回来说皇孙殿下已经回宫了,纳西阿奴听了垂下头去,一颗心紧张得砰砰乱跳,一只纤纤素手轻轻的敲打着桌子,极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母亲昨晚教给自己的话似乎还在耳边回荡,今晚自己便要将身子交给皇孙殿下了,纳西阿奴既觉得有几分甜蜜,又觉得有些害怕。 坐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的站了起来,带着黛墨走了出去。屋子里剩下的三位宫女见主子走了,也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咱们这位主子看起来还是个好亲近的,方才那位珲绵福真真是凶悍。” “凶悍又如何?一看就是不得宠的,没见她那脸色,黄得和枯草叶子一般了。”黛绿将碗筷收到盆子里边放在了一旁:“我看咱们这位绵福温柔可亲,自然会受宠爱些,以后咱们也能跟着沾光呢。” “可不是吗。”灯影里黛翠笑得很甜,只要纳西绵福受宠了,以后的打赏自然少不了。 纳西阿奴走到赫连睿的内室外边,看着窗户上透出的灯光,停住了脚步。她有几分犹豫,不知道到底该怎么样和赫连睿相处,说实在话,她心里虽然一直想做赫连睿的绵福,但赫连睿之于她,却还只是一个见了两面的陌生人。 她闭上眼睛,努力回想着赫连睿的模样,他很英武,浓眉大眼,嘴角轻轻上扬着,似乎一直在微笑——他是喜欢自己的,才会一直对自己微笑罢?一阵微风吹了过来,吹起了纳西阿奴的衣裳,秋夜已经有些凉意了,纳西阿奴拉紧了自己的衣裳,毅然在门外朗声说道:“皇孙殿下,纳西阿奴求见。” 门被打开了,一个穿着深青色衣裳的内侍打起了门帘,朝纳西阿奴行了个礼儿:“纳西绵福,请进屋子罢。” 纳西阿奴望了望他,这就是下午那个捧着野味过来的内侍,该是赫连睿的贴身内侍了,她鼓起勇气朝他笑了笑,伸手抹了抹头发,然后才抬腿跨过了门槛走了进去。 赫连睿的内室很简单,四角都立着宫灯,全是美人捧桃的形状,左墙上有个多宝格,上边放着些零碎东西,旁边的墙壁上还挂着一把刀,右边的墙壁却有个简易的书橱,上边堆着一些书,大概是经史子集之类,书橱不远处有一张书桌,上边有笔洗砚台,还摊着一张宣纸,上边隐隐约约有字迹。 纳西阿奴的眼睛转了转,这才看到靠着那边窗户放着一张阔大的拔步床,雨过天青色的帐子,拔步床外围摆了一张小小的茶几,上边放着一个棋盘,有两个人正坐在棋盘边上,专心致志的看着棋子,头都未曾抬起,那九华帐的烟雨青色笼住那两人的身形,朦胧得好像是两尊塑像,不是真实的人一般。 下棋的两人谁也没有理睬纳西阿奴,她只能带着黛墨愣愣的站在一旁,薛清见她脸上难堪,放下门帘走了过来堆出一脸的笑:“纳西绵福,可有什么事儿?皇孙殿下此时正和中才人下棋呢,若是有事,还请稍等片刻。” “我是来侍寝的”这句话纳西阿奴如何说得出口?她只能红着脸站在那里看着帐子里的两个人,硬生生的压下心头的不快,向薛清点头笑道:“不妨,我也过去看看皇孙殿下下棋。” 薛清暗自叹了一口气,带着纳西阿奴走了过去。此时那盘棋大概已经能见分晓,赫连睿被慕媛杀得丢盔弃甲,剩不了几个棋子,他叹了一口气,望向对面的慕媛道:“媛儿,你现在下棋越发的厉害了,以后你让我两个子都不行了。” 慕媛抬起头来朝赫连睿一笑,几颗细白的牙齿映着灯光闪闪儿的发亮:“殿下,我再让多了,那便不是下棋了,没什么意思了。所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殿下虽然下棋不及我,可行猎却胜了媛儿太多,今日殿下的收获可是让媛儿的眼睛都看呆了去。” 赫连睿听到慕媛夸奖自己,不免得意:“那是自然,若我连骑马开弓都没能耐,媛儿便要瞧不起我了。”他转过头去朝薛清吩咐:“媛儿最近嗓子容易干,去泡一盏清火的茶过来。”这一转脸便见到纳西阿奴带着一个宫女站在床侧,不由得皱了下眉头,这位纳西家的小姐可真是脸皮厚,竟然自己摸到他的内室来了。 昨日皇爷爷给自己指了她做绵福,皇上金口玉言,自然不能反驳,赫连睿心里拿定了主意,反正自己生死不碰她便是。在长乐宫他便是最大的主子,谁还敢阴着胁迫他和这位纳西绵福同床不成?可是没想到这纳西阿奴竟然死乞白赖的跑自己房间来了,他偷眼看了看慕媛,就见她低头看着那盘棋子,看不到她的半分表情,心里便是一急。 自从上次中秋向媛儿发誓此生只愿和她在一起,两人的感情便越发的好了,现在又莫名其妙的来了个纳西绵福,还不知道媛儿心里会不会生气呢。 “殿下,夜深露重,还请早点歇息罢。”纳西阿奴迟迟艾艾的说出了一句话,脸上已经是涨得通红,似乎能滴出血来。 这句话让赫连睿心里一跳,想到了两年前的晚上,仿佛珲阿若也是这般说的,措辞虽然不同,但意思却是一样的。他横着眼睛扫了纳西阿奴一眼,只见她羞涩的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他,心里忽然有了主意,于是大声对她说道:“夜深露重,你先回屋子去罢。” 纳西阿奴站在那里,琢磨着赫连睿的话,心里不由得砰砰直跳,皇孙殿下的意思是他要到她房间里边来不成?她努力的想着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姨娘们相处的方式,确实是父亲去主院或者姨娘们的屋子,那皇孙殿下该是这个意思了罢?想到这里,纳西阿奴的腿都软了几分,朝赫连睿行了一礼道:“那妾身……”说出妾身这两个字来,纳西阿奴只觉自己的口齿都不伶俐了:“妾身先去自己屋子里候着。” 赫连睿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你去罢。” 纳西阿奴得了这话儿,欢喜不胜,带着黛墨转身走了出去,却碰上了捧着茶盅进来的薛清。薛清见她面露喜色,走的步子又快又急,不由得心里一愣,不知皇孙殿下用什么法子,竟然把她支了出去。 走到屋子里边,就见那帐子里边的两个人都在互相看着,谁都没有说话,最终赫连睿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媛儿,你知道我的用意罢?” 慕媛抿嘴一笑,将那些棋子哗啦啦的收到了棋盒里边,伸出脚来轻轻踢了赫连睿一脚:“殿下,夜深露重,你就忍心让纳西绵福白白的等一个晚上不成?” 第七十七章等待 (西厢空待月,碧海青天夜夜心。) 暖黄的灯光打在慕媛的脚上,照得她的脚光洁如玉,那脚趾头上的指甲盖子粉粉嫩嫩,玉白的底色上带着一点浅浅的粉色,就如御花园里新开的花朵般,看得赫连睿一阵发呆,在慕媛站起来准备跨下床去时一把捉住了她的脚踝:“媛儿,不许走。” 慕媛被他抓得动弹不得,扭着身子回过头来娇嗔的看了他一眼:“殿下,你该歇息了,我先回屋子了。” 薛清捧着那盅茶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一幕,进退两难,以前皇孙殿下对中才人的情意还停留在口头,可最近却喜欢动手动脚的逗弄她了,皇孙殿下是长大了。 赫连睿没有放开慕媛,只是双手一用力便将她拢在怀里,慕媛柔软的脸庞贴在他的胸口,他只觉得自己一颗心似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一般。他将慕媛抱着坐上来了些,嘴唇在她耳畔呵着热气,呼吸有些急促:“媛儿,你真美。” 慕媛虽是年纪小,可在这后宫呆了这么几年,自然知道了赫连睿的举动是为何,她的脸不由得红了红,低声喝道:“赫连睿,你放开我。”虽然自己也心悦于他,可毕竟年纪还是小了些,也该等几年再说。 听着她的低喝声,赫连睿这才恋恋不舍的将手放开,惆怅的叹了一口气:“媛儿,我会等着你快快长大的,若是他日我能登基为帝,一定封你为后,不管旁人会说什么,此生只宠着你一个人。” 灯光下的赫连睿眉眼之间有一种异常的坚定,他的嘴角紧紧的抿着,眼睛热切的望向慕媛,似乎在期待着她的回应。慕媛心里颤动了一下,似乎被人拨动了心弦,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柔情蜜意。她微微一笑,从赫连睿怀里爬了起来,趿拉上绣花鞋,接过薛清手里的茶盅喝了一口,那茶水的滋味非常清爽,又带着些甜味,特别顺口,又或者是心情好,觉得什么都好了,慕媛大口将那盅茶喝完,朝赫连睿行了一礼:“殿下早些歇息,我回屋子了。” 赫连睿痴痴的看着那身影从房门消失,嘴角却不肯放松半分,还是紧紧的抿在那里,薛清看了心里直感叹,这可真是孽缘,为了让中才人高兴,皇孙殿下就连日后封她为后这种话都说了出来,还说会独宠着她,这帝王家里最最要不得的便是独宠,多少独宠的妃嫔最后都没有落到好下场。可他却不敢说出来,只是走近了一步低声问赫连睿:“殿下是去纳西绵福院子里歇息还是……” 话还没说完,赫连睿便很不悦的看了他一眼道:“这还用问?快些去打水进来。” 自己的问话当然是多此一举,薛清苦笑着退了出去,外边一片银色的月光正好,今儿是十七,可月亮仍然又圆又大,这本该是花好月圆的晚上,可偏偏皇孙殿下的一颗心就如铁石般,再美貌的女子也吸引不了他。 要不要去纳西绵福那边通报一声,叫她不要等了?薛清捧着一盆子热水,一边心里想着事儿,脚下一滑,摔了一跤,盆子被扔出去很远,落在青石地面上边,发出清亮的响声,在这月夜,格外的响亮。 赫连睿听着声响走了出来,见薛清支撑着身子一节节的站了起来,不由好笑:“你今晚怎么了,竟然如此失神?” 薛清愁眉苦脸道:“皇孙殿下,明日良娣娘娘定要来问情况,若是知道皇孙殿下没有和纳西绵福同房,奴才定是要受惩罚的。” “只要你不像上次一样,和良娣娘娘串通起来谋害我,那再怎么样也就只是受些小惩罚,若是你再狗胆包天,你小心我把你两条腿打折,看你还敢不敢狗腿一般的往宫外跑去弄些那腌臜东西进来。”赫连睿指了指滚在一旁的盆子道:“还不快些捡起来重新去打水。” “是。”薛清弯了腰将那盆子捡了起来,皱着眉毛呲牙咧嘴的往旁边走,心里有说不出的烦恼,明日这顿板子看来是少不了的。 赫连睿美美的睡下了,梦里还见着自己拉着慕媛的手在放纸鸢,蓝天白云,春光明媚,媛儿清脆的笑声洒落在草地上,让他有说不出的舒服。而他没有想到纳西阿奴院子里的大红宫灯点了一个通晚,到早上都未曾熄灭。 “绵福,早些歇息罢。”黛墨陪在纳西阿奴的身边,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就见纳西阿奴倒是精神,眼睛呆呆的望着那盏宫灯,细羊皮纸罩子上边绘着四时花卉,一点点黑色的影子投在了地面上,影影绰绰,就如沉着点灰尘一般。 “你先去歇息罢,我这里不用你陪着了。”纳西阿奴回过头来朝黛墨浅浅一笑,自己怎么能先去歇息呢,皇孙殿下分明说过叫自己先回屋子,他下完棋自然会过来的,自己当然要等着他来。 黛墨朝纳西阿奴行了一礼,慢慢的退到了自己屋子里头,这间屋子是她和黛青合用的,听到门响,黛青被惊了醒来,含含糊糊的问道:“绵福和皇孙殿下睡下了?” “嗐,你快别提这事儿了。”黛墨点了一盏小灯笼照着自己去旁边杂屋里头简单洗漱了下,等到她回来的时候,黛青却没有入睡,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她:“究竟怎么了,你快说说。” 黛墨小声的把今晚的事情说了一遍,叹着气儿道:“皇孙殿下分明是在敷衍绵福呢,肯定是不会过来了,可她却那么当真,非要坐着等皇孙殿下过来,你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要过来,不早过来了?” 黛青一条胳膊露在了外边,掀起红绫被面儿,翻身下了床,趿拉着鞋子轻轻的往外边走,黛青一把拉住了她:“你做什么去?” “我去看看什么时辰了。”黛青抬起头望了望天上的月亮,此时那轮明月已经过了中天,慢慢的往一边斜了去,月亮旁边有几颗星子,清冷的闪着寒光,看上去便有些冷冽:“哟,这该到丑时了罢?” 黛墨将黛青一把拖了回来塞到了被子里边,自己也上了床,低声道:“我出来的时候看了下沙漏,已经是丑时了,可咱们绵福就是不死心,直说要等着皇孙殿下过来呢。”她顿了顿,眼睛望着漆黑的屋子,叹了一口气:“那位珲绵福看起来是不得宠,可我们绵福便是连宠都得不上,跟了这样的主子,咱们姐妹几个不知道日子会过得怎么样呢。” 黛青也沉默了,两个人满怀心事的睡了过去,屋子里很快响起了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纳西阿奴一夜未眠,她用手支着头,半靠在软榻上望着那暖黄的灯影,心里翻来覆去想着这两年的生活,想着母亲对她的叮嘱,还想着皇孙殿下的浓眉大眼,不禁微微的笑了起来,他肯定会过这边来的,毕竟这是她进宫的第一夜,他自然会来陪她。 想着想着,瞌睡袭了上来,头慢慢的低了下去,磕到了桌子边上,猛然又醒了过来,举目看了看屋子一角的沙漏,已经是寅时将尽,卯时要至了。看着那细沙极其缓慢的往下边流了过去,纳西阿奴这才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她一直在自欺欺人,心里边想着皇孙殿下贪恋着下棋,所以一时半刻没有能过来,可现在都快卯时,他都未曾过来,这说明他是不会过自己院子来的了。她泪眼朦胧的抬起头,看了看这间屋子,里边被黛青黛绿布置了一下,被子上放着鲜红的剪纸,剪的是鸳鸯戏水,茜纱窗上还贴着喜鹊登梅的图样,现在看上去真是一种莫名的嘲讽。 皇孙殿下为什么不愿意过自己院子来?纳西阿奴擦干了眼泪,仔细回想着这一天的经历,珲阿若的话在耳边响起:“纳西阿奴,你还以为自己是那倾城国色能让皇孙殿喜欢你?我便擦亮着眼睛看着你到时候是怎么哭的罢!” 她说得那般笃定,似乎知道皇孙殿下是不会到她院子里来一般,这是为什么?难道是珲阿若将皇孙殿下霸占了去?可是想着珲阿若那如菜色的脸孔,想到抓周宴上看到的珲阿若那般不受重视,可见绝不会是她将皇孙殿下的宠爱分了过去,那会是谁? 纳西阿奴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幅画面来,阔大的拔步床外边的小几上边摆着一个棋盘,一男一女面对面坐着,两人都是认认真真的下棋,似乎没有注意到她走到旁边来一般。那个和皇孙殿下对弈的女子她在抓周宴上见过,原先是五品的春衣,因为进献了糕点甚合皇上心意,被升为中才人。 难道是她?纳西阿奴心中一阵刺痛,是因为那位中才人,皇孙殿下才不愿意和自己同床共枕?可是那位中才人看上去年纪尚小,还只有十岁上下,皇孙殿下未必能和她……想到这里,纳西阿奴脸上一红,摇了摇头,小声对自己说:“不是的,定然不是她,皇孙殿下该是身子不爽利才没有过来的。” 她站了起来悄悄的摸出了屋子,因为天空中有月亮,外边并不黑,整个院子里边安安静静的,没有半点响声,几棵高大的树伸出了枝桠,上边的叶子已经转了颜色,只是在着凌晨时分,看上去都是黑鸦鸦的一片,没有什么区别。纳西阿奴走出了院子,便见不远的后院已经有了灯影,想是厨房里的人开始忙着弄早膳了,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纳西阿奴茫然的站在园子里边,看着天上的那轮月亮慢慢的隐没在云层后边,晨曦渐渐的浮现在眼前,身边的树影由黑黝黝的一片慢慢的能看清楚轮廓,最后能看到树叶,甚至是树叶上的晨露,坠在叶尖上,仿佛要立刻掉下来一般。 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皇孙殿下的院子前边,那扇院子门已经打开了,里边走出一个穿着深蓝色衣裳的内侍,手里提着一个木桶,看到站在路边发愣的纳西阿奴,他也是一怔,停下步子行了一礼:“纳西绵福安。” 纳西阿奴有些紧张,她看到那个身影本来想躲开,谁知道周围却没有可以蔽身的地方,只能生生受了他这一礼:“你去提热水?皇孙殿下就起来了?” 薛清看着纳西阿奴眼下的一圈青黑,心里感叹了一声,这位绵福该不是彻夜未眠罢?见纳西阿奴问话,他便恭谨的回答:“皇孙殿下刚刚起来了,正在早读呢,绵福要不要奴才去通报一声?” “不必了,你快去提热水罢。”纳西阿奴朝薛清点点头,神色有些窘迫:“我先四处走走,还不太熟悉这长乐宫呢。” “那奴才便先过去了,绵福自己好好逛着罢。”薛清提着木桶朝前边走了过去,走到拐角处回头看了看,就见纳西阿奴那身银红色的衣裳在这清晨格外打眼,正慢慢的朝皇孙殿下的那扇院子门挪过去。 “哎。”薛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都说生在富贵人家是好福气,现儿看起来真是负担,皇孙殿下心里头只有慕中才人一个,可架不住皇上太子良娣娘娘帮他指绵福,珲绵福那事儿才过去两年,现在又来了位纳西绵福。这纳西绵福看着性子是个软糯的,该要比那珲绵福好对付些罢,只希望以后这长乐宫要安安宁宁的才是,若是出了半点差错,还不是自己和旁的宫人们倒霉。 第75章 解决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纳西阿奴踏上了赫连睿院子的台阶,她忐忑不安的挨着墙走了过去,听着薛清说皇孙殿下已经起床,正在早读,她心里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很想偷偷瞧他一眼。我就只看他一眼,纳西阿奴轻轻对自己说,一边慢慢的踏了进去。 一阵朗朗的读书声钻进了她的耳朵,纳西阿奴停住了脚,出神的听着那读书声,只觉得甚是美妙。这时一个女子的声音打断了那读书声:“殿下,你这地方断句错了。” “是吗?媛儿读一遍给我听听。”赫连睿似乎一点也不生气,声音温和,里边充满了包容和宠溺,纳西阿奴甚至都仿佛能想到他言笑晏晏的模样,心里像被什么狠狠的撞击了一下,为什么他对别人就那么温柔,对自己却是如弃敝屣。 她咬着牙齿站在那里,听着里边两个人细声说着话,似乎那个中才人正在教皇孙殿下那文章的意思,就听她甜美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埋怨:“殿下,和你说了好几次了,文章要弄懂意思再去读,如果文章意思都不知道,那就别提句读了。” “太师教的不如媛儿和我解释得清楚。”赫连睿嘻嘻一笑,那笑声听在纳西阿奴耳朵里,分外的刺耳。她站在院子的门边,似乎觉得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和皇孙殿下隔着一扇厚厚的门,怎么也走不进去。 “纳西绵福安。”一个女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纳西阿奴转过脸去,便发现一个长得很清秀的女子站在自己面前,带着疑惑的眼光看着她:“绵福起得可真早,要不要进去?皇孙殿下正在早读。” “我知道。”纳西阿奴有一丝惊慌,似乎自己被人偷窥到了心事一般,看着那宫女正在不住的打量着她,更是窘迫:“不用了,我只是想到处走走而已。”她转过身子,飞快的从门边退了出去,走得很仓促,把蓝灵看得好一阵奇怪。 “方才我在外边看见了纳西绵福,她就在咱们院子门口,也不进来,不知道想做什么。”蓝灵将手里的食盒放了下来,把食盒里边的东西一样样拿了出来:“她身上还穿着昨天进宫穿的那件衣裳,这可真是奇怪。” 慕媛帮着蓝灵将早膳摆在桌子上边,看着薛清将绞好的帕子递给赫连睿,皱着眉头道:“恐怕是因为皇孙殿下一句话,纳西绵福是一夜未眠罢。” 赫连睿胡乱的擦了一把脸,将帕子扔到盆子里边,在桌子旁坐了下来:“她一夜未眠和我有什么关系?媛儿,你莫要再想着别人,赶紧用膳,咱们早些去清心斋,免得见着不想见的人心里烦恼。” 瞧着赫连睿那满不在乎的模样,慕媛也不说话,只是坐了下来端起饭碗,赫连睿却没闲着,伸手帮她夹了一个鹅油金丝卷儿放在面前的小碟子里边:“媛儿,你要多吃些,你太瘦了。” 慕媛捧着碗不敢抬头看他,心里却很是温暖,姑姑说赫连家的男人没有一个是真心的,可自己现在却觉得好幸福,真希望这种日子能延续下去,无忧无虑,两个人一路相随,携手走到最后。 屋子里意绵绵暖玉生香,屋子外边却是清秋露浓,纳西阿奴跌跌撞撞的走出赫连睿的院门,只觉自己双腿无力,眼睛望到前边都是一片迷迷茫茫,仿佛找不到出路一般。 “绵福,绵福!”耳畔传来焦急的呼喊声,黛墨和黛青气喘吁吁的奔了过来,扶住了她的胳膊:“绵福,怎么起得这么早!”两人偷眼看了看纳西阿奴眼睛下边乌青的一圈,不由得低着头交换了一个眼神,莫非纳西绵福一夜没睡不成? “我有些不太习惯宫里的床,所以起得早些。”纳西阿奴只觉得自己头沉沉的,全身没有半分力气:“扶我回去,我还想歇息会。” 黛墨和黛青也不敢多说,扶了纳西阿奴便往回走,这时就见一道鹅黄的身影从那便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个宫女,见着纳西阿奴没精打采的模样,那女子冷冷一笑:“纳西绵福,昨晚没有歇息好罢?听说皇孙殿下宁可和中才人下棋,也不愿意去你院子里边安歇,不知道可有此事?” 疤痕刚刚才长起一层薄薄的皮儿,转瞬间便被人揭开,露出里边鲜血淋漓的肉来,触着外边的空气,摸摸都会觉得痛,纳西阿奴只觉得自己被珲阿若那句话伤得体无完肤,可她又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她,只是虚弱的看了珲阿若一眼,低声对黛墨和黛青道:“扶我回去。” 珲阿若见自己一拳头打出去却没有回应,只是得了纳西阿奴软绵绵的和两个宫女的一句话,不由得忿忿不平,还准备说几句话,蓝倩在身后怯怯的提醒道:“绵福,那药放了好一会了,该回去吃药了。” 自从生了赫连鋆以后,珲阿若身子骨便没有原来好,一直带着各种毛病,最近见儿子喊慕媛叫“阿娘”,更是气得又添了心事,前日里头便病倒了,喊了一个吏目来给看了下,说是郁积于心,要好好开解。开了些调理的药,叮嘱着每日必须服三次,所以她的小院里边便又飘起了药香。 纳西阿奴被指为绵福本来也让她心里不舒服,赫连睿不喜欢她,不来她的院子是一回事儿,可是无端的又安排了一个纳西阿奴来,她心里却万分的不舒服,昨晚派了宫女出去打听,听说纳西阿奴自己带着宫女去了赫连睿的院子里,珲阿若手里揪着床褥,嘴里恨恨的骂了一声:“贱人。” 她只顾骂着纳西阿奴,却没有想到自己当年也是这般站在赫连睿的内室,还是魏良娣命令薛清去外边买了助兴的药才成了事的。她两条眉毛拧到一处,神色有些狰狞的看着那宫女道:“皇孙殿下将她留下了?” 那宫女摇了摇头道:“没有呢。听蓝灵她们说皇孙殿下叫纳西绵福回自己院子,他继续和中才人下棋呢。”一边回话,一边小心的瞟了珲阿若一眼,珲绵福最近性子越发暴躁了,以前还装着贤良恭俭,自从搬到长乐宫以来,便放诞了许多。 “呵呵。”珲阿若听到这句话,不由得开心的笑了起来,在梳妆台前坐直了身子,让蓝倩赶紧给她梳妆:“我要去给纳西绵福道喜。” 现儿看到了纳西阿奴眼睛下的一圈青黑,珲阿若有说不出的快意,见宫人们扶着她走远,不由得痛痛快快笑了几声,只是笑得太厉害,觉得胸口下边被什么牵动着一般疼痛不堪,挣扎着喘了几口气,快步走回了院子喝药去了。 东宫里边也很快得了昨晚的信儿,蓝慧垂手站在魏良娣面前,把刚才听到的闲话向魏良娣一一禀报了,末了添上了一句:“奴婢瞧着纳西绵福是个极温柔的,可怎奈皇孙殿下就是看不上呢。” 这句话似乎在魏良娣心里扎了一根刺一般,她发狠的将手里的一支紫玉簪子往梳妆匣子上一砸,那紫玉簪子上的一颗东珠便滚了下来,蓝慧慌忙蹲□子来到处去寻,站在魏良娣身后的李嫣则将手按在魏良娣肩膀上边细声劝道:“良娣娘娘,你也别生气了,皇孙殿下是年纪还小,一时没有分得清楚,年纪大些了自然会知道了。” 魏良娣抚着胸口喘了几口气,将那簪子扔到了梳妆匣子里边,这才慢慢开口道:“我倒不是生睿儿的气,你说得也对,睿儿现在是还不知事,等年纪大些通了人事,自然知道会去体恤自己的绵福。我气只气那个中才人,弄得睿儿为她神魂颠倒的,心思全在她身上,总要想个法子将她调开才是。” “娘娘,那中才人的姑姑可是慕昭仪,您得三思而后行。”李嫣慢慢的捏着魏良娣的肩膀,一边小声说:“去年不就已经试过了吗?皇孙殿下为这事还和良娣娘娘翻了脸,良娣娘娘,您该想个妥当的法子才是。” 魏良娣转了转眼睛,颓然的叹息了一声:“你说得对,看起来我只能好好收拢着她,没必要想着去为难她。” 李嫣有一瞬间的失神,下手也重了些,魏良娣轻轻“嗳哟”了一声:“李嫣,轻点。” “是。”李嫣恭顺的回答,这才回过神来慢慢的给魏良娣捏着肩膀,她本是想引着魏良娣往一边去,提示她想个妥当的法子不露痕迹的将慕媛除了去,可没想到因为怕赫连睿和她翻脸,魏良娣竟然只想着好好去收拢慕媛,这不是让慕媛平白得了好处吗?莫非慕媛的命就那么好?李嫣一边捏着魏良娣的肩头,心里好一阵唏嘘,自己和慕媛身世相仿,比她还要能干些,凭什么她慕媛就能青云直上,而她却还窝在这里做着一个贴身宫女的活 儿! “蓝慧,你去将纳西绵福给我找来。”魏良娣望了望镜子里的自己,突然惊觉自己黑鸦鸦的头发里有一丝亮眼的白色,不由得紧张了起来,凑过去将那镜子擦了又擦,疯狂的举到自己面前仔细的审视着一头青丝。 “良娣娘娘,你看花眼了罢。”李嫣不动声色的将那一根很不显眼的白色头发藏在手心里,拿起梳子帮她去梳头发,暗地里用劲,便将那根白发扯了下来。 “李嫣,轻点,今日你的手怎么这般重。”魏良娣皱着眉头道,又拿起镜子打量了一番,虽然镜子照出来的人影不甚清晰,但她依然可以看到一个美人在里边,眉眼温柔笑容恬淡。“良娣娘娘,你可是东宫最美的女人,都不用照镜子了。”李嫣说得甜甜蜜蜜,魏良娣心里总算是通顺了几分,微笑着坐在那里,让李嫣帮自己梳妆打扮整齐,坐在软榻上边等着纳西阿奴过来谈话。 纳西阿奴睡得正香,便被宫女们推醒,直说良娣娘娘召她去东宫,唬得纳西阿奴睡意全无,匆匆梳理了下头发,换了件衣裳便带着几个宫女去了东宫。 “纳西绵福,你坐到这边来。”魏良娣拍了拍软榻旁边的位置,这让纳西阿奴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她犹犹豫豫的走了上去,向魏良娣道了声谢,便在魏良娣身边坐了下来。不敢抬头看她,只能见看着魏良娣浅紫的衣袖,宽阔的袖口上边用银色的丝线绣了一圈水滴花纹,看上去甚是精致。 魏良娣瞅了瞅纳西阿奴,只见她的头低垂着,看不清眉眼,只是一截白皙柔软的脖子露在外边,看上去优雅无比,不由得有些满意,伸出手握住纳西阿奴的手道:“纳西绵福,听说昨晚你受了委屈?” 听了这话,纳西阿奴只觉有谁戳了自己心窝子一指头,眼泪珠子忍不住滴落了下来,掉在了衣襟上,可在那上边滚了两滚,瞬间便不见了踪影,只是留了一块湿湿的印迹。她忍住心中的疼痛,哽咽着回答:“良娣娘娘,阿奴昨晚并没有受委屈,皇孙殿下只是因为下棋误了时辰,这才没有到阿奴院子里边来。” “这才是好孩子。”魏良娣大喜,这个纳西阿奴可比珲阿若乖巧伶俐得多,她轻轻拍了拍纳西阿奴的手道:“你如此温良贤淑,他自然会看到你的好处,只是要委屈你这阵子贴心服侍着他,让睿儿慢慢看清你。” 魏良娣顿了一顿,迟迟疑疑的开口道:“听说昨晚睿儿是和那位中才人下棋?” 纳西阿奴抬起头看了魏良娣一眼,点了点头,就听魏良娣的声音轻飘飘的向耳朵里边钻了过来:“那位中才人,你可要好生待她,切勿得罪了。曾经珲绵福因为和她过不去,这才闹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你可懂我的意思?” 见自己说的话没有得到回应,纳西阿奴只是吃惊的看着自己,魏良娣微微的叹了口气道:“纳西绵福,虽然说谁都希望自己的夫君一心一意的对自己,可既然进了宫,便要认清前路,宫里可没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规矩——说句不好听的话儿,即便是光禄大夫府上,也该有小妾的不是?所以,你得记着这点,千万不要去惹了那位中才人,好生收服了她,这才是你该做的事儿。” 屋子外边有着和煦的日光,可纳西阿奴此时还是觉得全身发冷。魏良娣的话似乎在向她交代一个事实,那位姓慕的中才人,自己是怎么也不要去想轻举妄动的。想到早上打断了皇孙殿下朗朗读书声的那个女声,纳西阿奴不由得心里酸痛了起来。 第七十九章 反击 (听从良娣谋,新绵福步步紧逼。) 院子里边有一棵极大的桂花树,慕媛坐在树下低着头缝着衣裳,身边的地上搁着一个小小的笸箩,里边有着各色丝线,还有一把小小的剪子,映着阳光闪闪的发亮。头顶上不住有桂花随风轻轻坠落了下来,慕媛不时的伸手将衣裳上的桂花掸了下去,手上立时便沾了淡淡的清香。 赫连睿今日下午被皇上喊去,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听说是有西域某国的使臣前来,大抵是带他前去观礼了。最近皇上不时会召赫连睿去前堂,开始她还很担心,后来问过了慕昭仪,方才知道皇上有意让赫连睿开始接触政事,这可是一件好事。 “他日我若登基为帝,定然立你为后。”她想到了那日晚上赫连睿所说的话,一颗心有如大江里的小舟,因为见着了遥远的天边有一线陆地的影子,扬着风帆飞快的往那边行进。只要自己做了皇后,想要整治中常侍那颜,肯定不在话下,一想到这里,她便无端快活了起来,望着脚边的一地落花,微微的笑了。 旁边的蓝灵正在替慕媛缝那衣领,见她突然嘴角上扬,微微一笑,两颗细白的牙齿便如丁香籽儿一般,煞是迷人,不由得感叹了一句:“慕媛,你越发美貌了。” 慕媛脸上一红,眼波飞了过去,汪汪的荡漾着,看得蓝灵只是赞叹不歇,这时就听外边有人在说话,抬起头一看,却是纳西阿奴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纳西阿奴进宫也有一段时间了,赫连睿一直没有再理睬她,慕媛暗地里观察了这位纳西绵福很长一段时间,发现她不像珲阿若那般性子暴烈,甚是绵软,隔三差五的会来赫连睿院子里边,即便是赫连睿不和她说话,她也不觉得尴尬,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赫连睿和自己下棋读书。 这位纳西绵福见了宫女内侍们也不端架子,一脸温和的笑容,不时还有点细碎东西做赏赐,虽然不很丰厚,但宫人们都领她的情。蓝灵告诉她说,宫人们都为这位纳西绵福抱不平呢——这位绵福可真真是个好的,出身好,相貌好,脾气性格都好,为什么皇孙殿下就是不待见她呢? 慕媛听了心中有些烦恼,凭什么赫连睿喜欢谁要旁人去评判,喜欢一个人,难道不是要听从自己的真心吗?她见着纳西阿奴笑盈盈的走过来,将那食盒放在桌子上,声音软糯:“中才人,我最近学着做糕点,总算是做了一笼像样点的,想给皇孙殿下送过来,不知道他可在内室?” 瞧着她那巧笑嫣然的模样,慕媛心里有几分不舒服,怎么一个个的都是来这一套?李嫣的糕点送去了大虞后宫的各个角落,这长乐宫里边不时的还能见着她拎着食盒的身影,现在又来了一个送糕点的,这赫连睿的肚子都会被撑坏了。 “纳西绵福有心了,可皇孙殿下今日被皇上喊了过去,还未回来,绵福还是将糕点带回去罢。”蓝灵见慕媛不说话,知道她心里不痛快,笑着站了起来行了一礼:“这糕点可得趁热吃,凉了就味道不好了。” 纳西阿奴脸上有片刻的僵硬,很快又挤出了一个笑容来:“我今日学做的是凉糕,凉了也没事儿的,还是给殿下留着罢。”低头望了望慕媛手上的针线活儿,她很热心的凑了过来:“中才人是在做什么呢?” 听着她对自己发问,慕媛也不好不回答,淡淡的说了句:“我在给皇孙殿下做中衣。” “哟,这做衣裳可费工夫,中才人每日里陪着皇孙殿下去念书,也实在是辛苦,要不是就把这事儿交给我罢,我在家学过女红,也给母亲做过中衣,中才人大可不必担心我会将衣料做坏了。”纳西阿奴用手摸了摸那衣料,只觉得丝滑得不沾手,啧啧称赞道:“这料子果然是好,大抵是云州来的蚕丝绸罢?” 慕媛心里正别扭,听着纳西阿奴不住的来献殷勤,心里再也受不住,伸出手猛的将她的手拨到一旁:“这个可不敢劳驾纳西绵福,你是贵人,这些粗活儿,自然该是我们这些粗人做的。” 纳西阿奴站在一旁,脸色有些发白,没想到慕媛竟然会当着好几个宫女驳了她面子,可一想到魏良娣交代的话,她只能忍了忍,继续挂着一副温柔的笑脸道:“中才人,这贴身的衣裳,自然是我来做,你难道不觉得这才是正理儿?” 她的话绵里藏针,只堵得慕媛说不出话来,纳西阿奴说的没错,中衣一般是做妻子的给夫君亲手缝制,她是赫连睿的绵福,给他做中衣自然是正理。慕媛手里拿着针,好一阵难过,手都微微的颤抖了起来,她抬头望了纳西阿奴一眼,将衣料针线都扔到了身边的笸箩里边,缓缓站了起来:“纳西绵福,若你想给殿下做中衣,你便去领了衣料做罢,这衣裳我已经做得差不多了,便不用纳西阿奴搭手了。” 纳西阿奴听着慕媛委婉的拒绝,一双眼睛里浮现出了盈盈泪光来:“中才人,是不是我哪里说话说得不好,得罪了你?我真的只是想帮帮忙而已,并无它意。” 慕媛见着这故作柔弱的纳西阿奴只是觉得气闷,向蓝灵交代了一句,将自己的针线篮子放回屋子里边去,也不理睬站在一旁的纳西阿奴,大步走了出去。 外边秋日的阳光甚是灿烂,照在慕媛的身上让她只觉得全身发热,后背还汗涔涔的出了一层水,湿哒哒的粘着中衣,颇为不舒服。她在园子里绕了两个弯儿,便听到那边有嬉笑之声,拨开树枝望了过去,原来是皇曾孙赫连鋆正由吴妈妈和几个宫女带着在玩耍。 远远的瞧见了慕媛,赫连鋆咧着嘴儿笑了起来:“阿娘!” 吴妈妈抬眼看了看,这才看见一角樱桃红的衣裳从那边树下显了出来,笑着轻轻摸了摸赫连鋆的头:“这般机灵,看见衣裳便知道是谁。” 见到赫连鋆乌溜溜的大眼睛,慕媛心里头那股郁闷的气儿总算消了一半,蹲□子朝赫连鋆伸出手来:“快往这边过来!” 赫连鋆咧着嘴儿笑着,歪歪斜斜的朝她走了过来,后边翠玉紧张的伸出双手保护着他,生怕他半路上摔到地上,所幸赫连鋆步子还算稳当,猛的扑进了慕媛的怀里,一边咯咯的笑着。一边将小嘴凑到她的脸上不住的亲着,口里还伴着口水含含糊糊的说:“阿娘,阿娘,鱼鱼,鱼鱼。” 慕媛一把将他抱了起来,笑嘻嘻的点了下他的额头:“是不是要去看鱼?” 赫连鋆睁着一双眼睛拼命的点着头,慕媛笑道:“走罢,阿娘带你看鱼去。”吴姑姑这时也赶了过来,伸手想要将赫连鋆接了过去,毕竟慕媛年纪尚小,大家还不是很放心,所以凡是要走远些的路,都是吴姑姑或者是翠玉玛瑙抱着。 谁知吴姑姑还没摸到赫连鋆身上,一只手便从斜里伸了出来将赫连鋆抱了过去,赫连鋆见面前的女子不是素日里和自己相熟的,扭着身子放声大哭了起来,手脚不住的抖动,一把鼻涕一把泪,把纳西阿奴精致的衣裳糊成了一团。 纳西阿奴尴尬的望着赫连鋆,轻声的哄着他:“不是说要去看鱼鱼吗?我带你去好不好?” 赫连鋆听到“鱼鱼”两个字,略微停下了哭声,可是泪眼朦胧的看了下,面前的女子面生得紧,不由得又哇哇大哭了起来。吴姑姑这时方才反应过来,伸出手将赫连鋆抱过去,一边歉意的说:“纳西绵福,真是对不住了,皇曾孙认生呢。” 被吴姑姑抱了过去,赫连鋆立刻不哭也不闹了,只是笑嘻嘻的指着旁边的慕媛道:“阿娘,鱼鱼,鱼鱼。” 慕媛看着纳西阿奴那狼狈的样儿,心里才畅快了些,笑眯眯的凑了上去替赫连睿将满脸的泪水和鼻涕擦干,又将脸贴着那柔嫩的小脸蛋蹭了蹭:“鋆儿乖,我们这就去。” 纳西阿奴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一群人慢慢的走远,心里颇不是滋味,再看看自己的衣裳前襟已经是皱得不像话,上边还有口水眼泪和鼻涕的印迹,她素来爱整洁,看到自己被弄成了这样,嫌恶得几乎想要脱了那件衣裳下来。 “我已经看了你一些日子了,你这法子似乎收效甚微呀。”就在黛墨黛青手忙脚乱的帮纳西阿奴擦衣裳的时候,旁边冷不丁传来了珲阿若的声音,她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那黄黄的脸色似乎又黄了几分,许是吃药吃多了的缘故。 纳西阿奴不想与她争辩,转身就想走开,珲阿若却不愿放过她,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袖:“我可告诉你,你爱用什么法子去和那慕媛争宠我不管,可你却不能动我的儿子,若是你敢动他,那我必让你落得死无葬身之地。” 珲阿若的眼睛里闪出一丝冷冽的光,配着她那惨淡的脸色,让纳西阿奴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她不敢再望珲阿若,只是快步从她身边走过。珲阿若也将手放开,看着纳西阿奴越走越快,口里发出了冷冷的笑声,嘶哑嘲哳,就像夜幕下的枭鸟的悲鸣。 赫连睿回到长乐宫时没见到慕媛,问了下蓝灵,说是出去透气了,眼睛转了下,看到石桌上有个食盒,正好觉得有些饿了,便揭开盖子,拈了几块凉糕放到嘴里,才吃两口便吐了出来:“这是李嫣做的糕点?怎么如此难吃?” 蓝灵看了看赫连睿皱起的眉头,心里有些幸灾乐祸的欢喜,抿嘴一笑:“这是纳西绵福特地给皇孙殿下做的呢,殿下可别辜负了她一番心意才是。”一边说着,一边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要将纳西阿奴惹得慕媛不高兴的事儿和赫连睿说说,最终蓝灵还是没能忍得住,将今日下午所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得赫连睿气得直咬牙:“起先还看着她是个温顺的,没想到我不在宫里她就敢明里暗里来刺媛儿!” 他背着手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既然她要为难媛儿,我可得好好为难下她才行,也要让她知道,我的媛儿可不是别人轻易能给添堵的。” 第八十章惩罚 (皇孙恼怒后,纳西阿奴终遭殃。) 一屋子的寂静,没有半点响声,似乎窗外桂花簌簌掉落的声音都能听见,圆形的窗子旁边有一截雪白的胳膊,几缕乌黑的秀发飘在那上边,秀发下是一张芙蓉粉面,上边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正悲伤的看着窗前的桂花树。 手指勾着发尾绕了几个圈儿,纳西阿奴百无聊赖的换了一种姿势,将两只手都放在窗棂上,捧住自己的脸,一边静静的想着心事。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响起,纳西阿奴没有回头,她在这长乐宫里边已经是一个多余的人了,现在也没什么事情能引起她的兴趣。这时就听身后黛绿气喘吁吁的说:“绵福,皇孙殿□边的小薛公公方才来过,说皇孙殿下找绵福过去他屋子里边呢。” 这句话让纳西阿奴猛的转过了身子,一双眼睛睁得大了几分,望着满脸通红的黛绿,她的声音有些激动:“果真如此?” 黛绿垂着手儿低头站在那里,心里一阵怜悯,纳西绵福也真真可怜,听到皇孙殿下找便欢喜成这模样,若是哪日皇孙殿下兴致来了,宠幸了她,还不知道她会不会高兴得昏了过去呢。她扬起头来,一脸笑容的望着纳西阿奴道:“绵福,千真万确。” 纳西阿奴咬住了嘴唇,一双手都有些发抖,这可是第一次赫连睿喊她去他院子——看来良娣娘娘说得没错,自己应该要有耐心,好好的伺候着他,总有一天皇孙殿下能看到自己的温柔贤淑。 “快给我看看,头发有没有乱?衣裳是不是不齐整?”纳西阿奴从软榻上站起身来,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只是推着黛墨黛青,让她们看看自己全身上下的打扮。黛墨和黛青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一齐说绵福这模样儿实在是合适去见皇孙殿下,纳西阿奴这才将一颗心收到肚子里头,迈着步子往外边走了去。 他的眉眼真是英武,纳西阿奴站在赫连睿旁边,头虽然低着,可眼睛却忍不住望上溜了一眼,赫连睿正坐在书桌旁边,桌子上摆着一本厚厚的书,他应该看见了自己,可却只是眼睛往书上边瞧,将她凉在了一旁。 “听说纳西绵福的女红不错?”赫连睿终于抬起眼睛来,看了看站在面前纳西阿奴,伸手从食盒里取了一块凉糕:“纳西绵福的糕点也做得不错,真是技艺齐整,看起来光禄大夫府里的将养姑姑很是不错。” 纳西阿奴弯着腰行了一礼,极力压制住自己激动的声音:“只要皇孙殿下喜欢,阿奴可以为皇孙殿下做中衣,还能每日里给皇孙殿下做糕点。” “这样极好,我这长乐宫里便是少了你这样贤淑的人才。”赫连睿点了点头道:“这样罢,既然你喜欢做针黹,那便给我这院子里宫女们每人做一套中衣中裤。”他略微停了停,眼睛朝纳西阿奴溜了一眼:“只是慕中才人的衣裳,你可要细心做得精致些,她最喜欢粉色的衣裳,这粉色的衣裳最挑人,皮肤颜色不好穿着也显不出那颜色的粉嫩来,可若是刺绣不好,那便将衣料给毁了,你可要想好配什么颜色的刺绣好压住粉色。你可专心做好她们的便是,至于我的中衣,便不用你操心了。” 纳西阿奴张着嘴愣愣的看着赫连睿,没想到他找自己来是这么一回事,竟然让她这个堂堂的绵福给那些下贱的宫女们做中衣!可她又能说什么?她可是温柔贤淑的纳西绵福,皇孙殿下交代下来的事情还能不去做不成?看着赫连睿戏谑的脸,她只能忍气吞声的答应了一句:“是。” 就在纳西阿奴刚刚答应下来的时候,赫连睿突然“啊呀”一声,弯□子去,两条眉头皱到了一起,脸上神情似乎痛苦不堪,一只手捂着肚子直喊痛。站在旁边薛清和蓝灵都慌了手脚,赶紧扶着他去床上躺着,薛清让蓝灵好生照看着,自己飞快的跑了出去请了王太医过来给赫连睿看诊。 “什么?”王太医背着大药箱跟着薛清往长乐宫走,听着薛清交代等会他要说的话,不由得吃了一惊:“皇孙殿下没有病,只是想让我去演戏?”王太医素来耿直,听着薛清这般说,停住了脚步,摇了摇头:“你还是去找别人罢,这事情我做不出来。” 薛清一着急,扯了王太医的衣袖便往前走:“王太医,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皇孙殿下宅心仁厚,又不是想去害人,只是不想让那个纳西绵福粘着他而已。你也知道皇孙殿下心里喜欢的是谁,为什么不成人之美呢?” 王太医听着薛清再三保证不会有人因此丧命,这才迈开脚跟着去了长乐宫。进了赫连睿的屋子,便见他抱着肚子在床上哼哼唧唧,心里就觉得好笑,这位皇孙殿下还真会装模作样,他走上前去,替赫连睿搭了一把脉,脉象平稳,身子好得不能再好了。 “皇孙殿下吃了什么东西?”王太医暗自苦笑了一声,他这年纪一大把的,还要来演戏,真是难为了自己。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纳西阿奴,也是觉得可惜,本来是好人家的女儿,偏偏要往宫里送,这皇孙殿下只有一个,他的心早就被那慕媛分了去,哪里还容得下她! 心里想着来的路上薛清叮嘱他的话,王太医往桌子上那食盒瞄了一眼,大惊失色道:“这秋天怎可还吃寒凉之物?怪不得皇孙殿下肚子痛,赶紧将这凉糕去丢了!” 纳西阿奴手脚冰凉的呆在一旁,额头上冷汗涔涔,心里有一种深深的绝望,这凉糕是她昨日向魏良娣的贴身宫女李嫣学这做的,李嫣并未提醒她这事宜,只说这凉糕开胃爽口,她尝了一块也觉得美味,这才缠着她要学着做这个的。自己昨日也吃了好几块,不见有什么问题,可为什么皇孙殿下现在却腹痛如绞? 赫连睿抖抖索索的伸出手来指着纳西阿奴道:“原来你做这凉糕竟是想要害我不成?” 纳西阿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全身都在颤抖,额头上的汗珠子已经如雨珠般落在了地上:“阿奴不敢,阿奴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赫连睿嫌恶的看了她一眼道:“你赶紧给我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纳西阿奴挣扎着爬了起来,由黛墨和黛青搀扶着往门外走了去,不料又被赫连睿喊住:“千万记得要把中衣做好,尤其是中才人的,可得精致些。” 纳西阿奴脸色惨淡的应了一句,正准备抬腿迈步走出去,这时软帘儿被一只纤纤细手掀起来,慕媛那张精致的小脸在门外晃了下,见到纳西阿奴垂头丧气的模样儿,慕媛也是一愣,深究的看了她一眼,纳西阿奴这时哪敢直视慕媛的眼睛,只是低下头去,一双脚板不敢有半分停留,走得飞快。 慕媛大步跨进了屋子里边,见赫连睿正躺在床上,床的旁边站着王太医,书桌子上边放还着王太医那只大药箱,不由得紧张了几分,快步走到赫连睿身边,抓起他一直手问道:“殿下,你这是怎么了?” 王太医见慕媛神色紧张,笑着安慰她道:“不打紧,只是吃坏了肚子。” 赫连睿捧着肚子低低的哼了一句:“媛儿,我肚子好痛,快给我来揉揉。”旁边薛清和蓝灵见皇孙殿下装病还装得真像,两人会心一笑,拉着王太医便退了出去,只留下了慕媛陪在赫连睿身边。 慕媛看着屋子里这气氛古怪,不禁生疑,走过去将手抵在赫连睿肚子上边揉了揉:“赫连睿,你怎么会突然肚子痛的?” “还不是为了给你出气?”赫连睿得意的看着慕媛紧张的神色,笑嘻嘻的摸了一下她的头发:“我没事儿,听说纳西阿奴得罪了你,我自然要想个法子整治她才是,想来以后她自然不会再来送糕点,也不会想着给我做中衣了。” 慕媛望着赫连睿那笑嘻嘻的眼睛,心里一阵温暖,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两人静静的坐在那里,眼见着残阳的影子一点点从屋子里撤了出去,暗色一点点的浮了上来,流光仿佛就在两人细微的呼吸里边一寸一寸的逝去。 纳西阿奴做的糕点让皇孙殿下吃坏了肚子这事很快便被魏良娣知道了,直气得魏良娣全身发抖,赶紧叫李嫣喊了纳西阿奴过去狠狠的训斥了一番。 “我让你好好照顾我的睿儿,可没让你去害他!”魏良娣用手捂着胸口,直打哆嗦:“你倒好,自作主张给他做什么凉糕!现在是秋天了,还能吃凉食?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她指了指身边的李嫣,恨恨的看着纳西阿奴道:“李嫣都做了好几年的糕点了,没有看到谁吃出过毛病来,你怎么就不能好好向她请教下?” 纳西阿奴低着头,很是难堪,眼泪珠子在眼睛里打着滚,眼见着就要掉了下来。她从赫连睿院子回去以后就想明白了,这哪里是她糕点做不好让皇孙殿下闹肚子,分明是赫连睿有意替慕媛出头而已,可在魏良娣面前又不敢说这话,万一魏良娣恼了,说她是在推卸责任,自己还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魏良娣训了半日话,纳西阿奴就是一言不发的受着,弄得魏良娣都觉得没意思了,这才放了她回去。黛青和黛墨同情的看着纳西阿奴,心里想着这宫里头便是做到绵福一样也是受气的,要练成“唾面自干”的本领才行。纳西阿奴则是很忧伤,她原来就已经知道皇孙殿下很喜欢慕中才人,可是这喜欢的程度,到现在才知道。 走到长乐宫门口时,正好见着赫连睿带着慕媛从外边进来,她呆呆的站在那里,羡艳的看着赫连睿紧紧的握着慕媛的手。突然,鬼使神差般,纳西阿奴跨上前去一步,对着赫连睿说道:“皇孙殿下,阿奴并不是很贪心,殿下能不能将心思分一点点给阿奴,阿奴真的只要那么一点点。” 说出这话以后,纳西阿奴的脸红了一片,她自小受过的教养都是要她学会含蓄,要容忍,要温良恭俭,而自己方才说的这话,简直是有悖常理,她站在那里,低头拈着衣袖的里层,只羞得头都抬不起来。 “纳西绵福,你倒不是个胡搅蛮缠的。”赫连睿打量了一下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子,毫不留情的回绝了她:“只是我的心思不会分给别人一点点,你便死了这条心罢。若是日后纳西绵福想自请出宫,我或者可以答应你,只要你好好的呆着,不要给我添堵便是。” 纳西阿奴抬起头来,绝望的看了赫连睿一眼,他和慕媛的手十指相扣,两人站在那里如一双璧人般。突然之间,她有些羞愧,仿佛自己闯入了不属于自己的园子。她向赫连睿行了一礼,飞快的转身走开,黛墨和黛青都没有跟得上她的步子。气喘吁吁的回到自己的院子,纳西阿奴喊着宫女们布置出了一间屋子,里边供上了一尊菩萨。 从此以后,纳西阿奴几乎足不出户,她安安静静的呆在自己院子里,天天给菩萨烧香,但愿哪一日皇孙殿下会突然想到她,在风清月白的夜里,望着地上霜华月影,一滴泪珠悄悄的从她的眼角坠落——其实她的心底里边,还是有着那个人的存在。 第76章 出谋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花开花谢,年复一年,日子就如那流水一般过得飞快,快得让人抓不住流年的尾巴。过年时的大红灯笼挑得又明又亮,这边才取下来收好,似乎没多久,又得挂了出去,欢欢喜喜的迎来新的一年。 赫连睿看着站在身边的慕媛,心里有说不出的开心,一晃过了这么几年,媛儿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姑娘,站在他身边,看上去眉目如画沉静如水,但这只是一个在人前的表象,背地里头,她活泼机灵,经常让他又爱又气,都不知道拿她该怎么办。 “皇孙殿下,刚刚徵宫的保仪姑姑来了,说慕昭仪想叫中才人过去一趟。”蓝灵见着赫连睿和慕媛走了进来,赶紧行了一礼。 “昭仪娘娘找你?”赫连睿转过脸来看了看身边有些欢喜神色的慕媛,用手碰了碰她的胳膊:“媛儿,我陪你过去?” 慕媛的脸仰了起来,肌肤就如细瓷一般闪着温润的光泽,微微张开的嘴唇就如园中绽放的花蕾,里边露出了几颗洁白的牙齿来:“殿下,你不是说今日皇上布置了策论的任务吗?还不赶紧拿出笔来,好好的想着怎么写,我去去就回,你就别浪费时间了。” 赫连睿想到皇爷爷今日布置下来的策论,心里也沉了沉,这两年,皇爷爷对他没有以前那么看重,但依然每隔一个来月就会喊他去考量学问和骑射。他心里感觉很沉重,害怕自己不能让皇爷爷满意,骑射还好说,他还能马马虎虎应付过去,可这策论真不好写,提着笔只觉写下来的东西分量不够一般,好几次都是慕媛写好了策论,他抄了交过去应付过关的。现一听慕媛提到皇爷爷布置的策论,他不由得有些沮丧,伏到桌子上边,耷拉了一双眉毛怏怏不乐道:“你去罢,快去快回。” 慕媛心里知道他不欢喜,可还是笑着朝他行了个礼儿,步履轻盈的走了出去。 正是金秋时分,御花园里的桂花开得正盛,一路浓香伴着她去了徵宫。徵宫的门口站着春芳,见了慕媛过来,飞快的跑到了里边去通传了。慕媛望着她的背影笑了笑,春花和秋月到了年纪都被放出宫去了,姑姑就去内务所选了两个,取名叫春芳和秋华,年纪不大,和慕媛差不多上下,所以每次来,几个人都说得很是投契。 慕昭仪正坐在窗前看着《虞史》的初稿,经过了好几年,这初稿总算是完了,高远将整个稿件都送了过来让她过目,还很兴奋的提议要先将一部分镌刻于京城外边的石碑上,让民众去评点,听听大家的意见。 这高远甚是耿直,也有些固执,慕昭仪一边翻阅着那些稿件,心里头一边暗自担心,虽说赫连焘当时说过,当秉笔直书,可真正写出来,他会不会高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她聚精会神的看着那一段文字,摇了摇头:“高远这可是给自己招杀身之祸呢。” “鲜卑者,东胡一支也,其性凶悍,怒则不论父兄,皆可杀之,父死,子妻其后母;兄亡,弟拥其寡嫂……”这几句话看得慕昭仪额头上滴出了汗珠子来:“昔日汉家天下时,以鲜卑为戎狄,书之无妨,可今日的大虞却是鲜卑天下,太史令定要书其不雅陋习,岂不是自己往死路上走吗?” 她提起笔来将这几句划去,用簪花小楷细细将理由写了出来,掩卷细思,不免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这高远乃是大虞开国功臣的后代,但也不能如此有恃无恐罢 ?触怒了赫连焘的后果是什么,谁都知道。慕昭仪疲倦的将眼睛闭上,用手揉了揉额角,就听着外边春芳清脆的声音响起:“昭仪娘娘,中才人过来了。” 睁开眼睛一看,慕媛已经笑意盈盈的站在面前,慕昭仪朝她招了招手:“媛儿,你快过来,姑姑好久都没见着你了,在长乐宫的日子过得还惬意罢?” 慕媛顺从的走了过去,坐在了慕昭仪的身边,抬起脸笑嘻嘻的看着慕昭仪道:“姑姑,你别只顾着挂念我,还是好生调理好自己才是。”她指了指书桌上堆得满满的卷宗:“这些东西太费神,姑姑还是少花点精力罢。” 慕昭仪的凤目旁边已经有了一丝细微的纹路,隔远些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坐得近便看得非常分明,慕媛见着姑姑芳华渐去,心里一阵凄然,贴近了姑姑些,伸手挽住了她的胳膊:“姑姑,今日找我来可有什么事情?” “可不是有事情吗?”慕昭仪伸手抚平了侄女鬓边几根细碎的头发,点着头儿道:“你可知道最近大虞会有大动静?” “大动静?”慕媛直起身子,惊疑的看着慕昭仪,就见她神色舒缓,一颗心才放下来些:“姑姑,我不知道,皇孙殿下似乎也不清楚,姑姑可否和我说说?” “往年柔然总是七八月时来犯大虞,趁着庄稼有收成时抢些回去,现儿也该到了这时候了。”慕昭仪沉着脸道:“只不过今年皇上却决意发兵去讨伐南汉,所以这朝堂形势自然会有些变化。” 慕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大虞北边有柔然、羌、羯、等族建起的国家,每年秋收时分,这些国家便会发兵骚扰大虞的边界,抢些粮食金银回去,大虞每年都会在边境上派兵把守,一般会发生些小规模的战争,而出兵讨伐南汉却又意义不同了。 南汉偏安于长江以南,从荆州开始到靠海的云州都属于南汉的版图,算是能和大虞对抗的一个国家,只可惜南汉的君王沉溺酒色,重用佞臣,以至于朝政混乱民不聊生。可尽管如此,大虞也不敢贸然出击,因为南汉国库还算厚实,有打仗的本钱,可现在突然听姑姑说皇上要发兵去攻打南汉,不能不让慕媛觉得惊讶。 “姑姑,这首尾都要顾上,怕是会吃紧呢。”慕媛皱着眉头道:“皇上打算派谁去抵御柔然,又打算派谁去攻打南汉呢?” “媛儿,姑姑这话只和你说,千勿泄露出去!”慕昭仪拉了慕媛站了起来,姑侄俩人慢慢的转到了园子里头,来到湖边,慕昭仪看了看站得远远的保仪姑姑,这才开口说话:“皇上,准备御驾亲征。” “什么?”慕媛大吃了一惊,她曾听闻皇上年轻时骁勇善战,周边一些小国都是被他亲自带领着军队所灭,可好汉不提当年勇,现在的皇上已经四十好几,身子大不如前,而且又好女色,越发的拖垮了些,他还能御驾亲征? 慕昭仪见着侄女的模样,轻轻的笑了一笑。赫连焘会有这想法,纯属是被中常侍那颜和一些阿谀奉承的臣子给煽动起来的,那些人一味的上疏称赞皇上威风凛凛,不减当年,该让南汉的那个懦夫皇帝也看看真天子的风采。赫连焘看了龙心大悦,仿佛自己还真是十多岁的少年一般,全身充满了力量,宠幸了羌国新进献的两位美女一晚以后,他觉得自己全身力气还在果然宝刀未老,于是便做了这个决定。 昨晚赫连焘到了徵宫,和慕昭仪耳鬓厮磨了一番以后,得意洋洋的问慕昭仪道:“爱妃,你觉得朕的体力如何?” 慕昭仪一愣,低垂粉面,红着脸道:“皇上龙威不减,臣妾被皇上弄得半分力气全无。” 赫连焘哈哈一笑,伸手将慕昭仪搂到怀里,又重重的翻身压住了她:“爱妃,你且看朕御驾亲征,用这把子力气将南汉那个小皇帝弄得屁滚尿流,跪在我面前俯首称臣!” 慕昭仪心里一惊,赫连焘要对南汉下手了,还是御驾亲征,可这朝堂怎么办?难道交给太子监国不成?她脑袋里飞速的转着念头,完全顾不上赫连焘在自己身上的各种动作,幸得赫连焘兴致真高,也没发现她的异样,只是弄到了自己舒舒服服,这才把慕昭仪放开,须臾便闭着眼睛,鼾声震天了。 今日借着修史的由头,她派保仪姑姑去文华阁探了下口风,这几年下来,保仪姑姑已经同那些文臣们很是熟悉了,三言两语的便有人向她透露了消息,皇上似乎有意让太子领兵去抗击柔然,他自己御驾亲征,至于朝堂如何安排,便不得而知了。 “媛儿,这可是个好机会。”慕昭仪抓住慕媛的手,声音里有些颤抖:“若是皇上命令皇孙殿下监国,那便是再好也不过了,皇上的态度便早早表现出来,若没有安排皇孙殿下监国,那你可劝皇孙殿下去随驾。” “随驾?”慕媛回了一句,眼睛转了转,喃喃道:“莫非姑姑是想让皇孙殿下多和皇上亲近,一来可以长点见识,再来也可以在皇上心里加深印象?” “正是如此,媛儿,你果然长大了,一眼便能看出我的用意。”慕昭仪的手抓紧了几分,让慕媛有些疼痛:“太子殿□子不好,说句不好听的话,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不在了,皇上的儿子孙子众多,虽然说几年前似乎喜欢皇孙殿下,可近年也没表示出特别的喜欢来,倒是东平王南安王他们受的关注多些,所以……” “姑姑,我知道了,你不必多说。”慕媛心里也打了个寒颤,若是太子殿下在还没登基之前便亡故了,赫连睿接任的希望便微乎其微,因为赫连焘毕竟还有不少儿子,其中东平王最得人心,他和太子一样,都仰慕儒学,所以气质也是温文尔雅,虽然他表现出来淡泊名利,也无意于皇位之争,可人心隔肚皮,谁又知道他真实的想法? 除了东平王之外,南安王也是皇位竞争的有力对手。慕媛常常听着赫连睿赞扬他的叔父南安王骁勇无比,演武场上便是他的天下,每次比赛骑射,拔得头筹的必然是他。连赫连焘都时常称赞他有自己当年之风采,入阵破敌定能以一当百。若是太子病亡,这下一任太子该在皇子们中间产生,皇孙殿下的希望是微乎其微了,除非赫连焘想立他为皇储的心念异常坚定。 “姑姑,我这就去劝皇孙殿下,若是没有安排他监国,就请他和皇上去说,愿意随驾去征讨南汉。”慕媛的脑门子上也沁出几颗汗珠子来,虽然已经入秋,可气候却还是有些热,她只觉得心里烧着一把火一般,好半天都熄不掉。 慕昭仪满意的点了点头,轻声说:“媛儿,你去罢,你长大了,知道该怎么做了。”眼前的侄女已经长得和她差不多高,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是慕家人的标志,小小的瓜子脸,桃腮菱唇,让人看了都心里喜欢。 慕媛朝姑姑行了一礼,转身飞快的走了出去,不多时便隐没在沉沉暮霭里。慕昭仪茫然的看着前方,朝保仪姑姑招了招手:“保仪姑姑,你说,我会不会做错事儿了?” 保仪姑姑走上前来扶住慕昭仪的手道:“昭仪娘娘,你做的事情可都是为慕家报仇,这是因果报应,没有什么好后悔的。退一万步说,即便是没有成功,至少也为慕家尽了全力,以后到九泉之下也有脸去见慕家的列祖列宗。” 听了这话,慕昭仪苍白的脸色才有了一丝红润,她望着烟波渺渺的湖面,唇边露出了一丝笑容来:“是,保仪姑姑,你说得没错。”她的手指甲紧紧的掐进了自己的肉里边,一种疼痛让她有几分清醒:“报仇怎么能心软?无论是我还是媛儿,我们都流着慕家人的血,哪怕是为了报仇而丧生,这也是值得的。” 第八十二章随军 (挥师向南去,儿郎自当随驾中。) 慕昭仪的消息非常准确,过了两日,太子便被赫连焘点着带领十万精兵北上去抵抗柔然了,慕媛跟着赫连睿去东宫的时候,心里不住的在思量,究竟什么时候皇上会下旨御驾亲征,又会不会指定赫连睿监国。 走到东宫,慕媛便发现气氛特别奇怪,太子妃和魏良娣的眼圈都有些发红,而太子却一副淡然的模样在安慰着她们:“太子妃,良娣,不必太过挂心,我只是挂了个头衔而已,有乌将军坐镇,那些柔然军队也会望风而逃。” 慕媛听了这话心里一动,莫非这位乌将军便是赫连睿的武学师父乌丹朱?她望了望赫连睿,就见他也正在看着她,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朝她点了点头。慕媛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乌丹朱号称大虞第一勇士,也善于领兵作战,有他跟着太子殿下去抵御柔然,太子必定会安然无恙。 魏良娣和太子妃却不因为太子轻飘飘的一句安慰放下心来,两人一左一右的拉着太子的手,抬着头儿看着他,魏良娣更是眼泪珠子不住的往下掉:“皇上从来都没有派殿下出去打过仗,这次是怎么了,分明知道殿□子虚弱,怎么还能禁得起马上颠簸!” 太子妃也用生硬的音调附和着:“殿下和皇上去说说,不要去边关了。” 慕媛看得心头一阵混乱,这太子妃和魏良娣素来是水火不相容,今日倒是一条心了。大殿里边明烛照着中央几个人的脸,都是一脸的愁容,离别的伤感就是站在旁边很远都能嗅得出来。赫连睿走上前去安慰了母亲几句,又和父亲说了几句话,他倒是不觉愁苦,一心向往着去边关建功立业,所以说出话来都有些羡艳,赫连晟见着儿子少年气盛,不由得开怀一笑,这大殿里的气氛总算欢快了些。 跟着赫连睿从大殿里出来,慕媛心里转了转念头,轻声说道:“赫连睿,你要是也能像太子殿下那般领军作战,那该多好。” 赫连睿听了慕媛的话也是感慨:“可惜皇爷爷不点了我去,我还真想去外边历练一番呢。” 慕媛见他一副遗憾的模样,抿嘴笑道:“若是有机会,皇孙殿下可不要放过了。” 明晃晃的月色照着她的脸,赫连睿瞧着她巧笑嫣然,不禁有些心动神摇,伸手揽过慕媛,嘴唇低了下来在她脸上轻轻啄了下:“我要是出宫也得把媛儿带着,我可舍不得这么久见不着你。” 两人说说笑笑回到长乐宫,刚刚跨进门,突然一个小身影从门边窜了出来,抱住慕媛的腿不肯松手:“阿娘,你和阿爹去了哪里?鋆儿在这里等了你们很久了。” 旁边吴姑姑尴尬的笑着向慕媛赔礼:“中才人,吃过晚饭皇曾孙便闹着要来找你,听薛清说你和皇孙殿下去了东宫,他便非要到门口等不可,让你受惊了罢?” 赫连睿见着五岁的儿子粘在慕媛身上不肯放手,心里颇有些不舒服,不由得伸出手来将他提到一旁,瓮声瓮气道:“大人有大人的事情,小孩子管这么多做什么,还不回去歇息。” 赫连鋆怯怯的看了他一眼,不由得缩了身子在吴姑姑后边,不肯再伸出头来。他对自己的父亲很是敬畏,也许赫连睿不怎么愿意与他亲近,每次看见他都没有好脸色,这让赫连鋆心里有了几分害怕。 慕媛扫了赫连睿一眼,朝赫连鋆弯下腰来道:“鋆儿已经是小大人了,不能这样缠着阿娘了,以后若是很长的时间见不到阿娘,鋆儿岂不是会更加心慌呢?” 赫连鋆看了慕媛一眼,抹着眼睛道:“阿娘要去哪里?带着鋆儿去吧。”悄悄瞄了一眼赫连睿,见他板着脸孔,似乎异常不悦,又很识相的闭上了嘴巴。慕媛看着赫连鋆那委屈样儿,不由得有些心疼,说来奇怪,这赫连鋆是珲阿若生的孩子,她本该敬而远之,可没想到莫名其妙的,这孩子便缠上了自己,而且自己似乎对他也不排斥,任由着他黏着自己走。 “还不带着皇曾孙回去。”赫连睿十分不悦的看了呆头呆脑站在一旁的吴姑姑一眼,吴姑姑全身一抖,抱着满眼是泪的赫连鋆,飞快的走开了去。 “你不该这般吓鋆儿。”慕媛轻声道:“毕竟他是你的孩子。” 赫连睿闭着嘴,一言不发,背着手往前边走,他也想要好好的对鋆儿,可是一看见他,便想到了他的生母珲阿若,她的种种可恶让他始终不能释怀,而且赫连鋆的存在便是他被人谋算的证明,总让他觉得羞耻。 过了几日,正在清心斋看书,张延之一步走了过来,将赫连睿拉到屋子外边,一脸郑重的看着他,只看得赫连睿有些莫名其妙:“太师,可是有什么事情?” 张延之点了点头,低声道:“皇上要御驾亲征南汉。” “啊?”赫连睿大吃了一惊,警觉的往屋子里边看了看,朝院墙那边挪了几步:“太师大人,那谁会留在京城监国?”他的心里有些激动,过一个月他便十七岁了,心里很是希望能可以做点大事来证明自己的能力。 年纪小的时候皇爷爷曾经对他很看重,曾经当着一干皇子们的面夸奖过他:“这是我们赫连家的俊才”,可是随着年纪渐渐的大了些,皇爷爷反而没有像小时候那样喜欢夸奖他,也不是很重视他了,这让他有些惆怅,怎么就失了皇爷爷的欢心呢? 张延之见赫连睿一脸紧张的看着自己,也知道赫连睿的想法,这几年太子殿□子看着日渐弱了下去,皇上似乎有意在皇子皇孙里边挑选一个做为接任的储君,所以难怪皇孙殿下有些焦急。作为他的师长,张延之自然希望自己的学生能雀屏中选,可现在看起来皇上似乎更属意东平王或者南安王,这次御驾亲征,便留了这两位王爷共同监国,而且竟然派了中常侍那颜辅佐两人,这朝堂里又该会是一番血雨腥风了。 像那颜这种阉竖,本该只是在后宫里俯首帖耳的伺候着皇上的,现在却堂而皇之的走到了朝堂上,现在皇上甚至还任命他来辅佐两位王爷监国,莫非真的是糊涂了不成?他颇有几分忧愁的皱起了眉毛,看着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赫连睿,点了点头道:“皇上已经下旨,由东平王和南安王一起监国,皇孙殿下,现在你该向皇上请缨跟随着他去征战的。” 赫连睿的手藏在衣袖里边,紧紧的捏成了一个拳头,皇爷爷将监国的任务交给两位皇叔,是因为觉得自己年纪小,不堪担负这重任不成?他望着张延之,沉声道:“太师以为这请战随驾,会有什么好处?” “随行可增阅历,亦能让皇上见到你的可取之处,种种便利,岂能一言以蔽之?”张延之伸手掸了掸衣裳上边的一片落叶:“皇孙殿下,你不必多虑,赶紧去文心殿便是。” 赫连睿点了点头,撩起袍子,一脚踏出了清心斋的大门,张延之在身后看着,长叹了一声,微微摇了摇头。现在大虞形势堪忧,朝中一干重臣皆看好的太子,不知道身子骨还能支撑多长时间,而现在皇上任命的两位监国皇子,东平王一心向佛,不愿处理俗务,虽然有不少臣子也很看好这位王爷,觉得他为人忠厚,心地善良,但张延之觉得东平王不仅少了王者之气,而且对朝政之事不大上心,若是他日登基为帝,说不定还会出现前朝那种事情,皇上自愿舍身入佛寺,还得臣子们哭哭啼啼的去劝他还俗,花大笔金银布帛将他从寺院里买回来。 至于南安王,孔武有力,身手矫健,可惜只是好武,半分头脑全无,朝中还真找不出几个支持者来,除了中常侍那颜和几个将军和他走得近,其余人都不屑于和这位王爷交往,所以张延之觉得他继任皇储实在是不合适。 现在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位皇孙殿下了,虽然说不算聪明绝顶,但在一干皇子皇孙里边来说也已是个不错的了,他不像东平王那般不喜俗务,颇有济世之心,也没有南安王的那种暴戾之气,像极了太子的温文尔雅,但愿这次南征,皇上能看到皇孙殿下的好。 赫连睿走到文心殿,赫连焘正在里边看一份奏折,听着外边内侍通传皇孙殿下求见,点了点头,沉声道:“传他进来。” “皇爷爷,听说你要御驾亲征,我能不能随军而行?我跟着太师和乌丹朱学文学武这么多年,也该是上阵杀敌报效国家的时候了,请皇爷爷允我前行。”赫连睿压住心中的激动,一双大眼望向赫连焘,炯炯有神。 “睿儿竟有此想法?”赫连焘合上手中的奏折,心中很是欢喜:“睿儿,有志向!皇爷爷准了,你可收拾好东西,带两个随身侍从,五日后到京城校场,随军征战。” “是!”赫连睿心中大喜,向赫连焘行了一礼便飞快的走了出去。 “睿儿怎么便知道了我要战南汉,我这御旨可是刚刚才颁发出去,他便知晓了此时,莫非是张延之给睿儿出的主意?”赫连焘拈了年短短的胡须,疑惑的看着那个已经快要迈出文心殿的背影,但是又微微的笑了起来:“管他是谁出的主意,只要睿儿有这不怕死的心思便好,这便是我赫连家的好男儿!” 赫连睿大步回到清心斋,见着张延之询问似的目光,轻轻朝他点了点头,张延之见了,这才放下心里,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来。慕媛在旁边看得清楚,心里转了转,便想到了慕昭仪和她说过的话来,莫非就是为了这事? “殿下,你方才去了哪里?”慕媛小声的问,手里也没闲着,拿起笔来在纸上写了两个字,朝赫连睿笑道:“你只需点头或者摇头告诉我便是。” 赫连睿低头看了看纸上,那上边写着两个字:白王,他皱了下眉毛,疑惑的看了看慕媛亮晶晶的眼睛,见着她唇边两个小小梨涡,突然想到了什么般,笑着点了点头:“媛儿,你如何知道的?太师告诉你的?” 慕媛得意的摇了摇头:“我掐指一算算出来的,殿下可否相信?” 赫连睿见着她那调皮的笑容,心里一动,握住她的手道:“媛儿,你可愿意跟我一起去随军?” 慕媛瞧了他一眼,笑着将手抽了出来,又轻轻的朝他点了点头。 第77章 密谋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大虞后宫外边看上去是一潭静水般,没有半点波澜,可最近赫连焘的几道圣旨一下,这让大虞的后宫也活泛了起来。于然椒房和郁祥椒房都哭哭啼啼的跑到赫连焘面前,求皇上放过柔然,至少放过她们出身的那支部落,赫连焘将桌子上一个茶盅砸得粉碎,冷冷说道:“只要是你们两人的父亲没有参与到打劫里边来,自然没事,若是出兵掳掠了,朕绝不轻饶!” 茶盅落地的声音委实响亮,茶水泼了一地,溅熬了于然椒房和郁祥椒房的裙子上,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不敢再多说话,抹了眼泪便行礼退了出来。 这件时让后宫的人很是吃惊,于然椒房和郁祥椒房都是受赫连焘宠爱的妃子,尤其是郁祥椒房,五年前进宫起便一直很受宠爱,没想到皇上说翻脸便翻脸,没有半分客气可言,后宫的妃嫔们一边看着热闹,一边不免心惊胆战,皇上最近愈发喜怒无常了。 魏良娣不免也受了些影响,她听赫连睿说皇上已经准了他随驾南征,一颗心便提了起来,丈夫儿子都是她最亲的人,现在两个都要去边境打仗,怎么能不担心?本来想斗胆去替赫连睿辞了这南下之行,可见着于然椒房和郁祥椒房这下场,她又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拉着赫连睿的手哭了个不歇。 可是世上的事情不是几颗眼泪便能促使它发生转变的,魏良娣伤心了好几日以后,赫连睿究竟还是要跟着赫连焘出发了。 这日天气甚是晴朗,一轮红日照着京城校场,那明晃晃的武器便发出点点寒光来。长长的喇叭声呜呜作响,校场里的将士们盔甲整齐的排列在那里,脸上都是激动的神色。大虞已经有六年没有这般大规模的动兵了,特别是皇上竟然御驾亲征! 赫连焘年轻时曾带兵南征北战,三十岁以后他便没有自己出去过,十多年以后,他竟然又一次御驾亲征,这让大虞的将士们都觉得深感荣幸,与有荣焉,所以士气异常指高。赫连焘身着戎装,头上戴着一顶铜盔,尖尖的盔顶上边镶嵌着一颗巨大的红宝石,迎着阳光闪闪发光,他手里拿着一把宝刀,用力朝祭坛上的一只羊刺了过去,那羊挣扎一下便倒地不起,脖子上喷出的鲜血溅得地上到处都是。 “誓灭南汉!”见到祭坛前的鲜血,胡族骨子里的嗜血习性被诱发了起来,将士们都将手中的兵器往地上扎着,发出了砰砰的声音,震耳欲聋。赫连焘笑容满面的转了过来,翻身上马,伸出手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顿时校场里便鸦雀无声。 “想南汉刘癛小儿,去年竟未向大虞纳岁贡,此乃不敬之举,不发兵征南汉便不足以彰显我大虞威仪堂堂,愿诸儿郎奋勇杀敌,为国建功!”赫连焘的声音随着风被送出去很远,校场上边的将士们听得清清楚楚,皆开心欢呼起来。 赫连焘看了看立在一旁的东平王和南安王道:“太子已率兵去御柔然,今日朕又亲率十万精兵去征南汉,你等留守京城,不仅要监国理事,还要为南北两钧筹集粮草,任务艰巨,务必勤勉谨慎,有什么事情先问过中常侍大人,你们三人再一起做决定。” “遵父皇旨意,请父皇放心,儿臣定尽心竭力,不让父亲有后顾之忧!”东平王和南安王两人赶紧行礼,站直身子的时候,东平王眼里闪过一丝忧虑,而南安王眼中则是兴奋之色。皇上御驾亲征,自己总算可以体会当皇上的感觉了,中常侍那颜素来和他交好,若是有意见分歧,皇兄肯定是拗不过自己两人的。 大军浩浩荡荡的开出了校场,南安王看了看身边心神不定的东平王,笑着说道:“皇兄,这段时间你可得多多担待些了。” 东平王望着烟尘滚滚的远方,摆摆手道:“皇弟你又不是不知道为兄对这世俗事务不是在行,现在父皇南征,这监国之事便得有劳皇弟费心了。” 南安王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兴高采烈的拍了拍东平王的肩膀:“皇兄放心,我一定会尽力,不会让皇兄操心的。” 回到王府,南安王便派人去将那颜找了过来,一起商量赫连焘不在京时该如何监国。他是一介武夫,对于朝政之事也十分不通,只是一想到自己能坐在那个位置,如父皇般睥睨群臣,心里便有些兴奋。 中常侍那颜和他素来交好,每次遇上抄查罪臣之家,那颜都会很识趣的将那些长得美貌的女子送几个到他府上,供他xie 玩,逢年过节还会有大批金银珠宝送上,这两年更是为他打探了不少父皇的情况,所以此次父皇派那颜监国,可是正中他的下怀。 那颜微微的弯着腰走了进来,向南安王拱了拱手:“恭喜南安王任监国之职。” 南安王呵呵一笑,拍着座位的扶手道:“那大人说话就是那么中听,以你我的关系,我也不和你绕弯子,就直说了罢,此次监国我想做些大事,让父皇知道我也是个有能力的,还望那大人能出手相助。” 那颜谄媚的一笑,慢慢在旁边的椅子上边坐了下来:“咱家一直看好南安王,几位王爷里边就属南安王神勇无敌,将来必是有非凡之福呀。” 听着那颜的恭维话儿,南安王早已喜得两条眉毛都要飞到鬓发里头去了,一边叱喝丫鬟们赶紧去沏茶过来,一边将身子探了探,小声问道:“这非凡之福从何说起?那大人可不是在骗我?” 那颜看着南安王的眼神里露出了一丝贪婪和求证,不由得暗自揣摩了一番,这南安王没有什么头脑,若是自己扶持他做了皇帝,不愁被自己控制,这大虞的天下实际上便是他那颜的了。想到这里,那颜的唇边露出一丝笑容来:“太子这身子,南安王莫非是没有瞧见不成?眼见着一天不如一天了,才三十多岁的人,身子骨看上去比皇上还弱呢,依咱家看来,大约不出一两年,这储君的位置总是该会换人了。” 南安王听着连连点头,看了看那颜那逢迎的模样,不由得又有了疑问:“那大人,起先你也是在东宫伺候太子的,后来不知为何又转着去伺候皇上,难道你对于太子便没有半分留恋,说起他来就如路人一般?” 那颜的眼睛出现了两丝皱纹来,他勉强的笑容堆在脸上,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可偏偏南安王却看不出来,只是觉得那颜的回答甚是令他听了欢喜:“王爷,咱家是识得英雄的,只有像王爷这样的人才能让咱家敬佩,太子终究还是弱了些。” “哈哈哈!”南安王狂笑了几声,端起茶盅来豪饮了一口,只觉得自己全身舒畅:“那大人,咱们也相交十多年了,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若你能相助我成大事,我他日为帝,必将那些实职为那大人留几个。” 那颜的眼睛眯了眯,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他端起茶盅,慢慢的喝了一口,然后朝南安王点了点头:“咱家自然当为南安王鞍前马后。” 走出南安王府,那颜整了整身上的衣裳,一种说不出的轻松感从心底浮起。十月深秋,外边已经很凉,他坐的软轿也换上了加厚的门帘,把寒意都挡在了帘子外边。抬软轿的是几个有力气的汉子,坐在里边感觉不到一丝颠簸,那颜闭上眼睛,将身子靠在座椅上,一边想起了十多年前的旧事。 盛夏时分,东宫的一间屋子外边低矮的树丛里隐隐的伏着一个人,他正贴在墙上睁了一只眼睛往屋子里边看。 屋子里有一个大浴桶,里边伸出一双雪白如嫩藕般的胳膊来,一头黑鸦鸦的青丝飘在水上,如撒开的枝叶般托出一张温婉柔媚的脸,她站起身来,玲珑有致的*让屋子外边偷窥的那个人不由得吞了一口唾沫,雪白的浑圆,细细的腰肢,凝脂般的肌肤,无一不刺激着他的感官。 门“吱呀”的一声被推开了,屋子里边的女子和屋子外边的男子都吃了一惊,待开清楚来人,那女子镇定了下来,娇媚的笑道:“太子殿下,你为何来这里了?”一边说着,一边滑进了浴桶,一条胳膊撩起水波往身上浇去,那一点点的水声直直的刺激着屋子里边和屋子外边的额两个男人。 “我想林良媛了。”此时的太子还很年轻,不过十三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林良媛是他的第一位绵福,被立为太子后被封为良媛,那年正是十七岁的大好年华,生得娇艳无俦,太子颇是眷恋着她,太子妃和另外一位良媛被他抛到了一边,只有这位林良媛才是他心尖上的人儿。 “殿下。”林良媛的声音娇滴滴的能拧出水来:“殿下要不要我服侍着沐浴?”太子听着这声音,哪里还能按捺得住,将外衣褪了,抬腿便跨进了浴桶,一时间两人便在那沐浴的房间里嬉戏起来。 两道雪白的*交织在一起,娇滴滴的呻yin声时高时低,听得屋子外边那人好一阵心醉神迷,只恨自己不能看得太仔细。他一边努力的拱高了身子,一边看着里边满室春光,一边将两只手探到自己下边,却只是空荡荡的一片。他的心里有几分痛恨,可眼睛却不敢错过一丝光景,整个身子趴在墙上,眼睛盯着那条小缝上看得正是出神,没留心不远处有人走了过来,大声喊了句:“那公公。” 这一声将那颜的魂都要惊了去,赶紧踮着脚尖飞快的溜走了,也顾不上看究竟是谁喝破了他的行藏。没有过多久,太子便找了个机会将那颜调出了东宫,那颜心里疑惑,不知道太子到底知不知道那日自己偷窥的事情,按理说这偷窥太子与良媛颠鸾倒凤乃是死罪,太子又怎会轻易放过自己?但是那日喊他的声音实在响亮,他相信太子肯定是听到了,或者只是太子仁心宅厚,不想将他处死而已。 后来机缘巧合被皇上赏识,因为善于揣摩皇上的心机,一路滔滔的升了官上去,最后竟然升到了中常侍,宫里宫外不少人见了他都要作揖打躬,真是威风八面,可那颜始终害怕见到太子赫连晟,只要见到他,那颜便想到了那日的情景,总觉得太子有一天会和他算账。 因为,林良媛死了。 那日偷窥以后,林良媛便病了,好像太医院里边一位太医用药不当,用了些虎狼之药,林良媛身子本来就弱,喝了几副以后,身子更是垮了下去,不出一个月便死了,太子十分悲伤,一直郁郁不乐。 不久,皇上又指了魏国公府的魏大小姐进宫做了良娣,因为这位魏良娣和林良媛长得有几分相似,眉眼间极显温柔,太子这才放下心结,极其宠幸起她来。那颜见着太子的脸上又重新出现了笑容,这才将心放下一半来,可他对于太子,终究还是有心结的,见着太子的身子每况愈下,心里便有说不出的欢喜。 “我总还得想个法子,让太子劳心忧苦,这样才能让他耗神损气。”那颜喃喃自语道,手指弹了侧面小窗的软帘,帘子的一角被掀起,寒风从那角落里钻了进来,吹得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第八十四章刻史 (石碑刻史书,忧思隐隐埋祸根。) 第二日的天空有些阴暗,没有一丝日头影子,漫天堆积着厚厚的云层,沉闷的压在御道上匆匆行走的官员们头顶上,大家纷纷朝清和殿走过去,这是东平王和南安王共同监国的第一天,官员们心里都还没有底儿,不知道这两位王爷会做出什么举措来。 清和殿的龙椅上边空荡荡的,只是在旁边一左一右的摆了两张椅子,上边分别坐着东平王和南安王,群臣问安以后,南安王便迫不及待的问:“各位有什么事情要禀报的?” 站在大殿里的官员相互看了一眼,尚书左仆射贺兰乾走上一步,朗声道:“既然皇上指定东平王和南安王两位王爷一起监国,那吾等自然会尽力协助两位王爷来处理朝政。只是东平王年纪要长与南安王,而南安王平素又只是以武力而闻名,下官认为朝中俗务当由东平王多多担待些会比较好,南安王应更注意太子殿下和皇上的军情为佳。” 南安王听了这话,心中颇不是滋味,偷眼看了看殿下群臣,就见不少人纷纷点头,明显是在附和贺兰乾的提议,看得他心里一阵火起,正准备破口大骂,便见站在一旁的那颜朝他轻轻摇了摇头,又伸出手来指了指东平王的那个方向,他这才强忍心中的怒气,看了坐在龙椅那边的东平王一眼。 东平王本来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旁边一道视线窥了过来,他转眼看了看,原来是一脸紧张的南安王,见南安王有些焦躁,东平王看了看大殿里群臣正在小声议论,不由开口说话:“各位大人请听我说一句。” 贺兰乾等人见东平王开口,也不再说话,只是屏声静气的听着。 “我虽年长与南安王,但毕竟也从未监国过,处理朝廷庶务这些事情,还是我们两人一起比较好,不必要分开,况且这也是皇上走的时候便安排好的,各位大人还是不要如此提议了。”东平王一脸和善的望向各位大臣:“今日可有什么事情要禀报?若是有,还请快些呈送上来罢。” 一时间大殿里安静了下来,贺兰乾怏怏退到一旁,他最初是东平王府的幕僚,后来由东平王举荐到了朝堂之上,后来因他处事果敢,被赫连焘赏识,这才一步步做到现在的尚书左仆射。他目光机敏,看准了现在这个时机,一心想要替东平王树政绩拉人心,到时候才能水到渠成的坐到储君的位置上边去,可这位王爷却是一点都不领自己的情,不由得让他有几分惆怅。 “东平王,南安王,老臣有一事禀报。”朝臣里边走出一位花白头发的老者,大家定睛一看,却是太史令高远:“虞史现已初步定稿,老臣想要将虞史立石铭刻于京城东郊,以便百姓观看,由此知得失,正心境,恳请两位王爷准奏。” 高远心情有些激动,这几年来含辛茹苦终于把《虞史》定下稿来,他自己觉得整部《虞史》真乃字字珠玑,心中得意,几次请奏太子要将此史铭刻于石碑之上,立于京城郊外供人赏读,可太子始终没有同意,所以这想法一直没能实现。现在皇上和太子都不在朝中,这倒是个好机会,赶紧趁着东平王和南安王监国时将这事情定下来。 “这个,不是太子殿下负责的吗?”东平王深思的看了高远一眼:“不如等太子回来再说罢。” “皇兄,我倒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儿。父皇不是说过要以史为鉴吗?将这虞史刻出来立于郊外,让百姓见识我大虞的众位皇帝的文治武功,岂不是一桩了不得的事情?”南安王看了一眼东平王,不赞成的摇了摇头,看得高远心里欢喜了几分。 “东平王,自古便有贤者云:以铜为鉴可正衣冠,以古为鉴可知兴衰,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这史书可是能开民众心智之物,岂能如此埋没了?老臣恳请东平王三思。”高远拿着笏板的手都在不住的摇晃,眼睛乞求的望向了东平王。 东平王见他说得言辞恳切,一时间也拉不下脸来驳回他的要求,看了看大殿上站着的一干朝臣,眼睛扫过一个深绿色的身影,不禁心里一喜,父皇走之前不是叫他来辅佐吗?现在监国第一天便遇到了和皇弟意见相左的问题,那便当请那大人来定夺了。 “那大人,父皇走的时候特意叮嘱由你来辅佐我和皇弟监国,还请你来说说看法罢。”东平王朝那颜点了点头,示意他来表态。 这个问题那颜早就想了很多次,而且从这个问题里边他也布下了好几步棋,正在想着什么时候说话最合适,没想到东平王竟然主动开口要求自己表态,这可是再好也没有了。那颜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道:“咱家以为太史令说得颇有几分道理,至于究竟该如何定夺,还是请两位王爷商议罢。” 那颜一句话下来,形势变成了以二敌一,东平王坐在那里默然了一阵,这才点点头道:“就这样罢,便准了太史令的奏请。” 高远听到这话,一张老脸焕发出光彩来,眼角的褶子都堆到了一处,他深深的向东平王和南安王行了一礼:“老臣感激不尽,两位王爷果然是睿智非凡。” 朝会以后,那颜便请了南安王去了京城著名的酒楼“一品春”里用膳。这“一品春”是南安王素日来得多的地方,店小二一见他下了马,便满脸带笑的迎了上来:“哟,王爷今日怎么有空来我们一品春呢?听说王爷现在可是监国,原本想着该在皇宫内院用御膳的呢,没想到王爷竟然还恋着我们这里的饭食,真让小店蓬荜生辉。” 南安王听着这一溜马屁拍下来,心里有说不出的舒服,回头对随从道:“赏!重重的赏!” 这机灵的店小二得了赏钱,更是欢喜不胜,点头哈腰的将南安王迎到了包间里边,推开门,那颜正坐在桌子旁边,半闭着眼睛,似乎正在思考什么问题。 “你将这层楼给本王封了,闲杂人等一律不得上楼。”南安王挥了挥手便走进了包间,随从见那店小二还站在包间门口,不由呵斥道:“还在这里站着作甚,不赶紧去将拿手的菜式端了上来!” 店小二哪里还敢久留,一溜小跑便下了楼,心里想着这南安王和那大人在这包间里密谋,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这些事儿和平民百姓自然没关系,自己可不要傻头傻脑的去想着偷听,没由得羊肉没吃着惹了一身臊。 南安王在那颜对面坐了下来,伸出手端起那颜已经倒好的酒,大大的抿了一口,点头赞道:“好酒,该是陈年的杏花白罢?”看了看那颜那深思的模样,南安王摸了摸下巴上短短的胡须:“那大人,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王爷,我们该将目光放远些。”那颜见南安王一看到好酒便不知道想问题的模样,心中暗自鄙夷,这些皇子们不就是仗着一个好出身,一个个的在他面前张扬跋扈,实际上,褪去这个身份,他们便是连普通人都不如。 “放远些?”南安王又抿了一口酒,望着那颜:“那大人究竟想说什么?” “太子这人重情义,又容易受忧思干扰,”那颜眯了眯眼睛,想到了当年因为林良媛的死,太子天寒地冻的时候还跑去梅花林里吹凉风,后来大病了一场,被赫连焘狠狠的训斥了一顿,从那时开始,他的身子便弱了不少。后来因为尽力帮着皇上打理朝政庶务,身子眼见着便衰弱了下来,东宫一年四季里边总飘着药香。现在,是该制造一些事情,让太子殿下忧心成疾了。 “所以?”南安王听到那颜说起太子殿下,也有些兴趣,将酒杯放下,一双眼睛望了过去:“那大人觉得呢?” 临街的窗户被推开,一线金色的阳光照了进来,打在了那颜的脸上,让他显得异常白皙起来,他的眼前浮着着一些尘埃,在他面前飞舞着,被阳光照得格外清楚。“现在太子殿下正领军在抵御柔然,这便是一个大好时机。”那颜低声说,那尖细的嗓音刺激着南安王的心绪,让他不由自主瘙痒了起来。 “太子虽说身子骨不好,可知道他能拖几年?所以我们得制造些事情来让他忧郁,一方面能让他身子越发的虚弱,另一方面也能削弱他的实力。”那颜将一只手抬起来,在酒杯里边蘸了蘸,然后翘起尾指,用水淋淋的中指在桌子上写了三个字:太子府。 “你是说要清洗太子府?”南安王的眼睛蓦然一眯,他坐的位置没有当阳,所以面容隐在黑暗里,叫人看得不甚清楚,但却能感觉到一丝嗜血的气息。 “王爷,你这目标太大了。”那颜阴柔的笑了起来:“何须清洗太子府,只消将太子最心腹的几个人抓出来治了罪,那便足以让太子伤心好一阵了。再说……”他阴恻恻的一笑:“那个高远,真是自寻死路,恐怕等皇上御驾亲征回来以后,咱们京城的刑场里又要死上一大批人了。” “啊?”南安王有些紧张的看着那颜道:“那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今日在朝会上你不还是极赞成高远的意见,虞史铭刻于石碑,方能显出我大虞祖先的丰功伟绩,这可是好事,怎么会惹来杀身之祸?” “高远那老头子素来执拗,听闻在修史的时候,没少和太子慕昭仪争执过。”说到慕昭仪,那颜有片刻的失神,一张雪白的脸孔在他面前一晃,又很快的隐没了过去:“他主笔的虞史里边,肯定有不少对先皇不敬之词,我们只需将那些不敬的东西罗列起来交给皇上,定然能让皇上厌弃太子,因为修虞史这事可是太子殿下掌管的。” “这个主意好。”南安王激动得连凳子都坐不住了,呼的一声站了起来:“那大人,我们现在该如何做?” “王爷,稍安勿躁。”那颜抬着眼睛笑着看了看南安王,这位王爷真是个适合的目标,胸无文墨,又无计谋,扶了他做皇上,到时候朝廷的大权等于就在自己手中:“王爷,你可知道太子府里东宫侍郎杜宇文的妻子生得国色天香?” 说到美貌女子,南安王便来了兴致,他的背弓了起来,眼睛瞄了瞄那颜,呵呵大笑:“那大人怎么还关心着美貌女子来了?莫非那大人还有这兴致?只是恐怕有这心也没这东西好用了罢。” 内侍们最忌讳的便是提到他们的无能,南安王的话如一把尖刀刺进了那颜的心里,他真恨不能摸起筷子就朝南安王砸过去,可是他却不能做,他只能低头笑着回答:“王爷真是会说笑话,咱家哪里还有那能力,只是咱家知道王爷喜欢美女,特地四处为王爷打探消息。” “你倒是个真心的。”南安王听了这话,那两条宽得像笤帚般的眉毛舒展成了两个“一”字,点了点头道:“那大人将事情安排好,我们便开始动手罢。” “只参奏一个东宫侍郎恐怕分量还不够。”那颜望着自己细长的手指甲,想到了太子府的中郎将缪惠,他素来对自己不恭敬,曾经顶撞过自己几次,不如这次就一并将他除掉:“还有中郎将缪惠,此人乃是太子心腹,必除之而后快。” 阳光照在那颜的脸上,却不能让他脸上的阴郁之气消失半分,他坐在那里,深绿色的常服衬着他一张脸,越发的暗淡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全文存稿中,已经曝光了文案,感兴趣的菇凉可以戳进去看看,收藏下吧,谢谢啦! 第78章 奇想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南汉偏安于长江以南,自荆州到海边都是南汉的疆土,虽说和大虞相比地盘子小了许多,但南汉却因盛产稻米和丝绸,还有不少珍稀矿石而异常富庶。赫连焘很早以前便垂涎于南汉的富足,但南汉却是一块硬骨头,闻着香,咬起来却难啃。 大虞本是北地的胡族,因为赫连一系强盛起来才开始向南扩展。虽然大虞势力逐渐壮大,可他们仍然保留了胡族的传统,北地才是他们的中心,毕竟这是祖业所在地。对于偏远的地方,大虞只是偶尔大规模的征服一次,用武力迫使那些国家臣服,年年交纳岁贡,而那些小国家也就心安理得的偏安于一隅,靠着交纳岁贡来苟延残喘。 南汉的优势是他们有一条长江作为天然屏障,大虞能很快将他们之间的那几个小国灭掉,可却始终没办法彻底攻克南汉。十多年前,赫连焘便带领军队想要渡江作战,可大虞的军士们大部分不识水性,坐到船上很多人便吐了个七荤八素,等到上岸,力气全无,哪还能去和南汉作战。 最后,赫连焘重金收买了南汉一些细作,这才将一些将士扮成百姓,分很多批过了江,修养了几天,这才开始发动进攻,此时南汉王朝的皇帝还正沉浸在大虞过不了江的喜悦里,举杯与群臣共贺:“长江乃是我国之福祉也,真真是天然屏障!” 君臣痛饮,喝得醉醺醺的时候,就听外边来报,大虞军士已经过了长江天险,荆州眼见着要失陷了,南汉皇帝惊慌失措,手中的九龙夜光杯掉在地上砸了个粉碎,脸上变了颜色:“大虞兵马到了荆州,这如何是好?” 身边的臣子们都低伏在地,一片哀戚,涕泪如雨,君臣相顾无计可施,只得赶紧送了降表过去,俯首向大虞称臣,愿年年交纳岁贡,以获安宁。赫连焘那时候正是焦躁之时,因为荆州刺史颇懂兵法,一时间也难以攻克,眼见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大军粮草供给逐渐要成问题,却收到了南汉皇帝的降表。赫连焘大喜,重重赏了来使,当即答应了南韩皇帝的请求,两国签订好了条约,大虞退兵,南汉年年交纳岁贡来换得和平,到现在已经是十余年了。 今年秋节已至,却始终没有见到南汉皇帝派人送来的岁贡,赫连焘心中有些不喜,心里想着这些年也训练了一部分水军,不知道挥兵南向会不会比上次要好些。想着大虞这些年逐渐强盛,国库里边日渐丰盈,又十几年没有过大型的征战,他身上好战的性子突然就勃 发了,一心想着去征服南汉,必要加倍索要岁贡才罢手。 大虞兵马一路行进,不久便到了东鲁边境,那东鲁国早几十年便已成为大虞的附属国,一直本本分分的守着属国该做的,每年岁贡不绝,大虞有官员过来时迎来送往,异常周到。国君君见大虞兵马压境,赶紧派人列队迎接,赫连焘见他心意甚诚,不由着力夸奖了几句,住进了东鲁国君安排好的行宫,又叫了那几个东鲁国进献的美女来伺候饮酒,左拥右抱,十分的快活。 小周公公在旁边给赫连焘斟酒伺候,一刻也不敢歇息,见着赫连焘由那几个女子扶着进了内室,他坐在门口听着里边的动静,只听得里边一阵肆意开怀的笑声,伴着女子低低的娇喘之音,不由得摇了摇头:“还是干爹说得对,我们这些人,这辈子是没指望的了,就看怎么多捞点钱防身罢。” 他嘴里的干爹便是那颜,最初那颜见他机灵,收了他做徒弟,后来因为特别喜欢,便让他拜了自己做干爹,喊春杏叫干娘,随着他改姓“那”,大名便叫那周,但大家早已熟悉他的名字,还是叫他小周公公。 屋子里边的动静愈发的大了,小周公公往后边退了几步,吩咐着外边的内侍们准备热水,赫连焘年纪四十多了,可于这方面却是勇猛异常,他素日里最喜欢吃的便是三鞭汤,有时候甚至还要日食九鞭,据说吃什么补什么,所以他才会这般雄伟。 那颜也曾经喊着小周公公到府里吃过三鞭汤,用的是寻常的牛羊驴之类,两人吃了几次以后,觉得身子底下没有什么变化,不由得也慢慢的冷了心下来,那颜皱着眉头道:“难道是要吃鹿鞭虎鞭才成?”拍了拍小周公公的肩膀,他醉意朦胧道:“好孩子,到时候咱们若是能掌了大权,想吃什么鞭没有?总归得会有些作用罢。” 小周公公真心实意的流下了眼泪,他是孤儿,被人骗着卖进宫,强迫着净了身,这辈子还没有人关心过他,而那颜对他,可真的就如自己的父亲一般。小周公公在那颜的提携下慢慢的做到了皇上的近侍,封了正四品,所以对那颜异常感激,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追随干爹,尽力帮他去做事儿。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里边的声响还没消停,热水已经被抬了过来,东鲁国君派来的几位内侍们见内室的门还关着,里边的动静依然没有停歇,提着热水捅的耳朵站在门口,连连咋舌:“大虞的国君果然威猛。” 小周公公挺了挺胸笑道:“我们皇上一晚上能来好几次,有一次嫌一个椒房服侍不够,还叫我替他送了几个到那椒房的寝殿,腿都给跑软了呢,热汤都烧了不知道多少回呢。” 那几位内侍只听得眼睛睁得老大,不可思议的摇着头道:“胡族的身子比汉族人身子强健得这么多?我们国君……”几人互相望了望,不敢说话,只是眼神闪烁。 “你们国君如何?说来听听!”小周公公好奇的追问,这闲话不仅仅是女人喜欢聊,男人也一样,更何况是这些不男不女的内侍。 “哎……我们国君不及十一!”一个内侍微微一哂,正准备开口尽情挖苦东鲁国君几句,旁边有一人拉住他道:“噤声!若是让旁人知道你在非议君上,恐怕有你的苦头吃!”那人一双眼睛迅速的溜了周围一眼,赶紧闭上了嘴巴。 小周公公正准备继续追问,就听里边传来赫连睿的喊声:“热水。”他赶紧朝那几人做了个手势,轻轻的推开门,让那几人抬着桶子走进了去。 内室里边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气味,宽阔的大床上有几条白色的身影,那几个进献的美女都如同死去了一般瘫软在那里,身下黄色的床褥衬得她们肌肤雪白,身材越发的曼妙。赫连焘只披了一件袍子,任由几个内侍用帕子轻轻的给他擦拭着身体,小周公公迅速的瞟了一眼,那下边的东西实在是大,看得他一阵眼热,赶紧转过身子去,轻手轻脚的从衣架上边拿起一套中衣中裤来。 伺候着赫连焘将衣裳穿上,那几个东鲁的内侍抬着桶子出去了,几位美女此时也似乎苏醒过来,几个人匆匆忙忙的套上了衣裳,向赫连焘行了一礼,怯生生的站在了一旁。赫连焘挥了挥手道:“都回自己屋子罢,朕以后再来宠幸你们。” 几位女子低头慢慢的走了出去,赫连焘的身子彻底的放松了下来,靠着床坐着,伸手摸了摸枕头下的宝刀,似乎有意无意的在问:“方才你在外边和他们说什么?” 见着赫连焘一只手放着的位置,小周公公不由得打了个激灵,难道皇上一边宠幸女子,一边还注意到了他们在外边的谈话?或者是他们方才聊得惬意,说话的声音太大声了些传了进来,想到这里,小周公公弯着腰儿小心翼翼的回答:“他们在赞叹皇上龙体矫健,说于床笫之欢上,他们的国君不及皇上的十一呢。” “哦,果真如此?”赫连焘听到这话不由兴奋起来,撑起身子望了望小周公公:“那东鲁国君,便如此不堪?” 小周公公见赫连焘没有丝毫怪罪的意思,不由胆子大了几分,伸直了背道:“哪里都有皇上这般英武的?皇上可是真命天子,哪方面不要比那东鲁国君强?这肯定是错不了的。” 赫连焘兴奋的一拍床板道:“正是如此!泰山就在东鲁国境内,朕当去泰山封禅才是。这些年来朕只顾忙着朝政,都没想起这事情来,现在路过东鲁,自然该去泰山封禅,算是昭告天下,朕才是受命于天的真命天子。” 小周公公一脸谄笑:“那是当然。” 第二日赫连焘在行宫和随行的大臣们说起泰山封禅之事,却遭到了大家的反对,太保路昭上前一步道:“皇上,如今已是初冬时分,听闻泰山之巅这个时候可能会下雪了,此时登泰山封禅甚是困难,不如改期行之。” 赫连焘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自古以来,历朝帝王莫不前往泰山登顶封禅,此乃盛世之举,秦皇汉武,莫不如是,朕既已廓定四方,自然不得例外。” 张延之在旁边听着也是心急,上前一步道:“启禀皇上,这封禅的场面盛大,仅仅是卤簿便需千人之数,应做数月准备而后行。现在陛下正是征战途中,如此匆匆行事,只怕于理不合,遭史书与后世诟病。” 赫连焘昨日被小周公公撺掇着心情舒畅,现在却被大臣们泼了冷水,很是不快,横了张延之一眼道:“太师过分小心了些,朕乃是真命天子,天帝如何会怪罪我场面不够盛大?祭天祭地,贵在心诚,若是只拘泥于形式,那便是腐儒之见。更何况汉武曾数次封禅,朕也可日后再隆重行封禅之礼即可。” 随行的大臣互相望了望,知道赫连焘已经是打定了主意,不好反驳,只能应允着出去帮他筹划着封禅大典了。张延之和路昭并肩走着,望了望晦涩的天空,阴暗的流云一缕缕互相牵携着飞快的过去了,两人心里都有些沉重。 “皇上现在愈发的固执了。”张延之叹了一口气:“这样匆匆忙忙的行封禅之礼,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差错。” “况且,哪里有在行军途中去泰山登顶封禅之理?太无诚心。”路昭有几分默然,历史上哪一次封禅大典不是预先有周详的考量,从行进路线到各种祭献都是精挑细选,随行人员也是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而现在,皇上随随便便的就将这事定了下来,真的是率性而为之,这让他心里颇为不安。 “可是你我又如何能劝得动皇上?还是尽力去将方方面面的事情想周全了再说,免得到时候生了变故。”张延之有几分无奈,和路昭对望了一眼,两人不再说话,默默前行,疾风将他们的袍子吹得呼呼作响,已经落尽了树叶的枯枝从头顶上掉落了下来,路上一片狼藉。 第八十六章 封禅 慕媛正捧了书在回廊里边看,就听到木板踢踏的响声,转头一看,赫连睿兴冲冲的向她走来:“皇爷爷决定要去泰山封禅!” “啊?”慕媛吃了一惊,手里的书滚落到了地上,赫连睿弯腰替她捡了起来,拍了拍书的封皮儿,将书交还到她手里,奇怪的问道:“怎么了?你怎么显得如此惊奇?” 慕媛看着一地的落叶枯枝,摇了摇头道:“封禅,乃是极其隆重的典礼,如何能在行军过程中匆匆而僦?泰山自古被认为集天地之灵气,历朝帝王都是郑重对待此事,先请钦天监排好日期,然后再带领文武百官登顶封禅,乞求天帝地皇赐福。而此刻天时不对,地利亦不和,更别提人手欠缺了。” 听到慕媛这般一说,赫连睿怏怏的坐了下来,声音里有些不快:“太师太保他们都这般说,可我也赞成皇爷爷的想法,他既是天子,又何须拘泥俗礼!” “反正那事已经定下来了,你也别多想了,到时候跟着皇上走便是了。只不过,我却有个想法,”慕媛踢了踢脚边的一片落叶:“邹山乃孔子故里,现在皇上提倡儒学,我们可去邹山祭孔,也好替皇上分去一桩事务。” 赫连睿眼睛一亮,点了点头:“媛儿,你说得没错,我们先动身去邹山,然后再回来和皇爷爷一起去泰山封禅。”他看了看慕媛,她纤细的身子坐在那里有些弱不胜衣的感觉,不由伸出一只手轻轻的握住了她的:“可是你身子却是经不得累的,不如你就到这行宫里呆着,我带着薛清去邹山便是。” 慕媛望着赫连睿,坚定的摇了摇头:“不,我和你一起去。” 北风渐渐的起来了,眼见着地上的树叶被吹得到处乱飞,赫连睿将自己外边的袍子脱了下来,带着他体温的衣裳便落在了慕媛身上:“手这么凉,坐在这风口也不知道多穿一件衣裳。” 站在旁边的薛清看得清楚,慌忙飞奔着回房间去取衣裳来了,回廊里就剩下两人,互相看着对方,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第二日赫连睿便带着慕媛去了邹山。在他们出发了半日以后,张延之和路昭他们将封禅安排表送了过来,赫连焘稍微看了看,只觉得一条条的写了足足五页纸,直看得他头晕眼花,于是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赶紧布置下去,后日清晨便登顶封禅。” 张延之和路昭应声退了下去,两人相视苦笑了一声。 到了封禅那日,赫连焘起得很早,梳洗完毕走出行宫时,便见外边整整齐齐的站着上千人,每人手里都拿着自己该拿东西,也颇有气势。他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太师和太保做事就是让人放心。”回头瞥了一眼身边的小周公公:“怎么睿儿还没出来?我都起来了,未必他还在床上不成?” 小周公公一愣,转身走了进去,不多会便走了出来:“回禀皇上,听说皇孙殿下前日下午便去邹山祭拜孔子去了。” 赫连焘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这孩子,想得可真周密!不错,不错,还知道主动替朕分担事情了。”他大手一挥:“出发!” 张延之见赫连焘赞扬皇孙殿下,心里高兴了几分,命令手下将毡毯铺开,一直铺到一辆极为豪华的马车面前。赫连焘穿着大带冕服,头戴冕冠,手里捧着一块白玉,一脚踏上了毡毯,一步步的走到了马车那里,小周公公跪□子,将背部放平,赫连焘一脚踏着他的背,一脚踏上了马车。 当马车的软帘和外边珠帘都放下来以后,张延之沉声道:“奏乐!” 一时间鼓乐喧天,封禅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往泰山而去,一路上的民众都追出来看着大虞皇帝的威仪,大家指着那镶金嵌玉的马车,皆是啧啧称羡:“那真是天子威仪,看这座驾,看这队伍,可是原来都没看见过的!” 赫连焘坐在马车里,只听到耳边尽是热热闹闹的议论声,心里也颇是高兴,队伍行进了几十里路时,走在马车旁边的小周公公突然就听到“咔嚓”一声,眼见着马车的一根辕竟然就这么折断了。 “停,快停!”小周公公的脑门子上直冒冷汗,赶紧伸出手来推那座驾上的车夫,那车夫也发现了异常,已经很有技巧的“吁”了一声,前边驾车的四匹高头大马缓缓的停了下来。 骑马走在后边的张延之和路昭见前边队伍停了下来,赶紧拍马直奔前边,这才发现赫连焘乘坐的马车的车辕已经断了一根,两人脸色皆是一变,这可不是吉兆呀,莫非是皇上此举触犯了上天不成? 赫连焘听着外边的鼓乐之声停了下来,颇觉奇怪,掀起软帘露出脸来,外边的珠帘被蹭得刺啦作响,不住的在摇晃着。赫连焘一脸的不悦,望着小周公公道:“何故停滞?” “回皇上的话,这车辕断了。”小周公公战战兢兢的回复,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大气都不敢出,周围的群臣也是一片沉默,皇上兴致勃勃要去行封禅之礼,走到半路上却遇到了这事儿,难道上天不承认他的身份不成? 此时就听一阵“得得”作响的马蹄声远远的传了过来,众人举目一望,便见一匹高头大马飞快的朝这边跑了过来,疾驰至仪仗队伍面前停了下来,马背上一人翻身下马向赫连焘一拱手:“皇上,昨晚泰山顶上降雪,现在大雪封山,今日是登不了泰山之巅了。” 赫连焘听了这消息,心里也颇不是滋味,坐在那里好半天没有说话。虽然张延之路昭他们极力劝阻自己的计划,可因着过分自信,总相信上天会庇佑他,今日却落了这样一个结果,真是让他难以接受。 小周公公察言观色,知道赫连焘心里万分不痛快,只能大着胆子笑道:“皇上,恕奴才多嘴,听说往年此时泰山之巅虽说偶尔会有零星小雪,却段段无封山之理,此乃天帝念皇上千里征战,鞍马劳顿,不忍心让皇上因为等山封禅而过于劳累而行之。况且,若是等皇上登上泰山之巅再降雪,那岂不是会被困于山顶?如此看来,这大雪真是吉兆,皇上乃真是真命天子,受上天庇佑!” 张延之和路昭听着这谄媚之词,此时也不觉心里不舒服了,只想着如何让赫连焘转怒为喜才是,于是两人也附和着点头道:“皇上,初冬降雪乃是吉兆,祥瑞是也,看来皇上真是受命于天!” 小周公公趁机用尖细的嗓音大声喊道:“皇上乃真命天子,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围的人听了这话赶紧跪了下来,跟着小周公公一起山呼万岁,一时间这喊声似乎要震聋耳朵一般,听得赫连焘心里又欢喜起来。刚刚小周公公这般说,赫连焘心里总算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后来听到张延之和路昭都如此说,赫连睿心里也相信起来,俗话说瑞雪兆丰年,大虞的胡族对于天象异常崇拜,,这也确是属实,再看到周围的人全部在山呼万岁,弄得赫连焘心里更是得意,原来的那满腔不快都不翼而飞,摸了摸短短粗硬的髭须,豪爽的一笑:“赏,今日随行的人都重重有赏!” 这事情总算是揭过了,赫连焘从马车里踏着小周公公的背走了下来,传了几个当地的工匠将马车的车辕换了一根,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这车辕才修好,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又开回了行宫。 这时已是正午时分,赫连睿和慕媛刚刚从邹山回来,两人才捧着茶喝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着外边声音杂沓,车马辚辚。赫连睿望了外边一眼,拖了慕媛的手便往外边走了去:“皇爷爷不是去泰山封禅了吗?我们紧赶慢赶都没赶上,现在外边怎么会这样吵闹?” 走到院子外边,就见一行人拥簇着赫连焘过来了。见到赫连焘头带垂珠冕冠,身着大带冕服,黑色的丝绒面料里边有深红色的十二纹章图样,花样精巧繁复,尽显帝王威严,赫连睿不禁有些眼热,心里羡慕不已,只觉这样的皇爷爷真是威风八面。 “睿儿,你们回来了?”赫连焘回到屋子里边,任由内侍们帮他将冕服脱下来,再披上大毛衣裳,回头看了赫连睿一眼:“不错,毕竟是长大了,还能帮朕分忧解难了。” 行军在外,多驻扎一日,就要消耗大量的粮草,泰山封禅没有去成,赫连焘这才算计起军费来,心中不免懊恼,幸亏赫连睿代替他去了邹山,又帮他节约了一日功夫。想到此处,赫连焘心中舒畅,笑着问了下赫连睿在邹山祭孔的情况,赫连睿见皇爷爷一副高兴的模样,心中也是欢喜,于是便将去邹山的事情一一说了下。 赫连睿和慕媛薛清到了邹山以后,当地官员听说大虞皇孙来祭孔,岂敢怠慢,赶紧安排好了医士程序,第二日便引着他们去了孔林,由孔子第二十八世孙孔乘作陪,去孔子墓祭拜了孔子,然后又植树留念。 这寒冬腊月,本来是种不活树的,可邹山县令为了讨好赫连睿,硬是叫人将一棵松树从地里刨了出来,在孔子墓不远的地方找了处地方,挖了一个大坑,将泥土打碎,然后让赫连睿亲手将树栽了下去。 赫连睿一直长在深宫,又怎么知道冬天种树不易活?他兴高采烈的拿着铲子将那旁边细碎的泥土一铲一铲的洒下去,心里有说不出的快活,见着慕媛站在旁边,将铲子塞到她手里道:“媛儿,你也来铲几下土。” 旁边的官员们看着赫连睿这举动,都吃了一惊,疑惑的打量了下慕媛,本以为她该是这位大虞皇孙的贴身宫女之流,没想到皇孙殿下举动如此亲昵,不由得让他们有些揣测起慕媛的身份来。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发现她气质容貌具佳,心里想着可能是一位公主,可也不敢胡乱说出来,只是恭敬的候在一旁,帮着他们将那大坑给填好了。 种完树以后,邹山县令将一块写有“大虞皇孙手植”的木牌用红绳子系到树上,又双手递过一个大铜壶,赫连睿将那壶水浇了下去,直起身子来微微一笑:“媛儿,明年我们再来看看这棵树长得如何?” “好呀!”慕媛拍了拍手,很是欢喜,两个不谙世事的年轻人虽说看惯了皇宫里的花团锦簇,可于这些事情却还是觉得新鲜,而旁边的邹山县令则是愁眉苦脸,还不知道这树能不能活,若是不能活,他只能在明年开春的时候找一棵松树种到这里了,免得这位皇孙说不定还真跑过来看呢。 两人相携着上了马车,慕媛撩起帘子看了看那渐渐远去的山林,感慨道:“赫连睿,我们明年真能来这里看我们种的树吗?” 赫连睿拍着胸脯道:“这有何难,只要媛儿想来,我便陪你来。” 慕媛恋恋不舍的看着道路两旁的风景,虽然是初冬,到处都是一片萧瑟的景象,可她依然觉得看上去心情无比舒畅,没有在那沉闷的后宫,似乎脱离了湍流凶险的漩涡般,她便感到无比的快活。瞄了身边的赫连睿一眼,他正握着自己的手,一双眼睛也在专注的看着外边,不由得心里感伤,若是能一直这样,什么都不管,那该多好。 第79章 祭孔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车子辘辘而行,林间的露水沾在马匹的毛发上边,映着阳光闪闪的发亮,直照着人的眼睛,晃得有些晕。马车缓缓行进着,车轮碾过路面,发出了沉重的吱呀声,一直延绵着,直到行至阙里。 阙里乃是孔子后人所居之处,赫连睿大吃了一惊,原来想着孔子后人所居,也该是高门大户,朱阁雕栏,没想到下了车以后,面前出现的是一排排的泥墙草房,他转脸望着邹山县令道:“这是孔子后人所居之处?” 邹山县令点点头道:“皇孙殿下,孔子后人因为继承先祖遗志,倾心于教书育人,对于家境贫困的学生,一般不要束脩,而孔子家的公中田地所种的东西仅仅只够他们和学生裹腹,所以房子自然是修不起来了。” 正说着话,旁边一所屋子里边涌出几十个人来,他们皆穿着儒服,只是很多人的衣裳上边打着补丁,看上去穷困不堪。走在最前边的看起来该是孔子后人,颇有坐馆先生的味道,他走上前来带着众学生向赫连睿行了一礼:“孔门学生叩见大虞皇孙殿下!” 赫连睿赶紧让他们不必多礼,笑着对那领头的孔子后人道:“我也修习儒学,算得上是儒家弟子,怎敢让孔圣人的后裔向我行此大礼!” 那人听着这话,眼圈都激动得发红了,东鲁国君从来便不对孔子重视,以至于孔氏家族日益衰败,连好房子都没有了一幢。而这位异族皇孙,竟然如此对孔圣人推崇,怎么不让他感动?他赶紧弯了腰将赫连睿请了进去,喊着人沏茶。 慕媛跟着进了房子,仔细打量,见着屋子实在破旧不堪,墙壁上一处处的缝隙,都能看到外边的日头影子,风呼呼的从那些缝隙里边钻了进来,吹得人全身发冷。她和赫连睿薛清都穿得扎实,每人身上穿了件中毛衣裳,因为体弱畏寒,她还戴了个昭君套儿,一双手套在一个手笼里边,可依旧还是觉得有些冷。看了看那些衣衫褴褛的孔门学生,她不禁心里生了些同情来,暗暗推了下赫连睿:“殿下,你瞧这屋子如此简陋,孔圣人的后裔和众多学子个个面黄肌瘦,不如赏赐他们一幢屋子,钱帛若干,也好让他们专心向学。” 赫连睿正皱着眉头看着屋子里的陈设,听着慕媛小声提议,心里豁然开朗,点了点头道:“媛儿想得周到。”他走到屋子中间大声说道:“邹山县令,我大虞素来行尊师重道之职,尊师能令天下人得到教化,能富国强民,为何这孔圣人故里却如此不重教育?” 邹山县令苦着一张脸,心里想着这大虞皇孙真是吃饱了饭撑着来管闲事,这东鲁国的事情难道还得他大虞皇孙来指手画脚不成?可一想着东鲁乃大虞的附属小国,自己若是惹怒了这位皇孙殿下,他一生气,回去告诉大虞皇帝,到时候自己可真是下场悲惨。所以,即便他心里不乐意,可也还是毕恭毕敬的低头答道:“下官对孔府后裔照顾不周,还请皇孙殿下宽恕一二。” 赫连睿见他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也不和他多计较:“你现在速速派人去取黄金一百两过来交给孔圣人后裔,让他们修建一幢能遮风避雨的屋子,另外每年赐金子五十两,帛百匹,以供他们的吃穿之用。” 邹山县令瞠目结舌的望着赫连睿,一张脸拧成了一条苦瓜模样:“皇孙殿下,我邹山县委实太小,这钱一拿过来,县里库房恐怕要空了一个角,皇孙殿下请恕罪,下官万万不敢。” 慕媛见那县令站在那里,满脸为难神色,知道这事他也不敢做主,可看着眼前的孔门学生们一个个衣衫褴褛,不由得心里格外同情,她上前一步,站到赫连睿身边对那县令道:“若是说取一百两黄金便能让邹山县的库房空了一角,那你这个县令当得也可真是好,不如我和皇孙殿下回去,帮你在国君面前夸奖你几句?” 听着慕媛伶牙俐齿的反诘,邹山县令只觉自己一身热腾腾的,额头上不住的冒着汗珠子,不敢抬头看赫连睿和慕媛,只能战战兢兢的回答:“下官政绩只是平平,不值得皇孙殿下和……”他抬头望了望慕媛,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于是只能硬着头皮道:“和公主殿下去向国君提及。” “既然如此,你便速速去取黄金一百两过来,至于每年给孔府的开支,我们自然会回去和你们国君说,让他从国库里贴补过来。”赫连睿听到邹山县令竟然将慕媛错认为公主,心里很是欢喜,也不一味追究下去,只让他拿一百两黄金出来便作罢。 邹山县令见自己今日死活是要被雁过拔毛了,只能苦着脸吩咐身边的县丞速速回去接金子过来,而周围的孔门学生听到赫连睿和慕媛的话,皆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孔乘带领着众人跪倒在地,连声高呼:“大虞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真是没想到,以前便他们贬为“胡虏”的大虞皇帝,竟然能对孔子如此推崇,甚至还设法替他们解决了衣食之忧,众人站起身来都仿佛觉得自己是在做梦般,望了望到处漏风的屋子,再望望站在屋子中央的一对年轻男女,眼里满是感激。 不多时,邹山县丞便带人捧着一百金过来,也不顾邹山县令脸色发黑,双手托着那个盛黄金的盘子弯腰呈了上来。赫连睿将盘子接了过来,亲手将黄金交到了孔乘手里,笑着对他说:“我心慕儒学久矣,不知道是否能忝列门墙,亲耳听听圣人后裔教诲?” 孔乘满心欢喜,哪里会推辞,于是引着赫连睿和慕媛到了隔壁上课的屋子,迎着他们俩在屋子里边坐下,那个领着孔门学生出来接待的夫子开始讲解一章论语。这一章本是赫连睿很小的时候便学过的,所以听起来也轻松,赫连睿一边听着他讲解,一边回顾着慕昭仪和自己解释过的内容,觉得差别也不是很大,只向那位夫子简单的提了几个问题,那夫子倾自己全力细致的向他解释了一番,心里也很是惊讶,不由得佩服这大虞皇族竟然不似东鲁国的几位皇子,一个个都只知道吃喝玩乐,根本不顾圣贤之书,难怪大虞会兴盛,东鲁会衰败,一边解说,一边掉下泪来。 赫连睿见他那模样,不由吃了一惊:“先生,莫非我冒犯了你?” 那夫子擦着眼泪道:“无妨,在下只是突有感慨而已。” 慕媛在旁边看了心里暗自好笑,这位夫子也真是个容易动感情的人,正欲也开口向他提问,就听外边一片喧哗,有老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在外边响起。 “何事如此喧哗?”赫连睿站了起来,身边的孔门学生也跟着他走了出去,只见离学舍不远的地方有一个老妪,被几位官兵拖着往一旁去,可她却似乎爆发出来无限力量一般,只是在地上一味的撒泼打滚:“我要求见大虞皇孙,我要伸冤!” 慕媛望了赫连睿一眼,心中暗自得意,赫连睿才到这里一日,这邹山县的人便把他看做清明圣君了一般。“情人眼里出西施”,虽然赫连睿资质不甚出色,可在慕媛眼里看着便已是绝顶聪颖了,见他被人推崇夸奖,心里不免得意。 赫连睿见那老妪穿得破烂,被几个军士拖曳着,几乎在泥地里打滚,可依然不肯这般屈服,好像也颇有一身力气,只在泥地里挣扎,始终没有后退半步。赫连睿见她一副忽忽欲狂的模样,心里猜测她家中肯定突遭变故,或是受了冤狱,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高声喝道:“快快住手!” 那邹山县令跟在赫连睿身后,额头上的汗珠子越发的冒得多了,原来还以为接待这位大虞皇孙殿下只是小事一桩,接待得好,他们回去向国君夸奖一番,说不定自己还能升上一级两级的,可现在看起来只要不被贬官就行了。 那老妪乃是邹山人氏,姓鲁,老伴去得早,膝下只余一个儿子,含辛茹苦将他拉扯大,又帮他娶了一房媳妇,两人在驿站旁边开了个小茶水铺子,兼炒点饭菜供来往客商食用,一家人小日子过得甚是和美。 不料因为儿媳生得美貌,竟然被一位绰号“杨百万”的富家翁看上了,便一心想着要将她夺过去做姬妾。没想到鲁老太的儿媳却和自己的夫君感情甚笃,无论是威逼利诱,都没能让那女子动心,死活不肯离开鲁家,于是那杨百万便想出个恶毒的法子来。 一日杨百万用计将那鲁老太的儿子赚进府里,然后命人在他身上塞了些钱财,污他做贼,若是不将妻子让出,便要去官府告他入室行窃。那鲁老太的儿子怎肯相认?于是彼时便揪打了起来,混乱里边,一个家仆绊了下脚,额头撞到假山突起的地方,当场就没了气息,那杨百万见了满心欢喜,一条绳子将鲁老太的儿子捆了送到官府里边,告他入室行窃、杀人之罪。 那老妪的儿子本来就已经在杨百万府上被打得奄奄一息,关进牢房里边又染了病,没得两天便伸了腿儿闭了眼睛。邹山县令见人死了,通知鲁老太来领尸,谁知那鲁老太却死活不干,只在县衙前边打着滚,哭天喊地的控诉着邹山县令只维护有钱人,妄断人命,自己一定要替自己儿子讨个清白。 邹山县令因收了杨百万银子,哪里肯答应这鲁老太的请求,只是闭目不视,塞耳不闻,叫衙役们将那鲁老太叉了出去。那杨百万于是趁机向鲁老太说,若是她的儿媳愿意给自己做妾,他便去衙门撤了状子,还鲁老太儿子一个清白。鲁老太劈脸大骂,只骂得杨百万灰溜溜的闪到一旁,没料到这儿媳却走了出来,坦然道:“你若是愿意我穿着孝服进你府里做姬妾,我便答应。” 那杨百万见着那儿媳穿着孝服的模样,那真是一枝海棠压春风,虽然素净,但越发显得她唇红齿白,妩媚无比,他那一身贱骨头早已经轻了三分,赶紧笑着答应下来,也没去管这事情合不合规矩,一心只想抱着美人好好*一番。 鲁老太见儿媳竟然答应了,不由得破口大骂她不守妇道,夫君尸骨未寒就想着送给别人去做姬妾。那儿媳抹着眼泪道:“我服侍婆婆大人好几年,婆婆从未如此骂过我,可媳妇也不求婆婆宽恕,是媳妇不孝,只求婆婆以后一切安好。” 见着儿媳跪在面前,悲悲戚戚,一双妙目哭得像两只桃子一般,鲁老太长叹了一声,转过背儿去,擦了擦眼泪道:“你去便去罢,何苦跪在我面前让我看着难受,水性杨花朝三暮四的东西,在这里只能脏了我的地!我也不用你替我儿穿着这孝服,你都和别人去做鸳鸯了,何苦守着那名义儿!” 鲁老太的儿媳妇只是低首呜咽,不肯说半句话,也不肯起来,只是跪在地上垂泪不止,看得鲁老太心里一阵烦躁,索性走出门去,随她一个人跪在那里哭哭啼啼。 当天夜里,那杨百万便派人一乘小轿过来,鲁老太的儿媳果然是穿着一身孝服,全身缟素,没有一点喜庆的颜色。不顾鲁老太转过身不看她,那儿媳向她拜了一拜,便撩开帘子钻进了小轿里边。等那轿子起身了,鲁老太追到门边,眼睁睁的着看着那桃红小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再回头看看屋子里边空荡荡的,再也听不到儿子儿媳的说话声,心中大为悲戚,放声大哭起来。 第八十八章 断案 月夜宁静,鲁老太一个人躺在床上,一双眼睛怎么也合不上去,儿子儿媳都不在了,一种凄凉的感觉充斥在这座小院子里边,久久不去。鲁老太悄悄的爬了起来,端了条凳子坐到了小小的院子里边,看着天上那弯残月,眼泪又哗哗的流了下来。 突然,寂静的月夜里一阵喧哗之声,不久就听着有人冲了过来拍着门板喊:“鲁老太,可不得了啦,出大事了!” 鲁老太听着外边那人声音焦急紧张,赶紧过去打开了门,就见一个街坊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你那儿媳,将那杨百万给杀了!” “啊?”鲁老太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儿媳……杀了杨百万?”她突然深深的懊悔起来,自己骂她是水性杨花朝三暮四,亏得她一声不吭的生生受着这话儿,原来是心里早有计较了。鲁老太擦了擦眼泪,望着那街坊道:“我那儿媳呢?她现在怎么样了?” 那街坊喘了口气道:“听说她上吊自尽,被人救下,但现在已经被杨百万府里的人送去县衙了,你快去看看罢。” 鲁老太哪里还敢耽搁,飞着一双脚板便往县衙跑,到了那里的时候,就见那里围着一群人,自己的儿媳被几个衙役押着跪在地上,一身雪白的孝服在那暗夜里格外扎眼,只是那孝服上边的点点血迹又看得她眼睛一红,眼泪珠子滚了下来:“好孩子,你这是何苦!” 那儿媳也不抬头,只是低首答道:“婆婆,媳妇不孝,就跟着夫君去了,但愿婆婆在世安好,长命百岁。” 鲁老太哭得昏头黑地,可无奈儿媳终究是杀了人,眼睁睁的看着她被关到大牢去了,只等着刑部批复下来再问斩弃市,自己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今日听外边议论说大虞皇孙来祭孔,县太爷在他面前小心翼翼不敢有半点不恭,竟然乖乖的取了一百两黄金送去孔府修院子。鲁老太听着他们闲话,不由得心里暗自生了几分希望:“这大虞皇孙为何如此得势,连那县令都不敢忤逆于他?” “唉,谁叫咱们东鲁乃是大虞的附属呢,大虞的皇孙,县令敢得罪吗?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呢!”旁边那个人摇了摇头,长叹一声:“也只怪咱们国君朝臣们只顾着自己寻欢作乐,也不想着如果兴国安邦,哪天我们东鲁若是强盛了,便也不要受这污糟气了,竟然要向胡狗俯首称臣!” 旁边有人接口道:“噤声!莫议国事!” 那人看了看周围,见只有几个老街坊邻居,笑着应承了句,转脸见鲁老太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似乎若有所思,拍了拍桌子道:“鲁老太,若是你能近得了那皇孙殿下的身子,向他呈递了状纸,恐怕你媳妇还有救呐。” 听了旁人煽动,鲁老太也升起了希望,赶紧寻了旁边一个秀才,将那事情经过写了张简单的状子,怀里揣着便朝孔府奔了去。一路上来得还顺当,可快到孔府那破屋子前边时,却被大虞的军士给拦住了:“兀那婆子,皇孙殿下正在孔府问学,休得靠近!” 鲁老太见着明晃晃的刀枪,心里也胆怯,但她究竟是在外边摆过摊的,嘴巴子会说话,又因着一心想将媳妇救出来,所以也不顾害怕,只是堆着笑道:“这位军爷,老婆子听闻大虞皇孙殿下天人化身,一心想求他为老妇伸冤,我们县令实在糊涂,错断冤案,我儿子身死大牢,儿媳现在命悬一线,老妇别无他途,只能冒死来求见大虞皇孙殿下。若是几位军爷拦阻,老婆子愿死在此处,但只求军爷将这状纸呈给皇孙殿下。” 那几位大虞的军士见着鲁老太说得凄苦,又真的从怀里取出了一张雪白的状纸,还听着她字字句句皆在赞扬皇孙殿下的聪明睿智,不由得心动了几分,一个军士点点头道:“既是如此,那你去罢,只是注意不要冲撞了皇孙殿下。” 鲁老太撩起衣角擦了擦眼睛,朝几位大虞军士行了个大礼:“老婆子谢过几位的大恩大德!”擦干了眼泪,飞快的往那学堂跑了过去,没想到跑到面前,已经看见那扇大门了,只要再走两步就能走到屋子里边去,这时一个县丞带着几个衙役走了过来,一见鲁老太,这可是识得的,又见她手里拿着雪白的纸张,分明是想来告状的,朝衙役吩咐一句,要她们将她叉了出去。没想鲁老太索性撒泼打滚起来,高声大叫,竟然还真把里边的赫连睿惊动了,皱着眉头走了出来。 见着几个衙役拖着一位老妪,赫连睿心里老大不喜,赶紧喝令住手,那几个衙役见赫连睿出声,哪里还敢说多话?赶紧将鲁老太放开。鲁老太见一位穿了件大氅的年轻人才喊了一句,那些衙役便赶紧松手,心里想着这该就是那大虞皇孙殿下了,干脆也不站起来,只是手脚并用的向前爬行几步,朝着赫连睿直磕头:“皇孙殿下,老婆子有冤案!” 慕媛跟在赫连睿身边,看着鲁老太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衣裳已经在刚才的拽拉中被撕下来一只袖子,露出里边老旧的深褐色中衣,脚上的鞋子已经掉了一只,裤腿上边全是泥土灰尘,她的手抠着地,上边渗出了血迹,长长的一条流了下来,在她身后扒出了一条带着血色的印迹。慕媛心里忽然很沉重,她想到了多年以前的自己,家里遭了冤案以后,自己也是这种忽忽欲狂的神情,只恨不得能找到一个可以为自己出头的人,将一切都扭转过来。 “殿下,我们不如问问这位阿婆有什么冤情?”慕媛碰了碰赫连睿的手,低声说道。 赫连睿本来便很是同情鲁老太,听慕媛开口,更是立即点头赞同了:“这位老人家,你有什么冤情,且慢慢说来听听。” 鲁老太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一边抹着泪,一边呜呜咽咽的将事情说了一遍:“皇孙殿下,我本来有状纸的,只是刚才和他们厮打,全被撕碎了,但老婆子所说,句句属实,若是不信,可以派人打听便可见分晓。” 赫连睿和慕媛看了过去,方才鲁老太和军士们打斗的地方有一些撕碎的纸片,有一些被风吹着上下飞舞着,就如清明扫墓烧的白色纸钱一般,不免心里凄凉。好好的一个家,就这样被那杨百万给毁了,着实可恶。赫连睿回过头去望向邹山县令道:“这位老人家说的可属实情?” 邹山县令红了一张脸皮,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闭上了,默然不语。赫连睿见着有些生气:“县令大人,莫非你治下出的这事情,你自己竟然毫无所知不成?” 邹山县令被赫连睿欺压了一上午,心中有气,现在见他步步紧逼,不由得横下心来:“这乃是我东鲁国邹山县,皇孙殿下难道不觉得管得有些太宽?” 这分明是狗急跳墙,看起来这邹山县令是以为“强龙不压地头蛇”了。只是他说的也没错,现在是在他邹山县,赫连睿虽然贵为大虞皇孙,可断断乎没有到东鲁来断案的道理。慕媛见着那邹山县令开始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来,心中一急,这县令若想来个鱼死网破,将自己和赫连睿杀了,倒也不是一件难事,这邹山多多少少也该有些用于城防的军队,而自己和赫连睿出来只点了一百人马跟着,只怕难以对抗。 “县令大人,你说的话虽然不错,可你有没有想过后果?你可愿意为这桩显而易见的冤案付出你满门抄斩的代价?”慕媛笑吟吟的望向那县令,一张小脸虽然笑靥如花,可说话的声音却是冷冰冰的,似乎有一种让人心头一凛的感觉:“若是你想要来硬的,可别忘了,我们大虞十万精兵就在附近不到四十里的地方。不要以为远水救不了近火,你这火实在是太弱了,都用不着远水来救。”慕媛骄傲的抬了下下巴,指了指站在两旁的大虞军士道:“我们大虞的精兵,来对付你那些没有训练操持过的队伍,以一敌十这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邹山县令望了望身材高大的大虞军士,又见他们手中握着的明晃晃的刀枪,不由得气势弱了几分,耳边又听慕媛道:“或者,还有一种更快捷的方式。”在他还没弄懂什么情况的时候,就觉得自己的手被一个人抓住了,回头一看,皇孙殿下带着的那个随从已经把他的手牢牢抓住,一个微微有些尖细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县太爷,你是想要那些贪墨的银两,还是想要自己的命呢?” 这完全是没有遮掩的威胁,邹山县令哭丧着一张脸,刚才想和赫连睿一搏的豪气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他连连点头道:“还请皇孙殿下断案。” 鲁老太本来是绷着一张焦急的面容在旁边听着他们的谈话,见邹山县令态度强硬,不由得担心起来,直到听了这话,一颗心才放踏实,眼泪珠子纷纷坠落:“皇孙殿下,请替老婆子主持公道哪!” 赫连睿低□子将鲁老太搀扶了起来:“老人家,不要着急,我自然会还你公道。”他转身向身边几个侍卫交代了一句,几个人行礼散去,不到半个时辰便都回来了,大声向赫连睿禀报:“皇孙殿下,这鲁老太说的都是实话,她那儿子被污白日入室做贼,属下去看过了那杨百万的府第,墙砌得异常之高,根本不可能翻墙进去。众人都说这鲁老太的儿子身子瘦弱,断断乎不可能逾墙而入。况且听街坊们说鲁老太家自己开着茶坊也能颇能赚些钱财,并不缺吃少穿,他儿子又怎会去入室行窃?” 赫连睿转头看向邹山县令:“县令大人,你觉得这百姓们所说,属实否?” 邹山县令哪里还敢强嘴,只能自认倒霉:“是下官一时糊涂,断案断错了,见那杨百万人证物证俱在,这才判了冤案,只是这鲁老太的儿媳杀人却是属实,已经呈报刑部,就等批复了,下官这个可做不了主。” “鲁老太的儿媳杀杨百万,是因要为自己夫君报仇,此乃节烈女子,值得赞颂,又怎能以一般杀人看待!”赫连睿不悦的看了邹山县令一眼:“你这断案,甚是离奇,大错特错!” 事情都到这份上了,邹山县令只能应到底了:“是,下官糊涂,下官糊涂。” “这样罢!”赫连睿大声说道:“快将那鲁老太的儿媳放出来,让她们婆媳团聚,刑部那边你便不要管了,我自然会派人去和你们国君说,只是你须得给鲁老太黄金……”他看了看慕媛,低声道:“媛儿,该给多少钱合适?” 慕媛见着邹山县令的两条眉毛都成了个倒八字,不由心里痛快:“殿下,那杨百万送了他多少,就叫他拿多少赔给鲁老太。”慕媛望着邹山县令,假装恶狠狠道:“你不要说他只送了你十两银子之类的话,我可不相信买通你判个杀头之罪只要这么点钱。” “……他送了五百两银子给我。”邹山县令狠狠心,闭着眼睛说了个价格,这可是那杨百万送给他银子的一半,一想到那白花花的银子就如长着腿般从自己的库房里跑了出去,他心里便有说不出的难受来。 “什么?你这也太没见过银子了罢?一条人命才五百两!”慕媛惊讶的说了一句,故意将声音说得很大,让旁边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同时摇了摇头道:“她们孤儿寡母的,家里又没有了主劳力,这五百两银子怎么过日子!” “是,太少了些,至少也得拿一千两出来才行。”赫连睿也附议着,望了望低着头站在一旁的邹山县令道:“你现在快些派人去将鲁老太的儿媳放出来!” “下官遵命。”邹山县令此时哪敢说半个不字?只听到周围的人都在气愤的议论着这事儿,人人都用一种鄙夷的目光看了过来,那目光便如利箭一般,刺得他全身都有疼痛,缩在那里瑟瑟发抖。 “狗官!”不知道谁扔了一块石头过来,正砸到了邹山县令的皂靴上边,就见那黑色的靴子上滚出了一条灰扑扑的印子,有人开了这个头,马上便有人跟着扔东西,不一会邹山县令便被土块石头砸了个鼻青脸肿。 第80章 民心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鲁老太的儿媳很快被送了过来,身后还跟了一大群人,这让赫连睿和慕媛都吃了一惊。 “皇孙殿下,请替我们主持公道哪!”那群人走到面前,都跪倒在地,口中一片哀戚之声:“我们的家人都是被人陷害的,这里有状纸,请皇孙殿下过目!” 一双双手高高的擎着雪白的状纸,在孔府的学堂前面形成了一道奇特的风景,赫连睿看着这一张张状纸,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县令大人,邹山的冤狱似乎也太多了些罢?” 邹山县令此时已经顾不上回答赫连睿的话,正在忙着掸去身上的白菜叶子,拍打着自己的官服,身旁站着县丞和衙役,也在殷勤的帮他打着灰。只是那县丞抬起头来时,眼里闪过一丝愉快的光芒。 他在邹山县当了好几年县丞了,一直没有升迁的机会,这邹山县令只知道一味敛财,根本没有想过要将他们提携一二。今日正好借着这东风,将县令大人扳倒了,按着资格,也该轮上他来晋升了,就算自己运气不好,不得赏识,上边新调来一个县令,总归也得倚仗着他们这帮老人呐! “县令大人,我们皇上殿下在和你说话,莫非你没有听见?”离赫连睿比较近的一个侍卫见邹山县令只顾着掸衣裳,竟然敢不回话,飞身过去,将他一把拎住,捉到了赫连睿面前:“你自己看看这些百姓!” 邹山县令抬头看了看那么多百姓跪在面前,手里都拿着状纸,不禁脸上也变了颜色:“大胆,你们这刁民!”才喝了一声,突然想到刚才砸过来的菜叶泥土,不由得又闭上了嘴,一张脸变得雪白。 “县令大人,我倒是觉得你最好还是向国君递个折子,请求告病还乡罢。”赫连睿看了一眼那些跪在地上的百姓,心中也是愤怒不已,这邹山县令一看就是个贪官,只可惜不是大虞的官员,否则他便下令把他头上的乌纱帽给摘了。 邹山县令本还想争辩几句,可是看着面前这群人,很乖觉的闭上了嘴,再想想自己若是不告病还乡,那皇孙殿下回去以后和国君一提,说不定还有灭府之灾,想到此处,他身子一激灵,向赫连睿作揖道:“多谢皇孙殿下给下官指了一条明路。” “在你告病回乡之前,先将这些案件再重新审理一下罢,我同堂听审。”赫连睿扬了扬头,示意侍卫让那些跪在那里的民众站起来,吩咐他们去邹山县衙,转过脸来去找慕媛,却见她正和鲁老太以及她的儿媳在说话。 鲁老太的儿媳身上穿着一件褴褛的囚衣,面容消瘦,可是腹部却微微有些隆起,鲁老太正抱着头哭得眼圈子都红了一片。慕媛见赫连睿走过去,指着鲁老太的儿媳道:“她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了,在牢房里坐了两个月了,也不知道对肚子里的孩子有没有影响。” 赫连睿沉默了一阵,叮嘱身边的侍卫去邹山县令那里取一千两白银过来送去鲁老太那里。婆媳两人都跪了下来,磕头叩谢赫连睿的大恩,赫连睿和慕媛赶紧将她们扶了起来,叫侍卫赶了马过来送她们回去。 “媛儿,这鲁老太的儿子也算是有福气的,能找到一个为他舍命的妻子。”赫连睿握住慕媛的手,看着那婆媳俩的身影,不禁感叹,转脸望了望慕媛,心里想着只要两人能在一起,就是为她去死也值得。 正好此时慕媛也抬头看着赫连睿,两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似乎都了解了彼此的心意,相视一笑。“走罢,我们去看那邹山县令重新断案去。”赫连睿摇了摇慕媛的手,两人登上马车去了邹山县衙。 因为冤案太多,到半夜都没有弄完,赫连睿在旁边坐着都有些不耐烦,没想到这邹山县令竟然办了这么多糊涂案子。本来自己打算今日便回去,看起来只能明日早起回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皇爷爷的泰山封禅。 他想着焦躁,慕媛在旁边也看了出来,她眼睛转了转,走到赫连睿身边,贴着他的耳朵交代了几句,说得赫连睿顿时蓦然开朗起来。看着那县令又处理了一桩案子以后,他站了起来对那邹山县令道: “我给你三日时间,这三日之内务必要将所有事情收拾干净了,然后去郡守那里告病还乡。我回去以后会向东鲁国君说到你病得很厉害,至于是什么病,那你自己到辞呈里说清楚。”赫连睿眼睛眯了眯:“我明日还得赶早回去,你便在这县衙里边慢慢审罢。” 没想到因为第一日睡得晚了,第二日清晨竟然没有能够起来,赫连睿睁开眼睛的时候,外边已经有了明晃晃的天光,照在了驿站的窗子上,映着那一格格的栅栏在地上投下了长长的影子。 “哎呀呀,赶不上了。”赫连睿懊悔的一拍头:“早知道就不管这档子闲事了。”他一边由薛清伺候着梳洗,一边挂念着慕媛有没有醒过来,薛清看他那副火烧眉毛的样子,不由笑道:“皇孙殿下,你便放心罢,慕中才人已经起来了,恐怕都已经梳洗好了呢。” 赫连睿这才放下心来,披上大氅走了出去,见驿站的院子的梅花树下立着一个娇俏的身影,披着一件鲜红的羽缎斗篷,被日光照着,格外鲜艳。“媛儿!”赫连睿大声喊了一句:“我们快些回去罢,看还能不能赶上皇爷爷的泰山封禅。” 慕媛笑盈盈的走了过来道:“这时辰,紧赶慢赶也没法子了,我们便轻松些,不用这么着急。”一边说着话,一边人走了过来,拉了拉斗篷,一张小脸被斗篷上边白绒绒的毛给衬着,更是晶莹粉嫩,而且仿佛少了半边似的,原来有一个巴掌大,现在只有半个巴掌儿了,一双妙目则被衬得更黑更大了。 赫连睿见着慕媛那张笑脸,心里异常快活,牵住她的手便走出了驿站。刚刚出门他便呆住了,就见驿站外边围了密密匝匝的一群人,拿着一把极大的伞站在那里,他疑惑的望了望慕媛,看她是否知道这是什么,慕媛满脸兴奋的对他贴耳道:“殿下,这是万民伞。汉族这边有这样的习俗,为官一任,调离之际,当地的百姓为了表示对这位官员的赞扬,便会做一把万民伞相送,表示对他的政绩的肯定。现在他们该是用这种方式来感谢你呢。” “是吗?”赫连睿听了,心里头也开心起来,不由得笑着向驿站外的人点了点头。 “大虞皇孙出来了!”门外的民众惊喜的叫了起来,一位老者走上前一步,用抑扬顿挫的声调念了一大篇文绉绉的文章,大概意思便是赞扬赫连睿为邹山百姓做了好事:“听闻大虞皇孙殿下今日清晨便要离开,我们连夜赶制了这把万民伞,还请大虞皇孙不要嫌弃我们的这份心意。” 那位老者说完便向身后的人招了招手,鲁老太和另外一个老者两人一起将那伞送了过来,那位老者倒也罢了,鲁老太可是激动得走路都在打颤,将伞呈给赫连睿以后,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虞皇孙殿下,我没想到还能和儿媳相聚,鲁家还能有香火传承,我和儿媳决定要做块长生牌位供在家中,每日为大虞皇孙祈福,愿你福寿安康。” 赫连睿赶紧将侍卫去将鲁老太扶起来,情真意切的对她说:“老人家,只要你们过得好就是了,这长生牌位什么的,甚是麻烦,还是不用立了。” “不行的,一定要立。”鲁老太连连摇头:“若是不要我立,我心里会日日不安,总觉得没办法报答殿下。” 慕媛拉拉赫连睿的衣角,朝他微微点了点头,赫连睿见慕媛叫她答应,也就应了下来,携了慕媛的手登上马车,身后的民众高呼:“大虞皇孙千岁千岁千千岁,大虞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一阵喊声震耳欲聋般,都将慕媛的说话声给盖住了。 “媛儿,你方才在说什么?为何你要我答应鲁老太立长生牌位的要求呢?”赫连睿贴着慕媛的脸问道:“这长生牌位是什么讲究?” “长生牌位是感恩于他人立的牌位,通过功德加持熏习,使这个人平安、幸福、长寿,早闻正法。”慕媛看了一眼赫连睿,只觉得他长得越发的顺眼了,脸上一红,低下头去小声道:“我只愿你能平安一生,鲁老太说要给你立长生牌位,每日为你祈福,我是非常乐意的,所以我这才叫你答应下来。” “媛儿。”赫连睿心里一阵感动,伸手将她揽在怀里,两人就静静的听着马车辘辘,声音缠绵不绝,伴着那侍卫们骑的马的铁蹄之声,形成了异常融洽的合奏之音,慢慢的消散在官道上,随风飘向远方。 刚刚回到行宫只喘了一口气,赫连焘也回来了,听了赫连睿说了下邹山祭孔之行,又看了看他拿出来的那把万民伞,不禁有些得意:“嗬嗬,睿儿真是能干。” “皇上,您是没见着,皇孙殿下上车的时候,那邹山的百姓们都山呼大虞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呢,都说是托了皇上您的福气,派了皇孙殿下来帮他们的。”薛清见赫连焘高兴,不由得也在旁边插了几句,听得赫连焘更是欢喜:“不错,睿儿现在做事有头脑多了。” 张延之和路昭在旁边听到赫连睿描述的事情,既是点头又是摇头。点头是觉得皇孙殿下现在果然有长进了,做事情稳稳当当,不会出一丝差错,摇头是觉得东鲁国朝政混乱,百姓遭殃,心里难受。 “延之兄,你倒是将皇孙教出来了,这事情做得滴水不漏。”走出行宫,路昭拍了拍张延之的肩膀:“日后若是皇孙殿下承继大宝,定是一位守成明君。” 张延之点点头道:“我看皇孙殿下写的策论倒也平平,只是在皇子皇孙里边算得上是能入目者,却没想到他处事倒稳妥周到,确实不错。”说到这里,他摸了摸胡须,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来,毕竟弟子有了出息,做老师的自然高兴。 “可是,今日这兆头可不太好。”路昭压低了声音,一脸愁容:“辕断――皇上的表字里边不就有个元字吗?” 第九十章 在东鲁逗留了几日,赫连焘便继续领兵南下,一路滔滔的来到了长江边上的江宜,军队驻扎在江边,赫连焘领着一群人去查看江面情况。 慕媛跟在赫连睿身后,眼睛从前边的缝隙里看了过去,就觉得那江面极为开阔,虽然已是冬季,并不是汛期,可依然能见江水翻腾,打起个个水浪,拍打着从江面驶过的船身。一只鹭鸟悲鸣着贴着水面飞翔着,或者是在寻找它的同伴,掠过水面时,溅起点点浪花,打湿了它的羽毛。江的对岸,隐隐能看见青色的山峦和一些楼台亭阁的影子,灰蒙蒙的连成了一片,似乎还能看见在前边招摇的酒旗一般,让人只觉得对面一片繁华。 赫连焘指了指将的对面,大声说道:“那边便是荆州了,我们必须要先渡江取了荆州,方能取得立足之处。”回头看了看跟随的众位将军,他皱了皱眉头:“我们大虞兵马不适应这江面颠簸,先在这里扎寨,先在这边每日操练,等船只造好了再择日渡江。” 身边一位将官站了出来,朝赫连焘一拱手道:“皇上,我已问了水军都督,他说现在能调来用的船只大约有五百艘,我们此次出兵十万,若是想要一次性渡江,恐怕这船只远远不够,每艘船最多能坐百人之数,故此急需造船。” “若是分两次渡江,那又如何?”赫连焘望了望对面荆州城隐约的轮廓:“可派细作去打听否,荆州驻军多少?” “荆州现在驻军约莫一万人,可就怕他们得知我们想要渡江,赶紧从别处调来兵马,我们不谙水性,渡江以后有多少人还能提刀作战的未可而知。”那将官看了赫连焘一眼道:“如不能一次渡江,恐怕兵力不够。” “那便造船罢!”赫连焘果断做出结论来:“再造五百艘,这些日子里边加紧操练,让士兵们都熟悉水性!” 赫连焘一声令下,诸人便各自领命,按部就班的做起自己的事情来,赫连睿分了一个监管造船的事,说白了是个闲职,因为他上头还有个主管,便是路昭。路昭做事情极为老到扎实,赫连睿根本无事可做,每日里头便只是和慕媛一起去工地上边看看,然后又转回营地里边去。 “媛儿,我觉得自己真是没用。”一日,赫连睿蹙眉对慕媛诉苦:“你看到没有,那些工匠们都只听陆大人的话,我在那里说的话,他们都不当一回事情,虽然口里应承着,可眼睛里却没有一丝诚意,大约转过背便把我交代的话忘记了。” “殿下,你该拿出自己的诚意来。”慕媛坐在他身边,慢慢开解他:“每次你去那里,都是居高临下的站在那里,也不和他们多交流,让他们怎么亲近你?你看看陆大人,连官服都不穿,甚至只穿着短褐,和那些工匠们同吃同住,别人怎么会不敬重他?殿下,你自小便学过民为贵,君为轻的道理,又为何不去实施呢?若你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又怎么能让别人对你心悦诚服?” 听着慕媛这般说,赫连睿眼前一亮,高兴的站了起来:“媛儿,你说得对,我这就去换了衣裳去工地,和他们一起吃住,一起劳作。” 慕媛微微颌首道:“殿下,你且试试看。” 路昭走进造船的工地时,一切如常,一片火热的场景,抬木材的,刨木板的,弹墨线的,钉钉子的,各司其职没有一点混乱,他满意的摸了摸胡须,脱下外套,也加入到那些工匠们的行列里边去了。 见到有个年轻人站在那里发呆,路昭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伙子,咱们去把那边的木料给抬几根放到那边备用。” 那年轻人转过脸来,路昭不由一愣:“皇孙殿下?”他上上下下打量了赫连睿一番,心里有点琢磨不透,怎么皇孙殿下竟然穿成这模样到工地上来了,从背后看,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年轻工匠一般。 “陆大人,这些天我一直没有能够深入了解这工地上的情况,工匠们也不乐意和我说话,回去想了想,发现自己的做法有问题,所以我今日才改了穿着来了。”赫连睿望着路昭满脸的惊讶,心里很是得意,媛儿的主意真是不错,太保大人不也是这样做的吗? 路昭看了看赫连睿,微笑着点了点头:“皇孙殿下,你想得很正确,走,咱们一起干活去。”他挽了挽衣袖,弯下腰去抬起脚边的一根圆木的一头:“来,殿下,看看你的力道有多大?搭把手试试?” 赫连睿自然不甘示弱,一弯腰便将那头抬了起来,两人抬着木头走到了那边,工匠们正需要木料呢,看着路昭和一个年轻人抬着圆木过来了,赶紧接了过来,皆笑着说:“陆大人,这船修好了,你也该累瘦了!” 有人眼尖,认出了路昭身后的那人是赫连睿,不由得瞠目结舌道:“皇孙殿下,你怎么也来做苦力了?” 赫连睿抹了一把汗,笑着回答:“大家都在为大虞出力,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这句话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许多,工匠们看向赫连睿的眼神不再是那般排斥了,有胆子大的甚至还走上前来拍了拍赫连睿的肩膀:“皇孙殿下,身板还结实,原以为皇室子弟都是被养娇了的,没想到!” 听着工匠们夸奖他,赫连睿不免得意的一笑,拍了拍胸膛:“你可别小看了,我们可是经常要下演武场的!” 众人爆发出一阵大笑,赫连睿就这样融入到了他们一群中,慢慢的话也多了起来。那天晚上他回到营地,得意洋洋:“媛儿,你的法子可真不错,那些人和我说话不再和原来一样了,也信服了不少,太保都夸奖我呢,说就是要这样平易近人才能得人心,大家才会更愿意替我们做事。” 慕媛心疼的看了看赫连睿手上的水泡,有些嗔怨的拍了下他的手道:“可不是这样吗?只是皇孙殿下该要注意身子,你突然干那么重的体力活,怕会吃不消呢。”转脸喊薛清:“赶紧去寻些外搽的药来,另外拿些包扎的布条来。” “这不碍事!”赫连睿咧嘴一笑,制止了薛清:“我可没那么娇气,明日还得干活呢,你不是叫我让大家看笑话吗?媛儿,你放心,我能撑得住。”他一双眼睛里尽是感激的望向慕媛,只觉得她冰雪聪明又体贴关心,真是自己最知心的人儿。 赫连睿在工地上亲自干活的消息很快传开了,不多时便让赫连焘知道了。那日赫连焘正侧卧在软榻上,听着贺兰静云报告着外边战事布置,然后听到期间有一句话:“皇孙殿下和路昭大人两人亲自在工地和工匠们一起造船,两人每日里短褐装扮,和工匠们同吃同住,所以造船的工匠们很受鼓舞,速度比往日都快了不少。” “什么?”赫连焘一下坐直了身子,惊讶的看着贺兰静云道:“睿儿和路昭亲自去造船了?” “皇上,这事情可是千真万确,臣亲眼所见。”贺兰静云一拱手,用非常敬佩的声调回禀:“我听闻此事也曾悄悄去工地看了,皇孙殿下和陆大人真的亲自动手,帮着工匠们抬木材,扯墨线,整个工地上的人干活都非常起劲。听他们说皇孙殿下曾说,大家都是在为大虞效力,怎么能少我一人?”贺兰静云一边回答,一边心里佩服,这么多年里他从侍卫慢慢做到现在这个职位,见过不少皇子皇孙,可还只有这位皇孙让他信服,和别的皇子皇孙们完全不一样,赫连睿不是高高在上的,而是非常亲近的走到了民众里边去了。 贺兰静云的眼前闪过了一张女子的脸,那日去工地的时候,还看到一位美貌的女子正在工地的厨房,督促着那里的厨子厨娘弄伙食,他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她,可却又想不出来。 那女子抬起头来,望着他笑吟吟的喊了一声:“贺兰大叔!” 这让贺兰静云楞在了那里,她到底是谁? “贺兰大叔,你难道不记得我了吗?我就是七年前你送进宫的慕媛呀,雍州刺史慕朗的女儿,你记得否?”慕媛走到面前,仰起头来看着他:“那日你送了我搽脚的膏子,亲自把我送去宫奴所。” 记忆一点点涌了上来,贺兰静云仿佛回到了当时的情景,一个穿着红棉袄的小女孩,一双倔强不肯屈服的眼睛,是她,真的是她。那时候见着她便觉得她不会是池中之物,现在看来她是有几分本事,竟然从宫奴所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跳了出来,混到了皇孙身边,而且看这样子她以后还要更大的造化呢。 “我记起来了,是你。”贺兰静云朝慕媛微微颌首道:“看起来你过得很不错。” “还不是靠贺兰大叔的照应?进了宫奴所,他们没敢为难我,后来姑姑寻了过来,将我从那地方弄了出来,现在我在皇孙殿□边当差,一切都很好。”慕媛的眼睛朝贺兰静云身上打量了几眼,发现他穿的是正三品武将的常服,不禁很开心的说:“贺兰大叔现在也发达了,不再是廷尉府的一个小小军士了,都是正三品的将军了!” 贺兰静云见慕媛从自己的穿戴都能看出自己身份来,不禁感叹她的聪明,别的女子又怎么会关注到这些,这位慕姑娘真是与众不同,看起来她胸中自有丘壑。他望了望慕媛,只觉得她看上去端庄无比又聪明大方,从面相上看,天庭饱满,正是相士们所说的“富贵之相”,这女子,将来或许前途无限呢。 “睿儿真这么说?”贺兰静云还在想着和慕媛重逢的那一幕,这边赫连焘却在追问着赫连睿的事情,贺兰静云赶紧应答道:“千真万确,臣不敢撒谎,皇上尽可以自己去问那些工匠们。” “这倒不必,朕信得过你。”赫连焘摸了摸短短的髭须,得意的笑了起来:“没想到睿儿出了皇宫,这一路上所做的事情甚出我意料,真是个不错的孩子。”他凝神想了一会,贺兰静云不知道赫连焘还准备交代什么,站在那里望着背靠在在软榻上的恶赫连焘:“皇上,若无别的事情,臣请告退。” “去罢,将皇孙殿下叫来,我可得好好的夸奖他一番。”赫连焘心中甚是快活,没想到这个孙子后边看着不比小时候聪明,其实他是有内秀的,出了宫,他的锋芒便露了出来。 第81章 南汉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阳光照在建康城上,雕楼画栋沐浴在温暖的阳光里,看上去更是别致精美,弯弯曲曲的小径在南汉后宫里到处延伸着,隐没在花树丛中,仿佛叫人看不到去处一般。小径上走着几个穿着轻软小袄的宫女,胸前长长的飘带不时的挽住了小径旁边的树枝,害得她们不住的拿手去拨开。 “哎,这可怎么办,皇上急病了,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也急得几晚没睡安稳觉了。”一个穿着翠色小袄的宫女眉尖若蹙,脸上表情甚是着急:“都说大虞的军队驻扎在江宜,很快就要打过来了!” “你可真是杞人忧天。”旁边那穿粉色小袄的宫女嗤嗤笑道:“这不还隔着一道长江吗,这可是天险,他们大虞能打得过来?” “可是我听他们年纪大些的人说,十多年前,大虞兵马曾过了江呢。”那个着绿的宫女望两边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这次也未必不会渡江。” 那个穿红的宫女拍了下她的脑袋,小声道:“跟咱们有什么关系,打不过来咱们继续做宫女,打过来了,咱们趁早出宫回家去,着急的是皇上皇后她们,你真是操空心!” 两人正在小声议论,前边传来一声呼唤:“你们俩怎么走得这么慢,永寿宫还等着这些药材去给皇上煎药呢,偏偏你们还走得这样慢腾腾的!” 两个宫女互相望了一眼,低下头去答应了一声,脚下的步子加快了些,可谁也不敢再说话,只是闭紧了嘴巴往前边的永寿宫走了过去。 永寿宫里帐幔低垂,外边大殿里坐着一大群妃嫔,穿红着绿,将外边的大殿点缀得一片花团锦簇似的。大家都坐在那里,眼巴巴的望着通往内室的那扇门,只希望里边能出来个人说说皇上现在的情况。 内室里边,南汉皇上刘癝满脸憔悴,病歪歪的靠在龙床上边,望着站在床边的两个女子只是流泪:“皇后,贵妃,这如何是好?真是天要亡我南汉不成?” 站在前边那个穿着明黄色衣裳的,便是南汉尹皇后,她听着皇上说得凄惨,心里也是难受,走上前一步道:“皇上,你可别心急,咱们自然能想出法子来的。” “朕怎么能不着急?”刘癝捂住胸口直喘粗气:“朕真是后悔啊,不该信了大司马的话,以为我南汉真是兵强马壮,饶是他大虞攻了过来也不会怕他!若不是这般撺掇,朕怎么会不纳岁贡?现在弄得大军压境,大司马却没有了原来说的那么笃定,只是支支吾吾说大虞军队未必过得了长江!” 站在皇后身后那个穿着明紫色宫装的女子是刘癝的沈贵妃,也是他最宠爱的妃子,听着刘癝说得恼怒,走上前来,望了一眼垂着头站在那里的皇后,不免有几分得意,这大司马,正是皇后娘娘的亲兄长。 “皇上,现在大虞兵马来势汹汹,皇上可要想个法子退兵才是,否则弄得人心惶惶,民不聊生呢!”沈贵妃本想坐到床边去撒娇,可看着皇后站在那里,自己委实也不好上前,只能忍气吞声的将一双小手藏在袖笼里边,站在一旁娇滴滴的说着话儿。 刘癝抬眼望了一下沈贵妃,素日里她是自己最喜欢的,每次她一说话,自己听着那声音,身子都会软了半边。可今日里说出的这话儿可真是难听,他听着大虞兵马压境本来就吃了惊吓,没有了半点主张,但现在还要被人催着拿法子,不由得心里更是一片恐慌。 “贵妃,你没事就回宫去罢,有皇后在这里就够了。”刘癝挥挥手。闭上了眼睛,只是不住的在喘着气。沈贵妃听到这句话,脸色“唰”的一下就转白了,站在那里颇是尴尬,不想走,可又不能不走。 “沈贵妃,皇上叫你走,你难道没听见?”尹皇后见沈贵妃吃瘪,心里特别畅快,斜眼看了她一眼,见她站在那里身段婀娜,一双眼睛楚楚可怜的望着龙榻上的皇上,心中大怒,不由得抬高了几分声音。 “是。”沈贵妃也听出了尹皇后声音里的不悦,见皇上只是闭着眼,没有想给她撑腰的意思,慌慌忙忙整了整披帛,这才慢慢的退了出去。外边一干嫔妃们见着她走出来,纷纷上前询问:“皇上怎么样了?” 沈贵妃刚刚在皇后那里受的气正没处发泄,此时被一群女子围着,你一言我一语的,弄得不胜烦扰,大声呵斥道:“皇上病了,瞧你们却一个个穿得这样鲜艳,到底是个什么用意?还不快些去换了素净些的衣裳穿!”说罢带着自己的贴身宫女,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永寿宫,弄得那一群女子都莫名其妙的看着她娉婷的背影道:“她穿的可是明紫色的衣裳,难道还不够艳色?” 这时就听橐橐的脚步声传来,一位穿着正一品常服的中年人大步走了进来,妃嫔们有几个是识得的,惊呼了一声:“大司马来了,也不知道荆州那边怎么样了。” 妃嫔们都挤到大殿的角落里,眼巴巴的望着那大司马目不斜视的进去了,众人互相望了望,脸上的愁容又重了几分。这大司马行色匆匆,看起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肯定是和荆州那边有关系。她们或坐或站,窃窃私语着,真恨不能冲到内室里边去听个究竟,荆州是否平安无事。 “你说,现在该如何是好?”刘癝听说大司马来了,这才稍微定了定心神,睁开了眼睛望着站在面前的大司马:“你不是说南汉兵强马壮,大虞不敢轻易发兵来犯,可现在呢?你告诉朕,以前你说的可是真话!” “皇上,自然是真话。”尹大司马深深行了一礼,立起身来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妹妹,朝她使了一个放心的眼神,这才缓缓说来:“大虞胡虏,不谙水性,正在长江旁边操练,可他们又怎么能在短时间内改变生活习性?这是臣以为不必惧怕的主要原因。” 听到这话,刘癝这才心里踏实了些,挣扎着坐直了身子道:“大司马,你没有骗朕罢?” “皇上,我怎么敢胡说八道犯下这欺君大罪?”尹大司马赶紧为自己分辩:“再者,荆州那边已经想出了妙计来,皇上尽管将心放到肚子里边,且看荆州刺史如何率军大破胡虏!” 刘癝听到后边这一句,立刻来了精神:“果真?是什么计策?真能有效否?” 尹大司马脸上也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神色来:“皇上,军机不可泄露,后宫里人多口杂,臣等还请皇上移驾到昭天殿去商议具体事宜。” 尹皇后本是焦虑万分,听到此处,方才放心了许多,她走上前去,扶着刘癝下床,吩咐内侍赶紧给皇上取来朝服,一边温声款语的劝导着:“皇上,大司马如此笃定,自然有九分的把握,皇上切勿着急,只管去昭天殿议事罢。” 刘癝在内侍们的伺候下穿好了衣裳,又就着尹皇后的手喝了几口汤药,这才由内侍扶着走了出去。大殿里的嫔妃们见皇帝和皇后两人走了出来,立刻纷纷行礼:“皇上安好,皇后娘娘安好。” 望着眼前这穿红着绿的一群,刘癝心里更是畅快了几分,早没有原来那种忧郁了,他笑眯眯的让众嫔妃起身,又心情愉快的说:“你们都回宫去罢,朕只是偶感风寒,吃几副药便会好,你们都不要太着急。” 妃子们互相望了望,见刘癝转瞬间便好了起来,心里都立刻轻松下来,看着刘癝和尹大司马的背影,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该是大司马带来了好消息。” “肯定是这样,胡虏真是不堪一击,还妄想过长江来攻打咱们南汉,那大虞的皇上莫非疯魔了不成?难道他们还能长着翅膀飞过来?”一个妃子得意的笑着,随即又夸奖起尹大司马来:“亏得有大司马呢,要不是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尹皇后听了心里甚是得意,脸上搽的粉儿都有些发红,望了望众位嫔妃,笑着点头道:“这才是我南汉皇妃的模样,不像有些人,听着大虞发兵,便吓得瑟瑟发抖,一个劲的向皇上撒娇撒痴的,偏偏现在皇上不吃她那一套。”一边说着话一边接过贴身宫女递上来的茶盅,慢慢的喝了一口,眼风转着扫过垂手站在那里的嫔妃们:“都散了罢!” 众人此时方才明白为何沈贵妃出来黑沉沉的一张脸,原来是在里边吃了排头。沈贵妃素日里很是受宠,在南汉后宫从来都是抬着头走,眼睛里看不到旁人的,见着她受了皇上的训斥,众人皆是觉得解气,一张张粉面上都露出了微微的笑容,三人一群,五人一伙的,一边说着一边散去了。 此时的昭天殿里边,刘癝坐在当中的龙椅上,那阔大的椅子衬着他的身子更是瘦弱了,缩在里边就如一个孩童般,没有主张,只顾望着站在面前的十来个臣子,希望他们给自己一些好消息。 “皇上,且不必如此忧虑,荆州刺史已经派人送了份紧急军情回来,里边有破敌妙计,请皇上过目。”尹大司马从阔大的袖袋里拿出了一份纸折子,双手呈了过去。刘癝接过来打开一看,就见上边写着兵力情况的对比,看得他心里一阵发凉,这兵力相去甚远,哪里有半分必胜的把握! 慢慢看了下来,下边写着几行字,看得他心里这才欢喜了起来:臣窃以为若是硬抗,恐怕会是以卵击石,不如智取。大虞准备了船只千余艘,欲渡江进犯,不如放火焚烧之,大虞无渡江工具,自然也只能望江兴叹。臣已做好布置,令人假降与大虞,带船过去的时候便可纵火烧之,船上布置弓箭手,趁乱射杀一批主力大将,大虞损兵折将,又无可过江之船只,自然便会溃败。 刘癝握住那奏疏,手都在发抖:“荆州刺史何人,竟有如此计谋,朕定要重重的奖赏于他!” 昭天殿里的大臣们一脸的无奈,皇上只知道整日里在后宫饮酒作乐,不问政事,便是连这些封疆大吏的名字都记不住了,这荆州刺史,不是叫李智吗?可是无奈归无奈,谁让这龙椅上坐着的是皇上,他可是天子,谁也不敢去揭他这个短儿,只有一人站了出来道:“皇上,臣以为还不能高兴得太早。” “这是为何?”刘癝正在高兴,却不料走出个泼冷水的,心里头有些不舒畅,看了看那人,却是太师大人。 “我方才也和大司马说起过这事情,李智想法甚好,可这冬天刮的是西北风,想放火去烧大虞船只,须得在上头不可,否则反倒烧到了自己船上来了。可现在大虞兵马驻扎在江宜,如何能从那边纵火?这可是一个大问题。”太师想这个事情也想了很久,一直觉得这计划行不通,可大司马却坚持没有问题,出于对南汉命运的忧心,他还是向刘癝提了出来。 刘癝听着太师说得有理,不禁也慌了手脚:“大司马,太师说的是否属实?西北风,是往哪边刮的?” “对呀,现在风从北边来,自然是要会烧到自己的阵营里来,这李智莫非连这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别的大臣也开始议论纷纷,大家都疑惑的看着尹大司马,希望他能说出点让人安心的话来。 第九十二章 “各位且不要慌,天机不可泄露,这等大事怎么能儿戏。李智已经反复做过演练,绝不会有太师说到的问题。”尹大司马笑着让大家安心,然后向刘癝一拱手道:“皇上,若是你不相信,请即刻启程去荆州看看便知。” 刘癝见尹大司马不慌不忙,似乎胸有成竹,也总算是回了点精神:“大司马既然如此肯定,那便定然没问题了,这荆州城,朕还是不过去了,不如大司马代朕过去督战罢。” 尹大司马向刘癝行了一礼:“臣遵旨。”站直身子望了望周围的大臣,他冷冷的说道:“今日商议之事,任何人都不许外传,若是被我发现了,杀无赦!” 那些大臣们见着尹大司马气势足足,还没等皇上开口,他到先说出了“杀无赦”这样的话来,不由得都有些不忿的神色,因为现在能站在昭天殿里头商议军机秘密的,都是颇有身份地位的人,听着尹大司马的话有几分越俎代庖的意思,心里自然有些不服。可此时就听刘癝也在应和:“大司马说得对,谁敢外泄军机,杀无赦!” 群臣也不敢再说什么,暗自摇头,纷纷散去,尹大司马回到府里,整理了下行囊,点了一支一万人的军队,自己亲自领着,浩浩荡荡的开向荆州去了。 大虞军营里边也是一派紧张的气氛,赫连焘正焦躁的看着屋子里几位负责督查水军的将领,甚是不悦:“训练了快两个月了,很多人还是不适应,这状态,如何渡江作战?” “皇上,这乃我们大虞军士与北人体质不同的缘故,一时之间也着急不得,日夜操练,可能会好些。”贺兰静云见赫连焘盛怒,不敢直言,只能委婉回复,众人都在惶惶之时,却听外边一阵喧哗之声,门帘撩起,几个将士捉了一个身材瘦小,目光闪烁的人进到屋子里边来。 “启禀皇上,此人甚是形迹可疑,属下将他抓住,他却口口声声说要见皇上,有重要军情禀报。”领头的一个副将极其兴奋,到江宜这么久了,每天就在水军营地里边坐在船上看着江水晃来晃去,也不见真刀真枪的干上一场,现在总算有一点战争的迹象了。 “大虞皇上,我是荆州刺史府里边司马大人派过来的。”那人到了这里,却也不慌不忙了,从身上拿出一个信封来:“请大虞皇上过目。” 贺兰静云接过那个信封,将它拆开,抖了两下,见里边没有异物,这才将信笺抽了出来,双手呈给赫连焘。赫连焘接过那信纸看了两眼,神色变得郑重起来,只是拿着那张纸反复的看着,却没说话。 几个将士互相望了望,也不知道那信里究竟说了什么,心里瘙痒难当,只可惜赫连焘却一直不开口。 良久,就听着赫连焘缓缓道:“先将他关押起来。” 跪在地上的那人有些着急,挣扎着喊道:“大虞皇上,我家大人是诚心的!他素来受李智的猜忌,不受重用,早有弃暗投明之心。大虞国势强盛,君臣一心,我家大人心中仰慕得紧,所以才动了这个念头。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难道想往好地方去也是错?” 赫连焘听着那人的话口口声声的捧着他,听得舒服无比,笑了笑道:“你也不用着急,暂时到这边住上两日再说罢。” 那人被推搡着出去了,众位将军才回过神来,纷纷询问赫连焘:“南汉里边有人想投奔大虞?这可是好事!” 赫连焘摆摆手道:“先别急躁,将太师太保喊来商议一下方可做出定论。” 张延之和路昭应诏匆匆赶了过来,身后还跟了赫连睿。因为那时他和路昭正在造船工地上边巡视,听说皇上有紧急军情要召见他,赶紧换上常服过了赫连焘这边来,赫连睿听到有紧急军情,早就按捺不住,匆匆换了衣裳,和慕媛说了一声,两人一路小跑赶了过去。 还没到赫连焘议事的屋子在外边久能听到隐隐的说话声,只是听得不甚清楚,两人互相望了一眼,压制不住心里的激动,快步走了进去。 “太保和皇孙殿下来了!”屋子里的人见着两人走进来,纷纷见面问候,赫连睿快步走到了赫连焘面前行了一礼道:“皇爷爷,有什么紧急军情?” 赫连焘看着自己的孙子一副着急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指着旁边一张椅子道:“睿儿,你坐下,不必着急,慢慢听便知道了。” 听了几句争论以后,赫连睿这才明白,原来荆州刺史府里的司马有心向大虞投诚,准备带领荆州五千余人马来大虞这边,他投降的条件是,若大虞灭了南汉,荆州刺史的这个官职要赐给他。 “这倒是个好买卖,这位司马大人打得一手好算盘,五千人马就给他买了个荆州刺史的官来当着,倒也合算。”一位将军笑得眉毛眼睛挤到了一处:“娘的,我南征北战,到现在才混个从三品,他倒是好,就这么溜过来一趟,还得给他一个正四品的官职,可不是太精刮了些?莫非他家祖上是做买卖的?” “人家的正四品,可比你这从三品更实惠,掌管着一方事务,简直就是土皇帝,不是说刺史看起来品阶不高,可都是封疆大吏,尤其是边境重镇的,简直是为霸一方!”旁边一个将军摇了摇头道:“皇上,我不赞成接受他叛投来我们大虞。” 赫连焘哈哈一笑,指着那将军道:“莫非你是眼红一个正四品的官职不成?难道朕给你的官你还不满意?” 那将军涨红了一张脸,迟迟艾艾的说道:“皇上,臣总觉得这厮甚是可疑,怎么会突然的便来了一封信想要投来大虞?这可是干系到战争成败,我们一定要仔细些。” 他的话一说出来,旁边的人也均是附和:“燕将军所言不假,望皇上三思。” 赫连焘不悦的望着那一屋子人道:“莫非众位爱卿都以为那司马投降是假不成?若是他想假投降,会有什么目的?” 那位姓燕的将军毫不犹豫的回答道:“若是他想带五千人马来做内奸,那又该如何?” “未必我十万大军,连这五千人都对付不了?”赫连焘更是不高兴了:“我大虞健儿比那南蛮强壮何啻十倍,岂会畏惧这区区五千人?若是目的是想来内乱,无异于自投罗网!” 众人见到赫连焘不高兴,一时间谁都不敢再开口说话,赫连睿见屋子里冷了下来,大家脸上都是一副不认同的神色,便对赫连焘道:“皇爷爷,不如派细作去荆州城打听下那边的消息再做定夺。” “唔,睿儿的提议倒是可以考虑下。”赫连焘点了点头:“畏首畏尾,哪里还是我大虞男儿!贺兰静云,你速速派细作过江打听情况。” 贺兰静云领命走了出去,其余的人也纷纷告退,屋子里边只剩下赫连焘和赫连睿。赫连焘看了看孙子,发现他似乎比原先成熟了许多,嘴唇上边也有了细细的胡须,想着最近他出色的表现,赫连焘心里得意,拍了拍赫连睿的肩膀道:“睿儿,你是个不错的,继续努力,不要辜负了皇爷爷对你的期望。” 赫连睿心里一阵欢喜,站了起来行礼道:“孙儿谨遵皇爷爷教诲!” 回到自己屋子里,赫连睿按捺不住欢喜,叫薛清找了慕媛过来,想要告诉她这个好消息。薛清去了老半天,也不见回来,赫连睿在屋子里转了好几个圈儿,只觉得心里边有千万只蚂蚁在爬一般,怎么样也安静不下来。在门口伸着脖子望了好半天,才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远远的传了过来,再望前边看,一角粉色的棉裙贴着青灰的墙壁慢慢的移了过来。 “媛儿!”赫连睿兴冲冲的迎了上去,一把便将慕媛抱起,在空中转了个圈。慕媛没提防他会突然来这么一招,惊叫了一声,抱住了赫连睿的脖子,生怕自己会摔下去,看得跟在身后的薛清一阵感叹,皇孙殿下对慕中才人,那可是太、太、太好了些! “赫连睿,你今日怎么了?”站定了身子,慕媛望了望赫连睿,见着他一脸兴奋,又想着他刚刚从赫连焘那边回来,这开心事儿该是和皇上有关。 “媛儿,今日皇爷爷夸奖了我,他说我是个不错的,要我继续努力,不要辜负了他的期望。”赫连睿兴奋的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望着慕媛的眼睛弯成了新月:“媛儿,你说,皇爷爷现在是不是关注到了我?” 慕媛见赫连睿如此兴奋,也为他感到开心:“今日你们商议了什么事情?” 赫连睿牵住慕媛的手将她带回了屋子,小声说道:“军机大事,怎么能在外边商量。”慕媛见他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抿嘴一笑,点了点头:“这下你该可以和我说了罢?” 于是赫连睿便将荆州刺史府那个司马欲带兵投奔大虞之事说了一遍,然后摇头叹道:“那位司马大人还说了,能给我们大虞操练水军呢,可惜诸位将军都不相信,唯恐他诈降。皇爷爷说的很有道理,他诈降过来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五千士兵来打大虞,那简直是以卵击石。” 慕媛听了这话,沉思不语,赫连睿见她一副严肃的表情,心里也有信心忐忑。媛儿每次说出来的话都颇有道理,而且往往都能应验,看她这副神情,莫非那司马来降果有古怪?“媛儿,你莫非也不赞成皇爷爷的想法?” “殿下,那司马若是诚心来降,这自然是好的,也说明了咱们大虞兵强马壮,南汉闻之丧胆,可只怕他真是假降,那便不好了。”慕媛皱起眉来,托腮细想:“我总觉得这里边有什么古怪,让我到外边看看地形,再好好想想。” 赫连睿见慕媛说得郑重,也不敢轻视这件事情,吩咐薛清去取了慕媛的镶毛披风过来,他亲手将那披风替慕媛披上。毛茸茸的衣裳托出了一张白玉般的脸庞,一双眼睛水盈盈的望着他,似乎含着无尽的情意。赫连睿一时心痒,忍不住在她脸颊上轻轻啄了一下,因着薛清就站在旁边,慕媛又急又气的打开赫连睿的手:“殿下,该走了。” 赫连睿一步追了上去,低声道:“你怕他什么?不早就看惯了的?”一边说着,一边牵了慕媛的手,慕媛抬起头来白了他一眼,却也没有再矫情,两人携手大步儿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美好的周日早晨,早早换了新章出去玩耍,祝各位菇凉们心情愉快! 第82章 献策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滚滚长江,天际自流。 赫连睿和慕媛并肩站在高高的河堤上,看着那一汪江水浩浩汤汤的东去,江水里不时有簇簇浪花卷起,拍打着河岸和靠岸停泊的船只,那浪花却没有江水那般浑浊,还透了点白色的影子来。 “媛儿,风真是大,我们快些回去歇息罢,小心你冻坏了身子。”赫连睿见着慕媛皱着眉头,只是全神贯注的看着江面,心中有些怜惜,捏了她的手一把:“不想了,这些事情自然有将军们想得到,你别想得头疼。” 慕媛没有回答他,只是脑海里思索着问题。从她看过的兵法书来看,有各种战术,水攻、火攻都是用得最多的,她把那司马要带士兵来归降和战术联系起来,心中疑惑他该会用火攻这个法子。一些兵书上记载的火攻战役甚多,在江面上焚烧敌方船只的也不是没有过。 可是现在有一个让她感到无比疑惑,现在是冬天,正是刮的西北风,若是那人想以假降来烧大虞的船只,恐怕只会烧了自己的船只粮草,这个无论怎么说都行不通,难道那人是真心归降? 真心归降,又为何不在大虞兵马刚刚到江宜便来联系,一定要等过了这么久才派出人来?慕媛心里始终有些疑惑,眼神掠过江面,落到了河堤上边。堤岸上全是枯萎的干草,被风吹着倒伏在地面上边,一副衰败的景象,有些干草被疾风从地面刮了起来,随风飞扬,沾到了他们俩的衣裳上,弯弯曲曲的就如一幅地图上的河道一般。 慕媛凝神看了看赫连睿的衣裳,突然若有所悟,两个梨涡在唇边浮现了出来,拍手笑道:“赫连睿,我现儿可是想通了!过了几日你可以拿了去向皇上邀功了!” 赫连睿见慕媛说得很有把握,也是欢喜:“媛儿,你想到什么了?” “那南汉的司马定是假降,想趁机放火烧了我们的船只!”慕媛口气很笃定,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望着赫连睿,点了点头:“你可劝皇上将计就计!” “放火?”赫连睿看了看宽阔的江面,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媛儿,你弄错了罢,现在可是冬天,刮的是西北风!” “是吗?”慕媛指了指那些随风飞扬的枯草道:“那为何这河堤上的枯草会飘到我们的衣裳上边来,而不是飘到江面上去呢?若是西北风,该是飘向南方的。” 赫连睿定睛看了看,果然,河堤上的一些枯草并不是往江水那边飘,而是飞望堤岸上边,有几根还沾在了自己的衣裳上。 “媛儿,这是为何?”赫连睿惊奇的看着自己大氅上边的那几根枯草,伸手将它们拈了起来,举在眼前看了看,这是一些常见的野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枯黄的茎,叶子是更淡的灰褐色,轻柔的贴在长茎上边。 慕媛将赫连睿的大氅拉了起来,指了指上边一根弯弯曲曲的枯草道:“赫连睿,你瞧,这好像就是长江罢,现儿这里有一个弯,你看到没有?” 赫连睿拧着眉头点了点头:“那又如何?” “荆州城就在这个弯里边,而江宜却在这里。”慕媛伸出手指点着一个空地:“当西北风从北边过来,遇到了这个弯,那自然会被拦了回来,在这弯道里边成了东南风,所以这枯草自然会被吹了过来。” 赫连睿低头看着自己大氅上边那根枯草,又望了望对面点隐隐的楼阁亭台和青色山峦,不由得豁然开朗,哈哈笑道:“媛儿,我懂了你的意思,西北风到了这回湾之处,被挡了回来,变成了东南风,是也不是?” 慕媛朝他笑着点了点头道:“我教你个法子,也好让你在皇上面前露上一手,让他知道你的聪慧。” 赫连睿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道:“我哪里聪慧了?竟是连媛儿的一半也不如。”他伸手将她揽入怀里,低声道:“我们反正是会在一起不分开的,你冰雪聪明,也就是我聪明,一样的,对不对?” 听着他说“反正是会在一起不分开”,慕媛心里一片温暖,她低下头去轻声应了一句“是”,两人都觉得很快活,互相打量着对方有说不出的柔情蜜意,即便是站在冷风嗖嗖的河堤上,也不觉寒冷,心里火热热的一片。 过了两日,去荆州城的细作探听回来,说那刺史府确实有一位姓程的司马,他和刺史的关系不是特别融洽,前不久甚至还和刺史当面顶撞,被刺史下令责罚,打了二十军棍,现在还在家里养伤呢。 赫连焘望了望心腹的几个文臣和将军道:“各位爱卿还有什么看法?” 屋子里边一片沉静,众人都不说话,心中默默想着,这皇上已经是认定那程司马是诚心归降,自己便是再据理力争,也架不住皇上好大喜功,他心里头早已经认定了人家是被他的赫赫威严给折服,所以才会义无反顾的来投奔大虞。 “皇爷爷,我认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赫连睿站了起来,朝赫连焘一拱手:“皇爷爷,孙儿这几日仔细想了下这件事情,总觉得有些不妥。像这种官府里的事情,为何外边的人便马上得知了消息?这倒让我觉得有些不可信。大战在即,讲究的是上下一心,即便这位程司马曾有私人恩怨去顶撞刺史,刺史也不会就这样当众责罚他,这岂不是离心离德?如果部下和上司都不是一条心,那这个仗又怎么打?这可是兵家大忌,皇爷爷,你说是不是?” 赫连焘一愣,眯了眯眼睛道:“继续说,听起来似乎有几分道理。” 屋子里的人顿时都松了一口气,望向赫连睿的眼神充满了赞赏,没想到这位皇孙殿下可真是不错,看问题如此透彻,竟然能把皇上都说动了。 “皇爷爷,那程司马带五千人马归降固然是好事,可若他是诈降又该如何?大虞并不少这五千人马,可若是他诈降,用火攻来烧毁我大虞船只,那可损失惨重,又得耽搁好几个月,粮草供给和军饷都是大问题。”赫连睿想着慕媛交代他的话,又加以自己的描述,说得无比流畅,头昂得高高的,一脸兴奋。 “皇孙殿下,且慢。”燕将军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这大冬天的,怎么能用火攻来烧我们的船只,风向不刚好是相反的吗?” 身边的几位将军和文臣们也纷纷议论:“燕将军说的是,现儿可是西北风!” 赫连睿骄傲的看了众人一眼,心里很是得意,媛儿真是聪明,这个问题这么多人都没有想到,她竟然给想到了。他走到靠墙的那幅地图前边,用手指着那条代替长江的黑线道:“这里有个弯,大家可看到了?” 屋子里的人挤到那地图前边看着赫连睿指着那条黑线,若有所悟般凝神不语,赫连睿得意的指着那个大弯道:“现在我们就在江这边,因为是一个回湾,风到那边又会转过来,所以西北风变成了东南风,若是大家不相信,现在可以去河堤边试试便知。” “真的?”燕将军急不可耐的大步走了出去:“俺去试试看,你们且等着。” 不一会,就听到橐橐的脚步声,燕将军喘着粗气出现在门口:“娘的,还真是这样,皇孙殿下,你是疑心他们会用火攻?” “正是。”赫连睿点了点头:“若是那程司马想投诚,早在我们到江宜该就派人过来了,现在都快两个月了,我们的船也快造好了,这时候再派人来说要归降,岂不很可疑?” “俺去将那奸细碎尸万段,竟然想来蒙骗我们!”燕将军捋了捋衣袖便准备又望外边走,却被赫连睿喊住了:“燕将军,且慢,我还有话没说完。” 赫连焘兴致颇高的看着赫连睿,没想到这个他原本认为才识并不出众的孙儿,现在到了外边以后,逐渐露出头角,显出璞玉的本质来了:“睿儿,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可是想到了好主意,快快说来!” “皇爷爷,孙儿有个想法,不知道可不可行。”赫连睿压制住心里的激动,大声的说了起来:“既然这程司马是假投降,定然是以他作为先锋,烧了我们的战船,后边有精锐部队趁着我们慌乱之际便杀了过来,想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可我们也能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孙儿愿领一队精锐提前潜伏去荆州城里,他们大军出发,自然城内空虚,孙儿便可一举拿下荆州城,断了他们的后路!” “此计甚妙!”贺兰静云抚掌道:“皇孙殿下这想法确实是妙,臣愿随皇孙殿下领兵前往荆州,让他们来个腹背受敌!” 赫连焘听了赫连睿的主意,也是连连点头:“睿儿,真不愧是我赫连家的好儿郎!” “皇爷爷,至于那江面的船只上边,可预备下大铁叉,防备南汉的船只靠近,还可以连夜赶制出帆布做的大围蓬来,用铁杆做支撑,高一丈有余,风吹过来遇着这道围蓬会反转过去,不会只往我们船只上吹了。而且,”赫连睿得意道:“我们可预备好弓箭,只要他们靠近就用弓箭射之。” “皇孙殿下,可若是他们是真归降呢?”张延之突然出声了,他心里有些难受,若那程司马是真心归降,却被大虞来了个杀无赦,着实也是冤枉。 “太师,两军对峙,自然会有死伤,儒家虽推崇仁政爱民,可并不适用于行兵打仗。”赫连焘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不要妇人之仁了,就按照睿儿说的去办,赶紧准备好铁叉帆布,预备着那日作战。” 大虞最初崛起时,施行的都是屠城之策,现在比以前可仁义多了,可这些汉臣们还是看不惯杀人太多,真是可笑之至,自己不杀了南汉那些人,南汉反过来便会来杀大虞,能对他们仁慈吗? “皇爷爷,不如这样,请先答应了那程司马的要求,我先和贺兰将军潜去荆州城打探一番,看看那程司马究竟是否诚心归降,等我们拿到证据,再请皇爷爷定夺。”赫连睿见张延之不悦,心里也是一凛,他跟着张延之浸淫儒学多年,自然知道他的主张,可方才却不知为何,顷刻间便将那话说了出来,惹得太师不高兴了。 “如此甚好。”赫连焘看了一眼张延之,见他一张脸涨得通红,眼睛直直的看着自己,心里想着,这些汉臣们就是执拗,杀的又不是他们的家人,每次自己要杀人,他们便冲出来进谏,真是麻烦。看在他是儿子孙子的老师的份上,就答允他一次吧:“睿儿,你和贺兰将军可要小心行事。” 第九十四章 寒风萧萧,似乎像刀子一般,刮在脸上生生的疼痛。慕媛站在了院子里边,看着身边的树上光秃秃的枝子,上边零星的挂着几片还没有掉下来的落叶,心里很不是滋味。自己原本想着要赫连睿在皇上面前露一手,没想到却把他自己搭了进去,一想着赫连睿要和贺兰静云去南汉打探军情,她的一颗心便跳得厉害。 自从那个冬天冒死在东宫找到赫连睿以后,她便没有和他分离过,可现在,离别马上迫在眉睫,她似乎能听到薛清在屋子里边收拾东西的声音,那悉悉索索的响声让她心里难受得几乎要掉下眼泪来。 “媛儿。”一声温柔的呼唤在耳后响起,慕媛转过头去,便见赫连睿和薛清两人打扮成了汉人模样站在那里,赫连睿穿着儒衫,那几条辫子也不见了,梳在头顶上,用一个小小的金冠束住,看起来就是一个英俊潇洒的公子哥。 赫连睿见慕媛呆呆的看着自己,满眼带泪,心里也有些难受,他习惯了有她在身边,可现在他要和贺兰将军去刺探军情,不是游山玩水,自然不能带上她了,有危险的地方,怎么能让媛儿去。 他大步走了过来,握住慕媛的手道:“媛儿,你别担心,我很快就能回来。”说到这里,就觉得手上一阵冰冷,一滴泪水已经落在他的手背上,又慢慢的滚落了下去,在手背上留下了一条湿湿的痕迹。 “媛儿。”他颤抖着声音喊了句,把慕媛拥进了怀里,他能感觉到她在自己怀中微微的颤抖,知道她在为自己担心,忍不住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似乎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边去一般:“媛儿,不用担心我,我过两天就会回来。” “嗯。”慕媛用重重的鼻音应了一句,伸出手怀抱住了赫连睿的腰,这是她第一次如此主动,一双小手接触到他的腰际时,一种说不出的感受让她的眼泪夺眶而出:“能不能不去,能不能派别人去?我不要你离开我。” 她的双臂就像藤蔓一样围绕着他,就像攀缘着青松的菟丝花一般,紧紧的缠在上边,似乎什么都不能将她和他分开。赫连睿身子一僵,立在了那里,他能感觉到她的那种无助,对他的依赖,低头望过去,她的眼睛里含着泪水,楚楚可怜的看着他,一种担心的神色明明显显的写在眼里,一张小嘴似乎像开放的花朵般,微微张开,吐露着芬芳的气息。 赫连睿心里似乎窜起了一把小小的火焰来,他将慕媛搂紧了些,一张嘴唇贴了上去,慕媛没有躲避,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赫连睿冰凉的嘴唇落在自己的唇上:“媛儿,好媛儿,乖媛儿……”赫连睿已经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只是含含糊糊的喊着慕媛的名字,舌尖伸进了那微微张开的花蕾,肆意的在里边吮吸着甘露。 “嗯……”慕媛的口里溜出了一丝微弱的应答声,这声音听在赫连睿耳朵里,似乎是一种诱惑和邀约,他愈发用力的将慕媛搂紧,一双手不住的在她身上摸索着,一种说不出的激动在他心底最深处勃然升起,成了一种熊熊大火之势,烧到了他的全身,似乎要将他烧成灰烬一般。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知道自己想沉溺在这温柔里边,品尝着这从未尝到过的芬芳。慕媛的手环在他腰际,她的眼泪滴落进了嘴唇,他尝到了咸涩的滋味,和那种甘美一起并存着,让他摩擦着她的唇瓣,一遍又一遍,欲罢不能。 “皇孙殿下,贺兰将军带着随从过来了!”蓦然间,薛清焦急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尖尖细细的,提醒着他们一个事实,赫连睿该要走了。 慕媛本来正沉浸在忧伤与甜蜜并存的感觉中,被薛清这一喊,立刻清醒了过来,她松开自己的双臂,向后挪了一步,低声道:“赫连睿,你该走了。” 赫连睿也从那句喊声中惊回了现实,看着面前红肿着眼睛和嘴唇的慕媛,他苦笑了一声:“媛儿,我是该走了。” 慕媛抹了一把眼睛,看向赫连睿道:“我送你去码头。” 赫连睿本来想反对,可看着她那坚定的面容,也不忍心拒绝她,牵起她的手道:“好,你送我去码头。” 两人携手走到门口,便见院子外头站着贺兰静云,带了十来个随从站在外边,见赫连睿和慕媛出来,行了一礼:“皇孙殿下,可否即刻动身?” 赫连睿点了点头,几人翻身上马,慕媛也骑了一匹,一路往河堤那边走过。路上面一直很安静,慕媛只是用手握紧了缰绳,一句话都没有说,而赫连睿只是和贺兰静云在前边小声的交谈,慕媛望着他穿着白色儒衫的背影,不由得又滴下泪来。 他的亲吻仿佛还留在嘴唇上,她伸出手轻轻抚摸过自己的唇瓣,上边仿佛还有他的气息一般,像万缕柔情包围住了她。这是她和他的第一次亲吻,以前赫连睿只是偷偷在她耳边,或者是脸颊上蜻蜓点水般掠了过去,而这一次,才真正让她尝到了心醉神迷的滋味。他的气息好像一直在自己身边浮动,她能感觉到他热烈的心跳,她能感觉到他双臂有力的拥抱,她能感觉到他不舍的心情,她还能感觉到他的深情。 就这样,她骑着马走在他身后,痴迷的看着前边的身影,真希望这条路就这么走下去,永远也没个尽头,可是最终该来的事情还是会要来,赫连睿和贺兰静云勒住了马,两人翻身下马,贺兰静云将马的缰绳扔给了一个随从:“这些马你负责带回去,还要负责慕中才人的安全!” 慕媛在马背上探着身子看了看,根本就看不出河堤上有一条路,也根本见不到有泊船的码头,她惊讶的问道:“贺兰将军,这地方可不像是码头,你没有弄错罢?” 贺兰静云回头看了看她,笑着说:“这里自然不是码头。” “那……”慕媛犹豫的问:“难道是在这里布置了暗桩不成?” 贺兰静云大惊,看向慕媛的目光也有些转变:“中才人竟然聪颖如斯,都不用我说便知道了这里头的古怪!” 所谓暗桩,就是秘密布置好的组织,不被人所知。在这里大虞布置了一个暗桩,这还是从十年之前就有了,专门负责将大虞的细作运过去刺探南汉的情况。 就听“欸乃”一声,一条小船慢悠悠的划了过来,上边有两个穿着普通的渔夫,见着贺兰静云几人,拉长了声音问道:“几位客官想不想要吃鲜鱼?船上有鲜活的鲤鱼,下来尝尝鲜罢!” 贺兰静云粗声粗气的回答:“谁吃鲤鱼呐,我们可要吃鳜鱼,这才是美味!” 船头那渔人停住手中的桨大声说道:“这时节哪有鳜鱼?客官莫非是在开玩笑?难道没听说过桃花流水鳜鱼肥?” “那便是你孤陋寡闻了,对面荆州城内有一家饭庄,自己有个池塘专养鳜鱼,冬天也能尝到这美味呢!” 那渔人大惊失色道:“客官好见识!若是今日想吃新鲜鳜鱼,可坐我船过江,应该还能赶到那边用晚饭,兴丰庄的鳜鱼可真是名不虚传呐!” 暗语都对上了,贺兰静云挥了下手,几个随从,赫连睿带着薛清便拨开那草丛开始往江边走去。慕媛心头突然一紧,生生的痛了几分,她大声朝着那几人的背影喊道:“赫连睿,我会每天在这里等你回来!” 赫连睿听到她的声音,回过头来,便见慕媛骑在马背上,一双眼睛泪水连连,嘴唇嗫嚅着,却再也没说出话来。他的心里也是一酸,向着慕媛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回去罢,多穿些衣裳,天气越发冷了。” “赫连睿……”慕媛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扶着赫连睿上了船,趴在马背上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赫连睿没有坐船过河的经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受得了这江面的颠簸,她看着那船尾的渔人用长篙用力撑住岸边一块岩石,船头的渔人用力的摇起桨来,那小船便慢慢的离开了河岸,不一会便已经在江中央了,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中才人,回去罢,等会天该要转黑了。”旁边剩下的那几个随从,每人手里牵了几匹马,走过来劝慰慕媛——打仗嘛,谁不是把头别在裤腰带上边?他们见的生离死别多去了,所以只觉得慕媛这般哭泣实在不是正理儿。可看在她是皇孙殿下宠爱的女子,又生得这般美貌的份上,还是来劝上几句。 慕媛听着那几个随从在自己耳边说话,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坐直了身子,从袖袋里掏出一块帕子擦了擦眼泪:“好,我们回去。” 几个随从见她转眼之间便恢复了常态,心中也暗自惊奇,这位中才人还真是有几分本领,收放自如,洒脱得很呢。 暮色如烟,慢慢的一点点涌了上来,在空中暗自流转着,本来还算明亮的天空,瞬间便变了颜色,一丝烟青的流云弥漫在天上,让那天际的颜色滟滟的一片,越发的暗淡了下来。赫连睿和贺兰静云乘的船只此时已经靠岸,几个人正走在暮霭沉沉的荆州城里。 进城的手续暗桩已经全部办理好了,又逢着是快要交接的时候,守城的军士都有几分松懈,所以即便贺兰静云长得与汉人不是很相像,还是让他给混进了城。 “公子,我们去兴丰庄吃鳜鱼去!”薛清小声说道。 “你还真惦记上了那鳜鱼不成?”赫连睿笑着望了望薛清,伸手敲了他一记爆栗:“你现在越发的嘴馋了。” “公子,兴丰庄肯定是个高雅人士才会去的场所,在那里我们听到关于刺史府的消息该会多些罢?”薛清眼珠子溜了溜,马上便想出了理由来。 “嗯,这倒是个好主意,我们先去客栈找好房间,然后再去兴丰庄。”贺兰静云点头附议:“公子,我和你分开走罢,毕竟我这长相还是能被人看出是胡人来。” “好,我们住一个客栈,但彼此装做不认识。”赫连睿斜眼打量了他一番:“你可以去将那胡子刮掉,就不会显得那么不同了。” “属下知道。”细声交谈以后,他们分成两路,赫连睿薛清带着一个叫归风的随从一拨,贺兰静云和另外三个随从一起,两边分头行动,住进了荆州城最豪阔的来福客栈。 第83章 打探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暮色里的荆州城热闹非凡,虽然大虞大军压境,可走在城里似乎却依然感受不到清冷,看街道两旁的店铺很少有提早打烊的,每家每户门前都挂着大红的灯笼,竟不像兵荒马乱的时候,仿佛是在过节一般。 赫连睿站在客栈门口,望了望这繁华的街道,觉得甚是奇怪,转头问站在门口的店小二道:“现在……怎么还会家家户户挂红灯笼,这不是要过节的时候才挂上的吗?” 那店小二四周打量了下,这才低声说:“公子,你是外地人,不知道这事也属寻常。尹大司马今日带了一万兵马来荆州城支援,为了让尹大司马知道到我们荆州人不怕胡狗,也顺便是为他接风,刺史大人命我们各家各户门前都要悬挂大红灯笼呢。哎,这都算是他的政绩,一个劲的踩着我们老百姓往上爬!” “不是说李刺史是个好官吗?他可是官名在外呢!”赫连睿故作惊讶的问道,店小二都主动将话题拉到了李刺史身上,他便借机诱着他多说些。 “官名在外?”店小二吃惊的睁大了眼睛看了下赫连睿,旋即又长叹一声:“公子,那只能说我们荆州城的这位刺史大人太会做门面功夫了,只会巴结讨好上司,对属下和百姓那可是毫不留情的,威风八面。” “原来是这样。”赫连睿从身上摸出了一个小小的银角子来,塞到店小二手里:“你们也真是过得辛苦。” 店小二见了银角子的光在大红灯笼映衬下一闪,自己手掌里多了个硬硬的东西,不由得欢喜了几分,笑着向赫连睿作揖道:“多谢公子了。” “不必谢我,看你这模样,日子肯定过得不宽裕,你能说会道,倒也替我排遣了些辰光,算是给你的赏赐罢。”赫连睿看着那店小二一脸感激的笑,又悄悄的将话题带了回来:“原来那李刺史竟是这样的人,我们这些外乡人,可真还给他骗了!难怪听说他早几日还责罚了刺史府的司马,我还觉得奇怪,长史和司马可是刺史的左膀右臂,怎么会去责罚自己的心腹呢!” “这个真真叫人猜不透了!”店小二一拍大腿,唾沫星子飞溅了起来“照理说刺史大人虽和程司马不合,可他又怎敢向程司马动棍子?” “哦,这个又怎么说?”赫连睿只觉一颗心跳得很快,觉得自己离想要的答案不远了,可这时,客栈的院子里传来呼喊之声:“李四,你进来下,将这壶热汤送去给后边那一进二楼第五间的客官。” 那店小二转过头应了一声,向赫连睿行了个礼:“客官,里边有事,小的暂且失陪。” 赫连睿眼见着那店小二还要往后边说,却生生的被里边的老板打断了,心里颇不舒服,但又没得法子,只能眼睁睁的见着那店小二一双脚步跟不沾地似的,飞快的跑了进去。 “公子,马车来了。”身后传来归风的声音,赫连睿回头一看,一辆马车停在客栈门口,归风和薛清站在马车边上望着他:“公子不是说要去兴丰庄尝鳜鱼的吗?” 赫连睿点了点头,撩起儒衫下摆便钻进了马车,薛清跟着坐了进来,归风和那车夫坐在外边,就听“唰”的一声,那车夫甩起鞭子,马车便辘辘的往前边去了。薛清小声的对着赫连睿道:“公子,贺兰大人带着手下潜去荆州军营那边去了。” “他不是也要去兴丰庄吗?”赫连睿压低了声音问:“怎么突然就变卦了?” “贺兰大人说这样会好些,咱们两边都能得点消息。”在这荆州城里,薛清不敢说多话,他的嗓音虽然不是很阴柔,可仔细听还是能听出来与正常男子有些不同,所以到了马车里边,他觉得没有了拘束,真是开心得很,坐在赫连睿身边便说了起来。 赫连睿听到贺兰静云的想法,觉得也对,点了点头道:“随他去罢。” 不多时,马车便停了下来,那马车夫在外边喊道:“兴丰庄到了。”赫连睿和薛清钻出马车,就见一座庄园就在眼前,盖得颇有气势,白色山墙上有着闪亮的琉璃瓦,一直延绵着将整座庄子围了起来,庄子门口有两棵硕大的香樟树,在这萧瑟的冬天,翠绿的树叶看上去让人觉得心里很是舒服。 马车夫见着主仆三人的身影慢慢朝兴丰庄的大门口走了过去,恻恻一笑:“今晚是李刺史请尹大司马在兴丰庄晚宴,他们几个外乡人竟然还想能吃到兴丰庄的鳜鱼?还是乖乖的坐我的马车回去吧!” 一想到自己可以赚来回两趟车钱,马车夫心里就格外开心,方才管住了自己的嘴,没有多嘴多舌的告诉他们今晚兴丰庄被李刺史包了,要不是这单生意可就黄了。马车夫很为自己沉默是金感到骄傲,捞起手儿坐在马车上,眼睛盯着兴丰庄的大门,巴巴的望着赫连睿他们从里边出来。 赫连睿带着薛清和归风悠悠闲闲的朝兴丰庄的门口走了过去,才踏入园子,就见门口站了几个拿着兵器的军士,不由得心里头一愣,这兴丰庄好大的排场,竟然还请得动军士替他们把守着大门。那几个军士见着赫连睿他们走过来,也是一脸戒备,大声喝令道:“今日兴丰庄不接待客人,尔等还不快快站住,否则刀剑无情!” 赫连睿听了这话只是一愣,向那几个军士拱手道:“几位军爷,我们是慕名来兴丰庄吃鳜鱼的,为何今日这庄子竟不开业了?” 那领头的军士瞥了赫连睿一眼,见他穿着光鲜,像个富家公子,亦不想过分得罪于他,也便放低了声调道:“今日刺史大人宴请大司马,将这兴丰庄包了个圆儿,不再接待外客,你们便再找个地方吃饭去罢!” 赫连睿朝他点点头:“原来如此,多谢军爷了。”说罢朝薛清点了点头,薛清也很有眼色的塞了个银锞子在那人手中,赫连睿笑道:“外边天气寒冷,几位站在外边劳累了,拿着去打壶酒喝着暖暖身子罢。” 那军士咧嘴笑了笑,拿着银锞子在手里掂量了下,声调变得客气起来:“多谢公子了!”这时见着园子门口又走进几个人,那军士热情的迎了上去行礼道:“程司马,你可来晚了,刺史大人的脖子都伸长了,盼着你来呢。” 就听身后传来一个中年人的声音道:“家里有些事情缠着脱不开身,到方才才有时间。” 赫连睿听了那声音,一颗心都要蹦到了喉咙口,实在跳得厉害,这便是那程司马了?不是说才被打了二十军棍,为何现在便能行走自如?他瞧着那人快步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没有半分行走不便的模样,走得一摇一晃,似乎素日里边就是这般横行霸道惯了,他阔大的袍袖几乎擦在他的身上,甚至还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脂粉香味。 “什么家里有些事情缠着脱不开,还不是家中正妻和小妾闹得太厉害!”几个军士也在看着程司马的后背,哈哈的笑个不停。 赫连睿见那几个军士似乎对程司马很是熟悉,于是走上前一步,装出一副对闲话很有兴趣的样子来:“那程司马……果真宠妾灭妻不成?” “灭妻那倒也不至于,但我们刺史府谁不知道他那小妾厉害得很,敢和正妻对着干,程司马夹在里边可不太好做人!”几个军士挤眉弄眼的笑着,见赫连睿听得出神,止住笑道:“这位公子,你快些走罢,今日这兴丰庄可没鳜鱼吃了,明日再来吃也一样。” 赫连睿见他们催促,也不敢逗留下去,笑道:“我只是听几位军爷说得有趣,所以多停了片刻,我这就走。” 带着薛清和归风走了出来,三个人对望了一下,只觉惆怅,这可是个大好机会,只是自己进不去里边也只能是望着饭在嘴边吃不下去。 “我们回去罢,”赫连睿看了看停在兴丰庄对面的那辆马车:“那不是我们坐着过来的马车?那车夫似乎知道我们马上要折回去一般,竟然还没有走。” 薛清望那边看了看,很是生气:“就是他,捞着手儿坐在那里等呢!” “算了,不和他计较,正好咱们也不用走路回去了。”赫连睿拍了拍归风的肩膀,附耳低声说:“你套套那车夫的口风看看,他和李刺史究竟是关系如何。” “是,属下明白。”归风点了点头,轻轻应承了一句。 车夫咧着嘴迎了上来:“几位爷,回去?” 归风推了他一把道:“好你个小子,竟敢骗你家大爷,你分明知道今日刺史大人在兴丰庄宴请大司马,是不是?” 那车夫一双眼睛眯在了一处,笑着回话道:“哟,这位爷,你可错怪小的了,小的也不知道这事情啊。只是赶着车子到这里,才看到园子门口站了几个军士,想着该是有什么重大的客人在此夜宴,可能一般的人是进不去的,所以才在这里等着几位爷,我一片好心,怎么就变成了驴肝肺!” “好小子,有你的!”归风也不睬他,将马车的帘子打了起来:“公子,请上车。” 马车夫见了心里暗自欢喜,知道赫连睿他们几人没法子,还是只能坐自己的车回去,等着薛清和赫连睿进了马车,朝归风一弯身子:“爷,你也上去坐好罢?” 归风白了他一眼,坐到了马车前边的那段木板上边,车夫跳了上来,一甩皮鞭,车子便慢慢的往荆州城内走了去。 “听说程司马家的小妾甚是厉害,气焰比正妻还高?”和马车夫拉拉杂杂的说了一大堆话,话题便引到大户人家里的妻妾之争上边来:“我们刚刚就在兴丰庄园子门口瞧进他了,似乎脸上还带着抓痕呢。” “这事儿可是真的,我们荆州城的人都知道!”马车夫兴致勃勃道:“那小妾可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出身也不算差,商户家的女儿,生得美貌,自然受宠了……” 归风忍着性子听呐车夫说了一大堆话,最后才问:“不是说程司马被李大人打了二十军棍,为何还能和李大人一起把酒言欢?若换成是我,生死也不会来了。” “嗐,那是爷你没有做官,不知道官场里的规矩!”那车夫笑嘻嘻的朝马抽了一鞭子:“做官的人,若是脸皮薄,那便做不下去了,更何况程司马和今日刺史大人宴请的大司马扯起来还是亲戚呢,他怎么样也得去哇!” 赫连睿坐在马车里边,眯着眼睛靠着马车壁打着盹,听着外边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当听到这一句,他猛的坐了起来,眼睛里有一种兴奋的神色。 第九十六章 回到客栈,赫连睿先去了贺兰静云那边看了看,屋子里边黑压压的,该是还没有回来,带着薛清转回自己房间,说了好半日的话还不见贺兰静云回来,赫连睿心里有些着急,可又不敢在脸上表露出来,只是对薛清道:“去叫小二送水过来,准备歇息。” 薛清苦着一张脸道:“不等贺兰将军了?” 赫连睿摆摆手道:“这个时辰也该歇息了,我们先梳洗了,然后睡到床上等罢。” 上了床又如何能睡得安稳?正在翻来覆去阖不上眼睛的时候,就听外边有轻轻敲门的声音:“公子。” 薛清从对面的床上跳了起来,摸索着点亮了灯,走过去将门拉开了一条缝,贺兰静云从那门缝里溜了进来,朝赫连睿一抱拳:“公子,我们果然发现了蹊跷,荆州城城防甚是紧密,我们也是等了好久才找到时机,等着子时他们松懈了些才溜进了军营,发现里边有一处地方堆放着一些大桶,属下闻着那味道该是火油。” “果然!”赫连睿轻轻敲了敲桌子:“方才我们没进去兴丰庄,但是在门口却遇到了程司马。听车夫说那程司马和尹大司马是亲戚,素日里虽然对李智有时候言辞不恭敬些,可也没见李智怎么为难他,怎么好好的就在这个时候责罚了他二十军棍?这客栈里边的店小二说李智是个见风使舵一心往上爬的,我想他也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断了自己的前途罢?” 贺兰静云拧着眉毛道:“看起来他们投降是假,想趁着投降用火攻来打退我们是真。我现在就派人去通知暗桩,咱们明日便回去。” 赫连睿点头道:“就这么办。” 灯火熄灭,他躺在床上,心里有一点点兴奋,又有一丝惆怅很牵挂,这么多年以来,第一个晚上没有见到媛儿便上床了,还真有些想念她。暗夜里忽然浮现出一张素白的脸来,如春日的花朵一般娇媚,赫连睿微微的笑着,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两人带着随从,依旧是坐了那船过了江,上到河堤,就见那里站着一个娇小的身影,赫连睿开心的朝她喊道:“媛儿!” 慕媛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越走越近的赫连睿一行人,伸出手揉了揉眼睛,快步走了过去,拉着赫连睿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殿下,你安全回来了。” 赫连睿一把握住她的手道:“叫你别担心,我这不是好好的吗?看你眼睛下边好大一圈眼黑儿,定是昨晚没有睡好罢?” 贺兰静云见他们两人在那里拉着手儿,两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一般,朝属下们使了个眼色,几个人快步走到了前边去,只留下薛清缩着脖子站在那里道:“殿下,这河堤上风大,小心将慕中才人给冻坏了。” 赫连睿这才感觉到北风呼啸,摸了摸慕媛的手,也不是很暖和,他将她的手拉到自己胳肢窝底下,和慕媛慢慢的往前边走了去。薛清叹了口气,嘴巴里呼出的白雾在眼前飘摇着,很快便模糊一片,只要是和慕中才人有关的,殿下便准能听到耳朵里边去。 回到营地,赫连睿和贺兰静云将他们所探听到的消息向赫连焘禀报了一遍,贺兰静云还从身上摸出了一张纸:“皇上,这是荆州城的军营地图,晚上天色暗,属下也只能画个大概,但足以派上用场。” 赫连焘看了看那张图,哈哈大笑:“贺兰将军,真有你的!他们都说贺兰静云记性特别好,我现在可是信了。”他将那张纸交还给贺兰静云:“你收着罢,过三日便是那姓程的来诈降,你和睿儿可先领一支两千人的队伍过河,趁着荆州城内部空虚,一举将军营拿下。” 贺兰静云领命而去,屋子里边只留下了赫连睿在那里。赫连焘看了看孙子,点了点头道:“睿儿,你真的长大了,赶紧回去好好歇着,准备过两日好好的打一场胜仗,你不要担心,你们带的两千人只是前锋部队,那日早上我自然还会派几千不畏水的将士追击南汉,渡江去接应你们。” “是!”赫连睿激动得全身都发起热来,作为赫连家的子孙,他身体里边本就有一种生来的尚武之性,现在到了两军对垒的战场,更是渴望能体现自己的勇猛来,听到赫连焘的交代,他喜不自胜,赶紧回去准备去了。 慕媛听说赫连睿过两日又要出发去荆州城,只愁得眉毛就没展开过,望着赫连睿的眼睛里充满了担忧。赫连睿看她愁容满面,也是心疼,但大局为重,他又怎么能因儿女私情延误了战机?所以他只能抱着慕媛,轻声的劝慰她:“你看我前两日不就平平安安的回来了吗?你只管在家里放放心心的等着我便是了。” 慕媛也知道自己便是再发愁,赫连睿也会要去荆州,所以擦了擦眼睛,打起精神来,强作欢颜道:“我自然知道,殿下吉人天相,定能马到成功,战功赫赫。” 赫连睿大喜,亲了下慕媛的额头道:“我便知道媛儿会支持我。” 第二日,赫连睿便和慕媛别过,带着精挑细选出来的两千名精兵趁着暮色过了河,这次却是歇息在暗桩布置好的农庄里边,睡了一个晚上,士兵们的体力也恢复过来,说说笑笑,精神头儿一点都不比在江宜要差。 吃过早饭,大家集合在庄子里蓄势待发,就听外边一阵马蹄声,两匹马冲了进来,赫连睿和贺兰静云抬眼望去,正是暗桩处的头领:“皇孙殿下,将军,果然如你们所料,荆州城的兵力倾巢出动了,加上那尹大司马带来的兵马一共两万人,全部开去河堤上,准备渡江了。” 赫连睿点了点头,望向贺兰静云道:“贺兰将军,你作战经验丰富,你来指挥罢。” 贺兰静云昨晚便已经将各自的任务布置了下去,本来今日是想推着皇孙出来,由他来做做样子领着兵马出发,没想到赫连睿竟然非常谦逊,自己把话挑明了,他心里暗想,这位皇孙殿下倒也仁义,不是个喜欢将战功揽到自己身上的人。既然赫连睿发话了,他也不再推辞,一声令下,带领着士兵们浩浩荡荡的往荆州城里开了过去。 此时江面上已经有密密麻麻的船只一字排开,领头诈降的五十条船已经往江中心过去了,后边两百条船也悄悄的跟了上去。 尹大司马站在河堤上望着江面的战场气势如虹,微微的笑了起来:“这次定要将那大虞的兵马杀得落花流水,也让皇上看看我的能力。” 旁边一个四十来岁的官员讨好的接过了话头:“大司马,你的妙计岂是那大虞胡虏能识破得了的?他们再怎么着也想不到这大冬天里还会有东南风罢?” 尹大司马瞥了他一眼道:“程司马,虽然你有能力,可对上司还得要恭敬些,切不可仗着家世才干,恃才傲物,这又是何苦?” 程司马低下头去,只是唯唯诺诺的应着:“属下今后一定改过。” 这时就听江面上传来震耳欲聋的喊叫声,两人抬头望去,就见前边的五十条诈降的船只已经快行到了江的对面,那五十条船上兵士并不多,每条船上只有不足十人,都是从士兵里边挑选出来勇猛,又水性好的,抱着为国捐躯的决心上的船。 眼见着快要接近大虞的船只,那些士兵飞快的将火油倒了出来,点了火折子扔到船只上,那五十条船刹那间便燃起了冲天大火,被东南风吹着朝大虞的船只疾驶过去。船上的士兵们纷纷跳下船去,不顾冰冷的江水,拼命的望大虞的船只游了过去,他们身后,已经是一片火海,照得江水都红了一大片,火海后边,隐隐的有很多船只的影子,正在全力往这边开了过来。 赫连焘站在大船上,看着那火船慢慢的往这边靠近,冷笑一声:“用铁叉将船叉住!”河堤上迅速拉起了巨大的帆布,将那东南风挡住,那风怒吼着想要钻过那厚实的帆布,却因为后边的支架异常结实,没有了去处,竟然反转了过去。 南汉的船只正在全力往这边开来,突然就见前边诈降的船只上的火舌竟然反转了过来,火光熊熊,朝他们自己的船只扑了过来。那两百条船上的人看着这情景,不禁一愣,这时大虞船上的弓箭手已经早就做好了准备,就听“嗖嗖嗖”的声音不绝于耳,羽箭顺着风势直往南汉的那两百条船上去了。 “快撤!”领头的南汉将军见着形势不好,仓皇发令,可这时候到处都是一片乱糟糟的,谁还能听得清他说的话?前边的船想掉头撤,可又因风急浪大,好半天转不了身,后边的船只因为被前边的船只调头给推搡着,好半日都掉不了头,于是两百条船在江面上只打着转儿,却半天也动弹不得,眼见着那火已经慢慢的朝这边引了过来。 “不要慌乱,分批撤退!”站在船头的一位南汉将领喊得声嘶力竭,总算看到开在最后边的船只已经调过了头,但跟着诈降船只的最前边的那一排船只已经着火了,火舌舔着船上的桅杆,冒出浓浓的黑烟来。 江面上一片混乱的景象,不少南汉士兵被箭射中倒在水中,有些人因为船只着火,慌忙跳到水里想要游到岸上,却被大虞士兵用大铁叉叉中胸口死在了水里,一时间江水红了一大片,看得站在河堤上的慕媛心里一阵难受。 这主意是她出的,她出主意的时候只是想着要赫连睿在皇上面前露露脸,可是她没有想到自己看到的场景会让自己如此的不舒服。江面上传来阵阵哀嚎声,暗红的江水不住的在她眼前晃动,江面上漂浮着死尸和断肢,一切都让她想要呕吐的感觉。 “是我做错了吗?”慕媛站在帆布墙便不住的扪心自问,死了这么多人,全是因为她出的这个主意,她不禁全身发冷,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这算是造孽了罢?”慕媛想着保太后送到徵宫的一本佛经里写着因果报应,造孽的人自然会没有好下场,心里便一阵阵发凉,难道她死后要下阿鼻地狱不成? 再望了望江面,火势已经小了下来,南汉的船只也狼狈的撤离了回去,但是粗略的看下来,估计该损失了一半以上,慕媛不由得担心起赫连睿来,他和贺兰静云只带了两千人去了荆州,能不能抵挡住这退回去的一万人呢? 第84章 破城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尹大司马和李智等官员本来在河堤上看得出神,兴高采烈的看着南汉的船只燃起熊熊大火朝大虞的船只扑过去,正在高兴,谁知形势突然反转,这让他大吃了一惊,就见江面上一片混乱,火光冲天,哭喊声不绝于耳。 “大司马,赶快撤回城里去!”刺史李智一见形势不妙,哪里还敢做丝毫停留,生怕大虞兵马跟着追杀过来,两条腿软得如踩在棉花堆子里边一般,站都不能站稳了。 “慌什么!”尹大司马皱了皱眉头看了李智一眼:“大虞兵马又怎会追过来,他们就算追过来,也会七荤八素的要了他们半条命去,正好来送死!” 刚刚说到这里,就见旁边有人大喊道:“大虞的兵马竟然渡江来了!”尹大司马和众位官员举目一看,自己的船只后边竟然跟了几十条船,上边坐着的大虞将士一个个精神抖擞,战鼓擂得震天响,羽箭嗖嗖的往这边飞了过来。 那些人哪还有半分晕船的模样?尹大司马也慌了手脚,赶紧喊道:“快撤回城去!”官员们将江面上的南汉兵士们抛了下来,飞快的下了河堤,骑着马便往荆州城里冲了过去。谁知来到城门口,却见城门紧闭,李智大喊道:“速速将城门打开!”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城头冒出了几个人,指着李智哈哈大笑:“李刺史,你可以命令你的手下,但你却命令不了我们!放箭!” 城墙上的垛镂孔后边寒铁的光芒迎着冬日里的阳光一闪,就见一张张弓弩摆在墙头,就听“唰唰”几声,羽箭朝城墙下边飞了过来。尹大司马和李智慌乱得连城墙上边“虞”字的旗帜都顾不上看,催马就往河堤那边跑了过去。 “这可怎生是好?”尹大司马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子,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腔调:“可有小路逃脱?” 李智惊慌未定的回答:“有,大司马且跟我来。” 数人拨转马头,仓皇的往小路上奔去了,也没去管那从江面上劫后余生的一万多人马,只是一路狂奔,心想着快速逃生才是正道儿。 南汉士兵好不容易从江面撤了回来,死里逃生的来到城门口,这才发现荆州城已经易主了,城门上高高挂着的是大虞的旗帜,而大司马、刺史大人都没见了人影。望着城墙后边闪闪的利箭,又望了望后边的追兵,那些军士们没了主张,保命要紧,都不顾将领们的呵斥,将白色的衣裳挑在枪杆上,这可是真正投降了大虞。 赫连焘得到前方战报大喜,留了一半人在江宜,带了五万人渡过长江便到了荆州。当即便住进了刺史府,然后将军队整顿下来,因为荆州城军营只能容纳两万人,所以大虞的五万军士又临时搭了一下午的军用帐篷,这才安顿下来。 荆州城里的百姓见着大虞军马进城,惊慌失措,家里有马车的收拾了细软,赶紧去了别的地方逃难,没车的只能步行,结果还没出城便被大虞兵士赶了回来:“若是再有想逃出城去的,杀无赦!”领兵的将军杀气腾腾,枪尖上挑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看得那些逃难的百姓们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没有敢出声反驳,默默的转过身子各自回家,紧闭了门户,生怕大虞的军士们会冲进来虐杀他们。 慕媛跟着赫连睿走到荆州街头,就见家家户户的大门都是关着的,再也不见那繁华景象,街道上面到处都是碎布条、破纸,被寒风吹着从这处飘到了另外一处去,有时还能看到地上有暗褐色的血迹,凝固在那里,像一把利刃一般的刺着慕媛的心。 “赫连睿,你该和皇上去说说,不要让士兵们打扰荆州百姓。”慕媛的喉头有些发涩,说话的声音还带着重重的鼻音:“要爱民,才能得天下。” “太师和太保已经去说了。”知道慕媛在担心什么,赫连睿握住她的手,安慰着她:“皇爷爷也不似当年了,比原先可仁慈了许多。” 慕媛看着眼前这萧瑟的景象,一种说不出来的痛苦在心底翻腾着:“赫连睿,我们是不是造了杀孽,会不会在死了以后下阿鼻地狱去?” 赫连睿搂紧了她一些,在她耳边轻声说:“你在哪里,我便去哪里。只要有你在身边,阿鼻地狱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不会比极乐世界要差。” 慕媛倚在他怀里,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那有力的心跳声,开始那种惶恐的感觉已经慢慢消失,心里有一种淡淡的欢喜,有他在身边,确实很好。 南汉的京城里一片混乱,刘癝将大臣们召到昭天殿,望着一屋子神情慌张的大臣们,他的声音都有些发抖:“各位爱卿,你们说,现在该怎么办?” “皇上,还能怎么办?赶紧派使臣去求和罢。”一个大臣抖抖索索的说:“大虞兵马都已经过了江了,我南汉还能支撑几天?不如赶紧派使臣过去,和那大虞的皇上说清楚,岁贡我们继续每年都纳,绝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可是大虞的皇上会不会答应我们的要求呢?”刘癝皱着眉头,心里很没有底:“因为没纳岁贡才让他生气,领军南下,恐怕在提岁贡也无益。” 刘癝茫然的看着大殿上立着的一干臣子,眼睛前边好似有千万个金星在飞舞一般,他的喉咙里边干干涩涩,几乎是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今日他正在春音宫里和沈贵妃饮酒作乐的时候,听着内侍来报说前方传来紧急军情,荆州失守了,他惊得一时神魂无主,夜光杯掉在地上砸了个粉碎:“这,这,这可怎生是好?” 推开依偎在他身上的沈贵妃,他抖抖索索的伸出手来,指着那内侍道:“快,传群臣去昭天殿!” 传了群臣来也是这个结果,他早就知道,都是一群废物!刘癝望着大殿上站着的一群人,都是和一样六神无主,脸上露出恐慌的神色,心里一阵发慌,尹大司马到现在还没有音信,他又该去依靠谁! “皇上,老臣以为,可以派公主去和亲。”一位年纪略大的臣子走出文臣的行列来,向赫连睿弯腰行礼道:“听说那大虞的皇上赫连焘甚是好色,他后宫佳丽众多,可大部分都是来自西域或者胡族女子,粗鄙不堪,哪有我南汉公主的才艺双绝,若是将公主送过去和亲,那大虞皇上定会欢喜,也便不会再有举动了。” 刘癝听了这话,如梦方醒,激动的站了起来道:“太师好主意!朕这便下旨,派使臣护送着灵淑公主去荆州,向大虞皇上提出和亲之举。” “皇上英明!”殿下臣子们皆松了一口气,这位灵淑公主乃是尹皇后所出,生得美貌无比,又盛负才名,被誉为南汉明珠,若是灵淑公主去和亲,想来那位大虞皇上自然心里会欢喜,这用岁贡换和平的事儿也就该可以答应了。 刘癝见大家都赞成这件事情,心里也轻松了些,或者这也不是一个坏主意,将女儿送给赫连焘做妃子,说起辈分来,他可要比赫连焘长了一辈,这翁婿的情面他总该顾一点罢——虽然说起来,女儿只是相当于大户人家的小妾,可总是攀上了情分! 回到后宫,刘癝刚刚在沈贵妃的春音宫里坐下来,就听外边内侍扯着尖细的嗓子道:“皇后娘娘驾到!”话音还未落,就见身着明黄色宫装的尹皇后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全然没有了半点素日端庄稳重的模样。 “皇上!”尹皇后见着刘癝正歪歪的坐在软榻上,沈贵妃正举着小拳头在不住的给他捶腿,不由得心里像堵了块大石头一般,三步两步走到那软榻面前道:“听闻皇上欲将灵淑公主送去大虞和亲?” 刘癝抬起眼皮子,有气无力的看了尹皇后一眼道:“确有此事,朕已经下旨了。” “皇上!”尹皇后又急又气,一把将坐在软榻旁边的沈贵妃推开,直接坐到了软榻的一边,心急如焚的看着刘癝:“灵淑公主乃是皇上的掌上明珠,皇上怎么就舍得将她送去那大虞,让她给那个又老又野蛮的赫连焘做妃子!” 见尹皇后来势汹汹,一双眼睛似乎能喷出火来,刘癝也有些动怒,他坐直了身子道:“皇后,你要弄清楚,现在外边是什么形势,怎么能在这里斤斤计较!灵淑公主确实是朕最心爱的女儿,可大局为重,她为什么就不能为国家去和亲?” 被推倒在地上的沈贵妃爬了起来,杏核眼里透出得意的光来,扫向气急败坏的尹皇后,吃吃一笑:“皇后娘娘,若是臣妾的灵清和灵犀也能像灵淑公主一般美貌多才又年纪合适,臣妾定会自请让她们去和亲,救国于灾难中!” 尹皇后因为娘家势力大,在后宫横行一时,宫妃有身孕的皆会接二连三的出意外,所以现在南汉皇宫里边就只有两位皇子三位公主,皇子皆是尹皇后所出,除了灵淑公主外,灵清公主和灵犀公主都是沈贵妃所出,只是年纪尚小,才几岁光景,又如何能去得! 刘癝击节赞赏道:“皇后,你看看贵妃,在这事上她便比你识大体多了!此事已定,皇后就不必多说了。” 尹皇后的双肩颓然垮了下来,已无往日的端庄,眼睛里充满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愤怒,指着沈贵妃骂道:“贱人,是不是你撺掇着皇上做出这个决定的?你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害我了,于是只能将主意打到我的女儿身上来了!” 沈贵妃本来是站在旁边捞着手儿看笑话的,可没想到尹皇后突然翻了脸,将气撒到了她头上,没由得气得也是一阵发抖:“皇后,你说话也要有根有据,我沈春芳可不是能被你放泼撒野就白白欺负的人!后宫不得干政这事儿你自己也不是不知道,我怎么会给皇上出这主意?况且,是你兄长尹大司马去督战,说有条万无一失的妙计,怎么的就变成这局面了?难道你的女儿就不该替尹家赎罪不成?” 尹皇后听着这话,眼前只是一阵发晕,正准备回敬沈贵妃两句,却只听到刘癝冷冷道:“你身为皇后,本该端庄贤淑母仪天下,可看你现在这模样,竟和那市井泼妇没有两样,还不速速回宫去思过!”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尹皇后知道此事已不能挽回,于是站起身来,垮着身子,由宫女们搀着慢慢的走了出去,沈贵妃看着她的背影,唇边微微的露出笑容来。 第九十八章 在荆州城修养了几日,赫连焘收到了一份从京城发出的奏折,看过以后,他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脸上涨成了一种奇异的红色,“啪”的一声将那折子摔到了地上,屋子里站着的臣子们心中一惊,也不知道京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惹得皇上如此震怒。 这折子是南安王送过来的,上边说东宫侍郎杜宇文和中郎将缪惠等人贪墨,竟然将军饷和军粮的扣留了一部分,中饱私囊,现在两人已经关押了起来,奏请皇上将其斩决。 “大胆杜宇文、缪惠,竟敢以权谋私,贪污军饷,克扣军粮,此举与通敌无二!着即降旨,将杜宇文、缪惠斩首示众,灭五族!”赫连焘拍着桌子,对京城来送奏疏的人恨恨的看了一眼:“前方将士浴血奋战,他们竟然能如此心安理得的贪墨,朕绝不能姑息养奸,你速速回去告诉东平王和南安王,斩立决!” “皇上,此事万万不可草率!”张延之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上前一步,急急奏道:“杜宇文和缪惠,臣也曾见过几面,从其言谈来看,并不是那种奸佞之徒,对大虞也是一片忠心,如何会去贪墨军饷克扣军粮?还请皇上三思而后行!” “张爱卿,这人绝不是从外表便能看得清楚的,徐得深交才知。你们汉人不是有一句话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两人贪墨之事已经是证据确凿,由不得他们抵赖,朕绝不能让这种败类多活一日!”他看了一眼跪伏在地上没有起身的那人道:“还不速回京城传朕旨意!” “是,小人这就返回京城去。”那人从地上爬了起来,朝赫连焘行了一礼,低着头便走了出去,却与一个匆匆忙忙跑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那人也顾不上看撞到了谁,只是急急忙忙的走进屋子大声禀报::“皇上,南汉皇帝派了使臣护送灵淑公主前来求和,队伍已经到了荆州城外了。” “护送公主求和?”赫连焘看了站在下边的群臣一眼道:“众位爱卿以为如何?” “皇上,都已经过了江,南汉的花花江山就等着咱们去享受了,怎可答应他们求和?”燕将军性子最是火爆,说话又直接,忿忿不平的嚷了起来:“叫他们赶紧回去,废话少说,要打便打,真刀实枪的干上一场,用不着送个公主过来说求和,他南汉的公主就这么金贵不成?” 屋子里众人听着燕将军急性子的话,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燕将军说的是,可不就是这个理儿!若是一个公主便能保一国平安,那就都生公主,真是不重生男重生女了!” 赫连焘得意的摸了摸髭须道:“刘癝小儿,到了这时候才知道发慌,送女儿过来给我享用?”他眼珠子转了转,唇边露出一丝微笑:“只听说南汉出美女,也不知道这灵淑公主长得如何?不如先宣她进来看看再说!” 到了荆州城有好几日了,赫连焘还没宠幸过女子,他本来于这方面要求极其强烈,可刚刚进荆州城身子有些乏力,也就没让小周公公去安排这档子事情,可今日一听说南汉送公主来了,他忽然觉得全身都燥热了起来,心里头好像暖暖的烧着一把火,下边那东西也突然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臣子们听到赫连焘这般说,心里悲叹一声,皇上这好色的毛病是改不了的啦,历史上红颜祸水的事情难道还少吗?偏偏他便全然不顾了。但愿那位灵淑公主长得姿色平平,入不了皇上的眼睛。 屋子的门被朝两边打开,一个穿着南汉服装的男子走了进来,他约莫四十来岁,面色白净,蓄着几绺长长的胡须。他的身后跟着一位女子,虽然现在是冬天,她身上穿着织锦的厚重服装,可依然能看得出她身材窈窕,风姿卓然。她的脸上戴着一个金子做成的花冠,花冠上边垂下长长的珠帘蒙住了脸,只是在珍珠摇曳间能看到一线黑色的眉眼,一张红红的樱唇。 这蒙着脸的美人对于赫连焘更具诱惑力,他急不可耐的用眼睛从珍珠的缝隙里打量着那灵淑公主,想看清楚她的容颜,只可惜他只能朦朦胧胧的看到一张白玉般的脸孔,五官却是看得不甚清楚。赫连焘怫然不悦:“竟然是送公主来求和,又为何蒙面,莫非是长相见不得人不成?” 南汉的使臣一愣,没想到着大虞皇上如此粗俗,三言两语便直奔主题去了,可他也不敢和他顶撞,只是行了一礼说道:“奏报大虞皇上,女子岂能随意抛头露面?更何况是我南汉公主,要嫁的是大虞的皇上,若是人人都能见着这容颜,那岂不是贬了身价,坏了名声?” 赫连焘哈哈一笑道:“既然是送过来和亲的,又有什么身价可言?至少也得让我瞧瞧是不是长得还算不错,货都不让看便要我答应你们南汉的要求,你们这公主难道是金子做的不成,如此金贵?” 这话说得甚是粗鄙,南汉的使臣心里头一阵不舒服,灵淑公主可是南汉的明珠,在这里却被赫连焘用这般粗鄙的话来质疑,听得他一阵气闷。他身后的灵淑公主心里也是着实难受,她的身份本是极其尊贵,出生以来就是人人竞相夸奖的对象,没到一旦家国沦陷,她却成了刀俎下的鱼肉,摆在案板上任由指指点点。 她只觉得周围的目光射在自己身上,很多的是鄙夷与不堪,让她心里好一阵难受,心里只想着转身就走出这间屋子,可出发前母后将她搂在怀里再三叮嘱:“灵淑,母后的心肝,以后母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你也别哭了,这就是你的命,他们男人造下的孽,总归是要女人去还的。现儿南汉一片危机,你舅舅又兵败荆州,尹家还要在朝堂上能立足,那只有靠你了。你若是被那大虞皇上看中留了下来,救南汉于水火之中,那母后的娘家还可以屹立不倒,若是你没有被留下,那这后宫便是沈春芳那贱人的天下,朝堂里也再也没有尹家了!” 尹皇后眼泪涟涟的嘱咐着灵淑公主,总之就是要她记住,千万不能失败,务必要大虞皇上将她收入后宫。可现在听着那大虞皇上说话实在粗鄙,灵淑公主很难想象自己嫁给这样一个人会是什么结果。她曾经梦想过自己的心上人,他温文尔雅,玉树临风,能和她一起把臂同游,写出一首首精美的诗赋,而面前的这人,就是自己以后一辈子要与之相处的人? 可是一想到尹皇后的话,灵淑公主心中便是一凛,她不能回去,她没有可以回头的路了。想到这里,灵淑公主壮着胆子说道:“既然大虞皇上一定要先看了我的容颜再做决定,那便看罢。” 她的声音娇柔无比,让屋子里的人听了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感,只觉得有一只小手在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身体一般,心里格外的痛快,又带着些微微的期待似的。 坐在中央的赫连焘更是心中瘙痒难当,恨不能一把将她脸上蒙的珠帘给扯下来看看后边是怎样一张绝色倾城的面容,他瞪大了一双眼珠子看着,就见那灵淑公主伸出两只手,雪白的手腕凝脂般光洁,勾起珍珠帘幕,将那珍珠撩到了耳朵后边。 突然就像屋子里边透进了一线日光般,赫连焘只觉自己眼前一亮,一张柔美妩媚的脸出现在他面前,与她后宫的佳丽们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感觉,她的面容恬淡,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静美,站在那里,婀娜多姿,即便不用顾盼也能生辉。 这便是二十年前慕昭仪的模样,那仪态,那姿容,与她极为相仿,就连她站到他面前的原因都是相同的。那时的赫连焘还年轻,所以慕昭仪在大殿上的惊鸿一瞥让他倾心了,自从她进了大虞后宫,便将宠爱赐给了她,而现在的赫连焘已经不是当年的赫连焘,灵淑公主也不是当年的慕昭仪,所以赫连焘对于她,没有爱惜,只有想要肆意掠夺的兽性。 “果然生得美貌。”赫连焘贪婪的看着这年轻的面容,欢喜的点着头道:“不错,甚是不错,朕心里喜欢得紧,赶紧送到后边去!”又望了望张延之,赫连焘向他交代:“太师,你和太保负责和南汉和谈,定好岁贡标准,朕再来做定夺。” 群臣面面相觑,赫连焘却已经站了起来,看着内侍们引着灵淑公主姗姗的往屋子里边去,她的背影看上去都如此令人*,这让赫连焘不自觉的吞了一口唾沫,好几日没有沾过女人的身子,现在他已经急不可耐了。 大步走进内院,小周公公站在门口弯腰道:“皇上,已经将灵淑公主安顿好了,就住在皇上这院子后边一进屋子里。刚刚内侍们已经搜过她的身子,没有任何利器,连头上的簪子都已经全部卸下了。” 赫连焘眉开眼笑的夸奖他道:“真不愧是那颜的徒弟,做事情如如贴贴,都不用我提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小周公公讨好的笑着,半倾斜着肩膀在前边引着路,跨过一进屋子,便看到了后边那进屋子,在几树梅花的掩映下,那屋子显得非常有生气。赫连焘走到门前,透过镂空的雕花格子窗往里边看了看,因为窗户上蒙着茜纱,所以只能朦朦胧胧的看到一道影子坐在床边,心中便一阵躁动不安,底下那东西也开始扬了起来,他已经忘记了现在还是白天,兴奋的一推门,将门帘子用力撩起,大步走了进去。 灵淑公主正坐在那里垂泪,方才几个内侍将她全身摸了个遍,口里说着要搜查是不是有利器,实际上有几只不安分的手在她凝脂般的皮肤上摸了又摸,特别是经过她高耸的拿处时,竟然还捏了几把,弄得她痛楚难当,眼泪珠子都掉了下来。 “哟,公主殿下,您既然来了咱们大虞,那可得遵循着大虞的规矩,我们这可是在照章办事,别做出这副模样来,好像是奴才们冒犯了你一般。”领头的那个内侍堆着一脸笑道:“就算方才有人不知轻重,下手有几分重了些,那也是为皇上的安全着想,还请灵淑公主不要见怪。” 现在是连个低贱的内侍都看不起自己了,灵淑公主的心里被撕成了碎片一般,一种寒意笼住了她,让她恨不能自己马上就能死去,这样就不用再在这里被羞辱了。但是转念想到求和的事情还没有结束,自己若是死了那也是白白的死了,没有给南汉,也没有给自己外祖家带来任何好处,她只能默默的忍受着。 门被推开了,一股冷风夹杂着细碎的雪花末子飞了进来,即使是屋子里生着炭火也阻挡不了这股寒冷的气息,灵淑公主抬起头来,便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壮汉出现在自己面前,他的身上穿着的是一件明黄色的衣裳——自己刚刚还看到过他,他就是大虞的皇上赫连焘。 灵淑公主站了起来,下意识的往后边退了退,赫连焘迈步走了过来,一只手将她抱住,一只手急不可耐的将她织锦的外袍撕开,露出了里边贴身的中衣,瞅见那高耸的浑圆,赫连焘心神一荡,一张大嘴便向灵淑公主的脸贴了过去,咬住她的嘴唇,肆意的冲开她紧闭的牙关,一条舌头在少女的嘴唇中寻找着蜜汁的芬芳。 没有惜香怜玉,没有温柔体贴,他将她抛在了床上,纵身扑到了她的玉体上,不顾这是她的第一次,只顾发泄着自己几日里头未近女色的*。灵淑公主初经人事,哪里能经得起这番折腾,最开始她被抛上床的时候,还用手臂极力拒绝着赫连焘的靠近,可她哪里是赫连焘的对手,他一只手便握住了她两只纤纤玉腕,灵淑公主便半分也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精壮的男人撕去自己的衣裳,将那碎布把自己的一双手缚住。 她水盈盈的眼睛流下了泪水,眼前的男人狞笑着脱下了自己的衣裳,胸前有着又黑又粗的胸毛,看上去格外可怕。灵淑公主闭上了眼睛,不敢看赫连焘的身子,赫连焘见她不再挣扎,得意的朝灵淑公主白嫩的身子压了下去,她只觉得下边传来一阵巨痛,痛得她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却看见自己身上有一个红了眼睛的男人,正在不住的上下驰骋,一双手还揪住她胸前的樱桃,不住的拉扯着。 灵淑公主又痛又气,眼前一阵金星乱舞,昏了过去。 第85章 祸事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媛儿!”赫连睿大步走回了屋子,见着慕媛正站在那几株红梅树下,肩头落满了枝头飘零的梅花花瓣,她回眸一笑,让他的心立刻软了下来,本来焦躁而不安的心情突然之间便舒缓了下来。 “你怎么站在这里吹风,外头很冷,小心着凉!”赫连睿走过去握住慕媛的手,觉得手还是挺暖和,这才放下心来:“媛儿,我和你说,南汉派一个叫灵淑的公主来和亲,皇爷爷竟然答应了!”赫连睿英武的眉毛皱在了一处:“皇爷爷怎么能这样糊涂,好不容易才打下的荆州,难道就这样回去不成?” “竟有这样的事情!”慕媛也是惊讶:“皇上怎么就允了?这可是个好机会,一举歼灭了南汉,天下归一,这才是正理!” “可不是吗?”赫连睿跺了跺脚,梅花树下的雪花便飞溅了起来:“我都快急死了!听他们说,皇爷爷……”他望了望慕媛,一张脸涨得通红,半日没有说出话来。 “莫非是皇上他临幸了那灵淑公主不成?”看着赫连睿这副模样,慕媛轻声猜测,心里想着皇上在京城的时候夜夜身边是少不得人的,即算是行军打仗,隔两日也会叫小周公公去寻些美人进来宠幸。进了荆州城以后皇上龙体似乎欠安,好几日都是独宿的,小周公公也没有往皇上院子里送美人,今日来了个灵淑公主,岂不是正好对了皇上的胃口? 赫连睿听了慕媛的问话,一张脸红得要滴出血来一般:“媛儿,你怎么知道的?” 慕媛抬起亮晶晶的眼睛望了赫连睿一下,抿嘴笑了笑:“我猜的。” “那灵淑公主,人人都说是绝色,可我看她也就长那模样。”赫连睿低头笑道,顺手将慕媛头发的一片花瓣拿走:“媛儿,这可真是愁了,皇爷爷答应了南汉求和的要求,会不会养虎为患呢。” “这个暂时也轮不到你来担心,不管怎么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了。”慕媛漫不经心的回答着,心里头却是想着那灵淑公主究竟长成什么样子,以至于别人都说她是绝色,若是皇上收了她,只怕姑姑得到的宠爱便会更少了,想到这里,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不多久,大虞和南汉的和谈便协商好了,按照原来岁贡另外再加了四成,南汉当即便把去年和今年的岁贡都交纳了过来,国库里顿时空了一大半,可是刘癝却交得无比快活,因为总算是能将大虞兵马给送回北边去了,而尹皇后则是泪水涟涟,一想到自己的女儿,心里边一阵肉痛。 长途跋涉回到京城,走进长乐宫,慕媛便觉得心里无比的舒畅,究竟还是自己住惯了的地方好,蓝灵帮着提了热水过来,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换上自己喜欢的衣裳,便和蓝灵闲话了起来。 “太子生病了,而且似乎病得很厉害。”蓝灵很直截了当的告诉慕媛:“太子比你们只早回来几天,一到京城就遇到太子府出了事情,太子府里边有两个官员因为贪墨军饷被杀头了,皇上还诛了他们五族,太子听了这事便气得生病了。” “还有这样的事情!”慕媛惊叹道:“究竟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是连军饷都敢贪墨!” 蓝灵压低着嗓子道:“听说是太子的两个得力手下呢,太子不相信,已经派人去查这事情了,只不过他现在究竟还是伤了身子,正在东宫养病呢。” “原来如此。”慕媛用帕子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一边用力的绞去长发上的水珠子:“我道皇孙殿下怎么的,去了东宫这么久还没有回来,原来却是这个缘故。” 因为魏良娣不喜欢慕媛,所以每次去东宫,赫连睿都没带上她,免得魏良娣瞧了生气,慕媛也乐得清闲,不再自己送上门去给魏良娣打压。起先她还觉得只要自己尽心尽力的服侍好赫连睿,魏良娣自然会看到她的苦心,不再找她的碴子,可没想到魏良娣那颗心始终捂不热,这么多年下来,对她总是冷冰冰的,所以慕媛那颗心自然也冷了,能够避开便避开,尽量不去自讨没趣。 正在和蓝灵说着话,就听见外边一阵脚步声,慕媛慌忙站了起来,迎到门边一看,赫连睿带着薛清大步走了进来,一张脸却黑得和锅底无异。 “殿下,你这是怎么了?”慕媛见着赫连睿生气,心里也是紧张,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情让他这般恼怒。 赫连睿坐到桌子边上半日里沉默不语,一双眼睛只是委屈的盯着慕媛看了又看,直弄得她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觉:“薛清,你来说说,究竟是怎么了?” 薛清垂着手儿走过来道:“良娣娘娘一定要皇孙殿下纳了李嫣做绵福,说长乐宫里边两位绵福都是做摆设的,该要添一位货真价实的绵福才是。” “什么?”慕媛目瞪口呆的望着薛清,半天都没有从震惊里边回过神来,魏良娣要将李嫣指给赫连睿做绵福,这事情太让她感觉不舒服了。纳西阿奴被指来做绵福她没有太大反应,可这李嫣被指过来,她心里始终像梗着什么似的。 “媛儿,你放心,我自然不会辜负了你。”赫连睿站起来来到她身边,接过她手里的帕子轻轻帮她擦着头发:“这事还是大半年之前母亲便和我提过了,只是被我回绝了,没想到现在又旧事重提了。” “那怎么办?你不可能总是这么和她去顶撞罢?”慕媛皱着眉毛说道:“毕竟百事孝为先,身为人子,总归得还是尊个孝字。” “媛儿,你不用担心,这事我来处理,你便不用担心了。”赫连睿心中烦乱,一块帕子到处乱擦,慕媛的头发很快被他弄得乱糟糟的不成形状:“明日我带你出宫去走走,听说太史令高远将虞史刻在石碑上边,立于城东郊外,供大家观看,我们也去看看。” “好。”慕媛朝他微微笑着,暂时忘掉了心里刺痛的感觉。 第二日天气甚是晴好,赫连睿带着慕媛和薛清便往城东去了,虽然已是严冬,朔风阵阵,可是对于坐在马车里边的赫连睿和慕媛来说,这严冬的寒冷都比不上两人在一起把臂同游的快乐。赫连睿将慕媛拥在怀里,用下巴轻轻在她的额角摩擦着:“媛儿,你明年开春就该十四了。” “嗯。”慕媛有些羞涩,低下了头。 她知道赫连睿这句话里边的意思,大虞后宫里的规矩,能做皇孙们绵福的女子,必须得年满十四岁,赫连睿巴望着她十四岁的生日已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了,慕媛能感觉到他日益的热情,而且自从江宜那次分别的一吻以后,赫连睿似乎便上了瘾一般,每日逮着机会总要亲吻她几次,有一次甚至还差点没有控制得住,脸烧得滚烫,几乎要把她吻得要断了气一般,感觉到他焦躁不安的低声喘息,让她觉得又期待又害怕。 “媛儿,只要你一满十四岁,我便去和父亲说,请他指了你给我做绵福。”赫连睿嘴里呵出的热气让慕媛有些慌乱,窝了窝身子,堪堪避过他凑过来的嘴唇。这时马车辘辘的声音小了些,似乎已经到了地方,马车外边薛清的声音响起:“皇孙殿下,已经到了。” 一只手撩起了帘子,赫连睿有些遗憾的放开慕媛,等她还没反应过来,却又飞快的在她脸上啄了一下,然后哈哈笑着下了车,站在马车旁边替她打起帘子,用一只手扶住她帮她下了车,牵住她的手便往石碑那边走过去。 城东郊外一片白茫茫,到处都是白雪皑皑,可是那碑林附近却没见到半点雪,全被前来的游人踏了个干干净净,地上只余着一滩滩的水洼,不住的有枯枝上的雪飘落下来,很快便融成了一片。 在这片林地里边,密密集集的全是石碑,《大虞国史》被分刻在几百块石碑上,远远望去,蔚为壮观。在石碑前边,有人在指指点点,有人在摇头晃脑的诵读,还有人在默默阅读,没有发表半句言论,但在一些石碑面前,也有不少人在高声谈论。 “看看,竟然有这等文字,将我胡族骂成与禽兽无异!”高声吵闹的,是几个大虞贵族,就见他们穿着左祍常服,身上配着腰刀,数的小辫子不住的在摇摆着:“季春之月群会于饶水之滨宴毕然后配合禽兽异于中原者野马角牛……竟然将我胡族比喻为野马与角牛之□,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赫连睿本和慕媛站在石碑前静心阅读,那些石碑上的字仿佛化作了栩栩如生的画面,在向他讲述着自己祖先的丰功伟绩,看得正酣畅,却听到那阵吵闹,抬起头来,见那叫嚣得凶的人乃是大虞的宗亲皇室子弟,于是牵了慕媛的手走了过去:“何事喧哗?” 那几人识得赫连睿,赶紧行礼道:“皇孙殿下,你且看这句!宴毕,然后配合禽兽,异于中原者,野马角牛……这岂不是在骂我胡族不知廉耻,光天化日竟与禽兽交合!” 慕媛在旁边听了,小脸蛋涨得通红,匆匆看了那石碑一眼,顿时哑然,这分明是那几个宗室子弟不学无术,将句读断错了才导致这样的误解。赫连睿看了一眼,也发现了这个错误,笑着道:“你是断错句了,该是这样:季春之月,群会于饶水之滨。宴毕,然后配合。禽兽异于中原者,野马角牛……” 几个宗室子弟按着赫连睿的断句读了一遍,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毕竟皇孙殿下比我们要多读了几句书哪!” 旁边有几个却不服气的说:“虽然此处没有问题,可这《大虞国史》里边却有不少不敬之语,怎么能如此刻到外边供人诵读呢!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我大虞祖先皆是胡乱杀戮之辈,没有半分仁义呢!” 慕媛听得心里只是一惊,这几句话可说得重了去,若是被有心人去告诉皇上,那这参加修史的人可又是岌岌可危了。纵观前朝,这种事情还少吗,多少史官秉笔直书,最后却落个身死刑场的后果。她不由得摇了摇赫连睿的手道:“皇孙殿下,我们赶紧回宫去告诉太子殿下,叫他派人将那些不敬之语给修掉。” 赫连睿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点了点头,拉着慕媛的手便向马车那边走了去,坐到车子里边,赫连睿小声的在慕媛耳边问:“媛儿,那个然后配合,就是……那个意思吗?” 顷刻间慕媛的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般,扭着身子道:“殿下,我如何知道。” 赫连睿也不说话,只是伸手将她搂在怀里,一张嘴堵住了她的,马车里边,一种暧昧缠绵的气息弥漫开来。 第一百章 回到宫里,赫连睿先将慕媛送回长乐宫,这才急急忙忙的赶去东宫,才进了宫门没走几步,就见那边来了个穿着天水碧衣裳的女子,手里提着一个大食盒,他赶紧往旁边树丛避了一避,这人正是李嫣,因为被魏良娣催了两次纳她做绵福的事情,现在赫连睿一看到李嫣就只想着避开,不欲和她碰面。 没想到李嫣眼尖,却已经看见了赫连睿,她匆匆走过来几步,将篮子放在地上,朝着赫连睿屈膝行了个礼道:“皇孙殿下安。” 她低头在那里,一脸说不出的委屈神色,赫连睿没有喊她起来,她便沉默着屈膝在那里不肯动半分,赫连睿见她那模样,心中暗自叹气:“你起身罢。” “是,奴婢谢过皇孙殿下。”李嫣笑着站直了身子,一双眼睛脉脉的望了过去:“皇孙殿下可是要去找良娣娘娘?她现在正歇息呢,太子殿下昨晚一夜都不大舒服,良娣娘娘照顾了一个晚上,甚是乏力……” 听说父亲不舒服,赫连睿心急如焚,也顾不上和李嫣说话,撒腿就往主殿那边跑了过去,只剩李嫣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雪地里看着他的背影出神。 自己都满了十五了,可良娣娘娘许诺下的那事情还没有个影。她亲耳听到良娣娘娘向皇孙殿下提起过这事儿,可皇孙殿下却只是说他现在没想过这事,过些时候再说。过些时候?难道是要等他纳了慕媛做绵福以后再提吗?李嫣有些焦躁不安,拎着大食盒的手也觉得酸麻了起来,走上长宁宫的台阶时,脚下都有些打滑,差点滚到了台阶下边。 “嫣儿,今日这般天寒地冻的,还给哀家来送东西,也忒上心了些。”保太后笑吟吟的看着李嫣将那食盒盖子打开,热腾腾的白雾从里边冒了出来,一种暖暖的甜香弥漫在长宁宫的大殿里,闻着就觉舒服。 “太后娘娘对奴婢可是恩重如山,奴婢是一刻儿也不敢忘的。”李嫣轻手轻脚的拿出了几个碟子,上边巍颤颤的盛着几块透明的乳糕,看上去晶莹剔透,十分可爱。“太后娘娘,这是奴婢想出来的新式点心,叫乳酪冻,看着外边是凉的,吃到嘴里头可是暖的,您尝尝?” 保太后笑眯眯的接过碟子来,用小匙舀起一个来放到嘴里咂了咂:“酸中带甜,味道确实不错,也就是嫣儿这鬼精鬼灵的才能做得出来。”抬头看了看垂手站在一旁的李嫣,个子高高,一张小小的圆盘子脸,长得越发的秀丽了,不由得心里欢喜:“嫣儿,都长成大姑娘了!起先哀家还想着你能跟着太子享福,可现儿看着太子殿□子愈发的不好,只能想点别的法子了。哀家也没有怎么管过朝政方面的事儿,也不知道现在那个王爷更得皇上喜欢,这可真真是愁了,该怎么样安置你才好呢?” 心中一阵暖流而过,李嫣屈膝向保太后行礼道:“嫣儿谢过太后娘娘关照,还请太后娘娘多保重自己的身子,就不用为嫣儿多想了。” 保太后听着这话心里便舒坦,点着头感叹道:“嫣儿,你不用着急,哀家自然要帮你多想想。我见着皇孙殿下也颇是个不错的,说不定太子殿下后边也该轮得上他,你且不用着急,哀家会去和太子妃魏良娣说说,举荐了你去做皇孙殿下的绵福。” 李嫣的一颗心慢慢舒展开来,朝着保太后行礼道:“太后娘娘费心了。” 这边赫连睿跑进父亲的内室,却没有见到人,内侍答道,皇上震怒,叫人传了太子去文心殿,故即便太子身子不舒服,也只能先去文心殿。 赫连睿站在屋子里,一股刺鼻的药味让他的心情异常沉重,父亲领兵回来以后,身子愈发的不好,又加上不少的事情让他操心费力,真真是日子难熬。望着父亲内室里灯光闪烁,照得整间屋子突然有了一种垂暮的气息,心中不由得凄凉了起来,若是生在寻常百姓家,此时可能是不少奴仆照顾着,躺在床上好好养病,可生在帝王之家,身为太子却实在是有太多无奈。 赫连睿本来想去母亲那边看看,但一想到在路上遇着李嫣的事情,心中便不自在起来,他站在院子里想了一会,跺了跺脚,转头便走了出去。 魏良娣听着内侍来报皇孙殿下到了东宫探望太子,却迟迟不见他到自己这边来,心中甚是郁闷,再派内侍出去打探,听说皇孙殿下已经回长乐宫了,气得魏良娣抓起一只茶盅便往地上掼了去:“真是岂有此理,莫非儿子长大了便不要娘了不成!” 旁边蓝慧张了张嘴,想劝着几句,可是一想到自己说话素来不得魏良娣喜欢,还不如不说话,只能呆呆的站在旁边,任由魏良娣看着地上一滩水渍发呆。 “李嫣呢,快些去将李嫣喊过来!”魏良娣揉了揉胸口,一张脸映在床头的宫灯里,显得有些暗黄,似乎打不起精神来。 “李嫣做了乳酪冻,送去长宁宫保太后娘娘那边去了,应该就快回来了。”蓝慧见着魏良娣气息没有那么沉重,赶紧劝了几句:“或者皇孙殿下是有什么要紧事儿便回去了,这也说不定,娘娘便不用太生气了。” “哼,我还不知道他心里想着什么,还不是因为李嫣的事情跟我生气?他既然能纳珲阿若,能纳纳西阿奴,为什么就容不下一个李嫣?难道我这个做母亲的还会害他不成?眼睛里就只有一个慕媛,那个慕媛又能做些什么?不就是生得美貌些,又多读了几句书,便让他捧在手心里,放在心尖上!”魏良娣将一缕黑发拨到了耳朵后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也罢,若是他一心想着慕媛,便叫他先纳了慕媛做绵福,然后再收了李嫣便是。” 蓝慧站在旁边,听着这话,心里好一阵羡慕,自己笨嘴笨舌的,手也不巧,自然不能像李嫣那样得了良娣娘娘的喜欢,看来这一辈子自己也就只有老老实实呆着做杂事的份了。 文心殿外,雪花堆积在枝头,不时的簌簌的落了下来,没有半点生息;而文心殿内,却有人在大声咆哮,将桌子拍得震天响:“晟儿,朕让你主修《虞史》,你何故如此不专注,以至于让这种话都写在了上边?” 赫连晟站在下边,望着龙椅上父皇那张震怒的脸,心中颇是忐忑:“父皇,儿臣事务繁多,很多都是崔英和高远主管,但他们所修史书都已经交付慕昭仪过目,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父皇又何故如此恼怒?” “你自己看看便知!”赫连焘听了太子所奏,心里的怒气平息了几分,拍了拍桌子上的几张纸叫赫连晟自己过来查看。赫连晟拿起那些纸一看,也变了脸色,这是宗室贵族们联名写上来的折子,里边列举了《虞史》各种不当之处。 “《太祖纪》里有云:部人每以违命获罪,举部戮之,老幼无免。此乃大虞陋习,早已除治,何故定要录之史书,令太祖遭后世诟病?另有此处:帝喜服寒食散,药性发动,则喜怒无常,遇事每怪罪臣下,谓皆不可信。日夜独语无止,若遇鬼魅。臣僚略有小过,帝即以为怀恶谋逆,乃手刃之,死者皆陈天安殿以警他人……”看着这些被摘录出来的话,赫连晟韩汗涔涔的湿了一身,他没想到高远竟然大胆了这种地步。 起先高远将初稿拿给他和慕昭仪过目时,两人皆觉得这些话颇为不妥,慕昭仪还用红笔勾注,叫高远修改了,或者删掉这一节,或者是用比较隐晦的话一笔带过即可,没想到那高远却是阴奉阳违,依然支持己见,还趁着他不在京城,自作主张的将虞史刻在石碑上让众人欣赏,这不是伸着脖子往刀口上送吗! 太子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对赫连焘道:“父皇,这几处我和慕昭仪皆已经向高远提过,昭仪娘娘还亲自红笔勾注,令高远改写,却不知为何依然如故,想是那些工匠一时疏忽,用了初稿刻碑所致。” 赫连焘摇了摇头道:“晟儿,错处岂止这些,处处是错!现在朝野上下皆在议论纷纷,说我大虞先祖粗鄙不堪,不知礼仪,与禽兽无异,崔英高远这般修史究竟是何居心!我方才已经下旨命那颜将崔英与参与编撰《虞史》者统统缉拿入狱,听候处置。” 听到赫连焘如此说,太子脸上的颜色愈发的白了,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文心殿的地面上出现了一朵红色的花,慢慢的浸入了石板中。 第86章 离殇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被内侍秦书扶着摇摇晃晃的出了文心殿跨上软轿,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受在赫连睿心中翻腾着,他只觉自己快透不过气来了,父皇这一道旨意下去,不知道有多少人又要无辜遭殃。 中书侍郎崔英肯定是在劫难逃,父皇对他一直颇有微词,而且因为他的出身也颇受父皇猜忌,这次定是救无可救了,而太史令高远却是大虞贵族后裔,父皇也该会网开一面罢?想到这里,赫连晟从软轿里边探出头来,吩咐身边的秦书道:“你速速持了东宫的腰牌出宫,去将太史令高远传来东宫!” 秦书不敢怠慢,拿了腰牌就骑着马去了高远府上,到了那里时,见高远正手捧虞史看得起劲,还不时的在摇头晃脑的吟诵。秦书心中好一阵难受,上前行礼道:“高大人,太子有请,请随咱家速速去东宫。” 高远慢吞吞的从书里抬起头来,看了秦书一眼:“我正在修几个字呢,稍等。” 秦书想到赫连晟那焦急的模样,哪还能让高远迂腐,伸手拉着他便出了高府。进了赫连晟的内室时,高远发现赫连晟正躺在床上,一脸的雪白,气息紧促。他惊讶的上前一步道:“太子殿下,你身子如此虚弱,何不好好休息?不知传老臣来有什么事情?” “皇上因为《虞史》内容深感震怒,已经降旨,着那颜抓捕参与修史之人。” 高远花白的头发在灯下显得更是一片斑白:“《虞史》乃据实所撰,臣等反复斟酌,文字谨慎,为何会令皇上震怒?” 见高远依旧执迷不悟,赫连晟摆了摆手道:“高大人,今晚你便别回家了,留宿东宫,我和你商议下明日朝会该如何应对。你务必按照我说的话去回答,切记切记!” 第二日朝会上赫连焘提到《虞史》一事,不少大虞贵族都纷纷附议,如此修史,简直是在羞辱先祖,其心可诛!那颜也出列向赫连焘报告了下情况,昨晚带领禁卫军在京城搜捕了一遍,已经抓获三十余人,还在继续抓捕中。他瞄了一眼站在大臣行列里的高远,眼角挑了挑道:“却不知道高大人昨晚在哪里歇息,叫咱家一通好找,没想到今日却又在这朝会里见到高大人了,真是神出鬼没啊。” 赫连晟站在群臣的最前边,听到那颜将这火烧到了高远身上,赶紧帮他开脱道:“父皇,高远乃是大虞勋贵之后,他身为太史令,地位不高,一切都只是听从中书侍郎崔英,请父皇宽恕。” 赫连焘心里本也有意放过高远,于是大声问道:“高远,《虞史》是否皆为崔英做主?”臣子们听着赫连焘这般问,心里皆是羡慕,好出身真真是一道免死金牌,皇上这分明就是要宽恕高远,只要他依着口风儿说句自己只是听命于崔英,自然便能躲过一劫了。 没想到高远握着笏板慢吞吞的走了出来道:“《先帝纪》与《太祖纪》皆是臣主笔,崔英身为中书侍郎,庶务众多,无暇细作,只是总裁而已,至于注疏,臣所注者更是多于崔英。” 大殿里边一片哗然,群臣都用不相信的眼光看着高远,天下还有这等傻子,自己伸着头去挨刀子!分明皇上都有意宽宥于他,可他却不顾自己灭族之灾,一味的为旁人开脱,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才好。 “臣逆天威,罪应灭族,自知必死,不敢妄言,还请皇上放过无辜!”高远跪倒在地,不住的磕着头:“请皇上三思而后行!” 赫连焘看着高远那颗花白的头颅不住的在磕着头,口里却还是为他人求情,心中突然有所感动,点头道:“高远,你实在硬气,乃是我大虞的忠臣!这样罢,朕便命你戴罪立功,将参与撰写《虞史》之人的名字报送上来,自崔英之下,包括书童、誊吏,一个都不能漏下,朕定要灭这等人五族!” 赫连晟心中一阵发寒,父皇的意思,分明是要将这些人处置了,竟是连书童誊吏都不放过,这真是一次浩劫。太子府内有二十余人参与了修史,还有几个伶俐的书童,也是他送去国史馆参与修史,本以为跟着修史能长些学问,谋个好出身,没想到却给他们招来了杀身之祸。 高远领旨,慢吞吞的退到了旁边偏殿里边,内侍拿来纸笔放在他面前。看着砚池里磨得浓浓的墨汁,高远提起笔,可却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他知道自己落笔下去,便有一条无辜生命将消失在这世间,这又让他如何忍心下笔!内侍见高远握着笔,只是呆呆的坐在那里,却是一个字都没有写,也是着急,不住的催促,可高远一声不吭,就是不肯落笔,他们也没得办法。 不多时,小周公公的脸便出现在门口:“高大人,皇上来问那名单是否已经写好?” 高远转过头,茫然的看了他一眼道:“我还未写完,你且耐心等着。” 小周公公撩起衣裳一角,弯着腰退了出去,走到文心殿向赫连焘回报道:“高大人许是年纪老迈,所以写字写得很慢,到现在还没有写完那张名单。” 赫连焘不喜道:“几年在一起修史,焉能不知名字?他写得也太慢了些,你去传朕旨意,叫他速速写了过来。” 小周公公低头应了一句,又飞快的去了偏殿向高远传旨,高远将笔重重放下道:“不用催我,我已经写好,这就跟你出去面见皇上。” 小周公公堆出一副笑脸来,心里想着这位高大人总算是开窍了,昨天干爹到处抓人,可惜都只抓了些主要官吏,一些做杂务的人因为不知姓名,所以无法下手,现在有了高大人这单子便好了,对着名字去抓,那可是一抓一个准! 高远出现在大殿上,大臣们的心都提了起来,眼睛望着他手里拿着的那张纸,也不知道他究竟写了哪些人的名字在上边,又不知道哪些官员家里又要被灭族了。 “高远,你好大的胆子!”当赫连焘展开高远呈上来的纸,见着上边一片空白,一个字也没见到,拍案大怒:“朕恕你大逆之罪,免你合族之死,你竟然还不知感恩,反而抗旨?为何连一个名字都不记录?” 高远慢慢的抬起头来,脸上没有半分恐慌:“皇上赦免了臣之罪过,臣没齿难忘。可臣却还记得,当时修撰《虞史》时,皇上便命臣秉笔直书,实录无虑,为何到现在却又要如此血雨腥风?崔英虽是主管此事,可却是得了皇上应允,罪不至死,而书童誊吏更只是听从主人上司,何罪之有?参与修《虞史》之人共有百余人,皆灭五族,便有数千人遭劫,此乃圣人所不为,古今未闻,臣不忍心见皇上为后世诟病,故冒死抗旨,请皇上三思!” 赫连焘震惊的看着高远那张表情痛苦的脸,心道这个高远还真是一块硬骨头,没有半点畏惧心理,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他还在为别人辩护,丝毫没有考虑到自己会不会有杀身之祸。可是转念想到他说的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如果真是将这百余人的五族灭了,那自己必然会背上一个滥杀的名声。 可是这《虞史》里边有些文字实在是太过了,他心中一口气无论如何也忍不下去,若是让那些史官们这样写下去,还不知道自己百年之后,会被他们写成什么样子,自己绝对不能纵容他们此等行径! 此时从群臣行列里走出了一个人,握着笏板奏道:“皇上,高大人言之有理,皇上素来宽厚仁慈,德披天下,从不轻言杀戮,为何不听从高大人的话,网开一面,从轻发落,这样便更能显出皇上的大度和气量来?” 赫连焘定睛一看,此人却是秘书丞文照,他仪容秀美,平日里颇得自己欢心,听着他进谏,赫连焘心里更是松动了几分。若是真连书童和誊吏们都灭了五族,自己这个滥杀之名是背定了。在位时当然无人敢秉笔直书,但自己身后定会为人不齿。秦皇汉武,谁又逃脱得了后世史官的口诛笔伐呢?想到此处,他沉吟片刻,便叫人拟旨。 “崔英门诛,参与修史者,知情不举,立斩,而族人皆赦免不究。《虞史》所有碑石悉数毁之,文稿中凡有诋毁大虞之字样,悉数删之,全书日后重新编撰。至于高远,参与修史,本应处死,念其忠心可嘉,冒死进谏,免其一死,降为秘书舍人。” 这诏书一下,高远跪倒在地,高呼“万岁”,群臣也纷纷附和,赫连焘看着大殿里边一片和乐,心中也是舒服,没想到自己一句话,赦免了一些人的罪过,便能让群臣如此感恩戴德,倒也值得。 而赫连晟却仍旧是心情沉重,被斩杀的人中有不少的人出身太子府,追随着他已经有十多年,而因为参与修史,一日之间便是阴阳相隔。站在大殿上边,听着身边的人在山呼万岁,他木然的跟着喊了几句,心中却依然苦涩不堪,拖着一双腿慢慢的走出大殿,只觉得天旋地转看不清前边的路。 内侍赶紧一把扶住他道:“太子,小心些。” 赫连晟摇了摇头,一双手只是在打着颤:“快些扶我上软轿,我回去歇息。”一边说着,一边又吐出了一口血来。那内侍看着心惊,也不敢多言,赶紧指挥着小内侍们抬起软轿,飞着几双脚儿往东宫那边去了。 回到东宫,太子身子越发的不好了,晚上做梦也经常看到那些被杀的旧部在向他哭诉,所以精神一日不如一日,以至于缠绵病榻,一直不能起身,好不容易吊着一口气捱过了新年,却没有捱过上元,在正月十四那日,太子赫连晟便在东宫咽气了。 第一百零二章 整个东宫都是一片愁云惨雾,太子妃和魏良娣没有了素日里的精神头儿,见了面以后也再无目光的交锋,两人都是双眼无神,目光涣散,坐在那里就如两个提线木偶一般。她们两人自魏良娣进宫那日开始便成日里互相斗法,而太子不在了,这才蓦然发现,失去了争斗的意义。 赫连睿心里也很痛苦,每日晚上闭上眼睛就能见到父亲那清瘦的面容,父亲站在远处凝望着他,他想跑过去拉住父亲,却总怎么也跑不到他身边去。 “睿儿,你要好好的侍奉你的母亲,要继续我未做完的事情,若是你日后能登基为帝,一定要仁政爱民,切忌不可滥杀无辜。” 父亲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响,外边的天色已经亮了起来,一线明亮的阳光投入了屋子里边,带着初春的气息,让他的心里有了一点点温暖:“父亲,我会记住你说过的话。”他抬眼看了看薛清:“慕中才人呢,起床了没有?” 薛清弯腰回话:“慕中才人去了徵宫。” 和煦的阳光照在徵宫的湖面上,点点碎金般耀花了人的眼睛,湖边的金丝柳枝条上已经点缀着一个个凸起的小苞,嫩芽藏在里边,就要破开外边粗糙的表皮舒展着自己的身子。慕媛跟在慕昭仪身后,在湖边慢慢的散步,听着她长长的叹息。 “媛儿,你现在可有什么打算?”慕昭仪站住了身子,风吹着她的头发有些散乱,她伸出手将几缕发丝塞到了耳朵后边。 “姑姑,媛儿只觉现在处境堪忧。”慕媛望着那湖面,一点点的金色耀得她有些眼花缭乱。现在的局面实在是有些混乱,她原以为皇孙殿下是会被立为皇太孙,或者是太子登基以后立为太子,可现在太子殿下的死将一切都打乱了。 太子已经过世了半个多月,皇上一直没有表态让谁接任太子,或者是立赫连睿为皇太孙,他没有让赫连睿搬出长乐宫,似乎模糊的表现出了一种态度来,可也没有让赫连睿搬进东宫,又让人有些看不透。皇上心里究竟是在想着什么,这让慕媛有些忐忑,她还指望着赫连睿能登基为帝,替自己报仇,杀了那颜狗贼,血祭双亲。 “媛儿,你长大了,看事情也透彻了。”慕昭仪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甚是满意。现在这大虞的后宫看着风平浪静,可一股浊流却似乎在涌动着,让人看不透它从哪里来,又会去向哪里,只是她的心里却有隐隐的忧患。 “我也听说了这次随驾南征,皇孙殿下做了几件事儿得了群臣们的喜欢。”慕昭仪缓缓说道:“这是个好事。现在我倒是建议皇孙殿下上个折子,自请出宫,择府居住。” “姑姑,这却是何缘故?”慕媛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在宫中岂不是更好和皇上培养感情吗?而且人在宫中,很多事情都比较方便。” “自请出宫只是一种态度,至于皇上肯不肯,那就是皇上的猜度了。皇孙殿下递这个折子也是表示了自己不会觊觎皇位,依着皇上的性格,自然是会喜欢他这个举动的。而且臣子们也会更觉得这位殿下识大体,不是那种只会偷窥皇位,一心放在权术上的人。”慕昭仪牵过慕媛的手,缓缓的在她手心里写上几个字:“宫外比宫内更好联系群臣,况且太子殿下死,皇孙殿下若是不被立为皇太孙,再在宫里住着也不合规矩,你看便是连那十皇子都已经出宫择府自居了,更何况是皇孙!” “姑姑的意思是让我们以退为进?”慕媛的眼睛亮了起来:“这是个好主意!” “你们可以联系一些死忠于太子的老臣,即使是珲大司马,你们也不能放过。”慕昭仪的声音有一丝无奈:“我知道你心中肯定会有些不舒服,但是成大事者,怎么能拘泥于这小节?珲阿若对你没有什么威胁,她的关系你们也该好好利用,还有那纳西绵福……” 慕昭仪的声音忽高忽低,听到慕媛心中一阵烦恼,看起来这还真是有一场硬仗要打了,可是要她不去忌讳珲阿若和纳西阿奴,她从感情上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她茫然的看着那湖面的一池春水,被风吹得乱了阵脚,纵横交错的波纹看得她一阵头晕。 “媛儿,姑姑当然能明白你现在想的是什么,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不寻求支援,等到皇孙殿下被人给暗害了去,你到时候又如何能报仇雪恨?”慕昭仪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眼角一丝细细的皱纹迎着日光显现了出来,看得慕媛心中一阵心酸,姑姑的芳华,就这样在着大虞后宫里消沉了,如一朵花,寂寞的在这徵宫凋零。 慕昭仪的话犹如敲打在她心上,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是赫连睿……慕媛的心里一沉,眼睛闭了闭,狠着心答应道:“姑姑,我知道了。” “去罢,你自己再好好去想想。”慕昭仪松开慕媛的手,朝她点了点头,眼神有些苍凉,昔日凌厉的凤目,现在只余一丝余威。 慕媛快步回到长乐宫,赫连睿已经去东宫了,这些日子他整日里边都在东宫陪伴着魏良娣,直到晚上才回宫来。慕媛坐在院子里边,看着屋檐上滴滴答答落下的水珠,心里回想着姑姑说过的话,难道她真的要去向珲阿若和纳西阿奴示好不成? 一颗心焦虑得很,如麻花般拧来拧去,看着屋顶的积雪迅速的融化,从屋檐上滴滴答答的落下来,就如一幅珠帘般。正咬着牙齿思来想去,却感觉到一双手落在了自己身上:“媛儿,你在想什么?” 听着这温柔的声音,慕媛便忍不住想要落泪,除了赫连睿,还会有谁用这温柔的语调和自己说话?感觉到手背上有一滴冰凉的泪水,赫连睿不由得有些慌张,转了过来紧张的看着慕媛道:“媛儿,你怎么了?” “我……”慕媛的眼睛泪汪汪的盯着他,最终想了又想还是将姑姑给她出的主意告诉了赫连睿:“你觉得如何?” 赫连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将头搁在她的肩膀上,有些疲倦的说道:“今日母亲也和我提起了这个问题,看我是不是搬来东宫和她一起住,我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她。” “东宫是不能去的。”慕媛握住赫连睿的手,感受着他的那种脆弱:“如果你去奏请去东宫住,或者皇上会觉得你有野心,觊觎皇位。”她突然觉得慕昭仪说的话都很有道理,若是真听了魏良娣的话,那可真是糟糕。 “我知道。”赫连睿挣脱了慕媛的手,将她抱在怀里,贪婪的闻着她发间传来的香味,这一刻他真的什么都不想去想,就只想着做一个寻常人,和媛儿两人一起白头到老,这样的生活该有多好。 第二日赫连睿便上了奏折,奏请搬出后宫,择府自居。赫连焘拿着折子看了看,将它轻轻搁在桌面上,手指敲了敲桌子:“没想到睿儿还真没那个野心。” 那颜站在龙椅一侧,听着赫连焘的自言自语,心里一阵紧张,这皇孙殿下折子上不知道写了什么,竟然令皇上如此深思,只可惜那折子是合在一起的,便是靠着桌子的小周公公也看不到内容。 看着赫连睿递上的折子,赫连焘半闭着眼睛想到了自己的儿子赫连晟,自己原先是最看好赫连晟的,所以在他年纪还小时便立了他做太子,后来随着赫连晟慢慢长大,他发现了儿子仁义有余而严厉不足,几次心里动摇着想要废掉他,后来想着一张一弛文武之道,自己雷厉风行,杀伐决断,儿子稳重温文,倒也不失是圣人文武之说,再者看着皇孙赫连睿也是聪颖有才,这才更坚定了不废太子之心。 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儿子的身体也越发的不好了,孙子也没有幼时显得那般聪慧,而且越发的像极了儿子那种心软的品格,所以他便有些犹豫了,将目光转向了自己另外的儿子。东平王仁义,南安王骁勇,若是两人能合成一个人,那便是最最好的了,只是世上的事没有那样十全十美,赫连焘一时也难以定决。 闭着眼睛,可赫连焘还是能感觉到身旁有一道目光在窥视着龙椅,他微微睁了下眼睛,便睃到了身旁不远的那颜正在望着那奏折,脸上顿时便有了不虞之色,这那颜最近怎么行动越发的张扬了,竟然敢这样肆无忌惮的打量着龙椅,莫非是自己给他的恩宠太多了不成! 东宫侍郎杜宇文和中郎将缪惠被杀之事是东平王南安王和那颜共同经手的,可太子回京以后便多方奔走,找到了不少证据,这两人是被误杀的,当时赫连焘便发了火,怎么三个人一起监国,连这破绽百出的冤案都能看不出来,害得太子两位得力的助手枉赴黄泉,太子为他们日夜忧思,以至于病情加重。 《虞史》一案,一百多人被杀,若不是他们准了高远之奏,将《虞史》刻在石碑上,也不会被如此议论,这那颜跟着他十多年,做事没有出过差错,为何在这一两个月里边便频频出错呢?赫连焘心里不住的在考虑着这问题,莫非他已经老糊涂了不成? 小周公公离赫连焘站得近,将他的动作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心里不由得有些着急,皇上这神色,似乎是对干爹不喜,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第87章 哭诉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夜色深深,太清宫里一片安宁,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在内室里踱来踱去,心里极为焦躁。 这些日子赫连焘感觉到自己身子有些不如以前了,这让他异常恐慌。平素他和宫妃欢爱,一个晚上能连续能有五六次的光景才肯歇手,可最近,即便是年轻美貌的灵淑椒房也没能让他如此勇猛,往往才弄了两三次便歇了下来,再也没了精力。 “莫非朕已经老了?”赫连焘坐了下来,从枕头下边抽出了一把宝刀,手指抚过黄金的刀鞘,心里一阵凄凉。 从上追溯到太祖,高祖,道宗等等先祖,皆是四十多岁,甚至是三十多岁便驾崩了,没有一人能活过五十岁,而现在自己已经四十五了,难道就将大限已至?不行,大好江山还没享受够,自己绝不能这样丢开手! 外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内侍过来禀报道:“皇上,已经将灵淑椒房接了过来。” 赫连焘点了点头,在床边坐了下来,看着门口闪进了两个人,两人抬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放在了地上,慢慢打开外边包着的毡毯,地上便出现了一个妖娆的美人,身上仅着薄纱,*隐约可见,就连浑圆处一点樱桃都能看得清楚,看得赫连焘喉间一阵滚动,不由得吞了一口唾沫。 起先赫连焘都是在宫妃处过夜的,但从荆州回来以后,赫连焘便生了一场病,很快发现自己身子大不如前。一个晚上歇在郁然椒房处,只和郁然椒房鏖战了一个回合便觉得身子乏力,沉沉的睡到了第二日早晨,郁然椒房正是年轻,精力旺盛,又本身对于这方面要求也多,素日里赫连焘还能让她吃个大半饱,可这次却只战了一回合便偃旗息鼓了,不由得让她在一旁嘟嘟囔囔的说了几句闲话,弄得赫连焘大发雷霆,从此不再在宫妃处过夜,改成指着送宫妃来他寝宫,鱼水交欢以后便送回去。 至于用毡毯送人进寝宫这法子是那颜想出来的,因为赫连焘警惕性很高,生怕别人暗算他,所以凡是送来过夜的宫妃,都必须先经过检查,但让宫妃们chi身luo体的到外边走这么久却有伤风化,所以那颜便提出用毡毯包着宫妃们送进太清殿。 这是灵淑椒房第三次这样被送了过来,她只觉得屋子里几个人的眼睛都望着她,心里好一阵屈辱,来大虞也有两个多月了,她还是不能习惯这里的生活,尤其最近侍寝还有了这样的规矩,更让她无法容忍。都是那中常侍那颜出的主意,要不是自己金贵的身子怎么能被那些阉人的眼光给亵渎了去,灵淑椒房委屈的想着,泪水不由得沾在睫毛上,映着宫灯在不住的闪亮。 赫连焘一把抱起灵淑椒房,将她放在床上,见到她盈盈泪光,不由一愣:“爱妃何故哭泣?” 灵淑公主低声道:“皇上,今日臣妾在御花园内遇到了中常侍大人,他一双眼睛总是盯着臣妾不放,臣妾想着心里头都有些不舒服,所以……”说到这里,灵淑椒房扭动着身子哭了起来,赫连焘此时身子下边正旺旺的燃着一把火,听着她哭诉,不由恼怒道:“这那颜越发不像话了!只是爱妃也休要烦恼,他只是个阉人,该没有那心思了,或许只是觉得爱妃长得貌若天仙,多看了两眼罢了。”说话间,一张嘴便凑了过去,一口咬住了灵淑椒房的耳垂,惊得她轻呼了一声:“皇上,且轻些。” “难道爱妃不喜欢朕重一点?”赫连焘讪笑着,看了一眼立在床头的两个内侍,大声叱喝道:“出去罢,准备热汤候着。” 那两个内侍应了一句,收拾起地上的毡毯,弯着腰走了出去,将门关上,赫连焘这才伸出手一把将灵淑公主身上的薄纱扯了下来,露出了一具凝脂般的玉体。 “爱妃这身子让人看了真是想咬上一口呢。”赫连焘笑得连口水都滴了下来,一只手揪住灵淑公主胸前一点樱桃红,一只手摸向了花谷深处,灵淑公主闭上了眼睛,极力忍住心里的那种屈辱感,随赫连焘在自己身子上乱摸乱捏——南汉暂时安全了,舅舅回了京城仍然是大司马,母后还是南汉最尊贵的女人,自己的牺牲还是值得的。 小周公公一溜小跑赶到了那颜在宫中上夜的住所,轻轻敲了敲门:“干爹,是我。” 那颜听着外边熟悉的声音,走过去打开了门,见着小周公公张皇的神色,惊讶的说道:“孩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干爹,可真是要出大事了。”小周公公气喘吁吁的说,伸手抹了一把汗:“今日在文心殿里皇上看你的神色就有些不好,我都还没来得及和你说,方才又出了一桩事儿!”小周公公将嘴巴贴在那颜耳边将灵淑椒房的事情说了一遍,那颜惊得一身冷汗,望着小周公公道:“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干爹,儿子怎敢骗你!”小周公公声音甚是焦急:“我看皇上似乎对干爹有些怀疑,说不定……” 那颜拉了拉身上披着的衣服望了望外边,夜色幽幽,一片清冷,似乎有什么未知的东西蛰伏在那里,随时就会跳出来咬他一口。他脑子里迅速运转着,想了好几个主意,去向皇上请罪?不妥,去向皇上求告老还乡,自己又心有不甘,突然,一个埋藏在心底很久的计划蓦然便跳了出来,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自己也能高枕无忧了。 他向小周公公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然后向他细细交代了一些事情,小周公公听得只张大了嘴,不可置信的看着那颜道:“干爹,这样不妥当罢?” “有什么不妥当的?”那颜的眼里闪过一丝阴冷的神色:“唯有如此做,才能保得咱们两人的安全,况且这样做了,咱们父子二人将来还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呢。” 小周公公直起身子看了看那颜,一种对将来的向往在他的眼睛里流露了出来:“干爹,您说的孩儿都去照办,绝不会出半点纰漏,您老便放心罢。” 那颜点了点头,关上了门,自己坐在床边,仔细的考虑着这计划的每一个细节,不能有任何闪失,自己的将来就都在这里了。他不住的盘算着,只觉得头脑有些昏昏沉沉,叹了一口气道:“究竟是年纪大了。”他脱了鞋子上床,吹灭了灯火,屋子里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第二日清晨,太清殿里几个内侍正在服侍着赫连焘起床,昨晚他因为临睡前服用了三鞭汤,所以精力比原来要好些,大半个晚上和灵淑椒房来了四次,这让他心情比较愉快。 正神清气爽的坐在那里,突然就感觉到头顶一阵刺痛,回头一看,梳头的小内侍已经慌得趴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皇上饶命。” 赫连焘大怒,指着那小内侍喝道:“拉出去,砍了。” 那小内侍伏在地上一阵觳觫,眼神里闪过绝望,今日皇上的头发比往日纠结了很多,他稍微用了点力气,没想到便扯掉了好几根头发,这便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真是万万没有想到。 外边进来了两个人,抓起那个小内侍便走了出去,他的脚拖着地挨挨擦擦的过去了,一道长长的尿迹拖了出来,赫连焘看得皱了皱眉头:“还不快些清理干净!” 旁边的内侍们都战战兢兢的不敢说话,拿着清扫的东西进来,看着地上那印迹,一边打扫,心中只觉凄凉,皇上最近喜怒无常,他们无故受到责罚的时候颇多,可总归还是保住了性命,却比这位好一点。 正在忙碌着,那颜一脚踏了进来,朝赫连焘行了一礼道:“老奴给皇上请安。” 赫连焘见到那颜,脸上没有半分表情道:“过来给朕梳头。” 那颜看赫连焘那模样便知他心情不好,走了过去,拿起篦子轻轻给赫连焘篦了一遍头发,然后再拿梳子慢慢梳理。那颜的动作轻柔,手法也很到位,赫连焘慢慢的才感到舒服了些,从镜子里边看着那颜在自己身后忙忙碌碌,不由得问他:“你最近是不是偷吃了朕的三鞭汤?” 那颜心里一惊,放下梳子跪倒在地:“老奴喝那东西有什么用处,请皇上明察!” “不是说吃什么补什么?你喝多了那三鞭汤,说不定你那东西又能长出来呢 !”赫连焘望着那颜哈哈大笑:“你这老家伙,是不是很想那东西长出来?你说实在话!” 那颜心里知道,这是昨晚灵淑公主哭诉的话让赫连睿听进耳朵里边去了,不由得心里暗骂灵淑椒房不识趣,自己只不过是看着她和慕昭仪长得神态有几分相像,便多打量了她几眼,没想到她竟然去皇上那边进谗言,过些日子我便要你知道我的厉害,那颜心里愤愤的想着,口里却恭敬的回答:“皇上,那只是玩笑话而已,要是真能吃什么长什么,那老奴这活计便早就长了出来啦。皇上若是不相信,只管请人来验便是。” 赫连焘见那颜伏在自己脚下,一副奴颜婢膝的模样,心里倒也放松了几分:“你这个老家伙,就是给你长了出来恐怕也不会用罢。”说着踢了那颜一脚道:“你且起来帮朕梳了头再说。” 那颜爬了起来,接过旁边内侍地上来的帕子擦了擦,拿起梳子继续帮赫连焘梳头发,一边梳着一边奉承他:“皇上,您这头发里边一根白发都没有,身子甚是健旺。再看您面色红润,神采奕奕,精力过人,真是世所罕见啊。” 赫连焘听了心里欢喜,只是想到最近自己的体力不如以前,又有些忧愁,眉头皱了皱:“这精力却是不如以前了。” 见着赫连焘那模样,那颜联想到前些日子里郁然椒房的抱怨,赫连焘夜宿习惯的改变,这让他心里暗自叫好,无比痛快,但嘴里却还是先恭维了赫连焘一番,这才说到:“皇上,老奴听闻终南山里有一个老道,年纪八十有余,却依然精神矍铄,甚至日御一女,他说已得道家真谛,采阴补阳,故能长寿且身子精壮。” “果有此事?”赫连焘大喜道:“那你有没有问他是用的什么法子?” “老奴已经派人去终南山寻访他,让他来给皇上传授长寿之术,皇上定也能像他一般,延年益寿,年过八十而精力旺盛。”那颜细心的将赫连焘的头发分成四股,每一股都用红色绸缎掺杂着编成一根鞭子,最后用金线扎稳,发尾上系住四颗明珠:“皇上,那道士定然有不少好丹药,叫他带些过来,皇上服了身子便会更健旺些,说不定后宫里边的娘娘可没有一个是皇上的对手了,别让那些抬人的内侍们晚上把腿都跑断了。” 听着那颜如此说,赫连焘真是全身都舒服了,拍着桌子道:“还是你最懂朕的心思!” 第一百零四章 过了不久,赫连睿搬出了皇宫,住进了赫连焘赐的一幢宅子里头,宅子上边还没有挂牌子,赫连焘说等太子百日之后再想想该如何封赐赫连睿。 还在赫连睿上折子自请出宫的时候,朝野上下便对这事议论了好一阵子,大家都感叹着皇孙殿下对皇位竟然没有半分觊觎之意,又在揣测着皇上会有什么态度。现在看着皇孙殿下就这样默默无闻的搬出宫去,群臣们心里不由得也犯起了嘀咕:“皇上这是不准备立皇孙殿下为皇太孙了,就这般允了,连王府牌子都没赐一个,再怎么样也得封个王罢?” 那颜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看起来这位皇孙殿下是没有希望了,至于东平王和南安王,他的心里早就有了计较。“春猎就要来了。”他负手望着天空,天已经放晴了,明净如洗,一碧的蓝色看得人心里很是舒坦。 “夫君,你在说什么呢?”身后传来一个娇柔的声音,那颜回头一看,春杏穿着松花绿的春衫从里边走了出来,她这几年身子逐渐丰满了些,就如一颗圆润的珍珠般,看得那颜只想伸出手去摸上一摸。 “杏儿。”那颜眯了眯眼睛,朝她招了招手:“你过来,我现儿心里高兴得紧。” 春杏依言走了过去,温柔的靠近了那颜些,望着他那张已经起了不少褶皱的脸孔,心里一阵不舒服,已经过去多年了,虽然他对自己越来越好了些,可心底里的耻辱和为老爷夫人报仇的愿望却从来没有消褪过。“夫君,什么事情这样高兴?” “大虞就要变天了,你夫君我很快就要从幕后走到前边了。”那颜捏住春杏的手,不住的搓揉着:“你且等着,让那些文武百官对你巴结讨好,见了你的面称你为夫人的日子不久就要到了。” 春杏听着这话,一颗心扑通扑通的乱跳,那颜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她还是温柔的笑着说:“那杏儿便等着夫君的好日子了。” 那颜伸出手来在春杏的胸上摸了一把,隔着衣裳揉了揉:“杏儿最近又丰满了些,来好好伺候夫君一回。” 春杏忍着不快扶了那颜往屋子里边走,脑袋里迅速的想着出府的借口。京城西大街的胭脂水粉铺子好似来了一批新货,老板娘也热情大方,每次去买东西还格外有些小礼品奉上,明日可得去看看新货才行。 那颜听着春杏撒娇似的说起那胭脂水粉铺子,心里头没有怀疑,一口便答应了:“你带着丫鬟去罢,要钱就到管事那里支取。” 春杏笑得花枝乱颤,一张脸贴了过去:“夫君真好。”心里稍微安了些神思,总算是能出去了,也得和昭仪娘娘的人联系下才行。 那家胭脂水粉铺子是春杏不时要去光顾的,老板娘原先有个名字叫保容。 宫里慕昭仪得了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几天以后了,保仪姑姑低声向她说了由春杏传过来的话,慕昭仪默默低头算了算日子,脸色变了变,站了起来望了望徵宫的外边,手捏紧了拳头:“或许已经变天了。” 保仪姑姑也是一惊:“娘娘,这话怎么说?” 慕昭仪摆摆手道:“总怕是这两天就会有消息了,我们且看着便是了。你今日去了皇孙殿下府里没有?有没有见着媛儿?” 保仪姑姑略微有些失神,脸上露出一丝尴尬来:“门房不让我进去,说是良娣娘娘的意思,现在刚刚搬出宫来,府里边零乱不堪,等收拾齐整了再开门迎客。” 慕昭仪有些惊讶,垂眸不语,好半天才闷闷的开口道:“没想到这魏良娣也不是一个绵软的,以前看着她那模样是个温顺的,现在怎么年纪愈大,反而愈刻薄起来。” 太子不在,太子妃的威仪也跟着没有了,起先在东宫,内务都是由太子妃经手,而现在却全部由魏良娣打理了。太子妃只生了一个女儿,比赫连睿大两岁,前年已经嫁去西域,所以现在太子妃差不多就是一个孤家寡人,身边留了几个用得惯的内侍宫女。而魏良娣此时却神气了起来,因为这府邸是赐给赫连睿的,作为他的生母,自然说话要比太子妃有用处,现在她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当家人了。 皇孙府邸确实还没有收拾得怎么整洁,小路上到处都是翻修时剩下的沙子泥土,整座府邸并不很大,但贵在精致,好在赫连睿带着出宫的人也并不太多,所以住在这宅子里边绰绰有余。 魏良娣捧了一个茶盅,眼珠子转了又转,花厅里边已经被收拾出来,全套的酸枝木家什异常精致,她喜爱的那架屏风被带出了宫安置在这花厅里边,上边绣着的各色牡丹栩栩如生,从外边走进来便觉得这屋子里有春天的气息。 “去将纳西绵福和珲绵福给我传了过来。”魏良娣靠在椅子里边,拉了拉身上的大毛衣裳,虽然已经是开春了,她仍然觉得有些冷,所以一直没有减衣裳,自从太子故去,她便没有觉得有暖和的时候,总是嫌冷,这大毛衣裳竟然是脱不下来了。 现在出了宫,也该是自己来当家作主了。俗话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出宫以后,这府里边自然该是她最大了,也该给两位绵福立立规矩,让她们晨昏定省都不能拉下,这样方才能显示自己的威仪。 正在想着,就听外边有脚步声,抬起头一看,却是纳西绵福跟着蓝慧走了进来:“给良娣娘娘请安。” 魏良娣看着态度恭敬的纳西绵福,满意的点点头道:“纳西绵福来得倒是快,我想了想,咱们这府上也该立立规矩了,无以规矩,不成方圆。”见着纳西绵福垂头坐在那里,突然想到了珲阿若还没有来,心里想着等她来了一次将规矩给立了,也就不用说两次了,于是便闭了嘴,等着珲阿若过来。 不料等了一会都不见人来,魏良娣有些焦躁,摸了摸鬓边的金步摇,见着点点金光在地上闪闪的发亮,心里不由得愈发焦躁了些,抬了眼皮子问蓝慧道:“珲绵福怎的还没过来?” 蓝慧欠欠身子道:“奴婢去的时候,珲绵福正在歇息,打发蓝倩出来说了句她知道了。现在奴婢再去催催。” 说罢赶紧转身往外边走了去,魏良娣于是只能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纳西阿奴说了几句闲话,伸长了脖子望着花厅外边,高大的树木已经有了些新绿,心中微微一动,万物复苏,一切是那样生机勃勃,睿儿也该再给她添个孙子了罢? 这次搬出宫来,意味着睿儿和那高高在上的皇位基本上是无缘了,这对于魏良娣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因为这也意味着她不用再担心性命问题,可以安安稳稳的看着睿儿娶妻生子,可以看着自己的孙子孙女们一个接一个的出生,长大。虽然她遗憾儿子不能坐在那高高的皇位上睥睨天下,可自从丈夫故去,她对于皇权突然没有了以前的渴求,能和儿孙在一起,这更让她心中舒服些。 正在闲话着,蓝慧嗒着一张脸走了进来,低声对魏良娣道:“娘娘,珲绵福说她身子不舒服,还想睡一会,叫娘娘不用等她了。” 听了这句话,魏良娣不由得心中大怒,手中拿着的茶盅都不住的抖了起来,望着坐在那里的纳西阿奴,虽然坐得端端正正,可头却始终低着,不肯抬起来,心中怀疑着是不是她正在嘲笑自己连个绵福都收服不了。魏良娣沉下脸道:“纳西绵福,你先回去罢,等珲绵福身子爽利些我再来和你们说说这规矩。” “是。”纳西阿奴应了一声,茫然的站了起来,扶着黛墨的手便转出了花厅,魏良娣看着她那背影,揉着胸口只是叹气:“皇孙殿下起来了没有?” “回娘娘的话,皇孙殿下早起来了,今日不是春猎开始吗,他随驾去西苑狩猎了。”站在身后的李嫣伸出手,慢慢的给魏良娣揉着肩膀:“良娣娘娘,你也别生气了,珲绵福最近确实是病得厉害,我昨日去给她送糕点,觉得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脸色越发的黄了。” “李嫣,你还给她去送什么糕点,喂不熟的东西,眼睛里都看不到人了!”魏良娣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气来:“这样下去不成,我得想个法子才行。” 她闭上了眼睛,肩膀被李嫣揉得很是舒服,头也慢慢的有些发沉。现在自己就鋆儿一个孙子,他又不怎么和自己亲近,总是贴着那慕媛,这让她觉得有些不开心。看起来自己不如退让一步,叫睿儿收了慕媛做绵福,遂了他的心愿以后,想必他也不会再和自己对着干,然后将李嫣也给了他,这样自己或者就能多几个孙子了。 睿儿这些年为了慕媛没少和自己顶撞,想来想去不如反其道而行之,索性便让他称心如意便是。越是得不到的就越稀罕,男人不都是这个想法吗?等他将慕媛弄上了手,试过滋味以后,自然也不会觉得珍贵了。不是有句俗话便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么,若是将偷不着变成了妾,那自然又会有想偷的人了。 一想到园子里边将来会有一群孩子在到处乱跑,魏良娣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天窗上的日光照在她脸上,泛起了一点点亮光,李嫣在后边看着,心里有些惊奇,不知道良娣娘娘心里在想什么,笑得这般开心。 第88章 驾崩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西苑春猎是大虞每年必有的大事,每年开春,大虞的皇上便会带领皇族子弟们去西苑春猎,一来试试大家的身手,二来就是请求上苍保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牛羊成群。今年也不例外,赫连焘带领着一干皇族子弟,侍卫内侍去了西苑。 今年天气似乎比往年要暖和,风和日丽,正是适合打猎的天气,赫连焘带着人马冲入了西苑的深林中,搭弓射箭,矢如流星赶月,嗖嗖的射向林中奔跑的猎物,不多时便猎获了一只黄羊和几只野兔。那颜背着箭袋骑着马跟在赫连焘马后,不住的奉承着赫连焘:“皇上真是神技也,这臂力,这准头,可一点都不比年轻人差!” 赫连焘听了心中得意,更是兴致高昂,带着侍卫们便往林中深处奔了过去,林子越深,便越有大型野物,赫连焘不由得全身兴奋了起来,望着一片莽莽丛林,将箭搭在弓上,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此时就听一声虎啸,一只老虎从林中窜了出来,赫连焘周围的侍卫们都齐刷刷的将箭搭在弓上,可谁也不敢放箭。因为这只虎定然是被人从林中赶出来给赫连焘当猎物的,他们可都没有资格射第一箭,这第一箭必定是要赫连焘射出来的。 赫连焘的坐骑被突然蹿出的老虎吓了一跳,前蹄高高扬起,差点将马背上的赫连焘抛了下来,可赫连焘却镇定异常,勒住缰绳,张弓搭箭,不慌不忙的将那箭射了出去。见皇上射出了第一箭,后边的侍卫们也纷纷射箭,不多时那只老虎便变成了刺猬一般,身上扎满了箭矢,老虎打了几个滚,躺在地上不动了。 周围的人都爆发出大喊之声:“皇上好箭法,皇上英勇!”赫连焘看着那只一动也不动的老虎,也觉得豪迈,笑着对那颜道:“那颜,你看朕这箭法如何?” 那颜从马背上滚下来拜服在地:“皇上神武,老奴吓得要死,差点尿了裤子,幸得皇上箭法过人,将那老虎射死,这才让老奴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头。” 赫连焘哈哈大笑:“你这个不中用的老东西!”说罢得意的策马向前疾驰,那颜翻身上马,抹去脑门上的汗珠子,望了望前边那个穿着戎装的身影,冷冷一笑。 春猎的第一日,赫连焘打了一只老虎,一只梅花鹿,还有各种野物若干,心情甚是高兴,看着猎物如小山般堆放在自己面前,他深深的觉得自己一点也没有老,还强壮得很。那颜弯腰站在旁边,低声奏道:“皇上,今日可做九鞭汤了。这虎鞭、鹿鞭还有熊鞭能放到一处,可是极难得的。老奴已经打发人去宫里头接灵淑椒房来西苑了,皇上意下如何?” 赫连焘望了一眼那颜,点头笑道:“还是你知道朕的心思,朕正准备吩咐你派人去宫里头呢,这野地上办事可别有一番风味,想那灵淑椒房该还没经过我们胡人这阵仗,也让她好好见识见识。” 那颜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来,赶紧吩咐西苑的掌厨将野物弄了过去给皇上做九鞭汤,鹿肉直接烤了吃,鹿血也是助兴之物,红烧了一盆送了过来。 过了不久,西苑的御膳房里便飘出了浓烈的香味,内侍们流水般从御膳房里端出了热气腾腾的饭食。林地里搭了很多帐篷,赫连焘的那个帐篷最大,他坐在帐篷里边,一手搂着灵淑椒房,一只手在她腿上不住的摩挲。 方才他已经吃了一大碗红烧的鹿血,只觉得有些口渴,一心巴望着快些上汤来,这时帐篷的帘子被人撩起,内侍们捧着热气腾腾的九鞭汤着烧烤的鹿肉呈了上来。 “爱妃,来吃些这个,这可是美味,朕亲手猎到的虎鞭鹿鞭。”赫连焘见那颜盛了一小碗汤,一口喝得干干净净,好一会没有不良反应,这才放下心来,叫内侍分盛了两碗,端了一碗给灵淑椒房。 灵淑椒房听着那汤乃是那些东西熬成的,不由得红了脸,不肯开口去喝,而赫连焘却早已大口喝了一碗,口里直叫味道鲜美,只是略微咸了些。那颜在旁边低首道:“皇上,若是觉得咸,不如饮些酒漱漱口。” 赫连焘点头道:“拿酒来。” 那颜招了招手,叫人将酒奉上,依着惯例自己喝了一盏,这才将酒呈给赫连焘。赫连焘见灵淑椒房不肯喝汤,赫连焘心中已是不喜,见来了酒,便重重的将酒杯放到她面前:“速速满饮此杯!” 灵淑椒房哪里敢抗旨,只能战战兢兢的捧着酒杯喝了一盏,赫连焘也自己饮了几杯,不由觉得自己身下有一种躁动不安,那东西已经蠢蠢欲动,昂首挺胸了。他搂紧了灵淑椒房对着那颜笑道:“没想到这九鞭汤还真有些用处。” 灵淑椒房喝了那酒也觉得自己身子一阵燥热,望向赫连焘的眼睛也妩媚得能滴出水来一般,她对于自己突然有的那种冲动羞耻不已,拼命的克制着,可被赫连焘搂着,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冲动在不住的上蹿下跳。 “哈哈,爱妃,朕带你去见识下我们胡族的天为铺盖地为床。”赫连焘感觉到自己怀里的灵淑椒房有些异常,一双小手已经攀向他的腰际,这可与她素日来的反应不同,这让他全身激动了起来,抱着灵淑椒房便大步走了出去。 那颜望着赫连焘的背影阴阴一笑,向旁边的小周公公使了个眼色,小周公公会意的点了点头,低声道:“干爹,一切都布置好了,你便放心罢。” 今日可是那颜费劲心机才布置好的,老虎梅花鹿的出现是早就安排好了,目的是为了诱使赫连焘兴奋,想猎更多的猎物以至于体力亏空。今晚的菜式特地多放了些盐,所以赫连焘会觉得口渴,想要喝酒,而那酒中又放了终南山老道的独门药物,最能诱发性致,故赫连焘和灵淑椒房此时都已经无法自持了。 赫连焘抱着灵淑椒房走了出去,身后跟着几个侍卫,来到一处空旷的地方,赫连焘将灵淑椒房放了下来,一手便撕开了她胸前的衣裳。皮肤接触到外边的寒冷气息,灵淑椒房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见旁边还站着几个侍卫,赫连焘这模样却是要演活春/宫,不由得惊骇的尖叫了一声:“皇上,万万不可!” 赫连焘性致正浓,一双手直在灵淑椒房的双峰上揉捏,眼里一片血红:“有什么不可的?我们胡人起先都是这般在外边j□j,也只有入住中原以后被你们汉人的那一套约束得只能在屋子里边行事了。” 灵淑椒房羞耻得几乎要哭出来,一边忍受着赫连焘的搓揉,一边低声道:“皇上,让他们走开,臣妾便随皇上行事。” 赫连焘见着灵淑椒房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也是兴奋不已,听着她在宛转哀求,望了望站在不远处的几个侍卫,知道灵淑椒房肯定不适应,毕竟她是汉族女子,要她在外边野合已经是突破了她的底限,更何况还有旁人在围观。思及此处,他大声叱喝那几个侍卫道:“你们还不速速退下,过一个时辰再来。” 那几个侍卫互相望了望,知道皇上是要在这野地上临幸灵淑椒房,也识趣的转过身去,这时从旁边来了几个小内侍,放好了铺盖,又弯着身子退到了旁边,很快就没了影子。 “爱妃,如你所愿,人都走了。”赫连焘笑着将嘴贴近了灵淑椒房,棕褐色的髭须在她洁白的浑圆处擦来擦去,刮得灵淑椒房心中一阵麻痒,快活得似乎要叫出声来。她没想到自己怎么会如此不知廉耻,在这种地方野合竟然还会无比兴奋。心里似乎烧着一把火,要弥漫开来一般,她伸出手抓住赫连焘的胳膊,直往自己身上拉,恨不能他能直接没入自己的身体,让他将自己底下的空虚寂寞填得满满的。 赫连焘没有想到灵淑椒房会突然变得如此热情奔放,心中不甚欢喜,大吼一声猛的覆住了那洁白的身子,不住的驰骋起来,灵淑椒房望着乌蓝的夜幕,星星在头顶似乎不住的在旋转,只觉得快活,口里也不住的发出娇喘吁吁。这更加刺激了赫连焘的*,他的动作越来越快,口里发出了嗬嗬的狂叫声:“爱妃,朕可勇猛?” “皇上,臣妾受不了啦,皇上,放过臣妾罢……”细细的声音似乎在哭泣,又似乎更欢喜,就见两条白花花的身子在草地上翻来滚去,一会儿换个姿势,只看得躲在草地里边的几个内侍心里一阵难受。 “娘的,这才是男人该做的事情。”一个内侍愤愤的吐了一口唾沫:“可恨咱们都是不管用的了。” “不管用还好,就是不知道哪一天脑袋随时会搬家,皇上脾气越来越古怪,太清殿里今年已经换了一半人了。”一个内侍手里拿着一个竹篓,里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声,他拍了拍竹篓小声道:“现在还不到你出来的时候呢,别着急,等他们累了你再过去。” “今日没喂东西给它吃?”旁边那人低声问:“它该能认准人罢。” “皇上的头发上边抹了些药物,它闻着味道便能分辨出来,你且放心。”另外一人小声回答:“再说了,即便是咬了灵淑椒房又能如何?野物而已,又能去找谁的麻烦?” 那人一边说,一边贪馋的看着那在野地上滚动的人影,喉结一动,羡慕得眼珠子都要鼓出来了,伸手摸了摸自己空空的裤裆,心里边又是浓浓的忧伤。那草地上的两人战了不知多少个回合,终于都累得筋疲力尽,赫连焘从灵淑椒房身上滚了下来,沉沉的睡了过去,这时身边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一条黑色的影子如细绳般游向那沉睡的人,爬到躺在草地上的两人那里,那黑影慢慢的昂起了头,一口咬了下去。 第一百零六章 夜色逐渐的深了,那颜坐在帐篷里边望着外面出神,他今日精心布置了每一招,若是不能成功,那也是天不佑他了。 灵淑椒房是他选了很久才选中的人,她是汉族公主,对胡族野合的习惯定是反感,至少会让赫连焘屏退侍卫,这样便能让那些藏在林中的手下将计划实施。况且灵淑椒房和赫连焘喝了那酒,里边那助兴的药不仅能让人有性致,还能让人完事以后昏昏欲睡,失去警戒心。赫连焘和灵淑椒房在外边野合了以后,精力自然不济,定会到外边小憩一段时间,这当口再将致命的毒蛇放出去,他今日给赫连焘梳头发时给他在头顶上抹了发油,里边便掺杂了一种药物,是那种蛇最喜欢的味道,那蛇自然会识别到赫连焘,一口咬中。 引诱皇上在草地野合然后遭毒蛇袭击而致命,灵淑椒房怎么着也脱不了个死字,谁叫她那时候在赫连焘面前说自己坏话呢!那颜愤愤的想着,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这次看你灵淑椒房还有什么话好说。 “那大人,不好了。”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个侍卫脸色大变的闯了进来。 “何事惊慌?”那颜见着他们脸上的神色,便知自己的计划已经奏效,不由得心中喜悦,但脸上却做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来:“你们不是在外边守护皇上的吗?怎么自己跑回来了。” 几个侍卫“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全身都在发抖:“那大人,皇上……不好了。” “还不速速传太医!”那颜赶紧吩咐小周公公去找太医,一边怒骂道:“不是叫你们跟着皇上的吗?为何皇上有了异样都会不知道?” 前边的领头侍卫哭丧着脸道:“属下是一直跟着皇上的,没想灵淑椒房不愿意属下们跟在旁边,皇上便将属下斥退。那边动静挺大,差不多挨了大半个时辰,属下们听着没得声响,以为皇上累了,也不便惊扰,可再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皇上差遣,于是斗胆过去看了下,就见皇上……” 那颜心中真是快活之至,可依旧绷着脸道:“没用的东西,没有照看好皇上,那可是灭五族的死罪!你们担当得起吗?” 几位侍卫听着那颜这话,脸上顿时变了颜色,跪在那里好半天没有言语。那颜轻轻的咳嗽了一声道:“要想活命,闭紧了嘴巴别出声,我自然会想法子救你们,赶紧先将皇上抬进帐篷里边来,那灵淑椒房务必抓住,不能让她跑了,她可是要帮你们顶罪的。” 侍卫们没想到那颜竟然开口答应救他们,不禁感激涕零,一个个磕头如蒜答应着绝不泄露出去,从地上爬了起来到外边去将赫连焘抬了进来。那颜凑过去看了下,就见赫连焘赤身luo体,脸上有一层青黑,心里很是满意,这蛇倒是认得准人,一咬便到位了。他转头看了看旁边,灵淑椒房也被推搡着进来了,她用了一件撕裂的衣裳包着自己的身子,胳臂却被一个侍卫牢牢的抓住,半分也动弹不得。 “将灵淑椒房看押起来,不能让她跑了。”那颜用尖细的声音说道,望了望灵淑椒房破碎衣服处露出的白色肌肤,心里好一阵快活,恨不能过去摸上一把。 “是。”侍卫们拉着灵淑椒房便往外边走,灵淑椒房尖叫了起来,可却也没有办法,被两人架着走了出去,一双白皙的腿从破破烂烂的衣裳下伸了出来,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小周公公带着何太医走了进来,见着赫连焘那模样,心中也是一惊,虽然知道今晚皇上要毙命,但看着他那乌青的脸,也还是吓了一跳。何太医走过摸了一把脉,眼泪便流了出来:“皇上驾崩了!” 那颜听到何太医的话,假装悲伤的跪了下来直磕头:“皇上,您怎么就这样去了呢!”小周公公将那颜一把拉住道:“干爹,你可不能哭,若是被外边的皇子皇孙们知道了,还不知会有怎样的血雨腥风呢。” 那颜装成恍然大悟状从地上爬了起来,望了望何太医道:“太医,皇上是何故死去的?可否能查出原因?现在西苑有众多皇子皇孙,若是皇上驾崩的消息传了出去,恐怕会有骚动,还请太医先在这帐篷里边查出皇上死因,我现在星夜回宫,奏请皇后娘娘的皇后令。” 何太医见那颜说得合理,应了一句,俯身下去查看赫连焘的尸身,那颜吩咐小周公公看好西苑这边,自己带了几个内侍和侍卫,骑马飞快的往京城去了。 回到宫中已近子时,那颜不敢停留,只是匆匆走到安沁皇后住的钟秀宫,侍卫上前将那扇宫门擂得砰砰响,里边传出了一阵慵懒的声音:“外边是谁?皇后娘娘已经睡下了,还请明日再来罢。” “中常侍那颜有要事奏请皇后娘娘,请代为通传。”那颜怎么能放过这机会,用力拍着门大声喊叫着。里边的人听到“中常侍那颜”的名字,没了声响,就听到脚步声匆匆的往里边去了,不多时宫门打开,芒西姑姑迎了出来,端着一张脸儿道:“那公公有什么事情转告我便是了,娘娘已经歇下了。” 那颜忍住心中的急躁,抬眼望了芒西姑姑一眼,这才慢条斯理说道:“这可是关系到大虞命运的大事,芒西姑姑,你可做不得主,还是去请皇后娘娘起身罢!”然后贴着芒西姑姑的耳朵小声说了一句:“东平王联合灵淑椒房,今日在西苑谋反!” 芒西姑姑脸色一变,叮嘱那颜在门口等着,她现在进去请皇后娘娘起身,然后匆匆的往里边走了过去。那颜瞧着她跑得脚步慌乱,冷冷一笑:“女人便是头发长,见识短。” 那颜在动手前早就已经想好了每一步棋该怎么走,目前东平王乃是南安王最有力的竞争者,他年纪长于南安王,在群臣心目中威望颇高,朝中支持他的大臣不少,而南安王因为性子粗暴,虽然不得人心,他怎么着也得骗了皇后娘娘的皇后令去将东平王除了,然后将南安王扶上王位。 “那公公,请进来罢。”芒西姑姑再次出现在门口,带着那颜和几个侍卫走了进去。安沁皇后被芒西姑姑唤醒,听说东平王竟然与灵淑椒房串通在一起谋反,简直是不敢相信,可那颜一直是皇上最信任的内侍,皇后娘娘又没有半点处事经验,也只能任由那颜牵着鼻子走了。 “皇后娘娘,皇上他已经驾崩了!”那颜一进门便伏倒在地,哀哀哭泣起来:“今日皇上西苑春猎后召了灵淑椒房侍寝,没想到这位灵淑椒房为了替南汉报仇,竟然和东平王串通起来,合伙将皇上杀害了!” “皇上……驾崩了?”安沁皇后猛然站了起来,不相信的看着那颜,虽然她是一个不管事的皇后,可听到自己名义上的夫君已经命丧黄泉,自己马上要由皇后变成太后,还是觉得难以接受的:“皇上的枕头下边不是都会放着一把刀子的吗?皇上如此神勇,谁又能动手杀害得了他!” 大虞太祖在内室死于自己儿子之手,赫连焘因为有了这个前车之鉴,所以总在枕头下放着一把宝刀,万一有什么不对劲,他也有防身的武器。那颜原先想过很多办法,但最终都忌讳着赫连焘体力过人,若是来硬的肯定不能成功,只能另辟蹊径,这次西苑春猎的得手,是他经过了精心策划,每一步都与他的预算相符合,现在只需要安沁皇后的手令了。 矫诏,这是他名正言顺将南安王扶上王位的工具。 “皇上是被灵淑椒房诱惑去帐篷外边野合,所以没有带刀,因此被东平王得了机会,证据确凿。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皇后娘娘下令,立南安王为新帝,再去彻查东平王弑父之罪案。”那颜趴在地上说得情真意切,哭得眼泪鼻涕直流:“皇上,他死得好惨……” 安沁皇后心乱如麻,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听着那颜说的好像很严重,她呆呆的望着那颜道:“没想到东平王如此狼子野心,竟然敢弑父!” 那颜低头应道:“这次皇上南征,便是托了东平王和南安王监国,东平王一直飞扬跋扈,朝中大事全由他来做主,挤兑得南安王都没什么话好说。就是这次监国让他尝到了权力的滋味,所以他才起了这样的野心。” 这位安沁皇后一直住在钟秀宫,根本就不出来走动,更不知道外边的形势,而且头脑也蠢笨得很,那颜正是知道这一点,这才敢大肆捏造来诋毁东平王。他的话听得安沁皇后脸上一阵变色:“原来如此,那我便发皇后令罢。”望了望那颜,安沁皇后脸上有些不好意思的神色:“我不会写汉字,还请那公公帮我拟旨,我来盖上皇后印便是。” 那颜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句,从地上爬了起来,安沁姑姑拿过来一张黄綾,一个小宫女站在桌子旁边磨墨,那颜拈起笔来匆匆写了一张皇后令,安沁皇后拿出自己的皇后印到上边盖了个印章,对着那颜敦敦道:“那公公,还请你速速回西苑整顿秩序,传南安王回京,明日上朝议事,一切有劳你了。” 那颜心中欢喜,脸上却还是一片悲戚之色:“请皇后娘娘放心,我这便赶回西苑,明日晨便将叛逆抓获带回京城,皇后娘娘可亲自审问他。” 皇后娘娘点头道:“如此,辛苦那公公了。” 第89章 惊变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整个西苑正是一片宁静,月亮挂在天上,淡淡的金黄色挂在乌蓝的天幕里,与周围的星子相互映衬着,不时的有春虫在低低鸣叫,草丛里不时有东西跳了出来,在小径上爬行几步,又没入另外一边的草丛里。 突然之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破了人们的清梦,那阵马蹄声实在来得太急了,踏在小路上,一阵阵的撞击着人们的耳朵。帐篷里边陆陆续续有灯了亮了起来,帐篷里边的人或坐在那里,或是撩开门帘往外边张望。 东平王正睡得香,也被这急促的马蹄声惊了起来,他侧了侧身子,望着黑漆漆的帐篷里边,心里想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这时分了还会有人匆匆奔赴西苑来,京城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这些可和我没有关系。”东平王听着那马蹄声似乎离自己的帐篷越来越近,不由得有几分惊讶,难道这些人是来找自己的? 只听到马蹄声停了下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朝帐篷奔了过来,守在门口的侍卫才喊了一句:“是谁?”马上就没有了声音,东平王的心突然有一丝慌乱,翻身坐了起来,用火折子点亮了床边的灯,这时帐篷的门帘被撩起,一群佩剑的禁卫军大步走了进来。 东平王看着这些全副武装的军士,惊讶的问道:“你们来这里是做什么?” 禁卫军朝两边分开站好,只见后边走出了一个人来,穿着深绿色的常服,眯了一双眼睛看着东平王道:“东平王,你与灵淑椒房谋逆,弑父弑君,该当何罪!” 东平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望着那颜白净的面皮道:“那大人,你弄错了罢?我怎么会做这种人神共愤的事情?父皇……”他看了一眼那颜,猛的站了起来道:“父皇驾崩了?” 那颜后退一步,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綾的懿旨来:“皇后令,东平王谋逆,杀无赦。” 还没等东平王意识到怎么一回事,一柄明晃晃的宝剑已经逼近他的脖子,转眼间他的头颅便滚了下来,一腔鲜血溅红了他身后的床铺。那颜满意的看着地上东平王的脑袋,一双眼睛还在惊讶的瞪大看着他:“唔,你便去九泉下向皇上请罪罢。” 此时的西苑已经没有几个人能睡着了,月夜的马蹄声,长长的惨叫声都让人没办法再能安睡,大家都走了出来站在帐篷门口睁着惺忪的睡眼互相望着:“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 处置完了东平王,那颜撩开门帘走了出来,站在外边的人看着那颜带着禁卫军走了出来,后边的禁卫军手里还托着一个盘子,上边有一颗血淋淋的首级,因为月色还算明亮,大家依稀看得出来那是东平王的首级,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东平王谋逆,已按皇后令处置!”那颜尖细的声音在西苑上空响起,无比的阴冷,就如那夜间的枭鸟一般,听得人们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这事情真是扑朔迷离,为何那颜接了皇后令来处置东平王,皇上不正在西苑中吗?几位皇子皇孙相互看了看,一种莫名的恐惧从心底油然升起。 那颜带着禁卫军来到南安王的帐篷外边,见到南安王正带着几个侍卫站在门口望着他。他朝南安王微微一笑:“恭喜王爷,请尽早赶回京城,明日皇后娘娘便会当众宣布你接任国君之位。” 南安王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那大人,你没骗我罢?怎么会是我接任国君,父皇呢?” 那颜从怀里拿出盖有皇后印的那道懿旨来:“南安王听旨。” 南安王见了那道懿旨,心中喜不自胜,没想到这那颜竟有如此手段,自己还没弄懂怎么一回事,他便将自己送上了龙椅,这样的人可真真是有才干,到时候得好好封赏他才是。 叮嘱南安王星夜回京,那颜又回到了赫连焘的帐篷,小周公公依然陪着何太医在那里没让他出帐篷,两人坐在赫连焘的尸身旁边睁着眼睛不敢打瞌睡。见那颜一步跨进来,何太医如同得了赦免令一般,大步迎了过来:“那大人,皇上是被毒蛇所伤!” 那颜心里一惊,没想到这何太医怎么就找出了赫连焘的死因呢,这眼光也忒毒辣了些。何太医却不知他此时心里所想,只是拉着那颜过来,凑近赫连焘的尸身,指着脖子侧面上两个小孔道:“那大人请看,这便是那蛇咬到的地方,说来也奇怪,虽然是开春了,可这天气也还有几分凉意,这西苑怎么就有蛇出没了。” 那颜眯了眯眼睛,望着一脸惊奇的何太医,心中转了几转,这才沉着脸道:“何太医,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何太医听着那颜说得严肃,不由得一愣:“那大人,谁又想死?” “可若是说皇上被蛇咬伤,你这做太医的却因为医术不够,没有能够抓紧时间将皇上救活,那你便是一个死字。”那颜望着何太医的头顶,缓缓的说,声音变得极为阴冷。 听着那颜这话,何太医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子,方才他一直在寻找皇上的死因,当找到了那两个小点,判断是毒蛇所伤时,心里还甚是高兴,可被那颜这般一说,身子顿时冷了半边,这杀头的罪要安到头上来,可真是轻而易举哪。 “那大人,那你的意思呢?”何太医素来就是个墙头草,早先还是慕媛在东宫时便被珲阿若逼着去对付过她,后来被慕昭仪抓住了行径,本想着害慕昭仪的侄女是万死不辞了,可没想到慕昭仪却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只是让他写了一张投名状归为己用,继续让他在太医院供职,甚至还在赫连焘耳边吹了不少枕边风,将他提拔成了太医院的院首。 何太医知道皇上驾崩这事情可不是小事,人没有必要和自己的性命过不去,更何况这事他还真不想背这个冤枉,所以他眼睛转了转,马上反问那颜。 “我帮你想了个法子,就看你愿不愿意用了。”那颜凑近了何太医小声的在他耳边道:“皇上是因为和灵淑椒房在野外玩乐的时候才被蛇咬伤的,所以我觉得现在最好是将一切事情都推到灵淑椒房头上,何太医你不妨向外说皇上是中毒身亡。我只要你这般说便可以了,其余的事情我来处理,何太医觉得呢?” 何太医楞住了,那颜的意思是要推灵淑椒房出来顶罪?“皇上中的是蛇毒,这也是中毒身亡哪。”那颜又在他耳边淳淳善诱道:“你只说中毒身亡,这也并未撒谎。那灵淑椒房勾了皇上去外边野合,自然是罪大恶极。” 皇上意外身亡总归要找人背起这个罪名来,何太医可不希望自己莫名其妙就成了替罪羊,尽管他有几分同情灵淑椒房,可他更爱惜自己的生命,想了又想,他这才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便对外边说皇上乃是中毒身亡。” “至于这个毒药嘛。”那颜望了望身边的小周公公道:“孩子,你去准备一下,我们去塞上一点到灵淑椒房那里。” 小周公公轻声应了一句“是”,便退了下去,那颜望了望何太医道:“麻烦何太医在这里守上一晚,我现在还有些事情要去做,便不陪何太医了。” 看着那颜的身影消失在门帘处,何太医怅然若失的坐到了椅子上边,望了望笔直躺在屋子中央的赫连焘,又看了看两个站在一旁看着他的护卫,心里不住的翻腾,看起来那位灵淑椒房是死定了,也不知道还有那些人会被牵连进来,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心里庆幸着自己还拣了一条命,回宫以后得去问问慕昭仪,请她指点一条明路才成。 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汗珠子,何太医又不由得心头一阵寒颤,自己居然还去可怜那灵淑椒房,现在自己能不能脱险还很难说呢。 灵淑椒房被关在一个小小的帐篷里边,她坐在那里,不时的拉着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裳,这衣裳被赫连焘从胸口撕破,后来侍卫们去抓她时发生了冲突,又撕破了几处地方,现在这衣裳已经不能称之为衣裳了,只能说是几块破布挂在身上,她洁白的肌肤因为寒冷有些轻微的青紫色,所以她尽力将自己缩在帐篷的小床上,用那床薄薄的毡毯包住自己的身子。 “哗”的一声,仿佛是有人正在撩门帘,灵淑椒房睁开眼睛一看,便见那颜带着小周公公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拿着笔墨纸张的内侍。 “大胆灵淑椒房,你竟敢串通东平王给皇上下毒!”那颜走了进来,尖声对着床上的灵淑椒房说道:“你莫非是想为你南汉复仇不成?” 灵淑椒房抬起脸看着那颜,眼睛不屑的从他脸上掠过:“你一个阉人,有何资格在我面前大呼小叫,见了我还不行礼?” 那颜望着高高的抬起头的灵淑椒房,她的气质很是高雅,虽然此时她很狼狈,可依然改变不了她那份与生俱来的高贵。那颜愣了下,旋即又细声细气的笑了起来:“灵淑椒房好胆识,只是这弑君的罪名却无论如何要落到你头上了。”他回头对那拿着笔墨的内侍道:“你将供状给她念念。” 身后那内侍拿着那张纸走了过来,就着微弱的灯光在灵淑椒房面前念了起来。灵淑椒房木然的听着自己的罪状:狐媚误君红颜祸水,勾引东平王为之颠倒,两人暗通曲款,东平王因想和她共效于飞,遂生了弑父霸占她的心思,今日两人趁着西苑春猎,合伙谋害了皇上,其罪当诛。 灵淑椒房冷冷的哼了一声:“你们罗织了这罪名,难道我会供认不成?难道东平王会供认不成?难道天下人都没有自己的判断了不成?” “灵淑椒房,你不想认罪也由不得你,东平王已经认罪伏诛了,你还是识时务一点罢,将罪过都推到东平王身上,你的罪过自然会轻了些。”那颜朝床边走了一步,狞笑着对灵淑公主道:“椒房,请画押罢。” 灵淑椒房不由得将一双手都藏到了身后,见着那颜一步步走过来,她大声叱喝道:“大胆,我乃堂堂的灵淑椒房,怎会受你这阉人胁迫!” 那颜最恨的便是别人叫他阉人,听着灵淑椒房一口一个阉人的骂着他,心里头一把怒火烧了起来,朝小周公公呶呶嘴道:“孩子,你还楞着做甚,咱们父子俩先将这自以为高贵的臭娘们办了再说。” 小周公公应了一句,和那颜走了上来,一左一右抓住了灵淑椒房的两只手,灵淑椒房坐在床上只是动弹不得,眼见着那小内侍将供状凑了过来,那颜一只手捉住她纤细的手腕,一只手捏着她的指头用力的在那供状上蘸着印泥按了个手指印,然后朝那个小内侍歪了下嘴,那小内侍也机灵,拿着供状便走了出去。 灵淑椒房见自己的手指头已经按下了印记,知道挣扎也没有作用了,不由得疲软了几分,那颜和小周公公两人眼睛里闪着绿光,两双手都朝她洁白的身子摸索了过来,在她身上开始肆意的游走。灵淑椒房惊骇得瞪大了眼睛,可全是却半分都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揭开包住身子的毡毯,身上挂着的几块破布也被扒拉了下来,寒意,彻底的将她裹住,直到她失去了知觉。 第一百零八章 京城的清晨一片清爽,几缕洁白的云彩在碧蓝如洗的底色上流淌,有一种说不出的宁静祥和,初春的气息弥漫在大地上,御道街旁的树木上缀满了新鲜的苞芽,似乎就要突破那层外壳钻了出来一般。 街道上马车软轿挨挨擦擦,大虞的群臣里整理了衣冠乘车上朝了。大家都知道赫连焘昨日领着皇子们去了西苑春猎,还得几天才能回来,所以今日的朝会只是流于形式,稍微说上几句闲话便可以散了。最近皇上脾气愈发古怪,不少的臣子就因为一句两句话不对他的胃口便被革职查办,所以大家上朝都有些战战兢兢,今日里头倒是轻松了不少。 “皇后娘娘驾到。”尖细的声音从大殿的一侧响起,让站在大殿里的群臣不由得愣了一下,这位安沁皇后,除了重大的庆典会出来露个面,一般都是在宫里深居简出,据说大虞后宫的嫔妃们都不用向她去请安的,今日怎么又会有兴致来了大殿? 当安沁皇后一套明黄色的宫装出现在大殿里,群臣也来不及细想,都赶紧跪了下来:“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安沁皇后看了看那跪了一地的大臣们,心中颇有感慨,多少年了,每次大型庆典她都会站在赫连焘身边听着底下一片欢呼声,她心里知道那只是一种形式,可今日以后,恐怕这种形式都没有了。 安沁皇后由芒西姑姑扶着在龙椅上坐了下来,文武百官抬起头来时都倒抽了一口凉气,以前皇后娘娘来朝堂时都坐在偏殿上,为何今日却坐到了正位上边?大家彼此互相望了望,心里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可也只是心里猜测,谁都不敢说出来。 那颜从偏殿里出来站在龙椅一侧,安沁皇后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那大人,就由你来宣读皇后令罢。” 那颜从袖袋里取出黄綾绸卷,慢慢的展开来,扫视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大臣们,慢慢的念了出来:“天命神佑大虞皇后令曰:国之不幸,皇上昨夜已弃其臣民龙驭宾天。”听到这句话,大殿里顿时乱成了一团,有的大臣当即便哭了起来,还有一些一边哭一边磕头,有的甚至用手不住的捶地,伤心欲绝。那颜等他们哭了一会,这才咳嗽了一声,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群臣们见他捧着皇后令,一副严肃的表情,知道下边还有重要的内容,那便是会宣布继位者究竟是谁,于是顿时收了哭声,眼巴巴的望着那颜捧着的那张皇后令。 “南安王乃先帝第三子,久随先帝征战,文武兼备,德高望重,尤为先帝看重,今便着其继位为新君,行皇帝事,另择吉日正式登基,特颁此令。”那颜的声音虽然尖细,可字字句句皆钻进了大臣们的心里一般,众人听得分明,心中也甚是惊讶,抬头看了看坐在龙椅上的安沁皇后,见她低垂着眼眸,手里捻着一串紫檀佛珠,一颗一颗的拨动着,似乎朝堂上的事情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了一般。 尚书左仆射贺兰乾从地上爬了起来,朝坐在龙椅上的安沁皇后行了一礼道:“娘娘,敢问南安王继位是不是由皇上指定的?东平王年长于南安王,又仁义爱民,正是新君的最合适人选,为何却偏偏是南安王继位?” 安沁皇后吃惊的张大了眼睛望着贺兰乾道:“东平王谋逆,串通了灵淑椒房,弑父弑君,我已经派人去捉拿他了,此人狠毒不堪禽兽不如,何来仁义之说?” 听到这话,大殿里的群臣都吓了一跳,大家彼此面面相觑,都不敢相信素日里忠厚老实的东平王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可是这话是从安沁皇后嘴里说出来的,谁又敢去质疑她的话?谁当皇上都轮不到自己,不用闲吃萝卜淡操心了。想到此处,群臣们都打定了主意,谁也不说话,都表示了默认,只有贺兰乾等原先东平王的旧属依然有各种疑问,但也安沁皇后也只是回答让他们到时候听审问结果,根本没有提到继位的问题。 那颜见群臣们没有反对之声,这才高声喊:“恭请南安王就帝位,行皇帝事!” 大家眼睁睁的看着南安王从侧门走了出来,走到龙椅前边朝安沁皇后行了一礼,那颜赶紧出声提醒:“还请太后娘娘回宫歇息!” 安沁皇后,不,此时她已经荣升为安沁太后站起身来,由芒西姑姑扶着从龙椅上边站了起来,朝跪在那里的诸位臣子点了点头,这才端着一张脸慢慢的走了回去,殿内群臣们看诊她的背影,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受。这位身居深宫的皇后娘娘,以后可能便没有了再见面的机会了。 南安王躇踌满志的坐上了龙椅,往大殿里看了一眼,群臣们纷纷叩首道:“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第一次真正尝到了睥睨天下的感觉,心里有说不出的欢喜,原来和东平王监国的时候,两人都是坐在偏座,一左一右,现在自己终于坐到了正中间,接受这文武百官的朝拜,一颗心早已飘飘然起来。 文武百官朝贺了南安王以后皆站了起来,一双双眼睛望向了坐在龙椅上的南安王,南安王顿时窘迫了起来,一双手藏在袍袖里边不住的捻着袖子里边的衣料,眼睛瞟了瞟站在旁边的那颜,他第一次坐在这位置上,还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见那颜朝他鼓励的看了一眼,这才定了定心神道:“还望各位大人尽心辅佐我。” 底下群臣纷纷点头应了,但心里却有些看不起南安王,难道不该说:各位爱卿尽心辅佐朕?连话都说错。那颜见了大家脸上的反应,也知道南安王说错了话,看着他那副模样,心里倒是踏实了,南安王哪里能离得了自己呢!于是在旁边尖声说道:“皇上初登帝位,各种事宜还不太熟练,还请各位大人多多指出,钦天监速速将黄道吉日挑选了出来,礼部速速将先帝谥号,着手准备国丧事宜,另外还需将新帝年号拟好报送过来,今日朝会暂时就这些事情,若还有别的事儿,请各位大人上奏折罢。” 朝会散了,群臣们纷纷走出大殿,南安王望着那片黑压压的身影散去,抹了额头上的汗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望着那颜咧嘴笑道:“幸亏那大人能说会道,我方才坐在这里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好像脑子里边一片空白。” 那颜俯身笑着说道:“皇上,此乃初次朝会,当然会有些不适应,等过了段时间,自然便知道规矩了。” 南安王兴奋的拍了拍那颜的肩膀道:“那大人,你多谋善断,可真是我的肱骨,以后朝上的事情,我便要仰仗那大人了,明日朝会我便册封那大人为大司马、大将军,都督中外军事,封冯西王。” 他看了看站在那颜身边的小周公公,知道他是那颜的心腹,也升了他两级,直接升做了給事黄门侍郎,小周公公从四品升到了三品,心中也是高兴,赶紧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南安王由那颜引着走入大虞后宫,一路上看着美貌的宫女们穿着新出的春衫在御花园走着,一颗心早就瘙痒难当,命令那颜吩咐人去将太清宫收拾了,自己当晚便要住进去。那颜笑着劝阻道:“皇上,现在皇上尸骨未寒,还没下葬,你便住进太清宫,这样不太好,难免会被后世史官诟病,不如今日先歇在东宫罢。” 东宫自从太子妃和魏良娣搬了出去,一直空着在那里,那颜叫小周公公赶紧派人去打扫了,迎了南安王住了进去,然后又送了几个南安王在御花园里看中的宫女去侍寝,第二日宫里就多了几位新皇亲口封赐的椒房。 那颜知道南安王好色的程度不会比赫连焘要差,所以积极的筹备起后宫清理的事务来,赫连焘的椒房贵人们全部送去了长喜宫,于然椒房再怎么样呼天抢地,也架不住那颜冷冷的一句话:“太椒房,现在先帝已经不在了,这后宫也不是你于然椒房说了算的,还没有赐你和先帝一同上路已经算是恩惠了。” 南安王的母亲慈心贵人早在三年前便过世了,所以这次南安王继位,大虞后宫倒没有出现赐死的事儿,于然椒房听着那颜提及殉葬,不由得全身发抖,不敢再说半个字,忍气吞声的看着椒房贵人们一个个的带着自己的贴身宫女们半进了长喜宫,自己也只被允许留了两个贴身宫女,一时间悲从心中来,看着挤得满满的院子,不由得放声大哭起来。 她的贴身宫女全身觳觫的看着于然椒房道:“娘娘,噤声,现在那公公可不比往日了,他扶持新皇继位,恐怕富贵不可限量,您若是还如此吵闹,惹恼了他,还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呢。” 于然椒房想着方才那颜对她放出的狠话儿,不由得也颤抖了一下,默默的闭上了嘴巴,望着院子里边人来人往,不敢再说多话。可是究竟她是个闲不住的,看了看四周,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来:“徵宫的慕昭仪怎么没有办到我长喜宫来?” 她的贴身宫女四处望了望,确实不见慕昭仪,也是一愣:“可能昭仪娘娘分位高,不用搬离自己的寝宫罢,娘娘,你便想通些,现在至少你没有搬出去,住着这长喜宫最好的房间,也就这样算了罢。” 于然椒房闷闷不乐的看了看长喜宫里热热闹闹的样子,叹了一口气,扶着宫女的手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紧紧儿的把门窗关闭了起来。 第90章 混乱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徵宫沿着围墙有一溜桃花,此时树上还没长叶子,可树枝上已经缀了一个又一个小小的花苞,一点点粉色染红了那蓓蕾的尖子,这才让人分得出来哪里是树叶的芽子,哪里又是花苞。那颜走在桃花树下,看着那树枝上的一点点粉色,心里也不由得活泛了起来。 徵宫的门口站着春 芳,见那颜带着两个小内侍走了过来,脸色一变,赶紧扭着身子进去通传了。今日上午朝会上的遽变,后宫已经是人尽皆知,大家都在议论着后宫会有什么样的变化。刚刚春 芳出去串了下门子,就见不少妃嫔已经带着贴身宫女搬去长喜宫了,急得她直跳脚,难道昭仪娘娘也要搬出徵宫去不成? 慕昭仪坐在徵宫的大殿里,脸上沉静如水,看不到半分变化。 终究他还是死了,暴毙身亡,慕昭仪心中有一丝快意,就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死的。双手上沾满了慕家人的鲜血,最终还是不得好死。只是没想到那颜下手会如此快,快得她还没来得及想好对策,南安王便被扶上了皇位。 皇孙殿下怎么办?她一直看好着他,这才把媛儿送到他身边去的。就让他们两人做一对平凡的夫妻罢?慕昭仪的手捏紧了几分,报仇的事情到此为止? 正在想着,就听外边脚步匆匆,春 芳张皇失措的跑了进来跪倒在地:“娘娘,不好了,那公公带着小内侍往徵宫来了。” 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小宫女,一张脸上全是焦急的神色,眼睛里的泪水都要掉了下来一般,毕竟年纪小了些,还没有学会风雨不动安如山,慕昭仪微微的笑了笑:“来便来了,慌什么,还不快些站起来!” 橐橐的脚步声从外边的青石小径慢慢的传了过来,那颜的脸终于出现在了面前,慕昭仪望着那颜浅浅一笑:“本宫要恭喜那公公了,富贵逼人啊。” 那颜见着慕昭仪那双长长的凤目朝他一闪,心中似乎揣着个什么东西,不住的要蹦出来一般,他弯了弯腰,谄媚的笑了下:“借慕昭仪吉言。咱家能有今日,还不是慕昭仪素日里的提携?咱家可是知恩图报的人,所以现在来报恩了。” 慕昭仪有些诧异,眼睛瞄了一眼那颜,见他的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自己,不免感觉有些恶心,但仔细一分辨,那眼神里竟有一丝真诚,仿佛是多年以前在某处看到过的目光。慕昭仪心中冷笑,没想到这那颜对自己还有那种心思,真是心大得很呢! “那公公,你且说说如何报恩?本宫倒是有些兴趣。”慕昭仪坐直了身子,一双眼睛里眼波荡漾,春水般望了过去。 “昭仪娘娘,现在新皇继位,后宫需要调节,先皇的妃嫔会换到一处,好让宫殿空了出来以容纳新皇的妃嫔,咱家想着昭仪娘娘乃是先皇最心爱的妃子,怎么也不能委屈了去,所以斗胆替昭仪娘娘留下了徵宫。”那颜弯着腰,说话的声音很是柔软,听得慕昭仪心中不住的恶寒。 但究竟他还算是给自己做了一桩事儿,自己也没必要不接受这好处,于是慕昭仪望向那颜的眼神多了几分温和与感激:“我本宫真心感谢那公公如此为本宫着想,那公公可真是个贴心人哪,知冷知热,难怪先皇和新皇都如此倚仗你。” 那颜见慕昭仪言笑晏晏,一颗心像吃了蜜一般舒服,凑上了一步,眼睛贪婪的望着慕昭仪道:“只要昭仪娘娘过得舒服,咱家做什么也愿意。” 慕昭仪身子有些微微的颤抖,没想到这那颜竟然如此猖狂,但现在的形势来看自己处在弱势,得想个法子拖延住那颜,要在这段时间里边尽量摸清那颜究竟是如何对赫连焘下手,找到证据以后便和群臣一起将他和南安王掀翻,这样也就能将赫连睿扶上皇位了。 自己需要忍耐,切忌不能鲁莽行事,慕昭仪心中叮嘱自己,对着那颜笑得分外温柔:“那公公有心了,本宫乍听到先皇的噩耗,一时心中难受,还想好好歇息,这些日子便劳烦那公公多多关照新皇,等本宫身子舒服了,自然会来感谢那公公的。” 得了慕昭仪这句话,那颜心中无比痛快,他不知道慕昭仪说的感谢是什么,但一看到慕昭仪对他笑得温柔,全身都轻飘飘的一片,他朝慕昭仪行了一礼,擦了擦嘴角的涎水道:“既然如此,咱家便先回去了。” 慕昭仪吩咐保仪姑姑去取了一封银子出来塞到那颜手中:“那公公辛苦了,这点银子拿了去给手下喝茶罢。” 那颜哪里肯收,推推搡搡好半天,这才收了下来,带着两个内侍往外边走了出去,不时的还回头望了慕昭仪两眼,看得保仪姑姑和春 芳秋华脸上都变了颜色。 “这那颜,实在可恨!”保仪姑姑站在慕昭仪身边,咬牙切齿的说出了一句话来:“竟然打着这样的主意,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慕昭仪摆了摆手,蹙眉道:“虎落平阳被犬欺,这局势现在正是他得势的时候,我们现在还没得办法将他扳倒,只能徐徐图之。保仪姑姑,你赶紧派人去联系何太医,他是跟着皇上去春猎的,既然皇上暴毙身亡,他也该知道原因,去问清楚了再来呈报给我。” “是。”保仪姑姑得了吩咐匆匆的走出了大殿,慕昭仪望着她逐渐佝偻的背影,一滴眼泪流了下来,保仪姑姑是看着她从小女孩长到明媚少女,然后又伴着她来到大虞皇宫,她是陪伴自己最久的人,她心里也已经把她当成了亲人,可现在她却还要五十多岁的保仪姑姑冒着生命危险在外边奔走,真不是她的本心。 那颜将一切都安排好了,然后得意洋洋的去了天牢,灵淑椒房被关在一间单独的小屋子里边,还没走到那屋子门口,就听里边传来一阵女子声嘶力竭的怒骂之声:“那颜狗贼,竟然污我清白,我便是命丧黄泉也不会饶过你!” 那颜背着手站在那里听了一会,脸上露出了阴冷的笑容:“既然你这么恨咱家,咱家便让你恨到底,生得美貌又如何,不知变通也是枉然!” 他朝自己身后的两个内侍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站到门口看着外边,自己大步走了进去。小小的屋子里边光线昏暗,一种潮湿霉烂的气息扑鼻而来,灵淑椒房手脚都戴着镣铐,被扔在了墙角的稻草堆上,洁白的身子隐约的从阔大的女囚服装里露了出来。 灵淑椒房眯了眯眼睛,分辨清了那从外边走进来的人正是那颜,不由得骂得更是高声了,那颜一言不发的走到她面前,眼神阴冷的望着她,那模样似乎是来自地狱的鬼怪,灵淑椒房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缩到了墙角不再开口说话。 “怎么了,你怎么不骂了?”那颜蹲了下来,一张脸朝灵淑椒房逼近,阴恻恻的笑了起来。灵淑椒房心中害怕,伸出手往外一挡,那颜的脸上便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印记。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那颜吃了一惊,他捂住脸往后退了一步,从袖袋里摸出一块帕子捂住脸,看了看上边的淡淡血迹,心中充满了说不出的恼怒。他用帕子将脸擦了擦,又放回袖袋,上前一步,抓住了灵淑椒房的手:“你还是这样张牙舞爪的,看我怎么收拾你!” 灵淑椒房拼命的往墙角缩了过去,可无奈那颜的力气比她要大,不一会便被那颜拖着跌跌撞撞的出了牢门。那颜望了望屋子里边,有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摆在那里,他眼中放光,将灵淑椒房往桌子那边拖了过去:“我还没尝试过在大牢里边做的滋味呢,只可惜那些用具还放在家里,要不是也能将椒房娘娘弄得欲仙欲死呢。” 灵淑椒房睁大了眼睛望着那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昨晚那颜和小周公公两人在帐篷里边用手将她猥亵了个够,那种耻辱的感觉一直追随着自己,几乎要让她发疯,被送到天牢里边,她松了一口气,总想着会有人来证明她的清白,自己能从天牢里走出去,难道先皇的那些臣子是吃素的吗! 可是没想到这那颜真是一手遮天,竟然不分任何场合,即算是在天牢里边他也敢为所欲为。灵淑椒房心中大急,拼命的往后退着,一时间那颜也没办法将她弄到那边桌子上去,心中恼火,喊了一声,外边那两个内侍便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 “将她抬起来,放到那边桌子上去。”那颜呶呶嘴,两个内侍应了一声,一个抓手,一个抬脚的将灵淑椒房扛了起来往那桌子上边一扔,那颜也紧跟着走了过来,朝那两个内侍吩咐道:“咱们都是没了那活儿的可怜人,这些娘娘们素日里看咱们的眼光都是那般不屑,全是将咱们当废人看,今晚这位尊贵的娘娘便交给你们,你们看怎么样让她向你们求饶。” 那两个内侍听了眼中也闪过一种说不出的光彩,望着躺在那里的灵淑椒房,嘴角都要流出涎水来,两人对那颜弯腰道:“谢谢那公公赏赐。”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将灵淑椒房的衣裳剥开,露出里边洁白的一段身子来,上边还有一些青紫的印记,那是昨晚那颜和小周公公留下来的,两人见着那高耸之处的两点樱桃红,眼睛也开始红了,伸出手去抓着那点便揉弄了起来。 灵淑椒房没想到今日还要受此侮辱,吃力的扭动着身子,那两个内侍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只是愣愣的看着不断扭动的灵淑椒房,不知道该如何下手,那颜看了灵淑椒房那模样,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脸道:“椒房娘娘,你是嫌我们内侍满足不了你,我现在就将外边那两个狱卒找过来,看高贵的椒房娘娘如何在那些低贱之人的身子下娇喘吁吁的。” 听着那颜的话,灵淑椒房惊恐的睁大了眼睛:“那颜狗贼,你竟敢这样对我!我可是皇上最宠爱的椒房!” 那颜轻蔑的看了她一眼道:“椒房娘娘,咱家不用你来提醒,现在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咱家心里都有数。”说罢吩咐着一个内侍出去喊人,不一会便进来了两个邋遢不堪的狱卒,看到灵淑椒房那洁白的身子,两人都忍不住流下了口水来:“那公公,这位娘娘真赏赐给我们了?” 那颜点点头道:“你们只管用劲儿,这位椒房娘娘可是先帝最得宠的,可谁叫她野心大,竟然串通东平王谋反呢,反正她离死也没几日了,还不如做做善事让你们爽快几回。” 两个狱卒听了这话便如得了通行牌子一般,手脚飞快的脱起自己的衣裳来,灵淑椒房望着那两张胡子拉碴的脸,好一阵发晕,但是下边传来的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她更是吃了一惊,就见着那颜和那两个内侍饶有兴趣的在旁边观看,自己被人掐住手腕和脚,一个硕大的东西不住的在自己下边推进,兴奋的声音在天牢里回响着。 灵淑椒房只觉得自己慢慢的有了些反应,心里羞愧不已,下边用的劲儿越发重了,上边有一双手不住的在掐着胸前两点,还有人在不住催促那人快些,自己实在已经忍不住了。灵淑椒房又羞又气,眼前一片模糊,咬住牙齿,一丝鲜血从嘴边慢慢流了出来。 第一百一十章 第二日上朝,新皇便封了那颜大司马、大将军和冯西王,这让群臣大为震惊。那颜受赫连焘宠爱,给他中常侍之位,这也没有超乎常理,毕竟中常侍是个内侍可以担任的职责,是皇上的近臣,传达圣意,替皇上办事,这也是大家都认可的,但无论怎么来说,这中常侍那颜还是比不上文武百官,能挺直腰杆站在朝堂发言,他的位置是弯腰侧立皇上的龙椅指侧,替皇上拟旨传达而已。 可现在这位中常侍那颜却堂而皇之的走到了幕前,能够和他们一样,挺直腰杆站在朝堂上了!大司马、大将军、冯西王,这让大臣们望向那颜的眼睛都变成了一片红色,新皇甚至还赏赐了那颜黄金五千两,让他去另外选处宅子建大司马府。 大司马乃是朝廷重要的职位,位列三公,朝中已有大司马珲巴达,现在南安王继位,上任第二日就将那颜封了大司马,那珲巴达又该往哪边去了呢?群臣们疑惑的望了望坐在龙椅上的恶南安王,心里感叹着新皇的糊涂,也想到了东平王谋逆和先帝猝死的问题,莫非其中有什么联系不成? 珲巴达站在群臣行列里,心中颇不是滋味,众人纷纷朝他侧目,让他更是暴躁。没想到这南安王一即位便拿他下手,封了那颜为大司马,方才又下旨将他调任大司空一职,大司空虽然和大司徒大司马并称三公,可哪里又能和大司马相比!大司空管着大虞的工事,可身为武夫出身的珲巴达来说,他更喜欢掌握军队的那种感觉,况且他本来便有野心,没有军队在手中,又如何能去实现呢。 那颜洋洋得意的接过圣旨,站到了大殿上,腰板也挺直了,不再是半弯着腰了,身边站着的几个大臣见他站了过来,都嫌恶的皱了皱眉,离他远了几分,那颜见着他们那神情,心中颇是不喜,默默记下了那几人的名字,心里想着该如何下手将他们参奏了去。 下了朝会,大臣们纷纷散去,走出皇宫,三人一堆,五人一伙的开始议论起新皇的封赏来。尚书左仆射贺兰乾捶胸顿足道:“我昨日晚上才知道东平王已经死了,据说是谋逆,拒捕,当场被格杀!” 旁边一人摇头道:“我绝不相信东平王会谋逆,况且皇上勇猛过人,如何便会暴毙?东平王素日连朝会都很少过来,又怎能和那灵淑椒房串通起来?此事有诸多疑点,不由得让人不想到别处去。” 这时珲巴达怏怏不乐的踱了过来,众人拉住他道:“珲大司马——不,珲大司空,你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那阉竖就这样将你的位置占了不成?” 珲巴达沉着一张脸道:“皇上的旨意,我又有什么办法!” 贺兰乾四顾看了看,走了过来,贴着珲巴达的耳朵道:“大司空,你的孙女可是指给皇孙殿下做绵福的,难道你便没有什么打算不成?东平王故去,可太子殿下不还有一个儿子在吗?这位皇孙殿下可要比南安王更能胜任呐!” 珲巴达心中一动,脸上却没有半分表情,只是摇头道:“太后娘娘都已经颁了命令,我们也只能听着,皇家的事情,咱们参与得太多也不是很好,还是各自保命罢。” 贺兰乾见珲巴达无意去追寻先皇暴毙的真相,也只能摇了摇头,寻了昔日东平王府的旧部,去了自己府上饮酒,虽然挂着这饮酒的牌子,实则在商议着追查先帝和东平王死因的大事,大家都对那颜和南安王心有不满,一拍即合,各自去行动了。 珲巴达回到家中,心里想了又想,最终唤了长子过来。 珲大将军走进院子来时,就见父亲背着手站在那里,头上依稀有着花白的头发,映着日光,一点点的发亮。他走到珲巴达面前请安以后,望着父亲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心里想着该是今日朝会上的变故,父亲正在想着对策。 “御儿,你去让你媳妇去皇孙殿下府上看看阿若和外孙,顺便留心着皇孙府上的动静,回来将那边的情况告诉我。”珲巴达好半日才吐出了一句话,眉头紧锁,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珲大将军见父亲烦恼,也不敢多打扰他,应了一句便大步走了出去。 珲大夫人还是很开心能许她去皇孙殿下府上看女儿的。自从皇孙殿下搬出宫来,她便一直想要去那边看看,但魏良娣说府上还没有收拾好,不方便见客,将她婉拒了,灰头土脸的吃了个闭门羹,她怏怏不乐的回府以后,心里便愈发惦记着女儿了。这次公公亲自开口吩咐,她的心便更是想着往那边取看看女儿,于是鼓起勇气,也不管魏良娣会不会再拒绝,乘了马车便往皇孙殿下府上去了。 也是珲大夫人运气好,走到赫连睿府前,刚刚好遇到赫连睿从外边回来,听说珲大夫人想见珲阿若,他点点头道:“珲夫人请进去罢。” 珲大夫人由丫鬟扶着站在大门口,朝赫连睿行了一礼,抬起头来却看见赫连睿身边站了一位极其美貌的女子,正是抓周宴上见过的那位少女,现在她已经长开了,一张脸真是如三月春华般娇艳,赫连睿的一双眼睛只是在盯着她不放。珲大夫人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有这样一个女子在赫连睿身边,女儿在这府上是什么地位,自己不用想都能猜到。 阿若生得并不美貌,性子又耿直,不喜欢温柔作态的去讨好别人,恐怕皇孙殿下不喜欢她也和她的性子有关。珲大夫人看着赫连睿和那女子言笑晏晏,心中一酸,扶了丫鬟的手,由站在门口的管事婆子带了进去。 七弯八拐的走过了不少路程,终于来到一个院子门口,沿墙栽着一溜杏花,此时已经长出了新叶,只是还没有花苞,看着倒也是生机盎然。那管事婆子推开门,朝里边喊了句:“蓝倩,珲绵福的母亲珲大夫人来看望她了,还不快些出来接进去。” 就听院子里边脚步声响着,一个丫鬟从里边跑了出来,见着珲大夫人,惊喜的行了个礼儿道:“夫人今日来了?快些进来,我们家绵福可巴望着夫人,眼睛都要望穿了呢。” 珲大夫人微笑的朝蓝倩点了点头,见她不再是穿着宫装,只是简单的穿了件寻常的春衫,看上去机灵活泼,不由得心里也欢喜了几分,朝她点了点头道:“绵福还好罢?” 蓝倩引着珲大夫人便往里边走了过去,听到她问起这句话,不由得脸上收了几分欢喜的神色,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的往前边走,弄得珲大夫人一颗心都悬了起来,也不知道女儿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了。 一步走进屋子,珲大夫人便见到椅子里边坐着一个枯瘦如柴的人,小方脸上的骨头全部凸出来,只是蒙着一张皮一般,一双眼睛凹陷了下去,没有半分神采,脸色蜡黄,看上去便知道她病得不轻。 “阿若!”珲大夫人惊呼了一声扑了过去,紧紧的抱住了女儿,眼泪珠子不住的流了下来:“我的儿,你怎么成了这模样!” 珲阿若吃力的动了动身子,望向珲大夫人咧嘴笑了笑:“母亲,你终究是白疼我了。” 珲大夫人抱着女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那个活泼大方的珲阿若究竟去了哪里,她的女儿绝不是现在这干瘪的木头!她伸出手来不住的抚摸着珲阿若的头发,眼泪一滴一滴的掉了下来:“阿若,我的阿若,都是母亲不好,不该让你进宫的……” “母亲,我不怨你送我进宫,那是祖父安排好的,母亲便是推托也没有用处。”珲阿若将脸贴在珲大夫人身上,伸出一只手来抱住母亲的腰,多少日子没有闻到过母亲身上熟悉的气息了?在这初春的早上,她就突然来到了自己身边,让她的一颗心觉得很安稳:“只是母亲你怎么现在才来看我?自从搬出皇宫以后,阿若便在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母亲,终于今日是遂了心愿。” “阿若,我也很想早些来看你,只是最初被良娣娘娘婉拒了,说府中正在收拾,不宜见客,方才在门口遇到皇孙殿下,他叫管事婆子领我进来的。”珲大夫人看了看女儿的脸,不敢问她现在和皇孙殿下关系如何,只能问到外孙:“鋆儿呢,我想见见他,可在院子里边?” 珲阿若冷冷的哼了一句,心里有说不出的苦涩,自己好不容易生出的儿子,却根本不贴她,每次见到慕媛那贱人便凑着过去喊阿娘,今年算起来也要满六岁了,却还是一点是非也不分,成日里边跟着慕媛走来走进,总是粘在她身上不愿意离开。 那慕媛,她究竟有什么好,不就是长得比旁人美貌了几分?珲阿若想到此处,心中一阵不快,咳嗽了两声,蓝倩赶紧递过帕子,上边已经是殷殷的一朵鲜红的花。珲大夫人看了心如刀割,只是抱着珲阿若哭个不住,珲阿若倒平息了下来,握住珲大夫人的手道:“母亲,女儿不孝,可能要先去了,只是放心不下鋆儿,总想着要好好安排才好。” 珲大夫人听着女儿话里有话,不由得一愣:“阿若,你想做什么?” 珲阿若的唇边浮现出一丝笑容来:“我想杀人,母亲。” 珲大夫人的身子一僵,望这儿如干尸般的女儿,愣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好半日才拍了拍珲阿若的肩膀道:“阿若,你病糊涂了罢,噤声,这话儿可不是能随便说的。” 珲阿若抬起头来看了珲大夫人一眼,嘴角一拉,笑了笑道:“母亲,我可不是在开玩笑,我已经想了很久,那人我非得除掉不可。” 屋子外边的阳光透了进来,照在珲阿若的脸上,她的眼珠子间或转了一转,这才透出些神采来。想到前几日她听到的闲话,心中充斥了一股说不出的愤懑。凭什么,她只是一个低贱的宫女,是从宫奴所里边爬出来的东西,凭什么要压在她的头上,不仅将赫连睿的心夺走,也将自己儿子的心给夺走! 她绝计容不下慕媛,一定要将那贱人除去,自己方才能安安稳稳的闭眼睛,珲阿若的手指冰凉,握住了珲大夫人的手,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来。 (PS:西汉大司马大将军两个头衔联在一处,例如卫青便被封为大司马大将军,此时乃为尊崇战功放在大司马后的职称,成帝以后将大司马和大将军分开了,乃是两个职位。) 第91章 谋害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早几日魏良娣将赫连睿找了过去,笑容满脸的望着儿子道:“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所以母亲决定让你如愿以偿。” 赫连睿望着一脸笑容的母亲,心中有说不出的欢喜,母亲难道是在说媛儿的事情?她同意将媛儿许给自己了?一想到此处,心里便是甜丝丝的,望向魏良娣的目光也热了起来:“母亲,你可说的是媛儿?” 魏良娣点了点头道:“下个月那慕媛便满十四了,我便想着等她过了这个生辰便指了她给你做绵福罢。” 听了魏良娣的话,赫连睿快活得几乎要跳了起来,可魏良娣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猛的一怔:“既然我已经让你心愿得偿,你也该顺了我的意思,收了李嫣做绵福罢。”她的眼睛紧紧的盯着赫连睿,一种不容他反抗的表情:“你不会不同意罢?” 花厅里边一阵沉默,魏良娣身后的蓝慧看着赫连睿的表情,心里忍不住开心。今日里边良娣娘娘将李嫣支开了,原来是要说这事儿,蓝慧素日里都嫉妒着李嫣能说会道,还做得一手好点心,得了魏良娣的欢喜,从来都是受宠爱的对象,自己和她一比,真是萤火虫之与天边明月的分别。 可即算她李嫣得了良娣娘娘宠爱又如何,耀眼得如天边明月又如何,皇孙殿下究竟还是不喜欢她,看着皇孙殿下这表情,似乎是想拒绝呢。蓝慧心中暗自叫好,只希望赫连睿一口便回绝了魏良娣。 赫连睿也没有让她失望,迎着魏良娣的目光,他大声说道:“母亲,恕儿子不能答应。” 魏良娣的步摇在耳边叮咚作响,显见得她十分恼怒,她已经让步了,允许了儿子纳了慕媛,可他怎么就是不肯接受李嫣呢?起先她向李嫣打过包票,一定要将她指了给赫连睿做绵福,现在儿子不是在打自己的脸吗? “你有什么理由不同意?你都有两个绵福了,再多两个又如何?”魏良娣用手拍了拍桌子,一口气憋在胸口,都快出不来了。 “母亲,我是想要媛儿做我的妻,不仅仅只是做我的绵福,今生我只要媛儿一个便足够了,其余的女子我都不想要。”赫连睿站了起来朝魏良娣行了一礼:“儿子感谢母亲成全,也还请母亲替儿子多想想,儿子真的不需要那么多女人,我只要一个便足够了。” 说完这话,赫连睿便大步走出了花厅,只留下一个坚定的背影。透过镂空的雕花窗户,隐约可以看到一个少女站在外边,粉色的春衫和阳光融合在一起,显得那般赏心悦目,可在魏良娣看来,那却是十分的可憎,她的脸拉得长长,恨恨的看了一眼窗户外边,心里转起了念头,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蓝慧羡慕的看着窗子外的两个人携手去了,心里默默想着,这慕中才人也真是好运气,竟能让皇孙殿下为她神魂颠倒,甚至终生只娶她一个人。偷眼看了看魏良娣的神色,心里又在担心,还不知道良娣娘娘会怎么样对付那慕媛呢。但是她转念想到李嫣被拒绝的事情,心里便分外开心,一颗心痒痒的,只想找个人好好去说道说道。 不多时这消息便传遍了整个皇孙府,大家望向慕媛的眼神都多了几分羡慕,没想到她竟有这般造化!不说纳西阿奴几乎要将一张床褥子刮坏,就是连在院子里养病的珲阿若都辗转难眠,一心想着如何才能不让慕媛得了这桩好事。 自己算是不成了,可总得拉着一个垫背的,珲阿若想了又想,终于在珲大夫人来的时候将自己的心事吐露了一番。珲大夫人开始被珲阿若这念头吓得吃了一惊,可架不住女儿的各种哀求:“母亲,女儿都病成这样了,说不定哪日撒手便去了,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呢,你难道就忍心女儿抱憾而终不成?” 珲大夫人抱着珲阿若只是流泪,也不愿意撒开手,哽咽着答道:“阿若,这杀人可是伤天害理的事情,千万不能做,你再好好想想罢。” 珲阿若板了一张脸道:“母亲,你竟然是这般不怜惜我,宁可要别人痛快,也不愿意见着女儿心里舒服不成?” 珲大夫人见珲阿若已经是偏执了,只是抱住她不放手,一双眼睛呆呆的看着她:“阿若,母亲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相差了。这世间万物,因果报应,哪一样不是循环不爽的?若是起了害人的心思,终究自己不会有好报,你千万不可想那些事!” 珲阿若见母亲不赞成自己的主意,也不说话,只是心里暗暗有了计较,和母亲闲聊了几句,便只喊着身子乏力,想要歇息。珲大夫人见女儿这副病恹恹的模样,心里难受,流着眼泪离开了皇孙府,回去和珲大将军说起珲阿若时,眼泪便没有停歇过。 听着妻子说到女儿病得如此严重,珲大将军心中也是默然,他负手在屋子里边走来走去,回头责备珲大夫人道:“既然阿若有这个心愿,你为何不答应了她?我的女儿可是金贵,难道比不得那贱人不成?” 珲大夫人抬起眼睛望着满脸戾气的珲大将军,只是流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珲大将军见了她那软弱的模样,心中不喜,拂袖而去,向珲巴达去回报今日珲大夫人在皇孙府里的事情。 “阿若病得厉害,快要支撑不住了?”珲巴达拈了一根胡须,沉思着望了望站在一旁的珲大将军道:“你且不用着急,阿若说的这事我派人关注着,总不能她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现在主要做的是趁着南安王立足未稳,找出先帝的死因,一举扳倒南安王和那颜,将皇孙殿下扶上皇位。只有先做了这事,我们再看看是将阿兰还是阿辛送进宫里边去,阿若生下的孩子,由她的妹妹来照顾,自然是最合适不过了,你说是不是,御儿?” 珲大将军口里答应着,心里却还是有些心痛,父亲说起阿若那口气,已经将她划入死去的人里边一般,毕竟阿若是他的孩子,他从小看着她慢慢长大,一想着以后再也见不着了,心中自然难受。 珲大夫人和珲大将军都担心着珲阿若,可珲阿若似乎根本不担心自己,这一日天气和暖些了,她便穿足了衣裳,吩咐蓝倩扶着她去见魏良娣。 魏良娣见到珲阿若也是惊奇,她立下规矩,绵福们早上都必须在辰时来向她请安,可这珲阿若便没有怎么遵守过,不住的拿着身子不好来做借口,十来日里边才来请安一次,她看着珲阿若那脸色不好,也看得出来她确实是身子不好,这才豁免了她的请安礼,可没想到今日她却自己早早的过来了。 看着珲阿若那焦黄的面色,魏良娣心中原先有些不喜,此时也消散了,珲阿若自从做了绵福以后,也没过上几日舒心日子,睿儿不喜欢她,自己对她也不是很好,她那院子里边经常缺东缺西,有时甚至是连抓药都不能及时。可现在看到她这模样儿,魏良娣心里却又生出几分同情来,因为她想到了因病过世的太子,好一阵酸楚。 “良娣娘娘,今日我来见你,是为了一件大事。”珲阿若咳嗽了一句,用帕子捂着嘴,小声说道:“阿若听闻早几日皇孙殿下顶撞了良娣娘娘,是为了那人,可有此事?” 魏良娣望着珲阿若,不言不语,她不想承认这事情,若是承认了,那也就意味着自己在这府里失去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做儿子的竟敢顶撞母亲!可若是不承认这也说不过去,现在这事情恐怕是阖府皆知了,都是蓝慧那个嘴上没把门的!魏良娣心里想着,狠狠地恶剜了站在一旁的蓝慧一眼。 “良娣娘娘,阿若有一条计策可解了良娣娘娘的担忧,不知道良娣娘娘可有兴趣一听?”珲阿若见着魏良娣那眼角眉梢开始有些动容,知道自己抛出的诱饵生效了,于是慢慢说道:“我听说皇孙殿下竟然只想娶慕媛那贱人一个,可她又如何配得起皇孙殿下,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常事,我想良娣娘娘也是希望多子多孙,可如此一来,恐怕良娣娘娘的希望要落空了,我瞧着慕媛便不是个好生养的。” 魏良娣眼前浮现出慕媛那纤细的身子,心里也暗暗赞同了一声,那身板儿,又如何能为赫连睿开枝散叶,恐怕是过了那个坎儿的。她身子略微向前倾斜了几分,望向珲阿若的脸有些急切:“那你究竟想出了什么法子?” “良娣娘娘,所谓斩草除根,不如咱们好好谋划一下,将那慕媛除去,皇孙殿下即便会伤心一阵子,可过了不久自然会开解了,又有谁会长长久久的惦记着一个死人呢?”珲阿若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毒辣的笑容来:“良娣娘娘以为我这主意如何?” 魏良娣听着这话,不由得打了个激灵,没想到珲阿若竟然出了个这样的主意。她的脑子本来是一团乱麻般,可听了珲阿若的话,竟然突然就通顺了,眼前一亮,心里不由得动了心思,这主意确实不错。 可现在不比宫里,宫里边随意寻个不是便能问罪,现在出了宫,没有宫里边那么多规矩,而且睿儿和慕媛整日里都在一起,要想寻她的不是,也还真难找出来。从饭食下手也很困难,一不小心说不定那饭食便被睿儿吃到了。一想到这里,魏良娣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摇了摇头道:“不妥,不妥。” 珲阿若见魏良娣摇头,心中焦躁,望着她头上那支金步摇闪闪的花了自己的眼睛,不由得冷笑道:“莫非良娣娘娘突然就心慈手软起来?你素日里可不是这行事分风格,别以为我不知道。” 魏良娣看着珲阿若只是喘气,捂着胸口道:“你又有什么法子,不露痕迹的将她除去?” 珲阿若冷笑一声,扶着蓝倩的手站了起来道:“法子我倒是有,可只能和良娣娘娘一个人说,周围这些闲杂人等都退散罢,若是谁泄露了出去,小心性命不保。” 蓝慧本来还站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听到珲阿若这般咬牙切齿的说话,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跪倒在地向魏良娣不住的磕头:“良娣娘娘,奴婢绝不会向外边泄露半个字,请良娣娘娘相信我。” 魏良娣伸出脚来将蓝慧踢到一旁道:“管好你的嘴巴。” 蓝慧呜咽的爬起身来,向魏良娣和珲阿若行了一礼,匆匆的走出了花厅。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京城里边逐渐的平静了下来,大家原来猜测动荡不安的局面并没有出现,商铺开始慢慢的开业了,街上行走的人逐渐多了起来,连树上的树叶都长得似乎比以前要快些了。 一天清晨,皇孙府朱红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里边走出了一群女眷,走在最前边的是太子妃和魏良娣,后边跟着年轻女子,纳西阿奴和珲阿若都有丫鬟搀扶着,慕媛和蓝灵两人走在最后边。 慕媛依旧是穿着她最喜欢的粉色春衫,她和蓝灵两人小声的说着话儿,走到了门外的马车那边,今日太子妃和魏良娣带她们去城外的相国寺上香,请求保佑大虞国泰民安,皇孙府里事事顺意,顺便也是出去踏春,见见外边的风景。 被关在府里边闷了好几个月,听说去城外踏春,府里的女眷们都很开心,一清早便收拾打扮好,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开了出去。 太子妃和魏良娣各自乘了一辆马车走在前边,珲阿若、纳西阿奴和慕媛共乘了一辆落在最后。本来慕媛是没有资格坐马车的,但是赫连睿上朝前千万叮嘱了她身子比较弱,不能让她步行,怕她累了,所以魏良娣这才允许她坐了马车,府里其余人等就跟着马车慢慢步行。 蓝慧跟在马车旁边,最开始还有些忐忑不安,总觉得今日会出什么事情,可看着慕媛和珲阿若坐在一辆车上,心里释然了几分,珲绵福总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罢!她看着马车轮子不住的转动着,慢慢的,那提在半空的心也放了下来。 马车辘辘驶出了京城直奔城北的相国寺而去,慕媛撩起了软帘往外边看了看,就见一路上春花烂漫,烟树隐隐,说不出来的良辰美景,不由得看着出了神。坐在里边的珲阿若哼了一声道:“真是不知廉耻,随意掀起帘子,怕人看不到你不成?” 慕媛见她挖苦自己,也没有反驳,只是默默的将软帘放了下来,眼睛望着自己的脚尖,珲阿若见了她这副模样,心里实在是不舒服,真恨不得能伸出手去将她那张脸挠个稀烂,便是坐在一旁的纳西阿奴,也有差不多的心思,只是竭力的在控制着自己。 马车里边三人正沉默着,就觉得马车似乎颠簸了一下,向左侧倾斜了一下,马车里边三个女子惊呼一声,伸出手来想捉住马车里边的东西稳住身子,可没想到马车车厢光溜溜的一片,三人滚到了一团。 好不容易马车才停稳,三个人分开的时候已经狼狈不堪,慕媛尤甚,因为珲阿若和纳西阿奴头上都戴着簪子钗环,将她外边的衣裳勾烂了几处地方。慕媛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皱了皱眉头,便将那褙子脱了下来,见着马车里有一件蓝色的衣裳在座椅一侧,于是将那衣裳勾了过来穿在了身上。 “绵福们请下车,马车出了些问题,现在要修理下。”有人在马车外边说话,三个人望了一眼,然后攀着马车车辕下了车,就见几个丫鬟站在一旁,跟着那车夫在查看马车的轮子,似乎那上边有了什么问题。 几个人站在路边看着马车夫低头修车,太子妃和魏良娣的车却已经不见了踪影,那车夫一边修一边安慰她们道:“这只是小问题,不打紧的,绵福只管放心便是。”正在说话之间,路边的树林里边却窜出了几个黑衣人来。 这几个人该是来对付她的,慕媛有一种直觉,赶紧往马车车厢那边避了过去,那几个黑衣人窜到这群女子面前,互相看了看,挥刀便往珲阿若身上刺了过去,慕媛吓得一闭眼,蹲下了身子,没想到珲阿若虽然病得厉害,却还是几□手,朝旁边一滚,便避过了一个人的刀锋,只是在她胳膊上拉出了一条大口子。 为什么这伙人会来杀珲阿若,他们和她有什么仇恨?慕媛来不及细想,就听珲阿若怒喝道:“你们为何冲我来?杀错人了!” 那几个黑衣人也不说话,挥刀就朝她砍了过去,珲阿若在地上滚了一下,可终究没有避过刀锋,被一个人劈中了前胸,她的嘴角涌出了血水,睁大眼睛望着那黑衣人,虚弱的说出了几个字:“她的衣裳换掉了,蓝色……” 慕媛蹲在车厢后边,心里砰砰乱跳,原来这伙黑衣人确实是来杀自己的,刚才自己换掉了外边的粉色衣裳,那些人见着珲阿若穿着的樱桃红春衫,误认为珲阿若便是她,一想到此处,慕媛便不由得颤抖了起来,轻轻将外边蓝色的衣裳解了下来,塞到了马车轮子里边,这时那些黑衣人已经拎着刀子朝站在那里的几个女子冲了过来。 明晃晃的刀子映着阳光发出冷冷刺眼的光芒,马车夫呆呆的站在那里吓得全身打颤,几乎连尿都要吓了出来,倒是几个丫鬟和慕媛比他要机灵,拔足便往外边大路上跑了过去。 风似乎在耳边呼呼作响,慕媛不敢回头,只是疯狂的往前边跑去,她只雪白的中衣上沾满了灰尘,狼狈不堪,可她什么都不顾,闭着眼睛往前边跑着,希望能遇到大路上有车马经过。 耳畔传来马蹄声,慕媛欣喜的张开眼睛,就见前边有两匹马正在朝这边跑来,她的脚好一阵发软,跌坐在了地上,回头一看,那几个黑衣人已经隔她不远了,她咬了咬牙站了起来,朝那马跑过来的方向大声喊道:“救命!” 那两匹马跑到面前停了下来,那几个追赶过来的黑衣人停住了脚步,看了看马上是一个穿青衣的年轻女子和年轻男子,两人看上去都很温文尔雅的模样,又开始嚣张了起来,拎起刀子就往这边赶了过来。 慕媛见了这两人心中也是一阵发凉,看起来今日是躲不过了。没想到那女子俯身抓住她的手,略微一用劲,慕媛便觉得自己入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落在那女子的马背上边。那女子欢快的喊了一句:“你且坐好了!”说罢便从自己腰间摸出了一把檀弓来,笑着对那旁边的年轻男子道:“文晖,你且看我的弹珠是否有进步了。” 说罢将那檀弓拉得满满,一松手,那弹丸便“呼呼”的飞了出去,直奔那几个黑衣人的面门,就听“嗳哟嗳哟”几声,那几人已经倒在了地上,马上的年轻男子赞叹道:“魏凌,你功夫又俊了几分!” 两人见那群黑衣人已经躺倒在地上不再动弹,翻身下马走了过去,慕媛也跟在他们身后走到那群黑衣人面前。地上的那几个人脸色青黑,一动不动,竟然是全死了!慕媛张口结舌的看着那几人的尸身,又望了望那青衣女子,不由得脊背一阵发凉,这女子实在太诡异了,几颗弹丸便将这群歹人给打死了。 那青衣女子见慕媛目光惊异的看着自己,不由得讪讪道:“我这弹丸上可没有毒,该是他们自己服毒自尽的。” 那年轻男子弯身捏开了一个人的嘴,望里边看了看,点了点头道:“魏凌,这事儿蹊跷,这些人的牙齿里边都藏有毒药,遇到凶险便咬开毒药自尽了,这些该都是死士,请问姑娘你是什么身份,竟然会被这种人追杀。” 两人看了看慕媛,就见她身子纤细,只穿了一件雪白的中衣站在那里,如弱不禁风的扶柳一般,煞是令人怜惜。慕媛鼻子一酸道:“我只是皇孙府上一个丫鬟,不知道为何要被这群人追杀。” “皇孙府?”那名叫魏凌的青衣女子失声惊叫了起来:“那我姑姑应该没事情罢?文晖,咱们快去前边看看。” 慕媛心中一转,便想清楚了这位青衣女子的身份,她姓魏,能被她喊姑姑的该就是魏良娣了,那这位年轻女子便是魏国公府上的守灶女了。搬出了皇宫也听说过外边不少新鲜事儿,其中魏良娣的娘家更是丫鬟们说得多的事情。 魏良娣出身魏国公府,这魏家原本乃是大虞大族,后来因为多年跟着赫连焘征战,家中的男子死了个七七八八,最后只余得两姐妹。很多人曾经劝说过魏国公夫人去过继一个儿子,哪怕是出了五服的也行,总归得有一个死后捧灵位的人不是?可魏国公夫人却一口回绝了,选了大女儿魏凌做守灶女,当成男子一般精心培养着,并且在贵妇圈里公开放话道:“我家女儿是要当男子用的,年满十六便让她自行择婿,想娶我家凌儿的需入赘。” 得了这话,谁又敢再打魏国公府的主意?只有那些小门小户的看中了魏国公府这块牌匾,一直想搭上魏家的关系,可偏偏这位魏凌姑娘心高气傲得很,又有一身好武艺,把那些别有企图之人都赶到了一旁去了,所以今年开春她便年满十六了,可依然无人敢提了聘礼上魏国公府去提亲,只愁得魏良娣也在念叨着她这侄女。 “魏小姐,良娣娘娘的车子已经先行了,不会有危险。”慕媛快步跟着走向了前边,她一心想要知道蓝灵她们有没有遇到危险。 地上坐着几个人,见着慕媛和两个人走了过来,蓝灵从地上爬了起来抱住慕媛便呜呜大哭了起来:“慕媛,你没事真好。” 慕媛望了望地上的人,好像都没有大碍,只是少了黛墨,她的眼睛往小路那边扫过去,便见一个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上穿着的正是一套蓝色的衣裳。慕媛的全身冰凉,这是一次又预谋的劫杀,目标便是自己,若不是自己的衣裳被她们的簪子划破临时换了衣裳,恐怕她便是第一个被劫杀的对象,此时便已经不在人世了。 魏凌和那名叫文晖的男子走了过去,看了看地上的黛墨和马车旁边的珲阿若,伸出手来探了下她们的鼻息,摇了摇头道:“她们都已经断气了。” 第92章 裂痕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珲阿若仰面躺在那里,眼睛睁得大大的,可已经没有了昔日的嚣张气焰,只是如一条死鱼搁浅在岸边一般,眼白露出了一大半,眼珠子凝滞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她该是知情的,她对着那伙歹徒说的话在慕媛耳边响起:“你们为何冲我来,杀错人了!”是她指使的罢?她买通了人来杀自己,没想到却搭上了自己的性命。慕媛低头望着珲阿若,她身上樱桃红的衣裳上有着令人晕眩的鲜血,胸口处有一块凝结成暗红色的污渍,看得她捂着胸口很想吐出来。 她脱下来的蓝色衣裳挂在马车轮子上,有一大半已经垂到了地上,那些歹人应该是看到这衣裳才向她追过来的,如果不是遇到了魏凌,她便只有死路一条,慕媛抱着肩膀簌簌发抖,直到有人将一件衣裳披到她的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魏凌站在她面前,一双眼睛好奇的望着她:“怎么我去过皇孙府几次,却没有见着你?按理来说,你这般美貌的姑娘,我见过一次该不会忘记的。” 慕媛勉强的朝她一笑:“魏小姐每次去都是和良娣娘娘说话,我是在皇孙院子里边做些杂事的,自然见不到。” 微风吹拂着慕媛的头发,一张脸完全露了出来,光洁的额头,柳叶弯弯的眉尖,让魏凌一时失神:“你生得真是美。”心里想着慕媛说的那句话,她是在皇孙院子里边坐杂事的——该不只是这般简单,或者是表兄中意于她所以遭了妒恨罢。 此时路边已经过来了不少人,见着此处有凶案,不由得都惊慌起来,其中有人赶紧吩咐家人去京兆尹报告,魏凌和文晖商量了一下,为了顾及皇孙府的名声,便由她护送着几名女眷跟去相国寺,文晖留到此处等待京兆尹的人过来说下情况。 魏良娣和太子妃已经上过香,正在大殿里边听老方丈讲经。相国寺的方丈乃是有名的禅师,他今日讲授《心经》,讲得深入浅出通俗易懂,听者无不点头感慨。当说到因果循环时,魏良娣突然走了神,有些魂不守舍起来,一双眼睛只是愣愣的看着香炉里边袅袅上升的烟雾,一种恐慌从心间升起。 坐在讲坛上的老方丈突然睁开眼睛来,缓缓扫了下边的听经之人,微笑道:“如有心魔,需及时解之,所谓因果报应,轮回不爽,还望各位施主能尽早解开心结,切勿生魔障,堕魔道。” 魏良娣只觉得老方丈是在看着自己说话一般,更是坐立不安,她身边的蓝慧见了魏良娣那模样,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第三辆马车一直没有跟过来,她隐隐约约觉得会出事,那位美貌的慕中才人,是不是不会再跟过来了?她悄悄的望了一眼魏良娣右侧的李嫣,见她面色如常,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影响到了她一般,心里暗自揣测,莫非李嫣是不知情的,否则她怎么会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 才到厢房里歇息了片刻,就听外边有一阵脚步声,厢房的门被人叩响,等蓝慧打开门时,却见到了魏国公府的大小姐魏凌带着几个狼狈不堪的女子站在外边。蓝慧的眼睛落到了慕媛的身上,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笑盈盈的招呼了她们进来,魏良娣见到慕媛,脸上却是转了转颜色。 “你们怎么这么晚才过来?”太子妃热心的问着,猫儿眼闪闪儿的发着光来:“我们方才听了相国寺的禅师讲经,说得可真是好,说的是因果报应,还说了周边才发生的几件事情,可真真是应验呢。” 魏凌朝太子妃和魏良娣行了一礼道:“太子妃娘娘,良娣娘娘,方才魏凌从城北经过,见到了一伙歹人正在追杀贵府几位女眷,魏凌出手相救,救下了几个,可是还有两位女子不幸被杀,现儿京兆府已经派人过去了,我恐皇孙府名声受牵连,先护送着她们过来了。” 听了这话,太子妃吓得脸色煞白,那双绿色的猫儿眼也没了神采,说话也结结巴巴起来:“是谁……如此胆大,光天化日的,行凶杀人!”她哆哆嗦嗦的站起身来望了望魏凌身后的那群人,发出了一声惊叫:“珲绵福怎么没有跟过来?她难道……” 魏良娣心里打了个寒颤,赶紧往那群女子身上招呼了过去,果然不见珲阿若,她的一身变得冰凉,手都有些颤抖:“凌儿,那珲绵福……莫非已经遭了不测?” 魏凌点了点头道:“死了两个女子,一个穿樱桃红的衣裳,一个穿蓝色的,我不知道谁是哪个珲绵福,但既然没跟过来,许就是她们中的一个了。” “吧嗒”一声,魏良娣手中的念珠突然挣断了,檀木佛珠霎时滚了一地,厢房里传来细碎的碰撞之声,本来已经是很紧张的气氛里,无端又添了些紧张,魏良娣茫然的望着地上不住的滚来滚去的念珠,脸色有些发白,蓝慧低头捡着那些珠子,心里头仿佛想到了什么,一双手都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 珲阿若和黛墨的死并没有给皇孙府带来太大的影响,京兆尹只是派人来询问了几句,然后便没了后文。赫连睿回府得知此事,心里也是一惊,为何好端端的有人会想来杀珲阿若和黛墨呢,他和魏良娣说了几句话便匆匆的冲回了自己的院子。 厢房里边慕媛坐在床上,赫连鋆粘在她身边扭来扭去,吴姑姑站在一旁无奈的笑着:“慕中才人,你就多多担待着些。” 赫连鋆爬到慕媛腿上,伸出手抱着她的脖子,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道:“我喜欢阿娘,我最喜欢阿娘了。” 慕媛鼻子一酸,搂住了赫连鋆,望了望他的那张脸,突然又有些不自在了。赫连鋆年纪越大,便越发像珲阿若了,也是小小的方脸儿,眼睛也有些跋扈的意味,斜斜的上挑着。她将赫连鋆从自己身上拉开放到床上坐好,笑着对他说:“鋆儿,你都快六岁了,可不能再这样粘着我,你父亲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去学骑马射箭,都是小大人了。” “阿娘,你要是喜欢我骑马射箭,那我便去学。”赫连鋆扑闪着眼睛看着慕媛,一张脸又贴了过来,软绵绵的喊道:“阿娘,鋆儿喜欢你。” 慕媛心中犯愁,也不知道该怎么将珲阿若已经故去的事情告诉他,毕竟她是赫连鋆的亲身母亲,不管她对他如何冷淡,这个事实却无法改变。正在为难着,就见门帘被撩起,赫连睿大步走了进来,他飞快的走到床前,一把拉住慕媛的手看了又看,见她一切如常,这才安下心来。 赫连鋆有些胆怯的在慕媛身边缩了缩身子,看着赫连睿的手,很是不舒服,一心想将他的手拿开,可他又没那个胆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赫连睿拉着慕媛的手不放,心里便直觉得自己被慕媛忽视了,好一阵委屈,嘴巴瘪了起来,可终究不敢掉眼泪。 慕媛见着赫连鋆这样子,笑着对吴妈妈道:“你将鋆儿带回他自己院子去罢。” 吴妈妈应了一声,将赫连鋆抱下床,牵着他的手走了出去,屋子里只余得赫连睿和慕媛两人。 “赫连睿,你知道今日的事情了?”慕媛见他一脸紧张,心中想着他该是知晓了城北的凶案,心中好一阵难过,将头靠在了赫连睿的肩膀上边,闭上了眼睛,突然觉得自己很软弱很渺小。 “嗯。”赫连睿伸出手来摸了摸慕媛的头发,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色,心疼的问:“你被吓坏了罢?还好你没出事,要是你出事了,我……”他伸出手来将慕媛紧紧的抱住,声音有些急促:“要是你出事了,我便不能独活了。” “你别说傻话。”慕媛伸出手捂住了赫连睿的嘴:“即便我出了什么事儿,你也该好好的活下去才是。只不过今日那些人,却是冲我来的,阴差阳错的让我捡了一条命回来。” “什么,竟是冲你去的?”赫连睿唬得坐直了身子,紧张的看着慕媛:“媛儿,你怎么知道的?有没有向京兆尹去说这事?” 慕媛摇了摇头,太子妃和魏良娣一心想要将这事捂下来,又怎会让她们去京兆尹陈词作证,只是今日此事实在太蹊跷了,涉及到自己的性命,她不能不将这些疑点说出来,于是她一五一十的将整个事情向赫连睿说了一遍,听得赫连睿气得睁大了眼睛:“那个贱人,竟然想害你,没想到把自己的性命搭了进去!” 这边是所谓因果报应罢?慕媛心里想着,突然有了一种恐惧,那荆州战役里死去的战士呢,会不会寻到她头上来?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靠着赫连睿紧了几分,口子喃喃道:“赫连睿,我真害怕。” “媛儿,你怕什么!”赫连睿的手有些发抖,一想到差点再也见不到她,心中便有说不出的恐慌:“今后你都不用出门了,要什么东西我帮你带回来,我叫蓝灵和薛清时时跟在你身边,这样会稳妥些。” “也不用这样罢,薛清还是跟着你罢。”慕媛用手推开了赫连睿几分,他有些太过用力,以至于她差点不能呼吸:“我以后便不再出去了。” 赫连睿与慕媛这边心慌意乱,魏良娣这里也是。珲阿若的尸身被运了回来,她不敢过去看,只是远远的瞄了一眼,她胸前暗红色的血迹让魏良娣好一阵头晕目眩,想到前些日子珲阿若跑到花厅向自己出了这个主意,虽然说那些杀手都是珲家找的,可究竟还是自己用相国寺上香这个由头将慕媛骗出府的。 因果报应,轮回不爽,相国寺方丈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响着,珲阿若是遭了报应,所以她被自己找来的人杀了,可自己的报应又在哪里,哪天会降临在自己身上呢?魏良娣茫然的看着镜子里边的脸,才半日光景,她似乎便已经老了几分,眼睛的皱纹多出了好几条,原先那个雍容华贵的魏良娣已经不见了,镜子里的是一张惊怖的脸,歪眉歪眼的在那里,让人看了只觉厌弃。魏良娣猛的伸出手去将那镜子掀翻在地,带着梳妆匣子也倒在了地上,簪子钗子滚了出来,明晃晃的耀花了眼睛。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京城永远不乏有最新的闲话儿好听,皇孙府上的凶案也才被人议论了两天就湮灭在新出的事情里边了,这事情虽说是后宫香艳的事儿,不便在民间流传,可这位新即位的皇上却似乎却不忌讳这一点,所以这事情很快就传遍了京城的每个角落,甚至传遍了大虞。 新皇将自己府上的十多房姬妾都召进了宫,各自封了贵人椒房的分位,可他看来看去后宫还不够充实,于是想另外找些新鲜人来侍奉他。先帝还未下葬,国丧未过,也不好大张旗鼓在全国采选美女入宫,于是他只能将目光投到了后宫。 先皇在时宫女被临幸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可临幸归临幸,大部分都没有给分位,只有一位因为生了儿子,所以才赐了个椒房,可现在的大虞后宫,新皇临幸了宫女以后,只要是得了他的心,一律便封了椒房,这可是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好事儿,谁又不想有这种运气?这宫里颇有些姿色的宫女们心思都活泛了起来,每日里边穿着最精致的衣裳,打扮得妖妖乔乔的在御花园里走来走去,只希望能遇到皇上,被他看中带回寝宫去。 长喜宫里边虽然住的都是太椒房太贵人,可她们的宫女们却比她们更有前途,所以一时间先皇的妃嫔们都没有人照顾,宫女们全去御花园闲逛了。于然椒房和郁祥椒房是赫连焘最受宠的妃子,素日里都是被宫人们精心照顾着的,没想到一旦赫连焘驾崩,便是连小小的宫女都对她们一屑不顾了,两人心里头想着这事都无比暴躁。 一日天色将暮,郁祥椒房在屋子里等着贴身的宫女给自己送晚膳过来,好久都看不到人,她喊了几句也没听到回话,气得她撩起裙子便站了起来,气冲冲的走了出去。刚刚出了院子门,就见于然椒房指着围墙在骂人,她们俩都是来自柔然,本来是一族的,理应该亲近些,只是那时候争宠成了对手,可现在赫连焘故去,两人又变得无话不说起来。 郁祥椒房站在那里听了一阵,于然椒房是在骂她的宫女,只觉得两人同病相怜,她走上前去拉着于然椒房的手道:“姐姐,你别骂了,你在这里骂那些不要脸的又听不到,不如咱们去园子里头将那些不要脸的东西拖回来,好好的打上几十板子,看她们还敢不敢这样怠慢。” 于然椒房听了也觉得有理,两人携手出去寻自己的贴身宫女,走到外边便见一群群宫女们穿红着绿的在御花园里头,或是聊天,或是嬉笑,眼睛不住的往太清宫那方向瞄。于然椒房气得脸色发白,咬着牙齿骂道:“一群浪货,先帝还只去了半个月呢,便穿成了这样子!” 郁祥椒房看了看自己身上素白的衣裳,叹了口气道:“姐姐,以后咱们便没穿红着绿的机会了,穿了三年白色的衣裳以后还只能穿素色衣裳,真真无味得紧。” 郁祥椒房来大虞有五年了,她十六岁入宫,到现在也才二十一岁光景,虽然已经被冠上了“太椒房”的称呼,可她心里却依旧是向往着新鲜颜色,不比于然椒房,三十多岁的人了,自然对这些也看淡了些。 两人说着话儿往前边走,眼睛不住的寻着自己贴身宫女的踪影,等到她们走到湖边时,迎面却碰上了一抬软轿,上边坐了一个穿着明黄衣衫的人,湖边的宫女们眼睛里都露出了一种羞j□j慕的神色,纷纷跪了下来:“奴婢问皇上安。” 于然椒房和郁祥椒房愣愣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身为赫连焘的妃子,她们是不是要给新皇下跪,这礼节她们还没有学习过。新皇抬起眼睛正在四处瞄着那些宫女,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心的人,却没想到见着了两位穿着素白衣裳的女子,站在那红红绿绿中间,煞是扎眼。 吃惯了大鱼大肉的人,蓦然吃点清粥小菜便会觉得异常美味,于然椒房和郁祥椒房本来就生得貌美,由一群鲜艳的底色映衬着,更显得妩媚娇艳,看得新皇心里痒痒的,一种渴望从下边延伸了上来。他指着于然椒房和郁祥椒房哈哈大笑着说:“你们二人,跟朕回东宫去。” 周围一片宁静,连个喘气的声音都没有,跪在地上的宫女们都小心翼翼的将视线投向了两位太椒房,心里想着这可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不知两位太椒房会怎么做。 郁祥椒房性子直快,嘴里不会转弯说话,她瞥了新皇一眼道:“我们可是你父皇的妃嫔,皇上,你还是看清楚再说。” 新皇一愣,这才看清于然椒房和郁祥椒房的鬓边都别着一朵宫纱堆制的素白花朵儿,确实是他父皇的妃嫔无疑,可是他却没有因此而罢手,只是咧嘴笑道:“父皇的妃嫔又如何,我们胡人娶庶母的事情又不是没有过,也不差我这一桩。”他向软轿旁的内侍们挥了挥手道:“来呀,将她们给我带回去。” 是夜,新皇左拥右抱,将于然椒房和郁祥椒房撮弄了一晚上。两人开始还不情愿,无奈新皇坚持,而且加上他继承了赫连焘体力过人的特点,两位太椒房又是久未逢雨露,新皇勇猛让她们也逐渐放开手脚,尽情欢娱起来。 第二日起身,新皇便封了于然椒房和郁祥椒房为贵人,赐了两人单独的寝宫,这让大虞朝野一片轰动,特别是十皇子赫连旸更是没了面子,他的母亲竟然被兄长强占,还封了贵人,气得他红了眼便想冲进后宫找新皇去算账,被皇子府里的人紧紧的拉住,千万哀求着要他忍耐,谁让那人是皇上呢!赫连旸心中自是不忿,口中虽然不说,心里边却一直在寻找着机会,想要该如何才能报仇雪恨。 新皇可丝毫没有将朝野的议论听在耳朵里边,他上朝只是随便听听臣子们的禀报,至于如何处理都委托给了那颜,根本没想过如何去治国安邦。回宫以后他便是讲究着吃最好的东西,找美貌的女子,这才是他生活的重心。 宠幸了于然椒房和郁祥椒房以后,新皇这才发现原来父皇的女人比自己的女人不会差,甚至会更好,他突然想到了那南汉进贡来的灵淑椒房来,都说她貌若天仙,乃是父皇妃嫔里边最最美貌的,为何不将她弄了过来试试滋味呢? 想到这里,新皇便打发了内侍去长喜宫里将灵淑椒房传到东宫来,没想到去了好一阵子,那内侍回来禀报道:“灵淑椒房不在长喜宫里。” 新皇大为扫兴,本来已是蓄势待发,没想到这箭却是放不出去,他暴躁的问道:“那她在哪座宫中?” 内侍低头答道:“皇上,那灵淑椒房不是和东平王一起谋逆吗,该是关在天牢里罢?” 新皇这才想起这事情来,可不是这样吗,若不是将罪名安在了东平王和灵淑椒房头上,这皇帝位子还轮不上他来坐呢!只是那般美貌的女子死了可惜,还是将她赦免了弄来后宫供自己玩乐更实在些。想到这里,新皇对那内侍道:“你去告诉那颜那大人,让他将灵淑椒房给朕送到东宫来。” 那颜得了这道旨意,心中猛的一惊,灵淑椒房被关在天牢里边,日日被狱卒们享用,早已憔悴不堪,可最要紧的不是这个,最最要紧的是,现在灵淑椒房定是恨他入骨,若是将她送到新皇的床上,万一灵淑椒房得了新皇宠爱,定会在他面前进谗言,自己身家性命可是不保了。 绝不能将灵淑椒房送到宫里头去,那颜握紧了拳头,低声吩咐了身边的内侍几句:“你速速去将此事办妥当了,不能有半点耽搁。” 那内侍会意,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回来禀报道:“大人,那些狱卒们已经做到了,小人亲眼看着她落气的,还伸手探了鼻息,死得透透的。” 那颜点了点头道:“做得好,去领赏罢。” 东宫里新皇听那颜来回禀说灵淑椒房已经暴毙在天牢里边,不由得大为扫兴,拍案而起,指着那颜怒骂道:“以前我做南安王时,你去办案,凡属是有美貌的女子你便主动给我送到府上了,可现在有这种人间绝色,你竟然就让她死在天牢里了,你办事倒是越来越糊涂了,我看你也该好好歇息一阵子了。” 新皇如此痛骂那颜也是有他的原因。南安王府几个长史目光放得长远,他们原本没想到这个皇位来得如此轻松,又看着新皇信任那颜,倒将他们抛在了一边,心中有些不舒服,纷纷向新皇进谏:“皇上封那公公也太心急了些,那公公拥立确实是立了大功,可他现在集军政大权于一身,恐非皇上之福呀!” 听着昔日最贴心的旧部如此力劝,新皇心中也是懊悔,因为突然就被拥戴着立为皇上,一时心中高兴,所以重重的封赏了那颜,可现在想起来确实也有些隐患,为何不封自己几个亲信做要职呢?所以他正想要找那颜的岔子,将他的权力收回一些,这件事情便给了他一个借题发挥的机会了。 那颜躬身应道:“皇上,老奴考虑不周到,还望皇上恕罪,老奴定会为皇上再访些美貌女子来供皇上享受。” 新皇本想借机捋去那颜一个职位,可看着他态度诚恳,又承诺还会替他寻访美女,终究还是没有下夺官的旨意——毕竟说出去也不好听,为了一个谋害先帝的女子,竟然要把一手扶持自己的人降职,还不知道旁人会如何议论自己呢。 “你去罢,以后做事要上心些,力求不出差错,再出了差错,朕定不会轻饶了你。”新皇挥了挥手示意那颜退下,心中一阵遗憾,灵淑椒房为何就这么死了呢,他还想好好的宠幸她,尝尝这人间绝色的滋味呢。 那颜从东宫走了出来,只觉得一身凉浸浸的全是汗,中衣贴着皮肤实在难受,皇上这意思他也看出来一些,莫非是要过河拆桥了不成?原以为他为人蠢笨,容易控制,没想到他还是有一帮心腹的。那颜皱了皱眉,抬头看了看天空一轮刺眼的太阳,手握紧了几分:“若是你要逼我,便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第93章 谋划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京城的夜晚热闹非凡,街道上的夜市开得正是火热,那颜坐在软轿上,耳朵里只听到外边传来的吆喝声,可他却半点也没有听进去,心里不住的在策划着旁的事情。 自从成功的将赫连焘给谋算了,那颜的胆子也大了起来,皇上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还是一个寻常人,只要是功夫做得足,依旧是手到擒来。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那颜轻轻的哼了一句:“新皇,你都尚未正式登基呢,就想过河拆桥,难道是这皇上的位子坐得不耐烦了不成?” 若是新皇真的对自己下手,也别怪自己不客气。做人必须未雨绸缪,要比旁人看得远才能保得自己安全,若是真到了狡兔死,良弓藏的那一步,自己后悔也来不及了,必须先下一手布置好才是。 起先扶持南安王登基为帝,是看着他和自己素来交好,又兼头脑简单,该是个好控制的,却将他身后的南安王府给忽略了。南安王还是十岁便被赫连焘赐了王府搬出宫外,那些长史们跟随他已有将近二十年光景,比自己和南安王要亲近得多,而且那些人里边不乏有勇有谋之士,新皇提拔他们代替自己也只是迟早的事情,毕竟他现在的官职可都是新皇一时兴起给封赏的,要是收了回去,也只能瞪眼瞧着,没有半句话好说。 自己还是弄错了一着棋,立皇上不能只看着素日里头交情好,还得看看他的实力。南安王虽说有勇无谋,但跟着赫连焘南征北战了这么久,在军队里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现在他若是把自己的亲信都提拔上来,那君臣一心,自然是铁桶般的江山,自己一个内侍,便是想要兴风作浪都无能为力了。 软轿颤悠悠的在京城的街道经过,那颜不住的用手敲打着自己的膝盖,真是失策,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过这一着棋呢。他撩起帘子看了看街道外边,虽然是国丧期间,可似乎对平民百姓没有影响,大家该做什么照旧做什么,丝毫没有因为死了皇帝而打乱了自己生活的规律。 “嗯,其实皇帝死不死和百姓没有关系,而谁做皇帝也与百姓无关。”那颜靠到软轿上边,闭上了眼睛,他该挑选一个没有势力,不成气候的人做新皇才是,或者接下来他要做的,便是联系下一任新皇人选。 步入后院,那颜负手而行,脑子里边在筛选着赫连焘的皇子们。赫连焘生有十一个皇子,其中有四个早夭,现在太子和东平王也不在人世,还剩了五个,其中南安王已在皇位之上,剩下的四个里边他只能想到赫连焘最小的儿子赫连旸了。 这位十一皇子今年要满十九岁了,他的母亲于然椒房不愿意见不到儿子,故向赫连焘请求让儿子跟着自己住。赫连焘因为宠爱她,所以也就准了,直到几个月前给他娶了正妻,这才在外边给他盖了一座王府,封了晋阳王。 这十一皇子因为才被分了出去,所以还没有来得及选拔人手进府,最最难得的是他不学无术得紧,南安王有勇无谋,好歹还有一桩长处,而这位晋阳王殿下,却是半点长处都无,既没有文才,亦无武功,真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特别是他的母亲于然椒房,新近才被新皇宠幸,封了贵人,这可是天大的恩怨,只消在旁边轻轻煽动几句,这位没脑子的王爷准能上钩。 想到此处,那颜满意的点了点头,轻声道:“就是他了。” 这时身后有人伸出手来将一件披风披在他肩上,回头一看,便见春杏笑吟吟的站在那里道:“夫君在想什么呢,如此出神。” 那颜见着春杏眼波盈盈,伸出手来搂住她的腰道:“杏儿,夫君操心的事多着呢,你可想不到。对了,这些日子可有人来拜访你?” 春杏点了点头道:“来过几个夫人,我记不住她们的名字,但是都有名剌呢,我去取了给夫君来看看。” 取了那几张名剌过来,那颜看了看,都是些四品五品的官员,一个三品以上的都没有,他的脸绷得紧紧的,望着那些名剌的眼神变得异常阴冷:“原来他们心里还是瞧不起咱家,咱家必然要他们知道厉害不可。” 在旁边看着那颜那晦涩的眉眼,春杏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那颜心里在谋算着谁。上次他说了大虞要变天了,不多久以后先帝真的便驾崩了,她便总觉得是那颜下的手。心里还记挂着小姐和慕昭仪,还好小姐已经跟着皇孙殿下搬出宫去了,没受什么影响,慕昭仪却还是住在徵宫,看起来也无大碍。可她现在看着那颜这模样,就一阵不踏实,不知道那颜又准备做什么事情了。 “夫君,你现在位极人臣,谁敢不服从你,那些没有来拜府的,该是在想着要送什么礼才好,所以一时没有决定罢。”春杏小心翼翼的在旁边相劝,想看看那颜是否能透出些口风来。 那颜轻轻在春杏脸上拧了下:“还是咱家的杏儿贴心,咱家便等等看,若过些日子还不见上门,那咱家便会让他们好看。”低头看了看春杏那饱满的胸部,那颜的眼睛眯缝到了一处,笑得格外猥琐:“杏儿,你这处,便是那灵淑椒房都比不上,真是至宝呀!”伸出手覆上了那山峰,那颜撇嘴道:“可笑那新皇一心惦记着灵淑椒房,却不知已经是被人弄残了去。皇上又如何,他想要什么还不得从我牙缝里漏出来!若是不如我愿,咱家便叫他的龙椅都坐不安慰!杏儿,你说夫君是不是很厉害?”一边说着,手下又重了几分,痛得春杏微微蹙眉。 但是她没有叫出声来,那颜心中不痛快时便喜欢虐人,愈是表现出痛苦的模样,他便弄得愈发的狠,所以春杏只能咬牙忍着,一心希望着那颜能很快顺过气来,她柔声道:“杏儿的眼里,夫君可是天底下最有能耐的人了,就是连皇上也不过如此呢。” “果真?”那颜兴奋了起来,拉着春杏便往屋子里边去:“杏儿这话夫君最爱听,赶紧来让夫君好好揉弄着——哼,皇上,皇上又算什么,杏儿我会让你看看,再过些日子,大虞又得翻天。” 春杏心中一愣,但却没有反抗,一双脚儿跟着那颜挪进了房间,不一会内室里便响起了yin靡之声,还有含含糊糊的问话声:“夫君这般厉害,果真是连皇上都不及。” “我的杏儿,夫君也想让你尝尝做娘娘的滋味,只可惜夫君终究不是……”那颜的声音有一丝遗憾,但转瞬又亢奋了起来:“皇上又如何,还不是我叫他往东,他便不敢朝西!” 徵宫的桃花全开了,粉色的花瓣迎着风纷纷飘落,地上一片嫣红,慕昭仪由保仪姑姑扶了手慢慢的在树下踱着步子,一边听着她细声交代着从胭脂铺子里边传来的话。 “竟然有这事?”慕昭仪挑了挑眉,有些兴奋:“这那颜也是太狂妄了罢,侥幸了一次,难道还有第二次不成?听着他那口风儿,该是故技重施?很好,很好。” 一想到那颜那贪婪的眼神,慕昭仪心中便有些不舒服,自己虽然当时搪塞着过去了,可保不定等那颜将事情都办妥当了便会来纠缠她。一想着那阴柔的面孔,尖细的声音,慕昭仪不禁打了个寒噤。无论如何也要趁着这次机会将他扳倒才是,若是他真打了新皇的主意,那更是再妙也不过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自己在旁边要好好抓住时机将皇孙殿下扶持上去才行,好歹侄女在他身边,怎么样也能博个好前程。 “保仪姑姑,还得麻烦你去和保容交代下事情。”慕昭仪沉吟一声:“只不过你今日才出宫去了次,恐怕还得等上两日了。这个也不着急,那颜下手还不会这么快,我先细细想好该如何入手,不能有了半点纰漏。” 保仪姑姑低眉应了一声,犹犹豫豫的说道:“皇孙殿下那边要不要去说声?” 慕昭仪嘴角泛起笑容来:“去说做什么,我可不要让媛儿担心受怕睡不着觉,她也是个操心的,一心只想着皇孙殿下呢,要是和她说了,还不知道她会着急成什么样子。再说了,若是告诉了皇孙殿下府上,恐怕良娣娘娘又得板着手指头过日子了,与其让她提心吊胆的活过这些日子,还不如让她没有觉察。” 保仪姑姑心中一凛,想到了大虞的规矩,立为皇储者,生母必赐死,更何况是登基为帝,想到魏良娣也许死期将近,她心中也有了几分怜惜。 过了几日,珲大司空家里边来了一个客人,这位客人说来也奇怪,虽然出身低贱,只是在西大街开了个胭脂水粉铺子,可却对大司空府上甚是熟稔,礼节也到位,通身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质:“我想见珲大司空,劳烦夫人派人替我通传下。”她从身上摸出一支簪子交到珲大夫人手中:“珲大司空看了这簪子,或者会想见我。” 珲大夫人拿着簪子看了看,这是一支凤钗,凤凰的尾巴分成七股,上边镶嵌着各色宝石,迎着日头影子,流光溢彩,耀花了人的眼睛。她不由得手都发抖起来:“这是宫里头……” 来客脸板了一板,疾言厉色道:“噤声,不得妄议!” 珲大夫人素来是个胆小的,被这位女客一吼,也吓得说不出话来,赶紧喊了贴身丫鬟向珲大司空去通传,一边呆呆的看着那位客人,皇后娘娘的凤钗是九股,昭仪娘娘用的是七股,这位客人是昭仪娘娘派来的不成? 第一百一十六章 保容随着丫鬟慢慢的转过了几个院子,一步跨入了珲大司空的小院。 这个院子从外边来看还真看不出来是主院,院子面积不大,也没有太多的修饰,中庭栽着几棵大树,一看就知道都有些年头,院子里边只有两进屋子,丫鬟将她领到前边第一进屋子,低声说道:“这位夫人,老太爷在书房等你。” 保容微微颌首,身手将门推开,见着了一张精明如狐狸般的脸,花白的头发,长长的几绺胡须也转成了灰白颜色,一双眼睛正微微的眯着望向自己,似乎在估量着自己一般。保容也不畏惧,慢慢走了进去,朝珲大司空行了一礼:“大司空安好。” “你是太昭仪娘娘派来的?”珲大司空见面前的这位女子不慌不忙,四十多岁的年纪,但是那从容的气质却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心中也相信了几分。 “七股凤钗可不是寻常物事,更何况凤凰翅膀后边刻有御制字样,大司空未必没有细看过。”保容姑姑也不回避自己的身份,坦然承认了:“大司空,我今日来便是受了昭仪娘娘的嘱咐,要来和大司空商量大事的。” “大事?”珲大司空一颗心似乎从高处跌落了下来一般,有几分激动,脸上却是不一丝儿都不显,只是淡淡笑着说:“现在还能有什么大事?也就是下个月新皇登基这事情了。” “先帝突然驾崩,只说是东平王谋逆,可期间却疑点重重,何太医告诉昭仪娘娘,先帝乃是被毒蛇所害,可当时刚刚开春,天气尚是寒冷,为何会有毒蛇出没?况且东平王当晚便被格杀,没有来得及问到口供,灵淑椒房也身死大牢之中,这可不是一桩无头冤案?”保容看了看珲大司空,见他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不禁加了些狠药:“太子病逝,这皇储之位本该是皇孙殿下的,何故又落到了南安王手中,珲大司空,你的孙女可是皇孙殿下的绵福,还生下了皇曾孙,这可不是珲大司空家富贵的保证?现儿新皇继位,珲大司空也换了个位子坐,恐怕再过几个月,这大司空的位置还得挪了给旁人去呢。” 保容的脸上有一丝讥讽的笑,似乎在等着珲大司空气急败坏的神色,可那珲大司空却也没有如同她设想中那样,只是淡淡一笑:“劳烦太昭仪为我着想了。” 见珲大司空那深藏不露的神色,保容心里知道这事是急不来的,说不定这位珲大司空心中早就想好了法子,只是不轻易说出口罢了。她也淡淡的回敬了一句,朝珲大司空行了一礼,拿过书桌上的那支七股凤钗来:“我便先回去了,珲大司空若有事找我,便可派人去西大街保大娘的胭脂水粉铺子说上一句便可。” 珲大司空皱眉看着那微丰的身子转着走了出去,一步一步走得甚是稳当,院子里边的青石板路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影子,无端将她拉瘦了几分。他的手指敲了敲桌面,低声对自己说:“皇孙殿下?这倒也未免不是个好路子。” 他坐在椅子上沉思着,突然似乎想到了什么,坐直了身子,拿着笔迅速的写写画画了起来。那是一张大虞皇宫的兵力布置图,还是他当大司马的时候调整过的,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调整,珲大司空拧着眉头在一些地方增增减减了几笔,这才叹了一口气:“若是有天意,皇孙殿下该顺顺当当的坐上这个位置了。” 过了几日,那颜早上起来只觉得有些头重脚轻,或许是晚上胡闹的时间久了些,又或许是年纪来了,身子不够健旺。春杏替他探了探额头,只觉得热热的一片,大惊道:“夫君,你这额角高热,恐怕是感了风寒。” 那颜j□j着道:“你去帮我请个大夫过来,我今日恐怕是上不了朝啦,打发人去和那周那孩子说一声,替我向皇上告个假。” 春杏看了下躺在床上的那颜,瘦小的身躯由一床红绫被面盖着,脸上一片灰白,眼泪鼻涕直流,心里一阵发堵,应了一句便喊人去请大夫,替他告假了。 小周公公听着大司马府上来的人禀报,也有几分忧虑,低声问道:“大司马无碍罢?只是感了风寒?” 来人点头称是,只说那大人精神还好,只是有些头晕发热,确是受了风寒,休养几日便也无碍,小周公公听了心里才安定了几分,走到里边去替那颜告假。 新皇此时已经穿好了朝服,可一双眼睛还是搭在了一处,昨晚他又召了于然贵人和郁祥贵人两人j□j娱,这两位贵人已经想得透彻,反正这骂名已经被背上了,不如好好的奉承着皇上,荣华富贵该享受便好好享受。 于然贵人和郁祥贵人因为想透了,所以愈发的放浪了起来,新皇比赫连焘年轻,力气也足实,赫连家男子个个皆雄伟,两位贵人都好好的享受了一晚。于然贵人虽然年纪已过三十,可依然媚性十足,入到了骨子里边一般,新皇格外宠爱,临幸她的次数比郁祥贵人还要多。三个人胡天海地的闹了一宿,听着外边辰时钟鼓响起,新皇搂着两具柔软的身子不愿起来,还是内侍在外边催了几遍,他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爬了起来,摸了两位贵人几把,又命人将那催促起床的内侍打了二十板子,这才叫人给自己来梳洗。 “当皇上有什么好处,还不如做王爷,用不着这般辛苦。”新皇打着呵欠,迷迷糊糊的想着,这时就听小周公公走了过来,躬身道:“皇上,那大人今日身子不适,特地派人过来告假。” 新皇听到这句话,猛的睁开了眼睛,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下:“好,好,准了,让那大人在家多歇息几日罢。” 他心里真是满意极了,一直在想着怎么样将那颜的权力给收回来些,现在那颜自己给他送了个机会过来了。新皇心情大好,对着小周公公吩咐道:“赏赐于然贵人和郁祥贵人每人流光锦十匹,一斛珍珠。” 小周公公见新皇突然开心起来,也不知道他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也不敢抗旨,赶紧差人去库房取了锦缎珍珠过来,两位贵人起床便见着一堆打赏,也是欢喜,娇滴滴的和新皇厮闹了一回,这才放他去上朝。 坐到龙椅上,新皇往周围看了看,那颜那位置空着,周围的官员们也纷纷看向那里,提醒了他首先要将这事情办妥,摸了摸短短的髭须,他大声宣布道:“大司马、大将军、冯西王那颜,因为身子不适,今日特向朕告假。朕觉得那大人年纪老迈,操心过多也不便于他休养身子,特将他大司马的职位免了去去,另授太师一职。” 听了此话,群臣都面面相觑,不知道新皇怎么突然就这般不信任那颜了,继位一个多月,那颜几乎是一手遮天,朝堂里边的事情都是他说了算,臣子们都不愿意递奏折了,而今日,新皇张张口便将他一项实职给卸了,虽说又授了个太师,可这太师又如何能与大司马相比! 不说太师职位上边已经有张延之,再说太师虽然参与朝政重大事情商议,可还有太傅、太保、太尉、司徒、司空、尚书左、右仆射都要一起商讨呢,这权力可大大降低了。新皇这是想将那颜给架空不成?诸人看着空在那里的一处,心里不由得既忐忑又欢喜。现在空出了一个要职,恐怕自己会跟着沾点光了。 新皇也没有让大家久等,很快便宣布,由独孤源担任大司马,燕风辅助他都督中外军事,众人这才明白了新皇的意思,他是想重用自己原先南安王府的旧部呢。独孤源和燕风走了出来拜谢了新皇,马上便提出了一些建议来,新皇听了直点头,一一应允了。 小周公公侍立在龙椅一侧,竖着耳朵听了独孤源上奏的几条,心里一凛,莫非这早就做好盘算了不成。独孤源建议要分权,皇宫禁卫军人马由贺兰静云掌管,京城事务则由尚书左右仆射直接管理,而宫内宿卫军将也应做调整,要轮换及时,不能总是原来那帮人,因为做久一件事情,人便会不上心了。 这分明是将皇宫内外重新布置了一番,原来那颜安插下来的亲信,肯定会有不少被调出去,看来新皇对于干爹分明是不信任,想要将自己的人提拔起来,取而代之。小周公公半弯着腰站在那里,心里却是焦急,只巴望着朝会尽快散了,好派人去给那颜送信。 那颜正靠在床上,春杏拿着小匙一口一口的喂着他吃药,听着小周公公派人过来,马上便坐直了身子:“快些让他进来!” 脚步声橐橐的传了过来,一个瘦小的内侍弯着腰走了进来,见了那颜便跪拜在地上,尖声说道:“那公公,不好了,出了大事。” 那颜听着他声音都有些发颤,再看了看他,这才发现是自己一个亲信,见他额头上满是汗珠子,赶紧叫他起来:“不着急,慢慢说便是,什么事情不好了,天榻下来还有咱家在前边替你们挡着呢。” 那小内侍擦了擦汗,将小周公公让他转告的话说了一遍,然后哭丧着脸道:“皇上这般做,是准备将公公扒拉到一旁了不是,大将军只管京师虎贲军五万,边关的事情也插不上手,虽说冯西王这头衔没被捋下来,可究竟只是个空衔,现儿连封地都没有划呢。至于太师一职,人人都只知道太师张延之,又有说会想到公公身上去不成?这分明就是将公公做了一枚弃子,公公都做了弃子,那我们又将何处容身?小周公公特地叫我出来给公公送信,请公公拿个主意。” 那颜听了咳嗽了一句,药汁都吐了些出来,染在红绫被面上,渗渗的一大块儿,春杏赶紧拿帕子给他擦了擦嘴,眼睛瞄着他那惨白的脸色,心里有一点点快意和欢喜,可终究还是不敢表露出来,只能默默的忍着,不住的替那颜打理。 “杏儿,你去外边屋子,别忙了,我和这孩子说说要紧事儿。”那颜抓住春杏的手,示意她停下,将她赶出了屋子,春杏看他那郑重的模样,心里知道大概那颜又要谋划重要的事情了,也不说多话,默默的退了出去,将房门给带上,那颜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满意的笑了下:“杏儿恁是细心。” 那小内侍凑了过来道:“那公公,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慌什么,他敢这样对咱家,咱家自然会让他有后悔的时候!你去十一皇子府,去和他如此说,若是他答应咱家的条件,咱家自然会说到做到,若是他没那个想法,咱家也只能另外找人了,你去问问他有没有这个胆子!”那颜伸出手来在那小内侍手心里边划了几个字,那小内侍频频点着头,弯着腰道:“公公好胆色,小的们都只能靠着公公才能有口饭吃呢。” 那颜阴恻恻一笑,有些乏力的将身子靠到了床上,挥了挥手道:“好孩子,你便去罢,记得要机灵些,十一皇子是个没有用的人,可你也得一切当心着,别让人给盯上了。” 那小内侍应了一句,弓着身子退到门边,拉开门的时候便见一抹浅绿色的影子在屋子拐角处晃了下,但转瞬便不见了影子,莫非自己眼花了不成?那小内侍擦了擦眼睛,还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即算是有人,那也是夫人。”小内侍拔足飞快的走开了,心里想着,这事就算是被夫人知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未必夫人还会去害那公公不成? 第94章 行刺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十一皇子府在御道街的最尽头,因为他搬出来比较晚,所以也没有什么好宅子可贡他挑选,也就只有街尾这幢了。太阳已经升得老高,照着那朱红色的大门,门上黄铜的梅花钉闪闪的发着光,门口隐隐可见一个人坐在那里,脑袋耷拉着,似乎是昨晚没有睡好,正在靠着门补眠。 小内侍跨步过去,拍了拍那门房的肩膀,门房唬得跳了起来,揉着眼睛望着小内侍道:“你找谁?” 自从十一皇子迁出宫来,也就最开始一个月热闹了一番,接下来便无人问津了,闲置着的小王爷,谁又会看在眼里,人家都是巴巴的往东平王南安王府上去了。南安王登基为新皇将于然椒房封了贵人以后,更没有人敢往十一皇子府这边走,生怕被新皇听到风声以为自己在撺掇十一皇子进宫闹事呢。 门房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小内侍,只觉得奇怪,这人看上去和寻常人有些不一样,还没等他想清楚不一样在哪里,那小内侍便开口道:“我是宫里来的,奉命找十一皇子。” 门房心里顿时了然,这不是宫里的内侍吗?他慌忙作揖,一迭声的叫门口的管事婆子将小内侍带了进去,看着那小内侍细瘦的身影,佝偻着背走在日头影子里边,门房楞了会神,喃喃道:“也不知道宫里人来找是好事还是坏事。” 赫连旸正在院子里边和自己的王妃绵福们坐了一桌,几个人猜拳喝酒正是快活,听说宫里来人了,吓得他赶紧吩咐将酒壶收了起来,国丧期间不得饮酒作乐,他可不能让宫里的人抓了把柄去。 小内侍跟着管事婆子走到院子里边时,只有赫连旸一个人坐在亭子里边,脸上还有点微微的泛红。还没到跟前,小内侍便闻到一阵刺鼻的酒味,心里想着这位十一皇子真是好雅兴,还没到正午时分便喝上酒了。 赫连旸见那小内侍有些面熟,似乎原来在哪个宫里见过,知道不是新皇手下的人,这才将一颗心放了下来,笑着问道:“公公今日来我府上有何贵干?” 小内侍望了一眼四周,见旁边没有别人,这才清了清嗓子道:“王爷,咱家是那公公派来的,是来讨王爷一个回信的。” 听他说到那颜,赫连旸心里一阵砰砰直跳,那颜现在权势滔天,他找自己有什么事情?他压低了声音问道:“不知道那公公想要我回答什么?” 小内侍见赫连旸有些感兴趣,这才慢慢直起腰道:“那公公要我问问王爷,想不想坐到龙椅上边,俾睨天下。” 赫连旸听到这话,猛然站了起来,紧张的看了一眼周围,伸出手抓住小内侍的衣领厉声喝道:“你究竟是谁派来的?竟敢在我面前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 那小内侍心中紧张,额头上汗珠子已经是冒了出来,只觉得自己穿的衣裳太厚实了些,全身热腾腾的只在冒汗。他定了定心神,看着赫连旸那闪烁不定的目光,轻轻笑了一笑:“都说王爷是个胆大的,今日见着也未必。” 赫连旸瞪着那小内侍片刻,这才松了手,疑惑的问:“你若真是那公公派来的,怎么会问我这样的话?谁不知道新皇是那公公一手扶持上去的,他又怎么会让你来说这些。” 小内侍呈上那颜交给他的信物,弯着腰低声道:“所谓狡兔尽,良弓藏,新皇继位便有心要将那公公撇到一旁,那公公心中自是不忿,因为慕着王爷文韬武略,又有一副仁心,绝不是新皇那种过河拆桥之人,所以有意想将王爷扶持上去,就是不知道王爷有没有这个心思。” 似乎没有一丝风,院子里的树枝都不再摇曳,赫连鋆站在那里,握着那颜送来的那块玉佩,怅然若失,这玉佩他是识得的,确实是那颜贴身所配之物,这人是那颜派来的无疑,可他又怎会平白无故的派人来和自己串通呢? 赫连旸失神的看着一院子的花花草草。皇位真是一个致命的诱惑,以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能坐上龙椅这事情。太子哥哥一直得父皇欢心,只是他身子不好,才三十二岁便过世了。太子哥哥过世以后他也曾想过谁会被接着立为储君,他本以为该是东平王,没想到父皇突然龙驭宾天,换成了南安王坐上了那个位置,还霸占了自己的母亲,想到此处,他便愤怒了起来,望了望那抬脸看着自己的小内侍,他点了点头道:“若是我有这心思,又如何?” 借了那颜的手报仇雪恨,为自己抹去耻辱,这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更何况自己还能登上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何乐而不为? “若是王爷有心,那便请做好这件事情,其余的事情便不用王爷管了,到时候等着群臣迎了王爷上朝罢。”小内侍弯腰从袖袋里摸出一张纸来:“这件事情,相信王爷能做好。” 赫连旸看了看那张纸,上边写着几句话,他仔细看过,将那纸搓成了一个团子揉在手心里,笑着点头道:“你让那公公放心,我绝计不是南安王那种人,若是我能承继大统,必然全力倚重那公公,绝不食言,若有食言,自然会有老天来收拾我。” 听到赫连旸发下毒誓,小内侍觉得也足见其诚心了,点头笑道:“我这便回去和那公公说,王爷只需静候佳音便是。” 日头照在小内侍那笑得谄媚的脸上,在他的鼻翼下投出了点点阴影,他弯着身子退出了亭子,慢慢的愈走愈远,赫连旸望着他那略微佝偻的背影,轻蔑的一笑:“这些阉人,走路都挺不直腰了,偏偏还妄想能操纵朝堂吗。” 夜色深深,两盏宫灯寂寞的悬挂在徵宫的门口,点点烛火甚是微弱,春 芳看了看被春风吹得不住的扭着身子的气死风灯,想了又想,踮着脚尖将那宫灯摘了下来,从上边揭开盖子,轻轻一吹,里边的烛火便灭了,大门口只余一片深深的黑暗。 她身边有个穿着斗篷的人,轻车熟路的往徵宫里边走了过去,走到大殿门口将斗篷揭开,露出了一张圆圆的脸,原来是保仪姑姑。 “得了什么消息?”慕昭仪的脸隐藏在昏暗的宫灯下边,眼睛似乎闭着,可又似乎睁着,看不清眼睛里边的神色。 “听春杏那边传来的消息,那颜可能要对新皇下手。”保仪姑姑小声说道:“今日他已经派人去十一皇子府了。” “这厮胆子愈发大了,是先帝那事让他吃了甜头,便想着一而三再而四了。”慕昭仪将支着头的手放了下来,婷婷的站了起来,影子被那宫灯拉得很长,细长得似乎能被风刮走一般:“我想着一时间他还不能找着下手的机会,该是在半月后故都盛乐皇陵祭祖时动手,只有那个时候,人多手杂,这才会有纰漏。” 保仪姑姑脸上有一丝不赞成的神色,低声说道:“娘娘,皇陵祭祖,多少禁卫军在场,再怎么得机会也没办法,还未到皇上面前早就被刺杀了。” 慕昭仪望着那昏暗的宫灯,抬起头来吁了一口气:“姑姑,越是人多,才会越没有戒备心,外边看着铁桶儿一般的防卫,只要有心,总能找出纰漏来。方才我算了算,从饮食里边下手不可能,皇上每次吃东西都会有人先尝,宫内行刺绝无可能,贺兰将军的防守实在严密,只能是在外出的时候找机会。你便看着罢,半个月后,他必然有行动。” 风卷着树叶刮了进来,宫灯摇晃了几下,但没有灭,依然有一线昏暗投在大殿上,忽明忽灭的光照着慕昭仪的脸,让她的轮廓突然分明突然又模糊不清,就像隐藏在夜幕里的蝴蝶,翅膀上的斑斓时隐时现。 “娘娘,那我们该怎么做?”保仪姑姑带着钦佩的神色望着慕昭仪,心里有说不出的担忧,现在这局势,越来越扑朔迷离了,随着新皇妃嫔不断增加,说不定哪一天这徵宫也得让出来了。 “怎么做?”慕昭仪轻轻哼了一下:“外边联合珲巴达,叫他关注那颜的一举一动,不用去干涉那颜做什么,反而要促使他成事,一旦成事,便赶紧派人回来送信;宫内我们联合贺兰静云,他虽说出身太尉府,可对太子却是忠心,听媛儿说南征之时他对皇孙殿下极为推崇,想来是会帮忙的,我们只要再联系几个朝廷重臣,如张延之和路昭,在那颜盛乐皇陵起事的时候便控制了太后娘娘,让她颁了太后令着令皇孙殿下登基,自然能不费一兵一卒便渔翁得利。” 现在新皇自己都还未行登基大礼,更没有立皇后,大虞后宫里边自然没有皇后令可言,宫里头便该尊着安沁太后了。太后娘娘是个糊涂的,她连那颜的话都能相信,更何况是朝廷那些肱骨大臣们的话呢,只要是张延之和路昭愿意站到皇孙殿下的阵线来,不愁她不会下这太后令。 “保仪姑姑,也就这些天好熬了,过了这些日子,咱们便又能抬着头走路了。”慕昭仪拉了拉自己身上暗灰色的衣裳:“这些衣裳,也该收到箱笼里边去了。” 保仪姑姑弯了弯腰道:“娘娘,奴婢明白。娘娘也别想得太多,今日早上我替娘娘梳头,眼见着鬓边都有一根白发了。” “我这年纪,自然不计较美貌了,我只想着能将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完,国仇家恨才去了一半呢,还有我兄长的孩子,也不知道在没有在这世间,无论如何总得在有生之年寻到他才是。”慕昭仪一边说着话,一边蹙着眉头,微风将她的衣袖吹拂了起来,扫在椅子扶手上边,发出猎猎的响声,似乎是那进军时的号角,吹得响亮无比。 第一百一十八章 新皇在继位后便筹划着去盛乐皇陵祭祖,因为只有祭拜过祖先才能行登基大典。盛乐本是大虞故都,因为地盘扩大,这才迁了新都,盛乐地处大草原上,每年开春都有不少野物出没,是猎人们的天然狩猎场,新皇以前每年都是要去盛乐春猎的,这才更是想借机去故都的大草原上游猎一回。 一切筹备好以后,新皇便带着一些近臣们往盛乐去了。盛乐的旧皇宫虽然说不及京城的排场大,但是容纳这些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到盛乐的第一个下午,依照旧例,那颜招来了一些表演歌舞的力士来演韶乐之舞。君臣分席坐好,一边用刀切着烤全羊,一边品尝着美酒,看着十六个武士持刀鱼贯而入,他们头上戴着奇怪的面具,似乎是代表了某种动物,一个个赤luo着上身,涂着各种颜色,腰间系着阔布,一条粗厚的裤子,露出下边一双光溜溜的小腿,可脚上却又套着短靴,这打扮真是奇特。 身边呜呜的号角响起,然后胡笳和琴声加入了进来,这十六名武士拿着刀子摆出阵型,不住的做出搏杀的各种动作来,或者送刀上前,或者后退,步伐都很有规律。整个方阵慢慢的移动着,有一排冲到了新皇的面前,将刀往前送了过去,守卫在两侧的羽林子见着情况不对,赶紧拔出佩刀冲上前挡住,怒喝了一声:“放肆!” 孰料新皇却哈哈大笑道:“不用这么紧张,朕曾随先帝来祭祖过,知道他们的刀子都是木头做的。” 那表演的几个人停住步子,将手里的刀子交给那几个羽林子,羽林子拿起刀子来摸了下,又拿着互相撞击了下,果然是木头做的,索性将那十六人的刀子都检查了一遍,发现全部是木做的,这才安下心来:“皇上所言不虚,果然全是木头做的。” 武士们继续进行着表演,音乐声慢慢的低了下来,突然羯鼓之声急促的响起,箜篌和琵琶混杂交错,一队披着各色头纱的胡姬涌到了大堂中央,她们不住的旋转着,脚上穿着的马靴蹬着地面踢踏作响,口里还唱着赞歌:“天神庇佑,大虞吾皇。与民同乐,万寿无疆。” 踏歌乃是大虞很受欢迎的一种歌舞,形势简单又有变化,歌词则可以随意而作,观众可以随着歌舞者的节拍击节做和声,也可以下场去同舞。新皇盯着那群胡姬,心里痒痒得很,其中有两个长得特别美艳,不住的朝他送着眼波,让他脚下都不由自主的跟着踏起了节奏。 “皇上,既然如此有兴致,何不下场同乐?”那颜俯□来在新皇耳边建议,正合了新皇的心意,于是他猛的站了起来道:“众位爱卿,下场同乐罢!” 才加入到踏歌的队伍里边,那两位美艳的胡姬便迎了过来,扭动着水蛇般的腰肢贴住他不放,新皇也大为开心,一手牵了一个踏歌起舞。尽情玩乐了一会,琵琶声和羯鼓声停了下来,胡笳和琴声又响起,胡姬们行礼退场,站在一旁的武士们又走到大堂中央。新皇两只手还牵着胡姬柔软的小手不肯放开,垂涎着脸道:“美人,来陪朕喝酒。” 两位胡姬也不回避,朝他火辣辣的看了一眼,依偎在他身边走到了座位后边,一左一右的坐了下来,不住的为他切肉斟酒。左边的胡姬拿了刀子切下一小块烤肉,恭敬的递到新皇面前,右边的则捧了一杯美酒,含情脉脉的看着他。新皇心里大乐,一只手搂了一个,对那拿肉的胡姬道:“送到朕嘴里来。” 左边的胡姬朝右边的那个瞥了一眼,似乎很得意的将肉送到了新皇嘴里,右边的胡姬嘟着嘴委屈的说道:“皇上,你也该喝奴婢这杯酒罢。”新皇搂紧了她些,就着她的手将那美酒一饮而尽。两名胡姬看着新皇,皆是笑靥如花在他身上不住的扭动,让新皇更欢喜了。 大堂上边,十六个武士依然在起劲的歌舞,忽前忽后,做出冲锋、劈杀、俯身的各种姿势,在场的羽林子们紧张的看着那些武士,虽然他们拿的是木刀,可保不定那靴子里边藏着匕首呢。 就在羽林子们的眼睛都紧张的看着那些表扬韶舞的武士们时,一声惨叫便是胡笳声也不能盖住,众人回头一看,新皇的嘴里插着一把刀子,嘴角汩汩的流出血来,喉咙那里也被割了一刀,鲜血如箭般射在了案几上边。 “大胆,竟敢谋杀皇上!”那颜指着那两名胡姬惊叫起来,站在身边的小周公公和一个内侍眼疾手快,拿起早就准备好的剑便砍了下去,那两名胡姬惨叫一声,顿时毙命。 大堂里顿时混乱起来,群臣们看着这变化一个个都呆在那里动弹不得,羽林子一拥而上,将已经倒在地上的新皇扶了起来,有两个则忙着去看那两个胡姬,可惜两人都是一剑穿胸,救无可救了。 “快将这些表演的都抓起来!”那颜在旁边喊着,羽林子这才忙手忙脚的去抓方才那些表演的武士和胡姬,没有人注意到有一个人早已在混乱的时候离开了大堂,迅速的奔到故都皇宫的侧面,解开拴在树上的缰绳,翻身上马,飞一般的朝京城方向奔了过去。 那些来表演踏歌的胡姬们一片混乱,抢天呼地,可没有人怜香惜玉,羽林子们粗暴的抓住了她们带了下去,不多时便报来审讯结果,那两个胡姬是出身于东平王府。那颜一脸悲恸的捶胸道:“难道是东平王家人派来刺杀皇上的不成?” 旁边的近臣们也是议论纷纷,大司马独孤源站出来道:“此事疑点甚多,断断乎不能这般轻易便下了定论,还是细细审查为是。” 那颜也不反对,只是用悲伤的声音道:“大司马既然都这么说了,便由大司马来审理这案件便是。”他望了望一脸悲愤的独孤源,心中暗自高兴,正是想要用事情拖住你,我才好赶紧回京城办事呢。 独孤源开始安排各项事宜,收拾新皇尸身,审理参加歌舞表演的人员,另外是负责旧皇宫的守护事宜,因为防着那颜,他没有让那颜插手任何一件事情,只是推说人手足够,太师年纪大了,便自去歇息罢。 那颜点头道:“既然独孤大人如此体贴我,那我也便只能领了大人一片好心了。” 独孤源也不看那颜那张阴柔的面孔,只是转身就往屋子里边走,事情多得很,他又心乱如麻,哪有心思来管那颜做什么。看着独孤源走了出去,那颜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容来:“那周,咱们收拾下,赶紧回京城去找太后娘娘,请她立十一皇子赫连旸为新帝。” 一匹快马飞奔着来到了皇宫门口,马上那人见到宫门侍卫,掏出腰牌晃了下:“我要见太昭仪娘娘,有要事通报。” 侍卫接过腰牌看了下,挥了挥手道:“你进去罢。” 那人翻身下马,将马拴在宫门不远的树上,大步跨进了后宫,轻车熟路的拐了几个弯便来到徵宫门口。站在大门口的春 芳看着那人远远的跑过来,不由一愣:“秦公公,你怎么过来了?” 来人是故太子赫连晟的贴身内侍秦书,自从太子死后,他便被分派去了别处,春 芳好久没见到秦书,今日见他大步往徵宫跑过来,自然有些吃惊。秦书跑到门口,用手捂着胸口,气都喘不过来:“我要要事见娘娘。” 见他那副模样,春 芳也知道有了不得了的大事发生了,哪里敢阻拦,便领着秦书走了进去,此时已经是酉时,正是宫灯初上的时候,慕昭仪正拿了一本书坐在软榻上看着,虽然是在看着书,可却总是盯着那一页,眼睛没有移动过半分。保仪姑姑在一旁看着,知道娘娘是在忧心盛乐那边的事情,也不敢开口说多话,只是默默的看着她,眼睛不住的往大殿外边看。 听着急促的脚步声在外边响起,慕昭仪将书放下,坐直了身子,就见一个内侍急忙奔了进来:“娘娘,果然不出您所料,新皇今日下午已经被那颜安排的人给刺杀了。” “好。”慕昭仪站了起来,脸上露出欢喜的神色来:“秦书,你现在速速出宫,先去皇孙府,让皇孙殿下即刻来我徵宫,不得延误,然后再去珲大司空家里,通知他将原来部署好的人派去城门守夜,今晚绝不能放那颜那狗贼进京城,另外叫珲大司空速来我徵宫议事。”慕昭仪沉吟了一声,又补上了几句:“秦公公,今晚还得劳烦你跑几个地方,除了珲大司空府上,你还得去找太师张延之和太保路昭,叫他们速速来我徵宫。” “是,老奴遵旨。”秦书重重的磕头领命,抹了一把眼睛:“老奴现在就去皇孙府。” “去罢。”慕昭仪朝他点了点头,秦书是忠心于故太子的,他一心想着要皇孙殿下继承赫连晟的皇储之位,今日总算是有了机会,如何不能赶紧利用起来? 秦书马不停蹄的跑到皇孙府,也没有说具体的事情,只是含含糊糊的说宫里太昭仪娘娘有了不得的大事要找他,慕媛听了脸色一变,赶紧催促着赫连睿动身,秦书见赫连睿和慕媛上了马车,这才放下心来,催马往珲大司空府上去了。 听了秦书的传话,珲巴达捻了捻胡须道:“我知道了,秦公公便放心罢,我的外曾孙可是黄曾孙,我是朝着哪边的,公公心里也该明白。” 秦书听了心中欢喜,弯腰叩谢道:“既然大司空已经知道了,我这便去太师府。” 珲巴达挥挥手道:“公公速速去罢。”转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珲大将军,珲巴达拍了拍他的肩膀:“御儿,你现在便带人去城门巡守,只许出,不许进!” “是!”珲大将军干脆利落的应了一声,同着秦书一起大步走了出去。珲巴达整了整衣裳也紧接着走了出来,吩咐下人准备马车往宫里过去。坐在马车上,听着那辘辘的声音碾过夜色的京城,珲大司空闭着眼睛在算计着,这次该要送哪位孙女去给皇孙殿下做贵人呢?阿兰还是阿辛,可得好好考察一番才行。 夜晚的京城起了一层薄薄的雾,带着些微微的红色,笼罩着整个京城,一种诡异的气氛慢慢的氤氲在空中。 第95章 推举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夜色如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将整个京城笼罩在一片黑暗里,街道上已经没有华灯初上时的繁华,只是一片死一般的沉寂。偶尔有巡城的军士拿着灯笼走过,那一点点火光,便如鬼火般漂浮在那里,如一双鬼眼瞪着这个世间。 徵宫的大殿里灯火通明,完全不似往日的昏暗,慕昭仪穿着深紫色的衣袍,容光熠熠的坐在中间主座上,旁边几把椅子上,左边坐着张延之和路昭,右边则是贺兰静云与珲巴达。慕昭仪看了看这几位大人,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来:“既然各位大人都赏了本宫薄面来到徵宫,也该知道本宫找各位大人有什么意思。” 张延之直起身来,似乎比素日要挺拔了几分,望着站在一侧的秦书道:“不知道秦公公说的这事是否属实?新皇真的被刺杀了不成?” “这事千真万确,咱家亲眼所见,一把刀子从皇上嘴中刺入,而另一把却是割破了他的喉咙。”秦书回忆起新皇倒地的那个模样,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新皇死得可真惨,我看着那两个胡姬身手矫健,绝非一般舞娘,否则以新皇的武功,如何抵挡不了两个女子?这定是早已安排好了的。” 珲巴达捻了捻胡须道:“这胡姬的来路甚是可疑,得好好审问一番才是。” “大司空,那两名女子已经当场便被人斩杀了。”秦书一脸的气愤:“这不分明有杀人灭口的嫌疑?为着回来报信,我就没留在那里看结果了。太昭仪,各位大人,现在速速拿个主意才是。” 赫连睿侍立在慕昭仪的身边,心中有几分激动,秦公公来皇上府通知他速速去徵宫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可现在听着几位大人们商议,心中也有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情,他们大概在想推举他做皇上了。 他望了望站在慕昭仪另一侧的慕媛,虽然她脸上没有露出异样的表情来,可他仍然能看到她的手放在慕昭仪的椅子背后,正在用力的抓着那椅背。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慕媛抬头朝他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了一个笑容来,明亮的眼睛里有着说不出来的千言万语。 等了这么久,终于盼到了这一天。赫连焘暴毙,南安王即位,这一切都让慕媛觉得颇受打击,事情发生得太快 ,局势脱离了她的想象,皇孙殿下果然便成了靠边站的皇孙殿下,那颜气焰滔天,家仇何时能报?没想到今晚却峰回路转,一线希望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他们议事,心中祈祷着赫连睿能被推举坐到那个位置上去。 “本来太子过世后,按着常理,该是皇孙殿下继为皇太孙,可却因为皇上暴毙,那颜那厮骗取了皇后令,将南安王推上了龙椅。现在他故技重施,看来又是准备扶持一个新皇做他的傀儡了。”路昭皱眉望了望对面的贺兰静云和珲巴达道:“二位大人,既然你们来了徵宫,想必咱们都是志同道合之人,你们有什么想法?” 贺兰静云看了看站在慕昭仪身后的赫连睿,微微一笑:“皇孙殿下即位,此乃天经地义之事,贺某和太师太保大人想法一致,只是现在该如何动手,还请太昭仪娘娘明示。” 慕昭仪轻轻一笑:“既然那颜可以求皇后令来立新皇,我们自然能求太后令。南安王都能继位称帝,想来朝堂上的官员对于皇孙继位亦不会有太多反对之声。” “那该抓紧时间去觐见太后,事不宜迟,现在便去罢。”张延之站了起来:“夜长梦多,咱们速速去太后寝宫,现在要劳烦贺兰大人多多注意皇宫防卫了。” 贺兰静云站起来一抱拳道:“太师太保请放心,贺某绝不会放那阉竖进宫!” “既然如此,你们便陪着皇孙殿下去钟秀宫罢,我便在徵宫等着你们的好消息了。”慕昭仪的一双凤目凛凛的扫了过去,目光清冽,看得大殿上的人皆觉得精神抖擞起来,几人带着赫连睿鱼贯而出。慕媛走到慕昭仪身边,慢慢的蹲下了身子,将脸贴在姑姑的一双滚烫的手上,带着几分激动的声音道:“姑姑,咱们慕家的冤仇很快就能得报了。” 慕昭仪缓缓的点了点头:“媛儿那颜狗贼这次再也跑不了了。” 晶莹的泪水流在了慕昭仪的手背上,慕媛哽咽着说:“可以贴皇榜找哥哥了,春杏也可以不要受苦受难了,大家的日子都会好起来了。” 眼前闪过多年前的那一幕,母亲的怒骂声,父亲的头颅,宛然就在耳边,在眼前,她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咬住了嘴唇,她感觉到了一种咸涩的味道,那是一种血腥的味道,父亲母亲的冤屈,终于有了用鲜血洗去的一日。 钟秀宫的大门被人用力的拍响,上夜的小内侍迷迷糊糊的擦着眼睛走到门边大声朝外边喊:“是谁呢?这么晚了还来拍门!” 任凭是谁,无端被打扰清梦,心里总是一股怨气,不由得这小内侍的声音有些愤怒。 孰料门外的人却比他气势更足,一股苍老的声音怒喝道:“既然是深夜来叨扰,自然是有要紧的事情,你还不速速开门,耽误了军国大事,你可担待得起?” 小内侍被来人的气势所震慑,不敢再说多话,乖乖的打开了门,擦亮眼睛一看,脚都有些发软,门外站着的有皇孙殿下、太师张延之、太保路昭和大司空珲巴达,个个都是有身份的人,小内侍赶紧挤出一丝笑容来:“太后娘娘已经安歇了,我这就去通传。” 安沁皇太后睡得很是安慰,自从先帝驾崩以后她便睡得格外安稳一些。以前虽然说自己不管大虞后宫的事宜,可有时候想想心里还是堵着一口气,现在当人已经不在了,她也没有了可以去想的对象,自然便睡得舒坦了。 睡得正香,外边传来小内侍的声音,说外边有皇孙殿下和几位重臣有要紧的事情要觐见她。安沁皇太后打了个呵欠,懒洋洋的道:“我都已经成了太后,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轮得到我说话,叫他们回去罢。” 那小内侍楞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禀,就听外边响起了橐橐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几位大人已经等不及自己走了过来,吓得脸上也变了颜色:“大人,这于理不合!” 珲巴达瞪了他一眼道:“现在这关头,还说什么于理不合,太后娘娘,局面混乱,微臣深夜闯宫也是迫不得已,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安沁皇太后听着外边珲巴达粗鲁的声音,又听清了那“局面混乱”几个字,不由得清醒了过来,赶紧吩咐珲巴达他们去大殿等着,又让上夜的宫女服侍自己穿上了衣裳走了出去。走到外边见着是几位重臣,也不由一愣:“太师大人,究竟出了何事?” 张延之踏上一步行礼道:“太后娘娘,新皇已经被弑了!”见安沁皇太后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知道这位太后娘娘还是不太理解汉字的意思,于是张延之将话说直白了:“新皇驾崩了,太后娘娘!” 安沁皇太后张开嘴巴站在那里道:“新皇……驾崩了?怎么可能?他身体不是很强壮的吗?今日不是去盛乐皇陵祭祖,如何就驾崩了?” “太后娘娘,新皇是被人所杀,据说是两个美貌的胡姬,这两人已经当场便被杀了。”张延之向太后解释,心里也是叹气,这位太后娘娘真是如外界所说是笨得很,脑子一点都不灵活,旁人听着新皇驾崩自然该想着弑君的事了,可她偏偏还是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 “凶手当场便被杀了?死得好,这便是报应。”安沁皇太后念了一句佛,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些:“那几位大人深夜来找我究竟有何事情呢?” 几位大人互相看了下,众人都有些无奈,这位安沁皇太后也太笨了些,路昭性子急,抢上一步道:“太后娘娘,这是有人故意杀人灭口,那主使者便是那颜。” 安沁皇太后吃惊的望着几位大臣,嗫嚅着说:“那颜?怎么会是他?他对先皇忠心耿耿,又大力扶持了新皇登基,不可能!众位爱卿不是听了谁的蛊惑,想给那公公安罪名罢?” “太后娘娘,您可否颁发过懿旨诛杀东平王?”张延之见太后娘娘这人愚笨,根本不相信那颜做下了这事情,心中无奈,只能用一些事情来提醒她了。 “哀家并没有说要诛杀东平王,只是听那颜说东平王谋逆,便叫他先将东平王拘捕,听候审讯,结果却说东平王因为拒捕而被格杀了。”太后娘娘震惊的望着几位大臣道:“莫非那颜是拿了哀家的懿旨,却用的是不同的说辞?” “正是。”张延之点了点头道:“东平王忠厚本分,在群臣里很得人心,太子死后,如先皇不立皇孙殿下为皇太孙,便会立他为太子,他又为何要去谋逆?再说东平王根本就没有怎么进过皇宫,何来与灵淑椒房串通一说?太后娘娘不觉得很奇怪吗?” 安沁皇太后张着嘴看着几位大臣,一副很无辜的表情,看得珲巴达心里一阵焦躁,他粗声粗气道:“太后娘娘,这废立大事,你也该和朝中大臣们商量才是,怎么能听一个阉竖的话便随意立了新君。” 张延之扯了扯珲巴达的衣袖,示意他不要说话,现在正是求着太后娘娘的时候,怎么能用这教训的口气说她呢。他朝安沁皇太后笑着点了点头道:“太后娘娘也不用着急,现在局势遽变,那颜企图杀了新皇再立一个傀儡,当务之急便是不能让他再次矫诏,太后娘娘该在那颜进宫前颁发太后令,指令新帝即位。” 此时的安沁皇太后哪有自己的想法,她惶惑的看了看站在面前的几个人道:“那公公是不会杀新皇的,这件事情定有蹊跷,但既然是新皇已亡,众位爱卿又求着立新帝,那该立谁呢?”她的目光落在了赫连睿身上,眼睛一亮,指着赫连睿说:“这不是皇孙吗?你叫……”她努力的回想着,可却记不起名字来,只知道他是太子赫连晟的儿子:“既然太子过世,本该是皇孙继位为皇太孙的,这次便直接继位为新帝罢。” 虽然安沁皇太后是胡乱指了一个,此时任凭是哪位皇子站在她面前,她也会指了他为新帝,可这话在张延之他们听来可真是无比美妙,没想到这我糊涂的安沁皇太后竟然就开窍了,都不用他们来举荐,便一眼看中了赫连睿。张延之和路昭心中一喜道:“太后娘娘目光如炬,皇孙殿下是最合适当的人选了。” 得了朝中重臣们的赞扬,安沁皇太后也心中得意,赶紧让张延之执笔写了一份太后令,在上边盖了自己的印章。众人看着那黄綾上边墨汁已干,一枚鲜红的印章印在上边,也是心中满意,向太后娘娘道:“太后娘娘,恐过会便有兵变,为了不惊吓到太后娘娘,还请太后娘娘避到自己的内室,臣等在外边守护太后娘娘的安全。” 听说可能还会有兵变,安沁皇太后吓得全身发抖,望向张延之的脸充满了感激:“太师大人,这里交给你啦,哀家先去内室躲避了。” 大殿里几人都点了点头:“恭送太后娘娘。” 外边的天空逐渐转成了鱼肚白,宫灯的烛火也慢慢的不那么分明起来。天,亮了。 第一百二十章 夜晚,一片漆黑,只有微微的星子照着宽阔的官道,泛出一点淡淡的白光。官道上行着一辆马车,那辘辘的声音碾压过青石路面,有着说不出的沧桑感。马车旁边伴着几匹高头大马,坐在上边的人都穿着暗青色的衣裳,这是宫里内侍们的服装。 “那周,到了何处?”马车里传来了一个疲惫的声音,一匹马上有人弯下腰去,非常恭敬的说了一句:“干爹,快到京城了,还有二十里。” 马车里那声音突然变得有些伤感:“才走这么会功夫,我怎么便觉得腰酸背痛了,真真是岁月不饶人,以前跟着先帝去皇陵祭祖,骑马随行都不觉得累,现在坐着马车都觉得累得慌,唉,那周,好孩子,干爹看来以后只能享你的福了。” 小周公公听了也只觉伤感,低声安慰道:“干爹,你还精神着呢,只是这两个月辛苦了些,捱过这段日子便好了。” 马车里边沉寂了下来,那颜没有再说话,只是举起了一双手放在自己面前看着,不少日子都没有修过指甲了,摸上去都有些刺手的感觉,现在看不太清楚是个什么形状,回京城把这事情办妥当了以后真该好好修剪下了。 京城的围墙隐隐就在了前边,小周公公心中大喜,催马就往前边奔去,来到城门之下,他尽力用尖细的声音道:“宫中特使,有急事要进城,劳烦上夜的军士开下城门。” 一连喊了好几遍,城墙上这才探出一个脑袋来,打着呵欠说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便在外边再等两个时辰罢,也就该到了开门的时候了。” 小周公公心中压着一股怒气,可还是客客气气道:“这位军士,我们真是有急事,请将门打开,事后必然有你的好处。” 那军士打着呵欠噗嗤笑出了声来:“这么晚了,我连你的脸孔都看不清楚,几句话便哄着我开城门,以为我脑子不开窍不成?你们还是到哪里歇一宿罢,明日再进城也不迟!”一边说着,一边将头缩了回去,任凭小周公公再喊再叫,他的脑袋就是不伸出来了。 那颜撩开马车帘子看了看黑黝黝的城墙,对小周公公道:“好孩子,你便不要再叫了,那些人真真是可恶,等明日我进城以后定要查清是谁在上夜,非将他整得家破人亡不可。我们先到附近找块平地歇息着罢。” 众人无奈,只能到了附近找了一块地方,捡了些枯枝柴禾,用随身带着的火折子点燃了,生了一堆火,靠着树干眯了两个时辰,终于见着那星星渐渐隐没在天空里,东方既白,晨曦已经初现了。 那颜一伙人赶早进了城,也不顾手脚冰凉,急急忙忙的便往皇宫赶了过去。那颜带着心腹们直奔了钟秀宫,心里想着各种说辞,安沁皇太后是个笨人,自己只要推说是东平王余孽刺杀了新皇,她也会深信不疑,自己再趁机提出要她颁发太后令,迎立十一皇子为新帝,想来她根本就不会拒绝,这样的皇太后,简直是为自己把持朝政而存在的,想到此处,那颜不免得意,先皇这个皇后可立得真好。 走到钟秀宫前,却见宫门紧闭,叩了几下门,里边有个小内侍开了门,见那颜带着人站在门口,弯腰道:“公公请在大殿门外稍等,太后娘娘还未起来,奴才这就去通传。” 那颜看了看晨光微曦,知道时辰还早,点了点头,领着心腹们走到大殿门口,却见里边走出了贺兰静云,伸手将他拦住:“太后寝宫,谁敢乱闯?” 那颜看了看双眼圆睁,威风凛凛的贺兰静云,心里有几分疑惑,天色还这么早,他怎么会在这里?莫非事情败露了?转念一想,贺兰静云昨日并没有跟去盛乐皇陵,不可能知道这事情,于是大声朝他叱喝道:“大胆,你又为何这么早在太后寝殿?我是有要事向太后娘娘呈报,你竟敢阻拦于我?” 说到此处,他身后的几个内侍都纷纷将手按在腰际,摸到了腰刀的刀鞘,一副虎视眈眈的模样,似乎等着那颜的一句话,他们便要上前将贺兰静云拿下。 贺兰静云看了眼前一群跳梁小丑冷冷一笑:“你还能有什么要事呈报?”他将手中的宝剑高高举起道:“太后有令,她凤体违和,任何人不得进钟秀宫遭扰于她,那公公,你还是速速退散罢。” 那颜见贺兰静云举起了宝剑,心里也是一惊,毕竟贺兰静云现在管着宫中的防卫,和他来硬的也不是个办法,于是缓和了声音道:“贺兰大人,我真是有急事向太后娘娘禀报,还望放行为感。” 谁知贺兰静云却不吃他那一套,只是一招手,四个羽林子便从里边走了出来,拦在了那颜的前边:“谁敢硬闯,杀无赦!” 见着贺兰静云早已有了准备,那颜心里一惊,出了一身冷汗,莫非这事情已经败露了不成?但没有见到太后,他怎么能轻易放弃?于是扯着嗓子喊道:“太后娘娘,老奴有重要事情禀报,还请太后娘娘见见老奴!” 大殿的门打开了,安沁皇太后由芒西姑姑搀扶着走了出来,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那颜,疑惑的眨了眨眼睛道:“那公公,你是来说新帝驾崩之事否?” 那颜心中暗自叫了一声“糟糕”,看起来这事情已经泄密了,也不知道谁抢在自己前边回了京城告诉了太后娘娘,再望了望旁边的贺兰静云,他心中一阵疑惑,这贺兰静云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在太后娘娘的钟秀宫,难道纳西大臣们已经有准备不成? 他强作镇定向安沁皇太后行了一礼道:“没想到太后娘娘也得了消息,老奴正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现在新皇被东平王余孽所杀,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太后娘娘定个承继大统的皇子罢。” 安沁皇太后一听果然是不出太师他们所料,那颜又是回来请太后令立新君了,她这才彻底相信了张延之他们的说辞,可心里还想听听那颜的想法,于是和颜悦色的问那颜:“那公公认为谁最适合继任呢?” 天色越发明亮了起来,照着安沁皇太后的脸,不喜不悲,看不出什么表情来,似乎一切与她无关一般,那颜握紧了拳头,心中擂鼓一般,开口将自己早已考虑好的话说了出来:“老奴觉得十一皇子可担此重任。” 果然早就有准备了,安沁皇太后心中有了一点动摇,好似太师他们说得不假,看起来那颜是早有扶持的人选了。她心里一阵哀伤,望着那颜点点头道:“公公辛苦了,为大虞可操尽了心,只是这事情重大,需得和群臣们商议了才是。” 那颜心中一怔,没想到这次安沁皇太后竟然不似上次由他牵着鼻子走了,本来想还在旁边劝两句,这时就听见上朝的钟鼓响了起来,安沁皇太后对贺兰静云道:“贺兰将军,你传我口谕,百官即刻上朝议事!” 贺兰静云应声而去,从钟秀宫外走进了十多个羽林子和一抬软轿:“请太后娘娘上朝议事。” 那颜眼巴巴的看着安沁皇太后被扶上了软轿,大队的侍卫护送着一路朝大殿走了过去,他此时也没了主意,只能呆呆的看着前方,心里头升起一种绝望来,看起来事情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控制。 小周公公凑了过来问道:“干爹,我们该如何办?” 那颜皱了皱眉头,手里捻着腰刀上的穗子,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是实在推举不上十一皇子,我们也只能奉承着新皇了,只是不知道谁会被立为新皇。”他的眼前闪现过赫连睿的影子,心中大为懊悔,没有在趁乱时将他除去,现在赫连睿该是皇位继承人里边最有资格的了。 小周公公苦着一张脸跟在那颜身后向朝堂走了过去,两人刚刚出了侧门,脸色便是一变,因为贪墨看到安沁皇太后坐在龙椅上边,而身侧立着赫连睿,看起来这分明是已经做好准备了。那颜心中懊悔,昨日实在太大意了些,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 朝堂上的群臣们也觉得惊讶,这情景和两个月前何其相似!只不过那时候坐在上边的中年妇人还冠着皇后的头衔,此时她却已经升级成了皇太后。大家心中奇怪,不由得纷纷议论了起来:“为何皇太后今日会坐在龙椅上,莫非……” 见群臣都已经到了,安沁皇太后轻轻咳嗽了下,这才宣布:“新皇昨日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所以哀家今日特地来行太后令,张延之大人,便由你来宣读太后令罢。” 张延之从百官的行列里边走了出来,从袖袋里取出一幅黄綾,大声的宣读了起来:“天命神佑大虞皇太后令曰:国之不幸,南安王代监国事不足两月,昨夜已薨,皇孙赫连睿乃故太子之子,曾随先帝征战南汉,文武兼备,德高望重,尤为先帝看重,今便着其继位为新君,行皇帝事,另择吉日正式登基,特颁此令。” 这道诏书与两月前的诏书写得非常相似,只略微改动了几处,但听在群臣耳朵里边,却只觉得比上回要中听得多,赫连睿的才干不少大臣在随驾南征时见识过,都觉得他是新君的合适人选,再说他本来便该继承太子的皇储之位,这也只是水到渠成,所以听着这道太后令,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都立即跪了下来山呼万岁。 安沁皇太后见这次进展得很顺利,心中也欢喜,将赫连睿拉到龙椅上边坐好,慈眉善目的对他说道:“好孙儿,你便好好的做皇上罢!” 赫连睿赶紧朝安沁皇太后跪拜下来,声音诚恳的说:“孙儿定不负皇祖母的重望,定会尽力使大虞国泰民安。” 安沁皇太后见赫连睿态度恭谨,也十分满意,又随口说了几句吉祥话儿,这才扶了芒西姑姑的手,步子稳稳的走向侧门,经过那颜身边时,安沁皇太后看着一脸惆怅神色的那颜,觉得很有些歉意,想了想,最后才说出了一句话来:“那公公,太师他们都说皇孙殿下好,现在大臣们都不反对,我们就不用再选别人了。” 那颜看着安沁皇太后略微肥胖的身子扭着往后宫去了,气得咬了咬牙:“这般蠢笨,偏偏她还有那福气做到皇太后!” 第96章 继位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清晨的皇孙府里一片宁静,一种花香和青草的香味混合在一起在空中流转,闻着那味道都觉得心中舒服。花厅前边的杏花已经开花了,粉白的花朵不住的在枝头招摇,又随着微风轻轻的飘落下来。 魏良娣坐在花厅里边。端着茶盅喝了一口,望了望恭恭敬敬坐在下边的纳西阿奴,心中有说不出的惆怅。现在睿儿就只有纳西阿奴一个绵福了,可他却始终不愿意去亲近她,他心里头怎么就只有那一个慕媛呢,也不知道这是前世造了什么孽。一想到造孽,魏良娣便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她想到了珲阿若那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怎么样也不肯合上。 “娘娘,皇孙殿下不在院子里边,慕中才人也不在。”正在想着,蓝慧走进了花厅,低头向魏良娣回报。今日赫连睿早上没有过来向魏良娣请安,魏良娣等了一会也不见来,心中有些疑惑,便吩咐蓝慧去看看他那边是什么情况。 “什么?不在院子里?”魏良娣猛然站了起来:“那他去了哪里?” 昨晚秦书来皇孙府时魏良娣已经睡下了,秦书也没敢来打扰太子妃和魏良娣,由门口管带路的直接带着去了赫连睿院子,所以魏良娣自然不知道,现在听着儿子竟然莫名其妙的就不见了踪影,不由得有些恐慌:“快去找找!” 蓝慧应了一声退了出去,这时身后伸出了一双手来,按在魏良娣的肩膀上,轻轻的揉捏了起来,细声细语也随之响起:“良娣娘娘,你便安心罢,皇孙殿下这么大的人了,定然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纳西阿奴抬头看了一眼那说话的李嫣,心中一阵腻味,这李嫣真是得良娣娘娘宠爱,分明是个丫鬟,现在却像了半个主子,为了将她指了给赫连睿做绵福,魏良娣竟然还利用自己母亲的身份压着皇孙殿下,只可惜人家一片心思都在慕媛身上,否则要是让这个宫女出身的丫鬟做了绵福,还被赫连睿宠幸了,那不知道自己会被多少人笑掉了大牙。 蓝慧出了好一会都不见回来,魏良娣有些坐立不安,一想到说皇孙殿下和慕中才人都不在府中,心里突然有了个想法,是不是他们二人私奔了去?想到此处,她立刻觉得自己一身都被汗湿透了,椅子上有一排排小针般扎着她。 “娘娘。”蓝慧的声音在花厅外边响起,旋即,她的身影便跌跌撞撞的奔了进来:“奴婢到处都找过了,不见皇孙殿下和慕中才人。” 花厅里的几个女人都望向蓝慧,就见她一头的汗珠子,脸色有些发白,看起来确实是跑了不少地方。魏良娣站起了身子,有些摇摇晃晃:“睿儿,难道和慕媛……”说到此处,她不敢再往下说,一张脸变得煞白。 大家此时都有了和魏良娣相同的想法,彼此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正在疑惑的时候,就听着外边一阵脚步声纷至沓来,魏良娣心里一阵慌张,赶紧扶了李嫣的手快步走了出去,这时便见一个老内侍身后跟了几个小内侍由管事婆子领着望这边过来了,一看到魏良娣,脸上便堆出了一脸笑容来:“老奴见过良娣娘娘。” 魏良娣见着那内侍,识得他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得力主管太监于清,心中一阵疑惑,为何他今日来了皇孙府,莫非睿儿不见了踪影便和这事情有干系不成? 那老内侍拿出了一卷黄綾,笑眯眯的望着魏良娣道:“还请太子妃娘娘请出来罢,咱家也好宣读太皇太后娘娘懿旨。” 魏良娣心里闪过一阵狂喜,这内侍说的是太皇太后懿旨,那也就是说……睿儿真的做了皇上?她的心在喉咙那里砰砰直跳,都快跳了出来,空气里杏花的甜香似乎更香了些。原本没有想到睿儿还会有做皇上的机会,却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魏良娣眼眶热了热,差点就要落下泪来。 先前在东宫时,自己一心巴望着睿儿要承继着他父亲被立为皇储,可后来夫君英年早逝,而皇上却始终迟迟不立皇储,一朝驾崩,却轮到了南安王坐上了龙椅,自己根本就没想到睿儿还会有再做皇上的这一日。可是没想到坐在家中,喜从天降,不声不响的睿儿便做了皇上,魏良娣的脸上露出了快活的笑容。 脚步声从一旁响起,转头一看,太子妃已经扶着丫鬟的手走了过来,那位老内侍命人点起香炉,拿着太皇太后的懿旨宣读了一遍,然后笑容可掬的望向太子妃和魏良娣道:“请两位太后娘娘稍微收拾下,宫里即刻便派马车来接两位太后娘娘入宫。” 太子妃和魏良娣都笑着应承了下来,请老内侍到花厅里奉茶,各人回自己内室去重新梳洗。走到分路的地方,魏良娣只觉得一道目光向自己飘了过来,她抬头往那边看了一看,便见太子妃那眼光落在自己身上,有一丝丝怜悯。 此时的魏良娣才忽然想起了大虞后宫的规矩来。 方才实在是太惊喜太意外了,根本没往这方面想,可现在头脑冷静下来这才想起了那条宫规,魏良娣停住了脚步,怔怔的站在那里,看着太子妃由丫鬟们扶着,轻快的走远了去,不多时便消失在花团锦簇的园子里边。 自己的死期快到了,魏良娣呆呆的在镜子前边坐了下来,任由李嫣给她解散了头发,一头青丝披在了两肩,似乎还看不到白发,她便要离开人世了。镜子里的自己皮肤还算细嫩,眉目依旧温婉,可是,或许过几日便再也不能在镜子里边看到自己了。 一双白嫩的手在轻巧的替自己挽着头发,魏良娣望了望镜子,身后的李嫣有一张小小的圆盘子脸,脸上有着甜甜的笑容。二十多年大虞后宫没有赐死过太后了,她也许还不知道这规矩,正在替自己高兴罢。魏良娣收拾了心神,脸上没有半分不高兴的神色,无论如何自己得为睿儿着想,不能让他为难。 最初生下他的时候,自己便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了,只要睿儿能坐在那龙椅上,她便是在九泉下也会含笑。再说只要睿儿做了皇上,自己封了太后便能名正言顺的与赫连晟合葬,就连太子妃也只能葬到侧面。魏良娣两只手紧紧的交握在一处,自己要叮嘱睿儿,千万要将太子妃那陵墓修得远些,不要在死后还来打扰到自己和赫连晟。 宫车过来了,太子妃和魏良娣由宫女们扶着慢慢朝大门走过去,这是第一次魏良娣和太子妃并肩而行,她忽略了太子妃脸上那种奇怪的神色,昂着头一步踏出了皇孙府的大门,一眼看到了外边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都在指着宫里来的车子议论纷纷,魏良娣心中一阵说不出的傲慢,端着一张脸由李嫣扶着上了那辆豪华的宫车。 马车辘辘的声音被旁边的人声鼎沸所淹没,魏良娣端坐在车里,目不斜视,眼睛看着正前方,马车的窗纱透进来一缕阳光,打在她脸上,显得特别的白。跪坐在她身旁的李嫣不知道为何魏良娣突然之间就变得不苟言笑起来,疑惑的看了看魏良娣的脸,却找不出原因来。 马车将魏良娣和太子妃又送到了东宫,这东宫里边因为南安王一直住着,倒也干净整洁,只是将他的用具挪了出去便是。大虞后宫里边又好一阵忙碌,因为南安王封了不少椒房贵人,占了不少宫殿,现在都得让出来。他还未正式登基便驾崩了,年号未选定,皇后也没有立,他那些妃嫔自然也不会被称为太贵人、太椒房了,即刻被赶着从宫里迁了出来,统一往长喜宫那边住了过去。 因为南安王这两个月宠幸的妃嫔委实有点多,所以长喜宫根本就没办法容纳下这么多人,只能将宫女住的地方都腾了出来,甚至就是连大殿都被隔成几间小房子,被南安王宠幸过的宫女们被塞到角落里边住了下来。于然贵人和郁祥贵人又一次回到了长喜宫,只是这次便没有好房间等着她们了,她们俩被分配到最里边靠墙的两间屋子,贴身宫女都没自己房间,只能和她们挤在一处。 于然贵人和郁祥贵人先侍奉了先帝,又接着侍奉了南安王,这已经成了宫中谈论的话柄,当时南安王在位时没有人敢说,现在南安王已经不在了,新皇继位了,宫中人多嘴杂,免不了会有些指指点点,两位贵人刚刚搬进长喜宫的时候,大家都是侧目而视,见她们进了屋子,便在外边说着闲话,也不怕她们两人听了心里不舒服,只管着自己嘴巴上过过瘾,仿佛说了别人,自己心里便舒畅了一些。 傍晚时分,于然贵人和郁祥贵人等着贴身宫女将晚膳送过来,可好半日都不见回来,两人肚子有些饿了,于是携手走去了长喜宫的厨房,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孰料还未走到那一边,半路上便碰着以前赫连焘的几个椒房。当年她们两人得宠,没少踩着这些椒房,现在见着两人,那几位太椒房不由得便冷嘲热讽起来:“哟,我们是该叫于然太椒房还是于然贵人?现在该要比我们小了一个辈分罢?” 于然贵人性子暴烈,是个最受不得委屈的,可听着那人的话,却也半日找不出可以回嘴的话来。那几人见于然椒房脸色尴尬,不由得更是得意,几人一唱一和的将于然贵人和郁祥贵人讥讽了一顿,无外乎说的是服侍了老子又去侍奉儿子,也只有不要脸的人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与禽兽无异。 于然贵人和郁祥贵人开始只是不出声,最后两人听着那些话越发的不像话了,心里不甚恼怒,便冲了上去与那几人揪打起来。于然贵人和郁祥贵人都出身柔然族,本身就彪悍,再说年龄又比那几个小些,不多时便占了上风,其中有个说话特别难听的,被两人合力推倒在一旁,撞到了假山石头上边,眼见着额头便破了一个洞,鲜血汩汩的从哪里流了出来。 “不好了,死人啦!金太椒房被打死了!”旁边几个太椒房们都惊叫了起来,长喜宫里顿时一片混乱。于然贵人和郁祥贵人两人站在一旁,见着宫人们忙手忙脚的将金太椒房抬走,都白了一张脸,好半日不敢出声。 第一百二十二章 金太椒房没等到太医赶过来便已经落气了,等太后娘娘的人去寻两个罪魁祸首时,却发现于然贵人和郁祥贵人两人已经上吊身亡了。 新皇刚立的头一天,长喜宫里顷刻间死了三个人,这件事情让不少人都在议论纷纷,都在说那是先帝和南安王鬼魂在作祟,是因为他们都喜欢于然贵人和郁祥贵人,所以便借着金太椒房的事把她们带走了。 赫连睿忙了整整一日,都没有歇下一口气,他在张延之的陪同下去了各部转了转,清查了一下大虞的国库底子,发现因为征战和挥霍浪费,国库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富足,不由得心里有些发愁。张延之在旁边看着赫连睿的神色,心里微微一喜,看起来自己这个弟子还是个务实的,登基第一日便想着来清歌老底,哪像那南安王,就只知道享乐。 他没有想到这主意却是慕媛给赫连睿出的。今日上朝之前,慕媛便叮嘱了赫连睿:“殿下,治国安邦可不是一句空话,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殿下只有摸清了咱们大虞现在有多少家底,才能大刀阔斧的施政。” 赫连睿听着慕媛说的话很是有道理,笑着对她点点头:“媛儿,你便到宫里安心等我回来罢,我会将咱们大虞的家底摆给你看看的。” 没料到在外边忙了一天回到宫里来,却得了这样一个消息,虽然赫连睿今日继位,心中正是欢喜,可听到宫里死了三个人,也很是不舒服,望了望屋子里边,也没见到慕媛,更是有些不舒服,薛清见他那模样,知道皇上是想找慕中才人了,赶紧一溜烟跑了出去找慕媛。 慕媛此时正跟着秦书公公处理长喜宫的事情,秦书是赫连晟的贴身内侍,两位太后娘娘对他极为信任,给了他内务总管之职,所以这事情便轮到他来做了。听说赫连睿回宫,心里不痛快,慕媛只能放下手中的事情,向秦书公公交代了一声,这才跟着薛清回了长乐宫。 长乐宫的灯全部点亮了,一片喜庆的气息,慕媛跟着薛清走进院子,心里边有一丝丝欢喜,赫连睿终于如愿以偿当了皇上,这是她盼望已久的事情,现在看着长乐宫里的一草一木都是那般摇曳生姿。 一只脚踩踏入赫连睿的内室,慕媛便被一双手抱住了,她落入了一个宽阔的胸膛里边,赫连睿的嘴唇贴在了她的耳边,而薛清早就识趣的退到了屋子外边,抬头望了望天上的一轮明月,心里想着今晚可真是花好月圆的好时辰。 慕媛只觉得自己被一种说不出的温情脉脉包围住了,她能感觉到赫连睿急促的呼吸,能感受到他的手越抱越紧,灼热的贴着她的身子。“媛儿,媛儿。”他喊着她的名字,声音都有些发抖:“媛儿,我感觉好像是在做梦。” 就像从心底开出了花来一般,慕媛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枝极美妙的花树,似乎上边有着闪闪的颜色,亮着她的眼睛,所谓心花怒放,莫过于此罢?她伸出手来抓住赫连睿的手,轻轻答应着:“赫连睿,我在这里。” 赫连睿听到她的低语,似乎得到了一个邀约般,他低下头去,嘴巴蹭过慕媛的额头,然后慢慢的滑动,直到接触到她柔软的嘴唇。他轻轻的将自己的嘴唇覆了上去,慢慢的将舌头探进了她的樱唇,里边似乎有着甘美的泉水般,他只觉得自己突然之间很渴很渴,好像要吮吸着什么才能让自己没有口渴的感觉,于是他疯狂的在她的口里汲取着蜜汁,一口口的吞了下去,似乎那是人间最甜的甘露。 慕媛被赫连睿这般疯狂的亲 wen弄得也是意乱情迷,一双脚儿似乎软到没有了骨头,只能伸出手抱住赫连睿的脖子,将自己挂在了他的身上,一边享受着他深情的qin吻,一边气喘吁吁道:“赫连睿,你别欺负我。” “媛儿,我怎么会欺负你,你疼爱你还来不及呢。”赫连睿一边含含糊糊的回答,一边更是啧啧有声,舌头灵活得如一条小蛇般,带着炙热的气息在慕媛的唇间搅 动,让她几乎忘记了一切,只能踮着脚尖将唇送上去了些,不住的用舌头回应着他。 “媛儿,今晚便是我们的新婚之夜。”赫连睿哑声说道,看着她娇媚的脸,心底好一阵发痒:“明日我便宣布你做我的皇后。” 慕媛低下头,脸上涌现出一阵潮红,正准备说什么,就听外边一阵惊天动地的大哭声:“我要去找阿娘,我要阿娘!” 这是赫连鋆的声音,慕媛只觉自己头脑突然冷静了下来,将赫连睿推开了些:“我差点都忘记了,今日事情太多,都还没给鋆儿说故事呢。” 屋子外边薛清尴尬的声音响起:“殿下,慕中才人正和皇上有要事商议,你这时可不能去打搅他们,还是明日来找慕中才人罢。” 赫连鋆的哭声更响亮了,似乎哭了个上气不接下气:“阿娘每天都要和我说故事的,今日我等了她一日都不见她来,我要阿娘,我要阿娘给我说故事!” 慕媛歉意的看了赫连睿一眼,将身子从赫连睿的怀抱里边挣开,迅速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赫连睿,我先去哄了他再回来。” 瞧着慕媛已经做了决定,赫连睿虽然有些失望,可却还是没有阻拦她:“你先去,我等你回来。” 慕媛朝赫连睿歉意的一笑,整了整衣裳,这才迈步走了出去,很快就听到她轻柔的声音哄得赫连鋆没了眼泪,只是欢喜的在说:“阿娘,鋆儿不喜欢那个新院子,鋆儿能不能今晚搬来和阿娘一起睡?” 赫连睿听了心中恼怒,他这个儿子是特地来破坏老子的好事不成?正准备大步出去训斥他几句,好让吴姑姑抱着他早些回自己宫里去歇息,却听到慕媛细声细语的在劝他:“鋆儿只有半年就要六岁啦,都快要去演武场学骑马射箭了,怎么还能害怕一个新的地方呢?鋆儿乖,快些回去歇息好不好?你看看,月亮都快要到中天了,再不歇息,明日早晨就不能按时起来和皇祖母请安了。” 赫连睿心中大乐,没想到媛儿还真会忽悠人,就听赫连鋆抽抽搭搭的回答:“那阿娘送鋆儿回去,给鋆儿说了故事鋆儿就歇息好不好?” “好,阿娘送你过去。”就听着到外边有慕媛柔声回答,赫连鋆欢呼雀跃,吴姑姑在旁边嘀嘀咕咕,还有薛清的叹气声,赫连睿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大步踏出了内室的门,看着那几个身影渐渐的远去,不由得重重的一拳擂在门槛上,将薛清吓了一大跳。回头见赫连睿面色不虞,只能小声开口劝道:“皇上,也不急在这一会,您先去歇息罢,中才人该很快便回来了。” 赫连睿好一阵郁闷,什么叫不急在这一会,他分明已经很急了,也能感觉到媛儿也有些情动,没想到却被自己儿子给搅黄了,这小子是珲阿若留在这里报复他的不成? 走回内室,只觉得一切索然无味,拿了一本书出来翻了几页,可是却看不进一个字,眼前全是慕媛一张脸在不住的晃动,抬头看了看沙漏,仿佛那里边都没有流出沙子来一般,时辰仿佛一直定格在那里。他站起来又坐下去,一颗心仿佛没有个地方能安放一般,扯着脖子往外边瞧了几眼,可始终没有见到那个人回来。 “皇上,东宫太后娘娘有事请皇上过去。”正心神不宁,外边传来了薛清的声音,赫连睿心中一惊,母后有什么事情,这么夜深时分还来找自己呢?顾不上再想慕媛,他穿上了外袍,带着薛清大步往东宫走了过去。 魏良娣依然住在东宫原来自己的内室,因为这是赫连睿登基的第一日,一切都还没有来得及安排,她便和太子妃分别在自己原来的内室住了下来。吃过晚饭,由李嫣扶着在院子里转了转,看着东宫依旧花木扶疏,魏良娣心中无比悲凉,这般良辰美景,自己已经没有多少辰光来看了。李嫣感觉到魏良娣情绪低落,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皇孙殿下登基,良娣娘娘成了太后娘娘,理应高兴才是,为何太后娘娘却一直闷闷不乐呢? 她也不敢说多话,只是拣着几句玩笑话儿说了,见魏良娣也没有似素日那般兴致高,识趣的闭了嘴。主仆两人沉默的在园子里边转了一圈,这时便见几个内侍走了过来,为首的那个是于清,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边有一把酒壶和一个酒杯。魏良娣见到那个酒壶,便浑身发抖了起来,李嫣感觉到她全身发颤,有些奇怪,看了看那些内侍,也不知道他们来东宫做什么事情,有些迷茫。 “魏太后接太皇太后令!”于清声音尖细面无表情,魏良娣跪倒在地,夜风将她的衣裳吹得飞扬了起来,兜头兜脑的罩住了她的面门,李嫣赶紧爬了过来将她的衣裳放了下来。 “天命神佑大虞太皇太后令曰:皇孙睿已登帝位,着即依大虞故事,睿之生母魏太后赐自尽,此令。” 魏良娣磕头叩谢,站了起来朝于清道:“于公公,我想和睿儿再见上最后一面,可否通融片刻?” 于清望了望魏良娣,心中也是惋惜,这位魏太后在东宫时便是出了名的好心人,肚子争气生了个好儿子,可子贵母死这是大虞旧例,没办法违背,魏太后也只能牺牲自己来成全儿子了,若是她不死,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拿这话做伐呢。可他于清也不是不通人情的,魏太后这么一个小小的请求,自然要答应,于是他躬身微笑道:“自然可以,请太后娘娘派人去请皇上罢。” 第97章 薨逝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东宫的树木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月光将树木的影子投在地上,不住的摇摆,仿佛是鬼怪在乱舞一般,李嫣跌跌撞撞的走在东宫的小径上,心中一片恐慌。 太后娘娘要被赐死了,那自己怎么办?这么多年对着太后娘娘一心一意,只希望她能将自己送到皇上的身边,实现自己梦寐以求的事情。虽然之前太后娘娘也试过几次,可都被皇上拒绝了。若是太后被赐死了,那自己还能去依靠谁?回头望了望跟在后边脚步匆匆的赫连睿,李嫣心里一阵绝望,汗珠子都滴了下来。 跑进卧室,见魏良娣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李嫣不禁悲从心中来,不由得大声哭了起来,魏良娣见李嫣一头的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发道:“李嫣,你不要哭,谁都会要离开这个世间的,你要替哀家好好照顾好我的睿儿。” 李嫣张开嘴愣愣的看着魏良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太后娘娘这是在交代遗言了罢?她竟然还记着自己这事情呐,李嫣心中有一丝丝惭愧,顿时哭得更厉害了,身子伏倒在地面上,不敢再看魏良娣,只是不住的抽泣着。 赫连睿呆呆的站在门边,看着内室里的一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魏良娣朝他招了招手道:“睿儿,你过来,母亲有些话要和你说。” 赫连睿挪着步子走了进去立在魏良娣面前,俯身看了看母亲,见她神色镇静,但眼中却似乎没有光彩,只是呆呆的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心中有一种不妙的感觉,他跪倒在地,握住魏良娣的手道:“母亲,这么晚找儿子来究竟有什么事情?” “睿儿,母亲今日便要和你绝别了。”魏良娣脸上淡淡一笑,望向赫连睿的眼神充满了温柔:“母亲有几句话要交代你。” 似乎有“哄”的一声,赫连睿只觉得自己脑子要被炸开一般,他突然记起了大虞的规矩,子贵母死,因为自己当了皇上,所以母亲就要为他去死了。他抓住了魏良娣的手,悲苦的喊道:“不,母亲,你不能走,儿子这就去找太皇太后,请她收回懿旨。” 跟着张延之修习的时候也曾经看过大虞后宫的规矩,当见着子贵母死这一条时,他那时候有些不相信,还问过张延之这事情:“为何儿子做了皇上,母亲便要被赐死?”张延之和他解释说是仿效汉武帝赐死钩弋夫人旧事,怕太后和外戚专权把持朝纲。当时赫连睿只是很天真的想着,母亲温婉柔和,魏国公府又没有太大势力,等他当皇上的时候向群臣好好解释下,废除了这一条便是,没想到这事情却来得这么快,快到他措手不及。 魏良娣用力拖住了站了起来的赫连睿,厉声喊道:“睿儿,你回来!不要去打扰太皇太后。” 听到魏良娣声音凄厉,赫连睿怔住了,站在那里回过头来,只看到魏良娣脸上有着坚强的神色,他慢慢顺着她严厉的目光跪了下来,哽咽着说道:“儿子不想和母亲分开,请母亲允许儿子去找太皇太后。” “睿儿,这是大虞旧制,你去找太皇太后她也不会答应,况且大虞朝野上下都在看着,若是母亲不死,那你又以何来治理天下?人人皆会说你是个随自己心意改变旧制的昏君,更有那别有用心的人或者会拿这事情大做文章,到时候后果便不堪设想。母亲已经想好了,只要我的睿儿能坐稳这龙椅,赐死也算不了什么,更何况我能和你父亲见面了,母亲心里想着也是欢喜。”魏良娣缓缓的说着,宫灯照着她的脸,轮廓格外柔和起来。 赫连睿喉间滚动,痛苦的呜咽了一声,望着魏良娣只是摇头:“不,母亲,儿子不答应,你千万不要想不开。” “你只需答应母亲三件事情,母亲便可放心的去了。”魏良娣微笑着摩挲着赫连睿的头顶,望向他的眼神格外慈爱:“第一件事情,你要速速将我和你父亲合葬,等那位太后娘娘死后,你需将她的墓址选远些,我不想让她来干扰到我们。第二件事情,魏国公府现在已经大不如前,你要好好照看着你的两个表妹,替她们择个好夫婿,切记不能慢待了魏国公府。至于第三件,”魏良娣看了看哭倒在地上的李嫣,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李嫣是个知冷知热的人,母亲将她赐给你做椒房罢。” 魏良娣伸出手来替赫连睿擦了擦眼睛,望着儿子英武的脸孔,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母亲知道你心里只喜欢慕媛,可作为一位皇帝,自然不能只有一位妃嫔,即算你只想要一个,可大臣们到时候自然会劝你选妃的。李嫣贴心温柔,必然能很好的照料好你的身子,你可不能漏掉了她,这是母后最后一个愿望,你便答应了罢。” 赫连睿泪眼朦胧的看着魏良娣,只觉得喉间有一种腥甜的滋味,半日都不能压下去。魏良娣对他笑了笑,又唤李嫣起来:“帮我梳个盘辫高髻,去将我的礼服找了出来。” 李嫣哽咽着答应了一声,从地上爬了起来,抽泣着走到旁边放衣物的房间,只听到那边一阵开柜子的声音,伴着李嫣伤心的哭泣,直扎着赫连睿的耳朵,他猛然跳了起来,对魏良娣说道:“母亲,你且等等,我这就去求太皇太后。” 没等屋子里边的人反应过来,赫连睿便大步跑了出去,魏良娣只是笑了笑,对着跪在那里的薛清道:“薛公公,你可要好好的照顾皇上,还不快些跟了去!” 薛清擦了擦眼泪站了起来,朝魏良娣行了一礼,也快步走了出去。魏良娣高声招呼了李嫣一句:“李嫣,别磨磨蹭蹭的了,趁着皇上不在,帮哀家收拾齐整了罢。” 李嫣流着泪抱着衣裳从旁边屋子走了进来,颤抖着手帮魏良娣梳了一个盘辫高髻,替她插上九股凤钗,然后在盘辫高髻上边点缀上硕大的珠花银扣。魏良娣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无端又雍容华贵了好几分,不由得骄傲的一笑,伸出手来缓声道:“帮哀家穿上这丹凤朝阳礼服,挂上朝珠玉佩。” 见着魏良娣神色从容,李嫣心里更是难过,替魏良娣收拾打扮齐整了,膝盖一软,又跪倒在地上,泣不成声。魏良娣笑着望了她一眼,这才对侍立在一旁的于清点了点头:“于公公,将酒给哀家罢。” 于清见魏良娣态度从容,华贵高雅,心中也是佩服,拿起酒壶斟满了一杯酒道:“太后娘娘,这酒毒性快,也不会太痛苦,历朝生母皇太后薨时都是喝的这酒,你且放宽心罢,皇上定然会是一代明君。” 魏良娣嘴角泛起一丝笑容,伸手接过酒杯来:“还望公公到时候帮我开解皇上一二。”说罢举起酒杯将里边的浆液一饮而尽:“李嫣,扶我到床上去。” 李嫣爬了起来,伸出手扶住魏良娣,慢慢的走到里边的内室,于清也跟着走了过去,站在门口看着她将魏良娣扶上床,看着她跪倒在床前。大约一盏茶时分,于清这才迈步走了进去,低头看了看床上的魏良娣,嘴角有一丝黑色的血流了出来,他朝身后的几个内侍挥了挥手,有人走上前去探了下鼻息,低声回禀:“太后娘娘已经薨逝。” 于清从袖袋里拿出帕子出来轻轻将魏良娣嘴角的黑血拭去,俯□子对李嫣道:“好好守着太后娘娘,咱家这便去向太皇太后回禀。” 于清带着几个内侍走出了魏良娣的内室,一边叹息着一边回了钟秀宫,走到太后娘娘寝殿门口见着赫连睿正跪在那里,哭得悲伤,而太后娘娘的寝殿的门却紧紧的关着,似乎里边没有人一般。 见着于清从外边走过来,赫连睿眼睛发直,跳了起来,揪住了于清的衣领高声喝道:“你怎么回来了?” 于清完全能理解他此时悲愤的心情,只是轻声说道:“魏太后,已薨。” 赫连睿的手一松,于清便跌坐到了地上,赫连睿自己也双腿发软跪了下来,泪水便如倾盆之雨,滂沱而下。寝殿里传来安沁太皇太后的声音:“于清,事情已经办妥当了?” 于清隔着门回答:“魏太后已经薨逝。” “睿儿,大虞哪位皇上的生母都不是这般赐死的,不独独只是你母亲一人,你不要怪皇祖母狠心,若是皇祖母不这般做,以后必有大臣进谏,还不如皇祖母来做了这个恶人,行了这个祖制,你便不要再多想了。”安沁太皇太后在屋子里边慢条斯理的说着,这话可是芒西姑姑和她想了好半日才想出来的说辞,两人听着赫连睿在屋子外边哭泣,心乱如麻,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现在听说魏太后已薨逝,既然人已经死了,赫连睿也不会再来缠着她们了,两人此时又似乎开了窍,总算是想出了几句话来安慰他。 安沁太皇太后得意洋洋的说完,不听到有回答,心里奇怪,吩咐芒西姑姑打开门,外边只有风吹着树影在动,于清公公还站在外边,只是赫连睿却不见了身影。 “太皇太后娘娘,皇上,方才已经走了。”于清轻声说道,心里有几分难受。 “哦,竟然走了?不过这样刚刚好,免得我怎么样也想不出好法子来安慰他。”安沁太皇太后擦了额头上的汗珠子,喊着芒西姑姑:“叫人去替我准备热汤来,又出了一身汗。” 第一百二十四章 赫连睿默默的跪在魏良娣床头,盯住她身上的那套丹凤朝阳的大礼服,心里有说不出的悲伤。他从未见过母亲穿这套礼服,该是她早就准备好了的,或许从他生下来的那一日,她便已经做好了准备。衣裳上边有一对丹凤,尾翎鲜艳,绣得栩栩如生,一双黑豆似的眼睛望着中间那一轮红日,那似乎便是母亲渴望的眼睛,或许她一直在盼望着自己登上皇位的那一日? “殿下,夜深了,你回宫去歇息罢。”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李嫣托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上边放着几块精致的糕点,还有一盅热茶:“吃点东西?” 赫连睿抬头看了看李嫣,方才母亲临走前叫他答应三件事情,其中有一件便是要他纳了李嫣,他能拒绝吗?可是这是母亲的遗愿,现在她就这样躺在床上,却再也不能和他说话了,自己也不能再向她提出自己的反对意见。 呆呆的望着床上的魏良娣,她的容颜依旧,似乎只是睡着了一般,赫连睿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他再也听不到母亲的声音了。 慕媛回到宫里却没有见到赫连睿在内室等她,薛清也不见了,她在自己房间等了又等,可始终没见到赫连睿过来找她,心里不由得有些担心,这三更天时分,赫连睿能去哪里?素日里边他无论去哪里都会和自己说一句,今日倒真是蹊跷。 抱着被子怎么也不能安心入睡,在床上滚了又滚,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一看,已经是蒙蒙亮了,天边有着鱼鳞般的白云,整整齐齐的叠在天边,看得慕媛一阵发呆。迅速梳洗好了推开门出去,悄悄溜到隔壁不远的那件屋子,侧耳听了下,里边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 莫非他还在歇息不成?今日可是他第二天上朝,怎么能让大臣们久等呢?她伸手叩了叩窗户,欢快的喊了声:“皇上,该起床了。” 里边没有一句回答,慕媛心中疑惑,用力敲了敲门,里边依旧没有声音,慕媛心一慌,伸出手便将门推开了,里边的床上很整洁,被子还是叠得四角分明,看起来赫连睿根本没有在内室里歇息。 慕媛大步跑到隔壁屋子,用力的捶了几下房门:“薛清,薛清!” 依然没有人回答她,她只听到自己的声音似乎回荡在小院里边,有一丝丝凄凉。抬起头来,院子里边的杏树上一片淡淡的粉白颜色,花瓣不住的在往下边飘落,让人见着也有淡淡的惆怅。 “慕中才人,怎么了?皇上和薛清都不在?”旁边的侧门蓝灵款款走了出来,见着慕媛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站在那里,也觉奇怪:“皇上会去哪里?” 慕媛没精打采的放下手,慢慢的往外边走了去,昨晚似乎是一场梦,他的拥抱和亲吻仿佛都不曾有过,他在自己耳边说着的话“明日我要宣布立你为后”也似乎只是一句遥远的呓语,那么的不真实。 她走出了长乐宫,没走多远便见到赫连鋆由吴姑姑牵着朝这边走了过来。见到慕媛,吴姑姑一脸讨好的笑:“慕中才人,皇子殿下一早起来就吵着要来找你,我只能带他过来了。” 赫连鋆似乎没有见到慕媛神色怅惘,只是开心的扑了过来:“阿娘,鋆儿每日都来和阿娘一起用早膳如何?” 见到赫连鋆,慕媛便想到昨晚正是他的到来,打搅了自己和赫连睿的好事,心中便有些不舒服,可赫连鋆却不容她不快,只是扭着身子在她怀里钻来钻去:“阿娘,你这么早出来是来找鋆儿的吗?” 慕媛定了定心神笑着摸了下赫连鋆的头道:“阿娘是想去找找你父皇,他起得真早,怎么就不在屋子里边了。” “哦,我知道他在哪里!”赫连鋆眨着一双大眼睛望着慕媛,笑得很无辜:“父皇昨夜歇在东宫,我方才过来时看着祖母那个贴身宫女叫李嫣的送他出来的。” 吴姑姑脸上变了颜色,将赫连鋆抱了过来道:“殿下不得乱说,我们也只是看到皇上从那边过来而已。” “怎么会不是,父皇还穿着昨晚的那件衣裳,分明就是歇在东宫的,那个李嫣还给父皇在整理袍袖。”赫连鋆望了望脸色雪白的慕媛,有些吃惊:“阿娘,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鋆儿派人给你去请太医。” “不用了。”慕媛只觉得自己喉咙有些发干,鋆儿说的是真话吗?难道赫连睿如此等不及她,竟然去东宫找了李嫣?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她捏紧了自己的手几分,指甲刺到了肉里边,让她有些生生的痛,赫连睿明白自己的心,再怎么样他也不会去找李嫣的。 一整个上午慕媛都是头晕脑转,坐在自己的屋子里边不想出去。她不住的磨着自己的手指尖,直到两个手指上边都秃秃的一片也没能停下来。一想到赫连睿昨晚的去向,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似乎有人正拿着手指头戳着她的心,痛得厉害。赫连鋆黏着她陪她说话,却始终没有让她快活起来,只是愣愣的坐在那里,等着赫连睿回来。 一直到酉时,赫连睿才回了长乐宫,他的面色似乎很疲惫,慕媛呆呆的望着他走到自己面前,不知如何开口和他说话,这时赫连睿却默默的张开双臂将她搂在了怀里。慕媛心中不快,扭转了身子背对着他,一句话也不说,赫连睿用力将她扳了过来,一脸悲伤的看着她道:“媛儿,母后……走了。” 慕媛惊讶的瞪着赫连睿,这个走了,难道意味着魏良娣离开了这个世界?是子贵母死,她迅速想到了大虞的宫规,那是姑姑曾向她解说过的,魏良娣为了自己的儿子能坐稳皇位,终于撒手人寰了。 她的眼里也有了些泪意,虽然说魏良娣一直针对她,但她对赫连睿的爱却是实实在在的,看着赫连睿那疲惫的模样,慕媛不由伸出手来抚摸过他的脸庞,小声说道:“皇上,你节哀顺变。” “叫我赫连睿,别叫我皇上。”赫连睿贪婪的将她抱紧了些:“昨晚我太过悲伤,不记得让薛清回来知会你一句,媛儿,你别怨我。” “不会的,赫连睿,我不会怨你,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默默的陪着你。”慕媛只觉得自己眼睛里有些潮湿,似乎有眼泪要掉出来一般——他是理解自己的,只有他,始终是这样温文尔雅的对待自己,不管他是皇孙还是皇上,他都是这样,没有任何改变。 “媛儿,母亲临终前让我答应了她三件事情。”赫连睿见慕媛稍微平静了下来,这才慢慢将魏良娣交代的那三件事和她说了一遍,见慕媛沉默不语,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他有些性急,指着天发誓道:“媛儿,我只心悦于你,老天在上边看得清清楚楚,若是我有三心二意,只管叫我遭报应。” 慕媛伸出手来环住他的腰:“你别说了,我自然心里知道,只要你心里只装着我一个人,其余我都不计较。” 赫连睿低头吻了吻慕媛的额头道:“你只管放宽心,只是母亲刚过世,我要替母亲守孝,暂时不能提封你的事情了。” 夜色深深两人依偎在树下,看着月光将树影投在了地面,树影旁边的两个人影也被拉得很长,不时的交叠在一起,又慢慢的分开。 第二日慕媛正在内室写策论,昨晚赫连睿和她提起大虞国库不是很丰盈,于是她便绞尽脑汁想要替他弄出些法子来。正在写着,就见一张脸在门口掠了下,又听着嘻嘻的笑声。慕媛放下笔走出去,原来是徵宫的春 芳,她正站在门口和蓝灵小声的说着话。 “慕中才人,太昭仪娘娘叫我来喊你去徵宫呢。”春 芳见慕媛走了出来,朝她行了一礼:“蓝灵姐姐说你正在写策论,我可不敢打扰,没想到还是惊扰了你。” “没事,我也只是无事可做才随便写写。”慕昭仪派人来找肯定是有事情,慕媛不敢耽搁,赶紧跟着春 芳往徵宫那边走了去。 慕昭仪正在窗边看书,见慕媛走了进来,很是高兴,拉着慕媛的手看了看,赞叹道:“媛儿,才几日不见,你好像又美了几分。” 慕媛抿嘴一笑,在慕昭仪身边坐了下来:“姑姑今日找我不是就想夸我美貌罢?” 见侄女调皮的模样,慕昭仪不由得啧啧感叹:“竟然和姑姑开起这样的玩笑来了。”伸手按住慕媛的肩头,慕昭仪的脸上一派严肃:“为何皇上还没封你分位?听说前晚他歇在东宫?还听说魏良娣过世前将李嫣指给了皇上?” 不得不感叹宫里人多嘴杂,也不得不佩服慕昭仪人脉广,这种事情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慕媛低声说:“是。” “媛儿,姑姑可要预先给你说说这事儿。皇上心仪于你,咱们后宫里人尽皆知,可他却不可能立刻就把你封了皇后的位置,你得先有点准备。”慕昭仪望着慕媛,温柔的笑了笑:“你的出身自然不够资格封皇后,虽然大虞倒也不是很注重这些,可免不了会有大臣们力谏,皇上出于尊重他们的意见,自然会要推迟些,或者是走大虞祖制,几人比试一番,谁胜了谁便是皇后。” “大虞祖制?那是什么?”慕媛有些好奇:“难道还要比武不成?那我又如何能下得了场子?” “这个你大可放心,比试可不是比武,而是手铸金人。”慕昭仪的眼神落在了大殿的帐幔上边,发出一丝幽幽的叹息声:“皇上有意立为皇后的贵人,必须要通过一次这样的仪式,亲手铸造一个金人,若是失败了,便是祖宗之意,不让她为皇后,需得成功了才能被认可。”慕昭仪进大虞后宫时,已经有了安沁皇后,她自然没有机会去试,现在这个机会便摆在了侄女面前,可是她却忧心忡忡。 大虞历史上,有三位皇后是通过手铸金人仪式得以册立的,可是这三位皇后没有一个是皇上真心想立的,那些皇上宠爱的妃嫔们都无一例外的失败了,铸出的金人根本不成形状。大家都纷纷传说是祖宗不许可,所以才会失败,可慕昭仪却心里明白得很,那分明是有人在暗地里弄了名堂。 “媛儿,姑姑想告诉你,以后皇上肯定有不少妃嫔的,你别太在意,只要皇上把你立为皇后,你便是他的正妻。”慕昭仪想到了珲大司空,心中一阵不舒服,当时她答应了珲大司空,事成之后,允许他送一个孙女进宫,虽然明知会给媛儿心里添堵,可她也没有办法,这大虞历史上还没哪个皇上是守着一个皇后过一辈子的呢。 “姑姑。”慕媛颤抖着喊了一句,心里不住的翻腾着,她不希望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可姑姑的话却提醒着她要看清现实,妃嫔是不可缺少的,大虞后宫的宫殿里总是要有人去住,就算赫连睿自己不纳嫔妃,他的大臣们也会力劝。 “你不要多想,现在当务之急便是如何将那颜除了,我觉得他还没有死心。”慕昭仪的凤目冷冷的眯在了一处:“他杀皇上和南安王手段都非常巧妙,现在暂时还抓不着他的把柄,我们必须诱使他显出自己的原形来。” 第98章 欢好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晚春时分,百花慢慢的凋零,桃花杏花的枝头开始坠着铜钱大的果实,湖里的荷叶长得青翠可爱,芦苇在荷叶间不时的摇曳着身姿,又似乎在哀悼着什么。长长的仪仗队互送着魏良娣的棺椁望盛乐皇陵而去,赫连睿坐在高高的马车上,看着前方金丝楠木做成的棺椁,心中依旧充满了哀伤。 魏良娣被安葬在赫连晟墓地的旁边,两块墓地毗邻在一处,若不是大臣们进谏说断断乎没有将太子棺木打开合葬的道理,赫连睿定会将父母合葬到一副棺材里边。可是最终拗不过大臣们的劝说,他只得改变了主意,只将两块墓地打通,中间修了一条暗道,希望着魏良娣能够通过这里走到太子那边去。至于圣母皇太后(太子妃)的墓葬,他已经想好,就划到盛乐皇陵的最南端,离父母亲远得很,这样就能完成母亲的第一个遗愿了。 安葬了魏良娣,一切恢复了正常,当没有别的事情吸引群臣们的注意时,他们便又开始操心赫连睿的后宫。一日,朝会之上礼部尚书手捧朝笏出列向赫连睿启奏:“《礼.昏仪》曰,后立六宫、三夫人、九嫔、七十二世妇、八十一御妻,虽说后世大部分帝王未曾如此做,但现在后宫虚空却令人担忧,还请皇上扩充后宫,广纳嫔妃。” 南安王继位都不用群臣来进谏,将大虞后宫弄得一片莺歌燕舞桃红柳绿,甚至便是连自己的庶母都被封为了贵人,而这位皇孙殿下即位以后却不近女色,后宫里就只有一个起先伺候他的绵福,到现在都还没升了她的分位,群臣们不由得也有些担心了。 礼部尚书的话刚刚落音,朝堂里边气氛便活跃了起来,大家纷纷点头称是,心里都在盘算着是送自己的女儿还是孙女进宫。皇上今年才十八岁,真是少年有为,况且他又熟习儒学,温文尔雅,真真是个难得的。 赫连睿见朝堂上群臣活跃,不少人都在附议礼部尚书的话,心中蓦然一动,媛儿到现在还没封赐呢,怎么样也得先封了她再说。想到此处,他不由得微微一笑:“众位爱卿,朕已经选好皇后了,请稍安勿躁。” 听到者句话,群臣都惊讶的张大了嘴看着赫连睿,其中一位老者走了出来,捧着朝笏行礼道:“皇上,万万不可草率,我朝的皇后都是从贵人或者昭仪里边选用,要经过手铸金人的仪式,得了祖宗承认这才能授皇后印,掌领后宫,皇上怎么能突然说选好了皇后呢?” 那位老者是赫连睿的伯祖父,担任着宗正一职,掌管着皇亲国戚的事务,素日无事时便会协助礼部,他说出来的话自然都是老规矩,赫连睿听着心里一阵茫然,原来这选皇后还由不得自己呢。 “皇上,不如你先封了几位中式或者是椒房,过段时间觉得合意者再封为贵人昭仪,最后再选出几位来进行手铸金人的仪式,哪位得了祖宗庇佑,金人铸得圆满便是我大虞皇后了。”宗正捧着朝笏,颤巍巍的说道:“皇上,可在正三品以上的官员中挑选贤良淑德的女子进宫,为皇上开枝散叶,这样我大虞才能兴盛。” 赫连睿听着这话,心中颇不是滋味,看起来他竟是真的要被逼着在后宫里边封几位妃嫔了,纳西绵福是个现成的,若是她不愿意出宫,就封个椒房,李嫣是母亲临终前交代的,也封个椒房便是了。至于媛儿的分位,赫连睿心中一轮,封她为昭仪肯定又会遭到反对,不如先封个贵人罢。 想到此处赫连睿摆了摆手道:“我已有几位中意的椒房贵人,还请众位大人不必多虑了。” 没承想那位宗正伯祖父却摇头晃脑的道:“皇上,即算你不打算大肆选妃,可也该凑满这六院之数。现在皇子殿下的母亲已逝,按着旧制,珲大司空家也该再送绵福的姐妹进宫,以凑媵妾之数,况且有母亲的姐妹照顾着,也更有亲情。” 宗正话才说出来,群臣都往珲巴达身上看了过去,此次扶立新皇,他可是出了大力气的,做绵福的女儿虽然过世,可也留下了一个儿子,现在若是再送一个过去,那可真是门庭葳蕤,华堂生辉了。 赫连睿眼前闪过一道小小的身影,那赫连鋆,成天跟在慕媛身后,让他看着心里就有些嫉妒,宗正伯祖父提出这个建议,倒也正中了他的下怀,把这小子丢给他的姨母去带,就不会再腻歪在慕媛身上了。只是无端又会让一位女子的青春耗在这后宫,他的心里又无端添了些歉意,看着珲巴达,赫连睿和气的问他:“珲大司空,你可回家问问孙女们的想法,若是有人愿意,便送一个进宫来罢。” 珲巴达心里一阵欢喜,他可在宗正身上可是花了大本钱的,送了一笔银子,让他在皇上面前说合说合,这皇上都继位一个月了还不见有半点动静,徵宫那边慕昭仪没有一个信儿,皇上更是不近女色,连一个嫔妃都没有封,他也有些着急了。今日倒是个好机会,礼部尚书牵着头说了这件事情,别看宗正年纪大,心思却还活络,马上逮着这机会把自己的事情提了下,皇上竟然和颜悦色的来问自己的意见。 见众人的眼光都羡慕的看着自己,珲巴达心中得意,正色道:“皇上,珲家的女儿能进宫是天大的恩宠,哪有问她们的道理,我下朝后便回府与家人商议,明日便送人进宫来。” 下了朝会,赫连睿大步走回了文心殿,因为慕媛正在那里替他清理奏折,一想到可以正式封她为贵人,赫连睿心中便不由激动,心中全是她的模样。 走进文心殿,便见椅子上整整齐齐的放着几叠奏折,慕媛正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拿着书在看,她看得有些出神,一直低头坐在那里,似乎没有留言到外边响起的轻轻脚步声。赫连睿见她专注得很,朝薛清摆了摆手,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走到慕媛面前,伸出手来将她的书抽走。 其实慕媛已经觉察到有人进来了,因为书上投着一片阴影,自然只有赫连睿才能如此,她抿嘴一笑,故意没有抬头,果然见到赫连睿伸出手来捣鬼。赫连睿见慕媛并不惊奇,知道自己没有吓到她,不由沮丧:“媛儿,你不要这样聪明好不好?你就装着被吓到,让我高兴一下不行?” 慕媛笑着抬起头看了看赫连睿道:“皇上,你现在说话要注意,不能再说你啊我啊的,你该自称朕,奴婢也不能再叫你名字啦,自然该叫皇上。” 赫连睿一把将她拉了起来抱在怀里,低声道:“什么自称奴婢,下次你自称臣妾!我今晚便临幸你,封你为贵人。” 慕媛的心里沉了沉,原来赫连睿一直说要封她为皇后,现在却改了口,看起来最终还是受到大臣们的阻挠了,但是她却不能将这种失落表现出来,只是笑盈盈道:“皇上,你又喊错了,该自称朕!” 赫连睿望着她瓷白的皮肤,似乎如上等羊脂玉般晶莹,心中荡漾,低下头去轻轻的咬住了她的耳垂:“媛儿,你再这般对我笑,我便没办法把握住自己了。” 慕媛见着大殿门外有个人在探头探脑,知道是薛清在提醒有人过来了,毕竟这是文心殿,大臣们有要事都会到这地方来奏请皇上,慕媛推开了赫连睿一些,低声道:“皇上,外边来人了。” 赫连睿心中老大不痛快,可大臣们到这里定然是有要事找他,所以放开了手,大步走到桌子后边坐下,假装正在翻阅奏折。只见张延之带着几位大臣走了进来,向赫连睿行过礼后便直接说出来意:“皇上,钦天监已经算出了登基的日期,只是现在国库没有太多盈余,特地来请皇上示下。” 赫连睿望了望张延之身后的几位臣子,身子往前微微倾斜了下:“我之前和太师一道查了这户部的账册,发现国库确实不丰盈,亟待提高,又怎可为了我登基而再铺张浪费,一切从简罢。” 张延之满意的点了点头:“民为贵,君为轻,皇上能这么想自然是好的,可也不能太简单了,毕竟是登基大典。” 赫连睿转头看了看慕媛,笑着对她说道:“媛儿,你心细,便协助太师去撰写下这次登基大典的程序罢,回来告诉我,让我也知道我该做些什么。” 话音刚落,张延之身后的一位姓段的光禄大夫上前一步道:“皇上,您该自称朕,对于奴婢,也不能如此称呼,或直呼其名,或唤其称号,这才是正理。臣听闻皇上喊这位中才人之小名已非首次,司礼内侍未能提醒皇上,太师张延之知而不纠,理应降级一等。” 赫连睿目瞪口呆的望着这位光禄大夫,只见他头发雪白,皱纹堆出了一层层的褶子,一脸严肃,似乎不是在开玩笑,于是磕磕巴巴的问张延之道:“太师,不必如此严格罢?” 张延之朝赫连睿拱手行礼道:“光禄大夫说得对,老臣自请降级一等。” 光禄大夫正色道:“太师,你也是当朝老臣了,这些规矩自然知道,以后定要时时提醒皇上,要注意自己的身份,可千万不能自降身份和奴婢们嬉闹。” 薛清在一旁脸都拉长了,现在赫连睿还没正式登基,也没确定司礼内侍,这些都归他管呢,原本想着主子成了皇上,自己该升级了,没想到突然却降了一级,真是喝凉水都塞牙。等那些大臣们走了以后,他恳切的对赫连睿道:“”皇上,在朝臣面前还是依旧制罢,若是再称呼错了被那段大夫抓住小辫子,小人每隔几日便降一等,不出一个月就该成了等级最低的内侍了。” 赫连睿笑道:“你急什么,若是你降了级,过几日我便将你升三级补回来便是,媛儿,我说的可是不是正理儿?” 慕媛在旁边抿嘴笑道:“皇上,你切勿再如此喊我,若是那段大夫听见了,指不定又要给我降级了。” 赫连睿咬牙切齿道:“他敢来挑媛儿的毛病?也罢,我便先升了你的级别,等着他来参奏!”说罢伸手揽过慕媛的腰,亲亲热热道:“媛儿,今晚便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可不能再浪费这良辰美景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夜色深深,一川烟树已经看不清了它们的身影,长乐宫的一间内室里摆上了两支硕大的烛台,龙凤花烛燃得旺旺的,明亮的烛光照得满室生辉,床上铺好了大红的被褥,九华帐的四角挂着鹅梨香的锦囊,整间房都笼在一片微甜的香味里。 蓝灵挽着慕媛来到内室门口,看着里边暖洋洋的一片红色,不由得在慕媛耳边笑了起来:“皇上可真是花尽了心思,看着这一间屋子,心里边都不由得羡慕呢。” 慕媛低下头来,脸上红了一片,和赫连睿心意相通,过了这么多年两人终于要修成正果了,可是她心中却有一丝丝担惊害怕,有某些东西似乎在心底蠢蠢欲动,她一直避免去想,可它却不时的钻进了她的脑海。 今日晚饭时分她去了徵宫向姑姑说了这件事情,倾诉之际,慕媛的神色紧张,心中颇是忐忑不安,既是向往,又有微微的害怕。慕昭仪拍了拍她的手道:“媛儿,不用担心,只要你是真心喜欢皇上的,一切都会水到渠成,只是……”慕昭仪侧眼看了看慕媛,小声说道:“你可做好了准备?” “准备?”慕媛一呆,不知道姑姑指的是什么,难道这个还需要什么特别的准备不成? 慕昭仪见侄女一脸莫名其妙,叹了一口气:“你难道准备做魏太后?” 这个生疏的名字让慕媛在最初没有反应过来,旋即便想到姑姑说的是魏良娣,她心中不由一凛,姑姑是担心自己万一生了孩子,到时候走魏良娣的老路?她心里头突然便矛盾了起来。从内心深处来说,她自然希望能好好的活着,陪在赫连睿的身边,和他白头偕老,可是她也希望能生很多的孩子,长得像赫连睿或者是像自己,围着她蹦蹦跳跳,喊他们“父皇母后”,这真是一件难以取舍的事情。 慕昭仪见慕媛在那里犹豫不决,朝保仪姑姑招了招手:“保仪姑姑,你将我准备好的东西拿过来。” 保仪姑姑应了一声走到内室,转瞬间便拿了一包东西走了出来,捧到慕昭仪和慕媛面前:“娘娘,药在这里,这里边是十副。” 慕媛瞪着那个大包,心里模模糊糊的知道该是那种避子汤之类的东西,她有些紧张又有些害羞,涨红了一张脸坐在那里,两只手不断的绞来绞去,脑袋里边晕乎乎的一片,一想到今天晚上要和赫连睿同床共枕,身子便燥热了起来。 “媛儿,不用害羞,这些药你让宫人帮你熬好,每日早上起床以后便将它喝了,保准安安稳稳,不会有危险。”慕昭仪平静的看着慕媛,朝她点了点头:“你且放心,姑姑喝了半辈子,都没问题。” 原来,姑姑并不是不能生孩子,只是她不想生。 暮色沉沉的上来了,一点点昏暗涌进了徵宫的大殿,慕媛伸出手来抱住姑姑,看着她眼角出现的一丝细纹,鼻子有些发酸,姑姑是不喜欢先皇的罢,否则肯定会想生孩子的,有哪个女子不希望有自自己的孩子呢? 拎着那包东西回了长乐宫,她几次想对蓝灵说要她记得帮自己熬好药,明日早上端给自己喝,可是她的心底却有一种强烈的*,自己想要有一个和赫连睿的孩子,一个像他那样英武的孩子,就像赫连鋆那般在她身边撒娇。 正在胡思乱想着,就听身后有人说话,转过脸去一看,赫连睿带着薛清朝这边走了过来,慕媛见到他的身影,突然有了一丝羞涩,倚靠在门槛,只是低着头,不敢再看他的脸。 身边突然安静下来,慕媛只看见一团影子在自己脚边晃动,一声轻笑,她的双脚离开了地面,慕媛吓得惊呼了一声,伸出手来抱住赫连睿的脖子:“皇上,你不能这般欺负媛儿。” “我可不是欺负你,我想要好好的疼着我的媛儿。”赫连睿笑嘻嘻的望着慕媛,只觉得一缕幽香冲到了自己的鼻孔里边,她黑幽幽的一双眸子似乎是汪汪一碧的深潭,吸引着他往里边探了过去。 赫连睿抱着慕媛大步往里边走了过去,身后薛清和蓝灵很识趣的将门给关上,屋子里边只剩下了他们二人在对视着,眼中只有彼此,心中没有旁人,就这样静静凝视着,似乎在这一刹那里,一切都停驻了,岁月的河流里,此刻成了永恒的瞬间。 他的手在她的肌肤下边,她能感觉到他炙热的皮肤,他那温柔的亲吻,就如一滩春水般将她融化在他的柔情里。她没有原来想象中的害怕,只是任由着衣裳从肩头落下,露出了羊脂玉般温润的肌肤。 在暖黄的宫灯照映下,她眉眼如醉,似乎是最巧手的画匠用工笔的手法一笔笔慢慢描摹出来的,她弯在他的双臂里,嘴角含着笑容,一双眼睛盯着他深情的眸子,从那里看到两个小小的自己。 赫连睿慢慢将自己的身子放了进去,见到她微微蹙起的眉头,他停了下来,用手轻轻抚过他的眉尖,心疼的问道:“媛儿,很疼吗?” 虽然和珲阿若曾经有过肌肤之亲,可那都是无意识之间发生的事情,他没有管过她的感受,只顾着自己的身体需求,可现在面对着这样的媛儿,他真想将她捧在手心里好好呵护着,所以即使他非常渴望,内心燃着的那团火驱使着他想要不顾一切的横冲直撞,可他还是很在乎她的感受,见到她微微蹙着的眉头,他有些心慌。 慕媛抬头看着赫连睿,吸着气点了点头:“有些疼,但是……”她伸出手抱紧了赫连睿几分,脸孔贴住他强壮的胳膊:“我喜欢。” 得了慕媛这句话,赫连睿如同战士听到了冲锋的号角,他吻了吻慕媛光洁的额头,又溜过她高高的鼻梁,最后落在了她的樱唇上边:“媛儿,我心悦你,今晚咱们要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慕媛微笑着朝赫连睿点了点头,忍住那种疼痛抱紧了他一些,赫连睿咬了咬牙,紧紧的含住她的樱唇,腰身用力,似乎一层隔阻被冲开了一般,两人的身子终于贴在了一处,慕媛疼得眉头紧锁,赫连睿吻着她的唇,身子不敢乱动,见着她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踩开始慢慢的动了一下:“媛儿,还疼吗?” 慕媛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将他拉向自己:“赫连睿,我好难受,可我亦不希望你离开我。”赫连睿见着她眼中眼波流转,有说不出的娇媚,似乎就在那一刹间,她的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化似的,变得让他更为惊艳,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开始任由着自己的激情驱使,不住律动了起来。 一种说不出的快乐包围了慕媛,就如潮水般将她卷住,推向大浪的最高处,不时的将她抛了下来以后又推了上去,一阵一阵的,让她的心颤抖了起来,犹如一朵洁白的莲花正在盛放,花心里有丛丛花蕊,正随风在欢快的舞蹈。 “赫连睿,我……”一滴汗珠落在了她的颈窝,慕媛睁开眼睛望着身上那个人,他终于成为了她的男人,他的额头上不住的涌出了层层汗珠,又不住的落在了她白瓷般的身子上边,这让她感觉到异常的快活:“赫连睿,我喜欢你,还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你了。” “媛儿,我也是。”赫连睿笑着将她抱住,猛的翻了一个身,她轻轻喊了一声,发现自己已经睡在了他的身子上,胸前两团洁白正贴向他的胸膛,那两点樱桃红被灯光映着,红莹莹的煞是可爱。赫连睿伸出手来覆盖上了她的洁白:“媛儿,今生今世我都只会对你一个人好,我的心中不会有别的女子。” 他反着一只手在枕头下摸索着,一支蝴蝶琉璃簪闪着耀眼的光芒出现在他的手心:“还记得这个吗,媛儿?” 慕媛惊讶的瞪着那支蝴蝶琉璃簪,这是赫连睿修好以后送还给她的,她一直拿着当最珍贵的宝贝,分明好好的收在梳妆匣里最下边那一层,什么时候又被赫连睿找了出来,放在这枕头下边了? “媛儿,我用着这蝴蝶琉璃簪发过誓,咱们就是这一对蝴蝶,永远会在一起,永远不会分开。”赫连睿笑了起来,眼神温柔的望着她:“有你在身边,我就觉得很踏实,答应我,不要离开我,不管是什么原因。” “好。”慕媛望着他的笑容,心中一酸,伸出手来握住他的手,那对蝴蝶在他们的手中,似乎要飞了起来一般。她望着蝴蝶五彩缤纷的翅膀,轻轻说道:“我绝不会离开你,此生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无论天南海北,无论瑶池地狱,我们生死相依。” 赫连睿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将蝴蝶簪子交到慕媛手中,突然身子用力,让慕媛再次惊呼了起来,又被抛上了浪潮的顶端。床前一对龙凤花烛烧得旺旺的,明亮的光照着床上翻滚着的两个人,似乎彻夜无眠般,一直就那样拥抱在一起,享受着那甘美的滋味。 慕媛睁开眼睛的时候,屋子里边已经是一室温暖的阳光,她觉得脑脖子下搁着什么东西似的,转脸一看,却见着一张英武的脸孔,她回想到了昨天晚上的事情,一种说不出的快乐从心底升了上来,她翻身伸出手抱住了赫连睿的腰,这才蓦然惊觉他的身子光溜溜的,没有穿中衣,而自己也是一样,她的脸立刻红了。 这时她的手突然被赫连睿捉住,他笑着望向慕媛,轻轻的抚摸着她柔软的肌肤:“媛儿,你醒了?昨晚睡得可好?” 慕媛身子颤抖了起来,他的抚摸让她全身变得如此敏感,她伸直了脚尖,全身绷紧了,望向赫连睿,眼睛里边充满了一种楚楚可怜的神情:“皇上,你该上朝了。” 赫连睿轻轻拧了她一下,很不满意的嘟嘴道:“媛儿,我们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你便喊我的名字,我不希望你喊皇上,我是你的夫君,是你的赫连睿。” 慕媛贴在他的肩膀上边,心中喜悦,这时外边传来薛清和蓝灵的声音:“恭请皇上贵人起身。”两人相互望了一下,抓起中衣穿上,赫连睿这才高声喊道:“速速准备热汤进来。” 门外的薛清和蓝灵都相似一笑,看起来皇上可比先皇更厉害,竟然通宵都未叫热汤,早晨起来才喊,这难道是鏖战了一夜不成! 第99章 避子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恭喜皇上,恭喜贵人!”薛清和蓝灵领着一队宫人走了进来,手里托着大盘子,里边放着极阔的帕子,后边还有人拎着大桶朝内室侧面的小房子走了进去。 赫连睿看着那群内侍宫女,挥了挥手道:“你们都到外边等,我和贵人自去沐浴。” 众人皆愣了愣,难道皇上还准备给贵人亲自擦洗不成?蓝灵正准备说话,赫连睿望了一眼她道:“你们都下去罢,薛清,那药熬好没有?” 薛清点了点头:“皇上,小人已经准备好了,已经凉了。” “端上来。”赫连睿吩咐了一声,又添了一句:“记得放上金丝梅子,等媛儿喝完以后再放到嘴里压压那药味。” 慕媛惊讶的看着赫连睿,不知道他为自己准备了什么药汤,赫连睿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揽在怀里道:“媛儿,你别生气,我只是不想让你经历那种痛苦,我见过她生孩子,她那样强壮的身子都是九死一生,更何况是你?若是你生了儿子,我会只想立他做太子,可我不想你到时候和我母后一样的结局。媛儿,你能原谅我吗?” 原来他已经给自己做出了选择,自己不再需要冥思苦想到底该不该用姑姑给自己的药,她望着宫人送上来的那一碗乌黑的药汤,旁边还有个小碟子,上边摆着两颗她爱吃的金丝梅子,不由得落下了一滴眼泪,今生或者她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了。 慕媛的神情让赫连睿看了心中难受,他伸出手默默从身后抱住了她:“媛儿,原谅我的自私,我害怕没有你的日子,我只想将你留在我身边。” 没有说话,慕媛平静的伸出手来端过那碗药汤,一饮而尽,又伸出手拿起那两颗梅子放到口中,转身朝赫连睿微微一笑:“皇上,臣妾已经喝了。”说话之间,一种突如其来的心酸让她的泪如雨下,打湿了身上的衣裳。赫连睿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也是难受,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大踏步走入了内室旁边的小屋子。 内室里站着的宫人和内侍们都屏住了呼吸,看着皇上那般宠幸慕贵人,心中都是羡慕,可又惊讶为何慕贵人怎么会在这大喜的日子里边掉眼泪,这不该笑得开心不是,皇上处处都在为她着想呢。 小屋子里边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似乎是什么被压抑着,突然之间爆发出来一般,除了哭声,还有细细的劝解声和水香的声音,好一阵子以后那哭声才平息,一阵朕水响刺激着宫人们的心,她们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里有着丝丝惆怅,若是小屋子里边的那人是自己,那该有多好。 赫连睿是继位以来第一次没有按时上朝,望着空空的龙椅,群臣们站在朝堂上互相望了望,议论纷纷,毕竟大虞这几个月风云突变,有太多让大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所以看到龙椅上边空荡荡的,大家心中都有些不踏实。 “皇上驾到!”内侍尖细的嗓音响起,众位大臣这才松了一口气望向侧殿的大门,就见赫连睿带着几个内侍从那边走了过来,他的脸色憔悴,看起来似乎有些疲惫。 “众位爱卿,有些奏折我已经做了批阅,若还有疑问便再递折子罢。”赫连睿刚刚坐下来便觉得有些全身不得劲,一双眼睛似乎想闭着方才舒服一般,看着朝堂上站着的大臣们都有些模模糊糊,可能是昨晚太过于劳累了,他心里想着,赶紧打发了各位大臣,自己回长乐宫补眠才是。 各位大臣倒也没有让赫连睿失望,大家都抓紧了时间把要上奏的事情给简单说了下,没有大事,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那位宗正伯祖父甚至将各种内侍、宫女的名单和他说了一遍,听得群臣都有些不耐烦,一个个侧目而视,但那位宗正却根本不看他们,只是自顾自说完,最后还添了几句:“皇上,不以规矩不成方圆,听段大夫说您身边尚缺司礼内侍,这可是万万大意不得的,皇上初登帝位,自然还需要指点,老臣这也是一片忠心哇。” 赫连睿听着宗正伯祖父念那名单便已经昏昏欲睡,耐着性子听了他念完,又听他表完忠心,这才点了点头道:“诸位爱卿,今日朝会便到此罢,若还有别的事情,还请上奏折罢。” 张延之和路昭站在朝堂上,看着赫连睿的身影从侧门退了出去,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由得有些忧心:“延之兄,为何皇上看起来如此疲惫?莫非是有人在伙食上动了手脚不成?现在的新皇那可是难得的明君,咱们可要确保他的安全才是。” “对啊,我看着皇上今日脸色也不太对。”张延之忧心忡忡的望着那已经空了的龙椅,拉了路昭的衣袖道:“咱们去文心殿看看。” 说到此处,两人的一双脚都飞快的往朝堂外边走了出去,来到外边,阳光灿烂,照着两人的身子都有些发热,一边走着一边抹着汗珠子,张延之皱了皱眉:“这日子眼见着又该是酷暑了。”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到文心殿,文心殿的门开着,门口站着一个内侍,见张延之和路昭走过来,弯腰笑道:“太师,太保,皇上没在里边。” 听了这话两人都是一愣:“皇上没在文心殿?他去了哪里?” 那小内侍堆出一脸的笑容来,看起来笑得很是欢实:“昨日里边皇上封了慕中才人为贵人,晚上宠幸了一夜,这会回长乐宫补眠去了,两位大人若是有事情,可留下奏折,咱家帮两位大人放到文心殿里边去便是了。” 张延之和路昭相视一笑,转头飞那内侍道:“不必了,我们明日再来面见皇上罢。” 得了内侍的话,张延之和路昭这才安下心来,两人放慢了脚步往外边慢慢走了过去。路昭想了想,问张延之道:“这位慕贵人是不是便是慕太昭仪的侄女,上次跟着南征的那个宫人?怎么就如此得宠,后宫里边第一个受封的竟然是她,我还想着该落在珲大司空家今日送进宫的孙女身上。” 张延之点了点头:“这位慕贵人可是冰雪聪明,她和皇上自小便在一起,情分不一般,皇上第一个便封了她也无可厚非。我自小便教皇上念书,知道他生性纯良,忠厚朴实,只怕这位慕贵人以后还会母仪天下呢。” 路昭惊讶的看了一眼张延之,心中颇有几分不安,小声道:“那珲大司空家大势大,这次送了孙女进宫,恐怕便是冲着那皇后位子去的。皇上现儿这般宠爱慕贵人,高处不胜寒,盛宠恐怕会让这位慕贵人成为后宫众矢之的啊。” 张延之也皱起了眉毛,摇摇头叹了口气:“皇上自小便对慕贵人不是一般的喜欢,昨晚两人才初经*,这段日子段段不会是看旁的妃嫔一眼了。我们也只能等着过上一段时间再向皇上去进谏,让他不要独宠,后宫得雨露均沾才行。” 午后的长乐宫里一片寂静,连树木间的鸟儿也知道赫连睿正在补眠,没有一丝鸟鸣。院子里的桂花树下,慕媛正拿着针线慢慢的做着中衣,蓝灵指导着她用彩色绣线牙边,身后站着两个宫人用一柄孔雀翎做的扇子在给她们扇着风。 薛清从外边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位掌事姑姑,见着慕媛行了个礼儿道:“慕贵人,奴婢是飞月宫太后娘娘身边的掌事姑姑绣文,皇上可否起身了?奴婢有事情禀报。” 魏良娣死后,太子妃便从东宫里边搬了出来,搬去了靠近钟秀宫的飞月宫,和太皇太后做了个伴儿。慕媛见着那绣文姑姑,依稀有些眼熟,想必是原来太子妃身边的老人儿,所以还是有些印象,于是笑着朝她点了点头道:“皇上此刻还没起身呢,姑姑有什么事情尽可以先和我说,我再转告皇上便是了。” 绣文姑姑恭敬的答道:“太后娘娘想问问皇上除了封了贵人,还封了哪些妃嫔?今日珲大司空家里已经送了一位叫珲阿兰的小姐进宫,说是遵了圣旨进宫来的,不知道是什么分位?太后娘娘得知道了封号才好给安排她们住到哪个宫里边去。” 现在大虞还没皇后,后宫里边一切事情都遵着太皇太后和太后娘娘,安沁太皇太后素来不喜欢管事,所以也只能由太后娘娘来管了。 慕媛放下手中的活计,愣愣的看着绣文姑姑,她倒没想到这一点,赫连睿虽然说只喜欢她一人,可毕竟他是皇上,还是会有不少的女子来和她争夺赫连睿的宠爱,这突然的认识让她心里好一阵发酸。 珲大司空家会送孙女进宫,昨日赫连睿已经和她说过了,可现在听着绣文姑姑说已经进宫了,心中颇不是滋味,这位珲家的小姐,会和珲阿若一般张扬跋扈吗?赫连睿又会给她什么分位,是贵人,还是椒房? 长乐宫内室的门还是紧紧的关着的,绣文姑姑看着慕媛脸上神思不定,也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看着慕贵人如花似玉的脸上添了些忧思,她也有些不忍心,赶紧拣着自认为是好事情说:“太后娘娘说了,慕贵人是皇上第一个封的,自然要分个好些的宫殿,所以让奴婢还问下贵人,喜欢哪座宫殿,她便叫人将那宫室打扫干净了,好让贵人搬进去。” 哪座宫殿?慕媛愈发愣在那里半天出不了声,心中像压着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一般,若是有了自己的宫殿以后,便不能像素日一般天天跟在他的身边,或者他也会像先皇一般,今晚在自己宫里,明晚便去了旁人宫里。想到此处,慕媛心中难过,也不说话,转身悄悄的走进了内室,只把绣文姑姑晾在了那里,好半日都没想通究竟自己这句话哪里说错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飞月宫的大殿里边一片明亮,阳光照着鲜艳的帐幔,让人眼前花花的一片,珲阿兰坐在大殿的椅子上边,虽然坐得端端正正,可眼睛里的一丝不耐烦已经泄漏了她此时的心情。 昨日正在院子里边和丫鬟们嬉闹,就见一个婆子匆匆忙忙走了过来喊她:“兰小姐,老太爷喊你去他院子那边呢。” 珲阿兰愣了愣,祖父那院子她从没有去过,似乎那里边出出进进的都是男子,除了管着打扫的丫鬟,女子几乎是见不到身影的,怎么今日又突然喊她过去?走出院子,远远的见到妹妹珲阿辛从那边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个丫鬟。见到珲阿兰,珲阿辛显得格外欢快,快步走过来挽住珲阿兰的手道:“姐姐,祖父喊我去他院子,你去哪里?” 珲阿兰瞥了一眼珲阿辛,见她一双眼睛弯弯,就如天边新月,十分甜美可爱,伸出手来拧了下她的脸颊道:“我也是呢,咱们一起过去罢。” 由长随领着走进祖父住的院子,姐妹两人四处环顾了下,祖父这院子极其简单,除了中庭种植的几棵大树,就连花花草草都没有看见,不由得心中莫名生了一种敬畏之情,不再像在自己院子里那般肆无忌惮,只是低眉垂手,静静的跟着长随走进了书房。 书房里边珲大司空和珲大将军都在,见着珲阿兰和珲阿辛走了进来,珲巴达捻了捻胡须,微微点头,单单从容貌来看,老大的两个女儿都还算不错,就不知道她们性子怎么样,能不能让皇上着迷。 “你们过来,祖父有话对你们说。”珲大将军见两个女儿有些局促,开口招呼她们过去,珲阿兰和珲阿辛相互看了下,慢慢走到书桌面前。珲巴达仔细打量了姐妹俩一番,这才告诉她们,明日要送一个进皇宫去,一来可以照顾珲阿若的孩子,再来也是想让珲家出个母仪天下的皇后。 珲阿辛听了,脸色有些发白,从小她便一直喜欢着表哥,做梦都是想要嫁给他,听到祖父的话,她简直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一般。她的手藏在衣袖里边,指尖深深的掐进了自己的掌心,一种说不出来的疼痛让她几乎要流出泪来。一想进了皇宫,她便不能再见到那个英姿勃勃的少年,就如有人用刀在割着她的心一般,生生的疼。 这时却听珲阿兰脆生生的应道:“祖父,阿兰愿意进宫。” 珲阿辛转头看着珲阿兰,嘴巴张得大大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为何一口就答应下来?难道不要好好考虑下吗?几年前跟着母亲进宫参加抓周宴,那时候她年纪虽然还小,可看着阿若姐姐的脸色很是不好,心里也知道这皇宫可是危险重重,若是想要在里边呆得舒舒服服,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阿若姐姐在家里是一个泼辣之至的人,可是一进了宫,整个人都变了,形容憔悴,那皇宫可真不是一般人呆的地方。 “阿兰姐……”珲阿辛也不管祖父正严厉的看着自己,拉了拉她的衣袖:“皇宫……可不好呆啊。” 珲阿兰的眼里冒出了一丝光芒来,笑着拍了拍珲阿辛的手:“你放心,我进宫便是要替姐姐报仇的,等我坐到了皇后的位置上,我便能将陷害姐姐的人碎尸万段。” 珲巴达点了点头,望向珲阿兰的目光充满了肯定:“不错,阿兰有志向,咱们珲家便全指望着你了,要记住,你进宫不是为了你一个人,而是为了阿若,为了整个珲家。” “是,祖父,阿兰知道。”珲阿兰坚定的应了下来,向珲巴达行了一礼,带着珲阿辛从院子里走了出来。一路上珲阿辛都愁眉苦脸的劝说着她,极力想让她知道皇宫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存在,可珲阿兰却心意已决。 几年前她进宫参加侄子赫连鋆的抓周宴时,她见到了赫连睿,他穿着一身锦缎袍子,看上去英武异常,那时候她便已经喜欢上了他,回来以后一直心里想着他,只是因为那时候他还只是姐姐的夫君,她不敢过分的去想他,只是在风清月白的夜晚,抬头看着天空一轮明月,她心中便有淡淡的怅惘,自己何时再有机会见到他呢。 今年自己十七了,家中却迟迟不给她议亲,本来还觉得奇怪,可今日听了祖父的话,这才明了原来家里打的主意是要将自己送到皇上身边去。一想到这里,珲阿兰心中就满满的都是快活,没想到自己还能和他再见面,还能成为他的嫔妃。不,自己一定要成为大虞的皇后,站在他的身边接受臣民的朝拜。 昨日晚上,珲阿兰几乎一个晚上都没睡着,早上起来顶着两个大眼圈儿,看得珲阿辛一阵心酸,握住她的手道:“姐姐,你也担心皇宫里边的险恶是不是?我们去和祖父说,叫他别送你进宫了。” 珲阿兰拉住珲阿辛的手,朝她摇了摇头:“阿辛,你便别管这事儿了,赶紧去吩咐丫鬟煮几个鸡蛋来,在我眼睛上边滚几圈,去了黑气。” 珲阿辛咬着嘴唇皮儿,表情难受的看了看珲阿若,点了点头,这才慢慢的退了出去喊着丫鬟去给珲阿兰煮鸡蛋。姐姐真是好,知道自己心里喜欢表哥,便自告奋勇的要去进宫,分明是有意在保护自己,她进宫以后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了,珲阿辛心中一阵酸楚,眼泪珠子都要掉了下来。 因为珲阿兰要消黑眼圈,所以珲家送她进宫的时辰只好往后推了推,过了午时,到了适宜出行的那一刻,珲阿兰向珲大夫人拜别,由丫鬟婆子扶着出了珲府。珲大夫人在身后哭得几乎要晕死过去,她的阿若进了皇宫以后被折腾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最后又莫名其妙的死在城北郊外。现在阿兰又依着她姐姐的老路子进宫去了,一想到皇宫,珲大夫人的心里边仿佛被人刺了一刀,她的大女儿进宫,终究是死了,现在又轮到了二女儿了。 珲阿兰却全然没有珲大夫人和珲阿辛的那种难受,她坐在马车里边,笑意盈盈,一心想着要早些见到皇上,不知道他还能不能认出自己来?想到此处,她便心里无比快活,两道眉毛都飞舞了起来。 可进宫这么久了,一直呆在飞月宫陪着那位皮肤发暗的太后娘娘说话,她汉语说得不是很流畅,也古板无味,珲阿兰说了几句话便没了兴致,只能随意的答着太后娘娘的话。太后娘娘只管拿着一些乏味不过的问题问她,弄得珲阿兰都有些烦躁,亏得太后娘娘身边那位绣文姑姑看起来是个识眼色的,见着她似乎有些不耐烦,主动向太后娘娘提出去长乐宫请皇上的示下。 太后娘娘这才如梦方醒般点着头道:“哀家怎么便忘了这事情,听说昨晚皇上封了慕中才人为贵人,哀家得给她准备个住所才行,可不能亏待了慕中才人,那可是个好孩子。” 绣文姑姑在旁边笑道:“太后娘娘,现儿该叫慕贵人了。” “哟,可不是吗,哀家怎么一时又给记岔了,下回可得记牢了,是慕贵人,她可是皇上心心念念的人,现在总算是晋了分位。”太后娘娘高高的鼻梁耸了耸,似乎更高了几分,只是鼻子两翼的皱纹便更深了些,如刀刻出来的一般,看得珲阿兰不由自主撇了撇嘴,难怪以前故太子只宠着良娣娘娘。 绣文姑姑领命出了飞月宫,太后娘娘见珲阿兰答话不积极,也不怎么想开口说话了,坐在大靠椅上边打起盹来。宫人们拿来一块薄薄的毯子替她盖着,又轻轻的给她摇着扇子,生怕她受了热。珲阿兰在旁边看得也是眼热,哪怕是不得宠呢,做了太后,这么多人众星捧月般护着她,她说的话哪怕是没有道理,也会有人去听。 珲阿兰站起身来,张望了下飞月宫的大殿,基本上是遵循了西域风格,整个大殿颜色浓烈,各种抢眼的颜色都堆在了一处,东一条西一片,看得她有些头晕眼花,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左冲右突,在她心中不住的翻腾着。 这皇宫莫非是和自己犯冲,才进了宫来便觉得有些不舒服了。珲阿兰捏紧了拳头,不行,自己离梦想还有很远呢,得努力朝那目标前进才是。 宫殿外边传了来了脚步声,珲阿兰精神一震,赶紧端端正正的坐好,抬眼往外边看了过去,就见绣文姑姑急急忙忙的飞着一双脚儿跑了进来,走到太后娘娘身边轻声道:“太后娘娘,奴婢回来了。” 太后娘娘茫然的睁开眼睛,见着前边的绣文姑姑,方才记起自己要她去办的事情,坐正了身子点了点头:“皇上怎么说?” 绣文姑姑垂手道:“皇上说慕贵人就赐住长乐宫,不用搬地方了。” “这怎么行。”太后娘娘嘟嘟囔囔道:“长乐宫不是皇上住的地方吗,慕贵人怎么能也住那里?” “太后娘娘,皇上说将太清宫收拾收拾,他搬些东西过去便是了,长乐宫慕贵人住得习惯了,就别让她搬来搬去了。”绣文姑姑一边回答一边羡慕着慕贵人好福气,皇上可真真是体贴她到了骨子里边,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那皇上说了其余妃嫔的分位没有?”太后娘娘听说皇上要自己搬出去,这才颜色稍霁,指着珲阿兰道:“你有没有说到珲大司空家送了女儿进宫来了?” “太后娘娘,你便对奴婢这般不放心了?”绣文姑姑嗔笑道:“皇上都给了分位,已经让薛公公去传人拟旨了,不出一会圣旨便该到了。” 太后娘娘听了这才眉开眼笑,望着珲阿兰点了点头:“你便还坐坐,等着圣旨罢。”一边说着,一边又阖了眼睛,昏昏的睡了起来。绣文姑姑看着叹了一口气,朝身边的宫人们使了个眼色,众人拿来一个大靠枕给太后娘娘垫在身后,让她睡得更安稳些。 不多时,圣旨下。 珲阿兰和纳西阿奴都被封为椒房,李嫣被封为中式。三人分别赐了兮月宫、迎月宫和点翠宫。 第100章 阿兰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赫连睿封了后宫以后,朝堂上再也没有让他选妃的声音了,这让赫连睿很是心里轻松,这才发觉自己早些封了后宫才是正道,免得那些大臣们一个个的盯着他的后宫,只想着将自家的女儿送进宫来。 虽然说他对太后娘娘说指了太清宫给自己做寝宫,但那太清宫始终形同虚设般,每日晚上他都会往慕媛的长乐宫来,为了慕媛他忍了那么多年,此番初尝甘美,怎么舍得放手,简直是夜夜笙歌,慕媛如何劝都劝不住,也只能由着他去了。结果过了没多久赫连睿便瘦了一圈儿,一天晚上因为欢爱太过激烈,实在困倦,没有盖好被子就沉沉睡了过去,第二日早晨起来便觉得头晕眼花,一身都没得力气。 慕媛醒来发现赫连睿躺在那里,鼻息不通畅,摸了摸他的额头,只觉得烫手,不由大急,赶紧叫薛清去喊了太医过来。听闻皇上病了,太医们岂敢怠慢,几人背着医药箱子便往长乐宫奔了过来,到了里边诊了脉,见着只是寻常的伤风,这才放下心来。 赫连睿的病让大虞后宫里边掀起了一阵波澜,宫人们在长乐宫里穿梭着来来往往,长乐宫的厨房外边搭起了一个小炉子,上边搁着药罐子,壶嘴里吐出袅袅白雾,伴着缕缕药香,直钻到人的鼻子里边去。 “皇上,色乃伐性之斧,您千万要保重龙体啊。”何太医和王太医几位一起看过诊以后这才忧心忡忡的向赫连睿建议:“皇上虽然年轻精壮,可这事情究竟不是能随意而作,少不得收敛些。” 慕媛在一旁听着脸上发红,避在一旁只是不说话,赫连睿却不经意的挥了挥手道:“这个朕自然心中有分寸,不劳各位太医提醒。你们好好的给慕贵人请个平安脉,她身子弱,倒是需要照顾。” 几位太医见赫连睿不以为意,哭笑不得,王太医是素来给慕媛看诊的,替她诊了一脉,沉吟道:“贵人身子还好,只是并未见滑脉。” 慕媛心中一酸,赫连睿和她欢好以后,每日早晨都会让她喝那避子汤,她现儿再也没有希望自己能有孩子了。王太医见慕媛神情失落,赶紧安慰道:“贵人,这事情也急不来的,只需好好调养,阴阳调和天人合一时,自然会有喜讯传出来。” 知道王太医会错了意,慕媛也不说多话,只是朝他微微一笑,道了声谢,这才起身让蓝灵将几位太医送出去。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赫连睿,慕媛咬着牙点了点他的眉心:“下次切记不可这般胡闹。”赫连睿捉着她的手亲了下,笑嘻嘻道:“谁叫我的媛儿如此美貌动人,叫我把持不住。” 两人正在嬉笑间,就听外边有人通传:“皇上,贵人,珲椒房来了。” 赫连睿听到这名字皱了皱眉头,这珲阿兰怎么今日跑到长乐宫来了?自己也给了她椒房的分位,也赐了她兮月宫做寝宫,难道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况且,赫连睿想到自己的赫连鋆便头疼,他特地将珲阿兰安排在兮月宫,便是觉得兮月宫和揽月宫隔得比较近,而赫连鋆正是住在揽月宫。作为他的亲姨母,珲阿兰自然能和赫连鋆多亲近,多带着他些,可是没想到这赫连鋆依旧日日要来找媛儿,看得他心中窝火。 “传。”赫连睿简单的说了一个字,内侍赶紧跑了出去宣珲阿兰觐见。 珲阿兰站在长乐宫门口,望着里边树木成荫,宫人们捧着盘子不住的出出进进,看得她一阵眼热。她住的兮月宫可没有这般热闹,冷冷清清,也没有人来奉承她。她进宫本来就是为着皇上来的,可进宫快一个月了,只是远远的见了皇上几眼。 难道妃嫔不要侍寝的吗?珲阿兰心中焦躁,那个慕贵人真真可恶,夜夜将皇上拘在长乐宫,也不让他去宠幸别的妃嫔,她难道是想要独宠后宫不成? 方才去了迎月宫找纳西阿奴,她们还是很小的时候便认识了,纳西阿奴和阿若姐姐年纪相似,说起来自己也该喊她一声姐姐的。走到迎月宫,珲阿兰想喊着纳西阿奴一道来长乐宫看赫连睿,纳西阿奴只是淡淡的抬了下眼皮子,静静的说:“你一个人去罢,我是不会再去长乐宫的了。” 长乐宫,她在那里住了几年,亲眼看着赫连睿和慕媛卿卿我我,每每远远看着的时候便心如刀割,现在自己还巴巴的跑去自讨没趣不成?望了望珲阿兰青春活泼的脸孔,心中叹气,究竟还是刚刚进宫,不懂宫里的形势,也好,就让她去碰壁罢,就如自己当年那样,碰壁多了,自然心也死了。 赫连睿曾经答应过她,如果她愿意,可以放她出宫自行出嫁,可谁又敢娶皇上的女人?哪怕其实她是清白之躯,也不会有人娶她的。再说自己若是这样被放出宫去,恐怕也会让纳西家里被人耻笑,要等她死了恐怕这种耻辱才会休止。想来想去,不如便留在宫里罢,与世无争,做赫连睿迷惑群臣的幌子,或者他还会感念自己的好处呢。 见纳西阿奴并不愿意跟着她去见皇上,珲阿兰有些失望,转身走了出去,一个人来了长乐宫。她也想过再去找李嫣,可转念想着,李嫣比自己分外要低,自己主动去找她似乎掉了身价,还是等着她来拜见自己罢。 珲阿兰带着两个宫女往长乐宫走了过来,心里只是觉得奇怪,为何这纳西阿奴和李嫣都不声不响的呆在自己宫里,她们难道就不知道要为自己争取些利益吗。皇上可不是她慕媛一个人的,皇上是整个大虞的皇上,也是目前她们四人共同的夫君,以后说不定还有更多的妃嫔呢,她怎么能如此独占着他。 跟着内侍走到了屋子门口,珲阿兰从开着的门一眼看过去,便见皇上躺在床上,身边坐着一个美貌的女子,不错,那便是慕贵人,自己也曾偷偷打量过她,觉得她确实生得美貌,怪不得皇上会为她倾倒,可再美貌也不能将整个后宫给占着罢! “臣妾见过皇上!”珲阿兰踏着碎步走了进去,向赫连睿行了个大礼,抬头偷眼看了看他,虽然生病了,容颜清减了些,可是皇上看起来还是那般英俊不凡,珲阿兰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得厉害,脸上浮现了一抹绯色。 “珲椒房,起来罢。”赫连睿低声吩咐,声音有些沙哑。珲阿兰从地上爬了起来,向前走了两步,盯住赫连睿的脸,一时间眼圈儿都红了,哽咽着声音道:“皇上,你可要保重龙体,切不可……”说到此处,她望了一眼慕媛,有些咬牙切齿的模样,但究竟还是止住了话头没有再说下去。毕竟这不是大司空府上,由不得她来随意指责别人。 “朕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赫连睿有些不愉,这珲阿兰和她的姐姐珲阿若的轮廓有些类似,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很像,姐妹俩都是一种飞扬跋扈的语气,虽然她停住没往下说,但那语气却已经宣告了她的来意。 慕媛此时已经从床边站起身来,笑着让宫女们给珲阿兰看座上茶,可珲阿兰却舍不得从床前走开,只是眼巴巴的望着赫连睿——这是她难得的与皇上相隔这般近,她怎么能不多留一会?她对着前来引她去座位的宫女瞪了一眼道:“本宫要和皇上多说几句话,难道还要你这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来打扰不成?” 明面上说的是宫女,实际上却是在打慕媛的脸,那宫女怯怯的退了下去,脸色难堪,一双眼睛看向了慕媛。 慕媛心里知道珲阿兰这股气是冲着她来的,可她却撒到了宫女头上,她也不计较,只是淡淡一笑:“珲椒房,宫女不会说话,让你受委屈了。快,将座位替珲椒房搬到她那里去,她难得来趟长乐宫,让珲椒房和皇上多说说话。” 宫女应了一声“是”,便真的将椅子搬了过去,珲阿兰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没想到慕媛这一招绵里藏针,不动声色的膈应了回来,这不分明是在讽刺她没有被皇上临幸过吗?她看着椅子搬到了自己身后,面色难看得很,望着慕媛的眼里闪过一丝狠厉的目光。 “珲椒房,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有话便快说罢,朕有些疲惫,准备要歇息了。”赫连睿有些不悦,见珲阿兰拿着那目光看着慕媛,真恨不能起身将她摔到屋子外边去。 珲阿兰这才想到自己的来意,转脸看着赫连睿,放软了声音道:“皇上,您赐了兰儿兮月宫,可您却一次都没有去过呢。等皇上病好了,兰儿备上美酒,恭迎皇上去兰儿的兮月宫,与皇上共赏明月,皇上觉得如何?” 这珲阿兰比她姐姐更是厉害,竟然跑到长乐宫里来抢人了,慕媛站在一旁听着,心里啧啧感叹,这倒也是个不怕事的主儿,自己也不用说话,且听着赫连睿如何回答罢。 赫连睿抬起眼看了下珲阿兰,点了点头:“既然珲椒房有这个心,那朕也不便推辞,本月十五,朕必然会赴约。只是,”赫连睿话锋一转:“珲椒房姐姐为朕生下皇子赫连鋆,你作为他的亲姨母,平日要多多照顾他些,切不可忘记了自己的责任。” 珲阿兰听了心中激动,朝赫连睿行了一礼,恋恋不舍的看着他的容颜道:“皇上吩咐的,臣妾谨记在心。皇上身子不适,臣妾暂时先告退,等着十五月圆之夜,皇上来兮月宫赏月观花。” 赫连睿将眼睛闭上,不再看珲阿兰,只是淡淡的说:“退散罢。” 珲阿兰得了赫连睿的准信,心中甚是欣喜,从慕媛身边走过时,还朝她抛了个眼神,珲阿兰快活的走出去,脑子里边不住的想着。饶是你慕媛美貌又如何,皇上和你夜夜缠绵总会厌倦,哪个男人不喜新厌旧的,自己父亲便有四房小妾,这在京城勋贵里边还不算多的。作为堂堂的大虞皇上,怎么可能只宠幸一位妃嫔呢。 一身轻松,她带着两个宫女走会兮月宫,东张西望的看了看自己的寝宫,又回忆着在长乐宫里见到的装饰,只觉得自己寝宫甚是寒酸。不说别的,长乐宫那张阔大的拔步床便让她羡艳不已。拔步床是江南流行的一种寝具,床上有床,旁边有小回廊,可以摆放零碎东西。放才她见着拔步床边的小几上放着一张云英棋盘和一副玉石棋子,想必皇上和慕贵人经常在歇息之前对弈罢? 一想到宫灯暖黄,两人在床上四目相对,珲阿兰便一身发热起来,指着宫女们道:“还不快些想点法子让我这兮月宫变得精致些。” 十五那日,皇上会来夕月宫临幸自己,一想到此处,珲阿兰不由自主的微微笑了起来,无论如何在那晚自己会让他记住自己的美好。 第一百三十章 兮月宫和迎月宫只隔了一堵墙,这边有了动静,迎月宫这边旁边不多时便得了信儿,纳西阿奴奇怪的对黛青道:“你且过去看看,怎么会如此声响大?” 黛青应了一声出去了,只过了片刻便回来了,跑出了一头的汗,神色紧张:“娘娘,真真是个不得了的消息呢,皇上竟然答应了珲椒房,这个月的十五会来兮月宫陪她赏月,到时候自然会在兮月宫歇息了。” 纳西阿奴抬起眼睛,非常惊奇:“珲椒房自己提出来,皇上答应了?” “是这样,娘娘,珲椒房自己对奴婢说的,错不了。”黛青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纳西阿奴,小声的建议道:“娘娘,您何不也去皇上那里说说?指不定皇上真来了迎月宫呢。按理来手,您比珲椒房要资历老些,难道连她的面子都不及?” 纳西阿奴低首不语,她想起了那晚的月光,就如烙在心上的一个伤疤一般没,圆圆的,带着一点晦涩的红。他笑着对自己说过:“你先回屋子去罢。”自己将这句话当了真,只是痴痴的倚窗待月,等着他如月光般明快的笑容出现在自己面前,可是等了又等,却始终不见那人的影子。 见着黛青替她着急的模样,纳西阿奴淡淡一笑:“不着急,便让珲椒房先和皇上一起赏过月再说罢。” 她才不相信赫连睿会真的在那晚临幸珲阿兰,赫连睿和慕媛的情分她可是在一旁睁着眼睛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种牢不可破的感情,若是想插到中间去,恐怕要花不少的功夫。珲阿兰又不是倾城倾国的美人,竟然这般轻易便能让皇上看中,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这件事情的。 可是旁边的兮月宫却动静很大,宫人们想着珲椒房马上便要得宠了,心里不免得意,对着旁边迎月宫的人也散漫了起来,言语之间都是这样的意思:“我家娘娘要得势了,你们还不快些来巴结我们这边,到时候也好有些残羹冷炙分上一点。” 黛青被旁边几个宫女堵得闹心,气哼哼的回来向纳西阿奴诉苦:“娘娘,你也不去皇上那边走动走动?没见兮月宫那边都趾高气扬成什么样子了。” 纳西阿奴笑着摆了摆手:“无妨,你且看着便是。” 珲阿兰自从得了赫连睿的话,雀跃不已,一心想做些事情来讨好赫连睿,她突然想到了赫连睿吩咐的话,让她多多照顾赫连鋆,心中便琢磨着要去揽月宫与侄子多多亲近。再怎么着也是姐姐的孩子,家里送她进宫来,一个目的的便是叫她照顾好赫连鋆,她怎么能就把这事情给忘记了呢。 第二日,珲阿兰收拾打扮好了,吃了早膳便出门去了揽月宫。 刚刚走到揽月宫门口,就见里边冲出来一个小男孩,约莫六七岁光景,身上穿着一身丝绸袍子,一双眼睛亮闪闪的,只是那脸盘轮廓很是眼熟,小方脸,和姐姐阿若的类似。这便是皇子赫连鋆了罢? “大皇子殿下!大皇子殿下!”里边传来焦急的喊声,接着一个身材微胖的姑姑扭着看不出来的腰肢跟着跑了出来:“大皇子殿下,你等等奴婢!” 赫连鋆站住了脚,回头望了那姑姑一眼:“吴姑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就是打算拖着我在这里,等时辰过了,阿娘去文心殿,我就是去了长乐宫也见不到阿娘了,是不是?” 吴姑姑一溜小跑跑到赫连鋆面前,喘着粗气道:“大皇子殿下,皇上身体才好,慕贵人正在侍疾,你可别去打扰了皇上休息!” 赫连鋆皱着眉头望了望吴姑姑圆圆的脸,点了点头:“我倒忘记这回事情了,姑姑,我不去吵阿娘,只是陪着她一起照顾父皇,可好?” 听到此处,珲阿兰心中一阵激动,这可不是好机会吗?她走上前一步到了赫连鋆的面前,弯□子看着赫连鋆:“大皇子殿下,我是你姨母,不如今日我陪着大皇子殿下玩耍,如何?” 赫连鋆退了一步,上下打量了珲阿兰一番,疑惑的看着她道:“你是我姨母?我怎么不知道?”回头看了一眼吴姑姑,指着珲阿兰道:“姑姑,我怎么就平白无故的多出了一个姨母呢?” 吴姑姑走了过来,歉意的朝珲阿兰行了一礼,拉住赫连鋆的手道:“珲椒房是你母亲的妹妹,自然是你的姨母了。” 赫连鋆听了涨红了脸,连连摇头:“我阿娘姓慕,她姓珲,怎么会是我阿娘的妹妹?我才没有这个姨母呢,肯定是骗人的,就想骗着我去巴结讨好我父皇。”他伸出脚来踢了珲阿兰一下:“你快些走,再不走小心我拿鞭子抽你。” 珲阿兰没有提防,被赫连鋆一脚踢在膝盖上,没想到六岁孩童竟有了几分力气,疼得她差点跌倒在地,她挣扎着站了起来,看着赫连鋆那小小的身子箭一般蹿了出去,根本就没回头往她身上看,气得直咬牙:“真是混账,如何教他的,竟然认贼作母。那慕贵人又哪里是他的母亲!” 吴姑姑瞥了一眼珲阿兰,只是匆匆行了一礼道:“这是皇上允许的,珲椒房若是觉得不妥当,便自己去问下皇上罢。我要照看大皇子殿下,便不陪珲椒房了。” 珲阿兰由宫女扶着,看着赫连鋆和吴姑姑的身影一前一后的消失在御花园的花树丛中,不由得咬了咬牙:“哼,等我得宠的那一日,看我如何整治你们。” 过了几日便是十五,天公作美,乌蓝的夜幕上边挂着一轮明月,皎洁如玉盘一般。珲阿兰在大殿里边走来走去,焦急不安,指挥着宫女们将放在井里冰好的酒和各色水果提了出来,用琉璃盏儿盛着,摆在桌子上边甚是引人注目。 迎月宫这边,纳西阿奴也有些紧张,虽然她心中料定皇上不会赴约,可又在心上心下的落不到实处,若是皇上真的来了,那自己是不是也要去觐见皇上,为自己争取一下呢?就连住得较远的点翠宫中的李中式,心头也颇不是滋味,派了一个宫女藏在兮月宫外边的园子里边,打探皇上是不是真去了兮月宫。 这真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通往兮月宫的小径上突然有一阵脚步声,将这盛夏月夜的宁静惊破,远远的可以看见一行人抬着软轿从小径上往兮月宫这边来了,站在门口的宫女探头看了,心中欢喜,飞着一双脚往里边跑了去:“娘娘,皇上来了。” “果真来了?”珲阿兰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裳,娇羞的望了望镜子中的自己,一双手都在颤抖:“快帮我看看,穿戴可整齐了?” 宫女抿嘴笑着答道:“娘娘今晚这一打扮,真是胜过月中嫦娥。” 珲阿兰脸上一片粉色,低下头坐在那里,就听外边有内侍尖细的声音:“皇上驾到。” 珲阿兰心中一甜,觉得自己全身都激动得在发抖,扶了宫女的手站了起来,可一双腿却是软绵绵的,使不上半分力气,由宫女们扶着走到门口,不敢抬头看赫连睿,弯腰屈膝行礼道:“臣妾恭迎皇上。”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头低低垂着望向地面,只露出一段雪白的脖子。她的眼睛瞄了下前边,见到了几个人的衣裳下摆,其中有一件不似赫连睿穿的,也不似内侍穿的,那是一件粉色凤尾裙,拖在地上,跌出层层的波纹来。 珲阿兰愣了下,抬起头来,见自己面前站着一群人,中间被众星拱月般拥着的,不只是一个,而是有两个人,皇上、慕贵人! 她只觉自己一阵头晕目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邀请赫连睿来兮月宫赏月,这意思可是明明白白的,为何皇上还要将那慕贵人带来?难道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意? “珲椒房,朕应邀而来,难道要朕和慕贵人就在这门口站着不成?”赫连睿见着珲阿兰瞠目结舌的站在那里,心中很是得意,谁让她竟敢对媛儿不恭,就让她空欢喜了这些日子,然后再尝尝失望的滋味。 珲阿兰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只能强颜欢笑的请了赫连睿和慕媛进去,她走在他们两人的一侧,看着两人携手而行,心中止不住酸溜溜的一片,心里将慕媛狠狠的诅咒了一千遍,这就是祸水转世,迷得皇上七荤八素,都看不到旁人的存在了。 赫连睿携着慕媛的手在大殿上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看了看桌子上的水果糕点和美酒,不由得朝慕媛笑了笑:“媛儿,你看珲椒房还准备得挺充足的。”说罢拿起一个樱桃看了看:“想不想吃?” 珲阿兰见着赫连睿旁若无人的只顾着和慕媛说话,心中气愤不已,眼中只差没有冒出火来。没想到赫连睿却不愿放过她,转过头来吩咐:“珲椒房,可有什么才艺展示?这赏月没有歌舞又怎么行呢?” 珲阿兰忍着心头的怒火,低头行了一礼:“臣妾擅弹琴。” “如此甚好,弹一曲来听听。”赫连睿将樱桃剥去了皮送到慕媛口边:“媛儿,这樱桃汁液多,剥得我手上都是浆子,该甜得很,你尝尝。” 慕媛张开嘴,樱桃便滚进了口里,赫连睿只是笑眯眯的看着她吃,一脸满足,完全忘记了旁边还有一个脸色发青的珲阿兰。他们就如人间一对最平凡的夫妇般在嬉戏打闹,体会着相依相伴的温馨。 古琴被搬了出来,珲阿兰坐在琴边,开始抚弄琴弦,因为心绪不宁,她始终没办法专注的弹琴,所以琴音完全乱套了,弹错了不少音调。赫连睿听着直皱眉,等珲阿兰停了手,脸色惨白的坐在那里,赫连睿摆了摆手道:“珲椒房,你还需多多练习琴艺才是。” 珲阿兰呆呆的坐在那里,低低应了一声“是”,眼前一片模糊,前方两个言笑晏晏的人成了两个黑点,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表情。 第101章 妙计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十六的月似乎比昨夜的更明亮,兮月宫的后院,芳草萋萋,斜斜里伸出的一竿树枝挽住了小径上路过的纱衣,似乎想抓住一些不能抓住的东西一般。 珲阿兰坐在后院的亭子里,身边的宫女大气也不敢出,拿着扇子在替她轻轻的扇风,椒房娘娘现在很烦恼,千万不要惹她生气。昨晚的事情很快便全宫皆知,不知有多少人在嗤笑珲椒房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想要从慕贵人那里分得一杯羹,旁边迎月宫的宫女们更是可恶,见着她们的面都斜眼瞄了一下,又掩嘴笑着走开。 虽然珲椒房这样做委实有些急功近利,可她也是为了自己好,谁不想自己过得好些?打扇的宫女惆怅的望着前边的假山,原本想着椒房娘娘得宠以后,兮月宫日子会好过些,自己说不定也能沾沾娘娘的福气,多些打赏什么的,现儿看起来是不成了。 隔墙的纳西阿奴躺在软榻上躺着,雕花窗是开着的,银色的月光如水,泻在地面上,明晃晃的一片,微风轻轻吹过她的发梢眼角,她淡淡的笑了下:“他这次还算客气了,想当年我便痴痴的看了一晚上的月亮。” 忧郁的气氛笼罩着大虞后宫,可丝毫没有感染到赫连睿与慕媛,赫连睿还是夜夜歇在长乐宫,只是克制了些,毕竟身体还是需要注意。徵宫里边的慕太昭仪听了这事情,只愁得眉毛都皱到了一处:“独宠如何能在宫里立足?媛儿也太不哓事了。保仪姑姑,你现儿去下长乐宫,请慕贵人来徵宫一趟。” 慕媛穿着曳地长裙慢慢的踏上了徵宫的台阶,抬起脸来,玉雪般的肌肤映着阳光,莹莹生辉,保仪姑姑走在她身边,不由得回想到八年前,一个瘦小的宫奴,穿着一件不甚合体的棉衣,由皇孙殿下牵着走进了徵宫的庭院。而现在,皇孙殿下变成了皇上,那小宫奴却成了贵人,而且长得着实美貌,远远一看便让人惊艳。 “姑姑是想和我说什么?”慕媛笑着问保仪姑姑:“若是问我兄长的事情,我已经和皇上说过了,正颁了圣旨下去寻访呢,但愿他一切都是好好的。” 保仪姑姑低下了头,心中有些难受,她是看着慕媛长大的,她与皇上的情意是打小就有的,现儿娘娘却想劝着慕贵人将皇上的宠幸分给别的妃嫔一些,这也真真是有些不合情理,可是谁叫这里是后宫呢。 “媛儿,姑姑今日喊你来却是有件事要和你说。”慕太昭仪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慕媛,侄女真是长大了,继承了慕家俊男美女的传统,生得雪肤花貌,不由得皇上喜欢她。迎着慕媛询问的目光,慕太昭仪缓缓说道:“这事姑姑本不该管,可你年纪轻,姑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犯糊涂——听说皇上夜夜歇在长乐宫?” 慕媛的脸转瞬间便红了,皮肤似透明般,涌上了点点红色的印迹:“是。” “媛儿,这可不行。”慕太昭仪拉住她的手将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皇宫里边最忌惮的便是独宠,高处不胜寒,媛儿,你需知道这个道理。” “姑姑。”慕媛咬着嘴唇道:“难道要媛儿将皇上往外推吗?不,媛儿不愿意。” “这不是你愿不愿意的问题。”慕太昭仪的眉头皱在了一处,语气加重了几分:“现在你才被封了贵人一个月,朝堂的大臣们还不知道这情况,若是等朝堂都知道了,那你势必会被人骂成红颜祸水,大臣们也会向皇上奏请将你降了分位,后宫雨露均沾,要保证大虞皇族的子孙绵延。你自己好好想想,是到时候被迫离开皇上还是自己主动劝他去别的嫔妃那里。” 慕媛的手被慕太昭仪捉住,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心里好一阵苦涩。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脚尖上,露在裙子外边的是一双粉色的绣花鞋,鞋面上有着精致的牡丹花纹,那些花蕊都是珍珠点缀而成——赫连睿对她委实太好了些,即便国库不是很丰盈,给她的赏赐依旧源源不绝,这都会成为大臣们攻击自己的把柄吗? “媛儿,你是个聪明孩子,自然知道该怎么走。”慕太昭仪的声音缓和了些,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掌:“进了后宫便与寻常人家不同,一切都要权衡利弊。寻常人家里边,大妇可以不容下小妾,旁人最多不过说句这家人的主母当真厉害也就罢了,而后宫中却分外不同。皇上新近登基,还得依靠群臣辅助,又怎么能独宠你一人?如那位珲椒房,她的祖父现在又做回了大司马一职,父亲本是骠骑将军,掌管着大虞边镇军队调度,这些都是要职,皇上若是不宠幸她,又如何让珲家效力?” 慕媛心中一颤,脑袋里乱哄哄的一片,姑姑说的这些她都懂,可她就是没有办法看着赫连睿去宠幸旁人。她抬起头来看着慕太昭仪,眼神一片悲苦:“姑姑,当年媛儿问你,我必须要去东宫吗?你说是,于是媛儿去了那里,喜欢上了皇上。今日媛儿和皇上两情相悦,姑姑却告诉媛儿,要将皇上让出来,媛儿……做不到。” 慕太昭仪的手捏紧了几分,慕媛感觉一阵疼痛,可她依然抬头,执拗的看向慕太昭仪:“姑姑,媛儿真没办法让自己大度起来,若是皇上自己去了别人那里,那媛儿无力阻止,可媛儿绝不会亲手将皇上推到旁人那里。” 她的目光清澄,丝毫没有退缩,似乎在质问着慕太昭仪,姑姑,皇宫里边难道就没有真情了吗?慕太昭仪看着这样的慕媛,不由得一阵难受,侄女和多年前的自己何其相似,那时候接了父皇的圣旨,要将她送来大虞和亲,她也是这样看着自己的母后:“我不来大虞,我要嫁给箫侍郎。”可是母后的眼泪成功的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去国怀乡来到中原平城,做了赫连焘的妃嫔。 对于赫连焘宠幸别的嫔妃她没有一丝嫉妒,从入宫到赫连焘驾崩,她没有表现出一点不愉快来,因为她心中并没有他的存在。可现在媛儿却与自己完全不同,她是喜欢皇上的,所以她才会不退缩,才会心痛,才会努力捍卫着属于自己的东西。慕太昭仪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决定不再提这件事情,转而询问:“媛儿,你和皇上想好了该如何对付那颜老贼没有?” 慕媛见姑姑不再提独宠的事情,心中也松了一口气,听到姑姑提起那颜这事情,心里沉了一沉:“姑姑,我一直在想着这事情呢。那颜老贼在宫里宫外势力极大,先帝和南安王的死估计都是他所为,若是没有他人协助,一个人想要做成这样的事情绝不可能。皇宫里边,现在就是长乐宫里的人,除了蓝灵蓝慧这些都是用得老了的,其余人等我还都不敢相信。在外他还担任着大将军和冯西王的职位,朝堂上有不少臣子是和他勾结在一起的,所以想要不动声色的将他除掉,有点为难。” 慕太昭仪放下慕媛的手,站了起来,将一双手笼在广袖里边,在大殿上绕了一个圈,又慢慢转了回来,蹙紧的眉头慢慢松了开来:“媛儿,我们可以这样来。既然不动声色除掉为难,何不大张旗鼓?” “大张旗鼓?”慕媛琢磨着慕太昭仪的话,突然心中如有所悟,抬起头来看了看慕太昭仪:“姑姑,你的意思是就是让那颜知道我们要动他了,逼他出手,然后再一举擒获?” 慕太昭仪欣慰的看着慕媛,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来:“媛儿,你想得不错。春杏给我送来的消息,那颜联系了赫连旸,该是想要将他扶上皇位的,现儿新皇登基,若是有所举措,保不定他又会蠢蠢欲动,费尽心机想除去皇上,拥立赫连旸呢。” 听到姑姑这般说,慕媛坐在那里,心中猛的跳了下:“不行,姑姑,我可不能让皇上去冒这个险,得想个稳妥的法子才行。” “皇上能有什么危险?我不过是叫你们想想如何才能引蛇出洞。”看着侄女这副担心的模样,慕太昭仪不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最是无情帝王家,有情和心软都不是能在后宫生存的,媛儿现在这样,又怎么能叫自己放心呢。 “引蛇出洞?”慕媛站了起来,走到慕太昭仪的身边,看了一眼她睿智的双眼,这才蓦然惊觉姑姑这一年里已经老了,那原本看上去光滑细嫩的肌肤上边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看来她为自己操了不少心。她轻轻的贴在慕太昭仪身边,就如小时候常做的那样,低声说道:“姑姑,我知道了,我会去和皇上好好商量的。” “你去罢。”慕太昭仪的声音有一丝丝苍凉:“一切都想得仔细些。姑姑开始和你说的,你自己也饿再想想清楚,姑姑不是想勉强你,只是为你考虑。” “是”。慕媛应着,带着蓝灵走出了大殿,走到外头,刺眼的阳光让她眼前一阵昏眩,蓝灵在旁边扶住了她,这才没有跌下去:“娘娘,小心。”蓝灵心中有几分怜惜,她看着慕媛长大,看着她和皇上情深意重,而此时让她去做决定将皇上推到旁人那里,这真是一件残酷的事情。 回到长乐宫时,赫连鋆却已经在了那里,正在宫里头跑来跑去,吴姑姑在后边追着他喊:“大皇子殿下,小心摔跤,别跑太快!” 赫连鋆笑嘻嘻的跑到长乐宫门口,伸着脖子探望了下:“阿娘总算回来了!”一边说着,一边蹿了过来抱住慕媛,一双手将慕媛的腿箍得紧紧的:“阿娘,鋆儿等你很久了,鋆儿喜欢阿娘,快抱抱鋆儿!” 慕媛低头一看,自己樱桃红的宫装下摆上边已经印下了一双黑黑的脚印,赫连鋆仰头看着自己,眼睛里闪现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光彩。 第一百三十二章 赫连睿回到长乐宫时已经是晚饭时分,跨入宫门,里边一片安静,暮归的鸟儿在树梢啾稠,夏日的微风吹着人的衣襟微微摆动,就如他现在的心情,一望到长乐宫的飞檐,他心中便雀跃不已。 虽然很小的时候就在一起了,可到现在他一见到她,心情依然还是那样美好。上朝的时候有时还会不自觉的想到她,若是媛儿在这里,肯定能有好主意,唉,要是能将媛儿带来上朝就好了。 走进长乐宫的内室,赫连睿往里边看了看,似乎没有人,他站在那里心中一怔,媛儿去了哪里?正在想着,就听到脚步声从旁边传了过来,慕媛手中提着一个大篮子从后边转了过来,见着赫连睿,微微一笑:“皇上。” “你去了哪里?”赫连睿大步向她走了过去,拉住她的手看了看那篮子里边,横七竖八的躺着一堆花花草草,他好奇的拣起一支看了看:“媛儿,这些是做什么用的?” 慕媛抬起脸来朝他娇俏的一笑,眼神里边有着说不出的恶神采,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提着裙子踏上了台阶:“皇上,你等会便可以知道了。” 赫连睿好奇的追着慕媛进了内室,薛清站在门外望着里边的两人,朝蓝灵笑了笑,眉毛眼睛都挤在了一处,皇上也真是,才多久时间没见到慕贵人,就如此着急。 慕媛将那些花花草草倒在内室的地上,然后笑着向赫连睿招手:“皇上,你且来看,这些花哪一枝最美?” 赫连睿仔细看了看,选出了一枝粉色的小花来:“我感觉这花看起来最舒服。” “皇上,你再看看别的,有没有想再挑一枝出来呢?”慕媛指了指地上那一堆花花草草:“难道皇上不想要更多?” 赫连睿将花扔到地上,拉住慕媛的手道:“媛儿,你何必与我打哑谜?你有什么话想说,不如痛痛快快的说出来,你这样奇奇怪怪的,倒让我觉得心里不是很踏实。” 慕媛抱着膝盖蹲在地上看着那些鲜艳的花朵,心里想着姑姑今日对她说的话,一种酸楚在心里头堵着,好半日也没有开口,直到赫连睿也在她身边蹲了下来,伸手揽过她的肩膀轻声道:“媛儿,可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 这句话莫名就让慕媛心中的酸楚诱发了出来,她只觉得脚下一麻,整个人跌坐在地上,赫连睿一惊,也赶紧坐了下来,伸手将她护住:“媛儿,怎么了?” 慕媛这才开口将慕太昭仪和她说过的话慢慢的说了开来,她闭着眼睛靠在赫连睿的肩膀上,一副神情疲惫的模样,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皇上,现儿你的身份不同了,不再只是皇孙殿下,所以很多事情也发生了改变。我回宫来想了想姑姑的话,觉得确实很有道理,可我一想到皇上你要去宠幸别的妃嫔,心中便不是滋味……”说熬此处,一颗晶莹的泪水滚落了下来,滴在赫连睿的手背上,灼得他心慌。 “媛儿,我喜欢你,宠幸你,和旁人又有什么关系?”赫连睿将慕媛抱紧了些,心疼的看着她那张脸,伸手替她拭去泪珠:“媛儿,你别管,一切有我呢,你就安心罢,我倒要看看,我喜欢谁还得让别人来决定。” 慕媛点了点头,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他的话就像给了自己一个心安的保证,此生能与他相遇,真是了无遗憾。这时赫连睿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声音突然带着些惊喜:“对了,媛儿,你兄长似乎已经找到了。” “是吗?”慕媛坐直了身子,睁大了眼睛:“我兄长找到了?” “嗯,雍州刺史已经上报过来,我已经批复,速速送他上京。还有云州刺史的冤案也查明了,那位刺史大人真是被冤枉的。”赫连睿看着慕媛突然沉默了下来,知道她在想着为她死去的阿纤难过,坐在旁边也默默无语,回想到了那天寒地冻的时候,一个穿着单薄的宫奴躺在雪地上,身边是滚落的马桶和散发着异味的泥淖。 “我要将阿纤姐迁回去,葬到她家的祖坟里边。”慕媛轻声说,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她的眼睛闪过一丝光亮:“不,我要帮阿纤姐找到她的订亲的那人,问问他,看他是否愿意将阿纤姐接回来葬到他家的祖坟里边。” 慕媛兀自在说着话,赫连睿只是心疼的看着她,想到很久以前的事情,他真是庆幸老天的仁慈,将她送到了自己身边。他伸出手抱紧了慕媛几分,将头埋在她的肩膀,贪婪的呼吸着她身上传来的淡淡清香。 薛清伸出脖子看了看,皇上和慕贵人竟然都坐在地上,两人拥抱在一起,默默无语,心中一阵感慨,对着里边喊:“皇上,慕贵人,用晚膳了。” 热气腾腾的晚膳摆在了桌子上,汤熬得玉白颜色,精致的碗盏里边有烟雾袅袅。薛清拿着勺子舀了一小碗汤,等着汤凉了些,这才开始慢慢的喝了下去,赫连睿摆了摆手道:“薛清,以后不用试了,这筷子都是纯银所制,有毒无毒,用了筷子便知分晓,何必如此繁琐小心。” 薛清低头回答:“皇上,小心驶得万年船,即便是皇上不要小人试菜,小人也要试的。皇上乃大虞重中之重,为了确保皇上的安全,小人自愿试菜。” 慕媛听着薛清如是说,若有所悟,想到了姑姑所说的话,不由得心中有了计较,她点头道:“薛公公如此细心是必要的,现儿还不知道宫里头有没有人巴望着皇上身子不好,打算在这饭菜中下东西呢。” 话音刚落,薛清却皱起眉来,抱着肚子喊痛,赫连睿与慕媛皆大为紧张,赶紧叫人去太医院请了王太医过来看,王太医仔细检查过了说不碍事,不是饮食中有毒,而是薛清本身有些风寒,喝了这肉糜汤却引发了腹痛。 “皇上,我们接下来的事情便是要将那颜给除了,这样咱们才能高枕无忧。”躺在床上,慕媛怎么样也合不了眼睛,枕在赫连睿的胳膊上边,一双眼睛不住的在转动:“我想出了一个法子,皇上看可不可行。” 赫连睿也一直觉得那颜是个威胁,做为皇上的中常侍,那颜起着上下通达的重要作用,有时他甚至可以故意歪解圣意,制造一些麻烦。而且那颜身兼大将军一职,掌管着京城虎贲军五万,这也是个极大的威胁,无论如何也得将他除去才是。 “媛儿,你说说看,我们来商量下怎么做才好。”赫连睿心中一喜,翻身坐了起来,披上了一件衣裳:“媛儿的主意肯定是错不了的。” “皇上,如今贺兰静云将军领了宫中禁卫一职,对我们长乐宫这边布防严密,可这也仅仅保证了夜间的安全,这宫里却都是那颜的天下。他在宫中几十年,有不少心腹党羽,还不知道我们这长乐宫里边有他的人否,而且太皇太后对他依赖颇深,就是推举皇上上位时,若不是慕太昭仪行动及时,控制了钟秀宫,那颜若是比皇上要先觐见了太皇太后,恐怕此时坐在龙椅上的便不是皇上了。” 赫连睿皱着眉,回想起那惊心动魄的一夜,是太师太保和珲大司马带着他去见太皇太后的,起先太皇太后还不是很相信他们说的话,是太师太保苦口婆心才将太皇太后说服的,他和太皇太后接触并不多,可能在她心里,自己的分量绝对没有那颜足实。 “皇上,那颜担任朝臣有几个月了,先前他做中常侍的时候也勾结了不少朝廷官员,若是想要一兜儿将他们拔起虽然很难,但皇上可以先来个敲山震虎,等那颜感觉到危机,想要再兴风作浪,我们便可以将其一举擒获。”慕媛附在赫连睿耳边,细细的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听得赫连睿频频点头:“媛儿,你真是聪明,计划如此周到,每着棋都想好了,连那颜会有什么反应对策都算得一清二楚,你果然是我的锦囊。” 慕媛低首微笑,眼前却似乎闪过冰天雪地里的那一幕,父亲的头颅捧在自己手里,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不肯合拢来。父亲母亲,女儿要替你们报仇了,想到此处,她的一身激动了起来,热血澎湃。 第二日赫连睿上朝,和群臣商议了一些事情之后,他望了望站在一角的那颜,大声说道:“朕蒙大虞列祖列宗庇佑,承继大统,但毕竟年少,还赖众位爱卿们全力辅佐才是。现儿国内事务繁杂,朕决定要进几位大臣之职,帮助朕来总理一方,故进冯西王那颜为太原王。” 话音刚落,大殿里边便响起了小声的议论声,大臣们都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赫连睿,特别是张延之和路昭,他们实在是想不通,为何赫连睿会进那颜这么重要的一个职位,需知太原王乃诸王里比较重要的一个,历代都是由最亲的宗室担当,根本就没有封给外姓的道理,皇上这是准备做什么? 那颜站在大殿一角,看着群臣朝自己投来羡艳的目光,不由得心里高兴,看起来这个小皇上还是识时务的,可能也是年纪轻,觉得自己没办法和他抗衡罢?他有些洋洋得意,这时就听赫连睿继续道:“只是那大人年纪大了,朕不忍心他还在宫内宫外上下通达朕的旨意,所以将其中常侍一职免去,改由秦书担任。” 第102章 收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大殿里边一片沉默,大家都看向了那颜,皇上今日两项决议都是冲着那颜去的,这可有些玄妙,就连那颜站在那里,表面上没有动静,依旧是半眯着眼睛,身子习惯性的有些弓起,可心里却在暗暗嘀咕。 这中常侍一职在那颜担任的几个职务里边算是最低的,虽然此职务重要,他甚至可以借着皇上的圣意去肆意害那些他不喜欢的人,可现在赫连睿对他根本不信任,传达旨意都是让薛清或者秦书直接带圣旨过去,他这个中常侍有点形同虚设的感觉。赫连睿封了他如此重要的一个王侯之位,却将他最不起眼的一个职务免了,那颜倒也觉得无所谓。 哪个皇上不想任命几个自己的亲信呢?况且这个秦书是故太子殿下的贴身内侍,与赫连睿还隔着一层呢,所以那颜想到此处,心中也轻松下来,于是向赫连睿行礼道:“臣领旨谢恩。” 赫连睿看着那颜答应得轻松,心里放下了一半,这和媛儿想的差不多,先给他点甜头,然后趁机卸去他一项职务,这样他便是再想矫诏也没有可能了。然后他继续按照慕媛给他出的主意行事:“南安王竟然在行宫被弑,可见宫禁松弛到了何等地步,朕与太皇太后及太后娘娘都深感不安,故此需加强宫中防卫,贺兰静云。” 贺兰静云从群臣行列里走了出来,朝赫连睿一拱手:“臣在。” “若要确保宫廷内外安全,殿中精甲任务重大。自世祖宾天以来,大虞后宫多次发生谋逆之案,可见这殿中精甲三千还不足以保卫皇宫御京师安全。朕命你于十日内将殿中精甲增至一万人,所缺人手,可从驻守京兆只虎贲军中选调忠诚精锐之士,加封你为殿中侍郎,京兆各门及皇宫内外务必严密把守。” 贺兰静云大声道:“臣遵旨。” 站在一旁的张延之和路昭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看起来皇上是有所行动了,可他这一出手却没有和他们通气,完全出人意料,做得干净利落。那颜身为大将军,把持着五万虎贲军,现在借口加强宫中戒备,从中抽调了七千人,实际上是在设法架空那颜的实力。皇上这是铁了心要收拾那颜了?两人互相望了一眼以后又站直了身子,心里一片欢喜。 张延之和路昭能想到的,那颜自然也能想到,他心中好一阵翻腾,没想到这小皇上倒是不弱,首先丢个甜枣儿给他吃,封了一个太原王,然后又革掉他中常侍的职务,最后还要削弱他手中兵权。想到此处,那颜再也忍不住了,走了出来朝赫连睿一拱手:“皇上,老臣有话要说。” 赫连睿朝那颜笑了笑,和颜悦色道:“那大人请说。” “虎贲军乃大虞最精锐之主力,负有守卫京师要职,现在要从中抽取七千人,伤筋动骨,事关重大,容老臣与虎贲军中主将商议以后再奏请皇上圣裁。” 果然这老贼要提出反对意见了,和媛儿预计的丝毫不差,赫连睿心中一喜,脸上却没有流露出表情来:“那大人过虑了,虎贲军有五万人,抽去七千人倒也不会伤了元气,况且虎贲军守护京师,现在朕抽调七千人给贺兰将军也是为了守护京师,只是重点移到了皇宫,若是皇宫的安全不能保证,那这大虞便是混乱不堪了,那大人觉得呢?况且这抽调的七千人,贺兰将军自然会与那大人商议,要调哪些人也会由那大人过目,这些人虽然编入宫禁卫士之列,可名单仍在那大人手上,薪俸也在虎贲军里领取,只是暂时借用而已。” 赫连睿说得详尽,况且也相当合情合理,那颜也找不出什么毛病来,只能低首称是,怏怏不乐走回队列里边去。赫连睿冷眼看着他的表情,心中有些欢喜,这那颜老贼自然会想应对策略了。 下朝以后回到府里,那颜叫人给小周公公去送了信儿,自己坐在院子里边,端了一杯酒慢慢喝着,春杏见他愁眉不展的样子,没敢打扰他,给他摆上一些小菜便默默的退了下去,她藏在门后看着那颜忧心忡忡的模样,心中有一点点报复的快意,看起来那颜这狗贼终于快要倒台了。 小周公公半弯着腰走了进来,见着那颜皱着眉头在喝酒,心里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今日朝堂上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看起来皇上是准备对干爹下手了?来了个明升暗降,又从虎贲军里抽走了七千人,分明在架空干爹的权力呢。 “那周,你怎么看这问题?”那颜朝凳子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坐下来,那周小心翼翼的挨着坐下了一半屁股,望向那颜,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干爹,我认为倒是不必要如此担心,皇上继位才一个月,自然想要用些自己的人,所以将中常侍这职务给撤了,可他却升了干爹为太原王,这也是侧面讨好之意。加强殿中防备,这也是正常的,因为先皇和南安王接连丧失,他不能不考虑这个。” “嗯,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那颜的眉头松开了些,可心中却依然有浓浓的戒备:“那周,你年纪轻,还熬得住,这几日我虽在宫里值夜,可也不好出去走动,再说年纪来了,也没那么精神了。你便要擦亮了眼睛帮我好好看着些,若是皇上那边有什么动静,你便速速通报过来,我好想想对策,尤其是皇上与那些大臣们私下接触,你一定要好好注意着。” 小周公公领命回了宫中,一路上也是担忧不已,虽然他安慰那颜,可心里却有莫名的恐慌感,现在的皇上可不是南安王,况且他身边还有一个聪明的慕贵人,他观察了很久,发现慕贵人给皇上出了不少主意,这次的安排,不知道是不是慕贵人给皇上支的招。 月上西楼,皇宫里边静悄悄的一片,远处传来了幽幽的更鼓声,已经是二更天了,贺兰静云带着几个羽林子通过中御道往后宫那边走了过去。他们前脚刚走,后边便被一个小内侍去向小周公公报信,听得他心头一惊,赶紧赶了出去,在文心殿前边遇到了贺兰静云。 “贺兰将军还未歇息?这宫中禁卫自然有羽林子当值,贺兰将军又何必亲力亲为?”小周公公堆出一副笑脸来望向贺兰静云:“贺兰将军真是令人佩服。” 贺兰静云瞥了他一眼,心里想着皇上下朝后给自己传来的纸条上边说得真是准确,这小周公公确实在观察着自己的行藏呢。想到这里,他淡淡一笑:“守护皇宫,是贺兰本职,没有什么佩服不佩服的,倒是公公这个时候还不歇息,却叫贺兰感到奇怪了。” 小周公公陪着笑脸道:“咱家也正准备歇息,可又怕皇上那边有什么事情,所以出来走走。” 贺兰静云听了直点头:“小周公公才是真正关心皇上呢,不如陪我走走?” 这话真中小周公公下怀,他弯腰道:“咱家便陪贺兰将军走一圈罢。” 两人一边谈着话儿一边往前边走,沿着皇宫走了一圈,贺兰静云这才向小周公公道别,两人又在文心殿前分开。小周公公走到文心殿后,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于是叮嘱了□边的小内侍:“你再去探探,看贺兰静云是不是回了禁卫歇息的地方。” 那小内侍点头,猫着腰从御花园的花丛里边悄悄的走了过去,他在皇宫多年,对皇宫的路很是熟悉,所以直接抄了近路去了禁卫所,门口静悄悄的,里边没有灯,显然贺兰静云还没有回来。那小内侍想了想,赶紧又抄了近路往长乐宫那边去了。 走到半路上,就听着后边有脚步声和极低的说话声,他赶紧将自己藏在花树之中,竖起耳朵听着外边的人交谈:“将军,皇上为何这个时候召见?” 只听贺兰静云甚是严肃的回答道:“此乃机密,你等休要多口,到了长乐宫,便到宫门口把守便是,至于原因便不要深究。” “好像皇上还宣了太师太保和大司马秘密觐见?”一个声音在后边疑惑的说道:“卑职猜着这宫中会有大变。” “叫你噤声,难道你没有听清不成?”贺兰静云叱喝道:“回去自己领二十军棍罢!” 说话声慢慢的远去了,那小内侍等了半日没听到动静,这才从花树间钻了出来,飞着一双脚跑去了小周公公的内室。 听到小内侍都恶禀报,小周公公大惊失色,马上走到那周值夜的房间,轻轻叩了叩门,里边传来那颜含含糊糊的声音:“是谁?” “干爹,是我,出了了不得的事情了。”小周公公在外边压着声音道:“皇上秘密召见了贺兰将军,还将太师太保大司马宣入宫中。” “吱呀”一声,大门打开,那颜披着衣裳出现在门口,紧张的望向小周公公:“果真?皇上宣他们来宫中了?” 此时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步子,一个小内侍猫腰从那边跑了过来:“那大人,小周公公,张延之大人从后门进了皇宫!” “啊?”那颜心中一阵慌乱,他已经来不及想这其中的关系了,在前坪搓着手踱来踱去,眉毛拧成了一个“川”字:“这几人对我素来没有好感,恐怕是在研究对策如何对付我了。” 小周公公见那颜着急,心中也是着急,那颜和他荣辱与共,若是那颜倒了自己也没处藏身,咬了咬牙,他小声建议道:“干爹,与其束手就擒,我们不如先发制人?” 那颜沉吟了一声:“现在太皇太后的懿旨只能管辖后宫,我们便是请了她的懿旨也没办法矫诏去杀皇上。唯一的方法是,叫人拿了我的令牌去联系虎贲军,逼皇上退位,拥立十一皇子,现在京师空虚,殿中精甲三千人总比不上虎贲五万精锐。” “可是现在怎么出去呢?”小周公公早就想到了这个办法,可一想到现在羽林子昼夜巡逻,现在已经是三更天,断断没有出宫的理由,除非是人插了翅膀才能飞出去。 “那周,有办法,你不必着急。”那颜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轻轻点了点头:“难道你忘记了太祖被弑身亡的旧事吗?” 第一百三十四章 提到太祖皇帝,小周公公也是精神一振,这件事情可太出名了,没有人能将它忘记。 虞太祖是被自己的儿子所弑,当年他将听人密报,自己的爱妃立慧贵人竟然和人私通,大为恼怒,于是将立慧贵人囚禁起来,只等天明便赐死。立慧贵人有两个心腹宫人,连夜以绳索从宫墙上吊着放了下去,奔至清河王府告诉了清河王。清河王救母心切,只带了几个心腹,亦是越过宫墙进宫,趁着太祖皇上尚在睡梦中,弑父弑君救了立慧贵人便出了宫,后来不知所终。 “干爹,那虎贲军大营离这皇宫不到二十里,现在便派一个机灵些的人带了兵符过去,调动五万虎贲军来皇宫,逼皇上退位便是。”小周公公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神色,指了指方才报信的内侍道:“就由他去罢,他手脚灵便得很。” 那颜看了看天边疏月,咬牙道:“我本欲不出手,这可怪不了我,只怪皇上你太肆意妄为,步步紧逼!”说到此处,将手伸进口袋,在里边摸出了一块兵符来交给那内侍:“速去速回!” 东方既白,黑暗的夜色慢慢散去,一轮微醺的红日从云层烘托里边升了上来,柔和的光芒照在了大虞的皇宫上,琉璃瓦都闪着一种别样的光芒。朝堂里群臣济济,站在那里看着中央空荡荡的龙椅,心中奇怪,为何今日皇上又上朝晚了些。 张延之站在一旁心中特别着急,昨晚皇上召他进宫,说了几句寻常的话便打发他回府了,他至今还莫名其妙,现在皇上又迟迟不来上朝,真是蹊跷。若是因为贪恋床笫而起不了身,他便要好好和皇上说说了。虽然皇上和慕贵人的感情他是多年以前就看到了的,可若是皇上因为宠幸慕贵人而推迟上朝,恐怕群臣们也会有非议之声了。 正在想着,就听旁边传来内侍尖细的声音:“太皇太后抱恙,皇上去钟秀宫请安,请各位大人稍安勿躁。” 那颜站在那里,心中一阵冷笑,皇上恐怕不是给太皇太后请安去了罢,定是他们昨晚商议事情弄久了,现在没有起得来。他心中不住的计算着,昨日三更派人出去的,按道理这时辰虎贲军该也到皇宫了,怎么没有听到殿外有喧哗声?他心中微微有些着急,宫中禁卫精甲不过三千人,未必五万人开过来还制服不了这区区三千人不成? 正在想着事,就听内侍尖细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 那颜打起精神来和群臣一起山呼万岁,然后群臣们禀报了各种要事,那颜心不在焉的听着,侧耳听着殿外的声音,没有打斗声,很平静,什么都没有。他偷偷望了一眼赫连睿,发现他竟也在看着自己,眼睛里充满着一种戏谑的神情。 这又是为什么?那颜迷惑了。 此时就听司礼太监继续喊道:“慕贵人驾到!” 群臣们顿时停住了议论,迷惑不解的望向大殿的侧门走出来的慕媛,就见她穿着一身华贵之至的宫装,雍容大方的带着两个宫女走到了龙椅面前。赫连睿向她点头示意,让她坐到侧面的椅子里边,大家都将目光转向了赫连睿。 “皇上,若无非常之事,后妃不得临朝干政,还请慕贵人回宫!”古板的光禄钱大夫是第一个站出来的,望向慕媛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屑,果然是红颜祸水,皇上前些日子生病,据说是没有节制,现儿竟然让她临朝,再过些日子干脆将这皇上的龙椅也让给她算了! 赫连睿也不生气,只是转头向慕媛道:“慕贵人,你将太皇太后令着人宣读一次罢。” 原来竟是如此,太皇太后令是大虞后宫里最高的号令了,看起来该是有什么非常之事发生了。就听慕媛身边的宫女手执黄綾,声音清脆响亮:“天命神佑大虞太皇太后令曰:高宗本龙体强健,为何一夜暴卒,极为可疑,东平王仁义天下皆知,为何又会弑父弑君谋逆,令人不解;南安王被害一案,区区两名胡姬怎可做成此事,故哀家与皇上议之,合该廷审,引哀家身体微恙,不能出宫,特发此令,着慕贵人代行。此令。” 太后令一出,群臣们这才明白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情,大家都露出了释然的神情来。贺兰乾等东平王旧部更是跪倒在地,连呼“太皇太后圣明”! 那宫女读完太皇太后令以后,赫连睿便站了起来,示意慕媛坐到他身边来,因为此时慕媛代表的是太皇太后,所以也没有人敢说她的不是。慕媛第一次和赫连睿并排坐在龙椅上边,她极力压制着自己激动的心情,目不斜视的坐得端端正正。 那颜倒也不怕,这事情他做得天衣无缝,又何惧廷审,恐怕是审上三天三夜也审不出结果来,现在只在担心为何虎贲大军迟迟未到。正在想着,就见大殿外边面匆匆跑了一个人进来,神色有些紧张,正是贺兰静云。那颜精神一振,恐怕是虎贲大军赶来,正和殿中精甲在作战?这殿中精甲便是再精锐,如何能抵挡得住五万虎贲军! 谁知他高兴得太早了些,贺兰静云走到大殿中央,向赫连睿一拱手:“皇上,昨夜我在巡视皇宫,见有人从宫墙上用绳索牵引而下,臣已经将他抓获,在他身上竟搜出兵符来,可见是个奸细,请皇上审查。” 赫连睿大惊道:“竟然有这样的事情!速速将那人带上殿来!” 一个内侍被五花大绑的推了进来,那颜看得清楚,这分明就是在自己派出去送信的侍卫,他心中大惊,脸色一白,低身从靴子里摸出一把匕首来朝那内侍刺了过去:“大胆奸贼,竟敢窃取兵符!” 贺兰静云早就料到这一招,轻蔑的一笑,伸出手来掐住了那颜的手腕,那颜只觉自己的手腕一麻,那匕首“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贺兰静云斜睨着那颜道:“那大人,何必如此着急,这人都还没有经过皇上廷审,他幕后指使之人究竟是谁还不知道呢,若就这样将他杀了,如何能揪出幕后之人!” 说罢便朝那内侍厉声说道:“皇上面前,休想狡辩,你从何得来兵符,又欲往何处,还不从实招来!” 那颜见自己的行动被贺兰静云识破,只能改用别的法子,他也在一旁厉声叱喝道:“好大的胆子,还不速速招供,究竟是何人指使!若是敢胡言乱语,没有一句实话,定要灭你五族!” 旁边的珲大司马冷冷一笑:“那大人好气势,这灭五族可是要皇上降旨的,那大人这般说,可有僭越之罪呀。” 那颜被珲巴达一句话堵得说不出来,提着一颗心在嗓子眼,凶悍的盯着那内侍,眼神里带着威胁,可那内侍哪里敢抬头,伏在地上,一身如筛糠般,抖得厉害:“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小人也是被逼无奈而为之。” 赫连睿看着那内侍吓得浑身发抖的模样,不觉心中痛快,点头道:“你若是能将幕后之人说出来,朕便饶你不死。” 那内侍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赫连睿,惊喜不已:“皇上说的可是真话?” “放肆!”珲巴达在旁边厉声接口:“皇上金口玉言,你竟敢质疑于皇上!” 那内侍虽被珲大司马吼了一句,可心中却着实欢喜,昨晚被抓住以后,已经被审讯过了,他自以为必死无疑,只求死时能给个痛快,没想到皇上竟然开口免他不死,心中顿时轻快了下来。转念想着那颜方才拿着匕首要将自己杀了灭口,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于是也不再迟疑,竹筒里倒豆子一般将昨晚的事情说得一清二楚:“确实是那大人命我拿了兵符去虎贲军营,调来虎贲大军……” “现在京城安稳,为何要调虎贲军来?”珲巴达捻了捻胡须,心中暗道那颜真是大胆,他担任大司马这么多年,都督内外军事都没有准备下手,竟然就被他抢了个先。 “那大人是想调虎贲军来皇宫,杀尽殿中精甲,逼皇上退位!”那内侍说到此处,已经不再忌讳那颜,回首望着他,眼中露出一丝仇恨的光芒来:“昨晚是那大人和小周公公命我出去的,素日里我只负责看管着宫门的情况异动,没想到摊上了这样一码事情。” “很好。”赫连睿点了点头,一双眼睛望了过去:“那颜,你还有什么话说?” 那颜全身发软,瘫倒在地上,声嘶力竭的大叫着:“皇上,是有人故意构陷老臣,这内侍分明便是他们布好的棋子!” “竟然还有人想要用这样的手法来构陷于你?”慕媛望着那颜,眼睛里闪过凌厉的光芒,多年前的那一幕又出现在了眼前,那颜坐在雍州刺史府的椅子上,她跪在雪地里边,手里抱着父亲的头颅,心中一阵激动,差点从龙椅上拍案站了起来。 赫连睿感觉到了慕媛的激动,伸手握住了她的,轻蔑的笑了一下,对贺兰静云道:“去将小周公公给带上来。” 小周公公正在离朝堂不远的地方探头探脑,被贺兰静云派去的人抓了个正着,他不住的扭动着自己的身子大声喊着冤枉:“为何抓我!” 羽林子冷笑了一声:“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小周公公自己心里该明白原因罢。” 听到这回答,小周公公有几分绝望,不用说是昨晚的事情已经泄漏了,他面如死灰的被几个羽林子拖上了朝堂,见那颜跪在那里,心里以为干爹已经招供了,不等赫连睿开口发问,他便爬着扑到龙椅面前,抖抖索索道:“小人愿招供,昨晚……” “谁要你说昨晚之事。”慕媛瞥了一眼龙椅下边的小周公公:“说点别的罢,大家都想听些新鲜点儿的东西。” 第103章 撞邪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小周公公听着慕贵人这语气,似乎并不是在追究昨晚的事情,而是想要将先皇和南安王的事情翻案,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那颜,刚一回头,便被站在旁边的贺兰静云踢了一脚:“你看旁人做甚,只说你知道的便是!” 群臣这才想起慕贵人是代替太皇太后来查办先皇和南安王暴毙的案子,纷纷不住的催促:“还不快说,先皇是如何暴毙的!” 小周公公回头的时候见那颜给他使了个眼色,多年父子关系,他已经明白那颜是叫他不要说出实情,死硬到底,究竟皇上和慕贵人也没有找到证据。想到此处,小周公公便心里有了决定,只是硬着头皮道:“皇上,先皇怎么死的,小人委实不知。” “不知?”慕媛轻轻笑了一声:“传何太医。” 那颜的身子一僵,何太医,他怎么就忘记了这个人呢?早知道也该将他杀了灭口的。 何太医被几个羽林子带了过来,还不用赫连睿开口,便痛痛快快的交代了:“先皇是被西苑的毒蛇咬中身亡,并非是东平王下毒所致。” 慕媛望着何太医,若有所思的问:“西苑行猎之时还刚刚开春,天气仍然寒冷,为何会有毒蛇出没,此事难道没有蹊跷?” 何太医低首答道:“从先皇被咬伤的地方看,此蛇不是北国有的蛇,该是南方常见的赤焰蛇,被咬中者绝无生还的道理,此蛇咬人有一特点,那便是两齿印痕比别的蛇要深,而且呈八字形。先皇被蛇咬中颈部,臣已经查看过了,那压印正是八字形。” “那你为何当时不说?”慕媛望着何太医,心里憋着一股火气,当年他听从珲阿若的话企图用麝香害自己,后来却不知为何又做到了太医院的院首。这次他竟然又知情不报,到这个时候才说实话,着实可恶! “回禀皇上,慕贵人,臣罪该万死,可那大人威胁臣,若是将这事说出去,下官便性命不保,不得已这才对外说是中毒,并没有说清楚是被毒蛇咬伤。” 慕媛望着那颜冷冷一笑:“那大人,这蛇来自南方,并不是北方的蛇,你可否能解释一下?” 那颜此时只能抵赖到底,直着脖子道:“我如何得知?那南方的蛇可能是想来北方看看风景,自己爬了过来也未尝不可。” 赫连睿听了这番狡辩,几乎要笑出声来,他正了正脸色道:“贺兰将军,将昨晚抓住的那几个人带上来。” 那颜迷惑的眨了眨眼睛,没想到皇上昨晚竟然做了这么多事情,自己是小看了对手罢?此时他才醒悟过来,皇上早两日宣布升他为太原王,又要从虎贲军里抽调军士,这是让他产生一种恐慌心理,昨晚召见贺兰静云张延之,其实只是一个*阵,分明是给自己增加心理压力,让自己心中慌乱,于是做出了调兵逼宫的举动。 好高的一招棋,这皇上怎么就如此聪明起来,原先看着他资质也只是平平而已,莫非是大智若愚?那颜哀叹了一声,没想到自己被一个十八岁的少年糊弄了过去,打了一辈子雁,倒叫大雁啄了眼睛! 紧接着又有好些人被带了进来,那颜瞧着那些人,脸色变得雪白,他知道自己便是抵赖也没有用处了。这几个人里边,有替他去调制头油的,有驯蛇的,甚至连天牢里边的狱卒都调了过来,难怪竟然皇上上朝会迟些,分明就是在连夜审讯! 这些人都是已经经过审讯了的,到了大殿上也不用说多话,一五一十的全部交代得清清楚楚,慕媛看着底下的那颜和小周公公,嘴角扬起了一丝笑容来:“那大人,小周公公,现在你们如何说?” 那颜和小周公公垂头丧气的坐在那里,两人都不再说话,大殿上贺兰乾一伙人却大声哭泣了起来:“王爷啊,你死得好惨!”这一声才开头,不少大臣们跟着落泪:“先皇,你文治武功,没想到却死在这阉竖手里!” 等大殿上群臣们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下来,赫连睿望了一眼慕媛,眼中有说不出的钦佩赞叹:“请慕贵人代行太皇太后令。” 慕媛望了他一眼,笑道:“还是请皇上降旨罢。” 张延之看着这一对坐在龙椅上边还郎情妾意的,不由得轻轻咳嗽了一声:“皇上,这种罪大恶极之人,还是速速判决罢,免得他再作恶多端。” 赫连睿于是大声道:“那颜谋害先皇和南安王,又矫诏谋杀了东平王,进而想要逼宫,此人罪不容诛,着即斩首,弃市,灭五族。那周伙同那颜弑君,罪大恶极,亦斩首示众。其余人等一应视为参与谋逆,交廷尉审问再做处置。” 这时群臣行列里边站出了珲巴达,他朝赫连睿拱手道:“皇上,那颜之罪,绝不能只是斩首而能惩之,灭族尚不能警示天下,应凌迟处死。” 凌迟乃一种酷刑,俗称千刀万剐,便是将人身上的肉一刀一刀的割了下来,犯人不会即刻落气,要割到一定的程度才会死去。大虞曾有一人凌迟,只割了半日便停了手,犯人全身血肉模糊,哀嚎之声连绵不断,听得过路之人都是毛骨悚然。 赫连睿和慕媛听了这建议,不由得全身打了个冷颤,赫连睿素来心慈,根本不会用这么悲惨的刑罚,他看了珲巴达一眼,平静的说道:“朕已经下旨,那便不用更改了。” 羽林子将那颜和小周公公拎了起来,拖着往外边走了去,慕媛站了起来对赫连睿说:“臣妾拟代太皇太后赴刑场监斩,请皇上答应。” 赫连睿自然知道慕媛对那颜的仇恨,点了点头道:“准。朕也陪爱妃一道去监斩。” 京兆尹派人去大街小巷敲锣通告:“内侍那颜等人谋逆,弑高宗皇帝,杀东平王与南安王,遵太皇太后令斩首、弃市,诛灭五族!” 京城内百姓们都很是惊讶,只听说那大人在朝堂上可是一手遮天,没想到他竟然罪行累累,犯下了如此多的罪行!民众都是爱看热闹的,还听说有皇上和贵人监斩,一个个纷涌而至,把刑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十一皇子府内,赫连旸也得了消息,他呼的一声站了起来,拍着胸脯只叫侥幸,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子流个不停:“幸亏那颜没有供认出我也参与在其中……”说完这句话,软绵绵的倒在了床榻上,双腿间有热流而下,却再也无法动弹。旁边的奴仆们见着他那模样,赶着上去将他抬到了床上,有人出去请大夫过来不提。 赫连睿和慕媛并肩步入刑场,那里设置了一个香炉,两人拈起香来祷告:“儿臣焚香祷告父皇在天之灵,奸贼那颜即将受诛,父皇可瞑目也。”慕媛却在心里头暗自念道:“父亲,母亲,你们可以瞑目了,女儿终于替慕家报仇了。” 此时跪在刑场中央的那颜望了望慕媛,嘴角流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来,他对身边的侩子手道:“你去通传下慕贵人,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她说。” 慕媛听到那颜要和自己单独说话,也是惊奇,她跟着侩子手来到那颜面前,看着跪在刑场中央,一脸狼狈的那颜,微微一笑:“你还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那颜咬牙切齿的看着慕媛道:“早知今日,咱家当初便该杀了你。留了你这祸害,倒让咱家要挨上这一刀。皇上他哪有布这阵的才能,分明全是你在出谋划策。” 慕媛笑着点头道:“不错,正是如此,那大人还有什么旁的话要说否?” 那颜阴阴一笑道:“你以为是咱家让你家破人亡的?你错了,慕贵人。像你这么聪明,应该想到这绝不是我想要害你慕家。” 听了这话,慕媛目瞪口呆站在那里,心里边已经疑惑了很久的念头似乎生了小小的叶芽,似乎就要破土而出,她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想法,恨恨的对那颜说道:“是你数次向我父亲索贿不成,这才向先皇参奏我父亲,这件事情乃是我亲耳听我父亲所说,难道还会有错?” 那颜瞧着慕媛那张脸上有了些苍白,心里头知道她也犯了疑心,很是高兴,哈哈一笑:“若没有先皇的意思,咱家又如何想要去参奏你父亲?索贿不成何至于斩立决,灭五族?咱家还不是要迎合着先皇的心思!”他得意的看了看慕媛那愈发素白的脸,点点头道:“说到底,你们慕家最大的仇家便是先皇,可你夜夜与仇人的孙子欢好,这是大不孝!” “你胡说!”慕媛指着那颜吼道,全身发抖:“你不过是想离间我和皇上的感情罢了,我绝不上当!” “你不相信便罢了,咱家也是死前想将这事情说个明白而已。”那颜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有人认贼作父,又有人认贼为夫,这世间的事情,如何能说得清楚!” 慕媛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那颜瞬间苍老了的脸,心中有百种滋味翻腾着,她手脚冰凉,几乎要倒了下去,这时蓝灵匆匆走了过来将她扶住:“贵人,快快回座位罢,皇上可担心着呢,刑场是个阴气重的地方,监斩了便速速回宫。” 被蓝灵搀扶着,慕媛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整个人像被抽去了三魂六魄般,只是呆呆的看着刑场中央,回想着那颜所说的话。抬头看了看赫连睿,他正在担心的看着自己,不由心中一酸,低下头去不言不语。 第一百三十六章 赫连睿不知道究竟那颜对慕媛说了什么,从刑场中央走回监斩的座位那一刻起,她仿佛便变了一个人般,眼神呆滞,嘴角没有素日那种甜蜜的微笑,回宫以后她只是沉默的坐在那里,眼睛愣愣的望着一处,动也不动,似乎有满腔心事。 “娘娘这是怎么了?”蓝灵担忧的看着坐在那里的慕媛,小声的和外边站着的蓝慧说着话,从来还没看到过她这种情状呢。 “是不是在刑场上撞了邪?”蓝慧怯生生的问:“刑场上阴气重。”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慕媛站了起来,自己往内室走了进去。两人不敢再说闲话,飞快跟了进去,慕媛已经躺在床上了,眼睛仍是愣愣的,一动也不动。 蓝灵有些恐惧,可还是抖抖索索的伸出手来摸了摸慕媛的额头,发现有些烫,赶紧打发了蓝慧去太医院找王太医过来,一边打发人去文心殿告诉赫连睿。 慕媛病了。 旁边的一切她知道得清清楚楚,她能听到蓝灵担心盗的说话声,能感觉到她的手指抚摸过自己的额头。王太医什么时候跟着蓝慧进来的,她也心里明白,甚至听到王太医说:“娘娘这是得了伤寒”的时候,她还想挣扎着告诉他,他错了,自己只是心病。可无论她如何用力,那句话却总是说不出口来。 赫连睿得了禀报,心中一急,顾不上说话,将几位大臣抛在了文心殿,大步走了出去,薛清自然知道赫连睿心中牵挂着慕媛,笑着朝几位大臣弯腰道:“各位大人,还请先回去罢,皇上恐怕今日没有时间与大人们商议事情了。” 张延之望着赫连睿的背影,微微的摇了摇头,同着路昭一起走了出去,身后传来了光禄大夫不满的声音:“怎么就这么走了?一个贵人生病了而已,值得皇上如此紧张?” 尽管光禄大夫在嘟囔,可他轻微的声音被风一吹,早已不知道去了哪个角落,文心殿前两棵古老的树摇动着树冠,沙沙的声响早把他的话盖了去。赫连睿自然更没有听到他的说话声,现在他的心思只在长乐宫里。 坐在床边,看着慕媛那张没有动静的脸,她似乎不会笑不会哭,再也没有了滟滟的眼波和灿烂的笑容。赫连睿看得心里一阵发酸,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手,一阵冰凉的寒意刺入了他的掌心,也将他彻底的冻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这不是伤风!”赫连睿惊恐起来,媛儿自小身体便不好,伤风是经常的事情,所以症状是什么,他清楚得很。 正是六月的天气,正是挥汗如雨的季节,他却觉得自己全身没有一滴汗,怎么也出不来了。媛儿,他的媛儿怎么就变成这样子了?他将手越握越紧,希望将自己的温度传些给她,但丝毫没有作用,她还是那样,全身冰凉的躺在那里。 “皇上,可能是……撞邪了?”蓝灵在一旁见着赫连睿这模样,也是吓了一跳,小声的建议道:“刑场……” 赫连睿猛的站了起来,仓皇的对薛清道:“赶快派人出宫去大相国寺请方丈过来看看!” 日头影子照在凉亭里边,一个身影正伏在阑干上百无聊赖的看着凉亭边的花花草草,阳光直射在她的鼻子上,一点灰暗的影子打在她的脸上,似乎妆容糊了一片。转过头来,她望了望身边垂手站着的雨欣,她从珲家带进宫的贴身丫鬟,轻轻笑了笑:“慕贵人撞邪了?” “是。听说皇上已经派人去大相国寺请方丈了。”雨欣俯□子低声道:“方才我遇到了点翠宫的李中式,她说有个东西要我转交给娘娘看。” 珲阿兰伸出手来接了雨欣递过来的东西,那是一个小小的锦囊,她捻了捻袋子,就听里边沙沙的响着,不由得微微一笑:“这位李中式倒是有趣,难道是想给我出什么锦囊妙计不成?” 打开袋子抽出一张粉色纸笺来,珲阿兰草草看了一眼,身子便不由坐正了,摸了摸被晒得发烫的耳朵,拍手叫道:“妙呀,真是妙计。” “快些拿了腰牌出宫,速速去大司马府上找我祖父,将这纸笺给他看。”珲阿兰唇边露出了一丝微笑:“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位李中式还真有几分头脑,哪日得好好和她说说话儿才是。” 雨欣接了纸笺答应了一声,便匆匆忙忙的奔了出去,珲阿兰看着她的背影,轻轻点了点头:“若是能做得到,恐怕也能一劳永逸呢。” 珲大司马不多时便接到了珲阿兰送出来的纸笺,看了看上边娟秀的字迹,他皱了皱眉头:“这可不是阿兰的字罢,她能写出这么好的字来?” 雨欣弯弯腰道:“老爷,这是李中式写给小姐的。” “哦,竟是这样。”珲巴达摸了摸胡须,眼睛露出惊奇的神色:“这位李中式,头脑倒是灵活,反应快得很哪!”他摇了摇头,只可惜这位李中式不是珲家的女子,否则他还真想扶持她一把。 阿兰也真是头脑简单,被她的雕虫小技给蒙了去,见着有些甜头便一口吞了下去。可是她却没有想过大相国寺的方丈可不是一般人,一点蝇头小利他又怎么会甘心被人操纵。若是我珲家真按着她那条计策行事,定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珲巴达转了转眼睛,唇边露出一丝笑容来:“可究竟有了这个机会,不试上一试怎么知道结果?只不过我便用其人之道反式施其人之身,她能借刀杀人,我也能。此事能成功固然好,不能成功也得趁机将那李中式给除了,也好让我家阿兰日后母仪天下时少一个算计她的人。 大相国寺坐落在城北高山上,到处是一片青翠,鸟语花香,绿树丛中飞檐上翘,烟雾袅袅升起。净室里边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他便是那大相国寺的方丈,听说皇上有请,心中也是忐忑不安,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和宫中的内侍交代了一句:“你且先去,我将寺里的事务安排妥当了再过来。” 内侍也知道这大相国寺香火鼎盛,方丈每日甚是繁忙,又担心皇上着急,于是点头道:“还请方丈速速来宫里,我便先去回过皇上了。” 城北的路上不见一个人影,阳光烤着青石地面,似乎发出蒸蒸的热气来一般,路边的树林一片幽深,树叶无精打采的垂在那里,蝉鸣的声音悠长,听在人的耳朵里边,似乎在垂死挣扎着一般。 官道上边来了一辆马车,轮子辘辘,将蝉鸣之声压了下去,车子里边坐着的人正是大相国寺的方丈,带着两个徒弟正在往皇宫里赶过去。突然马车停了下来,方丈心中奇怪,正想撩起车帘问车夫是什么原因,突然就见迎面明晃晃的伸进了一把刀子,将车帘字挑了起来,几个穿着黑衣裳的蒙面人站在前边:“请问车里可是大相国寺的方丈?” “阿弥陀佛,老衲正是,请问几位壮士有何见教?”方丈虽然有些恐慌,但还是极力压着心中恐惧的心情,朝着几人微微一笑:“可是求财?出家人身上并无钱财,恐怕会让几位失望了。” “方丈,我们可不是求财来的,是想送财给你呢!”几个人哈哈大笑:“我们奉李中式娘娘之命在这里已经等候多时了。此次进宫,方丈你若是对皇上说,慕贵人现在已经被妖孽附身,若是不除此妖,大虞后宫不得安宁,皇上性命不保,那李中式娘娘便愿向大相国寺送上香油钱千金,良田百顷。如何,这比买卖可合算?” 方丈眼观鼻鼻观心,垂下眉毛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恐怕会让椒房娘娘失望了。” “你这秃驴,分明是找死!告诉你,若是不答应,我现在就一刀子将你劈了在这里!”明晃晃的刀子映着日光闪闪发亮,吓得方丈也缩了下脖子,身边的两个弟子脸上变了颜色,怯怯的望了下方丈道:“师父,你便答应了罢。” 方丈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望着凶神恶煞的几个人道:“还请高抬贵手,放老衲前去觐见皇上。” “秃驴,你是答应了?”刀子指着方丈的鼻尖,只差一点点就要挨到了上边,看得旁边两个弟子战战兢兢,使劲的替方丈点头:“答应了,答应了,你们放我们过去罢,师父会照你们说的办。” 那几个人望了望马车,得意的一笑:“那我们便静候佳音了。” “师父,难道真要去诬陷那慕贵人吗?”坐在一旁的两个弟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光秃秃的脑袋被帘子外透进来的光照着,闪闪儿发亮。 方丈高声宣了一句佛号,闭上眼睛道:“我自有主张,你们只管跟在我身边便是。” 两个弟子坐在那里,见方丈已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心中才安稳了几分,转眼望向车子外边,就见树木飞快的往后退了去,路边已经逐渐有人行走,看起来与京城慢慢的近了。两人心中既是兴奋又是忐忑,多少人一辈子都见不着皇上,今日他们俩竟有这个福气,可还没到皇宫便遇上了这事儿,也不知道进宫以后还有多少艰难险阻呢。 第104章 削位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日头慢慢的从中天往西移了过去,照得长乐宫的树叶蔫巴巴的,从枝头低垂了下来,擦在匆匆路过的内侍宫女的脸上,给他们的肌肤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灰痕。可是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只是飞快的往里边走着,唯恐听不到皇上的吩咐。 “皇上,大相国寺方丈到了。”守在长乐宫门口的内侍见到三个和尚在宫门执事的指引下朝着这边走了过来,嘴巴扯了扯,飞奔着进去向赫连睿通报,皇上一整日都守在慕贵人床前,怏怏不乐,这样下去怎生是好! 大相国寺方丈跟着内侍走进长乐宫,抬头看了看那琉璃瓦从高大的月桂时里伸出了一角,凝神而视,念了一句佛号,高声说:“此处有紫气。” 走在前边的内侍听了,也抬头看了看,却是什么也看不出来,莫说是紫气,就是白烟都不见一丝影子,方丈果然是大师,能看到凡人肉眼看不到的东西,一边走着,内侍心里一边不住的回望着方丈,真真是得道高僧! 一步跨进长乐宫的大殿,赫连睿已经坐在正座上边等了,方丈见过礼以后在左边坐了下来,宫人奉上香茶一盅,默默退到一旁。赫连睿仔细观察着方丈,见他白眉白须,眉毛垂至两颊,果然有高人之貌,心中安稳了些,于是便开口说了慕媛中邪的事情。 方丈听了甚是惊异,看了看赫连睿焦急的神色,缓缓道:“皇上切勿着急,老衲方才踏入长乐宫宫门时,远远便望着这长乐宫上有紫气环绕,恐怕这一宫主位有极富极贵之祥瑞,定然会安然无恙。” 听了这话,赫连睿不胜欢喜,朝方丈微微颌首道:“可不知为何,慕贵人却迟迟未清醒,如有失神之症,还请方丈施法唤她醒转。” 方丈站起来念了一声佛号,手里将佛珠捻得又快又急:“皇上说笑了,我却并不会捉妖,但可以做场法事将那些刑场的恶鬼普渡一番,或许他们阴魂散去便不会寻着慕贵人了。” 赫连睿哪里敢拖延半刻,赶紧吩咐宫人听从方丈的安排,在长乐宫的前坪开始布置做法事的场地,一时间长乐宫里边人来人往,流水一般,不说慕太昭仪关心侄女,就连长宁宫的保太后、钟秀宫的安沁太皇太后都赶到了长乐宫来,因为她们两人笃信佛教,听说请了大相国寺的方丈来做法事,自然是兴致勃勃的要来见见高僧。 浓浓的香火在前坪燃起,大香炉里边插满了蜡烛和线香,地上摆放了九九八十一盏宝莲灯,每个灯旁边都有一块檀香,白烟不住的袅袅升起,弄得前坪里边烟火弥漫,直叫人睁不开眼睛。 方丈坐在法台上边,闭目颌首,两名弟子不住的往法台前的大香炉里边添上纸钱,直烧得烟雾滚滚,让人看不清方丈的脸。然后一名弟子敲了一下謦,前坪的议论声即刻停了下来,众人皆好奇的朝方丈看了过去。方丈清了下嗓子,开始慢慢的从目连救母开始说起,然后再说金刚经和心经,最后一节则是普渡篇,足足说了一个多时辰,就见那日头已经渐渐的沉到了树梢上,变成了暗色的一抹深红,晚归的鸟儿在树里跳来跳去,似乎在和方丈应和。 “皇上!”长乐宫的后院跌跌撞撞的冲出了一个人,跑到前坪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慕贵人清醒过来了,喊着口渴呢!” 赫连睿腾的一声站了起来,丢下一坪人等,大步跑了开去,看得保太后和太皇太后眼睛都直了,看着赫连睿的后背只是叹气:“皇上此举也太失仪了!” 赫连睿宠着慕贵人的事,宫里头没有一个人不知道,即便是不问深宫之事的保太后也略有耳闻。原本以为李嫣做了椒房,总算是称心如意了,没想到赫连睿却将她扔在一旁,这个椒房也只是挂了个虚名儿。保太后叹了一口气,望了望袅袅青烟后边一件淡绿色的衣裳,带着两个宫女站在那里,眼神略微有些失落的那个人,朝自己身边的芳晴姑姑吩咐了一句,这才眯上眼睛微微的打起盹来。 慕媛果然醒转过来,听说大相国寺的方丈过来了,挣扎着由蓝灵和蓝慧扶着往前坪走了过来,却在半路上遇到了赫连睿,他一把拦住了她:“媛儿,你要去哪里?” 慕媛喘了口气,望了望那香火缭绕处,点了点头道:“我想去见见方丈。” 赫连睿点了点头,伸出手来搀扶住她,两人一道往前坪走了过去,此时方丈已经从法台上走了下来,正慈眉善目的望着慕媛,微微颌首道:“贵人醒了。” “方丈大师,信女有疑问,故来询之。”慕媛挣扎着朝方丈行了一礼:“若是父辈有恩怨且均已作古,儿女辈该延续恩怨否?” 方丈看着慕媛那痛苦的神情,又看了看赫连睿,若有所悟,念了一句偈子:“一切有无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世间万事万物皆是依心为因,托事为缘,因缘会合所生的果,施主可将心思放开些,当体即空。” 慕媛站在那里,低头寻思良久,这才抬起头来望着方丈淡淡一笑:“多谢方丈大师指点,信女知道如何做了。” 方丈也笑着点了点头道:“施主眉间隐隐有紫气,日后定有大富贵。”转身看了看人群,方丈高声问了一句:“请问李中式娘娘在否?” 听到这话,正陪着保太后闲话的李嫣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保太后娘娘却是心中欢喜,推着她道:“嫣儿,方丈大师竟然知道你,快些上前去聆听高僧指点。” 李嫣只觉心中苦涩,一步一步的挪了过去,见到方丈了若指掌的神色,心中颤栗,不由得低下头去小声说道:“大师有何指教。”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方丈站在那里,目光已经不似开始那般温情,而是带着些惋惜和劝诫,李嫣偷偷抬起眼皮子看了下,只觉得心里一阵发慌,再瞄了瞄站在一旁的赫连睿,见他脸色发黑,心中叫苦连天不迭。 “李嫣,你究竟做了什么事情?”赫连睿厉声发问,就如耳边一个惊雷似的,李嫣面色发白,不由自主跪了下来:“皇上饶命,臣妾……”她心中疑惑着,为何方丈大师会指到她头上?莫非是珲阿兰用了借刀杀人计不成? “皇上,老衲观此女面相有恶纹,本该要除去免得来祸害人间,可上天有好生之德,皇上若是想给慕贵人积德,便不宜大开杀戒。此次之事虽有她种了前因,却还未酿成苦果,就网开一面罢。”方丈大师望着跪在地上全身颤抖不已的李嫣,声音虽不高,但却字字句句都说得入耳三分一般:“李中式娘娘,你以后该每日念经来修心养性,将你心中那恶念去掉,这才能平安一生,切记,切记。” 赫连睿站在旁边听着方丈大师和李嫣打机锋,心中实在着急,不知道李嫣究竟做了什么事情让方丈如此来点拨她,可毕竟方丈大师已经说了上天有好生之德,他也只好尊重方丈的意思,于是望着跪在地上的李嫣,冷冷说道:“如何?你准备自请出宫,还是自去分位留在宫中继续做宫女?” 李嫣茫然的望了赫连睿一眼,突然心中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悲愤,自己还是输了,从最开始,在宫奴所的时候就已经输了。她第一次见慕媛的时候,她的皮肤还是白白嫩嫩,而自己的早已经暗黄一片。她想到那个午后,她伸出手摸了摸慕媛的脸,嫉妒的说:“我当时也是这样的肌肤。” 是不是从那时候开始,自己便将她视为了对手,顶替她进徵宫,却被逃出来的她揭穿了身份,差点被慕昭仪杖毙,亏得皇孙殿下心慈,这才将自己送去了长宁宫,送到了保太后的身边。从那件事情开始,她便喜欢上了皇孙殿下,总希望自己能站在他身边,能和他十指相扣的并肩而行,可是一切都不如她所想象,慢慢的偏离了正轨。 莫非真是冥冥中有神仙庇佑慕媛不成?李嫣望着站在赫连睿身边的慕媛,见她依然穿着一身她最喜爱的粉色衣裳,虽然容颜有些憔悴,可依然没有让她的美貌有所损失。她嫉妒的咬了咬牙,低声道:“皇上,奴婢愿自去分位,回长宁宫侍奉太后娘娘。” 她已经没有希望了,现在赫连睿心中已经不能再容下她一点点,出宫又能做什么?外边没有一个认识的人,不如就呆在宫里,说不定还有反扑的机会。 “既然如此,那你便脱去这衣裳钗环,换上宫女的衣裳去长宁宫罢。”赫连睿正眼都不瞧她,冷冷吩咐了一声,便殷勤的叮嘱蓝灵蓝慧扶了慕媛回去,然后又笑着陪了方丈大师去见太皇太后和保太后。 李嫣抬起头来,眼中冒火般看着赫连睿远去的身影,手里紧紧的捏了一个拳头:“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你无视我是多么致命的错误。” 第二日来了一桩大喜事,慕媛本来虚弱的身子便完全好了,因为失散多年的哥哥慕熙终于被找到了。 站在那里的是一个外表俊朗的少年,只是眼神里边还有一些担惊害怕,直到看见慕媛,擦了擦眼睛,不可置信的叫出了声音来:“阿媛?” 时隔多年,慕媛已经不能辨认出来面前的少年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哥哥,她犹犹豫豫的看着慕熙,就是不敢开口相认。这时站在一旁的春杏却抢着发问:“若你真是慕熙,那你可否还记得分别那日起先是在做什么?” 春杏是那颜被处死的那日送进宫来的,她一心牵挂着小姐,本来想见到慕媛便自尽了的,可一见着慕媛的面便被她的眼泪软化了,被那颜玩nong的羞辱似乎被洗刷得干干净净,她抱着慕媛泣不成声:“小姐,春杏继续来照顾你。” “春杏,你想不想嫁人?要不是我叫皇上给你指个好点的人嫁了。”慕媛抱住春杏,哭得眼睛都肿了,皇宫可不是一个好地方,她真不忍心春杏陪她在这里受苦。 可春杏如何愿意出宫嫁人,她只希望能一生一世守在小姐身边照顾她,慕媛没得办法,也只能将她留了下来。现儿看到了慕熙,春杏心中一阵紧张,又一阵难过,若是老爷夫人还健在,看着少爷小姐,不知道该有多快活呢。可毕竟她也不能肯定站在大殿上的人便是少爷,见着小姐犹豫着不敢开口,她便代着问了。 慕熙的嘴唇哆嗦着,望向慕媛的眼睛里充满了悲伤:“我们正在用早饭,父亲还说他今日休沐,要考察我功课,后来路大人的家仆便送信过来了。我们内室的门帘上边绣的是修竹的图样,阿媛,你可还记得?” “是,我记得,哥哥!”慕媛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哗啦啦的流了下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 听了方丈大师的开解,慕媛心中总算放下了芥蒂,开始慢慢想得清楚,那颜临死前说的那番话,无外乎是让自己心里觉得愧疚,因此和赫连睿产生不和。方丈大师说得好,当体即空,何必苦苦纠结于那些事情呢,毕竟有可能真是先皇授意那颜去参奏慕家,可这却与赫连睿没有丝毫关系。 慕熙的到来,也让慕媛心中快活了几分,问了他这些年的生活,这才知道那位忠仆路云带着他跑出去的时候,用自己的身体替他将羽箭挡住,跑出城以后便已经气绝身亡。他这些日子是被一位姓李的好心人收留,因为他们家受过父亲的大恩,所以拼死将他认作自己的义子,这么些年来,他都和李家人一起生活。 “如此忠义之士,重赏!”赫连睿惊叹之余下了圣旨,赏赐李家黄金千两,授六品官职,命雍州刺史酌情安排合适位置,望了望慕熙,见他虽长在乡野,却依然英俊,站在那里玉树临风,心中不禁赞叹慕家个个都是顶尖儿的样貌,遂询问他:“你可否婚配?” 慕熙有些忸怩,羞羞答答的回答:“回皇上的话,小人并未娶妻。” 赫连睿想了想,朝慕媛笑道:“要不是我们来给你兄长做媒,替他娶房妻室如何?” 慕媛高兴的点了点头:“好呀,哥哥今年也十七了,该是娶妻生子的时候了。” 当天晚上,赫连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心想着要指了谁给慕熙做妻子才合适,突然他脑袋里边闪过母亲交代过的话,推了推慕媛道:“要不是我们来个亲上加亲?” 慕媛伸出手来揽住赫连睿的脖子,翻身扑在他的怀里,脸上露出了一丝甜美的笑容,瞪着眼睛看了他一下道:“亲上加亲,什么意思?” “我母舅家的魏国公府可不是有两个表妹吗,若是指了一个给你兄长做妻室,那岂不是刚好?我母舅家中已五男子,大表妹魏凌被定为守灶女,是要招郎入赘的,而现在慕家又已经没有别的亲人……”赫连睿越想越对头,兴奋的拍了下床,反手勾住了慕媛,一张嘴凑了过去:“先放下你兄长的事情,我们来做自己要做的事。” 慕媛眼前闪过一位穿着淡青色衣裳的少女,英气勃勃的眉眼,拉着弹弓,嗖嗖几声,弹丸便如流星般飞了出去,可是她的身边还有一位少年呢,看起来他们该是一对情侣?总不好这般去拆散别人,皇上可是金口玉言,下了指婚的信儿,恐怕就难改了。想到这里,她一边回应着赫连睿的亲吻,一面含含糊糊说道:“皇上,不好这般武断,先多喊几家贵女进宫来看看罢。” “全依你罢,现在别想这么多了。”赫连睿的舌在她口中反复吮吸着里边的琼浆玉液,急不可耐的反扑了过来:“媛儿今晚身子爽利些了,也该好好陪下夫君了。” 湘妃帐放了下来,隐隐约约可见两个身影在不住的翻腾着,一种暧昧的气息在纱帐里不住回旋,最后,只听到里边有娇媚的j□j声和热切的话语:“媛儿,你真的很甜。” 第二日赫连睿便下旨让京城正三品以上的官员家里有适婚女儿的,挑一个出来后日进宫,慕贵人想要多结识下京城名媛。官员们回家以后便和自家夫人嘀咕,皇上是不是想开了,光宠一个慕贵人是不够的,要广充后宫了? 不少人心里都带着希望,将自己家中最美貌的女儿喊去训诫,务必要以家族荣辱为重,进了皇宫定要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示给皇上看,怎么样也得捞上一个中式的分位再说。而那些不愿意卷入朝堂纠纷的人,则不住叮嘱家中的女儿,进了宫去,尽量少说话,不要让自己太扎眼,做什么事情尽管随大流便好。 过了几日,正是七月七日前夕,京城里的贵女们一个个乘着自家的马车,云集大虞后宫门口,从马车上下来,只见珠围翠绕的一群人,头上的发饰迎着日光闪闪发亮,脂粉的香味简直要将后宫门边轮值的羽林子们熏得发晕。 在宫门执事的引导下,众多贵女们走到了御花园里边,就见大树下边摆着几张桌子,正中那张后边已经坐了人,一个穿着明黄色衣裳的男子和一个穿着粉红色衣裳的女子正笑眯眯的看着她们。 见着那一抹亮眼的黄色,贵女们心中明白,这恐怕便是皇上和慕贵人了。于是皆行了大礼,口称:“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贵人千岁千岁千千岁!”一时间御花园里边莺声唽呖,煞是宛转动听。 慕媛饶有兴趣的看了众位贵女几眼,缓缓开口道:“本宫日日在这后宫里边,甚是烦闷,所以特请皇上赐旨,召各位贵女进宫,还望诸位见谅。” 贵女们听着这话,一时间愣在了那里,听慕贵人这意思,不是给皇上选妃,而是真的来陪她闲话聊天的?当时有几位穿着打扮很是精致的贵女脸上便黑了黑,看上去便是一脸的不高兴。慕媛见了暗暗记在心里头,看起来这几位都是在家里娇生惯养了的,吃不得一点亏,受不了一点挫折。 “你们先去御花园四处逛逛,愿意和我说说闲话的便留下来罢。”慕媛轻轻一笑,转头看向赫连睿:“皇上,你该去文心殿了,省得太师大人他们等得不耐烦。” 赫连睿望着她笑了笑,伸手在桌子底下捏了她一把:“媛儿,这可怎生是好,朕坐在你旁边便走不动了,一双腿都是软的。” 慕媛嗔怪的看了他一眼道:“皇上,你哪里是因为我在,还不是看了这么多美貌女子,眼睛都不够用,舍不得走罢。” 她似笑非笑的样子别有一番风情,赫连睿看得只是咬牙直笑:“媛儿,你是吃醋了呢,还是故意这般说?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说罢站了起来,带着薛清便从草坪上穿了过去,朝文心殿那边去了。 一干贵女们看着赫连睿的背影,不少人恋恋不舍的一直望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花树尽头,而另外一些人则三三两两的,招呼着自己熟悉的人往花园里边逛了去。慕媛打量着诸人,唇边泛起一丝微笑来:“竟没有人愿意来陪我说闲话。” “谁说没有人愿意陪你?”一个淡青色的身影走了过来,毫不客气的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瞟了那边一群穿着粉嫩衣裳的女子道:“莫非你忘记了我不成?” “魏凌。”慕媛笑着喊出了她的名字,昨晚还在说她呢,没想到今日她真来了。 “你不会告诉我,这真是给表哥选妃罢?若是这样,你又怎么会笑得如此欢畅?”魏凌摇了摇头,啧啧有声:“真不知道你们心里存了什么打算。” 慕媛望着她一双清水般的眸子,不由得嫣然一笑:“还是你机灵。你往那边看看。”她朝一侧呶了呶嘴,魏凌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见一个白衣少年正站在湖畔,微风乍起,将他的衣角吹得飞舞了起来,回眸之处,似乎洒落了星辰万点,灿灿光华。 “这是……”魏凌好奇的看了看慕媛,疑惑的问:“他是谁?” “我兄长,今日喊贵女们进宫来,就是想为他选一房妻室。”见魏凌脸上似乎动容,慕媛促狭的一笑:“你表兄昨晚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你,准备让我们两家亲上加亲,你可愿意?” “什么?”魏凌惊讶得几乎要跳了起来,拍着桌子喊道:“你那日难道没有看见我身边的文晖?我可是一定要娶了他的!” 听到魏凌说要娶文晖,慕媛惊奇得瞪大了眼睛,可转念一想,这不是很正常的吗,魏凌是守灶女,她不嫁出门,只娶进门来。想到此处,慕媛也是会心一笑:“那,那个文晖,他愿意吗?” 魏凌恨恨的啐了一口,拍着手儿道:“我看他那眼神儿便知道他分明便是喜欢我的,可一听说要嫁到魏国公府,便死活也不愿意,他们家也不同意,说什么文家的男儿哪有给别人去入赘的?可是我偏偏就认定了他,我会一直缠着他,直到他愿意嫁进我们魏家的那一日。” 见魏凌言笑晏晏,慕媛不由得感叹这位魏国公府的大小姐就是豪爽,两人随意的说了些话儿,她这才发现魏凌有强烈的心愿要继承父亲的遗愿,到大虞当一名女将军,统领兵马去和柔然作战。因为她的祖父和父亲都是死在柔然人的手里,所以她才日日苦练功夫,希望着有朝一日能披挂铠甲上战场,指挥千军万马踏平柔然的城镇,替祖父和父亲报仇。 慕媛不由得回想随驾征讨南汉的那一幕来,长江上的断肢残骸再一次在她面前漂浮了起来,血红的江水被浪潮掀了上去,又慢慢的洒落在江面上边,只余下一点点烟红色的末子,慢慢的又和其余的烟红聚集在一处,变得猩红的一片。是她给赫连睿出了主意想让先皇注意到他的聪明才智,想让大虞群臣们因此认识到赫连睿才是最适合继承皇位的人,结果没想到有这么多伤亡,这难道都是她的错? 见慕媛呆在了那里,魏凌晃着她的手笑了笑:“你不要担心,其实打仗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习惯了刀枪便好了。” 慕媛望着她摇了摇头,心里悲伤的想着,不是这么一回事情,魏凌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自己并不是害怕,而是因为对于生命的逝去赶到恐惧。她勉强的笑了笑,想要转变这个话题,可魏凌偏偏不愿意放过她,只是笑着问道:“你哪天趁着我表哥心情好,替我和他说说,我愿意从军,哪怕是从副将做起也行,我的这身武艺,可是为了报效大虞而练的。” 两人正说着,就见慕熙从那边走了过来,见魏凌坐在慕媛身边,有些羞涩,朝她点了点头,然后便将慕媛拉到一旁,轻声说道:“阿媛,我已经选好人了。” “真的?”慕媛心中一阵惊喜,望着哥哥英俊的面容,笑着问他:“选了谁家贵女?” 慕熙看了看那边一群人,小声答道:“就是这位和你说话的姑娘,我见她和你说话,眉眼间没有半点忸怩,很是大方豪爽,心中便觉舒服,所以……” 慕媛一听,瞥了一眼魏凌,心里说这还真巧了,大家都还看中了她,只可惜她已心有所属,于是摇了摇头道:“哥哥,她已经有心上人了,你还是再挑个罢。” 慕熙听了这话也是失望,只好点了一个看起来让自己顺眼些的,慕媛也不知道那小姐是谁家贵女,派了蓝灵悄悄去打听了下,原来是钱大夫家的孙女儿钱雪风。慕媛心中一乐,这位钱大夫,只要看到她跟去文心殿便要进谏,后宫不得过度干政,文心殿乃是群臣和皇上商议事情的场所,怎么能让一个嫔妃常常来打扰呢?若是和他成了亲戚,不知道他还会不会继续来挑她的毛病。 想到此处,慕媛微微一笑,吩咐蓝灵道:“去文心殿报与皇上,便说我们这边已经选好人了,只等他下旨了。” 第105章 废制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湖边的金丝柳低垂,在金水湖里点出了圈圈涟漪,湖的那一面却有接天莲叶,中间挑出了几朵粉色荷花,叫人看着赏心悦目。微风轻送,从湖面上颤过一条波纹,绵延着如水中的箭一般飞了过来,站在湖边的几位贵女看着那条影子,一边惊叫着笑个不停,一边说着闲话,眼角还不时的往慕媛这边看了过来。 “我瞧着那慕贵人长得也就那模样,怎么皇上那般宠爱她。”一个不屑的撇了撇嘴,轻轻摇了摇扇子:“我觉得我们中随便找了谁也比她美貌。” 旁边一人笑着推了她一把:“也就你这般说,我们可没你那心性儿,皇上到时候定然会是指了你留下来呢。” 那贵女猛的被推了下,几乎没站稳,差点要跌到金水湖里边去,她站定了身子朝外边挪了几步,捂着胸口直喘气:“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旁边众人都哄笑了起来:“谁敢故意推你,你可马上就要成贵人娘娘了,我们哪有这样的胆子呢。” 正在说得欢快,就见几个内侍走了过来,招呼着贵女们聚集在一起,拿出一卷黄綾来。众位贵女看了,心中都是欢喜,知道定是皇上要留人在宫里了。就听那内侍抑扬顿挫的念了起来,却是皇上指了光禄大夫家小姐给威远伯慕熙为正妻。 静心听完这道圣旨,贵女们巴巴的望着,想听皇上接下来会指了哪些人留在宫里,不料那位内侍笑容满面道:“各位小姐们也辛苦了大半日,咱家这就领你们去宫门处,送你们上马车回府罢。” 话说到这份上,贵女们心里终于明白,原来喊她们进宫是要给慕贵人兄长指婚的,回头看了看坐在慕贵人身边的慕熙,顷刻间觉得他生得实在风姿艳质,为何就忽略了他。那钱雪风,可不是厚着脸皮和他说了几句话便被指了婚,早知如此,自己也该上去和他攀谈几句的。这位慕贵人的兄长,因着妹妹的缘故,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成了三等威远伯,家中又已经没了父母,自己嫁过去便是掌管府中中馈,稳稳当当的做主母,这可真是一桩合意的婚事,不少贵女们回去的途中都怅然若失,只恨家里长辈会错了皇上的意。 赫连睿赐了一座宅子给慕熙,封了他三等伯,然后又赐了个官给他,拨了黄金三千两让他去筹备婚事,慕媛知道了直跺脚:“皇上,你太浪费了些,不是说大虞国库不丰盈,怎么能这样胡乱花费呢。” 赫连睿笑着望了慕媛一眼道:“还不是因为他是你兄长,自然想让他的婚事办得风风光光些。” “不必如此铺张浪费。”慕媛正色道:“蓝灵,你拿了腰牌出宫去和我兄长说一声,叫他将退四千两回来。”转脸看了看赫连睿,她忧心忡忡道:“皇上,你若再是这般下去,人家都会说我祸国殃民了。况且大虞现儿还真不够皇上乱花的,臣妾这些日子想了不少主意,皇上可以拿去与各位大臣商议看看,是否可行。” “媛儿想的肯定错不了,快拿来给我看看。”赫连睿把慕熙的事情丢到了一旁,拉住她的手便往内室走:“是关于什么内容的?” 慕媛从内室里边取出几页纸来交给赫连睿:“皇上,我暂时想了这三个办法,但是只要这办法能真正实施,自然会让大虞国泰民安。” 赫连睿拿着那几张纸翻了翻,看着看着,他的眼中露出了一丝惊讶的神色来:“媛儿,你真是聪明,怎么想出这样的法子来了?” 慕媛抿嘴一笑,伸手拿着剪子将那灯花剪去,屋子里顿时亮堂了不少。她背对着赫连睿,纤细的身子格外曼妙,就听她轻声说:“你是皇上,我自然要为你分忧解难,让你成为大虞的一代明君。” 赫连睿从背后抱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低头亲吻住她的脸颊,深有感概的说道:“媛儿,我真幸运,此生能遇到你。” 第二日朝会后他喊了张延之,路昭和几位光禄大夫去了文心殿,大家见着皇上一副郑重其事的神色,不知道他究竟要找他们商议什么事情。跨进文心殿,便见着慕贵人端坐在右边,段大夫的眉毛立时便拧了起来,正准备开口说话,旁边的纳西大夫伸手拉了拉他,示意他闭嘴不语。钱大夫突然想到自己家的孙女要嫁给慕贵人弟弟这码子事情来,不由得又将那两条眉毛舒展了些,尽量不往慕媛的那个方向看,可心里却梗着什么似的,浑身不得劲,一点都不舒服。 赫连睿将慕媛交给他的那几页策论交给了张延之:“太师,你们看,这几项提议如何?” 张延之路昭等人拿着策论仔细的看了看开首一页,大家都惊讶的抬起头来望着赫连睿,段大夫更是激动,满脸通红,对着赫连睿道:“皇上,这策论是谁呈递上来的?此人有大才,皇上定要重用才是。” 赫连睿笑着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此时张延之却抢着开口说话了:“皇上,若是老臣没有弄错,这是慕贵人的笔迹。” 他这话一说出口,文心殿几位文臣都愣住了,张延之乃是帝师,皇上幼时读书,身边有一位慕春衣给他做贴身宫女,所以张延之自然识得慕贵人的字,可这策论真是出于慕贵人之手?众人朝慕媛看了过去,眼中皆是不相信的神色。 赫连睿哈哈大笑,指着张延之道:“太师,你说说看,这是不是媛……”看了一眼段大夫,他怏怏的改口道:“这是不是出自慕贵人之手。” 张延之摸了摸花白的胡子,点了点头:“皇上,老臣说句僭越的话,论起聪明来,你真不及慕贵人。” 段大夫不满的看了一眼张延之,大声叱喝道:“太师,你太大胆了,怎敢非议皇上!”说着手捧朝笏向赫连睿行了个半礼:“皇上,张延之应罚俸半年,竟敢非议当朝天子。” 赫连睿摆摆手道:“这不是非议,乃是实情。这策论真是出自于慕贵人手,今日朕召你们过来,便是讨论这法令的可行性。慕贵人,你先来和众位大人说说罢。” 慕媛笑盈盈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朝众位大臣们行了一礼:“既然皇上要我来说,那我也就不客气了,暂且说上几句抛砖引玉,请各位大人多多指正,尽量将这几项法令完善些。” 慕媛的策论里写了这么几条,第一便是废去宗主督护制,慕媛已经想了很久,这实在是弊端很大的制度,因为这督护之制,民多隐冒,五十、三十家方为一户,大虞少了不少赋税收入,所以国库才会空虚,而那盈余的钱财却流入了那些宗主们的仓库。 所谓宗主,是大虞建国前,北方混战不休,汉族世家大族与地方豪强通过作坞自保的方式而成为坞主或壁帅,一个坞壁里往往有数百家、上千家,乃至万家农户来依附以确保自己的生命安全,这些人均成为他们的私家人口。这些豪强便被称做宗主,依附于他们的各类农民则是宗主的包荫户。 大虞统一之初,只是消灭了一些敌对政权,为了稳定统治,便于征徭征税,于是就对于宗主采取了妥协政策,承认宗主对于包荫户的控制和奴役,并且以世家大族为宗主,督护百姓,于是形成宗主督护制。 “可是大虞建朝至今已有一百六十余年,我朝兵力大为增加,由于政令得当,不少宗主的势力已经远远没有那么强大,即算是大虞境内最大的宗主,也不过数千人为佃户,我觉得这正是废除此制度的良机。”慕媛望了一眼张延之等人,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容否决的神色来:“众位大人以为呢?” 路昭用朝笏拍了拍手臂,应声站了出来:“皇上,我觉得慕贵人言之有理。彼时太祖皇上之所以施行宗主督护制,乃是国力所限,今日我大虞有精兵百万,大军过境,势如破竹,有哪家宗主能抵抗得了?不如痛下一刀,将这甬阻切去。” 其余文臣们也皆连连点头,表示赞成路昭的话,慕媛笑道:“能避免用兵便可避免,我在后边提出的三长制和均田制,各位大人觉得如何呢?” 大家听说慕贵人还想了办法,不用兵刃相见便可以解决了难题,心中自然高兴,赶紧往下边看了过去:五家为邻,设一邻长;五邻为里,设一里长;五里为党,设一党长。大虞将掌握的土地分配给农夫,农夫们必须交纳租税,还要服徭役和兵役,实际上这只是将他们从宗主的佃户变成了大虞的佃户而已。 三长制与均田制相辅而行,三长的职责是检查户口,征收租调,征发兵役与徭役,为了避免宗主们有意见,这三长还是从大族豪强中产生,他们不仅本人可以享受免予征戍的特权,而且亲属中也有一至三人可以得到同样待遇,这样便尽量化解了矛盾,若是再不服气的,那便没有客气,只能给他们扔下一个字:打,若是自信自己能抵挡大虞精兵强将,那便可放马过来。 看过慕媛的策论,臣子们都是一片赞誉之声,就连段大夫望着慕媛的眼神都不同了些:“皇上看重慕贵人果然有他的道理。”他低声对身边的纳西大夫说道,可半天也没得到一句回答,抬眼再看,纳西大夫的脸色甚是不虞。段大夫搔了搔头,这才想到纳西大夫的女儿不就是后宫的纳西椒房吗。 第一百四十章 废除宗主督护和推行三长制与均田制制经过文心殿的讨论终于定了下来,赫连睿又召集了珲大司马、数位将军来详细询问了下大虞兵力部署情况,然后按照慕媛提出来的,将一些比较大的宗主的州县布置了精兵,做好了镇压的准备。一切都妥当了,过了几日在朝会上,赫连睿便颁发了圣旨,大虞国内一片哗然。 依附于宗主之下的佃户们,本是当初乱世中求安稳才躲进坞壁里边去的,现在天下太平,宗主们收的租赋又极重,他们早就想要脱离宗主的控制,还有些早就跑了出来,躲入深山开辟几块山地去养家糊口了。听说朝廷颁发了政令,要均田,把土地分给农夫,然后收一定的赋税,那赋税可比宗主的少了一半,大家听了心中自然欢喜。 而那些宗主自然不甘心被剥夺了权力,小的宗主不敢与朝廷对抗,乖乖自请去宗主封号,献出家中一半的田地来求安稳,甘心坐上三长的位置,而一些大宗主们又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又怎么舍得自己的万顷良田顷刻间便要被朝廷拿去一半?于是暗地里开始联合,准备举兵起事。 大宗主们的行动早就在慕媛的算计之中,事先已经部署好了精兵良将,有些大宗主的联合信笺还在半路上,兵器还只制造了一半,大虞的兵马便赶到了,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那坞壁攻破,反抗者一律斩首,至于坞壁里的那些田地,自然也归了大虞朝廷。 斩杀了五个大宗主以后,旁的大宗主们看着心里自然有些颤栗,不敢再拿自己的身家性命打赌。毕竟胡人骁勇善战,大虞的军队里大半都是胡人,自己坞壁里边临时组合的私人武装想要和朝廷兵马对抗,那真是杞人忧天。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好乖乖的送上一半的土地,接受了朝廷赐的三长称号。 虽然大宗主们心里肉痛,可这总比丢了性命要强,于是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不愉快,他们终于慢慢平复了下来,接受了现实,从宗主变成了三长,虽说再也不能有那种威风凛凛的感觉,可毕竟还舒舒服服的活着,能揽着娇妻美妾继续饮酒作乐,和那几个已经命赴黄泉的宗主比,他们可真是明智得多。 经过一场大动荡,终于政局恢复了稳定,田地分了下去,农夫们欢天喜地,个个都在赞美现在的皇上可真是一个明君。后宫里边在慕贵人的带领下,宫人们开始厉行节俭,自己纺纱织布。 “哦,竟然还有这样的事儿!”保太后听着芳晴姑姑来向她说大虞后宫现在时兴粗布衣裳,不由惊讶得掀了下眉毛:“那慕贵人自己也是穿粗布衣裳?” “是。”芳晴姑姑垂手站在一旁,脸上有些敬佩的神色:“奴婢今日见她穿着的衣裳,确实是粗布的,而且听说还是她自己纺出来的纱织出来的布呢。” 微风悄悄的吹了进来,带着一点点桂花香味,保太后看了看外边渐渐暗淡下来的暮色,轻轻点了下头:“这倒是个不错的。”转头看了看桌子上边一碟精致的糕点,她又叹了口气:“可究竟皇上这样独宠着她也不是个办法,到现在都还只有一个皇子殿下呢,这又怎么行!” “奴婢也很是奇怪,为何慕贵人伺候皇上这么久了,肚子里边却始终不见有动静。”芳晴姑姑疑惑的说着,望了一眼大殿侧门那边飘出绿色的一角,心里对李嫣倒也有了几分同情。原本她对李嫣没成见,是后来看她竟然利用太后娘娘为自己谋好处,看不过眼去,这才去警告了她。现在李嫣从一宫的主位降成了宫女,她又有些同情起李嫣来。 “唔,是不是要想个法子劝劝皇上,让他也去宠幸别的妃嫔,这后宫里边可要雨露均沾才是正理儿。”保太后点了点头,似乎做出了重大的决定:“哀家虽然不是皇上的亲曾祖母,可也该为着大虞社稷着想,怎么着也得好好劝说着他才是。” 过了没几日,保太后命人找来了赫连睿,因着太后娘娘只叫人来请赫连睿一人,慕媛也不便跟了过去,只是叮嘱他早些回来歇息。 踏入长宁宫的宫门,赫连睿便见着一角浅碧色的衣裳,一个女子屈膝行礼,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脸孔。 “平身罢。”赫连睿随意喊了一句,大步朝长宁宫里边走了过去,这时就听到一丝幽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皇上,你难道就把臣妾忘了不成?” 赫连睿一愣,转过脸来一看,却是李嫣,红着眼圈站在那里,一双眼睛似乎要滴出水来一般。李嫣见他转过头来,紧走几步,扑进了他的怀中,眼泪珠子不住的滴了下来:“皇上,臣妾十分想念皇上。” 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个人在自己怀中,赫连睿有些手足无措,想要推开她,可却被她抱得死死的不肯放手。 “李嫣,你想做什么!”赫连睿有些动气,饶是他素日宅心仁厚,可也禁不起她这般胡搅蛮缠的伏在自己身上。旁边的薛清站在那里,瞠目结舌的看着李嫣那副模样,也是手足无措,想要上来拉开她,可又不敢冒犯。 “皇上,臣妾什么都不想做,就想这样好好的亲近下皇上。臣妾喜欢皇上十多年了,为何皇上就正眼都不看臣妾一眼?难道臣妾就这般不堪,比不上慕贵人一个衣角不成?”李嫣搂住赫连睿的腰就是不肯放手,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心里舒畅了很多。 “你放手,太后娘娘找朕有事情商议,若是再不放手,便别怪朕翻脸无情了。”尽管李嫣哭哭啼啼,可赫连睿丝毫没有被她的眼泪打动,只觉得心中十分厌烦,很想甩开她便往里边走。 这时门口传来一声惊呼,赫连睿和薛清两人往门口一看,脸也黑了三分,慕媛正带着春杏蓝灵站在长宁宫门口,呆呆的看着李嫣抱着他,两人一副缠绵的模样。 站在那里,慕媛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朝赫连睿点了点头:“皇上,你且不忙,先和李中式好好重温旧情罢,臣妾去见太后娘娘了。” “媛儿!”赫连睿心中一急,一把推开了李嫣,小跑着追上了慕媛:“媛儿,你相信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情,刚刚进院子没多久,李嫣她便自己扑了过来,我没有撒谎,薛清可以给我作证。” “他作的证我能相信吗?”慕媛脚下步子没有停,走得飞快,急得赫连睿额头上已经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子来:“媛儿,你为什么就不听我解释呢?” “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慕媛心里有些发疼,她不住的劝说着自己要相信赫连睿,可自己亲眼所见的这一幕却不能不让自己怀疑。李嫣倒在赫连睿怀里,两人站在那里好半天都没有动静——是的,赫连睿并没有推开她,若是真的讨厌她,早该一把便将她推开了,为什么要等到自己来了才做这样的举动?若是自己没有来呢?他会不会也亲吻她?一想到此处,慕媛的心便幽幽的痛了起来。 “哟,皇上和慕贵人都来了。”两人正站在台阶下边拉拉扯扯,就听一句苍老的声音,保太后扶着芳晴姑姑的手走了过来:“好久都没见着皇上了,哀家很是想念。” 见着保太后出来,赫连睿放下手,朝保太后点了点头:“有劳太皇太后娘娘挂念了,不知今日找朕来有何吩咐?” 本来赫连睿一直不喜欢用“朕”来自称,他习惯说“我”,可正是因为保太后找他来说话,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心中不喜,这才刻意用得正式。 听着这话,保太后也知道赫连睿有些不高兴,于是斟酌着词语道:“皇上,哀家是想问问你,慕贵人伺候你也有一年多了,为何肚子里边还没动静?现在大虞后宫里边通共就一个大皇子殿下,皇上子息也艰难了些。” 赫连睿皱了皱眉头。心里想着这保太后莫非是想管他床笫之事不成?他一把握住了慕媛的手,慕媛挣扎了几下也没能挣脱,只能任凭他牵着,全身僵硬的站在那里,听着保太后继续往下边说:“皇上,哀家本不该管你这事情的,可你看看,历朝历代,哪有皇上只有一个儿子的?为了大虞的社稷,哀家不得不来多啰嗦几句,也该雨露均沾才是。” 听到这话,赫连睿心里总算是明白了保太后今日找他来的用意,他冷冷一笑,回头望了一眼站在身后的李嫣,也不顾她一副可怜的模样,脸上泪珠子都没有落尽,转过头来对着保太后道:“太皇太后挂心了。媛儿没有子息,是朕让她喝了避子汤。” “这是为何?”太皇太后大惊失色:“既然皇上喜欢慕贵人,为何不让慕贵人生孩子?” “因为我不想让她受生育之苦,而且若是她生了孩子,我定会立她的孩子为储君,可大虞这子贵母死的规矩……”赫连睿嘴角一撇:“朕宁可不要自己的儿子,也不能不要媛儿。今生我只会有一个妻,那就是慕媛,朕不会再宠幸别的女人,任凭是谁来劝说,朕都是这一句回答。太皇太后若是没有什么要说的,我便和媛儿回长乐宫了。” 保太后呆呆的看着赫连睿牵着慕媛的手往长乐宫外边走了去,又看了看摔得灰头土脸的李嫣,走上前去拍了拍她的手道:“嫣儿,哀家也尽力了,可皇上真真是铁石心肠,也罢,你便忘了他罢。” 李嫣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夜色已经慢慢的上来,笼住了她身边的一切。她回想着赫连睿那惊慌失措的用力一推,一片刺骨的冷慢慢浸入了她的四肢五骸。望了望站在身边一脸同情的保太后,她低声答应道:“太后娘娘,嫣儿知道的,您便放心罢。” 第106章 朝辩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暮霭沉沉,一点点的与夜色融在了一起,天边渐渐的出现了几点星子,慢慢的睁着似醒未醒的眼睛般,不住的在眨着,一轮新月逐渐的显示出它如弯弓般的形状,淡淡的撒下一片清辉,照着月桂树下的两个人,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格外的长。 慕媛低头站在那里,没有说话,聪明如她,自然看出来今晚的事情是保太后一手的安排。先将赫连睿喊去,赫连睿刚走不久,又派人来喊了她过去看戏。她大概是想让自己看到赫连睿和李嫣余情未了,识趣的给李嫣一个机会? 在李嫣被推开以后,她与赫连睿说的那些话,何尝又不是在说给自己听呢,暗地里告诉自己,要以大虞社稷为重,要劝皇上多去宠幸嫔妃,毕竟大虞皇宫里边还只有一个大皇子殿下。皇上子息单薄,臣子们会进言劝他广纳嫔妃,姑姑告诉过自己,自己也看过史书上不乏这样的例子。赫连睿想要为她破例,能成功吗? “媛儿。”赫连睿将她搂在怀里:“你怎么能不相信我?” “看着你和她搂在一起,你叫我怎么相信你?”慕媛伸出手来刮了下他的脸:“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心软了些,没有杀伐决断的气概。你该在我来之前便一把将她推开,而不是让我赶来的时候看到你们抱在一处。” “你说得没错,下次我绝不会让别的女子近我三尺。”赫连睿抱紧了她几分:“媛儿,我打算立你为皇后,明日我便去和宗正伯祖父说,请他准备手铸金人的用具和材料。” “真的?”慕媛有几分欣喜,抬起眼来看了看赫连睿,就见他一双温和的眸子正在盯着自己,瞳仁里印出自己的笑颜。虽说赫连睿独宠着自己,可毕竟贵人这个称号却是妃嫔中的一个,只有皇后,才是和他相配的,能和他死后葬在一处的那个人。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赫连睿搂紧了她的腰几分:“除了你,没有人会成为我的皇后。” 第二日慕媛去了徵宫,向慕太昭仪说了下昨晚赫连睿对自己的承诺,慕太昭仪也很是为她高兴,拉着她的手不住的感叹着:“媛儿,你总算是苦尽甘来了,咱们慕家……”说到此处,慕太昭仪有一丝丝失神。 本来她的计划远不止只走到这一步,可现在看起来,似乎没有走下去的必要,望着侄女如花的容颜,想着赫连睿自小以来便珍爱着她,慕太昭仪摇了摇头,暗暗对自己说道:“罢了,家仇已报,国恨就让它不了了之罢,大燕并不是毁在大虞手里,而是毁在自己手中。” 祖父继位是通过对兄弟们屠杀以后而得来的,他继位以后,就血洗了慕氏皇族,自己兄弟子侄,一个都没有放过,这是一笔孽债,上天借了赫连焘的手来报应在他的后人身上。所幸的是慕家还留了一个子嗣,还没算绝后。 “既是如此,那你便要格外注意铸造金人这个仪式。”慕太昭仪担忧的皱起了眉头,回忆起虞史里边记录的点点滴滴来:“之前有三位皇上的宠妃都因为没有通过手铸金人的仪式,被认为不是大虞祖先挑中的皇后,所以没有被立后。每人都只有一次机会,你一定要把握好这个机会,否则一旦与它擦肩,你便没有半点扳回的余地。” 听着姑姑的警告,慕媛不禁抖了□子,三位宠妃都没能通过手铸金人的仪式?她可不相信真是大虞的祖先不答应,该是有人从中捣鬼罢!慕太昭仪见她疑惑的神色,嘉许的点了点头:“媛儿,你很聪明,一下便想到了点子上边。你也不用怕,有姑姑在旁边帮你观场呢,你只管放心的站到前台去便是了。” “是,姑姑,我知道了。”慕媛朝慕太昭仪行了一礼,轻盈的站了起来:“我现儿去文心殿那边等皇上下朝。” “你去罢!”慕太昭仪朝她点了点头,望着侄女带着春杏和蓝灵朝外边走了过去,不禁发出了一声感叹:“若是媛儿能生个孩子,那便和美了。” 保仪姑姑听到这话,也附和着点头:“是啊,没有生个小皇子,真是遗憾呢。” 主仆俩人坐在那里,相对无言,想到了她们亲自送到慕媛手上的避子汤药,不由得都惆怅了起来。慕太昭仪自己没有孩子,好歹还有个侄女,于是便将慕媛当成自己亲生的孩子养大。可现在慕媛长大了,因着形势所迫,她却不能生孩子,这真真是一种无奈。 日头影子慢慢的射进了徵宫的大殿,慕太昭仪站起身子来,看了一眼徵宫外边的花树憧憧,眯了下眼睛,凤目的尾稍出现了细细的皱纹来:“保仪姑姑,你让保容去打探下,看能不能从宗正府里边弄出些消息来。” 保仪姑姑垂手低声道:“娘娘,你难道忘记了吗,我们在宗正府上可是有人的。” “是吗?”慕太昭仪抬起头来,惊讶的看了保仪姑姑一眼:“是谁呢,难道我老了,竟然给忘记了不成?” “娘娘,你难道忘记死去的保德了吗?她的对食六福后来出宫去了宗正府上当差了呢。”保仪姑姑提起保德这个名字,心里便有些发酸,那时候她们四个人,保德、保言、保容和她,陪着公主从大燕千里迢迢进了大虞的后宫,现在保德和保言已经死去二十多年,保容出宫了,现在公主身边只余下她一个老人了。想到此处,保仪姑姑的眼泪珠子不由得落下了几滴:“这消息也是前不久保容才知道的。前些日子六福去她铺子里边替郡主去买胭脂,保容碰巧那会正在外边招呼生意,见着面熟,慢慢问着才知道是他。” “原来是这样。”慕太昭仪点了点头,眼睛里边闪过一丝惆怅:“他还记得保德吗?” “回娘娘的话,这个六福真是个情深意重的人。”保仪姑姑的脸上这时方才露出一丝笑容来:“他一直记着保德呢,还对保容说他替保德做了块牌位,就贡在自己家里边。” “倒也是个有心人。”慕太昭仪也是叹息,旋即眉眼舒展,笑得格外欢畅:“怎么便这般巧,看来媛儿真是有做皇后的天命,都不用我费力去安插人手了,那六福在宗正府上呆了这么久,不用说是个心腹了。” “听保容说,好像是这样。素日他都不用出来买东西的,那日是郡主正急着想要她铺子的新货,在门口见着他要出门,便吩咐他带回来……这可真是巧。”保仪姑姑怔了一怔,脸上也露出了欢实的笑容来:“可别说,慕贵人真是有福气,这可是天命所归。” “你快去和保容交代下,宗正府那边有什么事情赶紧回来禀报。”慕太昭仪此时的一颗心逐渐落到了实处,携着保仪姑姑的手将她送到门口,站在门边看着保仪姑姑的身影匆匆消失在一片白花花的日头影子里边,揉了揉额角:“斗来斗去的,总算该要停歇了。” 赫连睿在今日的朝会上等群臣们将要商议的事情说完以后,大声向宗正吩咐:“宗正大人,请在十日内准备好手铸金人的模具和各种所需物品。” 宗正出列答应道:“皇上,不知准备要让哪位娘娘来手铸金人呢?” 赫连睿看着伯祖父那一头雪白的头发,心中甚是不喜,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他还能立谁做皇后呢?“朕立哪位娘娘为皇后,似乎还不该宗正大人来过问罢?”他的语气里明显便有了一丝不悦。 “虽说臣没有权力过问,但是臣有权力劝阻。”宗正大人依旧不依不饶:“若是想立慕贵人,臣觉得不合适。她出身罪臣之家,虽说皇上为慕朗已经平反,可毕竟她在宫里第一个身份便是宫奴,若是让她做了皇后,岂不是会被天下之人耻笑?” “谁敢耻笑朕的皇后?”赫连睿心里充满了怒火,宗正伯祖父也忒迂腐了,自己立自己的皇后,与天下之人有何干系?媛儿是从宫奴所里边出来的,可这一切都不是她的过错,也不是她能决定的。 他的耳边响起了一个稚嫩的声音:“此文乃是荀子的《劝学》,不知皇孙殿下可知道其中含义?若只是死记硬背,却弄不清楚它到底在说什么,又怎么能记得牢固呢?”那日的情景仿佛又出现在眼前,她穿着一件破烂的棉袄被薛清带着走了进来,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充满了渴望的看着他。 “虽然天下之人不会当面耻笑,背地里边肯定会有人说的。”宗正摇晃着脑袋争辩道:“臣以为,该立一位出身高贵的妃嫔为皇后才是正理。例如珲椒房,乃右相、大司马珲大人的孙女,父亲又是骠骑将军,出身大贵,纳西椒房是光禄大夫的女儿,家世也是显赫,无论如何都要比慕贵人强。” “太祖出身贫贱,乃是牧马人家里的儿子,那他便不能称王称帝不成?”赫连睿望着顽固的宗正,眼睛里似乎要冒出火来:“宗正大人不必多说了,你速速去准备便是,若你觉得这个事情很勉强,那你便将这宗正的位置腾出来,让能做的人去做罢。”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大家看了一眼弯腰站在那里的宗正大人,心中不免有些幸灾乐祸,这位宗正大人素日里仗着自己是皇上的伯祖父,眼睛长在头顶上一般,现在见他吃瘪,很是痛快。 有人站出来向赫连睿进言:“皇上,立后该立德,家世是不重要的,慕贵人贤良淑德,乃是我大虞皇后的不二人选。” 赫连睿听了心中舒服:“黄大人所说,真乃良言也!”当即便宣布提升了他一级,从从三品变成了正三品,听得不少人心中懊恼,自己为何就没有他那般机灵,轻轻松松说上一句话,可比得上自己爬三五年的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朝堂外边的钟鼓悠悠的响了几下,群臣目送着赫连睿走入了侧殿,一个个开始活络了起来,大家纷纷围了拢去,朝那位刚刚晋级的黄大人表示恭贺。黄大人很谦逊的摆着手道:“我可不是在拍皇上马屁,慕贵人确实贤良淑德,为了咱们大虞可做了不少的事情,黄某觉得她这样的人才适合做皇后。只是没想到皇上竟然因为我说了这句话给我加了官,这可真真是原本没有想到的。” 旁边虽还有人仍在打趣他,可不少人也沉默了下来,想着黄大人说的话,心中也有些赞同。废除宗主督护,施行三长制和均田制,虽然说出去都是皇上做的决定,可朝堂上的官员大部分都知道这可是那位深宫中的慕贵人出的主意,这样的女子,确实是罕见的聪明,怎不配做大虞的皇后。 宗正大人见到大家似乎都慢慢的接受了皇上要慕贵人手铸金人这个事情,一张老脸涨得通红,白色的胡须都气得在胸前不住的飘动着。他昂着头四处张望着,总算让他见着了那个穿着深红色官服的人,快步走了过去,拉住那人的胳膊道:“珲右相,我本为了你才和皇上顶撞的,你怎么的就不站出来说两句?” 珲巴达转过脸来看了宗正大人一眼,摇了摇头道:“此处不便说话,我们去庆丰楼一边饮酒,一边慢慢再说。” 宗正点了点头,踱着步子慢慢的走开了。珲巴达望了望他那略微佝偻的背影,无奈的摸着胡子叹气道:“果然是年纪大了,做事情都想不周到了。” 珲巴达因为灭各地的宗主出了大力气,赫连睿已经在今年的五月份又封他为右相,兼任大司马一职,这可是极受宠幸了。虽然他也很想孙女做皇后,可现在看起来皇上的心思全部不在珲阿兰身上,若是在大殿上附和宗正的话,恐怕皇上不仅不会答应,还会恼羞成怒,说不定对自己反而没有以前那般信任。 “现在这当口,该要以退为进。”珲巴达拿定了主意,大步朝文心殿里走去。 秋日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走在青石小径上边,珲巴达不住的看到生得美貌的宫女走过,心中不由得吞了一口唾沫。真是想不通皇上怎么会只宠着慕贵人一个,若是他珲巴达坐在龙椅上边,不说后宫三千,怎么着也得封上几十个妃嫔,每天晚上换不同的人,这才新鲜。 也只怪阿兰没本事,皇上就封了那么三个嫔妃她都没能露脸,在这宫里呆了一年半了,也不见她升到贵人的分位上边去。珲巴达跺了跺脚,身后的大树竟然也跟着摇晃了下,上边簌簌的掉落了几片树叶。 “有朝一日,我终会如此,跺跺脚,地也要动三分!”珲巴达咬着牙,大步朝文心殿走了过去。 “右相,你有何事情要禀报?”赫连睿正在专心看着奏折,听内侍在外边尖声喊“珲大人到”,心中一阵不舒服,莫非珲巴达也是来请求他不要立媛儿为皇后?他是要替自己的孙女撑腰? “皇上,老臣是来向皇上道喜的。”珲巴达弯下腰去,语气非常真挚:“老臣恭贺皇上选了一位贤淑的皇后,此乃大虞之福也。” 没想到珲巴达说的话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同,赫连睿愣了下,看着珲巴达,脑袋里边好半天还没有转过弯来。 “慕贵人贤良淑德,乃当世女子中少见也,又聪慧睿智,能辅助皇上治理后宫,老臣认为慕贵人是最有资格做皇后的。”珲巴达将朝笏高高举起,挡住了自己的脸:“宗正大人的话虽也有些道理,但老臣认为娶妻当娶贤,所以这名分该是落到慕贵人头上的。” “好,好,好。”赫连睿笑得一双眼睛成了弯弯的月牙,没想到珲右相如此知情识趣,原本以为他是来替珲阿兰出头的,没想到他却是来向自己表明态度的,珲家支持他的做法,不必考虑珲阿兰,这珲巴达,不愧是祖父选中的,识大体,顾大局:“右相此言极是,珲椒房在宫中谨小慎微,也是有德之人,等慕贵人立为皇后后,朕再升她为贵人。” 珲巴达堆着一脸的笑容道:“皇上挂心了,珲家愿全心全意为皇上效犬马之劳。” 赫连睿见着珲巴达走了出去,一颗心早已飞回了长乐宫,那些奏折上边的字弯弯曲曲的成了一条条地龙,再也看不出形状来,他吩咐薛清道:“赶紧收拾下,朕要去长乐宫。” 薛清弯着身子走过来将桌子上的奏折分类整理好,心中也是为慕贵人高兴,连珲右相都来进言推举慕贵人为皇后,这事情可真是顺风顺水,也难怪皇上如此心急,连奏折都看不下去了,只想早些让慕贵人知道这个喜讯。 珲巴达到达庆丰楼的时候,宗正大人已经自己喝了一小盅酒了,见着珲巴达的身影出现在包间门口,他很不满意的嘟囔了一句:“珲右相,你真是悠闲,难道不是你叫我来这里等着的吗?” 瞥了一眼宗正喝得泛红的脸,珲巴达心中一阵厌恶,这个老头子,只要几杯酒下肚,便开始胡言乱语,也不管管场合。他回头朝随从吩咐了一句,将包间的门给关上,然后将一张银票摆在了桌子上边:“宗正大人,我非常感激你能为珲椒房仗义执言,可惜皇上现在已经被慕贵人迷了心窍,此时我们无论怎么说,皇上都不会理睬,所以……”珲巴达将那张银票推了过去,在宗正面前的那方小桌子上不住的划着圈圈:“我们得另辟蹊径。” 宗正的一双眼珠子随着那张银票不住的转动着,可那张银票始终没有停下来,被珲巴达两只手指压着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怎么也看不清上边的面额是多少。宗正嘴角便滴下一线涎水来,伸出一只手将珲巴达的手给按住:“珲右相,你别再转了,我的头都要跟着转晕了。” 那是一张五千两的银票,宗正张大了嘴巴看着珲巴达,眼珠子都快凸了出来:“珲右相,你拿出这银票做什么?” “宗正大人,你是在装糊涂吗?”珲巴达摸着胡子笑了笑:“难道我珲某人送这个还送少了不成?” 宗正一把抓住了那张银票,枯瘦的手如同鸡爪儿一般,紧紧的獲在手中不肯放开,一张脸望着珲巴达,皱纹似乎都挤在了一处,就如窗子外边盛放的菊花一般:“珲右相,你准备要我替你做点什么?” “这个是你能做到的。”珲巴达低声道:“既然皇上不改让慕贵人做皇后的主意,那我们可以想点法子让她做不成皇后便是了。” 宗正的眼睛骨碌碌的转了几下,马上想到了前边的几个旧例,有几位皇上的宠妃手铸金人都未成功,最后与皇后宝座失之交臂。他的笑容越发的深了些,望着珲巴达竖起了大拇指:“珲右相,果然高招。” 这手铸金人只是一个形式,被立为皇后的贵人们只是走走过场而已,从准备炉具,,选择焦炭,挑选金粒,融化金水,这些都是宗正府督办,那些准皇后们只要届时将金水舀出来,浇铸到模具中,然后将模具打开便可检验是否成功。这期间有无数关卡里边可以动手脚,就连金粒的纯度,融金的配比都可以让铸金失败。 见宗正已经领悟到自己所想,珲巴达很是满意,端起了一杯酒朝宗正晃了晃:“宗正大人,珲某敬你一杯。” 宗正哈哈一笑,举起杯来,两人痛饮了一番。窗外阳光明媚,微风轻起,吹得地上的细小尘埃不住的飞扬了起来,慢慢升起,又慢慢落下。 “媛儿,今日我和宗正大人说过了,让他在十日内准备好手铸金人大典的一切用具。”长乐宫里,赫连睿拥着慕媛,正坐在池子旁边看着水中的各色鲤鱼不住的在摇摆着身子,慢慢的游来游去。 八岁的赫连鋆,正竖着耳朵在听他们说话,听着赫连睿说到此处,伸手拉住了慕媛的手道:“阿娘,听别人说你要做皇后了?” 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慕媛,神色有些紧张,看得慕媛甚是奇怪,笑着摸了摸赫连鋆的脸道:“还没有呢,鋆儿听谁说的?” “我来长乐宫的路上就听有人在议论这事情,方才父皇说手铸金人大典,那便是立后大典,阿娘莫非要欺负我年纪小不成?”赫连鋆的一双眼睛亮闪闪的看着慕媛:“阿娘,你做了皇后娘娘,那便可以做鋆儿真正的母后了?兮月宫里的珲椒房总说你不是我娘。”赫连鋆将脸贴在慕媛的胸前,不住的扭动着身子,看得赫连睿一阵烦恼,伸手便将他拎到一旁:“你今年都八岁了,还这般缠着你阿娘,如何了得?阿娘教你念的书可都会背了?” 赫连鋆听到父亲说话,就如老鼠见了猫,缩了缩脖子,跟着贴身内侍悄悄的走到一旁去了。赫连睿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儿子往宫门口走了去,心中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以前赫连鋆年纪小还不觉得,可现在年纪大些,他看着赫连鋆黏在慕媛身上便不舒服。 “皇上,你别对鋆儿太严厉了。”慕媛笑着握住了他的手:“他现儿见着你,都有些不敢说话了呢。” 这时一个内侍匆匆走了过来,朝赫连睿行了一礼:“皇上,慕贵人,徵宫的慕太昭仪来了。” 第107章 弄鬼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慕太昭仪从园子的花树那头转了过来,身后跟着保仪姑姑,她的脸上挂着恬淡的笑容,让人看了心里感觉特别的舒适。 “太昭仪安好。”赫连睿赶紧站了起来,不仅仅由于她是媛儿的姑姑,更因为她曾是自己的启蒙恩师,他对于慕太昭仪,比旁人更尊敬些。 “你们在喂鱼?”慕太昭仪笑着望了一眼小池子,水清澄见底,红红白白的鱼不住的在游动,假山上有一棵小草正倔强的从缝隙里探出头来。她在宫人们搬来的椅子上边坐了下来,看着赫连睿和慕媛,会心一笑,两人坐在那池子边上,真真是一双璧人。 “太昭仪今日怎么来长乐宫了?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交代?”饶是赫连睿不灵活,但见到慕太昭仪出现在园子里边,自然也知道是有要紧的事情。 “我听说皇上要宗正大人去准备手铸金人大典的用具了。”慕太昭仪的眼神变得很是深邃,盯住赫连睿,看得他有些忐忑起来:“太昭仪,难道朕这样做不对?” “我没有说你做得不对,我又如何不想让媛儿能登上这皇后的宝座。”慕太昭仪微微一笑:“我只是奇怪皇上真是放得心下。铸金立后,对于每一位被选中的贵人来说特别重要,而且机会也只有一次,皇上就这样放心让宗正大人一个人去准备这些东西?以前大虞不是没有前车之鉴,多位妃嫔都是在手铸金人里失败,功亏一篑,没有能够坐上皇后的位置,皇上难道不该更重视一些?” 听了这话,赫连睿“腾”的一声站了起来,想到了宗正伯祖父今日在朝堂上说过的话,不由得皱起眉毛狠狠说道:“若是他敢动手脚,我决计饶不了他!” “与其出了事情去杀人,不如不让这事情发生,要防微杜渐。”慕太昭仪见赫连睿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微微的摇了摇头:“皇上,你做事情还得更周到些,将一切困难发生的疏漏口子都堵死了,让别人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太昭仪说得对!”赫连睿激动的点了点头,转身对薛清道:“薛清,你速速去找中常侍秦公公,你们二人负责督促宗正府准备这些东西,若是出了差池,你便不用再来见我了。” “是。”薛清弯腰应了一身,转过头便望外边走了去,慕媛身边的春杏担心的皱起眉,看了看慕太昭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没能说出口。慕媛见了她那模样,朝她微微笑了下:“没事的,春杏,即算真的有小人作祟被人算计了,只要皇上继续如现在般对我,我也心满意足。” 慕太昭仪听了这话,心里默默的叹了一口气,不知媛儿是说的客套话还是真心话儿,若是真心话,那她也太傻了点,这人怎么能预知到以后是什么情况,先将可以拿到的,可以抓到的牢牢的把握在手里再说。 看着慕媛含情脉脉的望着赫连睿,她实在不忍心开口告诉她这些话,自己从小便诫告她,宫里最要不得的便是真情,可她还是这般义无反顾的沉了下去,自己也就无能为力了,只希望皇上要一心一意的对她才好。 薛清和秦书带着圣旨来到宗正府,此时宗正大人正在召集了一批工匠,正在为手铸金人的大典做准备,见着薛清和秦书走了进来,不由一愣,直到两人走到了面前来,这才缓和了神色。 接了圣旨以后,宗正大人才明白原来是赫连睿不放心,特地派薛清和秦书来监督的。他心中暗自骂了一句,这皇上做事怎么越发细心了,竟然派了两尊菩萨过来坐镇,薛清他还不太熟悉,可那秦书他是相识不知多少年了,一直是故太子殿下的贴身内侍,做事情再精细也不过了,皇上派了秦书到这里守着,那还能做什么手脚! 果然,秦书是有备而来,他特地从司珍坊调来了两名技艺精湛的宫人,又去京城里边最大的金器铺子请了两个大师傅,四个人一起来监工。而且四人才巡视了一圈,便发现了些问题。一位大师傅指着陶具的内壁道:“这种陶模上边怎么会有沙粒,若是将金水灌到这样的模具里边,肯定不会出来好的金人,得赶紧去换。” 秦书沉着脸一言不发的看着宗正大人,心中暗道,这宗正果然想做手脚,一心想阻拦着慕贵人做皇后。慕贵人可是打小便在东宫长大的,太子殿下那时候就不住的夸赞她聪慧,现儿看起来可真是大虞皇后的最佳人选,不仅仅有头脑有手腕,更重要的是她和皇上两人是真正的彼此心悦对方,这样的神仙伴侣,在后宫尤其难得,他秦书绝不能看着慕贵人在铸金大典上铩羽而归。 宗正大人雪白的胡须不住的飘动,显见得格外生气:“谁将这样的陶具弄到宗正府的?赶紧去换好的来!” 薛清在旁边见着宗正这模样,赶紧走过来弯腰笑道:“宗正大人,你倒也不用着急,咱家和秦公公今日是先来做个粗略的检查,过几天以后再带师傅们来收验,等都符合要求了,我们便用盒子装好,火漆封印带回宫里边去。” 宗正大人原本以为薛清是来和稀泥的,没想到他竟然比秦书更厉害,要直接把东西带回去,中间都不用他插手,这还怎么做手脚?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秦书和薛清,他涨红了脸道:“秦公公和薛公公莫非是信不过我不成?” 薛清惊得直作揖:“宗正大人,咱家哪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不过皇上已经下了死令,若是出了半点闪失,咱家可不用回去见他了,为了咱家的小命着想,还是由咱家来保管着心里才稳妥些。” 秦书在一旁也点了点头:“宗正大人,咱们可都是为皇上办事,不分彼此,放宫里和放宗正府都一样,你说是不是?” 宗正堵着一口气在喉咙里边半天出不来,望着一脸固执的秦书和笑里藏刀的薛清,他知道自己反对也没有办法,这两人是铁了心要亲手保管的了。若是他一再推诿,反而可能会让他们起了疑心。想到此处,他眯着眼睛笑道:“既是如此,那便过几日,等全部弄妥当了,两位公公再过来校验,然后再带回宫罢。” 秦书和薛清满意的点了点头,带着几位师傅又到处转了转,这才迈着细步离开了宗正府。宗正大人看着他们的背影,咬牙切齿道:“都是没用的阉人了,何必如此认真,能带手过场的事情,一定要来和我对着干!” 收了珲右相的五千两银票,总要为他做点事情才成,否则总是这么拿他的钱财,自己心中也有些过意不去。宗正大人心中焦躁,在床上只是翻来翻去,却怎么也睡不着,旁边的小妾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赶紧沏了一杯香茶过来:“老爷,这茶里放了城北三清观里求来的安神茶,你喝点该会睡得舒服些。” “三清观?”宗正大人翻身坐了起来,一把抓住了小妾的手:“你可真是我的小乖乖,怎么就替我出了个好法子!”一边说着,一边将老脸贴了上去。那小妾也不躲闪,真真是一枝梨花压海棠,白头发皱面皮儿的宗正大人扑在了年方双十的小妾身上,那艳景可不是一般的旖旎。只是宗正大人究竟有了年纪,才半盏茶功夫不到,便从小妾身上滚了下来,喘着气对小妾道:“去叫人送热汤进来。” 第二日,宗正大人起了床,只觉神清气爽,摸了一把躺在身边的小妾滑腻的肌肤,这才懒洋洋的吩咐道:“六福,你速速去外边三清观里请那位道长到府里来一趟。” 六福应了一声,喊了马车出去,不到一个时辰,便将那三清观里的道长接了回来。那位道长颇上了些年纪,袍袖飘飘,很有仙风道骨的意味。见到了宗正大人,他先是稽首然后坐在左首的位置上边问:“大人今日找我来可有事情?” 宗正朝身边的管事使了个眼色,管事便从袖袋里摸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银票递了过去,那道长低头一看,却是一张五百两的银票。他伸手接了过来,捻了捻银票的一角,抬眼望了望宗正:“大人,这银票自然不是简单的想要我去无量天尊座前添香油的罢?” 宗正哈哈一笑:“道长直爽!我今日找道长过来,却是有个难题,看道长可有法子帮我化解了。若是有一桩事情,定然会顺顺利利的,但我却不想让那事情成了,可有什么法术,让那事情无形中便失败了?” 听着宗正说得隐晦,道长也不得要领,只能请他举个实例出来。宗正眼珠子转了转,点头道:“我有个小妾有了身孕,但我却疑心不是自己的,想让别人不知道就将孩子给流掉,可有法术?” 三清观的道长哈哈一笑道:“这不很简单,去药堂抓上一副药下灌下去便行了。” “可若是我不想让人知道的情况下,那该如何?”宗正拧起眉毛望向那道长:“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道长千勿小看了此事,若是你敢泄露半分,你们三清观的人个个死无葬身之地!” 见宗正说得郑重,那道长也收敛了嬉笑的表情,换上一副正经模样来:“既然大人想要小妾肚子里边的孩子不知不觉便没有了,老道倒是有个法子,用纯阳之人的血几滴,经过老道作法,抹在那小妾的肚皮上边,保管那胎儿不声不响的便没了动静。” 宗正大喜:“果真灵验?” 那道长掀了掀眉毛,脸上也露出不高兴的神色来:“宗正大人,老道也不是浪得虚名,若你不相信,尽可现在就让那小妾过来,我身边这童子便是纯阳体质,用他的血一试便知。”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一根银针被日头映着,闪闪儿的发亮,宗正目不转睛的看着那老道士将那针扎进了童子的手指,那童子只是微微皱了下眉毛,也不吭声,看着自己的鲜血滴入了桌子上的碗盏里边。 采了几滴血,老道将那碗供在香炉前边,烧了一道符箓,用木剑挑着在空中舞了几下,不多时那符箓便化成了灰烬,随着钻进屋子的风,飘散得到处都是。老道捡了几片灰烬,然后将它放入一个小茶盏里边,倒了几滴水调匀了,又将那一点点水倒进旁边盛血的碗里,微微摇晃了几下,那血便迅速化开,碗盏里边有一层怪异的暗红色。 “大人,你拿了去试试便指。”老道将那一点点血水端到了宗正面前,水还在不住的晃动着,里边仿佛浮着什么般,有些黑压压的感觉。宗正招了招手,叫来身边的六福,在他耳边叮嘱了一番,六福听罢,点着头端了碗盏就走了出去。 大约小半个时辰,六福便捧着那碗走了回来,一脸惊奇,在宗正耳朵旁边低低说了几句,听得宗正眉开眼笑,望着那道长直点头:“这法子倒真是有用,道长可否还赐我一些这纯阳之血?” 那道士连连摆手,做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儿道:“大人,这纯阳之血需直接从人体取,对我徒弟伤害颇大。既然大人那小妾的胎儿已经没了,又何必再要!” 宗正朝旁边管事呶呶嘴,那管事会意,从袖袋里边又掏出了一张银票来,那老道见了,一双眼睛早已眯在一处睁不开来伸手接了过来看了一眼,便将那小童的手扯了过来,扎了几滴血出来,又重新做了一遍法,用那符箓香灰水调好了,将碗盏交给了宗正:“大人,已经弄好了。” 宗正点了点头,叫管事送了道长出去,将那血水装进一个小瓶子里边,小心翼翼的放在了身上,然后跟着六福走去了后边厨房。六福一边走一边用阴柔的声音说道:“大人,这可真是怪事,将血水抹在蒸笼抽屉里边,那里蒸的面点全部散碎,没一个成形状的了。” “竟有这样的事情!”宗正一步跨进厨房,见着那灶台上边放着一格蒸笼,热气还未散尽,丝丝缕缕的往上边冒着,蒸笼格子上边有层细纱的布,一堆糕点东倒西歪的摊在那里,没有一个能站得稳的。 宗正扑了过去拿着那些糕点左看看右瞧瞧,一脸不敢相信的神色,喃喃自语道:“果然是老神仙,这下总算是有法子了。” 六福垂手站在身后,一双眉毛似乎不经意的跳动了下,宗正转过身来时,他已经换上了常见的谦卑笑容来:“大人,这厨房不是您该来的事情,还是回屋子去罢。” 宗正挺着腰杆道:“我还回什么屋子,我该去办事了。” 等着宗正前脚出了府门,六福便去了大小姐那边问她可还有什么要去买,得了一张单子以后,六福便飞快的走出了府门,往保容的胭脂铺子那边走了过去。紧走慢走的到了那里,和伙计说了声有要事找老板娘,保容那会刚好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见着六福,也是一愣,赶紧将他引到后边屋子去:“可是宗正那边有消息?” 六福急急忙忙将今日上午的事情说了一遍,皱着眉头道:“自从得了太昭仪娘娘的吩咐,我便时刻留心着,我见今日这模样,估着该是拿了那血水抹在模具里边,或者是抹在金砂上边。那血水也真是邪门,我自己亲眼看着的,那些糕点都是厨娘按照素日里的配料做的,没差一丝一毫,怎么那些糕点就偏偏成了一团糊糊。” 保容听了也是蹙着眉头好半日展不开来,眼珠子盯着地上一块灰黑的印子不放:“我得赶紧去告诉娘娘知道这事儿。” 徵宫里边的那张大椅子放的位置可巧,正在天窗的斜下方,因此往往有一半得了清早的日头影子,有一半却隐没在阴暗里。慕太昭仪坐在那椅子上边,脸上的表情看得不是很清楚,只是望着站在身边的保仪姑姑,嘴角泛出了一丝笑容来:“竟然想用这种邪术?” 保仪姑姑青灰色的衣裳一尘不染般,即便是颜色有些深,看上去却很是清爽,虽然衣襟面子上边还沾着宫外的尘埃。她低首答道:“娘娘,这邪术可不容小觑,六福说他亲眼看着的,那笼糕点真的没有一个成形状的。” “这邪术虽然看着邪门,可总有破解的法子。”慕太昭仪沉吟一声,点了点头:“保仪姑姑,你去宫门轮值那边去找了贺兰静云将军过来。” 贺兰静云听说慕太昭仪找他,心里也是奇怪,跟着保仪姑姑往徵宫走,一路上不住的想着究竟是什么事情。慕太昭仪还是慕椒房的时候,他便认识了她,当年他是一个小小的羽林子,有一次中秋夜宴,他担任守卫之职,曾经远远的看过她一眼,那翩若惊鸿的身姿便深深的留在他的脑海里。 从羽林子变成廷尉府的小头目,又慢慢的爬了上来,到官居三品,他离徵宫忽远忽近,但尽管光阴荏苒岁月如梭,她的面容总在他的心里,从来不曾消褪过。或者她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可他依然还是将她放在了自己心底一个很隐秘的角落里。 上次推荐皇孙殿下即位时,他被人叫去了徵宫,这次和她离得可真是近,他站在旁边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她,心情格外激动,多少年了他盼望着能站在她身旁,好好的看清她的容颜,聆听她如黄莺般宛转的声音,总算是有了机会,而今日却又得了这个机会!贺兰静云一边走着,心中一边如有擂鼓般砰砰直跳。 “贺兰将军,有件事儿需得麻烦你了。”慕太昭仪望了望站在自己面前铁塔一般的贺兰静云,微微一笑,这是她目前最能信任的武将,除了他,她想不出第二个能带着军士替自己忠心耿耿去做事情的人。 贺兰静云不敢正眼看她,只觉得自己面前一片灿灿光华,她就浮在那云端一般,雍容华贵,不可方物。他朗声答道:“娘娘请吩咐。” “本宫想让贺兰将军遣几人去城北三清观将那个道长秘密的捉进宫来,而且不能走漏了风声,此事关系到手铸金人大典,必须机密。”慕太昭仪双目灼灼的看着贺兰静云,一种说不出的威仪流露了出来。 “关乎铸金大典?莫非有人想暗地里做手脚不成?”贺兰静云也是一惊:“娘娘请勿担心,贺兰这就立即带人前往三清观!”贺兰静云一拱手,转身就往外边走,心中有一丝丝惆怅,为什么自己就不敢多看她一眼。 虽然有千万种思绪,可贺兰静云依然没有耽搁事情,他带了一百人速速赶去了三清观,命人把守好道观入口,然后自己带着军士闯了进去。 三清观的老道士还未起床,道观里只有两个小道童正在洒扫,见来了很多军士,扔了笤帚就往后边院子跑:“师父,师父,外边来官兵了。” 两个军士追了上去,一手便捂住了他们的嘴:“休得乱喊乱叫,你师父被人告了,说他行邪术欺诈钱财,若想活命便告诉我们他住在哪间屋子。” 两个小道童哪里还敢乱动,用力的点着头,两人的手都齐齐的指向了一扇房门:“师父住那里呢。” 贺兰静云使了个眼色,几个军士立刻扑了过去,一脚将门踢开,从被子里边拖出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那道士受了凉,全身打着哆嗦,牙齿打着颤儿,惊骇的问道:“你们为何抓我?” 军士们沉声喝道:“休得啰嗦,既然抓你,自然有理由。”随后便将老道的腰带从床头抽了出来蒙住了他的眼睛,有个军士好心,给他披了床被子,那老道才稍微放下心来,看起来自己今天不会要受太大的罪,瞧这帮人举止还算有理,不是官府那穷凶极恶的衙役。 贺兰静云环视了下后院几个道士道童,大声说道:“若是想活命,闭上嘴巴,就当什么都没有看见,要是被我知道谁到外边去乱说,那便是他的死期到了。” 有几个道士是听到外边吵闹,想出来看看有什么事情,谁知刚刚探出一个头便被赶了出来,见着军士们手里明晃晃的刀枪,早就吓得腿软了三分,听到贺兰静云如此吩咐,莫不敢从,都一迭声的答应了下来。 贺兰静云将老道塞进一辆马车里,大手一挥,收兵回宫。老道坐在车子里,只听着车轮辘辘,外边没有一句议论声,心里不住的掂量这是哪里降下的天兵,竟然纪律如此严明,一个说闲话的都没有,自己都捉摸不出半点口风来。 一路无语到了皇宫门口,贺兰静云吩咐军士将他押去羽林子轮值的屋子,叫人把守着,连苍蝇都不能放进去,然后遣人去了徵宫向慕太昭仪报告。听说那老道被抓了过来,慕太昭仪心中欢喜,扶了保仪姑姑的手便往贺兰静云的驻所赶了过来。 见太昭仪来了,军士们怎敢怠慢,赶紧搬了椅子过来请她坐下。慕太昭仪稳稳的坐在座位上,见着贺兰静云押着一个人进来,那人颇有些年纪,眉毛胡子都是雪白一片,眼睛被蒙得严严实实,一双手也被捆住,动弹不得,不由心中暗自赞许贺兰静云做得好,不让那老道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又和谁打交道。 “你可便是那三清观的道长?”保仪姑姑见慕太昭仪眼睛斜了下,走上前去沉声发问。 第108章 入彀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保仪姑姑的声音虽然不尖锐,但却有一种不容反驳的沉稳,听得拿老道士不由得全身打了个哆嗦。 睡得刚好,道观里边便闯进了一群凶神恶煞的军士,然后又蒙了自己的眼睛给送到一个奇怪的地方,问话的还是一个女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老道士也分不清问话的人站在哪里,只能胡乱点了点头道:“无量寿佛,贫道正是。” “听说昨日你去了宗正大人府邸,赚了一注好银子?”保仪姑姑走到了他面前,瞥了一眼那道士,只见一床被子里边包着一堆毛绒绒的一堆胡子头发,那老道士倒也还算镇静,起先还见着他发抖,现在倒不见筛糠了。 老道听着保仪姑姑的问话,心中一惊,看起来这种大手笔的银子真是接不得,还不如小打小闹的弄上十来两银子糊口便是了,这大宗的银子后边肯定有古怪机密,绝不是宗正说的小妾有孕之事。 他心里掂量了一下,既然人家都这样问了,看起来这事儿全部知道了,自己再否认也无济于事。老道惯会见风使舵,马上装出一副笑容来:“托夫人的福气,贫道最近日子过得还凑合,昨日也不知道是祖师爷怜惜我还是怎么的,突然就掉了这么一注银子,心里正忐忑着呢,今日果然便有事情了。” 慕太昭仪见他答得圆滑,知道他绝不是那种几百两银子便能让他卖命的人,只要加以威胁,这个法子自然能找出来。她朝保仪姑姑招了招手,向她耳语了几句。保仪姑姑心领神会,又转身向贺兰静云交代了下,便让军士们押着老道去旁边屋子受审了。 没得半个时辰,贺兰静云便沉着脸从里边走了出来,拿出了一张纸条给慕太昭仪:“娘娘,这老道说了,若是想破了这纯阳血之术,只需纯阴之血滴到物具上便是。这是他排出来的纯阴之人的生辰日期,娘娘可先倒宫里寻访,若是宫中找不到此人,贺兰愿去宫外替娘娘寻访。” 慕太昭仪拿着那纸条看了看那个时辰,交给了保仪姑姑:“你现在赶紧去内务所查查看,这宫女们谁的生辰八字是这个?” 保仪姑姑应了一声,迈步便往外边去了,约莫大半个时辰这才飞着一双脚回来:“回娘娘话,真是恁般巧,宫里头寻了一个出来,此人是长宁宫的李嫣。” 慕太昭仪听着甚是欢喜:“只要有,便不愁此事不成。”她吩咐贺兰静云道:“先将着老道关押起来,若是大典没有意外便放了他,若是出了岔子,还得用他的血去圆,你给本宫好好警告着他。” 手里攥着那张小纸条,慕太昭仪带着保仪姑姑走在回徵宫的路上,虽然御花园内此时风光还算好,可她却没有了半分心思,只是拧着眉头在想着什么。保仪姑姑在旁边扶着慕太昭仪的手,见她蹙眉不语,心事重重,忍不住开口道:“娘娘,还用想什么,咱们只需将李嫣喊来,刺出两滴血来便是。” 慕太昭仪停住了步子,朝保仪姑姑展颜欢笑道:“姑姑,这可是迫不得已才这般用。这宫里头生活实在乏味,怎么着也该弄点新鲜事儿让人看热闹才是。姑姑的法子委实太简单,我是留做最后一手的,现儿我在想着如何让李嫣自己去将血滴到那模具上边去。”她的嘴角欢快的上翘,一种奇怪的笑容浮现出来:“既然她处处想算计我的媛儿,我也让她尝尝被人算计的滋味,不要以为宫里的人都是傻子。” 长宁宫里一片宁静,走到主殿附近,便能闻到淡淡的檀香味道,守在厢房门口的芳晴姑姑见着慕太昭仪带着保仪姑姑和两个小宫女慢慢的走上了台阶,赶紧笑着迎了过去:“太昭仪今日怎么就来长宁宫了?太皇太后娘娘还在礼佛呢,可能要累着太昭仪到偏殿里边略等一盏茶功夫。” 慕太昭仪微微笑道:“无妨,我便去那边等太皇太后娘娘出来。” 芳晴姑姑笑着喊了守在厢房那头的李嫣过来:“你引了太昭仪娘娘去偏殿,好生奉茶招待。” 李嫣低首应了一声,便带着慕太昭仪往一旁去了。她今日里穿的是一件水碧色的衣裳,袖口还用银线挑出了一些卐字花纹,看来保太后实在对她不错,连衣裳都件件精致。慕太昭仪冲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由保仪姑姑扶着跨进了偏殿坐了下来,李嫣沏了茶上来,静悄悄的垂手站在一旁,也没有说话,慕太昭仪笑着对她道:“李嫣,你有什么事情便去做罢,我这里不需你陪了。” 身边的春 芳和秋雨听了很是羡慕,对着慕太昭仪道:“娘娘,我们能不能跟着李嫣去外边走走,只说长宁宫园子里边有优昙花,是南诏进贡来的异种,还没见过呢。” 慕太昭仪轻轻点了点头:“你们自己去罢,记得早些回来便是,李嫣可是太皇太后娘娘的心头肉,你们少去叨扰她了。” 李嫣笑着行了个礼道:“太昭仪娘娘这般说,可是要折煞奴婢不成?能带着她们去看优昙花可是我怎么样也修不来的福分,李嫣自然要作陪的。”说罢亲昵的挽了春 芳和秋雨的手,三人一起往园子里边去了。 保仪姑姑看着三人远远的去了,李嫣那高挑的身材配着水碧色的衫子,十分打眼,站在一旁对着慕太昭仪使了个眼色,慕太昭仪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这才缓缓开口:“姑姑,不用着急,你去了反而不妥当,且等着瞧罢。” 春 芳和秋雨跟着李嫣兜兜转转的走了大半圈,这才来到了一个花房,因为优昙花与别的花习性不同,保太后害怕会养不活,这才为了这几株花特地弄了个花房精心养着,这花四月到六月开花,八月开始结果,现在枝子上边已经是果实累累,如垂珠般坠了下来。春 芳看着直是惊叹:“这果子还真如佛珠一般!” 秋雨拈起一颗果子闻了闻,笑着对春 芳道:“这果子的香味,有些似慕贵人素日里爱用的香。” 春 芳瞥了她一眼,嗔声道:“你竟然还喊慕贵人,过两日便该换口喊皇后娘娘了,可长点心记着罢!” 走在前边的李嫣停住了脚步,心中堪堪的跳了一拍,她才到长宁宫这么一段时间,怎么外边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慕媛咬做皇后了,怎么可以!当年她们两人一道在宫奴所里为奴,到现在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后,而自己还只是一个宫女。李嫣的手紧紧的捏着一片优昙花的树叶,觉得自己都快喘不过气来。 “可还不能说得这么笃定!”秋雨看着李嫣停住了步子,眼睛转了转,朝春 芳笑了笑:“多少贵人因为通不过那个手铸金人的大典,因此永远都只是妃嫔,怎么也走不到那个座位边上去,无论皇上多么喜欢她。” “呸呸呸,你这乌鸦嘴!”春 芳伸出手来捂住了秋雨的嘴:“快将你这些话给吞了回去!慕贵人可真是难得的好人了,你还这么咒她不成!” “我可不是咒她,这可是确有其事,不是说其中有一个就是因为铸金的时候不小心割破了手指,那血滴在陶模上边,所以才会不成功的?据说阴人之血不能使金融在一处呢。”秋雨挣扎着从春 芳的手里逃了出来,躲在优昙花下边,喘了几口气:“我也是担心呢,想要提醒慕贵人,千万不要将手指扎破了。” “这个还用你提醒?”春 芳得意的点了点头道:“因为有这前车之鉴,皇上早就想好了,慕贵人都不用自己动手,全是内侍们操作,她只要做做模样便成,而且还替慕贵人做好了包手的物事,如何也不会弄破,哪里来的阴人之血?” 秋雨抬起头来,欢喜不胜:“这总算放心了,咱们太昭仪娘娘可是慕贵人的亲姑母,徵宫以后的日子便更好过些了。”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嘻嘻哈哈的看着那深紫色的果实,啧啧赞叹:“这果实长得真像佛珠儿,是不是那些手钏都是这些果实做的?”两人开始认真的看着优昙花果子上边的花纹,一边谈论着手钏的事,仿佛将她们说的那个手铸金人仪式给忘记了一般。 李嫣此时已经再没有心思去想别的事情,脑海里边只是在想着她们方才所说的话,慕媛要做皇后了,只有阴人的血才能阻止这金人铸成,她站在树下怔怔儿的想着,直到秋雨跑过来拉着她的手问道:“李嫣,你怎么了?额头上这么多汗!” “没什么,可能是昨晚歇息的时候没有盖好被子。”李嫣虚弱的应了一句,只觉得自己喉咙口都要烧出一把火来,声音都嘶哑了几分。秋雨见着她一脸煞白,很是担心,招呼春 芳道:“我们快些扶着李嫣回去罢,看她这模样,该要好好歇着才是。” 春 芳走了过来一看李嫣的脸色,不由得“哟”了一声,捻了捻李嫣身上那件水碧色的衣裳道:“该是着凉了,还穿这么薄的衣裳,赶紧回去添衣裳罢。” 三个人匆匆走出了屋子,李嫣没有跟着去旁殿,先回了自己屋子,春 芳和秋雨相视点了点头,慢慢的踏着步子望殿里走了过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 回到屋子里边,李嫣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望了望镜子里露出的一张脸孔,双颊红艳艳的,似乎早上的朝霞一般。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有几分烫,心中一怔:“我这是怎么了?这虚火如何上来得这般快!” 她站起身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嘟咕嘟的大口喝完,就听外边梁公公尖细的声音喊道:“李嫣,太后娘娘喊你过去呢。” 李嫣应了一声,拢了拢头发,用用水弹了弹自己的脸,感觉到凉了些,这才打开门走了出去。梁公公在外边站着,见她出来,有几分惊讶:“今日怎么脸色有些不似平日?比寻常要红了几分!” 伸出手摸了摸脸,李嫣勉强的一笑,一手将裙子提高了些走出下台阶,一边装出漫不经心的模样来:“可能有些着凉。”跟在梁公公身后,她只觉得自己两条腿都是软绵绵的,嗓子里那干渴灼热的感觉久久不能散去。昏昏沉沉的走着,不经意一抬头,原来已经到大殿了,李嫣打起精神来跨了进去,就见保太后坐在正中央,和慕太昭仪正在说着什么。 见到李嫣进来,保太后眉开眼笑的招了招手道:“嫣儿,你快些帮哀家去做件事情,太昭仪最近得了一部极珍贵的经书,你去徵宫住几日,帮哀家抄录了过来。” 李嫣只觉得一颗心仿佛要跳了出来般,眼前似乎有片光亮正在朝自己移了过来,喉咙口的那种灼热感已经消失了,她嗓音清亮的回答:“奴婢尊太后娘娘懿旨。” 这长宁宫可真真是得消息最慢的,连慕媛要被封为皇后这种事儿,今日若不是听春 芳和秋雨说起,自己还不知道呢。也有可能是保太后知道她的心思,交代了大家不要告诉她罢?李嫣站起身来,心中一阵发苦,皇上的心为何就只在慕媛身上呢?从来也不看自己一眼,现儿她已经不求皇上能将视线转到她身上,只求能尽量破坏了慕媛的好事,怎么能让她事事顺意呢。 低头跟着慕太昭仪往长宁宫外边走出去,慕太昭仪穿着的织锦宫装上边用金线绣出的花儿映着阳光,一闪一闪的在地上洒下一点点影子。有些嫉妒的看着那光影交错,李嫣心中暗自一阵痛,为何这姑侄俩的命就这般好,慕太昭仪有先皇宠幸,现儿又轮到她的侄女独宠六宫,她真是不甘心哪,凭什么自己便如野草般埋没在宫女堆里边?自认不会比慕媛差上一丝一毫,偏偏命却不及她的十一。 走出长宁宫的宫门,慕太昭仪站住了身子,抬头看了看天上的云彩,若有所思的对着保仪姑姑道:“今日倒是好天气,去长乐宫看看媛儿罢。” 保仪姑姑笑着回答道:“可不是呢,都有好些日子没见到慕贵人了,后日又是她的大好日子,娘娘该去庆贺庆贺的。” 李嫣听着“后日”那两个字,心中便如同扎了一根刺般,一想着慕媛戴着凤冠和赫连睿坐在一处,接受臣民朝拜的那情景,她的脸都扭曲了几分,抓住衣袖,紧紧的捏在一处,几乎成了个腌菜团子,站在长乐宫内室外边,看着在院子里说闲话的春 芳和秋雨,脑子里没有别的想法,只是不住的出现慕媛站在大殿上,身后拖着长长的吉服裙尾,正笑着听赫连睿的册封。 “媛儿,后日便是吉日,你可一切都要仔细些。”慕太昭仪的声音虽然不高,但还是清清楚楚的传了出来:“你那日便带着春杏和蓝灵去罢,她们两个细心,不会出了纰漏。我也会帮你去观场,你只管镇静些,这皇后的位置可就在你面前了。” “姑姑,我这些都知道的,皇上那边也已经安排妥当,你请放心。”慕媛的声音总是那样令人讨厌,她从认识的第一日开始便讨厌那种声音,虽然不是娇滴滴的,可听上去却很柔和让人心里舒服。 怎么样才能不让慕媛如愿以偿呢?李嫣站在外边,双手交握,脑子里边想着这个问题,就连春 芳和秋雨站在坪里斜睨着她,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都没有看见。 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丝光亮,秋雨不是说过阴人之血不能使金融合在一起吗?可是这边准备这么充分,慕媛肯定是不会让自己出一滴血的,如何做才能让血滴到那模具上边去?李嫣皱着眉头看着地上,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如果自己能靠近铸金的现场,如果……她将自己的手举到眼前,仔细的看了看,十指纤细,白色的肌肤里透出一点粉粉的红嫩,若是用小刀割下去,定会有鲜红的血滴流下来,李嫣望着自己的手,不由自主的微微笑了起来。 跟着慕太昭仪回徵宫,保仪姑姑取出了一本经文:“李嫣,你慢慢抄。” 握着笔,她照着那经文一字一句抄了起来,白纸上落下的墨迹仿佛变成了雪地里边铲雪的小人一般,李嫣心头旺旺的烧着一把火,如何也压不下去,看着那些字都模糊起来,分不出究竟是什么字来。 她心烦意乱的将笔放下,抬头却看见秋雨正站在一旁打量着她,神色有些奇怪。李嫣有一种被揭穿了心事般的慌乱,脸上一团红润:“秋雨,我想去厨房给太昭仪娘娘做些糕点。” 秋雨睁大了眼睛欣喜的说:“真的?我听闻大家都说你糕点做得甚是精致,尝起来味道又好,今日终于能亲眼见见了。” 李嫣朝她笑了笑,挽住她的手道:“那我带你去见识见识。” 花了一个多时辰,李嫣做出了一笼糕点,热气还没散尽,秋雨便夹了一个,张口就咬去了一角:“真香,好吃。” 李嫣一个个的将糕点拣了出来,放在一个精致的碟子中,朝秋雨呶呶嘴儿:“这个你给慕太昭仪送过去,剩下的咱们自己吃。” 秋雨欢呼了一声,托着盘子便走了出去,李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口,嘴角边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来,这秋雨和长乐宫的蓝灵交好,自己可得好好利用着她才是,这些糕点便是用来笼络她的。 慕太昭仪拿起一块精致的糕点看了看,随手便扔到了一旁,凤目横了过去,微微一笑:“她的糕点做得倒真是好,拿着这糕点也不知笼络了多少人,可本宫偏偏就不爱吃她做的东西。” 秋雨睁大了眼睛站在旁边看着慕太昭仪的脸,开口问她:“娘娘,这李嫣究竟打算做什么呢,做糕点给娘娘吃,和后日里头的事情好似没什么联系。” “其实她都不用如此费心,便是她不想去参加封后大典,本宫都会想法子让她去的。”慕太昭仪笑得格外欢快,朝保仪姑姑和秋雨点了点头:“不管她想做什么,咱们都尽力配合着她,一直将她送到媛儿身边去便是了。” 秋雨抿嘴笑了笑,朝慕太昭仪行了一礼:“娘娘,奴婢知道该怎么做,现儿奴婢去厨房那边吃李中式做的糕点了。” 保仪姑姑笑着推了她一把:“还叫她李中式呢,她听着心里定然会不舒服,还是喊名字罢,少油嘴滑舌的损她!” 在这徵宫熬了一天半,李嫣真体会到了什么叫度日如年的滋味,望着一个和暖的太阳挂在天上,似乎一直在那里挂着,不肯偏了中天半分,想要见着它沉沉的望西边去,可真是为难,眼睛都望穿了般,它才慢慢的挪下了一点,日晷上的影子这才慢慢的偏了过去。 “娘娘,这手铸金人大典听说很是热闹,二、三十年才得见上一次,你带上奴婢去瞧瞧热闹罢。”春 芳和秋雨站在慕太昭仪身边苦苦哀求:“奴婢们也想看看慕贵人铸金成功,被皇上册封的场景呢。” 保仪姑姑站在一旁望着她们二人笑道:“两个没见过世面的,这大典还不就是看个人多?有什么好瞧的,赶紧好好在宫里呆着看门。” “姑姑,你是见过世面的,要不你便别陪娘娘去了,让我和秋雨去罢!”春 芳扯了保仪姑姑的袖子,不依不饶的赖在她身上扭来扭去,看得慕太昭仪只觉好笑:“你们别闹了,你们俩个本宫也都想带去,可太皇太后、保太后、太后娘娘都要去,若是每人都带这么多人去,那地方都站不下了。” 李嫣在旁边听了,心中一阵懊恼,原来保太后也要去,自己怎么人便在徵宫呢,若是在长宁宫,保太后定会带她去罢?坐在一旁抄着经文,她的手都有些发抖了,喉咙里边苦苦的一片,莫非慕媛当皇后真是天意不成? “李嫣,刚好你手中有笔,替本宫写两个名字,春 芳、秋雨,你们二人抓阄罢,抓到谁便是谁跟本宫去参加大典。”慕太昭仪似乎心情很好,竟然想出了这个法子来,转头吩咐李嫣让她做两个只团子。 “娘娘,奴婢倒想起一件事儿来了。”保仪姑姑站在慕太昭仪身边,望了望一脸茫然的李嫣道:“李嫣是保太后娘娘身边得意的人,若是她在长宁宫,指不定保太后娘娘会带她去,可娘娘现儿让她来了徵宫抄书,那不是将这个饱眼福的机会给扔了?奴婢以为,公平起见,就该还写个名字,让李嫣也来试试运气。” 听着保仪姑姑的话,李嫣的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眼睛向慕太昭仪望了过去,只见她乌鸦鸦的发间一朵硕大的翡翠牡丹格外扎眼,明晃晃的直扑到了自己的眼睛里边,让她看不清慕太昭仪的一张脸,仿佛隐没在沉沉的暮霭里一般。 她握着笔停在那里,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子,耳朵里听着慕太昭仪笑着说道:“保仪姑姑提醒得有道理,我倒把这一茬给忘记了,怎么样也不能让李嫣没了这个机会,这样罢,李嫣,你便写三个名字,做成三个纸团,我来抓一个,抓到谁便带谁去。” 第109章 抓阄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徵宫的大殿里边一片昏暗,将暮未暮的时分,外边浮着一丝丝暗淡的烟霭,似乎迷得人的眼睛都睁不开。大殿还只在李嫣抄书的桌子旁边点了一盏宫灯,将李嫣的影子投在了地上,纤细瘦弱,娉娉婷婷。 她先裁了几张纸,然后低下头去,握住笔慢慢的在纸上写着字,慕太昭仪和保仪姑姑聚精会神的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只见她从容不迫的写好,吹干墨迹,将纸条揉成一团,放到桌子上的手里一个盘子里边,然后站起身来托着盘子走了过来:“娘娘,奴婢已经写好了。” 慕太昭仪朝她点了点头,又向春 芳和秋雨吩咐道:“还不将大殿里的灯都添上,这天色晚了,光线也不好,到时候别让我看错了名字。” 春 芳和秋雨欢快的答应了一声,两人赶紧跑去大殿的四角点亮了灯,一时间大殿亮堂了起来,垂地的帐幔也显出了新鲜颜色来似的,一点点淡淡的米黄色,很是素雅别致。李嫣只觉得自己手心里头都是汗,滑滑的抓不住盘子边,以至于盘子都有些发抖。 慕太昭仪抬头看了李嫣一眼,见她额头上一片汗津津的,奇怪的问道:“李嫣,你怎么了?” 李嫣极力压住自己的嗓音,低声应道:“这灯一亮,被晃着有些头晕眼花。” 保仪姑姑走上前来看了看她的脸色,伸手接过了她手中的盘子递到慕太昭仪面前:“娘娘,奴婢估计着李嫣该是方才抄书久了些,所以该有些疲倦。娘娘赶紧抽一根,也好让她们三人放心,早点去歇息。” 慕太昭仪点了点头,伸手拈起一个纸团来,展开一看,叹息着说:“春 芳,秋雨,你们两人运气真比不上李嫣,竟然就抽中了她!” 春 芳和秋雨本来是睁着眼睛在等消息的,听慕太昭仪这般说,两人的脸都耷拉了下来,垂手站在那里,半日没得言语。保仪姑姑见着她们俩那模样,伸手拍了她们一巴掌:“谁让你们运气不够好的?还不赶紧服侍娘娘梳洗,明日可要起得早些。” 两人听了保仪姑姑的话只是直跳脚:“姑姑,你反正是会跟着慕太昭仪去的,自然不愁,现在倒在一边说起风凉话来了!”秋雨更是忿忿儿的不服气,对着慕太昭仪行了一礼道:“娘娘,明日便允了我们跟着先去长乐宫看看皇后娘娘的风姿罢,先睹为快嘛!” 慕太昭仪见秋雨鼓起腮帮子,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期盼的看着她,不由得笑了起来:“看秋雨这模样,可像不像只青蛙?” 大家往秋雨身上看了过去,就见她穿着一套碧绿色的衣裳,配着那圆溜溜的大眼珠子和鼓鼓的腮帮子,还真有几分相似。秋雨被慕太昭仪这般一说,扭着身子不依不饶起来:“娘娘,你别光顾着取笑奴婢,好歹也给句话儿罢,究竟能不能带我们去长乐宫瞧瞧,我和春 芳可以在行手铸金人大典的殿外候着,听听里边的热闹也就是了。” 见秋雨急得脸都红了,慕太昭仪叹气道:“看看你,来徵宫都这么多年了,这急躁的性子可还没有改一丝半毫。好罢,我便答应了你,明日先带你们去长乐宫那边瞧瞧。” 秋雨和春 芳听了皆是大喜,欢呼一声,向慕太昭仪行礼:“奴婢谢过娘娘,娘娘可真是仁心,知道奴婢们听着有热闹看便呆不下来。” 保仪姑姑一手一个将她们叉了出去,一边咬着牙齿骂道:“还不快些去备热水过来,再在这里耽搁时间,恐怕明日早晨都起不了早,更别说去长乐宫先睹为快了。” 两人听了保仪姑姑的话,笑着吐了下舌头,一溜烟的往外边跑了出去。李嫣见着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笑盈盈的朝慕太昭仪行了一礼:“娘娘,那奴婢也去梳洗了。” “你去罢,本宫这里有春 芳和秋雨便可以了。”慕太昭仪微微颌首,见着李嫣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朝保仪姑姑使了个眼色,保仪姑姑伸出手将盘子里边另外两个纸团子展开,上边写着“李嫣”两个字。 慕太昭仪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她也真是大胆,难道就不怕我叫你去查看三个纸团上边写着什么不成。” 保仪姑姑拿着那两张纸团站在一旁沉默着不说话,听着慕太昭仪这般说,她这才开口道:“李嫣这人真是遇事果敢,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所以这样的人才是可怕,我怎么着也得替媛儿将她除了去。”慕太昭仪手里捻着那张纸条,看了看纸条上的字体,不由得又笑了起来:“她应该早就想好对策,若是我叫你去查看纸团,她定然会将备下的写着春 芳秋雨名字的纸团放到里边,或者她会下跪求饶,说她是太想去看庆典,所以才这样做。她是保太后的人,我未必会为了这点小事来惩罚她,所以才会这般肆无忌惮。只是她在纸上写的字,笔迹看起来很凌乱,这说明她此时心神不宁。心思太重的人往往都不会有好结果,不是身体上会出毛病,便是脑子会有问题,我们便等着瞧罢,都不用我动手,她便自己会垮了。” 静谧的夜里,一丝丝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所以那脚步声压得再低也能听得分明。一个人影朝着秋雨的住所溜了过来,走到门口,见着里边一灯如豆,轻轻的叩了下门。伴着“吱呀”一声,秋雨的脸就出现在门口,见着是李嫣,她不由得惊讶的叫了一声:“你怎么还没歇着?明日你不是要跟娘娘去看手铸金人大典的吗?再不睡下小心明日里头起不了床,说不定娘娘就带我去了!” 李嫣将她一把拉进了屋子里边,关上房门,神秘兮兮的对她说:“明日你想不想去看热闹?” 秋雨听了这话,眼珠子里边闪着热切的光,拉住李嫣的手使劲的摇:“李嫣,你真好,你把自己的位置让了给我不成?” 李嫣愣愣的张着嘴看了秋雨半天,这才说道:“我是在想你能不能代替某人去。” “某人?”秋雨迷惑的看了李嫣一眼:“这个某人又是谁?” 这个某人便是慕媛要带去参加庆典里的一个,不是春杏,便是蓝灵。李嫣看着秋雨正急切的望着自己,心里沉吟了一下,蓝灵与秋雨交好,自己若是想动她,恐怕秋雨会翻脸,而春杏却不同,她在宫里呆的时间不长,而且素日里头她眼睛里便只有慕媛一个人,与其它宫女们都不怎么来往,所以拿她下手倒是极合适的。 “慕贵人身边那个春杏,听说身子都有些不干净呢。”李嫣凑了过来,在秋雨耳边细细的说着:“好像她做过那颜的小妾,这样的人怎么能去参加庆典,小心在旁边折煞了慕贵人的福气,到时候金人铸不成,那便糟糕了。” 秋雨听了这话也是紧张,睁大了眼睛道:“竟有这样的事儿?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走,咱们得去告诉娘娘,怎么也不能让这庆典出了纰漏!” 李嫣跺了跺脚,拉住准备往外走的秋雨,一迭声道:“你也是真真性急!娘娘此时都已经睡下了,怎么能再去打扰她!再说若是用这样的理由将春杏排挤开,让你替了上去,焉知她不会记恨于你?我已经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保管你能亲眼见着那盛况。” 秋雨听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你说的倒也是理儿,春杏被那颜强占了身子,心里本来就不舒服,我若是还和娘娘这般去说,那简直是戳了她的心窝子。李嫣,你有什么好法子,快些说出来,我听听看能不能成。” 李嫣见秋雨已经逐渐入彀,心中大喜,只是表面上不露声色,悄声说道:“我想着明日一早我便做一笼糕点,其中几个放些巴豆粉儿,你拿了给蓝灵去,让她将那几个放了巴豆粉的给春杏吃,她吃过以后定然会腹泻,如何还能陪着慕贵人去参加庆典?彼时你再请求着跟了去便是。” “巴豆粉……”秋雨犹犹豫豫道:“只是腹泻,不会有别的事儿?” “我绝不骗你,就只会腹泻,不会有别的毛病。这手铸金人大典可是难得,说不定这几十年就只有这一次了,你难道不想去?若是你想去,我明日一早起来就做,若是你不想去,那也就罢了,我刚刚好可以偷懒。”李嫣捏了捏秋雨的手心道:“全看你了,若不是你这些日子如此照顾我,我才懒得替你想法子呢。” 秋雨的眼睛转了又转,脸色有犹豫之色,最后她似乎下定了决心,热切的望着李嫣点了点头道:“那就麻烦你了,我明日托了蓝灵将糕点给春杏吃。” 李嫣这才将手松开,望着秋雨微微一笑:“那我便回去歇息了,明日我便将那糕点做好给你,咱们一道儿去看热闹。” “好。”秋雨点了点头,很是欢喜:“那可多谢你了,李嫣。” 走出秋雨的屋子,李嫣飞快的往自己的房间走了过去,一轮银白的月亮照着她,将一个细长的影子投在了地上。走到自己屋子门口,她抬头望了望那皎洁的月,脸上露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慕媛,我定要叫你做不成这个皇后。” 第一百四十八章 “怎么?竟然是准备在糕点里边下药?”慕太昭仪的内室里边只点了一盏宫灯,灯影朦胧,立着的仙鹤支架越发显得纤细,隐没在一片昏暗里。 “是,娘娘,她确实准备这样做,在糕点里边放巴豆粉。”秋雨低头站在床边,看着九华帐里一张素颜,由宫灯照着,眉眼间柔和了几分,不似白天见着那般带着些许凌厉。 “既然她如此处心积虑,我们自然要如她的愿才行。你先去歇息罢,等着明日她与你联系。”慕太昭仪望了望站在床边另外一侧的保仪姑姑道:“姑姑,劳烦你现在去趟长乐宫,若是皇上在,便不用惊醒他和慕贵人,只消与蓝灵春杏说说这事,让她们心里有数便行,明日一早咱们去长乐宫,我再和慕贵人自己说。” 内室的门被轻轻的关上了,慕太昭仪看着床边那盏宫灯,眼前浮现出多年前的旧事。东宫的蓝心因着生病自请出宫回乡,她才有了机会将媛儿送到那边去,然后紧接着蓝采被赶去了宫奴所,李嫣又去了东宫。 蓝心似乎身子一直比较弱,可也没有弱到支持不下去的时候,她是什么时候开始身子不好的?慕太昭仪皱了皱眉头,心里一阵发憷,难道那个时候,李嫣还只有八、九岁,就知道用糕点来害人了不成? 不对,那事情是她做下的,蓝心绝不会真是病得如此厉害才回乡的,慕太昭仪头上汗水涔涔,自己竟然小看了她,这个李嫣真是心腹大患,无论如何这宫里也容不下她了。 第二日清晨起来,满眼都是滟滟的朝霞,铺在晴空一碧的天上,火辣辣的刺着人的眼睛。春 芳和秋雨在殿外看着那一片如烈火般鲜艳的云彩,惊奇的跳着脚儿直叫:“这般景色却是难得一见,快些去将娘娘喊醒。” 话音未落,就见保仪姑姑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了出来,见着春 芳和秋雨正在闲磕牙,伸手指了指屋子里边道:“娘娘多久就醒了,你们俩在外边说得热闹,都听不到里边的动静了,还不赶紧去打水来!” 春 芳和秋雨嘻嘻笑着,飞快的拉着手往厨房那边取热水去了。进来厨房,便见李嫣正在灶前忙忙碌碌,春 芳不由得问道:“李嫣,这不有师傅们做早膳的吗,你怎么也在这里边忙呢?还不快些回去,娘娘都起身了。” 李嫣回头淡淡一笑:“我在给咱们做些幺餐呢,也不知道大典要多长时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饿了。”一边说着,一边把那蒸笼撤了下来,笑着揭开盖子,热腾腾的水汽儿便冲了出来,一时间厨房里边都是朦朦胧胧的看不清人:“我起得早,现儿都已经做好了。” 春 芳凑了过去,伸手就想抓糕点,秋雨在身后见了,微微变了脸色,却见李嫣笑着将春芳的手拦住:“别着急,凉了再吃,我会留几个给你的。你们还不赶紧去将娘娘的热水送过去?小心保仪姑姑给你们吃排头。” 秋雨这才放下心来,厨房里边的雾气稍微小了些,她瞥到那些糕点被装在了一个小篮子里边,其中有几个,上边有着红红的一点,就如孩童微微撅起的嘴,煞是可爱。 慕太昭仪梳洗完毕,出来看到满天彩霞,心中也是欢喜,指着那红成一片的天边对保仪姑姑道:“这可真是吉兆,我们快些去长乐宫看看慕贵人,事先和她说声恭喜。” 一行人快步来到长乐宫,还没到门口便见着一乘步辇停在门口,那步辇是中空的,四壁垂着红色的薄纱,薄纱上边有着金线和银线绣成的凤凰图样,飞翘的四角都系着纯金的铃铛,迎着风正在不住的轻响。 春 芳和秋雨见了那步辇都已经眼珠子都错不开,直指着步辇上闪闪发光的图案问:“娘娘,那是不是皇后娘娘专用的凤辇?” 慕太昭仪凝神看着,点头称是,又轻轻摇了摇头:“只是皇上也太心急了些,这本该是铸金大典以后,才抬出来接皇后娘娘回宫的,现儿就用上了,不知道那些古板的老臣们又会如何议论了呢。” 红色的毡毯从门边延伸进去。一直铺进了长乐宫的大殿和内室,慕媛还未在大殿,正在内室里边,由司仪坊的老姑姑在给她梳头,听着外边通传慕太昭仪到,她赶紧转过脸来,朝慕太昭仪嫣然一笑:“姑姑今日来得早。” “如何能不早?今日可是你的大好日子,瞧着这漫天的朝霞,都像在给你庆贺呢。”慕太昭仪笑着在慕媛身边坐了下来,看看前边一块极大的镜子里映出了姑侄俩有些相似的眉眼,将身子凑了过去,轻轻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慕媛听了微微皱眉,可旋即脸色也恢复了平静,笑着道:“姑姑给我送的这份大礼,媛儿怎么样也得接下才行。” 慕太昭仪瞥眼看了看屋子里边,果然李嫣和秋雨没有在,只余下保仪姑姑和春 芳跟了进来,大约是去开始行动了罢,慕太昭仪唇边露出了一丝浅笑,将身子挪远了些,让司仪坊的姑姑继续给慕媛梳头。 辰正时分,慕媛总算是收拾好了,她梳着一个丹凤朝阳的发型,上边插着九尾凤钗,每一道尾翎上都镶嵌着如眼睛大小的红宝石,凤凰嘴里吐出一串珍珠,随着她的步子窸窸窣窣作响。她的两鬓分别插着一支琉璃蝴蝶簪,被凤钗的气势一压,两只蝴蝶显得格外的单薄。 慕太昭仪皱皱眉道:“媛儿,这蝴蝶簪子便可以不用了,显着衬不起来。” 慕媛低头一笑,心里想到赫连睿昨晚对她说过的话,心里甜丝丝的一片,姑姑是不会知道这蝴蝶簪子的含义的,在他们两人心中,这便是他们多年一起携手走过的见证。“姑姑,这簪子是皇上钦点要我用上的,所以只能簪着了。” 慕媛伸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裳,幸好还在初冬时分,若是遇着夏日行此大典,这衣裳可会让她累得出一身汗。 礼服共有五层,做工特别精致,讲究着九镶九滚,衣袖裙袂的牙边都是用最好的金线压出来的各种花纹,身上的大带上边甚至还镶着各色宝石,缚在腰上迎着日光洒下各种斑斓的光影。 由司仪坊的姑姑扶出内室,慕媛站在门口望了望,就见蓝灵和春杏正站在台阶下边,两人嘴角上都沾了点芝麻末子,细细的贴在嘴角,仿佛多了个痣一般。想着慕太昭仪方才和自己说过的话,慕媛心中冷冷一笑,看起来这李嫣还真不死心呢,只不过姑姑有心要利用她来破解宗正大人在陶具上做下的手脚,就暂且容她一时片刻。 慕媛向前伸出自己的双臂,广袖垂到了地上,衣裳繁复的花纹将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压了下去,在这袭礼服面前,一切的衣裳都黯然失色。众人看惯了慕媛穿着粗布衣裳的模样,也见惯了她喜爱穿粉红鹅黄这些浅嫩的颜色,没想到今日见她穿着正红和正黑两种颜色搭配起来的礼服,竟有一种全新的感受。 威风凛凛,美艳不可方物。看着站在台阶上的慕媛,大家都不由自主低下了头去,不敢仰视,素日里边只觉得她平易近人,而此刻的感觉却完全不同。慕媛的眉眼经过司仪坊姑姑的精心描绘,不再是那般柔和,眼风扫过去,竟有慕太昭仪那凤目凌厉的感觉。 春杏和蓝灵低下头,提着裙子走上前去,一左一右的扶住了慕媛的手:“恭请娘娘出长乐宫,前往昭阳殿。”司仪大声唱喊了出来,一时间礼花齐鸣,氤氲的烟雾在长乐宫的上空袅袅的升起。 春杏和蓝灵扶着慕媛的手慢慢的往外边走去,身后有几个宫女托着她长长的披风尾裾,慕太昭仪带着保仪姑姑和宫人们紧跟着慕媛往外边走了出去。秋雨担心的看着春杏,望了一眼李嫣,小声说道:“为何她现在还没有动静?” 李嫣拍了拍她的手道:“哪有那么快,你放心,估摸着要走到昭阳殿的时候才会发作,这样更妥当些,否则她便可以随意换一个宫人便是了。” 秋雨的额头上凉津津的出了一层汗珠子,她掏出手帕子擦了擦,感激的朝李嫣笑了笑:“可难为了你,竟然想得这般周到。我也觉得春杏这身份去如厕重大的庆典很不妥当呢,没准真像你说的,反而给慕贵人带来不好的运道。” 李嫣抿嘴一笑,朝秋雨点了点头,又快步跟上了慕太昭仪,回头看了秋雨一眼,就见她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在慕媛身边行走的春杏,心里不由得轻蔑的哼了一声,分明她是想要取代春杏的位置,可偏生还要自己来赞成春杏不宜出席大典的说法,分明是想给自己找点心理安慰罢了。春杏若是真出了问题,自己离她最近,取代春杏的人不会是别人,肯定是自己。 低头跟在慕太昭仪身边走着,李嫣的眼睛一直望着前边那双暗绿色的鞋子不放,只有春杏才穿这个颜色,宫人们谁不爱俏,都是穿着桃红葱绿的,只想将自己打扮得年轻些,也只有她才会穿这种颜色了。 整个队伍行进很慢,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方才到长乐宫门口,门口站着的司仪内侍尖声喊道:“升辇!”春杏和蓝灵便扶着慕媛一步步走上步辇,然后两人从步辇上下来,一左一右分立在步辇两侧。 八个内侍将步辇的竿子扛到了肩头,步辇离开地面几分,四壁的薄纱放了下来,就见里边坐着的慕媛映在金灿灿的阳光里,全身似乎被一道金边镶嵌,让人有一种敬畏的心理。 正走着,突然左侧的春杏弯下了身子,右侧的蓝灵望了她一眼,这时李嫣已经快步抢了上去,扶住了春杏道:“你怎么了?” 春杏皱着眉头,见着一个不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自己身边,想起了昨晚保仪姑姑来说过的话,心里边也清楚这便是那李嫣了,她的声音有些发抖:“不知怎么我腹痛如绞,你是哪个宫的?赶紧去替我下,我马上就来。” “我是跟着徵宫慕太昭仪过来的。”李嫣得意的想着,自己也不算撒谎罢。 “啊,这便再好也不过了,能够跟着慕太昭仪来的人都是她的相信的人,你快些跟上去,我等会便赶过来接替你。” “你快些去罢,别耽搁了。”李嫣眼里露出快活的神色,快步走到了步辇旁边,偷眼望了望里边坐得端端正正的慕媛,摸了摸袖袋里的小刀,一丝冷笑从她嘴角浮现。 第110章 封后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慕媛坐在步辇上边纹丝不动,隔着一层薄薄的红纱见着了走在步辇一侧的李嫣,她的脸似乎很不真实,被红纱衬得朦朦胧胧,宛若多年前她与她第一次见面。 为了讨好玉芬姑姑,她一把将自己从玉芬姑姑身上推了下来,带着她走过宫奴所那阴暗的走廊时,她粗糙的手指摸过她的脸:“曾经我的肌肤也是这般白玉无瑕。” 或者她曾经有白玉无瑕过的时候,可她现在已经没有一点白的地方了,在大虞后宫里过了这么多年,她的心早已经黑了,她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不顾旁人,一心踩着别人往上爬。当年是她给珲阿若出主意陷害的自己,大相国寺方丈大师为何要点化她,定然也是想对自己做某些龌龊的举止,而今日她竟存着心思想让自己走不到赫连睿身边去。 很好,很好,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还能蹦多久。慕媛的手端端正正放在膝盖上边,广袖遮住了她的柔荑,但谁也不知道,藏在袖子下边的手已经紧紧的握成了一个拳头,似乎时刻准备着向前方某个物事挥了出去。 昭阳殿外立着一排军士,身上挂着明晃晃的腰刀,手里握着刀枪,一副戒备森严的神情。军士的前边是司乐坊的宫人们,各种乐器摆得整整齐齐,宫人们身上的衣裳也穿戴得格外齐整,见着步辇徐徐的往这边过来,赶紧开始弹奏,一时间鼓乐齐鸣,昭阳殿外一片欢腾。 赫连睿听着外边鼓乐响了,知道是慕媛的步辇到了,赶紧迎了出来,抬头望向后宫的方向,就见一乘红色的凤辇正缓缓停了下来,两个宫女一左一右扶出了一位丽人,长长的裙裾拖在身后,九孔金步摇熠熠生辉。他仔细一看,不禁有些眩惑,这样的慕媛是他从未见过的,她似乎不再是柔软的靠在他怀中的那个娇小女子,而是气势不凡的一位神祗。 他不由自主的走到了阑干前边,看着慕媛慢慢的朝自己走了过来,他带着些许惊叹,些许赞美走到她身边,微笑着和她并肩前行,来到殿外的平台上边。 平台上摆了很多张空椅子,这代表着大虞故去的各位皇帝,因为神主牌位都供奉在太庙,不能移出来,所以用这些椅子代表着赫连家的祖宗们。手铸金人大典以前都在殿内进行,这次有朝臣提议,此乃盛况,应该放在外边让更多的人见到大虞帝后的威仪,赫连睿听了也是赞成,所以这次手铸金人大典便放在了昭阳殿外的平台上。 昭仪殿里边坐着保太后、太皇太后、太后娘娘以及慕太昭仪,平台外边站着正三品以上的官员。平台上有一个大香炉,里边燃着线香,一种好闻的香味在昭仪殿上飘散。赫连睿手里拿着香向代表着祖宗的座位祭拜了一回,这才在司礼内侍的引领下坐到了昭阳殿的门口龙椅上,望着慕媛,赫连睿微微一笑,目光温柔,似乎在对她说:“媛儿,这里便交给你了,我相信你定能成功。” 薛清站在平台一侧高喊:“铸金大典开始!” 周围的喇叭呜呜的吹出了悠长的声音,一位头戴面具的萨满走了出来,她披头散发,身上裹着一件红色袍子,脚上蹬着一双兽皮靴子,手中挥舞着宝剑,在平台上跳起了一种奇怪的舞蹈,舞蹈完毕,用剑挑着一张符箓,在香火上引燃,然后将其抛向空中,那符箓吐着小小的火舌,慢慢燃烧殆尽,香灰纷纷跌落了下来。 大萨满退入殿内,喇叭声也慢慢的平静了下去,薛清高声喊道:“融金!” 慕媛走上前去,亲手撕开了金盒上的封皮,将盒子打开,将薛清他们精心挑选过的金砂放入了坩埚中,锅子已经放上了有一段时间了,所以金砂刚刚道进去,里边便腾出了一阵烟雾,内侍用力拉着风箱,炉火烧得更旺了,火苗蹿得高高,舔着坩埚的底部,锅子里边,金砂变成了金水,上边慢慢的出现了一个个泡沫,咕嘟嘟的在响着。 秦书带着一位工匠师傅走到坩埚面前观察了一阵,这才点了点头,薛清高声喊道:“移锅!” 两名内侍用铁钩将盛着金水的坩埚移放到案几上边,案几的旁边摆着一个陶模,是一个人的形状,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 “请慕贵人手铸金人!”薛清高声宣布,喇叭又呜呜的发出了响声,昭阳殿里和平台下边的人们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往平台上边看了过去。站在人群里的宗正不由得摸着胡子微微一笑,两日前他已将那纯阳之血抹在陶模内壁,薛清和秦书来检查时根本没有发现,他们将那陶模放在垫了稻草和纸屑的箱子里边,用封条封好,然后两人将陶模带走。 这慕贵人是无论如何成功不了,宗正不禁得意的瞟了一眼珲巴达,就见他站在人群中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住平台上边的人,根本没往他这边望一眼,心里不由得有些愤愤,自己冒这么大的险做下这事儿,得好处的还不是他珲巴达?只不过这位珲右相还算大方,出手不凡,倒也不和他计较了。 平台上边慕媛已经走到陶模前边,用布包住小勺子,轻轻的将金水舀了出来,一勺一勺的浇入一尺左右的陶模里边去,倒满以后,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慢慢退回到一旁,看着薛清他们将陶模的顶部盖上。 慕媛看着陶模合在了一处,身体顿时瘫软了几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一身似乎都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在短短一盏茶不到的时间里边,她似乎经历了很漫长的一段,她的头脑里只有一个想法,一定要成功的将金人铸出来! 李嫣站在蓝灵的身边,手里握着那小刀,一直在发抖,她考虑了很久,究竟是什么时候下手最好,可慕媛身边一直有内侍挡着,她没有办法往前边靠近。她焦急的看着慕媛将模具浇铸好,退到一旁,手心里边已经是一手汗,似乎连刀子都握不稳了。蓝灵见她一头的冷汗,不由得小声的问:“李嫣,哪些地方不舒服?再坚持下,大萨满出来给这陶模加些咒语,娘娘去开启陶模,咱们便可以回去了。” 原来只有两个环节了,李嫣的心扑通扑通的跳得厉害,似乎要从嘴里出来一般,她紧紧的握着小巧的刀柄,朝着蓝灵点了点头,勉强的笑了笑,眼睛又转向前方。 大萨满又出来了,在平台上跳了一支奇怪的舞蹈以后,挥舞着木剑念念有词,最后又拿出了一张符箓来,用香火点燃以后将其抛向空中,然后朝慕媛伸手做了个姿势,示意她可以上台来打开陶模。 慕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想到姑姑所说的话,李嫣还没上场呢,怎么能不照顾到她。于是她朝蓝灵点了点头:“扶我过去。” 蓝灵会意,走上前去扶住了慕媛的左边,这时李嫣也走了过来扶住了慕媛的左边,慕媛偏头看了她一眼,显得十分吃惊的问道:“李嫣?什么时候你替了春杏?” 李嫣心中感慨,原来人在注意旁的事情时,就连身边的人都注意不到了,早知道自己该当机立断,在她去舀金水的时候便冲过去,用刀子割破她的手,将血滴上去。她的手摸了摸刀柄,沉声道:“慕贵人,春杏肚子不舒服,我替着她送贵人过来的,贵人竟是不知道?” 慕媛本欲再说话,蓝灵低声道:“娘娘,大萨满已经在催促了。” 抬头看了过去,那位带着面具的大萨满正示意她走过去,慕媛沉声道:“李嫣,你休想玩什么花样,这里也轮不到你耍小手段。”说罢,她抬高了头,由蓝灵和李嫣扶着慢慢的往前边走了过去。 李嫣一只手扶着慕媛,一只手不住的摸着刀柄,她很想将小刀抽出来朝慕媛刺过去,可她觉得慕媛已经有了防备,再说她的衣裳穿了这么多层,这柄小刀这么小,未必能刺到她身子里边去,不如想法子阻止她做皇后。 “据说是阴人之血滴到陶模上边,因此那金人便没有铸成。”秋雨的话再一次在李嫣耳边响起,她不由自主的将手指摸到了小刀的边缘,心中犹豫不决,是割破慕媛的手还是割破自己的手? 已经没有时间给她再想了,她已经扶着慕媛走到了陶模面前,眼见着慕媛用厚实的布将自己的双手包住,伸出那包得厚实的手便准备去打开陶模,李嫣用力将自己的手指从小刀的边缘划过,一丝刺痛似乎钻进了心里,她没有半点犹豫,伸出血淋淋的手指抢在慕媛前边在陶模上印下了一个鲜红的指印。 “你这是在做什么?”慕媛停住了手奇怪的看着李嫣,见她脸上出现了一丝诡异的笑容,完全不顾自己正在流血的手指,只是在望着陶模大笑不止。 昭阳殿里和平台下的人都哗然一片,两个内侍拖住李嫣往外边走,李嫣挣扎着喊叫道:“你不知道罢,阴人之血能让陶模里的金人不成形状,这次铸金你若是失败了,无论如何便没了第二次机会。你是天生没有皇后命的,我会看着你做一辈子贵人!” 听着这狂乱的喊叫声,台下的大臣们纷纷议论了起来:“这可是后宫纷争不成?若真如这宫人所说,慕贵人做不了皇后,这可真是可惜,皇上那么希望她能做自己的皇后。” 宗正站在一边开心不已,没想到突然冒出了一个顶罪的人来了,若是真的没有铸成,根本不会有人怀疑到自己头上来了,他站在一旁听着身边大臣们的议论,心里痛快,没想到今儿这事情如此顺利。 “且慢!将她带过来”慕媛朝那几个内侍喊了一句,看着李嫣被推搡到面前,身边还有一滴滴的鲜血滴落在石板上边,不由得冷冷一笑:“李嫣,我便让你看清楚,谁才是天生有皇后命的人!” 她转头不再看李嫣,伸出手去将陶模顶部的机关扭动,用力将陶模打开,刹那间,一尊金人迎着阳光,金光闪闪耀花了人们的眼睛。周围的人出神的看着这一尊金人,不由得发出啧啧惊叹:“真是巧夺天工!” 赫连睿站起身来走到慕媛身边,看着那熠熠生辉的金人,不由得激动得脸都红了一片,大声宣布道:“宣朕旨意,慕贵人即刻册封为大虞皇后!” 群臣立即下跪拜倒:“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在这片恭贺的声音里,出现了一个极不协调的声音,就听一声大叫,李嫣暴怒的扭开了那两名内侍们手,嘴里喊着:“不可能,不可能!”她手里挥舞着一把小小的刀子,闪着银光朝慕媛扎了过来。 第一百五十章 李嫣倒在地上,嘴角溢出一丝血水,眼睛望着天空,她已经再也看不见什么了,刺眼的阳光也不会让她皱一下眉头,因为她已经死了。 赫连睿厌恶的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李嫣,对飞身过来用刀子刺死了李嫣的贺兰静云道:“将她拖出去,扔去乱葬岗那里。” 贺兰静云躬身应了一声,叫了两个军士过来将李嫣的尸身抬了出去,慕媛见着她的身后拉出了一道长长的血迹,赶紧吩咐蓝灵叫人来清扫现场。 尽管中间发生了这样一段,慕媛的皇后册封却没有耽搁,赫连睿不肯再拖延,就着这铸金大典就把封后大典给一次办了,只等另选良辰吉日带了慕媛去太庙上香,祭拜祖先。 慕太昭仪见着赫连睿亲手将凤冠戴到慕媛的头上,心中痛快,微微的笑了起来,多少年的忍辱负重,到了这刻全部消散,她心中没有了遗憾,只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开心。匆匆赶来的春杏站在平台下边看着皇上携着她家小姐的手踏出昭阳殿,接受群臣的朝贺时,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心中不住的默默祷告:“老爷,夫人,少爷找回来了,小姐做了大虞的皇后,你们可以含笑九泉了。” 大家都非常高兴,除了少数几个人,例如珲巴达与宗正。 珲巴达起先得了宗正的信儿,知道手铸金人大典必然失败,他是带着看热闹的心情过来参加庆典的,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了个宫人来,一心也想破坏这次庆典,可结果却让他失望了,慕媛铸出来的金人竟然堪称精品,让人找不出半点瑕疵来。都到了这个份上,他若是提出反对,那岂不是螳臂挡车?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只能赶紧带头跪了下来,带着群臣向赫连睿和慕媛朝拜,可回到家中,依旧是忿忿不平。 “宗正大人,你不是说这事定然出不了纰漏的?为何这金人还是铸成了?”珲巴达望着眼前一脸沮丧的宗正,不由得声音里带了丝丝愠怒。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宗正懊恼的摸了摸胡子,捶胸叹气:“本来那法子是极其灵验的,怎么会偏偏就失效了,莫非慕贵人还真是天生有皇后命格之人?” 珲巴达无奈的摇摇头道:“我瞧着那位废妃李中式,用自己的血抹在了陶模上边,估摸着也是准备用邪术来对付这位慕贵人,只是……”他停住了话头,眼睛转了转,似乎发现了什么,拍着桌子站了起来:“纯阳之血……纯阴之血?” 宗正莫名其妙的看着珲巴达,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就见珲巴达拍手叹道:“天意,果然是天意!这位李中式定是准备用自己的血来破坏慕贵人铸金,却没想到机缘巧合将你抹在里边的纯阳之血给克了。” 听着珲巴达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了,宗正非常开心,站起来道:“珲右相,这次没能帮上忙,实在是不好意思,下次还有地方能帮忙的,请直说便是了。” 珲巴达点头笑道:“宗正大人委实太客气了。” 除了宗正和珲巴达,宫里还有人心里也是很不舒服的,那便是长宁宫的保太后。李嫣自小到了她身边,一贯乖巧伶俐,没想着就这样突然的没了,她心里还真是转不过这个弯来。她始终不相信李嫣会要去害人,可事实上大家都看着李嫣举着小刀朝慕媛冲过去,这是一贯无可否认的事实。 保太后擦着眼睛的泪花,鼻子有些发酸:“她只是嫉妒,嫉妒慕皇后得了皇上的喜欢,心里忿忿不平,以至于走了歪路儿。芳晴,你快去乱葬岗上寻了她的尸身,用棺材盛了去京城外边给她买块地葬了。” 芳晴姑姑答应了一声便走了出去,不多时回来禀报道:“娘娘,乱葬岗上边已经没得李嫣的尸身了。” “什么?”保太后眼珠子都瞪圆了,心情十分激动:“这么快,就被野狗给吃了不成?可怜的嫣儿,死了以后都没得个全尸。” “娘娘且放宽心些,听说是有人已经先行了一步,将李嫣的尸身收拾了,听乱葬岗那边看场子的人说,从那人穿的衣裳来看,好像一位太医。”芳晴姑姑想了想,摇了摇头:“只是不知道这太医是谁,和李嫣又是什么渊源。” “阿弥陀佛,不管他是谁,只要嫣儿有人收尸便好。”保太后念了声佛,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世上很多事情都不能强求,愈是想要得到得多,愈是会失去更多呢。” 芳晴姑姑站在旁边听着,默默的不说话,想起了当年见到李嫣的情形来。刚进长宁宫的李嫣是一个机灵的孩子,瘦长个儿,双手粗糙,一看便知是在宫奴所受了苦的,她一张小嘴儿甜得很,又会笼络人,不多时长宁宫上上下下的人都喜欢上了她。 自己曾经识破了她的心思,警告过她,也希望她能收手,可没想到她究竟还是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了,这或许便是她罪有应得罢。芳晴姑姑闭了闭眼睛,每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究竟该走哪条路,都是自己选的,怨不了别人。 过了几日,赫连睿带着慕媛去了太庙祭拜过了祖宗,慕媛的名字正式入册,此时她才真正成为了大虞的皇后。 从这天开始,她不再去文心殿了,因为她有这么大一个后宫要打理,没有心思分出来再在文心殿里呆着,只有赫连睿遇到困难的事情时便将奏折带来长乐宫与她商议,慢慢的,慕媛觉得自己的生活越来越简单,这真是她一直想要过的日子。每日晚上躺在赫连睿的怀里,她总感觉很充实,将脸贴着他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皇上和皇后情深意重,做臣子的甚是高兴,可后宫只宠皇后一人却万万不可。”该来的进谏总归是会来的,一日朝会上,几位老臣一齐出列向赫连睿进谏:“现在大虞后宫就只有一位皇后、两位椒房。” 说到两位椒房的时候,几位大臣们不由自主停顿了下,心里暗自想着,这两位椒房只是空摆设而已,偏偏还不得不说出来。其中一位大臣不顾赫连睿越来越黑的脸色,大胆直言:“皇上,现在只有大皇子殿下一位皇嗣,这样恐非大虞之福,所以老臣以为皇上应该进行采选,多纳美人,广充后宫,也好子嗣绵延。” “莫非朕宠谁还要由你们说了算不成?”赫连睿咬着牙看着站在面前的几位老臣,想发作又发作不得,这些都是皇祖父留下来的老臣,身份显赫,说起话都甚有分量,自己年纪还轻,也不好怒斥他们让他们失了面子。 “老臣不敢!只是老臣们认为皇上该多有几位子嗣为宜。若是皇上不愿意纳妃嫔,至少也得让皇后给皇上添几个皇子公主才是,可皇上皇后情深意笃已有多年,皇后却迟迟没有喜讯传出,这又是何故?”说话的老臣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反而步步紧逼:“若是皇后不能生育,还请皇上广充后宫,请皇上三思!” “请皇上三思!”附和的大臣也不少,纷纷站了出来向赫连睿行礼进谏,只有珲巴达站在一旁,摸着稀稀疏疏的胡须,心里很是高兴,宗正还真有些能耐,竟然煽动了这么多老臣出来联合向皇上进谏,由不得他不答应。可是这当口,他却还得站在皇上的立场上边说话,这样赫连睿才会更加信任自己。 “各位大人,虽然大家都是为大虞操心,可毕竟这只是皇上的家事,我们管得太多也不好,还是请皇上自己决定罢。”珲巴达走了出来,却不是面对赫连睿,反而是脸朝群臣开口,帮着赫连睿说话,听得赫连睿心里轻松了不少,毕竟是右相识得大体,这事本来就是自己的家务事,与那些臣子有什么关系,这不是先吃萝卜淡操心吗? 谁知那些执拗的老臣们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步,一个个引经据典的说了起来,子息不丰厚会有怎么样的危险,说得似乎大虞的江山都岌岌可危了一般。赫连睿绷着脸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进谏,只觉得头大如斗,最后他摆了摆手道:“众位爱卿不必多说,这纳妃之事朕绝不行之,倒是子嗣方面,朕和皇后去商量商量。” 当夜长乐宫里湘妃帐低垂,赫连睿拥着慕媛坐在床头,愁眉不展。慕媛见他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由得将手环得紧了些:“皇上,怎么了?遇到什么为难事儿,可否说给媛儿听听,让媛儿给你想想办法?” 赫连睿长叹了一声,盯住了慕媛水汪汪的眼睛道:“今日那些老臣又逼我纳妃。” 慕媛一颗心沉了沉,一双手松开了些,有些忧郁,这个问题她已经想过了很多次,因为她总觉得有一天那些老臣们会提出让赫连睿纳妃嫔的,因为这个后宫实在太空了,里边很多宫殿现在都已经结满了蜘蛛网,前庭后院到处都长满了杂草。 见慕媛那副模样,赫连睿心中也难受,一把抱住了慕媛道:“媛儿,你放心,我是不会再纳妃嫔的,所以我还是考虑他们说的,咱们来生个孩子罢。” “生孩子?”慕媛惊喜的睁大了眼睛:“可以吗?我可以不再喝那避子汤了吗?” “他们说我子息不丰厚,所以才叫我广纳嫔妃,若是媛儿你生了孩子,他们自然便没有话说了。”赫连睿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来解慕媛的衣裳:“说不定你生的是个女儿呢?有一个像媛儿般聪明可爱的女儿该有多好,我以前是担忧得太多了。” 枕上滴滴泪水,溅湿了红罗丝帕,帐内四角香囊低垂,鹅梨香若有若无的萦绕鼻尖,伸出一双雪白的玉臂,慕媛将赫连睿抱住,眼中泪光盈盈:“皇上,即便是个儿子,只要你不把他立为皇储,那我们也能白头到老。” “即算是我立了他做皇储,谁敢动朕的媛儿!”赫连睿将慕媛最后一件衣裳褪去,搂住她翻到了床的最里边,一时间,满室生香。 第111章 有喜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初春乍至,长乐宫屋檐下的冰棱还未化尽,一滴滴水响伴着钟鼓声一直到天明,竟如下了一整夜雨般,滴滴答答的滴在了人的心坎上。 宫人推开内室的们,低头端着热水送了进来,身上似乎还带着屋子外边的清冽之气,头发上还染着薄薄的白霜。赫连睿站在那里任凭内侍们给他穿上衣裳,回头望了望躺在床上的慕媛,走过去帮她掖了掖被子:“你多睡一会,还早呢。” 慕媛想睁开眼睛,可却只觉得沉沉的有些头晕,似乎一身都没有力气,她用力将眼皮子撑开一线,朝赫连睿微微一笑:“皇上,臣妾知道了,你准备上朝去罢。” 站在一旁的宫人们心中羡慕,帝后情深意重,真是不知修了几世才修来的福缘,皇上除了皇后,没有宠幸过任何嫔妃宫女,而且对皇后也是百般呵护,叫人看了有一种不真实的幸福——平民百姓家多进了三五百银子便想讨个小妾,而皇上乃九五之尊,却依然只对皇后一人这般好,真是极其难得。 况且独宠几日几月容易,可独独宠着皇后娘娘也有这么些年了,也没见有半丝厌倦。兮月宫、迎月宫皇上从来没有踏足过,珲椒房与纳西椒房的脸色越来越黄了,本来还不时的和皇上有偶遇,到了后来,便连这份心思都歇了,只是呆在自己宫里不出来。 宫女们低头偷偷的打量着帝后缠绵,个个露出了羡艳的神色,谁又能说君心如流水呢,还是有专情的皇上,慕皇后可真是好福气。 赫连睿走后不久,慕媛正眯着眼睛沉沉的又睡了过去,突然内室外边一阵响动,接着门被人打开,赫连鋆喘着气跑了进来,嘴里还高声喊着:“母后,今日你怎么没有起来?不是你教我要早起的吗?” 春杏赶紧迎了上去,笑着朝赫连鋆行了一礼:“殿下,娘娘今日还没起来呢,你先去外边等等罢。” 赫连鋆望了望床上的那个人影,跺了跺脚道:“不,我要喊母后起来,她还没给我温习功课呢,我怕太师捉我的错处。母后,母后!”赫连鋆不顾春杏的阻止,身子便往慕媛的床上扑了过去,拽住她的被子摇了摇,手摸到了她脖子处柔软的肌肤,突然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妙感觉。 床上的母后,柔滑的青丝披散在枕头上,衬出了一张雪白的脸孔,笼烟眉下眼睛微微的闭着,模样十分慵懒,滟滟的一张嘴唇,在暖黄的宫灯照射下异常的娇艳。赫连鋆从未见过这样媚态十足的慕媛,一时间呆呆的跪在床上,手发着颤,偷偷的又摸了摸慕媛的肩胛骨,脑子里边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慢慢的将手滑下去,下边会更滑腻。” 他吞了下口水,正准备大着胆子将手探了下去时,慕媛却睁开了眼睛,仿佛两点明亮的星子在面前闪烁一般,赫连鋆吃了个惊吓,马上将手缩了回来,一脸尴尬的朝着慕媛笑道:“母后,你醒了?” 春杏赶了过来,拉了拉赫连鋆道:“殿下,你退开些,奴婢伺候娘娘梳洗。” 赫连鋆的一颗心如擂鼓般砰砰的响个不停,他只觉得自己全身僵硬,有行窃的时候被人抓住的感觉,慢慢的从床上爬了下来,退到了门边上,眼馋的看着宫人们端着热水进来围着慕媛摆弄个不休。 母后长得真美,赫连鋆远远的看着灯影里的慕媛,心里突然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小时候他喜欢依赖着她,闻到她身上的那种香味便觉得安心,他不喜欢父亲,更不喜欢父亲拉着她的手,搂着她的肩膀,总认为父亲将阿娘的关爱从他身上夺了去,父亲在场的时候,阿娘便不会注意到他了。可是今日他突然觉得自己对于阿娘,并不只是单纯的依赖,或者还有点别的什么。 慕媛坐在那里,身后的宫人们正在忙忙碌碌的给她梳妆,眼光斜着扫过去,见赫连鋆站在屋子一角,呆呆的在那里看着她,不由得微微笑了笑:“鋆儿,太师今日要考你什么呢?看你吓成了那个样子,快些和母后说说,母后帮你温习下功课。” 听到慕媛叫自己,赫连鋆心中一阵舒服,飞快的跑到了慕媛身旁,闻着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香味,心中觉得很是安稳:“母后,太师今日要考我为政篇。” “嗯,你今年也就十一岁了,该要学到这些了,想当年你父皇可是……”慕媛顿了顿,快十一岁的时候,赫连睿在学什么?她眯了眯眼睛,往事似乎一幕幕在面前展开,原来竟然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清心斋伴读的生活突然变得模糊了起来。 听到慕媛又提到了父亲,赫连鋆心中一阵别扭,为什么母后总能联想到父亲身上去,自己在她心里真是没有父亲一半的位置:“母后,你别说父皇的事情了,你就快些给鋆儿说说为政篇要把握哪些要点罢。” 宫人将最后一根簪子插到慕媛的头上,她扶着蓝灵的手站了起来,满脸笑容正准备和赫连鋆说话,突然,胸口有一种很恶心的感觉,张开口便吐了一地,吓得春杏和其余宫人们望着她苍白的脸色惊得手足无措。 赫连鋆见了也分外着急,跺了跺脚道:“我去请太医!”说罢旋风一般的跑了出去,留下屋子的房门在不住的摇晃。 宫人们将慕媛扶到床上靠着坐好,春杏小心翼翼的擦去她嘴角残留的秽物,蓝灵急急忙忙叫宫人打热水过来,又喊人清扫内室的地面。春杏坐在床上看着脸色苍白的慕媛,心里急得很,只觉得有一只手将自己的心提了起来,悬在那里放不下去一般:“小姐……”她不由自主低声唤了慕媛一声,看到她睁开眼睛看着自己,心里才有些踏实。 王太医气喘吁吁的赶到了长乐宫,见着慕媛脸色苍白,额头上边直冒汗也是吓了一跳,赶紧上前诊脉。闭着眼睛诊了一把,王太医猛的睁开眼来,跪倒在地,声音激动得发抖:“恭喜娘娘,此乃滑脉,娘娘有两个月的身子了!” 慕媛听到这话,眼睛瞪得溜圆:“果真?” “千真万确,娘娘,下官可以肯定是滑脉,若是不信,还可去太医院请别的太医一起来会诊。”王太医笑着站了起来,摸了摸胡子道:“娘娘多年膝下空虚,今儿总算是有了喜讯,下官要向娘娘道贺,讨个喜钱才是。” 听得王太医说得笃定,慕媛心里也欢喜不已,赶紧吩咐春杏给王太医打了个大红封赏,又吩咐蓝灵去文心殿给皇上送信。赫连鋆站在一旁,见着慕媛脸色喜气洋洋,心里更是失落,母后有喜了,将来生出了弟弟,肯定会更加不喜欢自己了。想到此处他脸色灰败,朝慕媛行了一礼道:“母后,儿子去清心斋了,母后好生休养。” 慕媛有些吃惊的看着赫连鋆的背影,心中在揣测为何他突然变得如此消沉,自小赫连鋆便喜欢粘在自己身边,莫非他在担心自己有了孩子便会忽视了他?真真是孩子心性,眼看着就要长成大人了,偏偏还是和孩童一般,斤斤计较。慕媛心中想着,等今晚他过长乐宫来时再好好和他说说,告诉他,自己不会因为有了自己的孩子便不理睬他的。 蓝灵跑到文心殿时,赫连睿还没有下朝,门口的小内侍识得蓝灵,知道她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笑着凑了过来道:“蓝灵姐姐,怎么一个人跑文心殿来了,皇后娘娘怎么没有过来?” 蓝灵有些心急,也不知道皇上还要多久才能下朝,皇后娘娘那边情况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还是不是继续在呕吐呢。她伸手擦了擦额头,望着文心殿前一溜水滴,似乎挂着一张珍珠帘子般,心里越发有些着急,望了望那小内侍,她将他拉到一旁道:“也罢,我便把这个得赏钱的机会给你。” 小内侍望着蓝灵,眼睛里透出欢喜的光来:“得赏钱?好哇,是什么事情可以得赏钱?” “皇上回文心殿来,你便向他道喜,说皇后娘娘有了身孕,他又要做父亲了。”蓝灵拍了拍小内侍的肩膀:“这可是大喜事,若不是惦记着皇后娘娘那边没有人照顾,我才不会将这么好的机会让给你呢。” 小内侍喜得眉毛眼睛都挤在了一处,连连向蓝灵作揖:“蓝灵姐姐,你真是忒好了,咱都记在心里呢。” 蓝灵也不搭理他,飞着一双脚一溜烟的跑没了影儿,那小内侍傻傻的站在那里,百无聊赖的猜测起来:“皇上会给我多少赏钱?一两银子?不对,皇后娘娘有身孕,至少也得来个五两罢。嗯,难怪今日一早就听着喜鹊叫,原来是落到了这事情上头!” 正一个人在嘀嘀咕咕,就见那边人影绰绰,走在最前边的穿着一件明黄色的衣裳,正是赫连睿下朝来了,那小内侍一见,心中激动,等赫连睿跨进大殿,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口中高呼:“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赫连睿正带着几位大臣准备来文心殿商榷事宜,刚刚进来便被这小内侍兜头兜脑的恭喜了一回,不由得愣在了那里:“恭喜什么?” “皇上,方才皇后娘娘身边贴身大宫女蓝灵过来送信,说皇后娘娘有了喜脉!”小内侍抬起脸来,无比希冀的看着赫连睿,心里头扑通扑通的跳,就这么说上一句话,一个大银锭子就要到手了,如何不能激动! 谁知赫连睿听了,脸上一喜:“果真如此?朕现在便去看看。”说罢转身就往外边走,根本便没有提到赏钱的事,那小内侍心中懊恼,拉着薛清的衣裳道:“小薛公公,咱们素日也没什么进项,你可要跟皇上提提,别忘了我报喜的赏钱哪。” 薛清笑着将衣角从那小内侍手里扯了出来,啐了他一口道:“见钱眼开的货,皇上难道还会少你这报喜的钱不成!” 薛清这句话故意说得有些大声,走在前边的赫连睿听到停下了身子,转头吩咐薛清道:“朕倒是将这事情给忘了,你去取一百两银子给他做打赏罢!” 那小内侍听到皇上如是说,一双腿都软了,眉开眼笑的瘫坐在那里,望着薛清笑得流下了一线涎水。薛清见着这模样又好气又好笑,轻轻踢了他一脚道:“还不快些站起来,和咱家去取赏钱!” 第一百五十二章 宫里大约是没有什么事情能不被人知道的,转瞬间,皇后娘娘有了喜脉的消息流传到了后宫的每个角落,走在路上,遇到的宫女内侍们,嘴里说的都是这件事情:“你知道吗,皇后娘娘有了身子!” “这么些年了,总算是有了喜讯,不知皇上会高兴成什么样儿呢!”有宫女双手合十,朝着天上拜了拜:“皇后娘娘可真是个好人,菩萨开眼了。” “听说文心殿那个报喜讯的内侍小卢公公,竟然得了一百两的赏钱,你说皇上高兴成了什么样子?”一个穿红衣的宫女羡艳的说道:“若是我能得那一百两便好了。” 旁边一个穿绿衣的宫女嗤嗤笑道:“你这是在白日里头做梦吗?你可是在兮月宫当差,若是在长乐宫还能有些指望罢。” 穿红衣的宫女被人挤兑,恨恨的扭了扭身子道:“你可别小看了我们家娘娘,她祖父是右相大人,父亲是骠骑将军,家世显赫,皇后娘娘有了身孕,总要有人服侍皇上罢?这服侍的人自然是我们家娘娘了,说不定以后我还真能赚上一百两银子的喜钱呢。” 那绿衣宫女听了,连连点头,脸上也有些喜色:“你说得倒也是,那我们家娘娘说不定也能怀上身子呢。” 岂料那穿红衣的宫女瞥了她一眼,洋洋得意道:“皇后娘娘没有侍奉皇上之前,迎月宫里的椒房娘娘便已经做了好几年椒房了,可却不见皇上宠幸过她,现儿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皇上未必还能想起她不成?自然要宠幸也是宠幸我们家娘娘才是。” 两人斗得正欢,旁边几个宫女脸上都露出不屑的神情来:“主子都还没斗呢,奴婢倒先斗上了,你们又不是皇上,怎么便知道皇上定会去宠幸别的娘娘?”一边说着,一边慢慢的走散了去,剩下一红一绿两个身影站在树下,两个人互相望了望对方,恨恨的甩了甩头,提着自己的盒子便往各自宫里走了去。 长乐宫的内室里边,赫连睿坐在床头望着一脸苍白的慕媛,心痛的握着她的手道:“媛儿,让你吃苦了。” 慕媛摇了摇头,笑着说道:“皇上,媛儿很是高兴,一想到能有咱们的孩子,媛儿再苦也值得。”她轻轻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边,轻轻的抚摸着,虽然小腹还是平坦,可她似乎能感到里边有什么在轻轻的滚动。 赫连睿望着慕媛点了点头道:“媛儿,我太高兴了,咱们终于有孩子了。” 这时就听外边有人通传:“慕太昭仪到。” 慕媛的眼睛一亮,在床上坐直了身子望向门口,就见姑姑穿着她喜欢的深紫色衣裳出现,身后还跟着保仪姑姑和春 芳秋雨。 “媛儿,听说你有了喜脉?”慕太昭仪一脸紧张的走到床前,见到赫连睿,向他微微点了点头:“皇上这么早便回长乐宫了。” “是,听说媛儿有喜,朕哪里还坐得住?快给太昭仪娘娘看座上茶!”赫连睿满脸喜色,一迭声吩咐宫人将椅子端到床前来。 “不是听说皇上一直让皇后喝避子汤的?”慕太昭仪坐了下来,接过宫人递上来的一盏香茶,深思的看着赫连睿:“为何现在却改变了主意?” 赫连睿尴尬的一笑:“起先是想岔了,怕媛儿生了儿子以后我回想立他为皇储,那子贵母死的条例框着,我自然不敢轻易下决定。前几个月那些老臣们以子息不丰的理由逼着我广纳嫔妃,我想来想去,还是让媛儿生个孩子堵住那些老臣们的嘴。” 慕媛轻轻拉了拉赫连睿的衣袖,小声说道:“皇上,你又没有用自称。” 赫连睿回望了她一眼,又转过来望着慕太昭仪笑道:“媛儿,我们都是一家人,太昭仪娘娘是你的姑母,我何必在她面前说那个自称,真是别扭。” 慕太昭仪听了这话,心中也是一暖,赫连睿说的话虽然没有华丽的辞藻修饰,可听在心里却特别暖心,她曾经渴望过有自己的家,能享受家庭的温暖,可进了大虞后宫,这便变成了一种奢望。而现在皇上却很轻易的将自己想要的东西说了出来,我们都是一家人,这话听了真是可心,仿佛说得和真的一般。 望了望坐在床头的慕媛和赫连睿,两人十指交握,互相对望,真是一双璧人,回想着这么多年来,赫连睿始终对媛儿一心一意,对自己也是当成长辈般尊敬,这样的皇上真是难得,也是媛儿几世才修来的福缘呢。慕太昭仪抬起手来擦了擦眼角,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媛儿生下孩子以后,这大虞的政局不免会动荡起来,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能登上那个宝座呢,更何况赫连睿与媛儿如此情深意重! “只是……”慕太昭仪叹了一口气,打算等赫连睿不在的时候再和慕媛说这事儿,方才来的路上就听着宫女们在说闲话拌嘴儿,打发春 芳秋雨过去听了几耳朵,回来说是兮月宫和迎月宫里的宫女,竟然为没有影儿的事情在为自己两位主子争宠呢。秋雨一边说着,一边吃吃的笑个不停,耳朵上的坠子摇来晃去,直耀花了人的眼睛:“她们的主子都还没说话呢,偏偏两个宫人倒先吵了起来!” 想到这里,慕太昭仪忧心忡忡的看着慕媛,虽然此时赫连睿还守在她身边,可是不知道过些日子他还会不会这样守护在她床头,或者便去了别的宫里过夜了罢? “媛儿,你有了身子,一切放宽心些,等着将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下来再说。”慕太昭仪见赫连睿没有半分想要离开内室的意思,只得留下这句话,带着宫人们走了,心里希冀着,聪明如媛儿,该能听懂她的意思。 慕太昭仪临行前的一句话让慕媛有些疑惑,好端端的,为何姑姑让她放宽心?这分明是话里有话,只是当着赫连睿的面不方便说罢了。等着赫连睿下午去了文心殿,慕媛便带着春杏和蓝灵去了徵宫。 “你有了身子,何苦这般乱跑。”慕太昭仪正在湖边散步,听春 芳来报皇后娘娘过来了,赶紧带着保仪姑姑往回走,这时便见着慕媛由春杏扶着走了过来,快步迎着走向了她:“媛儿,徵宫与长乐宫颇有些距离,以后便是要来也该喊内侍用软轿抬了过来。” 慕媛站定身子,笑着对慕太昭仪道:“太医们说我身子弱,不能总是在床上躺着,该多走动,到临盆的时候才会顺畅些。” “原来是这样。”慕太昭仪这才释然,她没有生过孩子,自然也不知道这生孩子的规矩,只是心里想着该坐着一动不动方才是正理,听慕媛说是太医们讲的,自然相信,点头道:“那便多来徵宫走动走动。” 初春的阳光洒在慕媛的脸上,她的眉眼间除了往日的那种俏丽,还有了一种与众不同的温柔,也许是知道了自己即将为人母而产生的一种温情,这种温情让她整张脸看上去格外生动柔和,就如这二月的春风般软款,直到人的心底里边去。 “姑姑,你让我放宽心,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慕媛望着水波粼粼的湖面,心情大好,可又有些忐忑,不知道慕太昭仪要和她说什么,姑姑说的话,几乎都会应验,所以她不敢看姑姑的眼睛,只能看着那湖面圈圈点点的波纹。 “你有了身孕,或许有些时候皇上不会在长乐宫歇息,你要看开些。”慕太昭仪思量了一番,还是直接向慕媛说了出来:“你现在地位稳固,也不要在意这些了,皇上偶尔宠幸几次别的妃嫔,你都不要放在心上。” 这句话便如惊雷般在耳边炸开,慕媛怔怔的站在那里,闷着好半日不能出声,她似乎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或许是她故意不去想这个问题,可是被姑姑这么直接的指了出来,她的心便被如一只手抓住了一般,缩成了小小的一团,生疼生疼。 慕太昭仪看着侄女这模样,也知道她此时的心情,她怜悯的将慕媛的手拉起来,轻轻拍了拍:“媛儿,皇上能做到现儿这情形,已经不错了,你也不必再去强求。” 慕媛低头不语,最后点了点头,吸了一口气道:“姑姑,我知道了,你放心罢。” “媛儿,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与其为这事与皇上置气,失了他的欢心,不如顺从着他的意思,他自然会知道你的好处。”慕太昭仪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哪怕是一些富贵人家,都不可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更何况他是大虞的皇上。” 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长乐宫,慕媛恹恹的躺在床上,想到姑姑和自己说过的话,心中便像是塞了一团什么东西,堵在那里让她出不了气儿。春杏和蓝灵也知道她不舒服,不住的给她推着背顺气,可究竟这也解决不了心病,等赫连睿晚上回宫的时候,他见到床上躺着的是一个脸色有些发黄,一副病怏怏模样的慕媛,这让他大吃了一惊:“媛儿,你怎么了?” 听到赫连睿关切的问话,慕媛的眼泪珠子怎么也止不住一般,哗啦啦的就流了出来。赫连睿见着她的眼泪,更是紧张,一把抱住了她,紧张的追问:“媛儿,哪里不舒服?” 他的声音还是那般温柔,他的眼神还是那么关注,慕媛心中一暖,开口想说话,一阵恶心的感觉浮了上来,她赶紧推开了他一些,朝春杏招招手,春杏会意,赶紧将盆子拿了过来,慕媛趴在床边,将晚膳悉数吐了出来,眼泪珠子和涎水混在一起,拉拉杂杂的在盆子上边延伸成了一条细线。 赫连睿拥手摩挲着慕媛的背,十分焦急,一迭声的喊:“媛儿,你这是怎么了,这究竟是怎么了?” 蓝灵在旁边叹气道:“皇上,太医说了,女人有了身子便会这样,全身都不舒服的,而且娘娘身子弱,所以恐怕受的苦要更多呢。” “能不能不要这孩子了?”赫连睿的手抚着慕媛的背,微微有些发抖,他没想到怀了孩子会这么艰苦。早上媛儿还是神采飞扬,肌肤如玉,到了晚上便变成了这样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似乎变了一个人似的。如果让媛儿这般吃苦,他宁可不要这孩子,握紧了慕媛的手几分,将她拥入怀里,心疼的抚摸着她的脊背,感觉到她瘦骨嶙峋,心中愈发的痛了起来。 第112章 春宫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兮月宫里有一扇水晶帘,正挂在卧室门口,偶尔有阳光照进来,那帘子便发出了熠熠的光芒来,照着人的眼睛,直叫人睁不开来。这水晶帘虽美,可珠移影动,来来往往的只是每日里见到的几个人,垂在那里不免寂寞。 慵懒的在软榻上移动了□子,珲阿兰将手中的一卷书扔到了旁边,牙齿咬着嘴唇,眼珠子望着屋顶,百无聊赖。 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想,没有进宫之前,心里总想着皇上自然会宠爱自己,无论是看在姐姐的面子上还是看着自己的美貌,没想到进宫以后,幻想通通破灭,自己主动邀请皇上来兮月宫过十五的事情成了后宫的笑柄。 这么些年来,她就眼睁睁的看着慕媛独占了皇上,看着她登上皇后宝座母仪天下,现在又看着她脸上喜气洋洋,一脸欢娱——因为她即将为人母!珲阿兰用力的撕扯着枕巾,心里嫉妒得几乎要发狂。一个人的日子很是冷清,一个人看着别人幸福的模样更加难受,虽然慕媛只要求她们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去长乐宫请安,可每去一次,她都觉得受了极大的刺激,回来都要砸碎几个茶盏。 今日是三月初一,她与纳西阿奴照例去长乐宫请安,走到大殿门口,蓝灵出来说,皇后娘娘凤体不适,这几个月里边的请安便免了。这本来是一件应该高兴的事儿,可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她知道慕媛的凤体不适是因为有了身孕。 “娘娘,珲司马府里大夫人来了。”宫人的通报让珲阿兰一愣,母亲来了?她怎么这个时候进宫了呢?坐直了身子时,已经见到母亲微微发福的身子出现在门口,珲阿兰欣喜的站了起来,心中一酸,眼中一热:“母亲,你今日怎么来了?” 珲大夫人快步走到珲阿兰面前,朝女儿行了一礼:“见过娘娘。” 珲阿兰拉住珲大夫人的手道:“母亲,别来这套虚礼,快些坐下说话。” 宫人们搬来了弹墨织锦软垫的椅子,珲大夫人坐了下来,看了看女儿的脸,比上次见到时又瘦了一圈,两道眉毛已经微微成了八字形,看着她这模样便知道在宫中过得很是不如意。她有些心痛,可这又有什么法子呢,这是女儿们的命,阿若进宫,生下了大皇子殿下,过了几年,没了。阿兰跟着进宫,可到现在都没有得到皇上宠幸,想到今日来的目的,珲大夫人为难的挪动了□子,小声的问珲阿兰:“娘娘,听说皇后有喜了?” 珲阿兰绷着脸没有出声,点了点头。这事情真是传得快,昨日才诊断出来的事情,今日便连宫外都知道了。 “娘娘,这可是个好机会,难道你不想好好把握不成?”珲大夫人见女儿脸色不好,心里也知道原因,这感情的事儿可真是不能强求,但兴许现在便是一个好时机,男人喜欢一个女人,很多时候都是从床上开始喜欢的,皇后娘娘有了身孕,自然不能伺候皇上,阿兰就该有了机会,用尽全身解数也该要笼络住皇上才是。 珲阿兰见母亲问得郑重,心中也忐忑了一下:“莫非母亲有什么好主意不成?” “娘娘,没有哪个男人能耐得住寂寞。现儿皇后娘娘不能承恩了,那娘娘的机会也就来了,只要能在床笫之事上抓住皇上的心,他自然会眷顾你一些。”尽管教女儿做这些事情真是难为情,可是为了女儿,珲大夫人也只能豁出老脸去点拨她了。 珲阿兰听着珲大夫人说得笃定,不由得坐直了身子:“母亲,如何才能在床笫之事上抓住皇上的心呢?可有妙招?” 珲大夫人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从衣袖里摸出了一本书来:“娘娘,这画册你拿了好好去研究一番,自然能派得上用场。男人虽然外边装得道貌岸然,可骨子里却喜欢那些在床上热情风骚的女人……”说到此处,珲大夫人的脸红得已经不成话,朝珲阿兰点了点头:“你看看家里的柳姨娘是什么模样便知道了。” 珲阿兰伸手接过那边画册,翻开了第一页,惊叫了一声便将书撂到了一旁:“母亲,这书是……”她疑惑的看了看珲大夫人,脸也涨得通红:“莫非母亲要我模仿那些yin贱的姿势去取悦皇上不成?” “这是你翻身的好机会,你想不想利用,就靠你自己了。”珲大夫人总算是缓过些神来,望着珲阿兰的眼里有着殷殷期盼:“皇上来了,你试试便知。” “可若是皇上不来,我又该如何是好?”珲阿兰低下头,咬着嘴唇,脸上一片潮红,方才一眼瞥过去,那画册上边的两个人赤luo裸的抱在一起,雪白的颜色刺激着她的眼睛,比进宫前母亲给她看过的那一本画册又描绘得细致多了。 几年前看到的那本画册很薄,人物画像也很是模糊,大约能看着两个人搂在一处,但是细节处都忽略了。可是这本,方才粗略的瞟了一眼,便见着墨鲜明,j□j的那黑色草地都描绘得纤毫毕现般,看得她顿时身子软了半边。 “皇上如何不会来?”珲大夫人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哪个男人是能忍受得了这么久的,听说皇后娘娘身子弱,这几个月里皇上更是不能碰她,不找别的妃嫔又怎么能熬过去?” 珲阿兰想到了旁边迎月宫的纳西阿奴,在慕媛正式侍奉皇上前,她便一直独守空房,也没见皇上去宠幸过她,皇上这么多年都能忍过来,这几个月便不能了?她疑惑的看了看珲大夫人,迟迟艾艾的将这个问题说了出来。 珲大夫人听了也是一怔,脸上露出了一副深思的情状:“竟有这事儿!我原以为纳西椒房只是不得宠而已,没想到皇上竟然是连她的身子都没有沾过!”她思索再三,这才勉强找出了个理由来:“那时候皇上是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自然没有想法,现在他已经习惯晚上要有女人侍奉着,肯定不愿意孤枕难眠。娘娘,再怎么着你也该去试试看。” 听着母亲的话,珲阿兰左思右想,下定了决心,抬起头来对母亲微微一笑:“母亲,还是你最关心阿兰。” 珲大夫人眼中的泪珠子都快流了下来,她真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就在这深宫担个虚名儿,她宁愿阿兰嫁去京城某户人家,好好的做她的少夫人,儿孙满堂,快活一辈子。可是现在一切都不能挽回,也只能想着主意让阿兰过得开心些,见着阿兰的脸越发的消瘦,和她的姐姐阿若当年竟然有几分相似,珲大夫人便心如刀绞。 “大皇子殿下呢?他过得可好?”珲大夫人拭了拭眼睛,突然想到了阿若的孩子:“今年他也快十一了罢,该行成年礼了。说来我这个做外婆的还一次都没见过呢,长得像你姐姐还是像皇上?素日里和你亲近否?” 珲阿兰撇了下嘴道:“起先我进宫时正眼都不瞧我,这几年稍微好了些,偶尔也来我这兮月宫走动,只是每次时间都不长,坐坐说说话便走了,也不过一盏茶功夫。” 珲大夫人听了直叹气:“自家的亲侄子,怎么倒如此生疏了!” “他只顾粘着那慕皇后,哪里还想得到我这个姨母!”珲阿兰提到此事便忿忿不平:“我都怀疑是皇上让他来我这兮月宫的,否则他定然一次都不会来看我呢。长得挺像姐姐,可性子一点都不像,姐姐那会子想说什么便说,可他却什么事都闷在心里般,有几分阴柔。” 珲大夫人听着珲阿兰说起外孙,心里也是难受,长吁短叹了一番,只恨自己没资格在兮月宫留宿几晚,也好看看阿若的孩子。珲阿兰劝了几句话,这才让珲大夫人没那么伤心,和女儿闲聊了几句,这才告辞回府去了。 珲大夫人走了以后,珲阿兰百无聊赖的捡起母亲送过来的画册,翻开仔细看了两页,不由得面红耳赤,心中荡漾不已,就见上边那女子媚态毕现,被男子抱住坐在身上,胸前的浑圆被那男子握住大半,上边一颗红樱桃似的东西格外鲜艳。下边丛丛芳草里边露出了一截东西来,颜色有些深,cu壮得很,看得珲阿兰不由得夹紧了腿部几分,只觉得自己下边有点微微的湿润。 看着那画上男女的表情都是极为受用的,难道这男女之事便如此舒服不成?珲阿兰想到此处,身子更是瘫软,将画册合了上去,枕在手臂下深思了起来,如何才能让皇上到自己宫里来呢?母亲说的是真话吗?难道男人真的会受不了独守空房不成?想到此处,珲阿兰心里升起了一点点*,挣扎着站了起来,将那画册放到多宝格的最下边,然后对着站在外边的宫女吩咐道:“给我寻几件值钱的礼物出来,我要去拜望皇后娘娘。” 外边的宫女应了一声,不多时便捧着几件东西进来了,珲阿兰看了一眼,一双白玉环,一件玉如意,一匹十色月华流光锦,一个镶东珠的兔毛手笼。见了这东西,她不由得哂笑了一下:“我这兮月宫可真是穷,这些都算是值钱的礼物了。” 一想到长乐宫里边的精致物事儿,珲阿兰不禁又恼怒了起来:“还不是仗着皇上宠她,什么好东西都往自己宫里送!我送这些东西她大约也看不上眼,少不了在我背后嘲笑我。也罢,我索性就只送几件寻常物事过去,那些贵重些的,我还得留着有用,得送去太后娘娘那边呢。” 太后娘娘兴许还能帮上自己一点点忙,那些精致物事也该送去她那边,求人办事,没敲门的金砖怎么成呢。想到这里,珲阿兰拣了几件寻常的东西,带着宫女便往长乐宫那边去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慕媛早晨起来便一直不舒服,趴在床上吐得一塌糊涂,赫连睿见着她那样儿,心中难受,都不准备去上朝,想留在长乐宫里陪着慕媛,可终究被慕媛推着走了:“皇上,你怎么能因为我而置朝堂而不顾呢!” 一步三回头的看着趴在床上的慕媛,赫连睿心中一阵难受,早知道媛儿怀了孩子是这个模样,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停了避子汤的,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交代了春杏和蓝灵几句,他带着薛清往朝堂去了,可心思却依然还留在这长乐宫里。 好不容易将赫连睿劝走,慕媛吩咐春杏和蓝灵替自己梳洗了一番,压抑住自己想吐的感觉用了些早膳,由她们扶着在外边走了几步,这时就见远远的来了几个人,慕媛抬头看了看,便见珲阿兰笑嘻嘻的朝自己走了过来。 珲阿兰的脸和珲阿若的有些相像,也是小方脸蛋,只不过珲阿兰在下颌处稍微圆润了些,可慕媛见着她那张脸,总能不由自主的想到了珲阿若,她一次次的对自己下手,总想将自己除之而后快,所以每次当她见到珲阿兰,都不由自主有几分戒备心理。 走得近了几分,慕媛见到珲阿兰身后的几个宫女,手里都捧着一堆东西,不由觉得奇怪,就见珲阿兰朝她行了一礼:“阿兰见过皇后娘娘。” 慕媛朝她点了点头,极力压住自己不舒服的感觉问道:“珲椒房有什么事情吗?” 珲阿兰笑着答道:“得知皇后娘娘有了身子,阿兰真是为娘娘感到高兴,回宫特地备了些礼物送来长乐宫,请娘娘不要嫌弃阿兰的礼轻。” 两个宫女从身后走了过来,捧着大堆的东西,慕媛也懒得去看是些什么,对蓝灵吩咐道:“收下罢。” 见慕媛将自己的东西收下了,珲阿兰甚是欢喜,心里想着这慕皇后今日倒也好说话,又想到了母亲向自己交代的事情,不由得冲口而出:“娘娘,你要好好将养身子,听说有了身孕的女子是要禁床笫之事的。” 这话才说出口,珲阿兰也觉得自己失口,站在那里,脸上臊得通红,呆呆的望着慕媛,喃喃道:“阿兰也是听说而已,不知是真是假,只是娘娘也要小心些。” 慕媛听了心中雪亮,珲阿兰想打什么样的主意她已经知晓。她没有身孕前,赫连睿就已经是一块香饽饽,宫里边不知有多少人盯着,现儿她有了身孕,人家便明目张胆的到自己面前来提要求了。她望着一脸尴尬站在那里的珲阿兰,脸色平静的说道:“本宫知道了,多谢珲椒房的提醒。” 珲阿兰听着这话,心中欢喜,莫非慕皇后知道这事情不可阻挡,默许了她不成?想到此处,看着慕媛那张曾让她嫉妒不已的脸,也觉得顺眼了几分。她向慕媛行了一礼道:“阿兰就不打扰皇后娘娘了,请皇后娘娘保重凤体。” 望着珲阿兰的背影,慕媛的手颤了两下,咬着牙道:“扶我回去。” 刚刚坐定了身子,太皇太后、保太后和太后娘娘都陆陆续续的派了人过来,送了一堆礼物来恭贺她有了身孕,慕媛坐在床上,看着宫女们流水般将礼物放到旁边屋子去,不由得无奈的笑了笑,真没想到自己怀上孩子,这日子反而热闹起来了。 纳西阿奴自己没有过来,只是差人送了一份礼过来,慕媛静静的看着那幅菩萨的绣像,面前闪过了纳西阿奴古井无波般的脸。最近几年,纳西阿奴更加笃信佛教,每日都在迎月宫里做早课,有时喜欢去和太皇太后研究佛经,因此她给人的感觉便是打算这般与世无争的过上一辈子了。 太后娘娘除了派人送礼过来以外,还派了身边倚重的老姑姑过来给慕媛做了些思想工作,无外乎便是皇上不适宜再在长乐宫过夜,该移去太清宫才是。“娘娘,这可是太后娘娘关心你,一来是担心娘娘身子弱,再承恩恐怕受不住,再者,皇上也该有自己排遣的法子才是。” 慕媛怄着心中一口气,望着那一张冬瓜脸的姑姑,点了点头:“本宫知道了,姑姑自回飞月宫去罢。” 那姑姑笑着给慕媛道了句“万福”,扭着肥胖的身子走了,慕媛心中气闷,一口酸水吐了出来,只觉得眼前晕沉沉的,一双手冰凉冰凉,把春杏和蓝灵吓得失了颜色:“娘娘,你且放宽心思,不用想这么多。” 慕媛也不愿去想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可这些事情偏偏又一件件的缠了上来,由不得她不去想。一整个下午她都躺在床上,既不能睡着,又不想起来,只愁得春杏和蓝灵都手足无措,守在她的床边,两人都暗自叹气。 当赫连睿从文心殿回来的时候,长乐宫门口站着两个肥胖的姑姑,见到他带着薛清朝长乐宫走过来,两人行了一礼道:“皇上,奴婢奉太后娘娘之命在此等待皇上,请皇上跟奴婢去飞月宫。” 赫连睿一愣,这位太后娘娘,素来与自己没有什么来往,当她还是太子妃时,与母亲之间有着一种敌对,而对他也是淡淡的。当自己承继大统以来,她便顶了太后娘娘的头衔避居飞月宫,很少过问他的事情,而今日却不知道有什么事。 走到飞月宫,太后娘娘那绿色的猫儿眼觑着赫连睿只是笑:“听闻皇上又要为人父了,哀家可得好好道声贺才是。” 赫连睿瞅着她那高高的鼻梁两旁有了深深的沟,蜜合色的皮肤又显得黑了些,心里感叹着光阴荏苒,昔日一个美貌的西域公主,现儿已经变成了垂垂老妪。见她此时说得热络,也不便扫兴,冲她笑着回话:“太后娘娘说的是,这的确是一件大喜事!” “只是听说皇上昨晚仍然歇在长乐宫?”太后娘娘连连摇头:“皇上,这样不妥当。别说是后宫,便是连寻常人家,一旦女人有了身孕,自然要和自家男人分床而眠,哪有还住到一起的道理。” 赫连睿听了奇怪,原来珲阿若怀了鋆儿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去管过,自然也没有人和他提起这码事,现在听了太后娘娘这么一说,不免有些紧张,莫非媛儿病成那个模样还是自己留宿在长乐宫所致? “皇后身子弱,有了身孕自然不能承恩,皇上若是再在长乐宫歇息,难免会有情动的时候,恐怕会害了皇后和她肚子里边的孩子,所以还是请皇上搬出来罢。”太后娘娘见赫连睿一脸迷惑的看着她,只能捡着要紧的说了两句,听得赫连睿恍然大悟,想到了太医们也曾经隐约说过这事,只是自己并未留心而已。 “多谢太后娘娘提点。”赫连睿心中虽然觉得遗憾,可是为了媛儿的身子着想,自己也该克制住才是。于是他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听从太后娘娘的建议,搬回太清宫去住。 走回长乐宫时,赫连睿见着慕媛正靠在床上,春杏正在一口口的喂她喝稀粥。她的脸在这短短的两天里边瘦了一圈,本来只有巴掌大小的脸变成了半个巴掌大。这样的慕媛真让他心疼,赫连睿走了过去,接过春杏手中的碗坐了下来:“媛儿,我来喂你。” 春杏惊讶的送开了手,看着赫连睿一小匙一小匙的喂着慕媛,心中有说不出的感叹,皇上对小姐,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但愿小姐能想通些,只要皇上的心在她这里,便是宠幸了几个嫔妃宫女也无妨。 “媛儿,方才太后娘娘找我去说了一件事。”接过春杏递上来的帕子,赫连睿细心的替慕媛擦了擦嘴,握着她的手想对她说自己移宫的事情,却觉得慕媛的手冷得如一块寒冰般,不由得一愣:“媛儿,你怎么了?衣裳没穿够不成?” 慕媛朝他摇了摇头,咬着嘴唇低声说道:“皇上,臣妾听着你,太后娘娘找你有什么事?” “她说你有了身子,我们不宜再住到一处,我想着确实也是如此,所以打算搬回太清宫,不打扰你的休息。”赫连睿将慕媛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里,想尽量让她的手暖和些,可奇怪的是,那双手却始终没有暖和起来,如一块寒冰般凉到了人的心里。 “既然皇上已经做好了打算,那便搬了罢。”慕媛心中苦笑,该来的自然会来,自己何必去苦苦挽留,姑姑早就和自己说过了这件事,今日接二连三的又来了这么多人明里暗里的提起过了,现在赫连睿本人亲口来说,未必自己还要阻止不成?“皇上早点安歇罢,臣妾觉得疲倦,便先歇下了。” 赫连睿只觉得今日的慕媛说话与素日里有些不同,可他又说不出这奇怪究竟在哪里。慕媛此时却不再看他,吩咐春杏和蓝灵帮自己梳洗,只将一个后脑勺留给了他,弄得赫连睿心中七上八下,不知慕媛为何是这副情状。 “皇上,听说有了身孕的女子脾气会变得古怪些。”跟着赫连睿回太清宫的路上,薛清看着赫连睿的一张脸绷得紧紧的,小心翼翼的在旁边说道:“这可是王太医说的,他交代春杏和蓝灵,让她们尽心照顾着,因为皇后娘娘可能和素日会不一样。” “真的吗?”赫连睿背着手往前边走着,一边叹气道:“没想到生个孩子这么麻烦,早知道我便让媛儿继续喝那避子汤了。”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慢慢的往太清宫走,远远的便看见了门口挂着两盏宫灯,薛清怔了一怔:“莫非太后娘娘已经安排人将太清宫重新布置了一番不成?为何门口挂起宫灯来了?” 赫连睿也微微愣了下,没想到太后娘娘竟然会如此心细。他带着薛清走到门口,门是大开着的,门边上站着几个宫女,见赫连睿走过来,纷纷低头行礼:“皇上万安,太后娘娘吩咐奴婢们在这里等皇上回宫歇息。” 赫连睿挥了挥手道:“你们都各自歇息去罢,我有薛公公伺候便行了。” 那几个宫女互相望了一眼,低声应道:“是。”转身便后边走了过去,几道窈窕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黑暗里。 第113章 乱闱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太清宫沉浸在一片幽深的夜色里,透过大殿看到后边的院子那里有着朦胧的灯光,似乎是有星子闪烁般。赫连睿只在太清宫住过两晚,大约只知道那边是寝宫所在,带了薛清大踏步的朝那边走了过去。 寝宫外边站着一个宫女,见赫连睿走了过来,推开门向赫连睿行了一礼:“皇上,奴婢这就去给你打水过来。”还没得赫连睿开口,那宫女已经轻盈的走开,剩下主仆两人面面相觑,太后娘娘今日是怎么了,竟然布置得如此周到,按着她的性子,做什么事儿都是漫不经心的,为何今晚却样样细致? 赫连睿跨步走进了这陌生的寝宫,虽然住过两晚,可他没有一点熟悉感,心中还在想着长乐宫,也不知道媛儿现在睡下了没有。他推开内室的门,就觉一股奇特的香味扑面而来,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太后娘娘也做得太过了些罢,他素来不喜欢屋子里边点浓郁的熏香,为何现在满屋都是这奇怪的香味?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道人影从床边站了起来,婷婷袅袅的走向了他,走到面前拜倒在地,口里娇滴滴的说:“皇上,你总算回来了。” 赫连睿定睛看了下地上匍匐着的这个人,因为头低着,只能看到一头黑鸦鸦的长发,身上穿着的却是单薄的纱衣,白色的*在纱衣下纤毫毕现,看得他喉头一紧:“你是谁?站起来说话!” 地上那人听着赫连睿的吩咐,站了起来,一双眼睛朝他望了过来,真真是媚眼如丝。她张开樱唇,吐气如兰:“臣妾是阿兰啊,皇上莫非便是连阿兰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吗?” 珲阿兰长发如黑缎子般披在身上,她通身只穿了一件肚兜,肚兜掩不住胸前的浑圆,不住的上下起伏着,一双长长的*笔直的站在那里,双腿间一点点黑色也没有被肚兜完全遮住。她身上虽然披着一层薄纱,可却与没有披差不多,那洁白的身体能被一览无余,只是那薄纱偶尔的抖动能增添一丝神秘感。 初春的时节穿成这样实在是太单薄了些,可珲阿兰却丝毫不觉寒冷,她此时心里燃着旺旺的一把火,只希望赫连睿能扑到她身子上边,压碾着她的身体,哪怕是狂野的将她撕裂也甘之如饴。 赫连睿看着眼前的珲阿兰,心底升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场面似曾相识,就如若干年前的珲阿若,也是这样站在他面前,而他没有控制住自己,将她抱到了床上弄了一个晚上,这才有了赫连鋆,现在难道她的妹妹又准备故技重施了不成? 见赫连睿似乎没有伸出手将自己揽入怀里的意思,珲阿兰心中有些焦躁,难道自己真的这样不堪入目,脱成这样了都不能引诱到皇上?她心里沉了沉,见赫连睿站在那里不动,也并没有开口让她出去,决定破釜沉舟一番。今晚是太后娘娘给她的机会,若是不能抓住,恐怕她便再没有翻身的机会。 闭上眼睛回想了下看过的那画册,珲阿兰全身微微颤抖起来,胸前两点樱桃也竖了起来,她上前一步,扑入了赫连睿怀里,口中娇滴滴的喊道:“皇上!臣妾有些冷,皇上难道不怜惜臣妾吗?”一边说着,一双手便往赫连睿身上摸了过去。她的手如一条游蛇般慢慢的游走着,轻轻的从赫连睿的脖子那边探了下去,一直摸到了他的腰部。 似乎听到有吞咽口水的声音,珲阿兰心中一喜,一双手继续往下边探了过去,看得门口的薛清瞪大了眼睛,这位珲椒房还真是大胆,为何皇上没有叫她走开,莫非这珲椒房今晚会被皇上临幸了不成? 珲阿兰的手触到一处地方,似乎有一团东西凸起,火热的一团,心中砰砰的跳得厉害,这或许便是画册上看到的那根东西罢?她闭上了眼睛,脸色潮红,想到画册上那情景,不由得两股战战,身子用力贴了过去,不住的在赫连睿身上扭动。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珲阿兰便已经摔在了地上,赫连睿一手将她推倒,喘着气大声吼道:“滚——”惊得端着热水走到内室门口的宫女一时失手,将那盆谁悉数打翻。 珲阿兰眼泪汪汪的望着赫连睿,低声说道:“皇上,皇后娘娘有了身孕,不宜侍寝,臣妾愿自荐枕席,替皇上分忧解难,为何皇上却如此不解风情?”她挺了挺身子,索性将薄纱掀开,露出了自己凝脂般的肌肤,伸出手将那肚兜解下来,两个白花花的肉团便骄傲的挺了出来,刺激着赫连睿的眼睛。 “你马上收拾好快些滚出朕的太清宫!”赫连睿只觉得自己呼吸都不顺畅了,他极力压制着自己想扑过去的感觉,转身便往外走:“薛清,跟朕回长乐宫。” 不对,这一切都不对,自己怎么就到了这饥不择食的地步了。赫连睿走出寝宫,被夜风一吹,打了个寒颤,清醒了些,可眼前仍然浮现出那白花花的身子,心中的一团火怎么也扑灭不了。他快步的往前边走着,只希望快些到长乐宫,见了媛儿或许自己便会好了。 慕媛已经睡下了,只是她并没有睡得安稳,因为她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一个人抱着她入眠,而今晚突然这个人却不在了,她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闪过各种画面,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黑暗的房间,如何也不能入睡。 这时外边传来了脚步声,有人在轻轻叩着内室的门:“娘娘,皇上来了。” 慕媛惊喜的坐了起来,赫连睿回来了?他怎么就改变了主意?还没等她想到答案,一盏灯光出现在屋子里边,照着那熟悉的身影走到了床头,赫连睿正用热切的眼睛望着她:“媛儿,我哪里也不去,我就歇在长乐宫。” 他脱掉了鞋子坐到了床边,春杏和薛清悄悄的退了出去,一屋子的宁静,床头的灯光照在了他们的脸上:“媛儿,太清宫我是不再去住了。” “为什么?”慕媛奇怪的看着他,赫连睿的面色有些潮红,额头上还有着细密的汗珠子,一双眼睛里有着奇怪的神色。 “不为什么,我只是想陪着你,别人我都不要。”赫连睿伸出手来褪去了慕媛的衣裳,他的手掌一片火热,炙得慕媛身子也跟着烫了起来。他的wen落在了她的肩膀,她的胸前,一路延绵了下去,慕媛不禁发出了一声颤抖的shen吟:“赫连睿,不要……” “可是我要,把你给我,媛儿。”赫连睿的唇已经毫不客气的覆上了她最私密的地方,那花谷被他的舌尖挑dou得流出了芬芳的蜜汁。她不由自主弓起了身子,左右摇摆,却被赫连睿牢牢的抓住了:“媛儿,别躲开。” 他的火热将她燃烧了起来,慕媛的头脑一片模糊,她由着赫连睿摆弄着,直到他慢慢的进入了她,让她有一种充实的感觉。夜色在两人的喘息里沉沦了,她被他用力的抱住不放,而他又被她紧紧包围,来自心底深处的爱意如潮水般席卷了他们两人,将他们推向了那至高的巅峰。 就在长乐宫这边颠鸾倒凤的时候,太清宫的内室里边,珲阿兰坐在地上,绝望的看着墙边那香炉,里边正袅袅的吐出丝丝白雾。她在香料里边加了些许枚笼香,这并不是那种yin邪之物,可却还是有少许助兴的功效,眼见着皇上已经情动,可他还是控制住了他的情yu,竟然从太清宫里全身而退。 一种耻辱的感觉从珲阿兰的心底升起,自己便是一si不挂了,还不能勾引到皇上,这是多么没有脸面的事情。慕媛,她究竟给皇上施了什么法下了什么蛊,竟然能让皇上对他如此死心塌地! 端水过来的宫女早已不见了影子,估计她是赶着去向同伴们报信去了,她会将今晚的事情当笑话说出去,明日这事便会在宫里传遍,每个人见着她的目光该又带了一丝鄙夷。珲阿兰心里充满了悲伤,低头看着自己雪白的*,凹凸有致,上边有两点红色的樱桃,下边有一片神秘的花谷,这样的身子为何还会被人嫌弃! 她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酥软的那一团,一种火热的感觉又一次席卷了上来,或者她在这房间呆久了,心头的那把火暂时还不能扑灭。她摸上自己的樱桃,口中发出了一声吟哦,这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感,她将手又慢慢探了下去,停在花谷附近,颤抖着手指想入得深些,可就听外边有细碎的响声,让她蓦然受了惊吓,莫非还有人在偷窥不成? 她撑着地面站了起来,走到床边穿好了衣裳,轻轻走到门边,伸出头去张望了下,一条黑影消失在拐角的地方,那人个子不是特别高,或许是太清宫里的内侍罢。珲阿兰撑着门,两条腿软得几乎迈不开步子,喊了几声她宫女的名字,她的两个贴身宫女才匆匆的走了过来,朝珲阿兰战战兢兢的行了一礼:“娘娘。” “方才可还有旁人?”珲阿兰心中烦恼,但心中仍然有愧,小声的询问雨欣。 “娘娘……”雨欣的脸庞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光:“方才大皇子殿下来过,他不许奴婢们通传娘娘。” 珲阿兰脚下一软,差点要跌倒在地上。 第一百五十六章 阳光照进了长乐宫的寝殿,慕媛睁开眼睛一看,旁边已经没有人,只是被子里还有余温。她高声朝外边喊了句,春杏推开门应声进来,望着慕媛止不住的笑:“娘娘总算是醒了。” 昨晚皇上去而复返,她的一颗心总算是踏实了下来,可不多久便听着屋子里边有了响动,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听着皇上喊人送热汤,心里边咯噔了下,太医不是交代前边几个月和后边几个月都要小心些,最好不要有同房。可现在帝后两人不仅同房,而且同床,两人浓情蜜意的缠绵了这么久,也不知道皇后娘娘受不受得了。 现在推开门进来见着慕媛精神不错,脸色也还算好,春杏将水放在桌子上边,把绞好的帕子递给了慕媛:“娘娘净面罢。” 慕太昭仪那时候对她说过,你难道不想看着你家小姐母仪天下,难道不想看着她生儿育女?现在她的话倒都一句句实现了,春杏望着慕媛,心中有说不出来的踏实。 慕媛净了面,将帕子递给春杏,向蓝灵点了点头道:“给我穿衣梳头。” 蓝灵走上前来扶着慕媛下床,将准备好的衣裳拿了出来正准备替慕媛套上时,慕媛却突然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阵发晕,几乎要站不住身子,肚子下边一阵抽痛,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往下边坠一般。 “春杏,蓝灵……”她虚弱的叫了一声,人便往床上倒了下去,唬得春杏和蓝灵脸色大变,扶住了慕媛。春杏望着慕媛那张突然转白的脸,心里大惊:“蓝灵,你照顾着娘娘,我去太医院找太医过来。” 蓝灵点了点头,春杏撒腿便跑了出去,却没有发现慕媛的白色中裤上已经有了点点血迹。蓝灵低头看到了那抹耀眼的红色,不由得心里紧张,小心翼翼将慕媛扶着在床上躺好,喊了几个宫女进来替慕媛收拾了下,然后坐在床边焦急的等着太医过来。 太医院那边听说皇后娘娘有恙,赶紧派了几个擅长妇科的太医过来,几人会诊了一番,这才皱着眉对春杏道:“皇后身子弱,怎么能在这前几个月里边还侍寝呢?我们早已说过这事不可行之,现儿皇后有了小产的先兆,若不赶紧安胎,恐怕腹中小皇子不保。” 春杏听了这话立时便掉了泪珠子,蓝灵搓着手看了看几太医道:“还请太医们赶紧开方子罢,若是保不住,恐怕咱们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几位太医凑到一处拟了个方子交给蓝灵:“先吃几副看看,你们也得劝诫皇上,为了娘娘的身子着想,为了小皇子着想,不可再行此事。” 赫连睿听了人来送信说皇后娘娘有恙,急得他抛下文心殿里的几位大臣便回了长乐宫。太医们还没有走,见了皇上进来,委婉的将那些话又说了一遍。赫连睿低头见慕媛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心中难受,连忙点头应承下来:“朕明白了,后边这几个月绝不会再行此事了。” 太医们松了口气,纷纷点头道:“皇上英明。” 慕媛感觉到赫连睿抓住了她的手,抬起眼来朝他微微笑了笑,赫连睿见着慕媛憔悴不堪的模样,心中愧疚,低头对她说道:“媛儿,是我不好,以后我会克制的。” 皇后娘娘差点小产的事情比珲椒房去太清宫勾引皇上的事情更令人注意,所以珲阿兰很庆幸自己没有成为大虞后宫议论的重点,只是她不敢再随意出宫走动,怕别人见了她以后嘲笑她,所以她只能成天躲在兮月宫里边。 可成天呆在这兮月宫无事可做,珲阿兰几乎觉得自己要疯掉了。以前还能到外边看看花,去金水池喂喂鱼,现在却只能呆在小院子里打转。 珲大夫人给她的画册成了她唯一的消遣,尽管她每次翻开看都会面红耳赤,可看多了几次她也就慢慢的接受了,甚至到了每日必然要翻出来看看的地步。她研究着画册上各种姿势,揣测着皇上脱光衣裳会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与这画册上边画的一样。 她曾脱掉衣裳观赏过自己的身体,好像和画册里没有什么两样,每次看着自己的*,她便有一种深深的惆怅,为何皇上对她这样姣好的身材便视而不见。她心中有一种冲动,很想有人能像画册上的那男人那样对她——哪怕他不是皇上,她只想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滋味,为何画册上的男女都显得那般欢娱。 可是这宫中除了皇上便是内侍,守卫皇宫的羽林子除了有可疑动向时才会到深宫里来巡查,她根本找不到一个男人来实现她的这种奇思妙想。珲阿兰心中烧了一把火,可却始终找不到灭火的法子,眼见着一天天的消瘦了下去。 她的贴身宫女雨欣看了心里也是着急,她知道娘娘想要得皇上宠爱,可皇上的心思都放在皇后那里,从没对旁的女子注意过,不出意外,娘娘恐怕会孤老一辈子了。雨欣叹了口气,人人都羡慕后宫妃嫔的穿着光鲜,可谁又知道她们心中的苦呢! 天气越来越热,珲阿兰的心思也越来越燥了。六月的午后,夏蝉在树荫里叫得正欢,珲阿兰听着更是无法成眠,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一把将自己的衣服全部褪尽,只着了一件小肚兜,半靠在玉枕上边,总算是眯着眼睛睡了过去。雨欣站在床边替她打着扇子,望了望那桌子上摆着的画册,暗自叹了口气,夫人将这画册儿送进来真是给娘娘添了不少烦恼呢。 见珲阿兰睡踏实了,雨欣擦了把汗便走出了内室,她准备先去洗把脸再去看看娘娘的冰糖杨梅汤可做好了。她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个人影闪进了内室,反手将门给关了个严实。那人贴在门口站着,望向躺在床上的珲阿兰,她正背朝着自己睡着,背上有两根红色的带子系了个结,下边有一条短短的亵裤,可似乎包不住那浑圆的屁股,她躺在那里,形成了一条奇怪的曲线,吸引着他往前边去。 那人小心翼翼的走到桌子旁边,看见了桌子上摆着的那本画册,低头一看,不禁脸涨得通红,可偏生又舍不得移开眼睛,眼馋的看了很久,又慢慢的将画册翻开了另外一页。这时床上的珲阿兰突然说话了:“雨欣,你又在偷看那画册了?不如你我来试试看,究竟那会是什么滋味?” 站在桌子旁边那人起先惊得愣在那里,可听了珲阿兰说的话,似乎给了他一种无形的诱惑,他慢慢的朝床边挪过了两步,就听珲阿兰慵懒的说道:“听说内侍和宫女们都能做假夫妻,用手或者别的物事都能做成那事儿。雨欣,你敢不敢和我来做对假夫妻?” 听到这话,溜进来的那人忍不住开口:“为什么要做假夫妻,做真的不行吗?” 珲阿兰听着一个男子的声音,惊骇的翻过身来,发现赫连鋆正站在自己床前,一双眼睛盯着自己胸前两团浑圆不放。她突然有了一丝羞愧,抓起衣裳想要去盖住自己赤luo的身子,这时赫连鋆一手按住了她:“你方才不是说要做夫妻的吗?如何又要将身子掩住?” 珲阿兰被赫连鋆盯得全身酥软,她颤抖着声音道:“我是你父亲的妃嫔,又是你的姨母,你怎么能有这样的念头!” 赫连鋆贪馋的看着珲阿兰的身子,心里想到那日早晨贴着阿娘的身子,将手指探下去的感觉,柔软滑嫩,那种滋味真是甘美。可是自那以后他始终没了机会,阿娘似乎对他有了戒备,每日早晨去请安,都要先穿好衣裳再让他进来。他的眼前闪过阿娘那洁白的肌肤,望了望床上的珲阿兰,他扑到了她的身上,贴着她的耳朵道:“父亲又没有宠幸过你,你算他哪门子的妃嫔?姨母,姨母又算什么,还是和我先做了夫妻罢。” 赫连睿下边那处地方滚热的贴着珲阿兰的身子,她忍不住全身战栗了起来,她觉得自己的身子仿佛化成了一滩春水般,慢慢的躺平了下去,任由着赫连鋆那双手摸上了自己的肚兜上边。 “鋆儿,你还没满十一岁呢,还未成年,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珲阿兰挣扎着说了一句,但是心里早已暖烘烘的一团,只希望他揉捏自己身子的手不要停下来。 “我只得两个月便要行成人礼,要有自己的绵福了,姨母,你就当这是送给侄子的成人礼的礼物罢。”赫连鋆伸出手来将珲阿兰背后的那根带子用力一扯,那肚兜便滑着落在了床上,他望着那丰盈的两团,兴奋得全身燥热了起来:“姨母,你快说,要不要鋆儿弄你?” 珲阿兰望着赫连鋆的脸,既是羞愧又舍不得他的手离开自己的身子,只是咬着嘴唇不说话。赫连鋆见她那模样,从床上爬了下去,珲阿兰心中一急,赶紧喊道:“鋆儿,你怎么便这么走了?” 赫连鋆走到桌子旁边,拿起那画册凑了过来道:“我想比比看姨母的身子和画册上边这个女子是不是一样。”一边说着一边将画册摆在珲阿兰的身边,手往她的下边摸了过去:“两个月前的晚上我见到姨母你对我父亲很是热情,可惜他不理你。然后你也是这样摸下去的。”他的手指已经到了她的花谷之间,深深的探了下去,珲阿兰忍不住颤栗了起来,将脚勾得笔直,那地方湿湿的一片:“鋆儿,你不能这样。” 阿娘也是这样叫自己“鋆儿”的,赫连鋆似乎听到了慕媛那甜美的呼唤声,他凶悍的盯着珲阿兰道:“姨母,快叫我鋆儿,求我来弄你,否则我现在就走了。” 珲阿兰已经失去了理智,赫连鋆是她的侄子这码事情已经被她抛在脑后,她一只手摸住了他的下边,颤抖着声音道:“鋆儿,快来,姨母受不了。” 屋子里边有一种暧昧的气息,帐子放了下来,隐隐约约有两条人影在床上不住的翻滚。 第114章 失子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当一切恢复平静,赫连鋆擦着额头上的汗从珲阿兰身子上滚了下来,用手捏着珲阿兰的下颌骨道:“没想到这滋味还真是舒服。” 珲阿兰此刻已经从欢娱中清醒了过来,怔怔的看着躺在身边的赫连鋆道:“鋆儿,你以后切勿再来兮月宫了。” “姨母,你这是过河拆桥不成?”赫连鋆懒洋洋的坐起身子来瞅了珲阿兰一眼,对于这位姨母,他倒不是那么感兴趣,只是从那次自己的手触到阿娘锁骨下边开始,他突然有了对女子的一种渴望,今日终于在珲阿兰身上得到了排解而已。 珲阿兰并不知道赫连鋆心中的真实想法,她将一件衣裳盖住了自己的身子,缩到了一个角落,默默不语。赫连鋆见她那模样,也不理睬她,穿好了衣裳翻身下床,踏着轻快的步子走到门口,打开门一看,却见着站在外边一脸惊吓的雨欣。 赫连鋆没料到外边有人,步子一滞,转了转眼睛伸出了手掐住了她的脖子:“你敢将这事情往外说,我便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雨欣原本因为惊骇而没挪动步子,现在更是被赫连鋆掐得脸色发白,喘不过气来,躺在床上的珲阿兰见状连忙喊道:“鋆儿,放手,她原是我的心腹丫鬟,绝不会透露出去的。” 赫连鋆这才将手放了下来,打量了雨欣一眼,带着笑容对她说道:“看你长得还算不错,就放过你!”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赫连鋆这才迈着步子走了出去。 雨欣冲进了房间,跪倒在珲阿兰的床头,眼泪汪汪的看着珲阿兰,说话都结巴了起来:“娘娘,这又如何是好?竟然……怎么会……大皇子殿下这般做,实在有悖人伦,娘娘可是他的姨母啊!” 珲阿兰此时已经没有最初的那种羞耻,方才和赫连鋆在床上的一番*,她这才体会到床笫之事的美妙,她朝雨欣轻轻一笑,伸出手来拍了拍雨欣的肩膀:“哭什么呢,既然已经发生了,哭也无异。” “可是……”雨欣含泪说道:“他是娘娘的侄子呀,若是被人发现了,那怎生了得!” 珲阿兰听着这话,也浑身打了个哆嗦,但她慢慢的又挺直了身子,眼中露出一种恋恋不舍来:“不会有人发现的,鋆儿他不会再来了。” 可是珲阿兰的话并没有应验,过了两日,初尝*滋味的赫连鋆又一次跑到了兮月宫,将她按倒在床上,照着那本画册儿试了几回,珲阿兰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只是尽情享受着那种欢娱,不住的催促着赫连鋆更用力些。 “鋆儿,你不能再来了,若是被人发现便糟糕了。”珲阿兰见着赫连鋆一身瘫软的倒在自己身边,伸手摸了摸他的身体,虽然还不到十一岁,可赫连鋆却发育得非常好,在她身上驰骋时根本看不出他只是一个没有成年的孩子。珲阿兰口里虽然说着不要他再来,可心里边却有些不舍,她总算知道了那画册里边的人物为何会有如此满足的表情,原来这事儿可真是让人快活。 “姨母,你以为我想来不成?”赫连鋆咧嘴一笑,坐骑身子来在她的樱桃上咬了一口,疼得珲阿兰差点要流出眼泪来:“鋆儿!”她觉得很是羞耻,伸手将他推开了些。 “我有了绵福之后,自然也不会再来了。阿娘会替我精心挑选绵福的,我的绵福自然要比姨母年轻貌美,又德才兼备,我为何要再来兮月宫?”赫连鋆将衣裳穿上,眼前闪过了阿娘的脸孔,他多么希望身边的人是阿娘,可这是不可能的,阿娘是父亲的,她每天晚上都会陪着父亲做自己方才做的事情罢?赫连鋆想到这里,心中便有些烦躁,坐在了床边,回头看了一眼珲阿兰,只觉得她赤条条的躺在那里,白花花的一团,很是不堪。 珲阿兰听到赫连鋆说得如此干脆,心中也有几分难受,咬着牙齿看到赫连鋆大步往外边走出去,她突然头脑一热,大声的喊了一句:“鋆儿,你以为现在你还是皇上唯一的孩子不成?八月十六你满十一的时候,皇后娘娘可是刚好七个月的身孕,身子沉重,又怎么会给你去精心挑选绵福,恐怕会随便指一个给你便是了。” 赫连鋆站住了身子,珲阿兰这句话让他有一种突然的恐慌,阿娘有了自己的孩子,便不会再理睬自己了?他回想着最近的日子,阿娘确实没有像以前那般对自己照拂有加,她的注意力全在那未出世的弟弟身上。 不行,自己不能像父亲拥有阿娘,可至少不能让别人再分去阿娘的关注。他慢慢的转过身来,望向床上的珲阿兰,眼里发出一种寒光来:“姨母,你难道就不能为了侄子想点办法?你素日里总是说我是你的亲侄子,你做什么事情都是为了我。现在阿娘的肚子里边有了孩子,以后说不定那孩子便会立为储君,我便会被随便塞到哪个角落里边了,你难道就不着急?” 这样的目光看得珲阿兰不寒而栗,从他那目光里边,她看到了一丝冷血,一丝狼性,这个侄子可不简单,年纪小小,便有了嗜血的念头。她在这道目光里萧瑟的缩了缩身子,恐惧的望向赫连鋆:“你要我做什么?” 赫连鋆折了回来,肆无忌惮的打量了珲阿兰一番,看得珲阿兰心中一阵发毛,他的目光与他的年龄完全不相符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成熟世故。“姨母,我要你想法子去将阿娘肚子里那孩子除掉,否则我便会去和父皇说,你勾引了我做了这种无耻的事情。我是皇子殿下,最多有就挨上一顿板子,而你呢,姨母?”赫连鋆挑眉看了看她:“我想你应该知道后果罢?作为父皇的妃嫔,生性yin荡,勾引他不成,竟然来勾引自己的亲侄子,你想想该用哪一种方法会死得痛快些?” 珲阿兰张大了嘴看着赫连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趴在床上,就这样看着赫连鋆大步的走了出去,呼吸都有些紧迫起来。 门外守着的雨欣冲了进来,眼泪汪汪的看着珲阿兰道:“娘娘,这该如何是好?” 珲阿兰木然的摇了摇头道:“我还能做什么?等着死便是了。皇后娘娘那里我又如何能插得进手去?” 雨欣红了眼睛望着珲阿兰,眼泪流得更多了:“娘娘,若是不去做,大皇子殿下真的去向皇上揭发了,这可怎么办呢?还是想想法子罢。” 珲阿兰瘫倒在了床上,脸色苍白,没有出声,她想不出办法来,她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一双眼睛如死鱼般盯着屋顶,珲阿兰完全没有顾上自己身上不着寸缕,她只是那样躺着,一动也不动,仿佛已经没有了声息。 雨欣见着主子这副模样,咬了咬牙站了起来,若是珲阿兰遭了罪,她这个贴身宫女又怎能逃过一劫?想到此处,她望了望珲阿兰,暗暗下定了决心。但愿赤山大神庇佑,自己得了机会将皇后娘娘肚子里的孩子给弄掉,即便是自己死了,在珲府的爹娘总该安全了,看着自己这般忠心的份上,爹娘该不会得了连累。 从这天开始,雨欣便开始留意慕皇后的动向,她通过各种手段了解到了进来皇后娘娘的生活习惯,想来想去,她觉得自己唯一的机会便是在黄昏的时候,在那时候,皇后娘娘都会出去散步,顺便迎接回长乐宫的皇上。 那是一个没有风的黄昏,树叶纹丝不动,御花园里的花朵被晒了一整日,花瓣蔫巴巴的贴在一处,几乎要成了一片枯蝶。慕媛由春杏扶着,身边跟着蓝灵,正站在金水湖边散步,看着一望无际的荷花一碧,慕媛心里边也舒服了些。 正在慢慢走着,就听到湖边一阵呜呜咽咽的哭泣声,那哭声忽高忽低,听上去格外凄婉。慕媛有些奇怪,对春杏道:“扶我过去看看。” 因为在宫奴所里吃过苦,所以自从她管理后宫来,慕媛便严令各宫不得下重手处置宫女内侍,若有大事需施刑,必须来长乐宫禀报。现在听到有宫女哭得伤心,慕媛自然想要去问个清楚。 只拐了一个弯,便见一个宫女靠在湖边的金丝柳上,正用帕子擦着眼睛,哭得格外伤心,慕媛走到她面前,和颜悦色的问道:“你是哪个宫里头的,为何在这里哭泣?” 那宫女只是用帕子蒙住脸抽抽搭搭,也不回话,蓝灵走上前一步叱喝道:“皇后娘娘在此,还不快快行礼答话!” 听说面前站着的是皇后娘娘,那宫女惊慌的扑通一声跪到了慕媛面前,头低低的埋了下去,肩膀仍然在抖动,颤着声音道:“奴婢不甚失手将我们家娘娘最喜欢的一个白玉手镯打碎了,娘娘若是知道定饶不了我,奴婢害怕,躲在这里哭了几声,没想到却惊扰了皇后娘娘,奴婢该死。” 慕媛微微叹了一口气,这些宫女们拿的月俸银子低,打碎了一个白玉手镯,恐怕是将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也赔不起呢。她转头对蓝灵道:“你回长乐宫去拿个手镯来,我们送她回宫去和她的主子好好说说。” 蓝灵行了一礼便匆匆的往回走,慕媛微微躬身,对着那宫女说:“你起来罢,别跪着了。” “谢过娘娘。”那宫女磕了个头,准备从地上爬起来,就在她站起来的一瞬间,似乎她有些头晕般,身子还是半弯着,头却冲着慕媛的肚子撞了过去。春杏没有提防,没有扶稳,慕媛便被重重的撞在了湖边的金丝柳上。 那宫女扑过去抓住她的手,惊慌失措的喊着:“娘娘,你没事罢?”一边喊着,一边用力,将慕媛推进了金水湖里,她自己也纵身一跳,沉入了茫茫水波中。 第一百五十八章 慕媛只觉得自己在水中浮浮沉沉,耳畔传来春杏焦急的呼唤声。她似乎失去了力气,分明知道要伸出手来,可无论如何那手也抬不起来,似乎被自己的衣裳缚住了,湿哒哒的垂着,软绵绵的。 “不行,我要活下去。”慕媛咬着牙齿对自己说,用尽全力往上蹿了起来。头部离开水面的一刹那,她觉得心里舒畅了很多,呼吸到了荷花的清香。她的眼睛被水朦了一片,可依然能模模糊糊的看到岸上站着的几个人影。她拼命的划动着手,准备往他们靠近,可肚子传来的一阵抽痛让她的力气一点点的流失,身边的湖水也有了淡淡的红色。 “媛儿!”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有个人“扑通”一声跳了下来,朝她赶了过来,她听到那声音便安定了下来,她不再胡乱挣扎,只是静静的等候在那里,虽然感觉到自己的身子不住的往下沉了去,可她依然很放心。顷刻间她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臂弯里边,于是她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春杏惊慌的看着水里挣扎的赫连睿,他抓住内侍们伸过来的竿子,正拼命的往岸上划,臂弯里还抱着已经失去知觉的慕媛。春杏的眼泪不住的往下掉,她真是痛恨自己,竟然不会水,只能站在岸上看着小姐在湖里浮沉。 她本来想跳下去,可是她跳下去没有半点作用,蓝灵也不会知道湖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幸运的是,她大声的呼救引来了从文心殿回来的皇上,可没想到的是,皇上竟然不假思索便跳了下去——皇上也不谙水性罢!春杏急得在岸边直打转,幸好有几个内侍会水,赶紧跳下去保护皇上,薛清公公也及时的找来了长竹竿,这才将皇上和娘娘捞了出来。 “娘娘。”见着慕媛*的躺在地上,脸色苍白,春杏慌慌张张的爬了过去,跪在她身边哭个不歇,若是小姐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也只能自杀谢罪了。 赫连睿看着内侍们帮慕媛控水出来,发了狂一般将春杏拎了起来:“你先别哭,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春杏哪里还能说出话来,只是呜呜咽咽,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蓝灵手里拿着一只镯子跑了过来,见到慕媛昏迷不醒,全身湿透,惊得立即跪在了地上,手镯掉落下来,滚了几滚,躺在了湖边的草地上,发出淡淡的柔光。 “你们两个究竟是怎么服侍娘娘的!”赫连睿不顾自己全身上下都湿透了,紧张的望着慕媛的脸,用手握住了她的,低下头去在慕媛的耳边喊道:“媛儿,你快些醒过来。” 蓝灵在旁边将这事情的开始说了一遍,然后转脸问春杏道:“那个宫女呢,她去哪里了?” 春杏哽咽着又将她离开以后发生的事情说了下经过,蓝灵惊得坐在了地上,喃喃自语道:“她这是早就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她究竟是哪个宫里边的,竟然如此积心处虑的想要置娘娘于死地!” 赫连睿腾的一声站了起来,咬着牙齿道:“彻查,哪怕是将金水湖的水抽干,也得将这宫女的尸身给找出来!” 慕媛被抬回了长乐宫,太医们急急忙忙赶了过来,手忙脚乱一阵以后,慕媛清醒了过来,望着坐在身边的赫连睿,她张开嘴虚弱的喊了一声:“皇上。” 这似乎是天籁之音般,赫连睿身子微微发抖,整个人扑到了床边,抓住慕媛的手,眼睛一眨不眨的在盯着她,嘴角动了下,这才喊出来一声“媛儿”。方才坐在床边看着太医们忙忙碌碌,他的心几乎快沉到了深不见底的冰渊里,又冷又沉,若是她不在了,自己又该如何办?不,她不能不在,她怎么可以离开自己?赫连睿绝望的看着床前的太医和医女们不住的细声交谈,直到他听到了那虚弱的呼唤。 “媛儿,我在这里。”赫连睿将她的手举在唇边,将自己温热的唇贴在她冰凉的手上,眼睛里充满了热泪,只是尽力忍着没让泪水掉下来:“媛儿,真好,你没事。” “皇上。”一名太医战战兢兢说道:“娘娘虽然醒来,身子也无大碍,可是龙胎恐怕是保不住了。” 听到这话,慕媛迟缓的将头转向那位老太医,迟疑的问道:“太医,你说我的孩子……保不住了?” 一颗心似乎在迅速的下沉,慕媛觉得自己几乎不能呼吸,孩子,就这样没有了吗?她今日还能感觉得到肚子里边似乎有了些微微的动静,还在和春杏蓝灵猜测究竟是男孩还是女孩,然而,现在太医却告诉她,孩子没有了。 “娘娘,请保重凤体。”太医和医女们纷纷跪了下来,不住的磕头。慕皇后可真是一位贤淑的好皇后,他们都不忍心告诉她这个消息,但这却是没法挽回的事情。 赫连睿无力的挥了挥手:“你们起来罢。”媛儿还在,这已经老天赐下的福气,孩子没有了,和媛儿安康的事情相比,算不得什么了。 第二日,金水湖上浮出了一具尸体,内侍们打捞了上来,让各宫派人来认尸,不出一个时辰,这宫女的身份便被确认了,她是兮月宫的雨欣。 赫连睿得了通报,气得手都发抖:“兮月宫,珲椒房,她竟然敢派宫女来暗算皇后!”他重重的拍了下去,一块端砚都被砸成了两半,从中间裂了开来,墨汁慢慢的从裂缝里浸了出来,染得桌面上的纸张黑了一个角,乌黑的一片,看上去触目惊心。 “皇上,臣妾是冤枉的,臣妾绝没有派雨欣去害皇后娘娘!”珲阿兰被扔到赫连睿面前时,已经是吓得面无人色,浑身战栗不已:“臣妾何苦要去算计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独宠后宫已经无法改变,臣妾绝不会因为争宠而做出这种傻事。皇上,你可要明察啊!” 珲阿兰趴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般,可赫连睿却没有半分怜惜,他只是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道:“那你告诉我,雨欣为何要去害皇后娘娘,莫非她害了皇后娘娘自己还能得什么好处不成?” 雨欣确实不能得什么好处,可她这么做全是为了自己。珲阿兰趴在地上不住的哭泣,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将事情和盘托出,可她若是说了出来,也是一个死字。不说出来,死咬着雨欣,倒还有一条生路。想到此处,珲阿兰抬起泪眼道:“皇上,臣妾敢对天发誓没有半分害皇后娘娘的心,若是这事是臣妾派雨欣去做的,臣妾定会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雨欣这些日子形容恍惚,做事也极不认真,我责骂过她几回,可她屡屡不改,臣妾还想着要将她送回珲府去,没想到昨日竟然做下这样的事情!” 珲阿兰一边哭,心里头一边埋怨雨欣为何不与她通气便自己去做了这事,可是一想着赫连鋆的威胁终于解决了,心中又轻松了几分。偷眼看了看赫连睿的脸,似乎没有起先那般黑,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总算是将皇上的心说回转了几分。 见到珲阿兰竟然敢这样对天发誓,赫连睿心里又动摇了几分,莫非这事真不是她做的不成?他沉脸吩咐内侍将珲阿兰关进掖庭,等候进一步审理,虽然她将自己撇清了,但雨欣是她的奴婢,和她终究脱不了干系。 派去兮月宫访查的内侍回来禀报,雨欣这些日子确实和珲阿兰说的一样,神情可疑,似乎有心事一般,同住的宫女还说有时晚上能听她说梦话,含含糊糊的惊叫。 “这倒是无头公案了。”赫连睿有几分焦躁:“珲阿兰似乎也无派她来谋害媛儿的理由,她在宫里安安静静这么多年,也不该会在此时却出来兴风作浪,这究竟又是怎么样一回事情呢?” 正在苦苦思索的时候,外边内侍来通传:“珲右相来了。” 赫连睿点了点头:“传。”还正在想着珲阿兰谋害媛儿的事情,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赫连睿坐在那里,心情十分复杂。珲巴达是皇爷爷信得过的老臣,他和张延之等人扶助自己继位,命人在城门处拦住了那颜,自己才会有时机去面见太皇太后,得到了继位的懿旨。登基以后,他又一心为了大虞东奔西走,在废除宗主督护制时,排兵布阵,调度得当,一举消灭了五个大宗主,立下了汗马功劳。升为右相以来,他兢兢业业,全力辅佐自己,可偏生珲家怎么又出了这样一个孙女! “皇上,老臣罪该万死!”甫一进门,珲巴达便跪倒在地:“家门不幸,竟然出了这样的毒妇,臣奏请皇上将珲椒房处死,切勿顾虑老臣!” 赫连睿惊讶的望着跪在地上的珲巴达,原以为他是来替自己的孙女开脱的,没想到他竟然提出了这样的要求,珲右相真是为人清正,竟然能大义灭亲。 “老臣也有教育不力的过错,请皇上重重惩罚!”珲巴达抬起头来,老眼中似乎有泪水闪烁:“让皇后娘娘吃了这么大的苦,老臣实在难辞其咎,愿自请去了这右相之职!” 赫连睿深受感动,走上前去亲手将珲巴达搀扶了起来:“右相言重了,此乃珲椒房做下的事情,与右相又有何干系,朕绝不会如此糊涂,连累良相。” 听了此话,珲巴达老泪纵横,花白的胡子不住的颤动,连呼“万岁”,一丝狡猾的光芒在他眼中稍瞬而逝。 第115章 陨没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掖庭的夜晚冷冷清清,荒芜的原地里不时有流萤飞过,点点冷冷的绿光如鬼火一般,隐隐的照着黑幽幽的草木,让人能模糊的分辨出那花木的形状。 一轮残月如弯弓般挂在天上,留下了一个微黄的影子,月亮的旁边有朦朦胧胧的一团锈红,仿佛是用旧了的武器,可边缘却没有半分残缺。掖庭里有几进屋子,最里边的屋子有围墙与其它屋子隔开,里边关押的是那些犯下罪过等待发落的妃嫔。 现在这屋子里边只关押了一个人,那便是珲阿兰。 昏暗的灯光下,珲阿兰闭上眼睛,想睡,可又睡不着,眼前似乎闪过了雨欣惨白的脸:“小姐,你不要担心,我帮你将皇后娘娘的儿子给弄没了,你便放心罢。” 她为了自己不被赫连鋆揭发出来,竟然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将慕媛推进了湖里。慕媛的孩子没了,雨欣死了,自己被关在了这冷冷清清的掖庭。珲阿兰不住的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情,脸上一阵发红,心中有着沉重的羞耻,若不是自己看了那画册把持不住,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她还是兮月宫的椒房娘娘,不会被关在这个破旧的屋子,等着发落。 皇上会怎么样处置她?是降分位,赏赐杖刑还是废为庶人?珲阿兰望着床头那盏小小的油灯,正不住的摇晃着灯影,仿佛在告诉她一个未知的结果。 外边有“吱呀”的一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的响亮,珲阿兰不由得抖动了一□子,恐惧的望向了房门,这么晚了,怎么还会有人来掖庭呢? 门开了,门口站着几个内侍,为首的人拿着一卷黄綾。这些人她一个都不认识,不是皇上身边的薛清,也不是中常侍秦书,看到几张陌生的面孔,珲阿兰抖了抖身子,一双眼睛里满满的全是惊疑。 “珲氏阿兰德仪俱失,指使其贴身宫女雨欣谋逆皇后,其罪当诛,着即执行,钦此。”为首的内侍展开黄綾,面无表情的将圣旨念了出来,每一个字都是那样冷冰冰的,如一把刀戳在珲阿兰的心尖上。 “什么?不可能,皇上怎么会降旨杀我?我罪不至死!”珲阿兰见着几个内侍手里捧着一个盘子向她走了过来,不由得大为惊惧,她猛的站起身来指着那为首的内侍吼道:“你这是矫诏!皇上怎么可能会下旨杀我?我祖父乃当朝右相,大司马,我父亲乃骠骑将军,慕皇后小产与我有何干系,怎么会下旨定了我的死罪?” 走在前边的内侍笑得很柔和,手里托着的盘子里边有三样东西:白绫、酒壶和匕首:“娘娘,这圣旨着实是皇上下的,娘娘不相信可以先验过,如有疑问,请娘娘去九泉下找地君问问便知。” 珲阿兰跳了起来,手脚麻利的一把抓过盘子里的匕首,用刀尖指向那几个内侍,大声喝斥道:“你们谁敢过来,别怪我刀剑无眼!” 几名内侍见到珲阿兰着副披头散发发了狂的模样,也是一惊,几人看了看那为首的内侍。那内侍放下黄綾,抖了抖身子,低声说道:“娘娘,你这是何苦呢?还请娘娘早日上路,莫让小的们为难。”说罢朝几个内侍使了下眼色,几个人便步步紧逼了过来。 珲阿兰哪里肯轻易就范?她出身大司马府,从小便学了些粗浅的拳脚功夫,此时又关系到她的生死,身子里边激发出不少的力气,内侍手里的盘子被她打翻,酒壶翻了个身,毒酒从里边流了出来,盖子滚到了角落里,迎着灯光,发出了冷冷的银光。 为首的内侍见珲阿兰手持匕首,状若癫狂,自己带来的几个人都近不了她的身子,不由得大为惊骇,赶紧跑了出去喊了外边的守卫进来。看守掖庭的都是身强力壮的羽林子,珲阿兰又如何是天命的对手?不多时便已经被捉住了双手按在了地上。 “椒房娘娘,本来喝毒酒是个最轻快的死法,现儿毒酒都没了,就请娘娘两者择一罢。”那内侍举起了白绫和匕首道:“椒房娘娘,咱家建议你用匕首罢,用了白绫以后,死状甚是可怖,椒房娘娘这花一般的容貌可不是毁了。” 珲阿兰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一个冰凉的东西贴在了自己脖子上边,就在她想张开说话的时候,一阵剧痛贯穿了她的身体,她能感觉到温热的鲜血如箭般喷射了出来,地上全是殷红的一片。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突然间她没有了力气,什么话也说不出口,身子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内侍伸手探过珲阿兰的鼻息,微微点了点头道:“死了。” 珲阿兰眼睛睁得大大的,可她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她曾经向往的一切都离她远去了,她也再不用想着如何去得到皇上的宠爱。生命在这一刻终止,就如一朵鲜花,猛然被人从枝头拽了下来,扔在泥土里,慢慢的失去了它娇艳的颜色,最终枯萎腐烂。 “等着天明珲家的人收了尸回去罢。”内侍踢了踢珲阿兰的尸身,惋惜的摇了摇头:“好端端的,竟然想去谋害皇后娘娘,真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谁不知道皇后娘娘可是皇上心中最重要的人,可是吃了熊心豹胆不成?” 旁边一人应和似的点头道:“也亏了她的家世,谋害皇后娘娘还能落个全尸,还能让家人收尸,葬到自家祖坟,皇上算是仁慈了,否则这种罪过,不说连累家族,哪里能容她全尸下葬呢。” “还不是珲家权大势大?怎么样也得看珲右相的面子!”为首的内侍打着呵欠道:“咱们先到外边去守着罢,这屋子阴森森的,呆着也怪是可怕。” 几个人走了出去,反手将门带上,天空的月亮往东边移了些,边缘那微微的一圈暗红此时已经不见,只是沉甸甸的黄色,周围的云彩都有了浅黄的晕影。子时已过,远处传来的沉沉钟鼓声让人不由得有了朦胧睡意。 皇后娘娘失了龙胎,悲伤过度,躺在床上三天三夜没有起床,皇上也跟着愁苦,上朝的时候都无精打采,大虞的朝堂和后宫里边都笼在一片愁云惨雾里,没有人高声大笑,宫人们走路的脚步都是轻轻的,唯恐吵扰到皇后娘娘。 慕太昭仪坐在慕媛的床边,忧心忡忡的看着侄女。躺在床上的慕媛,被大红的织锦被面衬着,脸色惨白,一双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灵活,只是呆呆的望着屋子的上方。 “媛儿,你如何要将自己糟践成这副模样?”慕太昭仪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她看着慕媛长大,从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慢慢成了大虞母仪天下的皇后,这期间经历了多少风雨坎坷,但从未见她是这般模样。慕太昭仪心痛的握紧了慕媛的手:“媛儿,你要坚强些,你还年轻,失去了孩子还会再有的。你总是一副病容的躺在这里,难道便不想到皇上心里会多么难受?” 一声轻轻的叹息声,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屋子里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的望着床上的慕媛。三天了,她没有说一句话,就是这样呆呆的躺在床上,直到慕太昭仪出现在长乐宫的内室。 这叹息声仿佛是那般不真实,叹息过后便再没有了声响,但是慕太昭仪却见到了侄女的眼角流下的泪珠。她朝春杏伸出手,接过帕子,轻轻的替慕媛将泪水拭去,继续在她耳边道:“媛儿,姑姑知道你心疼这个孩子,可他究竟和你命里无缘。你当下是不是更应该珍惜你命里有缘之人?” “姑姑……”慕媛的眼泪止不住的落了下来:“姑姑,媛儿心里好苦。” “娘娘开口说话了!”屋里的宫女们都高兴了起来:“快去向皇上报信儿!”蓝慧撩起裙子,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长乐宫三天的愁云惨雾,总算有了缓解。 “媛儿!”得了信的赫连睿几乎是跑着回来的,跨进屋子见到慕太昭仪坐在床头正和慕媛絮絮叨叨的说话,一颗心总算是落了下来,他大步走到床前,坐到了另一侧,朝慕太昭仪真挚的说:“多谢姑姑了。” 慕太昭仪心里也吃了一惊,这是赫连睿第一次喊她“姑姑”,这种感觉真是奇妙,让她产生了一种幻觉,这里不是大虞的深宫,而是一家平常的农舍,有着浓浓的亲情。 “皇上,皇后娘娘精神不佳,我想陪她去别苑小住几日,也好让她散散心,纾解下烦恼。”慕太昭仪已经想好了主意,媛儿该暂时离开这后宫,以免触景生情,到别苑住上一段时间再回来,这样对她身子会好些。 “全听姑姑的吩咐。”赫连睿伸出手去握紧了慕媛冰凉的手:“媛儿,你去别苑小住几日,我会经常去看你的。” 慕媛朝赫连睿点了点头,两行清泪又滚落了下来,赫连睿看了心中难受,将她搂紧了些,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媛儿,你可得照顾好自己。” “皇上,媛儿会在别苑好好调整心情,你便别再挂心了。”不想让他担心,慕媛点了点头,用手轻轻的环住了他的腰,两人沉默的坐在那里,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内室的门外,有一道人影徘徊不去,他背着手站在外边,犹豫着是否进去。身后的内侍小声的提携他:“殿下,你为何不进去了?不是说想来看皇后娘娘的吗?” 赫连鋆沉着脸转过身去朝他叱喝:“要你多嘴,我难道还不知道吗?” 他嫉妒阿娘肚子里边的孩子,生怕他会分去阿娘的关爱,于是才会对珲阿兰那般说,过了几日,便连他自己都忘记了说过这话的时候,珲阿兰的贴身侍女却真的出手了,阿娘没有了孩子,也差点淹死在金水湖里,一想到此处,他便怒不可遏,恨不能将那死去的雨欣弄活过来再亲手杀了她。 他并没有想要阿娘有半点危险,真的,可一切都与他的愿望背道而驰。 第一百六十章 七月的天气,骄阳似火,京城里到处都是火热的一片,走在街头,行人都会不住的举起衣袖来擦汗,眼睛望着天上那个白得耀眼的日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今年的日头怎么就这么毒辣!” 西山别苑却还没有这般炎热,到处都是荫荫夏木,枝头有黄鹂宛转啼鸣,走在这幽静的山路上,凉风习习,如何也感觉不到炎热。 “娘娘,魏凌能不能求你一件事情?”慕媛的身边走着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年纪大约十*岁,穿着淡青色的衣裳,挽着慕媛的胳膊正在林荫小路上行走。 来西山别苑住了快十天了,慕媛的身子逐渐的恢复过来,精神也好了些,慕太昭仪本来是陪着她过来的,后来因着保太后和太皇太后约她去大相国寺参加法会,所以先回了京城。赶巧西山别苑不远处便是魏国公府的农庄,守灶女魏凌没事情做便来了西山这边行猎,知道了慕媛在西山别苑修养,所以跑过来陪她散心。 “你要求我什么事情呢?能做到的我自然会帮你做。”慕媛看了看身边的魏凌,英气勃勃,没有穿曳地长裙,而是穿了一件衫子,下边是一条绸裤,裤子外边罩了一条到膝盖处的裙子。幸亏胡人不怎么讲究穿着礼节,否则若是被那些汉臣们见到,恐怕又要大呼不合规矩。 “娘娘,还是那个问题,我想从军。”魏凌一只手把玩着手中的弹弓,望着眼前松涛阵阵,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豪气:“我从小便饱读兵书,一心想为祖父父亲报仇,可恨身为女子,竟不能上阵杀敌。身为魏家的守灶女,难道不是要挑起家中大梁?娘娘,你得帮我去和皇上表兄说说才是。” 慕媛见她一副着急的模样,笑着点了点头道:“我和你对弈一局,若是我觉得你棋力到了,自然会与你表兄去说。” 魏凌听了双眼放光,兴奋的拍了一下手掌:“就这般说定了!” 宫女们在凉亭里摆上了一张棋盘,慕媛和魏凌相对而坐,两人执子开始对弈。春杏和蓝灵看不懂下棋,两人站在一旁四处张望,就见山下的小路上隐隐约约有几个小黑点,正慢慢的往这边移了过来。走得近了,方才发现最前边的那人穿着一件明黄色的衣裳,两人相视一笑:“皇上又来了。” 住到西山别苑还不足十天,皇上便已经来过两次了,真是心疼娘娘得紧。每日都是下午过来,第二日蒙蒙亮便走了,今日,又来了!两人相视一笑,也干扰正在对弈的两人,轻轻的走出了凉亭,在路边恭候着皇上的到来。 赫连睿走到半山腰,便见到春杏和蓝灵侍立在那里,不由得微微一愣:“皇后何在?” 春杏与蓝灵行了一礼,指了指半山腰上的那个凉亭道:“魏国公府的小姐过来了,正陪娘娘下棋呢,奴婢们在上边见着皇上过来了,便在此处候着。” 赫连睿点了点头,抬腿便往凉亭里面走,一边问了慕媛这几天精神可好,有没有吃好饭,晚上睡觉是否踏实。春杏跟在旁边都一一回了,答话之间,赫连睿便已经走到了凉亭里边。魏凌见了赫连睿过来,站了起来行礼以后便朝他求救:“皇上表兄,快来帮我,皇后娘娘着实厉害,我和她对弈,毫无还手之力!” 赫连睿低头看了看棋盘,白子呈吞吐之象,锐然进军,黑子劣势已昭然盘上,无可挽回,笑着摇了摇头道:“你便认输罢,我与皇后动情都从未赢过她。” 慕媛此时也笑盈盈的站了起来,走到赫连睿身边望了他一眼:“怎么又过来了?” “还不是放心不下,想来看你。”两人一问一答,眼睛只望着对方,旁边的人都成了摆设,丝毫没有干扰到他们。魏凌站在那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由得羡艳起来:“娘娘,皇上没来的时候,魏凌可是帮了你的大忙,陪你打发时间,现儿皇上来了,娘娘便把我扔一边了!扔一边倒也罢了,可你也好歹要记得给我提提我说过的事情!” 慕媛这才将目光从赫连睿身上收了回来,指着棋盘里的棋子道:“魏凌,你虽说饱读兵书,可从对弈看来,却自恃傲气,对于全盘观望不够,只会锐意进取,却没有想到被我抄了后路,这乃是兵家大忌,你还得多多练习才是。” 赫连睿在棋盘前边坐了下来,饶有兴趣的看了看棋盘里边的棋子,摇了摇头:“表妹,你还得好好修炼才行呢。” “皇上表哥不给我机会,我到哪里去修炼?”魏凌站在一旁直嘟嘴:“我们大虞又不是没有女子从军的先例,太祖时便有皎月将军,她难道便不是女子?为何皇上表哥总是不准我上阵杀敌?” 魏凌站在那里,一脸的焦急,赫连睿看她那模样,心中也是叹气,魏国公府现在只剩寡母孤女,他实在不愿意让魏凌也走上祖辈父辈的老路。魏良娣临终前交代过要他好好照顾魏氏一族,魏凌作为魏国公府的守灶女,身负重担,怎么能将她派到边关去? “皇上表哥,我不还有个妹妹吗?你别想太多,我去了边关,自然有妹妹照顾母亲,你便准了罢!”魏凌从腰上解下檀弓来,对准绿树枝头,“嗖”的一声,一只黄雀应声掉到了地上,赫连睿看了看她,不由得开口称赞:“身手不错!” “皇上,你便准了罢。”慕媛也在旁边替魏凌帮腔了:“你便将她派去那边磨练两年,也好满足了她的心愿。” 见慕媛开口帮魏凌说话,赫连睿心中高兴,也点头同意了,魏凌高兴的拉住慕媛的衣袖摇了又摇:“还是我这位皇后表嫂说话有用,我便是磨破了嘴皮子也不见皇上表哥点头,方才皇嫂说上一句,皇上表哥马上就答应了!” 第二日,魏凌便收拾了东西去了边关,西山别苑马上冷清了不少,慕媛住了些日子,也觉得自己该要回宫了,现已经是七月末,赫连鋆八月十六过生日,今年他满十一,该给他挑选一位绵福了。 一想到赫连鋆,慕媛不由得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在西山别苑小住的这段时间里边,他也曾来探望过自己一次,可他比以前明显的要沉默了许多,他不再似往常一样缠着自己不放手,仿佛一夜之间便长大了一般,站在旁边规规矩矩的请安问好以后便走了。就连蓝灵都觉得惊讶:“大皇子殿下怎么就和变了个人似的,原来他不是最喜欢黏住娘娘不放,现儿却生疏得紧,完全不似以前。” 慕媛望着烟青的山峦,沉吟了一声:“鋆儿马上就十一了,懂事了罢。” 回到宫里,慕媛觉得这熟悉的环境变得有些陌生,仿佛有人抽掉了一段光阴,但依然能见着那片影子一般。她在长乐宫里徘徊,似乎有一点刺痛依然在心底里,点点滴滴,不住的浮现出来,只是她极力在压制着自己这种感觉。 赫连睿将批奏折的时间缩短了些,尽量多花时间陪伴着慕媛,有时候两人只带了薛清出去,在御花园的深处坐在草地上闲聊,就如最寻常的夫妇那般。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她也不是那雍容华贵的皇后,两人只是在说着生活里边的各种小事。 “鋆儿十一了,该给他选绵福了。”慕媛长叹了一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日子竟然过得这么快,赫连睿,我已经认识你十多年了。” “我还记得那个下雪的早晨,你闯进东宫的后院。”赫连睿伸手搂住了她:“看到你的第一眼,我便觉得你很特别,很想将你留下来。” 光阴似乎迅速的倒退了回去,他们彼此相望,眼中见到了当年的那个自己。慕媛笑着叹了口气道:“一眨眼府过去了这么久——我们该给鋆儿挑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做绵福?” “最好问问他自己的意思。”赫连睿皱了皱眉:“记得那时候母亲给我挑选绵福的时候,我极其讨厌珲阿若,可她还是将她指了给我,你不知道我当时的那种心情。”他轻轻的抚摸过慕媛细白的指间,在上边停顿了下,不住的划着圈儿:“我不希望鋆儿也会我经受同样的事情。” “嗯,我会先问过他。”慕媛点了点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种感觉她能懂,即便是赫连鋆喜欢的只是一个宫女,她也照样会把那宫女赐给他,只要他喜欢。 第二日,慕媛便差人将赫连鋆喊到了长乐宫,一路上赫连鋆忐忑不安,不知道慕媛找他有什么事情,这些日子以来,他既盼望见着慕媛,又害怕见到她。每次看到慕媛,他便总觉得很局促,很想像以前那般抱住她撒娇,可他心里明白自己的那种感情已经发生了变化,那已经不是单纯的母子之情,而是一种爱慕,是一种永远也得不到回馈的感情。 “鋆儿,你很快便要十一了,母后和你父皇商量过了,打算给你指一位绵福。”慕媛见赫连鋆垂手站在一旁,头都不抬,心中也是有些奇怪,以前那活蹦乱跳的赫连鋆似乎再也找不到身影了,她觉得有些惆怅。 “绵福?”赫连鋆喉头一紧,抬起头来望向慕媛,当望到那双明亮的眼睛时,他心里又突然有些胆怯,将目光调转过去。 “哟,鋆儿听到说绵福便害羞了。”慕媛很明显会错了意,笑着望向赫连鋆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母后过两日便邀请一些贵女进宫,你自己挑挑看。” 赫连鋆的喉头一紧,脸涨得通红。“我只要母后这样的女子”,这句话在他的舌尖上盘旋了很久,可始终却不敢说出口,最后他闷声闷气说道:“就由随母后安排便是,鋆儿没有特别的喜好。” “鋆儿,你害羞了。”望着他一脸通红,慕媛不由得也是一乐,朝旁边的蓝灵道:“去文心殿帮我要份名单,京城里边正三品以上的官员,家有十四岁大的女子,全部列出来。” 第116章 呼延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七月末,凉风微起,金水湖畔多丽人,一片柳色如烟,点点红绿相宜,头上金簪点翠映着日头,熠熠的发着光彩。 慕媛扶着春杏的手望着青青草地上站真的少女们,感慨的对蓝灵说:“我见着这情景,便想到当年良娣娘娘为皇上选绵福的那场面了,也是那么多人,看得人眼睛都花了。” 蓝灵望了望那群少女,思绪似乎也回到了过去:“尽管那时候有这么多贵女,可娘娘你一出现,便让她们都没了颜色。” 慕媛微微的闭了闭眼睛,思绪仿佛沉浸在遥远的过去,嘴角轻轻撇了下,那时候自己还只有八岁不到的光景,哪有蓝灵说的艳冠群芳呢,也只会拣那好听的话儿哄自己开心罢了。现在给鋆儿选绵福,望着这满坪的贵女,眼睛都挑花了,只觉得个个都生得美貌,不知道哪个更好些。 “鋆儿下学了没有?你去叫人将他找过来。”慕媛转脸望向蓝灵:“还是得让他自己来看看,免得说我挑的他不合意。” 蓝灵应了一声,转身向站在草坪外边的蓝慧招呼了一声,蓝慧得了指令,拎着裙子便向清心斋那边过去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就见赫连鋆带着一个内侍走了过来,走到慕媛面前,行了一礼道:“母后安好,找鋆儿过来有何事情?” 头低着看向地面,见着慕媛淡紫色的裙裾在地面摇曳,里边隐隐能见到绣花鞋的轮廓,赫连鋆忍不住悄悄的吞了下口水,他已经在极力的掩盖着自己的心事,可每次不可避免要见到慕媛,心中一种躁动不安,久久不能被压制下去。 “鋆儿,今日母亲将这京城里的贵女们找了一些过来,你自己看看,可有喜欢的?”慕媛笑着指了指草坪上的那群少女,吩咐赫连鋆自己过去看看。 站直了身子,茫然的看了过去,就觉得一眼的花花绿绿。贵女们见到赫连鋆向慕媛行礼,心里也知道那便是大皇子殿下了,一个个羞涩了起来,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连大气都不敢出,个别胆子大的,抬起头来朝赫连鋆瞟了一眼,半是含羞半是含情的送了一个秋波。 “过去看看罢。”慕媛见到此情此景,也甚是高兴,将赫连鋆打发了过去。赫连鋆带着内侍走了过去,望着那二十来个少女,肆无忌惮的打量了一番,最后指着一位贵女道:“你是谁家的小姐?” 那贵女喜出望外,朝赫连鋆弯腰行礼道:“中书令呼延大人乃是家父。” 赫连鋆又凝神看了她一番,走回慕媛身边道:“母后,就是她了。” 此言一出便已是将绵福定了下来,呼延小姐站在那里,格外的喜出望外,而她旁边的贵女们则都用嫉妒的眼光打量着她,不知道为何她便得了大皇子殿下的欢心。 “你们有没有觉得呼延夏青长得和皇后娘娘有些像?”一个贵女小声的对旁边的同伴说道:“瞧她的眼睛,可不是和皇后娘娘的差不多,都是杏核眼儿。” 同伴抬头看了看慕媛,轻轻推了她一下:“噤声!皇后娘娘可不是咱们能议论的、” “我又没说皇后娘娘坏话,只不过是觉得这呼延夏青长得有点像皇后娘娘,大皇子殿下大抵是看着觉得面善,才挑了她的。”那个贵女忿忿的嘟着嘴道:“早知道是要挑和皇后娘娘长得像的,我今日便不用这般隆重的打扮了。”先前说话的人看了看自己穿着光鲜的一身,用手捻了捻金线牙边的衣袖,浅浅一笑:“没挑上说不定倒也是福气,你看看皇上的绵福们,哪一位现儿又过了好日子?” 周围的人沉默了下,大家都纷纷低下头去,心里不住的翻腾,失败者总能找到各种理由安慰自己,所以她们现在想到的只能是两位珲绵福的死和纳西绵福的不得宠。 “哼,她做了绵福或者活得还不如我们自在呢。”有人愤愤的说,只是眼中那抹嫉妒的神色依然不能消除。 赫连鋆选定了呼延夏青做绵福,贵女们纷纷离开皇宫,慕媛派人去中书令府上宣旨,还送去了两匹锦缎,一双白玉环做为贺礼。呼延大人府上立时便热闹了起来,大家都纷纷登门恭贺他养了个好女儿。 呼延夫人心中却是苦涩,这个绵福真真是不好当的,生了女儿还好,若是生了儿子该怎么办?魏太后的死是大家都有目共睹的,死后挣了块墓地又有什么,不如活着看自己的子孙后代福祉延绵。 “夏青,你可千万要记着喝药。”呼延夫人将几副药递给了她:“想要生孩子,好歹也得让别的绵福先生了才是。这是几副避子汤药,后边还有方子,你用完了以后记得去抓药准备着。” 呼延夏青接过药,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望着呼延夫人,眼泪汪汪:“母亲,青儿不想去皇宫做绵福,青儿想在家里。” “皇后娘娘的懿旨已经下了,这便是无可挽回的事情。”呼延夫人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也是伤感:“青儿,你必须去皇宫,只是要好好的保护着自己,千万不要比别人先生孩子,这可是最最重要的。” 呼延夏青含泪答应了下来,望着一脸愁容的母亲,充满着不舍,可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认命,遥望着深深的大虞后宫,她心里升起了一种畏惧。早上家里的马车送她进宫的时候,在后门下车,她看着皇宫深红的院墙,明丽的琉璃瓦,只觉壮观华美,可现在她觉得那皇宫就似一个巨大的陵墓,张着口等着她落入其中,埋葬了她的青春年华。 八月十五那日,是呼延夏青在家里过的最后一个夜晚,月色如水,中庭洒满清辉,她和父亲母亲兄弟姐妹们围坐在一起,分享了水果和糕饼,一双眼睛朝着家人望了个不歇,最终红了眼圈枕着担惊害怕入眠。 第二日吃过午饭,宫里边来了一辆马车将她接进了后宫,送到了揽月宫里。揽月宫此时已经修缮一新,给呼延夏青准备的院子门口挂了两盏红色的灯笼,有些喜气洋洋的感觉,内室里边贴了红色剪纸,床上放着红纸剪出来的鸳鸯。 呼延夏青带着贴身丫鬟小梅和小桃站在门口,眼里望过去都是红彤彤的一色,不由得脸上都红了几分,宫女们见她羞赧的模样,不由得挤眉弄眼的笑着行李:“呼延绵福安好。” 由小梅和小桃陪着,呼延夏青踏入了内室,简简单单的用过晚饭,看着外边天色一点点的暗淡了下来,她望着屋子里边几盏明亮的宫灯,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她被指做大皇子殿下的绵福,实际上会是他的第一个女人,可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做,大皇子殿下今天才满十一岁,恐怕也是懵懂无知,这会是一个怎样的夜晚呢。 呼延夫人昨晚拿了两张画纸塞到她手中,满脸通红道:“青儿,你拿了看看,明晚就按照这上边行事。” 低头一看那张画纸,慌得呼延夏青把那两张纸扔到了一旁,两眼含泪的望着呼延夫人道:“母亲,为何拿这些不堪入目的东西给青儿来看?” “青儿,母亲怕你明晚对男女之事没得准备,先让你看了心里有个底。”呼延夫人犹豫的看了呼延夏青一眼道:“大皇子殿下年纪尚小,你不主动些,如何才能将这事儿办成?” 呼延夏青含羞低下头,弯腰将那两张画纸捡了起来,抖抖索索的打开看了下,又慌忙揉成了一团:“母亲,青儿知道了,你便放心罢。” 可现在,端端正正的坐在床头,心中充满了一种对这个晚上的恐惧,今晚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呢?难道自己真要像那画纸上的,chi条条的和大皇子殿下抱在一处?想到此处,呼延夏青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心里觉得甚是羞耻。 门响了,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眼前的地上出现了一双黑色的软靴。小梅和小桃弯腰行礼道:“殿下安好。” 是他来了。呼延夏青的心蓦然提了起来,跳得比平素要快了许多,脸上涨得通红,一双手都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摆,藏在衣袖中不住的捻动着里边薄薄的内衬。 “你们出去罢。”赫连鋆看了看低头坐在那里的呼延夏青,撇嘴一笑,当时选她的时候觉得她和阿娘长得有几分相似,可现在看起来怎么就那么陌生。这分明不是阿娘的神态,阿娘从来就不会有这种忸怩作态。他有几分薄薄的怒意,而心里又有了一点*,不住的在升起,眼睛滴溜溜的转着,最后盯住了她那雪白的脖颈,只想着要将嘴唇贴了过去,品尝着那滑腻的滋味。 “你们退下罢。”见呼延夏青两个丫鬟还呆头呆脑的站在那里,赫连鋆突然有些生气,真是两个不会看眼色的丫鬟,难道还要站在这里看着他和呼延夏青行房不成。 小梅和小桃听着赫连鋆的声音有几分不悦,赶紧行了一礼,慌慌张张的退了出去。呼延夏青不知道赫连鋆为何声音听起来有些不高兴,只是紧张的抓着自己的膝盖,一张脸红得似乎要滴出血来。 “绵福,该要安歇了。”赫连鋆一步跨了过来,抓住了呼延夏青的手,她惊呼了一声,抬起头来,遇到了一双充满*的眼睛。她的衣裳被猛的扯开了,露出了一抹鲜红的抹胸,赫连鋆呼吸有些急促,一只手便搭了上去。 呼延夏青大窘,正准备往旁边避让,没想到赫连鋆整个人都扑了过来,将她按倒在床上:“你是我的绵福,自然该好好侍奉我,别装模作样了。” 他的手伸了过来,毫不怜惜的将抹胸一扯,呼延夏青只觉自己胸口一凉,还没等她回过神来,赫连鋆的嘴唇便帖了上来,凶猛的咬住了她那颗小小的樱桃。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夜色深深,床前的一对龙凤花烛还在烧得正旺,呼延夏青从床上爬了起来,挪动了下自己酸痛的腰肢,望了望身边那个睡得正香的人,茫然的看着床前的花烛。 本来她是没有资格用龙凤花烛的,这只是用在新婚大喜的晚上,因为皇后娘娘怜惜,说她是大皇子殿下的第一个女人,也该特殊些,所以才给她的内室安排了这样一对花烛。可是点了这花烛又有什么意义,自己未必会成为他的妻不成? 她回头看了看赫连鋆,他正赤着身子睡在那里,胸口上只搭了一床薄薄的被子。他的头发撒乱着在枕上,一张脸孔既有成年男子的面型,同时又带着些幼稚,可是他的行事却非常老练,方才和她*的时候,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绝不是他的第一次。 他熟练的脱去她的衣裳,一双手在她身上摸来摸去,不住游走,他的舌头在她嘴唇里异常灵活,不住的吮吸着她口中的蜜汁。在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一阵巨痛,他的粗硕便挤进了自己的身体,没等她从这疼痛里缓过神来,他伏在自己身上开始不住的抽动,疼得她晕死了过去。 悠悠醒转的时候,他依然还在乐此不疲的做着相同的事情,呼延夏青闭上眼睛,不敢看他j□j的身子,谁知他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沉声命令道:“看着我,干嘛要闭眼睛?为什么就不会叫两句?” 呼延夏青惊讶得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皇子殿下难道是要她做一个荡fu不成?她屈辱的闭着眼睛任由赫连睿在上边折腾,又熬了大半个时辰,总算见他心满意足的从身上滚了下来,倒在旁边呼呼的睡了过去。 大皇子殿下如此熟稔的举动让呼延夏青一阵心酸,原以为自己会是他的第一个女人,却没想到自己付出了第一次,而他却早已不是童子之身。可他是皇子殿下,自己还能指责他什么呢。坐在床头对着龙凤花烛默默的流了好一阵眼泪,只觉得头昏沉沉的,于是挨着床边慢慢摸着睡了下去,不敢贴在赫连鋆的身边,离他远远的。 第二天早上,呼延夏青是在一阵疼痛中醒了过来的,睁开眼睛,就见赫连鋆和昨晚一样,骑在她的身子上边,不住的在耸动,她惊骇的望着他,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索求无度,瞧着自己光溜溜的身子,呼延夏青感觉不到愉悦,一种浓浓的耻辱从心底升起,她只是一个玩物,摆在这揽月宫里,当他兴致来了便拿过来把玩,两人连最基本的交谈都没有。 赫连鋆又弄了一回,这才心满意足的从呼延夏青身上爬了下来,懒洋洋的对着外边喊了句:“送热汤进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小梅小桃和几个内侍宫人走了进来,呼延夏青早就羞得红了脸躲在床的一角,而赫连鋆却满不在乎的站了起来,赤shenluo体的站在那里,由着宫女内侍给他擦洗身子。小梅和小桃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转过脸去,对缩在床角的呼延夏青低声道:“小姐,我们给你来梳洗罢。” “这里哪还有什么小姐!”赫连鋆瞥了小梅一眼,大声叱喝道:“该喊绵福,下次别喊错了!”斜眼看着小梅,见她娇小可爱,一张粉脸涨得飞红一片,水汪汪的眼睛正局促的往自己的脚尖扫,不由得心中来了几分兴致,伸出手在她脸上摸了摸:“绵福,你这贴身丫鬟长得还挺不错。” 小梅惊惧的往旁边靠了靠,赫连鋆见她那模样哈哈一笑:“我若是看上了,躲也没用,今日身子疲乏了,还要去长乐宫见母后,便暂且放过你。”说罢转脸不再看她,由着内侍给自己穿好衣裳,大步走了出去。 伺候着呼延夏青梳洗以后,来了个宫女将床上的白绫帕子收走,望着上边点点血迹,只是望着呼延夏青笑了个不歇:“呼延绵福真是好福气,早生贵子!” 听到这句话,呼延夏青突然想到了母亲交代的事情,她花容失色,转过脸来望着小梅和小桃问道:“那个避子汤呢?” 小桃低头答道:“已经熬好了,正在一旁凉着呢,我这就给小姐去端了过来。” 小梅在旁边唉声叹气道:“小桃,咱们该改口喊娘娘了。” 小桃忧郁的望了下呼延夏青,默默转身走了出去,不多时便端过来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轻轻送到呼延夏青面前道:“娘娘,请用。” 呼延夏青没有犹豫,端了那避子汤,一饮而尽。小梅和小桃站在旁边看着,两人这才放下心来,夫人交代过,无论如何现在都不能让小姐有身孕,怎么着都得等立了储君以后再生,要不是小姐可危险了,她们现在最大的职责便是好好保护着小姐,不能发生意外。 慕媛听人来报揽月宫里边鸾凤和鸣,皇子和绵福已经成了夫妻,也很是高兴,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道:“可算是完成一桩大事了。” 旁边春杏也喜气洋洋道:“说不定呼延绵福很快便有了身子,娘娘便该升级做皇祖母了呢!” 蓝灵听了只是掩着嘴儿笑了个不歇:“咱们娘娘明年开春才二十呢,若是现儿呼延绵福有了身子,明年生下来皇孙殿下,娘娘该是最年轻的皇祖母了罢?” 慕媛听了心中轮了一轮,失声笑道:“可不是这样呢!” 正说得高兴,就听外边内侍来报大皇子殿下过来请安了,慕媛坐正了身子,点了点头道:“让他进来罢。” 赫连鋆大步走了进来,见慕媛在大殿里边的正位上坐得端端正正,头上的牡丹押发正映着天窗上漏下的日影不住的闪闪发光,一张脸便那光线照得神采飞扬,眼睛里边含着笑意的望着他,心里一阵激荡,不敢再细看慕媛,弯身行礼道:“母后安好。” “鋆儿,过了昨夜,你可便是个大人了。”慕媛望着站在面前的赫连鋆,他得了珲阿若家的传承,长得个子高大,一张脸不似赫连睿的脸格子,不是很圆润饱满,却有些方正,嘴唇上边已经出现了淡淡的胡髭。 “母后。”赫连鋆局促不安的抬起头来,他很想对慕媛说他一点也不想长成大人,他想像小时候那样,依偎在她的怀里,闻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芳香,那会让他觉得格外的舒服。可这些只能在他心里默默的想着,怎么样不能说出口,他望着慕媛那带着微笑的脸,心中一阵苦涩。 “我们方才还在说呢,若是呼延绵福有福气怀了孩子,那我可要做皇祖母了,这可真是一件大喜事。”慕媛喜气洋洋的望着赫连鋆,眼睛笑得成了两道弯弯的新月。自从失去孩子以后,慕媛便偏执的想要一个孩子,她想要有个刚刚出生便被她带在身边,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 她的孩子因为上次的意外没有了,太医说她要调整身子,至少这一年都最后不要有身孕,所以这让她有些郁闷,她多么希望能听到有稚嫩的声音在她耳边软软的响起,可这两年暂时都是不可能的了。现在赫连鋆和呼延夏青圆房了,说不定很快就能有了喜讯,想到此处,慕媛觉得心里又松活了些。 “孩子?”赫连鋆吃惊的看着慕媛的笑脸,他根本没有想过这码子事情,和呼延夏青睡到一处,只是出于一种本能,他的脑海里根本没有想过孩子这两个字,现在听到慕媛提及孩子,他不禁有些茫然:“母后,你很希望呼延绵福生孩子吗?” “那是自然,多子多福,你父皇就你一个儿子,可全指望着你为赫连家开枝散叶呢,若是呼延绵福有了孩子,这可是咱们大虞的福气!”群臣们说赫连睿子嗣单薄,要是鋆儿能多生几个,自己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压力了,这倒也是个不错的法子。 见着慕媛那张喜气洋洋的脸,赫连鋆心里一阵茫然,难道有个孩子真能让阿娘如此开心?他陪着慕媛说了几句话,悄悄的退了出来,既然母后希望有个孩子,那就让呼延夏青生个孩子罢。 从长乐宫回去的那个晚上,赫连鋆走进内室,向呼延夏青交代了慕媛说的话:“母后希望咱们尽快生个孩子。” 呼延夏青不由得浑身发抖,这不是母亲和她说过,千忌不要做的事情吗?她望着赫连鋆一步步的走近,一颗心似乎沉到了结冰的雪地上,可赫连鋆没有因为她的畏惧便放过了她,他伸出手来捻住了她衣裳的一角,斜眼望向了她:“绵福,你是打算自己脱衣裳,还是要我帮你脱呢?” 呼延夏青颤着声音回答:“殿下,我身子有些不舒服,还请殿下去别处安歇。” 赫连鋆听着这话,心中不喜,也不言语,伸出手来一把将她按到了床头,凶狠的盯着她道:“你别和我说这些话,不管你舒服不舒服,你都得将我伺候好了,母后还等着听咱们的好消息呢。” 呼延夏青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不再挣扎,任由赫连鋆将她身上的衣裳挑开,露出了里边的中衣。内室外边小梅和小桃站在门口,两人眼中都是眼泪,咬着嘴唇不敢说话,最终小梅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小姐真命苦,宫里还不如家里头呢。” 第117章 皇孙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呼延夏青进宫后的第一次月信终于来了,她望着沾了些血迹的亵裤,激动得眼泪都快流出来。她的月信一向准,可是这个月该有的时候却不见踪影,心中不免有些忐忑,挨了两日还不见来,她都几乎要绝望了,一双眉毛蹙在一处,望着小梅和小桃只是在发呆:“是母亲那避子汤不管用吗?” 小梅和小桃对此也惶惶不安,可她们终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主仆三人唉声叹气,呼延夏青更是每日在院子里跳个不停,希望这样便能将自己迟迟未至的月信给跳了出来。 她的努力没有白费,这日早上起来,她便觉得肚子有些隐隐作痛,心中带着些期待去如厕,果然发现亵裤上边有着淡淡的血迹,立时开心得几乎要昏了过去,主仆三人抱成一团,眼泪珠子都掉了下来。 “绵福,夫人给的药还是有用。”小桃和小梅抓住呼延夏青的手,心中唏嘘,虽然那药味儿难闻,毕竟还是保住了小姐的性命呢。 这日晚上赫连鋆回到揽月宫,喝了点酒,一张脸涨得发红,大步往呼延夏青的屋子里边走了过来,一进门眼睛便盯着呼延夏青道:“快过来给我宽衣,服侍我上床歇息。” 呼延夏青见他那副模样,知道今晚定免不了一番受罪,不由得鼓起勇气道:“殿下,妾身今日来了月信,不能服侍殿下了。” 赫连鋆一愣,这个月信是什么他不知道,但从呼延夏青的神态来看,似乎今晚是不能与他欢好了。可他此时心里边燃着一团火般,只想找个人来好好发泄一番,眼睛往旁边一瞅,便见着立在呼延夏青身边的小梅,他伸出手来指了指她:“那便由你来服侍我好了。” 小梅惊叫了一声,颤抖着身子跪了下来,朝赫连鋆连连磕头:“殿下,奴婢不配服侍殿下,还请殿下另外挑人罢。” 赫连鋆弯□去,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道:“叫你跟我走你还用推三阻四?多少人都盼不来这机会呢,快些来我内室。” 小梅转头看了看呼延夏青,她发现小姐也是一脸惊惧的看着赫连鋆,知道小姐说的话赫连鋆也不会听,现在没有人能保不住自己了。她绝望的跪在了那里,手紧紧的抠住了地面,抬头望向赫连鋆离开的身影,这时赫连鋆身后的内侍拿着一副不满意的眼神看着她道:“你还不快快跟了过来?几时修来的福气,要惜福!” 匍匐在地上不敢抬头,只听着脚步声慢慢的远去,小梅这才站了起来,低头站在呼延夏青身边,心中十分绝望。呼延夏青望了望她道:“你去罢,我不会有什么想法的。” 小梅打了个寒颤,低声道:“小桃,麻烦你也给小梅熬一碗避子汤罢。” 小桃眼中泪花闪闪,抓住她的手道:“你去罢,明日早上我自然会帮你熬好的。” 拖着两条腿,小梅无奈的往外边走了过去,她一步步的挨近了赫连鋆的内室,心中十分害怕,似乎那里有一个吃人的怪物,张大了嘴在等着她一般。摸到赫连鋆的内室门口,他的贴身内侍庆丰公公早已等候在那里,见小梅慢吞吞的挪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道:“怎么来得这么慢,殿下在里边都等急了。” 小梅呆呆的望着庆丰公公那张带着阴柔笑容的脸,不由得缩了缩身子,庆丰公公将她猛的一推,她便踉踉跄跄的跌进了屋子,抬起头来便见着赫连鋆正站在她面前,身上只穿了一件中衣。 “还不过来伺候着。”赫连鋆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拖到了床边:“脱衣。” 羞辱的泪水悄悄的充满了眼睛,小梅抬起手来,开始解自己的衣裳,宫女的服装轻飘飘的落到了地上,皎洁如玉的曼妙身材展现在赫连鋆面前,他眼馋的看着面前这具诱人的身子,猛的将她推倒在床上:“帮我玩脱衣。” 夜色深深,四周一片宁静,而赫连鋆的内室的响动却特别大,喘气声与女子痛苦的shen吟声交织在一起,好半天都没有能够平息,在外边伺候的庆丰公公带着几个宫女听着那里边的声响,不住的叹气:“真是一代胜过一代,在女色这方面,大皇子殿下可比他曾祖更厉害了。” 第二日清晨,小梅悄悄的起来,不敢惊动赫连鋆穿好了衣裳,飞快的跑回去了呼延夏青的小院,还没到院子,就见着呼延夏青和小桃站在门口不住的往这边张望,心中一暖,忍住了眼中的泪水,上前给呼延夏青行了一礼:“小姐,奴婢回来了。” “可苦了你。”呼延夏青伸出手去,摸过小梅凌乱的头发,嘴唇都有些发抖:“避子汤已经熬好了,再凉会便能喝了。” 小梅默默的点了点头,陪着呼延夏青在院子里边转了几圈,小桃走到小厨房里,端出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快些喝了罢。” 碗还没交到小梅手中,身后一声怒喝让主仆三人都吃了一惊:“这碗里是什么!” 回过头去,就见赫连鋆站在门口,一双眼睛里似乎带着怒火,盯着那个药碗。小桃心中胆怯,手一松,那只碗便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药汁流得到处都是,脚下一块地面上浸透了药汁,染上了一块褐色的印记。 “没想到呼延家的小姐竟然如此毒辣,我只不过宠幸了你的丫鬟一夜,你便要用药毒杀了她!”赫连鋆指着地上那只破了的药碗,眼睛瞪得老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殿下,这不是毒药。”呼延夏青扶着一棵大树站着,有点头晕目眩,这大皇子殿下怎么会想到这是毒药的?自己又怎么会去毒杀贴身丫鬟呢? “不是毒药,那又是什么药汁?”赫连鋆大步走了过来,用脚踢了下那残破的碗,嘴边浮现出一丝讥讽的笑容:“莫非你这么好心,连夜给你的丫鬟熬了补药不成?”他的眼睛恶狠狠的睃了过来:“快说,究竟是什么药?” 在一旁吓得瑟瑟发抖的小桃见了这阵仗,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步跨到呼延夏青面前,将她挡在了身后:“殿下,这是避子汤。” “避子汤?”赫连鋆一愣,脸色缓和了几分:“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避,是避免的避。”小桃低声道:“这是……” 没等她解释完,赫连鋆心中已经明白,他望了望那个破了半边的药碗,眼神阴鸷的扫了过来,声音抬高了几分:“你们都这般不愿意给我生孩子?母后还一心盼着我能给她添给孙子呢!” 说到此处,他飞起一脚,将那个碗踢出去老远,撞到青石的院墙上,只听“啪”的一声,那只碗便摔了个粉碎,瓷片七零八落的躺在地上,不住的反射着惨白的光。 “今日起,你们主仆三人都别进厨房一步,吃的东西自然有宫女给你们送过来!”赫连鋆指向呼延夏青:“庆丰公公,带人将她们三人锁到内室里边,要等她们三人有了身孕才能放出来走动!” 呼延夏青听了这话,身子摇了摇,几乎就要摔倒,小梅和小桃赶紧伸手扶住了她,三个人望向赫连鋆的眼神都是异常凄苦。呼延夏青大着胆子向赫连鋆说道:“殿下,我可是你的绵福,你怎么能将我在屋子里边。” “谁叫你竟然不心甘情愿替我生孩子!”赫连鋆脸上浮现出一丝阴冷来:“我看你是欠管教,所以要好好的管教管教你。” 庆丰公公带了几个人过来,将呼延夏青和她的两个贴身宫女推进了内室,笑得一脸柔和:“娘娘,殿下也是心疼你呢,还请娘娘为了殿下的一片心意,也别让咱家难做,老老实实的呆在那里边罢。” 身后的门重重的被关上,呼延夏青愣愣的看着已闭拢的大门,朝使劲拍门的小桃摆了摆手道:“小桃,算了,这许是天意罢,生孩子便生孩子好了,这都是我的命。” 小梅听了呼延夏青的话,一时没能忍住,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呼延夏青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哭什么呢,咱们这不好好的吗?”一边安慰着她,自己的眼泪也一滴滴的往下掉,看得站在旁边的小桃好一阵心酸。 不出几个月,揽月宫里的呼延绵福和她的侍女便都有了身孕,这事儿很快传到了慕媛的耳朵里边,她听到这事也是欣喜,拍着手掌道:“这倒是个大喜事,咱们大虞马上就要添两位皇孙了。” 赶紧吩咐了下去,将揽月宫里的小梅也升做了绵福,拨了几位老到的姑姑宫女们过去伺候着,那蓝慧此时总算是出了头,成了揽月宫的掌事姑姑。她虽然并不聪明,可做到这个位置上,全凭着小心谨慎,到了揽月宫,自然是事事安排妥当,不敢有半点疏忽,一切都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 第二年的六月,揽月宫里先是梅绵福得了个儿子,呼延绵福过了几日又生下了一个女儿,大虞后宫一片欢腾,举国上下也为皇长孙和皇长孙女的出生而庆祝——皇上子嗣不丰,这位大皇子殿下可比皇上要厉害,同时便得了两个,听说还有一位宫女也有了好几个月身孕了呢,这下大虞可不用担心皇家子息问题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揽月宫里一片热闹,还只走到大门口,便能听着里边有婴儿的啼哭之声。慕媛扶着春杏的手站在门口,听着里边一阵阵的哭声,不由得点了点头道:“这声音可真是响亮,比鋆儿小时候的哭声要亮多了。” “可不是吗?”蓝灵站在一旁笑盈盈的说道:“那时候大皇子殿下就跟不会哭差不多,长乐宫里边很少能听到孩子的哭声呢,哪比得上这时候,听听,那声音多响。” 春杏在一旁着急的催促着:“娘娘,咱们快进去看看。” 梅绵福和呼延绵福住在一个院子里边,这可真是一件奇怪的事儿,看多了后宫里彼此倾轧,突然出来两个相亲相爱的绵福,还真让人颇为惊奇。慕媛走了进去,这个院子只有两进房子,在头一进的最左边住着梅绵福,挨着她的房间便是呼延绵福的屋子,两边都传来了孩子的啼哭之声,此起彼伏,倒也热闹。 慕媛先去了呼延绵福那里看了孙女,见那小婴儿长得玉雪可爱,心中也是欢喜,赐了一块美玉给她,呼延绵福坐在床上只是掉眼泪珠子。再挪去了左边看梅绵福,走到房间里边却是一惊,躺在床上的梅绵福已经是瘦得不成形状,嘴唇干裂,一双大眼珠子没了神采,望着屋顶上边一动也不动。 她的孩子躺在她不远的小床上不住的哭泣,奶妈和姑姑们正低头在拍着那婴儿,想哄着他不要再哭,可那孩子依然哭得很凶,似乎不能停下来一般。慕媛走了过去,伸手将那小婴儿从小床上抱了起来,贴着自己的胸口放着,轻轻的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说来也怪,慕媛刚刚抱他起来,那小婴儿便不哭了,半眯着眼睛,一只眼睛黑色的瞳仁转了转,似乎在打量着慕媛一般。 姑姑们都讨好的惊叫了起来:“竟然识得人呐,皇后娘娘抱着,便不哭了。” 慕媛低头望了望那个孩子,一点得不像赫连鋆,脸型圆圆,有点像赫连睿的面格子,一双眼睛看起来不会很小,嘴巴一瘪一瘪的,似乎受了委屈一般。她抱着孩子走到床前,梅绵福被两个宫女搀扶着坐直了身子,声音沙哑道:“皇后娘娘,我身子不便,未能向你行礼,请不要见怪。” 她虽然嘴里说着客气话儿,可神色却是木然,看得慕媛一惊,站在她身边仔细打量了她一番:“梅绵福,你这是怎么了?可有什么心事?瞧你这脸色,恁般不好。” 梅绵福低首不语,好半天才抬起头来道:“皇后娘娘,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情?” 慕媛见她说得郑重,朝她点点头道:“你先说说看,若是我能答应的,我自然会准。” “娘娘,奴婢想求你将我生的孩子立为皇太孙。”梅绵福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在床上给慕媛磕头,怎奈身子沉重,如何也扭转过来,宫女们赶紧按住了她:“绵福,别乱动,现在可还得好好休养着呢。” 屋子里边的人听到梅绵福这么一说,不由得都没了声音,这梅绵福也真是大胆,竟然向皇后娘娘提出这要求来!别说现儿赫连鋆还未立做太子,大虞可从来没有出过皇太孙呢,即便是赫连睿那时得了赫连焘的欢喜,也没有将他立为皇太孙,这梅绵福可是脑子坏了不成,张嘴便说出这样的话来。 梅绵福凄苦的望了望慕媛,声音哽咽道:“娘娘,奴婢不是想要挣荣华富贵,只是为我们家小姐着想,奴婢只希望她能好好的活下去。若是现儿立了我的孩子为皇太孙,奴婢绝对会心甘情愿赴死。” “你家小姐?”慕媛疑惑的看了看她:“你家小姐又是谁?” 站在一侧的蓝慧姑姑走了过来,垂手回答道:“回娘娘的话,是呼延绵福。” “哦,竟是这样。”慕媛深深的看了梅绵福一眼,这也是一个忠仆,就如自己身边站着的春杏一般。她不由得生了几分怜悯,望向梅绵福道:“你也不用这般着急,我会好好的想个法子,两全其美。” “娘娘,奴婢深知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不可违背,娘娘不用为奴婢操心了,只要是将我的孩子立为皇太孙,奴婢愿意一死。”梅绵福听着慕媛的话,似乎有些希望,眼中放出了光来:“娘娘,只要娘娘答应了奴婢的要求,奴婢便是在九泉之下也能记得娘娘的大恩大德。” 慕媛将小皇孙交到奶妈手里,温和的将梅绵福搀扶着躺了下来:“你别想太多,我说过会想法子的,你只管好生将养着身子便是了。” 走出揽月宫,慕媛一路上都没有说话,脑子里边一直想着梅绵福那绝决的眼神,心中很是沉重。望了望走在自己身边的春杏,慕媛突然有一种想落泪的冲动,她和梅绵福一样,都是出身低下的人,可为了自己的主子,却甘愿奉献自己的一切,这让她心中有了一种深深的敬意。 “梅绵福出身低下,家中有没有什么势力,无需用大虞的祖制来裁决她罢。”慕媛心中想了又想,总觉得赫连睿祖上留下来的这条规矩着实有些残酷,可祖制又不能违背,怎么样才能两全其美? “媛儿,你在想什么?”赫连睿回到长乐宫的时候,见着慕媛一脸愁容坐在那里,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赶着过来问她:“今日你去看了鋆儿的孩子没有?” “当然去了,我这个做祖母的怎么能不去看自己的孙子呢。”慕媛眼前晃过一张小脸蛋,圆圆的脸盘,和面前的赫连睿极其相似,笑着对他说道:“说来奇怪,孙子长得不像鋆儿,倒像足了你。” “是吗?”赫连睿哈哈一笑,伸手揽过她来:“这可不是你愁眉苦脸的原因罢?” 慕媛回眸看了他一眼,掩嘴笑道:“皇上现在愈发会说笑话了。”说完这话,她眼前晃过了梅绵福的影子,心里想了想,便将今日在梅绵福那里发生的事情向赫连睿说了下:“皇上,这个梅绵福着实是个忠仆,我听了她的请求也觉得为难。” 赫连睿听了这事也觉得惊奇,不禁点头道:“好一个知情重义的奴婢!媛儿,你的意思又如何呢?” 慕媛的心情有些复杂,如果自己生了孩子,那她会不会想让自己的孩子被立为太子呢?自己会不会为了他去甘愿赴死?这样做对于赫连鋆会不会有些不公平?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腹部,她笑着望了望赫连睿道:“皇上怎么问起媛儿来了?这事不该是皇上做决定吗?” 赫连睿抱紧了慕媛几分,低声在她耳边道:“即算是媛儿生了孩子,我也不会将他立为太子的,我要和媛儿快快活活的守在一起一辈子,才不想因为儿子便和媛儿分开呢。那个梅绵福是个忠心的,我便成全了她,明日我便拟旨立鋆儿为太子,梅绵福生的孩子为皇太孙。媛儿,你看这样可好?” 慕媛心中微微有几分失落,可她知道赫连睿是为她好,希望能和她一起白头到老,不再惆怅,伸手环住了他的身子道:“皇上,你说什么都好。” 赫连睿笑嘻嘻的抓住她的手腕道:“媛儿的嘴越来越甜了。”说话间,一双手已经不老实的动了起来,九华帐也慢慢的散落了下来,将两人笼在一团柔色的云雾里一般,只见隐约的身影滚动,听着轻声细语。 第二日清晨,赫连睿神清气爽的去上朝,慕媛躺在床上想了很久,终于得了个主意,她无论如何都得将梅绵福保下来才行。 她是皇后,这宫里自然是她说了算,虽然说祖宗留下的规矩不能动,但她可以做做手脚。慕媛心中打定了主意,马上行动了起来,打发了蓝灵出宫去买了她所需要的东西,将一切都准备妥当。 过了一日,圣旨下,赫连鋆被立为太子,他的孩子赫连煌被立为皇太孙。这可是大虞第一位皇太孙,而且是父子俩同时被立为储君,这便表明了皇上的态度,朝中大臣们放下心来,本来还想进谏劝皇上早日立储的人,一个个都回府将奏折给撕掉了。 “珲右相,大喜呀。”宗正走出朝堂,老脸上的褶皱聚到了一处:“你的外曾孙成了太子,珲家日后可是稳稳当当的荣华富贵,不可估量呀。” 珲巴达朝宗正瞥了一眼,淡淡一笑,拱手回答:“再多的荣华富贵,也及不上皇家贵胄不是?宗正大人真是谦虚了。” 宗正得意的笑了笑,连连点头:“珲右相这话说得也没错。” 珲巴达望了他一眼,心中暗自思量,若不是现儿皇上正得民心,自己还真想调动天下兵马将自己送上皇位呢。可眼下这样做却是不妥当,大虞政局还算稳定,老百姓的日子也好过,自然没有反对赫连睿的理由,自己还是暂时在这右相的位置上坐着罢,就不用自寻烦恼了。可一旦有什么好机会,他珲巴达自然不是吃素的,外曾孙贵为太子,年纪又轻,随随便便就可以将他拿捏住,到时候挟天子以令诸侯,好好的扶植了自己的势力。等到羽翼丰满的时候再发动政变,废掉幼帝,自立为王——或许那时候自己已经老了,也享受不了几日风光了,可自己称帝不称帝都不打紧,可怎么样也得将儿子扶上去。 现在当下要紧的便是让赫连鋆和自己多亲近,伺机找到他的弱点,能够很好的控制住他,让他听从自己的话,为自己所用。想到此处,珲巴达微微点头,赫连鋆被立为太子,皇上让他和张延之共同扶助他熟悉政令,这倒是个好机会。 第118章 放生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梅绵福平静的望着前来宣旨的薛清公公,身后跟了蓝灵姑姑和几个内侍宫女。她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自从知道了皇上将煌儿立为皇太孙,她便等着这个时刻的到来,只是皇后娘娘好心,说是等小皇孙满月再执行规矩。 早一日和晚一日又有什么区别呢,反正是要沉入一片未知的黑暗,什么也看不到。梅绵福眷恋的看了一眼抱在奶妈怀里的孩子,挣扎着由宫女们扶了起来:“我能不能去看一眼我们家小姐?” 梅绵福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大褂,上边还印着一块块的汗渍,头发也没有梳理,乱糟糟的披在了肩膀上边,显得那张脸更瘦更小了。薛清和蓝灵见了她那模样,心中也是怜悯,对着宫女们道:“快些替梅绵福梳洗打扮下,总不能就这样去了。” 几个宫女应了一句,含着眼泪替她将头发梳成了一个如意髻,插了一支夺宝滴泪簪子,换了一件松花绿的宫装,替她选了一副翡翠挂链,一双羊脂玉手镯。梅绵福看了看摆在那里的首饰,笑了笑道:“用不着了,我都要走了,还要这些做什么。” 蓝灵心中不忍,低声在一旁劝道:“即便是要去了,也得打扮得整整齐齐的,梅绵福,你便戴上罢。” 梅绵福也不再反对,只是任凭宫女们帮自己梳理好,由她们扶着去了隔壁屋子看望呼延绵福。 因着呼延绵福还未满一个月,所以她还在床上坐月子,桃绵福挺着大肚子陪在她身边陪着说话儿,见梅绵福打扮一新走了进来,两人俱是一惊。自从赫连煌被立为了皇太孙那日开始,她们便提心吊胆的,害怕着懿旨到,梅绵福便要和她们永别了。可这么多日过去,却始终没见皇后娘娘下旨赐死梅绵福,呼延夏青心中便有几分侥幸,暗自揣测是不是皇后娘娘看着梅绵福出身微寒,觉得不用循这旧例了。 现在看着梅绵福穿戴成这样,自然知道她是来向自己告别的,呼延绵福和桃绵福的眼睛红了一圈,默默的看着梅绵福。梅绵福走上前来,跪在了呼延绵福的脚边:“奴婢和小姐在此别过了。”说完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这才站了起来,拉着桃绵福的手道:“我走了以后,你可得要好好照顾着小姐……” 说到此处,主仆三人泣不成声,梅绵福抹了下眼睛,再朝呼延绵福行了一礼,这才由宫女扶着款款的走了出去。呼延绵福望着她消瘦的背影,哭得瘫在了床上:“你们两人陪着我一道进宫,现儿她竟然要先走一步了!”桃绵福在旁边抹着眼泪,也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没有喘过气来,按着胸口喘个不歇。 梅绵福回到自己房间,探头看了看赫连煌,伸手拍了拍他,留恋的又看了他一眼,这才拿起放在托盘上的毒酒,一饮而尽。不多时便见她身子软绵绵的倒了下去,蓝灵走了过去,试探了下她的鼻息:“没气了。” 薛清只是远远的瞟了一眼道:“皇后娘娘说了,梅绵福虽然身份不够入皇陵,可她毕竟是皇太孙的母亲,需运去盛乐皇陵安葬,小喜公公,你便负责这事儿罢。” 身后一个内侍应了一句,带着几个人走了上来,抬着梅绵福的尸身便往外边去,蓝灵喊住了他们几个,快步跟了过去对着那几个内侍说道:“我代着皇后娘娘陪同去盛乐皇陵,这件事儿得我亲自过了手才行。” 薛清也没有在意,只是笑道:“这事情还真得难为你亲自去做呢,总得给梅绵福选块好的坟地才是。不管她的出身,毕竟怎么说她也是皇太孙的生母,到时候是要被封为生母皇太后的,皇太孙继位以后,自然要重新厚葬的。” 蓝灵点头道:“可不是吗。”一边说着,一边跟着那抬尸体的内侍们走了出去。 过了两日蓝灵才回到长乐宫,慕媛见她进来,朝她微微一笑:“事情都办妥当了?” “那是自然。”蓝灵走到慕媛面前,低声说道:“奴婢在那棺椁里将梅绵福穿的衣裳放在里边便叫他们下葬了。” “跟你去办事的人可妥当?我叫你放下的字条也随葬了罢?”慕媛沉吟一声:“以后皇太孙若是要移墓,见着里边只有衣裳没得尸首,总得要有个交代。” 蓝灵抿嘴一笑道:“娘娘,你想得便是太仔细了,古时候都不由尸解升仙的说法吗?若是皇太孙要替生母另外选墓葬,见不到尸首,自然有那些拍马屁的大臣会进言,说生母皇太后乃仙女下凡,所以皇上是真命天子,这可不应验了?” 慕媛听着只是笑,眼睛望了望门外边,又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只希望梅绵福以后要平平安安的就好。” “娘娘,你便放心罢,她醒转以后我给了她五百两银子,她身上还有金簪子那些首饰,也能值得些钱,开个小铺子,再寻个老实人嫁了,下辈子也就不愁了。” “但愿如此罢。”慕媛站起身来,扶了春杏的手走了出去,看着长乐宫里暮色如烟,绿树隐隐,宫深似海,不由得叹息道:“其实这宫里的日子还不如外头呢,若是抛下了这些朝堂烦恼,后宫争斗,到外边去做一对最寻常的夫妻,真真是最好不过了。” 她微笑着望向一个越走越近的身影,那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伴,现在是她的夫君,伴在她身边的那个人。他是不是大虞的皇上不要紧,要紧的是他喜欢她,愿意和她天长地久的在一起。 因为梅绵福被赐死了,所以慕媛将赫连煌接到了长乐宫来亲自抚养,就如同自己多了一个孩子般,有时看得赫连睿都有些吃味,总觉得慕媛对于自己的孙子更加重视些,所以当慕媛“含饴弄孙”的时候,总不住的在旁边干扰着她,弄得慕媛又好气又好笑。 赫连煌在长乐宫,这给了赫连鋆充足的理由经常来长乐宫看望慕媛,每次见到慕媛在哄着他的孩子时,他便幻想着,若这是自己和她的孩子该有多好。她眉眼弯弯,神色柔和,声音轻柔,这一切在他眼中是一种吸引,有时候他心里突然有一种冲动,想将她抱在自己怀中,用力闻着她身上的芳香。 小时候他被她抱在怀里,轻轻的在他耳边说着故事,他依恋着她柔和的声音和身上好闻的气息,现在他长大了,却永远失去了这种亲昵的机会,他真是不甘心——若是没有父亲,他能不能娶阿娘?胡族以前有这种风俗,做儿子的可以娶父亲的庶母,只是随着汉族文化不断的深入到了老百姓的观念里,这事情就发生得日渐稀少了。可他真是不甘心,凭什么父亲可以拥有阿娘,而他便不能够?每次面对慕媛时,他既想与她亲近,又忍不住躲避她探询的目光。 慕媛明显感觉到了赫连鋆的变化,他望向自己的目光很复杂,不似小时候那种单纯,里边有一种说不出的神色,让她感觉异常奇怪。她还记得那时候赫连鋆只喜欢黏着她,在她身边扭来扭去,她去哪里,他也会尾巴一般跟了过来。现在他长大了,和她也没有那么亲热,见着她也只是端端正正的行礼问话,非常的刻板。 “有没有觉得太子殿下和以前不同了?”一个晚上,慕媛不经意的问了蓝灵一句。 蓝灵想了想,自以为知道了慕媛问这话的原因,笑着说道:“太子殿下该是因为长大了,已经有了绵福,生了儿子,自然会和小时候不同了。再说现儿他跟着皇上和太师学着如何治国,比原来可老练多了。” 慕媛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或许是我想得有些多了。” 时间真是如流水一般,转瞬间便又过了一年,赫连煌满周岁了。为了庆祝皇太孙的周岁,东宫办了一场盛大的抓周宴,邀请了当朝一些重臣都携女眷来参加。因为这次抓周宴不仅仅是为皇太孙办的,还有一个目的便是为赫连鋆选太子妃。 宗正早就向赫连睿提出了这事情,太子已立,而妃位空虚,自然不能这样,否则不合礼数,一名太子妃,两名良娣,两名良媛,此乃东宫该有的分位,此事断断不能再耽搁。 赫连睿听了沉吟半天,点头称是:“这倒也是,原先揽月宫的院子不多,也不觉得宫里空了些,现儿迁入了东宫,总该多住些人才是,我这就和皇后去说。” 回宫以后赫连睿便将这事情提了下,慕媛也觉得宗正大人说得没错,第二日便派人将赫连鋆传到了长乐宫。 “鋆儿,你的孩子都满周岁了,该给你选个太子妃了。”慕媛打量了下赫连鋆,这两年里,他长高了不少,站在那里已经差不多是个英武的少年,不禁感叹起光阴似水来,不知不觉鋆儿就长大了。慕媛仔细的叮嘱他:“明日的抓周宴上会有不少贵女出席,你仔细看着,看中了谁便告诉母后,母后再与你父皇去说。” 赫连鋆望着慕媛的脸,毫无意识的点了点头,他根本不想要什么太子妃,他只希望能多留在母后身边,能就这样看着她,听着她温柔的声音,一切就很好。见慕媛正殷殷的望着他,他只能胡乱的点头答应着:“母后安排自然周到,鋆儿知道了。” 风悄悄的起来了,始于青萍之末,慢慢回荡在空中,外边很快电闪雷鸣,似乎要下暴雨了般,慕媛见着屋檐下滴出的一扇水帘,有几分惆怅:“皇上怎么还不回来,雨下得这么大,可别淋湿了身子!”转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赫连鋆,见他脸色木然,似乎没有半分欢喜的神色,心中不由纳闷,现在她越发猜不透鋆儿的心事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赫连煌抓周那日,天气晴好,东宫的大坪前边搭起了一个很大的台子,上边放着各色东西,都是准备好在那里,等着皇太孙去抓取。 赫连睿和慕媛站在那台子前边,饶有兴趣的看着那些东西,两人纷纷猜测赫连煌会拿什么:“媛儿,这场景是不是很熟悉?鋆儿抓周时,好像也是放了这么些东西,现在似乎东西都没变化呢。” “可不是吗?”慕媛看了看那一台子的东西,不由得发出了感叹,东西都没有变,可是人都已经发生了变化,昔日那个青涩少年,此时已是治理一国的明君,而她,也由春衣变成了皇后。 光阴就这样悄悄的不见了,日子好像不是度过的,完全是消失掉的一般,就这样,回头一望,似水流年,红尘辗转里,只有他依旧在自己身边。 不多时,应邀来参加皇太孙抓周宴的重臣们都携眷来了东宫。君臣把酒尽欢,午宴过后便进行了抓周仪式,赫连煌被抱了出来,放在那个台子上边,他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东望望西瞧瞧,最后一只手拿起了一只笔,而另一只手却拿起了一把刀鞘。他抓着这两样东西不放手,用笔不住的敲打着刀鞘发出“吭吭”的响声,那声音在他耳边响个不停,他也咧嘴笑个不停,涎水流了下来,直沾到衣裳上边。 “笔代表文,刀即是武,看起来皇太孙到时候是文武全才呀。”张延之看着坐在那堆东西里边的赫连煌,不由得点头称赞,听得赫连睿和慕媛心花怒放。 “可不是吗,煌儿可真是聪明。”慕媛带了赫连煌一年,自然感情深厚,望着他笑得温柔,那甜美的笑容直刺在赫连鋆的心里。他舍不得不看她,可是一看她站在父皇身边,心里便格外的难过。 从小他便不喜欢父皇,因为他对自己从来没有一个笑脸,每次他粘着母后不放的时候,父皇便会很不高兴的将他拎到一边去。可是随着岁月的流逝,到了现在他已经不是不喜欢,而是非常讨厌父皇,因为他霸占住了母后,而自己长大了以后,便连扑在母后身上撒娇的机会都没有了。 “鋆儿,你可有自己心仪的姑娘?”慕媛见赫连鋆的眼神似乎望向自己,以为他已经选定了太子妃,走过来悄声问他。赫连鋆面色一窘,伸出手来随便指了一下:“那个穿粉色衣裳的便很好。” 他没有看清她的容颜,但她穿着的粉色衣裳却让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那时候母后最喜欢穿的颜色便是粉色,既然她和母后有相同的爱好,那多多少少也是一个弥补。 “她?”慕媛朝蓝灵招了招手:“你去问问看,那是哪家的小姐。” 抓周宴过后,太子妃和良娣良媛的人选也定了下来,太子妃是西平公文渊的孙女,呼延夏青变成了良娣,桃绵福也升了良媛的分位,另外还在京城贵女里选了一位李姓的汉臣之女做了良娣,一位高姓的贵女为良媛。 一片盛夏的阳光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五名女子款款走了上来接受册封,赫连睿和慕媛打量了下那五个丽人,觉得个个容颜俏丽,尤其是那走在最前边的文黛琳,长得肌肤如雪,一双眼睛如汪汪的春水般,让人见了就喜爱。 “这下鋆儿该满意了。”晚上慕媛枕在赫连睿的胳膊上拉着他细细说话:“这位西平公的孙女长得可真美。” “文家的人个个都俊秀。”赫连睿停顿了下,似乎想到了什么,推了推她:“你还记得吗?我的表妹魏凌喜欢的那个,便是西平公最小的儿子,叫文晖的那个。” “原来是他家!”慕媛支起身子来,睁着眼睛望向赫连睿,连声惊呼:“那时候我在城北遇险的时候,他与魏凌并肩骑马而来,真真是一双璧人!”停了下,她有些犹豫的问道:“文晖成亲了没有?魏凌好似对他用情很深呢。” 赫连睿摇了摇头,也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表妹都二十二了,曾对我立誓非文晖不嫁。可西平公家里却认为入赘之事实在难以接受,故他们的婚事一拖再拖,到现在还没个结果呢。” “皇上,不如你下旨赐婚,西平公家里难道还会抗旨不成?”慕媛也是不住的感叹,两个人分明彼此心悦对方,可因为家里阻止不能在一起,这又是一种怎么样的遗憾呢?不如自己和赫连睿来做个冰人,让他们两人名正言顺的走到一处。 赫连睿闭着嘴没有说话,若魏凌不是他的表妹,他早就下旨赐婚了。只是因为魏凌和他的关系特别,他不想被人说魏国公府“仗势强娶”,所以一直没有下决定,现在听着慕媛这么说,心中又活络了起来,不如等着表妹今年冬日回京过年就指了婚,两人成亲以后便都派去边关,省得西平公见了他们心烦。 想到此处,赫连睿开心了起来,一把抱住慕媛道:“媛儿,你说得对,我下旨赐婚,料那西平公也不敢抗旨!”一边说着一边将嘴贴了过去,慕媛有些微痒,吃吃笑着躲到一旁,赫连睿哪里能让她跑掉,捉住她的身子,将自己的身子欺了过去,两人很快便合得一丝儿缝隙都没有,一夜浓情蜜意。 长乐宫里鸳鸯交颈,衾枕生香,东宫里边却是一片安宁,赫连鋆独自坐在月光里,心里想着今日母后的一颦一笑,全身似乎都燃着一团火一般。那五个女子站在他面前向他行礼的时候,他一点感觉也没有,觉得她们只不过是庸俗脂粉,谁也比不过母后的容颜——可是母后是父皇的,永远也不可能属于他,想到此处,他重重的捶了下桌子,那上边的酒盏便跳了起来,泼洒出了几滴美酒,沿着桌子倾斜着流淌了下去,慢慢的滴落到了地上,发出了幽幽的芬芳。 第二日赫连鋆下了朝没有回东宫,他跟着珲巴达去了右相府。因为东宫正在布置着迎娶太子妃,他见着到处有人用大红绸缎来结花球便心中难受,都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站在那里发呆了好半天,他突然想到了珲右相,他的外曾祖父。 自从立为太子以来,他跟着张延之和珲右相学习政令,也许是有血缘关系,他觉得珲巴达格外亲切,而张延之似乎有些死板,而且他是汉臣,很多观念都与胡人有异,赫连鋆不是很喜欢他。 珲巴达教了他不少东西,还邀请了他去右相府玩耍,在那里他见到了自己的外祖父外祖母,还有不少表兄表妹,这让他有了一种亲近的感觉。在后宫里他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别的亲戚,而现在突然有一大群亲人,心中也很是欢喜。 珲巴达见赫连鋆主动来找他,哪里敢怠慢,见赫连鋆似乎面色不悦,知道他可能有什么不好说的事情,心中谋划着非要套出些他的心里话来才好奉承上他,让这个外曾孙更加贴近珲家。想到这里,他吩咐家仆拿出陈酿了十多年的美酒来,陪着赫连鋆一边喝酒,一边欣赏着府里乐姬表演的歌舞。 “太子殿下,为何今日如此怏怏不乐?”几杯酒下肚,见着赫连鋆似乎有些眼神迷离,知道他已经有些醉意,珲巴达开始套他的话。 “珲大人,倒也没什么,只是我觉得大虞改得太多,不少规矩都跟着汉人学,真是繁琐之至,有些也毫无道理,哪里要这般讲究!”赫连鋆苦于说不出自己的烦恼,可又极想找一个人倾诉,只能发泄到汉人的规矩上边了。 为什么不能娶庶母?自从发现自己喜欢的人是母后时,他便深深追忆起这条被废弃的习俗来,本来胡人娶庶母是很正常的事情,可因为汉人越来越多,都在叫嚷这不合礼仪,于是这条规矩便被人逐渐遗忘了。若是这条规矩还在,他说什么也要娶了母后! “汉人的规矩?”珲巴达举着酒杯劝着赫连鋆喝酒,心中一片茫然,汉人带来不少规矩,这位太子殿下究竟在说哪一条呢? 不着急,看着太子殿下那眼神越来越迷离,再灌上两杯,或许他便会吐露真言了。珲巴达朝乐姬们使了个眼色,一位长得美艳的乐姬便站起身来,手执酒壶坐到了赫连鋆身边:“太子殿下,再多喝两杯罢!” 眼见着赫连鋆慢慢的趴在了桌子上边,珲巴达推了推他,在他耳边轻声问:“太子殿下,你不喜欢哪一条规矩?老臣可以想法子去将那规矩改了,这样便合太子殿下的心意了。” “为什么不能娶庶母……不合礼仪,娶庶母又怎么了?为何不合礼仪!”赫连鋆听到说要改规矩,似乎受了刺激,头猛的抬了起来,拍着桌子喊了两句,又倒头睡了过去,嘴巴里还嘟嘟囔囔的说着一些珲巴达听不清的话。 “娶庶母?”珲巴达眯起了老眼,心里轮了几轮,突然似乎想到了什么,摸着胡子笑了起来:“原来太子殿下还存了这个心思!也罢,我便想法子成全了他,他娶到庶母,可这朝堂的权力便该归我了。” 第119章 遇难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赫连鋆醒了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窗户外有几竿修竹在不停的摇曳,翠绿的叶子在茜纱窗子上留下了一点点飘渺的影子,看得赫连鋆一阵发怔。 这是在哪里?这似乎不是在东宫,自己的内室外边哪有竹影潇潇?他又打量了下屋子,发现里边的摆设与自己的房间迥异,不由得吃了一惊,用手托着头仔细的想了起来,好半天他才记起跟着珲右相回府,然后两人把酒畅饮的场景来。 自己喝醉了,正睡在右相府?赫连鋆站起身来,只觉得头还是昏沉沉的,有些刺痛,似乎有人拿着刀子在劈裂着他的头一般。扶着床站了起来,脚下一软,将床边一个东西远远的踢开了去,就听着一阵咣当的响声,那东西远远的滚到了角落里边。 门被推开了,一张如花的脸孔出现在那里,见赫连鋆蒙着一双眼睛在望着她,冲赫连鋆嫣然一笑:“太子殿下,你可醒了,我这便去告诉老爷。” 不多时,珲巴达便匆匆赶了过来,见赫连鋆已经穿好了衣裳坐在那里,赶紧上前一步行礼:“太子,你可醒了,老臣正在想着,不知是用车送太子回宫好,还是将太子留在府中住上一晚比较适合。” 赫连鋆摆了摆手道:“我回宫去,就不叨扰珲右相了。” 珲巴达凑上前来,一张脸孔笑得甚是欢快:“太子殿下,老臣斗胆进言几句,还请太子殿下听了不要生气。”见赫连鋆一副莫名其妙的神色望着他,珲巴达正色道:“方才太子殿下醉酒时说了个秘密,老臣听着也是很为太子殿下担心。” 赫连鋆的脸唰的变白了,他马上想到了自己心悦母后的事情,莫非自己喝多了酒失口说了出来?他望向珲巴达,眼睛里充满了戒备,珲右相准备怎么样做,他该不会向父皇去禀报罢? “珲右相,醉酒时说的话是酒话,哪里又能当真?”赫连鋆强装镇定,摆了摆手:“珲右相不必说了,我先回宫了。” “殿下,父死娶庶母乃是胡人的规矩,现在还有不少人循着这一条呢,哪里又被废弃了?”见赫连鋆要回宫,珲巴达也不说阻拦的话,只是站在那里,口中轻飘飘的说出一句话来。赫连鋆身子一僵,手紧紧的握住了衣裳的一角,慢慢转过身来望向了珲巴达,额头上渗出了密密的汗珠。 见着赫连鋆的反应,珲巴达心中十分高兴,从赫连鋆的眼神里,他看到了惊恐不安,却又带着一丝期待,这与他的猜测不会相差太远,他要好好的利用这个机会,绝不能错过。望着赫连鋆,珲巴达笑得格外慈祥:“太子殿下,若是你愿意,老臣定能助你,让你如愿以偿。” “果真?”赫连鋆听到这句话,方才来了精神,跨上一步朝珲巴达行了一礼:“珲右相,如果你能帮着我实现了这个愿望,我继位以后,定封你为东平王,集三公于一身,位极人臣,享尽人间富贵!” 珲巴达赶紧将赫连鋆扶了起来,笑得格外谦卑:“太子殿下何必如此多礼,你也是我珲家的人,我不为你打算还能为谁打算?你便安心的等着,老臣自然会弄来些东西,到时候找准时机,保准让你如愿以偿!” 赫连鋆听了心中欢喜,向珲巴达作别以后,兴冲冲的回到了东宫,太子妃和那两位良娣良媛此时还没有进宫,他用过晚饭后便去了呼延夏青的屋子。见着她一双妙目与母后的极为相似,他全身都不由自主的有了某种*,刚好晚饭又喝了些酒,脚下轻飘飘的朝呼延夏青走了过去,将她扑倒在了床上。 呼延夏青已经习惯了他的这种粗暴,她默默的承受着赫连鋆在自己身上的各种动作,只是咬了牙齿,半羞耻半享受的由他摆弄着。*之时,赫连鋆见着一双亮闪闪的眼睛不住在自己面前晃动,那眼神似乎很熟悉,他便模模糊糊误以为那是慕媛,正被他在身下一般,于是格外兴奋了起来,动作也大了些,只弄得呼延夏青哼哼唧唧的直叫唤。 “阿娘,这样可舒服?”或者是头脑一时发昏,或者是晚上又喝了些酒来了酒意,赫连鋆竟然脱口说出了这句话,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但身子下的呼延夏青却听得清楚,惊骇的睁大了眼睛,心中不住的在翻腾,太子喜欢的人竟是皇后娘娘!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她方才却是听得清清楚楚一丝不差。 难怪他会选中了自己做绵福,大家都说她和皇后娘娘的眼睛长得很像,自己只是皇后娘娘的替代品罢?呼延夏青心里想着,屈辱的泪水不住的往外流,可她却无能为力,只能默默的将这一切放在了心底。 夜色沉沉如水,后宫里边一片悄然寂静,只是在这寂静下,有一道可怕的浊流涌动着,正慢慢的要抬起头来,似乎要将一切都席卷而去。而在这浊流上休憩的人,没有感觉到丝毫变化,依然是如常一般,以快乐的心情迎接着太阳东升的另一日。 赫连鋆过生日后不久,正式迎娶了太子妃,她是西平公文渊之女,长得容颜秀美,颇是知书达理,慕媛和赫连睿都非常满意,除了一肚子闷气的赫连鋆。洞房花烛夜,他没有感受到任何欣喜快乐,因为他早已习惯了这事情,也不觉得有什么新鲜,如例行公事一般在太子妃的内室过了一夜,第二日早早的便离开了东宫。 朝堂上群臣聚集,见太子走了进来,纷纷向他道贺,西平公文渊摸着胡子看了看少年英武的赫连鋆,心中也是满意,自己的孙女自小便在京城小有才名,长大以后又贤淑温婉,待人处事面面俱到,一直想要替她找个合适的夫郎,没想到却落入了皇家。 西平公身边站着他的三个儿子,长子和次子都已经封了候位,只有最小的文晖,因为年方二十四,还未有爵位,因着魏凌的关系,赫连睿已将他连升了几级,授了从三品的中郎将,所以也有资格站在这朝堂上了。 西平公出身天水,乃是世家大族,子息繁多,而且文家的人,个个都俊秀不凡,现在这文晖站在一堆年迈的臣子里,显得格外打眼,面如冠玉,芝兰玉树映华堂般,叫人不由得多看上几眼。 “皇上,西北有急报。”珲巴达出列,拿出了一份八百里加急快件:“柔然纠结了西域三个小国正在西北进犯,此次他们似乎有备而来,发兵十万有余,比往年多了两倍有余,皇上,要斟酌派人支援才是。” 赫连睿望了下朝堂里的武将们,沉声问道:“哪位爱卿领兵去西北比较适合?” 他的话音刚落,文晖便站了出来:“皇上,臣虽知自己资历浅薄,人微言轻,但大丈夫便该为国效力,臣愿往西北一试。” 赫连睿瞧着他那着急模样,心里知道他是挂念着远在西北军营的魏凌,此次柔然大军来犯,兵力是往年两倍有余,自然不由得让人担心。两年前魏凌死缠硬磨的去了西北,征西大将军起先有些轻视她,只给了她一支两百人的队伍。没想到魏凌这两年中硬是表现出色,让大将军都重视起来,现在已经升到了裨将,行军布阵冲锋陷阵,与男儿无异。 正在想着,西平公已经站了出来,手执朝笏大声启奏:“皇上,中郎将任此职不过一年有余,何德何能可以领兵前去西北相助?还请皇上派一些经验老到的将军们前往西北,军国大事,岂可儿戏!” 见父子两人在朝堂上边斗起嘴来,一些心知肚明的官员面带微笑只看着赫连睿,看他又如何处置。赫连睿见着也心里好笑,这位西平公大概是生怕儿子去西北和魏凌见面罢?可是既然两情相悦,他们做父母的也不该阻拦,想到此处,赫连睿下旨,让珲大将军挂帅去西北,中郎将文晖为副帅协从前往。另外又下了一道圣旨,西北大捷后,赐魏凌与文晖回京完婚。 圣旨一下,西平公文渊也没得话说,抗旨可是大事,他也不愿意拿一大家子的性命去赌到老三的婚事上边。文晖已经二十四了,家里每次托官媒去帮他议亲,每次都被他捉住那官媒好一顿恐吓,亲事便不了了之,所以到现在他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既然皇上下旨了,就这样算了罢,自己三个儿子就当施舍了一个去给魏国公府做儿子好了。皇上私心甚重,为了自己的舅舅家,竟然这样罔顾文家,一道圣旨便让文家送出去一个儿子。 文晖喜气洋洋接了圣旨回家准备去了,也不看父亲那张耷拉着眉毛的脸,只气得西平公愤愤的骂着:“逆子,色迷心窍,连家都不要了!” 不想当日下午,兵部又接了加急信件,南汉也举兵准备北上了,荆州的江面上布了一长排战船,看这样子是有备而来。 “看这样子,是柔然和南汉联合起来,同时向我大虞发起了进攻啊!”赫连睿急召重臣们讨论此事,联系到西北狼烟,大家都心中雪亮,看起来柔然和南汉这次准备充分,非要将大虞逼入险境不可。 南汉在九年前与大虞交手失败以后,刘癝自己退位做了太上皇,新皇刘篁大肆改革励精图治,一心想着要报仇雪耻。过了这么些年以后,他自认为南汉兵强马壮,国库也充盈了,有这样的条件,“可以一战矣”,于是联合了柔然,两国同时发动了对大虞的攻击。 “皇上,何不御驾亲征南汉?”珲巴达站了出来提议:“昔日武宗皇上御驾亲征,威风赫赫,南汉闻风丧胆,今日皇上若是也效仿武宗皇上,定也能令南汉蛮夷望风而逃!” 赫连睿听了,心中也是豪气如云,他的骨子里流着赫连家的血,有一种尚武之心,听到珲巴达的提议,眼前仿佛浮现出九年前长江上大战的场面来。他重重的拍了一下龙椅:“珲右相说的极是,朕已决定,御驾亲征!” 第一百六十八章 御驾亲征的旨意一下,大虞举国上下士气高涨,赫连睿点了贺兰静云和一些南征北战多年的武将,又带上了张延之路昭等文臣,准备了大约半个月,一切都妥当了,便在京城校场聚集,准备开拔。 这些日子慕媛一直心神不定,她本想跟着赫连睿一起去征战南汉,可因为京城里只留下了赫连鋆,他才十四岁,年纪尚幼,如果帝后都去远征南汉,便无人能辅佐赫连鋆监国了,在各位大臣的力劝下,慕媛只能留了下来,和珲巴达一道共同辅政。 这天秋高气爽,蓝色的天空似乎被水洗过一般,一丝杂质都没有,蓝得纯净而透明,只有一丝丝白云不时悠悠的飘过。西山的枫叶已经全部红了,将青色的山峦点染得一片绚烂,西山静默的立在校场后边,一片灿烂的红,又如淋漓的鲜血,看得人触目惊心。 大军已经排好队列,刀剑映着日影,不住的闪着人的眼睛。赫连睿骑着高头大马巡视了他的大军一眼,很是满意,朝三军训话以后,勒马站在大军前边,头盔上的红宝石闪闪的发亮,直照着站在平台上慕媛的眼睛,让她不由得流下泪来。 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是有一种沉重的感觉,她不敢向赫连睿提起,因为看他如此意气风发,不想打击了他,只能将那种不祥的预感放在心里,不住的叮嘱他要一切小心。 “媛儿,你便放心罢。那南汉才休整几年?刘篁真是自不量力!”他与刘篁是同年登基为帝,心中早就就存了想较量一番的想法,现在刘篁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联合了柔然来攻打大虞,自己非叫他知道厉害不可! “父皇,儿臣谨以此酒敬父皇,祝父皇马到成功,踏平南汉!”赫连鋆从身边内侍托着的盘子里拎起酒壶,倒了两杯酒,一杯自己一口喝完,然后擎着另外一杯呈献给赫连睿。 接过酒杯,赫连睿仰头喝下,哈哈大笑:“鋆儿,你可要好好在京城监国,只消两个月,你便到京城城门外搭起彩棚,迎接我大虞雄狮返京罢!” 赫连鋆恭敬的行礼道:“谨遵父皇圣谕!” 赫连睿拔出腰刀,意气风发的向空中一挥,闪闪的寒光劈空闪过,在赫连鋆脸上印下了一道光影:“出发!” 慕媛站在校场上,眼泪汪汪的看着赫连睿一夹马肚子,飞快的跑出了校场,后边的将士们也紧紧跟了上去,不多时只看见滚滚烟尘,再也见不到他的人影,心中万分不舍,喃喃自语道:“赫连睿,你可一定要安全回来才是。” 站在平台下的赫连鋆慢慢的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了看远方,嘴边浮现出一丝阴冷的笑,转身对庆丰公公道:“回去罢——把那酒壶去熔了!” 庆丰公公只觉得奇怪,这酒壶还好好的,为何要拿了去熔掉?可他又怎敢反驳赫连鋆的话,只是应着,将酒壶收到了袋子里边,一滴滴清洌的酒从壶嘴里溢了出来,滴落到脚边的泥土里,很快将那些泥土都润湿了一块。 “还是拿着罢,这些酒滴得衣裳都湿嗒嗒的了。”庆丰公公低头将酒壶的柄拿在了手里,抬头一看,太子殿下已经站到了平台上边,走到了皇后娘娘身边。 赫连鋆心中却有一丝窃喜,在这一刻,京城里没有了父皇,他似乎觉得此刻她已经完全属于了自己,他们中间不再有第三个人存在。现在平台上站着的,不是一对母子,而是一对恋人,她马上就要成为自己的皇后。 “母后,回宫去罢,父皇已经走远了,也看不到了。”赫连鋆颤抖着伸出手,扶住了慕媛的一边胳膊,手指才搭上去,那柔软的肌肤便让他心中忽然有了些冲动,想一把将她拉到怀里。可他究竟还是有些畏惧,脑海里有各种画面浮现,可终究却不敢实施这些举动,他扶着慕媛走下校场的鼓楼,一直将她送上马车,那柔软的肌肤已经不在手下了,他还在想着各种香艳的情景。 “太子殿下,回宫罢。”庆丰公公一手拿着盛酒壶的带子,一只手里牵着缰绳,有些奇怪的望着赫连鋆,皇上、皇后娘娘都走了,太子殿下为何还站在这里一动不动? 赫连鋆哈哈大笑了两声,翻身上马,用力的抽了一鞭,那马便如箭一般冲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校场的出口。庆丰公公赶紧翻身上马追了过去,太子殿下今日举止真是失常,怎么会这样狂喜狂笑呢? 慕媛正坐在文心殿,帮着整理那堆积如山的奏折,突然听到外边有急促的脚步声,她抬起眼往门口一看,就见一个内侍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慕媛面前,地上马上便有了一块湿湿的印记:“娘娘,皇上……龙驭宾天了!” “什么?”慕媛站了起来,大步走到那内侍前边,一手提住了他的衣领,手都在不住的颤抖:“你说什么?” 那内侍抬起一张老脸,他是秦书,中常侍大人,他不会无缘无故跑来说这种话的,这话可不是能胡说的。慕媛的手无力的松开,整个人的身子一软,便倒在了春杏的怀里,晕死了过去。 行军了五日,大军过了东鲁国,赫连睿便突然得了怪病,整个人上呕下泻,随军的太医看过,也说不出这是什么病症,赫连睿下旨让贺兰静云领军继续前进,封锁了他得病的消息,张延之和路昭带领一队人马护送他回京。可是这病来势汹汹,离京城还有半日脚程,赫连睿竟在路上驾崩了。 张延之不敢将此事宣扬出去,赶紧命人快马回宫报信,自己和路昭护送着赫连睿的遗体继续前行。方才送信的人到了朝堂,群臣震惊,秦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赶紧跑来向慕媛报信。 春杏和蓝灵抱着慕媛,手足无措,秦书在旁边见了也是焦急,朝堂上边乱成了一团,皇后娘娘可不能再有问题,他嘶哑着声音道:“快些掐娘娘的人中,娘娘现在可得要清醒着才是,外边正乱着呢。” 春杏赶紧伸出手来,用劲掐住慕媛的人中,慕媛总算是悠悠醒转了过来,睁开眼睛望到周围的人,脑海里一片空白,咬了咬牙齿,她伸出手抓住春杏道:“扶我去朝堂,我要去接皇上回来!” 朝堂上现在已经不再混乱了,只是群臣们正在大声嚎哭,赫连睿继位有八年了,相对于他的祖父赫连焘来说,他真是一个仁心宅厚的好皇上,体恤大臣仁政爱民,对于群臣和百姓来说,他都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皇上。 “皇后娘娘驾到!”内侍尖细的喊声传到了大臣们的耳朵里边,大家抬起头来,泪眼朦胧的看了过去,就见慕媛穿着一袭明黄色的宫装,由两个宫女的搀扶从里边走了出来,她的脸上有哀戚之色,望着朝堂里的群臣,一字一句说道:“本宫要去接皇上回京,有愿意去的爱卿便陪本宫去罢!” 她的话坚定而简单,群臣们从地上爬了起来,手拿朝笏齐声应道:“臣愿前往。” 白色的帐幔拉了起来,京城的郊外延绵数里都是一片白色,仿佛看不到尽头一般,慕媛坐在凤辇上,慢慢的出了城的东门,她一言不发坐在凤辇上,眼睛漠然的看着前方。上次她坐凤辇的时候是在几年前,她乘着这豪奢的辇车去参加手铸金人盛典,那时候这凤辇用红纱遮盖,四角垂下的纯金铃铛奏着明快的音乐。而现在呢,四周素白的垂幕让她几乎要发狂,一颗心早已碎成了无数碎片。 那个拉着她的手,拢住她的肩,在她耳边轻声喊“媛儿”的人,真的就不会再回来了?他的眼睛不会再睁开,不会再对她温和的笑,不会再与她轻声细语?慕媛用手抵住自己的心口,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慢慢的从眼角流了下来,爬过脸颊,滴入她的嘴里,有一种咸涩的感觉。 她终于见到他了。 他静静的躺在那里,脸色虽然看上去安详,但眉头却微微皱起,似乎在死前经历了痛苦一般。慕媛见着赫连睿的尸身,扑到了他的身上,握住他的手,眼泪如雨点般落了个不住:“赫连睿,不是说好要一辈子在一起的吗?你怎么就先走了!” 赫连鋆站在帐篷旁边,有些惊惧的看着赫连睿的尸体,虽然赫连睿看上去似乎和正常过世的人没有什么区别,可看在他的眼里,总觉得脸上淡淡的浮现着一层黑气。他很想走过去抱住母后,劝她不要伤心,还有他呢,可他却不敢走上前去,心中有一种恐慌,生怕父皇并没有死,他走过去的时候会一把抓住他的手,质问他为何要拿那种毒酒给他喝。 毒酒是珲右相替他找来的,人喝了以后要在五天以后才会发作,症状也很寻常,似乎是水土不服,所以一般会被误诊,等到拖了几日以后便会回天无力,神仙也救不得了。那日在校场上他斟出来的酒里,一杯是寻常的美酒,一杯却是那毒酒。毒酒藏在酒壶的内胆里,需要按住壶柄上一个机关才会倒出来,如手不按住那地方,出来的便是另外一种酒。他先喝了一杯酒,然后倒出了一杯毒酒呈给父皇,见着他大口喝了下去,他这颗心才放了下来,但现在见着父皇躺在这里,他的心却有砰砰乱跳了起来。 慕媛扶着赫连睿的棺椁回了京城,街道上早已是一片缟素,举国齐哀,大家都在痛惜着赫连睿的离世。在他治下的这几年,百姓们生活逐渐富裕了起来,国内也算是政局清明,在百姓的心里,他是一位当之无愧的明君,乍听这哀耗,没有人不伤心落泪的。 是夜,赫连睿的棺椁停在了长乐宫,本来循着旧例该放去昭阳殿,做了法事以后再从昭阳殿运去盛乐皇陵。可慕媛却坚持要替他在长乐宫守灵,群臣见皇后娘娘坚持,知道她心里悲苦,也不敢拂逆了她的意思,于是在长乐宫设了灵棚,将赫连睿的棺椁停在那里。 过了五日,萨满法师的道场做完,便要起棺椁送去盛乐皇陵,慕媛望着那些人抬起棺椁,心如刀绞,她大声叫着:“皇上,你等等媛儿!”挣扎着便要往棺椁上撞了过去,春杏和蓝灵死死的拉住了她,慕媛胸中一口闷气郁结发泄不出来,喉间有一种腥甜的味道,眼前一黑,晕死了过去。 悠悠醒转的时候,天色昏暗,慕媛挣扎着坐了起来,望向床边候着的春杏道:“皇上呢?他还在文心殿没回来?” 春杏惊骇的看着慕媛,轻轻的摇了摇她:“娘娘,皇上……他去盛乐皇陵了。” “不,不,皇上是在文心殿批奏折呢。”慕媛抱住了春杏的手,头贴在她胳膊上,眼泪珠子滚了出来:“我要等着皇上回来。”她心里清清楚楚的知道,赫连睿是再也回不来了,可她却依然用这个借口欺骗着自己。 “母后。”门外传来脚步声,赫连鋆大步走了进来,见着慕媛容颜憔悴,心中一阵难过,可转念一想,伤心只是暂时的,以后他会让母后更开心的。“母后,我扶你出去走走罢。”他朝春杏使了个眼色,春杏会意,扶起慕媛的手,赫连鋆大步走了上来,扶住了慕媛的另一侧,慢慢朝外边走了过去。 夜间的金水湖一片黝黑,白日里头的金光万点,现在已经不见,只是一片沉沉的黑,似乎见不到底一般。蓝灵和春杏打着灯笼,赫连鋆扶着慕媛,身后跟着一群内侍,沿着金水湖往前边走去。 “母后,你别太伤心了,虽然父皇走了,可你还有鋆儿呢。”赫连鋆摸到了慕媛柔软的肌肤,一颗心砰砰的跳了个不停,他向慕媛靠近了一些:“鋆儿会比父皇更细心,更体贴,母后,你相信鋆儿说的话。” 慕媛站住了身子,抬头看了他一眼,赫连鋆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活,眼神里充满了一种渴求,这眼神不是儿子对母亲的,绝不是。慕媛不由得全身打了个寒颤,想将胳膊从他的手里抽出来,谁知却被他握得更紧:“母后,鋆儿会娶你,你还是大虞的皇后,你别担心。” 鋆儿想娶自己?慕媛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用力将他推开了些:“鋆儿,你发疯了吗?”她冷冷的打量着赫连鋆,却只见到他眼睛里窜着的yin邪:“母后,鋆儿一直喜欢你,我心里只想着你做我的妻子。母后,你便做鋆儿的皇后罢,我一定很好的对你,比父皇对你还要好。” 慕媛只觉得一阵彻骨的寒冷,慢慢的浸到了自己的四肢五骸,她真不敢相信赫连鋆对自己有这样的非分之想!她慢慢的回想到那一日,校场里他呈献给赫连睿的美酒,突然心中一动,心里好一阵发慌。“你父皇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系?”她沉声问赫连鋆,昂头站在那里,有一种不可辩驳的威仪,赫连鋆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能慢慢的转过脸去,负手在身后,看着那黑沉沉的湖水。 原来竟是他!她和赫连睿养了一条毒蛇,养了这么多年两人都没有察觉!慕媛心中一阵悲戚,自己的眼睛是瞎了不成,竟然将这没有人性的东西喂大了,结果他反过来害了她最心爱的人!见他只是转脸看着湖泊,慕媛愤愤的朝他扑了过去,她不管什么大虞是不是还有做皇帝的人选,她只想杀了他,为自己的夫君报仇! 赫连鋆自幼习武,感觉比较灵敏,听着风响,他下意识往旁边躲闪了下,慕媛扑了一个空,身子掉入了金水湖中。 竟然没有将他推进湖里!慕媛的身子落入冰凉的湖水,看着岸上那个负手而立的身影,心中一阵凄凉,竟是不能给你报仇了,赫连睿。她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在奈何桥上等着我,千万别走远了,我马上就会追上你。 无边无际的潮湿阴冷将她笼住,她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在慢慢下沉,眼前仿佛出现了第一次见到赫连睿的场景,他是东宫的英武少年,而她是穿着破烂的逃奴,他拉住自己的手给她穿上棉袄,一双眼睛里满满都是同情。 “我可以叫你媛儿吗?”他追到软轿边问自己,掀开帘子,言笑晏晏。从那一日起,他便是此生她最亲密的人,他们携手度过了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 耳边仿佛响起美妙的歌声,她望到了赫连睿站在那里,仍然是那般眼神温和的望着她,朝她伸出了手来。慕媛嫣然一笑,迈开脚步朝他那个方向奔了过去。 第120章 重生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广阔的沙场,秋风猎猎,彩色的旗帜里标记着鲜明的“虞”字。两军对垒,双方都摆开了长长的阵地,相隔如此之近,似乎能听到对方的心跳,能看清对方睫毛的掀动。雄壮的号角吹起,呜呜的声音苍凉的在山野间回旋,隆隆的战鼓似乎敲击在人的心头,一点点的将鲜血压到了人的四肢五骸,让人充满了斗志。 “杀!”魏凌大吼一声,手执长缨,带领着一队人马冲向了柔然的阵地,对面是杀死了她父亲的柔然将军汗布列,瞧着对方旗帜上那个“汗”字,她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一双眼睛微微的眯着,就如出山前的猛虎适应着外边的阳光一般。 马蹄声阵阵,踏破了这清秋的宁静,震耳欲聋的厮杀声充斥了她的耳朵,她挥动长枪在敌方阵营里寻找着汗布列的身影,一道耀眼的光芒刺着她的眼睛,似乎有些睁不开来:“他在那里!”魏凌一阵心喜,因为她见到了汗布列的头盔。 憋足了劲头,魏凌用枪挑开了两个举刀冲向她的柔然士兵,拍马直奔汗布列而去,汗布列此刻正在和大虞的一名将领鏖战,他是柔然有名的好汉,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一般人都不是他的对手,而此刻,那名大虞的将领也只有招架之功,却无还手之力。 魏凌见了心急,大喝一声:“呔,汗布列,纳命来!”一只手摸上了腰间,摸出了一只弹弓,从腰上挂着的袋子里摸出了一颗弹丸,搭弓上弦,瞄准了汗布列的眼睛,用力拉开弹弓,就听“嗖”的一声,那颗弹丸便朝汗布列飞了过去。 汗布列正在和大虞那将领战得正酣畅,他的刀子已经将对方的胳膊砍了一道口子,眼见对方连手都抬不起来了,正在洋洋得意准备再补上一刀时,听到有人喊他名字,不由得下意识转脸过去瞧。 刚刚一转脸,就见一颗弹丸朝自己飞了过来,他赶紧偏头去躲,那大虞战将得了机会,赶紧换了一只手,挥刀砍了过来,汗布列见情况不对,转身就想撤退,魏凌又怎么肯放过他,紧扣弹弓的弦,一颗又一颗,弹丸如流星赶月一般,直朝汗布列扑了过去,有一颗正打在了汗布列的眼眶里。 汗布列大叫一声,伸出一种手捂住了眼睛,鲜血从他的指缝里流了出来,魏凌心中一喜,拍马冲了过去,长枪向前一送,直奔汗布列心窝子扎了过去。汗布列久经沙场,虽然眼睛吃痛,可他迅速反应了过来,眯了一只眼睛,用手拿刀格挡住魏凌的来势,他的力气颇大,那刀子压得魏凌的长枪几乎抬不起来。这时旁边那个大虞将领见汗布列露了个空门,将肩膀以下的部位露了出来,赶紧抓紧时机上前补砍了一刀。 虽然那将领是用左手砍的,可依然力道不小,汗布列大叫一声,手上软了几分,伸手摸住了自己的胸口,魏凌得了机会,赶紧将抢用力一挺,那长枪便刺透了汗布列的胸口,扎了一个大窟窿。 汗布列狂叫了几声,用手拖住刺入自己身子的长枪,用力一带,魏凌没想到此时他竟然还有如此臂力,一个不提防,便被他扯下马来,踉踉跄跄的拖到了汗布列的坐骑旁边。汗布列的眼眶和胸口上不住的滴出鲜血来,可他手却没有软一分,大刀猛的往下砍了过来。魏凌见势不好,赶紧松了长枪,一个翻滚便滚到了一旁,这一滚却滚好,几个翻滚竟然滚到了汗布列的亲兵脚下。 那人见到自己的将军被魏凌刺中胸口,眼见着就要毙命,心中大痛,已经杀红了一双眼睛,见魏凌滚到了自己脚下,举起刀来便往魏凌胸口砍了过去。 “魏凌!”这是魏凌闭上眼睛前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她看到了穿着银色盔甲的文晖策马朝她奔了过来,脸上露出一种痛彻肺腑的神色来,这是怎么了?他为何这样看着自己?魏凌似乎没有想到自己已经被刀子劈中的事实,转头看了看汗布列,他已经从马上滚了下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终于报仇了,魏凌欣慰的想着,疲惫的合上了眼睛。 一条七彩的光带在面前飘浮着,魏凌奇怪的望了望,这是什么?战场上怎么会有如此美丽的光带?她小心翼翼的朝那光带跨了一步,却看见前边有个人影朝她走过来,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 “魏凌。”那人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你是谁?”魏凌很是好奇,奔上两步,总算是和那人面对面的站着了,看清那人的脸,不由得大吃了一惊:“皇后表嫂,你怎么在这里?” 七彩光带里映出了慕媛一张脸,濯着阳光般,发出了滢滢的光芒来,她站在那里,便如一朵莲花,洁净而高雅。望着魏凌嫣然一笑,她拉住了魏凌的手:“我想让你替我去完成一桩心愿。” 魏凌张嘴傻乎乎的看着慕媛,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皇后表嫂,你这是怎么了?你的心愿还用得着我替你去完成?和皇上表哥说一句,你便是要天边的月亮,他也会替你摘了过来。” 慕媛轻轻的摇了摇头:“他已经不在了,我现在便是要去追他,他就在前边等着我,他不会离我太远。” 魏凌皱起眉头,心里忽然有所感悟,长大嘴愣愣的说道:“皇上表兄,过世了?” “是啊,他走了,所以我才会去追他。”慕媛朝魏凌微微一笑:“你和我一样,现儿都没有在人世了。”见着魏凌的眉头越皱越紧,慕媛抿嘴一笑:“你在惦念着文晖?” 魏凌懊恼的抓了抓头发,早知道那边是汗布列的亲兵,自己该望相反的方向滚的不是,怎么凑着望人家刀口上送呢!她与文晖难道就这样天人永隔了吗?一想到文晖,她的心不由自主的紧缩了下,有种说不出的痛。 “你放心,别着急,你还有机会。”慕媛见魏凌这样子,赶紧安慰她:“因为你我前世积德,魂魄又未散去,所以菩萨许我们再活一次。我现在急着去追你皇上表兄,所以请你代替我在这世间活下去。我有一个心愿未了,还请你帮我去完成。” 原来自己还能和文晖见面,魏凌心里高兴了起来,望着慕媛不住点头:“你说,什么事情都包在我身上了。” “你的皇上表哥是被赫连鋆害死的,我只求你能杀了他,替你的皇兄报仇。”慕媛咬牙切齿,想到了金水湖旁边的一幕,心里有说不出的悲恸,自己和赫连睿精心抚养长大的孩子,最后却夺去了赫连睿的性命,这真让她觉得匪夷所思,可赫连鋆躲闪的眼神却说明了一切,是他做下的事情,一点都不会有错。 “赫连鋆?他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魏凌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她心目里,赫连鋆就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怎么可能下得了这毒手呢? “是,错不了,就是他。如果你觉得不相信,还可以先去把这事情查清再下手。”慕媛长叹了一声:“我真没想到他这样狼心狗肺,竟这般下得了手。只是这大虞的江山你还得想法子替你皇上表兄守住才是,想办法将皇太孙扶到龙椅上边罢。” 这可真是一个难题,魏凌望着慕媛,心情有些沉重。要对自己的表侄下手,还要帮皇上表哥保住他的江山,把他的孙子扶上皇位,这似乎是一个特别需要脑筋的事情,她魏凌不怕死,不怕苦,却害怕和别人比试动脑筋。 “不要紧,你只是没有去试过,所以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少能耐,况且还有文晖可以帮你,张延之,路昭这些都是可以值得信赖的大臣。”慕媛朝魏凌深深的望了一眼:“你去罢,我现在去追你表哥,就不和你多说,若是有缘,咱们或者能再见。” 就在魏凌还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情的时候,慕媛的身影迅速的飘离,快得她几乎没有见着她怎么移动的,就只见唰的一声,眼前便没了人影。 这可真是一门好功夫,魏凌羡慕的看着空荡荡的光带,心里想着,若是自己能学到这绝技便好了。正在胡思乱想,就觉得好像有人用手推了一把,身子不由自主的往下坠落,她想睁开眼睛看四周,却怎么样也睁不开来,就听耳边呼呼的风响,似乎还有悠扬的音乐,她舒适得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第一百七十章 “娘娘,娘娘!”耳边有人焦急的在呼唤,魏凌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痛得似乎要裂开一般,眼睛无论如何也睁不开来,听着旁边那人声音甚是焦急,本来想答应一句,却觉得喉头干涩,半日里都说不出话来。 似乎被梦魇住了一般,魏凌心中大吼了一句,你敢镇住我?快给我走开!说来也奇怪,就在她愤愤的想着这句话的时候,她的手便能动弹了,指尖在床褥上抓了一把,勾着那床褥子滑动了起来。 “娘娘有动静了!”春杏感觉到了魏凌的手指移动,激动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跪到在地,双手合十,喃喃自语的感谢着天上的菩萨和各路神仙:“保佑娘娘快些醒过来罢!” 穿上的魏凌低低的呻Yin了一句,睁开了眼睛看了看四周,这不是她在军营里的房间,这屋子似乎太过奢华,帐子是浅浅的粉色,四角都系着香囊,飘出淡淡的鹅梨香的气息,枕头是白玉所制,所以脖子下边感觉到有些凉飕飕的,自己盖的被子异常柔软,那被面儿也是精致异常——这便是在长乐宫了?她想到了不久前皇后表嫂对自己说过的话:“你要代替我活下去”,突然醒悟了过来,原来自己已经不再是魏凌,她变成了慕媛,母仪天下的慕皇后,不对,是慕太后。 皇上表兄死了,皇后表嫂便成了太后,害死表哥的竟然是自己的表侄子,这真让魏凌感到不可思议。正在胡思乱想着,春杏站起身,走到慕媛身边:“娘娘,春杏扶你起来坐着可好?” 虽然出身魏国公府,可魏凌自小便异常独立,什么事情基本都是自己动手,现在突然被人如此对待,一时还适应不过来,用手一推,春杏便歪歪扭扭的倒在了一旁:“不用你扶我,我自己起来。” 当魏凌坐起身子,便见着春杏趴在床沿,抬起头来惊慌的望着她,声音有一丝受伤:“娘娘,你是嫌弃了春杏不成?为何都不让春杏扶你?” 见着春杏哀伤的神色,魏凌这才突然想起了,现在自己的身份不再是冲锋陷阵的女将军,而是身处深宫的慕太后,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般言行举止,必须得要好好掩饰一下,否则给人看了出来,这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 好在以前和皇后表嫂来往得还算多,对她也比较熟悉,慢慢改吧,魏凌心里长叹一声,看起来目前一段时间去演武场练武是不可能的了,只能坐在这深宫,修心养性。 正在胡思乱想着,就听外边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内室的门被人推开,外表有尖细的声音拖着忧愁的尾音道:“皇上驾到。” 魏凌抬头一看,赫连鋆穿着明黄色的衣裳,大步朝床榻这边走了过来,心中不禁微微发愣,她想到了慕媛向她交代过的话,赫连鋆是杀害皇上表哥的凶手,这让她颇为不解。赫连鋆她并不陌生,还教过他打弹弓呢,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为何会做出这种心狠手辣的事情来? 赫连鋆大步跨了进来,可快要走到床前时,他的步子不由自主放慢了下来。他想到了那晚在金水湖边的情景,夜风吹拂,她的衣袂飘飘,一道白影直直的掉进了金水湖中。这是他一生里经历过的最恐怖的一幕,见着她的身子坠入湖泊,他着急着想要跟着跳下去,可却被旁边的内侍们死死的抱住,大声哀嚎着:“殿下,你可不能往下跳,皇上和皇后娘娘现在都没了,你再跳湖,咱们大虞可就没主儿了!” 他站在那里喘着粗气,不断的扭着身子,想要从内侍们的钳制里钻出身子来,可是没有成功,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赶来的宫人们跳入湖里,到处搜索着她的踪影。 她被捞上来的时候,双眼紧闭,全身水淋淋的,春杏和蓝灵哭哭啼啼的将她送回了长乐宫,头脑里边空空的一片,他跟着回宫,见着太医们为她诊治,心里很是难受。父皇刚刚过世,他便去对她说这些话,似乎操之过急了些,应该要过了一段日子以后,等她心里的悲伤慢慢散去的时候再提。 坐在那里,他懊悔不已,一只手紧紧的掐住了自己的手心,望着床上那个一动也不动的人,心乱如麻。自己把她逼死了吗?她再也不会用那温柔的眼光看着自己,笑微微的朝自己招手喊他“鋆儿”了吗? 各种思绪不断的升起落下,他木然的看着太医们转身来告诉他:“皇后娘娘这次可是凶多吉少,现在虽然还吊着一口气儿,可气息十分微弱,臣等才疏学浅,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将皇后娘娘救醒。” “你们,若是不能让皇后娘娘活过来,那便是死罪,灭五族!”他尖叫了起来,不管怎么样,他都要让她活下去,他要见到她那双黑宝石般的眼睛顾盼生辉。 他下了命令,每个宫里都要为皇后娘娘烧香拜佛,祈祷皇后娘娘早些好起来,可她一直就那么静静的躺在那里,三天了,她都没有一丝动静。这三天里边,他由大皇子殿下升为了皇上,她也从皇后娘娘变成了太后娘娘,可她却依然只是静静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仿佛外边的一切都与她没有了关系。 现在,她终于醒了,可赫连鋆突然有了一丝胆怯,他记起了那晚她对自己说过的话,她知道是自己谋算了父皇,她会怎么样对待他?站在里床榻只有半步之遥的地方,赫连鋆停住了脚步,看着已经坐了起来的魏凌,心情很复杂。 “娘娘,皇上来看你了。”春杏见魏凌只是呆呆的坐在了那里,在她耳边低声提醒,虽然皇上是娘娘一手带大的晚辈,可究竟这么坐着一句话也不说,似乎也太失礼了些。 “皇上……坐罢。”魏凌艰难的挤出了一句话,脑子里努力回想着慕媛素日里究竟是如何行事的,突然间她感慨起慕媛的那种雍容华贵应对得体来,她觉得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那样的。 听了这话,赫连鋆一愣,瞧着魏凌那僵硬的脸色,心里有一丝隐隐的高兴,莫非母后并不想将这事情张扬出去,所以决定原谅他了?毕竟自己可是父皇唯一的儿子,若是自己不在了,那大虞江山也就没有人承继了。 “你们都下去,我和太后娘娘有话要说。”赫连鋆转眼看了看周围侍立的宫人,皱了下眉头,站这么多人在这里,自己想和母后说些心里话都不行了。 春杏和蓝灵行了一礼,忧心忡忡的看了魏凌一眼,这才慢慢的走了下去,赫连鋆转目四望,屋子里边只有他和魏凌,心中突然有些奇妙的感觉。他慢慢走到魏凌身边,慢慢的跪了下来:“母后,父皇刚刚过世,鋆儿心情很不好,所以那晚在金水湖畔胡说了几句,没想到却让母后误会了,还请母后原谅鋆儿。” 魏凌怔怔的张着嘴看着赫连鋆跪倒在自己面前,非常困惑,那天晚上赫连鋆究竟和慕媛说了什么?自己可是一点都不知情,该如何回答赫连鋆呢?低头见着那团明黄色,魏凌想了想,很无奈的开口了:“皇上,你在说什么?我现在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屋子里边的宫灯明亮而温暖,照出了赫连鋆一张欣喜的脸孔,母后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这是真的吗?他抬起头来望向魏凌,灯影里的她,一脸迷惘的表情,那双大眼睛里流露出了探究的神色,似乎在想向他要一个答案。 “母后,鋆儿那时只是太过悲伤,所以说了些过激的话,还请母后不用放在心里,既然母后不记得了,那便让这一切都过去了罢。”赫连鋆站起身子来,低头看着那披散在肩膀上的一头青丝,被灯光照着,幽幽的发出黑色的柔光来。他很想如父皇那般,伸出手揽着她的肩膀,不住轻轻的拨弄着她的发丝,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母后好不容易活了过来,自己再不能轻率的惊扰了她。 魏凌此时心里也正在想着赫连鋆究竟说了些什么,尽管他说得风轻云淡,可是她却依然感觉到这事情可不是这么寻常。但既然赫连鋆现在不愿意再提,她也不想追问,免得叫人看出了破绽,她要慢慢的去探寻结果。 “母后,你好好歇息,再过几日便是鋆儿的登基大典,鋆儿还要请母后去给鋆儿镇场子呢。”赫连鋆见着魏凌依然是一副疑惑的表情,心里很是欢喜,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个困扰他很久的问题总算是解决了,原来母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望着那道身影从屋子里边消失,魏凌将走进房间的春杏和蓝灵喊到身边,蹙眉问道:“那个晚上,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春杏和蓝灵两人互相望了下,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来,娘娘这是怎么了?为何记不起那晚的事情来?春杏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娘娘,那晚你心情不好,大皇子殿下陪你去外边散步,走在金水湖边,我们被屏退在旁边,娘娘和大皇子殿下站在湖边说着闲话,然后突然间娘娘便落水了。” “是他将我推下去的?”魏凌心中大怒,赫连鋆这个贼子,害死了皇上表哥,又来害皇后表嫂!难过他见着自己的目光都躲躲闪闪的。 蓝灵在一旁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迷惑的表情来:“大皇子殿下一直站着没动,奴婢在旁边看得很是清楚,倒是娘娘却似乎被鬼魂附身了般,直直的向大皇子殿下扑了过去,大皇子殿下闪了□子,娘娘便落水了。” “宫里头都说……”春杏抬头望向慕媛,眼里有一丝惊惧:“大家都说是雨欣的鬼魂缠上了娘娘呢。” 因为慕媛落水的地方和她被雨欣推进金水湖的地方相隔不远,所以当慕媛落水获救,变得不死不活,宫里有一种传言,都说是雨欣为了替死去的珲椒房报仇,化为厉鬼,缠上了慕媛,竟让她自己投湖自尽。 也有另外一种说法便是帝后感情太深,皇上去了,皇后娘娘觉得不能独活于世,所以在湖边向大皇子殿下交代了遗言以后便投了湖。这两种说法都有自己的理由,躺在床上的魏凌虽然不知道,可春杏和蓝灵却还是听到了这些闲言碎语。 “雨欣的鬼魂缠上我?为什么?”魏凌脑子使劲的转,都没有想出雨欣是谁,但见着春杏和蓝灵那惊骇的目光,心里知道该是和慕媛有过节的人,而且应该是一个女人。哎,这皇后也真不好当,要和很多嫔妃分享一个夫君还不够,还要被一些死鬼女人恨上,处处想要将她置于死地。 “娘娘,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春杏有几分着急,顾不得主仆身份,用手抓住了魏凌的手,看了又看:“怎么会这样?” 魏凌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慌张,不由得咧嘴笑了笑:“我也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至少我还记得你j□j杏,她叫蓝灵。嗯,其余人,我恐怕便记不起来了——你瞧我多重视你们两个,心里总记得你们。” 蓝灵站在一旁,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为何娘娘醒来以后,说话的神态都与以前不一样了?原来娘娘说话,那可是仪态万方,不急不慢,可现儿说话却是又急又快,就如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的就能说出一串。她仔细望了望魏凌,只觉得她的眉眼也与以前似乎不同,那份温柔似水的感觉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豪爽开朗。 “慕太昭仪到。”这声音在清冷的夜里,格外的响亮。 第121章 离宫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慕太昭仪魏凌是认识的,曾经和慕媛一道去拜会过她一次。 她是慕媛的姑母,通身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让她一见便觉得喜欢,同时又感叹良多,为何慕家姑侄俩个都长得如此美貌,而且招人喜欢,就连她这个女子见了都有些迷恋,更别说男人了。 慕太昭仪带着保仪姑姑走了进来,春杏和蓝灵不敢再纠结主子失忆的事儿,扶着魏凌站了起来,朝慕太昭仪走了过去。魏凌见着那张很久未见的脸,觉得格外亲切,好不容易在这大虞皇宫又见到了一个认识的人。 “慕太昭仪安好。”魏凌朝慕太昭仪行了一礼,抬起头来欢喜的看着她,没想到却见着了一张冷峻的脸。 慕太昭仪走上前一步,抓住了魏凌的手腕,厉声喝道:“你是何方恶鬼,竟然缠到了媛儿身上?保仪姑姑,速去大相国寺请方丈大师过来!” 这眼睛也实在毒辣,怎么就一眼将自己识破了?魏凌心中暗暗叫苦,赶紧朝慕太昭仪道:“昭仪娘娘,我不是恶鬼,我是魏凌,还请收回成命。”既然装得不像,还不如坦坦荡荡的承认了,看看这位太昭仪娘娘能不能给予些帮助,这样也能让自己继续装下去。 “魏凌?”慕太昭仪眼睛转了转,便想起了她的身份来,旁边春杏已经脸上没了颜色,望着魏凌不住的打量:“你不是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又去了哪里?” “你放心,皇后表嫂去追皇上表哥了,他们两人在一起呢。”魏凌见着春杏那摇摇欲坠的模样,也很同情她,伸出手扶了她一把:“你该为她感到高兴,她和皇上表哥又团聚了,没准你们以后还能见面呢。” “团聚?”春杏愣愣的看着她,脑子有些拐不过弯来:“我还能见着小姐?” “那是当然,我本来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了,都能重新活过来,更别说皇后表嫂了。”魏凌见春杏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这才转向慕太昭仪苦恼的说道:“怎么我才说一句话,太昭仪便知道我不是皇后表嫂了?那以后我在这宫里该怎么活?” 慕太昭仪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魏凌,心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开始自己还是怀疑,没想到她倒张开便承认了。站在面前的这个慕媛,壳子虽然还是她,可里边的芯子已经换了,从她张嘴的第一句话,自己便已经知道。媛儿是不会喊自己“慕太昭仪”的,她会用那软软的声音喊“姑姑”,这是绝不会错的事实。 “你怎么知道媛儿去追睿儿去了?”一时激动,慕太昭仪也没留意到自己竟然没有说先皇,直呼了赫连睿的小名,那真是一种亲切的感觉。 听着慕太昭仪问话,魏凌如同遇着亲人一般,搀住慕太昭仪的胳膊便往桌子那边走,她心中有一肚子苦水还没地方倒呢,现儿正好,终于遇到了可以诉苦的人。将慕太昭仪按着坐在椅子上,魏凌一手拖过一张椅子,大咧咧的坐了下来,将自己重回人世前遇到慕媛,她拜托自己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太昭仪,皇后表嫂说我表哥是赫连鋆害死的,但她应该没有证据,还叫我继续前去查访实情,若着呢是他做的,要我替她报仇呢。”魏凌用手抓了抓头发,有些苦恼不堪:“可是我觉得这还真有些难度,我和皇后表嫂实在太不相像了,一张口说话便露了馅儿,又怎么能帮她去查访,帮她去报仇?” 蓝灵沏茶过来,轻轻的放在慕太昭仪的手边:“太昭仪娘娘,请用茶。”慕太昭仪点了点头,伸手将茶盏儿端了起来,揭开盖子抿了一口,这才慢慢的说:“你也不用着急,先在这长乐宫里呆上一段时间,只推说要养身体,不让别人打扰,春杏和蓝灵好好指点着也就是了。最重要的是要查清媛儿说的那个事情是不是真的。可是,如果是真的……”慕太昭仪的目光落到了远处的一块空地上,宫灯细纱罩子上便绘着的兰花被灯照着,投下了一块微微的黑影,正在不住摇曳。 若是真的又该怎么办?赫连睿只有赫连鋆一个儿子,难道要将他杀了了结这椿冤案?这么一来,这皇上的位置只能由赫连煌这个还在流口水的小儿来承继了?慕太昭仪心中反复掂量,却不能做出决定来,她犹豫再三,最后叮嘱魏凌:“这宫里的事儿你还不太熟悉,就别着急去查访了,这事情我先来入手,你便先习惯下再说。” “太昭仪……”见慕太昭仪不赞同的看着她,魏凌忽然想起自己现在该喊她做姑姑了,于是赶紧改口:“姑姑,这宫里头实在是危险,我想出宫去休养着,这便会方便得多,也不必担心被人看出来。” 慕太昭仪略微一思索,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最好出宫休养。” 西山别苑,魏凌的眼睛一亮,这里和魏国公府的庄子不远,自己还可以回去看看呢。想到此处,她便兴奋了起来:“太……姑姑,我和赫连鋆去说,我要搬去西山别苑小住几个月,谅他也不敢不答应。” “娘娘,你素日里头喊大皇子殿下叫鋆儿,现在他做了皇上,你该喊他皇上,别喊差了。”蓝灵在旁边出声提点,魏凌朝她露出了一张无辜的笑脸:“我记下了。” “西山别苑倒也是个不错的去处,和你自己家里的庄子也近。”慕太昭仪目光犀利的看着她:“但是你可别只顾着贪玩,将自己的身份都泄露了,你能不能保证见着魏国公夫人不冲上去抱着她哭?我看你这样儿,准是个做不到的。”慕太昭仪微微摇了摇头:“春杏,蓝灵,你们得看着魏凌,她得在西山别苑静养三个月,哪里都不能去。” 春杏和蓝灵应了一声,紧紧的挨着魏凌的椅子站着,似乎此刻她们便已将这事情当成了目前她们生活的重心一般,看得魏凌哭笑不得,只能望着慕太昭仪小声的说:“姑姑,那我能不能在西山别苑训练宫女们操练?” “操练?”慕太昭仪的眼睛一亮,手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头上的那支流苏金步摇在耳边不断的窸窣作响:“我倒忘记你是在边关带兵作战的女将军了,这可是一个好主意,你训练些人马,这样也能有个倚靠,万一发生什么事情,也还能派上点用场。” 总算自己的要求还是没有全部被驳回来,魏凌心中痛快了几分,她已经习惯了戎马倥偬的生涯,若是让她闲下来,每日里只能看看书,由宫女们陪着说说闲话,这会让她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也不知道皇后表嫂那时候是怎么过来的。 慕太昭仪陪着魏凌坐了一会,细细交代了下还要注意的事宜,这才扶了保仪姑姑的手慢慢的走了出去。长乐宫外边一片黝黑,春 芳和秋雨在前边提着两盏气死风灯走着,两团柔和的光影照在园子的小径上,不时的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这真是匪夷所思的事情。”慕太昭仪一边走,一边轻声感叹,若不是魏凌自己亲口承认,谁又能相信这灵魂转换的事真的就出现在了自己身边。那分明还是媛儿的面容,她的头发依旧是那样黑亮,她的眼睛依然是沉沉如水,她的嘴唇依然是那么恬淡的上翘着,可她的心,她的头脑却不再是媛儿的了。她是魏凌,魏国公府的守灶女,阵亡在与柔然作战的沙场上,因为一种未知的力量,她来到了大虞皇宫,代替媛儿生活下去。 “媛儿,你难道就这样把姑姑给抛下了吗?”一滴泪水终于从她的眼角流了下来,坚强的慕太昭仪此刻显得很是软弱,一双手不住的颤抖了起来。亲人们一个个的离开了她,首先是自己的兄长们,然后是自己的侄女。她从小便和媛儿在这深宫里相依为命,媛儿就如同她亲生的女儿一般,没想到她便这样走了,悄无声息。 “娘娘。”保仪姑姑心里也酸酸的,慕太昭仪的伤痛,她也感同身受,昔日那个和赫连睿牵着手,绕着徵宫湖畔嬉笑打闹的小小姐,是不会再回来了,想到了她灵活的眼眸和如花朵般的容颜,保仪姑姑也止不住伤心起来。 “前边是什么人,这么晚了还在花园行走?”远方传来羽林子的询问声,慕太昭仪抬起手,迅速的擦去了眼角的泪水,由保仪姑姑扶着赶了过去,就听春 芳大声回答:“大胆无礼!此乃徵宫慕太昭仪,从长乐宫看望太后娘娘回来,还不速速避让!” 几个羽林子恭敬的应了一句:“原来是慕太昭仪,得罪了。”一边说着,一边避让到小径的一旁,不敢抬头再看,只有一个人却站在那里,眼睛盯着慕太昭仪擦肩而过的身影,只是那样怔怔的望着,不肯将目光调转回来。 “贺兰将军,这边都巡查过了,你先回屋子歇息罢。文心殿那边由我们再轮流查看便是。”一个羽林子看了看中天的月亮,已经微微的斜向了东方,知道子时已经过去了,好意的催促贺兰静云回去歇息。本来将军就不用这样跟着他们巡查的,可他却担心先皇刚去,新帝初立,怕这宫中生变,一定要跟着来巡查,贺兰将军真是太用心了些。 贺兰静云没有说话,只是背着手走在青石小径上,脑海里浮现出一双长长的凤目来,尽管那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可是在他心目里,依然却有着昔日惊才绝艳的风韵。 第一百七十二章 长乐宫里很宁静,似乎连沙漏里的流沙声响都能听见,而春杏的小声缀泣此时也被无限放大,听起来格外响亮。她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望着魏凌大口的吃着饭菜,心里充满了忧伤:“娘娘在世的时候不是这样用饭的。” 魏凌叼着一块羊肉,抬起眼睛来望着一脸愁容的春杏道:“那你们家娘娘是怎么用饭的?” 春杏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这才挨过身子来道:“娘娘不会吃得这般急这般快。养身之道,吃饭需细嚼慢咽,不能囫囵吞枣,所以魏小姐你该要吃得斯文些,不能这么大口大口的吃东西。” “嗯,你说得也对。”魏凌坐直了身子打了个饱嗝:“下回我注意便是了。只不过你也喊错我的名字了,你不是该喊我娘娘的么?” 春杏张口怔怔的望着魏凌,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了下来,这和小姐说话的方式实在太不一样了,为何小姐说的每一句话都那么让人听了舒服,而这位冒名顶替小姐活下来的魏小姐说起话来却如此粗鲁? “娘娘,你该将双腿并拢些。”蓝灵皱着眉头提醒道,她实在看不下去了,若不是身上穿着曳地长裙,魏凌这坐姿简直可以说是令人惊骇的——和男子没有太多差别,两条腿搁在椅子的两面形成了一个怪异的角度,将那条十二幅的湘水月华裙撑出了一把小伞的形状来。 魏凌叹了口气,将两条腿收拢并在一处,在蓝灵的指点下将一双手安安静静的放在膝盖上边,可是自己却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是这样吧?我做得没错罢?算啦算啦,今晚就到这里,我想睡觉去了,你们也早些休息吧。” 春杏和蓝灵互相望了一眼,两人都露出了无奈的神色来:“娘娘,说话尽量放慢些,不要说得太快,否则就不文雅了。” “我知道了,你们去罢。”魏凌也很无奈,放慢了说话的速度,朝她们两人点了点头:“我用不着你们帮我来梳洗了,我自己来,把水放到旁边就好。” 蓝灵抖着手将一桌子的碗放到食盒里边,这位魏国公府家的小姐饭量可真大,方才这一顿足足吃了素日娘娘一天的膳食呢。端了四样菜和一个汤过来,基本上都吃得差不多了,特别是那碗汤,竟然喝得一滴都不剩。 魏凌见蓝灵收拾碗筷的时候面露惊异之色,知道自己的饭量让她惊讶了,不由得讪讪的笑道:“若是你每日里都要练武,这点饭菜只是刚刚好。那个汤本来我也喝不下这么多的,可是口太渴,不小心便全喝光了。” 蓝灵脸上的肉跳了两下,装做没有听见,将碗筷捡到食盒里边,拎着食盒走了出去,春杏递上了一块手帕子:“擦擦嘴罢,娘娘。” 魏凌接过来擦了下嘴,将帕子塞回给春杏道:“你都忙了这么一天了,赶紧去歇着,我这里真不用你帮忙了。” 春杏微微叹了一口气,虽然站在面前的人还是小姐的模样,可她却已经不是小姐了。她默默转身出去替魏凌准备热水洗脸,转头的顷刻,泪水又弥漫上了她的眼眶,氤氲一片。 仿佛外边下雨了一般,魏凌一个晚上睡得都不是很安稳,耳边传来点点滴滴的响声,似乎打在她心坎上,滴滴答答的,触着那一块,竟然有些疼痛。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个穿着银色盔甲的年轻人,他正策马朝她赶过来,大声的喊着她的名字:“魏凌!”她摸着胸口,真的有些疼痛,似乎痛得都无法呼吸。 迷迷糊糊的折腾了一个晚上,在快天亮的时候,她才朦朦胧胧的进入了梦乡,此时却听有人在屋子外边喊:“皇上驾到。” 春杏连忙从旁边的软榻上爬起身来,揉了揉眼睛,走了过去开门,很快赫连鋆的声音便传入耳中:“母后昨晚睡得可安稳?现在还没起来?” 这个做儿子的还是很关心母亲的呀,魏凌翻了个身,将被子拉紧了些,包住了自己的脖子,心里模模糊糊的想着,是不是慕媛弄错了,赫连鋆怎么会去谋害他的父亲呢,这事情一定要找准了证据才好,可不能把他冤枉了。 “母后。”赫连鋆轻轻走到慕媛面前,贪恋的看着她清丽的睡颜。她的睫毛很长,在双眼下边投下了一道阴影,一张露在被子外边的脸,光洁得如细瓷般精致。 魏凌觉得自己快要装不下去了,她从微微一线的眼帘里能见到赫连睿专注的目光。她假装微微动了动身子,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慢慢的将眼睛张开望向了床边站着的赫连鋆:“鋆——儿?”她很艰难的吐出了两个字,天,这个儿字要说出来可真需要勇气,若不是有一床温暖的被子包着自己,这时候肯定已经在战栗不已。 真不知道慕媛如何能很自然的就将这两个字说出口的,或者因为她将赫连鋆从小带大,当然没拗口的感觉,可自己便不同了,魏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望向那目瞪口呆的赫连鋆,心中有一丝慌乱,糟糕,自己又说了不成,为何赫连鋆用这眼神看着自己? “母后!”赫连鋆激动得跪了下来,抓住那床的边缘,全身不住的在发抖,昨晚母后叫他“皇上”,听起来是那般疏离,今天总算对他改变了态度,竟然用以前那种亲热的称呼“鋆儿”!这实在是一种太美妙的感觉,赫连鋆跪在那里,心里充满了一种快意。 看起来赫连鋆没有怀疑自己,魏凌这颗心才放了下来,望了望垂手站在床边的春杏和蓝灵,朝她们呶了呶嘴,示意她们将赫连鋆搀扶起来,一大清早的,自己都还没睡醒,便来了一个人跪到自己床边,这算什么。 “鋆儿,”第二次再这么称呼赫连鋆,魏凌觉得顺口多了:“你父皇去了,母后心中很不舒服,昨晚一夜都没安歇得好,我想去西山别苑休养几个月,你便好好治理大虞,有什么问题,可以问问……”魏凌努力的想了想,这才回忆起来慕媛交代的那两位官员的名字:“张延之和路昭。” 赫连鋆低头不语,心中有些不舍,他又哪里舍得慕媛离开他的身边!可是慕媛已经提出这事情来了,他也不敢提出反对意见,只要她开心,想做什么自己都该满足她的心愿。只不过是要去西山别苑住几个月罢了,自己有空便去看望她便是。 “母后,儿子知道了。”赫连鋆站起身来,转过身来对春杏和蓝灵吩咐:“你们都是母后身边用得惯的人儿了,一定要尽心服侍母后,不得有半点疏忽。” 魏凌听了这句话,总算是放下心来,她可以出宫了。 第二日魏凌便带了一群宫女内侍,浩浩荡荡的出了后宫,直奔西山别苑,路上经过魏国公府的田庄时,她撩起帘子看了看外边,只见炊烟袅袅,青色的山峦静默的从田庄后边高耸而起。那是她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在这里她也曾经和文晖一起比试过箭法,骑着马驰骋在跑马场上。 魏凌眷恋的透过帘子看着田庄,不少农人站在阡陌纵横的田地里,正在弯腰收割着庄稼,不知道今年田庄收成如何,也不知道母亲和妹妹现在怎么样了,想到此处,魏凌的心突然痛了起来,望着那广阔的田野,眼泪忍不住涌上了眼眶。 到了西山别苑,魏凌只休息了一日,便把西山别苑里耳朵宫人们都集中了起来,叫春杏和蓝灵对了下名单,足足有四百余人。魏凌从中挑出了两百个看上去身强力壮的宫女内侍,编成了两支队伍,由蓝灵和春杏每人负责一支。 被挑中的宫人们莫名其妙的看着魏凌,不知这位太后娘娘准备让他们做什么。魏凌见大家都是一副好奇的神色,微微一笑:“你们不用担心,我将你们挑选出来可是有大用场的,明日起便按照我的规矩行事。” 第二天的早晨有些寒冷,毕竟已是秋天,每过一日,便向寒冬捱了一日。西山别苑里的红叶上霜华浓重,在这秋日的早晨露出鲜艳的颜色来。早晨的宁静被号角声打乱了,呜呜的声音悠长沉重,将人们从热烘烘的被窝里赶了出来。 “太后娘娘说了,今日辰时初刻便要集合练兵!”有人似乎反应了过来,抱起衣裳冲了出来,一边奔跑着一边将衣裳套在了头上,脚步不敢有半分停留,手上也没闲着,急急忙忙的将衣裳穿戴整齐。这个时辰还有些早,不少人还没有睡醒一般,虽然人已经出来了,脚步凌乱,一双双眼睛都是蒙着的,免不了撞到别人身上。 魏凌站在高高的台子俯视着这一群人,他们很明显便没有经过操练,步履虚浮,双眼也没有神采,看来还得狠狠操练才行。坪里边的人慢慢的声音小些了,魏凌朝他们扫视了一眼,拿出一个号角呜的吹响了下,然后大声喝令:“站好!肃静!” 见到太后娘娘发话,没睡醒的内侍宫女们也不敢再多说话,一个个慢慢的站成了几列。魏凌让春杏和蓝灵各自去点自己队伍里的人,每队都有几个人没有到。刚刚点完人数,那边便远远的跑来了几个人,魏凌眉毛一竖,指着那几个跑到面前,气喘吁吁的人道:“拉下去,每人十记板子,明日若是再迟到,便是二十记。” 听着魏凌这斩钉截铁的命令,站在坪里的人不禁全身都有些发抖,一个个庆幸自己来得真是及时,否则这十记板子打下来,那可得好几日都不能动弹呢。没想到一贯温柔的太后娘娘强硬起来也是这般凌厉,大家都屏声静气,大坪上鸦雀无声。 第122章 蜕变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寒风开始慢慢的袭了过来,京城里街道上的落叶越来越多,行人也没有昔日这般繁多了,店铺打烊越来越早,繁华逐渐落尽,只剩满城萧瑟。 大虞朝似乎正在慢慢的发生着变化,年方十四的太子殿下登基,甫一上台便封了珲右相为太原王,除了他本身的大司马一职,还加授了大司空与太尉的职位,一时间珲巴达便权倾朝野,珲府门口更是门庭若市。 “皇上可是珲右相的外曾孙,不向着自己的娘家,还能向着谁?”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在说着这事情,在惊叹皇上对珲右相如此器重之余,也慢慢的说起了原因:“珲右相可是死了两个孙女才有今日这番家门鼎盛,换成你,舍得吗?” 旁边有人嗤嗤一笑,漫不经心道:“你以为位极人臣可是好事?难道没有见过那颜的旧例?扶了南安王上位,封做太原王,大司马大司空,屁股还没坐热,便被捋了一个官职,才过了多少日子,便在法场上问斩了,尸体还弃市了呢!” “休得多嘴!”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心翼翼的四处张望:“保不住现在便有那珲右相的爪牙在呢,听你把他比作那颜,肯定会很不高兴,快些走罢。” 珲巴达倒也没有在乎朝野的议论,他坐在自己书房里边,正在奋笔疾书,纸上有一长串人的名字,左边的那列名字是他想要收为己用的人,而右边的却是他想剪除掉的。右边最上面两个名字赫然便是张延之、路昭。 “这两人是几朝的旧臣了,不除掉是不行的。”珲巴达咬紧了牙齿,在他们两人的名字下划了一条横线,他们同朝为臣多年,他深知这两人的影响力。张延之和路昭都是大虞的博学鸿儒,又是历代皇上所信任的大臣,即便是赫连焘这样暴戾之人,有时也不得不听从他们的进谏。“啪”的一声,珲巴达将笔摔在了桌子上边:“这两人非除掉不可!” 张延之和路昭根本没有想到珲巴达计算上了他们,此时两人正在文心殿上和赫连鋆讨论朝堂的事宜。张延之是赫连鋆的夫子,在他面前说话还是有些作用的,他望着赫连鋆满不在乎的坐在那里,一张略显稚气的脸望着案头上堆得很高的奏折,不由得摇了摇头,这位新皇办事的踏实程度,远远不及他的父亲。 “皇上,老臣倒不是有什么私心,只是觉得皇上给珲右相封的官职太多了些。夫为政者,讲求权力制衡,若是将大权集一人之身,难保不会发生功高震主的事情。虽然说珲右相是皇上的外曾祖父,可这事却依然要好好商榷才是。” “如太师所言,那朕该如何做?”赫连鋆挺直了身子,也觉得自己这事情做得不妥当。原来在右相府,听珲巴达说可以帮助自己将母后夺过来,心里一热,便许诺到时候让他位极人臣。可现在母后不仅没有嫁给他,反倒落了一个把柄在他手上,若是他宣扬出去,说自己下了狠手弑父,别说是坐稳龙椅了,便是这条性命能不能保得住还是个问题。 必须想个法子将他除去才是,赫连鋆暗自点头,看着张延之的眼睛里也有了笑容:“太师说的是,朕也是年纪太轻,不明事理,还请太师和太保指点才是。”说到此处,他站起身来朝张延之和路昭行了个拱手礼:“这大虞的江山便全仰仗两位大人了。” 见着赫连鋆态度诚恳,张延之和路昭也深受感动,急忙回礼道:“皇上,这都是做臣子该做的事情,吾等当尽心竭力辅佐皇上治国安邦。” 文心殿里一片君臣和乐的场面,张延之和路昭讨论了一番,向赫连鋆提出建议,既然已经封了他,又马上夺了他的官职这做法定然不妥当。“皇上,你先慢慢的看着,若是他有所举动,你也不用有所行动。”路昭摸了摸胡须,深思熟虑的说。 “这又是为何?”赫连鋆很是惊讶:“我难道不该赶紧动手吗?” “皇上,这便如那疮毒一般,若是不诱使它全部发作,那便不能彻底根治。皇上先装作放手不管,等着他将自己的人手都布置好了,便可一网打尽。当然,若是珲右相没有野心,只是一心辅佐皇上,这便是再好也不过的事情,或者是臣与太师过虑了。”路昭缓缓将自己计划说了出来,见赫连鋆一副诚恳聆听的模样,心里也很是高兴,觉得皇上年纪虽小,可是态度还是很不错的,虚心好学。 赫连鋆听着直点头,心里暗暗的想着,即算珲巴达没有野心,自己少不得要栽赃陷害他才是。他闭了闭眼睛,便想到了父皇的脸,自己那时是鬼迷心窍,竟然听从了珲巴达的计策,亲手将父亲送上了死路。 那一日,珲巴达邀他过府议事,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正是吃得尽兴有些微微醉意的时候,珲巴达朝他神秘的一笑,从一旁拿出了一把酒壶来。 “殿下,老臣给你变个戏法。” 赫连鋆望着珲巴达花白的胡须,有些不相信:“珲右相,你还能变戏法?我可不相信。” 珲巴达也不回答,只是笑眯眯的提起了酒壶,斟出了一杯清冽的美酒来,微微有些青色的酒在白玉的酒盏里荡漾着,发出了诱人的香味。 赫连鋆好奇的望了望珲巴达,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这时他拿过另外一只酒杯,将酒壶拎了起来,水响声慢慢的起来了,但赫连鋆不由得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从那酒壶里流淌出来的,不再是带点淡青的梨花白,却是鲜艳的红色,华丽得如浓墨重彩的胭脂,但又带点淡淡的透明,这或许是西域进贡来的葡萄酒? 当珲巴达将酒盏捧到赫连鋆面前,他望着里边汪汪一漾的美酒,闻着那种浓浓的香味,心里有一丝迷乱:“右相,你这是什么戏法?” 珲巴达笑着将酒壶推到他面前:“殿下,你自己看看。” 赫连鋆好奇的拿起酒壶,揭开盖子看了看,一阵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这是梨花白的味道,错不了,但这葡萄酒又装在哪里?他抬头疑惑的望了望珲巴达,他笑着指了指酒壶的柄上一颗闪亮的宝石,对赫连鋆道:“殿下,你按着这颗宝石再斟酒看看便知了。” 壶嘴里溢出了鲜艳的琼浆,赫连鋆吃惊的望着这个酒壶,拿着看了又看,就是不知道这机关究竟装在哪里。珲巴达在壶柄上摸索了两下,壶柄的便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方孔:“殿下,这是有内胆的,葡萄酒便灌在了这里边,斟酒的时候压住这颗宝石,那梨花白便被封住了,流出来的只有这内胆里的葡萄酒了。” “这倒是个好玩的东西,我拿回去变戏法给母后看,她定然也会欢喜。”赫连鋆喜滋滋的拿起了那个酒壶,看了又看,这可真是个精致物事。 “殿下,老臣还有一样好东西要给你。”珲巴达凑近了些,将声音压得极低:“我寻访到了一种毒酒,人喝了以后不会当场毙命,这药性要在五天以后才会发作。发作的时候症状也很寻常,似乎是水土不服,所以一般会被误诊,可若是拖上了几日,那便会回天无力,只能瞧着死了。” 赫连鋆身子一冷,握着酒壶看向了珲巴达,沉声道:“珲右相,你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还有几日便要出征了,难道你不想替他践行?”珲巴达笑得很是阴柔:“殿下,因为你是我的外曾孙,我才会这样为你奔走,否则我才不会管这么多事情呢。” “你妄图弑君,真是罪不可赦!”赫连鋆握着那酒壶,手都在不住的发抖,壶柄上的宝石映着斜阳不住的闪着亮光,直刺到他的眼睛里边,他咬着牙低声说道:“弑君,可是灭九族之罪!” “不知是谁在老臣府上说过想弑父,娶庶母?”珲巴达很是满意的看着赫连鋆的脸色变得雪白,用一种惋惜的声音道:“老臣死不足惜,只是太子殿下心愿未了,却要遭世人诟病,岂不是很不合算?” 赫连鋆的脸红一块白一块,可是手却依然紧紧的抓住那酒壶不放,良久他才说出了一句话来:“那酒又在哪里?” 珲巴达轻声一笑,摸了摸胡须,望着赫连鋆的眼睛里透出些慈祥来:“太子殿下,老臣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你便带着回宫罢。” 若不是他给自己出主意,自己又怎么会去弑父,又怎么会让母后变得如此郁郁寡欢!虽然他很想和母后在一起,可看着她那难受的模样,自己便宁可父皇还活着,这样至少每天还能看到母后明媚的笑容。 他恨珲巴达,是他诱使自己走上了这条路,如果不是他,一切便会不同了。赫连鋆坐在椅子上,无力的叹了口气,拳头悄悄捏紧了些,珲巴达,无论如何也不能留下来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廷尉府的大牢里边新近关押了不少的犯人,这些犯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便是本来是身居高位,差不多都是正四品以上,被人一本奏折给参了,被剥了官服送到廷尉府里来受审。 廷尉府的大牢里突然收了这么多犯人,牢房都有些拥挤了,不少官员的家眷为了让自己的夫君在里边过得舒服些,哭哭啼啼的送了银子到廷尉那里去,只求不要太过折磨自己的夫君,廷尉府一时间也热闹了起来。 京城的夜晚到处都是一片宁静,一辆马车从街道上辘辘而过,那声音便格外的响亮了,就如碾压在人的心头一般,延绵悠长。马车不疾不徐的赶到了太原王的府邸,却见门口排着的马车已经到了大街的入口,马车夫不由得大声抱怨了一句:“怎么有这么多人闲得慌,还在太原王府门口闲逛?” 马车里边坐着的人撩起帘子往外边看了看,摇了摇头,对着马车夫道:“你去门房那里排个队,给他五两银子,让他把我的名剌放到前边几个位置。” “是。”马车夫应了一声,接过马车里边那人的名剌和一个小银锭子,迅速的往大门口跑了过去。 大门口围着一群人,看起来都是各家的家仆,在等着府里边出来人喊主人的名字。那马车夫掸了掸衣裳上边的灰,走上前去,将主人的名剌呈了过去,见那门房眼皮都不抬一下,从身上摸出那个小银锭子来,恋恋不舍的摸了几下,这才将那银锭子递了过去:“我家大人说,麻烦将名剌放到前面些,他还有事情,急着要回去呢。” 门房将银锭子放在手里掂量了下,又随手抛回给了马车夫:“你让你们家大人回去罢,这么晚的天色了,怎么样也排不上他了,明日早些来排队才是。” 见那马车夫拿着银子只是愣愣的看着自己,门房撇着嘴角笑了笑,从身上摸出了一个雪白的银锭子来,看上去足足有十两:“你瞧见没有,人家最少都是拿一锭这样的银子,你这个是打发叫花子还是怎么样呢?赶紧回去罢,别浪费时间了。” 那马车夫摸了摸脑袋,眼馋的望了下那门房手中的银锭子,叹了一口气,怏怏的走回了马车那边,向车里的人把事情说了一遍,车里那人听得也是好一阵发怔,最后叹了一口气道:“也罢,明日早些来罢。” 一阵冷风吹了过来,那单薄的帘幕不住的摇晃了起来,马车夫搓了搓有些发凉的手,跳上了车子,扬鞭打马。调转了车头往自家府邸去了。撩起小窗边的软帘,车里那人看了看那长长的队伍,发出了幽幽长叹声:“原以为京城那么多人丢官,好歹也能轮得上我,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人想补缺的。” 马车夫一边赶着车一边回答:“大人,都说盛极必衰,我看这太原王府虽然现在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可指不定哪一日便得垮了呢。瞧他这般卖官鬻爵,自然会有人要向皇上参奏他,大人只管等着便是,到时候自然有你升官的份。” 车里那人点了点头:“你说的倒也不无道理,明日我也不来了,便看太原王什么时候失了皇上的恩宠。” 太原王珲巴达,集丞相司马于一身,又加封了太尉司空,这份荣耀,大虞开朝以来至今还未出现过第二个。现在他在朝堂可是呼风唤雨,皇上对他的话也言听计从,从新皇继位至今,还不足一个月,已经有三十多名正四品以上的官员被人参奏送去了廷尉府受审,而这些空出来的位置自然有人垂涎,一个个急急忙忙的准备好金银跑来太原王这里,希望能得个好位置。 此时珲巴达正在和廷尉商议事情,书房里边有着明晃晃的灯光,廷尉手里捧着一个盘子,弯腰恭敬的对珲巴达道:“右相大人,这些都是那犯事官员的家眷送过来的,下官不敢私吞,清点好了以后给大人送了过来。” 盘子放在了桌子上边,廷尉恭恭敬敬的将罩在上边的布掀开,露出了里边码得整整齐齐的一排金锭以及旁边厚厚的一叠银票。他谄媚的朝珲巴达笑了笑:“大人,这几日下官可是收东西收到手软,只是不敢私藏,今日将这些东西都给大人带来了。” 珲巴达往那个盘子上瞄了一眼,朝廷尉露出了一个赞许的微笑:“我知道你办事妥当,下次定要推举你再往上边走一步才行。” 廷尉笑得眉毛眼睛都挤到了一处,脸上发出了红润的光泽,圆圆的肚子也在不住的抖动着,吃力的弯□子朝珲巴达行了一个礼:“多谢右相栽培。” “只是我想请廷尉大人还替我做一件事情。”珲巴达倾斜了身子盯着廷尉那个圆胖的肚子,眼睛里露出了狼一般凶狠的神色:“只要你将这事情办好了,我自然会让你有相应的好处。” 他已经做了一个周密的计划来将张延之和路昭扳倒,这些新近入狱的官员们,都是由他授意,或是诬陷,或是抓住了小辫子送进廷尉大牢的。这么做能让大虞的朝堂上空出不少位置来,他可以趁机好好的捞上一把,这一点看起来似乎已经达到了,他的曾孙现在都是拿着珍珠在做弹珠儿玩。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目的,珲巴达微微闭上了眼睛,摸了摸胡须,心中有几分得意。他的手指由那灯光下映着,显出了一种惨白的颜色,就吐枯枝一般,看得廷尉大人心中不由一凛,屏声静气的等着珲巴达的吩咐。 珲巴达望了望坐在一侧的廷尉,轻轻的哼了一声:“你将那些官员提审的时候,可以示意他们,若是能捏造罪状往张延之和路昭身上套的,等这风声过了便可无罪释放,若是强硬不低头的,那便等着和张延之路昭一块去赴死罢!” 说到后边,珲巴达的话越来越阴冷,比这即将进入寒冬的时节更阴冷,廷尉大人却只觉得自己额头上有汗珠子滚了下来,珲右相这一举动,大约是想在朝堂上铲除异己,张延之和路昭是几朝的老臣了,说话极有分量,每位皇上都对他们依赖颇深。这两人一旦被除掉,这大虞朝堂岂不就是珲右相的天下了吗?虽然还有不少耿直的臣子,可他们影响力远远不及张延之和路昭,况且珲右相肯定会腾出手来慢慢对付他们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当今这情况,该是要依附着珲右相才是正道。想到此处,廷尉站了起来向珲巴达行了一礼:“下官一定按着右相的意思去办,过些日子定能给右相一个满意的答复。” 珲巴达朝他点了点头:“你去罢。” 廷尉走出珲巴达的院子不久,珲大将军便从外边腾腾腾的走了进来,到了书房里边,见珲巴达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问题,走过来轻声问道:“父亲,现在你已经是位极人臣,已经达到了你原先说设想的目标,看你劳心劳力,儿子委实过意不去,父亲便好生休养一段时间,不用这么着急布局,” 珲巴达抬起头来,看着珲大将军关切的神色,摆了摆手道:“御儿,你不用着急,父亲身体如何,自己有把握。现在父亲年纪渐渐的大了,若不能在我走之前为你们谋算下这大好江山,那我这辈子都是百活了。只是现在大虞南北都在作战,还不是动手的大好时机,外忧未解,内乱便是生了,我们也难以掌控局面。需得等着战乱平息的时候,我再徐徐图之,此时还只是将朝堂里和我意见相左之人剪除,换上我们自己的人。” 珲大将军呆呆的看着父亲,他不知道为何父亲要如此坚持,其实珲家现在不就已经很好了吗,出门威风赫赫,家中白玉为堂金作马,这些都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而现在都有了,日子过得很惬意,除了珲大夫人不时的在他耳边啼哭,为自己死去的两个女儿而悲伤。 阿若和阿兰……珲大将军心中也有一丝怅惘,她们也该转世为人了罢,为了珲家她们献祭了自己,这也是珲家的女儿该做的事情。转脸看向坐在书桌后的珲巴达,他正闭着眼睛在想着什么,嘴角的皱纹愈发的深了,如刀子刻上去一般,深深的印迹,看得他心里有些难受。 “父亲,柔然已经被击退,征西大将军这两日便能返京了。”珲大将军突然想起了他来的目的,从衣袖里取出一份信报来:“请父亲大人过目。” 珲巴达听了马上来了精神,端坐了身子,拿着那信报看了又看,脸上这才露出了笑容来:“这倒是不错,北边已经安定了,我便等着南边的捷报了。”他想了想,提起笔来唰唰的写了几行字交给珲大将军:“你把我的这个批复一起送去文心殿。” 珲大将军犹豫了下,小声说道:“父亲大人,这恐怕不妥当罢,这信报该是由皇上批复的,这样做似乎有些僭越。” 珲巴达抬起眼来看了看珲大将军,唇边浮出一丝笑容来:“皇上才十四岁,什么都不懂,我身为右相,又是他的外曾祖父,自然要替他分忧解难。你放心的拿着去,便不用担心了,有时候皇上他自己还开口叫我帮他批奏折呢。” 第123章 对策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廷尉府的后院,有一间屋子是令人生畏的,从外边走过,经常能听到里边发出的惨叫声。那些声音无比凄厉,让每一个经过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只感觉自己身上也疼痛了起来。 屋子里边有一个大铜瓮,里边旺旺的生着一团火,让屋子里边温暖如春,走到那铜瓮旁边,只觉得汗珠子都要滴下来。屋子的两旁都摆满了刑具,冰冷的铁锁链从上边垂挂下来,挨着地面,不时因为被经过的人踢到而发出阵阵响声。 廷尉坐在桌子后边,一双眼睛盯着刚刚被拖进来的人,心中有几分不忍,这贺兰延可是和他有些老交情的,现在却要对他用重刑逼供,他真还下不了手去。望着被手下揿倒在地上的贺兰延,他摆了摆手道:“快些扶贺兰大人起来,休得无礼。” 贺兰延站直了身子,望着端坐在那里的廷尉大人,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来:“莫非廷尉大人还记得我们那点老交情不成?既然都把我带到这间屋子里边来,又还有什么情分可言?” 廷尉朝身边的几个手下使了个眼色,那几人识趣的退了下去,廷尉端着一个大肚子走了过来,望着贺兰延叹了口气:“贺兰兄,咱们同朝为臣也有二十多年了,我现在给你指条明路儿。你也知道现在朝堂里边谁的势力最大,珲右相可是一手遮天,他跺跺脚,京城都能动三分呢。” “你究竟想说什么,直说罢。”贺兰延漠然的看了廷尉一眼,见他脸上有一种晦暗不明的神色,心里有些疑惑,不知道他究竟为何这样为难。 “这事情我自己也考虑过好几日了,真是关乎身家性命的事儿,站队站错了边,那前边几十年的功夫都白做了。”廷尉伸出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慢慢的将那话说了出来:“珲右相说了,只要你攀扯上太师和太保,过段时间就将你放出去,官复原职。” 贺兰延望了廷尉一眼,突然之间爆发出了一阵大笑声:“你现儿已经站到了珲右相这边了?在忙着给他拉拢人?实话告诉你,我贺兰延只忠心于皇上,朝堂里边也不愿意趋炎附势,你们爱给我定什么罪名便定罢,我不会因着贪生怕死去将太师太保诬陷,此乃小人所为,非君子之举也。” “贺兰兄,难道你便不为家人考虑?”廷尉有些着急的看了贺兰延一眼,心里暗自骂他真是不开窍。廷尉的女儿嫁给了贺兰延的侄子,两人算起来还是亲戚关系,怎么着也不愿意看着他受难,但若贺兰延一味执迷不悟,他也没有法子了。 贺兰延本想继续傲气下去,可转念想到张延之和路昭两位大人恐怕还不知道珲右相准备暗地里边谋算他们,怎么着也得将这个消息送了出去才是。他假意装做思索了一阵,然后皱眉对廷尉说道:“容我再考虑下,明日给你答复。” 廷尉听了这话也是欢喜,拍着他的肩膀道:“贺兰兄,何必考虑太多!”见贺兰延低头不语,知道他心结未解开,也不勉强他,叫人将他带回大牢里边去。 铜瓮里边的炭火烧得很旺,蓝色的火苗都卷着身子蹿了出来。廷尉望着那个铜瓮,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要是将里边的炭夹出来搁到人身上,那该会让人多么痛苦。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皮肉烧焦的场景,耳边还有“刺啦啦”的响声,脑门子上的汗又流了下来:“幸好贺兰兄还识时务,没有硬抗着,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大牢的门打开了,一个狱卒走了进来,拉长着声音喊:“贺兰延,家里有人来看你了。”大牢里一片阴惨惨的暗黑,即便是点上了烛火依然看得不是很分明,狱卒的声音在这阴暗潮湿的甬道里回旋着,仿佛就响在人的耳边一般。 贺兰延从墙角的稻草堆里站起身来,望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往自己的牢门走了过来,他心里有些期待,那是他的夫人给送饭菜过来了。因为和廷尉是老关系了,所以相对来说对他照应比较多些,每天还能来送一次吃食,而旁的官员可没有这么幸运了,隔三差五能见上一面已经是看在银子的分上了。 “夫人。”贺兰延接过夫人递过来的篮子放在地上,隔着栅栏抓住了她的手低声说道:“你出去以后赶紧派人去太师张延之和太保路昭府上,就说珲右相准备要陷害他们。今日廷尉抓我审问,便逼着让我构陷他们二人,想方设法罗织罪名。” “啊?那你没受苦罢?”贺兰夫人抓住贺兰延的手,全身都在发抖,仔细打量了贺兰延几眼,发现他还是好好的,没有自己想象里边的皮开肉绽,这才放下心来,眼泪珠子滴落了下来,不住的拿着帕子擦着:“我记下了。” 贺兰延这才放下心来,打开食盒开始用饭。他一边嚼着一边想着这件事情,连香喷喷的饭菜都吃不出味道了。贺兰夫人隔着栅栏看着自己的夫君狼吞虎咽,眼泪簌簌的落着,可又没有半点办法能将他从大牢里救出去,只能是感着急。 “你不用担心,我一切都好呢。”贺兰延用过饭,将篮子递了出去,低声对贺兰夫人道;“你直接去太师太保府上,先通知了两位大人再回去。” 贺兰夫人含泪望着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要好生保重自己。” 贺兰延望着夫人渐渐消失不见的背影,露出了一副坚定的表情来,他低声而坚定的对自己说:“为虎作伥的事情,非我贺兰延所为!” 出了廷尉府的大门,外边的天色都亮了许多,贺兰夫人由丫鬟搀着上了马车,向车夫吩咐了一声,贺兰家的马车便往御前街辘辘的滚了过去,两条车辙从廷尉府前一片糊糊的泥泞里拉伸了出来,如一只看不见的手,绵延着伸向了远方。 张延之正在家中小憩,听到通传说贺兰大人的夫人来拜会他,心中也是疑惑,莫非这位贺兰夫人是想要来求自己帮忙,将贺兰延从大牢里放出来不成?可是贺兰延素日和自己并非深交,他自己又是廷尉的亲戚,还不如直接去求廷尉会更好些。 贺兰夫人由管事的婆子引着走了过来,见到张延之微微行了一礼,将牢中贺兰延对她说的话告诉了张延之,喝了一口茶,急急忙忙的告辞走了:“我还得去太保府上送个信儿才是,便不久坐了。” 张延之震惊的坐在那里,心里琢磨着贺兰夫人的话。珲巴达要朝他和路昭下手,这又是为了什么?自己和路昭似乎构不成对他的威胁,同朝为官,分管的事情也不同,为何他一定要将他和路昭除去呢?他站了起来,吩咐长随出去备马车,紧赶慢赶的去了路昭府上。 路昭也正在纳闷,见张延之赶了过来,两人商量了下,都觉得甚是惊奇,弄不懂为和珲巴达要害自己,可贺兰夫人也绝不会平白无故的来说这事情,定是事出有因。张延之想了好半日,方才想出个法子来:“路大人,我们也该做点应对的策略,不如去找太后娘娘,或者是慕太昭仪。” 路昭默默的点了点头,低声询问张延之:“先皇的遗诏,你可收妥当了?” 似乎有什么东西敲打在张延之的心头,他想起了赫连睿辞世的那个晚上。床边的灯虽然恨明亮,而躺在床上的人却已经是油枯灯尽的感觉。他和路昭立在床前,望着赫连睿那枯瘦的面容,心里十分的难受,大虞这么多任皇帝里边,也还只有赫连睿能为百姓着想真正做了些实事。现在太子殿下年纪尚幼,若是皇上就这样走了,还不知道这大虞会不会变了天呐。 赫连睿用力的睁开了眼睛,望着张延之吃力的一笑:“太师,我的枕头下有一道圣旨,你和太保要妥善保管,在必要的时候拿出来。” 听赫连睿说得沉重,张延之心里更是堵着一团什么东西似的,伸手将一份黄綾圣旨从枕头下摸了出来,上边是赫连睿的笔墨,还盖着他的印章。“……若政局混乱,无法掌控,皇后慕媛及慕太昭仪皆可临朝称制,以定大局,着太师张延之,太保路昭辅政,钦此。” 张延之和路昭跪了下来,两人皆是泣不成声:“皇上!” 赫连睿声音微弱,可却仍然条理清晰:“太师太保,因为朕与皇后没有子嗣,不得已才立了鋆儿为太子,可朕却觉得鋆儿生性有些暴虐,唯恐他做不好这个皇上,天下民心浮动,所以才拟了这道旨意,若是政局生变,还请两位大人为了大虞百姓,同皇后娘娘和慕太昭仪一道尽心辅佐于他。” 这分明已经是在交代身后之事,张延之紧紧的抓住那张圣旨,十分悲痛。赫连睿可是他看着长大的,从刚刚步入清心斋的那个小小孩童长到了英武少年,再看他即位看他封后,现在又要看他离世,这真真是人生的无奈。 “遗诏在我书房里的暗格里,只是从现在的形势来看,我们不如将这遗诏给太后娘娘或者是慕太昭仪,放在我家里并不保险。”张延之斑白的头发被灯光照着发出了银色的光,点点刺在人的眼睛里:“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动身。” 第一百七十六章 西山别苑此时已是满山的红叶,露华重重白霜浓浓,将那满山的红叶都点缀得更是鲜艳,走在西山别苑的小径上,望着这满眼或深或浅的红色,心情突然会轻松起来,而当听着后山上传来的操练声,人的心情也许会换成了惊诧。 “这是西山别苑?”张延之疑惑的望了望路昭:“我们走错地方了?” 路昭摇了摇头,回望了□后,一条林荫小径一直延伸到了山脚下边,他跟着先皇来过几次,这分明便是西山别苑不假。 走在前边带路的内侍听到两人在后边嘀咕,回过头来笑了笑:“两位大人,这可真是西山别苑,只不过皇后娘娘现在已经拿了这别苑在练兵呢。” 练兵?两人四目相望,眼神里边的疑惑更重了,太后娘娘练兵做甚?张延之突然想到了清心斋里念书的时候,慕媛就在一旁看《孙子兵法》的事情来,心里自以为得了答案,摸着胡须微微一笑:“太后娘娘自小尚武,没想到她还真闲不住。” 走到后山,张延之和路昭便被眼睛的场景吸引住了,虽然只有数百人,可行动迅速整齐,和军营里的操练一样让人很有震慑感。远远的看,根本不会想到那坪里跑动的会是一些内侍和宫女。 魏凌正站在大坪中搭建的高台上边,手里拿着各色的旗帜在摇晃,口里大声叱喝:“变阵!”眼见着梅花形状的阵容马上便拉长了变成了一字长蛇,看得张延之和路昭都是咋舌。两人不敢惊扰了魏凌练兵,都负手站在一旁观看,约莫练习了半个时辰,魏凌这才拿出号角吹了三声:“歇息一刻钟,继续。” 张延之和路昭跟在领路的内侍身后走向了魏凌,朝她行了一礼:“太后娘娘安好。” 魏凌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两人,张延之和路昭她只见过一两次,要不是方才那个内侍介绍了两人的身份,她还真不知道是谁。见两人行色匆匆,面容凝重,知道是出了大事,用帕子擦了下额角的汗珠,招呼张延之和路昭走到了一旁:“太师,太保,可有什么事情?” 张延之也不说多话,把最近京城里的事情说了一遍,从袖袋里摸出了赫连睿的遗诏来:“老臣以为,还是请太后娘娘回去临朝称制比较好,毕竟现在的皇上年幼,什么事情都倚仗着珲右相,而右相为了扶植自己的党羽,大肆铲除异己。若是由着他这般下去,恐怕大虞朝政一片混乱,外忧内患相交,形势岌岌可危。” 魏凌听了这话,心里也有几分着急,自己受了皇后表嫂的托付,自然要帮她将这江山看好才是,可自己只会行军打仗,这政局可不是自己随便就能控制的,一个不好,说不定便会坠入万劫不复的局面。想到此处,她很真挚的看了看张延之和路昭,笑着对他们说:“两位大人,你们不如去找慕太昭仪。因为先皇去了,我十分悲痛,暂时还没心情去理睬这朝政之事,既然先皇有遗诏请我和慕太昭仪临朝称制,那无论是谁都可以。” 见魏凌直接便将自己拒绝了,张延之有些沮丧,路昭也很是惊奇,太后娘娘现在似乎有些变化,连宫中礼仪都不太习惯了,她不是该自称哀家的吗?为何在臣子面前,一口一个“我”字呢?莫非是先皇去了,她哀伤过度,伤了脑子? 魏凌也不想多耽搁,打发了蓝灵带着两位大人下山去徵宫,自己转身蹬蹬蹬的走上了高台,拿起了那一堆小旗帜。春杏紧紧的跟在她身后,不住小声的提醒:“娘娘,你可说错话了,你该自称哀家,不应该说我,没见那陆大人的脸上都有些怀疑的神色?” 魏凌脚下一滞,回头望了望春杏道:“我又忘了……只不过哀家这词我说着不恰当呀,先皇只是我的表哥,哀家可是皇后表嫂才该说的。哎,表哥过世,我这个做表妹也应当悲哀,以后还是自称哀家好了,免得被人看出破绽来。” “可不是吗。”春杏见魏凌终于拐过弯来,心里也很是高兴,瞧着魏凌意气风发的拿着一堆旗帜在手里,眼神锐利的扫过站在下边的一排队伍,突然又有一些悲伤,面前这个人,虽然长着和小姐一模一样的脸,可却完全不是那个人了。 张延之和路昭由蓝灵送着去了徵宫,慕太昭仪正在拿着笔抄书,见张延之和路昭跟着蓝灵走了进来,知道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放下笔来坐直了身子:“两位大人,很久不见。” 张延之上前一步,将那份遗诏从袖袋里拿了出来恭恭敬敬的呈给了慕太昭仪:“娘娘请看这个。” 慕太昭仪将遗诏拿在手里,只匆匆扫了一眼,脸色立时凝重了起来,她站起身子,将那份遗诏紧紧的攥在了手中:“为何这个时候将这遗诏拿了出来?” 张延之和路昭这才将贺兰夫人来报信的事情说了一遍,张延之忧心忡忡道:“老臣倒不是怕珲右相构陷,只是害怕他必有图谋。如今朝堂上边不少人唯其马首是瞻,京城里不少人都抢着去他府上拜会,听说都到了门庭若市的地步。娘娘,若是他势力大了起来,难免不会起异心,大司马掌握大虞兵马调度,他的儿子又是资历颇深的骠骑将军,这珲家若是想造反,恐怕也不是一件难事呢。” 慕太昭仪的眼神闪亮,望向张延之和路昭,微微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现在我们必须暗中动手脚,不能大张旗鼓的和他对着干,若是他惹到两位大人身上,还请为了大虞的江山社稷着想暂时容忍一二。” 张延之和路昭皆点头称是,慕太昭仪将遗诏放在袖袋里,眉毛微微蹙拢了些:“我先好好筹划一番,然后再和两位大人通气。两位大人若是有什么新的发现又不方便进宫,请派人去西大街的一家胭脂铺子报信便是了,掌柜的是个女的,名字叫保德。” 赫连鋆这几天也很是不快,虽然太师和太保都让他由着珲巴达行事,要让他的私心膨胀到一定程度,诱发他主动出击,可他见着珲巴达这般嚣张,肆意行事心中便有几分不舒服。这坐在龙椅上的人可是他赫连鋆,不是珲巴达!早些日子因着懒惫,交了几分奏折给他帮着批阅,没想到接下来他便越俎代庖的替自己批了不少奏折,有些甚至是和他的意见相左,但他竟然也不问他,直接就给发下去了。 朝堂上的官员入狱的有好几十人,这让赫连鋆也非常惊讶,没想到大虞的官员竟有如此多的害群之马。起先还只是气愤,可紧接着珲巴达交了份名单给他,告诉他这都是经过吏部审核的新任官员,只要请皇上盖上自己的大印便可以了。 到了这个时候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他也太把自己当傻子了。赫连鋆的目光扫过那一行行名字,虽然有不少人他还不认识,可他认识的那几个,无一不是珲巴达的党羽。曾听说珲右相门口求见的人排队能到御前街的口子上边,连右相府上的门房都新近在京城买了一套宅子,还娶了两个姨娘,看起来这都是实话,可不是庆丰公公说给自己听的笑话! 忍?如何去忍?赫连鋆的拳头砸在了桌子上,一个茶盏不住的摇晃着,里边的茶水泼洒了出来,流到了桌子上边,将一本书打得湿透。“母后!”赫连鋆喃喃自语的喊出了一个名字,他真希望母后现在就在身边,微笑着鼓励他不要害怕,一切有她在。 从小时候开始他便依赖着她,无论是再怎么为难的事情,有母后在都会迎刃而解。父皇也屡次在他面前提过母后的聪明才智,可是因为自己的一时邪念丛生,鬼迷心窍的将父皇谋害,母后就不再留在他身边了。 他真希望以前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父皇健在,母后依然在长乐宫里,这大虞的皇宫里边充满着一种温馨的气息,不像现在,什么都是死气沉沉的一片。赫连鋆呆呆的望着桌子旁边立着的一盏宫灯,虽然此时还没有到点烛火的时分,可因着那灯罩子是浅黄颜色,依旧显出了几分温暖来。 “太昭仪娘娘到。”门外内侍的声音让赫连鋆精神一振,他怎么便没有想到慕太昭仪呢?她是母后的姑姑,聪慧绝伦,听说父皇登基里边,她可是出了大力气,功不可没。想到此处,他兴奋的站了起来,迎到了门口,便见着一身紫色衣裳的慕太昭仪款款而来。 “皇上,最近一切可好?”慕太昭仪观察着赫连鋆的神色,心里想到魏凌所说过的事情,她有些不相信赫连鋆会弑父,这还是一张孩子的脸,怎么会犯下那种恶行?可魏凌却没有可以陷害赫连鋆的理由,她的死而复生也是一个有力的证明。 暂时将这件事儿放下几个月,先将珲巴达这事给处理了,再去查赫连鋆弑父之事,毕竟现在大虞才换了皇上一个月,连续动荡不安对民生很有影响,犹记得当年武宗皇帝驾崩,南安王继位,紧接着又是赫连睿执政,短短几个月里,大虞的粮价都涨了一倍有余,民心浮动不安。 “谢过太昭仪关心。”见着与慕媛有几分相似的面部轮廓,赫连鋆心里突然有些踏实,仿佛慕太昭仪真是他的亲人一般,往日积在心里说不出的苦处,此时却如流水般的吐了出来,将现在他的困扰向慕太昭仪倾诉了一番。 慕太昭仪沉吟片刻,给赫连鋆出了两个主意,第一,暗示张延之和路昭上奏折提出致仕,暂时隐居在家避风头,第二,让贺兰静云写份详细的名单过来,哪些是珲巴达的死忠,哪些是忠于大虞皇室的将军,表面上不露声色,暗召那些忠勇之士进宫加以勉励,让他们去监视珲巴达党羽的动向。 “皇上,做事情可不能只凭一时意气,需要面面俱到,这可是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轻举妄动,需将一切布置妥当再下手。”慕太昭仪谆谆叮嘱:“现在那珲巴达并没有露出异样来,若是皇上就这样定了他的罪,未免不会让天下臣民寒心,所以本宫建议皇上该韬光养晦,避其锋芒,等他骄纵到一定程度,有了行动再一举歼灭。” 赫连鋆听着这话,犹如有谁淋了一盆水在他头上般,顿时清醒了过来,那种焦躁不安的情绪松懈了下来,望着慕太昭仪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拜:“太昭仪,有你在这里坐镇,朕便安心多了。” 见着赫连鋆脸上突然露出了孩子般稚气的笑容来,慕太昭仪一怔,心里有些疑惑,他其实还只是个孩子,那件事情难道真是他做出来的?莫非媛儿弄错了? 第124章 重逢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初冬的农庄一片萧条,清晨的露水沾在田间的衰草上,结成了一层薄薄的白霜,让整个原野看上去有一种白茫茫的感觉。田庄门口的那几棵大枣树上,稀稀疏疏的挂着几颗没有被人打下来的大红枣儿,随着寒风正不住的打着秋千,似乎要随时坠落下来。 魏凌站在田庄门口愣愣的看着大枣树,仿佛见到了小时候的自己,淘气的爬到了树上摘着红枣,不住的将红枣往嘴里塞,树下边站着一个总角童子,正在咧嘴望着她笑:“魏凌,我要去告诉国公爷,说你又偷偷爬树了。” “你去说呀。”坐在树枝上的小魏凌朝他扮了个鬼脸:“文晖,你就不会做些别的事情?这枣子可真甜,你要不要吃?” 文晖傻乎乎的抬起了头,张大了嘴巴看着她:“我要吃,你扔几颗下来。” 话音刚落,一把大红枣便象下雨般砸了下来,吓得他从树边跳出了老远,抱着头看着魏凌道:“不想给我吃便算了,你怎么能用枣子砸我?” “我就爱欺负你,怎么着?你有种便爬上树来和我打上一架呗!”魏凌翘起了二郎腿,靠着枣树粗壮的枝桠,不紧不慢的吃起红枣来,抬头望了望碧蓝的天空,一缕流云正在不紧不慢的从天空飘了过去,有吃有玩,还有个傻小子供自己取乐,真是心旷神怡。 魏凌目光停在了那树枝上,遥远的过去清晰的在她脑海里浮现,今日是她母亲的生辰,她已经再也无法忍耐思念之情,带了春杏偷偷的跑来了西山农庄。自从父亲战死沙场以后,母亲便搬到了这农庄里,她说她不爱京城的繁华,却喜欢这农庄的宁静朴实,因为这里是魏国公生前最喜欢的地方。 母亲该还住在这里罢?魏凌压制住心中的激动,大步朝农庄的入口走了过去,春杏紧紧的跟了上去:“娘娘,太昭仪娘娘说你不能去魏国公府的田庄。” 魏凌回眸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说道:“未必我便不能去看望自己的母亲?” “可是,”春杏咬住嘴唇低声道:“现在你已经不是魏家小姐,你目前的身份是大虞的太后娘娘。” 魏凌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庞,自己这副模样站在母亲的面前,恐怕她也认不出自己来了罢。可是她心里却执着着想要去见母亲一面,是,就去看看她,知道她过得好不好,那便已经足够。 见魏凌一言不发,只是抿着嘴往田庄里走,春杏也不再多说,只是亦步亦趋的跟在魏凌身后往那边走了过去。走到了田庄门口,魏凌停下了脚步,那几棵枣树下,什么时候站着了一个人,穿着淡青色的衣衫,正背着手站在树上,仰头望着树上的枣子。 她的心猛的漏了一拍,那不是文晖吗?他还记得母亲的生日,特地到田庄里来为她庆生不成?她站在那里愣愣的望着文晖的脸,心里有数种滋味不住的回旋,心酸和甜蜜交织在一起,似乎有要落泪的感觉。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起来?魏凌愤愤的想,魏凌不该是一个大大咧咧豪爽大气的女子么,怎么也会站在这里触景生情,眼中带泪?正在想着,就见田庄里走出几个人来,走在最前边的是一个女子,见到文晖,温柔的喊了一句:“文晖哥哥,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去呢?我母亲叫我出来找你。” 眼睛望了过去,见到站在田庄门口的魏凌和春杏,她略微一怔,向魏凌走了过去:“请问两位姑娘找谁?” 魏凌嘴角微微翘起,看了看站在面前的妹妹魏霜,没想到她竟然也喜欢文晖,方才她看着文晖的那眼神里边分明充满了爱慕,自己以前怎么就没有觉察过呢?此时文晖听到魏霜的话,也将视线投了过来,魏凌遇着他的那道探询般的目光,脸色也微微一红。 “大胆,太后娘娘在此,竟敢无礼!”春杏跟在慕媛身边多年,已经学会了喝道,用起来得心应手,将魏霜唬了一大跳。她疑惑的看了看魏凌,迟疑着问道:“你真是太后娘娘?” 魏凌朝她笑了笑:“哀家正是,今日是魏国公夫人的生辰,特地来贺。” 魏霜大惊,又颇有些骄傲:“太后娘娘也知道我母亲的生辰?快快请进!”于是殷勤招呼着魏凌走了进去。魏凌转脸看了看文晖,朝他微微点头:“这是西平公家里的公子?一道进去罢。” 转身跟着魏霜往田庄里走,魏凌的手在衣袖里摩拳擦掌的动个不停,刚才她真想冲上去朝文晖的肩膀大力的拍上几下,哈哈的笑着对他说:“文晖,我回来了,你是不是很惊喜?”可是她却还是遏制住了自己的想法,若是自己真这么做了,准会被人当成犯了失心疯,或者是妖魔附体,她只能装出很沉稳的模样,由春杏扶着望前边走了去。 文晖站在那里,有些迷惑的看着魏凌的背影,太后娘娘怎么会认识她?或许是自己送侄女进宫与太子成亲的时候见过一面?可太后娘娘的眼神看着却有些熟悉,像极了某人。唉,可能是自己思念过度,看着别的女子竟然以为和魏凌相似,她们俩分明一点都不像! 魏国公夫人非常的惊奇,她不知道为什么太后娘娘竟然知道了她的生辰。她曾经见过太后娘娘几次,在手铸金人大典上边,在每年上元的夜宴里,她都是那些进宫命妇里的一个,太后娘娘仪态万方雍容华贵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今日又见着她,只觉得她依然是那般秀美可人,只是比原先稍微憔悴了些。 “太后娘娘驾临,真令我魏国公府蓬荜生辉。”魏国公夫人斟酌再三,小心措辞:“只是田庄里简陋,让太后娘娘受委屈了。” “哪里,魏国公夫人太客气了,田庄里不是有个演武场吗?那里可是个好地方。”魏凌见着母亲那圆圆的脸,有一种想落泪的感觉,很久都不曾在母亲身边撒娇了,她真想扑进她的怀里扭上一扭。 魏国公夫人一怔,太后娘娘怎么知道田庄里有一个演武场?听说太后娘娘正在西山别苑休养,莫非已经派人来摸清过魏国公府田庄里的地形?可是这也太奇怪了些,太后娘娘打听这些做什么? “魏国公夫人,可否带我去演武场看看?哀家最近在西山别苑潜心研究阵法,也学着练习了骑射,可是西山别苑里却没有一个练习的地方,能不能借了贵庄的演武场一用?”魏凌探询的看了看魏国公夫人一眼,真想像以前那样,拉着她蹦着去后边的演武场去。 魏霜在旁边讨好的开口:“太后娘娘若是喜欢,臣女带太后娘娘过去看看。”她转脸望向了沉默不语的文晖道:“文晖哥哥,一起去,可好?” 文晖抬起眼来看了魏霜一眼,又看了看魏凌,从容的一拱手:“太后娘娘若不反对,臣愿陪同前往。” 魏国公夫人扶了丫鬟的手站了起来:“老身也去凑个热闹,这魏国公的田庄好久都没有这般热闹过了。” 一群人前拥后挤的去了演武场,这是魏凌自小便异常熟悉的地方,在这里她度过了不少愉快的时光,跟着父亲骑马射箭,还学了一手绝活,那就是打弹弓。今日再来到这演武场,她真是百感交集,这开阔的场地让她有一种亲切的感觉。 一匹马被牵到了魏凌的面前,她瞄了一眼这匹小马,转过头去对魏国公夫人道:“贵府小姐魏凌和我也算得上手帕交,以前经常去宫里陪我说闲话解闷。听她说她有一匹坐骑叫追风,极是神骏,不知道能不能牵来看看?” 魏国公夫人听魏凌提起自己新近才战死沙场的女儿,心中一恸,几乎要掉下泪来,可是在太后娘娘面前又怎能失礼呢?她强忍住悲伤,命人将追风牵出马厩。魏凌举目一看,她的坐骑追风还是那样彪壮,心里一喜,伸出手轻轻抚摸过马鬃。望着追风的一双黑色眼睛,魏凌亲昵的点了点它白色鼻梁,低声对它说:“你认不认识我?” 追风打了个响鼻,恢恢的叫了起来,前蹄在地上刨了两下,似乎在回答着她的问题,惊喜的拍了下它的头:“你认识我,对不对?”追风乖乖的伏下了身子,让魏凌跨上了它的背,然后站起身来,蹄子奋力蹬地,载着魏凌奔腾而去。 魏国公夫人大急,在后边追着喊:“追风性子暴烈,太后娘娘,你可要小心!”魏凌端坐在马上,回头朝她嫣然一笑,摆了摆手,只见追风载着她,如划过天际的流星一般飞快的冲到前边去了。 “夫人请勿着急,文晖马上就追过去,会尽力保护好太后娘娘的。”文晖匆匆上马,打马扬鞭,只见灰尘滚滚,顷刻间便不见了身影。 “母亲,太后娘娘和我想象里的完全不同。”魏霜看着眼前的一地烟尘,转脸扶住了魏国公夫人的手:“原本以为太后娘娘该是沉静如水,仪态万方,可没想到她竟然也如此跳脱,和我姐姐的性子相去不远。” 魏国公夫人的眼泪珠子再也忍不住了,不由得簌簌的落了下来,春杏站在旁边看着也是心里叹气,分明女儿就站在面前,可魏国公夫人却丝毫没有觉察,这是多么令人难受的事情,她这个旁观者见着都觉得心里不舒服呢。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太阳已经从晨雾里露出了脸,金色的阳光温柔的照射在大地上,路边草叶上的露珠不住的闪着光,不住的刺着人的眼睛。路面上有着坑坑洼洼的点,那是积年跑马弄出来的形状,现在这路上正疾驰着两匹骏马。 魏凌骑在追风的背上一口气跑出去几里路,心里格外的痛快,很长时间没有扬鞭策马,她早就想着要来痛痛快快的跑次马了。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回头一望,见一匹马紧紧的追了过来,马背上端坐着一个穿淡青衣裳的人。 文晖,他追了过来,魏凌心里忽然涌上了一股甜蜜的感觉,仿佛回到了以前,他和自己并驾齐驱的情景。她将追风勒住,停在前边等他过来,望着他越来越近的身影,她不住的在想着自己该不该像以前那样,朝她哈哈一笑,拿出弹弓吓唬他。 文晖策马追上了魏凌,他的额头上有着细细的汗珠,正在阳光的照射下不住的闪着亮光。他跑到魏凌身边,将骏马勒住,调匀了气息,朗声说道:“太后娘娘,追风性子暴烈,臣等唯恐娘娘玉体有失,还请娘娘回去罢!” 听了这话,魏凌的脑子如同被炸裂了一般,原先设想着各种单独相处时说的话全部消失在舌尖上,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现在已经不是魏凌,而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太后,文晖变成了自己的臣子,这真是一件滑稽的事情!难道他们之间便永远没有可能再在一起了吗?魏凌看着文晖那英气逼人的脸,心中充满了悲哀。 若是自己大声对他说上一句:“我是魏凌!”那他会有什么反应?魏凌调转马头,默默的往回走,听着身后舒缓的马蹄声,真恨不能转过头去将文晖拖了过来告诉他,自己便是他的未婚妻,那可是皇上表哥亲自赐婚的呢。 “文大人,先皇已经给你赐婚,现在魏将军已经战死沙场,不知道文大人有何打算?可要哀家为你赐婚?”魏凌最终按捺不住心里的蠢蠢欲动,沉声问他。 “谢谢娘娘的关心,臣已经决定不再娶妻。”文晖简单的回了一句,面容平静,可心里却不住的在翻腾,若早知道今日的结果,说什么他也要不顾家里的反对将魏凌娶了过来,不管是不是他入赘到魏家。现在她为国捐躯马革裹尸而还,却只剩下他孤单一人在这世间,一切似乎都那么毫无乐趣。 家里人现在还没有向他开口,可能是因为魏凌刚过世不久,不好现在就提出来,因为这等于打了魏国公府的脸,而且毕竟又是先皇赐婚,哪有未婚妻刚死一个多月,便急急忙忙的去聘别家的姑娘呢。但他看着母亲的那神色,知道她已经在心里打小算盘,或者过不了多长时间,她便会开始积极的托媒人到处去打探京城里明当户对的贵女了。 他文晖要是说一句想娶妻了,自然有大把的姑娘想要嫁给他。家世好,相貌好,自己又有能力,可是他谁都不想娶,除了魏凌。他和她从小便在一起打闹着长大的,她已经成为了生命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突然之间失去了她,简直让他无所适从。 现在母亲还没有开口,这位年轻的太后娘娘倒操起空心来,望着前边纤细的背影,文晖心中有一种薄薄的怒意,只是因为她是皇太后,终究不能冲撞了她,只能忍气吞声的跟在她后边走着。他的眼睛漠然的看着前方,却见到她弯□子,似乎在和追风说话,那姿势异常熟悉,就如以前魏凌骑马时的那种神情。 自己是太想念魏凌了,竟然将太后娘娘也看成了她,文晖自嘲的一笑,魏凌已经走了,世上再无和她一样的女子了。只是说来很是奇怪,追风是一匹认主人的马,旁人靠近它几分,它都会撅蹄子以示反对,而为何它却对太后娘娘如此驯服?莫非它也知道要巴结高位之人不成? 跑马场上的人见着魏凌骑着马从远方慢慢的过来了,心里总算是安顿了下来,魏国公夫人此时已经止住了眼泪,笑着迎了过去:“太后娘娘,这马可还听话?” 魏凌熟稔的从马背上翻身而下,那纷飞的裙袂看得众人皆是好一阵失神,原来只听说太后娘娘胸有谋略,没想到她骑马的身手也如此矫健,真是允文允武。魏凌将缰绳扔给了站在那里的马夫,伸出手摸了摸追风的鬃毛,朝它眨了眨眼睛:“你累了,好好歇着去罢。”又朝那个马夫吩咐:“喂些上好的草料,记得还添些豆子。” 站在魏凌身后的文晖听到这句话,身体立刻僵硬了下来,他疑惑的看着魏凌,脑子里边有一种说不出的混乱。太后娘娘怎么就这样轻易的说出了这句话?以前他陪着她跑马以后,她都会吩咐马夫这句话――上好的草料,添些豆子!他已经迈不开步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魏国公夫人陪着魏凌往前边走了过去。 是她回来了吗?文晖呆呆的站在那里,半天理不清思路,太后娘娘又怎么会知道那句话的?只是凑巧而已? 浑浑噩噩的回到了家,文晖换掉了衣裳躺在床上,脑海里浮现出太后娘娘的脸孔来,她说话的神态,她抚摸追风的姿势和魏凌的笑颜交叠在了一处,两人交叠在一处,一张笑颜越来越鲜明。“魏凌,你是不是还活着,躲在哪里窥视着我?”文晖抓住胸口,一种说不出的疼痛蔓延开来,冲注在他的四肢五骸,让他快要透不过气来。 “我是疯了,太后娘娘怎么可能像魏凌,她是那么柔弱,魏凌却是那样豪爽。”文晖想到了多年前在城北初见慕媛的场景,她被几个黑衣人追杀,虽然在拼命望前奔跑,却依然镇静,是自己和魏凌将她救了下来。 他还能记得当时的场景,一个只穿了中衣的女子,张着胳膊站在他们的马前,黑色恶头发散乱,被风吹着,遮住了她半张素白的脸孔。那张脸孔逐渐的在他眼前被放大,不多时竟然换成了魏凌的眉眼,文晖用力捶了下胸口,向身后的床倒了过去,喃喃自语:“魏凌,你还在是不是?你能不能回答我?” 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息,文晖颓然的闭上了眼睛,一种苦涩凄凉占据了他的心,书桌上的孤灯不住的摇晃着身子,将整间屋子照得一片孤寂。 “三爷,夫人请你过去。”门被推开,他的贴身小厮站在那里,眼睛充满了兴奋:“夫人说是有件要紧事儿,还请三爷行动快些。” 母亲这个时候了还找自己有什么事情?文晖坐起身子,皱了皱眉头,披了衣裳便往外边走了过去,母亲大概又准备谈论他的亲事罢,瞧他今年二十三了,自然有些着急,也不怪她,文晖扬起了头,不知道等会又将是一个怎么样不愉快的场面。 西平公夫人端坐在主院的花厅里,身边的贴身丫鬟将桌子上已经凉了的茶撤了下去,换了一杯新沏好的香茶过来:“夫人,喝热茶罢,凉茶伤身子。” 西平公夫人接过茶笑着看了她一眼:“画眉,你真是善解人意,今日把你指了给三爷去做通房,你可要好好的服侍着他,别让我太担心了。” 画眉的脸上霎时红了几分,低下头捻着衣角小声说:“画眉谢过夫人栽培。” 西平公夫人望着她那俊俏的眉眼,心中有说不出的喜欢,这画眉是她的贴身丫鬟,长得俊俏不说,尤其值得夸赞的是特别细心,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妥帖。魏凌死了,晖儿近期不好去议亲,可他总得要有人照顾不是,毕竟晖儿都二十三了,已经不小了,早就到了该娶妻生子的时候了。 魏国公府真是可恶!西平公夫人慢慢的喝了一口茶,心里一片忿忿不平。还在晖儿年纪小的时候,魏国公便借口说看他资质好,要将他培养成上好的武将,于是将他收做了徒弟。其实收徒弟只是幌子,分明就是在给他家的闺女找女婿!晖儿和那魏国公府家的大丫头,青梅竹马的混了这么些年,竟然就非卿不娶了,完全不顾魏凌是守灶女,坚持要娶她,不惜自毁形象威胁京城的媒人不得去替他提亲。 和家里僵持了这么多年,眼见着晖儿都二十三了,他大哥的女儿都选到宫里去做太子妃了,可他还是孤家寡人一个。西平公夫人心里好一阵凄凉,本来先皇下旨赐婚,家里人也不敢抗旨,只好想着将晖儿舍出去算了,可没想到皇天有眼,那魏凌竟然战死在疆场了,喜得她在家里烧高香谢了菩萨很多回,还去大相国寺重重的捐了一笔香油钱,这心事总算是放了下来,心里想着过得半年便可以去托人替晖儿提亲了。可是晖儿凯旋归来时,整个人竟然都变了,每日里脸上没有一个笑容,一提到魏凌的名字,他便会沉默不语,坐在那里不再理睬她。 晖儿也有这么大了,该有女人照顾他了,这是阴阳失调所致,西平公夫人自以为了解到了原因,想来想去准备给文晖指个通房,尝了女人的滋味以后,晖儿自然不会再沉浸在魏凌死去的悲伤里了。 见到儿子大步走过来,俊美的脸上没有半分笑颜,西平公夫人心中有些难过,朝文晖招了招手:“晖儿,快些过来,娘给你说件事情。” 文晖朝西平公夫人行了一礼:“母亲有话请讲。” “晖儿,你今年都二十三了,屋子里还没个替你收拾针黹的房里人,母亲很是放心不下。”西平公夫人抬眼望向儿子,见他没有开口反对,以为他也已经想通了,喜滋滋的指着身边的画眉道:“今日我便将画眉给你做了房里人罢,她心细体贴,模样生得又好,在你娶亲前便由她来照顾着你的生活起居。” 果然是为了这些方面的事情,文晖抬眼看了下羞怯的站在那里的画眉,嘴边浮现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多谢母亲费心。” 西平公夫人喜气洋洋道:“我这不都是为着你好吗?画眉,赶紧收拾了跟着三爷回院子里去。”一边说着一边将画眉推到了前边:“晖儿,你想通了就好,过半年母亲便去替你寻个温柔可人的娘子,办了婚事。” “母亲,多谢费心,可文晖此生非魏凌不娶,屋子里的事情我自己会做,大不了再添个粗使丫头便是了。画眉是母亲贴身的丫鬟,细心体贴,正是母亲身边最需要的人,文晖也不需要什么房里人,母亲还是将她留下罢。” “晖儿!”西平公夫人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魏凌都死了,你还非她不娶.?你疯魔了不成?如何去娶一个死人?难道你打算这辈子都单身不成?” “果然还是母亲了解儿子,文晖正有此意。”文晖朝西平公夫人拱了拱手:“儿子明日还要上朝,就先不陪母亲闲话了,母亲也早些安歇罢。” 西平公夫人撑着桌子站在那里,见着文晖从容的走出内室,心中大怒,重重的拍了下桌子,上边的茶盅跳了起来,茶水溅得满桌子都是。画眉忍住即将流出的泪水,默默的走过去将茶水擦干净,又赶着安慰西平公夫人:“夫人,画眉愿意一辈子服侍夫人,还请夫人不要动怒。” “怎么能不生气!他莫非是准备去做和尚不成!”西平公夫人按着胸口喘着粗气:“不行,我非得让他娶了亲才能放下心来。”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即将入V,敬请支持! 第125章 行猎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西山别苑的操练声依然响亮,只是站在台子中央、手握旗帜的那人却有些心不在焉。魏凌站在那里看着下边不断变化的队形,眼前仿佛浮现出她和文晖两人驰骋疆场的场景来。她没有想到,这次偶然的邂逅,她对他的思念突然之间便爆发了出来,她想念他,想着他灿烂的笑容,想着他温情的目光,她想念他洁白的牙齿,也想念他身上传来的淡淡汗水气息。 那日他站在枣树下凝望着,是不是也想到了过去的那段时光?魏凌的心突然纠结了起来,真恨不能现在便纵马跑回京城,冲到西平公府将他喊出来,大声告诉他:“我是魏凌,我没有死,我借尸还魂了!” 可是这样做会不会被大家当做妖怪?魏凌闭上了眼睛,无力的对身边的蓝灵说道:“你来指挥罢,我有些累了。” 蓝灵默默的接过旗帜瞥了她魏凌一眼,这位魏家小姐自从那日归来便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见到自己母亲却不能相认,这是何等的痛苦!她都有些同情起魏凌来了,虽然再世为人,可她熟悉的一切都变得非常陌生,而她陌生的一切都要努力去熟悉。 就在吼声震天的时候,山下传来得得的马蹄声,魏凌扭过头去一看,她的心都仿佛提到了嗓子眼上,有一匹马正朝着后山这边飞奔了过来,马上那个人穿着银灰色的衣裳,似乎正是文晖。 是他吗?难道他认出了自己?魏凌惊喜的睁大了眼睛看着那马越来越近,马上的那人人似乎连睫毛的颤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是,那是他,他真的往这边来了!魏凌兴奋的站了起来,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匹马跑到大坪边上停了下来。 文晖坐在马上,很迷惑的望着眼前的这些宫人们在操练阵形,一字长蛇阵、梅花阵、双菱阵……不停变幻的队形看得他眼花缭乱,可也有一种隐隐的熟悉感从心底蔓延开来,这不是魏凌操练她的人马时走的阵形顺序吗,为何现在西山别苑里也有人用这种阵形变化呢?他抬起眼来看了看中央的平台上边,那里站着几个人,年轻的太后娘娘正面带微笑的看着他,让文晖心中蓦的一跳,一种突如其来的熟悉感让他觉得难以置信,太后娘娘他一共也就见过几次,为何自己的心却压制不住的跳得厉害? 不能这样,自己怎么能对魏凌之外的女子有感觉呢,更何况她还是大虞的太后娘娘!文晖暗暗的掐了下自己的手心,翻身下马,大步走向平台,躬身行礼道:“太后娘娘,皇上下旨,着文贵人来西山别苑探望太后娘娘,命我前来报信。” 原来是这样,魏凌有些怅然若失,她倒是忘记这一茬了,太子登基,太子妃被封为文贵妃,文晖便是文贵人的叔父,替赫连鋆来传旨了。她有些疲倦的摆了摆手:“今日操练暂时便到这里罢。” 下了平台,蓝灵和春杏扶着魏凌走到了文晖身边,文晖将头低了下来,不敢抬头望魏凌,可一颗心却是跳得格外厉害,不知为何他竟然很想抬起头来盯住太后娘娘不放,很想问她为何知道魏凌素日里操练的阵形。 “文贵人打算什么时候来?”魏凌也极力压制着自己激动的心情,佯装平静的问文晖,心里暗自在想,文晖不是一个腼腆的人,为何现在一直将头低着不抬起来。 “文贵人在宫里用过午膳就会出发,到西山别苑大约是申时。”文晖依旧是低头回答,看得魏凌一阵烦恼,心里一种冲动让她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来,拍了下文晖的肩膀:“文大人,时辰尚早,那你先陪我去西山行猎。” 柔软的手掌触到文晖的肩头,他忍不住全身颤抖了下,听魏凌说要他陪同行猎,不由一惊,太后娘娘这是怎么了?为何做出这样的举动来?就连站在魏凌身边的春杏和蓝灵也是一惊,这实在不合时宜,太后娘娘和臣子一起去行猎! 可是容不得她们辩驳,魏凌早已吩咐一名内侍牵了马过来,朝着呆呆立在那里的文晖嫣然一笑:“文大人,咱们走罢!” 望着两匹马一前一后的往后山跑了过去,蓝灵望着那牵马过来的内侍,厉声喝道:“太后娘娘只是因为思念先皇心情不佳,这才让文大人陪同去行猎的,休得到外边去胡说,否则小心我告诉娘娘,先将你的舌头给拔了!” 那内侍苦着脸,不住的作揖打躬:“蓝灵姑姑,小的爱惜性命,自然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蓝灵脸上颜色稍霁,望着春杏叹了口气,用低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希望娘娘真的只是去行猎。” 春杏也呆呆的点了点头,抬头望了望西山萧条的树林,北风一吹,落叶片片坠落下来,坪里一地枯黄的叶子,就如那扑火灯蛾的灰色翅膀,静静蛰伏在那里,随时准备扑向那万劫不复的光明。 魏凌此时心里却很是高兴,虽然文晖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和她并肩而行,但她又重新感受到了他的气息,知道他就在自己身后。她很想回头用太后的身份命令他和自己并驾齐驱,可她究竟还是怕吓着他,只是任由他跑在自己身后。 林间响起了飒飒的响声,魏凌抬头一看就见一只大鸟张开羽翼从枝桠间飞了起来,它的翅膀是很普通的黑色,只是在末端有一排白色的边子。或许是自己的马蹄声惊扰了它,它仓皇的想逃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魏凌从腰间摸出一把弹弓来,手指勾着弦子拉得满满,一松手,弹丸便直奔那只大鸟过去了,文晖惊讶的看着她勾起的小手指,震撼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那分明是魏凌用惯了的姿势,这绝不可能是偶合!太后娘娘会魏凌的操练阵形,还可以说是魏凌以前告诉过她,可这打弹弓的姿势、力道,绝不是简单的几句话就能交代清楚的,特别是那勾起的小手指,它是魏凌自己的一种习惯。 文晖痴痴的看着魏凌的手指,就连那只大鸟从天而降砸在他头上都没有惊扰到他。魏凌见那只鸟从文晖的脑袋上滚落下来,经过他的肩膀,又直接掉在了地上,可文晖却依然是一副惊骇的表情看着她,没有下马去将猎物捡起来,这让魏凌也觉得奇怪了起来,还带着一丝薄薄的怒意,没想到这个文晖,竟然背着自己这样偷窥别的女子!哦,不对,他这不是偷窥,他可是光明正大的在看呢!魏凌生气的瞪了文晖一眼,翻身下马走了过去,捡起了那一只大鸟,大声对文晖说道:“死阿晖,你这是怎么了?中邪了不成?” 脱口而出这句话,魏凌突然又觉得十分不妥,自己不该喊他文大人的吗?毕竟现在自己身份可是大虞的太后娘娘!想到这里她的脸一红,快步走到自己的坐骑身边,翻身上马,调转马头,用力打了一鞭子,那马吃痛,驼着她直往行宫方向跑了过去。 文晖本来正在震惊中,魏凌从他身边经过扔出那句话,更让他完全惊讶得回不过神来——太后娘娘喊自己臭阿晖?是他听错了吗?或者她喊的是文大人,只是自己心情紧张听错了而已。臭阿晖是魏凌在没有人的时候称呼自己的,太后娘娘如何得知? 怀着一种忐忑的心情,文晖也策马追回了行宫,到了那里没有再见到太后娘娘,只是蓝灵出来很客气的对他说:“太后娘娘换衣裳去了,说留文大人下来用饭,文大人打到的那只鸟已经熬了汤,请文大人多尝几口。” 文晖听得莫名其妙,但也不敢抗旨,只能点头应承下来,蓝灵带他走到旁边的厢房,到那里坐了一会,便见宫女们端了饭菜过来,为首的那位宫女,手里托着一个极大的盘子,上边放着一个白色的食瓮,揭开盖子,袅袅的雾气便蹿了出来。 “文大人请用饭罢。”几位宫女将饭菜摆好,向文晖行了一礼便鱼贯而出,屋子里边只留下了文晖一个人。当他伸出银箸伸向那个食瓮时,他突然呆住了,那碗汤的上边飘着几片笋干,在白色的肉汤上十分的醒目。 文晖放下筷子,呼的一声站了起来,他很想冲去找太后娘娘问一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笋干是魏凌特别喜爱吃的东西,每次她用餐都会有这一道菜,即便是炖的汤品里边她都爱让厨子放上一把笋干。 太多巧合了,文晖站在那里,满头的汗水涔涔而下,昨日里头她说的那句话已经给他怪异的感觉,而现在他的感觉不再是怪异,而是震惊,不相信。 “不可能,不可能。”文晖又默默的坐了下来,世间难道真有借尸还魂的事情?或许只是自己太过于思念魏凌了,这才会认为太后娘娘和她有太多相似之处,其实她们根本是两个人,不是吗? 第一百八十章 西山别苑的小径上走着一行人,文贵人率领着一众宫女内侍们往山上的行宫走了过去。望着这林间的青石路,文贵妃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为何定要我前来探望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思念先皇才到这里来静养,就是不想人惊扰了她的安宁,现儿皇上却派我来做恶人了。” 文贵人的贴身宫女夏荷搀扶着她的手,一边细声劝慰:“娘娘,你也想通些,既然皇上只指了你来,那便说明你是他第一看中的人,过不了多久,皇上肯定就会让娘娘手铸金人了。” 这话听了令人舒服,文贵人笑了下,对着夏荷道:“也就你机灵,说出的话儿甚是中听。说的倒也不错,毕竟皇上第一个想到的是我,那呼延贵人虽然说是他第一个女人,可皇上却不拿她当一回事情。” 谁也不知道赫连鋆的第一个女人其实是他的姨母,这个秘密随着珲阿兰的过世而被永远掩埋在尘埃里,只有赫连鋆心里明白。呼延夏青因为梅绵福的事情以及感知了赫连鋆对慕媛的特别情意,所以对着赫连鋆也热情不起来,赫连鋆也觉得这位呼延贵人有些索然无味,所以更宠爱文贵人一些。 这些天因着事务繁多,赫连鋆一直没能找出时间来西山别苑探望魏凌,他心里一直记挂着她,可毕竟他才坐上龙椅不久,不可能抛下这些事情来西山,想来想去派了文贵人来探望魏凌,这样他的心里才踏实点。 “皇上要贵人到山上陪着太后娘娘住三天替他尽孝,皇上可真是一个孝子。”夏荷感叹的说:“太后娘娘还不是他的生身母亲呢。” “可不是吗。”文贵人心不在焉的回答,也不知道这三晚上会便宜了哪位贵人椒房,赫连鋆现在可是一夜都离不了女人,自己走了三晚上,他定然会去旁的妃嫔那里歇着,想到这里,文贵人就有些气闷,为何太后娘娘非得住到这西山别苑来,从京城到这里,来回都要两个多时辰呢。 魏凌正在眯着眼睛小憩的时候,蓝灵过来通传,文贵人来了。 那是文晖的侄女,看在他的面子上,魏凌坐了起来,穿好了衣裳走到外边大殿上来。文贵人低头行礼,拘谨的站在那里不敢望魏凌。虽然自己进宫也有一年多了,可见到太后娘娘的次数屈指可数。 在太后娘娘还只是皇后娘娘的时候,她远远的看过她,只决定都她雍容华贵,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现在她的身份又升了一级,成了太后娘娘,可是看上去却和原来没有什么差别,依然是那样华贵逼人,让她不觉自惭形秽起来。 和文贵人说了几句话,魏凌便觉得词穷了,她一直不能适应只说说闲话的生活,她的生活里不能缺少的是朝气蓬勃,像这种情景,几个人端坐在那里,说着一些虚伪得不能再虚伪的话,实在可厌。 “文贵人,西山离京城可有不短的距离,你还是早些回宫去罢。”魏凌见文贵人似乎也非常疲倦,虽然人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可明显看得出来她只是在应付自己,心里琢磨着快些打发她走了,自己还能出去骑马行猎。 文贵人睁大了眼睛望向魏凌,太后娘娘是讨厌她?为什么这样急急忙忙的赶她走?但一想到能回宫,她心中也是欢喜,于是犹犹豫豫的说道:“太后娘娘,皇上命我到西山别苑住上三日替他尽孝。” “我这不好好的吗?他自己有事情不能来便罢了,何必打发你来受苦!”魏凌说完这话,突然想到自称用错了,她该喊自己哀家,于是赶紧补了一句:“哀家便不用你来伺候了,这西山不比京城,气候寒凉,贵人还是回宫去罢,免得冻坏了身子,哀家心里会自责。” 终于把哀家两个字说顺溜了,魏凌心中格外高兴,望着文贵人的眼睛里也多了一丝怜爱,看得文贵人心里暖烘烘的,原来太后娘娘竟是为她着想呢!于是兴冲冲的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向魏凌行了一礼,带着宫人们回去了。 回到皇宫已经是酉时末刻,文贵人急匆匆的赶到自己的揽月宫,精心梳洗了一番,换上了自己最喜爱的衣裳,带了宫人们飞快的去了太清宫,她可不想有别的狐媚子今晚把皇上霸占了,怎么着也该自己占先的不是?毕竟自己可是太子妃的身份升为的贵人。 赫连鋆刚刚用过晚膳不久,正在和李椒房对弈。李椒房乃是汉人,从小便饱读诗书,爱好下棋,赫连鋆虽然不喜读书,可下棋却是自小得了慕媛的真传,见着李椒房精于此技,心中颇喜,无事的时候便召她来太清宫下棋,故此这位李椒房也算得上是个得宠的嫔妃。 文贵人踏着小步进去,走到内室的外边停下脚步,内侍见了赶紧上前行礼:“娘娘,皇上正和李椒房下棋呢。” 内室里边传来隐约落子的声响,文贵人咬了咬牙齿站在门边看着里边,心里想着这李椒房可真是厉害,趁着自己不在宫里,便赶紧来太清宫勾引皇上了。内侍见文贵人站在门口只是不说话,低声问道:“娘娘,可要小的去通传?” 文贵人点了点头,那内侍半弯着腰儿溜了进去,不多时,就听到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赫连鋆沉着脸走了出来,站在了门口:“太后娘娘可好?你怎么就会来了?” “太后娘娘身子甚是健旺,精神也好。”文贵人低头小声回答,心里有着无限委屈,皇上怎么一副这样凶巴巴的模样呢,自己可是替他去办事了,结果回来不仅没得他的赞扬,反而被他这样劈头劈脑的凶了一顿。 看了看站在赫连鋆身后的李椒房,眼睛正带着一种看好戏的神色在瞧着她,文贵人心里有气,可又不敢唐突,只得鼓起勇气道:“皇上,是太后娘娘打发臣妾回来的,太后娘娘说她想一个人清净,不想别人打扰她,所以臣妾这才回宫的。” “太后娘娘说不要别人打扰她,你便在那里伺候着便是,为何急急忙忙的回宫来?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真是看错了你!”赫连鋆很不快的拂了下衣袖:“你就到揽月宫里禁足凑满这三日,用心替太后娘娘抄几本经书罢!” 文贵人听了只觉眼前有些发黑,身子晃了晃,皇上这话里的意思便是在责怪她没有尽力了。可这委实是太后娘娘的意思,自己也不能拂逆,未必还要她在西山下边搭个草棚子住下来,每日里去请安问好不成! 李椒房的眼里闪过一丝欢喜,站在赫连鋆的身后,笑微微的看着文贵人,看得她心中一肚子火气,却没办法发泄出来,只能忍气吞声道:“臣妾告退。” 赫连鋆望着文贵人的背影消失在大殿门口,背着手站在那里,眼前浮现出慕媛温柔的笑颜来,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期待,他想见到她,就在现在,他很想就在她的面前,听着她那柔软的声音。 “皇上,还继续下完那盘棋吗?”见文贵人怏怏不乐的走了,李椒房心里欢喜,走上前来在赫连鋆的耳边轻声提议:“皇上不是说要将臣妾杀得片甲不留吗?臣妾还等着皇上的攻势呢。”一边说着,一边妩媚的望了赫连鋆一眼,含情脉脉的拉了拉赫连鋆的衣袖。 赫连鋆冷冷的哼了一声,甩开了李椒房的手,对她大声说道:“李椒房,你回宫去罢,今日就下到这里,不用再下了。” 李椒房吃惊的看着赫连鋆,不知为何他突然便这般暴躁起来,她抬着一双眼睛可怜巴巴的望向了赫连鋆:“皇上……” “滚。”赫连鋆已经不耐烦了,转身便向内室走了进去,将李椒房抛在了大殿里边。周围的内侍和宫女们都拿着一种异样的神情看着她,让她更是大窘,带了宫女掩着面孔逃出了太清宫。 皇上开始兴致还挺高的,为何文贵人来了以后便不一样了,都怪着文贵人触了皇上的霉头,害得她也吃了挂落。李椒房一边走着,一边心里恨恨的咒骂着文贵人,这个扫把星,自己不得宠,还要附带着将别人的好事给破坏了。 正一边骂一边慢慢往前走着,身边的宫女拉了拉她的衣袖:“娘娘,皇上出了太清宫!” 李椒房抬头望小径那边看去,便见赫连鋆带着庆丰公公匆匆的走了过来,庆丰公公手里还拿着一个很眼熟的东西,那不是棋盘吗?李椒房心中一阵激动,莫非皇上觉得一个人孤单寂寞,又拿着棋盘来找她了? 在树下站直了身子,李椒房脸上浮现出一个甜美的微笑,看着赫连鋆离自己越来越近,心里有说不出的快活,原来皇上竟然是这样看重自己,还亲自追了出来叫自己回去。 “皇上!”当赫连鋆走到面前时,李椒房行了一礼,娇滴滴的喊了出来,谁知赫连鋆却置若罔闻,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直接便从她身边走了过去。李椒房摇晃了□子,若不是宫女伸手将她扶住,几乎便要摔倒在地。真没想到皇上竟然不是来找她的!可庆丰公公手中确实是一个棋盘,皇上究竟去了哪里? 第126章 探望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夜色沉沉如水,天空里有一轮上弦月,清冷的照着大地,一地月光如白霜般闪闪儿发亮,也将官道上行走的一支队伍的影子投在地面上,黑压压的一片。 庆丰公公坐在马车的横杆上边,冷得直搓手,皇上今晚究竟是怎么了,竟然突然想夜探西山别苑,今日白天不是派文贵人去过了吗?文贵人回来禀报太后娘娘一切安好,可皇上却似乎不相信,非得这个时候去看下。西山别苑离京城可有很远,来去来回得要两个多时辰,这样下来皇上今晚可没有什么歇息的时候了。 赫连鋆坐在马车里,紧紧的抱着那个棋盘,心里充满着一种莫名的兴奋,他很快就能见到母后了,这么多天没有见过她,心里充满了一种渴望。不知母后最近过得怎么样,是不是比原先要快活了些?一想到父皇驾崩母后那种悲痛欲绝,他心里便有一种深深的内疚,可是人死不能复生,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这只能是留在他心底最深的伤痛。 珲巴达,若不是他诱惑自己,自己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简直是猪狗不如!赫连鋆默默的抱紧了那个棋盘,自己会对母后好的,会弥补失去父皇对她造成的伤害,自己会让她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爱。 魏凌吃过晚饭在西山跑了会马,只觉得神清气爽,吩咐蓝灵和春杏帮她备下热汤准备沐浴,这时就听到外边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传来,几个人略觉奇怪,抬起头来看过去,就见一个内侍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进来:“太后娘娘,皇上来了。” 皇上来了?魏凌好一阵发昏,赫连鋆这时候来做什么?都这个时辰了,难道他明天不准备上早朝吗?还没等她理清楚头绪,就听着齐刷刷的脚步声响起——魏凌听力极佳,这是带了羽林子护送着过来的罢?少说这阵势也该有二百人。 赫连鋆几乎是奔跑着进来的,当他看到明亮的灯光下边,魏凌坐在那里,一脸庄重的看着他,不由得慢下了脚步:“母后。” “鋆儿,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魏凌看着赫连鋆有些气息不匀称的站在那里,心里也是奇怪,白天文贵人不是来过了,难道她回去说自己身体有恙不成?否则赫连鋆怎么会这么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母后,鋆儿很久没有和母后对弈过了,所以便赶了过来,耽误母后半个时辰,鋆儿下完棋便回宫,不会惊扰母后的。”赫连鋆朝身后招了招手,庆丰公公便弯着腰把那棋盘送了上来。 “母后,你不会连鋆儿这个心愿都不答应罢?”赫连鋆大步跨了过来,着迷的看着慕媛的面容,灯光下的魏凌显得更是美貌,一双眼睛似乎能嫡出水来般,汪汪的眼波荡漾着,似乎有一种什么力量吸引着他走过去,将她搂在怀里,闻着她身上的芳香,触摸着她柔软的肌肤。 魏凌见庆丰公公已经殷勤的将棋盘摆上,也不好拒绝,笑着答应了下来。她知道慕媛擅长下棋,可她也不差,自小父亲便教了她这个,行军布阵特别需要思考周到,从小她便被魏国公训练了出来,所以面对着棋盘,她倒也不畏惧。 赫连鋆执白,魏凌执黑子,两人开始对弈了起来。明亮的灯光照着魏凌的一双手,呈现出玉白色的光,手指甲修得很整齐,圆润饱满,一层淡淡的牙白珍珠粉擦在上边,更衬得肌肤如玉。 母后什么时候用这种颜色的蔻丹了,记得那时候她的指甲总是淡淡的粉色,带着点娇媚和粉嫩,母后最喜欢的便是粉色,而现在的母后,似乎与以前不一样了,无论是着装还是梳妆,赫连鋆心不在焉的将一颗子落了下去,魏凌得意的一笑,他落入了自己早就布好的陷阱,于是紧紧追杀,按着自己的计划,凌厉的将赫连鋆杀了个片甲不留。 “母后,你下棋的风格有所变化,比以前可杀伐决断了许多。”赫连鋆望着棋盘上一败涂地的白子,不由得有些目瞪口呆,那时候母后下棋都会给他留些余地,绝不会像现在一样,还在中盘就痛下杀手。 魏凌心里一惊,但她又不慌不忙的回答:“那是自然,皇上长大了,哀家便不用再让着你了,故此会痛下狠手。” 赫连鋆抬起头来看着坐在对面的魏凌,他觉得这熟悉的面容突然有些陌生,似乎看不透母后的心思一般,是因为自己心里有着小心思,这才看着母后有所不同吗?他站了起来对魏凌道:“母后,鋆儿要回宫去了。” 魏凌心里松了一口气,这赫连鋆总算是要走了,她站了起来笑眯眯的对着赫连鋆道:“那皇上便走好,回宫当以身体为重,不必惦记着哀家。国事繁忙,怎么能这样星夜奔波?哀家在这西山别苑过得甚是舒坦,鋆儿勿要牵挂。” 说了这么一大段,魏凌心中很是开心,自己越发会说话了,含笑望了身边的蓝灵和春杏一眼,朝她们挤眉弄眼了下,害得两人面面相觑,心中直叹气,皇上都还没走呢,这位魏小姐倒是得意上了。 “母后,你难道不送鋆儿下山吗?”看着月色落寞的洒在庭前,赫连鋆只觉得心里也是落寞。母后好像把以前都忘记了一般,这虽然是一件好事情,至少她不会再想起自己弑父的过往,可赫连鋆依然觉得惆怅,他多么希望母后能像小时候一般护送着他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边,和他说着故事看着他入睡。 “送你下山?”魏凌看了下一脸期盼的赫连鋆,心里想了下,这也没什么罢,送他下山不就是多走两回山路而已,于是点了点头:“好,哀家送你。” 这哀家是越说越顺溜了,魏凌心中暗自得意,扶了春杏的手往前边走了过去。赫连鋆并肩走在魏凌的身边,不住的侧脸打量着她,只见她神色如常,没有什么异样,心中一阵难受,不知道究竟要如何才能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意。起先珲巴达骗他说只要他将父皇杀了,自然就能娶了母后,可现在他才知道要做到这件事情是如何的艰难。 不消说胡人现在的思想已经逐渐在向汉文化靠拢,就是放在皇室,也是很难的。这些天他翻了不少史书,发现帝王娶庶母还是在一百多年以前有一件这样的事情,除此以外一百多年里边再无第二例。要达成这心愿很困难罢?他捏紧了拳头,心里暗地里发誓,自己一定要做第二个娶庶母的人。 赫连鋆知道自己要娶慕媛困难重重,比史书上那个皇帝更难,因为严格说来慕媛根本不是他的庶母,因为慕媛一直便是大虞的皇后,不存在“庶”字的称呼。而他的生母珲阿若只是一个绵福,死去的时候连个妃嫔的封号都没有捞到,直到最近宗正大人才上奏折,要求赐珲绵福一个生母皇太后的尊称,迁入盛乐皇陵。 现在他还不能把这个奏折给批了,因为他不能确定将自己的生母封为皇太后会不会对他娶母后有所影响,他不能让一切可能干扰他娶母后的事情发生。先将母后变成了自己的妻子,他再去追封自己的生母,这样才会更完美。 月色溶溶照在山路上,一眼望过去,无边无际的白色,马车就在前方等着他,赫连鋆心中有一种浓浓的惆怅,站在魏凌身边,突然之间全身充满了勇气,心里的渴望让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便伸出手来想拉住她的,谁知道魏凌反应很是敏捷,一个推手便将他甩到了一旁,看得周围的人都是一愣。 “母后!”赫连鋆挣扎着爬了起来,魏凌这手太快了,庆丰公公都没来得及扶住赫连鋆,他已经摔倒在了地上。 魏凌也是一怔,这是她很自然的反应,都没有刻意用力,怎么赫连鋆便被甩到一边去了,这小皇上也太不禁摔了。“鋆儿,你没事情罢?”魏凌见赫连鋆一脸委屈的站在自己面前,心里也很是愧疚,替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母后不是存心的。” “鋆儿知道。”赫连鋆望了一眼魏凌,欲言又止,最后挤出了一句:“母后好好休养罢,鋆儿先回宫了。” 魏凌含笑朝他点了点头,扶了春杏的手往回走了过去,赫连鋆站在那里,看着那纤秀的背影,眼睛不住的转着,母后什么时候力气这般大了,让他十分的惊吓。而且方才母后的那反应,实在快得不像话,母后是那种温柔如水的女子,怎么突然就如此身手敏捷起来了。 赫连鋆跨上马车,背靠着车厢,一个人回想着方才和母后在一起的时光,她下棋的风格,她突然的推挡都让他心里疑惑,这是不是有人在暗中教母后武功?究竟是什么用心呢?为何母后现在性情大变了? “庆丰。”走在御花园里,赫连鋆焦躁不安的转了又转,丝毫没有睡意:“你去安排个人盯着西山别苑,看可有人与太后娘娘来往密切,若是有什么异常的举动,速速来报,不得有误。” 庆丰公公蒙了一双眼睛,苦着一张脸问道:“皇上,小的明儿再去安排?”都什么时辰了,皇上可真是有劲折腾,太后娘娘看上去和素日没什么两样啊,依旧是雍容华贵,说起话来慢条斯理。 赫连鋆冷冷的瞪了庆丰公公一眼,吓得他缩了缩脖子:“皇上,小的这就去安排。”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天色蒙蒙的亮了起来,魏国公府的田庄里晨雾慢慢的散去,丫鬟仆妇们端着盆子在主院出出进进,夫人小姐已经起来了,等着她们去伺候梳洗。 “夫人今日精神好了些没有?”一个丫鬟低声的问从内室里走出来的一个中年仆妇:“见着夫人那模样,心里都难受。” 那中年仆妇伸出手擦了擦眼睛,下边一圈都是红的,微微摇了摇头:“夫人这会子哪能心情好呢,大小姐刚刚下葬,二小姐亲事没着落,现儿只能靠着二小姐来招赘了,可这人选究竟是难呢——二小姐今年也二十岁了不是?” 魏国公府乃是大虞的世家大族,可随着大虞的征战,魏国公府常常会有人战死沙场,慢慢的到了现在竟只余得魏霜一个女儿了。魏国公夫人本来是选定了长女魏凌为守灶女,心里想着招个女婿入赘,延续魏家香火,此女魏霜年纪比魏凌摇小上两岁,等着魏凌成亲以后再替她选个好人家嫁出去。 谁知魏凌只看上了文晖,而西平公家又死活不肯让文晖入赘到魏家,这么僵持下来好几年,两个女儿的婚事都没有解决。她也曾想着先将魏霜嫁出去,可魏霜自己却说:“姐姐还没成亲,我倒嫁出去了,让别人怎么看呢。” 魏国公夫人虽然心里着急,可也没有办法,魏霜说得也对,姐姐没成亲妹妹便先嫁了,说出去不由得让人笑话。盼星星盼月亮的,总算捱到皇上赐婚,就等着魏凌从边关回来便可以完婚了,魏国公夫人在家里替魏凌准备嫁妆,小到女婿的中衣,大到陪嫁的田庄都办得如如贴贴,结果却盼来了魏凌战死沙场的噩耗。 得了这消息,魏国公夫人当即便昏死了过去。魏凌去边关的时候她曾休书给镇国将军,求他看在魏国公府已经是人丁稀薄的份上,不要安排魏凌去那些危险的地方,可她究竟还是逃不过这个劫难,就像她的祖父和父亲一般,倒在了西北疆场。 醒转过来,望着跪在床头一脸哀戚的魏霜,魏国公夫人又坚强的爬了起来,她还有一个女儿,这是魏家全部的希望。她不由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先将魏霜嫁出去,否则现在魏国公府可真真是绝后了。 “霜儿,现在魏国公府就全靠你了。”魏国公夫人紧紧的攥住女儿的手,眼泪珠子簌簌的掉了下来:“你可千万别学你姐……”说到这里便想到魏凌那英姿勃勃的身影,不由得又肝肠寸断的哭了一回。 今日清早起来,魏国公夫人便觉得心窝子痛,仆人赶紧骑了马去城里请来最好的大夫过来看诊,老大夫把脉诊断了下,又问了些情况,摸着胡须点了点头:“国公夫人这病说小可笑小,说大又大,此乃痰气郁结于心,主要还是心病。若是心里舒畅了,自然便没什么病症了。我这里先开着方子,夫人先用着,还是会小有裨益的。” 魏霜含着眼泪吩咐仆妇拿着药方子去抓药,顺便将那老大夫送了出去,跪在母亲的床头抓住她的手道:“母亲,你的心事女儿也知道,女儿愿走姐姐的路子,只招郎入赘,延续魏家香火。” 魏国公抬眼看了下魏霜的脸,花朵一般的面容,正是好时光,可惜要因着家里的情况耽搁了芳华。谁家的男子又愿意入赘到别人家呢?门当户对的基本没得选择,除非要从比魏家家世低了不知多少的人家里边选了。像文晖那样的孩子……魏国公夫人默默的叹了一口气,也是魏凌没有福气。 “你愿意走你姐姐的路子,只怕是会委屈了你。”魏国公夫人伸出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柔声对她说:“你相貌人才都是十分,若是招赘,恐怕只能有那六分的人来配你呢。只是咱们魏国公府现在这样子,也只能委屈你。” 魏霜红着一双眼睛直摇头:“母亲,女儿不委屈,只要能为魏国公府做点事情,女儿一点也不觉得委屈。只是……”她咬了咬嘴唇,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润来,低下头去,一双眼睛望着地面,后边没了言语。 魏国公夫人见女儿这模样,坐直了身子,有些紧张:“霜儿,怎么了?你想说什么?有什么事情便说出来,母亲也好帮你拿拿主意。” 魏霜鼓起勇气抬起头来看着魏国公夫人道:“母亲,我想嫁给姐夫。”她说完这句话,紧紧的闭上了嘴,似乎等着一个眼睛直直的看着魏国公夫人,似乎一个死刑犯等着师爷宣读判决书一般。 魏国公夫人蠕动了下嘴唇,她看着一脸倔强的小女儿,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这问题她不是没有考虑过,文晖是她看着长大的,见着他与凌儿感情甚好,魏国公夫人一颗心也是安稳,晚上做梦都想笑。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凌儿竟然就这般撒手走了,把文晖独自丢在了这世上。 小女儿喜欢文晖,魏国公起先根本没有感觉到,只是在她生日的那时候,她才略微有些感觉。那日文晖特地来给她拜寿,魏国公夫人心里百感交集,多么好的一个孩子,只是凌儿不在了,要不真是一对佳偶。她转脸看了看身边的魏霜,见她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文晖,心里还在想着为什么霜儿今日如此无礼,今日总算是明白了这个原因。 若是凌儿能和文晖成亲,那倒也不失是一个好主意,只是西平公夫人……魏国公夫人默默的闭上了眼睛,太阳穴突突的跳动了起来,她一想到西平公夫人便有些头疼。当初文晖和凌儿在一起的时候,她还带人到魏国公府来大吵大闹过,指着自己骂想拐走她儿子。要不是先皇同情魏国公府没了香火,下了圣旨赐婚,恐怕凌儿和文晖的事情一直会是悬而未决呢。 “母亲?”魏霜见魏国公夫人只是闭着眼睛不说话,低声唤了一句,伸出手来推了推魏国公夫人:“你生气了?” 魏国公睁开眼睛看了魏霜一眼,摇了摇头:“霜儿,别的人还好说,你姐夫可真是不行,你们俩是不可能的。” 听到这句话,魏霜瞪大了眼睛,“呼”的一声站了起来,倒退一步盯住了魏国公夫人,撅起嘴大声说:“母亲,你自小便偏心,姐姐喜欢什么你便会给她去置办,而我想要的,总要过很长时间才能到我手里边来。姐姐喜欢文晖,我只能在旁边默默看着,半丝喜欢的意思都不敢流露出来,生怕影响到她和文晖的感情。现在姐姐都不在了,我喜欢姐夫,想要嫁给他,为什么你都不允许?” 魏国公夫人惊讶的看着魏霜,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对她有如此怨言。凌儿和霜儿都是她的孩子,她从未没想到要厚此薄彼,只是凌儿便选为守灶女,家里对她的要求自然高些,培养也更精心些,这却让霜儿计较上了。 其实文晖若是能娶了霜儿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是西平公夫人定然是不会依从的。魏国公夫人叹了口气,朝魏霜招了招手:“霜儿你过来,听母亲将话说完。” 魏霜此时已经非常懊悔,咬着嘴唇走到魏国公夫人身边,低下头来望着自己的脚尖,一双手不住的绞动着,眼睛里含着泪水似乎都要掉了下来。她涨红了脸看着魏国公夫人道:“母亲,霜儿不是有意顶撞,只是突然就说出来了。” “霜儿,我知道你的心思。”魏国公夫人拉住她的手道:“只是你也见到了,你姐姐和姐夫两人相好了这么久,他心里肯定是会一直装着你姐姐的,难道你就这么不介意,还想和他在一起?再说你姐夫的母亲,你也不是没有见识过,她很是反对你姐姐和姐夫的亲事,还是先皇赐婚这才不得已才应承了下来。现在你姐姐过世了,她心里恐怕早就打好了算盘等着过了两个月就会给你姐夫议亲了,哪里还轮得上你?” 魏霜瘪着嘴,一脸懊恼,似乎要哭了出来,望着魏国公夫人,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母亲,若是再求皇上赐婚呢?” 魏国公夫人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先皇乃是你们的表兄,他赐婚原本就存了私心,而现在的皇上与咱们魏国公府可没有什么关系,他正宗的亲戚可是珲右相,他又怎么会平白无故为你来指婚?” 似乎有一种压抑的感觉笼住了她的全身,魏霜抬起头来重重的吐了一口气,心中极度难受,这也不行,那也不可以,她和文晖真是没有缘分了吗?突然脑子里边灵光一现,她如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般,心里升起了一种希望:“母亲,我们能不能求太后娘娘赐婚?她与姐姐私交甚厚,前些日子不还给母亲来庆生了?这说明她还是很关注咱们魏国公府的,太后娘娘赐婚,西平公府恐怕也不敢抗旨罢?” 魏国公夫人坐直了身子,眼睛里也生出了一丝光亮来。她的嘴角慢慢的浮现出一丝笑容来:“霜儿,还是你想得远些,我倒是将这一茬给忘记了。太后娘娘可是你姐姐的手帕交,照拂故人的妹妹,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恐怕她也不会拒绝。”她拍了拍魏霜的手,笑眯眯的看着她道:“霜儿,你放心,母亲绝不会只想着你姐姐,母亲心里你们姐妹俩都是一样的,现儿你姐姐不在了,魏国公府可全靠你撑着了,母亲自然要想法子帮着你。” 魏霜抬头望了望窗外一片明媚的阳光,心里很是快活,眼前仿佛出现了文晖那张英气逼人的脸孔。是,她喜欢文晖已经很多年了,只不过她一直是默默的喜欢,现在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喜欢他了。 第127章 赐婚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不得不说西山别苑风光独好,虽然已经到了初冬时分,可看着这满山的青翠,心里还是很舒服。魏凌骑着马从后山转了回来,全身沾满了露水,马背上还挂着几只锦鸡,得意的站在那块坪里看着蓝灵和春杏站在平台上指挥着宫人们操练,不住的点着头。 经过这两个月的操练,总算是给她弄了些名堂出来,那些曾经叫苦连天的宫女内侍现在早已闭嘴了,他们发现自己走起路来格外有力气,那些内侍们发现自己的背也不再是弯着的了,在魏凌的鼓励下,他们认识到自己也有可以昂头挺胸的这一日,能像那些威猛的将士一般进行操练,所以特别的满足和骄傲。 望着魏凌马背上的猎物,宫人们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太后娘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了一手,每日里进山行猎,竟从未空手而归过。 “太后娘娘,魏国公夫人带着小姐求见。”一个内侍从山下奔了上来,跑得一头的汗珠子,来西山别苑探视的人少,他这个守大门的很少跑上跑下,越发的肥胖了。 听说魏国公夫人来了,魏凌心里猛的一跳,朝那内侍点了点头:“快快请了进来!” 魏国公夫人带着女儿走到西山别苑的大殿也有些微微的出汗,伸出手拭了拭额角,朝身边的魏霜望了一眼,这才坚定的跨步走了进去。举目一望,太后娘娘正端坐在中间的椅子上,一脸温柔的看着她,魏国公夫人一颗心才放了下来,朝慕媛行了一礼:“命妇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安好。” 魏凌很想跳起来拉住魏国公夫人,不让她行礼,可现在自己的身份是太后娘娘,她不能做出那样的举动来,她只能坐在那里硬生生的受了母亲一礼:“快快赐座。” 宫女们将一张椅子搬了过来,魏国公夫人扶着魏霜的手坐了下来,魏霜朝魏凌行过礼以后沉默的站在了母亲的身后,一张脸低垂看着地面,没有人能看到她面容的变化。 “魏国公夫人可是有什么事情?”母亲不会无缘无故来求见太后娘娘,定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才到西山别苑的,魏凌的一颗心提了起来,望着母亲那憔悴的容颜,她有种想要流泪的感觉。 “太后娘娘,我是想来求个恩典的,希望太后娘娘能下一道懿旨为我家魏霜赐婚。”魏国公夫人极力压制住自己的激动,平缓的提出了要求,她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魏凌,生怕她会吐出拒绝的话语来。 魏凌立刻明白了,母亲这是想给妹妹找个夫婿呢。本来她是魏家的守灶女,可因为自己在战场上丢了性命,这个招郎入赘的任务自然便落到了妹妹身上了。她望了望站在母亲身后的妹妹,她正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表情。魏凌心中突然感概,霜儿也有二十岁了,是个大姑娘了,大虞的姑娘差不多都是十*岁便已经嫁人了,霜儿已经年纪不小了,她的婚事算是被自己附带着耽搁下来的,想到这里,魏凌心中颇有愧疚,自己该好好帮妹妹找门好亲事才行。 “国公夫人既然已经提出来了,是不是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魏凌探询的看着母亲,看起来似乎她已经有了主意。 “太后娘娘,命妇想请娘娘将文晖指给霜儿,他本该与我的凌儿成亲,只是凌儿福薄,没能和他走进洞房,我想着将霜儿嫁他,也能弥补这个遗憾了。”魏国公夫人掂量再三,自己也觉得是门好亲事,脸上多了一丝笑容。 魏凌目瞪口呆的看着魏国公脸上的笑容,僵着身子坐在那里,手紧紧的握着座椅的扶手,全身发软,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母亲带着妹妹来求她指婚,而男方却是文晖!她的心里一阵疼痛,似乎有人正在扼着她的喉咙,呼吸十分困难:“那文大人自己同意吗?”她艰难的问出了一句话。 魏国公夫人一愣,她倒是没想到这一点,她望着魏凌眨了眨眼睛:“娘娘的意思是?” “婚姻大事自然需要你情我愿,若是哀家问过文大人,他也同意,哀家自然会赐旨指婚。”魏凌心里有着一丝不甘,文晖会将自己忘记和妹妹喜结连理?回想到过去种种事情,她的心似乎被人扎了一刀,生疼生疼。不行,她必须亲口听文晖说他愿意,只有亲口听他说过,自己才会死心。 蓝灵和春杏站在魏凌身后,她们能感受到她全身微微在颤抖,两人心知肚明,都有些同情魏凌,可这些话又说不出口来。蓝灵伶俐得很,走上前来朝魏凌弯了弯腰:“奴婢现在就派人回京城将文大人找过来。” 魏凌和魏霜两人都同时抬起了头,魏凌朝她点了点头:“你去罢。”眼睛不经意的往魏国公夫人那边扫了过去,便见着魏霜两颊通红,眼睛亮晶晶的望着蓝灵的背影,似乎充满了渴望。魏凌立刻明白过来,原来妹妹竟是喜欢文晖的,她的心有一种很受伤的感觉。她从来不知道魏霜对文晖的情意,在她死了以后,一切都被揭开端到了台面上,她自己亲眼看到了这些,突然有些啼笑皆非。 魏凌留着魏国公夫人和魏霜在西山别苑用了午饭,两人开始还有些拘谨,后来逐渐的魏霜开始放松下来,不住的向魏凌张望着,似乎很羡慕她精致的穿着打扮。而魏凌在她眼里看到的是一种焦急不安的等待――她一直想等一干答案,不是吗? 文晖气喘吁吁赶到西山别苑时已经是未时了,他跟着来传旨的内侍往山上走着,心里一边疑惑太后娘娘召见他究竟是何事,心里却一边不住的翻腾着,有一种隐约的期待,还有莫名的兴奋,这究竟是为什么?自己不是已经决定为了魏凌终身不娶了吗?为何还会对魏凌以外的女子产生某种期待?文晖,你对得住魏凌吗?他心里狠狠的咒骂了一句自己,摒弃了私心杂念,大步走进殿里。 见到魏国公夫人和魏霜都在,文晖不由得一愣,朝魏凌行过礼以后便由蓝灵引着坐到了右边的椅子上,刚好和魏国公夫人面对面的坐着,一眼便能见到魏霜的眼神炽热的看着他,唇边流露出一个微微的笑容来。 “文大人,哀家找你来是为了这么一件事情。”魏凌极力压制住自己心中酸溜溜的感觉,望了望文晖,平静的开口了:“魏国公夫人今日求我赐婚,想要哀家将她的二小姐魏霜指给你,哀家特地寻你来问问,可否愿意,因为你也知道,魏国公府情况特殊,你必须作为上门女婿的身份被招赘。” 魏凌的声音很平和,又有些清冷,如一块玉石触碰着地面一般,缓缓的在大殿里边有了回响,钻进人的耳朵里,似乎又如一片寒冰一般冰凉。文晖看了看对面魏霜微笑着的脸,又看了看魏凌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总算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情。他站起身来朝魏国公夫人一拱手:“谢过夫人错爱,文晖已经由先皇指婚给贵府大小姐魏凌了,这辈子文晖除了魏凌谁也不会娶,还请夫人见谅。” “可是凌儿已经过世了。”魏国公夫人的手不住颤抖着,眼睛红了一圈,文晖真是情深意重,可凌儿已经不在世上了,他还这么说,难道是存了不再娶妻的心思了吗? 魏霜却沉不住气了,她咬了咬嘴唇望向文晖英俊的脸庞,眼泪已经流了出来,她冲到文晖面前大声道:“姐夫,我知道你对姐姐的情意,可毕竟姐姐已经不在了,你难道打算孤单一辈子不成?霜儿从小便喜欢你,霜儿会替姐姐好好照顾你,你难道不愿意吗?” 文晖看了看魏霜那秀丽的面容,缓缓的摇了摇头:“霜儿,对不起了。我心中只有你姐姐,除了她,任何女人我都不会娶,不是因为是你或者是别人,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思,不要恨我,我绝非针对你才会这般说。” 魏凌的身子此时才放松了下来,她靠在椅背上,全身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文晖没有辜负她,还记得他们这段持续了这么多年的感情。一想到方才他说的“这辈子文晖除了魏凌谁也不会娶”,心里边就甜滋滋的一片。 没想到竟然被文晖拒绝了,魏霜的心头一阵发酸,眼泪珠子簌簌的掉落了下来。以前姐姐在的时候文晖眼里没有她,只会跟在姐姐身边,陪她说话,陪她行猎,陪她练武。如今姐姐不在了,他还是眼里看不到自己,对自己一屑不顾,难道自己就是那般卑微,就连姐姐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吗? 魏霜越想越委屈,拔腿便往外边飞快的冲了出去,魏国公夫人和魏凌都是脸色一变,魏凌站了起来大声吩咐:“快去跟住她!可不能让魏小姐走失了!” 说完这句话,她跌坐在椅子上边,眼睁睁的看着文晖大步追了出去,一种窒息的感觉围绕住了她,胸腔子里一阵发闷,直直喘不过气来。她现在是大虞的太后娘娘,和文晖是再也不可能在一起的了,可她却自私的扼杀了妹妹的姻缘,这算不算是自己犯下的罪过? 第一百八十四章 文晖追上哭哭啼啼的魏霜时,她正失神的走在西山的青石小径上边,有几缕头发已经从簪子下边溜了出来,被风吹着,遮住了小半张脸。听到文晖的喊声,魏霜回过头来,眼睛里边有一丝惊喜,难道姐夫回心转意了? “姐夫!”魏霜站在路边,眼中泪虽然未干,可脸上却露出了货真价实的笑容来:“姐夫,你答应了霜儿?” 大虞乃是北地胡人建的国家,胡族本性豪爽,就连女儿家也爽快,不像南汉女子那般忸怩作态,所以魏霜倒也没有什么羞涩,大声的问了出来。 文晖追到她面前,抓住她的手便往回拖:“你且回来!” 魏霜被拖了回去,大殿里边的人这才放下心来。文晖正色看着魏霜道:“因为你是魏凌的妹妹,所以我从来都是把你当妹妹看的,没有丝毫男女之情。现在你母亲提出了这样一个主意来,我也知道魏国公府的现状,只是出于对魏凌的情意,我绝不能答应。”她看了看坐在椅子里边目瞪口呆的魏国公夫人,深深的作了个揖:“夫人,既然和魏凌已经有了婚约,我愿敬你如母,只是恕文晖不能答应娶魏霜妹子这事情。” 魏国公夫人眼中含泪,不住点着头:“我明白,我明白。” 文晖转过头来看了看魏凌,眼神里有一丝不自在,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太后娘娘,文晖求你指一家和魏国公府门第相去不远的,另外这人要本分老实,不能只是看着魏国公府的权势而入赘。” 魏凌心中也很高兴,她和颜悦色的看着文晖,脱口而出:“那文大人觉得贺兰静云将军的次子如何?他性子温厚,又有一身好武艺!” 文晖一愣,看着魏凌只是呆呆的点了点头,贺兰乾现在正在西北边关做副将,离京城远着呢,太后娘娘怎么知道这个人的?莫非有人向她提起过不成?魏凌也没管文晖脸上那奇怪的表情,朝魏国公夫人笑道:“这位贺兰乾现在正在军营中,军功累累,已经是正四品的官身了,最重要的是他心中尚无别人,又忠厚淳朴……” 魏凌滔滔不绝的向魏国公夫人介绍着这位贺兰乾的情况,只想让魏国公夫人听了心中欢喜,却没有意识到文晖看她的目光里疑惑的神色逐渐的深了,因为她说出来的话实在让文晖吃惊,即算是有人向太后娘娘提到过贺兰乾,可也不至于说得这么细致,太后娘娘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魏国公夫人听着魏凌的话,心里也十分满意:“那便请太后娘娘下旨赐婚罢。”魏霜在一旁虽然没有反对,可却扭过头去,鼻子里冷冷的哼了一声,心底非常的惆怅,为何姐夫就站在自己面前,可自己却只能嫁给别人? 太后娘娘一道懿旨下去,贺兰静云府上倒也没有太多动静。按着常理,太后娘娘乱点鸳鸯谱将自家的儿子给别人去做了上门女婿,家里人自然会有一定反应才是,可这贺兰静云府情况有些特殊,所以根本便没有响动,让京城里边持看好戏想法观望着的人掉落了一地的眼珠子,“啪啦啪啦”的响声隔好几条街都能听到。 贺兰静云府上如此平静,最主要的原因是没有女主人为自己的儿子精打细算。贺兰静云的妻子已经在十五年前过世了,他从此没有再娶妻,现在家里是大儿媳在掌管中馈。他接到太后娘娘的懿旨,也没有太多惊奇,儿子总是要成亲的,现在都不用他去考虑京城哪家贵女合适,太后娘娘便贴心的帮他儿子做了媒人,这倒真是体贴。 贺兰静云兴冲冲的带了懿旨回家交给大儿媳:“你快些准备起来,婚期就在下个月,刚好成亲以后便赶着过年了。” 贺家大儿媳开始以为是府里要新添个妯娌了,拿着这懿旨一看,没想到是要将贺兰乾“嫁”出去。她拿着懿旨看了又看,丝毫高兴不起来,苦着脸提醒他:“父亲,三弟可是要做倒插门了,咱们贺兰府都成了京城权贵们的笑柄了!” 贺兰静云摆了摆手,很是不以为然:“魏国公戎马一生,魏国公府满门忠烈,现在府里只留了个魏霜丫头,我便是将老三给他去做儿子都是应该的,更别说只是去做入赘郎了。你便精心准备着成亲要带过去的东西罢!” 见公公不上心,大儿媳总算是将一颗心放了下来,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三弟入赘去了魏国公府,到时候少一个人分家产,这也是一件好事,想到这里,她更是高兴起来,开始着手替贺兰乾准备起成亲要用到的东西来。 贺兰乾成亲那日场面很大,京城里凡是有些身份的人都送了贺礼过去看热闹。本以为会见着贺兰静云一张苦瓜脸,在背后不住的抱怨太后娘娘的糊涂,然而去了魏国公府才发现贺兰静云是真心的喜气洋洋的坐在那里――他是亲自将自己的小儿子送过去的,还在拜堂的时候好好的给儿子送了几句话。 本来按着理儿贺兰静云便不该去魏国公府的,因为他儿子是入赘,等于是嫁到魏国公府,哪有女方家长去喝喜酒的?但是贺兰静云不仅去了,还坐在椅子上边和魏国公夫人一起接受了新郎新妇的跪拜礼。 乱套了,一切都乱套了,大家当时看着只觉新鲜,没少在背后嗤笑贺兰静云,可过了几日,太阳照样还是从东边升起来,魏国公府和贺兰府依旧风平浪静,也没见这件事情给他们两家有什么影响。慢慢的再过了几日,京城里边便没有人再谈论这件事情了,除了有一个人心里还在不住的想着这件事情。 魏凌死了,魏霜也成亲了,自己的晖儿也该可以请媒人去提亲了。西平公夫人心里想着这事便觉得着急,第二日便喊了一个媒人过来,让她将京城里适婚的女子的名字报几个过来:“家世要能配得上,小姐的相貌性格都要好。”西平公夫人谆谆叮嘱着:“我家晖儿可挑剔,你若是拿些凑数的过来,小心我把你的腿打断!” “哪能呢?”媒人笑着从身上摸出了一本册子来:“夫人且看这个,这可是老身吃饭的家伙,若不是知道夫人看不上老身这行当,可不敢拿了给夫人看。夫人这般聪睿,若是有心,老身便连吃饭的碗都没了!” “你这老货,就会满口胡嘬!”西平公夫人笑着接过了媒人手里的册子,这还真是媒人们吃饭的行当。京城里边适婚的男子女子,媒人们都会登记在册,分成上中下三本,上等人家的便是上册里边,今日听着是西平公夫人有请,赶紧揣着那上册便过来了。 西平公夫人拿着册子翻了下,每家小姐的年龄品貌都写得清清楚楚,便是她父亲的官职、母亲的出身也标注得分毫不差,她不由得啧啧称赞:“李媒婆,难怪你在京城里边是数一数二的,记得这般清楚,怕再没有第二个了。” “都是夫人说得好!”李媒婆殷勤的翻了几页:“夫人,老身觉得这几家小姐倒是合适,不知道夫人觉得如何?” 西平公夫人仔细看了看,也觉得满意,于是让丫鬟拿笔抄录了下来:“我今晚让我家晖儿看看,有了中意的,我便明日遣你去提亲。”一边将册子递还给李媒婆,一边命画眉打赏了她一个银锞子。 李媒婆攥着那银锞子笑得嘴都合不拢,一边赞着文晖人才好,不知多少小姐想嫁他,一边约着明日再过来问信儿,西平公夫人心中得意,命人送了李媒婆出去,自己拿着那些名字看了个不停。 当天晚上西平公夫人便命人将文晖找了过来。尽管很不想见母亲,可碍着孝字当头,只能跟着下人走到主院。一脚刚踏进去,就见西平公夫人笑嘻嘻的朝他招了招手:“晖儿,快些过来。” 文晖疑惑的走了过去,就见西平公夫人拿了几张纸献宝一样的送到他面前,眼睛里闪着激动的神色:“你快看看,快看看。” 接过那几张纸,文晖扫了一眼,全是一些小姐的简单介绍――其实已经不简单了,上边就差没有介绍她们的吃喝拉撒情况了。他看了一眼母亲,她笑得很是舒心,两只眼睛里边全是精光闪闪,似乎已经看到了他揭红盖头的场面了――没准已经想到了抱孙子上边了!文晖苦恼的摇了摇头,将那几页纸交还给了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西平公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快:“你难道便不想着要成亲了?我指了画眉给你做屋里人你不要,现在帮你找媳妇儿,你总得要了罢?” 文晖皱了皱眉头,望着母亲沉沉的脸色,低声说道:“儿子上次便已经说过了,此生非魏凌不娶,母亲为何一定要强人所难呢?” “我这是强人所难?”西平公夫人的手气得都在发抖:“晖儿,你便这般不体谅母亲?为了你的亲事,母亲可是操碎了心,难道你便不能顺从着母亲,让母亲高兴?” 是,她是为自己的亲事操碎了心,原先一心想着如何破坏自己和魏凌的亲事,现在魏凌不在了,又急急忙忙的想给他安排亲事,可自己一点都不想成亲,他心里只有一个魏凌,尽管她已经不在人世,可她却永远装在自己心里。 “母亲,儿子在这里多谢母亲为儿子操心,可毕竟成亲是儿子的事情,母亲便不必挂心了。儿子自有自己的主张,还请母亲不要勉强儿子。”文晖朝西平公夫人行了一礼,踏着大步走了出去,一阵风吹过,那几张纸轻飘飘的落到了地上,让西平公夫人看了一阵心烦。画眉在旁边见着默默的捡起那几张纸退到了一旁,心里总算是舒服了些。 起先夫人将自己指给三爷做屋里人他不答应,自己心里还很是不舒坦,现在这么多千金贵女也被三爷给开刷了,她觉得心中一口恶气总算是出来了,无比舒畅。 作者有话要说:菇凉们,某烟的新文明日入V了,求捧场 请戳此处传送门:江陵容氏传 第128章 相认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第二日上午,李媒婆扭着身子来到西平公府,走到花厅向西平公夫人行过礼后便兴致勃勃的问:“夫人,不知哪家贵女有这个福气呢?” 西平公夫人全身正不得劲儿,听到李媒婆发问,就如找到了知己一般,将昨晚的事儿说了一遍,一边说着一边还免不了骂上魏国公几句:“若不是当时他一定要收了我家晖儿做徒弟,哪里会有今日这事儿呢!” 李媒婆的笑容僵在脸上,本来还想着能在西平公府上赚一笔钱呢,没想到眼见着要到手的赏钱就这么飞走了。她不甘心的转了转眼睛,凑近西平公夫人一些,小声问道:“敢问夫人,贵府三少爷可否已经人事?” 西平公夫人一愣,摇了摇头:“我本来替他预备下了一个通房丫头,谁知他竟然不要。” 李媒婆脸上这才露出了一丝笑影来,她点着头叹道:“这也是奇了,竟然还有贵闼公子到现在还未尝那*滋味的!”她瞄了瞄西平公夫人,两条眉毛飞了起来:“夫人,若是老身支个招让贵府三公子成了亲,夫人该如何谢我?” 西平公夫人听了大喜,望向李媒婆的眼神都热烈了几分:“你快些说说看,我来看看究竟是不是可行,若真成功了,一百两银子的谢仪准准的,少不了你一钱!” 李媒婆笑着细细的将自己的主意向西平公夫人说了下,听得西平公夫人直点头:“这倒有些道理,或许还真是这个原因呢。” “可不是吗?那些庙里的和尚能在里边安安静静呆一辈子,主要是他们没尝过那滋味,若是开了荤,保准再没了当和尚的心思!”李媒婆朝西平公夫人摊了下手:“夫人听我的,准没错儿!” 西平公夫人点了点头,朝画眉吩咐了一句,拿出了一个银锭子交到李媒婆手里:“李媒婆,还请你去买点那东西进来。” 李媒婆见她一张脸红了半边,这才反应出来西平公夫人是要自己去买些催qing的药过来,心中恍然大悟,莫非西平公夫人以为自己的儿子不举,所以先买点药备着?她咧嘴一笑,掂了掂手中的银锭子,足足该有十两,怎么样自己也能赚上几两,心里简直是乐开了花,脚下生风的跑了出去。 夜色幽幽,文晖正握着一卷书,心不在焉的看着,虽然说眼睛盯着那页书看了差不多一刻钟,可却是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他的脑海里乱糟糟的一片,不时的浮现出魏凌的脸庞来,可这张脸慢慢的又与太后娘娘那张脸交叠在一起,两个人好像成了一个。太后娘娘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又怎会与魏凌有相同的习惯?他的脑海里不住的翻腾着这个念头,又不住的鄙视自己,难道魏凌过世了以后你便胡思乱想了不成?不行,你怎么能想别的女子?更别说是那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 可是尽管他强迫着自己不要去想,心里却依然是心心念念的又飞去了西山别苑,他真想冲到太后娘娘面前问清楚,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三爷。”门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长随端了一个汤盅过来:“夫人叫我给三爷送来补汤,不冷不热,刚好可以用了。” 文晖见着那亮白色的汤盅,心里也是感激,虽说自己经常顶撞母亲,可她却从来不计较,还不时的派人给自己送煲好的热汤来。现在天气正是寒冷的时候,在这样的夜晚喝上一盅热汤暖暖身子,也算是享受。 揭开盖子,腾腾的热雾便弥漫了起来,他端起汤盅,拿过托盘上预备下的汤匙,一口口的将那热汤喝完,只觉得全身舒坦,朝那长随点了点头:“将这盘子撤下罢。” 长随端了盘子走了出去,拐了个弯便遇到站在长廊下边的画眉,他朝着画眉挤眉弄眼的笑了笑:“画眉姐姐,恭喜了。” 画眉的脸上飞起一丝红润,低下头去咬了咬牙齿:“这有什么好恭喜的。” 那长随笑道:“你不承认也罢,明日早晨我可要到三爷内室外边讨喜钱,你可别小气!” 画眉眼睛转到了院子里的一颗大树上,直羞得两颊都是通红,一双手绞来绞去,全身都不自在。那长随是个皮厚的,见她那模样,嘻嘻一笑:“画眉姐,你便赶紧去三爷内室脱了衣裳到被窝子里边候着罢!李媒婆说那药性子慢,总归得要一个时辰才生效,你到这里站着不得冻坏了自己?不如先去热了被窝!” 听着那人说得露骨,画眉不敢再站在那里由他调侃,撩起裙子轻轻的走去了内室那边,长随看着她的背影,啧啧叹气:“画眉这般好的人才,真真可惜。若是出身好,总归能做到大家夫人,可现在做个屋里人都让她这般快活了。” 文晖却不知自己已经中了母亲的圈套,他捧着书看了一会,只觉得心里很是烦躁,怎么也静不下心来。这是怎么了?他背着手走了出去,外边的寒风一吹,头脑便有些清醒,只是心里还是乱糟糟的一团,怎么也理不顺。 文晖想了又想,索性走到马厩那里将自己的马牵了出来,马蹄得得作响,和着他孤单的背影,显得那般萧索。才走到角门那地方,他的长随便跟了出来,目瞪口呆的望着他,急切的喊道:“三爷,你去哪里?” 文晖朝他摆了摆手:“你不用跟着来了,我出去散会心便回来。” 那长随愁眉苦脸的看着文晖牵了马从角门走出西平公府,回头又望了望内室那边,无奈的摇了摇头:“三爷吃了那东西,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会发作,若是去得远了,那可如何是好?” 冷月无声,幽幽照着灰白的地面,四周草木不住的随着寒风摇动,文晖的衣襟也猎猎在风中飘扬,他的坐骑扬蹄跑得极快,似乎知道他想要去哪里一般,得得的马蹄声将着寒夜踏破,马蹄似乎就踏在他心上一般,每一下都让他有些隐隐的疼痛。 不知不觉的,他逐渐觉得自己的身子炙热起来,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全身游走一般,好像很想要抱住什么将这种炙热发散得一干二净。文晖心里一惊,自己这是怎么了?他用力掐了下自己的手,那种感觉似乎退去了些,抬头再看,自己已经在西山别苑的脚下。 曲径通幽,一条山路直往半山腰而去,望着那隐约可见的飞檐,文晖的一颗心突然火热了起来,一种莫名的需求似乎在提醒着他往山上去。“驾!”他抽了一鞭子,坐骑长嘶一声,撒开腿便望山上去了。 “谁这么晚还来西山别苑,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在山脚守门的内侍听到外边急促的叩门声,揉了揉眼睛爬了起来,嘟嘟囔囔的说着话走了出去,才打开门,就见一匹马驼了个穿着青色衫子的人直奔山上去了,快得他都没来得及看清究竟是谁。 “莫非宫中生变了?”内侍蒙着一双眼睛望了望那早已不见的身影,打着呵欠将门关上,又赶紧缩回了他热乎乎的被窝:“还是睡着舒服。” 文晖骑着马往山上冲,这时他的脑子已经有些迷糊,全身似乎有把火要将他烧成灰烬一般。马儿跑到了行宫门口,那清脆的马蹄声早就将那守门的宫女惊起,她打开门往外边一看,就见文晖翻身下马大踏步的走了过来,有些惊奇的看着他有些发红的脸:“文大人,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文晖努力支撑自己尚存的理智,朝那宫女点了点头:“宫中有急报,我要见太后娘娘。” 那宫女不敢怠慢,赶紧躬身让他进来,指着犹有灯光的后边那进屋子道:“太后娘娘还没睡下呢。” 文晖压了压心里那种狂放的感觉,努力支撑着自己的身子朝后院跑了过去,此时他的脑海里已经是一片慌乱,他只想见到她,那不是太后娘娘,那分明便是魏凌,是他深爱过十多年的人。他知道她不会抛下自己,肯定会想办法回到自己身边。 魏凌正坐在桌子前任春杏替她卸妆。每次魏凌坐在梳妆台前便觉得全身不自在,总希望春杏只要简单的綰下头发,随便插一支什么簪子便行了——这西山别苑也没什么访客,根本不必弄得这么正式,可春杏每日还是精心的为她梳妆,就仿佛她要去参加赦免盛大的庆典一般。 灯光柔和的打在了魏凌的脸上,那张和慕媛没有一丝差别的脸让春杏心里有些发酸,也不知道自家小姐现在究竟到了哪里,竟然魏小姐说过以后有缘再见,总归是能再见着的罢?她一边将魏凌头上的钗子取下来,一边摸着那油亮的头发暗自伤心。 “嘭”的一声,门被推开了,屋子里三个人抬眼望了过去都惊住了,就见文晖脸色潮红,双眼里似乎要喷出火来一般,他紧紧的抓住自己的胸口,一眨也不眨的盯住了魏凌:“你不是太后娘娘。” 似乎一扇门被打开,满屋子都渗透了光亮一般,魏凌心中敞亮,惊喜的望着文晖,他知道自己回来了,难道不是吗?含着泪,她朝文晖点了点头,坦然承认:“是,我不是太后娘娘,她已经追随先皇去了。” “那你究竟是谁?”文晖撑在门口,声音嘶哑,一颗心似乎要跳出喉咙口来,望着前方的魏凌,只觉得这张脸逐渐的在发生变化。 “你觉得我是谁?”魏凌笑盈盈的站了起来朝春杏和蓝灵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们退下去,两个人也很识趣的行了礼,默默的转身走了出去,随手掩上了内室的门。 “你是魏凌,是凌儿。”文晖坚定的回答。 第一百八十六章 他的眼神是那样焦渴,仿佛久旱的田地在寻找着甘霖一般,炙热的烫在了魏凌的心头,她的文晖,从小便和她一起长大的那个人,还是寻了过来。自己留给他足够多的暗示,他竟然到现在才想通。 魏凌慢慢的走了过去来到文晖面前,一双妙目盯住了他的眼睛:“没错,我是魏凌。” 得到了肯定,文晖欢喜的低声叫了一句,还没等魏凌反应过来,她便落在了他的臂弯里边,一张炽热的嘴唇覆了过来,焦躁不安的寻找着她柔软的所在。她在他的火热里沉沦了,这是一种从来没有体会到的快意,那种浓情,就如醇酒般让她沉醉。他的舌尖不住的挑动着她的,让她跟着他的不住的旋转,似乎被带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里边,再也没有逃脱的能力。 “凌儿,我真高兴你还在我身边。”文晖觉得自己身子更加热了,伸出手来攀上了魏凌的盈盈腰肢:“凌儿,我好热。” 魏凌伸出手摸了下文晖的脸和身子,只觉得烫得惊人,他的一双手如烙铁般搁在她的腰上,烧得她发慌。“你这是怎么了?要不要我叫人去送些冷水过来给你擦擦?”魏凌有些着急,这分明是伤风发热了,得赶紧降热才行。 文晖捉住了她的手摇了摇头:“凌儿,不用了。我今晚喝了母亲遣人送来的汤就全身不对劲,我想她是为了让我收个屋里人才这么做的,或许那汤里边有chun药。” “那怎么办?”魏凌也束手无策,她的世界里只有骑射、行军,还有她心爱的弹弓,其余的事情都还是她所知道的范围之外。她只觉得文晖的手越来越烫,一双眼睛似乎要冒出火来一般,心中十分害怕,颤着声音叫了句:“春杏,蓝灵!” “你喊别人做什么?”文晖迷迷糊糊的说道,手将她搂得更紧:“我就想咱们两人呆在一起,不要被人打扰。” 门轻轻的被推开了,蓝灵和春杏出现在门口,见着屋子里边着旖旎的一幕,两人都红了脸,低头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魏凌从文晖的挟制里伸出两只手来在空中胡乱挥舞着:“你们知道中了chun药该怎么办?文晖他误服了chun药!” 蓝灵望了望春杏,用探询的目光看了她一眼,春杏迟迟艾艾的说道:“有两种法子可解,第一种是与女子媾he,另外一种便是用冷水替文大人退热。” 魏凌被文晖搂得很紧,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的手努力的挥了挥,几乎要被压扁的脸露出了半张,气喘吁吁的说道:“快去拎桶水来!” 春杏和蓝灵应了一声匆匆的退了下去,文晖将脸紧紧的贴着魏凌的脸庞,一双眼睛血红得可怕,嘶哑着声音问她:“凌儿,你就这般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吗?宁愿用一桶冷水将我浇醒,也不愿意让我在梦里欢娱片刻?” 魏凌在他怀里轻轻颤抖了下,她何尝不想这样,可是她和文晖还没有拜过天地,没有父母双亲,没有三媒六聘,这是不符合礼数的。正在想着,文晖已经wen了下来,她身子开始还僵硬了下,可慢慢的她便软了下来,就像一滩春水般趴在了文晖的怀里。文晖轻轻的在她耳边说着话:“凌儿,不要让别人来打扰我们,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中间不需要第三个人。” 他滚烫的唇贴着她的,声音虽然沙哑,可听起来却是一种致命的诱惑,魏凌已经没有了思维,只能含含糊糊的应着:“文晖,文晖……” 这低低的吟哦声似乎在文晖心里熊熊燃烧的火苗上浇了一瓢油一般,文晖抱起了魏凌走到门边,将里边的门拴上,然后又托着她走向那张巨大的床。纱帐放了下来,帐内生香,低低的呻吟声细细密密的响了起来,两条洁白的身躯交织在一起,不住的随着他们快意的喊叫声颤动。 春杏和蓝灵拎了水过来,伸手去推那扇门,却发现门关得严严实实,倾耳侧听,只听到里边有男子和女子说话的声响。蓝灵望了望春杏,两人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这水是用不着了。” 文晖和魏凌两人缠绵了大半个晚上,这才沉沉睡了去,她的头枕着他的臂膀,手搭在他的胸膛上边,一直保持这姿势直到天亮。当早晨第一缕阳光照了进来时,魏凌睁开眼睛便触到了文晖的眼神,他正在疑惑的看着自己,似乎还有些迷糊。 “怎么了?”魏凌微微一笑,任何人知道她借尸还魂的事情都会觉得惊奇吧。 “我想知道你怎么变成了太后娘娘?你的行事风格,你的语气分明就是魏凌,为什么你的脸却换了一张?”文晖深思的看着她:“魏凌,你让我伤心了很久,你知道不知道?为什么不早早的告诉我你还在这里?” “若是我就这样告诉你,你会相信吗?”魏凌支起身子来,锦被从身上滑落,露出了凝脂般的肌肤,文晖看得好一阵炫目,用了很大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想要扑上去的那种感觉,只是一张脸有些发红却怎么样也掩饰不了,魏凌见了哈哈一笑,翻身扑了上去抱着文晖便亲了两口:“臭阿晖,昨晚你可不是这模样,跟饿狼似的。” 柔软的浑圆压住了文晖的脸,一种清香传了过来,他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感觉,捧住那一处便吮吸起来。魏凌被弄得有些发痒,嘻嘻笑道:“你快些放手,该起来了!”可是她都自己送上门去,文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嘬弄了几下,摸着魏凌的小蛮腰,只觉得她全身都瘫软下来,这才反攻了上去,压住魏凌,将自己那处炽热用力的埋入了她的身体。 魏凌的脑子里一片模糊,全身已经失去了思维的能力,只觉得有一种很舒适的感觉从底下升了起来,将她抛到了空中,又平缓的落在了地上,还没等她歇息过来,又一波推挤又在她的身子里舒展开来,让她一次次的尖叫了起来:“臭阿晖,停、停下!” “我不想停!”初尝了*滋味的文晖年青力壮,如何舍得就此收兵,只是把自己的那处贴紧了魏凌的,不住的在那紧密的甬道里出出进进,心里只觉味道甘美,自己之前真是白活了,竟然都没体会到这么美妙的滋味。 春杏和蓝灵愁眉苦脸的站在内室外边,她们已经将伺候梳洗的宫女们都打发走了,只说太后娘娘身子不适,想要多睡一会,可听着这屋子里边的动静,魏凌和文晖虽然已经醒了过来,可又搂在一处行乐去了。 好不容易等里边的动静停下来,蓝灵走了上去轻轻叩门:“娘娘,该起床梳洗了。” 魏凌惊慌的翻了个身,披上衣裳,撅嘴望了望文晖:“都怪你,我要被人笑话死了。”文晖只是躺在那里笑,懒洋洋的看着她,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让他根本便不想起身。 魏凌将文晖藏在内室后边的小屋子里,让春杏和蓝灵进来帮她梳洗了,又将床上的用具重新换了一套新的。宫女们送上早膳来,魏凌看了看那些东西皱了下眉毛,这点东西怎么够两人吃呢,挥了挥手打发宫人们再去取一份来。端早膳过来的宫女望了望魏凌,心里想着太后娘娘怎么饭量又大了,可究竟没有人敢说多话,躬身退了下去。 慕媛在世的时候吃得不多,自从魏凌取代了她以后,吃的东西比她可差不多要多了一倍,这已经让宫女们觉得惊奇了,现在太后娘娘还嫌少,这让宫女们都有些紧张,太后娘娘该不是得了什么病罢? 端膳食的宫女一边走一边忧心忡忡的说:“我们该请太医来给太后娘娘瞧瞧了。” 魏凌却不知道宫女们在担心她,兴致勃勃的和文晖一起用过早膳,打发蓝灵偷偷的送文晖从小路绕过后山下去了。临走之前,魏凌对文晖道:“能不能调一部分兵士来我这西山别苑?这日子太过平静了些,似乎是草原上暴雨之前必然会明亮一样,我总感觉会有什么不测之事发生。” 文晖皱眉道:“你考虑得对,我回京城便将你的旧部派五百人过来,防患于未然,一切多加小心会更好些。你是在这西山住惯了,没有接触到外边的事情所以才会觉得平静,京城现在可是形势变幻莫测,珲右相似乎越来越锋芒毕露了,路太保已经被迫上奏折致仕了。” 按着慕太昭仪的布置,为了避免遭受珲巴达的暗害,张延之和路昭该主动致仕。路昭二话不说,回家便上了个折子,赫连鋆假装挽留了一番,也就准了。但张延之却是一把硬骨头,听了慕太昭仪的主意,他不仅没有照办,反而正义凛然的对赫连鋆道:“老臣在朝为官也有几十年了,断断乎没有向小人低头的道理!先皇驾崩前曾叮嘱老臣要好好辅佐皇上,我又怎么能因为这跳梁小丑而置先帝遗诏而不顾!” 见张延之倔强,赫连鋆和慕太昭仪也没有办法,只能由他去了。接受廷尉府里审讯的官员越多,揭发张延之和路昭的供状也越发多了,雪片一般的飞到了文心殿的案头上边,弄得赫连鋆不胜烦恼。自己这个外曾祖父,为何一定要处心积虑的对付张延之,说实在话现在张延之已经管事不多了,不该是他针对的目标。 第129章 绸缪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徵宫里边一片宁静,就连大殿外边枯枝上的雪落在了地上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慕太昭仪端坐在中央的椅子上边,拿着一张名单看了又看。 “没想到大军里竟然有这么多人是珲巴达的心腹。”她苦笑一声,双眼盯住了站在大殿上的贺兰静云:“贺兰将军,你能保证其余的人都是效忠大虞皇室的吗?” 贺兰静云拱手回答:“回娘娘的话,臣从军三十年了,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慕太昭仪点了点头,看着那张单子沉默不语,从上边的名单来看,珲巴达手下的将领虽然人数比效忠皇室的少了一些,可也差不多占了大虞军队里将近一半的人数,若是想要造反,那也不算是一件为难的事情,目前当务之急便是要想出对策来。现在珲巴达越发的咄咄逼人,在朝堂上一手遮天,他若是想要造反,随时都可以。 现在该做的事情又很多,应该刻不容缓的行动起来。赫连鋆弑父的事情她也正在派人调查,可此时该压一压,因为重点要对付的是珲巴达,先把他弄下去再说赫连鋆这事儿,否则便会动荡不安,她还需要赫连家一个人坐在龙椅上。 “贺兰将军,你能否联系下这些将军呢?”慕太昭仪朝贺兰静云微微一笑:“即便是珲巴达要起兵造反,也叫他们先顺从,到中途的时候趁其不备,一举将那些造反的将领擒获,群龙无首,军队也自然会散了。” 屋子里边有一种紧张的气氛,慕太昭仪盯着贺兰静云的脸,眼睛一眨也不眨,看得他有些尴尬,将脸微微侧了过去,心里却一直在扑腾,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他很想也像慕太昭仪这般肆无忌惮的看着他,可究竟还是胆怯。她柔和的声音在耳边,似乎有一种让他沉醉的力量,他想尽自己的一切力量来帮助她。 “臣谨遵娘娘旨意,必定在这两日内与他们联系。”贺兰静云行了一礼,不敢再看慕太昭仪,踏着大步走了出去,到了宫外这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那种压迫的感觉不翼而飞,全身都轻松了下来。她还是那样容颜秀美,她的凤目里闪过的神光还是那边凌厉,似乎能看穿他的心。 安排好了贺兰静云这一边,慕太昭仪朝保仪姑姑招了招手:“可查到了什么?” 保仪姑姑躬身回答:“娘娘叫奴婢派人去盯着皇上身边的庆丰公公,盯了这么几个月,似乎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只是有件事儿格外蹊跷。” 慕太昭仪坐直了身子盯住了保仪姑姑,沉声道:“说。” 这庆丰公公现在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大家都争先恐后的去讨好他,所以保仪姑姑派去的黄良公公也并未引起他的怀疑。一日大家在庆丰公公屋子里边摆了一桌酒席,一边喝着酒一边说闲着说话,不知道谁将话头儿引到了得外快那话题上边。大家在各个宫里当差,主子们多多少少有些赏赐,于是大家都约着下次将自己宝贝带出来给露露脸,看看谁的宝贝最值钱。 过了两日,依旧是在庆丰公公屋子里,大家喝完酒闲话,纷纷拿出了自己的好东西,庆丰公公在旁边看着那些东西,不过是一些玉环如意之类,虽然也值些钱,可究竟还不是顶顶金贵的,他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神色:“这都算什么宝贝!” 大家听了心里不甘,都起哄让他拿出不寻常的宝贝出来看看:“庆丰公公,你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赏赐定是少不了的,也拿了宝贝让咱们开开眼?” 庆丰公公已经喝得满脸通红,见大家如此追捧他,心里得意,歪着身子从袖袋里摸出个酒壶来,得意的放在了桌子上边:“这是不是好东西?别说这酒壶是纯金打造的,便是酒壶的柄上的宝石都是价值连城。瞅瞅这成色,这大小,跟龙眼核差不多大,你们见过吗?” 内侍们抢着扑到那酒壶面前看了个不歇,用手不住的摸了又摸,皆是羡艳赞叹,“这可真是个好东西,庆丰公公,你可捡了大财喜!”一个内侍嘴角的口水流个不歇,用袖子擦了又滴了下来:“我看这该不是皇上赏给你的,该是你哪次御宴的时候暗地里眛下的罢?皇上要赏你,总不至于赏个酒壶,都该是玉佩之类的物事。” 庆丰公公脸色大变,连忙将那酒壶收了起来,口里嘟嘟囔囔道:“你只不过是在太皇太后那边当差,又怎么知道皇上的性子?你得不了这精致的赏赐,未必我还得不到?见识浅还要到外边蹦跶,说出来真是可笑。” 旁边的内侍们自然纷纷应和着庆丰公公的话,黄良一边替庆丰公公说话,一边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虽然喝了不少酒,可那模样看着已经是清醒了,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 “这酒壶看来有些问题。”慕太昭仪的手指敲了敲桌面:“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约就在两天前。”保仪姑姑又添了一句:“黄良一直盯着他呢,没见庆丰和谁接触,也不见他出宫。” “给我盯紧了他。如果不出意外,我相信他这几天会要将那酒壶卖掉,无论如何也要将那酒壶拿到手。”内侍是一种奇怪的人,因为身体某个部位的缺失,让他们的心理也歪曲了许多,对于常人重视的亲情他们不屑一顾,相反的却将金银财宝看得很重,有些甚至为了一点点蝇头小利便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 既然庆丰公公那日已经被人揭露了行藏,他肯定要想办法将这酒壶处理掉,可他绝对舍不得丢掉,定然会想法子将这酒壶卖掉,换成银子旁身。“保仪姑姑,你去和黄良交代下,要他如此如此做……”慕太昭仪朝保仪姑姑招了招手,细细的在她耳边交代了接下来该做的事儿,保仪姑姑不住的点着头道:“我这就去。” 庆丰公公最近有些心神不宁,上回一时被人捧得高兴,拿了赫连鋆让他去丢掉的酒壶出来献宝,结果被人喝破,说这不是皇上打赏的,是他偷拿的。虽然那人说得略微有些出入,可究竟也没有猜错,这酒壶还真不是皇上赏给他的。 怎么办,要将这宝贝扔掉不成?庆丰公公死死的盯着那个酒壶,壶柄上那宝石映着阳光不住的在闪着亮光,直刺着他的眼睛。这么好的宝贝,就这样扔了,委实有些可惜,他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子,不住的转着眼珠,一张嘴歪到了一旁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不如将这宝贝去卖了银子,这样心里便妥当了。庆丰公公抓住那酒壶,全身都在发抖,这宫里边谁又有这么大一笔银子能将这酒壶买下来呢?银子出少了他也不甘心哇。想了又想,庆丰公公决定去找自己信得过的几个人谈谈这事情。他在赫连鋆身边当差,很少有机会出去,他们可不同了,因为不是伺候着皇上,找机会和主子告假,自然能往宫外走的。 庆丰公公找到黄良和他说了这事儿,黄良正愁找不到法子向庆丰公公提这事,见他主动来找,心里欢喜,表面上却做出为难的模样来,低声和他说道:“这事儿恐怕不好办,我有倒是有门路,可又怕人家掐着你不出高价,那我岂不是两边都不好做人?” 听着黄良这话,似乎还要给点添头才肯帮他去办事,庆丰公公十分肉痛,可他也知道在宫里边给人办事,这个添头怎么样也少不了,咬了咬牙道:“行,指要能卖一万两银子,那我便给你一百两银子做添头。” 黄良听了这才露出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来,拍了拍庆丰公公的肩膀道:“你便等着我的准信便是了。” 庆丰公公瞧着他的背影,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自己不能出宫,要不是这一百两银子也可以省了下来,这黄良表面上对自己奉承,可该要的,一钱银子都不少要。只是哪个内侍不是这样呢?庆丰公公摇了摇头,大家都是苦命人,不能生儿育女,只有银子才是亲人呐。 黄良办事效率也高,才过了两日他便给庆丰公公来了个信儿:“京城有位富家翁愿意出这个数儿买,但是需得看到实物才行,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见那买主?” 庆丰公公听了满脸带笑,眯着眼睛直点头:“黄良,你可真够意思,才两天就帮我找到买家了——老实说,你在中间赚了多少?”他将手搭了过来,放在庆丰公公肩膀上边,眼睛眯到了一处,就如那贪婪的狐狸一般。 “我赚多少?”黄良哂笑一声:“要是我想赚,还用得着喊你一道出去?你也太不相信人了,算了,就算我看错了人,以为公公你真心拿我做自己人看!”他拨开了庆丰公公的手便往外边走了去,把庆丰公公凉在了一旁急的跳脚。 “你别走,你别走!”庆丰公公追了过来,抓住黄良的胳膊道:“你怎么气性这么大,不就是开个玩笑嘛!”黄良若不帮着他将这酒壶拿出去,他可真没有出宫的机会,无论如何也不能得罪他。 黄良站在那里,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来:“既然如此,那公公便和我一起出宫去罢?” “我哪里像你们一样自在,皇上说不定分分钟都有差使呢,你便将酒壶帮我带出去罢,只消将银票给我便是。”庆丰公公转身从小柜子里边摸出了那把酒壶,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这才递给了黄良:“可要快去快回!”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一把精致的酒壶摆在了慕太昭仪的案头,她拿着这酒壶转了又转,始终看不出什么名堂来。这酒壶除了造得精美,壶柄上镶嵌着一颗龙眼大的宝石外,便没有什么特征了。 “这壶该有些蹊跷。”慕太昭仪拿着壶看了又看,这壶的底部并未有“御制”两个字,说明根本不是宫里的东西,可庆丰公公怎么会有这东西呢,他时时刻刻跟着赫连鋆,从未出过宫,从哪里弄来这样一把壶呢? 揭开盖子,里边是空空的,但是能闻到一种清冽的酒香,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是贡酒金丰酿的气味。”慕太昭仪瞪眼看着这酒壶,这不是宫里的酒壶却装着宫里才能有的贡酒,中间大有可疑。 “先去将这壶好好收着。”慕太昭仪吩咐保仪姑姑:“你去取张纸来,我写一张一万两的银票给黄良,让他拿去给庆丰公公。” 保仪姑姑一愣,望向慕太昭仪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娘娘,如何叫写一张一万两的银票?” 慕太昭仪很愉快的看着她道:“钱庄里边的银票不都是用笔写的吗?庆丰公公想要一万两,咱们就给他写上一万两,至于钱庄那印戳嘛,我用红苕雕个相仿的章儿盖着便是。他庆丰哪里有出宫的机会?况且他在宫里根本又不要用钱,暂时不会拿着这银票去钱庄兑现的。等过了一段时间,我查明了这真相,他哪里还敢问我来要银子?只怕会哭着拿银票来求我给他留条命呢。” 保仪姑姑得了慕太昭仪的吩咐,这才醒悟过来,笑着点了点头,拿着酒壶进去了,不一会便拿了两张纸出来,一张是汇通钱庄的银票,一张是差不多材质的空白纸张。慕太昭仪接过纸,仿着那银票格式写了一张一万两的票子,然后叫接过保仪姑姑递过来的半个红苕,看着切得整齐的一面,还不住的在渗出汁液来,慕太昭仪微微一笑:“有些年份没雕过图章了,也不知道手生了没有。” 从桌子上的盒子里拿起小刀来,慕太昭仪开始慢慢的在那面红苕上边刻起字来,汇通钱庄,小篆字体,实在是容易,她才花了一刻钟便将那个印章雕好了,拿了印泥蘸了蘸,一个清晰的标记便出现在了上边。慕太昭仪捡起这张银票吹了吹,让印泥早些干掉,对保仪姑姑道:“拿了这银票到外边蹭些灰,然后折出几条折印来,想法子将它做旧些。” 保仪姑姑点了点头,拿着银票便出去了,足足弄了大半个时辰,才将那张银票弄出老旧的模样来。慕太昭仪看了之后很是满意,将那银票交给保仪姑姑,吩咐她拿去给黄良。 庆丰公公抖抖索索的伸出手来,从黄良手里接过了这张银票,盯着上边恶字看了个不歇,一张嘴咧到了耳朵后边。这酒壶可是个烫手的山芋,不知皇上为什么要他将这么精美的物事给拿去熔掉,可他贪着这壶的精美,斗胆留了下来,若是让皇上知道了,自己可吃不了兜着走。现在东西终于出了手,还能拿到这么多银子,也算是赚了一把,庆丰公公深情的看着黄良,从柜子里边拿出了五个大银锭子来“咱家说话算话,这便是给你的添头!” 黄良转转手便赚了一百两,心里也很是高兴,眉开眼笑的朝庆丰公公一拱手,拿着银子便走了出去。庆丰公公望着他的背影,感概的叹息道:“黄良这样的朋友得多几个才是,手腕灵活,做事踏实!” 后宫里边的暗流赫连鋆没有感受得到,但是朝堂内的变化他已经能深刻的感受到了。年前被送去廷尉府的官员到现在还没能出廷尉府,吏部报上来的填补名单里的名字他都很陌生,不消说这都是珲右相的人手了。听说每晚去珲右相府前排队等候的人越发的多起来了,京城里很多孩子都害怕珲右相,每每有小孩啼哭时,大人们便会吓唬他:“再哭,珲右相派人来抓你!”听到这话,孩子们立刻便会止住了哭声。 案头上边摆着一叠奏折,其中有一份是联名上书参奏太师张延之的。里边洋洋洒洒的列举了张延之数十项罪名,要求赫连鋆将他撤职查办,严厉惩处。赫连鋆将那折子扔到了一旁,这分明是珲巴达的手笔,现在这一个月,每隔一旬便有人联名上奏折参奏张延之,可赫连鋆都没有搭理过,只是将那奏折留中不发,然后等着收另外一份折子。 “小皇上这么做,真是给我制造了机会。”珲巴达坐在书房里,微微一笑,转眼看了看周围坐着的几位将军:“各位大人,可有什么好的建议否?” “大司马,咱们都跟着你出生入死了几十年,你尽管将你的想法说出来,若是俺们觉得可行,就即刻动手!”座中有一个长满络腮胡子的将军站起来拱了拱手:“誓死追随大司马大人!” 旁边那几个人也赶紧站了起来跟着那位将军表了自己的决心,珲巴达见大家甚是积极,心里也是高兴,摸了摸胡须朝他们点了点头:“各位将军请坐下,听老夫说说计划。现在大虞皇室只余下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皇上,重用奸佞张延之,弄得朝政混乱民不聊生,为了大虞百姓着想,我们该清君侧,勤王道。” 座位上的将军都屏住了呼吸,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珲巴达,听了这话,谁心里都明白,珲右相是准备朝皇上下手了,各人不由得心中掂量了起来,低头不语,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看值不值得为珲巴达卖命。 珲巴达见着众人的反应,只是笑了笑。这种反应早在他意料之中,任凭是谁,摊上这种事情都要好好考虑,毕竟这事要是不成,便是杀头灭五族的重罪,可不是说着好玩的。“各位将军,我今日早大家过来便是要共襄义举。现在各位领虎贲军大半主力,我还有不少心腹在各处边镇,而小皇上只有贺兰静云带领的三千军队守卫皇宫,难道我们五万虎贲军队他三千兵士,还不能成功?” 大家听了这话,面面相觑,心里也不住的思考着这问题,其中有一人发问道:“可虎贲军我们只控制了一半势力,还有一半不是我们这边的,恐怕也会难办。” 珲巴达笑着点了点头:“乌将军考虑得颇为周到。这点老夫已经想好了,我们可在虎贲军其余几营将士休沐那日动手,即算他们得了信也来不及阻止了。另外老夫会亲自率领一支五百人的队伍去西山别苑将那太后娘娘挟制住,用来胁迫小皇上自动退位。” “挟制太后娘娘?”有人觉得不妥:“皇上不是太后娘娘亲生的儿子,怎么会受到钳制?这便是多余之举了。” 望着那心急的将军,珲巴达微微的笑了起来:“这个老夫自有计较,将军便不用担心了,老夫只划出了五百人的队伍,不碍大事。” 众人想了想,确实也是这样,五百人算什么呢,于五万的虎贲军来说,不过是百一之数沧海一粟罢了,于是也不反对,开始讨论起行进路线和动手的时间来。经过一个时辰的争执,终于将一切都定了下来。 晚上徵宫的慕太昭仪便收到了密报,三月三日珲巴达会举兵起事,逼皇上退位。慕太昭仪笑了笑,望向贺兰静云:“他们有几成把握?” “虽然将近有五成兵力,可因着我们已经预先知道了,自然可以做下手脚。”谈到领兵打仗,贺兰静云平静下来,开始侃侃而谈:“微臣以为可在中途拦截叛军,埋伏在城北的树林里,出其不意将其击退。城北有一处地方,地势险要,进可攻,退可守,我们提前一晚到那里扎营,守株待兔。” 慕太昭仪点了点头,看了看那张纸条,不由得有几分惊讶:“珲巴达要亲自去西山挟持媛儿,这又是为何?”她的眉头紧锁,不住的思索着期间的联系,为何珲巴达一定要将媛儿挟制住呢?她不是赫连鋆的生母,就算挟制了他,未必赫连鋆也会主动退位,难道是?慕太昭仪的心突然提了起来,她联想到了赫连睿的死,全身都变得冰凉,有这种可能吗?赫连鋆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弑父? 贺兰静云不知慕太昭仪在想什么,也不敢多说,只是默默的站在那里等着她吩咐自己。良久才听慕太昭仪声音清楚的响起:“贺兰将军,还请你去详细布置下,至于西山别苑,我先派人去和太后娘娘商量下再告诉你该如何做。毕竟此时如派军队去西山别苑,势必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那太后娘娘的安危……”贺兰静云有些犹豫:“这五百人杀上去,总怕太后娘娘甚是危险,总得好好布置下才行。” “太后娘娘是我的亲侄女,我自然会挂心。”慕太昭仪站起身来走到贺兰静云面前,一双眼睛紧紧的盯住了他,闪着一种说不出的光彩来:“贺兰将军,我相信你能做得到,我便在这里等将军的好消息。” 贺兰静云只觉得自己心跳得很厉害,一种淡淡的幽香钻进了他的鼻孔,他的眼睛看向了自己的脚尖,却见着前边有一幅深紫色的裙裾在不住姗姗起舞突然之间他觉得腿有些发软,心似乎要从胸腔里边跳了出来,他低声向慕太昭仪告退,转身匆忙的逃出了徵宫。 保仪姑姑在旁边看着,微微摇了摇头:“娘娘,你该少与贺兰将军来往的。” 慕太昭仪叹息了一声,望着外边乌蓝的天色,幽幽的说道:“我当然知道,现在是多事之秋,总得好好利用着他才是。”她的眼前闪过了贺兰静云那张紫棠脸,两条浓厚的眉毛,一双豹子眼——那是一个豪爽的男人,二十多年前她便知道了他,当时他还只是一个羽林子,负责皇宫的巡查,每次看见她时都会低头快步从她身边走过。后来他去了廷尉府,然后又去了虎贲军,最后又回到宫里来做禁卫军头领。 兜兜转转他们又在一起了,他替她做了不少事情,可是他与她之间似乎还很陌生,陌生得像从不认识的人一般,说起话来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说错了一个字。慕太昭仪苦笑了一声,有些话,不如就放在心里,默默的关心着对方,一辈子。 第130章 逼宫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魏凌欢快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摩拳擦掌,显得十分高兴:“那珲巴达真准备带五百军士来西山别苑来挟持我?” 秋雨见她那模样似乎是真心高兴,有点想不通,欠了欠身子道:“娘娘,真是这样,娘娘要不要撤回京城,免得遭了毒手?” 魏凌眼睛里闪着快活的光来,将宽阔的衣袖往胳膊上边捋了起来,露出了里边贴紧手臂的中衣:“我正愁这西山别苑实在不好玩呢,他珲巴达倒是主动送上门来了。” 蓝灵和春杏在旁边有些担忧,两人互相望了望,见着魏凌一双眼睛朝她们瞄来瞄去,春杏皱着眉头道:“娘娘,还是回京城去罢,虽然说娘娘自己训练了两百宫人,可究竟没有经过大阵仗,如何与珲右相的军队抗衡呢?” 魏凌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你们难道就忘记了文大人派来的五百人不成?有他们在,我还怕什么,况且已经知道了珲巴达的计划,我还正想布个阵让他自己来钻口袋呢,他想挟持我,做梦去吧!” 三月三日,正是天气逐渐和暖的时候,微风拂面不凉,身上穿着的棉袄也减了下来,魏凌穿了一套软甲,外边罩了一件扩大的袍子,将西山别苑里操练了很久的军队撤到了宫内,布了个五行梅花阵,又指挥着自己的旧部在半山腰布下阵来,隐藏在树林之间。 魏凌撑腰站在西山别苑的大门口,威风凛凛,脸色从容,看得身后的蓝灵和春杏都是好一阵惭愧,她们手里拿着操练时的小旗帜,旗杆上边全是滑滑的汗,已经都快拿不稳了,见着魏凌站在前边如青松般屹立的身影,这才定下心来。 远方传来马蹄声,魏凌皱眉谛听了下,那绝不是一两匹马能发出的响声,响声既响亮又有节奏,很明显就是有一支队伍正在朝西山别苑开了过来。魏凌很愉悦的笑了起来:“总算来了,等得好辛苦。” 她大踏步的走下了行宫的汉白玉台阶,沿着林荫大道往山下走去,春风吹得她的袍袖鼓了起来,就如展翅欲飞的羽翼般,不住的她的两侧摇摆。“娘娘,不要往前边去了!”蓝灵和春杏有些紧张,大步跟了过去:“危险!” 魏凌回头笑了笑:“放心,我自有把握。” 行宫侧面的树上系着一匹马,魏凌走了过去,将缰绳解开,翻身上马,双眉一挑:“你们是在这里站着,还是跟我走?”春杏和蓝灵哪敢让她一个人往山下去,赶紧围了拢来,亦步亦趋的跟着魏凌往山下走了过去。 珲巴达率领着军队来到了西山脚下,抬头看了看巍峨的西山,烟树隐隐,沉沉一碧的颜色,看上去十分有气派。他点了点头望着那新绿中飞出的一角屋檐,点头笑道:“此间有帝王气!” 身边的一位副将阿谀的笑道:“右相可在此处称帝!” 珲巴达心中得意,也不说话,催马便往山上跑去,身边的副将赶紧指挥着人马跟了上来。五百人马跟着珲巴达浩浩荡荡的来到半山腰,就见山路上立着一匹战马,马上有个穿着淡青色衣裳的人,一张粉面含威,正一眨不眨的在看着他们。 “何处兵马竟然擅闯西山别苑!”魏凌在马上大喝一声,手已经摸到了腰间的檀弓。 珲巴达看清乃是太后娘娘,心中暗暗一喜,自己本就存了要挟制太后娘娘的心思,没想到她却自己送上门来了,这不是砧板上的肉,随他怎么处置了吗?想到此处,珲巴达呵呵一笑,对着魏凌点了点头道:“太后娘娘,老臣是想请你下山的。” 身后的士兵听说那便是大虞的太后,纷纷往魏凌身上张望,见她生得美貌,心中甚是惋惜,这位太后娘娘恐怕会没有什么好下场,红颜薄命,有些人望着魏凌,不住的叹息。珲巴达冷冷的回头扫了一眼,大声叱喝道:“肃静!”想到珲右相给他们许下的各种好处,那些人赶紧乖乖的闭上了嘴,与其在这里叹息太后娘娘,不如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要合算得多。 “珲右相请哀家下山,却是想要哀家跟你去哪里?”魏凌只是笑了笑,非常平静的回答,没有丝毫慌乱,这让珲巴达有些吃惊,真不愧是太后娘娘,遇着这样的事情还能如此冷静,脸上一点动静都没有。 “太后娘娘,现儿皇上是越发的糊涂了,宠幸奸佞,败坏朝纲,老臣是想请你下山好好去劝劝皇上的。”珲巴达的笑容非常愉快:“皇上自小便由太后娘娘一手抚养长大,太后娘娘相劝,他断然不会拒绝。” “可若是哀家不愿意去呢?”魏凌将檀弓摸了出来,一只手扣住了一颗弹丸,笑吟吟的看向珲巴达,暗地里已经使了几分力气。 “这可不是太后娘娘想不想去的问题,而是必须去。”珲巴达指了指身后的五百将士,声音各位嘹亮:“他们都会劝太后娘娘去京城的,不若是娘娘不相信,尽管问问他们便是。” “哀家可不是你能指使得动的!”魏凌朝蓝灵和春杏事了个眼色:“开阵!” 天空中似乎有烟花绽放,随着一声尖叫,一朵巨大的牡丹在空中出现,虽然是白天,可还是能看到它大致的形状。珲巴达仰头望了下天空,脸上微微变色:“太后娘娘是想调援兵来吗?需知远水救不了近火!” “哀家调的可是源头活水,马上就到!”魏凌的话音未落,就见西山林荫道边的树丛里钻出了不少的兵士,身上都穿着寒铁盔甲,手中的兵器映着日光不住闪亮。珲巴达见着那些兵士层层叠叠的出来,林间还不住有树影晃动,根本不知埋伏有多少人,心中一紧,转脸来看魏凌时,却见她的手舒展开来,一颗银色的弹丸朝自己飞奔而来。珲巴达赶紧一偏头,却已经晚了些,那弹丸刚好打到了他的右眼里边,鲜血不住的流了下来。 珲巴达伸出手捂住了右眼,剩下左眼恨恨的看着魏凌道:“既然被你识破,我们便来个鱼死网破就好!” 魏凌从背后抽出一柄长剑来,朝珲巴达微微一笑:“你想死为何还要拉这么多人垫背?”她扫视了一眼跟在珲巴达身后的那群兵士,中气十足的喊道:“若是不想死,速速放下武器,哀家乃是大虞的太后娘娘,说过的话必然会作数,只要放下兵器,哀家便饶你们不死!” 那些兵士本来是将信将疑,可是回头看着自己已经被截住了退路,前边行宫里又响起了呐喊声,旗帜不住的招摇着,还不知里边布置了多少人马。再看珲右相,出师未捷,一只眼睛已经被太后娘娘射瞎了,心里边不免有些胆颤,望了望魏凌,只觉她杀气腾腾,有个人犹豫着将手中的兵器放下,默默的走到一旁。 还没等他走到路边,珲巴达便手起刀落,将他砍倒在地,这一突发的事件让跟在他身后的士兵都惊呆了。出发前珲巴达便承诺了事成以后,每人都会有提拔有赏赐。可现在这事情眼见着不能成了,他便翻脸将追随他的人砍翻了,一时间群情激愤了起来,兵士们纷纷扔下手中的刀枪往一旁退了去,更有聪明机智的,索性举着兵器朝珲巴达冲了过去,哗变是大罪,若是捉住了珲巴达,或许还能将功赎罪。 珲巴达眼睛疼痛得很,一只手死死的捂住眼睛,只能用一只眼睛看着前边的魏凌,没想到转眼之间自己身边便涌上来一群兵士,拖拖拽拽的把他拉下来马:“太后娘娘,叛相珲巴达已经被擒,请娘娘发落!” 跟在珲巴达身边的副将被惊得目瞪口呆,望着一片混乱的场面,很想拨转马头往山下跑,可是瞅见山路上已经堵满了兵士,手里的刀枪明晃晃的,心中有些胆怯。再往前边望去,就见魏凌手里虽然拿着一把长剑,可看上去还不是那么令人害怕——太后娘娘乃深宫女流,方才她打檀弓也不过是碰巧打着了珲右相的眼睛,自己杀过去她还能挡住? 想到此处,那副将全身充满了力气,朝马屁股用力一拍,那马便惊叫了起来,得得的往前边冲了过去。魏凌见他来势凶猛,也不畏惧,只是冷笑了一声,从腰间解下一条长鞭,朝那副将抽了过去。那副将一惊,歪了歪身子,一柄长剑便飞快的送到他面前,刹那间便扎到了他身子里边。他大叫一声,手捂着胸口,从马上跌落了下来,那匹马丝毫没有感觉到主人跌落下来一般,继续扬蹄往前边跑了去,不多时便消失在小路尽头。 魏凌翻身下马,用脚踢了下躺在地上的副将,吩咐人将他和珲巴达一道捆住,大踏步走到自己旧部面前,朝军士们拱了拱手道:“多谢各位,还请各位现在护送哀家去京城。” 珲巴达带来的五百军士都缴械投降,魏凌让躲在行宫里的宫人们出来,用绳子将他们捆了起来,关进了大殿里边,派人严加看管。那些内侍宫女们只是在行宫里边摇了几下旗子,外边的战斗便结束了,只是感到遗憾:“娘娘,我们操练了这么久,都没派上用场!” 魏凌笑着安慰他们道:“你们怎么没有派人用场?人家见着你们的旗帜便心惊胆战了,这可真是起了大作用!” 内侍宫女们听了心中欢喜雀跃不已:“原来我们也参加了平叛!” 第一百九十章 城北的树林里一片静悄悄的,乍看上去和往日没有什么两样,可仔细留心着,便会发现那树林间隐隐有灰尘飞扬,绝不是表面那种宁静。 宽阔的官道寂静的向前延伸着,通向了未知的去处,灰白颜色的地面直直的刺着人的眼睛,似乎让人睁不开来。一辆小推车正从远方辘辘的滚了过来,推着车的是两父子,经过这片树林时,父亲抬起手来擦了下汗珠子:“今儿怎么这般热?” 儿子往周围看了看,小心翼翼道:“父亲,这个上坡实在太陡,咱们得用劲推才能上去,所以会觉得热些,只是孩儿觉得似乎今日格外的静些。” 老汉站起身来,皱着一张脸四处看了看:“是有些不寻常,咱们快走,这里怎么感觉有些阴森森的。” 两人合力推着车子往前边走了过去,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这官道上边就出现了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马蹄踩在石子地面上发出轰轰的声音,几乎要将人的耳膜震碎。领头的将军长着一脸络腮胡子,看上去异常彪悍,走在他身后的人抗着旗帜,上边的圆圈里写着“胡”字,这是虎贲军胡将军的人马。 走到此处,胡将军将马勒住,四周看了看,哈哈大笑:“若是此处设置关卡,那我们想通过也难,只是他们毫无防范!” 他的笑声未落,就听一声炮响,呜呜的号角声吹了起来,胡将军惊讶的往两边的林地看了看,就见烟尘滚滚,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冲了出来,站在了高地上,手里拿着连弩箭对准了官道上的人马:“放下兵器,速速投降。” 那胡将军一愣,没想到这里真有埋伏,可他自然不敢示弱,将手一挥:“上!” 身后的军士们得了命令,拿着刀枪便往上边冲,“嗖嗖嗖”的声音响起,一支支白色的羽箭奔着那军士的面门过来,他们赶紧用手里的刀枪去阻挡,可还是有些人中了箭,倒在了路上。同伴们见着这情况,有些惊骇,不知如何是好,回头看了看络腮胡子,见他瞪圆了眼睛大骂一句:“还不快上!”一边说着,一边拎了两把大刀冲了过来。 军士们见将军身体力行,也不敢怠慢,赶紧跟着战马往前边冲,躲闪着箭雨总算前进了一点点距离,与对方临时搭起的阵地近了几步,这时就听到身后突然想起了号角声,遥遥望见烟尘滚滚,一彪人马正在往他们身后扑了过来,那旗帜上边写着“文”字。 “文晖文将军?”不少兵士开始有些动摇了,看着身边倒了一地的同伴,望了望前边乌黑的连弩箭,心里胆怯,对着胡将军大声喊道:“将军,我们被包围了,不如弃械投降罢!” “临阵脱逃者,杀无赦!”胡将军已经是红了眼睛,今日他与乌将军各领一万人马,他打前锋,乌将军殿后。本想着该是一马平川杀到京城里边的,怎么就在这里遭了阻击。乌将军领的那一万人马为何还不跟上?他一边挥刀向前,一边心中也焦躁起来,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子不住的往下掉,心里只盼望着乌将军要快快赶来接应才是。 “胡将军,你为何还如此执迷不悟?”对面的阵地上有人哈哈大笑:“你以为乌将军会来接应你不成?实话告诉你,乌将军已经被留丹将军捉住了,那一万人马现在还在虎贲营中,是不会赶过来了!” 听了这话,胡将军心里有些发慌,嘴上犹在辩解:“休得扰乱军心,留丹将军如何会捉住乌将军,我们都是右相手下的人!” “你若是不相信便算了,你且等着看看乌将军会不会跟上来!放箭!”一声令下,羽箭如雨般射了过来,大队人马纷纷往下边压了几步。胡将军手下的人仓皇往后退了几步,刚刚抢过来一些的阵地又丢失了。 在官道上边僵持了约莫半个时辰,胡将军依旧没能有所突破,频频往官道后边望,始终也没见到乌将军的大旗,心里也疑惑了起来,身边的将士们更是脸上露出了胆怯的神色来,侧眼看着胡将军,似乎有些想要哗变。 “判相珲巴达已经被太后娘娘擒获送往京城,太后娘娘有令,凡属现在放下兵器投降者,过往不究!”一匹马从树林的那边跑了过来,为首的是一位银盔小将,手里拿着一把佩剑:“若还有不相信的,自己去认认这把剑是不是叛相珲巴达的随身兵器!” “咣当”一声,那把宝剑便飞了过来落在了地上,胡将军还没来得及翻身下马,好几个军士已经弯腰将那宝剑捡了起来,互相传看:“果然是右相的!” 清脆的声音不住的响起,不断有刀剑扔到了地上,胡将军绝望的看着身边的军士们将一幅白色的衣裳挑了起来不住的招摇,在他还没有想清楚自己该怎么做的时候,早有人将他从马上拖了下来,几个人将他的手反剪捆到了身后:“我们都是被迫的,请皇上宽恕!” 朝堂里边和往日没有什么两样,平静祥和,只是大家发现珲右相素日所在的位置却空了一块,大家不住的相互看着对方:“难道珲右相生病了不成?怎么不见他上朝?” 赫连鋆坐在龙椅上,扫视了下朝堂里的人,心里也觉得奇怪,为何珲巴达今日,没有来?素日里他可是喜欢站在朝堂上指手画脚,有时自己还没开口,他便抢先将话给说了。今日难道是身子不适?赫连鋆心中暗暗叫爽,这么大年纪了,也该致仕休养了,还偏偏在朝堂上占着这个位置不肯挪窝。 “慕太昭仪到!”偏殿门口响起了一声尖细的通报,群臣都奇怪的侧脸看了过去,为何慕太昭仪今日会来朝堂,这实在是令人难以想透。 赫连鋆赶紧吩咐人看座,慕太昭仪在偏座上坐了下来,朝张延之望了过去,张延之会意,知道今日是珲巴达举事的日子,慕太昭仪是来观场的来了。赫连鋆见慕太昭仪和张延之使着眼色,也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情,颇为奇怪的问道:“请问太昭仪,今日来朝堂何事?” 慕太昭仪望了望群臣,斩钉截铁道:“珲右相谋逆。” 这句话如投在湖面的一颗石子,惊起了千层浪,文武百官互相对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珲右相谋逆?” 慕太昭仪扥风目缓缓的朝那些臣子们扫视过去,一种说不出的威严让众人纷纷顿住了话头,皆是屏声静气的等着慕太昭仪继续说话。就听慕太昭仪道:“珲右相命虎贲军精锐今日攻入京城,打的旗号是清君侧,勤王道。” 慕太昭仪这般说,群臣们这才有些相信,就见慕太昭仪抬起手来,贺兰静云便带着一队羽林子冲进了大殿,将群臣包围了起来。见着大家面露惊慌之色,慕太昭仪微微一笑:“大家不要惊慌,贺兰将军是来保护大家的,并无恶意。”朝堂里的人听着这话才松了一口气,而那些由珲巴达提拔上来的官员一个个愁眉苦脸,不知道自己花了不少银子、费尽心机才谋来的官帽还能戴多久。 就听朝堂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魏凌带着几个人出现在朝堂门口,赫连鋆又惊又喜,站了起来朝魏凌走了过去:“母后怎么今日来朝堂了?”他伸出手来想要去扶魏凌的手,突然想到那晚魏凌将他摔到一边的事情,有些尴尬,手停在了那里,又缩了回来。 魏凌冲赫连鋆点了点头道:“皇上,你且回座位坐好。” 赫连鋆恋恋不舍的看了魏凌一眼,慢慢的走了回去,吩咐内侍们赶紧搬座位过来并排放在龙椅的旁边,他伸手拂了拂那座位,眼睛望着魏凌道:“母后,你落座罢!” 这座位和他的龙椅是并排的,赫连鋆几乎要笑出声来,若是魏凌坐过来,那便是与他并肩坐在一起,这种感觉实在好,他几乎认为自己已经娶了她,她便是以大虞皇后的身份坐在自己旁边了。 谁知魏凌却摆了摆手道:“皇上,还不着急。”他朝身边的蓝灵使了个眼色,蓝灵低头走了出去,不多时便带着几个人进了大殿,他们的手里抓着一个捆得像只粽子的人:“娘娘,珲右相带到了。” 珲巴达现在非常的狼狈,他被捆了个结实就这样丢在了地上。望了望坐在龙椅上的赫连鋆,他的嘴角出现了一丝阴冷的笑容:“皇上,我的外曾孙,咱们竟然是这样见面了。” 赫连鋆腾的一声站了起来,指着珲巴达的手都在颤抖:“你竟然去了西山别苑想挟持母后不成?” “你不是喜欢你的母后,想要娶她做皇后吗?老臣只是想让皇上如愿以偿,却没想被太后娘娘误会了。”珲巴达咳嗽了一声,嘴角渗出了丝丝血迹:“太后娘娘却一定要污我谋逆,老臣真真是冤枉!” 大殿里边一阵吸气的声音,不少大臣纷纷望向了赫连鋆,露出了惊奇的神色,就连慕太昭仪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气,若真是这样,赫连鋆弑父倒或许是真的。 “大胆,你竟敢胡言乱语!”赫连鋆见大家都望着他,心里有几分虚,毕竟年纪还小,装不出那旁若无事的神色,一张脸涨得通红,不敢去望魏凌的脸。众人看着他那神色,又望了望那并排摆在龙椅旁边的座位,心中也不免升起了一丝迷惑,难道珲右相说的都是真话不成? “把珲巴达拖下去,斩首示众!”赫连鋆气急败坏,狂怒的站起身来,一只手指向了珲巴达,不住的在颤抖着。 第131章 落幕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大殿里边静悄悄的一片,大家都在瞧着赫连鋆,连贺兰静云手下的羽林子都一动不动的站在哪里,眼睛只是往慕太昭仪和魏凌那边看过去。 小皇上即位才半年不到的时间,没见他办什么大事,朝堂里边的权力倒慢慢的转移到珲右相手中去了。封了珲右相为太原王,赐了封地,又兼任大司空之职,很多奏折都是由右相直接批复,各位大臣早已颇有微词。现在听着珲巴达竟然说出这样一个石破天惊的秘辛来,如何会让小皇上将他杀死? 珲巴达抬起头来,眼睛望着赫连鋆,嘴唇边上露出了一丝奸诈的笑容:“皇上,你难道要过河拆桥不成?我可是留了后手的,你若要一意孤行将我处死,那另外一个秘密我也不会替你保守了。” 赫连鋆见羽林子都不动弹,珲巴达又威胁着要将他弑父的事情说出来,心中一阵暴躁,在大家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他怒气冲冲的走到珲巴达面前,从站着的羽林子腰间拔出剑来,眼睛都没眨一下,直接将那剑插进了珲巴达的胸膛。 这一惊变让大家都呆住了,就见珲巴达捂着胸口摇晃了两下,睁着一只眼睛望着赫连鋆,脸上露出了扭曲的笑容来:“皇上,你以为弑父的事情……”他用力的咳了一句,嘴边渗出了鲜血沫子来:“难道就会由此揭过吗?我早就埋了后手呢!” 这话让赫连鋆心里一惊,握剑的手在不住的颤抖,他将插在赫连鋆身子里的剑猛的拔了出来,鲜血喷涌而出,然后又狂怒的砍了下去,珲巴达的头从身子上边掉了下来,骨碌碌的滚到了一边,大殿里边的臣子们都有些不忍的将视线调转过去。 魏凌在旁边看着皱起了眉头,这珲巴达可是解决问题的关键人物,现在竟然被赫连鋆一剑给杀死了,他究竟是心虚还是怎么样?想到慕媛对她说过的话,魏凌心里有了几分肯定,走上前去,从赫连鋆手里将那把剑拿了下来:“皇上,你要冷静。” 赫连鋆虽然毒杀过自己的父亲,可那剑杀人可还是第一次,他呆呆的望着那具没有头颅的尸体,全身不由得发起抖来。他呆呆的看着魏凌将自己手中的宝剑拿开,也没有反抗,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呆滞。 “太后娘娘!”朝堂里响起了一个苍老而愤怒的声音:“老臣以为这事绝不能就这样蒙混过关,珲右相虽然谋逆,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说不定他的话就是真的。” 赫连鋆心里猛的一跳,转过头去,站在那里的正是太史令高远,那可是连曾祖父都敢顶撞的人,听说当年曾祖父拿刀架到他脖子上,他都不肯有半分的屈服。高远虽然已经老迈,头上皓发如雪,可他的目光却是那样的犀利,就像一把刀子样在赫连鋆面前晃来晃去,凉飕飕的寒光让赫连鋆不住的躲闪着,不敢看高远的眼睛。 “先皇身子健旺,如何出军南汉尚未几日功夫就撒手西去,老臣一直对此有所怀疑,于史书修补上迟迟未落笔墨。今日听说珲右相死前之语,方知期间另有隐情。”高远一边说着话,眼睛似乎有泪光闪烁:“太后娘娘,老臣请求彻查先皇驾崩之事!” 这不正是慕媛拜托自己的事情吗?魏凌心中一喜,也不看赫连鋆那沮丧的目光,点了点头道:“因为此事涉及到皇上,故哀家以为这些天皇上可避居深宫,不再上朝,由太昭仪娘娘临朝称制,哀家主管寻找先皇驾崩之真相。” 众大臣都知道先皇与太后娘娘的感情,见魏凌以不可辨驳的口吻说出这番安排,皆点头赞成,赫连鋆在旁边呆呆的站着,根本没有他说话的份儿。见到两个羽林子朝他走了过来,赫连鋆突然清醒了过来,自己怎么能任由他们说了算呢?他猛的抬起头来,大声喝止住了那两个羽林子:“朕乃是皇上,你们怎么能不听朕的命令而听从太后娘娘的?” 那两个羽林子也呆住了,站在那里望向了魏凌,伸手摸了下后脑勺,貌似赫连鋆说的也没错,他是皇上,天底下最大的人,怎么能不听他的话呢?一时间朝堂内都静了下来,空气似乎不再流转,一种让人窒息的静谧在这里悄悄的蔓延开来。 “皇上,先皇临终前曾有遗照。”张延之见众人僵持在那里,心中很不好受,赫连睿和赫连鋆都是他的学生,这期间的轻厚很难取舍。只是出于心中一种正义,他不能不站出来说话:“遗诏我和路昭大人已经交付给了慕太昭仪。” 赫连鋆心头猛的一惊,转过脸去看向坐在偏座上边的慕太昭仪,声音颤抖着说道:“什么遗诏,为何要交给慕太昭仪,却不给朕?”他只觉得喉间有一种苦涩,慢慢的绵延上来,似乎是有人用什么堵住了他的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慕太昭仪在偏座上坐得端端正正,见赫连鋆望向她,这才从容的从袖袋里摸出了一份明黄色的绫罗来交给了身边的保义姑姑:“你念念罢。” “大虞瑞宗皇帝有诏云:……”保义姑姑拿着那份遗诏,慢条斯理的念了起来,朝堂里边一片安静,大家都静静的听着那遗诏的内容。 保义姑姑念完以后,慕太昭仪向众人看了一眼:“有没有质疑这遗诏的?如有疑问,可派人来验证真伪。” 太师太保是先皇生前最信任的两个人,他们亲自将遗诏送到了慕太昭仪手中,自己还去质疑这遗诏的真伪,岂不是自讨没趣?况且先皇本来便是慕太昭仪的徵宫开蒙,太后娘娘乃是他从小的伴读,感情深厚,这遗诏不该有假。想到此处,群臣皆朝慕太昭仪和魏凌手指玉笏行礼:“还请太后娘娘和昭仪娘娘共同临朝称制。” 慕太昭仪轻轻点了点头,缓缓站了起来,雍容华贵,凤目里有说不出的威严:“各位大人,本宫与太后娘娘皆是深宫妇人,凡事还得仰仗各位大人多多劳心劳力。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现在卷入弑父一案,本宫建议由太子赫连煌暂时戴为监国。” 群臣皆是一愣,这太子还只是两岁大的娃娃,能监什么国?还不是拿出来做幌子,这朝政便由慕太昭仪姑侄两操纵了。可是慕太昭仪说的实在是有理,没有人找得出指责她的破绽来,只能恭顺的应了一声,纷纷赞同慕太昭仪的主意。 赫连鋆被两个羽林子一左一右夹了胳膊,看上去是扶着他,实际上加了些力气把他推着从侧殿离开。庆丰公公见皇上被抓走了,心里像擂鼓似的,两条腿打着颤儿,眼巴巴的望着慕太昭仪,不知道自己是否也会受到牵连。 “庆丰,本宫有话问你,你需着实回答。”慕太昭仪瞄了一眼站在旁边筛糠儿似的庆丰公公,沉下了脸,示意保义姑姑把他揪到前面来:“那把酒壶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酒壶?”庆丰公公呆了呆,眼珠子转了又转,心里一阵惊骇,慕太昭仪怎么连这个都知道?自己要不要将知道的说出来呢? “怎么,庆丰公公年纪轻轻,难道就这般不记事了?”慕太昭仪笑吟吟的望着他,看着庆丰公公的脑瓜子上边溜下了一长溜的汗珠子:“本宫可是花了一万两银子才将你那宝贝酒壶买到手呢,可别和本宫说你忘记那酒壶是怎么来的了。” 听了这话,庆丰公公瘫坐在地上,气息都喘不匀称了。他抖着手从怀里摸出了一张银票来,双手呈了上去:“娘娘,小的愿将银票退还给娘娘。” 慕太昭仪浅浅一笑,朝保义姑姑点了点头。保义姑姑会意,伸手接过了那张银票,俯□下来对庆丰公公大声说道:“这酒壶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你若是想得条活路儿,便在这朝堂里爽快交代了,否则去了廷尉府,恐怕那份罪你可受不起。” 庆丰公公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磕头如蒜:“娘娘,我说,我说。这酒壶乃是那日在校场皇上送先皇征南汉时用的酒壶,皇上吩咐小的将酒壶去熔了,可小的见这酒壶精致,一时舍不得,所以将它偷偷留了下来,不想被娘娘买走了。” 才用过一次的酒壶,如此精致,为何皇上要将它去熔了?慕太昭仪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酒壶大有奥妙!她吩咐保义姑姑快去将酒壶接到朝堂上边,转头问庆丰公公:“这酒壶里的蹊跷你可知道?” 庆丰公公哭丧着脸道:“小的也不知道哇,见那酒壶是黄金做成,十分的精致,壶柄上又有着那么大的宝石,想来很是值钱,所以偷偷的留下来了,至于有什么蹊跷,小的可一概不知。” 庆丰公公努力思索着,把那日校场的情景回想了一次,皇上拿着那酒壶斟出两杯酒,一杯给自己,一杯给了先皇,两人同时一饮而尽,他摇了摇头道:“娘娘,若是说皇上弑父,他和先皇都喝了酒,为何他自己却一点事情都没有?请娘娘明察,不要中了那奸相的奸计,他定是死前想要给皇上下个套儿呢。” 皇上若真是弑父,那自己还能有什么风光?无论如何得保住皇上才是。 “哟,你这忠心的奴才。”慕太昭仪淡淡一笑,摇了摇头:“如果皇上只是敬了先皇一杯酒,那为何要吩咐你将酒壶熔掉?” 庆丰公公抬起头来,呆呆的看着慕太昭仪,懊悔得要将自己的舌头咬掉,怎么自己刚刚都没了头脑,竟然把那些话说了出来!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一把金灿灿的酒壶摆在那里,折射着外边照进来的阳光,滟滟的耀着人的眼睛。慕太昭仪出神的望着那酒壶,陷入了沉思。 这些天里因为忙着应对珲巴达的背叛,她没有来得及去研究这个酒壶,现在叫保义姑姑将这酒壶拿过来,她看着那把酒壶,心里总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不对在哪里。朝堂里边的群臣们也目不转睛的看着那把酒壶,确实十分精致珍贵,若不是另有隐情,皇上绝不会让庆丰公公去将那酒壶熔掉。 “太后娘娘,昭仪娘娘,司珍所的黄总司来了。”保义姑姑朝魏凌和慕太昭仪欠了欠身,一个穿着深蓝色常服的人从一旁走了过来,走到了龙椅旁边。慕太昭仪指着那酒壶道:“黄总司,你来得正好,你且看看这酒壶,可有哪里不对。” 黄总司应诺一声,将酒壶拿在了手里,轻轻的敲了敲壶壁,又放在耳边摇晃了下,再打开盖子看着酒壶的接驳处,这时他的眼睛睁大了几分,然后又将手伸了进去敲了敲壶胆内壁,脸上泛起了一丝笑容来,转身对保义姑姑道:“劳烦姑姑拿个酒杯来。” 保义姑姑虽然有些迷惑不解,可还是遵从了他的吩咐,转身到旁边的偏殿里寻了一只干净杯子来。黄总司将杯子放在桌子上边,提起酒壶,慢慢的将壶口倾斜了下去。朝堂里众人皆是好奇的看着他的动作,方才那酒壶被大家翻来覆去的传看了个够,已经不见有半点酒水的痕迹,为何黄总司还要故弄虚玄的来这一手? 只听着细细的水响之声,酒壶里边竟然滴出了一道细细的水流,点点注入了酒杯里边,大家的眼睛都惊奇得瞪得溜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空空的酒壶里还能倒出酒来? 黄总司约莫倒出了小半杯酒,那壶嘴里边才没有酒再滴出,他拿起酒壶对魏凌和慕太昭仪道:“这是我师祖的绝技,他已经很久不出山了,也不知道谁寻了他帮着做了这酒壶。这酒壶有双层内胆,壶柄上这宝石便是机关,压着这宝石到一定的位置,内壁里的酒水便会被逼出来,若是松手,这酒壶便与一般酒壶无异。” 慕太昭仪沉着脸望向那小半杯酒,咬着牙齿道:“将这酒拿了去彻查!” 朝堂里边一片安静,即便现在还没有出来结果,大家都有几分心知肚明,可还是寄希望在这检查结果里边,大虞的皇上换得太勤密了,要是真扶一个才两岁大的孩子当皇上,这天下还不知道会不会大乱呢。 “众位大人,我想留几位到这来共同等候结果,其余大人可退朝了,你们先推举几位大人留下来罢。”慕太昭仪见大殿里一片寂静,也知道各位大臣在打什么小九九,嘴角撇了一撇,难道女人便不能执政?她来坐这江山未必会比大虞那些皇帝要差!只是那些人思想观念根深蒂固,女人凌驾于男人之上总是不能被人接受。慕太昭仪转着眼珠子,心里迅速思考起临朝称制要如何才能将这大好江山牢牢控制在手里。 张延之和高远是当之无愧的被推举出来的,另外还有三位大臣也在推举之列,几个人一起陪着慕太昭仪和魏凌在朝堂等待结果,其余的大臣们纷纷离开了大殿,可大家都没有离开,只是站在大殿外边,三个一群四个一伙的在焦急等待着。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张延之等人从殿内走了出来,众位官员纷纷迎了上去:“张大人,这结果如何?” 张延之摇了摇头道:“喊了酿酒大师和太医一起来彻查杯中酒滴,尚不能完全得出结论,拿酒分别喂了一只狗和一只鸡,看看它们会有何等症状。”先皇可是行军五天后才出现的症状,若酒中真有毒,那鸡与狗也该过五天才会有反应,这等待的时间可还有那么一阵子呢。 赫连鋆现在心情极其紧张,他被羽林子带回了太清宫,贺兰静云忠于职守,亲自带人在太清宫外边守着,他便是想出去将那鸡和狗给杀了也没得办法。他呆呆的坐在内室,望着外边寂静无声的一片,心里很是惆怅,难道他就这样坐以待毙不成?等着他的即将会是什么结局? 他烦躁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扬起声音大喊道:“传朕的旨意,朕想见太后娘娘。” 魏凌听了宫人来报,惊愕的看了伏在地上的内侍一眼:“皇上想要见我?” “是。”内侍很卑微的说道,身子不住的在摇晃:“皇上说若是太后娘娘不见他,他便要绝食而亡。” 这是什么一回事?魏凌嘟囔了一句,这赫连鋆是被宠坏了罢,竟然拿绝食来要挟她。可她也想听听这位侄子究竟打算和自己说些什么,于是朝那内侍点了点头:“你让皇上吃饱饭,我今晚便去看他。” 赫连鋆得了信儿,很是高兴,晚上吃饱喝足坐在桌子旁边打饱嗝的时候,魏凌应约而来,见赫连鋆吃得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朝他笑了笑:“皇上,你有什么事情要见我?” “母后,你救救鋆儿。”赫连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父皇是鋆儿杀的。” 虽然心里知道赫连睿可能是被赫连鋆杀害的,可听他亲口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魏凌瞪视着他,眼睛都要掉出了眼眶:“你竟然弑父!” “母后,鋆儿一时糊涂才做出了这样的事情。”赫连鋆脸上也懊悔不已,一双手在不住的颤抖着:“鋆儿受了珲右相的挑拨,原本没有这心思……” “你那时贵为太子,万里河山在你父皇百年之后便都是你的,你何苦要这样做?”魏凌简直不能理解赫连鋆的思维,这不是多此一举吗?若是几个皇子夺位倒也罢了,有狠心的人朝自己的父亲下手,可这事情完全不一样啊,赫连睿只等他一个儿子,这江山不给他又会给谁? “我……”赫连鋆抬起头来望了望魏凌,母后还是那样高贵迷人,脸上皮肤莹莹玉洁,一双妙目让人看了心动:“我那时糊涂,一心想着父皇驾崩便能娶母后。”赫连鋆一边说着一边爬了起来,揪住了魏凌的衣袖,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她:“母后,是你一手将鋆儿带大,你就能忍心看着鋆儿去死不成?” 魏凌望着赫连鋆,心里一阵反胃,她用力一推便将赫连鋆推到一旁:“这是你咎由自取,你有什么结果都是自找的。” 赫连鋆垂头丧气的站在那里,看着魏凌越走越远的背影,一脸吃惊,喃喃自语道:“不,她绝不是母后,母后不会这样对我的。” 过了五日以后,那只鸡与狗皆开始发病,和赫连睿当时的症状差不多,不住的在打着摆子,张延之和路昭见了那鸡和狗的模样,心中便想到了当时赫连睿发病的情形,不由得老泪纵横:“没想到先皇仁心宅厚,却死在自己儿子手里!” 经过朝堂上大臣们的讨论,最终还是给赫连鋆留了一条命,将他囚禁在景阳宫里边,对民间称赫连鋆身子不当,想撒手去当太上皇,由张延之拟好禅位的圣旨,贺兰静云抓着赫连鋆的手盖上了印章。 三岁不到的赫连煌登基,遵大虞瑞宗皇帝的遗诏,由慕太后和慕太昭仪共同临朝称制。赫连煌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情,登基的时候坐在龙椅上睡得烂熟,直到礼炮的声音将他惊醒,他才抹着嘴便的涎水问道:“完了吗?” 内侍赶紧应承着:“完了。”刚刚说完,便觉得不吉利,一把封住了自己的嘴巴,这都是在说什么话!皇上登基大典竟然问“完了”没有,而自己也回答“完了”,他不住的拍着脑袋,懊悔得要命。虽然登基大典有些吵闹,可旁边慕太昭仪还是听见了,心思有些活泛了起来,或许大虞真的可以完了? 当晚,魏凌来到徵宫。慕太昭仪有些惊奇的望着她盈盈一拜:“求娘娘成全。” 慕太昭仪低头不语,这魏家小姐实在胆大,竟然将文晖调到宫里任禁卫军统领,晚上长乐宫里边便是夜夜长乐。现在她这模样,是打算求自己赐婚不成?“你疯了吗,哪有大虞的太后再嫁之理?”慕太昭仪见魏凌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两颊通红,便有些动气:“虽然你不是媛儿,可你现在却顶替了她的身份,自然要为她的名声着想,若是长乐宫的闲话传了出去,你让媛儿在青史上留下骂名不成?” “虽然我才来求娘娘放我出宫,我已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魏凌站起身来对慕太昭仪道:“听春杏说皇后表嫂曾放走过一个绵福,就是现在皇上的生母,我也想用这法子走掉,请太昭仪成全。” 慕太昭仪猛然想起了梅绵福来,难道媛儿真这样放她走了?慕太昭仪望了望魏凌,见她一脸兴奋,看起来已经想得很通透了,心里也不住的盘算起来。现在朝堂的形势逐渐的朝她的期望方向发展。张延之等老臣最近都上书致仕了,她逐渐的提拔起自己相信的人去担任要职,例如贺兰静云,他已经接替了珲巴达的位置变成了大司马,侄子慕熙也在朝中担任了要职,再锻炼几年,她自然会逼着赫连煌退位,将政权彻底交给她。大臣们若不服女帝的管理,那便先将侄儿扶持起来,这大虞的政权自然还给了大燕。 魏凌走了也好,朝政大事便可由自己一手把持了,有她在,别的事情不插手,军队方面她总有自己的看法。想到此处,慕太昭仪点了点头:“好罢,那本宫便成全你,只是你和文晖必须走得远远的,不能被人发现。” “那是当然。”魏凌心中兴奋,朝慕太昭仪行了一礼:“还请太昭仪赐了春杏和蓝灵给我,她们想去寻访皇后表嫂的下落。” 一想到慕媛,慕太昭仪心中一阵疼痛,那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她多么希望慕媛还平平安安的活在这世上!眼泪从慕太昭仪的眼眶里涌了出来,朝魏凌点了点头,她带着浓重的鼻音道:“本宫也准了,寻到了务必派人报信给本宫,让本宫也心里踏实。” “这是当然。”魏凌答应得很快,带着春杏和蓝灵转身走了出去。 一个月不到,太皇太后娘娘便得了不治之症,太医多方医治,可终究针石无效,大约在得病后三天,太皇太后娘娘撒手西去,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报丧的云板响了起来,沉重的在大虞后宫的上空盘旋着,景阳宫里边的赫连鋆听得清清楚楚。他一骨碌爬了起来,大步走到门口往外边张望,就见穿着素白衣裳的宫人们在路上不住的走来走去。谁过世了?能让宫人们全部穿孝的只有……他的心一阵发紧,朝门口的侍卫大喊了一声:“你且过来!” 拿着兵器的侍卫走了过来,朝赫连鋆一拱手:“太上皇,请问有何吩咐?” “宫里头谁死了?”赫连鋆颤抖着声音问道。 “回太上皇的话,太皇太后半个时辰已经薨了。”侍卫小心翼翼的望着赫连鋆发白的脸,疑惑的问道:“太上皇,你没事罢?” “我没事。”赫连鋆摆了摆手,由庆丰公公扶着,慢吞吞的走回了大殿,望着那忽明忽暗的灯火,他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母后不要我了,她追随父亲去了。”庆丰公公在旁边看着不敢说话,也不敢相劝,只是屏声静气的听着赫连鋆声音幽咽的说着一些听不清楚的话。 “母后。”赫连鋆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失神的望着那盏宫灯,母后再也不会来看自己了,她丢下了自己走了。不,不能让她就这样走了,他要追上母后,生生世世都要和她纠缠在一起! 第二天早上,庆丰公公去喊太上皇起床时,发现太上皇躺在床上,全身都已经发冷了。庆丰公公吓得几步蹿了出去向侍卫说了这事,侍卫也不敢怠慢,赶紧上报了慕太昭仪。慕太昭仪听了这个信息也是吃了一惊,但心中却有几分高兴,她还在想着废掉小皇上以后拿太上皇怎么办呢,现在他倒知趣,自己先走了。 “厚葬。”慕太昭仪一脸沉痛与惋惜。 六月里边虽然有些炎热,可还是有些不怕的人在外游玩,湖畔走着几个人,为首的是一对男女,两人都穿着淡青色的衫子,身后跟了两个侍女模样的人,见着湖里碧叶连天,几人皆兴致勃勃:“没想到宫外也有和金水湖差不多的风景呢。”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作为正文终章,这文就算完了,后边还有一个番外,是写慕媛与赫连睿的。 其实这里边还有一段历史,大致走向如下:根据《北魏》史上记载,冯太后在皇上过世以后,投火自尽被救回,转型为军事家政治家,设计杀了掌控大权的丞相乙浑,后宠李奕,被小皇上得知,设计灭了李奕五族,冯太后为情人报仇再次出山,小皇上年仅十八岁便禅位给才几岁的儿子,自己避居深宫,政事皆由冯太后掌控,最后被鸩杀,“世人皆谓太后所为”——大家都说这是冯太后为情人李奕报仇所以才向太上皇下了毒手。冯太后从此以后尽力辅佐孙子称帝,他是史上有名的魏孝文帝,让鲜卑族全面汉化的皇帝,期间自然有冯太后的功劳。本来从诛杀珲巴达到最后,本来该还有好几年,也还有不少事情要写,可个人感觉菇凉们可能已经看得疲劳了,就干脆把赫连鋆和珲巴达的死写到这两章里边了,特地向菇凉们解释下,如果觉得仓促,就是这个原因。 冯太后是我一直想要动笔的一个人物,可因为种种原因,最终敲定了由别人穿越这个版本,因为我不想她和皇上的深情在皇上死了以后又发生了转移,所以干脆让另外一对男女在她死后出现,小说只是大致取了历史的发展,但中间很多都是自己虚构,所以用的是架空背景,希望看完这书的菇凉会感觉满意。 再一次谢谢大家的支持! 新文刚入V,请菇凉们继续支持我,传送门在下边,请戳! 请戳此处传送门:江陵容氏传 132 番外:赫连睿与慕媛 - 大虞后宫记事 - 烟秾 天色晴好, 秋高气爽, 碧蓝的天空下飘着几片秋叶, 不住的在盘旋着, 慢慢的跌落在了地上, 荥阳城的大街上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在这鞭炮声里,还伴着吹吹打打的唢呐和喇叭的声音,一顶鲜红的花轿在几个喜娘的陪伴下正往城北走了过去。 街道两旁的人奇怪的朝轿子指指点点:“新郎竟然没有骑马来接花轿。” “新娘也没带什么嫁妆, 就后边几十台东西,怕都是郑家的聘礼罢, 郑家可是高门大户,谁家嫁女儿进去不给自己女儿贴补些的,怎么这嫁妆便这般寒酸?”一个山羊胡子疑惑的看了看跟在花轿后边的那几十台嫁妆, 不住的摇头叹气。 “你知道什么!”旁边有人嗤嗤笑了起来:“那是郑家老三娶亲, 可不是二公子!郑家二公子眼界儿可高, 到现在还没聘着他要的天姿国色的呢!” “竟然不是郑家老二?我还以为按照顺序,该是那郑二公子了,原来竟是郑家老三吗?这就难怪了!”周围的人都发出了惊叹声,默默点头以后,又有人好奇的问:“也不知道谁会愿意嫁给他。” 郑家是西川有名的大族,荥阳郑家那真是赫赫有名的富户,荥阳三分之一的田庄该都是姓了个“郑”字。郑老爷膝下有三子四女, 女儿皆已出嫁, 嫁的都是豪门大户, 大公子已经成亲,娶的是庐陵张家的嫡长女,二公子自持家中富足,自己又生得风流潇洒,发誓定要娶国色天香的女子,郑夫人心疼儿子,重金收买那些媒婆,带了郑二公子到处偷偷去相看那些贵女——其实郑二公子完全不必偷偷的去看,只要他说上一句,那些贵女们恐怕也会自己排队站好任凭他挑选——谁叫他是郑二公子呢? 至于郑家的老三,提到他,荥阳城的人个个都是摇头惋惜。郑三公子长相倒是端正,可从小便生了一场大病,结果烧坏了脑子,既识不得字,还不能开口说话,郑老爷和郑夫人请了无数大夫来看都没有治好。郑三公子十岁那年,来了个游方和尚到郑府替大相国寺化缘,说来也巧,郑三公子本是由丫鬟带了在园子里玩耍,谁知那会儿竟然就自己走了出去遇着了那和尚。那和尚看了看郑三公子的面相,不住摇头又不住点头,看得郑夫人一阵心惊胆战:“大师,我儿究竟还有没有治好的时候?” 和尚朝郑夫人呵呵一笑:“夫人,贵公子这是命里注定的劫难,需要在八年以后遇着贵人方能化解。” 郑夫人听说儿子有救,心里大喜,也不管八年是一段漫长的时光,毕竟有了盼头总比绝望要好,赶紧吩咐丫鬟拿了一笔足足的香油钱出来。那和尚也不推辞,收在怀里,指了指郑三公子道:“八年后贵府公子有一次大劫难,会昏睡数日不醒,你们只管喂着米汤水将养着,然后去寻一个庚申年八月八日辰时末刻出生的女子,而且那女子的右腕上有一颗梅花形的红痣,若是找到了,赶紧替她聘了下来抬过来完婚,以后一切便好了。” 郑夫人将信将疑,把那八字和特征记了下来,一心盼望着八年以后会不会真能像那和尚说的这样有奇迹出现。从那和尚走了以后,郑夫人便拖人到处去打听那生辰八字和右腕有梅花红痣的女子,可周围遍寻不获,找了八年都没有找到,郑夫人都有些心灰意冷了,开始怀疑那和尚说的话是否属实。 就在她怀疑的时候,约莫十来天之前,刚刚过了十八岁生辰的郑三公子突然有一日昏死了过去,每天都是闭着眼睛睡在床上,说他断了气,将手探到他鼻子下边,偏生还有暖洋洋的呼吸,说他还活着,可却怎么也没有睁开过眼睛。 郑夫人突然想到了那和尚说的话,心里又惊又喜,莫非老三这是要好的前兆?可是究竟去哪里能找到这个生辰八字与红痣集于一身的女子呢?郑夫人心里可真是着急了,将府里一大半的人都派了出去寻找,总算在前几日里边得了回信儿。 城北有个碧水庵,里边有间屋子是专门收留女叫花子的地方,那一日郑夫人的贴身管事银叶妈妈到外边走累了,经过碧水庵便走了进去,想问那里的庵主讨碗水喝。那庵主姓梅,是个年轻的女子,端了两碗水出来,一碗递给了银叶妈妈,一碗递给了一个在一旁坐着的叫花子:“刚刚吃了馒头,别噎着,你再喝些水罢。” 那叫花子脸上蒙了一层泥垢,和身后的柱子差不多颜色,也看不清她的长相,可就在她伸出手来接碗时,手腕上梅花形的痣出现在银叶妈妈的眼前。尽管那个痣因为手腕上满是泥垢看不出什么颜色来,但还是能清楚的看到那是一朵梅花形状。银叶妈妈有些激动,站起身来握住了叫花子的手:“姑娘,你可还记得你的生辰?” 那个女叫花子的脸上全是灰尘,根本看不清她长得美还是丑,可银叶妈妈听了她报上来的生辰八字以后,眼里的女叫花已经成了绝色美人儿,她激动的将她拖了起来,对着梅庵主道:“能不能麻烦庵主帮她烧点水,沐浴更衣?” 梅庵主不知道银叶妈妈想做什么,但是她知道郑家有头面的管事婆子不会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情来,点了点头,她吩咐两个小尼姑去烧了桶热水,女叫花子也很高兴,洗得干干净净的走了出来,这一下,不仅是银叶妈妈觉得她是绝色美人,就连梅庵主也愣住了,几乎要脱口喊了出来:“皇后娘娘!” 不,她不是皇后娘娘,她比皇后娘娘要年轻多了,看上去才十五六岁的模样,可那长相却如同是和皇后娘娘一个模子里边印出来的一样,分毫不差。梅庵主转身念了一句佛,心里想着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呢。 慕媛也盯住了梅庵主,心里实在想要相认,可又怕惊扰了她。那日她追随赫连睿从云端降下,只听有人在她耳边说了个生辰八字:“你一定要记住,这是你和赫连睿再相见的关键,若是你忘记了,那可再也见不到他了。” 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饿昏了的小叫花子,梅绵福正坐在自己身边,一勺一勺的喂着稀粥,看看自己身上,衣裳褴褛,满身的灰尘,指甲缝里都是乌黑一片,想必脸上也差不多罢,难怪梅绵福没有认出自己来。 梅绵福喂了她小半碗稀粥,又递给她一个馒头,同情的说道:“你是哪里人氏,怎么会饿昏在我这个碧水庵前边?若不是碰巧我今日在庵堂里,叫人把你送了进来,恐怕你就已经饿死了。” 慕媛心中感激,正准备开口说话,不料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梅庵主将馒头塞到她手里 便往外边走了去,银叶妈妈就这样进来了。一切就是这样发生了,莫非这是冥冥之中上天指引着她往赫连睿身边去了吗?慕媛只觉很踏实,望着银叶妈妈笑了笑,看得银叶妈妈有些失神,没想到方才看着一脸脏兮兮的小叫花子,洗干净了竟然如此美貌,而且那神态从容,仿佛大户人家的小姐。 “姑娘,你是哪里人氏?家中可还有父母?”银叶婆婆小心翼翼的问她。 慕媛低下头来,心中一酸,想到了远在宫里的姑姑,还有留在京城的弟弟,看起来以后自己都再也不能与他们相见了。看着银叶妈妈一脸希冀的看着自己,慕媛极力忍住自己想要流泪的感觉,轻声回答:“父母都已经亡故了,本来是要回老家的,谁知路上仆人将值钱的东西都偷走,我只能行乞为生。” “那姑娘的老家在哪里呢?”银叶妈妈连连点头,还有仆人护送,这姑娘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难怪周身好气质,可她若是回了老家,老家的族人不让她嫁给三公子,那又如何是好? “我父亲很早就出来了,从未带我和母亲回过老家,依稀记得他曾提到过老家是在南边象郡的一个山村,可具体的地方还得那仆人才知道,可那仆人已经……”慕媛抬手擦了擦眼睛,楚楚可怜的望着银叶妈妈道:“能不能将我引荐到府上去做个丫鬟?” 银叶妈妈大喜,抓起慕媛的手道:“不,不用你去做丫鬟,要你去做少奶奶呢!” 慕媛愕然的望着银叶妈妈,去做少奶奶?这是什么状况?但是回想到神仙指引她时说过的话,她心里便安定下来,或许这是天意吧。 银叶妈妈笑着解释说:“我们家三少爷,生得可是俊!只不过这些天得了怪病,有位大师说要找个我方才说的那生辰八字、手腕上生着一朵梅花红痣的姑娘成亲才能化解了他的灾难呢。” 原来是叫自己去冲喜呀,慕媛心中有些犹豫,去,还是不去?万一那人不是赫连睿,那自己怎么走出夫家那扇门?她望了望银叶妈妈,询问了下郑三公子的病情,得知他昏迷不醒有十来天,算了算时间,心里突然踏实了下来,那人肯定是赫连睿,他过世后,魂魄附身到了郑三公子身上,就像魏凌代替她在皇宫里活着一样。 “妈妈,我愿意答应。”慕媛含笑回答:“只不过我要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可不是过去做小妾的。” 银叶妈妈连连点头:“这是当然,那位大师也交代,必须是正妻之礼娶过来。”她心里想着,三公子这样,好人家的姑娘谁愿意嫁他?现儿有个这么美貌的愿意嫁,已经是求之不得了!她指了指梅庵主道:“就请庵主作证罢,我这就回府去向夫人禀报,姑娘就在此处安心等候罢。” “有劳妈妈了。”慕媛含笑颌首,亭亭玉立,看得银叶妈妈心中好一阵感慨,真真是好仪态,好教养!赶紧飞了一双小脚飞快的跑回了郑府去报喜讯。 郑夫人听说银叶妈妈无意间便觅到了人,很是欢喜,又听说那姑娘原本出身大家,长得十分美貌,更是满意,赶紧打发了媒人去碧水庵提亲,慕媛不好自己答应,只能请了梅庵主充当长辈,将庚帖交换了,又去官府登记了婚书。成亲前一晚上,梅庵主将郑家送过来的聘礼一样没剩的交给了慕媛,另外还给她一对翡翠镯子添妆。 慕媛见那镯子正是自己叮嘱蓝灵春杏给梅绵福戴上的,不由得也感叹造化弄人,果然是因果轮回。梅庵主却全然不知慕媛的心事,只是笑着说道:“我无儿无女,”说到这处,心却像被刀子扎了一半,想到了自己留在宫中的儿子,几乎要落下泪来:“我留着这些也没什么用处,不如给施主结个善缘。” 过了几日,郑家便派人吹吹打打的来接新娘子了,慕媛穿上了郑家送过来的吉服,带上了凤冠,放下珠帘,在喜娘的搀扶下上了花轿,梅庵主拭泪看着她的身影,仿佛看到了皇后娘娘一般,那气势,可真和皇后娘娘扶着蓝灵春杏的手走路没什么两样。 可现在宫里边皇后娘娘还在呢,不对,现在该叫太后娘娘了,一想到赫连鋆已经即位,自己的儿子也成了太子,梅绵福心中也是欢喜,即使她现在只是乡间一个庵主,可她却活得很自在,也很舒坦。 花轿在郑家大门口落下,喜娘搀扶着慕媛走了出来,刚刚将脚跨进郑府的大门,一个丫鬟便匆匆忙忙的从内院里边跑了出来,直奔大堂而来,一路上还大声在喊:“老爷,夫人,三公子他醒过来了!” 郑家的大堂本来挤满了来贺喜的人,听到这叫喊声,不由得都面露惊异之色,原本他们都是想来看笑话的,因为听说郑家信了一个和尚的话,竟然聘了一个叫花子来做媳妇,没想到这还真有作用,郑三公子还真醒了。 郑老爷和郑夫人皆是大喜,恨不能生出翅膀来飞去儿子院子里头看个究竟,可是大堂上这么多人在贺喜,总不能主人家都走了,留下一屋子客人,所以郑老爷没有动弹,依旧坐在主座上边,郑夫人扶了丫鬟的手便飞快的往后院走了去。 “夫人,三公子不仅醒来了,而且会说话了!”那报信的丫鬟用手帕子擦着汗,那脸上受惊的神色依然还在:“三少爷开口便说了自己的姓氏,只是那尾音儿不浓……”郑夫人听了更是欢喜,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那位大师可真没骗我,看来老三媳妇真是老三命里的救星。” 赫连睿是醒来了,他睁开眼睛正准备大声喊:“朕要起身了,进来伺候。”可刚刚喊了个“朕”字,却发现这里并不是长乐宫,旁边站着的两个女子也不是蓝灵和春杏,身上甚至没有穿宫女的衣裳。 “三公子,你醒来了?”一个女子激动的应声过来,望了望赫连睿,对旁边的女子道:“赶紧去告诉夫人这个喜讯,三公子醒了!” 赫连睿听得云里雾里,就见那个女子转身飞跑了出去,留在床头的这个女子絮絮叨叨的说道:“三少奶奶可真是三公子命里的救星!这花轿怕还没到门口呢,三公子就醒了!” 赫连睿听着她一口气不歇的在说着话,好像自己该是她口里的三公子,今日正要娶亲,心里有些慌乱,媛儿呢,媛儿在哪里?自己娶亲了,媛儿怎么办?那丫鬟见他一脸懵懂的看着自己,索性坐了下来慢慢解释 :“三公子,你生病的时候,夫人可算帮你把那命中贵人找到了,今日便是你们的良辰吉日。” 赫连睿牙齿里挤出了几个字:“良辰吉日?”除了媛儿,他谁都不要,这些女人怎么自作主张的给他娶亲了? “三公子……”那丫鬟震惊的站了起来望着他:“你会说话了?” “朕什么时候不会说话?”赫连睿很不耐烦的看了她一眼,谁来把这个啰嗦的女人赶出去,告诉自己真相究竟是什么。 “三公子,你念错音了,咱们是荥阳郑家,还得加个尾音呢。”那丫鬟听了格格直笑,看着赫连睿的眼里充满了一种惊奇,三公子能说话了,看上去英俊多了,比二公子不会差呢。 正在说着话,就听外边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郑夫人由几个丫鬟领着走了进来,一见赫连睿好端端的坐在床上,不由得眼泪珠子唰唰的落了下来:“娘的儿啊,你总算醒了!”一边说着一边便扑上前来。 赫连睿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郑夫人抱住,眼泪打湿了他的脖子:“儿啊,你可醒了,吓死娘了!幸好给你娶的媳妇没娶错,要不是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呢。” 又一次提到了新娶的媳妇,赫连睿心中紊乱,望着郑夫人的脸道:“娶媳妇?” “哎呀,真的会说话了!”郑夫人拉住赫连睿的手,笑得眉毛都飞了起来:“这媳妇娶得真是好。儿呀,你放心,你现在身子虚,不能拜堂,先让你二哥替你去拜堂,你且休养着,身子好了再圆房不迟。” 赫连睿呆呆的听着,脑子里边一团糟,看起来自己已经不再是赫连鋆,大虞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上,而是变成了现在荥阳郑家的三公子了,今日是他结婚的好日子,听起来那个新娘是娶来冲喜的。 他颓然的倒了下去,心里想着宫里的媛儿,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子,得知他的死讯,会不会很心急?郑夫人见他那模样,赶紧劝他:“儿啊,你的那个媳妇生得美貌,等你见了便知道了,先好好歇着。” “我不想见她。”赫连睿拉上了薄薄的被子,无助的闭上了眼睛,现在来到这个陌生的郑府,又凭空里掉下了一个媳妇来,使他更强烈的想念起慕媛来。郑夫人见他那模样,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赫连睿:“老三,你安心歇息着,外边客人多,我先去招呼。” 郑夫人迈步往外边走去,不娶这个媳妇怎么办?那可真是老三命里的救星,花轿才到门口,老三就醒了,而且也不傻了,还能开口说话——大师不早就给他算过了?可他还偏偏这般执拗。不行,无论如何也得留下这个媳妇,不能让老三再受苦了。 郑二公子穿着寻常的衣裳站在喜堂上代替弟弟和慕媛拜了堂,他瞄了下新娘子的身影,可真是窈窕无双,就是不知道脸长成什么样子,听说是叫花子出身,肯定生得就那模样,要是生得好,还不会被卖去青楼,或者进府做丫鬟? 想到此处,郑二公子一心想看弟媳妇长相的心思熄了,和慕媛拜了堂以后便自顾自的倒旁边和人喝酒厮闹去了。慕媛由新人们扶着进了新房,到那里一直坐到了晚上。 天慢慢的黑了下来,站在旁边的喜娘朝丫鬟眨了眨眼睛,丫鬟们会意,赶紧跑出去问郑夫人的意思,郑夫人听了呆了呆,吩咐丫鬟道:“让少奶奶自己歇着罢,就说三少爷身子还没好彻底,暂时不圆房了。” 丫鬟一溜小跑回了院子和喜娘说了句,喜娘同情的看了端坐在床头的慕媛一眼,心里道这三公子真不是个好人,分明是少奶奶救了他的命,可偏偏却不承这个情,大概是嫌弃少奶奶出身不好了。 一边叹息着一边将慕媛的盖头揭了下来,低声对慕媛道:“三少奶奶,你且放宽心,三公子醒了自然会来看你。” 慕媛心里本来也不愿意就这样贸然和那三公子见面,若他不是赫连睿,自己该如何是好?听到喜娘这么说,心里也安定下来,自己伸手去取凤冠:“这凤冠可真是太沉了。” 喜娘看着慕媛一双手甚是光滑,端的是皓腕如雪,在灯光下映着,玉雪可爱,不由得呆了呆,这时慕媛已经将凤冠取了下来,只是勾住了她一缕头发,她仰起脸来,一双眼睛转了下,站在旁边的喜娘和丫鬟只觉得华堂生辉,如有芝兰在庭,熠熠生辉,让人无法直视。 “三少奶奶那可是绝色美人呐,三公子怎么就这样命好,真是傻人有傻福。”喜娘和丫鬟走了出去,口里还在不住的念叨,犹在回忆着那张芙蓉粉面初露眼前的娇柔。 第二日早晨,慕媛睁开了眼睛,就听窗户外边有鸟儿婉转啼鸣,站起身子来推开了房门,就见外边站着两个丫鬟,手里端着水盆儿:“三少奶奶起床了。” “是。”慕媛朝她们笑了笑:“进来罢,伺候我梳洗。” 她说话的语调是那么自然,两人丫鬟愣了愣,不由得奇怪的互相望了一眼,不是说三少奶奶是叫花子吗,怎么说这话如此风轻云淡,就像她天生是由旁人伺候着长大的一样。 替她梳洗完,丫鬟们陪着慕媛走了出去:“三少奶奶,你这是想去哪里?” 慕媛微微一笑:“我已经嫁进郑家了,无论如何也得去看看我的夫君才是,你们领我去看看他罢。” 丫鬟们互相看了一眼,三公子昨日不是说不想见三少奶奶吗?自己若是带着三少奶奶过去,会不会让三公子生气?两人想了想,决定还是将这个做决定的权力交到郑夫人手里,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也不会怪到自己身上来。 “三少奶奶,按着规矩,新妇应该第二日早上先去拜见公公婆婆的。”丫鬟们心里很得意,这个理由无疑是最好的,等三少奶奶向老爷夫人提出这要求来,答不答应便和她们没关系了。 慕媛想想也是如此,点了点头,便由两个丫鬟带着去了主院。才看到主院门口的那圈院墙,远远的便见到了一个穿着白衣的公子朝这里走了过来,两个丫鬟赶紧行礼:“二公子安。”两人抬起头来时,脸上已经飞起了一片红晕。 这便是昨日代替郑三公子和自己拜堂的那位二公子了?慕媛含笑望着他,微微点头道:“二公子。” 郑二公子从那边走了过来时,远远的便瞥见一抹袅娜的身影,等走到面前时,便见伊人如玉,那笑容化作了一汪春水流入了心间,不由得眼前一亮:“你莫非是……” 昨天和自己拜堂的人便是她?郑二公子心里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这才是他要寻觅的国色天香,这是冥冥之中有天意罢?听说三弟醒来以后执意不愿娶她,昨晚竟然新娘子孤枕而眠,原来这都是给他留下的! 郑二公子笑着望了慕媛一眼,抢先大步走进了主院。慕媛站在墙边,只觉得他那笑容颇有深意,望了望身边两个丫鬟一眼,两人皆竞相开口道:“三少奶奶,二公子看见女子都是这笑容,你别往心里边去。” 慕媛听了心中只觉好笑,见两个丫鬟的腮帮子鼓起来,一脸不开心的模样,心里知道她们有些误会,笑着对她们说道:“我知道了,带我进去罢。” 走到主院的大堂里边,容老爷和容夫人都在,见到慕媛走了进来,两人也是大吃了一惊,哪里能有这般美貌的乞丐,那风姿翩然,简直与神仙无异,难怪老二刚刚兴冲冲的跑进来大叫着索性就把老三媳妇给他做老婆好了。 “三弟不愿意见她,昨日刚刚好又是我与她拜堂成亲的,她理应是我的妻。”郑二公子站在郑夫人旁边,拉着她的衣袖不住的摇晃。郑老爷本来想训斥他婚姻大事岂可儿戏,可一想到他这么大了都不愿意成亲,一直嚷着要娶个国色天香的,现在总算遇着个合意的,成全他的心愿也未尝不可。望了望郑夫人,见她眼神犹豫,似乎也正由此意,两人心照不宣的点了点头。 慕媛见大堂里边的人都在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虽然自己已经知道这容颜与前世无异,可究竟还不会美到让人呆了这么久还回不过魂来的地步。她轻轻走上前一步,朝郑老爷和郑夫人弯身行礼:“公公婆婆安。” 郑老爷和郑夫人见慕媛举止有度,优雅有礼,心里更是已经认同,郑夫人朝旁边的丫鬟看了一眼,那丫鬟便将一个托盘送了过来:“媳妇,今天是你进门第一日,该是要喝媳妇茶的,你和老二一起来敬茶罢。” 慕媛听了心中一惊,不是说自己是嫁给那昏迷不醒的郑三公子吗?为何要与郑二公子一起敬媳妇茶?她询问似的看了看郑夫人道:“婆婆,婚书上边可是写的三公子名字,并非二公子,恕媳妇不能与二公子一道敬茶。” 郑夫人看了看慕媛,也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来:“昨晚老三执意不愿意和你成亲,为了不委屈你,我才做了这个决定。” 慕媛心里有些微微的甜,又有些苦涩,那肯定是赫连睿,他只会要媛儿,怎么会要别人?只是他并不知道现在自己已经来到他的身边,如何才能见到他呢?望着郑夫人那为难的神色,慕媛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婆婆,请允许我去见郑三公子一面,若是他亲口说不要我,那媳妇也不反对婆婆这个安排。”她心里想道,若对方不是赫连睿,大不了一头撞死便是,可自己相信那绝对是他,天上的神仙是不会骗自己的。 郑二公子听了慕媛的话心中很是欢喜,轻轻推了推郑夫人的肩膀:“母亲,你便答应下来罢。” 郑夫人叹了口气,没想到这刚过门的老三媳妇还真认死理,按着道理来说,谁听说改嫁了一表人才的郑二公子都会欢喜,毕竟老三痴傻了这么多年,谁又愿意嫁他?见着慕媛一脸坚定,郑夫人点了点头:“那么,你便随我走一趟罢。” 慕媛按捺住自己激动的心情,跟着郑夫人朝郑三公子的内室走过去,身后跟了一大群丫鬟婆子,大家都带着看好戏的心情,脚步匆匆。 到了郑三公子内室,丫鬟推开门,郑夫人率先走了进去,慕媛只觉得自己心跳得很快,都差点要从嗓子眼跳了出来,她轻轻的踏脚走了进去,就听着里边有人用很不耐烦的声音道:“我说过不娶她便是不娶她,二哥要娶她,那便由二哥娶了罢。” 竟是连声音都是一模一样的,慕媛站在门边,热泪盈眶,望着桌子旁边的赫连睿,嘴唇皮儿直打颤。郑夫人转过脸来望向慕媛道:“媳妇,你自己也听清楚了,你还是认命罢。” “赫连睿。”慕媛朝郑夫人摇了摇头,大步走到了赫连睿面前,用低低的耳语对他说道:“你为何不看我一眼?难道你连媛儿都不想见了吗?” 这句话让赫连睿吃惊的跳了起来,他抬起脸来望向慕媛,眼神里充满了不可置信:“媛儿?”他惊喜的抓住了她的手,手在不住的摇晃着,昨晚和丫鬟闲话家常,才知道大虞已经变了皇上,他的儿子赫连鋆做了皇上,媛儿成了太后,可却投水自尽了。“早些天听说的,还不知道救不救得回来呢。只不过能不能救回其实和我们也没关系,反正咱们可见不到这些神仙般的人物。”丫鬟叹着气走了出去,只留下了赫连睿一个人坐在桌子边上伤神,不知道媛儿到底好了没有。 现儿媛儿竟然就站在自己面前,虽然她变得年轻了,可自己知道那就是她。赫连睿站了起来,死死的盯着她:“你来了。” “是,我来了。”慕媛含着泪投入了他的怀里,让站在旁边看热闹的人掉落了一地的眼珠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呢?方才三公子还说绝不娶妻的,可这会两人倒抱在一处有哭有笑的了。 郑夫人尤其惊讶,她都不知道自己的老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本来痴痴傻傻的,连话都不会说,老三媳妇轿子刚落就醒来了;本来坚持不娶媳妇,可老三媳妇才踏进门,他便转了个态度,变化得让自己措手不及。“果然大师说的没错,这老三媳妇就是老三命中注定的贵人,两人是会一辈子在一起的了。” 朝站在门边的丫鬟婆子们和那垂头丧气的郑二公子点了点头,众人皆会意的退了出去,赫连睿与慕媛身后的门,悄悄的被关上,屋子外边桃李芬芳,一副繁荣景象。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本来还想写赫连睿与慕媛婚后生活,可想来想去该是画蛇添足了,所以还是舍弃了,看文的菇凉们可以自行脑补,例如躲避郑二公子的追求啦,拒绝婆婆塞来的侍妾啦,等等等等,反正——他们就是幸福的在一起了,OK,我又种出了一棵树了,好开心!) 新文求支持,请点下边作者有话说传送门直达,谢谢大家! ※※※※※※※※※※※※※※※※※※※※ 请戳此处传送门:江陵容氏传 喜欢大虞后宫记事请大家收藏:()大虞后宫记事更新速度最快。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