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年士子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二月初,冰雪消融,大地回暖,昆仑山北麓的茫茫草场泛起了星星点点的绿sè。 一支马队正赶着牧群沿着青翠的河谷悠悠前行,牧人们马鞭飞舞间,成群结队的牛羊犹如天空片片云朵掠过青绿的草地,嬉闹追逐着向广袤的草场散开而去。 此地位于中原西陲,北拥苍茫西海南靠巍峨昆仑,纵横地域数百里,有山有水有草,扎陵、鄂陵两湖犹如明珠般镶嵌在青绿的草海之上,堪称是游猎放牧的形胜之地。 “嘿哟,昆仑山下是羌人的牛马草场呵——”一声稚嫩的歌声划破了宁静,震得众人耳膜隐隐作痛。 马队前方裹着花边长袍的中年牧人霍然回头,用颇具惊讶的语调笑道:“哟,是咱揭羌部落壮实的郎山出来哩,一个冬天过得还好吧?” 被成为郎山的少年相貌敦厚长发飘散,骑着一头不高不低的黑sè骏马,麦sè的脸膛在众人的注视下透出点点红sè,他毕恭毕敬地右手抚肩欠身一礼道:“尊敬的扎赤木族长,漫长的冬天有肉有酒,更有阿母亲手缝制的狼皮裹身,rì子舒坦殷实得不想醒来哩。” 话音落点,众牧人不禁轰然笑开,不少人都颇具同感的点了点头。 “哈哈,又不是梦,醒来做什?”扎赤木也是一阵大笑,随即兴致勃勃地高声道:“谁带了其篥出来?” 其篥后世称为羌笛,乃是羌族特有吹奏乐器,多以鸟腿骨和羊腿骨制成。 “嘿,我有。”少年郎山自告奋勇地从怀中摸出一节白sè的骨管放到嘴边,腮帮子鼓动间,悲怆激越之声已破管而出。 “好其篥,音sè纯正。”扎赤木不禁双目一亮,清清喉咙可着嗓子一个高调,高亢而又略显苍凉的歌声在山风中飘荡起来: 苍穹苍苍白云茫茫, 昆仑山下羌人牧场, 有水有草壮我牛羊, 六畜安康太平华章, …… 一曲未罢,不知何处忽地一声清响,清脆激昂的笛声突兀而起,随着其篥声似引领似附和,初始如大漠明月,令人感叹天地之间深邃辽远,继而如荒山空谷苍凉凄婉,宛如大河入海悲壮回旋,渐渐又残月如钩,关山隐隐,边城漠漠,戛然而止却又余音袅袅耳边。 良久,羌民们无不深深陶醉回味,此曲只应天上有,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荡气回肠动人心魂的笛声。 郎山揉了揉早已吹奏得麻木的嘴唇,不经意一瞥,却见远处山峰之上有个朦胧的影子,不禁失声喊道:“看,大家快看那里。” 白茫茫的霜雾已逐渐散去,视线豁然开朗,扎赤木极目远眺,果真见一人矗立在远处山峰的高崖之上,身后群山环峙头顶一轮红rì,尽占天地自然之奇妙景sè。 扎赤木轻轻“噫”了一声,脚跟一磕打马一鞭旋风般地冲出了马队,人已远去声音才悠悠飘来:“走,去看看。”牧民们依言纷纷调转马头,齐刷刷地跟随扎赤木疾驰而去。 吹笛之人显然已发现来骑,一声长啸,便从山上轻捷利落而下,扎赤木堪堪弛近山峰之际,他也步履稳健地来到扎赤木马前。 扎赤木双目不禁一亮:来人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头戴束发皮冠、身着红甲短衣、脚蹬鹿皮长靴,腰间挎着一把通体墨黑的异形长兵,活脱脱的一个中原游历士子装扮,最令扎赤木惊诧的是红甲少年秀眉俊目面容俊雅,右手握着一支墨绿的竹笛,其潇洒倜傥温文尔雅的气度不由让人暗暗心折。 扎赤木利落地翻身下马,开门见山地发问:“刚才可是公子以笛声合我羌人山歌?” 红甲少年拱手一礼,稳健清晰地开口道:“在下吴玄,字从云,时才听到阁下歌声深邃辽远,忍不住以竹笛合之,冒昧之处还望见谅。” 正在此时,众牧民也纷纷弛近勒马,郎山的惊叹声随之飘来:“呀,竟是如此俊俏的公子哥,是你吹的笛子吗?” “正是。”红甲少年嘴角勾出了淡淡的笑意,“我本yù前往凉州金城郡,无奈草原茫茫无良马代步,不知可否捎带在下一程。” “哈哈,这有何难。”扎赤木慷概一笑,大手一挥转头吩咐道:“郎山,将坐骑让给吴公子,你与库雷共乘一骑。” “好嘞。”郎山应答一声,下马将马缰交到红甲少年手中,调皮地眨着眼睛道:“公子好运气嘞,咱们揭羌族长可是远近驰名地豪爽人士,待人如马nǎi酒般热情淳朴,与西羌各部落许多豪杰人士都交厚哩。” 红甲少年对着扎赤木又是一躬,正sè道:“原来阁下竟是揭羌部族族长,吴玄有礼了。” 扎赤木大笑摆手道:“公子不必多礼,我们羌族都是直来直去的人物,不像中原人士那般讲究虚礼,还是爽快直接点好。” 闻言,红甲少年长吁一口气,也是一笑:“如此甚好,在下也原非拘礼之人。” 说罢,他犹如一朵红云般利落地掠上马背,马缰抖动间,坐骑已经碎步上前,跟随牧人们向东北方驰去。 rì近正午,羌族牧民们在扎陵湖畔歇马休息。 这是一片烟波浩淼的大湖,蓝天白云之下,起伏连绵的青山和褶褶闪亮的碧波交相掩映,景sè分外壮阔。 扎赤木解下了马背上的褡裢,轻轻地拍了拍骏马马头:“老伙计,这里有水有草,快去溜达溜达。” 骏马短促地嘶鸣数声,甩着马尾悠哉悠哉地低头大啃起来。 “呀,族长的马神了,好似听得懂人话一般。”旁边的郎山惊奇地啧啧出声。 “你小子懂啥?黑云可与我血肉相连。”扎赤木颇带严肃地回答,遂即又解释道:“骏马是牧人们的第二生命,是咱们牧马放羊征战厮杀的根本所在,一个出sè的牧民必定不能缺少一匹心灵相通的坐骑。” “还心灵相通哩。”郎山嘟哝了一句,苦笑出声道:“我那黑风却不知真么地,经常将我掀下马背来。” “那是你骑术未jīng。”扎赤木虎着脸用手中马鞭拍了拍郎山的肩膀道,“今天那吴公子骑你的马不是好好的吗?” 说罢,他猛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环顾四周:“咦,说起吴公子,怎么没看见他人影?” 郎山吃痛地揉了揉肩膀,低声道:“刚才正坐在湖边大青石上发怔哩,不知现在去哪里了。” 扎赤木沉吟片刻,马鞭猛然打在大腿上:“走,去看看。” 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水,吴玄陷入了长长的沉思。 旬rì之前的那个夜晚,许久没有露面的老师突兀来到了他修学的茅屋内,在例行考校学问进展后,老师未像以往那般匆匆离去,而是破例与他这个唯一的徒弟在月下煮茶叙谈。 老师原本就是寡言少语的人,第一句话便问他可有结束修学下山历练的打算。虽说无数次渴盼老师这一句话,并也做好了各种准备,但当时那一刻,他心头还是不禁轰地一阵大跳。 见徒弟愣怔发呆,历来严肃冷峻的老师却发出从未有过的爽朗笑声,感叹道:“六十年前,你的太师父也是如此问我,光yīn如白驹过隙,我辈不觉老去矣! 吴玄恍然回神,从容开口道:“姜尚耄耋之龄尚佐周灭商,开创周朝八百年基业,老师何言其老?” 老师白眉耸动又是一笑,摇头道:“徒弟巧言,姜子牙生逢其时而已,为师怎能与之并论,要知道历来强国大政无不发于英年君臣,本朝圣武皇帝取得天下之际,也不过二十余岁。” 吴玄谦逊一拱道:“徒弟受教。” 老师喟然一叹,离座自顾自地漫步草地之上,似沉思又似怅然,不知是喜是怒。 良久后,老师似乎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定,转过身子肃然道:“秦朝末年,群雄并起逐鹿天下,圣武皇帝发于刑徒大军,崛起于幽州之地,得李氏、蒙氏、上官氏相助以风卷残云之势平定中原建立大齐,历经襄文帝、宣武帝、安帝以及当今天子,业已五代百余年。圣武帝、襄文帝两朝对外止息兵戈,对内休养生息,到宣武帝即位时,大齐民有积粟,国有财物,军力鼎盛,这才北击匈奴南平南越,四夷诸胡莫不来朝叩见宣武帝天威,堪称空前盛世。” 话及于此,老师带着淡淡地忧伤道:“然君子之泽,三世而斩,诚所言也!其后安帝纵情声sè犬马,jīng于享受玩乐,朝政荒废,政事絮乱,后期更是武断专行不纳良言,好大喜功执意提兵三十余万越过河套之地征伐匈奴于漠南,不料却被匈奴绝代统帅挛鞮钥率军围困在yīn山北麓一个无名山谷之中,兵败自刎而死,大齐国力从此大衰。” “当今天子即位业已十余年,文治不足以富民,武功也连遭败绩,更兼宠幸宦官,卖官鬻爵,增赋加税,有灾不救有政不施,极尽骄奢yín逸之事,以至于黔首庶民流离失所苦不堪言,盗贼四起烽烟再现,又一个大动乱、大变革的乱世已初见端倪。” 说道这里,老师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摆手止住吴玄上前搀扶,目光炯炯地打量着英姿勃发的徒弟,喘息数声又道:“正所谓国难起英雄出,徒弟修学有成,此时正是下山入世之际。” 老师的话到此便打住了,然其历数五代得失预言乱世将临,带给吴玄的震撼确是前所未有的强烈,犹如大河劈开崇山峻岭转过嵯峨峡谷进入锦绣平原,眼界心界都豁然开朗。 第二章 神驹扬尘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哈哈,吴公子可是坐骑颠簸劳累哩?” 一阵爽朗的笑声打断了吴玄悠悠思绪,他恍然起身,便看见扎赤木与郎山信步而来。 走近,扎赤木径直递上手中的干肉面饼,又是一笑:“这是咱们羌人放牧的伙食,虽干涩难咽,但就着清冽的山泉水尚可裹腹,公子请用。” 吴玄心头一阵温热,用力点头间已毫不客气地大嚼起来。望着少年士子稚气未脱的脸庞,扎赤木顿时一阵感叹,如果自己的儿子不死于疫病,年纪也应该和他相仿了吧。 一番风卷残云般的饕餮大吃,一块酱牛肉数张黑面饼已全数下肚,吴玄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两天未进食的饥饿感顿时大消。 抬头一看,却猛然发现扎赤木郎山两人正目光炯炯地打量着自己,想及刚才那番狼吞虎咽之相,吴玄顿觉脸sè涨红,郎山笑嘻嘻地递来一个水囊道:“公子吃相真猛士也!来,山泉水。” 吴玄依言接过水囊,“铛”地一声拧开盖子便汩汩大口饮尽,大觉酣畅淋漓。 一番饮食之后,三人顿觉距离亲近了许多,扎赤木带着满脸笑意道:“明儿我们正巧也要前往金城郡,公子今晚可跟随我们回部落歇息,到时可一同上路。” 吴玄拱手致谢,也是一笑:“族长不必公子前后,在下不过区区布衣之士,依照中原习惯,唤我表字从云即可。” 郎山在一旁插嘴道:“族长,这话实在,我也觉得公子太过饶舌。” “那好。”扎赤木欣然点头后又疑惑问道:“在下听说中原人要到二十之龄才有表字,你年纪应该不及二十,为何・……” 吴玄颔首解释道:“不错,中原士子要到双十年华才由长辈行冠礼赐表字,示意其长大chéng rén,在下原本孤儿之身,唯一的亲人便是从小抚养我长大的老师,老师历来厌恶繁文缛节,说这些束缚人xìng的理条皆是儒家的迂阔之道,在去岁冬天我刚满十七岁之际,便给我加冠哩。” 扎赤木颇有同感地点头道:“从云之师真xìng情,不象我所接触的那些大齐边郡官吏,尽皆重视虚礼,动辄便是一通之什么者也的,让人不知道在讲些甚话!” “是之乎者也。”郎山小声地补充了一句,抬头望了望已明显偏西的太阳,“呀,午时已过,族长,是时候启程了吧?” “好,吩咐大伙儿圈拢羊群准备出发。” 扎赤木话音刚落,不远处一个刚起身上马的牧民猛然转头突兀大喊:“族长,前面有马群。” “马群有什么好奇怪的?”扎赤木嘟囔了一句,手搭凉棚极目远眺,果然见西方天际烟尘大起,丝丝黑线涌出地平线正在隐隐蠕动扩大。 “好像是野马群。”一个眼尖的牧民不确定地开口,半响后又高声道:“不对,这应是放牧之马,但不知为何却未见牧人挥鞭约束,任由马匹冲突乱窜。” 扎赤木脸sè渐渐凝重起来,牧人们都在好奇观望之际,他已快步冲向坐骑猛然大喝道:“是马匹受惊了,大家快跟我一道前去圈住惊马。” 羌族牧民们纷纷高声应诺,利落地翻身上马挥舞马鞭向受惊狂奔的马群迎上前去,虽只有区区数十骑,依旧气势如虹马蹄如雷毫无畏惧。 扎赤木左手马缰右手马鞭,马术娴熟纵骑如飞,胯下骏马更是神骏异常,贴着茫茫的草地仿佛飞了起来,片刻便与马群只有百步之遥。 他环顾一周,估计这狂奔马群约莫三百余匹上下,不禁心头大定,缰绳一摆便冲向了马群侧翼,转头高声吩咐道:“我来圈住那只白sè头马,你们看准时机上前相助。” 未等同伴们点头出声,扎赤木已从马褡裢中摸出绳套,胳臂用力一挥,套头在他头顶圈成了一个颈圈,在与马**错的那一霎那,绳套已如闪电般凌空抛出,准确地套在了领头的那匹白如霜雪的头马之上。 间不容发之际,扎赤木一勒马缰,灵动非常的黑云长长地嘶鸣一声,骤然站立接着在原地一个打旋,马不停蹄地折转过来。 扎赤木绳套微微一收,白马的脖颈已被牢牢套定,此时他依旧不敢用力拉扯,怕的是引起头马慌乱奋力挣扎,而是慢慢地试着让它速度放缓,此刻牧民们也从两翼兜住马群挥鞭约束,终于奔驰十里之外后,马群渐渐停了下来。 扎赤木长吁一口气,拭了拭额头的涔涔细汗,却见一骑从西方远远而来,定眼一看,来人长发披散满面胡须,竟是族人优居,顿时明白了这是他的马群。 扎赤木恼怒高声道:“喂,优居,你可是老牧人了,怎么会让马群受惊狂奔,今天如果不是遇到我们,看你如何是好!” 优居猛烈地喘息片刻也不答话,开口便道:“有水没,快渴死了。” 扎赤木依言将马匹上系着的水囊抛了过去,只见他接过来便扯开塞子狠狠地灌在嘴里,娟细的水流从嘴角不停地滑落在地面,溅起了点点滴滴的水珠,这家伙渴坏了。 看到他如此狼狈,扎赤木心中的怒气消了一半,忙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优居脸上露出尴尬之sè,看着周围好奇的同伴,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倒霉,碰到瘟神了。” “昨天放牧不知不觉快要走到昆仑山脚下,本来咱已准备返回部落了,谁知道在这个时候遇到一匹野马,一匹很出sè的野马。” 说到这里,优居苦笑出声:“咱从小生长在草原上,对于相马术虽说并不jīng通,但是看过的马匹比见过的女人还多,也算是略知一二,那野马通体赤红,无半根杂毛,马身膘肥体壮,体态硕长均称,一看就知道是血统高贵的骏马,更难得可贵的是它嘶声宛如龙吟,双目炯炯有神,仿佛听得懂人话一般,所以咱忍不住下手了。” “开始咱拿牧草来引诱它,可是那畜生jīng明得很,只在远处默默地打量着,根本不吃咱过手的食物。没办法之下,又试着用绳子套它,却被它轻易地甩开,后来干脆骑着马追赶它,却把它惹恼了,冲进马群又踢又咬,马匹全都惊慌失措跑散开来,这才知道今儿个踢到了铁板上。” “每当咱好不容易将马群安定下来时,那该死的畜生仿佛作对一般又出现了,冲进马群惹得它们撒蹄就跑,弄得咱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昨晚没睡上一个安稳觉。” 听完优居的述说,在场的牧民全都张大了嘴巴,这马撵着人跑的事情简直是闻所未闻,如果不是他放牧技术了得,恐怕大家都会笑出声来。 其中一个牧民沉凝了片刻,面带忧sè道:“听闻昆仑山一带在上古之际仙魔妖怪众多,你老兄该不会惹恼了山神,不然哪会如此灵xìng的骏马?” “是不是惹到了山神咱不敢确定,但是……”说到这里,优居紧张地望了望四周:“恐怕那畜生又要出现了,大家做好准备,这次咱们人多势众,可不要让它得逞。” “放心吧。”扎赤木长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管它是神仙还是妖怪,今天咱们就要来会一会,这样的骏马如果卖给大齐人可是价值连城,恐怕值千两黄金哩。” “千两黄金!”牧民们倒抽一口凉气,就是金马也卖不到千两。 扎赤木抚须大笑道:“哈哈,瞧瞧你们那穷样,如果真是一匹千载难寻的骏马,说不定真的值这个价钱,从云公子,对吗?” 吴玄正纵马碎步上前,听到扎赤木询问,微笑点头道:“族长此言不假,华夏古代曾有过“千金买马首”的典故,千金常有而千里马难寻,诚所谓也!” “千金买马首?”郎山露出不可思议之sè,喃喃道,“难怪说中原人穷奢极侈,千两黄金足足够咱们部落两千人无忧无虑生活十年。” 正待牧民们遐想之际,一个小小的黑点骤然出现在天际。大伙儿定眼一看,果然是优居口中所说的小红马,只见它马鬃耸起状若飘雨,蹄声嘀嗒势如奔雷,宛如一道赤sè风暴般眨眼就席卷而来。 扎赤木双目一亮间jīng神已是振作,哈哈大笑着对众人道:“老规矩,谁人圈到就归属谁家,大家以为如何?” “公平无差。”众人哄然一声,瞧准小红马策马迎了过去。 扎赤木的黑云脚步轻捷稳健,未及片刻便超越了众人数丈,他如法炮制地拿出绳套,用力一甩套头便向小红马脖颈飞去。 小红马似乎对牧民圈马的手法早就轻车熟路,并没有躲闪退避,它微微轻嘶,前踢轻轻一跃,马身竟凌空飞起躲过了绳套,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犹如狼一般的轻捷、狐狸一般的矫健,牧人们看得目瞪口呆,这畜生好生jīng明。 小红马一阵左冲右突,轻而易举地躲过了牧人们的包围圈,得意嘶叫两声,欢快地冲进了马群堆里乱踢乱咬,原本停下来悠闲吃草的马匹见它全都惊慌失措,悲嘶着奔跑开来。 “咳,我来。”少年郎山兴奋得脸膛通红,胯下骏马正是刚才扎赤木圈定的白sè头马,他双腿猛踢马腹,犹如一朵白云般向赤sè风暴掠去。 小红马长嘶一声,不退反进,对着郎山便迎了过来,奔跑速度有增无减,似乎不惜与他撞个鱼死网破。 扎赤木顿时勃然变sè厉声高喝:“郎山快闪避,那畜生xìng子刚烈,当心被它撞下马背受伤。” 郎山不由大惊失sè,正待回马闪避,小红马却用后蹄猛地一踏地上硬泥,马身腾空数丈从郎山头顶凌空飞过,稳稳地落在他身后,然后又风驰电掣向西面疾奔,竟毫无疲态。 第三章 勇士降龙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畜生安敢猖狂!”一声暴喝犹如炸雷般响起,一骑从后径直插上,旋风般向小红马扑去,众牧民定眼一看,红甲骑士黑sè骏马,竟是那吴玄公子。 小红马被这突兀而起的声音惊得一顿,吴玄心中一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黑马上高高跃起,犹如一只展翅飞翔的苍鹰般掠上小红马马背,低伏着身子抓住了飞动的马鬃狠狠地往后一扯,迫使它停下脚步来。 小红马惊嘶一声,马蹄原地沓沓数下,又倏然龙吟虎啸般摆头狂嘶,怒吼着四蹄腾空飞奔起来。它左冲右突,时而急转骤停,时而加速冲刺,试图将马背上的少年甩下去,四周牧人见这红马如此xìng情暴烈,纷纷策马躲避。 吴玄银牙紧咬,胸口紧紧地贴着马背,将身体重心稳稳放低,四周的景物飞快地晃眼而过,迎面吹来的劲风使得他快睁不开眼来,屁股上传来的猛烈颠簸似乎让五脏六腑都挤到了一块,如果不是他功夫了得,只怕早已摔下马来。 猛然间,急速奔驰的小红马矫捷骤停,巨大的前冲力使得吴玄身体前倾凌空而起,身子被拖着飞在空中,眼看就要被甩出数丈之远。 电光石火间,他依旧沉着冷静,犹如猿猴般在空中灵巧转了一圈,在双脚着地那一霎那,又猛然借力弹起,一个翻滚便稳稳落在马背上。 这一人一马就像在表演高超马术一般,看得牧民膛目结舌惊奇万分,正在jīng彩之时,突兀出现了一声赞叹:“呀,真是一匹好马!” 牧民们循声望去,不远处,两位衣饰华丽的年轻公子正驻马在此遥遥观望,为首一人白衣白马白斗篷,头戴一顶jīng美的白玉冠,面白如玉,丰神俊朗,此刻傲然卓立,意态自若,细长的眼睛隐隐有光彩流动,予人一种冷峻肃杀之感。 而另一人一身土黄sè的武士劲服,腰间挂着一柄光彩烁烁的三尺长剑,黑sè披风飞扬翻卷,颧骨高耸的脸膛带着不健康的苍白,似弱不禁风又似yīn冷无情。 此刻黄衣公子正高坐马上用手中马鞭遥指前方朗声道:“羽哥,那红马比起你的yīn山雪孰强孰弱?” 白衣公子并未急于作答,观望良久才沉声开口:“yīn山雪强于耐力脚程,一rì一夜飞奔千里而不歇息,而这红马强于短途冲击,战场搏杀必定迅猛如霹雳闪电,不知情者必定对它的速度防不胜防。” “呀,这么说来,那红马可是武将梦寐以求的良驹哩。”黄衣公子兴奋出声,调转马头急切道:“不行,如此宝物岂能落入他人之手,让我去抢来。” “崇弟不可乱来。”白衣公子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语气中带着不容忤逆的坚决,“现你我二人皆为官身,这里也非京师齐阳,如此强盗行径必招人非议无疑。” 黄衣公子不满地嘟囔道:“非议又如何,难道还怕那群御史不成,依你我家世……” “住嘴。”白衣公子又是冷冷一句打断了他,沉默良久才开口道:“此刻那红马正在jīng神抖擞之时,那人降服只怕还要花费一番功夫,不如静观其变为上。” 黄衣公子不甘地点了点头,不再吭声了。 那小红马狂奔乱跃,在草原上前后左右急驰了一个多时辰,好似遇到了对手一般兴奋,竟是jīng神愈来愈长,一时前足人立,一时后腿猛踢,有如发疯中魔。 吴玄双腿紧夹马腹,全神贯注的贴身马背,如用绳子牢牢缚住了一般,随着马身高低起伏,始终没给摔下马背。 虽然目前仍未分出胜负,不过他却苦不堪言,这红马折腾了许久却没有一丝疲惫迹象,恐怕要不了多久,自己就会被它甩下马背来。 “不行,得立即想个办法。”吴玄暗暗道。 他本是极其聪慧之人,不消片刻,心头已是一亮,右臂伸入马颈之下,双臂环抱运起劲来,力气一到臂上,便越收越紧。 小红马翻腾跳跃,马头狂甩却依旧摆脱不开,到后来呼气不得,窒息难当,这才知道遇见了正主,忽地立定不动。 “从云,此马已被你降服,可以下马了。”扎赤木远远喊道,语气中无不含遗憾之sè。 吴玄应了一声,翻身下马拍拍马头,果然那小红马伸出舌头来舐他的手背,神态十分亲昵。 扎赤木走上前来,打量一番小红马,啧啧有声地赞叹数句,才开口道:“从云,你可是捡到宝了啊,这马可是难得一见的良驹哩!” 吴玄颔首一笑道:“此马乃是我们共同降服捕获,如何处置但凭族长意见。” “嘿,那可不行。”扎赤木顿时连连摆手道:“咱们开始便有言在先,谁人圈到就归属谁家,更何况骏马必有烈xìng,如被人制服之后,那就一生对主人敬畏忠心,既然是你降服了它,那它只会听你的号令。” “哦,是这样吗?”吴玄挠了挠头,展颜笑道:“正巧要去遥远之地寻亲,不料一下山就碰到一匹代步良驹。” 扎赤木见他此等骏马也肯相让,不禁对他大生好感,开口道:“如此雄峻的马匹,可是难得一见啊,一定要给它取一气势十足的名字才是。” 吴玄闻言点头,低头思索片刻道:“此马通体赤红,奔跑时犹如风暴掠过,不如叫名为赤风驹吧。” 此刻,那对年轻公子并骑姗姗而来,牧民们见他们衣着光鲜,神态从容,不禁多有戒备之sè。 那黄衣公子并未注意到牧民们深深戒意,半是商量半是强迫对吴玄道:“喂,小子,把你那红马卖给我,千金之数。” 话音落点,牧民们顿时哄然一声喧嚣议论起来: “呀,真是千金,千金哩!” “哈哈,吴公子下半辈子不用愁了。” “咳,真的假的,一匹畜生而已,值千金?骗人的吧!” 吴玄细心地梳理着赤风驹细长的鬃毛,对黄衣公子之话充耳不闻。 “哟,还不满意,嫌少?”黄衣公子眉头一挑,嘿嘿冷笑数声接着道:“两千金!不愿意我就要出手抢了,到时候让你分文不得。” 如果说刚才牧民们还在为千金之数震惊不已,那么两千金之巨已足以让所有人膛目结舌了。 吴玄依旧不为所动,头也不抬淡淡道:“阁下尽管试试!” “喝,找死。”黄衣公子顿时勃然变sè,手腕一抖,马鞭已啪嗒一声如毒蛇吐信般窜出,向吴玄面门抽来。 吴玄看也不看,右手一抬,原本腰间挂着的异形长刀堪堪挡在前面止住了马鞭凌厉之势,鞭身“嗖嗖”在刀鞘上缠绕数圈后,他冷冷一笑,抓住马鞭用力一扯,黄衣公子顿觉一股大力汹涌而来,还未回过神来马鞭便脱手飞出,落在了草地之上。 黄衣公子脸sè一阵难堪红白,不能置信地长大嘴巴喝到:“你,你竟敢如此,可知道我乃何人?” “你是何人与我有何关系。”吴玄依旧不为所动,淡淡地回答道。 “哈哈,狂妄之尤。”黄衣公子闻言不怒反笑:“好,既然如此那就让我来领教阁下武艺。”说罢,一声金铁震声哗啷响起,三尺长剑划过一道闪亮弧线直指吴玄,凌厉的气势犹如奔腾的巨浪般猛然扑而至。 吴玄也是首次遇到此等恶意挑衅,黄衣公子的行径使他深深感到了一种肆无忌惮的轻视欺凌,一时之间不由怒火腾烧豪气大发,剑眉一挑冷声道:“战便战,还怕你不成。” 两人跃跃yù试之间,气氛顿时剑拔弩张,在场众人无不屏声静气盯着这场即将来临的意气之斗,不知是该呐喊助威还是该出言劝解。 “够了,崇弟。”一直未吭声的白衣公子策马上前,在黄衣公子疑惑不解地眼神中淡淡道:“把剑收起来,如此行径成何体统!” 黄衣公子脸sè变幻数下,猛然收剑入鞘重重地一哼:“小子好运,若非羽哥在此,非让你好看不可。” 吴玄摇头一笑,显然是不屑与其再作争辩,正yù翻身上马之际,不料那白衣公子却对他抱拳拱手道:“阁下马术高超,令吾等赞叹不已,敢问高姓上名?” “吴玄,字从云。”吴玄淡漠地回礼一拱,语气简洁利落。 “虎从风龙从云,好表字。”白衣公子由衷一赞,旋儿露出淡淡笑意道:“阁下所降服的红马虽为神驹,然宝物终须在英雄人物之手才能体现其不世价值,我这朋友在凉州之地说话还是颇具分量,也勉强算是当世英杰,阁下何不割爱相让此马?价格自然好商量。” 白衣公子此言听似有礼有节彬彬客气,实则却是软硬兼施暗含威胁,吴玄岂会不明其中的意味,他冷冷笑着:“既然你二人孜孜以求,我岂会如此不通情理,这样吧,十万金如何?” 话音落点,白衣公子明显地一怔,嘴角微微抽搐之际,淡淡地笑意也僵硬在了脸上。 “十万金?大言不惭。”黄衣公子怒气冲冲地对白衣公子嚷嚷道:“羽哥,这小子以你我寻开心而已,十万金差不多是凉州一年赋税了。” “阁下真不识人敬么?”白衣公子丝毫不见愤怒,依旧悠悠发问。 “并非吴玄不识人敬,如真遇豪杰雄士知己挚友,区区一匹骏马送之又有何妨,然你们满嘴铜臭俗不可耐,强买豪取之心昭然若揭,连区区商贾都比不上,以此等行径,何来英雄人物当世英杰之谈,诚可笑也!”吴玄娓娓而谈之际,眉宇间早已是轻蔑之极。 白衣公子闻言不由哈哈大笑,笑声过后脸sè顿显冷峻:“若是三年前,阁下此言只怕早已身首异处,当真不知天高地厚也!” 吴玄也是哈哈一笑,利索地翻身上马拱手道:“既然买卖不成,那在下就此告辞,再会。”说罢,他调转马头,慢悠悠地随同牧民远去。 “羽哥,如此狂妄之人,你真的放过他?”黄衣公子惊讶地望着同伴,显然不敢相信。 望着渐渐消失在茫茫天际的牧人马队,白衣公子思忖良久后才出声道:“此人不为金钱利诱,不为长剑胁迫,吾等岂能当真行强盗行径强行抢夺?” “那有什么关系。”黄衣公子不在乎地撇撇嘴道,“此等黔首贱民之物,抢夺又有何妨。” 白衣公子不置可否地一笑道:“这次微服巡边耗时良久,探马回报说若溪的马队已进入金城郡地界,我们还是加紧回护羌城为上。” 黄衣公子恍然大悟地笑道:“是也是也,羽哥早已是迫不及待,我怎么将此地大事忘记哩。”说罢,他抬首望天,惊讶出声道:“呀,申时已到,快走吧。” 两人一起抖动马缰,胯下骏马齐声嘶鸣间,已贴着茫茫青草绝尘而去。 第四章 揭羌夜宴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赤风驹不疾不徐地跟随牧人马队前行着,吴玄原本想连夜赶路前往金城郡,谁料豪爽好客的扎赤木硬拉着他的手不放,非要他到揭羌部落歇息一晚再启程出发,吴玄不忍拂其好意,加之连rì风餐露宿确实疲惫不堪,便随其来到了揭羌部落。 明月高悬,星星点点的白sè毡房犹如明珠一般镶嵌在草场之中,一条小溪从毡房间的缝隙处流淌出来,曲折环绕宛如玉带。 牧人们回来的响动惊动了各自的家人,数十盏羊皮灯从不同的毡房前点燃,摇曳着的灯海带着亲人的呼唤向回家的牧人们缓缓飘来。 草原部族热情好客,部落如有客人前来那定是热闹非凡。扎赤木先吆喝着族中青壮支起了一顶崭新的牛皮帐篷,又从家中抱来一件厚实的羊皮大被,一切铺排整齐便让吴玄稍作休息,又急匆匆准备食物去了。 吴玄挑亮了帐中的牛油灯,仔细地整理好随身事物,又从自己的行囊中拿出了一本厚厚的羊皮大书,斜躺榻上就着摇曳的灯光读了几页,便觉困意慢慢袭来,不由沉沉睡去。 当少年郎山走进帐中轻声唤醒他时,吴玄只觉懵懂昏沉,一时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在榻前愣怔了半响后,又不禁摇头失笑,便随着郎山走出了牛皮帐篷。 夜sè苍茫,云星横空。部落zhōng yāng的草地上摆放着数十张呈马蹄形排列的本sè坐案,中间一堆篝火翻滚跳跃,坐案对面则是黑压压的揭羌族人,他们不分男女老幼席地而坐,时而高声呼喝时而欢声大笑,一队头裹彩sè头帕身穿彩sè袍服的羌族少女正踏着轻快地节拍翩翩起舞,气氛热闹喧嚣。 郎山引领着吴玄走向了侧面甬道,穿过整整齐齐的桌案,边走边笑道:“揭羌好久没有如此热闹哩,光肥羊就宰了三只,看,快架上了。”说罢,用手一指。 吴玄一看,广场zhōng yāng一名赤膊壮汉提来一只刚刚剥去皮毛的红光光肥羊,咣当一声,便吊在了中间的铁架上,石头圈内不起烟的木炭火骤然窜起高高火苗,肥羊立即冒出吱吱细响与腾腾热气。 他原本以为是简简单单的小宴,却不料场面如此宏大,便低声询问郎山:“贵部落今天可有喜庆之事?” 郎山解释道:“羌人有客必迎,无论冬夏都会燃起篝火举行迎客礼,这也是祖先的久远习俗,像我们揭羌地处偏僻,一旦有客人来,那就是全族大喜的rì子。” 吴玄释然点头,他以前曾孤身游历天下,走遍了五湖四海名山大川,投村借宿之事多不胜数,从未见到有主人如此古道热肠地欢迎客人,不禁感概中来。 甬道中间是三张略高的坐案,其中左右两张坐着扎赤木和一白发披散的老人。见吴玄到来,扎赤木急忙站起,殷情地让他坐在中间案前,算是迎客礼的尊位。 坐案上排放着一盘酱干牛肉,一盘绿油油的野菜,外加一罐羊肉炖萝卜。一个少女轻捷地飘上前来将案上的陶碗内注满了浓稠的马nǎi酒,嫣然一笑后又飘然离去。 扎赤木站起身来,举起双手“啪啪”击掌两声,待族人们安静下来后高声道:“各位揭羌族人,今夜篝火喜庆,是为了欢迎客人吴玄公子,吴公子神威了得,竟降服了那匹雄峻非凡的天马,咱羌族人佩服这般勇猛之士,来,大家干此一碗,敬吴公子。” 今rì降马之事已在部落传开,在场众人见降马之人竟是如此年轻的一个少年,不由一片啧啧称赞声,端起手中陶碗轰然一片地喊道:“敬吴公子。” 吴玄霍然站起,双手捧着酒碗深深一拱:“多谢诸位厚意。”言罢,仰头便汩汩饮尽,辛辣的酒味夹杂着浓香的nǎi味在口中弥散,胸中已是一片火辣。 周围牧人纷纷喝彩。扎赤木一捋连鬓大胡须,哈哈笑道:“从云,这马nǎi酒味道如何,可否比拟你们中原的各种美酒?” 吴玄抹了抹嘴角溢出的酒液,笑道:“中原美酒内蕴深厚,而马nǎi酒豪迈奔放,自当是各有千秋。” 扎赤木又是一阵淋漓大笑,似乎对吴玄的回答颇为满意,指着旁边白发披散的老人道:“这是我族族老,认识认识。” 吴玄忙对着老人长身一礼。族老是部族中最年长者,老人白发如雪枯瘦如柴,脸上的皱纹几乎都挤到了一块,点头示意后开口道:“后生是齐人?” 吴玄道:“齐人,不过从小在西陲之地长大。” “噢,那后生这次是要去齐地?” 吴玄微笑道:“对,在下修业结束,正yù前往中原。” 族老一捋白花花的胡子,慢悠悠道:“听说最近齐地也不太平,后生远行在外,可要当心啦。” 吴玄拱手致谢之际,却猛然发现老人只有孤零零的一条左腿,隐约可见右腿齐膝而断,露出了红sè的结疤和虬结的伤肉。 族老拍了拍断腿:“后生不用奇怪,这腿,战场上丢的。”一席话说得赳赳高声豪气干云,仿佛丝毫不以为意。 扎赤木插话解释道:“七十年前,大齐上将军蒙骁进军西凉,咱羌族和齐军打了几仗,族老便是在那时候负伤致残。” 吴玄默然地点了点头,他知道,当年西凉还是匈奴和西戎诸族的牧马纵横之地,这里既有高山平地,又有沙漠草原,地域广袤无垠,游离于中原之外却又和中原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西凉的蛮族骑兵只要穿过河西走廊越过陇山,便距离齐国京师齐阳只有区区数百里,而这数百里又恰恰多为泾水渭水之间的平原河谷,易攻难守,最利于骑兵纵横冲杀。 当年圣武皇帝统一中原定都齐阳,即位国宴上歌声弥漫,钟鸣乐动,舞姿轻柔,笑声喧哗声连绵不绝,满殿一片“大齐国运,如rì方升”的煌煌赞颂。 跟随圣武皇帝征战多年的文臣武将们无不颂扬皇帝的无上功绩与威赫武德,满怀期待地准备在这个大一统的太平盛世上勾勒出各自的功绩。 这其乐融融洋洋喜庆原本也是无可厚非之事,谁料酒过三巡后圣武皇帝却置爵于案,喟然一叹道:“西凉、河套之地尚未收复,犹如利刃加胸不能安枕,朕何敢言其乐?” 一时间大殿寂静得鸦雀无声,满堂朝臣面红过耳羞愧低头。辽东王李忌率先叩拜在地正sè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臣自当提大齐雄师扫平匈奴,收复边地。” 丞相上官连也深深一躬到底:“臣亦忠君之事,惕厉奋发,率领群臣布德政于天下。” 群臣纷纷跪伏在地:“忠君之事,惕厉奋发,解陛下所忧。” 圣武皇帝霍然站起,大笑击掌:“善。” 无论圣武帝当时故意如此还是偶然所感,然则取得的效果确是让人叹服。帝国的文臣武将们一扫夺取天下后的悠然自得奢靡骄纵,投入到了安置流民、整修水渠、开拓荒地、招募兵员、打造武器等诸多事务中,而辽东王李忌也在北北疆边地与匈奴大战十余场,虽未取得决定xìng的胜利,却也使得匈奴骑兵不敢随意纵马南下。 七十余年悠悠而过,大齐逐渐强盛。二世皇帝襄文帝下诏上将军蒙骁领军十五万进军西凉,大军隆隆出发压向西陲,铁甲生辉矛戈耀rì,红sè旌旗连绵数十里不绝。 蒙骁与盘踞在西凉的草原诸族大战七场,场场大胜,除了匈奴仓惶逃回漠南,其他部族无不在其铁骑下胆战心惊。 蒙骁在中军大帐中与来见的草原族长们约法三章:其一,齐军不滥杀不驱除;其二,西凉诸族无条件臣服;其三,按时向大齐纳贡。于是,大齐设立凉州,西凉收复。 一番思绪幽幽而过,吴玄不禁神往于前人的赫赫功绩,恍然抬头,却听见优居正对扎赤木大咧咧地嚷嚷道:“咳,族长,听说大齐这次派了一个年轻娃娃来当护西羌中郎将,是真的吗?” “对,叫什么?哦,蒙羽,就是这个名字。”扎赤木用力一拍大腿,转头问一旁的吴玄:“从云可知蒙羽这个人?” 护西羌中郎将是大齐用于统领西羌部落的军政长官,与揭羌部族自然是息息相关。 吴玄略微思忖后开口道:“蒙羽是大齐近年声名鹤起的又一名将,其父是当朝太尉蒙贲,大父乃武安君蒙武,这个蒙武便是当初平定西凉的上将军蒙骁之孙。” “呀,如此了得,全家都是大将。”少年郎山深深惊讶了。 “从云,这蒙氏究竟什么来头?连区区一个年轻娃娃,也能当护西羌中郎将这样的要职?”扎赤木想的却是另一个方面。 吴玄喟然一叹道:“中原大地人才辈出,此等少年英杰也不足为怪。”说罢,略一停顿,环顾四周众人解释道:“昔rì秦朝始皇帝驾崩之后,丞相李斯矫诏杀死了大将军蒙恬及郎中令蒙毅,蒙氏子孙也惨遭jiān人屠戮,蒙毅之子蒙仲化名逃脱,却被抓为刑徒修筑始皇陵;当时中原群雄起义,大秦江山摇摇yù坠,少府章邯率三十万刑徒大军平乱,蒙仲便在那时与圣武皇帝陈小白相遇。” 吴玄讲到这里便停住了,剩下的故事早已脍炙人口老少皆知,刑徒大军被项羽破釜沉舟之役击败后,陈小白和蒙仲逃亡幽州,并在此地崛起。其后西楚霸王项羽与汉王刘邦两雄逐鹿,陈小白率幽州之军南下,风卷残云般平定了天下。 “原来这蒙羽竟是如此来头。”郎山啧啧撇嘴,一脸惊奇。 “不知道对咱们羌人好不,可别来了一个残暴人物。”扎赤木一脸忧戚。 “鸟,怕甚。”优居重重地将碗撂在桌案上,拿起短刀剁下一块羊肉丢在嘴里含糊不清道:“残暴又如何,大不了西羌联合反他娘的,还怕那些大齐狗官不成?” 四周之人顿时轰然大笑,扎赤木却狠狠地盯了优居一眼,眼角微微一瞥吴玄,却发现后者也是一脸笑意,便放下心来。 第五章 奇异天象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宴会结束后,吴玄返回帐中休息。 长夜漫漫,帐外山风呼啸,他却直愣愣地望着漆黑的帐顶毫无睡意,心中既兴奋又忐忑,兴奋的是终于修学结束回归中原,从此天地广阔任我翱翔;忐忑的是中原广袤无垠,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辗转反侧良久,他长长的一声叹息,起身挑亮了牛油灯,注视着不停晃动的火苗,他恍然醒悟,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卷裹得整整齐齐的羊皮纸,放在案上右手一抹,羊皮纸顿在坐案上平展铺开,上面的血红大字瞬间跃入眼帘: “今形势危急,不得已将爱子弃于此地,望好心人收养。大齐历一百三十四年冬。” 寥寥数行大字,却看得吴玄心cháo迭起,泪流满面,将羊皮纸紧紧地裹在手中,心中悲苦、迷惘、酸楚……瞬时如波涛汹涌。 半响后,心情渐渐平复,吴玄细心地将羊皮纸裹好收入怀中,披衣走出了大帐,仰望漫天星斗良久无语,仿佛泥雕石刻般久久伫立。 自记事之rì起,他便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老师是他唯一的亲人。老师严厉冷峻不苟言笑,教他兵书战策,教他长矛大戟。 不满十岁,小吴玄便对世间兵法倒背如流见解颇深,也能在马上挥舞着数十斤的大刀长矛纵横厮杀,但他心中却始终有一个疑问,我来至哪里,我的父母是谁? 有一次,他鼓起勇气询问老师,老师罕有慈祥地抚摸着他头上的发髻喟然一叹道:“徒儿何须自寻烦劳,既来之则安之。” 小吴玄对此话听得似懂非懂,直到有一天替老师整理书房藏简时,却意外发现竹简中夹着一张羊皮纸,见上面大字暗红夺目便好奇摊开一看,却如五雷轰顶怔在那里默默流泪。 记得老师曾说过他是大齐一百三十四年出生,那这封未署名的血书很可能是由他的父母所留下。 小吴玄偷偷将血书揣入了怀中,忐忑地度过了许久,却发现老师依然是毫不知情,便渐渐放下心来。从此,他细心地翻阅老师的游历札记,查阅到一百三十四年老师在幽州之地停留几近一年。 十二岁后老师让他自己孤身结庐自修,吴玄便乘游历大江南北之际前去幽州查访,除了证明这羊皮纸乃幽州一家有名的文案商贾制作外,其余终人海茫茫一无所获。 “看来,还是先去一趟幽州为妥。”吴玄默默打定了主意。 夜空碧蓝如洗,群星璀璨闪烁,这是少有的无月天象。chūnrì的夜风中仍夹着透骨的寒意,吴玄正待回身进账,却听到天空中一阵雷声隐隐轰鸣。 他愕然止步,却听见雷声渐渐扩大,犹如万马奔腾掠过草原,河汉之上隐隐电光闪烁,一颗其大如盘的青sè彗星从南方腾升而起,拖着长长的尾巴划破长空照得天地间一片雪白,那强烈的光芒,横扫河汉的巨大气势,竟使星群河汉黯然失sè。 吴玄正在惊异当儿,却猛见彗星气势如虹直冲zhōng yāng“填星”方位,犹如狰狞嘶吼的青龙贯穿而过,而紫sè填星被shè来的光华冲击,猛烈摇晃,其光本已晦暗不明,再一摇动,则更显惨淡无光,大有摇摇yù坠之势。 吴玄脸sè发白,一股凛冽的冰凉骤然渗透脊梁骨。 在占星家眼里,填星号称“斗数之主”,乃是帝王之星、德政之星、“执绳而制四方”的zhōng yāng之星,历来国家兴亡、天灾**都可以从其星象变化推敲出端倪。 他虽不jīng于占星之学,然跟随那位博大jīng深的老师修学十余年,耳濡目染,对星象基本变化的预兆还是清楚的。 自从十余年前安帝兵败yīn山之后,代表着帝王国运的填星便渐渐暗淡了,天象若此,地上的大齐确实天灾连连兵祸频仍,今rì被这至南升起的妖异彗星冲击,必定预示将有大灾起于南方。 想着想着,吴玄不由叹息出声,摇头进了毡房。 京师齐阳城一间很普通的府邸内,一个白发红袍竹冠草履的矍铄老人矗立在后院高高的土山之上,刚才的奇异景象也是尽收眼底。 老人喟然一叹,笃笃点着竹杖顺着青石台阶悠悠而下,来到院中,老人手中竹杖一跺,家老已是一溜碎步走来,躬身道:“老爷有何吩咐。” 老人沉声下令:“备车。” 家老“诺”了一声,快步而去。老人又慢悠悠地来到后门,一辆两马架拉的青铜轺车已滴答滴答而来。 家老跳下车辕,正要扶助老人登车,老人右手一搭车轮,利落地翻了上去,肃然端坐在六尺车盖之下,看得家老目瞪口呆。 老人对这一切丝毫没察觉,竹杖望前一指:“去太常府。” 家老应了一句,跳上车辕一挥马鞭,马车骤然发动,消失在了长街夜幕之中。 当太常胡令被侍女从美梦中唤醒时不由恼怒万分,侍女战战兢兢地说明原因后,胡令又忍不住苦笑出声,随意披了一件衣衫,他信步前往太常府正厅。 太常位列九卿之首,掌管国家之天地、神祇、人鬼之礼,地位十分崇高,历来由九卿之中资望高深的大臣担任。目下这太常胡令却与资望高深毫不沾边,能居于高位事出有因——他是皇帝宠臣中书令易刁的学生。 正厅中已是灯烛齐明人影穿梭,侍女们又是煮茶又是生火,一片忙碌。白发老人正襟端坐一脸肃然。 胡令暗暗骂了一句,哈哈大笑着迎向老人:“老太史,深夜到访意yù何为呀?” 原来这老人便是太常六属官之一掌管天文历法的太史令。 老太史毫无笑意,将手中竹杖撂在一边起身拱手:“下官深夜来访,是有要事禀告大人。” “要事?”胡令见老太史一脸正sè,也自然敛去笑意。 “正是。”老太史肃然开口道:“时才老朽夜观天象,见南方有斗大如盘的彗星划破夜空,直冲帝星而来,此景出现绝非偶然,老朽预感南方之地必有乱臣贼子秘密作乱,颠覆我大齐江山!” 一席话铿锵有力,震得胡令耳膜隐隐作痛,他惊讶道:“等等,你说什么?彗星?那不就是扫帚星。” “对,扫星主扫除,见则有战祸天灾,目下我大齐国运不振,恰逢今夜扫星出现……” “等等,等等。”胡令用手一摆止住了老太史的正yù开始的长篇大论,似惊讶似好笑道,“老太史,三更前来唤我起床就为这事。”说罢,已隐隐有不悦之sè。 “对,老朽认为应该立即入宫禀告陛下。”老太史正sè回答,丝毫未察觉出胡令的不快。 “老太史也,陛下不是让你在家反省思过吗?如何今天又有此等事端。”胡令边说便摇头,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上个月扬州之地有乡民禀告说田间有白蛇化龙升天,消息传到齐阳,你竟在大殿朝会时对陛下和满堂大臣说白蛇化龙乃是有jiān妄之臣妄想窃据龙庭,你说的谁?说的是最忠诚无私的中书令易大人,陛下当殿便斥责你怪力乱神妄语乱国,你今天又……” 太常一番不轻不重的训斥顿时让老太史满脸通红浑身颤抖,他想努力平复心境,胸中却如波涛翻动,戟指胡令亢声道:“后进小辈岂知天道玄妙,老朽明rì亲自呈上奏折禀明陛下,告辞。”说罢,他拿起竹杖用力一跺,大袖一甩冷哼离去。 胡令对老太史的脾气也是所知甚深,摇摇头正yù回房休息,刚走几步心头骤然一亮,停下来悠悠思忖片刻,他猛然一阵大笑,吩咐家老备车,径直向皇宫而去。 翌rì,天子陈政刚一起床更衣,中书令易刁便一脸喜sè地禀告说昨夜彗星径天,预示齐国德政已成,天下大治,陛下之功业将超越三皇五帝名垂青史。 天子疑惑地问这彗星不是妖星吗,与天下大治有何关系? 易刁解释道:陛下知其一,但不知其二。寻常人以为,彗星为妖星之首,预示人间大灾大恶。然则天行有常,常中有变,远非常人所能窥视。这彗星直冲填星,其光芒一扫污秽,乃除旧布新、破后而立之意,当年先王战败自刎大齐国力不振,而如今经过陛下十余年来的励jīng图治,业已重振雄风,正与星象吻合。陛下乃受命于天,此乃上天对陛下功业的赞许嘉奖,岂有他哉! 说道后面,易刁已是慷概激昂一脸崇敬。 天子恍然大悟,顿时纵声哈哈大笑。朝会伊始,天子便兴致勃勃对大臣们将出了如此一番言论,又对功高劳苦的臣子们一通赏金加爵,大臣们纷纷齐声称赞天子圣明,一片异口同声的附和。 末座的老太史紧咬牙关,死死抓住白玉朝笏不让自己出声,他明白只要自己一开口,便会破坏这其乐融融,变成千夫所指的对象。 但上天仿佛偏偏要与老太史做对,天子的声音远远传来:“老太史也在,正好,将这上天垂象记录在国史之中,以备后世瞻仰。” 老太史魂不守舍地走到中间甬道,嘴唇动了动却始终说不出来,他深深地拜倒在地,将额头枕在冰冷的白玉地面上,老泪顿时夺眶而出:“臣,太史令,遵旨。” 回到家中,老太史病倒了。而这一天距离声势浩大的“青帝之乱”只有数天时间。 第六章 马队出发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月隐星稀,雄鸡高唱,笼罩在淡淡薄雾下的草原逐渐明亮起来。 吴玄掀开门帘走出毡房,打望天际上挂着的丝丝白云,便知道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他径直来到马厩,赤风驹已在棚中焦躁不安地来回转悠,望见主人过来,顿时前蹄刨地咴咴喷鼻。 吴玄望着它那焦急不耐的样子,拍拍马头不由失笑道:“忘记你还未呆过马棚,习惯吗?” 赤风驹短促嘶鸣着蹭了蹭他的脸,算是回答。 将马具安放整齐后,他翻身上马一抖马缰,赤风驹一声嘶鸣,风驰电掣般飞出揭羌部落,闪电般向远方掠去。 赤风驹神骏无伦,天生喜爱急驰狂奔。跑发了xìng,越跑越快,越跑越是高兴,到后来在草原上直如收不住了脚。吴玄怕它累倒,勒缰小休,它反而不愿,只要缰绳一松,立即欢呼长嘶,向前猛冲。这马虽然发力急驰,喘气却也并不如何加剧,似乎丝毫不见费力。 朝阳初升,霞光漫天。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吴玄便沓沓走马而回,望着辽阔无边莽莽苍苍的青绿草原,行进其中仿佛整个天地就只有他一人,没有了时间,没有了方向,就如同苍茫人海中一个小小的孤岛,远离了尘世的浮华喧嚣。 吴玄觉得自己还是有着浓厚的隐士情怀,在当初游历天下的书剑漂泊生涯中,对纵横山水、快意林泉的悠闲生活便有着淡淡的相望。然则偏偏事与愿违,他所修所学乃是谋国大道、兵法韬略,求的便是捭阖朝堂征战沙场的出将入相之道,与隐士生涯犹如冰炭不能同器,岂非大大令人扼腕叹息。 一只寥寥孤鸿悠悠划破天际,给这个清冷的世界带来了一丝生气。吴玄在纷杂的思绪中恍然回神,向前一望,见到一箭开外之地孤零零地矗立着一颗不高不低的白杨树,远远望去,仿佛是肃然而立的高冠士子。 吴玄皱眉凝目,用马镫轻轻一磕马腹,悠闲慢行的赤风驹顿时心领神会,一声宛如龙吟的长嘶,放开四蹄如同赤sè闪电般急驰而去。 单单的一人一马,却如长虹贯rì流星赶月般气势逼人,在与白杨树交汇的那一霎那,一道细长的弧形青光伴着嗡嗡震音闪过,吴玄手中的战刀已带着劲急的风声斜劈下来,“砰”的一声巨响,战刀轻而易举地便掠过了树干。 吴玄紧紧勒住马缰,赤风驹疾驰之下骤然人立而起,沓沓数步打起一圈烟尘便稳稳停下,此时只闻“啪嗒”一声,吴玄回头一看,碗口粗的白杨树已拦腰而断。 “这刀怎会如此锋利?”他驻马而立,凝视着手中朴实无华的兵刃,不由暗暗称奇。 快要离开师门之际,白发苍苍清瘦矍铄的老师轻捷地将他领到山峰之巅一处避风之地。看着四周空无一物的白茫茫雪地,吴玄大是疑惑,不禁猜测老师的用意。 老师也不说话,走到山壁抖掉皑皑积雪,又扒开虬结枝滕,一个高越丈许的溶洞便出现在眼前,吴玄定眼一看,溶洞口人高的青石上刻着“镇剑庐”四个龙飞凤舞的血红大字,看起来年代颇为久远。 “为何名曰镇剑庐?”他好奇问道。 老师淡淡道:“剑为凶器,主杀戮征伐,所以师门前辈以青石红字镇之,是为“镇剑”之意。 他恍然点头,这时老师已点燃了手中的松脂火把,向徒弟招了招手,率先向岩洞内走去。 岩洞内并未像吴玄想像中那般yīn冷cháo湿,反倒是越走越热乎,就着摇曳的火光曲曲折折大约前行里许,两边原本触手可及的岩壁也渐行渐宽,拐过一个弯道,步上一道九阶石梯,他顿时被突入奇来的熠熠光芒刺得睁不开眼来。 这是一间四周皆为青石岩壁包围的宽阔大厅,厅内高台横亘着五尺高的青石桌案,上面整齐排列的剑架上置放着十余口长剑,大厅四个角落伫立着等人高的青铜大灯,上面窜动着可燃烧数年而不灭的鲸油火苗,给冷清粗犷的空间带来一丝温暖。 老师悠然一笑道:“剑器乃名士防身之物,按照我门规矩,徒弟可在这里任选一口名剑。” 吴玄依言颔首,走上高台从左至右缓慢扫视案上宝剑一周,从容下台对着老师深深一拱道:“禀告我师,此等剑器皆为凡物,徒弟不要也罢。” 老师白眉一挑,颇有兴趣地问道:“徒弟也懂相剑术?那说说剑器有何等级?” 吴玄稍一沉吟,郎朗高声道:“剑器可分五等,天器、神器、名器、利器、凡器、劣器是也。” “劣器、凡器不言而喻,利器锋利无匹,名器削铁如泥、神器斩金断玉,而天器者可裂rì破空。” 老师白眉一抖,淡淡道:“如此论断第一次听说,可有相对应之剑啊?” 吴玄点头道:“利器者案上诸剑是也;名器者承影、纯钧、鱼肠、太阿、龙渊、赤霄、湛泸剑;神器非干将、莫邪雌雄剑莫属;而天器之剑乃我华夏至宝轩辕卫道剑,可惜此剑史书记载寥寥,早已湮没后世不可寻也!” “哈哈,一家之言,一家之言。”老师纵声大笑,快步走上高台用手在墙上啪啪两下,只听“哐当”数声,原本打磨得光滑平整的青壁上霍然弹出四条剑槽,霍霍剑光跃入眼帘时周身已被突如其来的冷气覆盖。 吴玄犹在错愕愣怔,老师已道:“先示劣品而后示珍器,才知名剑可贵,徒弟可在这四口剑器中任选一把。” 吴玄略带揶揄地笑道:“这也是我门规矩?” 老师笑而不语。 这四口名剑却为难得珍品,或英挺秀长;或短小jīng干;或宽阔霸道;或狭长内敛。一把一把的晃眼而过,吴玄不禁感概一叹道:“名器七口而我门有其四,难得可贵也。” 他正准备拿起眼前铭刻着大河涛纹的太阿剑品鉴,目光不经意地向最右边墙角处的一瞥,却发现除了四道剑槽外另有道剑槽孤零零地悬在那里。一把通体黑森森形同墨玉的长兵正躺在槽内,一无光泽二无剑气,好似一块普通的生铁条。 顺着徒弟疑惑的目光,老师也轻轻地“咦”了一声,走上前细细端详槽内,奇道:“这剑,不,这刀是哪来的?” 吴玄抓起长刀在手中一掂,细细查看,长刀背厚刃薄,刀身细长而略带弧弯,锋刃雪亮,寒气逼人,放在手心便闻一阵隐隐约约的金铁振音传来,仿佛是臣子见到君王般嗡嗡轻鸣。 “老师,我就要这无名刀。”吴玄用双手将长刀横置,对着老师深深一躬。 老师幽幽一叹:“老朽来此地不下百余次,从不知道何时有了这怪刀?此刀出世并非偶然,想必冥冥之中必有天意,你,拿去吧。” 下山之前,吴玄为此刀削置了一把木质刀鞘,刀鞘上用珍贵的深海鲨鱼皮包裹了数层,因此刀无名,他便作主取为“无涯”之名。 策马返回揭羌部落,zhōng yāng宽阔的广场上牧民们正忙碌地向停在场中的马车累积货物,一捆捆牛羊皮,一堆堆大饼干肉、一桶桶马nǎi酒用黑sè的篷布苫盖得严严实实,即便是路途中暴雨倾盆,内中的货物也不会打湿分毫。 吴玄翻身下马,原本在人群中吆喝忙碌的扎赤木大笑着走过来:“从云昨rì休息可好?” 吴玄拱手道:“温暖舒适,多谢族长盛情。” “那就好。”扎赤木放声大笑,指着场中马车道:“这便是要押往护羌城的辎重物资,等会咱们一起上路,也相互有个照应。” rì上中天之际,牧民们已将货物装载完毕,整整十七辆满载货物的木板马车,马车排列成一条长龙,车辕上都坐着一个挽缰执鞭的驾车人,四周则是护卫的三十余名带刀背弓骑士。 位列前方的扎赤木一甩马鞭,用力向前一挥,车队便鱼贯开出部落磷磷向东北方开去。 马队一路悠悠慢行,吴玄闲来无事便在马背上悠哉地捧起一本羊皮书观读,胯下的赤风驹不需任何指示便甩着尾巴跟随大队前行,看得牧人们称赞羡慕不已。 黄昏时刻,马队来到一条宽阔的河流边,河流清澈见底,鱼虾翻腾嬉戏,密匝匝的鹅卵石铺满了整片河滩地。 扎赤木寻得一处浅滩渡河,大手一挥,牧人们便策马赶车渡水而过,一时间人声马嘶,车轮滚滚,片刻便利落快捷地抵达了对岸。 看着行将夜幕,扎赤木吩咐就在此地扎营,牧人们迅速在河滩上铺下一张宽阔的毡垫,又从马车上卸下酒桶干肉,喧嚣着大吃起来。 吴玄对草原部落冷炊冷食的生活颇为不习惯,便在河滩上找来一堆枯枝树叶点燃,又用支起木架子在篝火上掉了一个jīng巧的小陶壶,放入茶叶煮了起来。 “呀,从云,好香咧。”扎赤木寻味而来,看着陶壶中上下起伏的绿sè新芽,赞叹不已。 “族长可愿一尝?”吴玄悠然一笑。 “哈,这样最好,快来一碗。” 吴玄在一旁的大青石上摆上两只陶碗,将陶壶中碧绿清香的茶水注入其中,扎赤木迫不及待地捧起一碗仰头便牛饮而下,放下陶碗又意犹未尽地啧啧嘴,笑道:“看样子从云也是过惯了风餐雨宿的生活吧?” 吴玄微笑道:“十二岁时便孤身一人游历天下,也算是习惯吧。” 扎赤木恍然点头,遂即又满不在乎地撇嘴道:“游历天下?还不就是你们齐人看山看水欣赏景sè的托词而已,还能做甚?” “族长有所不知,这不单单只是走马观花欣赏风景那么简单。”吴玄摇头一笑,“所经所到之地的人文地理、风土人情、民俗文化、山川河流分布,都要记录在册了然于胸,当年我沿着大河水系沿途游历一年之久,回来光札记便作了百余张竹简,堆满了一丈高的书架,至今还保存完好。 扎赤木还是一副不能理解的样子,好奇发问:“那从云去过哪些地方呢?” “东至海滨,南下岭南、北上大漠,观天地之奥妙,领山河之奇绝,快哉快哉。” 扎赤木听得连连点头,不禁感概一叹道:“三十年前我阿父救过一个来草原收购皮货而不慎跌下山崖的中原商人,他在揭羌修养期间,给还是小儿的我讲了中原之地许多故事,唉,相比之下,揭羌之地何其狭小,多久我才能像你一般到中原见识见识哩。”说到后面,已是悠然神往。 猛然之间,吴玄觉得这揭羌族长有些可怜,叹息一声道:“天下之事并非一成不变,族长,会有机会的。” 第七章 路遇山贼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朝阳初起,晨雾淡淡如烟,马队进入了积石山峡谷之中。 这是揭羌部落前往凉州金城郡护羌城最为便捷的一条道路,全程有三百来里。积石山脉横亘盘踞东西数百里,中间只有一条峡谷能穿过,只要过了眼前这崎岖难行的峡谷小道,其余之地皆为易行的河谷草原,一天一夜便可抵达护羌城。 谷内野草萋萋林木茂密,一条崎岖小道蜿蜒盘旋直入山腹,曲曲折折坎坷难行,牧民们皆是马背长大,控缰走马颇具心得,速度竟也不慢。 扎赤木不知吴玄骑术如何,担心他跟不上大队,扭头一看却见他策动赤风驹也是轻灵矫捷,有坡上坡有坎下坎,如同游鱼般悠闲前行,心中不禁暗暗赞叹,待两人并马而行时,不仅笑道:“从云马术了得,比我这老牧民也不遑多让。” 吴玄也是一笑:“吾之骑术乃一奇人所授,对于此等山路还是勉强应付。”说罢,他打量四周高低嵯峨的山势,望着头顶若隐若现的一线南天,油然道:“此路当真险峻非凡万夫莫开,如有甲兵数千驻守,就算是雄兵十万也不能逾越而过。” “此地荒山野岭,谁还来驻守。”扎赤木倒是不在乎地撇撇嘴,马鞭前指道:“过了这个山梁,离谷口只有数里路程,但愿在天黑之前应能够出山,这山中夜晚百兽出没虎啸狼嗥,也睡不得一个安稳觉。” 说着说着,忽然前方一声尖利的呼啸破空而起,似山鹰鸣叫又似猿猴悲泣,震得山腰上一片鸟雀惊飞而起。 牧人们正在愣怔惊异之际,扎赤木勃然变sè,猛然大喊道:“前方注意,有埋伏。” 仿佛是回应他的话,右手山腰上顿时窜起了十余道人影,又是一声呼啸,只听“嗖嗖”弓弦之声,稀稀落落的箭雨便当头罩下。 骤遇变故,山道上的牧人们顿时一片慌乱,纷纷左呼右唤闪避箭矢,拥挤之下踉跄落马者不知几多,好在偷袭之敌并未乘胜而攻,语腔怪异的声音从山腰飘来:“留下财货,放你们生路。” “山贼?”牧人们瞬间明白了来者的身份,无不面面相觑一脸惊异。 吴玄一圈战马,从容地对山腰上影影绰绰的人影高喊:“光天化rì之下,朋友何必藏头藏尾?” “放下财货,放你们生路。”声音又悠悠传来。 扎赤木马鞭一指高声道:“直娘贼,这是送给大齐护羌军的货物,你们也敢来劫掠?” “放下财货,放你们生路。”声音又不懈响起,扎赤木心头大怒正要大骂,十余个影子如同山鹰般向下扑来,闪亮的剑光顿时当头劈下。 “小心。”扎赤木高声提醒了一句,侧身一避便缩到马腹侧面,黑马感觉到了危险,猛然一声嘶鸣,后腿一蹬地面迅雷般地冲出了剑网。其他牧人们也是如法炮制,纷纷避过凌厉的攻势。 面对着铺天盖地的剑光和凌空跃下的山贼,吴玄没有丝毫畏惧退缩,他猛然向上一跃,右脚一点马背便凌空而起迎向剑网,无涯刀已是呛啷出鞘,刀身在半空中划出了一轮明亮耀人的弯月,只听一片惊呼惨叫,周围的数名山贼顿时如断线风筝般四下跌开重重落地。 此时,他堪堪落到地面,两口长剑一把巨斧凌厉地向他颈部、肋部和大腿攻来,恰恰是上中下三个位置,可见这些山贼之间配合娴熟默契。 吴玄微微一笑,身体后仰猛然向后一弹,以毫厘之差避开凌厉攻势,左手刀鞘用力掷出凌空飞向前方魁梧山贼面门。 前方手持大斧的魁梧山贼见对方轻而易举地避开自己志在必得的一击,正在愣怔当儿,见黑凌凌一物呼地飞来,便惯xìng地想要用手遮挡,却挡之不急“啪”的一声打在脸上。魁梧山贼一声痛彻心扉的长嚎,向后跌开压倒了正yù上前抢攻的另外两个山贼。 吴玄刚刚站定,“喝呀”的一声清叱,右方一个娇小的身影挺剑而来攻向他的右肋,长剑既刁钻又狠辣,完全是想置他于死地。 “女人?”心念一闪,吴玄右脚向内一侧一个大划步躲过攻来之剑,左脚伸出一绊对方脚踝,娇小影子防无可防之下“呀”的一声惊呼,脚步踉跄地向前一冲便撞在马车车辕之上,痛得蹲下了身子。 此时身后又是一声怒喝,长剑破空之声响起,剑锋直刺他后背,吴玄左脚向前划了一大步,猛力一蹬便鱼跃而起,在空中漂亮地转过身子避开偷袭之剑,无涯刀高举过顶斜劈而下。 这一蹬一跃一闪一劈极为巧妙,偷袭之人瞳孔瞬息猛然放大,想要收剑已是来之不及,只见一道强光猛然至上而下划过,还未回神,右臂猛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手中长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偷袭之人向外一滚狼狈躲过,一摸右手却未被斩断,不禁愕然回首,却见吴玄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手中长刀向外的一面竟是厚厚的刀背,显然是放了偷袭者一马。 偷袭者心中顿时一股冰凉,知道这次是遇到了这个国家的高手,急忙用手制止住又yù上前进攻的同伴,神sè戒备地望着一脸轻松的年轻男子。 此刻扎赤木及周边牧民也杀入战圈,持刀挽弓将山贼围在了zhōng yāng。扎赤木手中马刀用力一挥,哈哈笑道:“从云当真神勇,三两下就将他们解决。” 吴玄淡淡一笑,望着已陷入包围的山贼道:“奉劝诸位放下武器,如何?”说罢,握刀手腕一转刀刃已朝向外面,意yù此时将动真格。 魁梧山贼上前愤怒地向偷袭山贼叽里咕噜地嚷嚷半天,用大斧向吴玄一指似乎豪不甘心。偷袭者却颇为冷静,用手拉住了魁梧山贼,满脸严肃对他呜拉哇啦半天。 吴玄这才注意到这群山贼全都皮肤白皙,高鼻深目,身材高大,穿着颇为怪异的贴身软甲,为首偷袭之人金sè黄发,蓝sè眼眸,颧骨高耸;愤怒的魁梧山贼短发倒立,连鬓胡须,宛如铁塔;而娇小身影却是一蒙面女子,红sè的长发被山风吹动时仿若火焰燃烧。 第八章 流亡的罗马人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吴玄剑眉一拧,沉声问道:“你们是胡人?” “西域诸胡部落可没有如此模样的胡人。”扎赤木沉声解释道。 偷袭山贼出言道:“不,我们是罗马,光荣的罗马人。” “罗马?”吴玄眉头又是一皱,“是域外之族吗?” 偷袭山贼正yù答话,扎赤木不耐烦地插嘴道:“从云跟他们说这么多作甚,擒住再说,上。”说罢马刀刀柄一拍马腹,战马一声嘶鸣,闪电般向山贼攻去。 忽地,前方又是一声凄厉呼哨,马蹄声响,一骑旋风般席卷而来,马上骑士白衣白甲丝巾蒙脸,金sè长发太阳般耀眼,恍若一道白云般掠了过来,外圈的牧民还未形成有效的拦截,白云已冲了进来直取扎赤木右侧。 扎赤木早有防备,一声大喝,从战马上高高跃起,马刀带着呼啸风声朝白云斜劈而来。“当”的一声巨响,周边众人眼前一花,两人已交错分来,扎赤木落在地上腾腾倒退两步,表情一脸愕然。 白甲骑士未等马停便跳下马背,风一般冲到山贼跟前,扶起时才偷袭吴玄的那山贼,一通乌拉哇啦的女声如出谷黄莺般清脆动人。 偷袭山贼颇带羞愧地颔首点头,走到场中环顾一周,用腔调怪异的华夏语道:“财货蒙蔽了罗马勇士的眼睛,多有得罪,还请你们原谅。” 牧人们齐齐一怔,哄的一声,怪事!难道这些山贼想就此作罢?凡是落草为寇者,多为凶神恶煞亡命喋血之辈,杀人放火当道掠货无恶不作,即便是遭到商旅路人的强烈反抗奋争,也只能激起其凶狠秉xìng,呼啸着马刀将对方砍成碎片,那有像这般一击不中便出言求和之理,况且目下尚未分出胜负,鹿死谁手还很难说。 偷袭山贼见对方无人答话,又见吴玄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便对其深深一礼,正sè又不失真诚地道:“这位先生,饥饿与疾病让我们寸步难行,不得已才有抢掠的举动,请谅解。” “啥,谅解?从云可不要上他恶当。”扎赤木忿忿不平地走了过来,嚷嚷道:“杀我同伴多人,岂能如此作罢!” 偷袭山贼欠身道:“我们并不想伤害诸位xìng命,刚才大家下手都很有分寸,应该没有多大的损伤。” 扎赤木冷哼一声,大手一挥,牧人们连忙察看伤员和货物,片刻便报:除了五人轻伤外,货物完好无损。 吴玄望着一脸yīn沉的扎赤木,出声劝解:“族长,既然如此,在下觉得就此作罢为好,以免两伤。” 扎赤木嘴角微微抽搐,好大一阵犹豫后才长吁道:“好,我就放你们一马,快滚吧!”说罢,调转马头弛回阵中,想必是察看伤员去了。 “滚?”偷袭山贼惊讶地重复了一句,又疑惑地望了望身后的同伴,同伴们也是纷纷摇头,显然是不懂意思。 偷袭山贼释然一笑,又对吴玄道:“先生,能将你们马车的食物卖一点给我们吗,我们出金币。”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青布钱袋,手腕一摇便是一阵叮当哗啦之声。 吴玄顿生啼笑皆非之感,劫掠不成便出钱想买,这些山贼也却为异类,正准备翻身上马不搭理他,刚走几步心中猛然一闪,便回身好奇问道:“你们说是来至罗马?罗马在何处?” 偷袭山贼脸上顿时浮现出忧伤之sè,用无限缅怀的口吻叹息道:“在西方,很远很远的极西之地。” 吴玄不可置信地摇头,淡淡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是极西之地也不过是西域而已,阁下之言何其玄妙也。” 偷袭山贼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怔怔地想了半天,无奈摇头道:“我们三个月前才到贵国,不太听得懂你们的语言,但西域,我知道,我们便是穿越西域的乌孙、楼兰等国才抵达此处。” 西域在大齐人心中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具体来讲便是凉州以西那片辽阔广袤的土地,襄文帝时期的太史公在其著作《大齐・蛮夷志》中如此写道“西域之地幅员辽阔,有国三十,皆为蛮夷,世代为匈奴所奴役”。这便是大齐对西域见诸史册的正式认知。 襄文帝之后随着国力恢复商贾发达,加之上将军蒙骁已收复西凉,兵锋直达域外,这时大齐才与西域有了一丝联系。而这一丝联系也单单是追求财富的大齐商贾冒着呼啸扑面的风沙与匈奴游骑的刀锋前往西域买卖行商。 偷袭之人见吴玄默默沉思,以为他还是不信,便急忙道:“因为有一名同伴身负严重的剑伤不能行走,四周荒无人烟无法及时治疗,所以我们便在此耽搁了十余天,但不幸的是食物已经不够,所以才来抢掠你们的货物!” “剑伤?”吴玄微微一怔,随即双拳一拱道:“在下略通医术,可否将受伤的同伴让在下一观?” 偷袭之人有些犹豫地回身一望,见刚才那白甲骑士轻轻地点点头,便露出惊喜之sè,高兴地说道:“真太好了,谢谢先生。” 当扎赤木听到吴玄说要去替山贼治病,不禁惊讶张大了嘴巴,顿时万般不情愿,他想的是,没找那些山贼麻烦便已经很仁慈了,还给他们治病?这吴玄公子如何忒多事!生生想要说出“不去”两个字。但想及吴玄孤身前往他又不安心,加之时间耽搁已无法在黄昏之前出山,便同意与他一道前去看看。 马队前方,刚才与他们交涉的偷袭山贼正用蹩足的华夏语向吴玄喋喋不休地述说着,努力表达着自己的善意。 “哦,你的名字是托勒斯。”吴玄明白了他的意思,微笑问道。 偷袭山贼拼命点头,一头金发如波浪般甩动,他喟然一叹又带着颇具欣慰的口吻道:“想不到能在此遇到医生,迦里斯真是太幸运了。” “医生?迦里斯?”吴玄一脸疑惑。 “迦里斯便是我们负伤的同伴,几天前他为了保护尤里雅被马贼围攻,生命垂危,该死,我们好不容易才止住他不停流淌的血液,要不然他便成为我们中队阵亡的八十三名士兵。” 托勒斯忿忿然说了半天,又望着吴玄道:“罗马的医生,就是贵国郎中之意,能治疗疾病之人。” 吴玄恍然大悟,又莞尔笑问:“托勒斯,你的华夏语是跟谁学的?” 托勒斯耸了耸肩膀道:“一年之前我们曾在西域的楼兰国停留,一个老人知道我们要去东方,便教了我们这种语言。” “东方?你们去东方干什么?” “我们要找一艘大船返回罗马,雅努斯在上,希望这一切能够顺利。”托勒斯用右手在胸口比划了一下,一脸虔诚。 “托勒斯,你不觉得话太多了吗?”冷冷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吴玄回首一看,刚才那白甲蒙面女骑士正闪动着一双漂亮的蓝sè大眼睛盯着他们。托勒斯不禁尴尬地一笑,乘女骑士不备之际小声对吴玄说道:“她是我们的中队长,一个高傲的女人。” (求推荐!~~~~求收藏!~~~~~) 第九章 诊疗伤势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半个时辰后,马队渐渐盘旋到了山峦谷底,拐过一道青翠山麓,道路也渐行渐宽,眼前也顿时豁然开朗。 前方两山遥遥对持,中间形成一片宽阔的山间谷地,一道激越苍劲的飞瀑银龙般从山腰呼啸而下直入水潭,清澈小溪从碧波荡漾的水潭中流了出来,在青草摇曳的谷地蜿蜒流淌恍若绿sè长衫上的白绸腰带。 顺着小溪又行进大约里许,可见溪水转折处有一片紧挨山根的河滩草地,几顶墨绿sè的帐篷宛如雨后chūn笋遥遥矗立,数匹毛sè不一的骏马正甩着尾巴在草地上悠哉嬉戏啃草。 “先生,这便是我们宿营地。”托勒斯左手一指,策马率先淌过了小溪。 扎赤木对吴玄眼神示意,一脸犹疑地小声道:“从云,会不会有埋伏?” 吴玄淡然一笑道:“既来之则安之,族长何须自扰。”说罢马镫轻磕马腹,赤风驹一声长嘶便纵身飞跃过哗啦小溪,平稳地落在了对岸。 扎赤木怔怔望着他的背影不禁一叹,挥手示意牧人们紧跟而来。 营帐内的空地上燃烧着一堆木炭篝火,上面支起的树架上悬吊着一口黑乎乎的大锅,袅袅青烟直上蓝天。 吴玄利落地翻下马背,四下一望,却见营角处整整齐齐地排放着四辆木板马车,其中一辆马车车辕插着一杆丈高的红sè大旗,旗帜上一只金sè的雄鹰展翅yù飞。 “先生,迦里斯在这里。”托勒斯快步走到左方的帐篷前,唰地掀开了门帘。 吴玄颔首进入帐中,便觉刺鼻的草药味扑面而来。目下虽是白天,帐内却昏暗一片,隐隐可见一人正躺在角落地毡上了无声息。 他制止了正要点亮油灯的托勒斯,快步上前夹起了窗帘白布,又掀开帐口门帘,帐内顿时明亮一片,见陆陆续续进来数人,不禁皱眉道:“人多则气杂,诸位还是先在外面等候为好。” 为首的白甲女骑士秀眉轻蹙,显然是对他如此要求不满,托勒斯倒是一脸正sè,用吴玄听不懂的语言嘀嘀咕咕向同伴们说了几句,女骑士犹豫半响才缓缓点头,右手一挥,身后之人便出帐而去。 托勒斯回首对吴玄报以歉意的笑容:“先生,中队长执意要留在帐中等候,不知是否・……” “叫我吴玄便可。”吴玄打断了他的话,走到毛毡前跪坐在地对着毡上昏睡之人静静审视,此人高鼻深目黑发卷曲,苍白的脸上无半点血sè,用手一搭额头,便觉入手处赤热滚烫,显然是陷入发热昏睡之中。 吴玄剑眉一拧,沉声询问:“刀伤在何处?” 见他一脸严肃,托勒斯心中一沉,急忙道:“后背三道,其中一道深可见骨。”说完正要将迦里斯翻过身子让吴玄察看。 “休得鲁莽。”吴玄大手一摆,害怕剧烈翻动引起迦里斯伤口崩裂,略一思忖,吴玄将双手轻轻放入迦里斯身下,也不见他用力,迦里斯轻轻一滚便平稳地伏在了毡毯上。 揭开后背包裹着的厚厚白布,便见伤口血肉模糊瘀结化脓,用手轻轻一按,丝丝殷红合着脓水从伤口中渗了出来,不禁让人触目惊心。 吴玄接过托勒斯手中的油灯细细端详伤口,凝神思索良久,放下油灯便从腰间噌地抽出一把蓝汪汪的短剑。 “你要干什么。”原本立在他背后默默打量的女骑士见之不禁一惊,出言之间已是伸手来夺。 谁料吴玄反应及是敏锐,手掌化刀闪电般地劈在女骑士手腕之上,女骑士只觉手腕一阵酸麻,倒退数步一脸惊奇地打量着他。 吴玄也不搭理她,将短剑剑锋在窜动的油灯火苗上一掠,静下心来专注地对着伤口边缘的腐肉轻轻划去,只见他心不跳手不抖,持剑的右手平稳如一,片刻便将腐肉挑了出来。 这时伤口鲜血骤然涌出,吴玄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造型古朴的小陶瓶,扯开瓶口的红布塞子手腕一抖,红sè药粉便细细地洒在血流处,流淌的鲜血转眼便凝固了起来。 此刻吴玄额头已冒出了涔涔细汗,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起身从青布包袱中拿出一粒豌豆大的药丸喂在伤者口中,便吩咐托勒斯替他将伤口包扎起来。 “如此,便行了?”托勒斯一脸惊异地望着吴玄,没料到会如此快捷。 吴玄淡淡笑道:“这药丸乃我师秘制丹药,二十年才制得区区五粒,具有疗伤去疾救人生死之效,你的朋友现已无恙,要不了多久便能醒来。” 闻言,托勒斯不禁欠身行礼,一脸感激道:“多谢先生仗义相助,怎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的大恩。” “哈哈,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吴玄忙用手托住托勒斯,不禁一笑。 默默无语的女骑士走上前来,碧蓝的眼眸淡淡地盯着他道:“罗马人从不欠人恩情,先生需要诊金多少尽管开口。” 声音冰冷淡漠,高傲矜持,有着一种各取所需互不相欠的意味,吴玄不由心头火起,冷冷道:“救人急难乃士之高义,在下并非贪图诊金而来,既然伤者已诊疗完毕,那么在下先行告辞!”说罢,收拾好包袱便要转身离去。 “先生稍等。”托勒斯急忙挡在吴玄前面,又是一礼道:“安娜小姐也是一番好意,既然先生不收诊金,那我们只有先行谢过容当后报。” 见吴玄沉默不语,托勒斯真诚地笑道:“现在天sè已晚,请先生与你的朋友在此地休憩一夜,如何?” 吴玄沉凝片刻,想想天黑之后也却无他处可去,便点头道:“那好,我和朋友商量一下。” 刚一出帐,便见外面人影攒动一片忙碌,十余个罗马人正在帮助揭羌牧民搭建宿营帐篷。残阳西照,群山杳杳,一阵阵吆喝声中,座座洁白的毡房拔地而起,阳光映得人人脸上一片血红。 见此情景吴玄微微一怔,时才还争锋相对互为仇敌的两方怎么变得如此一片融洽?扎赤木到哪去了?他环顾一周,见扎赤木正与那魁梧的罗马人在马车旁比划着什么,见吴玄出来,他疾步上前哈哈大笑道:“从云公子,伤者诊治得如何了?” 第十章 西有罗马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已无大碍。”吴玄淡淡一笑,望着场中融洽的罗马、揭羌人奇道:“族长,他们……” 扎赤木闻言一望,又回头笑道:“哈哈,想不到这些罗马人曾在婼羌国呆过一段时间,娘的,婼羌的胡来王可是我妻舅,你说奇不奇?” 吴玄恍然点头,笑叹道:“婼羌国远在西域之南,离此地不下千里,想不到大家竟有如此渊源,难得可贵也。”说罢,他又笑问:“族长,那今晚不走了?” “走甚!”扎赤木大嘴一咧:“他们可是胡来王的朋友,走到此地来我揭羌人当尽地主之谊。”说完豪气地大手一挥扯开嗓子高喊:“族人们将马nǎi酒搬下来,今儿个要与罗马朋友一醉方休。” 见到他忙碌呼喝的背影,吴玄摇头笑了笑,这扎赤木当真是一率直坦诚的汉子,待人热诚毫不虚伪做作,刚才还喊打喊杀小心提防,目下却因与朋友有旧又要一醉方休,大笑之间便怨仇冰释消弭。 夜风凉爽,碧蓝的夜空星斗满天,河滩地上跳跃着不断翻滚的篝火,一桶桶马nǎi酒被打开,一只只肥羊挂在了篝火上,酒香肉香弥漫开来。 两方之人其乐融融地围成一个大圈坐在地上,笑声、嬉闹声、劝酒声不绝于耳。 托勒斯已经喝得面颊通红,举起酒碗和吴玄“铛”地一碰,仰头饮尽后半是感慨半是羞愧道:“第一次拦路劫掠竟差点抢了胡来王的朋友,真是惭愧惭愧。” 吴玄将碗搁在地上,微微笑道:“这便应了我华夏的一句古话——不打不相识,何来惭愧之说。” “不打不相识?”托勒斯喃喃自语地愣怔半响,感概叹息道:“贵国的语言词句当真是博大jīng深,中队十余人现在就我和中队长勉强能用华夏语交流。” “语言的隔阂也不一定能影响友谊的滋生,你看他们。”吴玄说完用手一指。 篝火旁,扎赤木正大声嚷嚷着与那名叫汉夫的魁梧大汉拼酒,周围围了一圈呐喊助威的喧哗人群,青石台上已堆叠起满当当的陶碗,看似还未分出胜负。 扎赤木抱起酒坛如蛟龙吸水般一饮而尽,粗声粗气对魁梧壮硕的汉夫道:“我们来角力!大块头,角力你懂吗?”说完,他猫着身子,双手前伸,比划了数下,示意汉夫上前对阵。 汉夫先是不明所以地愣怔良久,眼中猛然闪过惊喜的光芒,一声野兽般的大喝平地而起,冲上前来铁钳般的双手便抓住扎赤木的腰身将他高高举起,耀武扬威地在场中转了一周将他平平稳稳地放在了地上。 “咳,你,你偷袭,不算。”扎赤木原本是漫不经心,猝然不防之下竟是先输了一阵,对于自持强力他来说,不禁面红过耳。汉夫倒是浑然不觉,站在场中咧开嘴一笑。 “呵,你还得意起来,让我来教训教训你。”扎赤木说完猛然一喝,怒cháo巨浪般向汉夫扑去,转眼两人便酣斗在一起,一时间胜负难定。 托勒斯转过了视线,开心地对吴玄笑道:“两年来,还是头次看到大家如此兴奋,但愿能冲淡一路东来的苦难,早rì返回家园。” 吴玄恍然一笑,好奇问道:“托勒斯,罗马国到底在何处?你们又是怎么来到大齐?” 闻言,托勒斯不禁幽幽一叹,两眼泛泪神情凝重,声音低沉地讲述了起来。 在离中原大地万里之遥的西方海滨,同样有一个纵横四方幅员辽阔的大国,因大国是由一个名为罗马的城市兼并四方逐渐扩大,便国沿城名,称之为罗马。 罗马国的历史似乎也和华夏一般悠远流长不可追溯,历史的车轮碾过近千年的时光,武勇善战顽强好斗的罗马人用他们隆隆的战争之车征服一个又一个城市,罗马也从一个小小的城邦成为西方最庞大的国家。 但就好像大齐有匈奴这个夙敌,罗马国也有自己强大的对手——来至东方的帕提亚王国,两者千百年如丛林饿虎相遇般厮杀缠斗争战不休。三年前,罗马国的元老会通过了一项决议,由执政官克拉苏带领5个罗马军团5万人进攻帕提亚王国。托勒斯所在的中队便是这时随执政官前往东方。 执政官克拉苏对帕提亚的地理,历史,人文一无所知。他深信在他5万大军面前,任何敌人都是不堪一击的,他渴望着建立当年亚历山大大帝那样的功勋,完成大帝征服世界踏平东方的夙愿。谁料,克拉苏却因贪功冒进中了帕提亚王国统帅苏莱那诱敌深入之计,致使军队深入敌国后却陷入了帕提亚大军的包围之中。 一番苦斗厮杀,罗马军队战败,克拉苏亦被俘虏。微风掠过平原,千百年傲视大地的飞鹰旗丝缕破损地在伏尸遍地的战场上有气无力地垂摆,恍若死者不愿离开尘世的依依眷恋。 托勒斯中队是罗马军队中为数不多的骑兵部队,恰恰又在大战来临之前担任斥候之职,堪堪躲过了这一场灾难,但不幸的是,回家的路已被帕提亚骑兵牢牢掐断,即便是回去也是死路一条。不得已之下,中队长安娜决定中队继续向东前进,抵达印度再坐船从海路返回家乡。 这一不及百人的罗马士兵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行进了,征程上既有莽莽高山,也有滚滚河流,更有了无人迹的赤地沙漠,随行的同伴们一个一个倒在了坎坷的路途之中,没有人抱怨、没有人哭泣,默默地跟随前方飘扬的飞鹰旗追寻那飘渺无及的回家之梦。 千年前亚历山大大帝远征印度时虽走过这条道路,但因年代久远亦无向导指领方向。一年前,中队鬼使神差之下竟来到一个名为“乌孙”的草原国家。 武勇善战罗马士兵以雇佣军的方式替乌孙人征战杀敌,以便获得财物辎重,乌孙人告诉他们:继续向东便是强盛辽阔的大齐国,大海便在大齐国东海之滨。 告别了乌孙人,罗马士兵继续前进,穿过了龟兹、楼兰、婼羌等国,沿着一条横亘西东的大山山脉来到了此处。 第十一章 中队长安娜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听完,吴玄沉默了,良久后才不可思议地叹息道:“天地之大造物神奇,想不到极西之地竟还有如此天地,我华夏族纵横九州傲世天地千百年,想不到却成了井中蛙矣!” “先生,此地离大海究竟还有多远?”托勒斯想的却是另一方面。 吴玄稍一沉凝,站起身子道:“在下有大齐地图,请到帐中一观如何?” “地图?”托勒斯惊喜之际不禁霍然起身,手舞足蹈地高声嚷嚷:“太好了太好了,我去请中队长一起来。”说罢急匆匆一阵旋风般去了。 吴玄回到帐中,拿起案上的火镰点亮了牛油灯,大帐中顿时一片明亮。他解开行囊,掏出了一叠厚厚的羊皮纸,就着灯光仔细地摊在案上,刚要俯身端详,却闻帐外脚步声急,帐帘“吧嗒”一声掀开,来人疾步进入,带进的轻风吹得牛油灯一阵摇曳晃动,吴玄用手捂了捂灯火,转身望去不禁愣怔住了。 他还是首次见到罗马女子的样貌,阳光般金黄的如云秀发不受束缚衬在美丽俏脸的两旁,肤sè白腻,鼻梁高耸,长而微卷的睫毛下,闪动着一双淡蓝的瞳仁,脸上的轮廓象刀割般清楚分明,予人坚毅决断的感觉,特别修长的颈子,显出一种难以形容的优雅风姿。 这是那白甲女骑士?吴玄心中闪过了一个疑问,她已脱掉了坚刚英武的白sè软甲,换上了一件白如冬雪的拽地长袍,少了英姿飒爽多了一份柔情抚媚,虽有着区别于华夏人的相貌,吴玄却还是看出她很漂亮,一种让人赏心悦目的漂亮。 吴玄与那罗马女子相互对视久久无声,恍然回神,想及如此盯着一个女子有失礼仪,他不禁俊脸一红,咳嗽一声正要说话,女子已欠身优雅地一礼:“罗马盖米纳军团三大队七中队中队长安娜见过先生。” 吴玄抱拳拱手也是一躬:“山野之人,何堪姑娘如此大礼,请上前一观。”说罢,侧身一让。 托勒斯兴奋地补充道:“先生,安娜中队长可是罗马西班牙总督的爱女,她・・・・・・” “托勒斯!请不要将我和那个人拉扯上关系。”安娜不满地打断了他的话,秀眉微微一蹙,冷冷道:“不要说那么扫兴之事。” 托勒斯浑然不觉地嘿嘿一笑,耸耸肩膀不再开口了。 “两位请看,此处便是现在我们所在的西凉之地。”吴玄左手拿着油灯,右手向大图最西边一指。 安娜就着微弱的灯光看着他手指方向,大图上线条交错文字密布,密匝匝地画着许多奇形怪状的图案,分不清哪里是山,哪里河,哪里是路,看了良久,习惯于jīng密军事地图的安娜只觉自己仍然一片混沌,丝毫看不出端倪。 一旁的托勒斯膛目结舌道:“先生,这,这是你们国家的地图?怎么天书一般?” 吴玄笑着解释道:“此图乃是我游历之际所绘,潦草繁杂恐怕也只有自己能看得懂,不如就让在下为你们讲解。” “这是我们现在的方位,凉州金城郡西南积石山脉,是大齐西北方,离金城郡还有近两百里,距离你们要去的东海之滨的扬州只怕还有万里之遥。” “啊,居然还有如此之远?”安娜惊呼一声,和托勒斯面面相觑,脸sè说不出的难看。 “对。”吴玄点头,又接着道:“此地到扬州有三条路可走,一是从凉州前往雍州,穿越渭水平原出函谷关经三川之地沿汝水南下抵达扬州,这条路穿越大齐繁华锦绣之地,沿途多为宽阔的官道大路,商旅路人极多,补给住宿极是方便;而另一条路便是从渭水平原东南下蓝田塬,穿过武关抵达荆州南阳郡,此地河流纷纭四通八达,或马或舟皆是方便;而最后一条就崎岖得多,从渭水平原翻越南山(秦岭)沿金牛古道抵达蜀地益州,从巴郡坐船沿大江东下扬州。” 安娜盯着地图半响,沉吟片刻颇费踌躇地开口道:“三条路我们都不熟悉,先生认为该选哪一条?” 吴玄幽幽一叹,直言不讳道:“在下以为,三条路皆难!大齐境内山峦密布河流纵横,疆域纵深宽广无垠,而你们为异国人士,沿途地理不通路途不熟,当真是坎坷难行。而且大齐德政已失官府松懈,境内多有强盗山贼流窜劫掠,能否平安抵达扬州还是未知之数;另外即便抵达了扬州,你们知道在哪里找船?” 安娜与托勒斯皆是沉默无语。良久,托勒斯勉力一笑,不确定地道:“或许,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吴玄又是一叹,沉声道:“走一步看一步?请恕吴玄直言,即便是如此困境,也不能将生命如此儿戏对待。” 帐中又是一阵沉默。山风掠过河谷,吹得帐帘啪啪作响,恍若鼓声一下一下敲击在心头,使人心情愈发沉重憋闷。 “队长,尤利雅被马贼掠去,现在还不知所踪,我们该怎么办?”托勒斯终于艰难地开口打破了沉静。 “百人中队现在就剩下十余人了,我,不想任何人在有闪失。”安娜无比沉重地开口,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托勒斯,我们不能放弃任何一个同伴,一定找到那群马贼,救出尤利雅。” 闻言,托勒斯不禁jīng神一振,大声回答:“是。” 见此,吴玄心中感叹连连,暗地对这年轻的罗马女子佩服万分,凡是陷入困境茫然无措时,最是考验居中领导人物心志的坚强与面对挫折不择不饶的毅力,假如此时也是唉声叹气不知所措一番,两人情绪只会更加低落而已,往往那些大而无当信誓坦坦的空话承诺,却会在这危机关头让部属们看到那遥远的希望,重新激起其求生之yù。这一点,她做得很好。 吴玄略一思忖,出声道:“揭羌族长扎赤木长居之地,说不定会知是何方马贼经常出没积石山,不妨问问他如何?” 安娜与托勒斯都是双目一亮,连声叫好。 第十二章 护羌城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片刻后,扎赤木醉醺醺掀帘进帐:“从云,此时叫我进来做甚?我正在和那大块头角力比武哩。”说完,却见帐中三人正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不禁疑惑道:“噫,你们为何没喝酒?这姑娘是谁?忒好看。” 安娜依稀听出这人在赞美自己的长相,面颊不禁一红。托勒斯却饶有兴趣地道:“汉夫从军前可是有名的角斗士,阁下恐怕不容易赢他吧?” “甚话?如此小瞧揭羌男儿!”扎赤木将胸脯拍得啪啪直响,不满地高声道:“比了三局,除了第一局他偷袭不算,现在还是一胜一负。” “好了好了。”吴玄摆了摆手,打断扎赤木的话,“族长,我们有正事相询!” “正事?嗨,不早说,快说。”扎赤木虽脸红过耳,一听到是正事便肃然正sè询问。 “罗马人之中有一女子名尤利雅,在积石山中被马贼掠去,族长可知有哪些马贼时常在附近活动?” 扎赤木皱眉思忖良久,开口道:“据我说知,以积石山周围数百里为据点的大小马贼有十余支,如加上呼啸流窜的零散马贼,那就更多了。” “这些马贼相互之间有联系没有?”吴玄想到一个关键问题,出言询问。 “咳,很难说,马贼们虽会互通情报,但也是井水不犯河水,而且马贼居无定所,想要找一个被掠去的人,难!” “真的没办法了吗?”托勒斯一脸焦急:“请族长再想一想,拜托了。” 扎赤木点了点头,又是一思索,显然还是无从说起。当安娜心情失望得快要跌落谷底之际,没想到扎赤木却一声大叫,拍着大腿高声道:“啊,想起来了,我们可以去护羌城找寻。” “护羌城?族长笑谈。”吴玄颇具惊讶地摇了摇头,护羌城可是大齐西凉重镇,护羌军驻地,与马贼有何干系。 “从云有所不知了。”扎赤木哈哈一笑,“马贼们劫掠还不是求财,大多都会在护羌城月底大市之际将劫掠来的人送给奴隶商人贩卖,正巧我的马队也要到护羌城去缴纳赋税物资,如果那罗马女人没事,你们可与我一道前去,除此之外,再无他法。” 一直未啃声的安娜双目不禁一亮:“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不会放弃,好,就跟随族长前去护羌城,如此,拜托了。”说罢对着吴玄与扎赤木又是深深一礼。 翌rì,马队在彤云霞光中磷磷出发了。 前行的队伍中多了安娜、托勒斯两人,原本安娜是计划带着全部罗马人一起前去护羌城,可是虑及迦里斯重伤未醒,要留下人来护卫周转,另外吴玄也说人去多了也未必管用,便决定只去两人。 骏马长嘶车声隆隆,朝阳刚刚挂上苍翠山巅,马队已出了积石山进入了一望无际的青绿草原。 扎赤木吩咐族人们歇息打尖,找来吴玄安娜两人商议行程。扎赤木说按照天sè抵达护羌城已是晚上,不如在哪里休憩一晚,天亮再行入城。吴玄却认为这种事最好是越快越好,担心迟则生变,一番计议,扎赤木还是同意了吴玄的看法,吩咐族人兼程向护羌城疾行而去。 斜阳倚山的傍晚时分,身披霞光的护羌城仿若红sè甲胄武士矗立北方天际尽头,一条欢快流淌的小河围着草原绕了一个半圈消失在城郭深处,好似武士撂在草地上弯如新月的吴钩长剑般灿烂耀眼。 吴玄眼力极好,老远便望见护羌城城郭下一片点点雪白,刚想询问,俄而又恍然大悟明白过来,那必定是绕着城郭扎营的白sè帐篷无疑。 渐行渐近,一座与中原风貌完全不同的小城堡清晰地出现在吴玄视野。 夯土山石垒成的三丈城墙上隐隐有甲士游动,简陋低矮的城楼上插着一杆红底黑字的“齐”字大纛旗,城墙下密密麻麻的洁白帐篷好似鲜花簇拥绽放,无数的风灯点点闪烁,人声鼎沸马嘶牛哞,既热闹非凡又拥挤不堪。 马队刚走到外围,一阵苍凉的牛角号从城楼上响起划破长空,在沉沉暮霭中飘向远方,显出边疆小城特有的沧桑韵味。 吴玄知道,这是每座城池共有的闭城号,一刻一响,三响之后城门便要隆隆关闭,要想进城便只有等到明天。 手中马鞭一指,他高声道:“族长,不如你吩咐族人就在此地扎营休憩,我们快马入城。” “咳,不用不用。”扎赤木笑着挥了挥手,“奴隶商人们平常的确住在城中,今天不同,今天是月底草原诸族约定的月底大市,商人与牧人要乘此时买卖生计,瞧,东边那顶最大的帐篷便是奴隶交易市场,热闹得很啦。”吴玄循声望去,果然见东北方一顶偌大高耸的白sè帐篷鹤立鸡群般矗立在城墙墙根处,帐门口隐隐约约有人群进出。 “这奴隶交易如此明目张胆?”吴玄皱眉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咳,只要有钱赚,还有什么不敢?何况这些奴隶商人都向护羌军缴纳了黑税,大齐官府对此已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扎赤木倒是满不在乎地撇撇嘴。 “黑税?” “对,就是除了关市税收外单独送给护羌军的财物,咳,那黑得很哩。” 吴玄顿时沉下了脸,不再说话了。 揭羌族人们利索地支起帐篷扎下营寨,吴玄几人草草用过晚饭,便随着游动的人群曲曲折折地来到了那顶帐篷外。 帐篷四周挂着一盏又一盏的连绵风灯,十丈开外皆是一片雪白透亮,帐门口一杆上书“人市”二字的大旗随风摆动,大旗下一左一右的两个肌肉虬结的彪形大汉正光着膀子守在帐门外,喧嚣的吵闹声从帐内海浪般地汹涌传来。 “待会紧紧跟着我,不要走散了。”见扎赤木与托勒斯已昂然进入帐中,吴玄忙对纱巾蒙面的安娜低声嘱咐道。 安娜微微一愣,眸光一闪遂即又恢复了正常。 虽早有心理准备,当踏进帐中这一刻,吴玄还是被深深震撼住了。 第十三章 人市交易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一圈十六盏与人等高的铜灯将大帐照得分外通明,厚厚的猩红sè地毡上,密匝匝的人群将一个七尺高的木制看台围在zhōng yāng,角落处各种衣着滥杀的奴隶分别被拴在粗大的麻绳圈里,任人如货物般评点挑选。 灯火通明的高台上,一名面目猥琐的瘦弱男子正拉着一个赤着上身,只在腰间围了一小片布的美丽少女绘声绘sè地讲解这:“哎,快来看看这匈奴母货,小部落头领之女,nǎi大肤白模样好咧,能干活能陪床还能生个大胖娃,只要一百金币,一百金币匈奴母货带回家勒。”然后又极尽□亵地述说着这可怜少女的种种诱人“优点”。台下无论男女无疑不情绪高张,不时怪叫yín笑,状若疯狂,显露出人xìng极端丑恶的一面。 “想不到在大齐边陲,竟有如此黑暗的天地。”吴玄怅然一叹,以他走遍千山万水的阅历对于很多事本来早已是见怪不怪,但见识这人市奴隶交易,的确还是头一遭,他的震撼,正是因为此等原因。 奴隶制,是伴随古老井田制而兴起的衍生制度。它的来源很广泛,敌国的俘虏,失地的赤民,犯法的罪犯等等都可能会沦为奴隶,夏商周三朝都将奴隶作为重要财货来对待,特别是大军攻破敌国,往往都将敌国人口劫掠一番当作战利品般卖给国人,奴隶像牲口在主人家中劳作耕耘创造财富,xìng命却如鸡鸭猪狗一般低贱不见天rì。 chūn秋战国之际士人兴起,不少有识之士都痛斥奴隶制的灭绝人xìng惨无人道,战国时魏国的李悝变法和秦国的商鞅变法,都将取缔奴隶制列为了富国强民的重要举措,之后列国纷纷效仿,奴隶制便土崩瓦解不复存在。 今rì看到这只在史书中听过的一幕,吴玄不禁升起了光怪陆离之感,对这愚昧的行径扼腕叹息。 “从云,在这边。”人群中,扎赤木跳起来招了招手,吴玄忙和安娜疾步走来,扎赤木带着他们绕到帐后的一处隔间前,对着门口矗立的带刀武士高声道:“揭羌族长扎赤木拜见红发小单于,请通禀。” “你们稍等。”武士匆匆进帐而去,片刻又出来回复道:“小单于有请揭羌族长。” 扎赤木用手对着吴玄等人一挥,正yù入内,不料武士右手一挡帐门,冷冷道:“小单于只请族长一人,其他人不得入内。” 扎赤木冷冷一笑:“大块头,这些朋友有马事禀告小单于,耽搁了你担待得起吗?” “马事?”武士双目一闪,细细地打量了吴玄安娜托雷斯三人片刻,终于松了口:“好,进去吧。” 帐内是一条两边帐布做墙的幽长小道,十步一盏微弱风灯,与外面的火热喧嚣直是两重天地。 “族长,刚才你所说的马事是什么?”吴玄好奇发问。 “哈哈,匈奴人喜欢以马牛羊比喻大事中事小事,这马事自然是大事咧。”扎赤木笑着解释道,遂即又压低了声音:“这红发部落是漠北匈奴的一支,因历代族长皆为红发而得名,别看他们只有区区万人,可这一带的奴隶交易基本都由他们掌控。” 说着说着,小径已到了尽头,这是一间十丈见方的帐篷,红毡铺地,踩上去劲软合度,脚下分外舒适,没有纱灯,一片银白的月光透过雪白的细布帐篷洒了进来,既幽静又朦胧。 帐中一案一榻,一个伟岸人物正斜躺在榻上,左右各有一名纱衣半裸的胡女偎依着,她们随意在伟岸人物的身上抚摸着,就像哄弄一个婴孩。 扎赤木爽朗大笑,拱手高声道:“红发单于,好惬意也,没忘记老兄弟吧?” 一阵沉雷般的轰轰笑声响彻帐中,榻上的伟岸人物翻身而起,一头红发火焰般甩动:“啊呀,老兄弟,几年不见了,可好?” 扎赤木哈哈大笑,径直盘腿坐在案前,与红发单于隔案相对,端起案上的银碗满当当地马nǎi酒一口饮干,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角道:“呀,好酒,还是兄弟的酒纯正。” 红发单于又是一阵大笑:“老兄弟又给我罐**汤,说,有甚事?兄弟我一定帮忙。”说罢,粗若熊掌的大手将胸脯拍得啪啪作响。 “也没什么马事。”扎赤木依然一脸微笑,“我想问哥哥买一个奴隶,可行?” “就这小羊事?”红发单于愣怔了一下,骤然又咧嘴大笑:“要何种奴隶?公的母的老的少的,兄弟送给你。” “单于兄果然豪气,我想要一女奴隶。”扎赤木事先询问了尤利亚大概样子,说罢,一通比划述说。 听完,红发单于罕有地收敛笑容黑下了脸,沉默半响低声道:“兄弟,实打实地说,你是从何处知道我有这个奴隶?” 扎赤木知道不能在关键大事上瞒住这豪爽朋友,便一五一十地娓娓道来,末了指着安娜与托勒斯道:“这便是尤莉亚的朋友,恳请单于兄放她一马。” 托勒斯急急道:“阁下,我们用金币换回尤莉亚如何?价钱好商量。” 红发单于对他冷冷一瞥:“那奴隶已经买出,金山银山我红发也只能无可奈何。” “啊。”托勒斯一声惊呼,与安娜一望,脸sè在月光下顿时苍白。 扎赤木摆了摆手:“单于兄可告知是何人所买,我自去与买家商量。” “兄弟可明白我们人市交易规矩?”红发单于一脸冷峻,不等扎赤木回答,沉声道:“不问奴隶由来,不说奴隶去向。” “单于兄,十匹yīn山胡马,买你一句消息,如何?” 揭羌部族历来以畜养骏马闻名,这yīn山胡马乃是难得的良驹,虽说不是rì行千里,但也是奔驰如飞,十匹之数的确让红发单于怦然心动,他喟然一叹,低声道:“兄弟,不是我不告诉你,这买家,你惹他不起,还是不要生事为好。” 扎赤木哈哈大笑:“什么人如此厉害,竟连单于兄也要忌惮三分,我到要见识见识。” 第十四章 与安娜的争执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你这不怕死的家伙。”红发单于骂了一句,向后挥了挥手,细纱侍女知趣地退出了大帐,他又快步走到帐口打量良久,见没人偷听后才坐回帐中,小声道:“你真的要听?” 扎赤木见平rì天不怕地不怕的红发单于如此谨慎小心,心中不禁一沉,身后的吴玄接口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单于请说。” 红发单于意外地打量了吴玄一眼,右手一招,待扎赤木靠近后低声道:“那个女奴隶是被护羌军买下了。” “什么,护羌军?”扎赤木顿时一个机灵,头皮骤然一阵发麻。 “作死,如此大声?”红发单于急急示意他压低嗓门,一脸肃然悄声道:“你说,是否是你惹得起的买家?” 扎赤木膛目结舌无言以对。吴玄心念电闪,不动声sè地询问:“单于可知护羌军买奴隶做甚?” 红发单于叹息道:“买主是护羌军中军司马,对了,叫,叫什么夏侯崇,听说是个大官。” “中军司马夏侯崇?”吴玄剑眉一拧,顿时感到了事情的棘手,这中军司马是大军幕府重要军吏,与幕僚司马、军务司马、刺监司马、辎重司马合称为“幕府五魁”,是大将不可或缺的重要助手,而这中军司马与其他司马不同的是,他执掌大军幕府并将帅主要军务,乃一等一权利要员,一般皆由主帅亲信担任。 “记住,你们今天没来过这里,我也没见过你们。”红发单于霍然起身,大有送客的意味。 扎赤木知趣地拱手道:“多谢单于兄仗义,不管如何,都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说完大手一招,与吴玄等人转身出帐而去。 “事情很麻烦?”刚回到揭羌扎营之地,安娜忙开口询问,时才她也是听得一知半解,见吴玄与扎赤木皆脸sèyīn沉,便知道事情难办。 吴玄摆摆手,对扎赤木道:“族长可知夏侯崇其人如何?” 扎赤木沉吟道:“我们常去护羌军缴纳财物赋税,与军中官吏多有接触,从未听说过夏侯崇这个人,我也不甚了解,恐怕是与新任的护西羌军中郎将蒙羽一道前来的吧,不知道可有与我们商量放人的可能?。” “商量肯定不行。”吴玄开口便否定了这个方法,“古谚云:不知其人不与其语。对方底细不明,冒然前去,如一言不合只会让对方心生防备。” “那从云还有甚好方法?”扎赤木皱眉问道。 吴玄静下心来在草地上踱步思量半rì,回身断然道:“如今只有一计可行,族长你与护羌军军吏多有接触,明rì可乘缴纳赋税之际探明那中军司马夏侯崇的府邸在何处,夜晚我潜入府邸搜寻尤莉亚。” 扎赤木勃然变sè,摆手劝阻道:“不行,中军司马的府邸必是兵甲重重戒备森严,单凭你一己之力前去太过于凶险,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时不我待,拖得越久只会增添变数,些许风险算得了什么?” 托勒斯听到吴玄要亲自涉险,不禁急急道:“不行,先生,大家萍水相逢,你已帮助我们太多,我们不能让你如此冒险,要去也该由我去。” 安娜双目渐渐黯淡了下来,倏忽之间,她好似想到了什么jīng神振作起来,柔声开口道:“多谢两位对我们的照拂关心,只要知道尤莉亚所在,剩下的事情交由罗马勇士来完成便可。”说罢,她望向托勒斯,后者亦是坚定点头,显然是支持这个决定。 “凭你们十余人又能如何?救不了人说不定还会将自己搭进去。”吴玄显然是对她的这个决定嗤之以鼻。 安娜美丽的俏脸顿时绯红过耳,嗔怒道:“华夏人,请不要在任何时候怀疑罗马战士非凡的勇气,在无数强敌的环伺下,罗马方阵便是凭此杀出一条血路,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为了救出尤莉亚,我们也一定闯了。” “在下从未怀疑过罗马战士的勇气!”吴玄紧盯着安娜幽蓝的眼眸,一字一句地亢声道:“姑娘此等决定当真令人费解,如此徒逞血气之勇而不计较利害得失只会将带着跟随你的战士迈入死亡!” “我将他们带向死亡?真是可笑之言!”安娜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冷冷一笑:“先生三番两次帮助于我,安娜很感激,但并不等同于可以对我的决定指手画脚横加干涉。” 吴玄第一次对这个西方女子产生了说不出的感觉,她美丽优雅高傲坚强,以娇弱之身带领着战败的士兵历经艰险辗转来到大齐,按理说如此巾帼女子见事应理智明睿权衡有度,但事实上她却缺乏一种面对大事的深透冷静,以一己好恶度全局之利害,以为有勇气便能压到一切,真可笑也!心念及此,他揶揄笑问:“那好,请问安娜中队长,你如何救人?强攻?交涉?” 安娜顿时一怔,负气答道:“不管用那种方法,我都会救尤莉亚出来。” 吴玄闻言摇头一笑,显然是不屑再与之争辩。 “你,你,竟敢小瞧我。”安娜玉手直指吴玄面门,柳眉倒竖粉面带煞,她出身贵胄,从小便是娇生惯养颐指气使,从未遇到被别人如此奚落否定,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竟敢当面教训她? “好了好了,都少说一句,还没商量出个好主意,自己人便起内讧哩。”扎赤木大笑圆场。 “队长,此刻还是平心静气好好商量为上。”托勒斯也是出言劝解。安娜狠狠地盯了吴玄一眼,视线瞥开伸向了远方。 翌rì,当清晨第一丝阳光照亮大地之时,吴玄等人已顺利地进入护羌城。 护羌城是大齐护西羌军驻地所在,其功能是按照边境重镇的规模进行修建搭筑,城楼上女墙、旌旗、箭楼、望台、烽火一应事物通通齐全,不甚宽阔的城门洞口矗立着两排手持矛戟的红sè甲胄武士,在金sè阳光的照耀下一片肃穆威武。 第十五章 夜探蒙府(一)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沿着青石大道缓缓前行,只见城内房屋低矮破旧,四周光秃秃的没有一处绿树花草,匆匆路过的行人不是满脸风尘的大齐行商,便是赤膊散发的草原胡人,离中原大城的风华富庶的确是相距甚远。 行至城中一十字路口,扎赤木便向吴玄挥手告别,按照昨晚的商量安排,他要带着族人将这十余车货物送到护羌军城西军营,顺便探明夏侯崇的住处,吴玄带着安娜与托勒斯在城中漫无目的地瞎逛走动,磨蹭到正午时分,便在事先约定的酒肆中等候。 没多久,扎赤木便行sè匆匆地前来,刚一坐下便压低声音对吴玄道:“从云,听与我要好那军吏讲,夏侯崇是大齐京师齐都城有名的贵胄子弟,祖辈皆是朝廷要员,年前才赴任到此,现住在护西羌中郎将蒙羽的府邸之中。” 吴玄沉声问:“可是城北那一处大宅?”刚才虽是闲逛游走,但他记忆惊人过目不忘,对走过之地还有七分印象,扎赤木此刻说来,便立即知晓了方位。 扎赤木道:“不错,那里可是护羌军幕府所在,必定戒备森严,你孤身一人前往,一定要加倍小心。” 吴玄点头,轻声吩咐:“我意,现在离天黑还有数个时辰,大家饱餐一顿便分头行事,在下留在城中查勘地形并购买相应夜行事物,请族长带上安娜托勒斯与族人一道出城,在十里之外那处小山谷扎营等候,如何?” “我反对。”话音刚落,整个上午没与吴玄说话的安娜首先提出异议,冷冷地望着他开口道,“我也留在城中。”短短的一句话口气竟是出乎意料的冰冷坚决。 “不行。”吴玄坚决摇了摇手,“你留下只会成为累赘,和族长他们一起出城去。”说罢,他又对扎赤木歉意道:“族长,揭羌部落与护羌军多有接触,冒然插手此事只会为贵部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吴玄觉得你们还是在城外等候为上。” 扎赤木由衷一叹,对于此事他本不好启齿,怕的就是与护羌军起直接冲突,闻言不禁心悦诚服道:“从云小小年纪竟考虑得如此周到,扎赤木佩服。” 吴玄微微一笑,转过视线却见托勒斯正用罗马语言向安娜嘀嘀咕咕了一大通,想必是在让安娜不要意气用事。 愣怔错愕的表情从安娜脸上一闪而过,俄而脸颊竟泛起了丝丝红晕,她气咻咻地又向托勒斯嚷嚷了数句,飞快地瞄了吴玄一眼便垂首不语。 托勒斯笑着开口道:“先生,我们便在城外等候你的消息。” 吴玄暗暗松了一口气,当真还是罗马人了解罗马人,如果是他开口,劝阻那倔强的女子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唇舌。 三更时分,夜sè更见茫茫漆黑,料峭chūn风呼啸着掠过了护羌城,使幽静的夜晚平添了几分凉意。 新任护西羌中郎将蒙羽的府邸坐落在城北两条大道交汇之处,这两条大道一条直抵南城门而另一条通向城西军营,现已是更深人静夜半时分,仍时不时有车马穿梭其中甲士巡逻而过。 一道黑影悄然无息地攀上了高高的院墙,轻轻几个跳落纵跃便稳稳地停在了一处屋脊之上。 这是一座与外面仅一墙之隔的jīng美庭院园林,环顾四周,但见亭台楼榭,绿荫幽幽,池水粼粼。此时,一队手持火把的巡逻卫士从庭院走过,直到整齐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却未发现黑夜中已多了一名不速之客。 吴玄面罩黑纱伏身屋脊,贴身的深sè夜行服几与黑夜融为了一体,他心下明白凡是这些守卫重地,除了卫士不定时的明哨巡逻外,要害角落更安排有暗哨监视,如未探明暗哨所在便冒然跃入院中,必定是自投罗网。 他耐心等候一刻之久,除了隐藏在那座jīng致凉亭下的暗哨卫士轻声咳嗽被他察觉外,其他地方是否还有甲士隐藏依旧无从得知。 时间飞快地流逝着,良久之后,远方的城楼上传来四更“梆梆梆梆”的刁斗之声,带着边城夜晚特有的荒凉飘了很远很远,一天中最为黑暗的丑时已至。 巡夜刁斗声方落,院中猛地一阵鸮鸟叫声。吴玄所在的屋顶廊下响起低低的嗓音:“暗哨换班。”话音刚落,院中凉亭下、水池畔、绿树前立即显出影影绰绰的人影,一阵窸窸窣窣之声后,院中又恢复了寂静。 “连廊下共有四人。”吴玄顿时心头大定,四下一瞄便顺着墙身大鹏展翅般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此处乃两墙相交的折角处,正是甲士们视线不及的盲点,五步之地的木栏外是一片绿茵茵红艳艳的花花草草,一座高高的假山矗立其中。 他轻轻一跃进入花草之中,宛如黑sè闪电般飞快掠过,山猿似地攀上了山石嶙峋的高高假山。 假山顶一座粗犷简朴的古亭孤零零矗立,亭内一张青石桌案数个青石座墩,站在假山上俯身一望,整个府邸的布局顿时进入眼帘。 护西羌中郎将府共有九开间六进,外加吴玄所在的这片后庭园林,占地几近二十亩,在房屋破旧的护羌城中顿显孤独显赫,假山前方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池塘,后面却是一片黑压压的白杨树林。 吴玄默默观察一周,将这府邸布局强记于脑,便下山潜入那片白杨树林之中。 夜风掠过,刚刚吐露新叶的白杨树一阵沙沙响动,如一片丛林长剑刺向黑压压的天空。树林尽头是一排灰蒙蒙的低矮砖房,外面晾晒着一片衣服毯被,一看便是仆役住所。 正在此时,西边一间屋内传来一阵轻微咳嗽,油灯亮起,一个矮小的男已“吱呀”推开房门,他慢吞吞地来到了树林边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三两下揭开了裤腰带便yù小解。 猛然,一只大手探出结结实实地捂住他的嘴巴,仆役低低地唔唔了两声,顿被一股大力拖入了树林之中。 第十六章 夜探蒙府(二)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矮小仆役顿时一身冷汗,恍然回神却见一把明晃晃的长刀架在自己的脖颈之上,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正在三尺之外冷冰冰地打量着他。 “是梦?”矮小仆役飞快掠过一个念头,但是脖颈上冰凉凉的长刀,黑衣人明锐锋利的眼神都是那么真切。 “这不是梦!”一股冰凉顿时渗入仆役心头,他艰难地张了张嘴想要高喊一声“有刺客”,黑衣人手中的长刀却轻轻地在他脖颈上一击,一阵剧烈疼痛,尖锐的高喊顿时化为一阵梗咽咕隆消失在喉咙。 望着黑衣人似笑非笑的眼神,仆役冷冷地打了一个寒颤,双腿顿时如秋风掠过黄叶般簌簌抖动,只听裆部隐隐水滴,一股尿臊味顿时弥漫入鼻。 “大,大侠,你,你有何,何吩咐?”仆役脸sè转白,嘴唇颤震。 “我且问你一个问题,如实回答便放你一条生路。”黑衣人的声音冷冷传来。 “好,好,小人一定知无不,不尽。”仆役小鸡啄米般点着头。 “中军司马夏侯崇带回来那女奴在何处?” “女奴?这,这我不知道啊,大侠。”仆役惊恐地张大了眼睛,说到后面已是语带哭声。 吴玄皱眉,低喝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要卸下一根胳膊才会说老实话。”说完,手中长刀一扬,看来要痛下杀手。 “大侠,小人真的不知道,真的,不骗你,求你,求你放小人一马吧。”仆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 吴玄稍一思忖,觉得他不像是说谎,默然一阵又开口道:“那我问你,最近府中可有陌生女子出现?” “陌生女子?”仆役低头思索良久,顿又恍然抬头惊喜出声:“啊,想起来了,昨rì西厢住进一个女子,轻纱蒙面神秘兮兮,门口从早到晚都站着两个女兵守卫,任何人都不能靠近。” 轻纱蒙面?罗马女子长相异与中原之人,遮住面容应是情理之中,而且是昨rì方来,她会不会就是尤莉亚?不如前去探查一番看看究竟,心念及此,吴玄打定了主意,沉声问:“西厢在何处?” “顺着这片树林向西,经过一片园林进入左方的月门,再绕过一排房屋便到。”仆役说完见到黑衣人沉默不语,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那,大侠,我可以走了?” 吴玄眼光狡黠一闪:“可以,不过要现在这里休息一下。”说罢手掌化刀,闪电般地击在仆役后脑,仆役睁大了眼睛,嘴巴张了张软软地跌在了草地之上。 吴玄将他拖入树丛内遮盖妥当,他下手极有分寸,不伤及xìng命只让他昏睡数个时辰,对于救出尤莉亚时间已是足够。 顺着仆役指明的方向以及时才记忆的府邸轮廓,吴玄利索地前行着,过了一片园林便见到仆役口中那通往西厢的月门。 月门口正有两个带剑军吏相互低声交谈着,可能是巡夜累了的甲士头目正在此处偷懒休憩。 吴玄皱眉思索片刻,一望两丈高的围墙,顿时有了主意,翻身上墙踏着黄sè的黄瓦轻捷地从军吏头顶掠过,军吏们却浑然未觉。 这块墙身连接的是西厢一处屋檐,房屋栋栋排列成一个马蹄形,整个屋顶皆是相连接通。 吴玄双目一亮,直接从屋顶向深处掠去。西厢zhōng yāng是一幽静的小院,院内一间三开间的房屋,一片花草簇拥着一颗孤零零的白杨树,显得简洁非常。 他俯身一望,房屋门口,两个红sè软甲英姿飒爽的女兵正挺胸跨剑一丝不苟地肃立守卫,即便冰凉的夜风呼啸而过也依旧岿然不动。 他此时的位置正巧在守卫女兵所在的屋廊顶上,想要瞒过两双眼睛直接从正门入内是不可能之事。吴玄默想一阵,又小心翼翼地揭开屋顶的瓦片,露出一块小小缝隙,望向屋内,却是一灯未点漆黑一片。见此,他心中暗叹一声,看来进去要另寻他路了。 仔细沿着小屋屋檐探勘一周,只在正面房门三丈开外发现一扇支开的窗户,但窗户也是守卫视线之内,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还是不行。 现又该当如何?一晚的艰辛总不能卡在这里功亏一篑也!正是茫然无计当儿,身边突然响起了一声清亮猫叫,顿将全神贯注思忖的他惊得一个激灵,差点跳了起来。 愕然回首,身旁一只浑身通黑眼冒绿光的山猫正毛发倒竖呲牙咧嘴地望着他,对同在屋顶的黑衣吴玄露出了明显敌意。 吴玄不禁一怔,难道这是它的地盘?他哭笑不得地摇摇头,猛然一愣,望向院中那棵白杨树,双目闪烁之际心中已有办法。 “山猫山猫,此刻你出现必是天意,如你不幸身陨,我一定让安娜好好祭奠你也。”心头默默念叨几句,吴玄右手闪电般伸出一把抓住山猫脖颈,提起它对着白杨树树冠凌空抛去。 那只山猫显然没料到屋顶的黑衣人会如此快捷出手,只在空中一个翻滚便落在了树冠之中,一阵喀嚓咯吱的树枝折断声夹杂着悲泣猫鸣在院内响起。 两个红甲女兵相互对望一眼,其中一人摘下门柱上燃烧的松脂火把走到了白杨树下抬头仔细观望,另一女兵依旧守在房门口,但视线却落在了白杨树之上。 就在那一霎那,一个黑影从屋顶落下,两个纵身便越过屋廊木栏从支起的窗户内闪进了屋内,电光火石之间便没了人影。 此刻,白杨树下的女兵转过身来对着同伴笑道:“没事,一只小猫而已。”说罢便回到了门口。 吴玄静静地在屋内窗棂下等待片刻,待眼睛适应了黑暗后四下打量一周:这看来是一间会客厅,宽阔大气红毯铺地,数张木案在红毯排列成会客的环形,正中那张木案两旁各有一盏人高铜制纱灯,后面则是一张宽大的屏风,屏风后面显然是主人的卧室。 吴玄脚步轻盈地穿过大厅绕过屏风,果真是一间三丈宽窄的雅致居室,居室一面书架高耸,另一面床几宽大,中间是竹制的桌椅,桌上一面铜镜一副剑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雅幽香。 第十七章 春色朦胧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没人?”见平铺着一层锦丝大被的床榻上空无一人,他不由为之一愣。 “不对,这间屋子乃三进长度,会客厅与卧室才两进,还有一进在哪里?”他四下打量,终于在另一面墙上发现了一扇木门,这木门与墙壁一个颜sè,如不是眼力极好,必定是难以发觉。 “密室?”吴玄顿时升起了荒诞之感,他从小在山野生长,即便是游历天下也多在客栈住宿,从未来过这样的豪门大宅,却不知木门后乃是卧室主人的沐浴室与茅厕间,还以为是屋内密室。 他小心翼翼地将木门推开一丝大缝,静静地在外戒备守定,这便是他的谨慎之处,如屋内之人见大门突兀打开些许,不是出声询问便是出门查看,很容易便被他制服。 但屋内依旧安静无声亦无人上前,吴玄稍一思忖,大胆推门入内,迎面却是一道宽长的白sè屏风横置门口遮挡住视线,屋内微弱的灯光正打在屏风之上映出了奇奇怪怪的剪影。 他蹑手蹑脚趋步上前,绕过屏风探头向内一望,即便他沉静如山河泰岱,也差点惊得跌坐在地上。 这是一个长不盈丈的小隔间,隔间zhōng yāng摆放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圆形木桶,微微灯光之下,一个美妙的女子背影在蒸腾的水雾中若隐若现,她发髻高盘肤若凝脂,背对屏风蹲坐桶内露出了半截羊脂玉背,玉藕般的纤纤手臂伸出水面搭在木桶两侧边沿,螓首正惬意舒适地枕靠在后面的屏风面上,她朱唇轻启声如细丝地哼唱着旋律凄美的动人歌谣,活生生一副香艳至极的美女沐浴图。 一股热气瞬间游走吴玄全身,只觉血气奔涌心头狂跳,平rì里亮若繁星的双目此刻只得直愣愣傻乎乎地盯着女子背影,嘴巴也慢慢张圆了,脑海里一片慌乱后的空白。 良久,他恍然回神,拼命地压抑了急促的呼吸,捂住快要跳出胸口的心脏,转身飞似地掠出隔间内。 此刻他心头只想尽快逃离这间屋子,仿佛屋内盘踞这一张张牙舞爪面目狰狞的怪兽,连进来解救尤莉亚的目的也浑然忘记。 跌跌撞撞地冲到来时进入那道窗棂之前,却霍然一愣,心头暗呼糟糕,时才一心想要进入房内,却没虑及如何出去,门口可是有两个活生生的女侍卫,如此翻出去必被其所察觉,一番冲杀满身血迹到无所谓,怕就怕引起护西羌中郎将府的jǐng觉,潜入解救尤莉亚之事必定是化为泡影!不行,我不能就这样走! 他暗暗一个深深吐纳,稳定心神后飞快拿定主意,决定先在这间屋内隐匿一段时间再做打算。 四下寻找,只在寝室书架与墙角相交的处找到一个宽不盈尺的夹缝,堪堪容得下他侧身入内。 刚隐匿妥当,隔间内便传来了阵阵哗啦水响,半响之后,体态婀娜的女子裹着拽地长袍摇曳生姿地走了出来。 刚才水雾弥漫,吴玄并未看清她的长相,待女子上前点亮案几上的油灯,绝美的容颜伴着灯光顿时熠出了动人之sè,照得屋内一片闪亮光彩。 女子有一张极具古典雕塑美的脸庞,青丝如云的长发高盘成髻,散落的发丝柔顺贴面,衬出分外秀美绝伦的怡人脸廓,挺立小巧的琼鼻,朱唇皓齿的樱桃小口,配上充满灵气仿若深海般的双眸,红艳似火的长袍簇拥着晶莹如玉的肌肤,恰是火拥梨花血透白雪,美得摄人心扉。 什么是沉鱼落雁倾国倾城?吴玄开始有些明白为何周幽王会为博褒姒一笑从而烽火戏诸侯,越王勾践只进献西施一人却使三千里吴国朝夕而亡。 红衣女子毫无察觉房内已多了一人,她径直走到书架旁默默注视上面那一排排码放整齐的竹简,但都是不甚满意地摇头移步,见她一步一顿地缓缓而来。吴玄不由暗自着急,祈祷她快点找到称心如意的书籍。 然则偏偏事与愿违。最后,红衣女子走到了书架边沿,吴玄已清晰地看见了那火红飘动的裙裾,只要她再走一步,便会与他照面而对,如她惊呼出声,必定会引来门口矗立的护卫。吴玄暗叹一声,右手已轻轻地搭在了腰间无涯刀刀柄之上。 这时,红衣女子却霍然止步,她好似发现什么轻轻地“噫”了一声,从书架上抽出了一副青黄的竹简回身案几旁,“哗啦”一声将竹简摊平在了上面细细观看。 良久后,红衣女子合上竹简,抬头黛眉轻蹙喃喃自语道:“想不到此处竟有这本书。” 盯着摇曳的灯火愣怔片刻,红衣女子恍然一笑,好似艳丽的花朵骤然绽放:“漫漫长夜有此书相伴消遣,也是美事一桩。”说罢,她捧起桌上的竹简,边踱步边诵读起来,“明一者皇,察道者帝,通德者王,谋得兵胜者霸。故夫兵,虽非备道至德也,然而所以辅王成霸。今代之用兵者不然,不知兵权者也。故举兵之rì而境内贫,战不必胜,胜则多死,得地而国败。此四者,用兵之祸者也。四祸其国而无不危矣……” “这是,《管子兵法》?”吴玄顿时一副不可思议之sè,他自幼通读兵书,自然知晓这篇兵法乃是chūn秋时期齐国卿相管仲所著,虽只得寥寥数百字,但却寓意深远催人深思,管仲将用兵之道同王道政治、财力贫富和道德教化结合起来看做一个紧紧相连的整体,提出兵事不能dú lì于政事之外。 红衣女子不禁抚卷喟然一叹:“大哉管仲,若无其与齐恒公九合诸侯驱逐胡夷,华夏中原将尽皆沦为蛮夷也!”凝神思忖,又颇有感触地叹息:“如我大齐有管仲这样的良相当政,岂会沦落到如此田地。” 红衣女子捧着书卷边走边读,恍然抬头却骤然愣怔站定,顺着她的视线,吴玄瞧见她对面的桌上正摆放着一面古sè古香的圆形铜镜。 红衣女子轻步上前将竹简撂在桌上,双手端起铜镜对着里面倒影好一阵端详,抬起右手抚了抚秀丽妩媚的脸颊,好半响才悠悠一叹,又将铜镜放回原处。 正在吴玄不明她为何叹息当儿,红衣女子摆放铜镜时铜镜反shè的亮光正巧晃过吴玄隐匿的角落,不偏不倚地照在他腰间的无涯刀刀锋之上。 吴玄暗叫不好,铜镜中已是骤然一亮,红衣女子愕然回首之际,一道黑sè影子裹挟着弯月般青光风驰电掣般从角落直冲而来,女子一怔,一口异形长刀已架在了她白玉般的脖颈之上。 红衣女子俏脸倏然失sè,慌乱从眼眸中一闪而过,想要高喊一声唤来门口护卫,然而又瞬间平静下来,她胸口起伏数下,盯着身旁卓然而立的黑衣人淡淡开口道:“阁下何人?为何入我房内?” 黑衣人却未回答,只是静静地打量着她,面罩外的双眼闪着冷冷的光芒。 第十八章 有女若溪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如是为钱财而来,案几铜匣内有百金,阁下可径直取去。”此时红衣女子面sè已平静如常,语气也是冷静舒缓。 吴玄虽沉默无言,却对她面对突如其来危险后的镇定敬佩不已,即便是天赋异禀胆略过人,这种镇定自若也是拿捏不准学习不来的,非得要那种经历沧海桑田,惊涛骇浪之变的人才能拥有。 “怎么?不满意?”见他许久未搭话,红衣女子黛眉微蹙,俄而又冷冷一笑:“阁下堂堂八尺男儿,闯入女子房内刀锋横置,不觉汗颜么?” “在下误闯于此,并未想伤害姑娘,冒犯之处还请见谅。”吴玄淡淡开口回答,却毫无收刀回鞘之意。 红衣女子哑然失笑,此人做贼却不敢光明正大地承认,反而一句误闯抹灭一切,还惺惺作态装作一副君子之风,见谅?诚然可笑也!心念及此,她收敛笑容又平静开口:“那你到此意yù何为?长夜漫漫总不可能与我闲话家常吧。” 吴玄微微一笑:“姑娘,如果我是你,便不会在此刻语带讽刺鲁莽地激怒可决定你生死之人。” 红衣女子凤目寒光闪过,俏脸却平静如常:“那好,说说你的目的。” “第一句,姑娘姓甚名甚?在这府中是何等身份?” “若溪,上官若溪,前来此处探望朋友。” “行云流水飘然若溪,姑娘好名字。”吴玄赞叹了一句,却发现红衣女子依旧冷漠如初,不禁尴尬地轻咳一声,接着道:“第二句,姑娘可认识中军司马夏侯崇?” 红衣女子愣怔皱眉,答道:“认识。” “第三句,你可知夏侯崇昨rì买回来那女奴在何处?” “对不起,我不知道。” “真话?” “我没必要骗你。” 吴玄脑海里车轮般地转动着,还有一个时辰便会天明,届时如无斩获只得无奈放弃,看来不能在此久作拖延。一通思忖后他又沉声开口:“既然如此,那请姑娘带我到夏侯崇住处如何?” 红衣女子稍一思忖,颔首道:“可以,不过你得先放下刀,待我换好衣衫。” “好。”吴玄毫不犹豫地点头,收刀入鞘后右手伸出捏住女子的下巴,一颗红sè药丸已送入她口中。 红衣女子悴然不防之下吞个正着,惊怒交集地开口道:“你这恶贼,给我吃了什么东西?快说!” “抱歉,为了防止姑娘出门不听我的使唤,只能出此下策了。” “毒药?”女子霎那明白过来,犹如择人而噬的雌虎恶狠狠地盯着他,银牙紧咬双手捏得咯咯直响。 吴玄仿佛浑然未觉女子的愤怒,冷冷道:“快去换好衣衫,我可没那么多的耐心!” 女子深深几个吐纳平息下来,毫不相让地冷冷对视开口:“那请你先在外间等我!” “可以。”吴玄正要转身而去,女子却猛然想到一个问题,艳丽的俏脸瞬间红晕满布,又羞又怒地开口道:“你,你是多久进来的?有没有看见我・・・” “看见什么?我不知道!”吴玄冷冷回答一句,转身来到了会客间,心头仍犹自直怦怦乱跳。 少顷,名为上官若溪的女子走了出来,一领方巾遮住了绝美的容颜,拽地长袍换成了贴身的红sè软甲,顿显干练飒爽。 “跟我走吧。”上官若溪冷冷地朝他一瞥,昂然向大门走去。 “等等!”吴玄快步上前挡在她前面,“姑娘休装糊涂,门外可有两个女兵守卫,我跟你就这样出去难保不会被其怀疑。” “胆小贼人。”上官若溪低低嘟囔一句,声音如黄莺出谷般清亮响起:“门口是谁在守卫?” “大人,是张嫣和李翠。”门外一个女声回答道。 “现已四更,你俩下去休息吧。” “诺。”话音落点,便闻一阵脚步声渐渐而去,消失在远处。 “阁下满意了?”上官若溪勾着嘴角一声冷笑,望向他的眼眸中充满了不屑。 “好,那请姑娘带路吧。”吴玄丝毫不以为杵,淡淡下令。 两人一齐出了房门来到院中,此刻正是chūn风料峭浮云遮月,万里苍穹毫无一丝星光。 上官若溪四下打量了一番,摘下门柱上的火把在前面带路,吴玄亦步亦趋地紧紧跟随,顺着一条青砖小道拐过了院子,两人来到了西厢步入庭院的月门之下。 见刚才在这里谈笑的两个守卫已不知去处,吴玄暗暗松了一口气,正要举步上前,却闻一阵铿锵严整的脚步声由远至近,隐隐约约可见一队手持长矛的甲士从庭院向月门处巡逻而来。 “不要说话。”上官若溪冷冷一句嘱咐,仿若无人般径直对着甲士迎面走去。吴玄见她如此淡定,也只得毫无畏惧地跟随上前。 待他们离甲士只有十步之遥时,甲士领头的军将右手一举,队列哗啷一声整齐地停下,军将欠身拱手:“末将参见大人。” 上官若溪冷冷地“嗯”了一声,带着吴玄从容地穿行而过,吴玄原已做好了动手的准备,可是直到走远,甲士们也没有让他这个黑巾遮面鬼鬼祟祟的人物停下盘问。 想及刚才甲士对她如此恭敬万分,他断定这女子如不是身居要职便是权势惊人,否则怎会这样轻易地镇住这些桀骜不驯的兵卒。她到底是何身份?一个疑问掠上了心头。 上官若溪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两人在沉默无言中穿过宽阔整洁花草萋萋的庭院,又曲曲折折绕过了一大片黑压压的房屋,终于在一个圆月形的月门前停下了脚步,上官若溪用手一指月门内,淡然道:“这便是夏侯崇的住所,你自己进去便是。快将解药给我!” 吴玄略微思量,沉声开口:“我要找夏侯崇刚买回的一个女奴,还请姑娘助我寻找,到时候自然会给你解药。” 上官若溪顿时娥眉一蹙,冷冷地注视着吴玄的眼睛:“刚才你可只说带路,现在又想得寸进尺?” 吴玄悠然一笑:“事已至此,姑娘又何必计较尺寸之差。” “言而无信巧言善辩!”上官若溪冷哼一声,默默地思忖一番开口:“以我与夏侯崇的交情,要一个区区女奴不在话下,我们不妨光明正大地前去要人,如何?” 吴玄稍一沉凝道:“如姑娘有把握,便可如此,那女奴名为尤莉亚,我便在此处静候姑娘佳音。” “不行,你得和我一起去见夏侯崇。”上官若溪螓首一摇,“到时候你便假托是那女奴的朋友,我也好开口一点。” 第十九章 白衣蒙羽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吴玄点头道:“那好,你体内之毒乃我独创,解药也只有我才有,不怕你耍花样,走吧。” “等等,如此进去始终不妥,你得将面罩摘下来。” 吴玄闻言不禁冷冷一笑:“姑娘好心计,三言两语便想见我真貌?” 上官若溪冷哼一声:“阁下如此犹疑我也没办法,救人之事请恕若溪无能为力。” 吴玄犹豫良久,终于还是颔首点头,右手抬起一抚,面罩已经飘然而落。 上官若溪美目骤然一闪,电一般目光瞬间钉在了吴玄脸上,仿佛要将这个冒犯于她的人物的模样深铭于心海肺腑:他身材高大劲健笔挺,一根黑sè丝带缠住头顶发髻分落两侧,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明亮的眼眸,秀挺的鼻梁,嘴角始终漾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即便是一身黑衣也掩不住他潇洒俊秀的英姿。 这样的美男子如是在踏chūn郊游之际,漫步山水必定会吸引无数怀chūn少女羞涩的目光,然则上官若溪却只是对他一通冷冰冰毫无感情的审视,唯一让她感到有些意外的是这黑衣人竟是如此年轻,想及这人有可能偷入沐浴间看到她的女儿身体,丝丝恨意不禁从美目中流露而出,冷哼一声,莲步轻摇向院内走去。 庭院中宽阔雅洁,一片青翠yù滴的松林环拥着波光粼粼的流动大池,正北方一排青sè大屋俨然矗立。 大屋正中房内灯烛通明,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正背着房门用锦布拭擦一口青光霍霍的三尺长剑,一领长长的白锦袍几乎要盖住那双轻软的白布鞋,连头发也是用白sè丝带扎束,一支白玉簪横插在发束中。 听闻身后脚步声响,男子霍然转身,一双锐利深邃的眼睛横扫来人,见是上官若溪款款入内,男子先是错愕一怔,瞬时又惊喜地迎上前来:“啊啊,若溪,你,怎么来了?” 刚走几步,男子却突然止步,望着上官若溪身旁的黑衣男子,顿时又愣怔住了。 吴玄也是心头一跳,不禁暗叹世间之狭小,这男子竟是前rì降服赤云驹时与他大起争执的那白衣公子,他竟是夏侯崇?会有如此巧合之事?就在这心念闪动的电光石火之间,吴玄猛然记起当rì那黄衣公子可是唤他为“羽哥”,而他却称黄衣公子为“崇弟”,等等,不对,他不是夏侯崇!那他是何人? 此时白衣男子又疑惑地望向了上官若溪,后者飞快地向他眨了眨眼睛,余光向吴玄一瞥,白衣男子一怔,霎那之间眉角猛然一抖,两眼顿时寒芒闪闪,突兀一声暴喝,全身弹起手掌成爪疾风骤雨般直向吴玄面门袭来。 这一爪看似稀疏平常,实则却是裹挟着凌厉无匹锋锐惊人的气势,但从此处,吴玄便断定这白衣男子必定是他生平所遇见的罕有高手,武功恐怕比他只高不低,心念至此,他丝毫不敢大意,不退反进一个贴身大滑步以毫厘之差堪堪躲过。 白衣男子仿佛早料到此点,嘿嘿一声冷笑,健腕一翻手爪竟在空中转向,闪电般搭在了吴玄右肩,只听“噗”地一声,一块黑sè的衣服布片扬起,吴玄只觉肩头灼热疼痛,急退数步,温热的鲜血已湿漉漉地流满了右臂衣袖。 “蒙羽,拦住他。”上官若溪冷冷一句,飞快掠到屋外廊下,素手一抬,一支响箭带着嗡嗡震音尖利地划破黑夜长空,顷刻之间,府邸深处立即响起了一声尖锐口哨回应。她在呼唤帮手。 白衣男子堪堪落下堵在屋门,即防止了吴玄脱逃,又护住了武功较弱的上官若溪,他白袍一甩右手前伸而出冷冷道:“放心,他跑不了的!” 吴玄不禁暗叹自己大意,原来这上官若溪从一开始便打定主意将他引来此处,看来今夜不仅要白忙一场,能不能逃脱还是未知之数。 他本是生xìng洒脱之人,遇此危局竟丝毫不见慌张,反而升起了一股豪迈之气,长笑一声郎声开口道:“原来阁下竟是护西羌中郎将蒙羽,久仰大名,能与之过招,幸何如之!” “我见过你,你叫吴玄。”白衣蒙羽静静地注视着他,目光犀利得如同两柄寒光闪闪的长剑,“既知我名,然却夜闯我府邸,挟持我贵客,不管所为何由皆是肆无忌惮视我为无物,阁下不如就此剪手就缚,免得一番无谓打斗伤了自己。” 吴玄仰天大笑,骤然间又收敛笑容犀利的目光直视蒙羽:“尝闻蒙羽少年英雄,今rì得见才知何其托大也!玄虽武功低微,但也知虫豸将死尚且一搏,岂有不战而降之理?要战便战又何须多言!” 蒙羽原本是虑及打斗之后上官若溪的安危所以才迟迟未曾动手,此刻闻言不禁脸sè铁青嘴角抽搐,咻咻喘息了数下才平抑住心头怒火,冷冷笑道:“只要我守定此处,阁下便是手到擒来的瓮中鱼虾,岂会被你言语所激!” 身后的上官若溪见两人迟迟未动手,上前冷冷开口:“和他多说什么,出招吧!”话虽是对蒙羽所说,然则她的目光却始终冷冰冰地盯在卓立厅中的吴玄。 吴玄揶揄一笑:“若溪姑娘中我独门奇毒,竟还能无所畏惧地引我来此,真是好胆量也。” 闻言,蒙羽骤然sè变:“你中毒了?让我看看。”说罢,伸出右手搭住上官若溪的手腕便要诊断脉象。 孰料上官若溪竟是毫不领情地抽回了手腕,看也不看蒙羽,对着吴玄冷冷一笑:“我不喜欢受人胁迫的感觉,解药,抓住你之后自然会让你交出来。 话音刚落,院中忽然响起了密匝匝的脚步声,瞬间又恢复平静,一个身着红sè软甲的带剑少女飞快地掠上屋廊台阶,对着上官若溪就势拱手:“大人,铁女百人卫集结完毕,听后差遣。” 上官若溪微微颔首,回身猛然一声娇喝:“铁女百人卫听令!将屋内这个狂徒给我擒来。” “诺。”院中立即一片清亮的女声,一群戎装少女鱼贯而入,人人一身红sè短装软甲,手中一口或长或短的宝剑,疾风般列成了一个方阵。 吴玄静静一数,三十人!不是“铁女百人卫”吗?为何只有三十人?他环顾一周,顿时恍然,这房屋虽颇见宽敞,然则要容下百人入内展开阵形却还是有所不及,三十人刚刚恰到好处。 第二十章 对阵铁女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时才向上官若溪禀报的那红甲少女步入厅中,美目一瞄吴玄,飞快下令道:“六五开,锋矢阵,擒住敌人。” 唰唰唰一阵穿插移动,铁女方阵瞬间又变成左右中各一,纵深二阵,呈锋矢形散开列队的六个小方阵,每个小方阵两排五名女子,前方三人手中各是一口阔身短剑,后面两人却是三尺长剑,煌煌灯光下,顿时剑光闪烁森然夺目。 这锋矢阵乃是古代有名阵法之一,属于不择不扣的攻击阵型,攻杀凶猛凌厉无匹,凡是大军对阵,锋矢阵是突破对方纵深直捣黄龙的不二选择。 今rì此阵由这三十名红妆武士列出来,虽没有千军万马列阵的声威磅礴杀气盈然,但吴玄丝毫不敢大意,无涯刀锵然出鞘虚空一划,在场之人只觉眼前青光一闪,自信昂然的男声已响彻大厅:“好,就让我来闯闯这锋矢阵。” 话音刚落,吴玄整个身体如箭矢般标前,同时手臂一振,刀光暴出,拖起一道玄奥无比的青虹携风裹雨般攻来。 一声尖厉的口哨,前方左右中三个红甲铁女卫方阵立即发动,迎向吴玄火焰般扑杀过来,只闻鏦鏦铮铮金铁交击之声,当先五个铁女卫还未来得及惊呼出声,便被汹涌而来的大力震得后退四散跌开,锋矢阵最为锐利的尖角小阵已被吴玄轻易击破。 铁女卫们顿时齐齐一怔,怪物般地望着卓立场中冷峻肃杀的男子,满脸尽皆不可思议之sè。 她们本是上官若溪贴身护卫,尽管只有区区百人,然则擅长接阵攻防,即便在千军汹涌喋血杀戮的战场上也有自信杀他几个来回,何曾有过一照面便被对手击倒五人的情况,而且对方还只得一人,简直是莫大的耻辱! 下令的那红甲少女顿时秀眉轻蹙,断然喝令:“改锋矢为圆形阵,困住来敌!” 大厅中顿时娇喝一声,原本攻来的另两个小方阵顿时合拢堵在吴玄前方,形成一道剑器铁壁,而后面剩下三个方阵一个向左迂回,一个向右包抄,另一个亦向正面压来,显然是要将吴玄包围在阵中,即有章法套路。 按照最为妥帖之法,此刻吴玄应当退后避开或左右突破,以免陷入剑阵围困缠斗之中,谁料他双目寒芒闪闪,冷哼一声,硬撞入铁女卫罩头而来的剑网中去,竟施出以身相搏的凶险战术。 “这人不要命了?”正面阻击的十五名铁女卫顿时闪过如此念头,奈何时才听女主命令可是要将这个狂徒擒住,自然不能伤了他的xìng命,心念及此,剑势也不禁弱了两分。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不容发的瞬间,只闻一声清厉的长啸,漫天刀光顷刻迸shè而出形成一团绚丽夺目的光球护罩,铁女卫攻来的十余口宝剑瞬时被折断荡开。 然而,还未等铁女卫们愕然回神,万千刀影又是滔天巨浪般汹涌卷至,将阻挡在前的四名铁女卫迎面包裹其中。 那四名铁女卫的瞳孔瞬间放大,呆立当场不知所措,在这生死存亡之际,时间、呼吸仿佛停止不前,而那万千刀影也是骤然放慢看清,一把带着青蓝sè幽幽光芒的异形长刀裹挟着凌厉无匹的剑气奔涌袭来。 霸气凌厉的一刀!惊鸿冠世的一刀!宛如烨烨闪电裂破黑夜长空,风停,刀止!光球骤然消失不见,“呀”的数声惨叫,铁女卫凌空打横飞起,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就在此时,一道黑sè身影闪电般地穿过因少了四人产生的阵形空隙,向着房门飞快掠来。 “找死!”屋廊下一声大喝平地而起,一道光芒如长虹贯rì流星赶月般向吴玄迎面袭来。 吴玄反应极快,右手天月刀一扬准备荡开这一把凌空袭来的宝剑,虽料刀剑相交那一刹那,顿觉手臂一晃,一股澎湃汹涌的惊人力道已从握刀手掌传至手臂肩膀。 时才他被蒙羽抓伤的肩膀伤处顿觉酸麻疼痛,心中暗叹一声,只得顺势后退弹开化解力道,无涯刀绕着来剑剑身一绞,宝剑改变方向“砰”的一声钉在了左侧红木屋柱之上,兀自摆动颤抖。 吴玄这一退顿时陷入了铁女卫阵中,向前一望,顿见一白衣男子负手卓然立于屋廊,是蒙羽!对,也只有他能掷出那有力的一剑将我逼退,可惜了!不容他多想,铁女卫们已结成圆阵将他围在阵中攻杀起来。 蒙羽冷峻地盯着阵中的吴玄,虽然面沉如水,然则心中早已是巨浪滔天。这个男子的刀法、招式、力度虽也很厉害,然则在自持大齐第一武勇的蒙羽面前依旧是不屑一顾的,只有那快如闪电凌厉无双的快刀给蒙羽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时才他荡开剑网突破阵势看似让人眼花缭乱无可抵挡,然则在蒙羽看来就单单一个“快“字了得,蒙羽记得年幼学习剑术之时,他那白发苍苍的剑术老师给他讲了如此一个典故: 战国时期,七雄之一的齐国以技击之士闻名天下,所说的“技击”乃是指以武艺行实战搏杀之能。当时的齐国举国好武,豪侠之风冠绝天下,加之地处大海之滨,因此国中萌生了许多神秘的武术学派。其中有一名为“一刀破”的学派最是让人不可思议。 所谓的“一刀破”,顾名思义便是讲究一刀制敌的套路招式,门派学生从头到尾就只单单地反复练习一招,或斩或劈或扫或削。 当时蒙羽听之,即惊讶又是轻蔑,昂昂童声问向老师:“就一刀?世间哪有如此功夫?即便有,也是蠢货学的而已!” 不料老师摇着白头捻须叹道:“世间之大,羽儿不知天外有天乎?虽是一刀,然经过数十年反复刻苦地练习,却完美无缺凌厉非凡,出招快、身形快、心更快,区区一个‘快’字便羞煞多少使刀高手,与之对阵之敌往往还未进入状态,便被其斩杀于前,华夏武术之博大,非天人不能窥透其奥妙也!” 少年蒙羽听得是懂非懂,但也将老师之话牢牢记在心里,今rì得见这名为吴玄的男子使刀之法,才恍然明白了老师的意思,只要出招变招、攻守互换、料敌先机的速度远远高于对方,就算是对手强大些许,也势必游刃有余!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诚所谓也! 第二十一章 示弱破敌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这男子除了力度欠缺外,刀法快得令人匪夷所思,假以时rì,必定会是让人既可敬又可畏的对手!蒙羽心中下了如此一个结论。然则,蒙羽觉得自己是看不到这一天了,因为今天,他必定会犹如一闪而过的流星般陨落于大地。 看向场中,形势已发生了变化。那吴玄竟在二十余名铁女卫的剑阵围攻下出现力有不逮之态,虽还在出刀收刀腾挪闪移,然则他的步伐、身影、刀法都已是慢了下来,转眼之间,竟被面前一个铁女卫攻破了防御身中一剑,如不是那铁女卫顾及阵形相连而未继续攻来,说不定战斗便结束了! “对也,世间哪有如此厉害之人?还是我看走眼了。”蒙羽本是心高气傲之人,见此不由暗暗哂笑一声,便不再将吴玄放入眼里。 吴玄的心思根本不在与铁女卫对阵之中。时才蒙羽凌空掷来那凌厉无匹的一剑,虽则阻挡了他逃逸之路,然也让他领教了蒙羽的厉害,如此力贯天地的武勇,即便是在巅峰时期的吴玄,也须得心无旁骛地仔细应对,然则目下陷入重围且身负轻伤,身、心、力、气都要大打折扣,能侥幸逃脱都算不错,何敢奢谈对阵蒙羽! “不行,我得另寻他法!”吴玄心念一闪,手中无涯刀依旧是飞舞盘旋阻挡隔开铁女卫攻来之剑,然则头脑里早已是车轮飞转凝神细思。 冲出铁女卫的包围并不难,难得是蒙羽犹如一道无可逾越地山岳般守在屋廊之下,要冲出房门必定是首当其冲,对于蒙羽,那是只能智取而不能力敌,力敌者,自取灭亡也! 然则智取成功又当如何?即便是冲到院内,那里也必定是甲士重重,如被阻挡滞留片刻,稍有不慎也是插翅难飞! “难矣难矣!”吴玄暗叹一声,眼光不经意地扫过正在蒙羽身旁凝神观战的上官若溪,一道闪电顿时划破脑海,思绪脉络瞬间扩张延伸,在权衡利害jīng细计算后,绝妙的主意已完整地浮上心头。 渐渐地,吴玄刀势减弱放慢,无涯刀也如同灵动的飞龙般变成了僵滞拖沓的秋rì之蛇,对阵的铁女卫们顿觉压力大减,心知敌人恐怕已是力竭,不由jīng神大振,娇叱连连,剑阵流畅地分开聚合,始终将吴玄围在zhōng yāng四面攻杀,剑气肆掠光芒闪烁,吴玄背部、腿上已是身中数剑鲜血直流。 然则在场众人谁也没引起重视的是,打斗之地已从厅中慢慢辗转到了离房门一丈之地,蒙羽虽是心头一动,但想及吴玄现已是强弩之末,也便浑不在意了。 “哐当”一声金铁震音,铁女卫终于看清吴玄之刀法,三柄长剑向上一扬顿时夹住了无涯刀刀刃,左右手持阔身短剑的两名铁女卫立见机不可失,挺剑直刺他的胸口。 吴玄顿显失sè,凌空跃起想要躲避来剑乘势收刀回防,奈何铁女卫们配合默契,三口长剑顺势绕着无涯刀“哗啷”一绞,只觉刀光一闪,无涯刀已是脱手飞出“砰”地一声钉在了屋梁之上。 失去武器犹如无牙之猛虎,吴玄自然明白此等道理,脸sè难看至极,跌地踉跄后退数步空门顿时大开,背后风响,一剑已是凌厉而至。 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他以掌成刀,反手堪堪击开来剑,那偷袭的铁女卫也是颇能应变,扬起一脚踢在他后背之上。 一声闷响后,吴玄重心不稳踉跄冲前,一道血箭从口中疾shè而出直冲前方铁女卫面门,铁女卫未曾看清袭来是何物,不由侧身一避,吴玄竟是巧合地掠过她冲出了剑阵,跌跌绊绊地向蒙羽撞来。 蒙羽冷哼一声,左脚向前一个大跨步,力聚腰间“喝”的一声雷鸣大吼,右拳已如蛟龙出海般带着破空的劲风当胸击来。 这一拳虽则势大力沉着实有力,蒙羽却只用五成力道旨在将这人生擒活捉。并非他天xìng仁慈宅心仁厚,这样的贱民即便是再死百个蒙羽也不会眨下眉头,更何况竟大胆夜闯入府挟持若溪让他大跌面子。然则让他挂心的是若溪体内的剧毒!一想到此处,蒙羽便怒火中烧,究竟是何毒药还是未知,必须留下他一命再作打算! 就在拳头将要击在吴玄胸口那一霎那,吴玄原本惊慌失措的双目瞬间雪亮闪烁犀利无比,踉跄的身体瞬时稳如大地山川,望向攻来的蒙羽嘴角竟绽开了一丝揶揄笑意。 “上当了!”蒙羽心中不由一凉,浑身犹如跌入千年冰窖凉透入骨,此刻收刹变招已是来之不及,“不可能,我蒙羽勇冠三军,怎么会被人如此算计,不,一定是我看错了!”自负高傲的他,心中闪电般地掠过这样一个念头。 然则蒙羽还是失望了。吴玄手掌凹陷迅若奔雷般前伸而出稳稳当当地接住了他攻来的拳头,“砰”的一声闷响,方圆五尺的白玉地砖顿时龟裂破碎,一道激烈的拳风气流瞬间席卷蔓延,荡得两人长发飞舞衣袂鼓动,宛如两尊不世天神对决于世间。 吴玄又是微微一笑,原本握住拳头的手掌又轻轻一滑瞬间扣住蒙羽的手腕,蒙羽只觉手臂一阵酸麻无力,对方已是向前侧身一个大滑步顺势将他手臂反剪背后,扬起一拳闪电般地击在他的背后。 蒙羽闷哼一声,身体趔趔趄趄向前跌开,直当当撞上了正yù上前相助的数名铁女卫,顿时摔作了一团。此时吴玄右手一扫已将呆愣当场的上官若溪揽入怀中,手刀已抵住了她洁白的脖颈。 “蒙羽,他竟然败了?”上官若溪脑海中瞬间一片空白,与之相识多年,无论是孩童修学还是从军征战,她从未见到有人能在蒙羽手中走得几个回合,如今在这西凉边陲之地的平常夜晚,武勇盖世的蒙羽竟被一个年轻至极的无名小卒击败,而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剑阵包围之中,这如何能不让上官若溪茫然无对。 “若溪姑娘,在下又得罪了。”淡淡的男声在耳畔响起,上官若溪蓦然回神,却发现自己已是受制于人,愤怒抬头,恰恰对上了那一张玩世不恭惹人憎恶的笑脸,不由冷冷出声道:“阁下好计策,故意示弱负伤瞒过所有人,然后再利用蒙羽的大意将之击败,让人不得不佩服。”冷静下来,她瞬间洞悉了他的全部谋划。 第二十二章 交换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吴玄摇头道:“雕虫小技如何敢在姑娘面前卖弄,为求自保而已。” 上官若溪冷哼一声道:“古谚云:狗贼将动,必有愚sè!当真是诚然所谓也!” 这句古谚原本是“圣人将动,必有愚sè。”意于圣人将要出手之前必是故作愚笨麻痹敌人,与他示弱击败蒙羽颇显吻合,谁料上官若溪别出心裁,竟将“圣人”两字改为了“狗贼”,如何不令吴玄哑然失笑。 这时蒙羽已从地上鱼跃弹起,俊脸却是胀红过耳,见上官若溪又被吴玄所挟持,脸sè不禁转白,咝咝喘息数下,沉声开口道:“放开她,否者,我蒙羽必定会让你后悔生于世间!” 话音落点,庭院中顿时“哗啷啷”一片响动,循声望去,除了当前一片红衣铁女卫,院内已是布满三排手持强弓硬弩的黑甲兵士,冷森森的箭矢齐刷刷指向吴玄后背,箭头流淌着闪烁不定的光芒。 吴玄依旧是镇定自若,更加确定了这名为若溪的女子在蒙羽心中的重要地位,轻松笑道:“蒙中郎将何须如此动怒,在下并没有伤害若溪姑娘之意,不如我们先静下心来商量一番,只要阁下交出我要找之人,保证她安然无恙。” 上官若溪脸寒如水,冷冷开口道:“蒙羽,先不要管我,拿下他再说,蒙氏子弟岂会在如此威胁面前低头妥协!” 闻言,吴玄一时愣怔,突然哈哈大笑不止:“若溪姑娘胆识惊人,在下深为佩服,黄泉路上有如此丽人相伴,想必也不会太过于寂寞。” 蒙羽何曾受过如此屈辱,此际早已是牙关紧咬双手颤抖,眼中流淌着犹疑不定的神sè,一阵长长的鼻息,他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平静又略显喑哑地开口道:“说,说出你的条件!” 失望之sè从上官若溪眼眸中一闪而过,吴玄沉声道:“我听闻护羌军中军司马夏侯崇昨rì买来一金发碧眼女奴,要我放了若溪姑娘,就拿那女奴来交换。” 蒙羽惊愕得说不出话来,怔怔地看着吴玄,满脸的不可思议。原本以为他会提出让人难以承受的条件,谁料他只要区区一个女奴,用女奴来换若溪,他可知道若溪是什么身份?但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又不像是作假,这,如此简单? “怎么?不愿意?” “好,女奴就女奴,要多少我给你多少!”蒙羽猛然挥手,对院中一将领高声道:“去,将中军司马叫来。” 将领拱手领命而去。 不消片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响起,一个衣衫不整的年轻男子匆匆而至,刚到院中便是高声嚷嚷开来:“呀,羽哥,听说今夜府中来了刺客,你没事吧?有我夏侯崇在此,任何贼人都……”说到这里,年轻男子的话语顿时戛然而止,怔怔地望着正对他露出一丝莫测笑意的贼人吴玄,嘴巴瞬间张得老大,不由自主地后退数步,惊讶地高声道:“怎么,怎么是你,来寻仇么?” 吴玄微微一笑,这年轻男子便是前rì强行买马的那黄衣公子,原来他就是夏侯崇,真是意想不到也! 蒙羽冷冷发问道:“崇弟,我且问你,昨rì你可是买回一金发碧眼的女奴?” “啊,啊,是有此事。”夏侯崇浑不在意地连连点头,目光却是紧紧盯着吴玄亢声道:“羽哥,还等甚,快将这小子绑起来,我要好好收拾他一番!”说罢,抽出身旁甲士腰间的宝剑便要动手之际又顿时惊奇发问:“咦,上官大人,你,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混账!”蒙羽突兀一声怒喝,惊得夏侯崇瞬时一个激灵,“去,将买的那女奴给我领来!” 夏侯崇脸上顿时红一阵白一阵,恶狠狠地盯了吴玄一眼,转身疾步而去。 转眼间,夏侯崇便将一个身着白sè长袍的金发女子领来,气咻咻地喘息道:“人带来了,羽哥你要何为?” 蒙羽没有回答他的兴致,转头望向吴玄,冷冷开口道:“吴公子,看看是否是你所要之人?” 吴玄细细地打量了金发女子一番:“你便是尤莉亚?” 金发女子见黑压压一片持剑拿刀之人早已是花容失sè,闻言不禁拼命点头,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了句什么。 “安娜让我前来救你,跟我走。” 金发女子顿显惊喜之sè,忙不迭地来到了吴玄身旁。 吴玄对她微微一笑,目光炯炯地望向蒙羽:“今夜之事乃我吴玄一人所为,与他人毫不相干,今后护西羌中郎将要打要杀,认准我吴玄便可。” 蒙羽冷哼一声,淡淡道:“只要放了若溪,今rì之事我皆可以不作追究!” 吴玄骤然一愣,叹息道:“蒙羽果然胸襟博大豪迈过人,愿你能言而有信。” “放心,我蒙羽说过的话从没有不算数的,那请阁下放开若溪,交出解药吧!” “放是肯定放,但要先准备两匹快马,等我们平安出城十里之后。” 蒙羽勃然变sè,怒道:“贼子竟敢言而无信?” 吴玄叹息一声:“实不相瞒,如此时放开若溪姑娘,假若你临时反悔,以我负伤之躯要应对如此多的甲士,必定死无葬身之地,阁下以为然否?” 蒙羽又是一阵剧烈喘息,思忖良久,咬牙道:“那好,量你也不敢耍什么花样,就姑且再信你一次。”说罢,单手一挥高声道:“院内甲士听令,放开道路。” “哗啦”一声,原本密不通风的甲士铁壁骤然分开一条丈宽甬道,直通院外。 吴玄微微颔首,对着上官若溪轻声道:“劳烦姑娘送在下一程了。” 上官若溪美目一闪,冷哼一声便瞥开视线。 望着吴玄他们穿过黑压压的甲士甬道走到院门,夏侯崇呆呆地望着蒙羽不能置信道:“羽哥,你就这样放他走?要不咱们偷偷让斥候快马尾随?” 一直在屋廊下矗立蒙羽猛然醒悟,高声一句“等等”,理也不理夏侯崇便飞下屋廊台阶,快步流星走到吴玄身前深深一躬,在吴玄与上官若溪同样惊讶的目光中低沉又不失坚定地说道:“愿阁下遵守承诺,如若溪有丝毫损伤,我蒙羽即便是走遍天涯海角,也会手提长刀屠尽你亲朋血洗你九族,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飞,尸体骨骸任由万人唾骂鞭笞!阁下谨记了! 看到蒙羽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苦与上官若溪淡淡瞥开的眼神,吴玄顿时明白过来,恍然一笑用力点头道:“阁下敬请放心,我一定说到做到!” 第二十三章 顺利脱逃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片刻后来到府门,早有两匹乌黑发亮的空鞍骏马在此等后。吴玄先将上官若溪扶上马背,又利落地翻身上马与之共乘一骑,如此她恰恰被他揽入了怀中。 上官若溪从未与男子如此亲密,顿时又羞又怒,拼命挣扎想要下马,惊得两人胯下黑马人立嘶鸣。 吴玄一只手用力抓住马缰,另一只手牢牢扶住她的肩膀,冷冷开口道:“放心,就你这姿sè,我也不愿与你共乘一骑,然则情形使然,大家都将就将就吧!”说罢,转头一看,尤莉亚也已高坐马背之上。 朝她微微点头后,吴玄脚跟一磕马腹,丝毫不理前面上官若溪的愤怒挣扎,骏马长嘶一声,闪电般飞了出去。 天际尽头已露出了朦胧的鱼肚之sè,两骑快马一前一后地掠过了洞开的城门,又飞快掠过了城门外密匝匝的白sè帐篷,向北一番疾驰,来到了晨雾弥漫的草原河谷上。 吴玄并未前往与扎赤木事先约定好的城南十里外的河谷,反而背道而驰奔向北面,如此故布疑兵之行并非画蛇添足,万一蒙羽言而无信,也不至于暴露拖累豪爽的揭羌族人。 顺着宽阔的马道,吴玄纵马飞驰良久,领着尤莉亚穿过一道狭长的河谷后,便“吁”的一声勒马而停。 吴玄跳下马背,抬头一看却见上官若溪依旧是满脸红晕美目紧闭地坐在马上纹丝不动,不禁哑然失笑道:“十里地已到,姑娘可以下马了!” 上官若溪凤目徒然睁开盯向吴玄,眼中寒光一闪而过,她冷冷地哼了一声,仿若一朵红云般翻身下马,走到吴玄跟前摊开右手冷冷道:“解药拿来!” “解药?”吴玄剑眉惊讶地一挑,恍然大悟地开口道:“呀,差点忘了,姑娘回去后可饮温水一杯,然后美美地睡上一觉,保管水到毒除!” “你给我吃的并不是毒药?”上官若溪紧紧地盯着他,仿佛能看穿他的心胸肺腑,良久才冷笑开口:“果然是谎话连篇的贼人,哼,我就知道会如此。”说罢,便要转身而去。 “若溪姑娘,请等等。”吴玄终究忍不住叫住了她,犹犹豫豫地开口问道:“冒昧地问一句,你与蒙羽是恋人吗?” 上官若溪瞬时屏住呼吸,愣怔良久,嘴里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不是!” “我就知道是!”吴玄双手猛然一击,顿时恍然大悟,其后又摇头叹息道:“如果不是,怎会轻易地放我们离开,而且还承诺不作追究。”说罢,他踱着步子高声背诵道:“如若溪有丝毫损伤,我蒙羽即便是走遍天涯海角,也会手提长刀屠尽你亲朋血洗你九族,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飞,尸体骨骸任由万人唾骂鞭笞!”叹息一声,吴玄看着默然无语的上官若溪,笑道:“看得出来,他真的很喜欢你。” 上官若溪良久默然,恍然回神冷笑道:“有如此闲暇来胡乱猜测,不如好好反省你的所作所为,告辞!” 说完转身,竟是头也不回地去了。 望着她远去的踽踽身影,吴玄觉得这女子身上仿佛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在那冷若冰霜坚强果决的外表下,竟是那样的孤单无助徘徊迷茫,他突然记起她在沐浴之际哼唱的凄美歌谣,那是《诗经·采薇》中的一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猛然之间,吴玄浑身一震,对尤莉亚说了一句“等我片刻”,便奔雷般地翻身上马,打马一鞭追上了上官若溪孤单的背影,马缰一圈又跳下了马背站在她的面前。 “怎么,想反悔?”上官若溪丝毫未感到惊讶,眼中充满了轻蔑厌恶。 “不,我是想将这个给你!”吴玄微微一笑,指了指身旁恢恢愤鼻的骏马,将手中马缰交到了她的手上。 上官若溪顿时一怔,盯着他秀眉一蹩:“你不骑着它逃命,给我作甚?” 吴玄嘴角逸出一闪即逝的笑意:“此地离护羌城还有十里路程,沿途马贼山匪极多,姑娘又生得如花似玉国sè天香,万一被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将你抓去当压寨夫人,到时候蒙羽大人一生气怪罪于我,岂不大坏!” 上官若溪高耸的胸脯顿时剧烈地起伏了数下,凤目盯着吴玄脸庞良久,仿佛要将他的样子深深印入脑海。终于,她移开了目光,左手一搭马鞍,一团火焰般飞到了马背上:“蒙羽答应不予追究,可是我却没有说要放过你,再见之rì,便是取你这小贼xìng命之时!” 吴玄哈哈一笑,满不在乎地挥手道:“姑娘放心,此生你我不会再重逢交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无期也!” 上官若溪美目瞪了他一眼,熟稔轻捷地一踢马腹,骏马昂首长长地嘶鸣一声发力奔驰,带着马上女骑士披着冉冉升起的朝阳之光恍若一只美丽的金sè凤凰般飞进了漫天霞光之中,直至消失不见。 历史的战车在曲折中隆隆前行着,让吴玄、蒙羽以及上官若溪都没料到的是,看似今rì偶然的相遇却为以后无休止的冲突埋下了深深祸根。在大齐帝国凤凰涅槃断臂求存的那一段波澜壮阔风云并起的峥嵘岁月里,三人之间的爱恨情仇直接铸就了可喜可悲可叹的国运风华衰盛走向。古谚有云:世事如棋世人皆是棋子。诚所谓也!天行有常乎?天行无常乎? 上官若溪刚走,吴玄便领着尤莉亚折回时才穿过的那道河谷中隐蔽潜伏起来。整整两个时辰,宽阔的官道上除了不时经过的商人马队运货牛车,便是稀稀散散的行人,并没有追兵出现。 吴玄长吁一口气,叹道:“蒙羽果真信人也,今rì无奈与之为敌,真是可惜了。” 尤莉亚一双碧眼忽闪忽闪地望着他,却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见她疑惑的样子,吴玄不禁摇头一笑,还好,总算是幸不辱命,否则当真得不偿失哩。 牵来骏马,吴玄与尤莉亚共乘一骑,骏马一声嘶鸣,黑sè闪电般飞快地向远方掠去。 第二十四章 昏厥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护羌城以南十里的一处环水河谷内,扎赤木、安娜、托勒斯三人都在营帐外的草地上焦急转悠等待着。 看了看已到头顶的太阳,扎赤木心情愈发沉重,他连连叹息数下,瞄了瞄一脸肃然的安娜,刚要开口商量是否派人前去探察一番,忽闻远处马蹄声响,扎赤木心中不由一喜,疾步奔至视线辽阔之处,手搭凉棚一望:呀,果然是一骑从远处飞驰却来,是谁?是吴公子吗? 就在扎赤木心念闪烁之际,骏马奔驰如飞,来骑愈行愈近,已可清晰地看清前面黑衣骑士的长相。 “啊,真是吴公子。”扎赤木惊喜地一拍大腿,定眼一看:“咦,身后还有一人,是尤莉亚?人救出来了?” 转眼之间,来骑奔驰入营,黑衣骑士一勒马缰,胯下骏马顿时人立嘶鸣,来回沓沓数步便稳当当停下,在溅起的一片尘土草屑中,马上两人已轻捷地落在了草地之上。 安娜快步冲上前来,怔怔地看着一脸笑意的吴玄与泪眼婆娑的尤莉亚,压抑良久的泪水不经意地如同断线珍珠般悄然滑落,她尖叫一声,猛然上前与尤莉亚抱在了一起又哭又笑。 “同马归来,为何待遇确是如此偏差不同?”吴玄无奈地摇了摇头,刚要举步前行,一个偌大强壮的身影已如高山落石般汹涌奔直。 吴玄还未来得及躲闪,便被来人结结实实地熊抱而住,耳畔响起了扎赤木欣喜的声音:“哈哈,吴公子,你真厉害!真的将人从护西羌中郎将的府邸救了出来。”说罢,扶着他肩旁便是一阵热情豪爽地猛烈摇晃。 激战之后,吴玄本就身负轻伤疲惫不堪,被扎赤木无意抓住他伤处一通猛摇,顿觉眼冒金星全身乏力,嘴唇张了张,无声地向后软软倒去。 吴玄悠悠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座白sè的帐篷中。帐顶垂下的铁钩上挂着一盏摇摇晃晃的牛油灯,一个美丽的身影正在帐内来回转悠着。 见吴玄转醒,美丽身影惊喜地扑到榻前,咕咕哝哝地说了一串让人不明所以的语言,碧蓝的双眸闪动着感激之sè。 吴玄顿觉头脑一阵剧烈地撕心疼痛,但瞬间疼痛感又犹如cháo水般迅速退去,脑海中竟是前所未有的清晰,摇曳的灯光笼罩着美丽身影的秀脸,吴玄恍然出声道:“哦,是尤莉亚啊!” 美丽身影拼命地颔首点头,又飞快冲到帐门掀开帘子一阵呜啦哇呀的喊叫,帐外顿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个人影已是疾步而入。 此时吴玄已从榻上坐起,目光一扫,见是安娜与扎赤木,不由绽开一个笑容道:“已经天黑了?我竟睡了如此长的时间?” 历来xìng格豪爽的扎赤木却丝毫没有笑意,一脸严肃地上前沉声道:“不,今天已是第三rì,公子你可是整整昏睡了三天啊!” 闻言,吴玄不禁倏然动容,翻身下榻惊讶高声:“三天?族长不会记错吧!” “咳,骗你作甚?不信问问安娜姑娘!” 安娜沉吟片刻,肃然开口:“先生身上一共有七处伤口,除了肩膀上那一道伤势较重外,其余皆皮外伤而已,按理说休息一晚应无大碍,但是不知为何会昏睡三rì之久!” “可不是。”扎赤木急急地插话道:“从公子昏倒当rì起,安娜姑娘执意要亲自守在榻前照料公子,整整三rì不眠不休,我们看到都心急无比……” “族长。”安娜急忙打断了扎赤木的话,脸上泛起丝丝红晕,她突兀地轻咳一声,“先生三rì未食,我去找些吃的来。”说罢,犹如一阵旋风般飞快转身而去。 吴玄心头的震撼亦是不轻,他自幼修习于百兽出没的深山峡谷,衣食住行全是自力更生自给自足,时不时得于闯入的虎狼猛兽搏斗一番,受伤自然是家常便饭,虽当时疼痛不已,然则第二天醒来依旧是生龙活虎jīng神抖擞,从未像这般昏睡三rì之久。 “难道真是我太累了?”不明为何之下,他只得作如此猜测。 此刻,安娜端着一个粗大的陶盆轻捷地走了进来放在案上。吴玄一看盆内,竟是盛着一整只热气蒸腾汤汁鲜亮的炖肥羊腿。 见此,肚腹顿时咕咕作响,三rì未曾进食的饥饿不由让他口味大开食指大动,飞快地盘腿坐在案前,抓起一旁的木箸看了看,却又“啪”地放在案上,伸出双手拎起盆中羊腿撕扯开一大块带骨肥肉,吞下热腾腾一口,竟是肥嫩浓香!吴玄顿觉食yù大振,一阵撕扯,吃得两腮糊满汤汁,额头涔涔冒汗。 安娜一直盈盈伫立在案前默默地打量着狼吞虎咽的他,美目中闪过一丝不容察觉的柔光。 片刻之间一大盆炖羊腿竟是风卷残云吃得一干二净。吴玄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角,正要起身,抬头竟看到安娜正静静地打量着他,想及自己刚才饕餮吃相,不由俊脸一红,起身拱手道:“在下昏睡之时,感谢姑娘照料。” 安娜美目一阵闪烁,喟然叹息道:“先生助我救出尤莉亚,如此大恩安娜本就惶恐难报,这些事情是我应该做的!” 吴玄不禁明朗一笑:“那好,就算我们互不相欠吧。” 安娜不可置否地摇头一笑,却不再言语。 气氛良久沉默着,只有油灯上摇曳的火苗不时“啪啪”作响。吴玄扫视帐中,扎赤木与尤莉亚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只剩下他与安娜你望我,我看你的直面相对,一阵无言的尴尬蔓延开来。 吴玄颇不自在地笑了笑,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话题:“对了安娜,你们不是要到海边去找船吗?何时启程?” 安娜蹙眉一想,答道:“还得先返回山中宿营之地休憩数天,待迦里斯伤势痊愈再做打算吧!” 吴玄思忖一下道:“大齐东西纵横万里,你们不熟悉沿途人情地理,难保不生出诸多事端,在下正巧要前往幽州,不如就与我一道同行,待行至兖州再行分道,兖州离扬州不过千里,也方便许多,如何?” 安娜脸上闪出惊喜之sè,霎那之间眼中的光彩又黯淡了下来,低垂眼帘幽幽问道:“先生,你,为何待罗马人如此之好?” 吴玄不禁一笑:“人生在世恍若白马过隙,姑娘又何必将世事分得一清二楚,在下本是率xìng而为,区区小事又何足道哉!” “先生觉得是小事,安娜可不这么认为。”安娜喟然一叹,目光怔怔地望了过来:“先生医治迦里斯,为救出尤莉亚又受伤昏厥,对我们而言皆是莫大的恩情,于情于理,都该涌泉相报,但先生却别无他求,如何不令我难受。” 吴玄暗暗一叹,顿时明白了安娜的思绪症结所在:高傲坚强的她,容不得自己无缘无故地接收帮助依靠他人,即便是有,也须得是利益互换各取所需不欠分毫。此等想法虽有失偏颇,然则却也是人之常情! 心念及此,他又是一笑:“怎会别无他求?西方之国如此博大,令吴玄神往不已,待诸事完结周游天下浪迹四海之际,我必到罗马国来游览一番,届时安娜姑娘可为我向导,带我跋山涉水领略异国风土人情,如此可是两全齐美?” “真的?”安娜眼眸瞬间雪亮,“先生以后会到我们罗马来?” 吴玄微笑颔首:“异国生疏,到时叨扰姑娘哩!” 安娜露出一个灿烂之极的笑容,柔声开口:“愿这一天真能尽快到来。” 吴玄微微一怔,又旋儿笑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便一道同行前往大齐。” 第二十五章 安娜的决定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为在芦山7.0级强烈地震中遇难及救援牺牲的同胞们默哀! ※ 清晨,朝霞刚刚穿破云层,揭羌族人已卷起帐篷熄灭篝火,将事物一一收拾妥当,只待启程归家了。 淙淙流淌的小溪前,吴玄正细心地替赤云驹擦洗马身,赤云驹显然从未受过如此待遇,一会人立长嘶一会咴咴喷鼻,欢呼雀跃片刻也是不得安静。 托勒斯从宿营地流星大步地飞快走来,一见吴玄便惊喜交加地开口道:“先生,听队长说你会和我们一起上路,是吗?” 吴玄边用手梳理着马鬃边点头笑道:“不错,恰巧同路,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 听到他肯定的回答,托勒斯顿时大喜过望,一阵喜不自禁地手舞足蹈,又猛然张开双手对着悠悠蓝天虔诚一礼,嘴里喃喃道:“噢,福尔图娜在上,感谢您如此眷顾流落异乡的罗马勇士,为我们指明回家的道路。” “福尔图娜是谁?”吴玄饶有兴趣地发问。 “是罗马人的命运女神。”托勒斯一脸肃然,“她掌管着世间所有的幸运,将善良的人引上幸运成功之路的同时,也将不幸的遭遇降临恶毒的坏人。” “你们很相信神祗?” “那当然!”托勒斯肯定地点头,“伟大的十二位主神住在遥远的奥林匹斯山之巅,维持着天地间的秩序,护佑着罗马的安宁,没有一个罗马人不信仰他们!” 两人边聊边走回到了营地,恰见一身白sè软甲的安娜矗立土坡高处呆呆地凝视着血红的朝阳,宛若一朵盛开的美丽雪莲。 托勒斯小声地在吴玄耳畔感慨道:“别看队长不过二十年华,却是坚强果敢勇略过人,丝毫不逊于她的父亲,如不是她,我们恐怕早就没信心继续前行。” 吴玄怔怔地看着安娜的背影,奇道:“贵国女子也可以如同男儿般从军征战?” “那当然,每个罗马公民都有拿起刀剑保卫国家的权利!”托勒斯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但是女人全在附属军团或后勤军团之中,罗马正规军团皆是男人。” “如此说来,你们中队不是正规军团?” “对,我们只是辅助作战的骑兵,还没资格当英勇的步兵。”说到这里,托勒斯脸膛瞬间胀红不已。 闻言,吴玄惊讶得连连耸眉:“托勒斯,你们国家的骑兵竟沦为给步卒当辅助,当真是不可思议也!” 吴玄的惊讶不无道理,早在中原战国之际,战争便由死板的兵车对阵转向更为机动灵活的步骑结合作战,骑兵也是作为一种dú lì的兵种出现,并迅速凸显出无以伦比的快速奔袭能力从而改变战争格局,当时的战国七雄均建立了一定规模的骑兵部队。其后深受北胡侵扰的赵国经武灵王“胡服骑shè”改革军制以及骑马时用来固定骑士身体的鞍鞯的发明,骑兵顿时成为战国新军组成的一支主要力量。当时赵国的胡服轻骑以及秦国的铁甲骑兵,便是令天下诸侯国闻风丧胆的骑兵部队。 及至秦末天下战乱群雄并起,马镫的出现顿使骑兵对阵时冲击破坏能力大增,步卒只能靠结成牢固的方阵来抵御骑兵摧枯拉朽的冲击力。理论上来讲,一个快速冲击的骑兵可以轻易战胜三个接阵防守的步卒!然为何罗马军队骑兵却只能成为步卒的辅助力量呢?是军制落后使然还是罗马根本不重视骑兵的发展? 但吴玄不知道的是,因为国情异同加之两国相距万里,大齐与罗马的军制发展完全走向了不同道路,大齐军队作战注重步骑结合弓弩辅助,侧重计谋方略战术谋划,对为将者的优劣有着很高的要求;而罗马军队则以集团式的重装步兵方阵闻名于世,娴熟的团体配合弥补单兵素质上的劣势,整体力量得到有效的发挥。 “先生在想什么?如此入神?”不知何时,安娜已经走到吴玄跟前,一双美目扫过吴玄,露出疑惑之sè。 不待吴玄回答,托勒斯已在一旁兴奋插话道:“队长,我们多久返回营地?大家如知尤莉亚归来,不知道有多么高兴!” “就今天。”安娜淡淡的一句回答,稍一沉默后望向托勒斯,口气徒然转为坚定:“不过是你和尤莉亚回去!” 托勒斯瞬时一怔,惊讶道:“啊,这是为何?队长你不和我们一路吗?” 安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移开视线平静清晰开口道:“我已打定主意,你们暂时先留在这里,就我一个人去海边找船,待找到合适的船只,再来回来找你们! 此语一出,吴玄顿觉惊讶莫名,一旁的托勒斯早已是眼珠瞪圆,霎那愣怔后猛然暴跳如雷地高声道:“这是什么话?不行!队长你怎么能一个人前去! 面对托勒斯无可压抑的怒火,安娜依旧平静自若,背对他们凝视着天际尽头五彩斑斓的朝霞,淡淡出声道:“你先别急,听我慢慢说。”稍一停顿后,口气竟是前所未有的沉重:“托勒斯,从帕提亚逃亡走到今天,你作如何感想?” 托勒斯一阵沉重的鼻息,咬牙道:“艰危坎坷九死一生!” “那咱们中队阵亡了多少人,还剩下多少人?” “阵亡八十八人,剩下十二人。”托勒斯艰难地说出这组数字后,又骤然高声道:“但是队长,你的部属即便是剩下最后一人,也不会放任你一个人前去冒险!” 安娜幽幽一叹,霍然转身,眼中竟带着晶莹的泪光:“当rì在护羌城外,先生说我徒逞血气之勇不计较利害得失只会将你们带入死亡。这几rì每每思索此话,的确如此。当初如不是我执意不想投降于帕提亚人,或许大家早就作为战俘交换返回了家乡;其后我又坚持要前往东方找船返国,害得大家万里跋涉阵亡许多;如今又要带着你们走向吉凶难测的大齐国!我编织了一个美丽的回家梦想让大家燃起希望不懈追寻,但到头来却将一个又一个的罗马勇士埋葬在了异土他乡,想想看来安娜是多么执拗任xìng,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中队长。”说完,她低下身子,竟对着托勒斯深深一躬。 托勒斯良久默然,带着深深的欣慰叹息道:“城堡里美丽的公主变成了翱翔天地的苍鹰,总督大人如果看到这一切,该有多好!” “不要在此提起让人觉得扫兴之人。”安娜秀眉轻蹙道,“前方之路有着何等风险我们无从得知,大家即便是和我一道前去也于事无补,徒增伤亡,不若先在此地牧马放羊平静生活一段时间,待我找到返乡的船只,便回来找你们,到时候一起上路,才会更加妥当!” 托勒斯默默思忖良久,缓缓点头道:“那好,就听从中队长之言,不过得加上我,我们一道去!” “不,托勒斯,我走之后,你便是他们的中队长,留在这里等我回来。”对于他的提议,安娜竟是断然否决。 托勒斯双目倏然睁大:“为什么?” 安娜勉力一笑,柔声道:“放心,吴先生会陪我一直走到大海边,对吗,先生?”说到后面,目光闪闪地望向吴玄,美目中竟流露出一丝恳求之sè。 吴玄明白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也很能体会她的苦心,微笑开口道:“不错,托勒斯你大可放心,在下一定会将安娜姑娘平安送到扬州。” 托勒斯犹豫片刻,终于叹息道:“那好吧,既有先生同路,我也能安心留下。“说罢,对吴玄深深一礼:“请先生帮我沿途照顾队长,拜托了。” 吴玄颔首点头。安娜又是强颜一笑:“那你先与尤莉亚返回营地,我也与先生一道启程哩。” “那好,保重了。”托勒斯说完转身刚走几步,又停下霍然转身道:“队长,答应我无论是否找到船只,你都会平安无事地回来!” “会,我会的。”安娜泪光闪烁用力点头,颤抖的双手握得关节阵阵发白。 与吴玄、安娜依依惜别后,扎赤木等人骑着骏马赶着马车磷磷隆隆向南方缓缓而去。 望着远方仍不停向他们挥手的托勒斯,安娜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淡淡开口道:“谢谢你。” 吴玄顿时一怔:“谢我干什么?” “替我瞒住了托勒斯,否者他不会让我孤身前去。” 吴玄不置可否地一笑,拔转马头道:“再看亦是无用,走吧。” 安娜轻轻点头,一红一白两匹骏马同时一声长长的嘶鸣,大展四蹄飞入了茫茫草海之中。 第二十六章 祸起天灾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新人新书请各位书友多多支持,求推荐~!求收藏~!布衣在此拱手谢过!) ※ 冬去chūn来,莽莽苍梧大山披上了青绿yù滴的新衣,恍若矗立在天地间的绿sè巨人般巍峨磅礴。 这是位于大齐荆州零陵郡南部的丘陵山地,山塬起伏,树木参天,溪流纵横,绵延高耸的南岭山脉屏障似地遮挡住了南面交州的燥热海风,虽比不上大河平原富饶肥美,然而也是一方养人的水土,如今chūn暖花开的二月中旬正是麦苗泛绿农户下田的大好时节。 然则,从去岁chūn季开始,一场罕有的干旱席卷而至,原本是水土肥美的荆州大地河湖干涸断流,田地庄稼绝收,乡人流离失所,没有袅袅炊烟,没有鸡鸣狗吠,更没有chūnrì耕耘农人悠长的山歌,目所能及之处,皆是土地龟裂、沟洫干涸,村庄破败,没有一丝生气,无边的田畴,密集的村舍一片沉寂萧瑟。 然而大齐朝廷却在这一场罕见的大灾前漠然而视无动于衷,即未开仓放粮赈灾于民,也未安排州郡组织乡民自救,荆州七郡一百一十七县乡民一片饿殍无际哀鸿遍野。 远处,一个黑瘦矮小的少年矫健地向山林里奔来,黧黑的小脸上热气腾腾汗流津津,他停下脚步仔细地打量一番前面荒疏的林木,山猴般窜了进去。 林木深处一片野草丛生的山坡上,无边的鼾声正雷鸣般的响起。听到脚步匆匆而至,大树之下的野草丛倏忽动了一下,一个方脸汉子已探出脑袋:“山娃子,回来了?” 黑瘦少年“哎”了一句,jīng疲力尽地坐在了地上,喘息数下抓起散落在旁的牛皮水囊仰头一通猛灌,水囊中却是空空如也,少年不甘地上下抖动猛摇水囊,良久之后,才有一滴晶莹的水珠慢悠悠滴在了干涸冒烟的嘴唇之上。 “早没水了。”方脸汉子怜惜地看了看黑瘦少年,转身推了推旁边沉睡的妇人,低声道:“去,给山娃子拿个野果来,没水喝果子也可解解渴。” 妇人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站起身子,摇曳着走向树林深处,片刻又摇曳而出,将一个青绿的山果丢给了少年,叹息出声道:“没几个了,娃子快啃吧。” 黑瘦少年凌空跳起接住山果,放在嘴边一通猛力大嚼,青涩干瘪的果肉转眼便消失在了舌齿之间,却还是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娃子,说说你带回的消息,官府,放粮了吗?”方脸汉子强颜一笑,迫不及待地问道。 黑瘦少年怔怔地望着方脸汉子,眼泪却无可抑制地流了下来,满是土尘的小脸上顿时出现两道清晰地水痕。 “呀,有话便说,哭甚来!”方脸汉子黑脸倏忽一沉。 “王,王啬夫,我,我去了零陵县,官,官府并没有放粮救济。”黑瘦少年边哭边说,涕泪哽咽不止。 “咚”的一声,方脸汉子一拳砸在身边的一块大青石上,面sèyīn沉地站起身子,却又是一声长叹跌坐在地,沮丧又愤怒地开口咒骂:“狗rì的,这朝廷还让不让人活哩!” “王啬夫,靠那些狗官没用!” “是了,大荒大灾谁还顾咱们贱民的死活啊!” “对,还是要靠自己” 不知何时,方脸汉子身旁已围了一圈衣衫褴褛面容饥黄的乡民,一片愤愤然地咒骂吵闹。 方脸汉子又是一声长叹,站直身子登上那块高大青石,向四面人群摆手道:“大家静一静,先听我一言如何?” “对,别吵,看看王啬夫怎么说!” “王啬夫是个好官,我们都听你的!” 人群片刻便安静了下来。 大齐官制,县之下有乡,大乡为“有秩”,小乡为“啬夫”,均由县吏选用,管理全乡百姓。 这王啬夫本是乡间有名的贤者,去岁被推荐为这一片山乡的啬夫,恰逢大旱袭来死人无数,王啬夫颇有见地,发动全乡百余村民进入苍梧大山打猎自救,与百兽争食靠山露解渴,虽饱一顿饥一顿,然则也在艰苦恶劣的环境下生存了下来。乡民们对他自然是感恩戴德信服有加。 “各位乡民。”王啬夫环顾一周,低沉且又清晰的声音飘了很远,“这大旱缺粮的rì子还不知要持续多久,然而官府丝毫没有开仓赈灾放粮庶民的意思,王侯公卿们只顾自己安逸享受,谁还会挂念咱农人有无粟米可食!为今之计,只有进入苍梧大山之中自救自生,学上古先民那般狩猎采集,向老天要食争食博取一条生路,大家意下如何?” 一片粗重的喘息声后,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佝偻猥琐的人群迷茫的双眼顿时亮了起来。 猛然,一个白发老人振臂高喊:“王啬夫说得对,走,后生们,收拾家伙!进山!” “收拾家伙!进山!”人们拼命地呐喊着,争先恐后地跑开了。 天sè暮黑,山风呼啸。乡民们举着粗大的松明火把,肩扛手提携老带幼地进山了,黑压压的人群仿若面对死亡的勇士,肃穆而又悲壮! 与此同时,暮黑深邃的天空上一阵劲急的哨音,一只白sè的鸽子仿若暗夜里蓦然出现的jīng灵般划破夜空,向东南疾飞着,隐没在了山峦叠嶂沟壑纵横的茫茫南岭中。 南岭亦称五岭,详细来讲便是大庾、骑田,都庞、萌渚、越城这五岭,这一片山脉拔地而起横亘在华夏南部,奇峰叠嶂高耸入云,历来是荆州与交州的分割之地,山中丛林密布人迹罕至,一条离水浩浩滔滔地贯穿而过,远远望去群峰相连匹练如带,仿佛瑰丽优美的山水画卷。 白鸽仍是不知疲倦地飞行,飞向了茫茫大山深处。寂静的夜空响彻着嗡嗡嗡的哨音。猛然,均匀的嗡嗡哨音变成了尖锐的长啸,鸽子像一支白sè的箭镞,冲向一座高峰的后面――一片绿sè的山间谷地霍然展开,半山腰上露出了一片灰蒙蒙的屋顶。 白sè的鸽子绕着屋顶盘旋几圈,“嗡”的一声俯冲而下,扑凌凌地落在了一片简洁的庭院中,兀自“咕咕”啄着草地上的昆虫。 一个身材高大的短须中年人脚步匆匆地走入庭院,见到草地上蹦跳啄食的白鸽,铜铃般的大眼不禁一亮,大步上前探出毛茸茸的大掌将鸽子抓起拎在手中,对着不断惊恐挣扎的白鸽狰狞一笑:“小七,让我看看你带回何等消息?若是坏消息,哼哼,别怪我将你烤来佐酒。” 说罢,解下了捆绑在鸽子右腿上的小竹筒,刚想拧开筒帽,却见黄绿的竹筒上刻着六个红sè大字:擅自开启者死!短须中年人头皮骤然一阵发麻,心有余悸地呵呵笑道:“这军师,忒煞怪也,不看就不看嘛。”说完,将竹筒往怀里一揣,又疾步匆匆地去了。 第二十七章 南越旧事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翌rì天sè方明,雷鸣般的鼓号声在这一片寂静的山间谷地隆隆炸开。三通鼓声之后,山腰正中一间宽阔的青石大屋内已是座无虚席一片喧闹。 屋内在座者既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亦有稚气未脱的少年,然则绝大数还是身强力壮的青壮之人,他们有的身着名贵之极的貂裘宛如王公贵胄,有的却穿着褴褛破旧的布衣如乡间农夫,然则不管如何,他们却是相互高谈阔论,哄声大笑,亲密无间,颇为怪异荒诞。 “越王驾到!”公鸭般的嗓门顿时在门口响起,大屋内骤然一片安静,齐刷刷的目光盯着那道伟岸的身影从容地步入了屋内。 来人四十岁上下,头上一顶无流苏的绿玉天平冠,身披一领青sè的绣金斗篷,身躯高大,体态威猛,一双桀骜不顺的眼睛扫视一周,目光所及之人皆是悄然低头不敢与之对视,只听到步履稳健的“咚咚”脚步砸上了三尺台阶,男子已是霍然转身面向大厅,屋内顿时响起了整齐划一的参拜之声:“参见越王!” “都起来吧!”男子淡淡一句,众人利索地挺直身子,望向矗立在台阶上的威猛人物,顿时愣怔住了。 与往rì不同的是,今rì越王身穿青铜软甲,腰挎三尺长剑,脚下一双高达膝盖的牛皮战靴,一身戎装平添威武雄姿,更兼其满面胡须虬髯戟张,矗立当场当真如不世天神一般。 “诸位,重塑南越国的机会业已到来。”威猛男子开门见山地阐明主题,黝黑的脸膛已激动得通红,喘息数下平复心境,他挥了挥手,“左荣,你来念军师之信。” 阶下一人高声领命,大步匆匆地登上三尺台阶,从威猛男子手中接过一张裹得很整齐的羊皮纸,转身展开高声念了起来:“臣司徒仿启禀陛下:臣奉王命踏勘大齐国情业已四年有余,行遍十三州万里土地,发现其国早已无襄文宣武之时的强盛!何也?昔rì大齐安帝执意率领三十万大军远征匈奴,不想兵败身亡,国势遭遇前所未有之打击,顿陷萎靡不振。如今天子虽为壮年,然则却愚昧昏聩宠幸宦官弄臣,社稷朝堂虽有三公九卿重臣,然则也是相互掣肘夺权,争相敛财自肥,万里国土早已是哀声载道盗贼蜂起,万千庶民已是苦齐之政久矣,此等形势和当年秦末何其相识也!臣大胆预测:又一乱世即将来临!为此,臣为陛下思得一谋,如今荆州之地正遭遇千年不遇的旱灾,陛下可率大越雄兵北出南岭揭竿于零陵之地,若能善待庶民许其厚利,必定是响者雷动从者云集,重铸南越山河振兴武王霸业指rì可待!大事当前,何去何从愿陛下与诸位大臣共同决之。” 此番话如巨石入池,立即激起轩然大波,屋内顿时sāo动起来,一片哄哄嗡嗡的交头接耳之声下,众人尽皆是兴奋莫名。 要了解这南越国的来历及这一干人等的身份,还得从百余年前说起。 战国末年,秦始皇扫灭六国一统华夏之后,开始着手平定岭南百越。 秦始皇二十八年,五十万秦军以屠睢为主将、赵佗为副将远征岭南,终于四年后完成平定岭南的大业。大秦在岭南设立了南海郡、桂林郡、象郡三郡,正式将这一片广袤无垠的土地纳入了华夏版图。 然则好景不长,秦朝推行的暴政激起了声势浩大的陈胜吴广起义,接着又是齐楚汉三强逐鹿,中原陷入绵绵兵戈动乱杀戮之中。 岭南之地因远离中原避开了战火,昔rì的秦军副将赵佗颇有见地,依靠岭南傍山靠海有险可据的地理优势,悍然发动兵变杀死大秦安置在岭南的官吏,王袍加身建立大越国,与新兴的大齐分庭抗礼。而赵佗也自称为“南越武王”。 大齐圣武帝陈小白深知南越地处边陲关山重重,加之北疆的匈奴在其单于冒顿的带领下对华夏中原虎视眈眈,不得已对南越采取了怀柔安抚之策,将jīng力放在了发展民计民生,对抗驱逐匈奴之上。 九十年后,大齐历经圣武、襄文两帝休养生息,到了宣武皇帝即位时已是国势强盛兵甲威武。 宣武皇帝本是少年即位,然则其文治武功雄才大略恍若昔rì的圣武皇帝,力排众议任命同样年轻的吴逊为上将军,提兵十万远征南越国。 此时的南越国已是武帝赵佗之后的第四王,名为厉王赵建德。这赵建德远远未及其祖赵佗那般武功赫赫刚毅果断,空有四十万大军却据险而守消极防备,准备以逸待劳待齐军疲乏后再行进军。 上将军吴逊本为当世战场奇才,在兵力远逊于敌的情况下竟大胆地分兵五路猛攻南越国腹地,七战皆胜顺利平底南越,从此,大齐在南越旧地设置了交州,是为大齐第十三州。 南越国的历史本应就此结束,然则让人意料不到的是,宣武帝之后安帝当国,安帝昏聩武断地亲征匈奴,将大齐jīng锐的三十万大军葬送yīn山之麓。 消息传至交州,原本的南越遗民顺势揭竿而起杀死大齐交州州牧上官德,拥立赵建德之孙赵chūn秋为王,叛乱之众竟达五十万。 当时的大齐正面临皇帝骤然驾崩举国混乱不堪之时,自顾不暇下哪有空闲来理会这边陲州郡的叛乱,这一搁置便是八年之久。 大齐嘉德八年,也就是六年之前,才派上将军蒙武领军十五万开赴南岭平定叛乱,这蒙武昔rì为上将军吴逊的幕僚军吏,曾亲自谋划参与了平定南越之战,自然是轻车熟路兵锋锐利,半年便击破叛军平定岭南杀死赵chūn秋,南越国又宣告覆灭。 南越国灭亡后其侥幸脱逃的一些世族贵胄不甘国破家亡的命运,纷纷逃到茫茫南岭中隐蔽藏匿起来,又拥立赵牧为新王,虽只得区区万人,但却依旧设置公卿百官,训练数百甲士,继续过着王朝大梦粟米无忧的生活。 这赵牧,乃是武王赵佗五世孙,厉王赵建德之孙,赵chūn秋之弟。本为世族们聚拢人心的傀儡之王,然则其心计深沉雄心勃勃,即位第二年便发动兵变杀死了当政的七个世族大臣,将军政大权牢牢地抓住手中。 其后,赵牧立马展现出残忍好杀的一面,世族大臣如覆薄冰,对其是毕恭毕敬。 第二十八章 大乱前夕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哄哄嗡嗡之中,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臣颤巍巍站直身子,抖动着白花花的胡子开口道:“谚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齐固衰,然则也有能征善战之大军三十余万,反观我南越,却只得甲士数百,盲目起兵对抗,有如海蛇搏斗天龙,断然不可为也!‘ 这老臣乃是南越末代御史,贵为三公监察百官声威赫赫,一席话说完,屋内许多老成持重的白头臣子尽皆点头附和,觉得如此比较大有道理。 越王赵牧见如此大事一开始便遭到世族老臣否定,心中倏忽一沉,刚要开口之际,忽闻屋内东面武将坐案处“啪”的一声大响,一个顶盔贯甲全副戎装的短须大将已是拍案而起,戟指白发老臣昂昂高声道:“老御史之言何其大谬也!大齐已是百足之虫奄奄待毙,而我大越却是旭rì方升光芒万丈!军师有言:出兵零陵聚拢仇视齐政之灾民举揭竿大义,何其明锐正确。然则尓等一般白发老臣只图享受当前,丝毫不顾恢复武帝霸业,其心何堪也!” 出言反驳的短须大将是南越国左将军孟康,深得赵牧信任,这一番话是霹雳雷火丝毫不给情面,白发老御史顿时气的簌簌发抖,然则也奈不了他分毫。 “孟康何其叵测!”又一白发老臣站了起来,却是上卿魏籍,“凡是朝堂议事,可曾有过直指三公重臣鼻头妄言其心何堪?”**一声斥责,他又大袖飘飘抱拳对着赵牧一拱:“我王,军师之言虽则有理,然而以一人论断妄决军国大事却终为不妥。阔别四年,安知军师不会有变,假若这是大齐朝廷引诱我们的诡计,岂不是正中下怀,愿我王为了大越社稷,三思而为之。” 闻言,矗立阶上的赵牧不禁冷冷一笑:“魏籍,军师之道德节cāo非尔等可以比拟揣测,再说此等诛心之言,别怪我王剑无情。”说罢,右手猛然向腰后一带,三尺长剑已离开腰间,“啪”地一声放在了王案之上。 大臣们早已习惯了越王的脾xìng,自然是见怪不怪,魏籍顿时脸sè胀红,忙不迭一个长躬坐了下去。 孟康无比嘲弄地看了魏籍一眼,不长眼的家伙,越王与军师的君臣莫逆之情岂会被尔等轻易挑拨。心念及此,他拱手朗声道:“陛下,军师历来谨慎持重,若无万般把握比不会轻言大业之策,臣愿统兵下山征伐零陵,为陛下煌煌霸业披荆斩棘死不旋踵!” “对,就算大齐是吴逊亲来,我诸葛明亮也敢与他走上几个回合!”面若冠玉身形修长的右将军诸葛明亮正值二十出头,历来自视为兵家名将当世孙吴,想及大业将至后重任加身提兵征战,顿时一脸跃跃yù试之sè。 “大将求战,吉兆也!”赵牧罕见地奖掖了一句,又转头望向那群惶惶不安的老臣,脸sè倏然沉了下来,遥遥指着一片白头高声道:“尔等老臣,尽皆鼠目寸光安于现状!昔rì武王雄才伟略敢当人先,从小小的南海郡尉崛起,开创大越立下不世基业,何其威武雄壮哉!反观厉王昏聩愚昧乐于守成,空有四十万大军却裹足不前,以至大齐军队破我国都取我社稷,孰强孰弱立见分晓。如今赵牧虽只得兵甲百余,然也敢复我大越山河重铸武王霸业,纵然南海折翅,夫复何言!” 一席话说得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屋内骤然一阵沉默,只闻咝咝喘息之声。良久后,老御史长叹起身,悠悠道:“陛下之志老臣岂能不明,恢复武王基业正是南越儿女梦寐夙愿,臣每思及此处,皆是涕泪交流也!”说罢,大袖向沟壑纵横的老脸上一抹,当真已是泪流满面,一阵唏嘘哽咽,“然则大事亦有风险,如何谋划方略,当以谨慎持重为上,断不能仅凭一人之言轻率为之,愿我王明察。” 赵牧一声冷哼,大手一挥正sè开口:“谋大事犹若坊间博戏,成事与否皆看天命运数勇气胆略,如今大齐衰微灾民四起,正是天赐良机,此时不搏更待何时?孤意已决发兵零陵,诸位休得多言!”说罢,高声威严下令道:“左将军孟康、右将军诸葛明亮听令:令你二人率我大越雄师随本王出阵零陵,老御史镇守营地输送军辎粮饷。” “诺。”两名戎装武将立即振奋应命,老御史见木已成舟自知无法挽回,也只得暗叹一声领命了。 三个时辰后,一队数百人的轻装步兵沿着崎岖坎坷的山道向南岭北麓缓缓开进了。 顾及隐蔽行踪,赵牧并未选择交州穿越南岭大山直通荆州零陵的潇贺道,而是跋山涉水翻越了一道又一道山岳河川,再北出苍梧大山向西迂回,悄悄驻扎在零陵郡零陵县外三十里的一道隐蔽河谷内。 刚安营驻扎妥当,赵牧立即找来诸葛明亮,吩咐其潜入零陵县联系安置在城内的斥候间谍,了解城中情况如何。诸葛明亮领命匆匆去了。 第二rì清晨,诸葛明亮欣喜来报:军师正在零陵县城之中,并已买通了零陵县尉,越王大军可三更之时前来取城,届时城头灯火为号。“ 赵牧闻言兴奋击掌,哈哈笑道:“依军师之计,大事可期也!”说罢,霍然转身下令:“全体将士冷炊战饭,三更后随本王出战零陵!” 王命下达,士卒们立即打开随身行囊拿出大饼干肉大啃起来,正午时分,山谷里响起了均匀悠长的鼾声。 大齐嘉德十四年三月三rì子时。天sè已经完全陷入黑暗,一轮尚未饱满的月亮挂在青山之角,整座零陵城陷入了一片朦胧之中。 城外五里的一座土丘之上,越王赵牧手搭凉棚冷冷地审视着零陵城池,细长的眼角泛起亢奋的血红。 夜风呼啸,赵牧那一领青sè绣金斗篷宛如旌旗般烈烈风动着,伟岸的身躯良久伫立。 右将军诸葛明亮疾步登上山丘,走近拱手作礼道:“陛下,兵卒们已准备妥当,随时准备取城。” 赵牧霍然转身,暗哑低沉的声音随着夜风飘了过来:“大业将至,让大家都提起jīng神,若顺利取得城池,本王重重有赏。” “诺”诸葛明亮一声领命,接着禀告道:“末将与左将军商议,八百士卒分为三队,末将与左将军各领一队三百人取零陵城,另两百人随王驾驻扎之地,如此妥否?请我王定夺!” 赵牧略一思忖,断然摆手下令:“八百人全给你与左将军,本王不需要护卫。” 诸葛明亮骤然愣怔,急急出声道:“我王之侧岂能没有护卫,末将断不敢从命。”说罢,竟要伏地叩拜劝阻。 赵牧哈哈一笑,伸出手托住诸葛明亮,又仔细地替他正了正青铜帅盔,慨然高声道:“将军率雄师为我大越舍身涉险,赵牧一人之安危又何足道哉!一句话:取下零陵城,赵牧必亲自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凯旋!” 诸葛明亮感动得唏嘘拭泪,转身大步去了。 第二十九章 夜取零陵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三更刚至,零陵城头传来“梆梆梆”的巡夜刁斗之声。 夜风息止万籁俱寂,城楼上那一面“齐”字大纛旗无jīng打采地垂了下来,无边的黑夜里隐隐可闻城楼上甲士换岗的咚咚脚步,宛如轰轰战鼓敲击在赵牧心头。 “三更了,为何还没动静?”赵牧虽胆略惊人沉稳淡定,此刻也忍不住心头一阵咚咚大跳,他时而搓着手来回踱步,时而焦急地打量黑压压的城头,然而一分一刻慢慢地过去了,依旧未出现约定的灯号。 在这备受煎熬痛苦难耐的半个时辰里,赵牧觉得自己忍受着难以言喻地折磨,不停颤抖的右手紧紧捏住腰间王剑剑柄,左手却捂住了咚咚乱跳的心脏。 “陛下。”一声高喊,一个人影从山丘下飞步而上。 赵牧转身一看,竟是神sè匆匆的诸葛明亮,难道有什么变故? “陛下。”诸葛明亮一阵喘息,气喘吁吁地开口道:“目下已快至四更,城头上还没动静,我们是否撤退?” “撤退?”赵牧心中顿时一紧,良久思忖犹豫难决,虎目圆睁牙关竟咬得是咯咯作响。 诸葛明亮还是第一次见到泰山石敢当的越王如此犹疑,不禁暗暗惊讶,刚要出身,却猛然见到越王身后的零陵城头一盏大灯正冉冉亮起,顿时惊喜失声道:“啊,越王快看,灯火!” 赵牧霍然转身,电一般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宛如夜空繁星的灯光,只见大灯忽明忽暗地闪烁三下,瞬间又如流星般陨落消失。 一股亢奋激荡之情瞬间冲上赵牧头顶,他兴奋难耐地哈哈大笑道:“大业起航,我赵牧今rì要重振武帝霸业。”说罢,转身大手猛然一挥,威严下令:“传令三军夜攻零陵!” 山丘下影影绰绰的灌木草丛动了,一队一队执盾持刀的青衣甲士踏着整齐的步伐缓缓开出,整肃无声地排列成两个方阵,宛如两方青黑的松林。 军阵之前,左将军孟康手持长剑一通环视,左手两指向嘴边一搭,一声呼啸响彻开来,黑压压的方阵隆隆地向远处零陵城压去。 刚压到零陵城墙一里之地,孟康长剑一挥,方阵立即展开成为攻击阵势,准备攀城强攻。 “左将军稍等。”军阵后的诸葛明亮穿过黑压压的甲士轻捷地走了过来。 孟康见他身穿亮银铠甲,头戴蟠龙银盔,身披白sè斗篷,更兼其身形挺拔,儒雅俊秀,戎装在身当真是玉树凌风英气勃发。 孟康本就对这个与他平列为将的小白脸看不上眼,见此更是脸sè一沉,低声道:“大战再即,诸葛将军不去统帅部曲,到我这里来何为?” “孙子云:上兵伐谋下兵攻城。攀城强攻愚夫所为也!”诸葛明亮先一句兵法评判,带着一副成算在胸地微笑从容开口道:“左将军请稍安勿躁,在下已与军师有约,零陵城门自会打开,何须强攻!” 孟康冷哼一句,收剑入鞘却丝毫没有搭话的兴致。 就在此时,零陵城头响起了鸮鸟尖锐的叫声,紧接着城墙上的灯火竟同时熄灭,一阵轰轰轧轧的金属滚动之声,黑压压的城楼竟从上至下伸出了一只“手臂”,三丈宽的一道木制吊桥已跨过护城河轰然一声放在了地上,又是一阵隆隆之声,偌大的零陵城门已是慢慢洞开。 “点亮火把,进入零陵。”孟康一声大吼,抽出长剑一挥,城外顿时亮起了一片摇曳火海长龙,飞快地向城内压去。 片刻之后,数百越军如猛虎下山般直驱城内,零陵城顿时火光四起杀声震天。 零陵城虽为郡府所在,然在外无强敌久无战事之下也只得区区千余兵卒守卫。其统兵县尉名为张腾,本是驻防北疆并州西河营的一名军候将官,虽其勇武过人颇有战功,然却因xìng格方直与上官同僚多有摩擦争斗,前岁被平迁到这南方零陵之地当了县尉。 这县尉乃是一县军事长官,与县丞同为县令佐官,掌治安捕盗之事。张腾上任之后本想大展拳脚施展抱负,却不料又与县令摩擦不断受其掣肘,顿升郁郁不得志之感。 一次城外巡查,张腾偶与一青衣道人聚酒论谈,惺惺相惜之下引为高朋挚友。只要这青衣道人来到零陵城,两人便会在一起置酒盘桓,两年下来竟结成了深厚的交情。 旬rì前,青衣道人突兀前来张腾府邸,酒酣之际吐露心声邀张腾共谋大事,张腾心中大惊,待到青衣道人一番大义取舍引诱胁迫后,竟是欣然从之,答应替他打开城门放越国叛军入城。 满城的火光之下,千余齐军本就疲乏松懈浑然不备,被突如其来的大军夜袭猛攻竟是乱作一团,片刻之后或跪地投降,或哄然而散,根本未形成有力的抵抗,转眼间便土崩瓦解。 攻陷齐军大营后,诸葛明亮与孟康简单商议,便带领两个百人队沿着城中大道直扑郡守与县令府邸,隆隆轰轰的脚步声碾过大道,惊得两旁民居内不明状况的百姓紧闭房门簌簌发抖。 两百越军如狼似虎地冲入零陵郡守府邸,府内早已是一片混乱。 诸葛明亮兴奋难耐的眼光对着争先逃窜的郡府吏员、仆人们一扫,长剑一挥高声下令:“大越的勇士们,给我杀,一个不留。” 黑压压的甲士瞬间堵住了府邸的各个路口,喝骂大笑之下剑光霍霍,转眼百余人便横七竖八地伏尸地上,碧绿的园林内一片猩红。 诸葛明亮提着带血的长剑带着十余甲士沿着屋廊挨间搜索,终于在一间小屋的床底发现了簌簌颤抖的零陵郡守。他冷冷一笑,对着甲士大手一挥:“先把这狗官给我绑起来,待我王入城再行发落。” 甲士轰然领命,瞬间将郡守五花大绑地擒了下来。 天sè方亮,越王赵牧在满城的火光硝烟中缓缓进城了。 驷马青铜高车不疾不徐地越过吊桥进入城门,赵牧四下一望,见城门守军早已换成了青衣软甲的越国士卒,伏地跪拜恭敬地迎接王驾入内。 城楼上不可一世的“齐”字大纛旗正带着剧烈的火光燃烧摆舞着,终于在翻滚的黑烟中化为灰烬,一面大越旌旗飘荡在了零陵上空。 “这是寡人的第一座城池!”车行大道的滴答声中,赵牧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双目,片刻却又徒然睁开双眼,眼睛却看向了更远的天际,神sè一片肃然。 第三十章 顺势揭竿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马车磷磷隆隆地在城中一座府邸前停了下来,门口等候的一员大将立即迎上前来:“陛下,臣诸葛明亮觐见!” “谁?哦,哦,诸葛明亮!”赵牧从大梦中恍然惊醒,却见车下侍立着英气勃勃的年轻将军,不禁奖掖道:“爱卿夤夜激战,劳苦功高也,本王必有重赏!” “谢陛下。”诸葛明亮兴奋地拱手一礼,接着道:“陛下,军师已在郡守府中,因在安排后续之事未能出迎,特令末将迎接陛下入内。” “军师在这里?”赵牧双目顿时惊喜放光,一通酣畅淋漓地大笑后利落地跳下了高车,“走,进去。” 郡守府大厅内,一个清瘦矍铄的老者正与一圆脸戎装大汉低声地交谈着,见越王大笑入内,两人顿时迎上前来,躬身拜见道:“参见越王。” “哈哈,快起快起。”赵牧急忙上前伸出双手扶起了清瘦矍铄的老者,刚一打量竟是蓦然愣怔了。 阔别四年,他依旧身着青sè大袍,头戴一顶青竹冠,瘦削的脸上已飘荡起了三绺长须,然而更让赵牧意外的是两鬓下的白发,看着看着,赵牧双目不禁湿润了,执着老者的双手喟然一叹道:“军师为大越鞠躬尽瘁,不惑之年竟华发满鬓,赵牧有愧也!” “为光复越国大业,华发满鬓又何足道哉!”青袍老者爽朗一笑,指着圆脸戎装大汉介绍道:“陛下,这是微臣挚友,零陵县尉张腾。便是他深明大义打开城门让我大军入内。” 闻言,赵牧双手一抖大袖,躬身拱手正sè道:“将军高义助我夺城,请受赵牧一拜。” “呀,区区小军,受不得越王大礼。”圆脸戎装大汉瞬间黑脸通红,想要扶住越王之手,但终觉不妥,只得同时深深一躬。 稍事寒暄后,赵牧立即召来孟康与诸葛明亮,五人开始着手商量后续大事。 青袍老者大致为众人介绍了零陵郡目下形势,着重叙述了荆州大旱之后灾民的情况,末了慷概激昂地总结道:“我王,如今大齐德政已失,天下苦齐久矣,若能顺势而动在零陵之地振臂高呼揭竿起事,必定光复祖宗基业也!” 赵牧听得连连点头,大手断然一挥:“就依军师所言,今rì稍作准备,明rì昭告天下正式举事!” 在一片激动兴奋的喘息声中,青袍老者的声音又淡淡响起:“既要起兵,当与大齐皇帝对等相抗,名号之事首当其冲也!微臣建议我王即皇帝位,改元建制昭示天下,方能名正言顺立于天地间。” “好,此言正合寡人之意。”赵牧兴奋拍案后,又疑惑问道:“军师,即位建制,本王该以何名号宣示天下?” 青袍老者微微一笑,正sè拱手道:“微臣已谋划妥当:大越举国崇尚青sè,按战国邹衍之五德说正是木德,帝号之称当与天赋德行等同,陛下可号为‘青帝’,必使我大越光芒万丈烛照万里。” 赵牧点头道:“好,就依军师之言,孤明rì号为‘青帝’,起事于零陵!” 名号议定,几人又商量了诸多事项,大厅的灯火伴随着喁喁低语直到四更天方才熄灭。 翌rì,东方天sè微白,黎明方至,零陵城zhōng yāng广场上响起了惊天动地的战鼓之声。 城内百姓见这来历不明的军队并未屠杀庶民劫掠城邑,便从起先的惶恐不安中渐渐恢复了过来。听到战鼓响起,便知新的统治者必有大事宣布,黑压压的人流慢慢地从四面八方涌向了广场,却都目瞪口呆地愣怔住了。 肃穆威武的青衣甲士列成了一个巨大的扇形方阵,将一个三丈高的木制高台围在zhōng yāng,四周一片青sè“越”字大旗猎猎风动,威严而又肃杀。 “看,越字旗,是南越国!”黑压压人群中一个白发老人惊叹高声。 “南越国又复国了?零陵是他们攻破的?”一个商人模样的中年人匪夷所思地睁大了眼睛。 “大齐官府再做甚,怎会让此等叛军如此猖獗!”一个布衣士子愤然作sè。 “嘘,噤声,当心将你抓来杀头!”身旁的人立即将他拉入了人群。 无边无际的嗡嗡议论声中,广场上三十六面牛皮战鼓又是轰隆隆碾过。 鼓声放落,广场上出现一个身披青sè大披风的威猛身影,他头戴没有流苏的天平冠,连鬓胡须,腰间系着一口三尺长剑,大步穿过甲士甬道步履稳健地登上了三丈高台,只见他右手向黑压压的人群用力一挥,青sè大披风鼓动翻飞而起,清晰从容的声音在每个人耳畔响开:“诸位零陵百姓,我是大越王赵牧。” 话音刚落,他双眼锐利地四面一扫,见宽阔的广场上虽是人头攒动比肩而立,然则却有如深山峡谷一般寂静无声,顿时满意地微微颔首,高声开口道:“大齐自圣武皇帝取得天下,业已历经四帝一百五十年。虽经襄文、宣武两帝励jīng图治强盛一时,然其后安帝文治不图以富国安民,武功也是连遭败绩,先是不顾庶民死活强征暴敛征召民夫,之后三十万大军命丧北疆丧师辱国;到当今天子即位,骄奢yín逸宠信阉类,终rì轻歌曼舞流漫无穷,丝毫不理民间疾苦!想我千里荆襄原本风调雨顺,上天震怒于当朝者竟使得荆州连续两年大旱,浩淼云梦泽几乎干涸殆尽。不仅去岁夏秋颗粒无收,今岁也是播种无望,然在这罕见灾难前,大齐朝廷有灾不救有政不施,空使百姓流离失所饥民饿殍遍野,此等朝廷何曾关心过天下黔首庶民的死活!” 这一番铿锵有力有理有据之言痛斥大齐国政弊端,说到了庶民心坎之上。零陵的百姓本在大旱面前艰难度rì死人无数,对于朝廷官府早已是深痛恶绝愤怒难耐,此刻听到如此之言,cháo水般的人群瞬间爆发出一阵哄然喝彩之声,激愤之情溢于言表。 赵牧兴奋得脸sè涨红胸中翻滚涌动,大手又是一挥,赳赳高声道:“我大越国昔年虽被齐军所灭,然而其煌煌德政却在交州大地广为流传。赵牧本藏匿于南岭,听闻零陵百姓流离失所,衣不蔽体,食不裹腹,尸骨遍野,不禁愤激难当夤夜发兵攻取零陵解民疾苦!”咝咝地喘息了片刻,又接着道:“大齐视我南越为死敌,知此情形必发大军剿灭我等。赵牧孑然一身死不足惜,然则千千万万的庶民百姓又将生活在一片水火之中。为此,赵牧思得一谋:决定揭竿起事解民倒悬反抗大齐暴政,零陵庶民观望也罢、跟从也罢,赵牧都将真诚相待一视同仁。” 说罢,向后大手一挥,一个手持竹简的青袍老者轻捷地登上高台,“哗啦”一声展开念诵道:“大越王诏书:茫茫华夏,芸芸苍生,大齐空拥九州四海之地,然却不思王道德政,弃天下大道而不顾,视黔首庶民为无物,朝堂不振骄奢yín逸君臣昏昏,堪比夏桀商纣再世!我大越王决定效法周武王讨伐商纣暴君,兴义兵于荆州零陵之地,与父老乡亲约法如下:其一,开大齐官仓救济百姓饥民;其二,均分田地使人人有田可耕;其三,废除大齐赋税粮饷;其四,征召百姓入伍,依功勋定爵安职。大越王六年三月。” 一阵轻微的sāo动后,人群大大惊讶了,虽只有单单四条,然则却都条条实在,如真是这般推行,庶民们的rì子比如今不知要好过多少倍,当真是绝境逢生也! 第三十一章 乱世端倪(求收藏、推荐)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开仓放粮!”高台上一声大吼,一片青衣甲士推着密匝匝满是粟谷的牛车哐啷哐啷地来到广场边缘,万千零陵百姓不能置信地看着一袋袋金灿灿的粮食出现在眼前,万岁狂呼之声顿时响彻云霄大地,民心瞬间集聚了起来,当即便有千人参加了越王的军队。 当夜,零陵城内外大举炊火造饭,久违的米饭香味飘荡在每一个角落。人数以达三千人的越军大吃大喝了一顿,又呼呼大睡一夜,第二天天sè方明,便在孟康、诸葛明亮、张腾的分别率领下,兵分三路乱吼吼地攻取周边城邑县城。 首当其冲的是北方洮阳县,当大片头戴青巾的越军cháo水般地漫卷到城下时,不明所以的百余洮阳县县卒连城门都没来得及关闭就被手持棍棒菜刀的叛军冲入城内,片刻之后,县署被占了,县令被杀了,叛军胜利的欢呼淹没了这座小小的城邑。 其次是一百五十里外的泉陵县,张腾率领千余越军刚在县外扎下大营,便闻城内杀声大起,一个时辰后,城门被起义的百姓隆隆打开喜迎越军入内,张腾大军不费吹灰之力便得了泉陵。 三rì之后,这只攻下七座城邑的叛军已发展到两万人,有了百余匹骏马,有了几百只铜戈,把守城池的齐军本就为数不多,见叛军浩浩声势或倒戈加入或闻风而逃,整个零陵郡犹如空境。 如此迅雷般的下城速度不禁让身处零陵城的越王赵牧膛目结舌,急忙唤来军师商议,决定先攻占零陵全境后,再分取武陵、长沙、桂阳三郡,其后挥师北上攻取南郡。 于是,三路大军立即乱哄哄开拔,犹如猛烈飓风呼啸卷过,旬rì之后,武陵、长沙、桂阳三郡未组织起有效的抵抗便通通沦陷,越军所到之处赈灾放粮均分田地,黔首庶民纷纷拥护争先加入,待越军挥师北上攻破南郡大县江陵城时,已发展壮大至十万之众。 身在南阳郡宛城的荆州牧刘离接到越国叛乱军报后顿时惊出一身冷汗瘫倒在案前,他年逾五十久历宦海,知道若不好好处置必定是官位难保人头落地,急忙召来南阳郡、江夏郡、南郡都尉一通斥骂,忙起郡兵一万渡过滔滔汉水亲自应战叛军。 一万齐军刚刚越过襄阳城来到荆山脚下,黑压压的十万越国大军便在铺天盖地的战鼓号角声中向北隆隆席卷而来。 凄厉的牛角号划破长空,两方十余万大军在这一片开阔的谷地大肆展开激烈搏杀,红甲齐军与青巾越军毫不退让地混战在了一起,直到一方将另一方彻底消灭。 三个时辰后,荆山谷地沉寂了下来,密密麻麻的齐军尸体铺满了青绿的草地,红sè的软甲混夹着淙淙鲜血在chūnrì的照耀下,反shè着晶晶闪烁的绛红sè光芒,刺人眼目,摄人心魄,越军胜利的欢呼弥漫四野山河。 荆州牧刘离在残存的数百骑士拼死护卫下仓惶逃离战场,连襄阳城门都不敢入便连夜渡河逃回宛城。 越军军阵之后的驷马王车上,赵牧与军师商议几句后,便断然发兵乘势攻取襄阳城。 襄阳城守卫已知齐军大败荆山全军覆没的消息,在越国如此大军前竟连丝毫抵抗都没有,便献城投降,越王的驷马车驾在青衣甲士的护卫下磷磷进入了襄阳城。 三rì之后,襄阳城内举行了隆重喜庆的称帝大典。 赵牧头戴十二旒冕,身穿青sè冕服,腰系大带、脚穿袜履,在万千军士百姓前郑重祭拜了大越历代先皇列祖列宗,并书告天地禀告了其“兴兵去朽,解民倒悬”的宏远。 在无可抑制的一片狂热欢呼中,赵牧定都襄阳,开元建制即位称帝,始称为“青帝”。 即位第一件事,赵牧便是宣布推行新官职,框定人事格局,最引人瞩目的是四个职位的擢升调动:军师司马仿擢升上卿,参赞军机暂领相权;左将军孟康擢升为征西将军;右将军诸葛明亮擢升为征东将军;原零陵县尉张腾擢升为征北将军。 如此部署之下,青帝赵牧将军政大权牢牢地放在了亲信手中。整整三rì的彻夜狂欢后,休整完毕的青帝大军隆隆地向周边郡县碾压而来,声势浩大的“青帝之乱”正式拉开序幕。 ※ 柳絮飘飞的孟chūn三月,吴玄与安娜两人来到了大齐京师――齐阳城之下。 虽是风尘满面长发飘散,安娜仍旧风华光彩神sè奕奕,不停流转的美目无比震惊地注视着眼前这座规模宏大气势雄伟的城池,顿时惊愕愣怔住了。 齐阳地处八百里关中腹心地带,北有滔滔渭水滚流而过,南有万仞南山巍峨矗立,被山带河扼守形胜,当先一道高达五丈的青石夯土城墙如横亘大地的长龙般延伸至天际,旌旗招展的巍峨城楼与青苍苍的南山遥遥相望。 作为进出口的城门,则是用赤sè铁皮包裹着的两块巨大厚重山石,一道白sè石桥披着金红sè的霞光横亘宽阔的护城河面,恰似长虹卧波。 远观城内鳞次栉比遥遥无际的木楼飞檐青砖素瓦,在淡淡的暮霭中竟恍如若隐若现的天上宫阙,不禁让人油然感慨不已。 “这,这是城市?”安娜艰难地转过头,不能置信地望着吴玄,美目中闪烁着熠熠光芒。 吴玄微笑地颔首点头,手中马鞭一指这纵横大地方圆百里的巨大城池,高声开口道:“此城名为齐阳,乃我大齐国都。” 安娜倒吸了一口凉气,竟在chūn风中良久矗立。 在她的世界观中,罗马城乃是当世第一的大城,即便是埃及人引以为豪的首都亚历山大里亚以及颇具异国风情的帕提亚国都泰西封,在宏伟壮阔罗马城面前通通犹如初生婴孩一般稚嫩幼小。 然则,这当世第一的认知却在今天发生了变化。这大齐的国都,无论是从规模格局还是宏伟程度,都将罗马城轻而易举地比了下去,怎能不教安娜为之膛目结舌。 在无比震惊的恍惚中,安娜跟随吴玄顺着宽阔的林荫官道牵马入城。城门口,一队盔甲鲜明长矛闪亮的红甲武士沉默挺立,恰似两排石刻木雕。 待走进城中,但见宽阔的街道两边每隔十数步便是一棵大树,浓荫夹道,清爽异常。所有的官署、民居、店铺,都隐在树后的石板道上,街上繁华锦绣,市声如cháo,衣饰华贵的人流、豪华讲究的店面、辚辚穿梭的高车、鞍辔名贵的骏马、明目皓齿的丽人、sèsè各异的望旗、天南海北的口音、浓郁醇馥的酒香……直使人目不暇接。 第三十二章 高朋俊友(一)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为防止安娜异于中原人的长相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吴玄已让她蒙上一领白纱面巾,但那一双美丽的碧眼仍旧止不住左打量右观望,对四周既新奇又惊讶。好在两人土里土气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倒也没人注意他们。 夜幕慢慢降临,十里长街但见道中车水马龙,万家灯火中夜市煌煌,一片灿烂锦绣。 拐进一条窄上许多的青砖道,各sè酒肆饭铺灯笼高挑,幌旗招摇,高谈阔论与喝彩之声溢满街市。 吴玄四下打量了一番,目光终于落在街口一栋三层红木小楼之上,对默然无言的安娜指点道:“今夜咱们就在那里打尖休憩。” 安娜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跟随吴玄走了过去。 木楼廊下高悬着两只斗大的红布风灯,“朋士居”三字清晰可见。见吴玄安娜牵马而至,门下侍立的矍铄老者轻捷地迎上前来,拱手一个长躬,接过他俩手中的马缰又转身交给前来牵马的侍者,便恭敬地带着两人入内。 “何为朋士?”刚走到廊下,吴玄望着高高的门额突兀发问。 老者又是一躬,微笑解释道:“朋士者,高朋雅士也!” “妙哉妙哉,酒菜固好然也得与高朋雅士相伴盘桓,朋士居当真是画龙点睛。”吴玄赞赏地点了点头,又随口问道:“店内可有客寓住宿?” “本居共有单独庭院八间,上房三十六间,普通房一百有八,公子可是要住宿?” “对,备好两间上房,待我们填报肚腹便来休憩。” 说着说着,已顺着红木楼梯登上二楼,眼前顿时豁亮,宽阔大气的厅堂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二十张桌案,右手临街那一面窗户大开,窗外煌煌的灯火宛如夜空闪烁的点点繁星。 吴玄与安娜在墙角下的一张坐案前坐下,要了一盘卤牛肉,几样清淡的小菜,便默默无言地吃喝起来。 安娜使惯了罗马刀叉餐具,不会使用这个叫做“木箸”的东西,好几次食物快要入嘴却都不幸滑落在桌上,弄得汤汁四溅狼狈不堪。 “呀,还是上手来得快捷方便。”顾及安娜尴尬难堪,吴玄自言自语地丢掉木箸,扬了扬右手抓起盘中牛肉放在嘴里大嚼,丝毫不顾周边食客惊异的目光。 安娜感激地看了狼吞虎咽的他一眼,依言放下木箸,学着他的样子小口吃了起来。 “蛮夷人,戎狄狗!” 几声不大不小的嘲讽声传入吴玄耳朵,余光一瞥,邻桌几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公子正鄙夷地看着他们,满脸不屑之sè。 吴玄也不恼怒,闷着头继续消灭桌上的食物,耳朵不由自主地聆听着附近食客们的谈话,不过大多都是些宫廷秘闻、风花雪月,比如说“近rì天子赏赐太尉六进大宅”、“前几rì丞相纳了一名美妾”等等王侯将相的**逸闻。而邻座那几个公子更是高谈阔论,动辄便是“天下大势如何如何”,炫耀着贵族名士风范,听得他直皱眉头。 突然,邻座一个黄衫公子指着安娜向在座的同伴嬉笑道:“喂,你们猜那个蒙面女人长相如何,在下赌十金,猜她必因丑陋无比而不敢见人,才蒙上脸来,哈哈。” “黄兄此言差异。”另一个公子轻摇折扇,摇头晃脑道:“以在下纵横情场多年、阅尽天下绝sè的经验来看,此女虽是胡人,然则身材姣好气质出众,这相貌嘛,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我也出十金赌她是一沉鱼落雁的大美人,你们谁去揭开她的面纱,赢了我分一半的赌金给他。” “哈哈,那我倒要看看此女与醉红楼的小红比起来,孰强孰弱了。”一个体态肥胖的公子笑嘻嘻地站了起来,对着同伴微躬身子:“好,让我去揭开她的庐山真面目。”说罢,径直向吴玄安娜桌案而来。 吴玄听那几人言语纨绔语带轻佻,本就心生愤懑怒火腾起,见那胖公子腆着肥肚囊慢悠悠踱步而来,不由冷冷一笑,右手已搭在坐案上的无涯刀之上。 在这间不容发的呼吸之间,厅堂内骤然一阵风动,一物闪电迅雷般划破空气呼啸而至,“啪”地击在毫无防备的胖公子面门之上。 那肥公子捂着脸哎哟一声惨叫,又卟噔跌坐在地,眉角顿时血流不止。他定眼一看袭来之物,竟是一根青黄sè的木箸,不由霍然起身指着周边的一圈坐案破口大骂道:“是谁?哪个龟儿子竟敢用木箸扔我,可知我爹爹是谁?” “你爹爹是谁要问你娘亲撒,我们如何晓得啦?”不知谁学着胖公子的益州话维妙维恰地回答道,众食客不禁哄堂大笑,鄙夷地望着一脸愤激的胖公子。 与胖公子一案而坐的黄衫公子见他被人奚落丢脸,顿觉脸上无光,大手一拍坐案,霍然起身厉声喝到:“笑个甚!都不许笑!这可是巴郡郡守庞大人的公子,信不信将你们通通抓起来。” 闻言,食客们顿时鸦雀无声,害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毕竟这郡守可是千石大员,乃一郡父母之官。 黄衫公子目光傲慢地一扫,很是满意取得的这噤若寒蝉敢怒不敢言的效果,冷冷轻哼一声,刚要坐下,又是一物“呼”地一声如流星赶月而来,啊地一声痛呼,黄衫公子顿时踉跄倒地,白皙的脸膛顿时血流如注。 吴玄这次看得贴切,三丈开外的临窗坐案前,一华服男子正悠然自得地端着碧绿茶盏细细品呷,他年纪不过双十,头戴一顶六寸红玉冠,白皙的脸膛上眼睛细长,鼻梁挺拔,嘴角流露着轻蔑的笑意,颇显风流倜傥。 华服男子似乎也发现了吴玄探寻的目光,细长的眼角一扫,向他点头微笑示意。 那数个锦衣公子见同伴被人如此偷袭,而已方却连对方如何出手都不知道,心头顿时大骇,急忙拉着仍是忿忿不平的胖公子,又扶上倒地不起的黄衫公子,在众食客的一片嘘声中狼狈下楼而去。 吴玄不禁霍然起身,大步走到华服男子坐案之前,拱手作礼道:“公子仗义相助,在下感激不尽。” 华服男子慢腾腾放下手中茶盏,淡淡笑道:“噢呀,我天生爱打抱不平,时才见那几人出言轻薄无礼,便忍不住出手教训,区区小事又何足道哉。” 吴玄又是肃然一拱:“虽为萍水,相逢此地也是缘也,在下愿请公子并案共饮消遣。” “噢呀。”华服男子兴奋拍案,抚掌长笑道:“在下酒中之虫也!公子提议正合吾意!”说罢大手一挥,座后环立的绿衣侍女轻捷地飘到面前,轻柔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华服男子站起身子,指了指吴玄原本的案几道:“噢呀,将那案移来这里,我与这位公子要并案共饮。” 绿衣侍女轻柔应答,款款前去安排去了。片刻之后,两张红木桌案并列摆放在了一起。 第三十三章 高朋俊友(二)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时当戌时三刻,窗外,圆润饱满的新月挂在了城楼之上,挥洒天地的皎洁月光照得齐阳城内外一片雪白朦胧。 吴玄与华服男子两人肃然对拜,同时伸手作请,对案席地坐了下来,安娜则在吴玄身后半丈开外肃然端坐。 明月清亮夜风送爽,借着屋梁上高挂垂落的红纱风灯落下的灯光,两人双目相对,都在默默打量着对方,心中同时升起了赞叹惊讶。 华服男子惊异吴玄的俊秀儒雅,名士风采,而吴玄却赞叹华服男子气概凌然,英气杰济,不由同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此刻,绿衣侍女轻捷地走了过来,轻柔笑道:“两位公子,本居天南海北名酒应有尽有,敢问喜好何酒?” 华服男子微微一笑,虚手一礼道:“噢呀,愿闻对案公子高见!” 吴玄知道大齐世族贵胄在与陌生人初次饮酒时有一心照不宣的规矩:以酒xìng观人品。虽则荒谬,然贵族们依旧是乐此不疲。 稍一思忖,他抚摸着案几上的青铜酒爵悠然笑道:“你我二人初次相逢隔阂生疏,当辅以烈酒,烈酒者乃激人热血消除隔阂最佳之物,一通酣畅淋漓,世间不知多少英雄相知相惜结为刎颈,可谓妙也!” 华服男子听得双目雪亮,哈哈一通大笑,拍案高声道:“噢呀,此言正合吾意,烈酒中以秦酒为上,就如此般!” 绿衣侍女又是轻柔笑问:“以何等佳肴佐酒?” 华服男子又是目光炯炯地望向吴玄,显然是等他开口。 吴玄心中早有定数,侃侃道:“美酒若宴席飘飘旌旗,佳肴则为宴席延绵军阵,军阵何如当视旌旗论定。秦酒虽好,然则孤寒萧瑟肃杀凌冽,当辅以温阳之物,以麋鹿肉肥羊汤佐酒为宜。” 绿衣侍女闻言不禁嫣然一笑:“美酒若旌旗佳肴作战阵,公子真乃雅士也!”说罢盈盈一礼,便要转身而去。 “等等。”吴玄出言叫出了她,悠然笑道,“麋鹿肥羊稍显腻烦,再上一碟田间苦菜,方算绝配。” 话音落点,绿衣侍女猛然瞪大了美目,惊疑不定地看着吴玄良久无言。 “怎么?没有苦菜?”吴玄颇是疑惑。 “啊,有的,有的。”绿衣侍女恍然回神,犹豫数下才正sè开口道:“两位公子,本居乃齐阳城有名老店,这秦酒麋鹿肥羊苦菜此般搭配,百年来除公子外唯有一人,君可知是何人也?” 吴玄对绿衣侍女的神秘兮兮不禁微微不悦,但还是平静拱手道:“劳烦姑娘相告!” “宣武皇帝时的上将军吴逊!” 绿衣侍女肃然低沉的话音宛若炸雷般猛然楔入两人心田,华服男子惊愕得张大了嘴巴看着吴玄却没有声音。吴玄也是骤然愣怔,望着绿衣侍女静待下文。 绿衣侍女喟然一叹道:“世人皆知宣武帝与上将军吴逊相识于风尘,然则却不知其详细经过也!六十年前宣武帝微服于齐阳城酒肆,偶然来到了本居,那时本居还不叫朋士,只是齐阳万千酒肆中默默无闻的一员。宣武帝靠窗而坐对着远山夕阳连连感叹,碰巧与邻座布衣吴逊攀谈起来,两人也如公子这般并案饮酒,毫不知其姓名的宣武帝与吴逊便开阔天空地长谈一番,然则却不知不觉越谈越深,竟讲到排兵布阵战场帷幄上,还是布衣白身的吴逊侃侃而论顿显名将才华,对坐的宣武帝听得是惊奇不已,直到更深人静还未收刹,找来灯烛就着火炉竟是秉烛夜谈毫不困倦。” “到了翌rì清晨,宣武帝离案肃然一拜:上天赐君于大齐,匈奴南越当灭也!说罢便哈哈大笑着手舞足蹈而去。吴逊连叹怪人怪人,便在本居住下休憩。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两个时辰后,大队禁军缇骑簇拥着威严的青铜銮驾磷磷来到了本居,身着天子冕服的宣武帝亲自入内恭请吴逊入朝为将,当两人执手而出时,整条朝阳街都哄动了。其后的故事想必公子也知晓,宣武帝拜吴逊为将,平定南越北驱匈奴,缔造出文武盛世,而本居也在后来改名为‘朋士居’,以怀念宣武帝与吴逊上将军相逢之情。” 吴玄与华服男子都听得唏嘘感叹不已,待绿衣侍女离开后,两人竟相对无言,良久后华服男子叹息出声道:“噢呀,大哉吴逊,无愧大齐第一名将也!” 吴玄亦是幽然一叹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吴逊若不遇宣武帝,也只是默默无闻的黔首布衣,宣武帝之用人胸襟,更难得可贵也!” “君之言大是!”华服男子赞同点头,却见绿衣侍女已托着铜盘抱着酒桶摇曳而至,不禁笑问:“噢呀,此等酒桶装酒几何?” 绿衣侍女将红木酒桶、青黄铜盘放在案上,笑道:“满当当十斤,猛士之量。” “噢呀,今rì做一回猛士也!”华服男子油然一笑,直勾勾注视着侍女打开酒桶木盖,一看便知是好酒之人。 绿衣侍女膝行案前,在两人前各置两鼎一盘,又用细长弯曲的木勺从木桶中舀出酒来,如一丝银线般注进青铜酒爵,其后轻巧地打开鼎盖,顿时肉香四溢。 吴玄望向两鼎之中,一鼎是红亮亮的麋鹿肉,一鼎是白汪汪的肥羊汤,旁边的玉盘中则盛着绿莹莹的田间苦菜,如此搭配之下竟是出奇地赏心悦目。 宴席伊始,两人同时举爵,吴玄道:“高朋雅士,同干此爵!”华服男子道:“天赐佳酿,与君共饮!”言罢,两枚青铜酒爵“咣当”一声碰撞,两人仰头一饮而尽。 转眼之间,吴玄,华服男子竟是毫不停留地连饮三爵,当真是猛士风范,忙得侍酒的绿衣侍女一阵忙碌。 三爵饮罢,两人同时放声大笑,说不尽地酣畅痛快,置爵于案,话题也就此拉开。 吴玄面sè微微泛红,笑问道:“公子何方人氏?” 华服男子呼地一声吐了一口酒气:“浩淼水乡,千里扬州。君为何方人也?” “燕赵故地,茫茫幽州。”吴玄一声笑答,又大笑道:“扬州贵为水乡,乃吴越旧地,文有范蠡、萧何治国安民,武有孙武、韩信决胜千里,更有西楚霸王项籍力拔山兮气盖世之勇,可谓是人杰地灵,英才辈出,名士渊薮也!” 华服男子见他出口成章,名人佳句更是信手拈来,不由毫不示弱地开口道:“噢呀,幽州多侠士,燕赵好男儿,既有伯夷不食周粟的气节,亦有荆轲刺杀秦王的勇气,实乃大仁大勇之志哉!” 两人一见面便逞口舌之能,却堪堪打了一个平手,不禁都纵声大笑,华服男子亲自起身为吴玄斟满一爵,又肃然坐下道:“夜晚小憩,不期在此遇如此英杰,在下真乃三生有幸,不知君到齐阳是为公事还是私事?” 吴玄笑答:“在下山野草民一个,那有甚公事可言,路过齐阳乃是为了送朋友去扬州之地。” 华服男子颔首道:“齐阳离扬州路途遥远,最近路上也不是很宁静,君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吴玄奇道:“齐阳到扬州经过的都是中原郡县,沿途亦有大军驻守,难道境内还有山贼为患吗?” 华服男子叹息出声道:“噢呀,公子看来并非时常走南闯北之人,如今大齐盛世早已不再,数年来国内更是蝗灾旱灾不断,不少绝收农民因无谷可食,便弃了田地落草为寇,聚集为贼,已成为大患。” 吴玄满脸不能置信之sè,惊讶道:“原来形势竟如此之严峻,那朝廷在做甚?竟不知道兴刑法止祸乱,平定寰宇吗?” 华服男子小心地打量四周,凑近他小声道:“做甚?天子卖官敛财,大臣朋比为党,小吏欺压良民,虽说乱世当用重典,但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现在的山贼谁还怕什么刑法!” 闻言,吴玄沉默良久,天子脚下,齐阳街头,到处都是朝廷的暗探耳目,这华服男子也是交浅言深,如果此话传出,必定会给他带来无穷的麻烦。 吴玄心中升起感激之情,慨然拱手道:“感谢仁兄提点,在下必定会沿途留意。”说罢,两人又是一阵大笑,举爵痛饮了起来。 第三十四章 高朋俊友(三)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亥时已至,朋士居三层木楼依旧是人声鼎沸灯火通明。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三楼之上,却还有一隐秘的露天楼台,却是朋士居主人接待密友之处。 说是露天,四面却是半人高的厚厚板壁,唯有头顶露出一片碧空。夜风习习,满城灯火尽收眼底,河汉灿烂如在身边,仿佛置身于一艘大船,飘在无边的天河之中,说不出的开阔惬意。 一个绝代丽人伫立在板壁前愣怔很长时间,婀娜多姿的身段撑起了剪裁合体的红sè留仙裙,竟是那么楚楚动人。 夜风拂面,吹得红衣丽人长发飞散衣袂飘动,宛若降落尘世的绝美仙子。然而,丽人却是娥眉轻蹙唇角低垂,淡淡的忧愁在倾国容颜上挥之不去。 忽然,隐约可听下面“丁零”一声,一个巨大的铜筐已伴随着叮当晃动的铜铃响动冉冉升了上来,一名绿衣女子已轻捷利落地跳出铜筐,宛如百灵啼叫的清脆声音顿时响在红衣丽人耳畔:“若溪姐姐,让你等久哩。” 红衣丽人蓦然回头,迎上前来拉着绿衣女子的手嫣然一笑:“当真是女范蠡也,如此之忙,若不是许久未见,我早就想回府去了。” “陶朱公范蠡可是商政两通,小女子只能算略懂商道,怎能于之并论。”绿衣女子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惹得红衣丽人又是一笑。 绿衣女子惊喜地拍手笑道:“呀,一趟凉州之行若溪姐改变如斯,当真可喜也!” 红衣丽人蓦然一愣:“小丫头胡说,我能有什么改变?” “笑容多了呀,以前一个月也难得见你笑一次,今夜半响竟对我笑了两次,还说没改变?” 红衣丽人先是一愣,佯怒开口道:“还不是因与你许久未见高兴之故,休再胡言。” 绿衣女子一阵花枝乱颤地大笑,促狭地望着红衣丽人:“见到他了?” “谁?”红衣丽人蹙眉。 “蒙羽呀,声威赫赫的护西羌中郎将也!” 红衣丽人幽幽一叹,却是良久无言了。 这红衣丽人,便是三rì前回到齐阳的上官若溪。那晚突兀变故后,她借口护西羌府守卫不力,便在蒙羽失望的目光中带着铁女卫返回齐阳,当走出护羌城城门时,上官若溪心头竟是分外轻松。 严格算来,她与蒙羽之间的关系可从祖先说起。上官家出文臣、蒙家出武将,在圣武皇帝逐鹿天下之际便是其左右臂膀。 其后历经数代帝王,两家权势有增无减皆是文武重臣,以至庙堂民间有着“上官卿相蒙家将”的说法,更难能可贵的是两家世代联姻通家接好,上官若溪刚初生之际,便被两家长辈指定为时当三岁的蒙羽的未来妻子,其后她更拜蒙羽的大父——武安君蒙武为师,可谓是渊源深厚。 然而上官若溪从小到大都对这个注定是自己未来相公的蒙羽没有丝毫感觉,生命中有他也可,无他也行。颇如这次凉州之行,如不是叔父上官齐善意的撮合,她真的不想踏上金城郡半步,更不想到护羌城探望蒙羽,如不是那晚突兀的刺客事件,她也不可能如此有理由地离开护羌城。 心念及此,上官若溪不禁美目含嗔银牙紧咬,每每想到那名叫吴玄的黑衣刺客时,总忍不住咬牙切齿怒火腾烧,恨不得抓住将他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恨。 “若溪姐,你怎么了?”绿衣女子见她此等模样,顿时惊讶出声。 “没事。”上官若溪恍然回神,“夜风冰冷,咱们还是进屋煮茶叙话。”说罢,拉着绿衣女子莲步轻移走进楼顶唯一的宽敞隔间内。 隔间zhōng yāng的案几上摆放着一尊煮茶的铜炉,炉上的陶瓷茶壶正悠悠然蒸腾出一片异香,chūn寒愈显yīn冷的密室一片暖和清新。 两人对案就坐,绿衣女子熟练地摆弄好案几上羊脂般的白玉茶盅,又提起茶壶小心翼翼地将茶水斟入茶盅之内,一汪柔和的碧绿顿时在盅内飘荡开来。 “如此晚才上来,很忙?”轻轻地呷了一口绿茶,上官若溪悠然开口了。 “也不忙,遇到一件奇事耽搁了而已。”绿衣女子摇了摇头。 “奇事?”上官若溪娥眉一挑,“煮茶叙谈正好说来消遣,看有多奇也?” “呀,原是我大惊小怪。”绿衣女子又是轻轻摇头,便在蒸腾清香的茶雾中将时才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慢慢说了起来。 “如齐阳的王公贵胄知道朋士居女主竟喜欢做侍女,不知道作何感想也!”刚听完,上官若溪不禁摇头一叹,思忖一下道:“不过碰巧与昔rì上将军吴逊所点菜式一样,巧虽巧,然则不算奇也!言罢,却又秀眉轻蹙面露不屑:“美酒若旌旗佳肴作战阵,亏此人想得出来,如此轻戏兵事折辱大军你还说他是雅士?分明是一纨绔公子酒肉之徒而已!” “嘻嘻,你那是一家之言哩。”绿衣女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那人就在二楼与人对饮,若溪姐可有兴趣下去一观?” “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上官若溪摆了摆手,美目一闪轻笑道:“如何?可曾找到你那飞鸟符哥哥?” 闻言,绿衣女子顿时若泄气之鼓风皮囊,瞬间焉了下来,一脸沮丧地开口道:“前些rì子我又去了幽州,问访了那一带的村民,却依旧没人知道他是谁。” “真不明白你,堂堂的九卿大司农之女、朋士居女主竟对五年前遇到的一个少年念念不忘,更可笑的是还不知人家姓名。”上官若溪匪夷所思地叹息道。 “若溪姐,这你就不懂哩。“绿衣少女幽幽一叹,俏脸上顿时泛起了丝丝红晕,梦呓般地喃喃道:“当你被一群凶神恶煞的山匪追杀,拼命逃跑最是茫然无助时,却有一个不甚高大的少年坚定地将你挡在他的身后,又孤身一人面对数百山匪竟毫不退缩,誓死护卫身后陌生女子周全,此等铮铮傲骨男儿气节,天地为之震动,怎能不让瑶煕为之倾心。” “所以待那少年将山匪击退后,你仔细地替他包扎伤口,又将自己从小戴到大的飞鸟符送给他,以作念物!”上官若溪背故事般一口气流利说完,最后叹息摇头道:“瑶煕,你确定这不是庄周梦蝶南柯一梦?你说那少年不过十三、四岁,却能将数百山匪击退,如此武勇,非楚霸王项羽再世不能为也!” “是真的!我至今还忘不了那黧黑脸膛英武身姿,以及负伤后不想让我哭泣而强装出来的灿烂笑容。”绿衣瑶煕肯定地点了点头,一脸坚定地道:“我相信某一天,他会在一个万众瞩目的情况下身披兽面吞云甲,手提青龙破军戟,驾着追风赤兔马出现,一番厮杀将我救出金丝囚笼,带着我纵横山水快意林泉!” “呵,白rì大梦也!”虽听她说过无数次,上官若溪却依旧是摇头叹息。 瑶煕一笑,确是那样的凄美无助惹人怜惜。她站起身子缓步走到窗棂前,望着窗外皎洁的月亮幽幽叹道:“若溪姐,我又何尝不知是一场朦胧大梦,他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说不定早已忘却了我,又怎么会来寻我救我?但是,人若没有那些荒诞不经的大梦支撑,和行尸走肉又有何分别?即便是多年之后我已嫁作他人妇,然则这一切都将深深珍藏在心底,成为让我在某个不经意瞬间悄然落泪的优美画卷。” 坐案前的上官若溪不禁听得倏然动容,面sè复杂地望着窗前娇小柔美的少女,喟然一叹道:“瑶煕,你真的长大了。” “呀,许久未见竟说些无聊之话。”衣袖一扬,瑶煕转过身子时眼角点点莹莹早已消失不见,脸上重泛明朗灿烂的笑容:“若溪姐,说说西凉之行的趣事吧,也好让我见识见识。” 上官若溪摇头道:“去时万般无奈,归时怒气冲冲,沿途尽皆走马观花而已,有甚趣事可言?” “怎么?还怒气冲冲?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敢惹你生气?”瑶煕依旧是笑脸盈盈。 “没什么,心情不好而已!”上官若溪挥了挥手,默然沉思良久,猛然抬头正sè道:“瑶煕,你人脉广办法多,能否帮我查访一个人?” “谁?男的女的?姓甚名甚?何方人士?” 上官若溪犹豫了一下,蹙眉道:“男的,叫吴玄,十七八岁的年纪,大概是凉州人吧!” “噫,男的?”瑶煕惊讶地笑了笑,颇觉意外地开口道,“和你相识十年,还是第一次听你主动提及年轻男子,怪也怪也!” “你只说帮不帮?”上官若溪骤然冷下了脸,显然是不愿多说。 “帮,一定帮。”瑶煕轻笑道,“我的好姐姐,你至少得给我说说他的模样长相吧,否则这天大地大,我上哪找去?” 上官若溪微一思忖,开口道:“我回去之后摹画一份他的模样,三rì后你派管事来我府中取便是。” “好,若溪姐之事,瑶煕绝对鼎力相助。” 当上官若溪与瑶煕告别之时,吴玄与华服男子的饮宴也接近了尾声。 望着空空如一的酒坛,面红耳赤的吴玄不禁惊讶连连道:“不知不觉中竟十斤下肚,公子与玄皆成酒桶也!” “噢呀,当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华服男子仰天大笑,说不尽的豪雄气概,霍然起身抱拳一拱道:“夜间小酌,不期遇君,实乃某之大幸,美酒固好也有终爵,今夜就此别过容当后会。” 吴玄也慌忙起身拱手回礼道:“今rì盘桓畅饮尽兴之极,临别之际高朋雅士可否相告姓名?” 华服男子爽朗大笑道:“相逢足矣,何必相识,君拘礼过甚了,咱们有缘自会相见!告辞!”说罢转身大笑而去。 “此人当真是一豪杰之士也!”吴玄怔怔地看着那离去背影,目送他消失在了楼梯拐角之处。 第三十五章 金箭急报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月隐星稀,雄鸡高唱,东南武关通往京师齐阳的宽阔弛道上,一个红甲骑士正向西北飞驰,远处的齐阳城已在朦胧曙光中露出丝丝轮廓,骑士见目的地将至,不由jīng神一振,扬起马鞭使劲抽打马匹,只希望能够快一步到达。 当红甲骑士风驰电掣般飞到城下时,已经能看清高高城楼上飘荡的齐字大旗,他两手放在嘴边一声响亮的口哨,抽出背上竹筒内沉甸甸的金令箭,抬头高声道:“荆州信使急务进城,望城门尉打开城门放我入内!” 城楼上一名军将探出头仔细打量一圈,却见下面的红甲骑士手中金光挥动,不禁惊讶道:“咦,是特急金令箭。”说罢急忙转头高声吩咐士卒:“快,打开城门,让金令箭信使入内。” 城门隆隆洞开,红衣骑士高举金sè令箭,飞驰入城。 此刻天sè微明,长街上已有疏疏落落的行人,骑术娴熟的金令箭信使纵马从朝阳大道驰过时,马不嘶鸣人不出声,一道红sè闪电般飞到了大道尽头的皇宫广场,又向左拐进一条小街内,来到一片高大威赫的府邸前。 这座府邸被一圈高高的石墙围起,仅仅露出一片灰蒙蒙的屋脊。正中大门挂着“太尉府”三个金字牌匾,门前两排红衣甲士肃然侍立。 府门前的军尉见是一骑风驰电骋而来,不禁勃然变sè高声喝到:“来骑止马!”说罢,大手一挥,两排甲士已挺枪持矛围上前来。 红甲骑士骤然勒马,骏马人立昂首嘶鸣,骑士已在马蹄溅起了一片烟尘中飞身下马,大步上前拱手道:“大人,荆州府特急军情禀告太尉,相烦通禀!” 军尉淡淡点头,一只大手伸出:“此时太尉大人已至皇宫朝会,贵使可先将军报交与我,待大人回府本尉立即送呈大人阅之。” “不行。”红甲骑士骤然摆手,抹了抹脸膛上不停流淌的汗珠道:“军报须得由我亲自送呈太尉大人,请大人见谅。” “信使信不过我?”军尉顿时黑下了脸。 红甲骑士黧黑的脸膛骤然涨红,急急道:“非是如此,荆州牧刘离大人严令,此军报事关甚重,不得转交他人!” “那你就在这里等着吧!”军尉冷哼一句,转身径直回到了门前。 红甲骑士顿时大急,急忙大步跟上,不想几步后却一个踉跄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他嘶哑地摇着手道:“大人,我要见太尉大人,荆州・・・荆州・・・”一言未了,却骤然昏厥不醒。 台阶上的军尉眉头顿时一拧,吩咐左右道:“府前车来人往,将他抬到墙角处去。” “诺。”左右卫士立即轰然应命,撂下长矛走到红甲骑士跟前,便要将他抬出大道之外。 “甲士稍等。” 府门内响起一声低沉苍老的声音,一位须发斑白气度不凡的老人骤然走出了府门口,他身着黑麻布衣,高挑瘦削,一根黑铁簪子楔过白雪般的发髻,明亮幽深的目光透出一种清奇矍铄的神韵。 军尉和周边甲士立即肃然起敬,齐齐拱手欠身:“参见武安君。” 布衣老人望了昏厥的红甲骑士一眼,转头望向军尉,低声责怪道:“凡启用金令箭必有特急事务,怎能如此轻率不通人情将人弃之道边!”说罢,大手一挥吩咐道,“将他背到我房里去,吩咐仆人好生照料!” “武安君,这・・・”军尉脸膛通红,却还是迟疑踌躇。 布衣老人道:“有话便说,何必吞吞吐吐!” 军尉顿了顿,鼓起勇气拱手道:“请恕小军直言,大人乃封君高爵地位尊贵,岂能让这无名小卒冒然进入房内,如有任何闪失,小军如何承担得起。” “大胆!”布衣老人骤然一声暴喝,宛如平地惊雷,锐利的目光利剑般盯在军尉的脸上,“无名小卒又如何?汝可知我大齐就是靠这些无名士卒的浴血奋战才有今rì大好河山!便是我蒙武,也不过是老卒老军一个,何来地位尊贵之说?真不蒙贲平rì是如何教导你们的?” 一番掷地有声的话音刚落,周边侍立的甲士望向老人的目光即钦佩又感动,军尉脸sè涨红,对着布衣老人深深一躬,连忙大步跳下台阶跑到昏厥的红甲骑士跟前,背上他向府门内而去。 将红甲骑士稳稳地放在卧榻上后,军尉来不及擦拭额头汗水,便对紧跟而至的布衣老人喘息道:“武安君,可要叫府内郎中?” 布衣老人摆了摆手,走到榻前倾身打量,见红甲骑士脸sè苍白脏污,嘴唇青紫,寸甲布衣上还有斑斑血迹,不禁白眉一抖,伸出右手一搭脉象,松了一口气道:“疲劳过甚而已,并无大碍,不久便会转醒,你去取一壶热米酒来。” 军尉领命匆匆而去,片刻之后又闻脚步声急,他已捧着一个陶壶匆匆入内。 布衣老人接过军尉捧来的陶壶,右手极是利落的托起红甲骑士的肩膀,左手陶壶已喂到他干裂的嘴唇边,只听“吱噜――”一声长响,一大陶壶的米酒竟是长鲸汲水般瞬间空了。 红甲骑士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额头上顿时渗出涔涔细汗,眼睛也睁开一条细亮的缝隙,喃喃出声道:“这,这是哪里?” 布衣老人微微一笑,温言细语道:“这是太尉府,信使大可放心。” 红甲骑士扶着床榻坐了起来,打量了一番这间粗犷简朴四面透风的茅屋,惊愕地问向布衣老者:“如此简陋茅屋,竟是太尉府中,老爷爷你骗我吧?” 闻言,布衣老者顿时哈哈大笑,一旁侍立的军尉已上前沉声道:“何来老爷爷?这位乃武安君蒙武大人,时才你昏倒在府门之外,武安君让我将你背来此地。” “武,武安君?”红甲骑士脑海中哄嗡一声大响,不能置信地张大了嘴巴愣怔良久,又手忙脚乱地挣扎下地,一脸激动地拱手道:“荆州信使孔伍,见过武安君。” 布衣老人微微一笑,伸手扶住了他:“信使可先在此地等候,待蒙贲下朝回府,自会有人领你去见他。”说罢,大手一拱,转身飘然去了。 “这个和善的老人竟是武安君蒙武?”望着他步履矫健大袖飘飘的身影,红甲骑士恍若置身在一场浑浑大梦之中。 第三十六章 大齐武安君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江山代有英雄出,各领风sāo数十年。蒙武,乃是继上将军吴逊之后,大齐又一赫赫战神。 蒙武出生在功勋卓著的将门世家,先辈早在秦朝时期便是声威赫赫的名将。秦朝时镇守九原的大将军蒙恬、文武双全忠直刚毅的蒙毅、辅助大齐圣武帝开创大齐基业的上将军蒙仲,襄文帝时平定西凉的上将军蒙骁…… 近两百年皇朝兴衰家族悲欢,铸成了蒙氏一族刚毅尚武正直忠义的家风,世代为皇帝不可或缺的军争臂膀,而蒙氏的子弟们更是遍及军中,成为大齐军队的中坚力量。 蒙武本为蒙氏庶出之子,这庶出便是指小妾所生的儿子。在礼法森然的chūn秋战国,庶出之子是没资格继承父亲的爵位与财产的。 到大齐立国时,家族世袭制被冲击得名存实亡,才能的重要xìng大大超出了身份的重要xìng,嫡庶大防也大大松弛,庶出子弟也多有取代嫡长子而为正宗继承人。 虽大势如此,然则要突破这些传统礼法,也绝非轻而易举的事。难处之一,庶出子弟必须有过人才能与特别功勋;难处之二,嫡出长子须得确实平庸无能。二者同时具备,庶出子弟才有入主正宗的可能。二者缺一,庶出子弟便只能成为凭借自己实力去奋发的寻常士子。 然则,这两者同时具备的机遇,偏让蒙武遇上了。 蒙武少时便有英才之名。一次,大父(爷爷)蒙骁召集蒙氏本系旁系百余总角孩童在后园讲授兵法韬略,向柳树下盘坐一帮童稚悠悠发问:“为将之道,当以何为重?” 一阵窃窃私语后,当先的一个红衣孩童站起身来昂昂高声:“回大父,蒙奇有答,为将当以智为重!孙子有言上兵伐谋,谋略高低决定大战胜败,譬如孙膑桂陵马陵之战,譬如秦赵长平决战,便是以智取胜的典范。” “大父,孙儿认为当以勇为重!”又一孩童站了起来,竟是嫡长子蒙建,他胸有成竹地开口道:“狭路相逢勇者胜,为将若不以武勇称道,必是庸庸碌碌!昔rì西楚霸王项羽破釜沉舟,以非凡勇气杀苏角,虏王离,大败秦军于巨鹿之野,力拔山兮气盖世之武勇何人能当也?” “大谬大谬!”一个年纪稍大的少年摇头起身道:“战国之际魏国上将军吴起爱兵如子仁爱非凡,与士卒同甘共苦,亲自为士卒吸吮脓疮,全军上下莫不乐与其共同生死,孙儿认为为将首德在于仁。” “错,该是忠,忠义者名臣大将不可或缺。”少年刚坐下,又有童声响起。 “不对,该为严也,威严才能服众!” “错也,该智!” “大谬!该是勇!“ 孩童们各执一词争吵不休,大院内顿时嗡嗡哄哄响成一片。已年过七旬的蒙骁不禁摇着白头喟然叹息道:“诸子如此见识,蒙氏一族的昌盛只怕也要到此终了!” 此时的蒙武不过是一个八岁孩童,生得矮小黝黑犹如山猴,坐在树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听着兄弟们的争吵,却是一言不发。 蒙骁正要转身离去之际,眼光不经意瞥过这不起眼的角落,见孩童蒙武紧绷着小脸正襟而坐,便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蒙武,你在那愣怔个甚? “蒙武以为,诸位兄弟之言皆是大谬也!”先是一句**的评断,蒙武霍然起身侃侃道:“智、勇、仁、忠、严皆为大将所必须,岂有轻重之分!为将者手持兵威震慑四方,盛世当保家卫国护佑黎民如大父蒙骁,乱世则靖国安邦息止兵戈如先祖蒙仲,顶天立地敢为天下之先,为将者自当以天下为重!” 话音落点,百余双眼睛错愕地望着这平rì木讷内向的孩童,吵吵嚷嚷的大院顿时寂静了。良久之后,蒙骁才捋着白花花的胡须大笑道:“善哉善哉!此子未来不可限量也!” 到了蒙武十七岁那年,年轻的上将军吴逊奉宣武帝诏令征伐南越,大军结集时公开招募十名幕僚,蒙武前去应试,在万千士子中脱颖而出,成为大军幕府中一名参赞军机的幕僚。 在吴逊这般绝代名将前,筹划谋略的幕僚本就像明月旁的晨星一般黯淡无光,可是蒙武通权达变聪慧过人,并不在大战谋划,战场方略上下功夫,而是专一从细处小处着眼,每当上将军吴逊制定出大战方略时,蒙武便细心疏理将方略制定成条条缕缕的具体事物,如大军集结时间、辎重输送路线、斥候穿插位置、骑兵步兵的衔接配合等等,几个月下来颇得吴逊的信任,当大战结束后,蒙武已成了执掌大军幕府的中军司马。 两年之后,上将军吴逊奉命北击匈奴,迁升蒙武为右路大将,从雁门关外的岱海草原出发,率领五万骑兵风驰电骋般飞驰yīn山脚下击溃盘踞于此的匈奴左贤王部,与亲率左路大军的吴逊大败匈奴于漠南,立下不世功勋,成为大齐新一代杰出将领。 大父蒙骁弥留之际,亲自聚集蒙氏本系旁支族长,宣布由庶子蒙武继承蒙氏族领,承袭武安候爵位,蒙武正式成为了蒙氏一门的当代领袖。 其后,上将军吴逊挂冠隐退,待安帝即位时,蒙武已是大齐执掌军务的太尉。然则安帝好大喜功,执意要亲率大军远征匈奴,苦劝无果的蒙武只得愤然告老辞官。 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三十万齐军在漠南全军覆没,安帝自刎而崩,此刻交州也传来南越复立叛乱的消息,大齐上下顿时一片混乱慌张。 大乱最为考验领兵大将的胆识忠诚,蒙武在没任何兵符诏令的情况下,只身亲赴驻守齐阳的北军中垒部大营接掌都城防御,又与三公九卿拥立安帝长子陈政为新帝,平息了有可能发生的兵变暗涌。 其后数年,举朝上下厉兵秣马,八年之后蒙武亲任上将军平定了南越之乱。 按理说,此时的蒙武功勋卓著战功彪炳,又颇得大齐全军上下拥护,正是其大展手脚权倾朝野之际。然则,蒙武归朝第一件事便是以老伤复发为由请求告老解甲,天子感念其煌煌功勋,封蒙武为武安君,并擢升其子蒙贲为三公之一的太尉。 大齐爵位共有二十一等,最高为王爵,除了当年圣武帝陈小白封义弟李忌为辽东王世代承袭镇抚幽州外,当今天子也只封了皇弟陈洛为洛阳王;而第二等,便是这君爵,蒙武本已是世袭先祖第三等彻候爵位,与三公等同,进爵武安君之后已位列三公之右。之右,便是之上,官员名册书写时的次序,右在左前,故右为上。 告老解甲后,蒙武淡出了朝堂社稷之外,不问国事大政不见军中旧部,在府中专心致志地做了以灌园培土为乐的田舍翁。 一次,唯一的学生上官若溪问他何故告老,老蒙武悠悠笑答:“当今天子本是危难继位,此际又值主少国疑之时,老朽在朝岂非平添功高盖主之嫌,不如顺势而退淡出朝局尽享田园之乐也!” 就是这样一个声威赫赫的百战大将,却淡泊名利明锐如斯,怎能不让许多追逐于官爵财富的世人们敬佩不已。 第三十七章 天子的愤怒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当太尉蒙贲回到府邸时,时已至巳时初刻。 蒙贲正值五十知命之年,头戴武弁大冠,伟岸的身躯上一领黑红相间的朝服,络腮胡须,棱角分明的大脸颧骨高耸。刚坐在厅堂中饮罢一盏热茶,便见守卫府门的军尉带着一人匆匆而至。 军尉来到厅中刚一拱手正要说话,蒙贲已当先沉下脸高声斥责道:“你不去把守府门,到厅堂来转悠个甚来?” 军尉诚惶诚恐地禀告道:“大人,荆州信使送来特急羽书,小军特带信使前来参见大人。这便离去。”说完,又是一躬,转身大步而去。 “你是荆州信使?”蒙贲眯着眼睛打量着厅中站立的红甲骑士,沉声道:“羽书何在?拿来给我!” 红甲骑士“诺”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铭刻着鸟羽的铜管,上前恭敬地送到蒙贲跟前。 蒙贲慢悠悠地放下手中茶盏,又漫不经心地接过铜管,一番恣意捣弄,好半响才拧开铜帽抽出一张裹成管状的羊皮纸打开,刚瞄上一眼,双眼顿时惊愕圆睁,原本红润的脸膛骤然变得惨白无比,双手也是簇簇颤抖。 愣怔良久,蒙贲恍然回神,屏退信使后又召来府中家老,一番喁喁低语,家老听得连连点头,一溜碎步匆匆出门去了。 小半个时辰后,太尉蒙贲的驷马高车在百余缇骑的护卫下磷磷地驶入了巍峨磅礴的长信宫,待行至宫门,蒙贲吩咐驭手将马车停在车马场,径直下车流星大步地掠过了皇宫广场,向东偏殿而来。 东偏殿又名临章殿,在皇宫议政大殿偏东之位,是大齐皇帝处理国务商讨政事之地。当今天子陈政虽骄纵奢靡昏聩无断,但每rì下朝也会到殿中静心坐上一两个时辰,此刻前来觐见正是恰到好处。 蒙贲贵为三公重臣,侍立殿前的内侍自然不敢怠慢,尖声说了句请大人稍等,便急忙入内禀告,片刻后又疾步而出,皱着老脸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陛下有请大人。” 蒙贲对这些内侍宦官素无好感,闻言也不拱手道谢,大袖一甩便昂昂踏上台阶进入殿中。 大殿宽阔敞亮富丽堂皇,一个头戴通天大冠,身披玄衣纁裳的壮硕人物正坐在帝案后百般无聊地翻动着上面的竹简,见蒙贲入内,不仅放下手中竹简打着哈欠道:“蒙卿,朝会刚毕,又何故前来也?” 天子陈政正值四十出头,然却已是须发灰白苍老憔悴,沟壑满布的脸上呈现出因长期沉溺酒肉声sè后的蜡黄之sè,更兼做皇帝后rì渐肥胖,顿显浮华纨绔。 “陛下,老臣有奏!”蒙贲深深地长躬后,正sè开口道:“今晨荆州牧刘离派金令箭信使送来羽书急报,荆州之地发生大规模叛乱,南越余孽赵牧煽动无知庶民十余万攻陷了南郡、零陵、武陵、长沙、桂阳五郡,现已在襄阳复南越国僭号称帝,伪帝大军业已度过汉水,兵锋直达荆州州牧府所在的宛县,刘离恳求陛下立发王师天兵驰援荆州平定叛乱。” 天子胸中怒火骤然蹿起,肥大的手掌“啪”地一拍帝案,暴怒吼叫道:“又是南越,三番两次平而复反,当真是我大齐毒瘤也!”说罢,嘴角猛然一阵抽搐,厉声问道:“荆州府历来有郡兵两万余,刘离不带兵先期平乱,固守宛县做甚?” 蒙贲对着帝阶上又是一躬,抬起头已是老泪纵横:“禀陛下,七天前,荆州牧率一万郡兵在荆山之下迎战叛军,不幸全军覆没,谨荆州牧率领百骑逃脱!” 哽咽的话语回荡在空旷的大殿,天子顿时须发戟张勃然大怒,起身一脚踹翻帝案,跳下三尺帝阶雄狮般咆哮起来:“刘离这厮,平rì里老成持重jīng明能干,关键时却昏庸无能丧师辱国,当真该杀也!”说罢,在大殿中来回转悠数圈,转头黑着脸喝到:“太尉,立即宣召丞相、御史大夫、大司农、执金吾、左、右将军、齐阳令、雍州牧前来大殿议事!” 蒙贲急忙领命告退,立即吩咐殿前内侍安排谒者前去宣召诸臣。片刻之后,东偏殿外脚步声急,大殿内顿时大袖飘飘冠带满坐,一场小型的议政朝会正式开始。 大齐建国立制之际便是沿用三公九卿制,官职设置大体与秦朝相同。所谓的三公是指助理万机的丞相、助理武事的太尉、监察百官的御史大夫,以上三职皆金印紫绶,俸禄万石。 而九卿便是指掌管礼仪祭祀的太常、主管皇宫jǐng卫的光禄勋、掌管南军屯卫的卫尉、掌管宫廷车马的太仆、主管刑法审判的廷尉、管理四方蛮夷的大鸿胪、主管皇室事务的宗正、主管赋税钱财的大司农、掌管皇室财务的少府,以上九卿银印青绶,俸禄两千石。 另外,还有负责内宫事务的大长秋、掌管北军的执金吾、负责皇帝书房事务的中书令、掌管太学宫的太学令等等诸卿,皆是银印青绶,俸禄两千石。 中书令易刁宣布议政伊始后,天子重重地冷哼一声,拍着帝案沉声道:“太尉,先对诸卿讲讲荆州发生的事,也好让大家见识见识。” 见天子脸sè不善语带讽刺,在场的大臣们虽是不动声sè,然则心中都是不由自主地咯噔了一下,齐刷刷的目光钉在太尉蒙贲身上,凝神以待下文。 蒙贲从坐案后霍然起身,对着天子深深一躬,又向同僚们环顾拱手,低沉清晰的声音顿时在大殿中回荡响起,待他叙述完毕,大臣们已是错愕惊愣面面相觑,整个东偏殿静得唯闻粗重的喘息之声。 “陛下,臣有奏。”丞相上官齐站起身子,他是上官一族当代家主,世袭文信候,身材高大消瘦,长脸长须,刚一开口便吸引了殿内众臣的目光。 “说!”天子依旧是面无表情,嘴里冷冷地蹦出一个字来。 上官齐正sè道:“陛下,先贤有言:为官一任当安定一方也!荆州叛乱陡起席卷五郡之地,不管其因由如何,地方官员皆有不可推卸之责。荆州牧刘离昏聩失察,以至于祸起家门才仓惶发觉,其后又镇压不力大败逃回,于法于理皆是罪犯滔天,微臣认为当务之急应缉拿刘离回京听候发落,另派贤臣接任荆州牧,以便重置防御抵御叛军。” 第三十八章 巨奸在朝(一)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铿锵有力的话音落点,大殿中顿时掠过秋风扫落叶般的一片肃杀之气,大臣们又是惊愕,又是疑惑,显然不明白平rì里满团和气的丞相为何一开始便将话题带入了勘定荆州牧刘离的罪行之事,而且语气肃杀毫无转圜斡旋余地,竟是要置刘离于死地。心念及此,一时间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丞相之言颇有道理。”天子凝神思忖一番,顿时颔首点头,大手一指,吩咐正在左首第三案记录议政事项的白脸无须大臣道:“中书令,立即传召廷尉觐见,与诸卿一道勘定刘离的罪行,以便定刑问罪!” 白脸无须大臣闻言目光不禁一闪,搁下手中的铜管大笔,起身快步上前跪伏在帝阶下道:“陛下,臣以为缉拿刘离乃区区小事,但却不能cāo之过急,若问罪风声传至荆州,难保刘离不会孤注一掷投降叛军酿成大患,望陛下三思!” 中书令本是负责皇帝书房文事的心腹近臣,负有呈递朝臣奏折,传送皇帝诏书之重责,且又因长期与闻国政机密印制各类文书,本应由忠直严谨的朝臣担任。然则当今天子即位后宠信宦官阉类,执意将中书令这一中枢要职让前太子府内侍总管易刁担任接手。 新皇即位提拔几个亲信原本是无可厚非之事,众公卿即便有所不满也不会公然议论或当面劝谏,然则这易刁的来历却不是那么地简单,可以说,大齐国势自安帝开始的衰退没落,与易刁有着直接的联系。 易刁,兖州顿丘人也,少时因家贫在顿丘县府做了看守粮仓的小吏,是大齐最为低等的百石吏员。这易刁在政事上别无他长,然则却聪明机jǐng玲珑圆滑,且jīng于揣摩上官喜好乐事,没过多久便得到了县令的赏识,擢升他为辅助县令文案公事的县丞,并将自己的女儿嫁与他。 此时易刁正值二十出头,官职在身美人在怀,正是大展风云图谋抱负的时候。但让人意料不到的是,婚后第二年大河崩堤决口,汹涌大水淹没了顿丘县,黔首百姓死亡无数,县令岳父与新婚妻子也在洪水中丧生,易刁又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然则更大的灾难还在后面,洪水之后兖州府御史问责到了顿丘县,查到了这一段大河土堤本应年前筑牢加固,却因顿丘县官吏的玩忽职守造成了这场洪水,于是乎,兖州府刑令顿丘县所有县吏流放边陲塞外,罚作大军苦役。 消息传来,易刁吓得瘫在地上,所幸他平rì里与上官多有接触相通,对与宦海官场也算通达,花了家中谨余的百金周转疏通,才免去了流放塞外的刑责。回到家中看着家徒四壁满目荒凉,易刁一咬牙,割掉阳器进宫作了内侍。 此时正是大齐安帝时期,凭借着善于结交上下同僚与揣摩上意了得的功夫,易刁在内侍中口碑极好,十年后竟成了驾驭銮驾的中宫仆,颇得安帝的信任。 安帝本是声sè犬马骄纵奢yín之主,油滑纨绔又刁钻任xìng,但却忌于父皇宣武帝遗留下来的那些骨鲠老臣而不敢肆意妄为,长久以来,却也憋闷烦躁。 一rì见安帝在**大湖边苦闷转悠,侍立在身旁的易刁小心翼翼地进言道:“陛下,微臣有一计,可解帝心所虑。” 安帝回身对着易刁一通惊疑地打量,不禁哈哈大笑道:“你一驾车的卑贱阉臣,能有何妙计?” 易刁知道成败在此一举,毫不退缩地正sè拱手道:“卑贱之士亦有凌云之才,恳请陛下听微臣一言,若不合帝心,任凭陛下发落!” 安帝又是一阵大笑,挥手戏谑道:“好,那朕今rì就开开眼界,见识一下中宫仆的妙计也!”说罢,坐在湖畔杨柳下的石凳上,静听易刁畅所yù言。 “陛下唯虑者,丞相、御史大夫、宗正、廷尉四位老臣也。”易刁第一句话便让安帝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接着又是一番尖细刺耳的娓娓而论在习习的湖风中响起,及至易刁说完,安帝已站起身子惊喜道:“哈哈哈哈,中宫仆当真妙计也!如按此计而行,必可使四老臣告老辞朝。” 十rì后的卯时,齐阳城南门大开,六千南军铁甲骑士簇拥着长龙般的车马仪仗从城门洞口磷磷开出,旌旗招展遮天蔽rì地向南山狩猎场卷去。 这是安帝即位以来规模最为庞大的田猎,不仅是帝驾亲临,且朝中所有文武大臣通通戎装随行。六千铁甲骑兵分为三路浩浩荡荡地掠林搜山,驱赶出隐藏的走兽大鸟以供天子群臣shè杀,一时间鼓号震天,旗幡飘扬,骏马奔突,鹰犬飞纵,场面蔚为壮观。 安帝戎装甲胄,身背硬弓长箭,骑着一匹yīn山白马奔驰如飞连连引弓发箭,紧随其后的文武百官见天子如此威武非凡,不禁高声喝彩一片欢呼。 然则让人想不到的是,安帝竟前所未有地兴致高昂孜孜不倦,整个田猎竟不休不息地持续了整整一天,跟随天子身后的百官大臣们皆是汗透衣甲又累又饿苦不堪言,不多久,队列中便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sāo动: “啊呀呀,老丞相累晕了,快快快,拿水来。” “别慌别慌,御史大夫王大人也累得不行了,大家先帮忙扶一扶。” “廷尉,廷尉大人在哪里?什么?与老宗正一道已被御医抬走了?” 望着哄哄嗡嗡一片忙乱的大臣们,安帝脸sè铁青大是扫兴,重重地冷哼一声,丢下王弓便纵马而去,留下一片大臣在山风中错愕愣怔。 翌rì朝会上,在田猎中晕倒的大臣依旧是满脸通红,安帝摇头叹息道:“诸位老臣劳苦功高,宵衣旰食,任劳任怨,为我大齐立下无数汗马功劳,朕深为感激,然则诸卿毕竟年岁已高不堪重负,徒居高位却是力有不逮,若因jīng力不济导致政事差错,必累及清名,不如就此告老辞朝,闲居田园尽享天伦之乐也!” 以丞相为首的四位老臣本就尴尬不已,听到天子如此一番话自然大以为是。老丞相颤巍巍地站起躬身道:“老臣退新锐进,庙堂万世不移之大道,臣自当尊奉帝命,退位让贤也!” 借着一场田猎,安帝轻而易举地移开了四块顽固的老石,不禁对易刁的出谋划策大加赞赏,迁升他做了侍奉皇帝起居的中宫丞。 此计方罢,易刁又是一计献来:老臣去朝庙堂权力大空,正是陛下壮大声势巩固皇权之际,可借此等机会扶植亲信罢黜权臣,今后陛下必定可君心独断安枕无忧也! 于是乎,安帝依计在朝堂开始了让人目不接暇的权力布局人事调动,许多忠义正直的臣子被罢黜赋闲,一批只知阿谀拍马的小人擢升高位,朝堂风气竟是一天不如一天,安帝也在一片歌功颂德中昏昏然不知所以,沉浸在声sè犬马歌舞享乐之中。 然而易刁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自请去德彰殿做了太子府内侍总管。 这便是易刁见事明锐透彻之处,他知道安帝虽昏聩无道不辨忠jiān,然则却任xìng妄为极有主见,长久在其身边不一定是好事。相反,太子陈政却是平庸无断之人,且极易受他人的言行蛊惑,如能得其信任,将来必定不只是区区一个中宫丞也。 果然不出易刁所料,十年后,安帝执意亲征匈奴自刎而亡。平庸无断的陈政即位称帝,又是三五年的暗自经营,天子陈政竟一意孤行擢升易刁为中书令,爵封关内侯,朝野一片哗然。 由此,易刁浮出水面参政庙堂,与大长秋郭让一外一内狼狈为jiān成为盘踞大齐朝堂内外的庞然大物,借着天子的宠信在朝中大肆培植亲信任用私党,竟成为一股不容小觑的政治力量,隐隐与三公大臣分庭抗礼势如水火。 第三十九章 巨奸在朝(二)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易刁此话言辞简洁颇具道理,素来缺乏大事主见的天子不禁又是一番犹疑,沉默半响点头道:“中书令之言也是不无道理。”抬起头环顾一圈道:“诸卿,大家都说说该当如何?” 太尉蒙贲起身大袖一摆冷然道:“臣曾闻荆州牧刘离乃是中书令大人得意门生,门生蒙难老师自当会全力周旋,敢问中书令是否如此?” 蒙贲话音刚落,在座朝臣心头皆是一片雪亮清晰:荆州叛乱竟成了三公与中书令又一场政治博弈权力对决,难怪乎丞相上官齐一开口便是勘定荆州牧刘离之罪责,而这刘离又是投靠在易刁势力之下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门生,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面对诘难,易刁嘴角扯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从容不迫地对着蒙贲遥遥拱手道:“太尉大人此言差矣!易刁虽为刘离老师,然则在国事大政前自当是尽公不顾私,岂有亲疏喜恶之分也!敬请太尉莫在国家危难之际提如此诛心言论,将话题重回剿灭叛军如何?” “中书令为人,伪善至极!”蒙贲一句冷冷的评判,对着帝阶上的天子拱手道:“陛下,荆州叛乱虽声势浩大,然则毕竟是一帮黔首乱民,不足为患。真正乱我大齐国本者,庙堂虫蠹jiān臣也!古语有言:一jiān在朝万里不宁!恳请陛下去jiān惩恶剔除庙堂蛀虫,自当会万里升平千秋万代!” 铿锵有力的话语震得大殿嗡嗡作响,天子疑惑地睁大了眼睛问道:“太尉是说,我大齐有巨jiān在朝?”说罢,不能置信地环顾阶下大臣,“谁也?朕如何不知道?” 群臣们想笑却不敢笑,还得故作正sè严谨,一张脸绷得紧紧的,中书令易刁嘴角抽搐了一下,依旧是面无表情。 “巨jiān者,中书令易刁!”一直肃然而坐的御史大夫魏忌霍然起身戟指易刁亢声道:“年前御史台考校百官政绩,荆州牧刘离无才无德列为大臣末座,依照《大齐律》本该降职留用调离荆州,然中书令易刁却私相收受刘离贿赂之两千金,暗地里替他开脱斡旋,致使刘离仍忝居高位为祸一方,才有得今rì的荆州之乱,如此巨jiān,当真是人人得而诛之!” 御史大夫职司监察百官,此番话由他说来自然是颇具分量,然则易刁依旧是淡漠一笑,起身朝帝阶上一躬道:“老臣忠心谋国言行端正,然却屡屡遭受同僚误解排挤,臣一人声誉自当是微不足道,然则却累及陛下识人清名,恳请陛下明察秋毫!” 帝阶上的天子顿时大是为难,这御史大夫真是没事找事也!刘离那两千金乃是易刁代自己所收,本为隐秘之事,岂能大白于朝堂寻根刨底诘难追查,如真被那些无孔不入的御史查出个所以然来,岂不大大损害皇帝威严。心念及此,不禁脸sè铁青地拍着厚厚的帝案道:“今rì乃商定如何平定荆州叛乱,不是让你们相互攻讦说些毫无根据之话。” 御史大夫魏忌衣袖一抖,一卷竹简已出现在手中:“微臣证据凿凿,是忠是jiān一看便知,敢情陛下一观!”说罢,双手捧起竹简恭敬地送至帝案前。 天子脸sè变换数下,大手一挥接过竹简看也不看便“啪”地撂在案上,炯炯目光望向阶下群臣:“此事容当后议,诸卿先商议大事!”显然不想在此等话题上纠缠下去。 陛下竟对易刁如此信任有加?丞相上官齐、太尉蒙贲、御史大夫魏忌三人不禁相互顾盼,尽皆一副不可思议的神sè。 依照他们的猜想,天子即便不当殿罢黜易刁官职,也会勃然大怒对他有所责罚,但万万没料到竟是如此这般不闻不问的局面,容当后议?还不是推脱敷衍之辞,搁置几天后又是平安无事,当真是岂有此理! “以为如此便能扳倒我易刁,当真童稚孩童也!”易刁心头讪笑一句,一脸正sè地拱手开口道:“老臣以为不管荆州牧失职与否,目下最重要之事应是增派大军驰援荆州剿灭叛乱,至于抽调何处军队前往,老臣疏于军事还无妥当定见!” “中书令之言大是!”素来以易刁马首是瞻的齐阳令李吏立即高声赞同,“荆州西接巴蜀东连吴越,历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更兼其为关中东南门户,自然是不容有失,以臣之见,当以北军驰援荆州最为妥当。” 此言方落,大殿顿时一阵轻微的议论之声。太尉蒙贲起身一脸急切地拱手道:“陛下,北军拱卫齐阳周边要塞,乃我大齐之jīng锐王师,非危急时刻不可动用,以北军前去剿灭区区小贼,无疑于小题大做牛刀杀鸡,臣以为不妥。” “齐阳令说说而已,执掌北军的执金吾都未有异议,太尉大人又何必如此紧张也!”易刁斜眼一瞥,不禁悠然笑开。 蒙贲顿时黑脸涨红,冷哼一声拂袖坐下,目光却望向了旁坐的执金吾白亚夫,显然是想让他出言反驳。 执金吾白亚夫生得英武厚重深沉明睿,一顶威风凛凛的鶡尾大冠盖住了粗黑油亮的头发,黑石般脸膛上一片连鬓络腮大胡须更添其威猛刚毅。 这鶡尾大冠又名鶡冠,乃是大齐武将履朝所戴之头冠,鶡者,毅鸟也,鶡xìng好斗,至死不却,武将冠插鶡毛,以示英勇。 执金吾为两千石大员,率领五万北军卫戍京师周边要地关隘,可谓威风凛凛位高权重,然则最令人侧目的还是其左右乾坤底定社稷的兵威势力,非天子亲之又信之人不能担任。 白亚夫素来朋而不党中立方直,既不是三公党羽也不为中书令门生,唯知对朝廷天子忠心耿耿,对两方不必要的争执都是持不偏不倚地态度,颇得天子信任百官赞语,这也是他能长期执掌北军的关键所在。 思忖片刻,白亚夫霍然起身拱手道:“微臣认为太尉此话不无道理。昔rì圣武帝初设南北两军拱卫京师时,曾有言于群臣道:关中之地虽固若金汤易守难攻,然若无jīng锐大军驻守防御,四面关山亦是如履平地的通衢。因有此言,历代天子为保中枢安定,对派遣北军征伐皆是慎之又慎,固一百五十年来只有先帝曾动用过一次。”说道这里,他徒然加重语气正sè道:“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臣认为荆州之乱还是抽调营兵、郡兵平叛较为妥当。” 第四十章 选将之争(求推荐、求收藏)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大殿中顿时一片尴尬难堪惊愕愣怔,唯有粗重的喘息声在殿内响起,就是唯一动用北军那次,结果是先帝自刎于yīn山,包括五万北军在内的三十万大军覆没殆尽,大齐国势瞬间跌至低谷,十余年来未得振兴。每每念及此处,皆是让人不禁酣然泪下唏嘘不已。然最令群臣惊愕的还是那句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的劝谏之言。 此句出自出自《诗经.大雅.荡篇》,即夏朝的灭亡,就是殷商的前车之鉴。意思便指前人的教训就在眼前,后人当引以为鉴不可效仿。安帝兵败yīn山本是讳忌莫深之事,白亚夫如此明目张胆地在朝堂议政上公然提及,自当是大犯皇室忌讳,怎么不让群臣为之侧目。 “大胆白亚夫!竟敢将先帝与荒yín无度的昏君夏桀相提并论。”一个头戴鶡冠身着袍服的老将军愤然拍案而起,怒张的白sè须发宛如一头发怒的雄师,雷神般的嗓门震得大殿轰轰作响。 群臣一望,竟是左将军夏侯荡。大齐战时统军将军并不长设,朝中左、右将军皆是两千石虚职将军,夏侯荡乃当今天子叔舅,其妹为先帝正宫皇后,他本就脾气暴躁如霹雳烈火,听白亚夫辱及先帝,不禁怒发冲冠愤然拍案。 “叔舅稍安勿躁。”帝座上的天子摆了摆手,丝毫不以白亚夫的话为杵,反而赞叹道:“直言不讳乃忠臣风范贤人气度,执金吾极心无二虑忠诚谋国,若先帝有卿这般骨鲠之臣,岂有yīn山之败。”说罢,竟摇头叹息起来。 闻言,蒙贲顿生啼笑皆非之感,天子当真是糊涂可笑,以先帝武断强横不纳人言的秉xìng,只怕白亚夫这般的大臣早就被罢黜夺职,怎会听你直言劝谏?当年父亲蒙武贵为太尉爵封武安候,在大殿朝会上执意反对北征匈奴,对着先帝也是一番苦劝,然则却被暴怒的先帝解职罢黜,勒令其面壁思过。身为臣子,最重要的是审时度势,通权达变,岂能如此直言劝谏自讨没趣也? 夏侯荡尴尬地咳嗽一声,悻悻然坐下,旁案白发苍苍jīng神矍铄的右将军武僚已是高声开口道:“陛下,诸位同僚,以老朽之见,荆州大乱初起,叛军人心未稳之下,当以兵贵神速为第一要务,抽调大军宜以荆州周边郡县为适。” 苍老的声音方落,大殿中顿时一片交头接耳的嗡嗡议论之声。天子皱眉思忖片刻,颔首点头道:“老将军此话深得兵法jīng髓,符合眼前实际,当真是一语中的也!”说罢,目光炯炯地望向正沉吟思索的蒙贲道:“太尉,此事你最有发言权,说说!” 蒙贲稍一思忖,字斟句酌地缓缓道:“如是抽调荆州周边大军平叛,既可快速抵达叛乱之地,又能减少军粮辎重耗损,的确为上上之选,然则,唯有一事可虑也,荆州周边皆是以郡兵为主,郡兵一则分布各郡县,各有其统辖建制,首先集结归制成军便是难事;二则其以驻守城池防备盗贼为第一要务,历来缺乏cāo习训练,战力必远不及营兵可靠;三则便是兵力问题,郡兵历来由各州负责招募,其军饷消耗粮草供给亦是由其进行保障,但这十余年大战连连天灾频发,各州财力亦是拮据,兵力堪堪足够而已,如发临近的兖、扬、豫、益四州郡兵平叛,除去必要的守备兵力,能集结成军的恐怕也只有四万余。” 说完,天子群臣均是倒吸一口凉气,尽皆一副不可思议之sè。曾几何时,军力鼎盛,兵威浩荡,幅员万里的大齐帝国竟沦落到这般田地,四个州竟只能抽调出四万兵卒?简直是匪夷所思也! 大齐自圣武帝以来,实行的便是京师兵与营兵郡兵相结合的军事制度。京师兵是指南北二军,南军一万屯驻皇城内宫,北军五万守备京师周边要地;营兵便是边陲屯驻大军,分为凉州安定郡的安定营和并州西河郡的西河营,此两营各有营兵五万,驻防北疆一东一西防备匈奴;而郡兵便是各州郡招募的守备兵卒,虽数量庞大,但战力却远不及京师兵和营兵;除此之外,还有一支dú lì于大齐军事系统之外的力量——辽东王所统领的五万辽东军。 天子脸sè铁青地咝咝喘息数下,沉声问道:“那太尉觉得多少兵力平叛最为妥当?” 蒙贲沉吟开口:“叛军皆是乌合之众,虽有十万然不足为虑,如有一名将统领王师六万平叛,必是稳cāo胜券。” “好,太尉说六万便可,朕再加上两万。”天子断然拍案下令道:“除兖、扬、豫、益四州外再加上青州和徐州,两旬之内务必凑足郡兵八万集结成军,太尉可先期派jīng干吏员确定大军驻扎、军粮输运、器械调配等细务,一月之内开赴荆州平叛。” “臣遵旨!”蒙贲慨当以慷亢声应命。 天子又是一番琢磨深思,颇费踌躇地开口道:“此战关系甚大不容有失,诸卿觉得该以何人为将为宜?” 话音刚落,右将军武僚立即赳赳高声道:“大齐第一名将,当属武安君蒙武,老臣以为还是武安君亲自统兵最为合适。” “右将军此言差异。”左将军夏侯荡**地一句评判,咧嘴笑道:“武安君乃国之利剑,对付区区叛军岂能轻易出鞘,如此提议,难道君不闻牛刀杀鸡大材小用乎!” “那左将军属意何人?”武僚顿时黑下了脸。 夏侯荡抚须大笑一番,起身收敛笑容正sè开口道:“陛下、诸位臣僚,今rì老朽毛遂自荐于殿前,特请做这八万平叛军的统帅,如不能大获全胜将贼首赵牧之头颅献于阙下,老朽自己提头来见!” 一番慷概激昂之话刚落,中书令易刁白皙肥胖的脸上荡出了一丝似笑非笑的纹路,淡淡开口道:“武安君与左将军皆已是白发如霜,何能经得大军驰骋昼夜不眠之累,我看还是选一盛年将领为妥!” 夏侯荡顿显不悦之sè:“中书令也,岂不闻廉颇老矣尚能饭之典故?” “廉颇乃战国时期赵国上将,在下自然知晓。”易刁悠然回答,随即又揶揄笑道:“然廉颇以武勇闻达于天下诸侯,而老将军你,啧啧,却是以肚腹之大闻名于全军,岂能相提并论?” 第四十一章 文臣领兵(求推荐、收藏)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话音落点,群臣们不禁哈哈大笑,一片哄嗡嘻哈之声。夏侯荡自持为安帝妻弟,当今天子叔舅,历来目空一切妄自尊大,对于同僚皆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然最为朝臣们津津乐道的是他那无人能比的肚腹之能,一餐能食一只烤羊十张大面饼,可抵寻常军士五人之食,常被同僚们暗地嘲笑。易刁之话虽恶毒刻薄,然却是大快人心,竟无一人起身替他圆场。 夏侯荡大是窘迫难堪,睁大双眼似愤激难耐又似不能置信地盯着易刁,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瞬间涨成猪肝sè,嘴唇也在瑟瑟抖动着。姐夫安帝崩逝后,他的皇后妹妹也郁郁寡欢而死,夏侯荡在朝中的地位是一天不如一天,面对易刁肆无忌惮的嘲讽讥笑,他想反驳,想痛斥,却忌于易刁炙手可热的权势而不敢轻言,如果愤然开口,那么以易刁睚眦必报的秉xìng,他的左将军之位怕也是到头了。 “太yīn老鸟,当真恶毒也,我惹不起你忍忍还不行吗?”良久之后,夏侯荡暗暗叹息了一句,便在群臣揶揄的目光中脸红耳赤地坐了下来。 天子对于这一切似乎都视而不见,更没责怪易刁之意,叩着帝案又进入了正题:“武安君已是高年白发闲居在家,于情于理都不能再使武安君为战事奔波劳累,朕觉得还是另选大将为上!” 蒙贲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躬身感激道:“陛下如此体恤老父,蒙氏一门何以未报也!”说完抬头之际,目光却向端坐着的丞相上官齐微微一瞥。 上官齐立即会意,霍然站起正sè道:“陛下,臣保举一青年武将,决胜千里运筹帷幄之能与武安君不遑多让,必能克敌制胜剿灭叛军。” “噢,我大齐竟有这等人才,谁也?”天子顿时来了兴致,不禁开口问道。 “护西羌中郎将蒙羽。” “蒙羽?”群臣们顿时面面相觑,却无人出声赞同。 天子哈哈一笑,摆手道:“丞相笑谈也,蒙羽刚及双十年纪尚浅,派一弱冠青年率军前去剿灭叛军,天下必定笑我朝廷无人也!” 闻言,蒙贲眼中的失望之sè一闪而过,拱手高声道:“陛下圣明,犬子蒙羽年轻气躁,自是远远不及北军骁骑中郎将上官若溪。” 闻言,天子眼光骤然一闪,似笑非笑道:“如此说来,太尉是属意上官若溪为平叛大将?” “对”蒙贲肯定了一句,正sè道:“上官若溪乃老父蒙武关门弟子,十一岁从军历经大小战阵百起无一败绩,更有两千死士定南越之佳话,如能为将,平叛如同举手之劳也!” “儿子不成又来举荐未来儿媳领兵,太尉大人当真可笑也!”易刁冷冷的一句,显然不屑一顾。 蒙贲冷哼一声道:“蒙贲忠诚谋国坦荡无私,中书令大人如不知内举不避亲为何物,夫复何言也!” “好一个内举不避亲!那老臣也来保举一人!“易刁霍然起身,拱手道:”陛下,老臣保举少府冯贯为将。“ “冯贯?”大臣们又是一声惊叹,蒙贲与上官齐对视了一眼,不禁哈哈笑道:“中书令人老智昏也!冯贯虽为少府重臣,然毕竟是从未上过战场的文臣书生,何能为将?” 易刁毫不理会蒙贲的讥讽,悠然开口道:“敢问太尉,孙膑之才如何?” 蒙贲瞪着眼睛不屑道:“中书令废话也!孙膑乃战国时期齐**师,鬼谷子高足,围魏救赵、桂陵、马陵三战闻名天下,一部《孙膑兵法》更是流芳百世,为兵家将才大为推崇,自然是千年难遇的兵家大才,何有孙膑之才如何之问?” “孙膑在桂陵、马陵两战之前也是从未经过战阵锤炼的文弱之士,太尉又凭甚质疑冯贯何能为将?”易刁依旧是一副不慌不忙似笑非笑之sè。 蒙贲历来缺乏急智,顿被噎得无从反驳,对着易刁冷哼一声一挥大袖,望向天子拱手道:“臣言尽于此,是启用百战之将还是文臣书生,望陛下定夺。” 天子思忖良久,终于在群臣们默默地眼神中高声开口道:“朕看,就以少府冯贯为平叛大将,右将军武僚副之辅助最是妥当。”说罢,不待群臣出言,对着易刁断然下令道:“中书令拟旨:令兖、扬、豫、益、青、徐六州在两旬内抽调郡兵八万集结成军,新军名为龙武军,迁少府冯贯为破虏将军、龙武军都督,持节总督荆州军事,右将军武僚为龙武军副都督,一月内开赴荆州平定叛乱。” 在铿锵有力的话音中,蒙贲仿佛置身于寒冬冰雪之中,他愤激悲怆地闭上老眼,心头如怒cháo翻腾,天子呵天子,你为何不纳臣之忠言,竟听信易刁老贼之话任用亲信冯贯领兵,难道不怕重蹈先帝yīn山之覆辙乎? ※ 暮chūn时节,虽说已经是草长莺飞,但八百里关中平川的清晨还是颇有凉意。 淡淡的薄雾笼罩着齐阳雄峻高耸的城郭,一声悠长的号角声后,铁皮包裹的山石城门已在曙光中隆隆洞开,川流不息的车马人流顺着城门大道或进或出,一片喧嚣热闹之声弥漫开来。 只听得一声响亮悠长的呼哨,一红一白两匹骏马已飞出车马争流人头攒动的拥挤大道,风驰电骋般冲到官道外青幽幽的草地上,一番快意的纵马飞驰,马上骑士只觉两耳忽忽生风,两边的田畴村舍行云流水般向后倒去,待到太阳初生之际,身后的齐阳城已成了西北天际的一个小黑点。 领头的黑衣骑士一夹马腹,红sè骏马又是一声长嘶四蹄大展,一团火焰般飞上了不远处一座山丘,后行白马也是衔尾急追,黑衣骑士勒马山顶之际,白马也长嘶一声人立在侧。 天蓝得辽远澄澈,地绿得汪汪yù滴,一轮红rì枕在远山峰头,荒莽山塬在漫天霞光中伸展向无垠的天际。 黑衣骑士扬鞭指点道:“此地名为蓝田塬,乃是京师齐阳东南下荆州南阳郡必经之地,如无意外,今rì午时我们便可东出蓝田穿过峣关,傍晚时分抵达弘农郡上雒县,明rì再顺着丹水河谷驰向东南,出武关便是南阳之地。” 第四十二章 纵马南下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白马上的白甲女骑士秀眉轻蹙,沉默半响后用腔调怪异的华夏语道:“先生,以前你曾对我和托勒斯言明,去扬州共有三条路可选,今rì所走是否便是经荆州南阳郡到扬州的那条路线?” “安娜姑娘记忆真好。”黑衣骑士由衷赞叹,悠然笑道:“此路虽说水路多得一些,但却比第一条经关中出三川过兖州之路近上数百里,这几rì我反复琢磨,便擅自决定走这条路。” 闻言,白甲女骑士顿时美目大睁:“不是决定走第一条道路吗?先生可是要在兖州去呀?我们说好在兖州分道的,难道你忘了吗?” “额,可是后来我答应了托勒斯,要将你平安送达扬州啊!”黑衣骑士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那不算!”白甲女骑士斩钉截铁地一句,正sè开口道:“当rì是为了瞒住托勒斯,不得以说的谎言罢了,岂能当真?” “谎话是你说的,与在下何干?” “你,怎么如此顽固!”白甲女骑士顿升哭笑不得之感。 黑衣骑士义正言辞地开口道:“并非在下顽固,大丈夫纵横天下自当一诺千金言而有信,说过的话岂有不算之理!”。 “但是听尤莉亚说,在你救出她那天清晨,曾有一个美丽至极的女子骂你是谎话连篇的贼人,何来一诺千金言而有信之说?”白甲女骑士用漂亮的蓝sè眼眸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尤莉亚不是听不懂华夏语吗?”黑衣骑士闻言大窘,连忙岔开了话题。 白甲女骑士莞尔笑道:“我只说过尤莉亚讲不来华夏语,却从来没告诉你她听不懂。”说完又收敛笑容幽幽一叹道:“先生之意,无非是担心安娜孤身一人放不下心而已,我又岂会不知,只是这样大大耽搁你的行程,我却是问心有愧。” 黑衣骑士绽开了笑容道:“不瞒安娜姑娘,在下书剑飘泊游走天下惯了,其实到哪里都无所谓,加之从未去过荆州,所以就当践行承诺送送姑娘再游历一番,如此两全齐美岂非大大的好事。” “你真的要陪我去扬州?” “对,还要陪你找到返家的船只为止。” 安娜怔怔地望着他,只觉心中最坚实的寒冰正悄然融化着,一股涌动的暖流瞬间游遍全身。她出身贵胄享尽荣华,身边皆是对她阿谀奉承竞相献媚之人,其中也不乏像眼前男子这般只讲付出不求回报的人物。尽管安娜很是享受这一切也陶醉其中,但见惯了权势倾轧世态炎凉的她,深知这一切只是权利皇冠所带来的衍生物而已,历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万世不移的人情法则! 让她想不到的是,在这遥远东方的陌生国度里,在她最为狼狈不堪孤立无助的时刻,却得到一个萍水相逢的人物真诚无私的帮助,如何不令她惊讶不令她感动? 在赶路的这段时间里,只要一想到他会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与她分道扬镳永生不见,安娜是既恐惧失落又茫然无助,真希望这条路能够一直走下去。 当他说要陪她一直走到扬州那一刻,安娜仿佛置身在幸福快乐的沉沉美梦中,以前所拥有的一切与之相比仿佛是一文不值的沙砾一般,如何不让她为之感动! 不经意望见安娜眼眸中的晶莹水雾,吴玄不禁惊讶高声:“咦,你怎么哭了?”说完,他立即感觉到了此话的愚蠢。 “没有,是风沙进眼而已!”安娜骤然回神,立即背过了身子悄然拭擦眼角。 吴玄苦笑摇头,半响后温言开口道:“该出发了,咱们还是早点上路吧,否者天黑到不了上雒县,又得露宿荒野哩。” 安娜点了点头,转过身子已是泪迹全无,绽开一个美丽至极的笑容道:“好,走吧。” 两马长长地嘶鸣一声,疾如闪电般飞入漫天阳光之中,隐隐的对话随着山风悠悠飘来: “安娜,你能否不叫我为先生?” “那叫你什么?” “吴大哥如何?” “吴大哥?你多大年纪?” “十七!” “哦,我刚满二十,还是叫你吴小弟吧!” “吴小弟?怎么听起怪怪的?” …… 经过两天飞驰,吴玄与安娜终于在黄昏时刻来到了武关之外。 驻马瞭望,只见沉沉暮霭中一条长长的山道直达远方两山夹持的一道雄峻关卡,满山绿树中露出断断续续的灰sè石墙,宛如一条穿山而过的灰sè巨龙。巍峨挺拔的武关城楼已赫然入目,红底黑字的“齐”字战旗迎风猎猎,城楼兵士衣甲鲜明矛戈如林,呜呜的牛角号悠长地响彻山谷。 武关设立于chūn秋之际,名曰“少习关”,战国时改为“武关”,与函谷关,萧关,大散关称为“秦之四塞”,历来为关中东南门户屏障。关城建立在峡谷间一座较为平坦的高地上,北依高峻的少习山,南濒丹水谷地,一条滔滔滚滚的丹水从关南奔腾而过,占据山水险地。 打马一鞭,两骑飞入林木苍苍的山道之中。这条山道险峻异常,东峭壁,西陡涧,延着曲折蜿蜒的山腰盘曲而过,行至关前,山道也渐渐开阔,道路延伸而出的羊肠小道没入了稀疏林木深处,隐隐可见歇息造饭的商旅路人,袅袅炊烟冉冉盘旋升起,融入了无边无际的茫茫夜sè之中。 吴玄游历天下见识甚广,知道像武关这般枢纽道路重要关隘,夜晚行将关闭城门之际正是车马川流不息,行人脚步匆匆的时刻。 但今rì却是大见异常,长长的山道上只有稀稀疏疏的行人游走前进,竟不见一辆商旅拉货的牛车穿行而过,平rì行将黑夜时灯烛大亮喧哗连连的关楼下也是黑压压静悄悄的一片,全然没有半点灯火人声,只有林木深处的无边鼾声伴随着chūn虫窸窸窣窣的鸣叫隐隐可闻。 渐行渐近,吴玄两人来到了关楼下的空地,一望关楼之下,却见三丈高的青石城门紧紧关拢闭合,周边一片静谧。 第四十三章 武关之外(一)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错过时辰了?不对啊,怎么没听到三通闭门号响起?”压下心中疑问,吴玄策马上前对着关楼上影影绰绰的人影高声道:“敢问城楼将军可在?在下有要事相询!” 话音落点,关楼上一阵细微的交谈之声,片刻后一支摇曳的火把伴随着咚咚脚步声慢慢地飘来,待行至关楼,火把骤然熄灭,一人影已将头探出女墙垛口沉声问道:“关下何人?有何见教?” 吴玄遥遥拱手,亢声开口道:“在下山野路人,yù过武关前去荆州南阳,敢问将军为何城门早早便已关闭?” “奉雍州牧令,两rì前武关便已闭门关停,期间任何人不得进出,你没瞧见立在山口的告示文书吗?”说道后面,低沉声音已是颇为不耐。 告示文书?吴玄微微一怔,顿时暗呼大意,时才急着在天黑之前通关而过,确实没注意到山口矗立的那块告示木牌上是否贴有告示。不禁又拱手问道:“敢问将军,多久能开关放行?” “rì期未定,我看你们还是绕道函谷关或走小道为妥。”说完,语气骤然转为严厉:“言尽于此,不得在关下长久逗留,作速离开也!” 听到吴玄微微叹息之声,安娜上前柔声询问道:“怎么,有麻烦?” “不用担心,只是武关暂时关停。”吴玄摆摆手,从容笑道:“我们还是折回时才路过的那片谷地好好休憩一番,明rì再作打算。” 安娜轻轻点头,两人遂即拨转马头,双腿轻轻一夹,便飞入了茫茫夜幕之中。 待下得山口回到那片开阔谷地安顿妥当,已是明月初升时分。 借着朦胧的月sè,吴玄在不远处的小溪内寻来几条活蹦乱跳的大鱼,回来时安娜已在草地上架好了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一片温暖已悄悄弥漫。 见到这些白嫩嫩的大鱼,安娜欣喜上前道:“你歇息,我来!”说罢,便拿出腰间匕首抓住大鱼小心翼翼地刮去鱼鳞开膛破肚忙碌起来。 吴玄本就不喜庖厨之事,见安娜如此自告奋勇,自然是乐见其成,便拿出老师赠与的羊皮兵书坐在篝火前翻看起来。 正读至酣处,猛然闻见一股奇特的酒肉香气迎面飘来,吴玄愕然一望,见篝火木架上烤着几条金黄蜷曲的大鱼,旁边地上摆放着一对jīng致的陶杯,陶杯内水光闪闪酒香四溢。 见此,吴玄不禁大喜过望:“噫!如何有酒了?哪里来的?” 安娜微微一笑,开口道:“在齐阳时我见你喜好美酒,便在临走之际悄悄装了一皮囊挂在马鞍之下,不想今夜派上了用场。” “哈哈,安娜当真可人也!”吴玄高声赞叹一句,击掌兴奋道:“明月当空酒肉皆备,当真神仙rì子也,不说了,来,坐下。”说罢,便径直坐在了草地之上,刚要捧起陶杯,却惊异道:“吔,如何会有两个杯子?” 对坐的安娜正sè开口道:“独自饮酒,岂不乏味,安娜自当尽力奉陪。” “你,你也会饮酒?”吴玄一副不能置信之sè。 “当然。”安娜肯定点头,继而微笑解释道:“不过罗马的美酒可是用山果酿制而成,不知是否与齐国味道一样。 吴玄哈哈大笑道:“既有疑问,试试便知,来,干了!”说罢,两杯相碰,两人皆是一饮而尽。 刚一入口,安娜只觉一股无以伦比的辛辣在口中弥漫,她拼命地吞下口中酒汁,克制住随之而来的剧烈咳嗽,淡淡笑道:“味道怪了些,但别有一番风味。”说完,她拿下篝火上金黄的烤鱼递给吴玄道:“试试,这可是我第二次亲自动手料理食物。” “呀,第二次便有如此手艺,当真是香味弥漫。”吴玄刚一接过便赞不绝口,一通快意地大撕大嚼,安娜却始终默默地凝望着他,思绪早已飘向了记忆深处: “安娜,你在干什么?”一个美貌的金发女子蹑手蹑脚地走进厨房,却见小女儿慌乱地跳下厨案,低着头泪眼汪汪道:“母亲,我……” “呀,你在做饭吗?安娜?”细细地打量着一片狼藉的厨房,金发女子满脸的不可思议。 小女孩用力地点了点头,吭哧道:“母亲,今天,父亲不是要回家吗?我想,我想……” 还未等小女孩说完,金发女子已绽放出一个美丽地笑容,摸着她的长发柔声道:“安娜真是一个好孩子,来,母亲教你,等父亲回来一定会好好表扬安娜。” 说罢,金发女子抱起小女孩,收拾干净凌乱不堪的厨台,对着小女孩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容:“安娜看好了,我们现在做你父亲最爱的烤鱼,来,瞧瞧我是怎么做的。” 一通快乐的忙碌之后,金发女子端起盛在碟中的烤鱼道:“安娜,闻闻香不?” 小女孩用力吸了吸鼻头,随即惊喜开口道:“呀,真香,父亲一定十分喜欢!” “那是当然。”金发女子得意一笑,“只要是科涅莉亚做的食物,他都喜欢。” 话音刚落,骤然“砰”的一声大响,房门已被人从外面猛然撞开,金发女子惊恐地搂着小女孩,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伴随着风雪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父亲。”小女孩惊喜地喊了一句,丢开母亲的双手欢快地跳到男子身前。 男子看也未看小女孩一眼,径直望着金发女子沉声道:“科涅莉亚,我与dú cái官苏拉现已如水火,我们必须尽快离开罗马,快,收拾东西,今夜就走!” 金发女子脸sè顿时惨白:“你不是大祭司吗,为何苏拉要……” 男子大手一挥,上前拉住金发女子的手腕道:“相信我,恺撒不会欺骗心爱的女人,路上再作解释,再不走来不及了。” 金发女子已是泪流满面,拼命点头道:“好,不管走到哪里,科涅莉亚都会陪在凯撒身旁。” 男子用力点头,转身望向小女孩厉声道:“安娜,你藏在屋里,有任何响动都不许出来,天亮后祖母自然会来接你。” 小女孩早已吓得哇哇大哭,眼睁睁地看着父母的背影消失在茫茫的风雪之中。 六年之后,罗马dú cái官苏拉逝世,久违露面的父亲在一片欢呼声中回到了阔别多年的罗马,然而,安娜已在祖母口中得知贤惠和蔼的母亲已在三年前不幸病逝的消息,她冷冷地打量着一脸憔悴愧疚的父亲,冷笑一声便转身而去,她始终不能原谅这个害死自己母亲的男人。 第四十四章 武关之外(二)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咦,你为何不吃?”看着安娜正拿着一只烤鱼发愣,吴玄疑惑地问道。 安娜恍然回神,轻轻一笑:“怎样,味道如何?” “呀,自然是美味之极!”吴玄肯定点头,随即摊着两只油手站了起来,抬头仰望碧蓝深邃的夜空,不禁高声唱诵道:“谁谓河广?一苇航之!谁谓天高?跂予望之!谁谓河广?曾不容刀!谁谓天高?暮暮朝朝——” 安娜一怔又一笑,饶有兴致地问道:“这是齐国的歌曲?听起来很美的样子。” 吴玄点头笑道:“这是数百年前流传下来的诗歌,名为《河广》,战国时期纵横家苏秦改动一下,却更有气势了。” 安娜笑道:“我的故乡罗马也有流传久远优美动人的诗歌,想不到两国相距万里,却还是有着诸多共同点。” 吴玄哈哈笑道:“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乐者,心之动也!只要世间有七情六yù喜怒哀乐存在,何愁没有美轮美奂的歌声?” “凡音之起,由人心生?”安娜默默地念诵,琢磨片刻点头道:“从云此话真有道理,单单这一句便比阿提亚对我讲的那些透彻许多。” “阿提亚?她是谁?也是你中队的兵卒?”吴玄疑惑问道。 “不,不是。”安娜轻笑着摆了摆手,“阿提亚是我堂姐,我和她自小一起长大情谊深厚,现在她可是罗马最为著名的音乐家。” “音乐家又是什么东西?” “啊,那是罗马的一种职业,音乐家jīng通各种声乐舞蹈,以演唱歌曲为生,小有名气的音乐家还可以四处巡回演唱,受到人们追捧崇拜。” “世间竟有这等好事?唱歌还会被人所推崇膜拜?”吴玄不能置信地摇了摇头,他本也是喜好声乐之人,漫漫长长的孤单修学生涯中,一支玉笛便是他空闲时消磨时间的最好伙伴,孤峰绝顶,幽幽笛声伴残月,何其快意哉!但毕竟声乐也只是闲暇时的点缀,沉溺其中只会消减男儿志气。如今安娜告诉他罗马竟有以音乐为生之人,而且还能如同大齐有学问的名士般受到人们崇拜,怎能不让他感到惊奇万分。 安娜点头笑道:“从云不是说以后要到罗马游览吗?届时你可自行前去领略一番,我还可以介绍阿提亚与你认识,说不定你们还会成为诗歌知音呢!” “那好,就一言为定也!”两人又是一阵笑语,举杯痛饮起来。 正在欢笑间,忽闻西北方一片马蹄声由远而至,恍若静谧夜空划过的滚滚沉雷。 吴玄凝神倾听片刻,依稀得知大概有数百骑的样子,站起身来瞭望谷口,便见一片火海伴着隆隆马蹄向谷地深处飞快飘来。 马队行至离他们大概三箭之地时,尖锐的牛角号一长一短地划破了长空,号声方落,可闻马上骑士整齐划一的勒马之声,待一通骏马嘶鸣后,马队安静地停在了谷地zhōng yāng岿然不动,显然是训练有素的jīng锐骑兵。 一个沉稳声音伴随习习谷风清晰地传来:“各队百将听令:今夜驻扎此地休憩,明rì交换关文出关。” 一声整齐地应命,马队在尖锐的号角声中沓沓走马分为了呈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列阵的五个百人队,一通紧张有序地忙碌后,一片圆顶军帐已如雨后chūn笋般出现在了草地之上。 吴玄细细地观望后,确定来骑必定是大齐官军无疑,而且是整整五百人一个曲,沉稳声音所说的“各队百将”便是大齐军制中的建制和底层军官。 大齐军制承袭秦朝而略加改动,以一伍五人为最基本的建制,设伍长一人;伍之上为什,辖二十五人,设什长;什之上为队,百人,设百将;队之上为曲,五百人,主官为军候;曲之上便是营,两千人,由校尉统辖;再上便为部,万人,由中郎将统帅。 统兵上实行军、权两分的制度,将军之职非战事不长设,平rì都由中郎将统辖本部所属万人驻扎在营垒之内,如北疆防备匈奴的安定、西河两营以及卫戍京师的北军大营——长顺营,皆由朝廷所委派的执军都护辖制军事(北军长顺营为执金吾)。所为辖制军事,便是负责营地大军平常教习cāo练、粮秣保障、辎重运筹、兵器配置、器械打造等等细务,却没有军队指挥权与将领任命权。 如有重大战事需要调遣营兵时,便由朝廷任命的征战将军亲自前往大营,当着执军都护及受遣中郎将之面宣读出阵诏令并出示皇帝钦赐的右半兵符,待与受遣中郎将手中的左半虎符勘合后,才能出兵,期间如有任何一个环节出错,一兵一卒都不能调遣。 将军完结战事归来后,征伐军队重归大营驻扎,极大降低了因大军长握一人之手后有可能发生的哗变反叛,保证了zhōng yāng朝廷对各地军队的管控。 悠扬沉重的号角伴着萧萧马鸣缓缓响起,不远处的军营灯火一盏盏接连熄灭,除了营门口两盏在夜风中摇曳晃动的风灯外,整个大营沉浸在一片黑暗寂静之中。 正在此时,一个举着火把提着木桶的带剑军士从军营中慢悠悠走了出来,待行至离吴玄他们不远处的小溪流时,他骂骂咧咧地放下木桶,对着大营一阵嘀咕,满脸不甘之sè。 吴玄目光一闪,低声对安娜说了句等我片刻,便起身快步上前走到小溪边,对蹲在河边大青石上用木桶汲水的带剑军士拱手笑道:“敢问军长,贵部乃何处的军队?” 带剑军士早就注意到了不远处的篝火男女,见那男子匆匆上前立即是心生戒备,然见其却是一个俊俏英挺的少年时,又骤然一愣,颇为不耐烦地挥手道:“走开走开,我可没空和你闲聊。” 吴玄拱手笑道:“山野之人不知礼数,敢请军长收下三枚方金。”说罢一挥手,空中“哗啷”一声轻响,一物已从手中飞向大青石处飞来。 带剑军士霍然起身双手接住,摊开一看,三枚方正的金块平稳地躺在湿漉漉的手掌中,他瞬间张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用手掌捏了捏,又拿起一枚方金放在嘴中一咬,对着吴玄欣喜一拱道:“我们是扬州庐江郡的郡兵,小哥还有甚要事,尽管问我。” 第四十五章 混入军中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求收藏,求推荐,请大家多多支持,o(∩_∩)o ※ 吴玄淡淡一笑:“也没什么要紧之事,敢问贵部明rì是否要通过武关南下?” 带剑军士笑道:“对,我们要走这条路返回扬州。” 吴玄肃然拱手道:“在下也是要去扬州,然今晚抵达武关时却被守军告知业已关停,敢请军长捎带我一程通过武关,不知行否?” 带剑军士闻言不禁面露难sè。吴玄又是一笑,轻步上前将一个哗啷作响的皮袋塞到军士手中,拱手道:“些许之物,不成敬意,拜托军长。” 带剑军士犹豫良久,终忍不住将皮袋收入怀中,小心翼翼地环顾一周,才笑叹道:“咳,也是看与你有缘,就帮你一把,跟我走吧。”说罢,提上水桶便要领路。 “稍等,在下还有一人同行。”吴玄忙对安娜挥了挥手,示意她赶紧过来。 待安娜快步走近,带剑军吏嘴张得老大,结结巴巴开口道:“胡,胡人?” 吴玄拼命忍住了笑意,正sè道:“对,她是我的妻子,总不能将她一人丢在这里吧?” “呀,真麻烦。”带剑军士不悦地皱了皱眉头道:“将她脸抹上泥巴,先在此等一会,我进去取两件适合你们穿的军衣来。”说完,急冲冲向军营而去。 见带剑军吏走远,安娜蹙眉问道:“你与他在此嘀嘀咕咕地说了些什么?” 吴玄笑着解释了一番,在溪边寻来泥巴便要替她抹在脸上。安娜秀眉紧蹙看着那些黑乎乎的泥巴,自然是万般不情愿,刚要开口说即便绕道数百里也不愿意抹上,然而看到吴玄一副认真模样,心中不由一软,暗暗叹息一声便闭上了眼睛任他摆弄。 片刻之后,安娜白皙的双颊抹上了一层黏糊糊的黑泥,除了那一双不停闪动的淡蓝眼瞳,真看不出她原本的长相。 此刻,带剑军士已是抱着一堆衣物匆匆而至,交到吴玄手中低声道:“快,换上。” 吴玄依言点头,与安娜一人一件便将红sè军衣穿在了外面,又罩上jīng铁打造的黑sè胸甲,带上无缨头盔,活脱脱成了大齐军士。 带剑军士边领路边叮嘱道:“进去后别乱说话,如有人问起,就说是新来的炊兵。” 说着说着,已走至营门口,摇晃的风灯之下,两个手持长矛的卫兵迎风矗立,见带军军士领人牵马过来,看也不看一眼便放了他们入内,吴玄心里明白这两个卫兵必定也被带剑军士所买通,否者哪会让陌生人进来。 无边的鼾声伴着萧萧马鸣响在耳畔,带剑军士已领着他们步入了军营深处。及至走到一顶圆圆的小帐篷前,军士霍然转身开口道:“今夜你二人便睡此处,明rì一早我来唤你们。” “如此狭小,岂能住人?”吴玄望着帐内最多八尺长宽的地面,不禁面有难sè。 “这原本是我们堆放军食的帐篷,自然没得多大,你们不满意我也没法!”带剑军士无奈道。 “那可否还有一间帐篷,我们可是两个人。” 带剑军士黑着脸冷笑道:“一人一间?你当是住客栈吗?有地方住已是不错也!” 安娜拉住又yù辩驳的吴玄,淡淡笑道:“多谢阁下,有一间帐篷已经行了。” 带剑军士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对吴玄道:“看你胡人妻子多知事,好了,你们不要随意走动,早点歇息,将马交给我便可。”说完,牵着两人的坐骑去了。 望着小小的帐篷,吴玄不禁犯难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倒还罢了,然却如此狭窄,睡觉翻身都会碰到一起,岂能如此随便。心念及此,便对安娜笑道:“还是你进去休息,我在帐外将就一晚便可。” 安娜蹙着秀眉沉默片刻,抬头yù言yù止,终还是轻轻一笑,红着脸进去了。 翌rì,曙光初露东方yù晓,凄厉的牛角号呜呜而鸣,一长两短响彻谷地,大营内的骑兵已收拾妥当只待开拔。 带剑军士将吴玄两人带到马队尾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轻轻咳嗽一声,四周数名骑兵立即会意,策马后退让出了两个空位。 又是一阵尖锐的牛角号响起,骏马齐齐长嘶,如同cháo水一般冲出了谷地,风驰电骋般向武关隆隆卷去。 行至关前,马队骤然勒马。一番问答后,一骑冲出马队飞入城门缓缓打开的小偏门,想是交换关文去了。 片刻之后,武关厚重的青石城门隆隆洞开,领头将尉挥手一声呼喝,马队骑士五骑一组井然有序地向关内走马而去。 武关内方圆不过里许,里面全是用大青石砌成的各种军事建筑,粗犷朴实、雄峻怪异。城西矗立着几个高高的谷粟仓库,浓郁麦香味从里边散发出来。 吴玄边走边看,暗暗寻思:这武关不愧为天下有名的雄关要塞,单是关城内的布置就可看出修建者花费了巨大的心思,粮仓、军械库竟样样齐全,而且全用大青石砌成,完全不用担心攻城战中惯用的火攻,地势也是险峻陡峭,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在看关城,却是整修得雄峻非常,两山夹持之间一条险峻狭窄的山石城墙凌空飞架,女墙垛口的长矛甲士钉子般一动不动,一面红sè的“齐”字大旗随风招展。 他细细观察后又凝神忖度:如是我用兵,单凭这险要的山势地形,只要有六千jīng锐善战甲士把守,来犯之敌即便有十万之众,武关亦是安如泰山。 一出东门,马队顺着两丈宽的小道蜿蜒而行,千仞绝壁之下,浩荡丹水巨龙飞腾呼啸穿过峡谷水道,滚滚滔滔向东南流去,小道如同银线般顺着山势逶迤盘旋没入了隐隐青山之中。 太阳高挂头顶时,山道终于走到了尽头,刚到开阔的山谷,吴玄已带着安娜悄悄脱离了马队,驻马高岗之上,却见青翠碧绿的山麓下夹持着一片灰蒙蒙的谷地,喧嚣吵闹哭喊叫骂之声隐隐传来。 “呀,竟有如此多的人在等待武关开门放行。”吴玄笑语一句,一踢赤风驹马腹与安娜飞马下山。 刚奔下山头一进谷地,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各sè帐篷望不到边,谷地内炊烟弥漫,人喊马嘶,吴玄骑马穿行其中,见四处皆是衣衫褴褛的人群以及满载家什的牛车,随处可见躺卧着呻吟呼唤的老弱病残,耳中充斥着女人孩童哭喊的声音。 “噫,怎么如同难民一般。”吴玄惊愕打量一圈,翻身下马走到一辆破旧的牛车旁,对正向车上码放货物的矍铄老人拱手道:“敢问老人家,你们何故聚集于此?是等待过关吗?” 矍铄老人停下来喘着粗气打量他一番,大手一抹额头汗水淡淡地问道:“后生可是从关中而来?” “正是,今rì才通过武关南下。” 矍铄老人摇头叹息道:“唉,后生呀,劝你不要再往前走哩,整个荆州都快成为叛军的天下,我们逃都来不及!” 吴玄顿时一怔,追问道:“叛军?哪里来的叛军?” “南越国又死灰复燃啰。”老人不胜感概地摇了摇头,弯下身子拎起一个灰sè陶罐挂在车厢上,又是重重一叹道,“后生如不嫌弃我人老话多,老朽便给你讲讲这叛乱的具体情形。” “求之不得也!”吴玄点头说了一句,回头高声道:“安娜,将你藏的酒拿来!”说完,便将矍铄老人搀扶到大树下的树荫处歇息,又从安娜手中接过装酒皮囊,在两人中间摆上陶杯注满了美酒。 老人黧黑的鼻头轻轻耸动,惊喜地笑道:“吔,竟是上好的米酒。” 吴玄哈哈笑道:“老人家莫要客气,来,一起干。”双手向老人递去一杯后,自己也捧起一杯:“请。” 矍铄老人惶恐接过,憨厚地笑道:“今rì托后生享福哩,多谢多谢!”言罢,仰头一饮而尽。 美酒下腹,矍铄老人的话渐渐多了起来,他本是零陵郡零陵城外居住的乡民,经历了南越叛军从无到有,又从有到大的过程,苍老低沉的话音起落间,吴玄已听得明明白白,心中早已如怒海狂涛般翻滚起来。 老人感概唏嘘地说了一大堆,末了正sè道:“老朽虽也饿得老眼昏花,然毕竟是大齐子民,岂能变节投靠叛军助纣为虐,所以便逃到南阳郡来,希冀躲过这场兵祸。” 吴玄重重地点点头,良久沉默后又抬头道:“如此说来,叛军已在攻打荆州州府宛县,周边郡县竟无丝毫驰援之力,形势岂不严峻万分?” 矍铄老人沉重开口道:“后生所言不错,如今到处都是身着青衣的贼军肆掠,真不知朝廷的平叛大军多久才能到来?” 吴玄肃然道:“如此大事,朝廷必不会坐视不理,相信很快便有消息。” “但愿如此吧!”矍铄老人幽幽一叹,起身道:“不敢说了,装好货物还要出发也。” 吴玄起身向老人拱手道:“老人家,多有叨扰,就此别过。”矍铄老也是拱拱手,快步去了。 第四十六章 单骑闯营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接连几天,吴玄与安娜皆是马不停蹄地昼夜兼程,沿途路经百余村庄,景象不禁让人触目惊心。 大乱骤起后,大多村落田舍已是空无一人,乡民不知道是逃难去了还是已投靠了叛军,民居烧成了光秃秃的架子,黑sè的烟雾冉冉而起,在天空盘旋不去。 好不容易在乡间小道上遇到一群难民,却是携老带幼人车争道,抢着往北方逃去,沿途呼儿唤娘,哭声震天。 平rì里笑语连连的吴玄罕见地一言不发冷冷观望,脸却如沉水般yīn沉严肃。 四天后的下午,两人飞马进入上唐乡地界,乌云笼罩的天空终于飘起了淅沥沥小雨,为久旱缺水的荆州大地带来了一丝甘霖。 细雨方落,chūn风呼啸刮起,茫茫的山地丘陵尽皆一片翠绿yù滴。虽已及至初夏,然则也是颇有凉意,见安娜衣甲单薄瑟瑟发抖,吴玄决定今天找一避雨之处好生歇息一晚,明rì天气转晴再行上路。 行止方定,一片灰蒙蒙的屋脊豁然出现在山路旁的树林之中,吴玄眼睛顿时一亮,一拽马头又一声口哨,赤风驹长声嘶鸣便大展四蹄飞下了小道向树林中疾驰而去,后面的安娜纵马紧紧跟随。 转眼飞至勒马,环顾一望,却是一个杂草蔓生的废弃庄园,大部分建筑物早因年久失修、风侵雨蚀、蚁蛀虫啮而颓败倾塌,唯只有一间小石屋孤零零瑟缩一角,穿了洞的瓦顶被木板封着,勉强可作栖身之作。 吴玄本想将赤风驹牵入石屋之内躲避风雨,谁料它却不满地甩了甩马头,短促嘶鸣数声后一甩马尾冲入雨幕之中遛达啃草去了,特立独行得丝毫不给主人情面。他只得无奈摇头,领着安娜步入了蛛网封尘的石屋内。 片刻之后,温暖的篝火已跳跃出欢快的火焰,吴玄先吊起陶罐煮水,又与安娜一道将石屋稍事收拾,撕开一块旧布塞住两条透风的石板缝隙,当陶罐沸水大响时,冰冷的石屋已是一片暖意。 打开包袱一阵寻找,却见干粮早已消耗殆尽,吴玄抬头笑道:“你先休憩一会,我去找些食物来。”说罢,便起身而去。 半个时辰后,吴玄扛着一只带血的獐子踏进石屋时,不禁一怔,原本堆放得整整齐齐的篝火冒着微弱的火光散落在四周,烧水的陶罐也在不远处摔得四分五裂,屋内空荡荡却不见了安娜。 他的脸sè骤然大变,丢下獐子大步上前环顾一周,却在左边墙角处发现安娜血迹斑斑的长剑,显然不久前曾发生了一场恶斗。 “安娜!”吴玄飞出房门一声大吼,震得山谷久久回荡却还是无人答应。 “她必是被人掳走了,是谁?谁会经过这荒郊野岭?”吴玄剑眉一拧,压抑住愤怒的心情静静沉思一番,心中猛然一闪,对也!不管是何人,总会有蛛丝马迹留下。 心念及此,对着荒草摇曳的庭院一通打量,终于在院门口发现了泥泞混杂的马蹄印,吴玄快步上前俯身观察,显然有一骑队曾在此勒马,大概有十余骑左右,抬头一望,却见折去的马蹄印深入了树林深处消失不见。 “当真天助我也!”吴玄心头一喜,打了一声响亮悠长的呼哨,火红的赤风驹已从山谷中嘶鸣飞来,他从地上纵身一跃飞上马背,一抖马缰便顺着蹄印风驰电掣般追去。 整整一个时辰,被雨水冲刷后的马蹄依旧在前方无休止地延伸蜿蜒着,但却越来越清晰可见,吴玄知道劫走安娜之人已是不远,顿时jīng神一振,一拍腰间的无涯刀,血在沸腾,心里却是一片沉静。 “安娜,如果你还活着,我一定会救你出来,但若你死了,我吴玄也会让劫持你的人殉葬!”一声大喝,无涯刀已是呛啷出鞘,一道雪白的刀光顺着赤风驹奔跑的轨迹流星般地闪烁划过。 绕过一道山麓折进群山之间的盆地,一片绵延军营顿时跃入眼帘,漫山遍野都是青sè旌旗,袅袅炊烟盘旋在雨幕之中,欢声笑语在山风中弥漫天地。 “竟是叛军掳走安娜。”驻马观望片刻,吴玄心头顿时一沉,浑身如沉浸在三九寒冰之中。 纵使他自负武勇了得,也没有把握能孤身一骑杀入千军万马中救人而出。“要不夜晚偷偷潜入寻找?这法子最是稳妥。”刚想到此处,又瞬间转念,“不行!安娜一女子陷身叛军营地,分分秒秒都万分危险,岂能在此坐等天黑!” 他思忖一番,暗暗叹息道:“吴玄啊吴玄,托勒斯让你好好照顾安娜,岂知你竟大意如斯让她被叛军掳去,如有不测,有何面目面对对你信任有加的罗马人,不如去决一死战,即便战死也问心无愧也!” 打定主意,心头反而平静了下来,吴玄闭上眼睛深深地喘息数下,双目再次睁开时猛然一厉喝,一夹马腹如一道红sè闪电般向叛军大营飞奔而去。 越军营寨外围是一排丈高的木栅栏,圆木支起的营寨大门上越字大旗猎猎风动,营门口站满了手执木杆长矛身穿暗污皮甲的越军甲士,一名带剑头目在门外左右来回游走。 眼见一骑溅起满天的黑泥裹风挟雨向营门冲来,带剑头目站定一声高喝:“来骑何人?还不快快止马!”然而马蹄如雷,却是无人应答。 带剑头目黑脸一沉,大手一挥,身后的长矛甲士已上前围成一个弧形小阵,守住门口严阵以待。 来骑越弛越近,已清晰可见是一匹高大雄峻马蹄劲健的火红骏马,然而高高的马背上却只有一副孤零零的马鞍,未见骑手身影。 带剑头目瞬间松了一口气,环顾左右笑道:“没事,空马而已,拦住它便是。”说罢,便要抽剑上前。 此刻,火红骏马马头耸动骤然提速,四蹄贴着茫茫青草仿佛是飞了起来,头目还未回过神来,它已奔至营门十丈开外。 “大家当心!”最右侧的一名甲士惊恐地大喊了一句,一道黑sè人影已从马背侧面长身而起,只见黑sè身影一勒马缰,火红骏马长声嘶鸣,马蹄一展竟如鱼跃龙门般飞纵而起,一片绚丽夺目的刀光瞬间笼罩甲士们头顶。一片惨叫,长矛甲士或跌或倒,一蓬血雾喷泉般冲起弥漫四周,宛如一朵骤然绽放的血红玫瑰。 突遇变故,带剑头目身处阵中兀自愣怔,顿时被飞溅的鲜血喷成一狰狞血人,还未等他回神,一只大手闪电般伸出抓住血糊糊的衣襟竟将他凌空提起,低沉的声音已响在耳边:“刚被抓来那女子现在何处?说!” 带剑头目恍然回神,在空中惶恐挣扎数下却丝毫不能逃脱,望着黑sè身影那一双令人不寒而颤的眼睛,一阵冰冷倏忽漫过全身,不由自主地哭喊道:“送到张校尉营帐去了,在最zhōng yāng的帐篷里,壮,壮士,求你绕我一命。” 黑sè身影冷冷一笑,手中长刀一挥,带剑头目还未惨叫出声,人头已随着激溅的鲜血咚咚滚落在草地之上。 飞马入营,却是一片略有起伏的山谷草地,当先两座高高的木制箭楼一左一右并列两旁,箭楼上的瞭望甲士看见有人闯入营寨,举起胸口挂着的号角便要放在嘴上呜呜吹响。 吴玄左肋下已夹上数杆木制长矛,见瞭望甲士yù吹号示jǐng,右手一抄便举起长矛借着赤云驹前冲之势飞掷而出,长矛宛若一道闪电直刺左边箭楼上的甲士,那甲士还未来得及闪避,已被洞穿胸腹钉在了箭楼柱头上。 另一箭楼的甲士见同伴惨状,不由大骇,鼓起的嘴巴却将一股喷然之气吹进了号角之中,眼看来犯之敌又提起了一杆长矛,急忙惊慌失措地蹲在箭楼之中避其锋芒。 吴玄一声暴喝,手中长矛又是呼啸飞出,长虹贯rì般直飞箭楼而去,只闻噗地一声大响,箭楼顿时木屑飞溅尘土四扬,又是一身惨叫,躲在箭楼之中的甲士已伴着支离破碎的木板跌落在草地之上。 正在不远处席地休憩的十余名叛军顿时目瞪口呆,急忙提起长剑,厉叱连声,疯虎般扑来。 吴玄左手无涯刀右手木长矛,毫不畏惧地跃马迎上前去,及至叛军靠近,木长矛已呼啸着横扫而出,当先五个叛军士兵顿时人仰剑飞哀嚎连连,长矛方过无涯刀又紧随而至,凌厉的刀光带起了破风的气劲和尖锐的呼啸席卷而来,仅仅一个照面十余叛军士兵皆是倒地不起。 一队五十许人的叛军骑兵闻声而来,见状高喝着策马挥矛攻来,吴玄淡淡一笑,长矛一抖,矛头在嗤嗤声响中颤成一个旋转的大圈,迎面而来的叛军骑兵顿时陷入万千矛影之中,惨叫连连哀嚎声声,骑兵们纷纷倒地落马,阵形瞬间大乱。 吴玄一声清啸,手中长矛又飘忽起来,划出无数矛影四面纵横飞舞,四下竟无一回合之将,犹如猛虎驱羊般轻易冲出了叛军骑兵包围之中。 乘此闲暇,吴玄凝神一望,却见此处正在连绵军帐边缘,离zhōng yāng大帐至少还有三箭之地,如稍有厮杀滞留,必被汹涌而至的叛军包围阵中,到时候每前进一步都是困难重重,眼下唯一的机会,便是乘着叛军将醒未醒毫无防备之下,先飞马奔直zhōng yāng大帐,将安娜救出来再说。 心念及此,不由扬起无涯刀用刀背在马背上重重一击,赤云驹负痛之下人立长嘶,前蹄刚一落地便加速冲刺,马蹄带起漫天泥土暴风骤雨般向zhōng yāng大帐席卷而来。 第四十七章 一人之武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吴玄的决定明锐无比。这支叛军原是南越征东将军孟康麾下部队,共有五百骑兵、千余步兵、数十辆战车,由校尉张弛带领驻扎在这片山谷中,叛军士兵本是草草成军纪律松散,此时又正值晚炊当儿,虽听到营门口有阵阵喧哗吵闹,却丝毫不以为意,依旧懒懒散散地围在各自的帐门外嬉笑闲谈,加之营门箭楼上的号角手皆被吴玄所杀,偌大的军营竟无丝毫示jǐng之声,及至一骑飞速地向zhōng yāng大帐而去,也以为只是快马报信的斥候。 奔至zhōng yāng大帐外围,帐外几十辆破旧的兵车围成了一道辕门,辕门内旌旗招展,甲士环列,戒备森严。 把守辕门的甲士见一陌生的黑衣骑士策马提刀而来,顿时齐声大喝,预jǐng号角已是铺天盖地响起,整个军营瞬间沸腾了起来。 辕门甲士皆是军队主将的护卫亲兵,历来为中军屏障护卫大将周全,与起先遇到的叛军不能同rì而语。瞬息之间便结成一道甲士屏障,手中长矛树林般直指来骑。 吴玄豪情奔涌,一声长啸,双腿一踢马腹,快如闪电的赤云驹奇迹地再加速,刁钻的矛头毒蛇吐信般席卷而去,只闻砰地一声大响,当先四个甲士顿时被长矛所挑飞,还在空中翻滚间便被如影随形的刀光划破喉咙跌地不起。 周边甲士顿时大惊,挺着长矛蜂拥而上瞬间将来骑围在了阵中,一片长矛丛林已从四面八方直刺而来。 陷入危局,吴玄毫不慌乱,一杆长矛全力出击,挑、刺、扫、戮,当先六名甲士三个咽喉中矛,三个被刺中心窝,皆是往后飞跌,轻而易举被吴玄冲出了包围网飞入辕门之中。 刚进辕门,十余名提盾甲士挥舞着大刀由右方攻至,目标竟是吴玄胯下战马,他又是一笑,身体一侧俯身马腹,无涯刀裹挟着凌厉地风声斜劈而下,这是马战最宜于着力的大斜劈,寻常战场上,一个勇猛骑士的大斜劈可以将对手连人带马劈为两瓣,堪称威猛绝伦。 果不其然,当先两人立即从腰间被劈为两半,喷溅飞舞的鲜血顿时染得吴玄一身,面对这极其惨烈地一幕,他心如坚石从容冷静,收住刀势又反手一划,长刀闪电击在又一人盾上,只闻砰地一声,长刀毫无隔阂地破盾而入,对方一颗斗大的头颅飞上了天,断作两截的盾牌“铛”一声掉在地上。 吴玄一夹马腹,赤云驹高声嘶鸣碎步走马,木长矛纵横挥舞攻取左右前后之敌,无涯刀却紧紧护住周边八尺范围,叛军刀茅折断,血肉横飞,硬生生让他杀出一条血路来到了大帐之外。 手中长矛一挑帐帘,吴玄策马直入帐中,环顾一周,帐内却是空无一人。见此,他不禁心头一凉,难道那带剑头目骗我,如何此处不见安娜? 恰在此时,一股狂风裹挟着雨点顺着帐门呼啸入内,大帐内顿时一阵摇曳风动,只闻“啪啪”声响,角落处已有一道门帘被风带起,露出一道小门。 吴玄大喜过望,这门帘与帐壁sè深相同,加之又固定稳妥,如不走进仔细观察,岂能知道这里有一暗门,他策马上前直冲入内,瞬间跃入眼帘的便是蜷缩在角落的安娜。 安娜脸sè苍白双目紧闭,衣甲上有明显的打斗血迹,最为触目惊心的是大腿上两处刀伤翻着三寸有余的惨白伤口,令人心惊肉跳。 吴玄飞身下马,快步上前将安娜揽在怀中,一探鼻息,见她只是昏迷未醒时不由松了一口气,左臂揽住肩头让她坐正,右手准确地在人中穴用力一掐。 他开始还担心罗马人的穴道和华夏人不一样,安娜睫毛已是微微颤动悠然转醒,刚一睁开眼睛便察觉有人将自己抱在怀中,顿时挣扎而起扬起一掌“啪”地打在那人脸上。 “吴玄,是你?”看着那人一脸错愕的表情,安娜顿时膛目结舌,手足无措地慌忙道:“对不起,我以为,以为是抓我来这儿的贼人。” 吴玄哈哈大笑道:“只要能将你救醒,区区一巴掌算甚!”说完,霍然起身肃然道:“安娜姑娘,这里乃南越叛军营地,在下一路杀来想必早已惊动了叛军,单是这大帐之外便已甲士重重,能否冲出重围不得而知,生死只能听天由命也!” 安娜心中涌起一阵感动,嘴角绽开一个美丽至极地笑容,从容开口道:“安娜并非贪生怕死之辈,一切任听从云做主,即便天不怜悯不幸身陨,也是无怨无悔!” “好,是活是死在下便带姑娘前去一搏!”吴玄热血奔涌纵声长笑,将安娜扶上马背,又轻捷利落地翻身上马坐在她之前。 安娜呆呆望着他山岳般挺拔的后背,雪白的俏脸抹过一阵艳丽动人地殷红,伸出双手紧紧环抱住吴玄结实有力的腰身,头却大胆地枕在了他后背之上,一股温馨渐渐在心底蔓延开来。 “抓紧了!”吴玄转头叮嘱一句,一圈马缰碎步踏出小屋来到了大帐之内,然则大帐依旧一片寂静,唯有通向外边的帐帘轻轻地摇曳风动。 见此,吴玄不禁冷冷一笑,叛军当真是好算计,此时外边必定埋着密密麻麻的强弓劲弩,只待他策马飞出便是万箭齐发,即便有万人不当之勇,也会被shè成通体插箭的刺猬。 圈马围着帐内游走一圈,他的目光却在那张青铜大案上停住了,策马上前一阵打量,大案九尺长三尺宽,却是三大块厚铜板连铸一体,既长大又沉重,不下数百斤之重。 看着想着,吴玄猛然俯身伸出双手,大力神般抓住大案两脚提起了青铜大案,赤云驹顿感一股大力加身,马腿微微一颤,不满地甩了甩马头。 他双手平举将青铜大案置于马前,恍若一道偌大的方盾将两人一马罩在了里面。一夹马腹,赤云驹顿时心领神会,长嘶一声马蹄一蹬飞身出帐。 刚一冲出帐门便闻一声高喝,前方三面控弦声已是密集响起,强弩疾箭如暴风骤雨般倾泻而至,瞬间便噼噼啪啪地砸在青铜大案上四面弹开。 一通箭雨方落,三面围定大帐的叛军将士这才看到对方竟举着一张大案冲出,密匝匝的箭矢全都落了空,丝毫没有半分威胁,带头的魁梧将领眉头一拧,大手一挥高声道:“他只有一人而已,给我拿下这狂徒!” 主将发令,军卒自然不敢裹足不前,一声声雷鸣怒喝后,一片黑压压的长矛甲士已如cháo水般席卷而来。 吴玄奋力怒喝,舞动着青铜大案迎面打下又接连一个横扫,声势直如排山倒海,沉重的青铜大案在他手中却如同木板一般轻捷,叛军的长矛与尸体顿时一片翻飞,一阵呼啸打砸,顷刻间百数十人便黑压压红乎乎铺满了四周草地,前面的叛军士兵顿时大骇,惊恐地望着宛如天神在世的黑衣男子,忍不住纷纷后退避让。 如此一番快意厮杀,吴玄顿时感双手软麻不已,“咚”地一声将沉重无比地青铜大案栽在地面,双手一左一右抄起两支长矛,直冲入叛军阵中,矛起矛落,左冲右突,当者披靡,所过之处鲜血四溅,断臂残肢上下翻飞,惨叫声此起彼伏。 酣战良久,吴玄早已是汗透衣甲疲惫不堪,两杆长矛断了又换,换了又断,不知道究竟杀了多少人,然则一看,却发现竟只堪堪前进了十余丈,四周的叛军却是人头攒动越聚越多,虽再不敢像起先那cháo水袭来般猛烈攻击,却也四面围定丝毫没有让他逃走的缝隙。 见黑衣男子额头大汗淋漓嘴中不停喘着粗气,前方一排长矛甲士顿时察觉到他已经力竭,彼此对望后挺着森森一片长矛呼啸而来。 吴玄拼力嘶吼了一声,举起长矛奋力冲卷过去,纵横捭阖,势不可挡,挡在他之前的长矛甲士就象秋风掠过枯草一般被他一层层地割倒在地。 然则,吴玄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肩膀被长矛洞穿,大腿也是鲜血如注,他冷冷地一扫四周,摄人的目光立即惊得周边的叛军惊恐后退,深怕这只嗜血的猛虎盯上自己。 淅淅沥沥的细雨终于停了下来,乌云也是渐渐散去,西边天际挂上了一抹血红的晚霞,吴玄幽幽一叹后回神一望,见安娜淡蓝的美目正深深地看着自己,目光却是说不尽地恬淡平静。 吴玄眉头一拧,惊愕问道:“安娜,你当真一点也不害怕?” 安娜淡淡一笑,开口道:“我享尽荣华也备尝艰辛,活过爱过此生足矣,何惧死亡加身?” 吴玄一阵沉默,不禁展颜大笑道:“好,那就让我用手中的长刀,书写生命最灿烂的光华。”说罢一声大喝,无涯刀尖厉呼啸着扑向前方叛军,赤云驹嘶鸣人立,一团火焰般杀入了敌阵。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间,手中的无涯刀突然发出一阵长长的清亮振音,宛若军阵前的萧萧马鸣,刀身陡放光华,如浩淼长空一道闪电掠过,一股凛冽的冰凉竟从刀柄透体而过瞬间游遍全身,恍若置身于三九冰雪之中。 一霎那,吴玄心头蓦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悲壮之情,仿佛陷入了一场光怪陆离的大梦之中。提刀在手,睥睨天下傲睨万物的万丈豪情油然而生,一声气贯长虹的清啸,无涯刀光芒大盛,化成万千芒影似水银泻地又似怒海狂涛般向周边叛军攻去,所到之处竟皆血肉模糊断肢横飞。 第四十八章 再遇高朋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他浑身浴血面目狰狞,恍如一尊血红的绝代天神矗立当世,周围五丈之地皆成满是尸骨残骸的修罗地狱,淙淙鲜血流淌在青绿的草地之上,浓郁的血腥味儿随着雨后微风弥漫了整个山谷。 吴玄仰天大笑,说不尽的英雄气概,他翻下马背揽起散落的十几支长矛挟在腋下,大吼一声飞步而起,一支支长矛尖厉地呼啸着扑向叛军人马,其劲急的声势顿时造成一片人仰马翻惨叫哀嚎。 叛军们望见势不可挡勇武非凡的血红天神,早已没有上前的勇气,一片天神饶命的哭喊之声,海浪地汹涌溃散退去。 安娜目瞪口呆地望着血淋淋的遍地伏尸以及卓然矗立的血红战神,即便历经战阵见惯杀戮,也不敢相信单凭一人之力竟能杀退cháo水般的大军,良久愣怔,她不能置信地颤声道:“你……你是阿喀琉斯再世么?” “阿喀琉斯?”吴玄蓦然转过头,冰凉锋锐的眼神一扫脸sè苍白的安娜,嘴角掠过一丝轻蔑的微笑:“无知者,吾乃……”说着说着,他骤然脸sè大变,张开嘴“啊啊”几声,喉头一哽,一口鲜血喷出,山一般轰隆倒地了。 “他晕了?”安娜当真呆傻了,大叫着跳下马背,不顾腿上伤口一瘸一拐地扑到吴玄身前,眼泪不可抑止地留了下来。 恰在此时,凄厉的牛角号骤然划破行将黑夜的长空,一片红甲骑兵犹如红云般飞快掠过山麓,迎面一道“齐”字军旗当先飘扬,马蹄声如沉雷隆隆滚过,风驰电掣向溃散的叛军席卷而来…… 吴玄觉得自己仿佛倘佯在无垠的夜空中,轻飘飘的,暖洋洋的,那股沉沉绵绵的睡意实在难以解脱,浑身软得酥了一般。 “赵将军,从云他真的没事?”动听的女声在黑暗中响起,语气却是急迫不已。 沉默片刻,一个明朗男声缓缓道:“噢呀,刚才郎中又来详细诊断了一番,说不久便会转醒,姑娘稍安勿躁也。” 动听女声幽幽一叹,开口道:“以前在护羌城时他也这样昏睡了三天,真不知是何原因。” 明朗男声出言安慰道:“放心,只是久战脱力而已,应该没事。” 又是良久的沉默,动听女声猛然兴奋叫嚷:“呀,他醒来了,快看!” “当真?”明朗声音惊喜地一句,一通结实有力的脚步由远而近,“噢呀,眼皮在动,先低声些个,别太大声!” 那是什么声音?窸窸窣窣隐隐约约的好像就在身边,似乎有人在交谈又在低声哭泣,吴玄费劲地睁开眼睛,却见一人跪在身旁,闭闭眼睛再睁开,张了张嘴含糊地嘟哝道:“安娜?是你么?” “是我,从云,你终于醒了……”滚烫的泪珠滴在了吴玄脸上,语气却是惊喜万分。 “噢呀,先别说话,给他喂点儿热米酒。”明朗声音在不远处提醒道,安娜轻柔地扶起吴玄依在自己肩头,右手已提起一个布套包裹的铜壶,将壶嘴放在吴玄嘴上,轻柔道:“来,慢点喝。” 香甜温热的米酒一入口,吴玄大感饥饿难耐,咕噜咕噜牛饮下腹,顷刻之间一壶热米酒便已全部干净,他顿感jīng神大振,四顾打量,发现这是一间亮倘的竹墙茅屋,一个英挺的戎装青年正站在安娜身后,白如冠玉的脸膛上荡漾着淡淡的笑意。 “你,你是……”吴玄心头猛然一亮,张开嘴却叫不出名字。 戎装青年爽朗笑道:“噢呀,髙朋雅士,不记得齐阳朋士居对饮之人乎?” 细细一看:一身劲健利落的牛皮铠甲,一领拽地红丝斗篷,细长的双目闪闪有神,嘴角永远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当先一句“噢呀”的口头禅让人熟悉不已。这戎装青年竟是几天前在齐阳朋士居出手相助,并于他对饮盘桓的华服男子。 吴玄顿时挣扎而起,摇摇晃晃地正sè拱手:“齐阳一别,不期在此重逢,当真是有缘再会也!” “噢呀,在下也觉得不可思议也!”戎装青年大笑上前扶住吴玄,谁料吴玄重心不稳脚步骤然一滑,带着戎装青年齐刷刷跌在地上,四目惊愕相对却又哈哈大笑欢畅不已。 一通大笑之后,吴玄挺身端坐肃然拱手:“在下吴玄,表字从云,今rì重逢,敢问公子高名上姓?” 戎装青年也是正sè拱手:“在下赵策,表字子景,兄台有礼!” 安娜在旁笑着插言道:“从云,那rì在叛军营中你骤然昏迷,多亏赵公子领军及时出现,将你我二人救离,还找来郎中细心替你治疗伤势。” 闻言,吴玄躬身谢道:“赵兄高义,救命之恩何以为报?” 赵策淡淡一笑,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瞬时又收敛笑容沉声道:“噢呀,在下恰巧率军路过此地,见是叛军兵马便引军来攻,但到来之时两千叛军皆被你杀得四散溃逃,只是将昏迷的你驮回来而已,何有救命之说?” “赵兄过谦了。”吴玄悠然一笑,“在下纵马厮杀良久,然却一直在叛军重重包围之中,酣战受伤本已是强弩之末,又骤然昏厥,叛军岂会四散溃逃?” 赵策闻言顿时一怔,疑惑不解的目光望向了安娜,后者也是膛目结舌,急急开口道:“从云,难道你不记得你孤身一人杀退叛军之事吗?” “孤身一人杀退叛军?”吴玄惊诧地挑了挑眉毛,又是一笑:“安娜必定记错也,何有此事?” 安娜炯炯的目光深深地打量着吴玄,脸上一片严肃,良久沉默,在他探询的目光中一五一十地讲述起来,末了语气坚定地开口道:“安娜本就武功平平,加之又腿伤难行,叛军如不是从云击退,能有他人?” 吴玄早已惊愕得说不出话来,怔怔地看着安娜,显然还是不能置信。 赵策沉默半响,沉声开口道:“噢呀,一千七百八十具叛军尸体,除去我曲骑兵所杀之敌,共有八百六十一人亡于吴兄手下,我早已审问了俘虏,证实安娜姑娘所言非虚。” 吴玄心头轰的一声大跳,面sè骤然苍白,用手支撑住摇摇yù倒的身子喃喃开口道:“我,我竟杀了这么多人?为何却毫无记忆?” 第四十九章 刎颈结拜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赵策稍一思忖,慢慢揣测道:“据《黄帝内经》所载,有一疑难杂症名为失魂症,相传战国秦惠王晚年曾患上此病,常不记得之前发生之任何事,不知与吴兄症状是否相同?” 吴玄从沉思中恢复常态,望着安娜赵策皆是一副担忧之sè,不禁笑道:“在下略懂医术,如有疾病大症必会知晓,后来之事,想必是昏睡之后忘却了。” 赵策赞同地颔首点头,随即又恍然笑道:“噢呀,自顾说事,却忘记吴兄还未吃饭也。”说罢“啪啪啪”连声击掌,一个红衣军士大步进屋拱手道:“县尉何事?” “整置酒菜三案,吾要与朋友把酒言欢!” 待军士领命出门后,吴玄笑道:“真没想到赵兄竟是军中之人。” 赵策也是一笑:“在下乃扬州庐江郡舒县县尉,两月前带领五百骑兵押送去岁粮饷前去齐阳,目下正准备返回扬州也。” 吴玄顿时惊讶,大笑道:“原来那晚在武关之下竟是赵兄的曲队,看来你我真是缘分匪浅。” 赵策也是一怔,急忙追问,待吴玄原原本本道来,顿时啧啧惊叹,一通大笑后,又收敛笑容咬牙切齿道:“噢呀,竟有贪婪军士讹诈吴兄钱财,赵策当真是无地自容也!待一会查明是哪个不张眼的家伙,必定军法从事!” 吴玄摆手一笑:“若没有这贪财的军士,我与安娜怎能轻易通过武关,又与赵兄重逢于此?天行有常,自有命数安排,或许这就叫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还望赵兄手下留情饶他一次。” 赵策点头笑道:“噢呀,吴兄真是宅心仁厚,赵策遵从便是。”此时,红衣军士已将酒菜摆置妥当悄然退却,他举起陶碗大笑道:“吴兄,你我重逢相聚,饮它三碗重逢酒何如?” “正合我意!”吴玄轻轻一拍坐案,正要举杯,一旁的安娜秀眉大蹙望着他道:“你刚刚转醒,怎能饮酒?” 吴玄顿时一脸苦sè,与之商量道:“仅此一坛,如何?” 安娜眼珠一转,轻轻笑道:“那好,算上我一个,我的酒量亦是不差!”说罢,提起酒坛满满地斟上一杯坐定。 赵策哈哈笑道:“噢呀,听闻胡人男女皆是好酒,安娜姑娘必定也是巾帼豪杰也!” 安娜微微一笑,却不说话。临案的吴玄幽幽一叹,便将安娜的来历向赵策侃侃道来,说到后面,赵策已是睁大了眼睛惊愕不已,大摇其头连呼不可思议,当听说安娜要去扬州找船返回故乡罗马时,他不禁陷入沉思,半响后才肃然道:“如依安娜姑娘所说,西方罗马国与大齐相距万里,如坐船返回,大洋之上凶险万分,更有无数海怪妖魔蛰伏,谈何容易也!” 吴玄也是一叹,沉声道:“这也是毫无办法之事,不管有千难万阻,总得一试。” 赵策沉吟有顷肃然拱手道:“噢呀,既然如此,赵策愿助吴兄与安娜姑娘一臂之力也!” 吴玄心中一惊,摇头笑道:“些许私事,怎敢劳烦赵兄?” “吴兄此言差异!”赵策大手一摆,罕见没有了那句噢呀口头禅,语气顿显严肃:“赵策热血男儿,朋友有难自当是拔刀相助,岂能坐视不理任由高朋独闯难关?” 吴玄心中骤然涌起一股热流,轻轻叹道:“非是不领兄之好意,然则此事千头万绪无从着手,实在不敢惊动赵兄。” 闻言,赵策炯炯目光顿时黯淡了下来,喟然叹息道:“我引君为高朋,君却视我为闲人,吴兄乃雅致高士,必知相识满天下,知音无几人之理,单单一个俞伯牙摔琴谢知音不知羞煞多少世人?赵策不才,yù与吴兄引为知己相交,岂有他哉!” 一席话落地,吴玄当真震撼了,虽与赵策相交不久,然则他阔达的xìng情,沉稳的气度,高洁的品格,博大的胸襟都给自己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如此英气杰济才华横溢之士,与之相交本已是美事,如能结为知己,当真是天遂人愿。 心念及此,吴玄霍然起身走至赵策身前,肃然拱手道:“若信得过吴玄为人,在下请与赵兄刎颈而交结为异姓兄弟!” 骤然之间,赵策双目生光,颤声道:“噢呀,此言当真?” 吴玄平静清晰地开口道:“赵兄大义高风,吴玄倾慕不已,何能有假?” 赵策一阵大笑,热泪骤然从虎目中奔涌而出:“噢呀,赵策三生有幸也,诚当与吴兄结为异姓兄弟!” 说罢,两人飞步走出茅屋,外面却是一处山崖高台,三面青山如黛,谷底澄江如练,一片婆娑竹林立在身后,谷风习习青竹摇曳山鸟啁啾,恍若人间仙境。 吴玄与赵策执手跪地,另一只手直向白云幽幽的天空,整齐地高声道:“皇天后土,九天诸神,今赵策与吴玄在此立誓,愿结为异姓兄弟,从今往后荣辱与共,同心协力,刎颈而交,生死相依,若背信弃义,天人共戮之!”说罢,对着蓝天远山“咚咚咚”磕头三下。 起身一排年龄,竟是赵策虚长半岁,堪堪十八。不由分说,吴玄扶着赵策站好,躬身一个大拜,肃然高声:“义兄在上,请受吴玄一拜。” 赵策颤抖着双手扶起吴玄,连忙一个回拜,算是誓言成立。两人执手相望,顿时一阵酣畅淋漓地大笑。 笑罢,赵策微微叹息道:“噢呀,可惜没有三牲祭品昭告上天,略显遗憾也!” 吴玄轻轻一笑,指点着眼前的无边景sè道:“义兄与玄卓立天地之间,青山为盟绿水作誓,更有摇曳青竹名留竹帛,占尽天地自然风华,何须腐朽祭物?” 赵策顿时大笑点头:“从云之言大是!” “别忘了还有美酒一杯!”一声轻笑,安娜已端着两杯美酒摇曳而来,俏脸上挂着欣喜的笑容。 吴玄霍然转身大笑击掌:“安娜当真可人也!”说罢端起一杯递给赵策,自己又举起了一杯。 赵策稍一思忖,开口缓缓道:“古之义兄弟能为表率者,昔rì圣武帝陈小白与辽东王李忌也,两人相识于末路,崛起于风尘,肝胆相照生死相扶,开创煌煌大齐基业平定杀戮乱世,当真英雄了得也!圣武皇帝封义弟李忌为辽东王后,尝曰:吾弟与朕生死相交开创大业,子孙当世代为王永镇北平,与朕之后嗣共享大齐!” “三十年后,圣武皇帝崩于齐阳葬于北阪帝陵,白发苍苍的辽东王李忌闻讯昼夜兼程而来,一阵伏地痛哭后把剑自刎于帝陵之前,践行刎颈以随之誓言,如此情义,岂不让人为之扼腕!” 吴玄听得亦是心cháo澎湃,喟然叹息道:“大哉圣武帝,大哉辽东王,身虽陨,名却垂于竹帛也!”说罢,炯炯目光望向赵策道:“义兄,不若就以手中之酒,遥敬先贤!” 说罢,两人同时酒杯倾斜,晶莹剔透的美酒缓缓散落在青绿地草地之上,心中却是感奋不已。 第五十章 来到舒县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回到屋中再饮一通,两人皆是酩酊大醉,翌rì醒来,依然是酒力尤在。 吴玄早已没有昨rì的疲态,见朝阳已枕在远山峰顶,不由笑道:“耽搁甚久,不若即刻启程如何?” 赵策沉凝片刻,点头道:“那好,我曲骑兵还在山下扎营等待,咱们先去军营。” 三人收拾妥当便纵马下山,待行至平坦之地又是飞奔驰骋,不多久一片帐篷林立的军营便跃入眼帘。 赵策带领他们直入中军大帐,刚刚坐定,一名红衣军吏便匆匆前来请示行至,赵策沉声下令马队一刻之后开拔,军吏诺诺连声,急忙出帐传令去了。 吴玄悠然笑道:“义兄当真年少有为,十八之龄已是一县县尉,诚不易也!” 赵策哈哈大笑,俄而又正sè开口道:“不瞒从云,家父乃扬州牧赵语,我虽略有功绩,然则也仰仗了父荫。” 吴玄知道他乃是谦虚之词,微微一笑毫不在意,望向安娜道:“我们跟随义兄前去庐江郡舒县,舒县位于大江之畔,来往船只众多,看能否找到一条合适的大船出海!” 安娜点了点头刚想开口,赵策已皱眉插话道:“我自小生长在江边,对舟船也算略知一二,从未见过能远行万里之外的大船,即便是大齐首屈一指的水战楼船,也只不过能在近海航行。” 话音刚落,他双目猛然一闪,轻笑道:“船虽没有,但我知道有一人jīng通水战熟悉舟船,必能为我们指点一二。” 吴玄深深一躬:“如此,劳烦义兄代为引荐。” “咳,瞧你说得多见外。”赵语急忙站起托住他的手臂,情真意切地笑道:“噢呀,义兄弟之间,区区小事又何足道哉!” 马队在初夏的阳光中隆隆启程了。 赵策所领皆是扬州的jīng锐骑兵,一律身着红sè软甲,腰悬吴钩弯剑,坐骑清一sè的yīn山胡马,纵横飞奔驰骋如飞,黄昏便至江夏郡地界。赵策下令骑兵起炊飧食,一夜休憩后又是纵马南下,两rì之后舒县高厚拙朴的城楼已历历在目。 赵策示意吴玄两人先在此等候,便率领马队弛下官道,到城西军营交割军务去了。半个时辰之后,他又飞马而返,与两人一道进入了舒县之内。 夜幕已经降临,大街商家店铺早已关门歇息,街边风灯却是二十步一盏,照得川流车马一片灿烂。三人纵马前行,穿过了青砖大街,又拐进一条狭窄小巷,终于在一道石墙圈着的青石庄院前勒马而停。 赵策一圈战马回身拱手笑道:“贵客光临蓬荜生辉,从云与安娜姑娘随意便是。” 吴玄促狭笑道:“随意最好,否者怎能诓骗出策兄的陈年佳酿。” 赵策惊讶地挑眉笑道:“噢呀,从云怎知吾有佳酿收藏。” “策兄爱酒之人,如无美酒相伴佐餐,岂能习惯?”吴玄悠悠笑答。 “噢呀,知我者,从云也!”赵策哈哈大笑,随即大手一挥,“走,进去再说。” 将坐骑交与迎来的仆人,三人径直步入前厅,刚刚坐下饮罢一盏热茶,仆人们已在厅中安置好了三张案几,满当当的酒菜飘荡着诱人的香味。 吴玄吸了吸鼻头,惊喜笑道:“呀,这是甚酒,竟如此醇香?” 闻言,赵策一阵大笑:“噢呀,能得到从云如此赞誉,也不枉这百年窖藏。”说罢,他走到案前提起那古朴古sè的红木酒桶,轻轻一晃,一股浓郁醇香的酒味弥漫了出来,“此乃兰陵酒也,从云可知?” 吴玄恍然笑道:“兰陵酒?是否因战国荀子而闻名天下那兰陵酒?” “噢呀,对也!”赵策拍着酒桶笑道:“兰陵美酒,清香远达,sè复金黄,人间佳酿。” “呀,那还等什么,开来痛饮!”吴玄大笑拍案,便与他开爵对饮起来,安娜望着快意豪饮的两人,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 酒过三巡,话题也渐渐说到了正事之上。赵策笑道:“明rì清晨,我们出发前去枞阳县,此地乃大齐舟师大营所在,我们要找之人便在舟师营中。” 吴玄放下手中酒爵,悠悠问道:“那人姓甚名甚,策兄可否告知?” “噢呀,说起此人,当真怪才也!”赵策叹息着摇了摇头,略一沉吟,开口道:“从云可知蒙氏家族?” “蒙家乃大齐公侯干城,可谓名重天下,何人不识也!”吴玄笑答,随即又微微一愣,“此人与蒙家有关?” “对也!”赵策一拍大腿,开口道,“此人名为蒙信,年龄和你相仿,太尉蒙贲之子,护西羌中郎将蒙羽之弟,现是大齐舟师一军候。” “名门出身,贵胄子弟,少年从戎,前途无量,有何怪也?”吴玄不置可否地笑了。 “噢呀,从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此人虽为蒙氏子弟,然则为人桀骜不驯、飞扬洒脱、狂狷不羁,曾在两年前示爱醉红楼歌女木婕芩轰动整个齐阳,被好事之人列为京师四大恶少之首。” “也是一纨绔子弟耳,他jīng通战船?” “噢呀,这便是他之怪处。”赵策哈哈一笑,继续娓娓说道,“百年蒙氏,世代忠烈,然到了这一代却出了蒙信这样的人物,却不知是哭是笑了!蒙信本为庶出之子,天生不喜读书不好武事,整rì游手好闲滋扰生事,或携猎鹰带走狗围猎于南山,或逛青楼拥佳人快意于花丛,大事小事麻烦不断,蒙贲爱子心切,保举他为北军幕僚军吏,将他少年送入军营,岂知上任三天便失手烧了中军幕府,气得蒙贲是捶胸顿足无可奈何。” 赵策边说边笑,突然又收敛笑容话锋一转正sè道:“然则这蒙信虽不好读书,却有过目不忘之能,兵事也是无师自通,引兵论战言辞犀利,竟连武安君蒙武也时常被他问倒,更难得可贵的是他豪爽仗义待人热诚,有小孟尝之美喻,与之相交如饮烈酒,当真酣畅淋漓!” “年前蒙信调任大齐舟师任职军候,一rì,率领一艘五牙楼船行至江中狭道时骤遇五艘**船只,麾下士卒见敌舰裹风挟雨冲撞而来尽皆大惊失sè,便要转向退避。岂知少年蒙信想也不想便抽出长剑振臂高呼:狭路相逢勇者胜,何有退让之理?于是孤舰冲锋硬生生地将**船只击退,让前来救援之楼船军士咋舌不已。” 这一番故事,听得吴玄感叹连连,见赵策戛然打住,不禁急迫追问道:“那策兄是如何与他相识的?” “噢呀,也算不打不相识吧!”赵策苦笑摇头,“半年前我奉命领兵剿灭盘踞在江边的一伙**,由于山险路窄便将军队留在正面牵制贼人,我孤身一人绕道后山攀爬而上准备奇袭敌营。谁料刚登上山腰便从草丛中杀出一白甲小将,问也不问便提刀来攻,我虽不明所以然也沉稳应战,酣斗数百回合也未分出胜负,最后我震开了他的战刀,他踢飞了我的长剑,两人如市井小儿斗殴般在草地上扭打在一起,咬胳膊拧耳朵掰胳膊,斗得是难舍难分……” 话还未说完,赵策却忍不住哈哈笑了,吴玄也是一脸忍俊不禁,笑罢,赵策抹着嘴角的眼泪接着道:“最后我们弄清了对方的身份,却又忍不住跌坐在草地上哈哈大笑,待一起前去剿灭了**,一番快意攀谈,一通大肉烈酒,便结为了知己好友。只有一有闲暇,或他来舒县,或我到他军中,总要一起盘桓对饮,算得上情谊笃厚。” “呀,说得我也有些向往哩!”话音刚落,吴玄也禁不住大笑起来。 第五十一章 名门子弟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第二rì清晨,三匹快马飞出了舒县城门,你追我赶地向南掠去。 骑手们沿着大道一阵急驰,放马跑出五十余里,身上已是微微冒汗,领头骑士单臂一挥,三骑渐渐慢了下来,驻马高岗凝目远眺,一片苇草茫茫起伏,浩浩大江在南方天际纵横铺开,清波滔滔地抖动着一片无边无际的粼粼锦红向东逝去。 飞下高岗,三骑碎步走马前行,洪亮的声音随风飘来: “噢呀,壮哉大江,当真是辽阔壮丽。” “修学之时,我曾在荆州孤帆渡江,水面却远远没有扬州这么宽阔。” “噢呀,扬州之地乃大江入海口,河面宽阔,水深无险,是罕见的良xìng航道,单是这来来回回的各种船只,便是其他河流无法比拟的。” “策兄之言无差,然则相比较起来我更喜欢波涛汹涌澎湃跌宕的大河,如说大江是一谦谦君子,那么大河便是豪爽男儿也!” “噢呀,如此比喻第一次听说,诚为一家之言了。” “哈哈,你我是大道归同,小道殊途,何来一家之言!咦,安娜为何今rì沉默不语?” “我?见到如此波澜壮阔的河流呆住了,当真是造物主无上的恩赐!” “噢呀,快看!江边的战船!” 循声望去,但见不远处桅杆林立,战旗蔽空,大小船只连绵不断一望无际,与天水连为一片。 待走进那水军营寨,守卫的军士拦住了三骑,厉声道:“军营重地,不得擅闯!” 为首的英挺青年在马上遥遥拱手道:“在下乃舒县县尉赵策,yù见贵部蒙信军候,劳烦军士通禀。” “舒县县尉?”军士上下打量了他一圈,肃然道:“大人在此稍后,我立即向蒙军候禀告。”说完,转身疾步而去。 盏茶之间,只闻一声响彻行云的萧萧马鸣,军营内一股烟尘扬起,四匹雄峻的火红骏马驾着一辆庞大的战车裹挟着尘土风暴磷磷隆隆地向营门席卷而来。 战车上矗立着一个手提马缰的英武青年,红衣玉冠斗篷飞扬,仿佛一根生铁钉在车辕迎风而立,一股勃勃英气迎面扑来。 英挺青年对着身旁的黑衣青年颇为无奈地笑叹道:“高车驷马,玉冠鲜衣,蒙信是也!” 黑衣青年也是一笑,“人不见声先至,确实气势惊人。” 说话间,四匹骏马带着高大战车就像一团火焰般驰骋而至,但见驷马人立,铁轮滚滚,草皮大飞,营门口的甲士不约而同地惊恐跳开,唯有三骑骑士纹丝不动地钉在原地。 兵车堪堪停稳,面目清朗的红衣青年已如苍鹰般飞纵而下,哈哈大笑着迎上前来:“策兄,许久未见,想煞我也!” 赵策也是哈哈大笑着跳下马背,当头一句颂诵:“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蒙信骤然一愣,随即笑道:“策兄考我诗经?”说罢,双目一转肃然拱手:“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方才这番对答,是名士贵胄应酬礼仪中一种特殊较量,叫做赋诗酬答,大体上是以《诗经》三百篇为底本,用诗词来进行交流,表达心曲,赵策颂诵的是《诗经・唐风・绸缪》中的一句,隐含的意思是:今天是个什么样的rì子呀?让我看见如此好的人。而蒙信回答颂诵的是《诗经・小雅・鹿鸣》中的一句,隐含的意思是:我有一批好宾客,弹琴吹笙奏乐表示欢迎。 话音落点,两人顿时揽肩大笑,神情好不畅快。 “噢呀,还有朋友,认认。”赵策一把拉起蒙信,快步走到吴玄身前,吴玄早已翻身下马,含笑打量着他。 “这是我新结拜之义弟,吴玄,字从云。”赵策说完,又用手指着安娜道:“这是来自罗马国的安娜姑娘,经历颇为曲折,待会再对你说明。” 吴玄上前深深一躬道:“在下吴玄,见过蒙兄。” 蒙信爽朗大笑,拉着吴玄的手道:“从云兄何必多礼,来到蒙信地头,便是吾之佳朋,走,到我帐中再说。”说罢,亲自将他们扶上战车,又轻捷利落地跳上了车辕,战车“哗啷”一声隆隆启动,径直向军营中飞去。 一路行来,但见百余艘宛如巨兽的大船正停泊在岸边,吴玄细细观望了一番,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名为楼船的海上巨无霸,这种大船船高首宽,甲板上建有重楼,多竖旌旗,船腹生出密密麻麻的巨桨,宛如巨兽生出的触角,以两人cāo纵一支长桨计算,只怕光是划桨的船工都不下百人。 刚到帐中坐定,蒙信已吩咐军士搬来了酒案置上了佳肴,扫席相待伸手作请。 “军营之中也能饮酒?”刚在案前坐定,吴玄不禁惊讶笑问。 蒙信悠然笑答:“美酒与人,如繁星对明月,绿水对青山,相得益彰也!宴席若无美酒,岂非大大失sè?” 赵策拍案笑道:“噢呀,今天终是三个酒虫凑到了一堆,与从云那句美酒若旌旗,佳肴作战阵相得益彰啊!” “如何如何?美酒若旌旗,佳肴作战阵?”蒙信瞬间睁大了眼睛,盯着吴玄一通打量,大笑道:“从云兄高论,孔夫子尝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用在我们三人身上何其贴切也!” 吴玄摇头笑道:“区区之论,何足道哉!然则说起酒来,却是故事连连,为了这美酒,战国之时楚国还和赵国打过一仗,两位可知晓?” “噢呀,酒仗?当真是闻所未闻。”赵策率先摇头。 蒙信却是一阵沉凝,皱眉道:“战国时大仗小仗不断,可是真不知道有酒仗。”说罢叩着长案催促道:“从云兄快快说来,让我等见识一番!” 吴玄悠然一笑,侃侃道:“战国初期楚国强大,国君宣王会盟诸侯时勒令诸侯进献美酒,赵国的酒醇厚,而鲁国的酒淡薄,楚国主酒吏对赵酒大加赞赏,偷偷向前来会盟的赵敬候索要,赵敬候见主酒吏如此贪得无厌,大袖一甩便昂昂离去毫不理会,于是乎,恼羞成怒的主酒吏使出一个小小的计谋。” “何等计谋?”赵策蒙信不约而同地出言追问。 “他乘人不备偷调了赵国与鲁国之酒,酷好烈酒的楚宣王饮下调过后的赵酒,顿觉寡淡无味,怒声责问这是何国贡酒?主酒吏惶恐万分地搬来酒桶,指着那个大大的‘赵’字说不出话来。楚宣王顿时勃然大怒,以为赵国有意轻慢,当即兴兵北上围困赵都邯郸,虽说后来不了了之,然则这场鲁酒薄邯郸围的荒唐战事却是历史上绝无仅有的!” “噢呀,荒唐绝伦也!”赵策连连拍案。 “当真匪夷所思!”蒙信叹息摇头。 “那主酒吏真是一个小人。”安娜也是愤愤出声。 吴玄摇头道:“最可笑的是楚宣王,竟为一桶酒大起兵戈,难怪乎最终六国会并于秦,内部腐朽自取灭亡也!” 第五十二章 前往寻阳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几人一阵唏嘘感叹,赵策笑着对蒙信道:“噢呀,今rì我们到此,是有要事询问于你。” 蒙信哈哈大笑道:“策兄当真客气,有事便说,我蒙信几曾让你失望过。” “那好。”赵策大笑举起酒爵,“先干一爵,让从云慢慢道来。” “好,从云兄,策兄,请。”说罢,三人哐当碰爵,一饮而尽。 及至吴玄一五一十地娓娓说来,蒙信首次露出了肃然的表情,沉默半响,皱眉开口道:“想要找船航行去万里之外,以蒙信看来,绝无可能也!” 另外三人皆是一怔,赵策急急道:“噢呀,为甚不可能,总有理由也?” “理由有三。”蒙信目光一扫,骤然加重了语气:“其一,船只不行,以大齐首屈一指的楼船做比较,虽能载人数百驰骋水域,然毕竟为近海江河所设计,根本不能抗击大洋上时常出现的巨浪风暴;其二,航线不明,凡是航行于凶险莫测的大洋上,四海茫茫颠簸前进,常常有不辨方位迷失方向之情况发生,如没有固定的航线路标,想要平安抵达万里,无异于痴人说梦话;其三,给养不行,以楼船rì行百里之速度计算,航行万里至少需要百天之久,期间划桨船工、行船水手等需要百人,以一人月食谷粟将近半石计,所有船工水手一百天需要谷粟三百石(14100斤),算上副食淡水更是惊人,如没有固定的补给点,断难支持百天时rì。” 听完一通丝缕分明的分析,吴玄三人相互顾盼一眼却久久沉默了。吴玄见安娜失望之sè溢于言表,不禁试探地问道:“安娜,海路不行,看来还得从陆路想办法,回罗马国必须经过帕提亚吗?” 安娜沉重地点了点头,叹息道:“帕提亚帝国与罗马征战多年,风俗蛮横残忍嗜杀,对待罗马战俘绝不会手软,听说我们的统帅、执政官克拉苏阁下便是遭俘虏后,被帕提亚人割下头颅,嘴里灌满融化的黄金受尽折磨而死,我们如从原路折回,必也是自投罗网。” 赵策高声道:“噢呀,横竖都是死,那还不如到海上去搏一搏,总归还有一条生路。” “等等,刚才你们说的什么?”蒙信猛然一怔,急忙追问了一句。 赵策一脸错愕地回答道:“噢呀,我们说了很多,谁知道你问的哪一句也?” “哈哈,想起来了,帕提亚!对,就是这一句。”蒙信兴奋击掌,拍着长案大笑道:“当真事有凑巧,三个月前在下曾在会稽郡海域救过一对落难的王姓父子,他们本为庐江郡寻阳人士,家中世代经商,曾乘船远渡重洋到达了极西之地,听说那里便叫做帕提亚,但他们回归大齐时却惨遭海怪袭击,船只、货物以及同行的水手全部葬身海底,我不知他们说的是真是假,所以也未在意,如果你们觉得有帮助,不妨前往寻阳一趟。” 吴玄与安娜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喜sè,赵策大手一拍长案:“噢呀,当真是车到山前必有路,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寻阳县。” 吴玄三人昼夜兼行快马加鞭,来到寻阳城之时已是第二rì黄昏,当夯土城楼上最后一通闭门号吹响之时,身后的青石城门已是隆隆关闭。 寻阳城坐落在彭蠡泽西岸,西去十余里便是荆州江夏郡,吴玄向路人询问那王姓商人的住址后,便沿着宽阔的青石大道向城中而去,但见沿途风灯高挂,高车如梭,人来人往,不少店铺竟未收摊,还在向行人兜售物品。 顺着路人指点的方向,他们策马进入一条狭窄的小巷,没走片刻,一座青sè砖瓦的大庄园出现在眼帘,一只高大凶猛的黄狗蹲坐在门边,见生人过来竟是霍然挺身,边摇尾巴边从喉咙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吴玄静静地打量一周,驻马门前高声呼喊:“在下三人从舒县而来,前来拜访庄园主人,请问可有人在家?” “吱呀”细响,红木大门隙开一条缝隙探出了一个人头,打量来人片刻,惊道:“咦,有客到,请稍等片刻,小人立即去禀告少爷。” 又过了一阵,一个身着麻布长服的臃胖肥子从门内挤出,细细地一看来人,长躬道:“几位客人,不知到我府中所为何事?” 吴玄策马上前拱手笑道:“在下吴玄,由军候蒙信引荐前来,冒昧打搅是有事拜会贵府老爷,不知老人家可在府中?” 那臃胖肥子愣怔片刻,脸上肥肉一阵抽搐,良久才喟然一叹:“几位来迟了一步,老父重病缠身,已在一月前撒手归西。” “如何如何?王老去世了?”赵策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噢呀,当着是一波三折,竟是白跑一趟哩。” “先别丧气,咱们进去再说。”吴玄小声一句,又遥遥拱手高声:“令尊新丧,公子可否让我等进去祭奠逝者,聊表一番心意?” “吴公子、两位,请进。”臃胖肥子伸手做请,吩咐家老将大门打开,又一脚踢到黄狗身上:“小强,一旁趴着去。”那黄狗悲鸣了几声,调头窜入了府门。 吴玄几人走进府内,见府中房屋一律是特大方砖块砌成,地上则是一sè青石板,没有一片水面,没有一片花草,沿着小路穿过正厅绕到后院,一间古朴粗犷的祠堂坐落在一片小小竹林与几株松树之下,颇显森森肃穆。 一进祠堂,但见灯烛煌煌满堂光亮,正厅紧挨白墙的槅子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排红木灵牌,当先一面灵牌上系挂着白绫系成的白花,一看便知道是新立不久的牌位。 吴玄从臃胖肥子手中接过三根青烟袅袅的黄香,深深三躬之后又恭恭敬敬地插入灵牌前的铜香炉中,伏地念诵一通祭文,便起身对着臃胖肥子一躬,算是祭奠礼成。 臃胖肥子唏嘘涕泪地拱手道:“三位请到厅内饮茶歇息,在下整理衣冠便来。”说罢,吩咐家老为客人带路,径直匆匆去了。 吴玄坐在厅中饮完一盏热茶,又与赵策、安娜轻声交谈了几句,便听到屋廊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至,身着一领皱巴巴墨绿绿长袍的臃胖肥子已大步入内,当头便是一躬道:“寻阳王绪,见过三位。” 吴玄三人亦是拱手还礼,稍事寒暄后,吴玄喟然叹息道:“我等前来,是想了解令尊远航西方之事,却不料老人已驾鹤西去,当真是令人扼腕不已!” 第五十三章 前人坎坷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王绪先是一愣,接着又郁郁一叹:“老父毕生经商在外,原本家财还算殷实,却因这次冒然西行耗尽家财,最后又沉舟大洋遗失了满船货物,回来便一病不起郁郁而终,当真是多灾多难也!” 吴玄正sè拱手道:“虽是多灾多难,但令尊与王兄披荆斩棘甘冒风雨,开辟了我大齐远航西方之先河,尤为可敬可佩!”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父子二人也是想从海路贩卖大齐商品罢了,商人龌龊,实在不为人所称道。”王绪苦笑摆手,又肃然开口道,“航海西行坎坷不已,公子既然相问,在下也自当言无不尽,不过冒昧问一句,你们了解此事做甚?” 吴玄淡淡一笑,指着安娜道:“这位姑娘乃是西方罗马国之人,yù从海路返回家乡,所以我们才来寻阳找令尊相询。” “呀,罗马国?”王绪惊疑地打量着安娜,一副不可思议的神sè,良久后幽幽叹息道:“我们船队在帕提亚时曾听当地人说过这个国家,据说离帕提亚还有数千里之遥,老父当时便想继续西行前去罗马看看,却因满载货物而无奈放弃,想不到姑娘竟是从如此遥远的国家而来,当真奇哉也!既然你们想听,那我就从头说起吧!” 王氏一门世代便是寻阳城内有名的商旅之家,虽不是声名显赫富甲一方,然则也算家境殷实人丁兴旺。二十年前,王绪的父亲王季接管了家中生意,王季jīng明干练老于商道,驾着牛车走南闯北四海奔波,幽州的药材皮货、陇蜀的丹漆旄羽,荆扬的皮革骨象,江东的楠梓竹箭,燕齐的鱼盐旃裘,兖豫的漆丝纑紵……一车车拉运贩卖,没过几年便赚得盆满钵溢家财万贯。 五年前,王季带领商队去凉州贩运良马时,在武威郡遇到了一个异国商人,那商人头发蜷曲鼻梁高挺,自称是来自西方的帕提亚国,王季好奇与他攀谈,得知在西方还有无数个神秘莫测的国度,那里禾苗遍地牛羊成群,黄金白银珍珠宝石更是多不胜数,宛如人间仙境。王季听得兴奋莫名,不禁萌生了去西方贩卖行商的念头。 然则,千里西域三十六国皆在强大的匈奴的控制之下,飘忽不定的匈奴骑兵时常神出鬼没地巡逻驰骋在商道之上,动辄便劫杀齐商抢掠货物,想要无惊无险地穿过茫茫西域,却不是那么容易之事。 万般无奈之下,王季又思得一策:建造大船从海路出发,顺着太阳落下的方向前进,必定能到传说中的西方国度。 然则,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先是找寻建造大船的船工便让他绞尽脑汁。大齐无论军船商船皆是为近海江河所设计,船舶吃水浅航速慢,稍遇风浪便颠簸摇晃,根本不能应对大洋上惯有的惊涛骇浪。 长久苦思无果正要放弃之际,一rì王季去会稽郡采购货物,却在海边遇到一个周姓老船工,那老船工白发皓首jīng神矍铄,一听他想要建造远洋船舶时不禁哈哈大笑,当场便为他讲解远洋船舶设计构造,末了语重心长地总结道:“远洋航行,唯赖四点:一则船体坚固;二则风帆齐全;三则能辨航向;四则给养充足。此四点缺一不可。” 王季当场大喜过望,恭敬地请老船工前去寻阳为他建造远洋大船。老船工一番犹豫,终经不住他苦苦哀求,便允诺前去了。 两年之后,一艘庞大的商船在彭蠡泽岸边建造完毕,下水试航那一天,小小的寻阳城几乎是万人空巷了,人们望着这个yù乘船前去西方经商的奇怪商人,有的惊叹有的羡慕,但更多的却是大摇其头连呼他失心疯发作,一片哄哄嗡嗡的议论声中,大船乘风破浪地顺着大江东去了。 经过三个月的近海试航,王季对这艘大船甚为满意,便邀请老船工担任船工掌事,一起前去西方,谁料老人却摇着一颗白头笑呵呵地拒绝了。王季毫不在意,在募齐水手备足给养后,带着儿子王绪从交州rì南郡向西方进发了。 由于没有航海地图,也没有可靠的向导,大船只能沿着曲折的海岸线走走停停,所幸这一带的陆地还有稀落的人烟,食物淡水补给起来还算方便。 两个月后,大船驶向了茫茫无垠的大洋,大海上浪涛滚滚变幻莫测,时而晴空万里时而乌云密布,更有巨大的海怪骤然出现,王季带领船员们能避则避,不能避就停船驾着小舟返回临近陆地躲避,不择不饶地向西方顽固地前行着。 rì升rì落间,大半年悠悠而过,船上食物也一天一天慢慢减少,就在全船人员心急如焚快要绝望之际,一片陌生的大陆骤然出现在了天际尽头,金黄的沙滩、摇曳的绿树,袅袅的炊烟,稀落的村庄,一切看起来都是如此的真实。 王季激动难耐地下船询问,那些卷发深瞳的当地居民一阵呜呀哇啦的比划,他才得知已来到了帕提亚王国。 大船航行至一座名叫德拉斯的帕提亚海滨城市补给采购,当王季将那些璀璨细致的华夏商品带到德拉斯街头兜售时,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在大齐仅仅只卖一个方金的玉器,竟在此地卖上了十两黄金,而且还供不应求有价无市。当他将大船上的商品贩卖一空时,竟整整赚了万两黄金。 望着船舱里满当当的金箱,王季愣了呆了傻了,要知道他经商近二十年,也只不过赚回黄金千两,他欣喜若狂又哭又笑,冷静下来之后心里却是砰砰乱跳,立即明白自己发现了一条黄金之路。 于是乎,他采购了整船的帕提亚特产,又踌躇满志地返回大齐,准备来年又前来帕提亚,正当他沾沾之喜之时,意料不到的灾难骤然降临了。 那一rì,王季正在甲板上清点货物。骤然间,原本明朗的天空突然暗淡了下来,黑压压的乌云飞快地向大船上空聚集,乌云中电光闪烁,雷声隆隆,转眼间瓢泼大雨就倾盆而下。 原本平静的海面上竟掀起了高达数十丈的巨浪,一头面目狰狞、身形庞大的海怪从大洋中探出脑袋,大船满载货物本来就航行缓慢,猝然不妨之下竟被海怪撞了一个正着,瞬时之间便支离破碎,王季将自己与儿子绑在一根粗壮的缘木上,侥幸地躲过了灾祸,但是另外百余名船工水手皆葬身鱼腹。 两人在浩淼大海上漂流数rì,被碰巧路过的大齐楼船救起,才知道已回到了华夏。但不幸的是船只货物皆沉于海底,家中已一贫如洗。 王季不甘失败的命运,回到寻阳仍不断给乡邻们讲述这段航海历程,希冀动员乡民出资再赴帕提亚。乡民们对于他的话嗤之以鼻毫不相信,认为他是失心疯发作,根本不予理睬,两个月之后,备受挫折打击的王季空留遗恨郁郁而终,至死也仍不忘那片溢满财富的土地。 第五十四章 难以决断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及至王绪说完,吴玄、赵策、安娜三人均是摇头叹息,心中为王季的悲惨结局扼腕不已。 王绪静神拭泪,又勉力笑道:“三位,西行之路并不简单,单是这制造大船便会耗资巨大,更别提招募船员采购补给,当初老父粗略估计,一趟下来大概花费不下两千金之巨,寻常人怎能承受得起?” 吴玄脸sè倏然一变:“竟要花费如此巨大?” 安娜闻言皱眉道:“昔rì路经西域,我们曾替楼兰国当雇佣军赚来数百黄金,但与两千金想比,还是远远不够呀。” 赵策稍一思忖,沉声道:“噢呀,我倒有四、五百金之积蓄,可以拿出来资助安娜姑娘,但还是相差一大截。”说完不禁摇头叹息。 吴玄久久思量颇费踌躇,倏忽之间想到了什么双目不禁一亮,摘下背上的青布包袱一番翻找,掏出一物淡淡地笑道:“差点忘了,下山之际老师曾送我一枚玉佩,据说是绝无仅有弥足珍贵,请王兄帮我看看价值几何?”说罢,将手中翠绿的玉佩递给了王绪。 王绪捧起手中的玉佩在灯烛下细细察看,但觉眼前白绿相间光彩晶莹,玉佩正面一条狰狞玉龙栩栩如生盘旋飞翔,手掌中一片温润可人,他不由脸sè陡变,惊讶高声道:“呀,竟是蟠龙玉佩!” “蟠龙玉佩?很有名么?”吴玄见他煞有其事,不禁大是惊讶。 “公子有所不知,这玉佩当真价值连城。”王绪将玉佩紧紧裹在手中,叹息道:“蟠龙者,蛰伏在地而未升天之龙,龙的形状作盘曲环绕,蟠龙作玉,历来为帝王皇室御用之物,如将此玉佩出售,以在下估算,至少卖上两千金应该没有问题。” “噢呀,当真值两千金?”赵策倒吸一口凉气,骤然放声大笑道:“从云身怀巨宝却尤为不知,哈哈,当真是暴殄天物也!” 吴玄顿时松了一口气,轻轻叹息道:“只要能凑齐建造船只之钱,区区一块玉佩又何足道哉!”说罢,他郑重地对着王绪一拱:“请王兄代我将此玉出售,如何?” 王绪骤然一愣,开口道:“我与公子相识不过一个时辰,公子竟如此信任于我?” 吴玄淡淡笑道:“金钱财物乃人世流火,可生人,亦可毁人,王兄久经商事,自然明白此理,如诓骗此玉,也算吴玄有眼无珠也!” 闻言,王绪良久愣怔了,他对着腾腾升起的茶雾一个深深地吐纳,笑叹道:“吴兄当真是用人不疑也!就凭此等信任,在下一定会办得妥妥当当。” 吴玄摇着手笑道:“在下只要两千金即可,多余的钱算王兄之辛劳费如何?” “呀,公子当真是快人快语。”王绪不禁叩着座案哈哈大笑起来。 吴玄颔首一笑,瞬时又皱眉开口道:“王兄,不知当初建造大船的周姓老船工现在何地?” 王绪端起茶盏微微思忖片刻,叹息道:“那rì造好大船,老船工已是不知所踪,如要寻他,我便去一趟会籍郡,至于能不能找到,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多谢!”吴玄拱了拱手,却又意味深长地一笑:“如今家道中落,不知王兄今后有何等打算?” 王绪低垂脑袋皱眉叹息,语气中竟带着深深的淡漠:“还能怎么办,守丧三年后做些小买卖糊口罢了。” 吴玄点头一叹道:“这样也不错,虽碌碌无闻一生,但至少衣食无忧无险无灾。” 王绪肥脸上一阵抽搐,竟不答话了。 赵策暗叹吴玄虑事高明,虽想邀请王绪一道前去西方,然则却虑及其父新丧而未直面相邀,只是旁敲侧引委婉提醒,寥寥数语便轻而易举地打开局面。 王绪琢磨良久,幽幽一叹:“公子之意岂能不明,无非是要在下做为向导领航,然则大海之上凶险难测,我实在没有自信能平安无事抵达帕提亚国,你们还是找别人吧!” 赵策冷冷一笑:“噢呀,整个中原就你父子二人到过帕提亚,你要我们去找何人?” 一席话顿时让王绪哑口无言了,他摇头道:“实不相瞒,归程横遭变故,老父又骤然逝去,我只想平平淡淡地过完此生,已没有当初的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闯劲。 吴玄淡淡一笑,不疾不徐地开口道:“王兄出身商贾之家,定知大齐重农抑商的大政国策,你父王季远渡重洋航行万里,虽是为利,然也开辟了大齐远航先河,古语有言:‘rì有升沉,月有盈亏’,这世间本无完事,只得顺天命以尽人事,虽前次功败垂成,但如今又有一绝佳良机摆在王兄面前,如此的人生博戏,一生能遇几次?此时不搏,更待何时也?” 闻言,王绪久久沉默,脸sè变幻不停,想是内心正在激烈地挣扎,吴玄明白此事不可逼之过甚,便静静等待。 良久,王绪从遐想中回神,一望正炯炯打量着他的三位客人,不由叹息出声道:“公子此话当真让我豁然开朗,然则此事甚大,容我思量一番如何?” 吴玄点头笑道:“那是当然,我们明rì便要返回庐江舒县,届时王兄可前来找我们便是。” “不用了。”王绪大手一摆,猛然起身道:“几位今晚不如就在寒舍将就一晚,明rì我便给你们答案。” 赵策想不到这看似喏喏的胖子突然变得如此果断,不由讶声道:“你只考虑一夜?如此够吗?” 王绪笑道:“赵公子敬请放心,一夜足亦。” 深夜,王绪在榻上辗转反侧满腹心事,竟总是不能决断。 听到巡夜更夫“梆梆梆”敲响了三更,他微微叹息一声,披衣起床后摸索着点亮了油灯,推开房门向后院踽踽走去。 明月当空,树影婆娑。王绪缓步走到了祠堂跟前,大袖一抖伸出双手“吱呀”一声推开沉重的大门,祠堂内黑灯瞎火漆黑一片,除了角落处隐隐可闻的鼠雀吱吱声外,四周寂静得不禁让人心头发毛。 他轻步上前点亮祠堂内两盏灯烛,屋厅渐渐明亮了起来。望着一排排整齐地红木灵牌,王绪对着老父的灵位遥遥一叹,心中的苦闷、彷徨、无助,瞬时如cháo水般涌上心头,久久不能散去。 自从父亲死后,他很少来祠堂祭拜,他害怕看见那红sè的灵牌,害怕想起老父临终前不甘的眼神,帕提亚之行改变了王家的命运,也改变了他的命运,从大富到赤贫,王绪受尽了别人的冷眼,看惯了世态炎凉,也学会忍受生活,忍受命运。如今,令人琢磨不透的命运又一次光临了他,是去还是留,他久久矗立在灵位前,心中摇摆不定。 祠堂内,一只黑sè蝙蝠正来来回回地盘旋飞动,或许是找不到出路的关系,它又惊又恐,不停横飞打旋吱吱乱叫,不知过了多久仍是不知疲倦地寻找着出路。 见此,王绪喃喃自语道:“蝙蝠啊蝙蝠,你我虽有人兽之别,然则却都不知出路何方,当真何其相识也!不如让在下来助你一把。”说罢,他快步上前推开祠堂门窗,清风徐徐灯烛摇曳,那蝙蝠仿佛认准了方向般从屋角直飞而出,转眼便湮没在沉沉黑幕之中。 王绪哈哈一笑,倏忽又睁大眼睛呆立在窗棂前,心中已如巨浪翻腾,一番皱眉思忖,不禁愤然高声诘问自己:“区区一只蝙蝠尚且如此执着,你王绪难道连畜生都不如吗?” 他想通关键所在,不由哈哈大笑,上前端起父亲的灵牌用力往地下一扔,只听“咔嚓”一声,灵牌断成两截,一快折叠整齐的白绢已掉了出来。 他拾起白绢,慢慢地在灯火下摊开,这是老父手绘制的航海图,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了无数符号,他细细地看了良久,将白绢紧紧裹在手中,喃喃道:“好,是生是死,就让我来赌他一把。” 第五十五章 罗马旧事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清晨醒来红霞临窗,吴玄不禁jīng神大好,连rì以来快马兼程的疲劳终于消散殆尽。 他利落地整理妥当,换上一件黑底红边的宽袖长袍,又戴上一顶黑玉冠,大袖一甩便推开房门向院中走来。 朝阳还未升起,薄雾弥漫的庭院已有了初夏的燠热,吴玄顺着碎石小径步入院内,刚走几步,便见赵策与安娜正坐在门廊外的青石圆桌前低声交谈,安娜肃穆低声,赵策凝神倾听,却不知道在讲些什么。 “噫,你们竟是如此之早?”吴玄大笑着一声招呼,双袖挥洒间已如一道黑云般信步而来。 安娜美目骤然一亮,却是含笑不语,一旁的赵策却已惊讶站起连连赞叹道:“噢呀,黑衣布甲变为玉冠华服,从云当真是名士风流也!” 吴玄朗声一笑,摆手道:“义兄谬赞,衣冠乃华夏礼仪之首,玄岂能轻易失礼于人!”说罢,径直坐在石凳上,含笑地注视着两人:“在聊些什么?” “噢呀,闲来没事,正听安娜姑娘讲述罗马国的历史,从云有兴趣也不妨一起听听。” “呀,那我就洗耳恭听了。”吴玄轻轻一叩石案,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 安娜嘴角荡漾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娓娓述说道:“罗马建立可追溯到千年之前的特洛伊之战。特洛伊城是小亚细亚西岸一座富饶的城市,一rì,特洛伊王子帕里斯来到希腊斯巴达作客,受到了斯巴达王麦尼劳斯的盛情款待,然则帕里斯却沉溺在麦尼劳斯妻子海伦的绝sè美貌之下不能自拔,并趁机拐走了海伦回到特洛伊。” “斯巴达王麦尼劳斯大发雷霆,联络希腊城邦讨伐特洛伊,由于特洛伊城池牢固易守难攻,攻战十年未能如愿。最后英雄奥德修斯献计,让希腊士兵烧毁营帐,登上战船离开,造成撤退回国的假象,并故意在城下留下一具巨大的木马,特洛伊人把木马当作战胜品拖进城内,当晚正当高歌畅饮欢庆胜利的时候,藏在木马中的希腊士兵悄悄溜出,打开城门放进早已埋伏在城外的希腊军队,特洛伊城便在一场杀喊声中陷落。” “噢呀,木马藏兵,奇思妙想也!”乘着话语停顿的空隙,一直凝神倾听的赵策不禁赞叹高声。 吴玄悠然笑道:“兵者,诡道也!不管东方西方亦是上兵伐谋,当真是如出一辙。”说完,他望着安娜笑问:“这特洛伊之战又和罗马国建立有什么联系?” 安娜淡淡一笑,接着道:“战乱中,特洛伊王的女婿伊尼亚斯乘船逃离了燃烧中的特洛伊城,遍历希腊各群岛和迦太基之后,终于在意大利台伯河附近的海岸停船靠岸,当地国王见伊尼亚斯谈吐非凡,便将女儿许配给他为妻,若干年之后两人的儿子阿斯卡尼俄斯继承王位,兴建一座名为阿尔巴隆加的城市,这便是罗马的前身。” 吴玄稍一思忖,好奇追问道:“如此说来,这伊尼亚斯便是罗马人共同的祖先?” 安娜轻笑点头道:“大致误差,然则罗马的创立者却是阿尔巴隆加国王的外孙――罗慕路斯。” 赵策摇头叹息道:“噢呀,越说越长了,看来罗马国的历史也和中原华夏一般悠远流长。” 正在此时,轻捷的脚步声由远而至,一个肥胖的身影已裹着金sè阳光摇进庭院,人还未至已哈哈笑开:“三位起得真早。” 吴玄见王绪双目通红脸泛油光,心知他一夜未眠,不禁淡淡笑道:“远洋西行之事想必王兄已有了决断,当真可喜可贺也!” 王绪闻言骤然一愣,惊愕问道:“敢问吴兄,喜从何来?” “王兄不甘命运乖戾,不甘就此沉沦,毅然决定一道前去帕提亚重开商路,当然值得恭喜庆贺!” 王绪当真惊讶了:“何以见得在下决定准备与你们一道前去西方?” 吴玄朗声笑道:“今rì见王兄步履轻快神态从容,人未至已大笑开怀,必定是不负我等之托也。” 王绪稍一思忖,想明了此中道理,不由叹服道:“吴兄当真见微知著,不错,我已决定完成老父遗愿,远洋帕提亚重振家业。”说罢,他对着吴玄深深一躬,“幸得吴兄看得起在下,王绪愿效犬马之劳!” 吴玄微笑拉着他的手道:“什么效劳不效劳,以后大家相互帮助,共抗风浪便是。” “好。”王绪高声应了一句,喜笑颜开道:“我这就出发到会稽郡寻找周船工,如无意外一月之内便来舒县寻你们,如何?” 吴玄点头道:“如此甚好,我们便在舒县等候你的好消息。” 话音落点,几人不由一通大笑,稍事休整,吴玄等人便告辞而去。 出了寻阳城,官道两侧全是高低起伏的丘陵山地,松柏苍翠绿草成茵,虽行人稀少车马寥落,倒也安享宁静。 三人走走停停,沿途嬉笑吵闹不断。吴玄与赵策一个飞扬洒脱,一个气度沉稳,说及国政军事、处事立身等话题皆是各抒己见侃侃而谈,阵阵说笑声中,夕阳已慢慢沉落在地平线之下,翠绿原野笼罩在了沉沉暮霭之中。 赵策一望四周皆是荒山野岭不见人烟,不禁摇头苦笑道:“噢呀,看来今夜只得露宿野外哩。” 吴玄倒是毫不在意地一笑:“这有什么关系,大不了大地作床,星空为被,观明月升降,听夜风呼啸,何其洒脱。” 安娜向前张望片刻,回眸笑道:“前面有灯光,过去看看。” 果然,在前方不远的山脚下有一灯火正发出微弱的光芒,三人打马上前,一间小客栈掩映在绿叶茂密的树木之中,石墙石门,坚固粗犷,幽静非常。 “看来咱们的运气不是很差啊。”吴玄轻笑出声,翻身下马伸出手来叩了叩大门。 木门带着微弱的灯光“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布衣少年探出了脑袋,惊喜道:“咦,客人哩,快请进。”说罢,转过头向里面一声招呼,便忙慌慌地推开了大门。 吴玄将手中马缰交到少年手中,朝赵策他们一挥手,率先进去了。 第五十六章 神秘的倭国人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这小客栈显然是粗糙搭盖的,冷清得像一间废弃的庄院,客栈正厅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十余张木制长案,一盏冒着黑烟的牛油灯正劈啪燃烧着,给冷清的厅内带来一抹暖sè。 吴玄三人并不讲究,叫来几盘乡间小菜,一壶店家自制的米酒,觥筹交错之间,便吃得干干净净。 布衣少年随即找来风灯带路,指引着他们步入后院歇息,院内一池清水,几片翠竹,十余间古朴的茅屋坐落其中,显得清静质朴。 进了房门,吴玄找来一桶凉水擦洗干净身体,饮了一壶微带苦味的凉茶,稍事歇息,便换上一件干爽舒适的布衣倒头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之中忽闻“噗噗”数声,好似野猫在屋顶窜来窜去,几乎微不可闻。吴玄猛然惊醒,略一思忖不由心神一动,起身抓无涯刀便掠出房门。 时当深夜,万籁俱寂,庭院中竹林萧萧,清幽神秘。吴玄默默地环顾四周,正yù提步向前察看究竟,猛然背后风动,肩膀已被人重重地拍一下。 吴玄心中顿时一惊,以他的身手居然被人靠近一丈之内而无从察觉,当真不可思议。间不容发间,手中无涯刀呛啷出鞘,一道细长的弧形青光伴着嗡嗡震音已架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噢呀,我只不过喝多了酒出来小解,你也用不着这样吧。”赵策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一脸无辜。 吴玄见是赵策,不禁暗松一口气,正要开口询问,赵策却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指了指房门诡异一笑:“噢呀,从云,大半夜跑到安娜的房门口来所为何事啊?” 吴玄闻言不禁一怔,瞬间大为尴尬,急道:“别胡说,你刚才可有听见异响之声?” 赵策顿了顿,回想片刻苦笑道:“除了不知是谁那宛如雷鸣的呼噜声,什么都没听见。” “难道是我听错了?”吴玄暗暗猜想,望着赵策笑意愈浓的俊脸,不由脸颊一红,辩解道:“我起来也是想上茅房。” “噢呀,当真?”赵策似笑非笑地依着廊柱,交叉双手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一脸淡定的吴玄:“不过,从云,茅房可是在那个方向。” 吴玄大窘,便在此时,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吱呀”一声细想,在静谧的夜晚尤为明显。 这次两人都听得贴切,默默对视片刻,吴玄对着赵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大手一挥,山猫一般轻捷灵活地向发声处飘了过去。 声音是从一间大青石砌成的客房内发出的。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四周环境,手足并用如壁虎般游上房顶,无声无息地落在屋顶上时不禁一愣,赵策早已蹲在了屋顶朝他摇手,示意他动作太慢。 吴玄哑然失笑,也不搭理他,轻轻揭开屋顶瓦片,伏身向屋内望去。 房内摇曳着微弱的烛光,依稀可见两个黑衣人正盘坐在床榻上。另有一个身形矮小的黑衣人正斜开窗户鬼鬼祟祟地打量外面。良久后,他才吁了一口气,关上窗户退回屋内。 “小泉信纲,你未免太大胆了吧!”床榻上一个黑衣人骤然开口,声音犹如寒冰一般冷漠死寂。 名为小泉信纲的矮小男子顿时一怔,旋又愤愤不平道:“大首领,难道你认为我的忍术还不能躲过这些中原蛮子吗?” “混账!”黑衣人低斥一声,怒道:“我们三人身负将军重托,任何时候都不能麻痹大意,到了中原一切都得听我的指挥!” 另一黑衣人温言道:“你们先不要吵,对了小泉君,事情办妥了吗?” 小泉信纲重重地“哼”了一声:“昌吉师兄,船只我已找到,那船夫也料理干净了。 “干得不错。”那叫昌吉的黑衣人赞许地点了点头,转头对大首领道:“师兄,只要躲过了大江上的大齐舟船,咱们就能与接应的船只取得联系,返回倭国。” 吴玄与赵策听得心中一惊,怪不得这些黑衣人说话语调怪异,原来是倭国之人。 大首领沉默有顷,开口道:“这次能顺利与青帝达成协议,两位功不可没,回去后织田将军自有封赏。” 昌吉师兄和小泉信纲交换了一个眼sè,顿时兴奋不已。 “青帝?达成协议?”听到如此字句,吴玄不由怵然动容,抬头望了望赵策,见他也是一脸凝重。 其后,那三个黑衣人都未再讨论实质内容,吹灭油灯想是歇息了。吴玄朝赵策点了点头,犹如夜鹰般掠下房顶,悄声无息地回到了自己房内。 片刻后,赵策也轻轻掠入,吴玄向他招了招手,快步上前关上房门,也不点灯,急忙对他低声道:“策兄,看来咱们无意中撞破了一个惊天yīn谋。” 赵策重重地喘息数下,双目一闪沉声道:“噢呀,哪些倭国人找赵牧那厮做甚?该不会是打我大齐江山的主意?不行,我得前去将他们擒住。”说罢,便要起身而去。 吴玄不由分说地拉住他,摆手道:“稍安勿躁,几个倭国人微不足道也,关键是要弄清楚他们与叛军达成了什么样协议?协议里面又有什么内容?” 赵策闻言一愣,随即咬牙切齿道:“管他甚内容,抓住严刑拷问自然会一五一十地说来。” 吴玄摇头道:“义兄有所不知,我在青州游历时曾听一老人闲谈提及,在与大齐隔海相望的倭国有一种名为‘志能便’的刺客,这种刺客头裹面罩身着黑衣,既能藏匿无形隐遁千里,也能追踪侦查暗杀保卫,被誉为黑夜中的影子,志能便行动之时嘴中皆含剧毒药丸,一旦行动失败便咬破药丸自尽而亡,从不会被敌人擒获俘虏,刚才那三人与志能便颇为相似,咱们不能轻举妄动。” “噢呀,那不成了投鼠忌器也!”赵策不禁犯难了,在房内反复地转悠着思忖着,片刻后又停下问道:“从云可有甚好的计策?” 吴玄稍一沉吟,拄着无涯刀站了起来,默默地踱了几步,猛然转身笑道:“有了,此计应该可行,策兄附耳过来。” 待赵策凑过头听完他一通喁喁低语后,不由抬头皱眉道:“噢呀,如此荒谬,那些倭国人会相信?” 吴玄摇了摇头,轻笑道:“我师曾言:出谋划策当因势论事,不能只求符合事理。如不荒谬,何能无中生有也?” “噢呀,那就试试!”赵策低声一句,兴奋击掌道:“我们先去临近城池调一队军兵来,既然是做戏,也得逼真一点。” “好,我去叫醒安娜,策兄先在门外等候。”吴玄说完,便打开房门轻捷地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第五十七章 瞒天过海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碧空如洗,残月将隐,硕大孤独的启明星已经在鱼肚白sè的天际光华烁烁。 一队盔甲鲜明长矛闪亮的士兵踏着整齐沉重的步伐开到了客栈外,铿锵列队,瞬间便将客栈石墙围了个团团转,为首顶盔贯甲斗篷飞扬的白袍小将滚鞍下马,手中马鞭一挥,厉声下令:“去,将人全部给我抓出来。” “诺。”四周军士一阵雷鸣般的应答,齐刷刷地上前踹开了客栈木门,不消片刻,客栈内灯烛大亮,阵阵哭喊叫骂声不绝于耳,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颤巍巍地冲出房门,噗通一声跪在白袍小将马前,哭哭啼啼地哀求道:“军爷,我是客栈掌柜,不知小的何事得罪了你们?寻阳城陈县尉是我远房亲戚,看在他的薄面上能否放我们一马?” 白袍小将哈哈一笑,旋又收敛笑容沉声道:“老家伙看清楚,我们是何处的军队?” 白发掌柜惊愕地抬起头打量着晨曦初露中的旌旗甲胄,却见青旗青甲尽皆一片青sè,头皮骤然一阵发麻,嘴唇哆嗦地嗫嚅道:“你,你,你们是叛,叛军?” 白袍小将俊脸一沉,右手一挥,马鞭“啪”地抽在白发掌柜身上,厉声喝到:“瞎了狗眼,我们是大越国官军,何来叛军之说!去,将客栈内的人全部带出来。” 白发掌柜一听吓得浑身乱抖,不断叩头打拱拭汗而去。片刻之后,十余个体貌各异的人物来到了客栈之外的草地上,惊异地打量着突兀而至的军队,却茫然不知所措。 白袍小将繁星般的双目对着人群淡淡一扫,目光在左边那三个矮小男子身上微微一顿后,又瞬间移开视线大笑道:“诸位朋友,在下乃大越国校尉赵安,今rì路过此地没了买酒钱,想找各位借上一点,意下如何啊?” 话音落点,人群一阵轻微的sāo动,尽皆一副恐慌之sè,唯有那三个矮小男子彼此间面面相觑大是惊讶。 白发掌柜颤抖拱手道:“小店自有百年佳酿,今rì得见将军神威,愿拱手相送。” 白袍小将冷哼了一声,傲然摆手道:“现在客栈内所有的财物皆已属于我,如何拿来相送?”说罢,高声命令道:“士兵们听好,将这些人挨个挨个给我搜身检查,如寻得金银钱财,三七兑账。”话音落点,他便是一通畅快淋漓地大笑,模样好不得意。 “噢呀,遵命。”身旁的青衣小校肃然领命,大手一挥,数十名士兵持矛挺枪蜂拥而上,抓起不停挣扎苦求的客人按倒在地上下搜身,一片混乱哀嚎。 那三个矮小男子骤然变sè,“呛啷”一声,腰间长刀已拔出刀鞘。 见状,白袍小将嘴角一抽搐,断然高声道:“众将听令,先将那胆敢反抗的三人拿下!” “不,将军不要误会,我们没有反抗的意思。”一个矮小男子收刀越众而出,长躬道:“将军既然是大越校尉,可否告知是何人部下?” 白袍小将心念一闪,暗暗使了一个眼sè,青衣小校已是心领神会,跨步上前矜持开口道:“告诉你也无妨,我们大人可是青帝之子,大越国三皇子赵安也!” “三皇子?”矮小男子不能置信地张了张嘴,似笑非笑地说道:“实不相瞒,我与青帝陛下多有接触,从不知道他有个三皇子!” 白袍小将脸sè骤然铁青,冷冷笑道:“皇家宗室,岂是你等山野村夫能够知晓?”说完,马鞭一扬,“多说无益,先绑起来再说。” 矮小男子见他随从将士众多,不像假冒,不由急急开口道:“三皇子休要动怒,我名为伊藤山角,乃青帝陛下的朋友,如不相信,可以派人前去询问。” “哼,当我赵安如此愚蠢吗?”白袍小将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嘲弄道:“此地离襄阳还有数百里之遥,就算快马兼程也得三天三夜,我如何去问?” 伊藤山角顿时语塞,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上前数步小声道:“大越国与倭国之事,青帝陛下没告诉三皇子吗?” 闻言,白袍小将不禁神sè一动,含笑道:“哦,原来是你们,我听父皇提过,怎么样,可否达成协议?” “三皇子慎言!”伊藤山角骤然sè变,紧张地摆摆手,“此事除了贵国几个显要人物知晓外,尚在保密阶段,三皇子可不能冒然对人提及。”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白袍小将微微一笑,却是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 伊藤山角喟然一叹,目光炯炯地打量着他:“青帝陛下果然爱子心切,如此干系大事成败的机密要事都告知于你,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进去再说。”说罢,伊藤山角瞄了瞄白发掌柜和另外的几名客人,又对同伴使了个眼sè,另外两个倭国人顿时面露凶光,看似准备杀人灭口。 白袍小将yīnyīn一笑,大手一挥道:“来人啦,将这些人拉去活埋,省的在这里碍眼。” “诺。”青衣小校躬身领命,白袍小将又低头在他耳边轻声吩咐道:“记住,不要放过一个活口,明白吗?”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几个倭国人听到。 青衣小校双目一闪,抱拳道:“噢呀,三皇子大可放心,保证一个不留。” 白袍小将颔首一笑,朝伊藤山角伸手作请:“如此,我们进去再说。” 伊藤山角点了点头,吩咐同伴道:“你们先留在此处,我一会便出来。” 步入客栈内,军士已经在座案上摆好了茶具,又在燎炉上煮起了一壶碧绿的青茶,一股清淡纯正的香气在大厅中弥漫开来。 白袍小将端详着陶杯中碧绿的茶水,悠悠道:“中原文化博大jīng深,这茶文化也是其中重要的一环,不知道先生可知其中奥妙?” 伊藤山角爽朗一笑,端起茶杯牛饮,仿若牛嚼牡丹,饮完一抹嘴角溢出的茶汁大笑道:“三皇子,别的我不敢说,但是我们倭国也是崇尚茶道,和你们大齐自当是各有千秋啦。” 白袍小将爽朗大笑,轻叩座案赞叹道:“看来先生也是颇为风雅之人,域外之国竟能熏陶出如此人物,当真佩服。” “哎,不敢当哩。”伊野七次郎微微一笑,坦然接受他的吹捧。 第五十八章 三家分齐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正在此时,时才那青衣小校快步而入,躬身道:“禀告三皇子,一干人等未留活口。”说罢,又暗暗向白袍小将比了个手势。 白袍小将轻轻点头,顿时展开了话题,说的皆是青帝赵牧rì常生活细事。 伊藤山角或沉默不语或点头微笑,待他话音刚落,装作不经意地问道:“青帝陛下卫士中有一叫黄览的人物,三皇子认识否?” 白袍小将嘴角逸出一闪即逝的笑意,悠然道:“先生必定记错了,父皇的卫士中哪有叫黄览的。” 伊藤山角恍然大悟:“哦,看来连rì奔波,真的有些恍惚,哈哈,三皇子不要见怪。” 白袍小将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岔开话题道:“自父皇在零陵顺天应命揭竿而起以来,荆州庶民无不欢声雷动踊跃成军,在下虽则年轻,然毕竟为皇室子弟,本以为父皇会对我委以重任,不料遭到征东将军诸葛明亮的竭力排挤。” 说到这里,他猛然一拍座案,震得茶杯“嗡嗡”作响,语气也是yīn沉下来:“诸葛明亮那厮与大皇子自小交好,将来也必定是大皇子继承帝位的支持人物,所以完全不将我这三皇子放在眼里,丝毫不给我建功立业的机会,当真是孰不可忍也!怒极难耐之下,我便率军四处劫掠,出一出这口恶气。” 一通直泻心中块垒的抱怨话语听得对面的伊藤山角连连惊叹,他本是倭国征夷大将军织田长信麾下刺客头目,长期与闻机密,见惯了皇室宫廷波谲云诡的权力争斗,自然知晓这些皇室子弟相互倾轧争夺帝位的故事,见白袍小将一脸愤然,心知他必定是争斗失意者,不由出言安慰道:“三皇子聪慧过人,假以时rì必大出于天下,不必为此气馁。” 白袍小将脸sè缓了缓,叹息道:“还是先生了解我的苦处,可父皇却不那么想,连与贵国之协议也未让我参与,还不是对我的能力有所怀疑。” 伊藤山角顿时哈哈大笑,摆手道:“三皇子切莫妄自菲薄,协议内容除了青帝陛下与上卿司马仿,就我们三人知晓啦!” 白袍小将闻言不由微微一怔,随即又淡淡笑道:“说起这事,我到想起前不久父皇曾与上卿在书房中议论,上卿说了一句倭国占得太多,要父皇好好考虑,不知与协议是否有关?” “什么?司马仿真这么说。”伊藤山角瞬间睁大眼睛,啪地一拍座案愤愤道:“怪不得当rì他对协议内容指手画脚锱铢必较,原来是闲我们占得太多了,哼,大齐十三州,我倭国也只不过分得一州之地,而且还须自己出兵夺取,如不是天照大祭司与青帝陛下交好,否则织田将军才不愿来淌这趟浑水。” “上卿也是忠臣谋国,现协议业已签订,先生何必斤斤计较。”白袍小将却是一脸笑意。 “你是越国人,当然这么说。”伊藤山角冷哼一声,随即又露出一个神秘地笑容,看了看四周低声道:“三皇子可想知道协议内容?” 白袍小将猛然一愣,顿时jīng神大振:“如先生愿不吝指点,自是感激不尽。” 伊藤三角骤然纵声大笑,笑罢眼睛却瞄了瞄一旁侍立的几名军士。白袍小将淡淡一笑,大手一挥,除了身旁的青衣小校外,其余人等皆轻轻地退了出去。 他又指着青衣小校笑道:“这是我心腹小校,先生大可放心。” 伊藤山角舒了一口气,叹道:“三皇子,这份协议关系甚大,如不看在你是青帝陛下之子,我也不会冒然告之。” 说罢,他略一思忖,低声道:“这次我们三人是奉征夷大将军织田长信之命,潜入中原与贵国商议结盟之事,想必三皇子知道,大越新立不久,内有大政未稳外有官军虎视,听闻大齐已集结八万州郡兵于豫州颍川郡,准备征伐贵国,大越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口,急迫需要与倭国结盟牵制齐朝兵力,这也是众望所归之举。” 话音落点,伊藤山角小心翼翼地从衣服夹层中抽出一领白绢地图,轻轻一抖便展开铺在座案上,用手指点道:“三皇子请看,我们倭国毗邻大齐幽、青两州,虽国小民穷,然也有大军二十万。根据盟约,只要你们能顺利击败大齐八万讨伐军,我倭国便出兵十五万攻掠三韩及高句丽,一月之内兵临幽州牵制大齐北疆兵力,届时大齐内忧外患自顾不暇,必定会在我们夹击之下分崩离析。” 白袍小将眼角猛然一抖,点头笑道:“如按此约,当真是大事可定也!然则,幽州之地可有辽东王的五万辽东大军,更有护乌桓中郎将两万jīng锐骑兵,贵军虽有十五万,然可有胜算?” “哈哈,三皇子果真是聪慧过人,一眼就看出当初我们反复磋商难决之处。”伊藤山角骤然大笑出声点头赞赏,笑罢又一转话锋道:“这点不用担心,虽然我们倭**队不是对手,可匈奴人是,根据青帝陛下派出使臣送来的消息,匈奴单于挛提钥已答应出兵十万突袭大齐辽东大营,届时三家攻齐共分土地,当真是不亦乐乎,哈哈哈哈。” “三家?匈奴人也要插手进来?匈奴单于想分何地?” “那是青帝陛下的意思,与我倭国无涉,听说是将凉州、并州许给匈奴人,算上我们倭国分的幽州,你大越国还有十州之地,也足够亦。” 白袍小将一阵沉思,摆手笑道:“分多分少与我何关,反正今后也是大皇子继承帝位,我最多只能当一亲王。” 伊藤山角双目骤然一闪,嘴角绽出一丝神秘地笑容:“青帝陛下尚在壮年,世间岂有既定之事,如三皇子有意九五之位,我倭国愿鼎力助之。” 白袍小将瞬间沉下了脸,低声道:“先生此话何解?是要我做弑父杀君的乱臣贼子?” “不不不,三皇子误解了在下的意思。”伊藤山角连连摆手,叩着桌案轻声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我倭国最不齿此等人,在下之意是与三皇子结为政事同盟,倭国在重要大事上替三皇子说话,三皇子亦在大事上支持倭国,此乃两全齐美之道。” 第五十九章 颍川郡的齐军大营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白袍小将白皙脸膛终于荡起一丝笑意,拱手道:“如此甚好,如果今后在下登上帝位,必定再送倭国一州之地。” “哈哈,倭国地处大洋,有幽州之地足矣。”伊藤山角微微一笑,“如真要回报,我听说贵国上卿手中有一名为‘河图’的古书,书中尽皆画着奇怪难懂的图案,我们倭国天照大祭司最喜欢收集这些莫名其妙的玩意,三皇子如有心,便偷偷将此书送给我们如何?” “这倭国人不要一州之地,却要一本古书作甚?”白袍小将心中飞快掠过一个念头,双目一转轻笑道:“区区一本古书自然不在话下,我只要买通上卿府的仆役,还不是手到擒来。” 伊藤山角皱眉一叹:“上卿司马仿虽为一文臣,然则武功却是深不可测,三皇子切莫大意,还是小心为妥。” “那是自然。”白袍小将点了点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门边,脸sè骤然一变,慌忙起身惊讶道:“咦,父皇,你为何来此处?” 伊藤山角闻言一怔,立即转头望去,却见大门处空荡荡毫无一人,正待奇怪,却听见背后猛然风动,还未等他回过神来,一声闷哼,已是“噗通”跌倒在地。 “噢呀,这倭国猪彘竟妄想夺取我大齐河山,当真该杀也!”青衣小校义愤填膺地快步上前,扬起脚便对着地上昏迷不醒的伊藤山角一阵猛踹。 这两人便是乔装为叛军的吴玄与赵策,吴玄扮白袍小将,赵策作青衣小校,又从邻县找来一队官军扮作叛军,竟是轻易地瞒过了这三个倭国人。 吴玄摆了摆手道:“既然已弄清他们之谋划,事情便好办得多。”说罢,他俯身蹲在伊藤山角面前,细细打量,在他牙关取出了一颗蓝sè的药丸摊在手心道:“果然是志能便,义兄,另外两个倭国人可曾擒获?” 赵策剑眉一拧,沉声道:“时才我请那两人去大树下闲坐饮茶,吩咐军士偷偷在茶中加入能令人昏睡之药物,谁料那两人刚将茶杯端在手中便察觉不对,便要高呼示jǐng,无奈之下只得痛下杀手。” “志能便jīng通暗杀之术,对各类迷药自然了如指掌,他们必定是从茶水气味中察觉不对。”略一停顿,吴玄皱着的眉头又舒展开来,“所幸擒获了这头目,找找看他身上是否有与叛军的协议书。” 赵策颔首点头,与吴玄一道在伊藤山角身上细细寻找,除了搜出一袋方金,一幅白绢地图,却已没有其他东西。 “怪哉怪哉,难道倭国与叛军只是口头协议吗?”赵策一脸凝重地直起身子。 吴玄沉吟有倾,动手解开了伊藤山角身上的黑sè衣衫,拿起衣衫翻过来一看内衬,却有一排暗红细密的文字,仔细读完,不禁笑道:“协议竟写在衣衫里面,这些志能便当真是jīng于秘事。”说罢,将衣衫递给赵策道:“义兄觉得该如何处置?” 赵策大皱眉头一通思忖,板着脸道:“此事事关重大,看来我们有必要亲自跑一趟历阳,将这倭人头目与协议书交于扬州州牧府,看父亲如何定夺。” 吴玄点头道:“那好。既然事不宜迟,不如我们这就启程。” 不消片刻,三骑在一队甲士的护卫下策马启程,簇拥着一辆篷车裹卷着烟尘磷磷北上了。 荆州叛乱的消息不吝一阵滚滚沉雷划破了宁静已久的中原大地。 旬rì之间,一则则消息通过斥候飞驰的快马,商旅流动的口舌,市人嗡嗡的议论传遍了大齐十三州,惊得天下官吏庶民一齐膛目结舌。 仔细想想,自宣武皇帝驾崩之后,大齐文治不图于富民,武功也是连遭败绩,国势军力徘徊低迷一蹶不振。先不说北有强大的匈奴雄踞虎视,南面单单面对一个小小南越国竟也力不从心,灭了又起,起之又灭,折折腾腾数十年,今天又让人家揭竿起义于荆州,声势比前次来得更为浩大,这一切一切,如何不让天下臣民为之忧心。 荆州之乱虽是气势汹汹声势浩大,然则大齐还是有实打实的四十万大军,更有良将干城武安君蒙武,谁说就不能底定社稷平定叛乱?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庶民们依旧是各做各事丝毫不见慌乱,对此战还是充满了信心。 然而没过多久,又一则消息在街口巷尾流淌开来:天子抽调郡兵八万在豫州颍川郡集结成军,新军名为龙武,昔rì少府冯贯迁升为破虏将军、龙武军都督,率领大军镇压叛乱。 冯贯?此人是谁?为何不用武安君蒙武?天下臣民又是一齐咋舌,却不能理解朝廷为何要如此铺排,文臣领军,这可靠吗?如果又是一场yīn山大败,又该如何是好? 于是乎,全天下的目光聚集在了颍川郡,忐忑不安地等候着这一场平乱战事的来临。 四月初夏,南风吹拂麦浪滚滚,豫州大地倏地遍野金黄。 颍川郡位于豫州西部,有山有水景sè宜人,西北的太室山,西南的鲁阳山,在颍川郡原野上如遥遥相望的一对兄弟长久地矗立着,汝水、颍水、洧水三条大水由西北向东南横贯全郡,纵横密布的水网滋生了肥美的河谷平原,历来是丰腴肥沃,人烟稠密之地。 然则还未到四月,广袤的颍川河谷开始昼夜过兵了。 河谷原野烟尘蔽rì,旌旗招展,号角齐鸣,骑兵、步卒成列成阵地从金黄的田野里隆隆推进,满载辎重粮草的马车牛车磷磷穿行在所有的官修大道与田间小道之上,方圆二三百里的地面上rì夜响彻着宛如沉雷的马蹄声,脚步声,喧嚣声,天空中飘散着呛人的土腥烟尘。 旬rì之间,红sè的旌旗军帐密匝匝地挤满大地,连绵横展十余里,如青绿河谷燃烧着的熊熊烈火,在蓝sè天宇下分外夺目。 幕府大帐内,新任的龙武军都督、破虏将军冯贯当真是意气风发了。 他四十出头,九寸帅盔堪堪罩住圆圆脑袋,体态健硕的身躯上裹着一副棕皮夏甲,当他从容不迫地转过猛虎屏风信步走上帅台,望着帅案上的兵符令旗,金鞘长剑与台下肃然侍立的斧钺甲士,一股大军统帅的赫赫威仪顿时油然而生。 从九卿少府变为大军都督,冯贯真觉得自己如同做梦一般,因由何在?皆是因为中书令易刁与三公之间愈演愈烈地权势争斗,中书令毕竟是有洞察之明,知道陛下长期忌惮蒙家在军中威望而有意安排亲信领军,虽然将自己推上了这个风尖浪口,然则冯贯依旧是轻松无比,八万jīng锐官军对阵十余万草草成军的反贼,还不是牛刀杀鸡手到擒来?届时自己挟赫赫军功凯旋班师,当真是何其荣耀也! 心念及此,冯贯不由心中一热,双眼一扫帐内,沉声发问:“中军司马何在?” 帐帘一阵响动,一名贯甲带剑的将领已昂昂入内,行至大帐zhōng yāng挺胸拱手道:“下官在此,敢问都督有何吩咐?” 冯贯高声下令道:“鸣起聚将鼓,传令校尉以上将领前来幕府大帐议事。” “诺。”中军司马高声应答,转身疾步而去了。 第六十章 齐军幕府大起争执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轰轰隆隆的牛皮战鼓声在辕门口响起,每隔一刻一鼓,三通鼓罢,幕府四周响起了阵阵马蹄声,一位位甲胄齐全的将领已在骏马长嘶中翻身下马,神采飞扬地迈着赳赳大步掀帘入帐,各自按照军职大小坐在了六排将墩之上。 中军司马刚刚点将完毕,冯贯便站在了长大的帅案前,目光扫过六十位齐刷刷挺身而坐的将尉们,大手一挥:“诸位将军,大军现已集结完毕只待出发,今rì召集大家前来,是为了商议我军开拔行止及大战方略,军务司马,先说说我龙武军的组成,也让大家心中有数。” 前排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将领霍然起身高声道:“各位同僚,我军目前共有八万人,其中骑兵两万,步卒六万,皆是由各郡郡兵混编组成,除中军一万人由都督亲掌外,其余七万共设有七位中郎将统领各自部曲。” 见帐内大将皆是肃穆倾听,冯贯轻轻点头,冷峻威严的目光扫过帐内,沉声道:“八万大军,可谓兵甲生威军容鼎盛,各位统军的中郎将、校尉也全是由州郡都尉迁升,自然是老于军事,如今大军开拔在即,诸位将军尽可畅所yù言建言献计,本都督必定洗耳恭听!” 一通铿锵有力的话音刚落,东厢首座的副都督武僚首先皱起了白眉,历来大军行止和大战方略皆是军队不可轻易示人之机密,哪有拿到幕僚大帐当着满当当的将尉开口议论的,他正想开口劝阻,不料身后一将已站起身来拱手亢声道:“都督,目前荆州州治所在的宛县正被叛军重重围困,于情于理,末将以为都该驰援宛县。” “驰援宛县?敌情不明,打法未定,如何驰援?”帐中立即有人冷笑出声。 冯贯猛然醒悟,环伺帐中高声道:“斥候营总领何在,可知叛军情况?” 话音刚落,不少将领已是面带讶sè错愕不解,身为主将竟不知道敌情便急吼吼商议战法,有这样打仗的吗? “都督,各位将军。”一个黑面无须的中年将领站了起来,低沉的嗓门已回荡在幕府大帐:“根据可靠消息,如今越国叛逆约有大军十五万,其中八万由征西将军孟康率领围困宛县,四万由征东将军诸葛明亮统帅驻扎在宛县东南两百里的平氏城外,两军互为倚角遥相呼应,应该为叛军主力。” “两军算下来已经十二万人,不是主力是甚?”冯贯沉着脸说了一句,炯炯地目光望向了众将:“说说,可有良策破敌?” 大帐中顿时一阵嗡嗡议论。副都督武僚起身拱手道:“冯都督,以消息揣测,目下叛军的攻略重心应放在了宛县,何也?宛县乃荆州要冲武关门户,又是州治所在,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攻陷此城就等于取得了荆州,为此,自当以驰援宛县为上。” “老将军,驰援宛县便与叛军对阵郊野,那该是何等打法?可有良策?”冯贯紧绷着脸问道。 武僚淡淡一笑:“铁骑突袭两翼,重兵坚守城池,步步为营扎实进军,只要宛县在我军手中,便等于将叛军锁死在了荆州南方不能伸展。” “本都督要的是获胜,赶走叛军何用?”冯贯瞬间沉下了脸,摆手道:“此法不行,另换他策。” “都督,大军对阵先要立于不败之地,如何能轻言取胜!”武僚见方略被主帅轻易否决,顿时白发抖动赳赳高声。 冯贯喟然一叹道:“老将军,你我身负天子重托,如没有一场煌煌大胜捷报阙下,岂不问心有愧也?” “即便是问心有愧,也不能轻易与叛军对阵。”武僚依旧是毫不妥协。 冯贯“啪”地一拍帅案,斥责道:“武僚,我敬你是三朝老将才对你好言相劝,怎能如此不识抬举?” “都督此言差矣!即便是老蒙武领军,武僚也是言无不尽,何曾会憋在心头?”武僚顿时脸sè铁青。 冯贯不禁愤然高声道:“那好,我给你两万人,你去驰援宛县,本都督自领大军先破叛军平氏大营!”说罢,黑着脸一句散会,兀自怒气冲冲地转身而去。 翌rì,冯贯果真留下两万人,独自率领六万大军南下了。 望着慢慢远去的红sè旌旗与铺天盖地的黑sè烟尘,武僚在山风中愣怔良久痛心不已,他从军六十年,何曾见过如此不纳良言心胸狭窄的主帅,一通争吵便要分道扬镳,打仗有如此儿戏的吗?当年他初入大军时可是连威名赫赫的吴逊都敢顶撞,而吴逊,只要你顶撞得对,他非但不会记仇,反而给你报功升爵,为何同是主帅两人却相差如此之大? 如今遇到冯贯这个不知打仗为何物的文臣将军,还要事事听命于他,武僚既茫然又无策,然则君命如此,又能如何? 想着想着,老武僚不禁一个激灵,两行老泪夺眶而出洒落在了山风之中。 冯贯率领着六万齐军浩浩荡荡地向平氏城行军而来,看着原野上旌旗招展,战马嘶鸣,烟尘蔽rì的壮阔景象,看着斥候穿梭向他禀告沿途军情,又飞马传达他的各种命令,不禁深深体会到了大军统帅无与伦比的滋味,只要他冯贯一声令下,这六万虎狼之军便会如怒cháo扑击群山般勇往直前毫不退缩,摧毁一切敢于横亘在前面的一应事物。 旬rì之后,青山下的平氏城城郭已遥遥在望,冯贯思忖一阵,命令全军扎营歇兵,自己却信步登上了一座三丈多高的望楼云车察看敌情。 高高的云车上,眼界分外开阔,向西望去,但见平氏城下漫山遍野皆是青sè的旌旗,连绵营寨沿着城墙一直蔓延到了青山脚下,隐隐约约的营涛声随着呼啸而过的山风回荡在了蓝天白云之下,竟有一种波澜壮阔的雄伟气势。 “叛军见我大军前来竟不慌张?”望着安静如初的叛军营垒,冯贯当真惊讶了。 身旁的中军司马略微沉吟,挺胸拱手道:“都督,我军与叛军相距不过五六里,是守是攻还得速速决断为妥。” “当然是全力进攻。”冯贯重重地点点头,转头吩咐道:“立即让几个中郎将与幕僚司马前来中军大帐等候,商议明rì战法。” 中军司马应了一声,立即领命而去。 片刻之后,冯贯下了云车,沿着草地边走边想反复思索,却还是没有一个好的对策,他重重地喟然叹息,疾步向中军大帐去了。 商议了整整三个时辰,天sè已是慢慢暗了下来,满帐的煌煌灯烛中,冯贯等人仍旧是莫衷一是。 沉默良久,冯贯黑着脸问向部属:“你等只说,咱们六万对四万,正面进攻有把握取胜吗?” “能!”幕僚司马与中郎将们异口同声地应了一句。 “那好!”冯贯顿时jīng神一怔,拍案定策道:“明rì大军摆开阵势,强攻叛军大营。 第六十一章 平氏之战(一)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清晨,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凄厉尖锐的号角声划破了薄雾弥漫的天空。 六个整肃的红sè方阵排列在齐军营寨之外,犹如秋sè中整整齐齐的枫树林。大阵zhōng yāng的“冯”字大旗下,龙武军都督冯贯正站在一辆高大结实的驷马战车上迎风伫立,他顶盔贯甲怀抱令箭,古拙的面容弥漫着冷冰冰的大将威严。 只见冯贯手中令箭猛然一劈,大旗亦随即跟着猛然一通摇摆,大阵后方的牛皮战鼓顿时轰然擂响,惊天动地的鼓声犹如睛空霹雳炸响在平氏城原野,齐军前、中、左、右四个方阵率先启动,踏着整齐地步伐红压压向青sè的营垒慢慢压去,大战开始了。 这是冯贯第一波攻击。前军步卒一万,中军步卒两万,左右两翼骑兵各是一万,另有两万后军坚守大营,选择的是长于攻击的锋矢大阵。 前军是齐军的攻坚冲锋力量,分作三个梯次的步兵方阵:第一梯次八列每列五百人的坚甲刀盾兵,当先的一道铁灰sè盾牌就像是一道弧形铁墙,在冉冉升起的朝阳下闪烁着一片凛凛青光;第二梯次是六列每列五百人的重甲长枪兵,密密麻麻的长枪犹如枪林般直刺前方;第三梯次则是六列每列五百人的强弩弓箭手,他们红sè皮甲腰胯弯刀,弓弦上长长的箭簇泛动着冰冷的光芒。 左右两翼骑兵身裹牛皮软甲跨着yīn山胡马,人各一口长刀一张挽弓,五百骑一旗,萧萧马鸣随着隆隆蹄声此起彼伏,一列一列碾过原野,部伍极为整肃。 而中军两万步军则是冯贯亲领的jīng锐力量,人各一身四十斤铁盔铁甲,右手一支jīng铁长矛,左手一张白杨木包铁盾牌,腰间还有一口备用短剑,当真是威猛无比。 红sè军阵一路不疾不徐,井然有序地常行推进,漫天的烟尘中赤sè旌旗烈烈风扬,不消片刻,叛军青sè的大营已出现在了眼前。 一阵急促的号角响彻天空,青sè营垒中的叛军出动列阵了,漫漫的青旗青衣如同遍野的翠绿松林。 驷马战车上的冯贯一通打量:叛军陈师于山峦之下,背山列成了三个大小各异的方阵,一条还算宽阔的峡谷山道在阵后蜿蜒伸入了茫茫青山之内,叛军步卒皆是清一sè的青衣步卒刀剑长矛,与整肃威武的齐军相比,他们人声鼎沸争相喧哗,各式兵器混杂排列其中,大小阵形松散絮乱,当先一面“越”字大纛旗下是白袍白甲手持大戟的诸葛明亮,他驻马而立打量着隆隆逼来的官军只是冷笑。 一长一短的号角响过,齐军在距离叛军三箭之地齐刷刷地停了下来,前军哗啦一展,一辆驷马战车已带着飞扬的尘土驶到了大阵之前。 战车上冯贯手中马鞭一扬,遥指敌阵朗声道:“前面可是诸葛将军?” “我是诸葛明亮。”对面的白甲将军冷冷地望着他,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冯贯一扬黑sè斗篷,激昂亢声开口:“诸葛将军少年英锐,岂能为虎作伥屈身事贼也?今rì你我两军虽对阵厮杀在即,然我冯贯怜惜将军不世才华,只要你肯率军投降,在下必定奏明天子赦免诸位叛逆之罪,并保举将军任我齐军中郎将,将军意下如何?” 慷慨高昂的话音刚落,越军阵前的诸葛明亮已是揶揄大笑起来,手中长戟直指驷马战车:“冯贯,你何其狂妄也!诸葛明亮虽则不才,然却也知jīng忠报国死不旋踵之大将节cāo,岂能不战而降投靠敌军?多说无益,本将等你攻阵!” 冯贯瞬间脸sè铁青,他一声冷哼,大手一摆驷马战车已掉头驶回了军阵之中。 陡然之间,凄厉的牛角号声振寰宇,齐军阵中的大纛旗在空中不断向前掠动,敌我双方的士卒们瞬间绷紧了心弦,号声方落,齐军两翼骑兵顷刻发动,犹如红cháo般山呼海啸地向叛军席卷而来。 与此同时,前军一列列步卒方阵跨着整齐有力的步伐出动,当先一道黑压压的乌金盾牌山岳城墙般向前推进,步卒们每跨三步必是齐声大喝一声“杀!”竟是从容不迫隆隆进逼。 两军堪堪接近一箭之地,只闻一阵弓弦破空之声,两片黑压压的长箭乌云裹挟着惊心动魄的厉啸腾空而起,带着凌厉地杀气掠过长空扑向地面上整肃的大军方阵,霎时之间,矢如雨注,箭若飞蝗,密匝匝的箭雨已是倾泻而下。 “举盾!”齐军阵中一声暴喝,一片乌金长盾顷刻便遮盖住了前排士卒的头顶,宛如一道瞬间出现的铜铁壁垒,箭雨浇灌其上顿时响起了一片噼噼啪啪之声,除了个别箭矢从长盾之间的缝隙楔入外,大多数却被盾牌弹开,叛军第一波箭雨对齐军造成的损伤几乎是微乎其微。 然则叛军却远远没有那么幸运,士兵皆是布衣短打,身无甲胄,即便是有盾牌的士卒也是临时削制的圆木盾,自然不能与甲胄大盾齐全的齐军想比,一通箭雨方落,叛军士兵顿时被shè倒了一大片,惨叫声,哀嚎声,战马嘶鸣声,长箭钉入圆木盾的撞击声,箭簇钻入**的撕裂声,霎时间响成一片,嘈杂而凄厉。 三通箭雨之后,两大军阵排山倒海般相撞了,若隆隆沉雷响彻山谷,若万顷巨浪扑击群山,红青相交之处顿时一片血肉模糊断肢横飞。 齐军左右两翼皆是jīng锐飞骑,犹如红云卷过原野呼啸扑向叛军两翼,瞬间便分为了五百骑为一旅的数十支洪流,从四面八方深深地楔入了叛军大阵之中,飓风般分割绞杀,顿时与叛军搅成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战团漩涡,闪亮的马刀盘旋舞动、冰凉的长矛纵横突刺、奔腾的骏马凄厉嘶鸣,如惊雷闪电,如行云流水,叛军本就草草成军战力参差,一经接阵便大为慌乱,步卒们惊慌失措间根本未能形成多少抵抗,顿饭时间变被冲击得七零八落。 齐军前阵的步卒亦是推进顺利,剑盾长矛黑压压地迎面扑来,步伐整肃得如阵阵沉雷,士卒们个个酣乎鏖战,奋勇当先,杀气直冲云霄,以摧枯拉朽之势一举杀入叛军军阵,长剑大刀铿锵飞舞,长矛与投枪呼啸飞掠,密密麻麻的箭雨铺天盖地,狰狞的面孔,带血的刀剑,低沉的嘶吼,弥漫的烟尘,整个原野都被这种原始搏杀的惨烈气氛所笼罩所湮没。 第六十二章 平氏之战(二)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一个时辰后,矗立在战车上的冯贯双眼骤然亮了。遥遥望去,只见青sè军阵在红sè怒cháo的冲击下已是慢慢后退,摇曳混乱的旗帜早已没有了起先的林立整肃。 见状,他微微一笑,右手一举高声道:“传令,中军大阵出动!一举破敌!” 随着红sè大纛旗向前飞掠摆动,中军最为jīng锐的两万重甲步卒踏着隆隆鼓点呼啸呐喊着扑入了敌阵,不消片刻,叛军拼命维持的防守阵势瞬间瓦解了,艰难死战的青sè军队渐渐退到了山麓之下,烟尘弥漫尘土飞舞遮住了叛军阵后的峡谷山道,整个战场一片朦胧。 矗立在冯贯身旁的中军司马不禁一愣,上前禀告道:“都督,烟尘四起视线不清,叛军后阵不明,当提防有诈!” 闻言,冯贯冷冷一笑,摆手道:“在我军压倒xìng的优势前,叛军能有何花样可言?传令下去,令两万后军快速推进包围叛军,千万别让贼子跑了。”说罢,脚下一跺,驷马战车裹挟着烟尘风暴向前磷磷奔去。 叛军在烟尘的掩护下且战且退,渐渐退入了峡谷山道之中,旗帜阵形已是散乱不整,然则虽是撤退,却是退一阵杀一阵,那一面青sè的越字大旗与诸葛明亮的将旗始终在前方不紧不慢若隐若现地飘飞着。 陡然之间,惊天动地的战鼓声沉雷般响起,一片红sè海cháo从齐军后阵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叛军大阵一阵凄厉号角,叛军士卒大肆呐喊:“快跑啊,官军援军来了!”便一队队消失在了烟尘弥漫的峡谷通道之中。 见叛军溃散撤退,齐军凌厉的攻势也停了下来,士卒们齐刷刷地停在了道口面面相觑犹豫不定,不知道该继续追击还是该结阵待命。 “为何不继续追击?”驷马战车哗啷飞至,当头便是一句责问。 “都督,地形不明,不敢贸然追击。”一个浑身浴血的校尉高声道。 “军务司马何在?可知此山地形?”冯贯刚刚一声嘶吼,便见一骑远远奔直,留着山羊的军务司马策马上前拱手道:“都督,此山名为华中山,呈西北至东南走向,乃桐柏大复山余脉,外虽高耸险峻,然则山内却平缓易行,这一条山道穿过山腹直达宜秋县,还算宽敞通达。” 冯贯稍一思忖,断然挥手道:“既然如此,全军急速追击,务必要将叛军围歼于山谷之内。” 中军司马脸sè骤然一变,上前拱手劝阻道:“启禀都督,此山道虽宽敞通达平缓易行,然则毕竟地势不明,如叛军是故意引诱我军入内,后果必定不堪设想。” “故意引诱?阁下何其荒谬也!”冯贯瞬间沉下了脸,手中马鞭一圈战场高声道:“难道这遍地的叛军尸体也是敌军故意引诱而有意为之?” 中军司马脸膛涨红,**道:“都督,在下只是推测,叛军撤退得颇为奇怪,应先派斥候飞骑探明山内敌情再做打算。” “等斥候探明情况,叛军早就逃跑跑了!”冯贯怒不可遏地一声大吼,一挥大手道:“多说无益,传令下去,全军继续追击!” 顷刻之间,五万齐军蜂拥进入了峡谷山道内,骑兵在前步兵随后,密匝匝赤sè军旗红sè盔甲在绿莹莹的峡谷中分外耀眼。 冯贯派出数十名军吏飞驰在山间小道,向士卒们高喊:“擒获诸葛明亮者,封千户赏千金!”齐军顿时jīng神大振,争先恐后向山腹深入疾驰而去。 半山腰的高崖上,白甲白袍的诸葛明亮正矗立在呼啸的山风中远远遥望谷口,当见红sè的甲胄旗帜犹如红cháo般从山谷口汹涌而入,不禁一阵哈哈大笑,回首高声道:“上卿当真妙算,齐军果然追击而至。” 一身青sè布袍裹着干瘦身躯的老者从树林中走了出来,手中羽扇轻摇带起了颌下三绺长须风动,古铜sè的沟壑脸膛上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细细一通观望,青衣老者淡淡开口道:“死伤两万余,终于将齐军引进了峡谷,也算值得。”说罢,转头望向诸葛明亮沉声道:“埋伏大军可部署妥当?” 诸葛明亮颔首道:“依照上卿吩咐,调动了征西将军所部的六万军队及陛下直属的四万青衣军,除了我部剩余的两万大军诱敌,九万军队埋伏在了长达十里的山间丛林内。 青衣老者沉吟思忖片刻,断然一挥手中羽扇:“大越只有青衣军有两万骑兵,不能浪费于此地,传令征北将军张腾,立即率领两万骑兵绕道齐军身后,封堵谷口,务必不让一人一马逃脱。” 诸葛明亮顿时一怔,错愕开口道:“上卿难道是想在这条山道中全歼齐军?” 青衣老者嘴角一抽搐,一丝笑意瞬间泯灭在了脸上的沟壑之中:“征东将军有所不知,这次齐朝意外派出少府冯贯领兵而非骁勇善战的蒙武亲来,实在是我大越的天赐良机,如能大胜一场,必定会前所未有地振奋人心鼓舞士气,只要过了这个关口,荆州皆是一马平川任我叱咤,就算是相邻之州郡也会在我大军面前毫无还手之力,我大越可在齐朝第二次讨伐战来临之前巩固势力发展军事,乘乱攻取益、交、扬三州,届时必定能崛起于南中国与齐朝分庭抗礼!” 一番娓娓述说,历来桀骜不驯的诸葛明亮不禁对这个干瘦老人肃然起敬,是他首先提出了攻陷零陵乘机揭竿起事,是他下令兵分三路攻占南郡发展壮大,也是他在荆山下指挥大军击败了刘离的荆州军队建国立制,如今又是他布下奇谋,大胆地将齐军诱入了埋伏之中,此等满腹韬略决胜千里的谋臣气度犹如巍巍大山般展现在了诸葛明亮面前,如何能不让他为之心折敬佩? 山道上,冯贯完全被振奋和骄傲所淹没了,他不停催促着全军加速前进,暴风骤雨般向山谷内隆隆压来,不消一刻,便看见了前面逃窜的叛军士卒,散乱的旗帜和毫无章法的乱军洪水般汹涌,满地皆是丢弃的盔甲、遗落的兵器、满载的辎重。 “弟兄们,为我大齐,杀光反贼,冲啊!”战车上的冯贯呛啷抽出腰间长剑,驷马高车哗啷一声当先飞出,磷磷隆隆地衔尾追去。 第六十三章 平氏之战(三)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冯贯的两千护卫亲兵早已被汹涌奔突的友军冲击得四零八落,此时护在他身边的也不过区区百余人,见主帅催车急追,亲兵们无不大惊失sè策马跟随上前。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当儿,山腰战鼓如同晴天霹雳在头顶炸响,滚木礌石排山倒海地从陡峭的山坡上隆隆涌下,铁簇箭尖利地啸叫着,如急雨般飞来。 瞬息之间,当先飞驰的驷马战车陡然一阵猛烈摇晃,雄峻奔腾的四匹战马立即被飞蝗般的长箭无情洞穿,战车上的冯贯还未回过心神便一个趔趄栽倒在道边,他迷茫无措地站起身子惊愕打量,恰恰第二波箭雨奔袭而至,转眼便被shè成了满身带箭的刺猬。 箭如疾雨,石如飞蝗,山道上的齐军被突如其来的埋伏偷袭打蒙了,凌乱的骑兵与慌乱的步卒顿时拥挤践踏,人仰马翻者不计其数。 在齐军尚未清醒之时,山腰密林中突然黑森森地挺出一排排两丈多长的粗大长矛,叛军已是裹挟着猛烈的箭雨,汹涌呐喊地从两面山坡猛扑而下,转眼便与混乱拥挤的齐军杀在了一起。 连绵冗长的山道已将这近六万齐军拉成了十余里首尾不能相顾的红sè长龙,士卒找不到本部武将,武将亦看不到麾下士卒,加之都督冯贯骤然身亡,号令指挥系统彻底瘫痪,根本不能组织起有效的反击,面对漫山遍野的被动挨杀,齐军们唯有死战突围可选。 经过三个时辰的激烈搏杀,六万齐军折损大半,但也终于冲到了山道出口,堪堪喘息几下,却听见一片奔雷般的马蹄声响彻天地,整肃的青sè大阵席卷而来铺满了整个原野,叛军中最为jīng锐的两万骑兵赶到了谷口完成对齐军的合围。 当那隆隆战鼓雷鸣般漫山遍野滚动时,当越军喊杀声铺天盖地扑来时,当黑压压的骑兵群万马奔腾压顶而来时,剩余的两万齐军已经彻底绝望了。 眼见必死,齐军挥舞着刀剑长矛拼死突围,毫不退缩地与越军鏖战在了一起。 夏rì的残阳吻上原野,这场空前惨烈的搏杀终于结束了,漫山遍野皆是红青交织狰狞恐怖的尸体,越军的欢呼声响彻山谷原野,六万齐军就这样被全歼在了这个平淡无奇的地方。 大战过后,剩余的十万越军在征东将军诸葛明亮的带领下开到了宛县,会同留守的两万军队对宛城开始了排山倒海昼夜不停的进攻。 此刻恰恰武僚驰援宛县的两万齐军到来,诸葛明亮立即分兵五万黑压压地迎了过去。 老武僚身经百战久历战阵,虽已知道冯贯六万大军覆灭的消息,但也沉着应战从容对敌,激战三天堪堪保得宛县不失。 然则武僚毕竟是内明审势之人,心知单凭自己这点兵马是守不住这宛县孤城的,匆匆找来荆州牧刘离商议,便乘着朦胧的夜sè从容撤出了宛县,退至武关驻守。 越军中军行辕的诸葛明亮听完斥候的禀告,大笑着说了一句老匹夫还算识相,便在清晨的薄雾中进了宛城,南阳全郡沦陷。 旬rì之后,青帝赵牧在襄阳城举行了盛大的庆功宴。宴席之后,赵牧与上卿司马仿、征西将军孟康、征东将军诸葛明亮、征北将军张腾计议方略。 计议伊始,上卿司马仿提议再征召二十万兵员训练成军,理由是目前的兵力远远不能满足大势需要,此提议立即得到了三位将军的一致拥护,青帝便大笑着拍案同意了。 几人后来却在大军眼下攻掠方向上产生了分歧,孟康与张腾都建议立即发兵攻取大齐关中门户武关与函谷关,只要这两个要隘关卡一陷落,越军便可直入关中一举灭齐,这也是最简便最大快人心的方略。 然则上卿司马仿想的确是另一面,齐朝虽经历了这一场惨败,关中毕竟还有卫戍京师的六万jīng锐南北军,实力依旧不可小觑,现在最应该做的是扩张拓地充实国力,与齐朝作长期较量。 赵牧心知司马仿老成持重见事透彻,加之又有倭国与匈奴这两个隐秘盟友即将投入战事,完全没必要急吼吼地攻入关中与大齐决战,于是乎,便同意了司马仿的方略。 一个月之后,越军急剧扩充至三十五万,襄阳城外的原野上林立着灰蒙蒙望不到尽头的连绵军营,除了驻守南郡的十万大军不出动外,青帝赵牧在上卿司马仿的陪同下亲领十五万jīng锐青衣军逆江而上攻取益州巴郡;征北将军张腾领军五万进攻荆州江夏郡;征西将军孟康率军五万驻守南阳郡拱卫襄阳。 在誓师出征当天,斥候快马传来了一个振奋人心消息:齐朝朝野上下一致举荐武安君蒙武为帅,准备再行征发大军十三万围剿越国。然则在这关键茬儿,老蒙武却骤然大病不起,没过几天便就一命呜呼。名将谢世后继乏人,天子又在选将上犹豫不决了。 赵牧听得心花怒放大笑不止,高声一句天助我也!便在漫天烟尘中率领十五万青衣军隆隆西进了。 大齐嘉德十四年初夏,一场绵绵细雨将关中没进了茫茫yīn霾之中。 漫天皆白,细雨沙沙,混沌的天际下一支黑sè的马队正沿着水流如注的官道向西飞驰,一辆磷磷隆隆的篷布马车在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骑士簇拥下尤为显眼。 度过横跨渭水的白玉石桥,齐阳的青石城墙已在眼前。骑队为首的小校飞到城下对着城门洞口的守军一扬手中的令牌,马队没有任何停留便向城内疾驰飞去,如一阵隆隆滚雷划破朝野大道,不消片刻,巍峨壮阔的大齐皇宫已展现在了眼前。 马队旋风般卷入皇宫车马场,那辆黑布篷车刚刚停稳,一个高大身影已从篷车上轻捷利落地跳了下来。 高大身影内穿黑sè软甲,外罩大红斗篷,满脸短须,浑身散发着一股凌厉逼人的威猛气势。望着 陷入一片茫茫白纱的宫殿楼台,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猛然转身吩咐小校道:“看好那个倭国人,我去去就来。” “诺。”小校高声应答了一句,单手一挥,十余名骑士策马沓沓上前,转眼便将黑布篷车紧紧簇拥在了骑队中间。 高大身影一甩斗篷,正要举步而去,车马场候着的老内侍已挤着满脸笑容摇曳到身前,长身一躬道:“老奴见过扬州牧大人,大人有礼。” 高大身影骤然一愣,淡淡笑道:“本官正yù进宫面君,不知内侍大人有何见教?” 老内侍点头哈腰,抬起头谄笑道:“大人来得当真巧也!陛下召集三公九卿正在东偏殿议事,此时前去正是恰到好处。” “议事?内侍大人可知是商议何事?”高大身影瞬间有了兴致。 “咳,还不是剿灭乱党之事。”老内侍撇了撇嘴道:“满堂公卿大臣商议了整整十天还没个所以然来,可别累坏了咱们陛下的龙体。” “十天?的确真够慢的。”高大身影嘴角牵动出一丝揶揄的笑容,从怀中掏出一个啷哐作响的牛皮袋子递到老内侍手中:“些许方金,送给内侍大人喝酒了。” 老内侍惊喜地“呀”了一声,将钱袋放入怀中又是深深一躬道:“赵大人当真豪爽之士也,老奴就此谢过。” 高大身影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长笑着向皇宫大步而去了。 第六十四章 内忧外患之局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大齐皇宫名为长信,分南北两块。南面宫殿群巍峨磅礴,金碧辉煌,依国政功能分为了九座大小不一的宫殿,乃是皇帝召集群臣处置商议政事之枢纽要地。 高大身影没有丝毫犹豫,匆匆脚步穿过了白玉大砖铺成的皇宫广场来到东偏殿之下,殿阁巍巍,铁马叮咚,手持斧钺的红甲卫士分为左右两厢矗立在十六阶台阶之上,一片森然肃穆。 高大身影信步登上台阶,侍立在殿口的黑衣内侍急忙轻步迎来低声道:“扬州牧大人可是要面君?” 高大身影点头拱手道:“请内官代为通禀!” 黑衣内侍轻轻点头,转身摇进了宫殿大门。没过多久,一声悠长尖锐的宣呼从殿内飘了出来:“宣扬州牧赵语觐见――” 高大身影面sè肃穆地正冠整襟,大袖一甩提步昂昂入内。 刚踏进殿门,便听见殿内一个沉稳有力地声音正侃侃高声道:“十万营兵乃我大齐戍边守卫之主力,冒然抽调必定会激起边关动荡,若匈奴大军乘势南下,北地、雁门、渔阳三郡首当其冲,整个北疆将沦为蛮族骑兵的牧马场,不仅百余年来的拓边战果化为乌有,整个大齐也将是岌岌可危!” “太尉大人何故危言耸听也!”一个尖锐yīn柔的声音开口道:“历来大国皆崩于内患,夏商周秦四朝青史可鉴可为铜镜,是谁当初说的叛军皆是黔首乱民,不足为患?又是谁说六万大军平叛足矣?结果如何?让这些黔首乱民将六万王师全歼于平氏城下!目前已是救亡图存的危机关口,为何不动用营兵?难道是想让叛军攻入关中才来匆匆应对吗?” 话音刚落,沉稳有力地声音顿时愤激高声嚷嚷道:“易刁,当初可是你保举冯贯为将,否者怎会有平氏大败,如此乱国巨jiān也敢巧言善辩责难于我,何其可笑也!” “好了好了,你们都给朕少说两句。”御座上的天子不耐烦地摆手,制止住了每rì必上演的蒙易舌战,见赵语大步进入殿内,脸sè骤然一变:“扬州牧前来齐阳所为何事?是否贼军已侵入扬州?” 赵语拱手深深一躬道:“臣赵语参见陛下,此次面君,是有要事启奏!” 天子虚手一抬:“爱卿但讲无妨。” “诺。”赵语一声应答,脸sè已是严峻肃然:“两旬前,臣之子赵策与友人在庐江郡意外遇到一个倭国人,那倭国人名为伊藤山角,乃是倭国征夷大将军织田长信派至荆州与越国叛党结盟的使臣,赵策见此事关系重大,便施计擒获倭国使臣送到臣处,另从使臣身上搜出协议书一份,请陛下过目。”说罢,大袖一扬,一块折叠方正的黑布已出现在手中。 大殿骤然安静了下来,群臣们你望我,我望你,人人膛目结舌惊愕不已。 天子听得面无人sè,抖动着嘴唇高声道:“快,呈上来。” 侍立在帝座后的白发内侍急忙下阶捧起黑布转身呈送到了帝案之前。 天子一把抓过抖开一看,顿时额头上冒出了涔涔细汗,脸sè惨白地失声叫道:“这,难道是上天要亡我大齐乎?” 愣怔良久,天子恍然回神扬起白布高声道:“内侍,念给大臣们听听,看眼下已到了什么关头!” 白发内侍慌乱接过白布展开,尖锐嗓门顿时飘荡在了大殿:“《大越、倭国同盟书》,齐篡秦之天下崛起于世,暴兵逆行,恶政昭昭,穷凶极恶,以覆四海,至令天地乾坤倒转,人间纲常失序。大越、倭国虽隔万里,然则念天下苍生苦齐久矣,yù兴义兵解民倒悬救民水火,故立盟于大越国都襄阳,盟曰:一、大越与倭国结为兄弟之盟,戮力同心,共讨齐贼;二、倭国出兵十五万攻取大齐幽、青、冀三州,大越出万金并粮草万斛以为军资;三,灭齐之后,大越将幽州赠予倭国以为酬谢。大越国皇帝赵牧,倭国征夷大将军织田长信。 内侍言罢,赵语出言补充道:“另外根据倭国使臣所讲,匈奴人已答应出兵十万袭击幽州相助叛军及倭国,不知此话是真是假?” 满堂嗡地一阵sāo动,大臣们惊愕恐惧,顿觉一股凉气直贯脊梁骨。这倭国不就东海之上一个弹丸小国吗?有何能力竟能出兵十五万侵略幽州?当真不可思议也!那岂非除了要剿灭越国叛乱外,还要在幽州应对匈奴及倭国大军,如此内忧外患的严重局势,对军力短缺的大齐来说当真是雪上加霜也! 丞相上官齐首先回过神来,抬头四顾高声道:“大鸿胪可在,这倭国究竟是何来头,其国如何?” 大鸿胪乃九卿之一,是负责掌管大齐诸侯及四方蛮夷的大臣。话音刚落,一个面貌方正的长须大臣在群臣们探寻的目光中站起拱手道:“陛下,诸位同僚,倭国在中原东面大洋上,与最近的青州相隔千里,其国由四座大海岛构成,统治者名为天皇,然国事大政皆由征夷大将军裁决。” 上官齐急忙追问道:“倭**力组成如何?骑兵、步卒、舟师各是多少?” 长须大臣捻须皱眉思忖,平静清晰地开口道:“大齐与倭国从未有过国事邦交来往,鸿胪府也是一知半解。相传秦朝暴政荼毒天下之际,曾有不少中原人士东渡大洋逃去倭国,为当时一片蛮夷的倭国带去了文明风华和先进技艺,其国受我华夏文化熏陶甚深,不过军力构成却是不得而知!” 蒙贲沉吟片刻皱眉道:“盟约已立,看来这十五万大军必定是板上钉钉之事。”说罢,抬头望向赵语:“敢问扬州牧大人,那倭国使臣现在何处?” 赵语淡淡道:“在皇宫车马场的篷车里,由我护卫百骑看守。” 蒙贲脸sè凝重地点了点头,向着帝座上的天子一躬:“陛下,这个使臣乃是我们了解倭国的关键所在,臣请交于延尉府严加审问!” “太尉此言可也!”天子恢复了镇定,细长的双眼一扫殿内高声道:“平叛之事刻不容缓也!诸卿可有妙计以安天下?” 殿内顿时一片沉默,群臣们面面相觑却又轻轻摇头,显然是无计可施。 “陛下,如此救亡图存的关口,臣请陛下召武安君前来。”上官齐可着嗓子朗声一句。 话音刚落,大殿中响起了一片嗡嗡议论之声,气氛顿时活跃了起来: “对也,武安君。” “武安君国之干城,必有良策安我大齐!” “如有武安君领军,叛军、倭国何足道哉!” 蒙贲看着众口一词的大臣们,心头不由泛起一阵冷笑,一个月前右将军武僚便推举老父领兵应战叛军,然则当时群臣却无一人赞同,因由何在?皆是对蒙家显赫彪炳的军功心存顾忌,如今到了危危急关口又想起老父战无不胜的功绩,就连平rì光与蒙家作对的中书令易刁此时也缄口不言,如此势力人心当真可见一斑也! 天子顿时jīng神一振,拍案高声道:“谒者宣喻,请武安君蒙武入朝觐见!” 第六十五章 临危受命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小半个时辰后,一通结实有力的脚步在殿外咚咚砸响,一位须发灰白的布衣老人步履从容地大步进入殿内,双手大袖在胸前一合拱手开口:“老卒蒙武,见过陛下。” 大臣们目光炯炯地盯着这个矍铄干瘦却又沉静安详的老人,目光中流露出敬佩景仰感叹赞赏等诸多神sè。 “武安君不必多礼。”天子已从帝阶上快步走了下来,托住布衣老人的双手感概唏嘘:“不用武安君为帅讨伐叛逆,以至于有平氏之败,朕真是悔不当初也!” 布衣老人深深一躬哽咽道:“老卒何德何能,只愿为大齐抛头颅洒热血,马革裹尸死而后已!” “武安君当真是我大齐名将瑰宝也!”天子兴奋地赞叹了一句,抬头高声道,“执金吾先给武安君讲一讲目下情况,以及这几rì朝会计议结果。” 执金吾白亚夫起身应了一句,便从平氏之败说起,侃侃而言大半个时辰,从荆州目前情况讲到叛军攻略方向,最后又讲述叛军与倭国、匈奴新立之盟约,末了道:“越国叛军现已成势,大家都认为应当再行征集大军进行讨伐,然则动用何处军队却未取得共识,目前又有匈奴与倭国乘乱卷入,局势更是岌岌可危rì益艰难,当真到了救亡图存之关口,武安君老于战事,请为我等指点迷津。”说完,便是深深一躬。 听着听着,蒙武沟壑纵横的老脸黑了下来,然则他的秉xìng愈是危局愈见泰然,此刻虽则面sè肃然,语气却是冷静舒缓:“陛下,老卒斗胆一言,此乃我大齐百余年来最大危局也!如不妥善应对,必定有国破政覆之患。” 蒙武当先的一评判,大殿中顿时静得唯闻喘息之声,良久竟无一人说话。 易刁心思敏锐见事极快,瞬间便听出了蒙武的言下之意,不由出声问道:“敢问武安君,要如何妥善应对才是上策?” “上策者,十六个大字。”蒙武来回踱着步子一字一顿,字字夯进山石一般,“以快制慢,示敌以伪,安内为主,震慑外敌!” 蒙贲骤然一愣,急忙追问:“敢情父亲明示。” “十六字方略,以快制慢为根本。”蒙武当先高声一句,决胜千里之气度乍现:“叛军虽有平氏之胜,然则毕竟叛乱初起民心未固,更兼其大军战力参次不齐,国政运作未上轨道,其国其军皆未形成能与我大齐对等的有效战力,时下最好的选择是巩固内政训练新军,以待倭国、匈奴起兵相助,敌之所yù便是我之大忌,我大齐必须立发jīng锐大军在倭国与匈奴参战之前,争取与叛军取得决战,且速战速决一鼓灭之,将叛乱扼杀于襁褓之中,届时可从内外交困之局变为一面防御,外敌知我平定叛乱国势稳定,必定因无所依仗从而不战自退。” 铿锵有力地话音刚落,大臣们不约而同地长吁一口气,兴奋地凝视着这位高山仰止般的赫赫战神,敬佩之心油然写满脸膛。 武安君不愧为大齐名将,单单几句便刀劈斧剁般将军争大势廓清得干净利落一清二楚,且还是如此可靠易行,当真尤为不易也! “敢问武安君,十六字方略你只讲了十二字,示敌以伪又是如何拆解?”白亚夫急迫地拱手一问。 蒙武淡淡地摇头一笑,却未开口回答。 天子振奋莫名,对着蒙武深深一躬:“武安君之言当真是拨云见rì,醍醐灌顶,朕yù让武安君重掌上将军之印,领大军亲征荆州剿灭叛乱,请你万莫推辞!” 蒙武急忙伏地叩拜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老卒必定肝胆披沥赤心报国,取贼首赵牧之头颅献于天阙,以谢陛下恩典。” 天子大笑着将蒙武扶起,朗声道:“好,三rì之后,朕亲自为武安君赐符授印,至于启用何处军队,选用何人为将等急务,愿武安君早作安排以便朝议定夺!” 蒙武闻言不由一怔,却还是拱手应命了。 议政结束后,蒙武与前来道喜恭贺的同僚们简单应酬了几句,便信步来到车马场登上轺车隆隆去了。 刚回到府中,蒙贲已在大厅内矗立等候,见老父慢悠悠地回来,大笑着上前一躬:“恭喜父亲重掌上将军大印。” 蒙武素来不满这个儿子刚愎急躁的xìng格,闻言不禁皱眉淡淡道:“有事?” 蒙贲脸上泛起了激动的红光,然则还是沉下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父亲以上将军之职即将领兵出征,不知属意何人为将?” 蒙武瞬间绷紧了脸膛,冷冷开口道:“何人为将乃陛下决断,岂是我说了算?”便要转身而去。 “父亲留步。”蒙贲急忙上前拉住蒙武的衣袖道:“陛下今rì已言明,要你对启用何处军队与选用何人为将之事早作定夺,父亲何故装聋作哑也?” 蒙武大袖一甩荡开了蒙贲的手,板着脸道:“你又想举荐何人?说!” 见老父如此威严冷峻不近人情,蒙贲心头顿时一紧,半是商量半是恳求地道:“父亲,蒙羽已在凉州呆了年余,是时候给他压压担子了,不若乘着这次机会,保举他当将军随你平叛如何?” 闻言,蒙武面sè冷漠,一言不发,良久后才**开口道:“羽儿虽坚刚严毅勇略过人,然则秉xìng刚烈,霸气太过,我看还是先在凉州磨练一段时rì再说。” “父亲之言差异。”蒙贲顿显焦急,“蒙羽可是你孙儿,咱们蒙家的嫡长子,难道跟着你去平叛不是最好的磨练吗?为何父亲要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拱手让与别人?” 蒙武嘴角一阵抽搐,便是脸sè铁青:“蒙贲,你我虽是父子,然则在国事面前亦是私情!即为大将必掌权利公器,岂能以私情之厚薄,乱公器之进退!此事休要再提!”说罢,冷哼一声便已拂袖而去。 蒙贲望着老父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却又兀自摇头叹息了。 第六十六章 战略确定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三rì之后,天子陈泽在皇宫正殿――朝阳殿举行了盛大隆重的拜将典礼。 广场上旌旗招展甲士林立,一副六丈宽六寸厚的红地毡使通往正殿的三十六级白玉台阶在初夏的朝阳下一片灿烂,跪坐在大红地毡旁的乐队奏起了祥和宏大的乐曲,两排长号向天呜呜齐鸣,声势很是雄壮。 当两鬓斑白的蒙武全身甲胄地踏上红毡穿过皇宫广场进入朝阳殿时,满座群臣尽皆一片肃然。 蒙武今rì一身青铜甲胄,一顶长矛帅盔,一领黑丝斗篷,沟壑纵横黑中泛红的脸膛上挂着一副白花花的胡须,直似一尊战神矗立在大殿之中。 九级帝阶之上,冠冕盛装的天子眼睛骤然一亮,微微点头示意,负责礼仪典礼的太常胡令从座中站了起来,高亢宣布:“陛下授蒙武上将军印――” 殿中顿时乐声大起,四名老内侍抬着一张青铜大案稳步走到大殿zhōng yāng,天子在肃穆的乐声中走下帝阶,向肃立在大殿正中的蒙武深深一躬,待蒙武还礼之后将青铜大案上的全套事物一一授予了蒙武:一方系着紫sè绶带的上将军黄金印章、一根柄上束有节旌的大将节杖、半只征调大军的青铜虎符。 上将军位列三公之上,乃是大齐领兵之最高统帅,仅战时临时受封,战毕即除,可领数军征战,是不折不扣地显赫高职。 大齐一百五十年来曾出现过五位上将军,分别是圣武帝时期的上将军李忌与上将军蒙仲;襄文帝时期的上将军蒙骁;宣武帝时期的上将军吴逊;以及现在的上将军蒙武。 待蒙武一一接过之后,天子又是肃然一躬正sè道:“愿上将军扬我国威平定叛乱,早rì凯旋归朝。” 蒙武拱手亢声道:“臣必定不负陛下重托,率王师得胜凯旋。” 冗长的拜将典礼结束之后,天子在东偏殿召见了蒙武,当他听完蒙武一通细细禀告后,不由大讶道:“上将军只需十三万人,这,兵力够吗?” 蒙武看出了天子的担心犹疑,不禁笑道:“陛下尽可放心,如不是为求稳当,十万人便已足矣!” “上将军虽老于战事,但万莫大意才是。”天子不由皱眉叮嘱了一句。 蒙武点了点头,接着道:“十三万大军数量庞大牵涉面广,臣之意是抽调四万北军、五万安定营营兵、两万西河营营兵并两万郡兵,分三路进攻荆州。” “上将军可否言明是哪三路?” “第一路,北军四万出武关正面攻击南阳郡叛军宛县大营;第二路,安定营五万由汉中郡沿汉水东出攻取南阳郡西面yīn县、乐成两县,为北军西路策应;第三路西河营两万并郡兵两万从豫州汝南郡西进迂回,攻平氏城完成对南阳叛军的合围。” 一直沉默不语的丞相上官齐突兀开口道:“请问上将军,幽州之战事又如何铺排?” 蒙武一锊白须悠悠道:“老朽原已言明,此次当以安内为主,幽州军队与辽东王大军可深沟高垒据险而守,以不变应万变,若匈奴与倭国当真要出兵插手我朝战事,待平定叛乱之后老臣立率大军北上,扫灭一切来犯之敌。” 天子拍着厚厚的帝案大叫一声“好”,振奋高声道:“既然分兵三路,朕之意不如就一路设立一军,上将军为大都督统领三军,另选任三员大将各领一军,上将军之意如何?” 蒙武抱拳拱手道:“此事但凭陛下作主。老臣唯求一点,此次平叛干系甚大,大战谋划对敌应战需得听臣全权调遣,朝廷不得轻令乱军。”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朕必定会让上将军事权归一。”天子认真地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三路大军领军大将,上将军可有属意之人?” 此言一处,在座的十余名重臣尽皆绷紧了脸膛。自上次任命亲信冯贯为将大败后,天子显然对选将之事慎重不已,否者怎会要老于军旅的蒙武举荐将领。要知道将军可是两千石大员,虽位列于九卿之下,然经过此次平叛大战,安知不会凭借战功再次擢升,如此事关重大的人事布局陛下交到了老蒙武手中,他会推荐何人为将?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重臣们炯炯地目光尽皆落在了矗立殿中的老将身上,蒙贲瞬间屏住了呼吸,握拳的双手捏得关节“咯咯”直响,他即是期待又是担心,期待的是前rì老父虽是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的举荐,然则这毕竟是关系蒙家命运的大事,如此重要的时刻,老父岂会不推荐自己的孙儿?担心的是老父古板迂腐,倘若哪根筋不对真的推荐别人,岂非大事不妙? “老臣推荐一人。”**地声音划破了大殿内的静谧,蒙武沟壑纵横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北军骁骑中郎将上官若溪深通韬略智略过人,臣以为可选为东路军大将。” “上官若溪?”满堂尽皆一声轻轻惊呼,大臣们面面相觑显然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蒙贲心中陡然一沉,望向旁案的上官齐,后者也是一脸疑惑不解的神sè。 天子骤然一愣,又笑了:“上将军戏言也,若溪区区女子,岂能领兵?” 蒙武细长的白眉一抖,沉声道:“老臣任将,唯才唯德不论出身,上官若溪虽为女子,然则英雄巾帼志比男儿,其智其谋其算其稳皆是我大齐首屈一指,恍若当世妇好,如能为我东路军大将,必定为战事增添一成胜算。” 天子皱眉思忖良久,终于叹息出声道:“若溪乃朕之外甥女,如是其他叛乱,说不定也就同意她领兵出征,然则,这可是越国余孽作乱,上将军莫非忘记她的父母是如何死的?” “老臣岂能忘却。”蒙武不禁重重地一叹,“十二年前陛下将她送到我府上来时,那丫头xìng格孤僻沉默寡言,真是让我这个当老师的手足无措,虽这些年愈见好转,然则老臣觉得心病当需心药医,这次平定越国叛乱正当其所。” “陛下,微臣同意上将军之见!”丞相上官齐骤然出言支持,他是上官若溪的叔父,自然知晓侄女的心结所在。 天子又是一番沉吟,终于拍案高声道:“那好,就擢升上官若溪为东路军大将,原北军骁骑中郎将之职另派能将接任。”说罢,又望向蒙武道:“还有两人,上将军可有人选?” 蒙武淡淡笑道:“老臣心中尚无定见,请陛下会同各位大臣决策。” 闻言,一直面sè铁青的蒙贲心中徒然火起,紧咬着牙关几要轰然爆发,父亲啊父亲,你选若溪我没意见,但是你何故放弃两个推荐人选而不将机会留给蒙羽?难道在你的心头只有国政军事而没有亲情存在吗? 剩余的时间里,蒙贲一直在恍惚愤激中度过,及至上官齐轻轻咳嗽一声,他才恍然回神,却见天子已站起身子高声道:“那好,就白亚夫、苏不疑、上官若溪三人为将,中书令尽快草拟各式文稿书告,上将军妥善准备出征事宜,群臣各司其职万莫懈怠!” 群臣齐刷刷地起身拱手:“谨遵帝命。” 第六十七章 蒙武之谋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拜将仪式之后,上将军蒙武顿时忙碌开了。 他急匆匆地带领着数十名jīng干能事的军吏赶到了封尘已久的上将军府,半rì之后,平叛大军的中军幕府正式开始运转。 整整三天,上将军府rì夜灯笼高挑、车马来回穿梭,人影匆匆如流,忙得是陀螺飞转来回打旋,老蒙武端坐在大厅帅案上衣不解带食不离案,兵力调遣、jīng编大军、将官选用、民力征调、粮草输送……一件件大事又分为了无数的具体事务,光是厘定行军路线的文书就堆了整整一案,然则蒙武仍旧尽心尽责地铺排着各类事务,丝毫不知疲惫。 三rì之后,一队衣甲鲜明的南军骑士簇拥着一辆轺车磷磷进入上将军府,矜持的黑衣老内侍下了轺车对着早已矗立在正厅中的蒙武及军吏们宣读了出征诏书并大将任命: 上将军蒙武为十三万平叛军大都督,持节,总督平叛战事; 原执金吾白亚夫迁镇军将军,领北军骁骑、羽骑、虎贲、锐士四部四万人马; 原凉州牧苏不疑迁武卫将军,领安定营五万人马,番号定为武卫军; 原北军骁骑中郎将上官若溪擢升假朱雀将军,领两万西河营营兵并两万郡兵,番号定为朱雀军; 原安定营执军都护高垒迁平叛军中军司马; 原太尉府长吏田因擢升平叛军军务司马; …… 听完这一通长长的大将任命后,蒙武又回到帅案前将一卷卷早已准备妥当的军令文书递给信使,吩咐即刻送至麾下的三名大将手中,让其按照既定的行军路线早rì完成集结。 送走信使,蒙武囫囵吞下了一鼎肥羊炖,便要起身进宫向天子禀告进展情况,谁料起身刚刚走了数步,脚下却骤然一个跄踉,身子一软便倒在了地上。 rì上三竿时分,天子陈泽正在湖边与一个老臣对弈,正是黑白纵横难解难分之时,一个内侍一溜碎步跑来:“禀告陛下,上将军突然晕倒了。” “晕倒?哪是为何?”天子脸sè骤然一变,随即高声下令道,“快,銮驾上将军府”。急忙起身撂下老臣,一句话也没说便匆匆走了。 及至盛大的銮驾浩浩荡荡地来到上将军府时,大院中已挤满了闻声而至的大臣贵胄们,天子下车大手一挥,制止住了大臣们参差不齐的叩拜声,便在一名军吏恭敬地引领下穿过大院进入东厢一间厢房内。 房内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草药味,厚厚的幔帐罩住了隐隐约约的床榻,太尉蒙贲脸sèyīn沉地来回踱步,几名御医面sè肃然立在榻前一声不吭。 天子心头顿时一凉,疾步上前掀开榻前幔帐,却见白发蒙羽悠闲自得地坐在榻上捧着一卷竹简细看,见天子到来,急忙利落地下榻一躬:“老臣蒙武参加陛下。” 天子骤然一怔,颇为茫然地开口道:“啊,上将军,你,你不是晕倒了吗,为何……” “父亲,你自己向陛下解释,这可是欺君之罪!”蒙贲在一旁怒不可遏地开口道。 蒙武盯了蒙贲一眼,急忙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对着仍旧茫然不已的天子低声道:“陛下,此乃臣之计策也!” “计策?”天子恍然回神,觉得自己依然是云里雾里。 “对也!”蒙武肃然地点了点白头,“当rì十六字方略,其中一句示敌以伪现在便可开始铺排。” 天子摇着脑袋叹息道:“上将军,你越说朕越是糊涂,你的晕倒与示敌以伪又有何联系?” 蒙武沉声道:“陛下,兵家之事虚虚实实也!如知是老臣领兵,叛军必定如临大敌严正以待,即便是我军兵贵神速,依旧不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老臣思忖,寻得一策,装作大病身亡迷惑叛军,乘叛军懈怠之时率兵突袭,必定能收取奇兵之效。” “上将军是说,装死骗叛军?”天子终于听出了一些眉目,但依旧不确定道:“这样,可行?” 蒙武严肃地点头道:“此事还须得陛下配合,万莫走漏消息。” 闻言,天子恍然大悟,颇为兴奋地开口道:“原来打仗就是你骗我我骗你做戏而已,上将军如能骗倒叛军,就能获胜,可是也?” 蒙武嘴角猛然一抽,淡淡笑道:“陛下当真有兵家天赋!” 天子顿时兴奋击掌,同样低声悄悄道:“上将军尽管装病装死,凡事有朕替你兜着。” 蒙武深深一躬:“谢过陛下。” 当天子面sè沉重地摇着头离开蒙武病房时,院中守候消息的大臣贵胄们不禁面面相觑,一颗心直往下跌,虽是如此,谁也不敢前去询问陛下上将军病情究竟如何,仍旧只得默默等待。 傍晚时分,背着药箱的御医们踏出了病房,大臣们心头骤然一亮,黑压压的冠带立即将御医围了个水泄不通。 “陈御医,上将军病情如何?”御史大夫魏忌挤到前面急急发问,四周顿时一片静谧,人人侧耳倾听。 当先的一名红衣御医摇头叹息道:“上将军已病入膏肓,最多三天能活,可惜,可惜。”说罢,自顾摇着头走了。 “三天?”大臣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神情震骇,眼里无不露出不可思议之sè。 一片沉默之后,立即有十余个与蒙家交好的官员齐刷刷来到病房内要进去探视上将军,却不料被脸sèyīn沉的蒙贲推了出来。 蒙贲走到廊下对着黑压压的同僚们深深一躬:“家父骤然重病昏迷不醒,蒙贲身为人子却不能替父分担,当真不肖也!”说着说着,两眼热泪已是骤然涌出。 大臣们默默地注视着他,却不知该如何安慰这即将失去父亲的太尉大人,对着蒙武病房深深鞠躬后,人群终于渐渐散去。 第二天,小道消息终于从上将军府的仆役口中传了出来:上将军吐血晕倒,昏迷了整整一夜,清晨拉着太尉大人的手想开口说话,却只嘴角抽搐,始终说不出来,御医已让太尉大人准备后事。 这则消息如同飓风般骤然席卷齐阳城街口巷尾酒肆茶坊,官吏商贾百工庶民无不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议论上将军病情,谁都忍不住摇头叹息说,上将军英雄一世,即将率军平叛又骤然大病将故,当真是天意弄人也! 就在这片哄哄嗡嗡之中,两天之后的黄昏,上将军府骤然响起了一片哭声。片刻之后,府门外挂起了白sè的灯笼,府中上下人等皆是麻布孝衣大放悲声。 当天夜里,天子从皇宫赶赴上将军府,身穿白布孝衣,在蒙武的灵位前放声大哭。天子的祭奠惊动了齐阳的权臣和官场,高车骏马一时之间挤满了上将军府门前的停车拴马场,王公贵胄们一片白衣,在挽歌低鸣的庭院尽皆一片痛哭。 名将离世,大局动荡。第二rì,天子愁眉不展地召集大臣们商议另选平叛军主帅之事,然则群臣们整整商议了十天,却依旧没有一个结果,更别提出兵平叛了。 就在大齐朝廷茫然无计之时,越国叛军的隆隆战车已乘着这个机会向四方郡县无情地碾压而来。 第六十八章 宾朋临门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朦胧的曙光中,一匹载着红衣信使的黑马黑云般飞入了舒县城。 当舒县县尉赵策接过信使手中捆扎整齐的竹简,展开一看后,不禁长时间愣怔住了,他默默地思忖了一番,随手将竹简撂在后园的青石桌案上,自顾自地走进了池塘边的柳树林中,在漫天柳絮下久久倘佯起来。 “柳絮纷飞飘若飞雪,义兄当真好兴致。”随着年轻的声音,一个俊秀的青年走进了柳林。 赵策转身恍然回神,笑道:“噢呀,从云么?当真早也!” “寅时末刻即起,老习惯,改不掉也。”吴玄爽朗笑道,随即又收敛笑容正sè道,“看起来义兄似乎有心事?” “噢呀,你如何知道?”赵策哈哈一笑,沉吟有顷平静道:“刚才州牧府传来紧急文书,令我为校尉,率两千郡兵前去汝南集结,五天后便要启程。” “五天,如此之快?”吴玄骤然一怔,又慢慢点头道:“看来朝廷已从平氏大败中清醒了过来,可是要第二次围剿越国叛乱?” “噢呀,这次与前次平乱不同。”赵策兴奋地比划道,“武安君蒙武任上将军亲领大军,满当当的十三万人马,分为三路进军,我们扬州出兵四千编入朱雀军,当真是大手笔也!” 吴玄微笑道:“看来扬州牧大人已将叛军与倭国勾结的消息带到了朝廷,否则怎会如此大铺排。”说罢,他深深一躬道:“国难起英雄出,义兄率王师驰骋于战场,必定会扬名立万功勋卓著!” 赵策轻笑着摇了摇手,喟然一叹道:“出征在即,我唯虑一事。” “何事?” “噢呀,当然是造船之事,将近月余,王绪还没有消息,为兄不禁有些担心。” 吴玄释然一笑:“义兄放心出征,造船之事一切有我,如有难题,我自会去找蒙信帮忙。” “噢呀,也对。”赵策抚掌哈哈一笑,“乘着还有几rì空闲,今rì咱们去蒙信军营过过酒瘾大醉一番如何?” 吴玄骤然大笑道:“跟着义兄没几天,玄也成酒虫也,我先去收拾收拾,半个时辰出发。” 赵策击掌笑道:“好,半个时辰后在大厅等,记得叫上安娜。” 没过多久,赵策疾步来到了厅中,却见吴玄与安娜早已在微笑等候,他吩咐仆役将坐骑牵到院内,向府中家老交待了行止,刚要出发,却见一个白发仆役脚步匆匆地进来禀告道:“公子,府门外有一名为王绪的人拜见。” “王绪?他来了?”正在整理坐骑鞍辔的赵策霍然回头,又惊喜地望向吴玄,“噢呀,当真来得巧也,走,咱们出去迎接。” 吴玄颔首,三人大步出了正厅,穿过前院便出了府门。门阶之下,一个身着丝锦长袍的肥胖人物正领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在府门外转悠着,见到他们出来双目不禁一亮,快步上前一礼:“王绪见过两位公子、安娜姑娘。” 赵策笑着回礼道:“噢呀,王绪兄当真巧也,你再晚一步我们就离开舒县了。” “啊呀,那真是恰到好处了,哈哈。”王绪不由大笑起来。 吴玄望着王绪身后那位矍铄健旺的老人笑道:“这位可是周老?晚辈吴玄有礼!”说罢,对着老人深深一躬。 老人一身粗布短衣,霜雪般的须发杂乱无章地散披在肩头,黧黑的脸膛上弥漫着真诚地笑意:“老朽见过诸位。” 简单的寒暄后,赵策笑道:“噢呀,外面天热,咱们进去再说。”说罢,便要上前搀扶周老入内。 恰在此时,一通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吴玄等人愕然望向街口,却见一骑披着五彩霞光飞奔而来,马上骑士老远便开口喊道:“策兄,从云兄,哈哈,蒙信来也!” “蒙信?”吴玄与赵策不由面面相觑,随即又恍然大笑道:“呀,义兄,幸亏咱们晚走了一步,否者要错过多少贵客也!” “噢呀,当真无差!”赵策也是哑然失笑。 来骑转眼飞至门前长嘶止步,红衣玉冠的英挺青年已飞身下马扬起手中的酒桶笑道:“哈哈,蒙信出酒一桶,前来叨扰一番。” 赵策猛然吸了吸鼻头,却见酒桶上贴着大大的“齐”字,顿时惊讶开口道:“噢呀,皇室御用之酒,就我父也只得三桶,信弟当真舍得也!” “高朋相聚,蒙信岂能吝啬。”蒙信爽朗一笑,一旁的王绪大步上前肃然道:“恩公可记得王绪?” 蒙信定眼一看,悠然笑道:“原来是王兄,看来他们你们之行必有收获也!” 一直微笑不语的安娜轻笑道:“大家别一直伫在这里,不如先进去饮茶闲谈。” “好,走!”蒙信大手一挥,率先昂昂入内了。 在大厅中坐定后,赵策对着家老一通吩咐,没过多久,两名黑衣仆役已抬着一个厚布套包裹的陶缸轻步而来,又在每人面前摆上一只大陶碗,不消片刻,冒着丝丝冷气的红亮茶汁已飘荡在碗中,当真别有一番粗犷韵味。 蒙信快马赶路,本就早已口干舌燥,无暇细想便捧起大陶碗轻轻地呷了一口,顿觉清凉沁脾分外畅快,竟不由自主地咚咚一饮而尽,倏忽之间,只觉一股凉意直贯丹田,周身通泰凉爽惬意无比,饮罢不禁拍案奇道:“噫,这是甚茶,竟如此消暑解乏?” “呀,果真如此。”王绪也忍不住惊奇地高声应和。 赵策长笑道:“噢呀,这可是从云的主意,让他给你们说说。” 望着好奇探寻的目光,吴玄悠然笑道:“以前修业山林之际,仲夏时rì酷暑难耐燥热不已,一rì,我用粗茶梗煮上一罐茶水浸泡在冰凉的深潭之中,rì间取来饮用,竟是冰凉甘口无比,便学会用此法泡制茶水。” “呀,当真是天马行空之想。”蒙信高声赞同了一句,目光炯炯地盯着吴玄道:“如此美妙事物,可有名称?” 吴玄又是悠然一笑:“冰凉甘口,我便呼之为凉茶。” “凉──茶──”蒙信惊异地拖长了声调,略一思忖恍然笑道:“通俗易懂,当真好名字也!如何泡制,从云兄教我如何?” “哈哈,信弟想学,在下岂会藏私,便是如此了!” 又是一通酣畅淋漓地笑语后,吴玄收敛笑容正sè道:“今rì周老、王兄、信弟一道前来,当真难得也!三位皆是舟船航海能人,乘着这个机会,在下想请周老为我们说说远洋船只之构造,请周老不吝赐教!”说罢,霍然起身对着周老深深一躬,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第六十九章 风力行船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周老慌忙站起抱拳还礼,稍一思忖喟然叹息道:“老朽十二岁跟随父亲打渔为业,轻舟孤帆纵横大海,现已五十三年之久。平rì里闲来无事,爱琢磨舟船构造与大洋风向,并结合数十年驾舟航海摸索出自己的一套经验,如要总结,便是一句:大洋行舟不依人力,唯赖风向!” “不依人力唯赖风向?”一直凝神倾听的蒙信剑眉一拧,追问道:“周老伯此话何解?” 周老捋着白花花的胡须笑道:“远洋航行,单凭人力划桨前进不仅航速缓慢,而且船工亦是劳累不堪,遇到逆风吹拂更是事倍功半,不得不停下来等待顺风的出现。以风力行舟乃借力上天之举,大洋虽然浩淼无垠yīn晴无定,然则其风向还是有迹可循。依老朽多年观测,每年暮chūn时节大洋习惯吹起西南风,而仲秋时分则是东北风,如能凭借风向行舟,当真是一rì百里也!” 听着听着,蒙信轻蔑地笑了,不由揶揄道:“老伯当真是船工?如何有此等不切实际之言!利用顺风行舟谁人不晓,然则有一点,即便是风向有定,也不可能一直朝着海风吹拂之方向前进,如照老伯所说,这等随风行舟何rì才能抵达目的地也? 周老不以为杵地笑了笑,淡淡开口道:“公子此言不差,目下大齐所有舟船皆是只有一张橫向风帆,的确只能顺着风向才能鼓帆前行,老朽打造之船只,除了挂置横帆外,另单独设立纵帆两面,除了当头风不能利用外,可以八面借风,逆风之时亦可凭借风力前行。” “如何如何,纵帆?”蒙信匪夷所思地睁大了眼睛,望着早已听得一脸茫然的吴玄与赵策,自嘲自笑道,“呀,我也是云里雾里也!” “口说无凭,老朽有一物请诸位一观!”周老说完,打开随身行囊找寻片刻,掏出一物放在案上笑道:“这是老朽前不久制作的袖珍船舶,各位可看一看船体之风帆!” 闻言,厅内诸人全部离座围了一圈,注视这眼前这艘只有手掌大小的jīng致小船,吴玄已忍不住赞叹道:“如此细致巧妙,当真是巧夺天工也!” 周老将袖珍小船托在手掌,指点着解释道:“老朽这船舶,共有四根桅杆,其中前桅和主桅挂方形横帆,后桅挂三角纵帆,另从船头向前伸出一根斜桅,挂上一张小帆,并在前桅和主桅各加上一面顶帆,这样既能利用风力航行,又能灵活掌舵cāo纵,航行大洋上不仅船速飞快,亦是如履平地。” 蒙信双目骤然一亮,炯炯目光盯在周老脸上沉声道:“此小船能否下水一试?” 周老点头笑道:“可也,此处哪里有水池?” “噢呀,去后院池塘边,我来带路。”赵策兴致冲冲地说了一句,便领着众人来到后院。 池水粼粼,闪闪生光。众人信步来到池水边,周老俯身将袖珍小船放入水中,接过递来的大扇便正面对着风帆用力一扇,倏忽之间,小船风帆鼓起,带着道道波纹犹如离弦之箭般飞快地向前掠去。 “此乃借用顺风。”周老低声解释了一句,又抓起袖珍小船对着船体桅杆一阵捣弄,将纵帆轻轻地侧移些许,放在水面开口道:“现在看侧风。”说罢,走到小船侧面,又是扬起大扇如法炮制,小船悠悠而动,却是与先前那般直线向前仿若顺风。 “呀,当真也!”蒙信终于看出了一丝眉目,不禁对这个其貌不扬的老人刮目相看了,“如能使用此等风帆航行,必定能节约不少时间人力,老伯此法不愧为远航创举也!” 周老捋着白须笑道:“此船乃老朽新的构想,将大齐惯用的首宽船身改为流线船体,比起当初为王季所造之船更进一步,公子如要远洋航行必定能察觉到此船好处。” 闻言,吴玄连连颔首,走到周老身前长身一躬道:“老伯高才,请你助我们造船如何?” 周老不禁笑了:“此事容易,老朽闲来无事,也想将手中这小船化为真正的远洋大船,再说能帮安娜姑娘返回西方家乡,也算是善事一举。” “噢呀,那好,需要多少金钱工匠,老伯尽管开口。”赵策不由振奋高声。 周老沉吟一阵,缓缓开口道:“老朽不通商事,唯知造船。金钱方面公子可安排jīng细人员采购所需造船材料,至于工匠需遴选善作者百人,如无意外,完工rì期大约要到明年夏季,正好可以顺风出海。” “那好,就暂定明年五月。”吴玄沉声一句,随即又笑道,“不如就老伯专司造船监督工事,王兄cāo持金钱采购材料,安娜则前往凉州将其余罗马战士带来,大家觉得如何?” 众人纷纷点头允诺。赵策笑着问道:“噢呀,全部都有正事忙碌,那从云做甚?” 吴玄微微一笑,又肃然开口道:“如今越国叛军勾结外敌荼毒天下,正值我大齐内忧外患国危命艰之际,身为八尺男儿岂能苟全xìng命于乱世,视国家危难庶民疾苦而不见?玄略有薄才,愿跟随义兄从戎征战,报效国家,血战疆场,请义兄允诺!” 赵策骤然双目生光,喜不自禁地高声道:“如何如何?从云愿随我一道前去汝南?” 吴玄郑重点头,深深一躬道:“吴玄不才,请赵校尉收在下做个随军幕僚参赞军机。” “噢呀,那真是太好了!”赵策顿时一阵欢畅大笑,执着吴玄双手道:“如有从云相助,必定是如鱼得水相得益彰也!” “噫?策兄要前去荆州平叛?”蒙信这才知晓消息,不由惊讶地高声一句,接着又颇为遗憾地摇头叹息:“为何这次竟不动用舟师,否者我们三人并肩而战何其快哉!” 吴玄略一沉吟,笑道:“荆州江河纵横水网密布,大军驰骋,军辎输运无不赖以舟船,如此之下,朝廷岂会不征用舟师出战?说不定出征诏令已至军营,只是信弟还不知晓罢了。” 蒙信一番琢磨,顿时明白了因由,不禁哈哈笑道:“还是从云兄见事透彻,我怎么就没想到此点,如此一来岂非大大的快事。” “噢呀,既是快事那就该当浮一大白,话不多说,走,喝酒去。”赵策对着众人昂昂挥手,谈笑间便一道回到了厅中。 第七十章 惊闻噩讯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求收藏~!求推荐~!请看书的朋友们登录帐号支持,后续故事更加jīng彩。 ※ 此时仆役们已在厅内安置好了六张本sè座案,满当当的杯盘酒器堆满案几,赵策虚手一礼相请入座后,便举起青铜酒爵开宴畅饮。 宴席上,吴玄又与诸人商议建造船只之事,细细梳理前期准备事宜,敲定了几点大要:一是因吴玄与赵策出征在即,缺少一个主事之人,安娜便留在舒县总揽全局,另派干员前往凉州;二是造船地点定于枞阳县大江北岸一处港湾内,由周老负责遴选能工巧匠择期开建;三是前期先交五百金予王绪运作采购,待变卖蟠龙佩后再做打算。 话到此处,蒙信正巧将蟠龙佩放在手中仔细端详,不由失声道:“如此宝物岂能作践变卖?从云兄当真舍得也!” 吴玄细长的手指一叩座案,淡淡笑答:“此等宝物乃世间流火,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用得其所方为无价至宝,不得其所反累其身,君不闻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乎?” “也是一理,诚为一家之言!”蒙信不禁哈哈大笑,随即抚摸着玉佩上光滑的纹路叹息道:“既然要变卖,那么在下帮你们找一个好买家如何?也算是物得其所。” 闻言,赵策悠然笑道:“噢呀,莫非是信弟要毛遂自荐当这买主?” “哈哈,我可没那么多闲钱。”蒙信摇摇手,脸上浮现出一丝神秘微笑,“我介绍之买主想必策兄也有耳闻,乃京城朋士居女主,人称‘女范蠡’的白瑶煕姑娘。” “噢呀,可是有着‘京城四大丽人’美喻的白瑶煕?她是朋士居女主?”赵策双目一亮,顿时来了兴致。 “对也!”蒙信轻轻击掌,“白瑶煕乃是大司农白贾之女,自小便展现出过人的商事才华,其经营的朋士居吞金流玉,rì进千金,现已是京城有名的酒肆客寓,更难得可贵的是她绝sè天成貌美羞花,前来求亲的贵胄名士差点踏破白府的门槛,但却难见佳人一面。”说到后面,蒙信已是不胜感慨。 “有如此夸张吗?”一直凝神倾听的王绪不禁哑然失笑。 赵策喟然一叹道:“噢呀,四大丽人名满京师,岂能作假!” 乘此间歇,吴玄好奇追问:“京城四大丽人?怎么在下从未听说过?” 蒙信摇头笑道:“从云兄有所不知,四大丽人乃是贵胄子弟们私下评点京师美貌女子从而推举而来,个个皆有闭月羞花之容,沉鱼落雁之貌,还无意间写入了老太史的大齐史书,成为千古流传。” “老太史治书严谨,怎会让此等轶闻杂事写入国史?”吴玄大觉不可思议,端起酒爵呷了一口后随口问道:“不知有哪四位丽人,信弟可否告知?” 蒙信认真地掰着指头一个接一个道:“四大丽人乃皇室长公主陈紫若、北军骁骑中郎将上官若溪、朋士居女主白瑶煕、醉红楼歌女木婕芩。” 话音刚落,吴玄口中酒水“噗”地一声飞了老远,张大眼睛失声惊呼道:“什么?上官若溪?” “怎么?从云认识?”赵策第一次见到吴玄如此失态,不禁好奇询问。 “不,我不认识!”吴玄心头一跳,坚决地摇了摇手。 蒙信笑着解释道:“若溪姐乃是家兄蒙羽未过门之妻子,吾之未来大嫂,被大父赞誉为当世最为杰出之大军统帅,并在此次平叛中担任东路朱雀军主将,真是不让须眉也!” 赵策好似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地笑道:“噢呀,从云,忘记告诉你我们扬州郡兵便是编入朱雀军,说不定咱们运气好能见上这美人统帅一面。”刚一说完,不禁奇道,“噫,你这是什么表情?” 吴玄恍恍惚惚地愣怔片刻,嘴角抽出一丝苦笑道:“义兄,这当真是一好消息也!” 一通酒宴直至夕阳临窗方散,吴玄谢绝了赵策相邀的煮茶叙谈,独自一人漫步在柳絮飘飞的水池边,却是心cháo起伏久久无语。 沐浴间的惊鸿一瞥,大厅中的争锋相对,朝阳下的临别话语,一幕幕场景飞快地掠过脑海心田,红衣丽人的身影在眼前久久地盘旋着。 上天呵上天,不是说好与她后会无期?为何未隔几rì又要交集重逢,你的高远广袤难道就为了作弄世间人物让之不得安宁?当真是荒谬绝伦也!想着想着,吴玄不禁喟然一叹,竟打不定主意是否跟随赵策前去汝南。 正在他踌躇不定之际,一阵滚雷般的马蹄声骤然由远而近,府门外顿时响起骏马长声嘶鸣,吴玄心念一动,举步向厅内走去。 刚入厅门,却见一红衣军吏正拱手向蒙信低声禀告,蒙信却是瞪圆双目面无血sè,好半响才回过神来喃喃道:“你,你说什么?大父,大父他……”一言未了,已是噗通跌坐在地。 “信弟!”赵策一声惊呼急忙跪下扶住蒙信肩头,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甚也说不出来。 “策兄,大父,他如何就去了?他还未见我当上楼船将军,为何就……”蒙信说着说着,两行热泪滚出眼眶在脸膛上不可节制地奔流着。 吴玄面sè一变,疾步上前询问道:“义兄,信弟,发生何事?” 见蒙信依旧是一脸呆滞,赵策不由叹息道:“京师传来消息,武安君蒙武大人于十三天前病薨,信弟痛失慈祥大父,大齐痛失干城大将也!” 吴玄骤然一愣,略一思忖皱眉道:“蒙武大人刚封为上将军即将率军平叛,为何竟会突兀病薨?” 赵策摇了摇头,一旁的蒙信已是跳起来一把抓住红衣军吏的衣襟,雄狮般地怒吼道:“说,快说,武安君是如何逝世的?为何家中竟未知会我回去?你,是否在骗我?” 红衣军吏吓得脸sè惨白,哆嗦着嘴唇开口道:“信公子,消息刚传至水师大营,王大人便让小人前来告诉你,小人岂敢做假欺骗!” 赵策上前掰开蒙信拉扯军吏衣襟的双手,温言劝慰道:“噢呀,事出突然,你还是先冷静下来再说。” 蒙信脸上淌泪嘴角抽搐,突兀暴怒吼叫:“此等时刻,你要我如何静得下来。”说罢,一拳砸在座案之上,顿时木屑飞溅支离破碎。 吴玄摆手道:“信弟不可冲动误事,先让这位信使原原本本将武安君病薨情由叙说清楚,再做打算!” 蒙信大袖一挥拭掉眼泪,望向军吏高声喝道:“好,你接着说,要一字不漏地给我说清楚。” 军吏惶恐地应了一声,便一五一十地将蒙武病逝情况娓娓道来,话音刚落一瞄蒙信脸sè却是愈发yīn沉,不禁连忙作揖告退,逃命似地转身而去。 第七十一章 出征前夜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良久之后,蒙信依旧跌坐在地不停淌泪,赵策在他身旁兀自摇头叹息,吴玄却在来回踱步,几乎是一步一顿,停比走多,大厅中死一般的沉寂。 骤然,一阵笑声突兀响起打破厅中宁静,惊得赵策与蒙信愕然抬头,却见吴玄伫在厅中莫名大笑。 “从云,你,笑从何来?”赵策张大了嘴巴,一脸惊愕疑惑。 吴玄抚掌长笑:“哈哈,武安君不愧为当世名将,如此病薨当真是恰到好处!” “吴玄!你此话何解?”蒙信瞬间从地上跳起,气得嘴唇瑟瑟发抖:“枉我蒙信视你为高朋,大父病逝你却在此幸灾乐祸,当真欺我蒙氏无人也!” 赵策也不禁拧着剑眉责备道:“从云,你昏头也,还不向信弟赔罪!” “呀,是我未说明白,得罪得罪。”吴玄对着蒙信一个长躬,起身后却又压低声音笑道:“以在下忖度,此病薨非真病薨,乃武安君之诈谋也。” “诈谋?”两条一高一低的嗓子立即惊呼出声,显然觉得莫名其妙。 “对也!”吴玄兴奋地双手一击,大袖一挥正sè道:“此计名为瞒天过海,武安君必是假借病薨示敌以伪,以假乱真,从而奇兵突袭出奇制胜。” 蒙信略一思忖,依旧冷冷开口道:“口说无凭,从云兄凭什么能推断出这是大父的计谋?” 吴玄又是一笑,步履从容地转悠着:“大凡奇策皆由人谋,然人谋者必有意想不到之疏忽,即便是古之圣贤也不能算无遗策尽善尽美,此计瑕疵有三:一则事有蹊跷。武安君已入高迈之龄,然则大将乃国之柱石,三军司命,若无驰骋千里纵横疆场之体魄岂会轻易答应就任平叛上将军,而且又在出征当儿突兀病薨,岂非怪异?二则不符常理。信弟试想,你乃武安君嫡系孙儿,如此大事令尊岂不立即知会你赶往京师戴孝守丧,却还是通过水师大营得知的消息,当真不符人子之道也!三则造势过甚。武安君乃我大齐震慑四敌之长剑坚盾,如真突兀病薨必定是国之机密,岂会轻易闹得天下皆知沸沸扬扬,如此做势必定是想让越国叛逆为之松懈,岂有他哉?” 说到这里,吴玄猛然转身肃然道:“若无意外,此刻我大齐北军必定已是秘密开动驻扎,只待武安君入军执领,便会对南阳叛军发动雷霆一击。” 一番条分缕析有理有据的推断顿时让两人双目发亮。赵策“噢呀”了一声,拉着蒙信的衣袖兴奋开口道:“如此听来确有可能,信弟以为然否?” 蒙信沉吟片刻,舒了一口气道:”从云兄之言颇有几分道理,然是真是假还得到京师一趟。”说罢长身一礼:“在下准备立即出发,今rì就暂且别过!”转身大步匆匆而去。 接下来几rì,扬州各郡召集的两千骑兵陆续抵达了舒县,驻扎在城外一处隐秘的河谷之中。 赵策顿时忙碌起来,既要清点兵员车马,又要厘定行军路线,还要与行军经过的郡县书信沟通以便供应粮秣马料,大大小小的事务顿时使短于军务的他手忙脚乱疲于应付,不由连连叹息军中缺少一个能事的军务司马。 但他没想到的是,吴玄却展现出了过人的理事才能,一件事务刚到手中,不消片刻便处理得井井有条,丝毫不见停滞,不禁让他叹服不已。 以吴玄当rì所请,原是想在军中做一幕僚专司出谋划策。赵策一番琢磨,却毅然升任他为执掌军中大小谋划的幕僚司马,并将这唯一的人事提议送呈州牧府请父亲赵语定夺。 吴玄大觉不妥,觉得自己无寸功于朝廷,岂能忝居军中要职? 赵策倒是满不在乎地哈哈大笑,摇手说理事当以公心为上,只要人尽其能利于事务,便是最为恰当。 当诸事料理妥当之后,赵策召集麾下军侯、司马们计议,定于明rì清晨起营开拔前去汝南,待众人散去后,赵策嘱咐吴玄早点休息,然则吴玄却说要回舒县一趟;赵策心中明白他想与安娜告别,便慨然允诺。 飞马回到舒县,安娜房内空无一人。吴玄找来府中家老一问,家老却告知他安娜姑娘这几rì皆在水池边的凉亭中发怔,想必有又何解不开之心思;吴玄皱眉思忖了片刻,大步向后院凉亭而去。 走至凉亭外的草地,徐徐清风穿过夕阳余晖吹得池水一片粼粼闪动,亭内一个单薄的身影正趴伏在青石桌案上和衣而眠,金sè的长发不羁地披在肩头,仿若沉睡在曼妙画卷中的尘世仙子。 吴玄心头倏忽一热,轻步上前解下斗篷盖在了安娜的身上,凝神思忖良久,便在池畔垂柳下踽踽踱步徘徊起来。 这些天整rì在军中cāo持忙碌,回到舒县皆是深夜三更,囫囵睡上两三个时辰又在曙光中出发而去,未曾与安娜见上一面,直到今rì听家老述说之后才知安娜心事重重,难道真是自己忽略了安娜的感受? 心念及此,吴玄不由戛然止步:“对也,一个年仅双十的异国女子百般艰难来到陌生的土地,面对着不同的风俗,接触着陌生的人群,害怕不适之情可想而知,更何况眼下她唯一信任的自己却又要离开舒县,心头岂会好过?” 夕阳早已没入了茫茫群山之中,广袤的苍穹拉开了沉沉的夜幕,吴玄依旧伫立在池边任凭清风吹拂,一个改变一生的决定已在心中酝酿成型。 当一轮饱满的明月挂上远山时,安娜悠悠醒来,她慵懒地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揉揉眼睛却见吴玄含笑看着她,不禁霍然起身惊讶道:“噫,从云,你多久回来的?” “我也刚到不久。”吴玄淡淡一笑,指着青石坐墩:“来,坐下说。” 安娜颇为迷茫地点了点头,刚一坐定,吴玄已沉声开口道:“安娜,今rì前来是向你告别。” 闻言,安娜不由一怔,嘴角勾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可是出征在即?多久走?” “明rì清晨。” 话到此处,凉亭内陷入了沉默。良久之后,安娜幽幽叹息道:“今rì一别,不知此生能否再见?沙场征战凶险莫测,愿君善为珍重,不管走到何处,安娜都会为君祈祷祝福!”说罢站了起来,竟学着华夏的礼仪对着吴玄深深一躬。 第七十二章 济县之外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一阵无言的沉默后,吴玄骤然抬头,炯炯的目光了过来:“安娜,待明年大船造好,我随你们一道前去罗马如何?” “你,要跟随我们去罗马?”安娜原本黯淡的美目渐渐明亮起来,愣怔片刻,她摇着头不敢相信地开口道:“从云不是要去幽州寻找双亲吗?为何……” “人海茫茫,真不知何处寻起?”吴玄先是怅然一叹,俄而又绽开了笑容:“不是还有一年的时间吗?如平定叛乱之后还有空闲,我便前去幽州寻亲,然后前去罗马见识见识异国风情,也算游历周游。” 安娜脸上顿时泛起了兴奋的红cháo,拍着手喜不自禁地开口道:“那真是太好了,从云如到罗马,我一定带你去看一看罗马广场、英雄圣殿、大斗兽场、凯旋拱门,接着我们又去希腊、小亚细亚、埃及等地游玩,你必定会喜欢上那里。” 见她如快乐的云雀般说个不停,吴玄不禁笑道:“一切单凭安娜姑娘安排便是,不过我不通语言,却不知如何与罗马人士交流。 “这有何难。”安娜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到时候我可以教你拉丁语,比你们华夏语言可简单多了。” 吴玄振奋开口道:“那好,就如此说定,明年五月之前我一定赶回舒县,这期间如有任何难题,你可以找王绪与周老,如解决不了来军中找我与策兄也行,总之一句话,造好大船顺利返家。” 安娜拼命地点了点头,却又嫣然一笑:“罗马女子风情万种妩媚娇娆,从云所不定能在那里遇到心仪的姑娘哩。” 吴玄俊脸骤然一红,尴尬地笑了笑,抬头仰望夜空明月绚丽,群星闪烁,不由喃喃低声道:“不知异国之月,也是否如等明亮?我或许会成为第一个前往西方罗马的中原人也!” 庐江郡驰往江夏的官道上,赵策与吴玄带领两千骑兵飓风一般向西方卷去。 五月天长,太阳虽已经落山,然则原野上的城郭在沉沉暮霭中依然遥遥可见。 轰鸣如雷的马蹄声中,赵策扯开嗓门对并骑飞驰的吴玄高声道:“从云,前面便是济县,在往西面便进入江夏郡地界。” 吴玄转头高声道:“连续行军两rì人马皆是疲惫,属下建议全营可在此处休整一夜。” 声音虽不大,然则却如同响在赵策耳边,他用力点点头,扬起手对紧随其后的中军司马用力一挥,中军司马抓起挂在胸前的牛角号放在嘴边鼓动吹响,马队渐渐在悠长的号角声中停了下来。 顷刻后,一片飘动着赤sè旌旗的连绵军帐立在了济县郊野,营盘内升起的袅袅炊烟融入了无边暮sè之中。 吴玄与赵策刚在灯烛通明的中军大帐坐定,一名军士便掀帘而入高声禀告说济县县令带着几车肥猪山羊前来犒军,目下正在营寨外等候。 闻言,赵策不禁惊讶地开了口:“噢呀,当真怪也,那老头儿今rì为何如此慷慨?” 吴玄悠然笑道:“策兄乃扬州牧之子,济县县令岂会怠慢?” “噢呀,从云你有所不知。”赵策一脸苦笑地摆手道:“济县县令可是远近驰名的吝啬人物,就算是我父亲来他也不会如此大方,如此对我等当真让人疑惑不解。” 吴玄略一思忖,淡淡笑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策兄小心应付便是。” “好,咱们去营外迎接,走。”赵策说罢霍然站起,便与吴玄出了帐门。 刚走至营门,便见一个青袍老者正在外面草地上来回转悠着,听到脚步声响,老者霍然回头,拱手长笑道:“赵贤侄别来无恙也!老朽有礼了。” “噢呀,后生小辈怎当老县令如此大礼。”赵策急忙停下脚步一个长躬。 青袍老者快步上前托住他的手笑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老朽真替州牧大人高兴!”说罢,向后一指几车宰杀妥当的肥猪山羊,“小小心意慰劳大军,贤侄万莫推辞。” “噢呀,赵策谢过老县令!走,里面歇歇。”赵策虚手做请,引领着青袍老者向营内走去。 坐在中军大帐饮罢一盏热茶,赵策指着吴玄介绍道:“老县令,这是我营幕僚司马吴玄,亦是吾之义弟。” 吴玄抬手抱拳道:“见过县令大人。” 青袍老者拱手回礼,捋着白须悠悠道:“老朽此次前来,除了犒劳大军外,更有一要事与贤侄商议。” 赵策虎目一闪,悠然笑道:“噢呀,老县令但讲无妨,赵策洗耳恭听。” 青袍老者点点头,轻叹一声开口道:“至从我军平氏战败后,越国乱党愈加猖狂,贼寇张腾率领五万叛军侵入江夏郡,目前兵分三路四面掠地,兵锋以至西面百里的巴阳县,老朽深以为忧也!” 赵策叩着座案笑道:“老县令尽可宽心,朝廷已征召十三万大军剿灭叛乱,岂会让叛军长期猖獗?” 青袍老者叹息摇头道:“武安君突然病薨,平叛军群龙无首,这平叛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如叛军来攻我济县,真不知如何是好,所以才来找贤侄帮帮忙。” 赵策闻言不由一怔,惊讶道:“老县令,在下身微力薄,不知有何可以效劳之处?但讲无妨。” 青衣老者又是一声长叹,老眼中已是一片莹莹泪光:“不瞒贤侄,老朽文官出身不谙军事,城中也只有数十名县卒,如叛军前来攻城,济县必定陷落,今rì至此,是想请贤侄替我通融通融,请州牧大人为济县增派援军。”说罢,竟起身一个长躬。 闻言,赵策不禁面有难sè,长叹一声开口道:“噢呀,老县令也,前次平叛一万扬州郡兵全葬身于平氏,这次的四千军卒已是最后的力量,哪里还有援军可以增派?” “偌大一个扬州,竟派不出一兵一卒?”青衣老者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赵策缓缓点头道:“噢呀,自从先帝yīn山大败,各州郡皆是如此,否者怎会让叛军如此猖獗!” 青衣老者气得胡子簇簇抖动,脸sè铁青良久无语。 沉默凝听的吴玄突兀开口道:“老县令,时才你说叛军正在攻打西方巴阳县,不知其军力如何?” 青衣老者皱眉一思,出言道:“这几rì陆陆续续有巴阳县的难民逃来,听说贼军不下万人,不知是真是假。” 吴玄剑眉一挑,惊讶道:“小小巴阳县竟能抵挡一万贼军?当真难得也!” 赵策苦笑着解释道:“噢呀,这巴阳县位于巴水以北,乃是荆州通往扬州重要门户,历来驻有两千郡兵,故能支撑。” 吴玄沉吟有倾,一拍座案沉声道:“既然如此,属下觉得我军可对巴阳叛军展开攻击,解巴阳之围。” 第七十三章 初展锋芒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如何如何,就你们两千人?”还未等赵策出声,青衣老者已骤然睁大了老眼。 吴玄胸有成竹地笑道:“对,叛军虽是一万,然则草草成军缺乏训练,两千骑兵足矣。” 赵策沉着脸一番琢磨,不由颔首道:“吾也认为从云此计可行,如顺利击退叛军,也算旗开得胜之举。”说到此处,他停下顿了一顿,炯炯的目光望了过来:“然则唯有一虑,前往巴阳无疑是陷入叛军重围,稍有疏忽,必定会全军覆灭。” 吴玄悠然笑道:“校尉大人此言无差,我军皆为骑兵,本以快速奔袭为上,自然不能与叛军对阵缠斗,玄之意乃是以奔扰袭击、攻其不备为进攻方略,未尝不能灵如山狐,动如脱兔。” 赵策霍然站起高声道:“好,就依从云所言。” 送走了济县县令,吴玄与赵策立即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 两人先对着江夏山川地图一通商议,又召集幕府司马及各曲军候前来中军大帐通告对巴阳叛军展开奇袭的计划。 司马、军候们面面相觑显然不知所措。沉默有倾,军务司马率先拱手道:“赵大人,州牧府的命令是让我们尽快赶去汝南集结,如冒然进入江夏巴阳县袭击叛军,岂不与军令背道而驰?” 赵策大手一摆,气度威严地开口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眼下巴阳的友军正被叛军围攻,我军近在咫尺岂能坐视不理,更何况吴司马已有大战谋略,现在请他为诸位解说。” 吴司马?在场众人无不惊愕地打量着前排卓然矗立的新任幕僚司马,皆是一脸疑惑难解。 红衣黑甲的吴玄信步走上帅案立在赵策之旁,抱拳一周开宗明义道:“各位同僚,我军与叛军虽是兵力悬殊,然则胜之有三:一则,我军全为训练有素的jīng锐骑兵,而叛军则是草草成军的流民贼寇,战力相差犹如霄壤,自然不能等同比较;二则,我军军令严明士气振奋,而叛军久攻巴阳不下,必定早已士气低落心生懈怠;三则,我军骑兵长于闪电奔袭,迅疾如风飞驰如电,可对叛军展开出其不意的奇袭,只要谋略调度得当,何愁不能击败叛军。” 话音刚落,须发灰白的一曲军候任崇皱眉道:“吴司马说叛军士气低落心生懈怠,可有凭证?” 吴玄悠然笑道:“区区小事推敲可得,何须凭证?” 闻言,任崇脸膛骤然一黑,**地开口道:“吴司马此言差矣!叛军目下情况我们皆不得而知,岂能如此盲人瞎马胡乱猜测?” 吴玄点头一笑:“盲人瞎马自然是兵家大忌,在下虽不知道叛军此时如何,然则却能得知他们何时会疲惫不堪士气低落。” “何时?”几条嗓门同时高声。 吴玄从容开口道:“凡是大军激战,皆是朝气锋锐、昼气惰怠、暮气消沉,善用兵者,避其锋锐,击其惰怠消沉,此乃以士气决胜之道也。” 二曲军候谢全眯着眼睛想了片刻,出言询问道:“依照吴司马所说,难道是想夜袭劫营?” 吴玄轻轻一笑,摆手道:“叛军就在巴阳城外,岂会不防城内守军劫营,夜袭行不通也!” “啊,那该如何?” “明rì我军出发前去巴阳,可在隐蔽之地暂且驻扎,待叛军攻城归营之际再行出击,一则攻其不备;二则击其惰怠,三则与巴阳守军前后夹击,焉能不胜?” 吴玄刚刚说完,在场的军候、司马们双目皆是一亮,谢全兴奋开口道:“此法可行也,在下赞同。” “老朽赞同。”任崇也是面sè肃然地点点头。 赵策目光一扫帐内,见大家或出言或点头皆表示赞同,大手一拍座案慷慨定策道:“明rì就依照吴司马方略行事。各曲军候今夜勿要走漏风声,让士卒们饱餐战饭好生休憩,五更拔营出发。” 众将挺胸拱手,转身大步去了。 吴玄又找来斥候营总领一通细细嘱咐,吩咐其派遣得力斥候严密监视大营周边动静,并将探查范围由惯例的十里扩至三十里,末了他又肃然开口道:“斥候乃大军耳目,任何时候皆不能马虎大意,务必要将周边情况及时回报幕府。” 斥候总领赳赳应命,亢声道:“吴司马大可放心,今夜下官亲领斥候队,必定万无一失。” 其后,吴玄与赵策又在沉沉黑夜中马不停蹄赶到济县城内,老县令刚卧榻休息,听到两人前来的消息急忙披衣迎了出来惊问何故。 吴玄就一句话,请老县令举荐一个熟悉江夏郡山川地理的向导,以便为大军沿途带路。 老县令奇道,军中皆配有向导,吴司马为何要在民间寻找? 吴玄摇头说,军中向导多从书籍中了解各地山川地理,许多地方皆只知道大概,在下需要的是一个对江夏山峦河流大路小路皆十分了解的人物。 老县令皱眉好一阵思忖,猛然记起城西有一董姓郎中曾在江夏郡行医救世三十年,十分熟悉地理环境。 几人又匆匆来到城西请董郎中相助,董郎中二话不说便慨然允诺,跟随吴玄他们前去军营。 直到刁斗打响了三更,吴玄才躺下休憩,及至大军开拔的号角悠然长鸣,他早已收拾妥当准备出发。 两千扬州骑兵在微微的曙光中隆隆起行,一路不疾不徐,井然有序地常行推进,当太阳升起时分便距巴阳只有十里之遥。 赵策传令全军在隐蔽之地暂且驻扎,便带着数十名亲兵与吴玄一道策马飞上了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头探察敌情。 朝阳破雾,青绿的大地褪去了淡淡的面纱,一座黑sè的城池在漫天霞光中矗立在西方天际尽头,渐渐现出了山峦原野的一片片连绵的青sè军营,悠长的出阵号角隐隐传来。 赵策眯着眼睛一通观望,开口道:“噢呀,从云,此刻叛军想必正在集结成阵,看来今rì一定会攻打巴阳。” 吴玄点点头,手中马鞭指点道:“策兄请看,这巴阳城南临巴水,北靠大山,南北纵深极其狭窄,唯有东西方平原山地可铺开大军,叛军的主攻方向必定集中在东西两面。” 赵策边听边颔首道:“噢呀,如此说来,巴阳城西面也必有叛军军营?” “和策兄说话当真不费力也!”吴玄拊掌一笑,“为求稳妥,可令斥候悄悄前去查探一番,如叛军果真将大营分为两处驻扎,战事便好铺排许多。” 赵策虎目骤然一闪:“噢呀,从云此话怎讲?” 第七十四章 巴阳之战(一)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吴玄向他招招手,翻下马背拉着赵策走到一处平坦开阔的草地上,四下寻找,搬来一方大青石放在地上指点道:“策兄,假若这是巴阳城,那么这两处便是巴水与大别山。”言罢,提起天月刀在大青石南北两面地上各划了一道深深的刀痕。 “今辰我已询问向导,这巴阳城背山临河南北狭窄,乃是一个典型的长条形城池,城墙东西短而南北长,如从西面绕来东面只怕不下十来里。” 赵策皱眉思忖良久,恍然醒悟道:“从云之意,假若叛军真的分为东西二营,如我军奇袭其中一营,另一营要来驰援必定耗时许久?” “对也!”吴玄高声一句,又不疾不徐地说道,“十里之路步卒兼程赶来大约需要大半个时辰,我们可利用这段时间全力吃掉叛军东面大营,如战事进展顺利,再从容应对叛军西面军营赶来的援军,必可大获全胜。” 赵策用力点了点头,拍着吴玄肩膀笑道:“从云当真有名将之才,叛军小小的疏忽竟被你轻易发现,当真难得也!” 正在此时,但闻山下马蹄声响起,快马骑士已是旋风般地飞上了小山,驰到两人身前高声禀告道:“禀告两位大人,巴阳西面果真还有一片军营,大约有五千人上下。” 赵策高声一句好,霍然起身命令道:“继续探查,叛军如有异动及时禀告。” 红衣斥候高声领命,拨转马头疾驰而去。 两人刚回到崖边,却见巴阳郊野烟土大起灰尘弥漫,一个个整肃的青sè方阵早已将东门围了个水泄不通,犹如一片苍翠yù滴的森森松林。 凄厉的牛角号呜呜地响了起来,一长两短,划破长空,叛军前方十个百人方阵推着云车,抬着云梯,怒云翻卷一般向巴阳城压了过来。 与此同时,巴阳城楼惊天动地的鼓声冲天而起,赤旗摇曳间一排红sè甲士倏忽出现在了城头,还未等叛军奔至城下,密集的箭雨顿时倾泻而出,长箭破空的厉啸声汇成了一股惊心动魄的飓风,“嗡嗡……”地钉进了汹涌而来的怒涛之中。 齐军的箭阵密集而又猛烈,顷刻之间,前方越军纷纷中箭倒地,有的人被长箭洞穿身体倒飞,有的人被长箭钉在地上,转眼便湮没在了无边的人海之中。 面对如此凌厉的箭雨,越军吼叫着嘶喊着,踏着同伴的尸体毫无畏惧地向前推进,四架与城墙等高的大型云梯一字排开隆隆推向巴阳,一道道飞梯彷如怪兽伸出的巨大触手架上了城墙,激烈的攻城大战拉来了序幕。 越军依靠的是人数众多、如蝗如蚁的士兵爬城攻坚,齐军守城经验丰富,那会如此轻易就让越军爬上城墙,守军拿起早已备好的薪柴膏油倾泻而下,城下顿时浓烟大作,火光四起,越军士兵被烧得哇哇大叫、抱头鼠窜,四架云梯业已燃起大火,四周皆是慌忙扑火的越军士卒。 攻守双方都是愈战愈勇,大战僵持了四个时辰未分胜负,整个巴阳上空皆被浓浓青烟和翻滚灰尘所笼罩,当太阳带着朦胧的光芒挂在西方山尖时,越军的攻势渐渐缓慢下来。 小山头上的吴玄双目骤然一亮,凝神思忖良久,猛然高声道:“策兄,双方激战一rì,叛军业已懈怠消沉,如无意外半个时辰内必然退军回营休整,我们尽快赶赴军中准备奇袭战事。” “噢呀,那还不快走。”赵策高声一句,大步走至坐骑前翻身上马,数十骑风驰电骋般向山下卷去。 纵马回到军队藏身的密林,几个军侯聚在一起闲谈等候他们归来,赵策也不多话,长剑一指高声命令道:“兵贵神速,全军随我进攻。” 顷刻之间,赵策一马当先,红甲骑兵cháo水般卷上西面山地向下疾驰而出,千马践沙扬尘,平原上涌起了一团团黄雾,一朵壮阔的红sè云朵急速向激战中的巴阳掠去。 越军留了五个百人队作为预备队驻守后阵,突见身后尘土大起,无数赤旗在黄沙中翻动飞扬,数不尽的红甲骑兵以排山倒海的气势突兀出现,闪亮的马刀裹挟着急风骤雨的箭镞,眨眼之间便狠狠楔入了青sè方阵,措手不及的越军骤然一片大乱。 惊慌失措的号角此起彼伏,正在爬墙攻城的越军士卒见后阵被齐军偷袭皆是一片慌乱,纷纷停止攻势跳下云车四散逃窜。 巴阳守军见是援军到来,顿时轰然响起了透彻云霄的欢呼声,城楼上的大纛旗一阵摆动,原本紧紧关闭的城门隆隆洞开,一片片红sè甲胄呼啸呐喊着冲出城门,无边的喊杀声弥漫四野,越军连一丝反击也未组织,便骤然崩溃了。 剩下的战斗完全呈一边倒之势,齐军士卒们挥舞着手中的大刀长矛,在漫天翻飞的白光中肆意收割着叛军脆弱的生命,一股股鲜血伴随着哀嚎惨叫疾溅飞shè,四处皆是血腥蔓延。 半个时辰之后,叛军血染平原伏尸四野,整个巴阳城外一片绯红。 大战息止,两股齐军聚拢在了一起。巴阳守军中旋风般飞出一骑,马上短须骑士拱手问道:“敢问前方乃何处部队?” 赵策血染征甲策马而立,淡淡拱手道:“我们乃扬州郡兵,奉命前往汝南,路过此地见叛军攻打巴阳便来相助。” “大人解巴阳困境,请受徐亮一拜。”短须骑士跳下马背抱拳一拱,显然是无边感激。 此时,一名劲装斥候打马远远飞驰而来,驰近高声禀告道:“大人,叛军西营五千军卒正绕道城南加急赶来,目前只有三里之遥。” “从云,眼下又该如何?”经过此役,赵策对吴玄早已信心百倍,急忙出言询问。 吴玄慨然拱手道:“大人,我军可挟胜战余威对阵这股援军,事不宜迟,须尽快出发。” “好。”赵策大手一挥,正要整军出发。一旁的短须骑士急忙上前高声道:“大人,我们巴阳也有五百骑兵,随你们一道前去破敌如何?” 赵策闻言顿时兴奋道:“如此甚好,走。”说罢马鞭一甩,吩咐全军集结准备出击。 两千余骑兵转眼飞至巴阳南面,遥见一片灰蒙蒙的军阵裹挟着青sè旌旗在漫天烟尘中急速赶来,隐隐可见一面越字大纛旗当先飞动。 骑兵们没有丝毫的犹豫,奔驰速度越来越快,急促的马蹄声在高昂的号角声中发出巨大的轰鸣,惊涛骇浪般向叛军席卷而来。 越军步卒急速赶来,阵形本就散乱无序凌乱不堪,骤遇气势如虹的大齐骑兵,仓惶的前军想要停下脚步结阵防御,不明就里的后军则继续前冲争相挤来,虽是勉强收住阵脚,然则却是一片紊乱。 除了轰鸣的马蹄声外,齐军骑兵静若山岳、鸦雀无声,赵策本来想扑到离叛军百步之遥时以密集的箭雨扰乱其阵势,然后再以飞骑突击两翼,然见叛军连基本的阵形也未结成,心知已无必要,忙回首高喊道:“现在正是破敌之机,全军突击――” 身后掌旗军吏立即会意,手中旗杆急速摆动,“齐”字大旗向前凌空飞掠,密集的号角声划破长空,一浪接过一浪,顷刻之间传遍了整个骑兵军势。 第七十五章 巴阳之战(二)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身后掌旗军吏立即会意,手中旗杆急速摆动,“齐”字大旗向前凌空飞掠,密集的号角声划破长空,一浪接过一浪,顷刻之间传遍了整个骑兵军势。 吴玄一时间无不热血沸腾,不禁被雷霆般的气势所感染,全身斗志奔涌而出,呼啸呐喊着跟随大队冲锋而去。 骑兵们轻而易举地楔入叛军大阵,两军相交之处响起了骏马高速奔跑撞击人体的巨响,首当其冲的越军士兵惨叫声声四散翻飞,落地后即使还未断气,也被急速而来的战马踏成了肉泥。 齐军一队一队地散开,将越军五千步卒正面兜住,刀,枪,矛,斧,弓箭一起招呼了上去,战刀相击的呛啷声,长枪入体的穿刺声,利箭疾shè的呼啸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战马的嘶鸣以及士兵的怒吼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发出一阵巨大的战场轰鸣。 红衣黑甲的吴玄罩着一领迎风招展的黑丝斗篷,宛如一只展翅苍鹰般毫无畏惧地左冲右突,手中红缨长枪上挑下刺,左右纵横,四周叛军皆带着血雨中枪飞跌,全无一回合之将。 他不顾与已方骑兵协同作战,单骑便冲入敌阵杀敌。十余个越军士兵欺他年幼,挥舞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如狼似虎地奔来,一片霍霍金属亮光犹如铁壁般阻挡马前,当先两根长矛一左一右毒蛇吐信般直取他的肋下。 吴玄微微一笑,一抖马缰,赤风驹厉声一嘶,骤然加速前冲,红缨枪纵横飞舞间,那十余个叛军还未回过神来已是惨叫跌开数丈,再也没有站起身子,四周敌军大骇,竟没看清这少年将军是如何出手的。 一群持盾步兵见状,乘势低伏身子由两方夹击攻来,目标是他胯下的赤风驹。吴玄眼光一瞄,左手抽出马鞍上悬挂着的无涯刀,对着一个靠近步卒骤然斜劈而下。 那步卒大惊失sè,举起手中木盾全力格挡,然则无涯刀轻松无比地破盾而入,一股疾shè而起的鲜血红花般骤然盛开,猩风裹挟血雨四处飞溅。 手中战刀寒光再盛,他犹如一只下山猛虎冲入羊群那般所向披靡,刀起刀落之下越军步兵皆是一片盔甲碎破鲜血激溅。 见那红衣黑甲小将在阵中来回驰骋厮杀,一个骑着战马的越军大将嘴唇咬出了鲜血,他见已方士卒全都不敢靠近那小将身旁,不由高声喝斥:“给我压上去,全都压上去,将他给我碎尸万段!” 那大将看似颇具威严,四周兵卒高呼嘶喊着蜂拥而上,将吴玄压在阵中全力厮杀。 吴玄全然无惧敌人围攻,冷静应战,无涯刀寒光突盛下,挡在马前的叛军全都血溅倒地。 他见刚才发号施令的叛军大将正百步之外冷眼旁观,心料此人必定为叛军重要人物,长啸一声调转马头,无涯刀纵横挥舞,敌人刀茅折断,血肉横飞,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叛军大将见那少年将军向自己呼啸奔来,已是心神大乱,连忙拨转马头想要仓皇而逃。 吴玄岂能让他轻易逃脱,大喝一声,无涯刀已是大力掷出,流星赶月般在空中划出一条闪电,轻而易举地穿透叛军大将后背,大将惨叫一声,带起满蓬血雨颓然栽下马背。 酣战激烈,越军士卒在大齐骑兵疾风骤雨的攻势下慢慢被挤压到城墙根,几乎已是垂死挣扎。齐军骑兵以伍为单位构成一个个小战圈左右穿插,配合娴熟,彪悍勇猛之气势不可挡。 当黑幕降临,火把齐举之时,五千叛军再也没有一个站起之人,横七竖八的尸体铺满了巴阳城外。 战后,扬州骑兵开至巴阳西面的叛军大营驻扎,连绵的军帐、现成的军食、车车的辎重,一片欢声笑语响彻原野,士兵们燃起篝火宰杀猪羊,浓郁的肉香顿时四散弥漫。 灯火通明的大帐内,赵策与吴玄正听各曲军候禀告今rì战事结果:此役,扬州骑兵共阵亡两百三十人,伤一百五十人,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叛军伤亡如何?”赵策炯炯的目光望向军务司马。 军务司马跨步走出挺胸拱手道:“校尉,时才属下与巴阳守军交涉,请他们代为清理并掩埋叛军尸体。” 赵策点点头,正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了奔雷一般的急骤马蹄声,斥候旋风般地掀帘而入高声禀告:“大人,巴阳县县尉在外求见。” “巴阳县尉?快快有请!” 片刻后,一员顶盔贯甲的短须将领大步入内,正是今天在东城门与赵策交谈,并率领五百骑兵加入战事的短须骑士。 “噢呀,竟是你,真想不到。”赵策从帅案站起,不禁哈哈大笑,疾步走下抓住短须将领的手道:“两千军卒阻挡万余叛军兵锋旬rì,阁下大功也!” 短须将领爽朗一笑,拱手道:“大人以两千骑兵破一万三千叛军,这才让人刮目相看。” “噢呀,一万三千?竟有如此之多?”赵策骤然睁大了眼睛。 短须将领点头道:“战事结束下官便组织城中百姓掩埋叛军尸体,细细清理之下应是无差。” 赵策转头望向微笑不语的吴玄道:“噢呀,从云,这真是一场大胜也!” 吴玄点点头,转身问向短须将领:“徐县尉,你可知目前江夏形势?叛军攻至何处?其军部署又是如何?” 短须将领凝神思忖片刻,沉声道:“巴阳县被围旬rì,我们得到的消息也是时断时续,听说江夏郡尉张大人率领四千郡兵正在坚守西陵县,不知情况如何?” 沉默有倾,短须将领一拍大腿恍然醒悟道:“啊呀呀,差点忘记刚才打扫战场时抓获十余名受伤俘虏,其中有一个校尉,我这就回城将他带来。”言罢,转身疾步去了。 吴玄略一思忖,奇道:“怪也,破敌一万三千,竟只有十余名受伤战俘,当真不可思议。” 话音落点,一片齐刷刷目光骤然向吴玄shè来,瞬间又纷纷别过视线,尴尬的沉默无声地蔓延开来。 吴玄心中正觉奇怪,赵策轻轻地咳嗽了几声,低声开口道:“从云,是我让大家不留俘虏……” “不留俘虏?那是为何?”吴玄猛然转身高声一句,骤然打断了赵策的话。 赵策“刷”地冒出一头大汗,沉默有倾,正sè开口道:“从云,并非为兄喜好杀戮,平氏城下叛军屠我同袍六万,暴尸旬rì竟不掩埋,我等心念此处皆是激愤难耐,今rì我早已通令全军,为报平氏之辱,不留下一个俘虏。” “怪不得叛军后来拼死抵抗,毫无投降迹象,原来……”说着说着,吴玄已是叹息摇头。 第七十六章 吴玄的愤怒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又是一阵难堪沉默,老军候任崇突兀开口道:“吴司马,此事怪不得校尉,说句心里话,即便是没有校尉军令,我等几个军候也会让士卒们往死里杀,岂会留下活人,不信你问问他们?” 闻言,吴玄望向满帐军候、司马,众人皆是面无表情地连连点头,没有丝毫犹豫。 骤然之间,一种难言的滋味弥漫在他的心头,霎那间觉得自己与众人竟是如此格格不入,默然有倾,他终于沉重叹息道:“兵为凶器,战为逆德,大将手持公器权柄,自当弭兵止乱,匡扶社稷,岂能如此轻率杀戮,沦为血腥屠夫?” 此言一出,举帐全都一片肃然。吴玄虽未指名道姓,然则毫无疑问是在指责校尉赵策,下属顶撞上司本已犯上,再加上血腥屠夫的评判,当真是极大的不敬,一时间人人沉默无语,静得唯闻喘息之声。 赵策脸sè如初,丝毫不见动怒,声音略显喑哑地开口道:“从云,仁慈者不掌国之公器,即便是圣王义兵也有连绵杀戮,你当真心软过甚也!” “心软也总比当屠夫强!”吴玄骤然高声,脸sè铁青地转身大步出帐而去。 出了营寨,吴玄登上不远处的一座山头,苍穹星斗璀璨,山川军灯闪烁,漫步在枝蔓丛生的山顶,却是心cháo跌宕情绪起伏。 可以说,他对今天的战事是相当满意的。十年磨一剑,今朝出鞘试手,以近四百人伤亡破敌一万三千,即便是昔rì上将军吴逊亲来,恐怕也只能做到如此,也算是不枉老师悉心栽培。 然则,义兄赵策不留战俘的举动却让他的心头蒙上了一层yīn影。吴玄并非迂腐卫道的儒家士子,也深知仁义并非是乱世军争之大道,从三皇五帝开始,人世间便有了杀伐征战,为了土地为了牛羊为了财货为了女人,人们总能找出各式各样的借口,做你死我活的相互拼杀。 想想看,黄帝战蚩尤,大禹击共工,商汤灭夏桀,武王伐商纣,chūn秋争王霸,战国逐群鹿,嬴秦灭六国,大齐定中原,哪一次不是大动兵戈血流成河,堆积如山的尸体书写了王朝更迭,帝王伟业,然而不管大战惨烈如何,一条“战不杀降”的底线不容触碰。 白起乃战国第一名将,长平大战击垮赵国六十万大军,铸就了亘古未闻的军争大功业,然则战后坑杀四十万赵国降卒,从绝代名将沦为狰狞屠夫,整个天下祭起天道人道的大旗口诛笔伐,将其永远埋葬在了可怕的咒骂深渊之中。 反观燕国昌国君乐毅,为求一仁六载不下一城,后辞国离军却受到敌**民真诚相送,竟无一人加害这个攻破自己国家,然如今却手无寸铁的老人,当真大节昭著也! 天道昭昭,大德尧尧,巍巍青史自有定论,如此大是大非的关口,我岂能不指责义兄之失?心念及此,吴玄轻轻点头,心中的yīn霾也终于淡开了一些。 不知矗立了多久,山下的军营早已熄风灯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只有夜风鼓荡着山林原野,将一片沉重的鼾声送上了深邃碧蓝的夜空。 一阵轻微的脚步由远而近,夜风中骤然传来了一句道歉:“噢呀,从云,今rì之事为兄的确处置不当,特来告罪也!” 吴玄霍然转身,却见赵策一个深深长躬,显然态度十分诚恳。 见状,吴玄顿时大步上前托住赵策之手,笑叹道:“义兄何故如此,玄岂是如此斤斤计较之人?” “噢呀,我就知道从云不会生气。”赵策长笑一声挺直身躯,手中便戏法般骤然出现一个红木酒桶,高声嚷嚷道:“多说无益,来,今rì你我不醉不归。” “啊呀,军中饮酒岂非违反军规?”吴玄不禁哑然失笑。 “怕甚!”赵策笑呵呵地拍了拍酒桶,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道:“荒山之顶军营之外,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好又一个你知我知,那就放纵一番也!”吴玄哈哈大笑,与赵策盘腿对坐在草地之上,就着美酒你一言我一句地说开了。 两人心照不宣地未提今rì大起争执的杀俘之事,话题却引人了当下的战事之中。 赵策大笑比划道:“噢呀,可惜刚才你不在大营,徐县尉将那个叛军校尉押来之时,他一见凶神恶煞的我等便屁滚尿流,跪地求饶,还未严刑逼供便一五一十地如实招来。 吴玄悠然笑道:”目前江夏叛军究竟是何部署,义兄可曾问出?” 赵策颔首,开口娓娓述说道:“五万叛军由贼寇张腾所领,从襄阳侵入江夏,其军共分为三路,第一路三万由张腾亲率沿绿林山破安陆县,现已围困江夏郡治西陵,虽未破城,但西陵守军已是伤亡惨重;第二路五千人顺沔水南下攻竟陵县;第三路一万五千人攻打巴阳,也就是我们今rì击破的叛军。” 吴玄凝神好一阵沉默,皱眉开口道:“竟陵县远在江夏西南,与西陵县隔着一片浩淼无垠的云梦泽,如此说来,张腾的三万叛军岂不是孤军一支?” 赵策骤然一怔,惊愕高声道:“就算是孤军,但也有三万人马,放眼整个江夏,谁能匹敌?” 吴玄缓缓摇头道:”正面进攻凭我们这点军马自然是无可匹敌,然则对其奔袭sāo扰,却有让叛军从西陵城退军的可能。” “如何?奔袭sāo扰?从云已有计策?”赵策急迫追问道。 吴玄又是一阵摇头,展颜笑道:“我们对张腾大军所知甚少,得加大收集叛军情报之力度,玄之意,我们可率军前去西陵,看看有无可乘战机。” 闻言,赵策沉默了,经过今rì大战,击破万余叛军已是无比骄人的功绩,不仅解除巴阳之围,而且也是大齐围剿叛军取得的首场大胜,众将的意思皆是见好就收前往汝南集结,然而吴玄却说要率军前去西陵,他不禁有些犹豫。 看出了赵策的疑惑,吴玄笑道:“义兄可否记得前rì在济县驻扎时,我曾言明以奔扰袭击、攻其不备为进攻方略,在我军快若闪电的骑兵面前,三万叛军步卒何惧之有!” 赵策沉吟一番开口道:“前去西陵,从云可有把握?” 吴玄冷静舒缓地答道:“义兄尽可放心,只要活用斥候和向导,大军来去皆是自如也!” “那好。”赵策一拍大腿,眼内闪出几丝淡淡的兴奋:“就依从云所言,明rì我们前去西陵。” 第七十七章 西陵之战(一)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西陵城外广袤的原野上,林立着一片青森森的军营,大纛旗上的“越”字,三五里之外都看得清楚。 中军大帐内,张腾神sè肃然地对手下三个中郎将安排了今rì攻城战事的具体部署,下属们领命而去之后,他走入了后帐拎起一桶凉水当头浇下,夏rì的燥热顿时消散了不少。 擦干身子,他换上了一件干爽舒适的锦衣长袍,慢腾腾地在帐中悠悠踱步起来。 短短三个月,从大齐零陵县尉到越国征北将军,张腾完成了不可思议的锐变,长期被上官同僚排挤的郁郁不得志霎那烟消云散,如今提兵五万进攻江夏郡,他当真有些飘飘然了。 然而,战事的进程却不是那么令人满意,围城旬rì,竟还未攻破小小的西陵城,见到历经血战依旧顽强抵抗的西陵守军,张腾才发现麾下临时征召的兵卒与大齐郡兵有着何等的差距。 从心里来将,他对青帝立志恢复大越基业的豪情壮志并没有多少认同感,甚至觉得还有不小的隔阂,如不是昔rì与上卿司徒仿交好,当夜他也不会打开零陵城门放叛军入内。 然则一朝沦为叛逆,永世不得翻身,现在还能如何?还不是只能全心全意为青帝打天下,说不定真能颠覆大齐统一华夏,到那时,我张腾便是堂堂正正的开国上将军,何其风光也! 想着想着,张腾热血沸腾了,一股难以言状的豪情在心中蔓延,及至中军司马进帐禀告军情时,他才恍然回神:“等等,你说什么?大军已集结完毕?” “将军,两万步卒已集结妥帖,随时都可以攻城。” 张腾拊掌一笑,兴奋命令道:“好,将盔甲拿来,今天我要攻破西陵城。” 顷刻之后,青sè的方阵三面围定西陵城,唯留南门一道出口。全身戎装的张腾骑着一匹高大的yīn山胡马出现在阵前,遥望赤旗招展的西陵城头,嘴角抽出丝丝冷笑。 沿着厚实的城墙,越军数百架竹制云梯一字排开,唯有北门有十部带有推进滚轮的大型云梯车,这是好不容易才从宛县武库找到的攻城利器,整个越军也只有三十余部,今rì张腾将仅有十部云车全部推出摆到北门,其想今rì攻破西陵的意味不言而喻。 清晨的微风裹挟着一丝燠热吹拂而过,张腾缓慢地举起了手中的青sè令旗,大喝一声:“全军攻城――”随着一个高亢的尾音,青sè令旗猛然劈下。 须臾之间,数十面战鼓如同晴天霹雳在原野炸响,北门前方的五个千人步兵队骤然发动,推着云梯车向西陵城隆隆压来。 今rì北门是张腾的主攻方向,共部署有二十个千人队,满当当两万人。当先五千人乃是第一波攻势, 张腾深知大战刚刚开始,完全没必要一次xìng投入所有军力,可以看情况择机投入余下部队。 越军的五个步卒方阵冒着漫天箭雨冲到城下,护城河虽已干涸断水,但仍然是两丈多深三丈多宽的泥泞大沟,云梯无法推进,梯子无法架设,是目前攻城的最大障碍。 然则越军早有准备,当先一道矮墙般的木质圆盾抵在前方阻挡守军箭矢,后面的军卒人手一把大铁铲,猛扑沟边铲土填沟。两个时辰后,大沟便被填成了松土平地。 张腾见状,令旗又是一阵挥动,严阵以待的十个方阵在战鼓声中踏着撼天动地的脚步骤然发动,宛如青sè的海水弥漫而至,转眼便湮没了城墙之下,一排排带着挂钩的云梯瞬间勾上城墙垛口,齐刷刷地搭在了城墙之上,密密麻麻的青衣士卒呼啸呐喊着鱼贯爬上云梯,挥舞着手中各式各样的武器攀登攻来。 呛人的土腥味弥漫四野,号角声此起彼伏,连太阳也躲入了厚厚的白云之中,仿佛不忍目睹地上这血腥的大战杀戮。 西陵城的四千守军经过旬rì激战,已是伤亡过半,此刻面临叛军如雷似火的凌厉攻势,显然是疲于应对渐渐不支,不少越军士卒已登上城墙与守军开始了肉搏血战,场面一片喧嚣混乱。 张腾捻着弯弯的胡尖连连点头,看似很满意今rì战事的进展,正要挥动令旗投入余下部队,不料北方骤然响起了清越激昂的破空号角,天际尽头一股黄sè烟尘已是飞扬而起。 张腾心中骤然一怔,打马一鞭迅速飞出大阵举目遥望,隐隐可见一道红sè的细线正慢慢扩大,一片红甲骑士已是如迅雷闪电般席卷而来。 “是大齐骑兵!”心念闪过,一股不可压抑的冰冷瞬间弥漫全身,张腾脸sè顿时大变,气急败坏地对身旁的中军司马嘶声吼叫道:“快快快,从城下撤军。” 顷刻之间,退军的锣鼓响彻烟尘弥漫的战场,正在与守军做激烈厮杀的越军们尽皆不知所措,然则战场军令高于一切,不消片刻便纷纷从城墙上退了下来。 此刻红sè骑兵业已清晰可见,当先一面“齐”字大纛旗与“赵”字将旗烈烈风动,滚滚的烟尘,激昂的号角,奔驰的骏马、呐喊的骑士,宛如红云般席卷而来。 在张腾连声号令下,青sè的幡旗一阵左右摆动,原野上的越军士卒仓惶列阵,一个偌大的椭圆骤然展开,其宽阔的纵深正是抵御骑兵突袭的最好阵形。 及至两军相隔两箭开外,叛军弓弩手已是箭在弦上,只待红衣骑兵进入shè程,便会松开弓弦展开齐shè。 然则让人意料不到一幕发生了,齐军前方大纛旗向左飞快一摆,高速飞驰的骑兵骤然变阵转向,竟在越军一箭开外处轰隆隆掠向东面,激溅而起的尘土呛得越军士卒咳嗽连连,却只得膛目结舌地望着红衣骑兵消失在东方天际,唯有一片烟尘卷起的树叶飘飘荡荡落入越军方阵中。 张腾惊愣,眼珠子慢慢瞪圆了,这,这是什么道理?一股气势如虹的冲锋模样而来,竟在最后关头转向离去,有如此战法吗?难不成是为了戏耍我军一番? 不对!齐军骑兵怎么如此轻易放弃,所不定是去了东门。一想到这个可能,张腾个激灵,头皮骤然一阵发麻。 东门并非越军主攻方向,张腾在此只部署了五千兵卒佯攻牵制西陵守军兵力,如遭到齐军突然袭击,后果必定不堪设想。 心念及此,张腾骤然打马一鞭高声道:”快,全军随我增援东门大营。” 第七十八章 西陵之战(二)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当张腾率领着两万越军步卒赶到西陵城东门时,战斗业已结束,除了原野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及翻滚哀嚎的伤兵,齐军骑兵早已不知了去向,浓烈的血腥味随着微风随处飘浮。 张腾面sè铁青地翻身下马,刚走几步,一个浑身带血的将领已是疾步奔来禀告,在他涕泪交流的述说中,张腾渐渐明白了战斗的经过。 半个时辰前,东门五千越军正在与西陵守军做你死我活的惨烈厮杀,一片激昂的号角声后,齐军骑兵突兀出现,汹涌的红cháo沉雷般隆隆卷地飞驰,旌旗翻飞,铁骑纵横,号角响亮,铺天盖地向越军压来。 阵后突遭奇袭,五千越军骤然慌乱,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打蒙了,红衣的大齐骑士们长剑闪亮,几个冲突过后,越军的尸体便摆满了青草摇曳的西陵东郊。 面对着四散逃窜的越军士卒,齐军骑兵并未恋战追击,算准了时间似地在张腾带领援军到来之前便已逃之夭夭,仿佛不曾出现过一般。 听完,张腾脸sè变幻数下,一声咒骂将手中马鞭扔在了地上,来回几个大步平复心境,转身开口道:“那群骑兵有多少人?可曾看清?” 带血将领嗫嗫嚅嚅开口道:“大概,大概有一千七八,绝对不超过两千人。” 张腾嘴唇咬得出血,三万人马,竟被两千骑兵偷袭成功,而且对方还从容不迫地离去,简直是深深的耻辱也! 正在张腾怒气冲冲之时,身旁中军司马余光一瞥,竟看到北方一股黑烟翻滚升起,不禁用手一指,失声高喊:“大人,快看,北面有浓烟。” 张腾浑身一震,张大嘴巴望向北面,但见黑烟夹杂着影影绰绰的火焰腾空而起,翻滚飞腾直冒上天,瞬间便凝结成了厚厚的乌云,遮盖了大半边的天空。 那是北门大营的方向!张腾觉得自己好象被人狠狠抽了一棍似的,一阵剧烈的眩晕随之袭来,面sè变得异常惨白,他极力稳住身形,嘴唇一阵哆嗦:“扶我上马背,全军赶赴北门。” 来到北门,原本辽阔壮丽的青sè大营尽皆陷入一片火海之中,燃烧后的灰屑随着风儿飘浮在空中,飘飘洒洒地落向四面八方,落在了张腾惊恐愣怔的脸上。 看着燃烧的大营旌旗、看着燃烧的车马辎重,看着慌忙救火的越军士卒,看着城楼上欢呼雀跃的西陵守军,张腾一声闷哼,一口鲜血骤然喷出,咚地一声栽下了马背。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悠悠转醒,盯着帐顶摇曳的牛皮大灯,他恍恍惚惚地听完了部下的汇报:当他离开东门约莫大半个时辰,一道金红sè的细线出现在了东北天际,片刻之间,夕阳之下的金红sè细线变成了汹涌的红cháo,向北门大营如怒海狂涛般奔涌而来。 北门大营原本只有两千老弱伤兵,哪能抗衡得了这支如狼似虎的骑兵队伍,加之西陵守军开门杀出,一番冲杀厮斗,盏茶之间越军便血溅四面,举着火把的齐军骑兵呼啸着卷入营中点燃军帐旗幡辎重,片刻间大火便汹涌而起弥漫军营。 “我军伤亡如何?”张腾有气无力地低声一句。 部下颤抖着声音道:“今rì我军虽只伤亡三千余,然则北营的军帐旗幡、粮草辎重、攻城器械竟皆化为灰烬,连一部完整的竹制云梯也未留下……” 听着听着,两行热泪从眼中骤然涌出,都怪他失策大意,竟让这两千大齐骑兵乘隙钻了空子,将这大好的局面毁之一旦,特别是整个北营化为了灰烬,意味着失去了全军大部分粮草辎重与全部攻城利器,除了撤军还能如何? 正在他心头滴血之时,一阵慌乱的脚步响彻帐外,进攻巴阳的大将灰头土脸地入内禀告道:“张将军,属下无能,大军在巴阳城外遭到了齐军骑兵的偷袭,只有百余人逃了回来……” 闻言,张腾骤然一阵夜枭啼叫般的惨笑,摇了摇手低声一句撤军,一言未了便倒在了榻上。 与此同时,一队红甲骑兵正不疾不徐地向北行进着,乘着夜sè进入了苍茫连绵的大别山,在一处山地河谷扎下了营寨。 经过百里奔袭快意厮杀,校尉赵策依然是jīng神抖擞,拉着吴玄大笑比划道:“噢呀,真想看看叛军得知大营被烧毁后是什么样的表情,哈哈哈哈!” 吴玄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又笑吟吟地开口道:“大营被烧辎重被毁,想必张腾会气得吐血也!” 闻言,赵策的笑容骤然顿住了,咧嘴问道:“噢呀从云,既然咱们烧了张腾的大营,为何不继续乘胜追击,却要撤退前去汝南?” 吴玄悠然一笑,摆摆手解释道:“策兄,我们的目的是解除西陵之围,经过此役,如无意外张腾的三万叛军不rì便会从西陵撤军,也算帮了江夏郡一个大忙。” “噢呀,但我觉得还是可惜也!”赵策长长一叹,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吴玄揶揄笑道:“两千骑兵出发,如今却只剩下了千余人,义兄还是该早早草拟战报向朝廷解释为妙!” “噢呀,对也!”赵策双掌一击,眼中却闪过狡黠的笑意:“战报之事,就拜托从云,你当真是我的好义弟也!” 吴玄苦笑摇头,目光却伸向了繁星点点的夜空,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天际,飞向了遥远的北方。 扬州通往齐阳的官道上,一匹黄鬃骏马正载着一名锦衣玉冠的骑士飓风般向西北方飞驰而去。 这匹黄鬃马本是由yīn山胡马驯化而来,马蹄如飞势如奔雷,三五rì便飞过了汝水、伊水、洛水,直抵函谷关。 进得函谷关正值夕阳西下,锦衣骑士心急如焚,根本没有停下来歇息之意,继续策马兼程向西飞驰。待到翌rì曙光初现之际,齐阳城已出现在了天际尽头。 见状,锦衣骑士暗暗松了一口气,马鞭一甩黄鬃马奋然人立而起,四蹄腾空间转眼便飞到了齐阳城门之下。 城门洞前,一个睡眼惺忪的长矛甲士惊异地瞪大双眼注视着这一人一马飞驰入内,望着身旁若无其事的同伴奇道:“咦,此等飞马入城,为何城外骑队竟不拦截,当真怪异?” “如拦截下来才是怪异。”同伴淡淡一笑,无比羡慕地低声道:“城门外不得纵马那是对于普通人,你知道他是谁?蒙家二公子蒙信也!” “他就是蒙信,有名的恶少?”长矛甲士眉角一挑,啧啧撇嘴道:“权贵子弟当着不同凡响,不知哪天我才能此等潇洒快意。” 闻言,同伴冷冷笑道:“就你这得行,一辈子都别想,守好城门已是不错。” 第七十九章 忠义蒙氏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宽阔的朝阳大道已有了稀稀疏疏的人流,当这鲜衣怒马奔雷般驰过长街,沿途皆是行人躲闪,车马让道,一片混乱喧嚣。 “马呀马,你当真是狐假虎威也!”蒙信哈哈一笑,一拽马缰飞入幽静肃穆的冠带长街,熟悉的府门已历历在目。 然则,看到府门外白sè的灯笼、巨大的白幡,以及白衣白甲的卫士,蒙信的心瞬间跌入了冰冷的谷底。 轰雷般的马蹄声惊动了门口侍立的老仆役,他愕然望向街口来骑,不禁惊喜地高声道:“呀,是信公子回来了。”说罢,一溜碎步下了台阶。 骏马奔至府门还未收蹄,蒙信已如大鹰般飞下马背,当头便问:“王伯,府中情况如何?父亲在何处?” 老仆役顿时一个哽咽,涕泪交加道:“信公子,武安君,他……”一言未了,已伏地大哭起来。 蒙信剑眉一拧,大袖一甩便冲入府内,刚绕过青石影壁,便见前院中一个少年仆役正牵着一匹白如霜雪的高大骏马细细梳理,不由恍然止步:“咦,是大哥的yīn山雪,难道他也回来了?” 说罢,提步急入正厅,却见父亲蒙贲一身峨冠博带坐在案前饮茶,看似刚下早朝。 “蒙信?你也回来了?”蒙贲手中茶盏停在了半空,惊奇不已地看着大步入内的二子,语气中似乎夹杂着一丝无奈。 蒙信脸膛倏忽一黑,冷笑道:“大父病薨,统军无人,父亲却如此悠闲自得,当真是意想不到也!” 蒙贲放下茶盏摇头苦笑:“昨夜蒙羽也是飞马而回,今晨才刚刚睡下。”说完起身招招手,“信儿,你跟我来。” “父亲,你如实告诉我,大父是否并未病薨?”蒙信冷着脸低声一句,却是一动不动。 蒙贲浑身一震,转身错愕地看着面无表情的二儿子,沙哑的声音透出一丝惊奇:“你,为何会有此问?” “是我一个友人推测得知,他认为大父是借病薨迷惑叛军。”蒙信**地回答道。 蒙贲脸上骤然出现不可思议之sè,随即脸sè不禁大变:“走,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随我来。” 蒙信略一思忖,点点头便一言不发地跟随蒙贲而去。 太尉府内外共有六进长宽外加一片后庭园林,一路走来府中挽幛高挂白幡低垂,沿途皆是麻布孝服的仆役侍女,每条屋廊转角处挂着两盏白sè灯笼,上面大大的“奠”字在晨风中轻轻摇曳着,全府上下皆是一片庄严肃穆。 蒙贲的脚步没有丝毫停留,领着蒙信穿过六进宅院步入后庭园林,蒙信四顾一看,通向园林的每个月门下皆由一队白甲卫士守卫,院内大道上也是每十步皆矗立着一个卫士,显然是戒备森严。 “不要随意张望,低下头跟着我。”蒙贲低声喝斥一句,顺着曲曲折折的园林大道绕过高高的土山来到了一座林木掩映的青砖大屋前。 大屋石墙灰瓦幽静非常,门口两尊石雕猛虎一左一右地狰狞而立,虎视眈眈地注视着来人。蒙信知道这间肃穆yīn沉的大屋乃是蒙家祠堂,不禁停下脚步深深一躬。 蒙贲摆了摆手示意他在此处等候,咳嗽一声便登上台阶抓住门上铜环“砰砰砰”三下。 “来人可是家主?”屋内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蒙贲沉声道:“陈伯,是我,将门打开。” “吱呀”一声细响,一个白花花的头颅从隙开的门缝中探了出来,眯着老眼一阵端详:“噫,原来是信公子到了,快请进也!”说罢,大门骤然大开。 蒙信知道这老者乃是大父贴身仆役,数十年来照顾大父饮食起居颇得信任,不禁抱拳一拱,跟随父亲步入了房内。 祠堂内青烟缭绕灯烛煌煌,三级台阶上当先便是一排红木灵牌,一面面金字在晃动的灯光下闪闪生光,一个熟悉的布衣身影正在灵前负手而立。 “大父!”蒙信不禁一声呼喊,越过前面领路的父亲扑倒在布衣身影跟前。 布衣身影恍然回神,伸出大手抚摸着蒙信黑密的头发笑道:“信呵,连你也回来了,我蒙武有你两个孝顺的孙儿,虽死无憾也!” 蒙信霍然起身,急切地追问道:“大父,你为何要假装病薨,莫非当真要瞒天过海奇袭叛军?” 蒙武白眉猛然一抖,沉声道:“信儿,此事你是如何知晓?是你父告诉你的?”说罢,一双老眼凌厉地向蒙贲扫去,显然有责备之意。 蒙信急忙摆手道:“大父,此事与父亲无涉,是孙儿一友人推测得知。” “你的友人?他是如何知晓?”蒙武老脸倏忽一沉,踱步思忖片刻猛然转身道:“蒙信,此事关系重大,你原原本本地说清楚!” 蒙信肃然拱手道:“大父,此人乃扬州牧赵语之子赵策的义弟,姓吴名玄,字从云,他听完大父你病薨之消息后,推测出三处疑点,不过孙儿还是半信半疑,所以才连夜赶回齐阳。” “三处疑点?“苍老的声音惊讶了,蒙武大手一挥,“快,细细道来!” 喁喁低语伴随着摇曳的灯光在祠堂内悠悠响起,及至蒙信话音落点,老蒙武大刀眉早已拧成了一团疙瘩,沟壑密布的脸膛上无比严肃。 沉默许久,蒙武摇头叹息道:“鼓荡之世必有风云雄杰,吾自以为智计深澈思虑周详,却不料轻易被人识破,蒙武啊蒙武,你当真老矣!” 蒙信摆手道:“大父何必妄自菲薄,只要瞒过了叛军何愁大计不成。” “等等,你说他是赵策的义弟?”在旁皱眉沉思的蒙贲骤然高声一句,疾步上前开口道:“父亲,你是否还记得那rì朝会上赵语说其子与友人擒获那倭国信使,并使计套出协议内容之事?会不会那友人就是吴玄?” “对,很有可能!”蒙武不由缓缓点头,猛然望向蒙信正sè道:“信儿,吴玄现在何处?你们推测此事时可有他人在场?” 蒙信开口道:“当时只有赵策、吴玄与孙儿三人,他俩皆是深明大义之士,必定不会泄漏消息。”说到此处,不由悠然一笑,“吴玄现已随同赵策带领两千骑兵前往汝南,据说是编入朱雀军,大父可是想见他一面?” “如此俊杰,不见岂非憾事?”蒙武不禁哈哈大笑,随即收敛笑容正sè道:“不过眼下朱雀军另有重任,要见也只能待到以后。信儿,你也不用回扬州,就在江夏大江流域等候舟师到来。” 蒙信双目骤然一亮:“大父,难道还有部署?” 蒙武晃着白头笑道:“你大父已被人识破一策,如无后续连环之计,岂非妄为上将军?” 蒙信顿时击掌兴奋道:“那好,凭借此役我也向大父学习学习!” 正待此时,一通有力的脚步由远至近,一身白衣的蒙羽已是昂昂踏入房内,“大父,父亲,噫,信弟也回来了?” 蒙武见他衣冠整肃长剑在手,不禁沉声道:“羽儿,可是要回凉州?大父交代你之事一定要记得。” 蒙羽慨然拱手道:“大父,孙儿立即率领三万jīng骑奔赴北地郡,如匈奴胆敢来犯,必定率领王师迎头痛击!” “好,就是要此等志气。”蒙武大手一挥高声赞扬一句,望着三人道:“今夜我也要赶赴北军之中,国运盛衰系于一役,难得大家都在,妥善珍重也!” “忠义蒙氏,共赴国难!”四条嗓子齐声一句,望向彼此却都笑了。 第八十章 老蒙武夤夜发奇军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漆黑的夜空,繁星点点,一支未打旗号的百骑队飞入了重峦叠嶂的崤山之中。 百骑马队沿着车不方轨的山林小道驰骋飞纵,一座座连绵的山峦纷纷甩在了身后,待到晨光初显之时,终于来到了一道林木葱茏杂草蔓生的山谷之前。 忽然之间,一声长长的狼嗥划破山谷宁静,马队整齐地勒马止步,一骑旋风般飞至谷口,四顾一看低声喝道:“旭rì方升。” 话音落点,一个长大的身影倏忽出现在谷口的大青石上,拱手低声道:“残月将隐。” 马上骑士点了点头,沉声问道:“镇军将军何在?” 长大身影答道:“山谷石洞之内,大人可径直前去。” 闻言,马上骑士大手一挥,马队鱼贯冲入山谷,拐过两个山头便见满山林木中皆是倒地躺卧的红衣士卒,沉沉鼾声伴随着萧萧马鸣悠然响起。 马队飞掠而过,停在山麓一座山洞前,一个身影霍然下马大步进入洞内,洞口很小,洞中却颇为宽敞,隐隐传来一片沉重的鼾声。 身影咳嗽了一声,鼾声顿时戛然而止,一员顶盔贯甲的将军霍然起身低声道:“谁?何事?” “亚夫,是我。”身影也是低声一句,抬手揭开了脸上面罩。 将军轻轻地惊呼一声,拱手道:“属下镇军将军白亚夫,见过上将军。” 蒙武摆手笑道:“虚礼免也!斥候可曾查明南阳叛军部署? 白亚夫点点头,右手一指洞内高挂的山川地图道:“上将军且看,目前南阳十万叛军共分为三处驻扎:第一路主力六万驻于博山城与东面湍水之间的平原之地,正面威慑武关,另有东西两处营寨各两万人分驻武当与冠军。” 蒙武对着地图默默思忖一番,沉声开口道:“先与这六万主力开打。大军已隐匿旬rì,可否走漏消息?” 白亚夫沉吟片刻,脸sè顿时有些难看:“三rì前有一采药老翁误入山谷,无奈之下末将只能将他扣押下来。” “怎会如此大意!”蒙武白眉一抖顿显不悦,来回踱步片刻又停下命令道:“将那老翁带来见我!” 片刻之后,白亚夫领来了一个身背斗笠手持竹杖白发老翁,老人一见蒙武便涕泪跪拜道:“老朽在山中采药,误入此地,求将军饶恕我之大罪。” “老人家何罪之有。”蒙武连忙扶起老人,连连感概叹息道:“大军隐匿于此原本是无奈之举,不得已将你留在此处,蒙武向你赔罪也!”说罢深深三躬。 “你是武安君蒙武?”白发老翁惊讶高声,一阵激动放声大哭起来。 蒙武扶助老人叹息一声,吩咐白亚夫道:“先整治一案军食来,让老人家吃饱!” “武安君可是要率军前往南阳平叛?”老人骤然止住哭声。 蒙武斩钉截铁地点头道:“对,越国叛军祸国殃民,在下必定要还荆州百姓安宁。” 老人拭干眼泪正sè道:“武安君若要南出崤山袭击叛军,老朽可以领路!” “老人家熟悉崤山道路?” 老人点点头:“大道小道人道兽道通通知晓,闭着眼睛也能走出去!” 蒙武接着问道:“博山城东面有一叛军大营,老人家知道吗?” “知道,大营依山而立,我前些rì还爬上山腰看过叛军cāo练。” 蒙武眼睛骤然发亮:“两万步卒能否瞒过叛军悄然上山?” 老人眯着眼睛想了一会:“能,就是山路崎岖了些。” “好!”蒙武双手一击,吩咐白亚夫道:“将老人家请下去好生歇息,傍晚时分大军出发!” 夕阳西下时分,两万步军由白亚夫亲率,在采药老人的带领下沿着隐秘的山道疾行而去,半个时辰后,两万骑兵马口衔枚牛皮裹蹄,在沉沉暮霭中开出了崤山,秘密行进到叛军大营十五里开外的山谷中埋伏下来。 白亚夫率领的四万北军步骑各半,由于山路陡峭不利于骑兵出击,此次蒙武便只动用两万步军展开奇袭,另两万骑兵则从东西两面悄然无息地兜住叛军大营,待叛军混乱冲出后再突击掩杀。 天sè幕黑,乌云遮月,越军大营刁斗悠长地响了五声,连绵无际的鼾声响彻在青山之下。 突然,一阵尖利的号角划拨夜空,战鼓骤然惊雷般地炸响,山腰倏忽涌出连天火把,一片呼啸的喊杀声呐喊着向越军营寨席卷而来。 天交五更正是人最为困乏之时,加之越军上下皆以为大齐还在为选将平叛伤神不已,岂会料到今夜遭遇如此猛烈之夜袭,大营顿时一片惊慌混乱。 齐军步卒从山上俯冲杀来,如奔涌山洪般势不可挡,不消片刻便冲入越军营寨,明晃晃的大刀长矛肆意收割着越军的xìng命,营寨成了漫无边际的杀戮地狱。 越军懵懂窜突自相践踏,完全溃不成军。大半个时辰后,残存的三万越军狼狈地涌出寨门冲到了平原之上,突然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战鼓,两万齐军铁骑在晨曦霜雾中展开了大阵,层层叠叠的大纛幡旗,密密麻麻的骏马骑士,红sè山峦般堵住了越军去路。 三万残兵尽皆惊恐不已,却见身后的齐军步卒列成一个整肃方阵隆隆碾压合围而来,顿时一片哭爹喊娘,纷纷放下武器跪地求饶。 高坐马上的蒙武冷冷地看着yù想投降的叛军,手中令旗一扬,猛然劈下大喝:“一个不留,杀――” 军令刚落,身后两万铁骑分为三路狂风骤雨般席卷而去,单单一个突击便深深楔入敌阵,叛军顿时倒下大半,四周皆是血肉横飞惨叫连连,青sè的军队逐渐湮没在了红sè海洋之中。 当太阳挂上山巅,灿烂夺目的阳光洒向平原上密密麻麻的越军尸体时,大战已经结束了。 浑身浴血的白亚夫提着一口刀刃卷缺的长刀前来骑兵大阵向蒙武请示眼下方略行至,蒙武略一思忖断然下令:“镇军将军率步卒开拔向东包围宛城,本帅自领骑军奔袭冠军县之叛军。 白亚夫领命匆匆而去。片刻后,齐军骤然两分,蒙武率领着两万骑兵风驰电骋飞向东南,越过一道山口进入冠军县地域,便与前去增援博山的两万越军步卒迎头相遇。 步骑平川对战,步兵本来就是劣势,一声悠长的号角之后,越军步卒迅速列成了一个长于防御的圆形大阵,显然是想结阵抵御。 蒙武对着叛军军阵一通扫视,心知这必是冠军县的叛军,不由长吁了一口气,转头吩咐身旁军务司马道:“打出本将旗号,传令左右两翼准备突袭。” 红sè大纛旗急速摆动,号角战鼓连绵响起,一杆“蒙”字突兀在阵前迎风展开,旗下一员须发灰白斗篷飞扬的戎装老将高坐马上,赫然正是蒙武。 “武安君,是武安君!”须臾之间,红sè的骑兵大阵骤然欢声雷动沸腾了起来,无数敬佩的目光落在了蒙武身上,反观叛军皆是一片愣怔四望,显然不知所措。 叛军阵前骤然飞出一员白甲白袍的年轻大将,手中长矛直指蒙武:“马上之人可是大齐武安君蒙武?” 蒙武冷冷一笑:“不错,阁下有何见教?” 白甲大将一把扯下头盔砸在地上,愤激咒骂道:“蒙武老狗,竟敢诈死骗人,何其yīn毒也!” 闻言,蒙武不禁仰头哈哈大笑,垂暮英雄之风云气概乍现:“兵者,诡道也,自当是无所不用其极。阁下亦是统军大将,岂不明白上兵伐谋之道?自己愚蠢,何愿蒙武yīn毒?劝你早回阵中提兵决战。” “好,就让我诸葛明亮见识见识大齐第一名将。”白甲大将调转马头回到阵中,手中长矛一举大喝一声:“杀――”越军圆形大阵立即发动,顿时大地震荡烟尘四起,大战开始了。 第八十一章 汝南军营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与此同时,齐军阵中号角尖厉呼啸,鼓声轰轰砸响,两翼骑兵呐喊着如两道红云般飞掠而出,不冲越军前阵,却向两边包抄而来。越军大阵不为所动,依旧踏着撼山动地的整齐脚步向齐军中军隆隆压来。 蒙武淡淡一笑,令旗一摆,中军一万骑兵顷刻出动,在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中与叛军猛烈撞击在了一起,天幕般的烟尘覆盖了交战的平地,扑面疾滚的尘土中长剑翻飞、箭如疾雨,雪亮的刀丛狂野的杀声就是眼见耳闻之一切,鏖战的双方都被血腥的杀戮包围在这片小小的天地里。 齐军两翼骑兵顿显威力,犹如一左一右的两把利刃般楔入圆阵两端,成功将叛军拦腰斩为两截,如此战场形势便成了越军前部分被齐军骑兵包围绞杀,而后部分则被阻挡在战场之外。 首尾不能相顾为战场大患,诸葛明亮顿显焦急,急忙带领五个千人队上前呐喊着冲向红sè骑兵,想要打通与前方连接增援之路。 蒙武久经战阵,岂会不知不让叛军后阵增援乃赢得战事之关键,低声吩咐军务司马一句,大纛旗顿时左右两掠,拦截在叛军前后之间的原两翼骑兵骤然放开侧面的包围合拢成一条粗线,加倍展开骑队纵深,硬生生地将后阵叛军挡在了外面。 仅仅大半个时辰,越军前部分的青sè孤岛湮没在了红sè怒cháo之中。齐军骑兵骤然聚拢成阵,一个巨大的扇面黏住了后部分剩余的越军,转眼便山呼海啸般压上四面截杀。 望着溃不成军抱头鼠窜的士兵军卒,诸葛明亮知道败局已定,自觉无颜去见对自己信赖有加的青帝,长叹一声抽出腰间长剑,剑刃对着脖颈一抹便喷出一股鲜血栽落马下。 经过此役,齐军歼灭南阳叛军共计七万余,叛军征东将军诸葛明亮自刎于阵前,而齐军自身却仅仅伤亡数千,平叛战事取得了空前的大胜。 消息传至齐阳,朝野上下顿时欢声雷动弹冠相庆,整整三天齐阳的街口巷尾酒肆茶坊都聚着人群眉飞sè舞地议论平叛军取得的大胜,皆为上将军蒙武瞒天过海的奇策喝彩不已,平氏大败后笼罩在人们心中yīn霾终于烟消云散。 当惊慌的越军斥候将七万大军战死,征东将军诸葛明亮自刎的消息禀至青帝銮驾前时,青衣军刚刚攻破了巴郡江州城,赵牧站起身子接过军报竹简一通浏览后,顿时面sè铁青暴怒咆哮,当即要率领十五万青衣军返回荆州对决蒙武。 上卿司徒仿拼命死谏劝住了赵牧,认为目下最重要的是吞并天府益州,大力发展国势,而不是与齐军做你死我活的对决。 赵牧长叹一声允诺了,宣喻征西将军孟康领军八万驰援南阳,不求获胜,但务必要将齐军挡在汉水以北。 如此一来,南阳的叛军又恢复了十万,蒙武自知单凭三万余北军对阵叛军稍显单薄,便从宛城退军布防在了湍水流域,唯待武卫将军苏不疑的五万大军赶到南阳再作打算,大战又僵持了下来。 仲夏时节,风调雨顺的汝南郡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无垠的麦浪翻滚着金sè的长波,无穷无尽地延伸至地平的远处,金黄的原野,茂密的树林,婉蜒的河流,如不是那此起彼伏的悠长号角,一切都是那么宁静怡人。 在汝水与平舆城之间的三十里河谷,大齐朱雀军的营寨连绵横展,黄红两sè的无边军帐如葱郁河谷燃起的熊熊烈火,在蓝sè天宇之下分外夺目。 一处向阳的小山丘上,三百辆兵车组成的环形大阵紧紧地围住一顶黄蒙蒙的圆形军帐,外围则是两千骑兵的小帐篷,环形兵车的zhōng yāng,十二辆兵车排成一个巨大的辕门,辕门两边两面三丈多高的大纛旗烈烈飞动,一面大书一个斗大的“大齐朱雀军都督上官”字,一面大书“大齐假朱雀将军若溪”,旗帜下两排持戈甲士列成纵深甬道,直达军帐大门。 军帐之内,一员高挑的女将正捧着一卷竹简慢悠悠地踱着步子,一领大红斗篷罩着细软贴身的金凤软甲,头上扎了个充满男儿气概的英雄髻,绝美的容颜上荡漾着一丝浅浅的笑意,既英姿爽飒,又是美得教人目眩神迷。 看完竹简军报,高挑女将悠然一笑,灿烂得宛如花朵骤然绽放,蹙着秀眉思忖一番,不禁喃喃道:“老师果然宝刀未老也,四万北军破敌七万,贼寇诸葛明亮自刎于阵前,一举扭转了南阳战事,难怪乎蒙武之名竟让叛贼如此忌惮。” 又一番沉吟,她转身走到军帐内那一副高挂的羊皮地图前,上面“荆州山川”四个大字映入眼帘。 高挑女将漂亮的双目盯着羊皮地图矗立着、转悠着、思索着,良久后她才幽幽一叹,大步走上帅案展开一卷卷军务书简,提起铜管大笔认真地批阅起来。 “噫,这是何人军报,竟制作得如此jīng细?”高挑女将秀眉突然一耸,哗啦一声摊开眼前竹简,细细一看,韦编连缀jīng致讲究,搭手摸去,竹简背后竟没有一个皮线绳结,再看简中文字,却是燕头雉尾,简略径直,一看便让人赏心悦目。 匆匆将竹简内容浏览一遍,高挑女将骤然愣怔了。 在大帐内转悠片刻,女将轻轻击掌,侍立在大帐之外的中军司马立即掀帘入内,挺胸拱手道:“都督有何吩咐?” 高挑女将冷冷发问道:“昨rì新来的千余扬州骑兵现在何处驻扎?” 中军司马思忖一番,抱拳开口道:“回都督,在西面靠近汝水的军营,因人数未满两千,故已于二部四营合编为一营。” 高挑女将缓缓点头,冷然道:“将千里雪牵来,我要到此军营去见见这个校尉赵策。” 片刻之后,一声龙吟般的萧萧马鸣响彻幕府,高挑女将手持一杆金丝马鞭掀帘出帐,一名红衣军仆已牵着一匹白马在此等候。 白马高大矫健,体宽膀圆,鬃毛像雪一样白净柔软,见女主人出现帐口,不禁前蹄刨地咴咴喷鼻。 高挑女将大步上前拍了拍白马马头,红云般地翻上了马背,一抖马缰,千里雪一声长长的嘶鸣,闪电般地飞出了营外。 第八十二章 擦肩而过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靠近汝河的一座杂草丛生的小山丘上,吴玄正矗立在崖边山石前吹奏着那把墨绿的竹笛,深远高亢而又凄楚苍凉的笛音在山风中呜咽飘荡。 骤然,五匹带着一圈尘屑的快马从东边山道远远飞驰而来,吴玄凝目远眺,隐约可见四名红衣骑士簇拥着一位斗篷飞扬的金甲将军,马蹄起落间转眼便来到了营寨之外。 “军营内不得驰马,请各位大人交缰进营。”山风中隐隐传来营门卫兵的拦阻声。 一骑越众而出,气昂昂的女声高声训斥:“大胆,此乃朱雀军提督上官大人,尔区区小卒也敢肆意阻拦!” “小人不知是都督到来,还望恕罪!”卫兵的声音已带着明显的颤音。 “军法前尽皆平等,卫士何罪之有?大家都下马交缰,徒步进营。”话音落点,斗篷飞扬的金甲将军已翻下了马背。 听到冰冷熟悉的女声,吴玄身躯微微一震,一股难以言状的感觉骤然涌上心头,琢磨片刻,他剑眉一拧,转眼便从崖石上消失不见。 大帐内,赵策正在座案前悠哉悠哉地品咂一本羊皮书,读到酣畅处不由起身踱步高声吟诵:“长莫长于博谋;安莫安于忍辱;先莫先于修德;乐莫乐于好善;神莫神于至诚……” 正在他摇头晃脑间,中军司马匆匆来报:“校尉大人,朱雀将军上官若溪大人已至营门之外。” “什么?朱雀将军来了?”赵策霍然转身,稍一思忖,断然挥手道:“走,随我到营门迎接。” 大步匆匆出了军帐,刚拐过一片山麓下的军营,便见四名红甲女兵簇拥着一员高挑的金甲女将军信步而来,赵策双目不禁一亮,心知女将必定是上官若溪无疑,急忙上前拱手道:“属下赵策,见过上官都督!” “你就是赵策?”金甲女将戛然止步,一双漂亮的美目望了过来。 赵策颔首正sè道:“下官赵策,敢问都督是去军营视察,还是到帐内听取汇报?” 上官若溪嘴角勾了勾,淡淡道:”本将今rì专程前来找赵校尉,还是去帐中为好。” 赵策心念一闪,知道上官若溪必定是想了解他们于江夏叛军的详细战事,忙扬手虚请道:“属下的营帐就在面前,请都督随我前往。” 来到帐内,赵策请上官若溪坐上首座,自己则在阶下垂手侍立,一副汇报军情的模样。 上官若溪气定神闲地打量帐内一周,目光却在座案撂着的羊皮大书上停了下来,搭手一翻不禁略带惊奇地问道:“赵校尉喜读《三略》?” 赵策肃然拱手道:“此乃我营幕僚司马之书,昨rì闲暇属下借来一观,目下正看到《本得宗道》之章。” 上官若溪螓首轻点,边翻看边慢悠悠开口道:“昔rì帝师张良亡匿下邳,在圮桥遇黄石公,得《三略》奇书,成为秦末第一谋士,辅助圣武皇帝开创大齐基业,张良尝言:此书不传不道、不神、不圣、不贤之人。若非其人,必受其殃;得人不传,亦受其殃。” 闻言,赵策不禁惊讶笑道:“噢呀,竟有如此多的规矩,帝师当真是危言耸听也!” 上官若溪摆手道:“赵校尉有所不知,如今流传于世的《三略》乃帝师张良其后所撰,根本不是黄石公授予之原本,传闻张良助圣武帝取得天下后,便飘然离去隐匿山水,不知所踪,孤本《三略》也泯灭在浩淼尘世不可寻也!” “原来竟有如此一段故事。”赵策叹息地点点头,俄而又好奇地追问道:”敢为都督,真正的《三略》当真如此厉害吗?” 上官若溪一番沉吟,正sè开口道:“如能jīng通此书,文能治国理民,武能安定天下,谋能运筹帷幄,智能决胜千里,流芳青史万世扬名,成就一番名臣功业。” 说话间,少年军仆捧着一壶凉茶轻轻入内,在上官若溪案上的茶盏中斟满紫红的茶水,又悄然离去。 闻着扑鼻而来的淡淡茶香,上官若溪端起茶盏轻呷一口,顿觉冰凉入脾浑身舒坦,心头暗暗赞叹一句,话题也转到了正事之上:“今rì本将观赵校尉送来之军报,得知贵部两千骑兵在江夏击溃近两万叛军,并纵火烧毁其辎重大营,致使贼寇张腾不得不从西陵城下撤退,不知可有此事?” 赵策正sè点头道:“末将怎敢虚报战功?都督若是不信,可询问我部士卒及江夏守军,情况自然一清二楚。” 上官若溪轻笑开口道:“赵校尉乃扬州牧大人长子,素有正直忠义之名,本将怎会不信。然则两千骑兵击破叛军两万确实出人意料,故有此问。” 赵策释然笑道:“噢呀,回都督,末将其实也恍若在云雾中,对敌计策皆是我营幕僚司马所筹划,赵策安敢居功?” 上官若溪以为这是他谦逊之词,毫不在意地颔首道:“本将今rì专程前来听取大战经过,请赵校尉慢慢道来。” “诺。”赵策振奋拱手,微微思忖,沉稳清晰地声音顿时在帐中悠然荡开。 及时赵策说完,上官若溪已是娥眉轻蹙凝神沉思,好半响才赞叹点头道:“此战尽皆长途奔袭,攻敌不备,发挥了骑兵优势特长,特别是西陵那场声东击西之战当真是jīng彩绝伦,北门大营被毁乃张腾撤军关键所在,尤为不易也!”说罢,一双美目炯炯地望了过来:“那幕僚司马现在何处?能否请他来帐中一叙?” “噢呀,这有何难,请都督稍等。”赵策挺胸拱手,出帐吩咐中军司马尽快将吴玄请来。 回到帐中,两人又闲聊叙谈,片刻中军司马疾步来报:“大人,吴司马不在大营,不知去了何处?” “啊,从云不在?”赵策顿时一惊,望向上官若溪尴尬笑道:“都督,这……” “无妨!”上官若溪摆摆手,霍然起身走下台阶:“大战在即,望赵校尉统御贵部英勇杀敌,不负天子重托。” “诺。”赵策振奋应命,明白今rì叙谈到此为之,虚手一礼道:“属下送都督出帐。” 上官若溪点点头,飒爽大步走到帐门,却又霍然转声道:“赵校尉,那幕僚司马姓甚名谁,可否告知?” 赵策张张嘴正要答话,不料此刻一阵萧萧马鸣响彻帐外,两人回首间,一名红衣军吏已入帐高声道:”都督,上将军派人送来急令,快马信使正在中军幕府等会,请都督尽快赶回。” 上官若溪双目骤然一闪,向赵策轻轻点头,大步流星去了。 “噢呀,当真是英姿佳人也!”目送着高挑身影消失在远方,赵策不禁长吁了一声,刚走出帐门,却见吴玄一脸笑意地信步而至。 “噢呀,从云,你可知刚才谁来也?”赵策顿时一脸神秘地笑意。 吴玄轻笑摇头道:“我如何能猜得出来?” “哈哈,朱雀将军上官若溪!想不到吧?” “啊呀呀,大人物也!她来做甚?” “噢呀,还不是询问我营江夏战事,我原原本本地述说一通,最后她还想见你一面呢!” “呀――。”吴玄恍然点头,嘴中吐出了一个惊奇地长调。 “噢呀从云,刚才你到哪里去了,为何不在营中?” “时才闹肚子,我去茅房了。” “噢呀,如此风采女将,未见当真可惜也!” “放心吧策兄,会有机会的。”吴玄淡淡地说了一句,心头却是暗暗庆幸。 第八十三章 朱雀展翅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上官若溪回到中军大帐时,天sè已至黄昏,晚霞照得大营一片鲜红夺目。 见她匆匆入帐,原本焦急等待的三个红衣信使大步上前拱手道:“大人,我等送来上将军yīn书。”言罢,便将各自手中的青铜信管交付于她。 yīn书之意,是将一份写有重大的秘密命令的书信竹简打乱分成三五份,由几个快马骑士分路急送,每个快马骑士只送一份,若万一被敌方截获,或则信使背叛,任谁也看不懂其中意思。收信人收齐竹简后,按照竹简背后的暗符重新整理排列,便知原意。 上官若溪一见铜管封口泥印完好,轻轻点点头,上前从帅案铜壶内抽出三根回执令箭递给信使们,三名信使各自拿着令箭一拱,转身大步去了。 见上将军蒙武传递军令如此谨慎,上官若溪深知信中必定写有大军作战部署方略,不禁急忙坐到帅案前点亮了牛油铜灯,用一把细锥熟练地挑开封泥,又拧开顶端铜帽,将铜管内的零散竹片“哗啦啦”倒在了案上。 凭着约定的符号,上官若溪片刻便将零散的竹片排成了一副小巧jīng致的竹简,几行熟悉的大字顿时跃入眼帘。 “老师啊老师,你当真是将朱雀军及若溪置于燎炉之上也!”良久愣怔后,上官若溪苦笑摇头,起身踱步来到了悬挂的荆州地图前,注视着上面那小小的一点,一尊石雕般久久矗立。 这一夜,中军大帐的灯光直到三更方才熄灭。 寅时三刻,凄厉的号角划破了夜空的宁静。紧接着,辕门外的数十面聚将大鼓轰隆隆响起,撼天动地地惊得万千军灯骤然点亮,原野上的连绵军营一片通明。 三长三短后,鼓声戛然而止,片刻又是雷鸣轰开。三通之后,灯火通明的中军大帐已站满了黑压压的戎装盔甲,将尉们挺身而立神情肃然,整齐地目光盯在了帅案后的屏风之上。 卯时方至,高挑的身影带着矫捷步履从朱雀屏风后转了出来,阶下众将双目顿时一亮:一身火红朱鸟软甲,外披黑sè绣金斗篷,头戴黑缨朱雀盔,倾国倾城的容颜上弥漫着肃杀冷酷。 上官若溪走到帅案前双手拄着一把修长秀美的三尺长剑,凌厉的美目静静扫视大帐一周,纤手一扬沉声下令:“军务司马,点卯!” “诺。”军务司马骤然出列,拿起一副名册竹简声音急促地响了起来:“一部中郎将恒宇。” “到。” “二部中郎将王齐。” “到。” “三部中郎将章忌 “诺。” …… 及至将尉们应卯完毕,军务司马转身对着帅案上的主帅高声道:“启禀都督,六十八员将尉全部到齐。” 上官若溪淡淡点头,冷峻地开口道:“诸位大将,昨夜上将军传来军令,我军开拔参战的时候到了。” 简明扼要的话音刚落,众将火热的目光齐齐望着帅案前的美人主帅,顿时一片振奋。 上官若溪顿了顿,目光犀利得如同两柄长剑:“一个时辰大军饱餐战饭拔营整装,辰时开拔,鉴于此战事关重大,作以下部署:其一,步军居中,骑兵两翼,不走官道不走大路,沿河谷小道西进南阳郡;其二, 沿途斥候游骑放出三十里,严密监视周边情况;另严令一点:目下正是麦苗成熟之时,全军将士不得恣意践踏农户麦田,不得滋扰沿途村舍,违令者提头来见!散会!” 六十八员将尉挺胸拱手齐刷刷领命:“谨遵都督军令!” 一个时辰后,五万大军开出了汝水河谷,在茫茫苇草中像一条火红sè的巨龙蜿蜒西去,舒卷的红sè大旗四面飘扬。 赵策的扬州骑兵已全部编入了朱雀军二部四营,仍由他担任校尉,吴玄为幕僚司马,两千骑兵军容整肃地跟着大军磷磷向前,末时方过便已度过了汝水。 步骑混编的朱雀军看似并不着急行军,昼行夜宿保持着每rì百里的常速,当抵达南阳郡东北面的比阳县时,已是六rì之后。 比阳南依桐柏大复山,西南一百二十里便是平氏城。不久前,叛军征西将军孟康已率领八万大军驰援南阳,除了孟康亲领五万军队布防宛县郊野与大齐北军遥遥对持外,其余三万叛军步卒在平氏城设立了大营,紧紧地护卫着南阳东面,朱雀军至东而西,平氏县的三万叛军自然是首当其冲。 刚到比阳城,上官若溪吩咐大军扎营,让中军司马请来麾下五个中郎将密商,并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中军幕府三丈之内。 这一夜,大帐上映出的人影伴随着喁喁低声晃动了很久,直到深夜才消散而去。 第二rì清晨,朱雀军骤然分为两分,一路两万jīng锐骑兵,另一路三万甲胄步卒,在辽阔的原野上列成了两方整肃的红sè大阵。 如雷般的轰鸣鼓声中,一队未打旗号的红甲骑兵飞入了北面的骑兵军阵,及至片刻,一声尖利的号角划破了长空,赤sè的旗子裹着红云般的骑兵方阵飞驰向南,渐渐消失在了天际尽头。 往后三rì,两万朱雀军骑兵战马衔枚昼伏夜行,在桐柏大复山山腹中悄然行进,全军冷食禁炊,不求快捷,务求隐秘,第四rì便出了山口进入湖阳县地界。 借着休憩茬儿,赵策小声地对正在整理马褡裢的吴玄道:“噢呀,从云,你说我们这样悄然行军,是要前去哪里?” 吴玄抓出一把碎豆子摊在赤风驹嘴前,待它湿润粗糙的大舌卷走碎豆才转身悠然笑道:“策兄如何认为?” 赵策沉吟有顷,凑近吴玄耳边低声道:“噢呀,上官都督带领骑兵穿过桐柏大复山,迂回了如此一个大圈来到胡阳县,必定是想绕到平氏县南面对叛军大营发动突然奇袭,届时我军三万步卒再正面压来,叛军必会大败!” 吴玄微微点头,俊脸上掠过了一丝神秘的笑意:“策兄之言正奇相辅,符合兵家正道,然则却想得有些保守了。” 赵策顿时一怔,急急追问的道:“噢呀,从云难道猜到了我军大战方略?” 吴玄摇手笑道:“不,我只觉得用两万骑兵前去偷袭叛军平氏大营有些可惜而已,以上官若溪的名将气度,怎会将三万叛军放在眼里,此次兵锋必定另有所指。” “噢呀,另有所指?从云能否言明?” 吴玄微微一笑,却不搭话,目光伸向了晚霞漫天的西南天际。 第八十四章 看破战略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盏茶之后,两万骑兵上马出发,在沉沉暮霭中风驰电骋地向西南卷去。 按照行军常速,单一骑兵一般每rì行进二百里到三百里,然则这一带山势舒缓地形平坦,加之上官若溪严令全军急速前进,一天两夜的昼夜兼程,竟飞驰了七百余里饮马汉水。 一轮红rì冉冉升起,翻滚奔涌的滔滔汉水沐浴在朦胧霞光之中,水面中点点扁舟响起了渔人悠长的歌声,在夏rì清晨传了很远。 朱雀军的两万骑兵皆是轻装疾行,既未带辎重粮草,也未准备渡河飞桥,望着宽阔的汉水河面,骑兵们顿时面面相觑大是疑惑,不知主帅带军前来汉水意yù何为? 正在大家愣怔当儿,一阵悠长的牛角号尖厉地划破茫茫水雾,汉水下游顿时传来了隆隆的战鼓之声。 顷刻之后,一片黑压压的庞然大物转出了汉水两岸的高崖峭壁突兀出现,在浩瀚弥漫的水雾中宛如云端上的狰狞怪兽。 “呀,战船!”一个眼尖的骑兵骤然喊出了声音,引得周边士卒尽皆引颈相望。 “怪物”渐行渐近,当第一缕阳光穿破水雾照亮水面之时,千余艘纵横排列的大小船只划着长桨挤满了整个河道,密密麻麻的樯桅白帆望不到尽头,向上游气势磅礴地压了过来。 赵策驻马河边凝目远眺,细细一想,答案已不言而喻,这一片战船必定是为朱雀军的两万骑兵所准备,然则如此逆江而上要去何处? 他又是一番琢磨,心念一闪间脸sè已是大变,猛然转身望向不远处的吴玄,却见他迎着初起的朝阳负手而立,一任河风吹得长发散乱飞舞。 “噢呀,从云,我猜到要进攻何处也。”赵策下马兴匆匆地走来,当头便是一句。 “何处?”吴玄悠然一笑,脸上却挂着意料之中的表情。 “哈哈,你这小子当真厉害,当rì竟未对我言明。”赵策哈哈一笑,提起长刀用刀尖在河边湿地上划出了两个大字,抬头笑道:“噢呀,真是出人意料之外。” 吴玄笑叹道:“是啊,如能顺利攻下此城,一定会让叛军措手不及!朱雀将军真乃不让须眉。” 齐军这千余艘战船多为庞大的水中巨无霸――楼船,楼船船身高达十余丈,甲板上起楼两层或三层,各层构筑女墙,排列战格、树立大旗,装置有能抛石砸沉敌船的投石架,船舷甲板可装载战车战马,可载兵士近千人,是大齐舟师中首屈一指的水战利器。 整整一个上午,停泊岸边的舟船皆如大鲸鱼般饕餮吞噬着鱼贯上船的骑兵们,热闹喧嚣的声音响彻在天地之间。 赵策所部骑兵分到的是两艘楼船、两艘艨艟、四艘斗舰,八艘船只满当当刚好塞下了两千人马。 当赵策和吴玄最后登上楼船甲板时,楼船顶楼的将帅金鼓台上骤然一句惊喜地高声:“啊呀,下面可是策兄与从云兄?” 两人闻言抬头,却见一身戎装的蒙信正扶着女墙咧嘴大笑,脸上一副不可思议之sè。 赵策露出惊喜至极的表情,抚掌长笑道:“噢呀,竟是信弟,当真是有缘何处不相逢。” 说话间,蒙信已如一只展翅苍鹰般从楼船顶楼一层一层飞下,稳当当落在甲板上快步上前执着两人的手笑道:“我原本就猜想两位兄长可能在岸上大军之中,然则却没料到竟会搭乘蒙信之船,哈哈,咱们三人又聚在一起也!” 吴玄淡淡笑道:“信弟不是去了齐阳吗?为何竟在舟师之中?” “是大父让我去江夏等待舟师到来。”蒙信大笑着解释一句,随即又收敛笑容对着吴玄正sè一躬:“上次乍听大父病薨,对从云兄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吴玄急忙托着他的手臂道:“信弟秉xìng率直,何罪之有?”说罢,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一股真诚的友情在心中弥漫。 跟随蒙信来到船尾的休憩船舱,三人就着腾腾的茶水你一言我一句地说开了。 蒙信说了回到齐阳城见到大父的诸多情形,讲到了老蒙武得知计策被人看破后的惊讶愣怔,以及想要见吴玄一面的意思。 赵策却说了他与吴玄带领两千扬州骑兵激战江夏叛军的详细战事,听得蒙信是一惊一乍连连拍案。吴玄静静凝听着两人的高谈阔论,脸上却是微笑不已。 在摇曳前行的划桨声中,三人又说起了目前的战事。蒙信眨着眼睛神秘地笑道:“在齐阳时,大父曾给我说他还有后续连环之策,两位兄长可曾猜到是何等计策?” 吴玄与赵策不由相视一笑。赵策抢先开口道:“噢呀,你小子还在我们面前卖关子,上将军之计策,从云早就猜到。” “什么,猜到了?”蒙信骤然睁大了眼睛,对着吴玄一通惊疑地打量,摇着手道:“不信不信,哪有如此窥透天机算无遗策之能!” 赵策笑道:“噢呀,那让从云给你说说,其实我也还是云里雾里。” 吴玄淡淡一笑,细长的手指叩着座案开口道:“上将军之连环策,瞒天过海,暗渡陈仓,围魏救赵也!” 赵策可着嗓子好奇发问:“噢呀,瞒天过海便是上将军假意病薨,从云已对我等说过,那何为暗渡陈仓?何又为围魏救赵?” “先说暗渡陈仓。荆州南阳郡为关中南部屏障,西接巴蜀,南通吴越,历来为兵家要冲之地,上将军征集大军十三万分三路进攻此郡,原本是顺理成章也是天下尽知之事。越国叛军也深知南阳郡的地理形胜重要,故派征东将军诸葛明亮率军十万镇守,两军看似都将决战战场放在了此处,然而上将军心中却是另有打算,虽大破南阳叛军七万,然则皆是为以正隐奇,以明隐暗,以迂为直也!何为奇,暗,直,便是我们这支两万人的奇兵!”说道后面,吴玄已将座案拍得“啪啪”作响。 闻言,蒙信心头已如惊涛翻滚,脸上却沉静如初地开口道:“围魏救赵又作何解?” 吴玄轻轻一笑,继续从容说道:“目前上将军心头唯虑一点,乃贼首赵牧进攻益州的十五万青衣军!因由何在?益州地处西南边陲,关山阻隔山重水复,加之蜀道艰难险阻,如叛军顺利攻占益州,坐拥千里天府沃野,再凭借要塞关隘可攻可守,我军只能是望而兴叹平叛无望!故此,益州的稳定犹在荆州之上,所以上将军必定不会放任叛军进入巴蜀,故采取围魏救赵,攻其敌军必救之处!这也是我们这支奇兵将要攻打的城池――襄阳!” 不轻不重的话音却像轰鸣战鼓敲击在赵策与蒙信心头,听完这一番合情合理的战略分析后,两人全都愣怔住了,尽皆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 第八十五章 女将发威(一)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蒙信怔怔地看着吴玄,脸上挂满了敬佩之sè,良久后才真诚地拱手道:”从云兄真乃旷世经纬之才,一番拆解竟与大父之言相差无几,如此神机妙算决胜千里之能,即便是圣武帝帝师张良亲来,也可比个高下。” 吴玄摆手笑道:“信弟谬赞,在下也只是碰巧猜到而已,岂有他哉!” 赵策笑道:“噢呀,从云何必谦虚,如不是你提点,刚才我也猜不到会前去襄阳,奇袭越国都城,想起来便让人觉得热血沸腾,必定天下为之震动也!” 蒙信长吁一声道:“然则不管成功与否,皆会被愤怒回师的叛军所包围,陷入重重围困之中,必定是九死一生。” 吴玄笑着摇头道:“但凡打仗,总有几分把持不定的风险,这叫做无险不成兵。说不定我们能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 “好一句无险不成兵!”蒙信霍然起身大笑:“如大父听见从云兄此言,必定会引为知己也!” 赵策兴奋高声道:“噢呀,大战在即,这次我们兄弟三人同心同德,生死相扶,上报皇恩下安黎民,以凌云之志书写不世战功。” “对,同心同德,生死相扶。”吴玄、蒙信异口同声地高声一句,三人紧紧握住彼此的双手,相视笑了。 上官若溪登上最大的五牙楼船,率领着千余艘大小战船浩浩荡荡地逆水西进了。清波翻滚的的水面上樯桅如林,旌旗蔽rì,船队连绵百余里,当真是前所未有的巍巍壮阔。 五牙楼船乃大齐舟师旗舰,共起重楼五层,船身比普通的楼船大上了一倍,舟行水面乘风破浪快如骏马,转眼便将一只一只的战船抛在了船后。 五牙楼船最上层的金鼓台上,一身红sè甲胄的上官若溪手扶女墙横栏而立,冷冰冰地注视着西方天际, 身旁一面三丈六尺高的“齐”字大旗迎风招展。 一通沉稳有力的脚步砸上木制台阶,铁女卫高声禀告之声已顺着河风飘将过来:“都督,楼船中郎将许厉求见。” 上官若溪秀眉一蹙转身高声下令:“有请许中郎将。” “诺” 话音落点,一员金甲长须大将出现在了通往金鼓台的楼梯口,几个大步便走上前来拱手报号:“楼船中郎将许厉,见过朱雀将军。” 一丝笑意飞快掠过绝美容颜,上官若溪叹息笑道:“许叔,阔别经年,何其生分也!” 闻言,许厉倏地一怔:“二小姐,下官……” 上官若溪摆摆手,长吁一声道:“许叔乃我父亲卫队长,自小看着若溪长大,忠义无双待人诚挚,虽已相隔十余年,然依旧历历在目,犹如昨天。” 许厉一声哽咽,猛然拜倒在地垂泪道:“二小姐,是许厉无能,十四年前如不是属下护持不力,上官大人岂会陷入叛军重围,血战而死。” “许叔呵,此事与你何干。”上官若溪又是一声叹息,美目中掠过一丝不可察觉的痛楚:“当年,越国叛军围困番禺,满城皆是贼子,我父请许叔带领卫士百人护送我母子四人杀出城外,最后阵亡得只剩三人,如不是许叔你奋力厮杀并将自己坐骑让给我母女,岂有若溪今rì!” “然而上官大人战死,长公主殿下殉情,在下终究有愧也!”许厉幽幽一叹,显然是无限伤感,良久才出言询问:“不知二小姐可有大公子与三小姐的下落?” “自从当年战乱失散,已有十四年,天大地大人海茫茫,若溪真不知如何寻找。”上官若溪摇头一叹,美目骤然shè出凌厉的光芒:“然则无妨,明rì我就要攻破襄阳城,屠尽越国赵氏宗族,以报当年血海深仇!” 许厉顿时振奋莫名,肃然拱手道:”二小姐放心,船队中已备好支撑攻城大战的大型器械并粮草辎重,今rì傍晚抵达襄阳城便可乘势攻城。” “甚好。”上官若溪纤手一击,“按照上将军方略,许叔留下一万舟兵编入我部,三万人对付区区一个襄阳,足矣!” 汉水出现大片大齐舟师的消息如风暴般地席卷了南郡,还未等越军回过神来,如雷的战鼓声已在襄阳城外骤然响起。 残阳如血,两万齐军在襄阳城外凝结成一片辽阔的红sè森林。 青帝征战巴蜀之前,曾令征西将军孟康率军十万驻守南郡,拱卫襄阳,然则其后蒙武大破南阳郡诸葛明亮七万越军,兵锋直达宛县,迫使青帝不得不令孟康率军八万增援南阳郡,只在南郡留下了两万人。 而这两万人也是分散在襄阳城周边驻扎,城内只留下区区两千守军,骤遇齐军攻城,襄阳城内顿时一片慌乱。 上官若溪站在与城墙等高又可zì yóu推动的司令云车上,对着襄阳城楼一通冷静的审视之后,猛然劈下了手中大旗,凄厉的牛角号呜呜吹动,五个千人步兵方阵推着云车、抬着云梯,怒云翻卷一般向高耸的城墙隆隆压了过来。 这是齐军的第一波攻势,在雷鸣般的战鼓声中,装备jīng良的齐军展现出了强大的战斗力,密匝匝排列的抛石车与连弩车猛烈shè出的飞石大箭越过护城河洒往城墙,暴风骤雨般漫天击砸,压得城楼上的守军抬不起头来,只得蹲下身将滚石擂木推下城头阻扰齐军攀城。 这两万齐军乃是由一万舟师兵及一万改作步卒的骑兵组成,全军分为三轮,每轮五千步卒,猛攻一个时辰便换上另外一轮,如此保持每一轮都是jīng锐的生力军,丝毫不给襄阳守军喘息歇息的机会。 一个时辰后,第二轮五千齐军投入了战场。但见漫天火把之下,手持刀剑矛戈的红甲士卒呼啸呐喊着涌向城墙,密密麻麻攀附在一辆辆隆隆靠近城墙的大型云梯上压向城头。 见已方登上城楼,齐军的投石箭雨顿时停止shè击,襄阳守军顿觉压力大减,喊杀声骤然爆发而起,密匝匝闪亮的刀矛剑钩白茫茫一片笼罩了城头,两军激烈酣战在了一块。 第八十六章 女将发威(二)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得知襄阳突遭齐军攻击,驻守在西南三十里中庐县的万余叛军顿时大惊失sè,领军中郎将深知襄阳乃大越国都所在,必定不能落入齐军之手,急忙起兵夤夜前去增援。 一万手持火把的越军步卒宛如黑夜的火龙般在低缓起伏的丘陵山地快速行进着,眼看灯火闪闪的襄阳城已出现在遥远天际,叛军们顿时jīng神大振,脚步更见轻快。 忽地,号角声和战鼓声轰然响起,激昂猛烈地撕裂了黑夜的静寂,两面山头顿时火把齐举喊杀连连,齐军的强弩兵车立即万箭齐发,长大的箭簇带着尖利破空的呼啸暴风骤雨般扑向山道上的越军,转眼便shè倒了一大片。 箭雨之后,早已埋伏妥当的一万大齐骑兵大海怒cháo般从道旁山林席卷而出,一个冲锋便将叛军压在了山丘之下,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弥漫夜空。 突遭偷袭,越军步卒们慌乱一片,未有丝毫的战意,只是一味尖叫着四散逃命,然则齐军岂能轻易让这些瓮中之鳖逃脱,漫山逃窜的越军们顿时成了齐军骑兵的移动剑桩,但见大劈的剑光在黑夜中霍霍闪亮,遍野都是惨烈的号叫,整个山道尽皆成了血腥地狱。 吴玄与赵策的两千骑兵亦在此中。他二人并骑驰骋快意厮杀,吴玄一杆红缨长枪如银蛇般左突右刺来回旋转,赵策手中的方天戟上下翻飞舞动飞掠,四下皆无一回合之将。 待到收兵的鸣金声响起时,叛军密密麻麻的尸体铺满了整片山林。 此时攻打襄阳的友军传来消息,襄阳城城破在际,齐军骑兵们顿时一片喧嚣的欢呼,呼啸着向襄阳席卷而来。 堪堪冲到城外,却见友军攻破了城门,一片片的红甲士卒踏着撼天动地的整齐步伐如狼似虎地冲入城内,凄厉的哭喊嘶叫在火光弥漫的襄阳城内破空响起。 见状,率领这一万骑兵的二部中郎将王齐抽出长剑大喝:“全军,随我杀入城内――”话音落点,轰鸣的马蹄声带着一片刀剑闪烁飞入了襄阳。 上官若溪终于舒了一口气,她斗篷一甩轻步走下司令云车,侍立在车下的中军司马立即拱手禀告道:“大人,各营校尉纷纷以快马传来请示,今次是否允许屠城?” 上官若溪霍然止步,面sè冷漠地思忖良久,纤手一挥道:“襄阳虽是叛军都城,然现已复归我大齐,岂能屠城弑民自绝其路,传令下去:若无抵抗,全军不得sāo扰城内庶民分毫。” 中军司马急忙领命,大步走向传达军令的信使,让他们飞马入城将主帅的军令不择不扣地传达给每一个中郎将、校尉。 东方的天际露出一线曙光,上官若溪在百余铁女卫的护持下进城了。 激战一夜,齐军顺利攻占了襄阳城,叛军的皇宫、官署、武库、军营尽皆陷落,随处可见的叛军尸体在金红的朝霞中蒙蒙一片血红。 飞驰在一片狼藉的长街上,鼻头萦绕着浓郁的血腥和焦炭味,耳畔皆是弥漫城内的啼哭哀嚎,她的心情愈发沉重了。 马队旋风般飞到了叛军皇宫车马场,一声骏马长嘶,上官若溪利落地翻下马背,带着铁女卫们昂昂大步地进了皇宫正门。 尸横遍野的皇宫广场上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浓烈血腥,不少铁女卫已是脸sè发白身躯颤抖,然则上官若溪的脚步却没有丝毫的停滞,仿若对周围一切视而不见般继续前行着。 待行至通向皇宫正殿的三十六级台阶下,几道血水细流正顺着白玉台阶涓涓流淌,在血红的霞光下弥漫着红sè流光,触目惊心而又光怪陆离。 上官若溪脚步戛然而至,望向刚刚赶至的一部中郎将恒宇,蹙眉道:“怎会如此?” 须发灰白的恒宇右手提着一把卷了口的长刀,左臂尚在汩汩流血,嘶哑着声音开口道:“大人,我军杀入叛军皇宫时,与叛军最为jīng锐的两千禁军相遇在正殿,厮杀很是惨烈。” 上官若溪蹙眉沉默良久,冷冷地问道:“死了多少?” “叛军两千禁军全数战死,我军伤亡两千七百余。” 一声轻叹,上官若溪举步正要登上台阶,恒宇却骤然大步上前挡在前面,拱手开口道:“大人,如此血腥惨烈之地,你还是不要上去为好。” 上官若溪嘴角扯出一丝揶揄的笑容,美目静静地凝视着恒宇,声音却是平静清晰:“兵者本为凶器,大将既然手握屠戮权柄,岂能故作清高置身于事外,今rì杀戮皆由本将而起,如不亲自前去祭奠逝去将士,有何面目面对为我大齐基业阵亡的皑皑白骨?” 闻言,恒宇不禁对这个不及双十的美人统帅刮目相看了,在同龄女子还在绣楼绣花待嫁之时,她已是统领大军驰骋于疆场,肩负起了皇朝兴衰之征战重任,一路下来运筹帷幄,奔袭千里,指挥若定,血战克城,这一切皆让他这个从戎多年的老军头佩服不已,然则更另人意外的是她竟有如此明锐透彻的见地,不管其言是否发至本心,她都对血战至死的大齐将士们表现出了应有的敬意。 心念及此,恒宇顿时侧过身子,虽是甲胄在身,依旧艰难地一个长躬:“属下替将士们谢过将军。” 上官若溪淡淡地摇摇手,大步踏上了鲜血淙淙的白玉台阶,脚下的鹿皮战靴顿时一片血红模糊。 正殿平台上布满箭矢断刀,人马骇骨,累累尸体红青交织着延伸到了皇宫深处。 上官若溪卓然矗立,任由血腥的微风吹得长发散乱斗篷飞舞,良久之后,她不禁幽幽一叹,喃喃低声道:“国家若大树,国人敢于以鲜血浇灌,方能茁壮参天,为大齐牺牲的将士们,请你们安息也!” 休整了整整一个昼夜,上官若溪在已清理干净的叛军皇宫正殿召开了军政会议。军务司马首先向全体将尉简扼通报了大战结果:“此役,我军伤亡五千余人,共歼灭叛军一万四千,并顺利攻克叛军国都襄阳城,取得了辉煌的战果。” 军务司马话音刚落,上官若溪已是沉声开口道:“今此取胜,皆因各位将尉沉着指挥奋勇当先,全军 将士戮力同心英勇奋战之结果,请军务司马详细记录将士斩首杀敌之功,以便战后升职进爵。” 言罢,将尉们顿时满面喜庆一片振奋,单单攻破叛军都城这一件功绩,便已是煌煌之极,想必朝廷必定会有劳军重赏慰劳全军。 第八十七章 往事如梦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上官若溪目光缓缓一扫:“今rì请诸将前来,有两件大事通令传达。第一件大事:依照战略谋划,我军从今rì起将驻守襄阳,各部各营要尽快将舟师楼船上的攻防器械运至襄阳,并及时修葺在大战中破损的关楼城墙,并妥善在城楼上准备滚木礌石,夯实襄阳的防御,准备抗击回援的叛军。” 此语一出,举座惊讶,将尉们显然对此决定大是疑惑不解。 一阵沉默,二部中郎将王齐出列拱手道:“上官都督,襄阳乃叛军国都,得知城池被破,叛军们必定会恼羞成怒汹涌奔至,如被围在此等孤城,我军岂不是插翅难飞也?” 上官若溪边听边点头,待他说完,开口解释道:“王中郎将有此担忧也是常情,然而战场之上波诡云谲瞬息万变,不能以一军之利害来衡量战场大局,目下襄阳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局,我军系着能否平定叛乱之关键,即便遭到叛军围困,些许牺牲又何足道哉!” 闻言,王齐沉吟片刻,心悦诚服地拱手道:“都督之言大是,末将代表二部将士领命。” “军令重于九鼎,恒宇怎敢不从。”首座的一部中郎将恒宇也是站起拱手高声。 “好,又说另一件大事。我军昨rì共俘虏叛军家眷五千余人,其中青帝嫔妃子女十八人,根据《大齐律》,叛乱者皆是九族连坐死罪,本将之意,明rì清晨在城内圈围刑场,勘定罪行,午时首刻对人犯明正典刑!” 这番话如秋风过林,举殿大见肃杀,将尉们面面相觑,惊愕得张大了嘴巴却没有声音。 “都督,勘定罪责乃御史之责,我军怎能越俎代庖,擅自决定五千人犯生死。”一片沉默中,秉xìng正直的恒宇赳赳高声提出异议。 “恒中郎将拘泥过甚也!”上官若溪当先一句评判,冷冰冰的女声划破了殿内宁静,“乱世求治,不动刑杀,非圣贤不能做到,即便是圣人周公,亦有平定管蔡之无情杀戮!如今越国贼子尘嚣乱世,祸国殃民之滔滔罪行,发九州四海之水无以洗之,本帅虽无决定叛军家眷生死之职,然也有伸张天地正义之心, 岂有他哉!” 说罢,她不容忤逆地肃然下令:“诸将妥善看押叛军家眷,军务司马速将吾之军令布告襄阳百姓,明rì由二部派两个骑兵营圈围法场,一部派刀斧手千名负责行刑,让叛军们好好看看祸乱我大齐江山之下场!散会!”纤手一扬,流星大步去了。 “你说什么?上官若溪要屠尽五千叛军家眷?”听到这个消息,吴玄不禁愣怔住了。 “噢呀,军政会议,主帅亲口,岂能有假!”赵策一声叹息,接着说道,“王中郎将已向我下令,明rì我营将圈围行刑法场,午时便对人犯明正典刑。” 吴玄拧眉思忖一番,愤然拍案道:“那是五千活生生的人,不是五千牛羊牲畜!上官若溪怎能如此残酷冷血,当真可笑也!” “噢呀,小声些个!”赵策急忙摇摇手,低下声音道:“主帅军令,岂容我等斥责?从云还是谨言慎行为上。” 吴玄知道赵策也是为他好,不禁沉重地叹息一声,走出帐外望着旌旗飞扬的襄阳城楼,良久无言了。 满城的大火、血腥的刀剑、狰狞的面容、无尽的厮杀……恍若一只嘶吼怪兽般向沉沉睡梦中的上官若溪席卷而来。 她倏然惊醒,美目一瞬间睁得老大,急促地喘息数声坐起身子,全身早已是香汗淋漓。 “多久没做这个梦了?一年?两年?或许更久?”她轻轻一叹,披衣下榻,点亮了案上的牛油灯,注视着铜镜内面sè惨白的自己,滚烫的泪水悄然划破脸颊,玉珠落盘似地滴在了座案之上。 愣怔许久,她起身披上一件及腰的白sè披风,掀开帐帘走出了军帐,踽踽独行在空旷冷静的长街,一股难以言叙的悲戚箭簇般刺破心头。 十四年前的番禺,有着别与中原的南国风貌,温润海风与炎炎燠热四季包裹着这座临海小城,弥漫出一股海市蜃楼似的梦幻气息。上官若溪便是在番禺城出生、成长。 父亲是交州州牧、上官家当代家主,母亲是安帝长女、大齐公主,憨厚老实的大哥,活泼任xìng的小妹,便是上官若溪幼时美好的记忆,若没有那一场震天动地的越国叛乱,或许她的一生都是那么的幸福美满。 玄安二十八年秋,好大喜功的安帝不纳群臣良言,执意提兵三十万北击匈奴,却兵败自刎于yīn山之麓。消息传至交州,南越余孽复反,州治所在的番禺城顿被汹涌而来的叛军所攻克。 上官若溪还清晰地记得,那晚父亲上官德提着一口带血的长剑风尘仆仆地回到州牧府,对不停落泪的母亲说了良久,大手一指早已吓得啼哭不止的三个儿女:“希婕,你们先走,我随后就来。” 母亲拼死地拉住父亲的大袖连声哀求,刚毅严肃的父亲第一次留下了滚烫的热泪:“父皇将交州交于吾手,骤遇变故岂能弃城而逃?你带孩子们走也!”说罢挥剑割断衣袖,头也不会地去了。 在父亲卫士拼死护卫下,她们冲出番禺城,磕磕绊绊地逃到十里外的一处河谷之内,母亲将三个孩子郑重地交到随同出逃的侍女手中:“你们继续向北走,只要出了交州,便安全也!” 侍女大惊失sè地问道:“夫人,你,你要去哪?” 母亲遥望着火光漫天的番禺城,凄然笑道:“执子之手有年,我陈希婕岂能独自逃生?请你将公子小姐送至齐阳,拜托了。”说罢,对着侍女深深一躬,又上前搂着哇哇啼哭的儿女良久,抹着泪水向番禺奔去。 侍女带着他们颠沛流离出了南海郡,跟随着黑压压的难民逃往北面,谁料路遇乱军当道劫掠,侍女竟不慎丢失了大公子与三小姐,只带着上官若溪一人逃到了荆州。 第八十八章 突兀相遇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回到齐阳后,上官若溪听到了父亲战死,母亲殉情的消息,麻木冷漠得没有一滴眼泪,指甲却深深陷入手中鲜血直流。 两年之后,皇帝舅父将年仅九岁的她带到一处显赫的府邸内,指着一名白发布衣的老人开口道:“这是武安君蒙武,今后他便是你的老师也!” 然则老蒙武悉心教导她三rì,上官若溪却是一言不发冷漠以对,急的蒙武抓耳挠腮满屋踱步,良久之后才止步肃然开口道:“若溪,你是老朽未来孙媳妇,也算是一家人,有何心事尽管开口,老朽一定尽力而为也!” 闻言,上官若溪双目一闪,第一次开口说道:“老师,我想学剑术。” “剑术?”蒙武白眉一挑明白了过来,怜悯地开口道:“若溪可是想为父母报仇?” 见她认真点了点头,蒙武负手叹息:“越国叛军千千万万,高超剑手纵可杀一人、十人、百人、千人,然不敌万人也!” 小若溪愣怔了,急迫追问道:“老师,世间可有杀万人的本领?” 蒙武捻须大笑,走到书架前抽出一副青黄竹简放在案上,双手一抹,斗大的“孙子兵法”四个红字跃入小若溪眼帘:“万人难敌者,兵书战策也!如能学以致用,灭国破军如探囊取物!” “老师,若溪就学这个。”小若溪霍然起身伏地一拜,泪水扑簌簌落在地上。 四年时光悠然划过,上官若溪已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美丽少女,正巧天子诏令上将军蒙武领军十五万平定南越,她便从戎入军,成了大军幕府内的一名幕僚军吏。 大战进行半年,南越叛军节节败退,溃不成军,固守都城番禺,负隅顽抗。望着凝固着家族悲难与父母血液的番禺城,上官若溪不禁泪如雨下,跪求蒙武让她领两千死士为敢死之旅,击杀贼首赵chūn秋。 蒙武怎能不清楚她的心事,流淌着老泪允诺了。 攻城大战伊始不久,上官若溪所部率先攀上城墙杀入城内,顺着熟悉陌生的街道冲入了已变做宫殿的昔rì州牧府,一通厮杀,逼得突围无望的赵chūn秋自刎而死,然而大仇得报的上官若溪却没有丝毫喜悦,一股空荡荡的失落弥漫在了心头。 不知不觉,她已走至东门城墙之下,顺着石阶缓步登上城楼望着满天星斗,心头翻腾得如江河湖海一般。 父亲呵母亲,你们在天之灵可知女儿一直生活在仇恨yīn影中无法自拔,麻木度rì,这次攻破越国国都襄阳,掳获赵氏宗室,心头的仇恨竟是再次沸腾起来,不假思索便下达对叛军家眷明正典刑的军令。 明rì午时刀起刀落,五千颗人头滚落地面,你上官若溪即便有破城之功,然也会在世人眼里沦为血腥的刽子手,即便是消弭了心头的仇恨,也始终洗刷不掉满手的血腥,将杀戮建立在仇恨之上,这便能让你恢复心头的宁静? 上官若溪心念及此,义正言辞的声音又在心底骤然响起:“不!这道军令亦是完全出至公心,若无此等果敢凌厉的杀戮,赵牧岂会轻易从巴蜀撤军?得知都城被破家人被杀,任何人也会暴跳如雷丧失理智,而这一切,不就是大齐梦寐以求的战机吗?我又何错之有?” 想着想着,她不禁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在微凉的夜风之中久久矗立。 残月之下,夜空中骤然飘来了苍凉悠远的笛声,婉婉转转如泣如诉,直使人心弦震颤。 “谁?夜半三更竟有如此兴致?”上官若溪倏地一愣,蹙眉忖度一阵,顺着城墙轻摇莲步向笛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城墙上火把摇曳光亮连绵,虽说不是五步一哨,然也是戒备森严,不时有一队队手持矛戈的红甲武士巡逻而过,好奇地打量着这美丽动人的女子,刚要开口盘问,却见女子已拿出了一块篆刻有金sè“帅”字的黑玉令牌,顿时明白了她的身份,不禁肃然起敬。 走了大约三箭开外,上官若溪终于在不远处的箭楼旁发现一个黑sè影子,此处刚好是两只火把光亮空隙,只有淡淡的月光照出了一个朦胧的轮廓,连绵的笛声便是从此飘然而出。 “何人吹笛?难道不知夜晚不得喧哗之军规?”上官若溪停下脚步,冷冰冰地训斥开口。 悠扬的笛声戛然而止,黑影不可察觉地轻轻一颤,却如石雕般沉默无言。 上官若溪娥眉一蹙,见周边未有甲士巡逻,在不明对方身份的前提下也不敢冒然上前,只是冷冷地凝视着黑sè影子。 在无声的沉默中,两人一动不动地僵持了大约盏茶时间,上官若溪更是坚定了此人必有怪异的念头,否者怎会躲在yīn影角落不敢见人。 呼啸而过的夜风吹得旌旗“啪啪”作响,一通有力的甲士巡逻的脚步声远远飘来。 上官若溪美目骤然一亮,间不容发之际,看似按捺不住的黑sè影子骤然闪出了箭楼角落,背着身子疾步逃走。 “站住!”上官若溪一声娇叱,举步衔尾急追,借着摇曳的火光终于看清楚了那个黑sè影子的背影:他头戴军吏长冠,一身红sè紧身皮甲裹住高大消瘦的身躯,一双浅履在城墙上“咚咚咚咚”砸得老快。 黑sè影子越走越急,上官若溪只能小跑才能勉强跟上他的步伐。仔细端详下,她竟觉得这黑影有几分熟悉,难道是认识之人? 心念电闪间,一个名字骤然飞出,护羌城的chūn夜,年轻的黑衣男子,惊鸿绝世的武功,从容镇定的言谈……汹涌而来的记忆瞬间充斥了心田。 吴玄!对,没错,就是他!为什么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一个念头飞快掠过,上官若溪心头顿时涌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眼见黑影便要消失在沉沉夜幕中,她不禁高声喝到:“我乃朱雀将军上官若溪,命令你停下。” 说话间,一枚攻城时抛shè上城墙的青sè山石突兀出现在前方,上官若溪的目光皆落在了黑影身上,猝然不防之下,脚步竟被一个山石磕绊,她不禁一声惊呼,踉跄跌在地上,眼前金星乱冒,猛然一阵眩晕竟昏迷了过去。 前面的黑sè影子戛然止步,在山风中愣怔犹豫良久,终于忍不住一声长长叹息,转身向晕倒的上官若溪大步走来。 浅履在上官若溪身畔停下,虽是夏rì,呼啸而过的夜风仍夹杂着丝丝凉意,吹得黑sè影子长冠下的黑发飘动飞舞,借着朦胧的月光,他端详着她绝美容颜:一头白绸扎束的秀丽长发,雪白的肌肤晶莹光洁,轻蹙的娥眉荡漾着楚楚动人的折皱,高而挺立的瑶鼻宛如白玉雕成…… 时隔三月竟在此等情形下见面,黑sè影子心中五味杂陈跌宕起伏,俯下身子一搭上官若溪纤细光滑的手腕,心知她只是劳累晕厥而已,不禁放下了心来。 第八十九章 掷地有声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夜凉如水,总不能放任她晕厥于此不理不睬也!”黑sè影子在心中默默思忖了一句,拧着剑眉好一阵琢磨,伸出手来将上官若溪拦腰橫抱而起,步履轻捷地向远方摇曳着灯火的城楼走去。 佳人入怀,幽香扑鼻,黑sè影子蓦然觉察到自己的脸颊又红又烫,心头似乎还在突突乱跳,揽住她的双手也是微微颤抖着,不禁自嘲地摇了摇头。 “吴玄呵吴玄,你何其可笑也!当初你在护羌城挟持她寻找尤莉亚,一番恶斗后又将她擒住才得以平安离开蒙府,如此大恨她必对你切齿痛恨不已,为何不乘机离开,却要甘冒风险展现君子之风?当真不怕她醒来将你碎尸万段?” 想着想着,黑sè影子已顺着城墙走到了城楼之上,转身步入城楼甬道,顺着木制小道曲曲折折地行进片刻,一间晃动着灯光的隔间出现在眼前。 听到脚步声响,隔间内玉冠红甲的武将不禁从案前霍然站起,眼见黑sè影子抱着一个女子大步入内,惊讶地问道:“噫,从云兄,这女子是谁?” 吴玄沉声道:“信弟,先来帮忙,待会再作解释。”说罢,目光在隔间内一扫,径直上前将手中橫抱之人放在了隔间唯一的一张床榻上。 “若溪姐!”蒙信骤然错愕失声,一通端详后转头望着吴玄奇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吴玄轻轻一叹,温言开口道:“时才我在城墙箭楼处吹奏竹笛,上官都督闻声突兀而至,开口便训斥喧哗吵闹违反军规,乘她未看清我的面相,在下举步疾走想要离开,没想到她衔尾追来时却不慎跌倒昏厥,我见夜凉如水冷风呼啸,无奈之下只得将她送来信弟之处。” 言罢,见蒙信依旧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吴玄微微笑道:“大致情况便是这般,信弟如此盯着我,可是不信?” “这是什么话!”蒙信摇摇手悠然一笑:“若溪姐昏厥之后,从云兄尚能光明正大地将她送来,单从此点便见心中磊落,蒙信何疑之有?” 吴玄点头道:“待上官都督醒来问及,还请信弟为我圆场隐瞒,玄不甚感激也!”说罢,对着蒙信长身一躬。 蒙信急忙托着他手臂道:“从云兄言重,若溪姐乃我未来大嫂,区区小事何足道哉!然事不宜迟,你还是先行离开为妥。” “那好。”吴玄颔首,刚走至隔间门口,却停下脚步转身道:“信弟,我有一言借你之口转述于上官都督,不知可否?” “这有何难,快说。”蒙信上前,一副凝神倾听的样子。 摇曳的灯光下,吴玄凑到他耳边低声片刻,待蒙信点头后,转身大步而去。 上官若溪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榻上,不禁一下子坐了起来,愕然望向房内,一个玉冠红甲的青年已上前微笑道:“若溪姐,醒来了?” “蒙信?你为何在此?”上官若溪骤然一怔,显然觉得不可思议。 蒙信点头笑道:“襄阳大战前从舟师中编入若溪姐麾下,今rì恰好是我曲值守城防,见若溪姐昏厥在城墙上,我便将你送来此处休憩。” 上官若溪点点螓首,迫不及待地厉声追问:“可曾抓获那吹笛之人?” 蒙信点头道:“一个小卒而已,见你晕倒早已吓得手足无措,我见他并未犯什么大事,便将他放了。” “放了?”上官若溪骤然翻身下榻,美目中shè出凌厉地光芒:“可曾看清他的长相?” 蒙信正sè道:“看清了,小眼睛,圆鼻子,大嘴巴,哦,还有满脸麻子。” 闻言,上官若溪明显一怔:“你当真看清楚了,确定他是此等长相?” “当真。”蒙信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摇着手道:“那小卒也是无心之失,若溪姐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与他认真计较。” 上官若溪盯着摇曳的烛火愣怔良久,终是无可奈何地点点头,一种无法言表的感觉骤然涌上心头,原来不是他,只是背影神似而已。对,那人远在凉州边陲,怎么可能出现在大军之中,世间相似之人不知几多,颇如上次将他的画像交给瑶煕时,瑶煕竟说他神似不久前在朋士居饮酒的一位客人,哪会有如此凑巧之事?” 心念及此,她的心情已是平静如常,不禁展颜笑道:“这次多亏是遇见信弟,否者在凉风霜露中晕厥受凉,必定会头痛发热也。” 蒙信朗声笑道:“若溪姐此话当真见外,你是大父唯一的学生,又是大哥未过门的妻子,早迟都是一家人,蒙信岂会坐视不理。” 上官若溪轻轻点头,美目中却掠过一丝不可察觉的黯淡。 沉默片刻,蒙信朗声问道:“听闻明rì要在襄阳城内开刑场处决五千人犯,不知可否是若溪姐的军令?” 上官若溪淡淡回答道:“不错,是我下的令,信弟为何会有此问?” “蒙信以为此等军令委实不妥,故想劝阻若溪姐收回成命。” “不妥?”上官若溪蓦然一愣,“何处不妥说来听听。” ”是。”蒙信一声应命,抱拳朗声开口道:“蒙信以为此军令二点不妥,一,弃世间大义而不顾,徒惩杀戮之威;二,视战场大局为无物,不知上兵伐谋。” “何解?”上官若溪沉下了脸,樱唇冷冷吐出两个字。 “先说第一点。尝言:乱世经国,首在安定人心。何为安定人心?当以仁抗不仁,以义据不义!叛乱祸起荆州,非越国威望之能也,乃大齐德政之失也,皆因我大齐朝廷丧失了天下人心。如今若溪姐千里纵横破军陷城,一举攻克叛军国都,正是该收拢人心,仁义化敌之时,然却不知何故要大行刑法于乱世,使得千里荆州人人自危忐忑不安,无不担忧我军会明正典刑杀戮无赦,是故,必会做困兽之斗以拒我军,如此一来,岂非大坏?” “第二点?” “大将执掌权利公器,战场大局当权衡利害决其行,不能以个人好恶度战事之利害。有这五千叛军家眷在手,我军等同于有了一道附身符,叛军如回师攻打襄阳,必定是军心动荡投鼠忌器也!然如明rì将这些家眷处死,虽可惩一时之快,然则必定会让叛军怒不可遏愤怒来攻,皆是哀兵临城众志抢先,我军即有孙吴之谋,也必定伤亡惨重。蒙信言尽于此,望若溪姐善为斟酌思量。” 一番抑扬顿挫的话音落点,隔间中陷入了久久的寂静,只有燃烧着的火烛噼啪作响。 可以说,这番话带给上官若溪的震撼是特别强烈的,如此明锐的思维,深刻的剖析,冷静的审视,干练的劝谏,当真是一语中的,催人深思,让本就对自己决定有些摇摆的她更是犹疑不定。 转念忖度,蒙信之言即符合天道正义,也符合战场大势,于情于理都是值得认真斟酌的,特别是其收拢人心之法,更是高屋建瓴洞悉战局,这还是昔rì玩世不恭的京师恶少吗? 想着想着,上官若溪有些不可思议了,不禁恍然笑道:“士别三rì当真刮目相看,信弟不愧蒙氏子孙也!” 蒙信也是淡淡一笑:“若溪姐谬奖,仅仅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而已。” 对于他有别于往rì的谦虚,上官若溪竟发现有些不认识他一般,在隔间踱步片刻,正sè开口道:“我要先回大营,信弟之言必会认真思量,告辞。”说罢,举步便走。 “若溪姐,我送你。”蒙信疾步跟上,送她下了城楼。 第九十章 襄阳城圈起了刑场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回到中军大帐,上官若溪再也没有睡意,在帐内反复转悠着揣摩着,想及五千xìng命皆在一念之间,竟总是不能决断。 “家破人亡之恨,当真让我丧失权衡决断了吗?”伫立在案前良久,上官若溪心中一声叹息,“身为大军统帅,没想到你上官若溪竟是如此浅薄愚昧,以一己之恨下达如此血腥的军令,如不是蒙信及时劝谏,当真险些铸成大错。” 平心而论,贼首赵牧为南越王室余孽,又是这次叛乱主要人物,其十八名家眷子女那是非杀不可的,然则对另五千人犯,弹xìng就要大上许多,实在没必要急吼吼地决定其生死,不如等到战后交由御史台处理为妥。 想到此点,上官若溪顿觉心头大石落下,绷紧的心绪霎那得以放松,通身舒坦得难以言喻。 小心翼翼地从脖颈解下一块半月形的白sè玉佩,捏在手中端详上面残缺破损的纹路,眼泪已是止不住扑簌簌滴落。 父亲母亲,若溪当真幼稚也,即便真的杀光了叛军,能换来你们复活吗?那悲愤麻木的心能得到宁静吗?不,永远不会!五千老人妇孺的鲜血只会激起更大的仇恨波涛,汹涌而来直到将我彻底淹没。 为什么不能放下仇恨平静地对待平叛大战?为什么要横眉冷对周边的一切,无视身旁的美好?满目竟是萧瑟的秋风,一辈子生活在仇恨沉浮中无法自拔,这便是你的人生?当真如此,父母在天之灵岂会安息? 上官若溪仿佛一尊泥俑木雕般久久矗立着,任由汹涌奔腾的思绪在心中来回滚动…… 当金黄的霞光刺破云雾照耀大地时,整个襄阳城哄闹喧嚣起来。 各种猜疑在庶民们口舌上流淌,大家争先恐后地涌到了城南的校场中,许多人都在悄声议论:“齐军要在城中大开杀戒,一次xìng处决五千越国叛军家眷”,黑压压的人流惊恐、疑惑地注视着早已搭建好的木制行刑台,不安的情绪悄悄弥漫。 校场上,四千整肃威武的红甲骑兵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形大阵,将所有前来观刑的人群隔在了外面。 呜呜咽咽的号角声在校场周围缓缓响起,一串串捆绑着的男女老幼被手持矛戈的红衣步卒押进了刑场,一片啼啼哭哭之声弥漫四野。 与此同时,一队顶盔贯甲的大将走上了场中正北的一座黄土高台,齐刷刷坐在空着的一排大案之后,脸sè肃然地注视着校场中黑压压的人犯。 辰时方至,一位斗篷飞扬的金甲女将军在十二名红甲女兵的簇拥下出现在刑场,步履从容地登上了黄土高台坐在最前面的一张座案后,轻轻地对身边侍立的中军司马点了点头。 中军司马跨步而出。拖长声调亢声道:“请朱雀军上官都督训示――” 话音刚落,前排肃然端坐的金甲女将霍然长身而起,清亮圆润的声音远远飘荡开来:“诸位襄阳城的父老乡亲,本将乃大齐假朱雀将军、朱雀军都督上官若溪,奉天子诏令率王师征战越国贼寇于此,破襄阳城俘虏叛军家眷五千余人,今rì圈围法场,乃是为勘验人犯罪责并明正典刑,然本将念及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载物之厚,我大齐向来也是以仁义治天下,故此,今rì只勘验贼首赵牧家眷十八人,其余人犯观刑之后暂且收监关押,待平定叛乱后再做发落!” “哦,原来只杀十八人。”闻言的万千庶民尽皆一片恍然,低声交谈的声音哄哄嗡嗡地响彻法场内外,混成了一股喧嚣吵杂之声远远传开。 黄土高台上端坐的将尉们却惊讶疑惑面面相觑,相互目询着为何上官都督的军令会突然改变,却都是相互轻轻地摇着头,显然谁都觉得突兀。 奉命圈围法场的骑兵队中,高坐赤风驹上的吴玄无比欣慰地轻轻点头,注视着台上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嘴角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此时,负责大军军纪的刺监司马一摆手中的红sè黑边令旗,高声开口道:“现在勘验贼首赵牧家眷之罪!”说罢,展开手中竹简宣读出一个名字,台下的甲士便将一个人犯押上木制行刑台。 片刻之后,十八个面如死灰的男女老幼被带上行刑台,刺监司马又不耐其烦地宣读着他们的罪责,末了高声一句道:“贼首赵牧恶贯满盈祸乱朝纲,其罪当施以九族连坐,故此,这十八名赵牧家眷按照《大齐律》处以斩立决,以儆效尤。” 话音落点,万千庶民鸦雀无声,默默地打量着行刑台上瑟瑟抖动的人犯,每个人的心不禁簌簌颤抖起来,偌大的刑场唯有风吹旌旗的啪啪响声。 死一般的沉寂中,十八名红布包头的行刑手步履稳健地踏上行刑台,整肃排列在每个捆绑着的人犯身后。 上官若溪一望天空太阳,点头道:“午时以至,行刑!” 中军司马手中令旗挥动:“行刑手准备。” 行刑手们十八把厚背宽刃长刀一齐举起,阳光下闪出了一片雪白的光芒。 “行刑!”中军司马手中令旗猛然劈下。 一片刀光闪过,十八颗头颅“咚”地一声闷响,在人们睁大的双眼前整齐一致地砸在了地上,疾溅而出的鲜血喷了老远。 益州巴郡广汉县,一场盛大的庆功军宴正在越军中军大帐内举行。 “诸位将军大臣。”青帝赵牧兴奋地举起大爵,“我军顺利拿下巴郡,全赖大家出力谋划,统军大战!来,干此一爵以示庆贺。” “干!”大帐内顿时一片欢呼,人人举杯痛饮。 放下酒爵,上卿司徒仿捻须笑道:“明rì我军便可挟势攻取广汉郡,攻占益州指rì可待也!” “上卿之言大是。”赵牧爽朗大笑,“朕有青衣大军十五万,伏尸千里威震八方,区区益州自当是囊中之物。” 司徒仿见青帝如此骄傲自满,不可一世,心中不禁暗暗一叹。 突然,大帐外马蹄声疾,大是异常。帐内众人尚在疑惑间,辕门口已传来锐急的报号声:“荆州南郡信使,求见陛下――”话音落点,一人跌跌撞撞进帐,一身污秽血迹,扑在赵牧案前嚎啕大哭起来。 帐内之人愕然变sè,赵牧却是大见暴躁,拍案怒喝道:“哭个鸟!有事便说。” 信使涕泪交流地开口道:“陛下,五rì之前,大齐朱雀军偷袭国都襄阳,一夜便破城而入,守军尽皆阵亡。” 赵牧不能置信地圆睁双目,手中的铜爵“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偌大的军帐骤然死一般的沉寂。 第九十一章 赵牧回军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司徒仿拍案而起高声道:“详情究竟如何,信使慢慢道来。” 在断断续续哭哭啼啼的叙述声中,大帐众人尽皆脸sè铁青地沉默着,时才隆重喜庆的气氛顿时荡然无存。 待信使说完,暴跳如雷的赵牧立即起身嘶吼要回军襄阳破城雪耻,宛如一头雄师般在帐中咆哮怒吼。 “陛下,为今之计还是当以攻略益州为上。”乍遇变故,司徒仿依旧是镇定从容。 “上卿之意,是任由齐军在荆州攻城掠地屠我子民?”赵牧骤然转身,脸sè却是yīn沉无比。 司徒仿拱手开口道:“臣启陛下,荆州乃四战之地,断不可守也,反观益州千里天府,关山阻隔道路险峻,若能定都成都,进可攻退可守,必可成就我大越基业。” “益州益州,上卿满脑子都是这个鸟不生蛋的边陲州郡。”赵牧大手愤然一拍座案,嘶吼开口道:“朕有大军十五万,谋臣如雨战将如云,为何不能与蒙武匹夫放手一搏,却要畏缩退让?” 司徒仿脸sè顿时惨白,喘着粗气道:“老臣忠心谋国,陛下何能如此责难?” “上次诸葛明亮兵败时听你之言不去救援,如何?现在都城都让齐军攻破了,我大越颜面何存?此事不消多说,朕意已决!”赵牧说完大手一挥,便要大步出帐。 “陛下。”司徒仿一声哭喊扑倒在赵牧身前,“此乃蒙武匹夫围魏救赵之计,陛下万不能上当也!” “围魏救赵?”赵牧咝咝喘着粗气,仰头大笑道:“那又如何,朕要回到荆州征集大军与大齐一决死战,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华夏之主。”说罢一声冷哼,大袖一甩转身而去。 司徒仿跌坐在地老泪纵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数个时辰之后,灰蒙蒙的青sè大军拔营而出隆隆地向东面开进,黄sè的烟尘弥漫了整个天空。 大军刚行至江州,信使惶恐来报朱雀军都督上官若溪斩杀了青帝十八名家眷,王车上的赵牧顿时一声闷哼跌倒在车上。 被太医救醒后,赵牧哭骂着要将襄阳城内的齐军碎尸万段挫骨扬飞,四周近臣护卫惶恐地望着宛如疯子般的青帝,全然不知所措了。 与此同时,武卫将军苏不疑带领五万武卫军赶到了南阳战场上,算上镇军将军白亚夫的三万北军,假朱雀将军上官若溪留在平氏的三万朱雀军,以及右将军武僚率领的龙武军残存两万军卒,大齐在南阳的军力一举达到了十三万,首次超过了南阳叛军。 上将军蒙武顿觉有了底气,全力以赴开始筹划战略,一场旷世大战即将来临。 ※ 得知赵牧率领大军回师襄阳的消息,上官若溪顿时忙碌了起来。 巡视城防、听取汇报、部署方略、讲解战局……一个白天忙碌下来早已是疲惫不堪,然而夜晚回到帐中还有一摞摞的竹简文书等着她批阅,往往是四更方至才睡上一个囫囵觉,五更鸡鸣又要爬起来继续着未完的大事,旬rì下来,人已瘦了一圈。 一rì中军大帐内将尉云集,一部中郎将恒宇正在向上官若溪禀告征集民兵守城之事,说道酣处,苍老的声音震得大帐嗡嗡作响:“都督,襄阳城乃叛军国都,城内庶民虽不是叛军家眷,然则末将认为还是不能让他们协防守城,只能担任一些运送器械粮草的杂物,故此,末将建议可将民夫们编为十个千人队,如何决策,请都督定夺!” 话音落点,大帐中依旧是一片寂静。恒宇蓦然抬头,却见主帅右手撑着厚实的帅案,螓首枕靠在手掌上闭眼沉睡,缓慢沉重的呼吸声隐隐传来。 恒宇顿觉心头一股热流涌动,转身小心翼翼地对同僚们挥了挥手,大家都是不约而同地点点头,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大帐。 七月流火的一个炎热清晨,碧蓝的晴空突然变成了灰黄sè,隐隐沉雷从西南天边隆隆逼来。须臾之间,沙尘天幕中旌旗招展矛戈生辉,赵牧的十五万青衣军恍若连天海cháo向襄阳城隆隆压来。 城楼之上,上官若溪手扶女墙冷冷地观望着漫天袭来的军阵,转头对矗立在一旁的中军司马下令道:“派信使向上将军送最后一封求援信。” 中军司马领命点头,沉声问道:“敢问信中写何内容?” 上官若溪娥眉微微一皱,平静地开口道:“一月之内若无援军,请为上将军为两万余朱雀军将士及上官若溪收尸!就是此般,派信使飞马急送。” 中军司马哑然失笑,转身疾步去了。 漫天压来的青sè方阵在襄阳一里开外停了下来,十五万大军分成三片军营,三面围定了襄阳,只留下了东面缺口,而襄阳的东面,恰恰是汹涌宽阔的汉水。 一队队青衣士卒喧嚣吵闹着安营扎寨。黄昏时刻,密密麻麻的青sè营寨直达天边。 为方便坐镇指挥,上官若溪已将中军幕府迁至城楼之上,默默地打量着炊烟笼罩的叛军营垒,整个下午她都未说一句话,容颜更是罕见地沉了下来。 血红的晚霞中,一辆卷着烟尘的驷马高车在一片青甲骑兵的护持下开出了营垒,磷磷隆隆地在襄阳城两箭开外之地停了下来。 一杆飞扬的越字大纛旗下,全身戎甲的赵牧站在高车车辕上,望着城墙上赤sè的旌旗,红sè的军士,雄健苍劲的嗓门回荡在暮霭黄昏中:“朕乃大越皇帝赵牧,请朱雀军都督上官若溪答话。” “本将就是上官若溪。”城楼上骤然出现一个纤细的人影,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闻言,赵牧不禁哈哈大笑,狂妄至极的语气响彻开来:“尝闻上官都督乃倾国丽人,赵牧虽不见其人,然则听你之声音,已是忍不住沉醉如饮美酒。今rì朕之天兵三十万围困襄阳,破城只待朝夕,上官都督何不率军归顺,做我大越皇后如何?” 见主帅受辱,城楼上的齐军们顿时连声叫骂,一片嗡嗡吵杂之声响彻四野。 上官若溪右手一举,齐军骂声戛然而止,她冷冷一笑,亢声开口道:“阁下虽为逆贼,然也毕竟是一国之君,没想到言语下流浅薄如同山野村夫,当真让本帅替你汗颜。” “上官若溪,你杀我嫔妃屠我子嗣,又该如何计较?”此时赵牧的声音已有几分怒气。 上官若溪又是一笑,冷冷道:“乱国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只怨他们是你赵牧的家眷。” 赵牧仰天大笑,手中马鞭遥指怒喝:“贱妇,若你不降,待朕攻破城门必定剥去你的衣衫,犒劳我大越将士。” 此言一出,身后的青衣骑兵顿时一阵兴奋哄笑,一片“吾皇英明,贱妇犒军”的欢呼声飞上了城头。 上官若溪何曾受过如此言语折辱,不禁银牙紧咬全身颤抖,然却对越军一片嬉笑叫骂之声无可奈何。 第九十二章 神箭慑敌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城楼不远处,赵策正在城墙上迎风矗立,听闻如此污言秽语随风飘来,不由变了脸sè,转头望向一旁低头把玩竹笛的吴玄,愤然开口道:“噢呀,叛军当真可恶,竟如此对待一个柔弱女子。” 吴玄观望一番,轻轻笑道:“此乃叛军激将法而已,想的便是主帅不堪受辱出兵迎击,必会中其埋伏也。” “噢呀,虽是如此,总不能坐视不理!”赵策摇头一句,接着叹息道:“可惜那赵牧远在两箭开外,莫说普通弓箭,即便是弩机shè这么远也没了准头,否者一箭穿他个通透,岂不快哉!” 吴玄注视着宛如黑点的赵牧,自言自语地喃喃道:“若有五石王弓,倒可一试。” “五石王弓?”赵策一声惊呼,遂即摇头笑道:“噢呀,从云笑谈,常人开三石弓已是不易,开五石之弓恐怕只有西楚霸王项羽能做到。” 吴玄悠然一笑,摇手道:“可惜五石之弓并不多见,否者玄必定让策兄开开眼界。” 赵策见他如此认真不似吹嘘,顿时不可思议地一征,恍然道:“噢呀,我去下面武库找找可有五石之弓。”说罢,转身急匆匆而去。 不消片刻,两名抬着一张奇特黑sè长弓的军吏跟随赵策匆匆而至。赵策上前用手一指:“此乃五石王弓,乃世间最为强劲之弓箭,整个襄阳城唯此一把,从云觉得如何?” 吴玄伸出左手稳稳地抬起压得两个军吏气喘吁吁的黑sè弓箭,放在眼前一阵端详,只觉寒如冰雪沉重至极,不禁一声赞叹:“当真是一把好弓。” 军吏喘着粗气道:“此弓名曰‘震天’,须配特制弓矢才能使用。“说罢,恭敬地递来悬挂在背上的一壶长箭。 吴玄轻轻点头,手持震天弓大步走到女墙前,眯着眼睛对远处的赵牧好一阵打量,此刻他的身旁早已围了一圈看热闹的士卒,好奇地看着这个声称能开五石弓箭的年轻人,嗡嗡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在众人惊疑好奇的眼光中,吴玄退后两步,左手一抬拈弓搭箭,只见他右腿曲蹲成一个结实的弓形,左腿笔直地斜线蹬开,“喝”的一声,右手全力扯动弓弦,但听震天弓一阵细微的咯咯响动,弓弦瞬间向后涨至满尽。 “青帝看箭!”突兀一声滚雷般地暴喝,吴玄已是猛然放箭。 只闻一声尖利的啸叫,长长的箭矢流星赶月似地飞出了城墙,闪电般破空而去。 矗立在高车上的赵牧骤然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看箭?哈哈哈哈,两箭之远,齐军何其……” 一言未了,身后的护卫惊恐高声:“陛下当心!” 一道灿烂无比的光芒划破长空出现眼前,赵牧瞳孔骤然放大,想要躲避已是来不及,只得愣愣注视着长箭瞬间飞至。 然则庆幸的是灿烂光芒以毫厘之差从他面前飞过,长箭“砰”的一声击在身后的大纛旗旗杆之上。 木屑飞舞间,大纛旗咯吱一声脆响,粗如手臂的旗杆竟是拦腰折断,青sè的旗身哗啦落下,砸在了依旧愣怔赵牧的头盔上面。 赵牧一声痛嚎,瞬间栽下高车,踉跄爬起长发散乱满脸惊慌,逃命似地躲在了王车后面,原本整肃的越军顿时一片忙乱。 一阵不可思议地沉默,襄阳城楼顿时响起了铺天盖地的欢呼,一片“大齐万岁”之声响彻天际。 在周边众人敬佩不已的目光中,吴玄自顾自地的摇着叹息道:“两箭之地便没了准头,可惜!” “噢呀,从云,你当真给了我不少惊喜也。”赵策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城楼上,上官若溪既惊诧又欣喜地凝目远眺城墙良久,想看看如此惊鸿冠世的一箭究竟是出至何人之手?然则除了密密麻麻的一片红sè的甲士,却什么也看不清楚。 首次在两军阵前如此狼狈,赵牧顿觉老脸挂不住,翌rì晨光初露,便下令大军集结猛攻襄阳。 一阵尖厉的牛角号骤然划破了晨雾,紧接着八十多面牛皮大鼓沉雷般轰鸣起来。 在叛军主攻的城西,十万青衣大军列成了三个方阵,zhōng yāng大阵战马雄峻甲胄闪亮,五万骑兵整肃列阵,这是越军唯一的一只骑兵部队,也是最jīng锐的力量,历来由赵牧亲领,非奉帝命不能出动。 左右两翼则是越军攻城步卒方阵,以五百人为一个进攻单元,一sè的青sè衣甲大刀圆盾,并配备了一辆大型攻城云梯车并十余架竹制飞梯,大战即将来临的紧张气氛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城头上的齐军一望眼前灰蒙蒙的青sè大军,一股沉甸甸的心绪悄悄弥漫。 见叛军第一天便倾巢而出弥漫城下,上官若溪顿知叛军必定会毫无保留地猛烈攻城,亲自到叛军主攻的西门城楼坐镇指挥。 城楼上斥候来回穿梭禀告,送来最新的军情请示,又将她一道道军令送达下去,一片井然有序地忙碌奔跑。 经过这些天的反复权衡,她将襄阳城内两万七千名齐军分成了四拨:第一波,jīng锐骑兵六千人驻扎城中校场,这是策应四方的机动力量,也是震慑城内别有用心之人的锋利尖刀;另三波则是每波七千人的守城步卒,每两个时辰一个轮换,确保士卒们随时保持充沛的战斗力。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雾照耀城楼时,越军阵中一辆驷马战车磷磷隆隆地驶出骑阵甬道,停在了军阵前,依稀可见青帝赵牧正矗立在战车之上,一圈手持黑铁盾牌的重甲步卒紧紧护持周围,显然是对昨rì之事心有余悸。 今rì的赵牧一身光彩熠熠的金sè战甲,一领青sè斗篷,头戴一顶没有流苏的帝王天平冠,腰间一口阔身长剑,脚下一辆驷马青铜战车,上下一团金光灿灿,直是天神一般。 他面sè冷酷地注视着赤旗招展的襄阳城楼,高声开口道:“昨rì不慎,被尔等暗箭偷袭,今rì再战,城楼齐军大将敢否出城单挑对决?” 上官若溪手扶女墙冷冷矗立,闻声开口道:“两军征战,大将为先,此战我朱雀军接下了,然不知青帝准备何等比法?” “上官都督果然豪气。”赵牧仰头一阵大笑,“今rì时辰尚早,比一阵没甚看头,不若就三局论胜负?” “就依青帝所言。”上官若溪冷笑点头,转头望向中军司马:“传令恒宇、王齐两位中郎将,请他们推荐三名膂力过人长于厮杀的武将,与叛军武将一战。” “得令。”中军司马拱手领命,转身大步匆匆而去。 第九十三章 迅如风雷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军令传来,二部中郎将王齐犯难了。 他在城墙上踱步思索良久,心中依旧没有适合的人选,正在焦急之时,一旁的幕僚司马轻步上前禀告道:“王大人,属下举荐一人。” “谁?”王齐霍然转身,惊喜问道。 “大人还记得昨rì替我军挽回颜面的那一箭否?” “当然,你的意思是……” “shè箭的勇士正在我部之中,大人何不令他出战?” 闻言,王齐击掌笑道:“甚妙,就如此般,传令请那位勇士代表我部出战。” 听完幕僚司马一通慷慨激昂的述说,正在城内军营休憩的吴玄恍然笑道:“大人之意,是让在下出城对阵敌将?” “对也!你可否愿意?” “军令如山,吴玄岂能不从,待我整装着甲,片刻便出城杀敌。” 盏茶时间,一声红sè戎装的吴玄策着赤风驹穿过隆隆洞开的城门来到了城外,一片铺天盖地的呐喊呼喝震得耳膜隐隐作痛。 城门外已有两骑矗立等候,一人黑脸短须膀大腰圆;另一人长须拂胸不怒自威。 见吴玄飞马而来,长须武将微笑开口道:“小将年龄几何?竟能代表二部出战?” 吴玄勒马拱手道:“在下行年十八,虽则年轻懵懂,然也有满腔报国之心。” “还不到十八岁?”黑脸武将咧嘴笑道:“二部当真没人也,竟派一个娃娃前来,也不怕贻笑大方,哈哈哈。” 吴玄微微一笑,也不搭理他的讥讽,目光远远地落在了青蒙蒙的叛军阵中。 叛军八十面牛皮大鼓同时开始了沉雷般轰鸣,鼓声方落,叛军阵中骤然卷出一骑,马上骑士长发飞舞肌肉虬结,手持一把青光闪闪的大斧,他策马沿着阵前嚣叫飞奔,越军刀剑齐举全力呼喝,顿时一片欢呼狂喝。 上官若溪见城楼下的已方三名武将已做好了出击的准备,纤手一扬沉声道:“擂鼓!” 三十名击鼓手用力抡圆的胳膊,粗壮结实的木制鼓槌击打在牛皮战鼓上犹如沉雷划过。 长发叛将听闻齐军出阵鼓鸣响起,jīng神不由一振,调转马头朝吴玄他们斜冲而来,气势有增无减。 黑脸武将见状,迫不及待地一拍马背:“第一阵交给我,你们两人休息便是。”话音落点,胯下骏马已是嘶鸣飞出,卷着一圈烟尘向长发叛军迎了过去。 两骑瞬间驰近,只闻“砰”的一声jīng铁震音,黑脸武将顿觉一股大力从长刀上汹涌而至,握刀的右手竟忍不住一阵酸麻,大惊失sè下,急忙用长刀顺着长发叛将凌空横扫的大斧一绞,想用巧力躲过这雷霆万钧的一击。 长发叛军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在两马交错的那一霎那竟骤然变招,手中大斧向背后一抡,另一只手竟从后面反手稳当当地接过斧柄,如此一来大斧便围着他划出了一个弧形圆圈,带着破空的啸叫转眼便飞到黑脸武将身后。 只闻“噗”地一声闷响,漫天飞洒的血雾中,一颗人头高高飞起,人头分离的黑脸武将连惨叫也没发出一声,便跌落马下。 一片沉默,双方将领士卒尽皆睁大了双眼。长发武将临空抓住落下的人头,勒马哈哈大笑,显然是没费多大力气便轻易取胜。 猛然之间,叛军阵中旌旗飞舞战鼓轰鸣,一片震天撼地的欢呼声响彻天宇;反观城楼上的齐军却相顾失sè默然无语。 上官若溪俏脸倏地一沉,喝令道:“起鼓再战。” 城楼上鼓声再起。长须武将转头沉声道:“小将军,这贼子当真武勇过人,单单两招便将张军候斩落马下,为保万全,此战交由在下前去对阵。” 吴玄剑眉一拧,询问道:“将军可有把握获胜?不如由我来对敌?” 长须武将哈哈一笑:“小将当真初生牛犊不怕虎也,你在旁掠阵便行。”说罢提起手中长戟飞马而出,嘶吼喊杀着向长发叛将攻去。 长发叛将见状一声大叫,拍马迎来,手中大斧挥舞得宛如一轮明亮的半月,转眼便与长须武将飞舞的长戟战在了一起,一时间火花乱窜,金铁交鸣声震人耳聋,转眼便交击了百余下。 两人虽看似不分胜负,然则叛将势大力沉,一把攻来的大斧又沉重无比,长须武将双手虎口早已是震得又痛又麻,战到最后,竟压得胯下战马“希聿聿”地双腿一软,栽在了地上。 还未等长须武将起身,叛将手中大斧已是如影随形般紧随而至,一声惨叫伴着一蓬血雾响起,长须武将倒在地上顿时没了声息。 长发叛将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手中大斧直指襄阳城楼,充满着不屑和蔑视的意味。 两阵皆败,齐军尽皆一片难堪的沉默,连助威呐喊的力气也仿佛失去,唯有城楼上的幡旗猎猎风动。 正在此时,一道红sè闪电风驰电骋疾驰飞至长发叛将身前,还未等他愕然回神,一道闪烁的青sè弧光已是当头斜劈而下。 马快,人快,刀快,两骑交错而过,一颗长发散乱的头颅随着激溅的鲜血落在地面,噗哧哧滚了一丈之远。 “胜了?”城楼上的齐军愣怔呆滞,张大嘴巴望着那道红sè闪电,但见大红斗篷,猩红软甲,火红战马,如一团燃烧的熊熊火焰般飞掠奔驰,正是齐军最后一名对阵的武将。 猛然间,城楼鼓声大振,旌旗飞掠,天摧地塌的欢呼声震得天地嗡嗡作响,人人皆是热血沸腾嘶声呼喝。 上官若溪暗暗松了一口气,紧绷的心弦终于舒缓了些许,明亮的美目紧紧跟随着那一道飞掠的红sè闪电,然而终因距离过远,始终看不清马上骑士的容貌。 “此人是谁?”上官若溪问向中军司马,目光却依旧落在红甲骑士身上。 中军司马思忖答道:“是王中郎将举荐的人,听说好像是一个幕僚司马,具体情况属下也不是很清楚,要不去二部问问?” 上官若溪摇头道:“不用,还有两局未比,最终胜负犹未可知,先等等再说。” 见已方武将落败,驷马战车上的赵牧顿时黑了脸膛,严格来说,那齐军敌将快如闪电的一刀说是偷袭也不为过,然则又能如何?人家在众目睽睽之下光芒正大地飞马上前,总不会还提醒你当心也!要怪也只能怪已方武将太过大意。 心念及此,赵牧大手向后一招,沉声开口道:“传令夏霸出阵,将那敌将狠狠地给我劈为两截。” 片刻之后,叛军战鼓又是大作,一个肌肉虬结的青衣大汉骑着骏马越众飞出,手中的大刀在阳光下划出了一道耀眼的光芒。 第九十四章 铁塔巨人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谁料此时红衣骑士却收刀入鞘,飞驰到阵亡长须武将的尸身旁,俯身用手一掠提起了那把长戟,在众人惊讶不已的目光中骤然勒马,静静地望着攻来的青衣大汉不动了。 “他这是干甚?为何不策马冲击?”观战的两军士卒皆是一片愕然。 在骑兵冲锋对决中,坐骑的飞驰速度对于胜负的关键尤为重要,如能在最短路途上跑出战马最高速度,将能最大程度发挥出骑兵的冲锋能力,其攻势借着马速裹风挟雨而来,将会比往常凌厉许多,这也是骑阵需要一段恰到好处的冲锋距离才能发挥最大威力的原因。 如今这红甲骑士却放弃冲锋,直愣愣地勒马原地等待青衣大汉来攻,怎能不让深知其理的人们错愕不已,要不是红甲骑士艺高胆大,就是他活得不耐烦了。 看到如此**裸的藐视,青衣大汉心头顿时怒火腾升双目火起,一声“竖子猖狂”的暴喝,双腿用力一磕马腹竟再次加速,手中长刀已是斜举过顶,向红甲骑士风卷残云般席卷而来。 红甲骑士面容波澜不惊,若不波止水,异芒闪烁的虎目早已看透了青衣大汉大刀攻来的路线。 在青衣大汉“喝呀”暴喝中,一道灿烂光芒带着破空的弧音斜劈而下,凌厉的刀光瞬间劈向红甲骑士的脑门。 红甲骑士一声冷笑,间不容发间身体竟是向后一仰躺在马背之上,手中长戟斜伸而出“哐啷”一声架住攻来的战刀,飞起一脚踢向青衣大汉握刀的右臂,仿佛一切竟在他的掌握之中。 青衣大汉右臂一阵剧痛酸麻,大刀竟是脱手飞出,还未等他侧身闪避,一道光芒闪电般攻至胸前,一股鲜血喷出之际,红甲骑士手中的长戟轻而易举地洞穿他的胸腹。 在前两场皆败的劣势下,单单两招,又一叛将被红甲骑士刺落马下,如此大跌大起扣人心弦的激烈大战,让齐军士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得将满腔兴奋激荡之情化为了汹涌澎湃的欢呼雀跃,一片“大齐万岁”的裂石崩山吼叫直上云天。 看着万千呐喊助威的人群,听着如雷似cháo的欢呼,红甲骑士吴玄不禁热血奔涌,jīng神振奋,他倒提长戟纵马如飞,毫不畏惧地沿着越军军阵前飞驰呐喊,红sè的斗篷宛如大纛旗般鼓动飞舞,说不尽的英武俊勇,所向睥睨。 目前齐军与越军皆是两胜两负,最后将是决定胜负的一场,一时之间所有人不禁都屏息静气绷紧心弦,炯炯目光等待最后之战的上演。 “放心,你们赢不了的。”赵牧盯着城头一通冷笑,肃然望向身旁的传令斥候:“最后一场,请山将军上阵。” 少顷,一阵隆隆战鼓在越军军阵中响起,紧接着是山呼海啸般的呐喊狂呼:“大力士出场——山将军万岁!万岁——” 一个朦朦胧胧的巨大身影踏着沉重的脚步,缓慢从军阵中走了出来:一个身高足有一丈三尺的铁塔大汉,一领青sè披风罩着青sè铠甲,头盔上的铜矛足足有两尺长,黄sè卷曲的连鬓络腮大胡须挂在狰狞可怖的黑脸之上,腰粗膀圆肌肉虬结,四周的叛军最高的也不过达到他的腰部,矗立阵前当真是鹤立鸡群一般。 然则最让齐军们惊奇的是,这个名为山将军的铁塔巨人手中武器竟是一根环抱粗的树干,铁钳般的绒毛大手仿佛是拎着一根木棒般轻捷容易,一看便知其力大无穷膂力惊人,其高大威武或许只有秦朝翁仲能与之相比。 “叛军无耻之尤!” “此等怪物,也算是人?” “如此巨人,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 一片怒斥谩骂从襄阳城楼隐隐传来,吴玄的表情竟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铁塔巨人走到吴玄十丈开外之地站定,手中树干猛力向地面一击,已是大树般的拄地矗立,铜锣般的嗓子嗡嗡炸响开来:“吾乃益州猛士山川,你这小娃娃也敢与我对阵?” 吴玄微微一笑,毫不退缩地对视道:“阁下体貌当真异于常人,如此武勇之姿竟沦为叛军爪牙,当真可惜也!” 铁塔巨人闻言不禁哈哈大笑,宛如炸雷响彻耳边:“小青救吾老父,如此大恩岂能不报,我山川今rì要助小青攻破襄阳,否者晚上又要饿肚子哩!” “小青?青帝?”话音落点,襄阳城头骤然爆发出巨大的哄笑之声,连平rì里不苟言笑的上官若溪也不禁一脸莞尔,轻轻地笑出声来。 吴玄似笑非笑地点头道:“青帝有如此别名,当真大出世人所料!阁下如怕饿肚子,不若加入我大齐王师,每餐自有肥羊肥猪奉上,意下如何也?” “当真?”铁塔巨人铜铃大的双目顿时放光,伸出大舌一扫嘴角,急不可耐地述说道:“吾一rì要食肥猪一头,肥羊两只,面饼干肉更是不计其数,你们齐军能否支撑?” 吴玄忍俊不禁地颔首道:“当然,我大齐辽阔无垠丰沛肥美,养你这食货自然易如反掌!” 见铁塔巨人犹如乡间晒太阳的农夫般与敌将喋喋不休,言语间竟还有叛变的意味,赵牧顿时一阵怒急攻心,跳脚大骂道:“山川,你跟他啰嗦什么,还不快快应战,取来他之头颅,赏你肥羊百只。” 闻言,铁塔巨人黑脸猛然一沉,沉声道:“小青让吾来取你头颅,吾从不杀无名之辈,你这小娃娃叫甚名字,报上名来!” 吴玄双目骤然一闪,正sè开口道:“在下姓伍名富,山将军记住了?” “伍富伍富,怎会不记得。”铁塔巨人大笑点头,恶声恶气地说道:“伍富小儿,就让吾来取你xìng命。” 此言落点,双方士卒皆是笑得前仰后跌,捧腹不起,早已没有了起先的认真肃然。 赵牧气咻咻地叫骂道:“鸟!你这憨货,敌将这是在戏弄于你,不要说话,只管应战。” 铁塔巨人顿时醒悟了过来,黑脸倏忽涨红一片,“啊呀呀”的一声怒喝,拎起树干大步向吴玄奔袭而来。 第九十五章 如此武勇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吴玄深知面对此等巨人大力士,只能与之巧妙缠斗,而不能正面对决,双腿一夹马腹,策动赤风驹带着黑塔巨人绕起圈子来。 黑塔巨人撵着这一人一马绕着空旷的战场整整一周,早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见那匹红马依旧在前方悠哉悠哉地前行着,不禁停下脚步怒喝道:“你这小娃娃,跑甚?何不堂堂正正地决一死战。” 吴玄拨转马头淡淡一笑,一副理所当然地样子道:“在下打不过你,不跑作甚?” 黑塔巨人喘着粗气道:“那你可是要投降?” “胜负未分,岂能投降?”吴玄坚决地摇了摇头,“你还是接着追我吧!” “啊呀呀,气煞吾也!”铁塔巨人愤怒地一声咆哮,甩着沉重的大步紧紧跟随而去。 一通厮杀惨烈的大战竟变成如此闹剧,确实大出人们意料,当天空的太阳明显偏西时,黑塔巨人已累得坐在地上喘气休憩,大睁双目望着那不疾不徐兜圈子的红甲骑士,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吴玄眼见时机已至,勒马停下右手一举,突兀一声暴喝:“擂鼓!” 闻言,襄阳城头顿时一通欢呼。上官若溪微微一怔,竟觉得这声音有几分熟悉,来不及细想,转头吩咐中军司马道:“抬一面战鼓来,本将要亲自为我军勇士擂鼓助威。” “诺。”中军司马高声应命,吩咐数名军卒抬来一面架在木架上的战鼓,又恭敬地将两根红绫包头的鼓槌递给了她。 上官若溪解开斗篷,露出轻便贴身的牛皮软甲,双手接过鼓槌击在战鼓上试了一下音,猛然亢声喝道:“红甲勇士听了:本将乃假朱雀将军上官若溪,今rì在此亲自为勇士擂响战鼓,愿君万夫不当所向彼靡,为我大齐灭此强敌!起鼓――” 高亢的尾音方落,她深深吐了一口气,手中鼓槌猛然砸在了牛皮战鼓之上,一番巾帼豪气看得周边将士佩服不已。 “咚……咚咚……咚咚咚……”沉雷般的鼓声一下一下击在吴玄心头,当真是激发豪情催人热血。 长吁一声,他在心中默默道:“也罢,就让此场大胜,来偿还之前对你的冒犯。”说罢一抖马缰,离弦箭一般向铁塔巨人飞驰而去。 见到吴玄终于肯应战,铁塔巨人不禁jīng神大振,一通嘶声大吼,拎起树干迎了上来。 转眼之间,两人已如山岳巨石般撞击在了一起。 只闻“嘭”地一声闷响,吴玄手中的长戟如出海蛟龙般飞掠而起,准确地架在了黑塔巨人斜劈而来的树干上。 强力相撞,两人脸sè皆是一变,黑塔巨人显然没料到这看似弱不经风的小娃娃竟有如此臂力,不禁暗暗惊诧,间不容发之际“喝呀”一声大喝,手臂虬结的肌肉骤然胀大,一股汹涌澎湃的大力骤然压将上来。 吴玄丝毫没有慌乱,双手一卸,长戟月牙上的直刃顺着树干“噗嗤嗤”巧妙滑过,一片木屑残渣中,胯下赤风驹猛然一声嘶鸣,后腿用力一蹬地面,带着主人纵跃而出,堪堪躲过了这凌厉无匹的一击。 铁塔巨人手中树干无可收煞地击在地上,一片弥漫的尘土中,黄土地面顿时被砸出了一个大坑,可见其力道当真非凡。 再看吴玄,人已是在三丈之外。铁塔巨人又是猛烈暴喝,粗长的树干在头顶舞成一个大圆圈,高大壮硕的身躯急冲俯前,闪电般向他横扫而来。 听到背后“呼呼”风向,吴玄知道这一击只能避开,不能硬接,双腿一夹马腹,赤风驹已是心领神会地向前疾冲,轻而易举地避开了横扫而来凌厉树干。 襄阳城楼的齐军见已方处以劣势,不禁猛烈地摇晃战旗嘶声呐喊助威,上官若溪擂鼓之声也是愈来愈快,犹如惊涛骇浪一般惊天动地。 吴玄倒拖长戟绕着铁塔巨人飞奔一圈,又冲回阵中勇猛厮杀,但见漫天戟影顷刻而出,点点银芒鲜花般地蓦然盛放,以两人为中心的三丈之地顿时气劲交集风声肆掠,长戟与树干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两将好似棋逢对手般酣战愈烈,吴玄胜在灵巧轻捷,而铁塔巨人则因蛮横大力而略占上风,转眼便斗了百来回合。 恰在此时,吴玄仰身马背躲过呼啸攻来的一击,手中长戟向上疾刺而出,寒亮的戟尖直取铁塔巨人胸腹。 铁塔巨人像一头狰狞凶恶的雄狮般暴喝咆哮,身躯向后弹开躲避的同时手中树干从上猛挥而下,“嘭”地砸在了长戟之上。 吴玄钢牙紧咬全力格挡,尺长的戟尖深深地楔入树干,完全是一副比拼膂力的斗法。 只听一声响彻天地的大吼,铁塔巨人双眼凸出,眼珠血红,全身肌肉如巨大石块绷紧凸显,竟是再次发力,压向长戟的同时手中树干猛力一绞一甩,木屑溅飞下,只闻长戟当啷一声脆响,戟头竟被树干生生绞飞脱落,箭矢般飞向了长空。 赤风驹不堪如此重力压顶,前蹄一曲,向前踉跄数步,悲鸣一声滚倒在地。 长戟折断,战马倒地,吴玄情形顿时大险,齐军们顿时面sè惨白双目大睁,紧握的手心中一片温热汗迹。 吴玄跌下马背踉跄倒退了数步,拿着一杆没了戟头的长戟错愕愣怔,显然觉得事起突然。 铁塔巨人眼见机不可失,嘶声一吼大步踏前,十尺长的树干裹挟着凌厉的力道和呼啸的风声朝他斜劈而下,眼见就是被砸成血肉的结果。 那一霎那时间仿佛静止,瞪圆双目的士卒,停滞不动的旌旗,拖沓沉闷的鼓声……摆动的鬓发轻轻掠过额头,吴玄的眼睛猛然亮了。 他右腿向着地面用力后蹬,身躯已是借力向后弹开,劈来的树干以毫厘之差“咚”地一声砸在了坚实的地面,一个丈宽大坑在气劲卷起的旋风及飞扬的尘土中凹陷而起,还未等铁塔巨人错愕回神,眼前形势已是大变。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吴玄动了,快如凌厉闪电,势如疾风骤雨,灵如矫捷猿猴,双腿顺着拄地树干蹬踏向上,一踩铁塔巨人毛茸茸的手背,整个身体鱼跃而起飞上他的头顶。 铁塔巨人愕然抬头,但见吴玄犹如一只展翅大鹏般凌空飞起,右手伸出稳当当接过空中一道莫名亮光,还未等他回神,亮光已如长虹贯rì般至上而下楔入了他的双眉之间。 一阵撕心裂肺的凄厉哀嚎声中,铁塔巨人眉心处鲜血骤然涌出,剧痛cháo水般瞬间流遍全身,他不能置信地张了张嘴巴,眼神瞬间呆滞转黯,庞大的身躯大山般轰然倒地了。 第九十六章 叛军攻城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呼啸呐喊的战场蓦地静止,没有一点声音,双方兵卒睁大双目怔怔地注视着眼前突兀发生的一切,一只戟头准确地插在了黑塔巨人的眉心上,闪烁着熠熠光芒。 猛然,铺天盖地的山呼呐喊响彻云霄,襄阳城头旌旗飞掠,战鼓轰鸣,士卒雀跃,纷纷将无上的敬意送给这个为齐军带来三场胜利的红甲勇士。 望着倒在血泊中不停抽搐的庞大身躯,吴玄不禁一声长吁叹息,心头暗暗道:“大块头,你虽有力拔山兮气盖世之勇,然却输在没有招式,使来使去都是那么几下,早已让我看穿发现破绽,势也命也,如此一来怎会败给你?” 越军阵前的驷马战车上,青帝赵牧脸sè铁青嘴角抽搐,出言相邀齐军对阵,皆是因有山川这个铁塔般的大力士,在那傲视天下的蛮横武力前,他相信任何齐军将领都是不堪一击。 然则让人意料不到的是,在两场皆胜的形势下竟被眼前这个红甲小将连续扳回三场,连第一力士山川也落败阵亡,赵牧不禁有些茫然无措了,这红甲小将究竟是何来头?看似小小的年纪竟有项羽般的武勇,当真是不可思议也! 听到襄阳城头隐隐传来的喜怒笑骂之声,一股深深的屈辱在赵牧心头蔓延开来,因为愤怒而极度扭曲的黑脸异常难看,他重重地一个鼻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冷冷地望向身旁传令的斥候道:“吹号擂鼓,全军攻城!” 斥候闻言正要领命,却见上卿司徒仿策马上前禀告道:“陛下,今rì时辰已至黄昏,加之决斗失败士气受挫,何不等到明rì再战?” 赵牧冲动的脸扭成一阵狞厉的笑:“两番耻辱,是可忍孰不可忍也!上卿休要多言,朕要攻破襄阳,报此屈辱之仇。”说罢,大手一挥,显然不愿再说。 “他已经不是当初那对我言听计从的赵牧了。”司徒仿在心中默默地念叨了一句,走马回阵,两行老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城楼上,上官若溪默默打量着被夕阳照得血红一片的叛军军阵,见其旌旗飞动,军容整肃,号令声声,丝毫没有退兵回营的迹象。 略一思忖,她断定叛军必定会乘夜攻城,不由放弃了去见一见为齐军带来胜利的红甲勇士的念头,转身下令道:“城楼守军半餐饭食,点亮火把准备与叛军夜战。” 夜幕降临时,滚滚战鼓在城下无边的火把海洋中轰然炸开。 第一批攻城的一万越军士兵列成了左右两个五千人大阵,在一片嘶声喊杀中推动着云梯车向襄阳城隆隆压了过来。 齐军有备而守,早已在城墙上安置了百余架投石器械,层层叠叠的尖利石块小山一样码放得老高,此刻见叛军攻来,城墙上的齐军立即二十个一组守定在投石器械旁,有的安放尖石,有的推动绞盘,粗长的牛皮筋瞬间被绞盘拉扯得“咯吱”作响。 待叛军进入投石shè程,城楼上原本舒缓的战鼓声骤然密集起来,一片沉闷的嘭嘭声响,无数巨大的杠杆宛如怪兽粗长的手臂般骤然弹起挺直,尖利的石块乌云般砸向进逼而来的越军军阵。 骤然之间,一道道黑影飞至越军头顶,石块漫天陨石般铺天盖地席卷而下,整齐的方阵顿时被砸出了无数密密麻麻的大洞,血肉横飞中惨叫声响彻而起,士卒们惊恐地抬头望向夜空中呼啸砸来的石块,顿时一片抱头鼠窜。 磷磷推动前行的云梯车在这隆隆袭来的巨石猛击下,一片噗嗤喀喳,顷刻之间被击毁压垮崩塌解体。 与此同时,城楼上摇曳的火光中骤然立起一排红sè的人墙,弓弦声中,遍布城墙的箭孔shè出了密集箭雨,只顾奔突躲避巨石的越军士兵们顿时做了活活的箭靶,一个个带箭冒血地插在大石缝中无法挪得半步。不消片刻,第一波万余兵士死伤了大半。 见还未攻到襄阳城下,士卒便有如此大的损伤,赵牧双眼不由瞪得老大,怔怔地注视着灯火通明的城楼良久,咬咬牙高声道:“传令步军大将,再出动两万军卒攻城,朕今rì要看看襄阳齐军究竟有多厉害!” “陛下不可。”随着一声高呼,一阵腾腾大步由远而近,司徒仿亢声拱手道:“齐军固守襄阳防御坚实,其大型守城器械多不胜数,我军即便是派再多的军队攻城也是徒增伤亡而已,请陛下歇兵止战。” 赵策肥大的手掌拍在战车护栏上啪啪直响:“歇兵歇兵,空有十五万大军竟拿不下一个襄阳城,我大越颜面何在?” “敢问陛下在乎的是将士的xìng命,还是自己的颜面?”司徒仿沉下脸来罕有地顶撞了一句。 闻言,赵牧沉默有倾,喘着粗气道:“那上卿说说怎么办?总不能围而不攻也!” 司徒仿显然早已胸有成算,捻着弯曲的白须道:“臣有上、中、下三策供陛下思量。” 赵牧顿时jīng神一振:“哪三策?” “上策,立即回师巴蜀攻取益州,占蜀道天堑割据一方,与大齐做长期较量。” 赵策摇头叹息道:“此事缓议,还是听听中策。” 司徒仿老眼瞬间一黯,沉声道:“中策者,大军北上南郡,会同孟康十万南郡兵决战蒙武,一战底定天下。” “下策?” “襄阳虽为天下坚城,然则地形东低西高又毗邻汉水,陛下可令一支大军秘密进驻汉水上游,圈围河道水淹襄阳。” 话音落点,赵策的眼睛骤然亮了,抚掌长笑道:“如此妙计竟列为下策,上卿思绪当真出人意料也!” 司徒仿沟壑纵横的脸膛上没有一丝笑意:“陛下,之所以是下策,乃是此计有伤天道人和,非万不得已不能轻易使用。” “哦,上卿细细说来。” “襄阳城地处平原之地,若决汉水攻之,必定会死伤庶民千万,届时荆襄沦为一片泽国,万物生灵皆成鱼虾,即便得到了襄阳,又有何等意义?” 赵牧默默地思忖了一番,忍不住叹息道:“打仗总有死伤,上卿又何必学作儒家般迂腐?” 司徒仿白须气得翘了起来:“即便如此,襄阳城中还有我军家眷数千,陛下岂能不顾他们死活?” 赵牧一番转悠琢磨,猛然回身正sè道:“此计容朕先思量权衡,请上卿暂且保密。” 见青帝并未当即否决水攻,司徒仿心头不由一沉,拱手叹息道:“天道大义,望陛下三思而后行。” 第九十七章 妥为谋划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收兵的铜锣声“铛铛”响起,攻城的越军cháo水般从襄阳城下退却了,望着漫天火把开入连绵无边的大营,襄阳城楼的齐军面面相觑,显然有些不明所以。 中军司马惊奇地开口道:“噫,单单一波攻势便撤退而回,当真是虎头蛇尾也。” “如此突兀退却,叛军战略必定是发生改变。”上官若溪轻轻地蹙起了娥眉,沉吟有倾,下令道:“传令守城将士加强守备,城楼两个时辰一换值守,严密监视叛军动向。” 军令下达,襄阳城头火把昼夜通明,来回巡逻甲士的脚步声从未间断,远处的叛军大营湮没在无边黑夜之中,只有摇曳的风灯在夜风中点点闪烁。 三rì过去,叛军屯兵营垒,再也未发动攻城之战,只有悠扬沉重的号角伴着萧萧马鸣此起彼伏。 伫立城头,上官若溪美目远远地遥望着灰蒙蒙的连绵军营,任凭黄昏的微风吹拂着自己。 残阳如血,晚霞漫天,她顺着城墙缓慢地踱着步子,几乎是一步一顿,停比走多,头脑里却是车轮飞转地思索着。 根据斥候泅渡汉水从南阳郡带回来的消息,上将军蒙武率领十三万大军对南阳叛军展开了攻势,兵锋已至宛城之下,虽未取得决定xìng的大胜,但她相信以蒙武的用兵造诣,敌军覆灭之rì近在眼前。 然而让她想不通的是赵牧空有大军十五万,既不攻打襄阳,也未发兵救援南阳,屯兵城下围而不攻,其意图究竟如何? 想着想着,一道闪电从脑海掠过,摇曳的莲步戛然而止,默然有顷,她转头望向身后亦步亦趋的中军司马:“传令斥候营,即刻派jīng干斥候乔装出东门,顺汉水而上探勘水势,看叛军有无圈围汉水河道。” 中军司马骤然一愣,急忙挺胸应命,一通大步去了。 翌rì黄昏,派去的斥候终于回到了襄阳城中,一个惊人的消息传到了中军幕府:约有两万叛军在距襄阳百里的汉水岸边以沙袋围堵河水,夤夜灯火通明,人流不息。 上官若溪娥眉顿时蹙了起来,沉吟良久,却又轻轻一笑,下令各部中郎将及各司马前来幕府军议。 顷刻之后,西门城楼内的中军幕府已点亮了铜灯,两员顶盔贯甲的大将和五名长冠软甲军吏面sè肃然地伫立厅中。 两员大将分别是一部中郎将恒宇和二部中郎将王齐,其余五名军吏依次是: 执掌主帅幕府的中军司马; 执掌全军军务的军务司马; 执掌全军军纪的刺监司马; 谋划战略军机的幕僚司马; 负责粮草辎重的辎重司马。 这五名司马亦称为”幕府五魁”,乃是大军所有军吏的头领,分别负责各自管辖的具体事务,职级与中郎将等同。 上官若溪站在帅案前,美目一扫厅内,开宗明义道:“十五万叛军围困襄阳五rì,除了第二rì夜晚出动万余步卒攻城外,到目前依旧毫无动静,诸将可知为何?” 一通沉默,王齐首先跨步出列拱手道:“都督,末将以为,叛军必定畏惧我方威力巨大的投石器械,那晚攻城,万余叛军还未攻至城下,已被漫天石块砸得惊慌失措死亡过半,岂有他哉!” “王中郎将此言谬也!”老练持重的恒宇摇着头道:“攻城不惧利器之威,叛军怎会在些许伤亡前惧怕裹足,老朽觉得赵牧必定是顾及城内五千叛军家眷,才围而不攻以待战机。” 上官若溪蹙眉道:“两将之言皆是常理,如真是此般,我军守城形势大好,然则目下战局已发生了重大改变!” 王齐一怔,肃然拱手:“请都督言明。” 上官若溪缓缓颔首,望向厅中众将:“谁知昔rì秦国灭魏之战?” 话音落地,众将相顾惊讶目询,显然不知此言何意。 沉默有倾,幕僚司马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秦王政二十二年,秦将王贲领军十万灭魏,其时魏都大梁号称天下第一坚城,城墙高大守卫严密,秦军久攻不下便决开大河以水灌之,大梁城内外沦为一片汪洋,庶民皆为人鱼,魏王假只得无奈投降。” 上官若溪点头开口:“诸将以为,襄阳今rì之势与大梁城相识否?” “都督之意,叛军不攻打襄阳,是准备采取水攻?”恒宇老眼一闪,一句话已是脱口而出。 “对,诸将随我上前一观。”上官若溪纤手一扬,大步走到了厅中悬挂的一副《荆州山水图》前,指点着图上对已围成一圈的将领们沉声道:“诸位且看,荆州之地万流所凑、涛湖泛决,水网纵横,汉水从汉中郡东来,经武当、yīn县、筑阳,过襄阳城城北南下汇入大江,而襄阳地形为东低西高,由西北向东南倾斜,有利于水攻,今rì斥候探查到叛军目下正在百里外的汉水上游堵围河水,看来必定是准备以大水淹灌襄阳破我城防,此危机存亡之秋也!” 话音落点,在场的将领们尽皆心内一阵发紧,一股凉飕飕的寒意霎时掠过了全身。 一阵长久默然,王齐大皱眉头开口道:“决水攻城淹没大地,庶民必定死伤无算,叛军难道不顾城中家眷之死活?” 上官若溪摇头道:“赵牧其人,暴戾狂躁,刚愎寡恩,常以一己之好恶,度全局之利害,此等人万不能以仁义常理论之。” “那都督可否有破敌水攻之法?”恒宇黑着脸**地插了一句。 上官若溪双眼骤然shè出凌厉的光芒,语气也是陡然严厉:“不管何法,一定要在襄阳拖住赵牧的十五万青衣军,为何?因上将军正率十三万王师与南阳郡叛军决战,不能让其挥师北上加入南阳战场。” 此言一出,众将尽皆认同点头。沉吟有倾,上官若溪骤然正sè高声:“因此,本将决定主动出击,袭击围堵河水之叛军,破其水攻之势。” 在一片凝重的气氛中,幕僚司马缓慢地点头道:“都督此法,不失为解目下危局之良策,然则眼下叛军三面围定城池,唯留东门出口,我军但出东门,必定会被埋伏的斥候所发觉,届时叛军围追堵截之下自保已是不易,怎能奔袭百里之外的叛军?” 上官若溪轻轻一笑:“谁说我军要走东门?” “啊,哪走何门?”立即有几条嗓子惊讶高声。 “西门!” 闻言,众将顿时一怔,惊愕地相互目询。幕僚司马惊奇地摇头道:“都督笑谈,西门乃叛军主攻方向,不仅有数万步卒,更有五万jīng锐的青衣骑兵,就我们这点人马,如何能突破其军势?” 上官若溪又是一笑:“诸位大可放心,本将已有调虎离山之计,然此计的关键却在王中郎将身上!” “我?”王齐不由一怔,疑惑问道:“都督,此话何意?” “yù调猛虎,必有其饵,这调虎离山的诱饵,须得由王中郎将布下。” 王齐慨然拱手道:“都督尽管直言,王齐粉身碎骨死不旋踵!” “大家且附耳上前。”上官若溪轻轻挥手,待众将靠近之后指着地图一字一句地慢慢说开,喁喁低语伴着摇曳的烛光直到三更天方才落下。 第九十八章 青帝与上卿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城楼打响了四更鼓声,整个襄阳城湮没在了新月的朦胧之中。掠过城墙的夜风将上面燃烧着的松脂火把吹得呼呼作响,东摇西晃的火晃得四周忽明忽暗。 便在此时,一条人影倏地出现在了城墙甬道,他不慌不忙地解下背上挂着的绳索,将绳索一头牢牢地系在了城垛之上,待巡夜甲士的脚步声在远处响起之时,他已如黑夜幽灵般顺着垂下的绳子下了城墙,转眼便消失在了沉沉黑夜之中。 翌rì朝阳方升之际,连绵悠长的号角已在越军军营中响起。 在离皇帐不远的一顶青sè帐篷内,上卿司徒仿正坐在帐内唯一的座案前皱眉思忖,枯树般的细长手指时不时翻动着案上竹简,显然是心不在焉。 一通脚步声由远而近,一个青衣军吏已是掀帘大步而入,行至案前拱手禀告道:“上卿,小人已将你所吩咐之事探查明白。” 闻言,司徒仿霍然起身,急切地开口道:“情况如何?快说!” “是。”青衣军吏应了一句,倾身上前凑近低声:“如上卿所料,后方大营虽是旌旗招展帐篷林立,然原本驻扎其内的两万步卒早已不知所踪。” 司徒仿心中顿时一沉,肃然道:“可知去了何地?” “没人知道,不过小人听一个相熟的辎重军吏讲,这两rì辎重大营每天都有千余牛车辎重送往北方,然却不知是送去了何处。” 司徒仿老眼陡地一闪,挥挥手示意军吏退下,一个人在帐中慢慢地转悠了起来。 片刻之后,沉重的脚步戛然而止,司徒仿他仰望着青sè苍穹般的帐顶,司徒仿不禁喟然叹息出声。 那两万不知去向的步卒必定是奉青帝密令,前往汉水圈围河流,准备水攻襄阳,岂有他哉! 此计虽是他司徒仿所谋划,然则也是当场提出异议并言明此乃下策,何也?如此不顾庶民百姓生死存亡之战略,必定是大失人心为万民所唾弃。 然而他万万没料到青帝竟还是背着他偷偷使用此策,细细想来,从三个月前改元建制由越王变为青帝之后,赵牧的确多了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以前的赵牧虽也同样暴烈武断,然却对于他的劝谏还是能够虚心听之,议定重大的决策时更能聚拢群臣共同商决,正是因为这一点,司徒仿才认为赵牧是可扶之君,能够在他的带领下成就一番大功业。 如今,这一切却悄悄发生了改变,青帝竟变得如此急功急利,凶狠残暴,武断转行,不纳劝谏执意从巴郡回师荆州,在士气低落之时执意要乘夜进攻襄阳,到如今独自决定实施水攻,不难看出他已非昨rì之赵牧。 想着想着,司徒仿不禁感概摇头,一阵萧瑟寒凉的气息渗进燥热的心田。 正在他情绪低落沮丧迷茫之时,青帝的近身内侍前来请他前去皇帐商议军情,司徒仿来不及细想,轻声说了一句“稍等”,急忙在铜镜前戴冠正衣利索收拾,随着内侍大步去了。 一进皇帐,但见东西两厢皆是黑压压的一片大臣武将,一身戎装的青帝早已肃然端坐在阶上帝案之后,见司徒仿匆匆入内,不由大笑站起高声道:“上卿快来,这厢坐了。” 司徒仿微微一笑,趋步穿过长长的甬道,一瞄帝案右首之下那张孤零零的座案,对着赵牧长身一躬道:“陛下,臣虽是上卿高位,然也不能逾越臣之本分,请内侍撤去座案,让臣站立听政议事便好。” 赵牧双目不禁一闪,哈哈大笑道:“此乃朕敬贤之道,上卿既然不喜,撤去便是。”说把大手一挥,两名年轻内侍已轻步上前搬走了座案。 司徒仿坦然自若地站在文臣首位,面容却是平淡如初。 “诸位爱卿,”赵牧大手一挥高声道:“今rì召集大家前来,是有要事相商,谒者将那人带上来。” 话音落点,帐内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了帐口,但见一个红sè长袍长须拂面的中年男子在谒者的引领下出现帐中,步履沉稳地穿过甬道走到三尺台阶下站定,大手一拱高声道:“外臣黄忌见过青帝。” “大胆,觐见吾帝,岂能不拜?”一个顶盔贯甲的大将骤然出列,戟指高声。 红袍男子微微冷笑道:“吾乃齐臣,岂能叩拜青帝?”说罢,大袖一挥,显然是不屑与语的样子。 赵牧大眉一拧,“啪”地一拍座案高声道:“既知外臣,岂能容你在我大越皇帐内嚣张?朕可没有交战不斩来使的规矩!” 闻言,红袍男子不禁仰头大笑:“黄忌来此,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岂会怕斧钺加身?然若青帝听不得吾之言语,更对襄阳城没有兴趣,那在下已无开口之必要。” 赵牧眼角一跳,正sè追问:“不知先生此话何解?” “吾昨夜偷出襄阳,是带来朱雀军二部中郎将王齐送呈青帝陛下之密信。”红袍男子说罢,从袖中掏出了一卷青绿竹简。 赵牧以手示意,身旁的内侍急忙下阶捧来了竹简,恭敬地放在了帝案之上。 “哗啦”一声抖开竹简,赵牧一瞄上面数行醒目的大字,不禁惊讶大笑:“什么?王齐竟想投诚于朕,当真有趣也!” 红袍男子脸上却毫无笑意,肃然拱手道:“王大人原本是并州西河营中郎将,今岁奉命率领所部兵马编入朱雀军参加平叛战事,然都督上官若溪却依仗其皇室贵胄身份,丝毫不将王大人放入眼里,多次当面言语训斥侮辱,不堪其辱之下,王大人决定弃暗投明,投降青帝。” 话音落点,举帐顿时一片哄哄嗡嗡的sāo动议论。司徒仿沉吟有顷平静开口道:“请问阁下,王中郎将准备如何投诚?” 红袍男子朗声说道:“明rì夜晚正值王中郎将把守南门,届时可打开城门放青帝之军入内,以作投诚之礼。” 赵牧冷笑高声道:“如此一面之词,安知不是上官若溪之诈谋?” “常闻青帝英雄了得,不料竟如此胆小。”红袍男子鼻头冷哼一声,从容说道,“青帝有青衣大军十五万,而襄阳城中却只得齐军两万余,孰强孰弱一目了然,王中郎将审时度势将襄阳献给青帝,一则因受都督上官若溪训斥侮辱;二则听闻昔rì零陵县尉张腾献城而获得将军高位,想必青帝也不会亏待王中郎将,故有此举。” 赵牧点头道:“如王齐真心献城,加官进爵自然不在话下。”说罢,转头望向司徒仿道:“上卿认为如何?” 司徒仿沉声开口道:“陛下,臣以为可以一试。” “好。”赵牧一拍座案站了起来,“你回去告诉王齐,知会他明晚三更打开南门,只要取得了襄阳城,朕封他为征南将军。” 红袍男子顿时面露喜sè,深深一躬道:“臣代王大人谢过青帝陛下。” 第九十九章 大战开始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襄阳城内,上官若溪正在幕府中与几员大将司马低声交谈着,突然一阵结实有力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二部中郎将王齐已是旋风般地大步进入,老远便高声笑道:“都督,大计成矣!” 上官若溪美目一亮,轻轻笑道:“赵牧可否已接受了王中郎将投诚?” 王齐笑着点点头,走进低声道:“时间定于明晚三更,赵牧将率大军前来南门取城。” “好。”上官若溪击掌而起,思忖着踱了数步转身下令:“大战方略按昨夜商议内容进行,本将带一万骑兵出西门奔袭围圈汉水的两万叛军,恒中郎将率剩下士卒坚守襄阳。” 恒宇慨然笑道:“都督敬请放心,一万四千大齐儿郎,誓与襄阳共存亡。” 上官若溪轻轻点头,又问向一旁的军务司马:“诸事可否准备妥当?” 军务司马挺胸拱手道:“今晨已组织居住在城南民众迁往他处,城南民宅、店铺、茶楼、酒肆皆已开始放置硫黄硝石、薪柴膏油等引火之物,另外城中武库备有守城猛火油七十余桶,末将擅自做主,已将猛火油放至各处。” 猛火油后世称为“石油”,燃烧起来火势巨大,且有水浇火愈炽的特点,历来为火攻利器。 “襄阳竟有猛火油储备,当真是天助我军也!”恒宇高声感慨了一句。 王齐皱眉道:“好是好,就是味道刺鼻些个,如被叛军发现那可不妙。” 军务司马笑着解释道:“无妨,我已吩咐士兵们将猛火油用水囊装之抛在屋顶墙角,没有任何气味。” 上官若溪正sè开口道:“凡火攻,必因五火之变而应之。今次主要烧杀叛军兵马,火势一起我军只要坚守阵地便可,万莫大意追击。” 众将齐声领命,按照事先商议好的具体事务各自忙碌去了。 夜空如洗,河汉璀璨,襄阳城沉寂在黑夜静谧之中。 南门外的辽阔山林里,四万青衣骑兵正影影绰绰地埋伏其中,宛如蓄势待发的猛虎冷冰冰地打量着暗夜之中的城墙轮廓。 原本赵牧早已计划以大水淹灌襄阳攻破齐军城防,然却虑及城中官吏军士的五千家眷及上卿司徒仿的强烈反对,一直心存三分犹疑,这次王齐的投诚不禁让他大喜过望,除了两万围圈河水的步卒按兵不动外,他将剩余的十二万大军作三路部署: 一是在南门布置埋伏骑兵四万,步卒五万,这是今夜的主攻力量,由他亲自率领。 二是在西门及北门各驻守步卒一万,虽是不参与取城之战,然也严阵待命防备齐军乘乱脱逃。 三是东门留下出口放齐军出逃,赵牧已在十里外的山地埋伏了最jīng锐的一万骑兵,败军逃来便出动围歼。 这次赵牧下了狠心,要将襄阳城内的两万余齐军全部铲除,并生擒敌将上官若溪,以报攻破国都之耻。 在度rì如年的焦急转悠中,襄阳城楼传来了“梆梆梆”的三更刁斗。 赵牧霍然止步,用大手挥开了萦绕身边的蚊虫,电一样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漆黑一片的南门,盼望着那约定的灯号早点出现。 刁斗声方落,一盏红亮的灯火骤然出现在城楼之上,左右轻轻摇曳三下后,悬挂的吊桥已带着沉重的咯咯声飞快放了下来。 赵牧不由一喜,转头高声下令道:四万骑兵飞马入城,占领南门城楼后立即袭击城内齐军。” 顷刻之后,黑压压的青衣骑兵骤然发动,旋风般地从南门卷入了襄阳城门,带头的短须将领见四周黑灯瞎火朦胧一片,不禁勒马高声道:“两千军卒抢占南门城楼,大军暂且止马。” 话音刚落,两千青甲骑兵风驰电骋便飞至,一骑骤然越众而出厉声责问:“前军为何突兀止马不攻?” 短须将领定眼一看,竟是青帝赵牧,忙在马上拱手道:“陛下,襄阳城内漆黑朦胧,末将担心有诈。” “混账!”赵牧一声训斥,扬起马鞭大骂道:“鸟!就你这蠢货也懂兵事?现在正是齐军混乱无备军心大乱之时,正是快马袭击城西齐军大营的战机。” 恰在此时,襄阳城内凄厉的牛角号骤然响起,必定是城内齐军已知道越军夜袭,短须将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抽出腰间长剑高声道:“全军冲杀入城。” 话音落点,胯下战马已是电驰而出,四万骑兵挥舞着战刀暴风骤雨般卷向城内。 襄阳乃是南郡数一数二的大城,街道宽阔小巷密织,光是南门通向城西校场的五丈大道便有三条。 骑兵的最大优势本在平原上展开骑阵冲杀方显威力,如今却被赵牧严令飞马快速袭击齐军大营,当黑压压的四万青衣骑兵卷来之时,三条大道立即是捉襟见肘,根本容不得大军快速通过,整肃的队列顿时一片喧嚣混乱。 短须将领见此大急,挥剑呼喝道:“全军化整为零,各自找路驰往城西。” 吵吵嚷嚷声中,无边的洪流融入了城南的大小街道,轰轰隆隆的马蹄声湮灭了一切声音,平叛战中最为惊心动魄的战役就此拉开了序幕。 当青sè风暴风驰电骋般卷过大道扑至城中时,为首的骑兵们不由惊愕了――前方道中呈六列排开的三十辆战车堪堪堵住去路,一片闪烁着冷光的黑sè盾牌矗立在兵车之后。 “放!”突兀一声大喝,黑sè盾牌后、街边屋顶上骤然站起一排排红甲步卒,各式弓弩森森然指向街中愣怔错愕的越军,霎那之间箭如雨注,矢若飞蝗,漫天长箭已呼啸着倾泻而来。 与此同时,齐军兵车上的连弩机带着尖锐的呼啸声骤然发动,粗如儿臂的jīng铁大箭光是箭镞便有一尺,简直就是一口短剑装在丈余长的木杆上以大力猛烈掷出。 如此粗大矛箭激shè而至,其呼啸之势,其穿透之力,其威力之强,无可比拟,随着沉闷的箭镞入体的声音,越军顿时一片人仰马翻哀嚎惨叫,马上骑士接二连三地中箭倒地。 突兀遭遇埋伏,越军顿时陷入慌乱,奈何街道狭窄人马拥挤,前面的人想要调转马头躲避,后面毫不知情的人却一窝蜂地压上前来,毫无躲避的尺寸转圜余地,战马惨嘶,骑兵悲嚎,人畜接二连三地中箭扑到,无数只席卷而来的马蹄顿时把他们践踏得血肉模糊。 此般情形,在襄阳城城南的各条大街小巷集中上演,遭遇突然袭击的越军骑兵顿时死伤惨重,无尽的喧嚣厮杀声响彻在黑夜之中。 第一百章 骑队显威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得知入城军队遭到了齐军埋伏反击,南门的赵牧不禁气得全身簌簌发抖,面sè更是铁青一片,四周军士尽皆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司徒仿沉吟片刻,拱手道:“陛下,王齐投诚必乃齐军诈谋,为今之计还是先让大军退至南门暂缓进攻为妥。” “鸟计!”赵牧转过头大喝一声,咝咝喘息道:“即便齐军狡诈设谋,然则也只有两万军队,我大越儿郎还怕他们不成,传令城外五万步卒冲杀入内,另西门、北门两万步卒立即攻城牵制,朕要看看齐军究竟有多大的本事能抵挡我十一万天军。” “陛下不可。”司徒仿一声惊呼,跳下马背疾步上前拉着赵牧的衣角道:“如再让五万步卒入内,只会徒增拥挤混乱而已,如何能在城内铺展开来?请陛下收回成命!” “朕意已决,上卿休得多言。”赵牧冷哼一句,气冲冲地甩开司徒仿的手,竟是看也不看他一眼。 襄阳西门,一万红甲骑兵分为左右两阵整齐地排列在城门内的空地上,除了此起彼伏的萧萧马鸣,黑压压的方阵内没有一丝人声喧哗。 吴玄策马矗立骑兵军阵之中,一领黑丝斗篷裹着贴身的牛皮软甲,倒提的长戟反shè出清冷的寒光。 上次挽回劣势击败叛军三员大将,为齐军赢得武将对阵胜利后,吴玄得到了二部中郎将王齐的亲自召见,当看到他如此年轻时,王齐惊讶莫名,连连感叹英雄出少年,当即平迁他为赵策麾下三曲军候。 军候虽与吴玄以前所任的营幕僚司马职级等同,然却可以统领一曲五百兵马,已属于不择不扣的底层军官,论功定爵自然比幕僚司马快得多。 此时,一队未打旗号的马队从长街上飞驰而来,虽只有百骑依旧声势惊人,借着城楼上朦胧的灯火,依稀可见为首的是一白马金甲的女将,吴玄略一思忖,断定必定是上官若溪与她的铁女百人卫无疑。 飞马阵前,金甲女将骤然勒缰止马,纤手一扬,尖锐的牛角号声破空响起,不远处的城门竟是轰轰隆隆地慢慢打开。 吴玄原本就对叛军突兀攻入城内惊愕不解,此刻见城门洞开,已方一万骑兵准备出击,更加疑惑莫名,不知是要去攻击何处? 正在愣怔当儿,又是一声悠长的牛角号,红sè铁骑骤然发动,cháo水般卷出了城门,片刻便来到了襄阳城之外。 此时一片摇曳的火把正向襄阳飘来,叛军西门大营的一万步卒推着云梯车,扛着飞梯影影绰绰出现,与飞驰出城齐军骑兵正好是迎面对碰。 “杀――”一声娇叱骤然响起,金甲女将已是策马当先飞出。 身后的铁女百骑快马紧追,清一sè的红sè骏马,清一sè的红sè软甲,瞬间将金甲女将包裹在了骑阵zhōng yāng,宛如一夺盛开的鲜红玫瑰向叛军急速飘来。 牛角号骤然大起,一万红sè铁骑已是雷霆般紧随而去,轰鸣的马蹄声撼天动地,顷刻便冲突到越军一箭开外,只闻一片弓弦声破空响起,密集的箭雨已凌空飞至,向越军步卒当头罩来。 越军哪会料到齐军会主动出击,一片喧嚣混乱中急忙丢下攻城器械接阵防御,只闻箭簇“噗嗤嗤”穿透身体,越军步卒顿时倒下了一大片,惨叫痛呼之声不绝于耳,草地上顿时插满了密密麻麻的长箭,一片浓郁的血腥气味弥散开来。 一通箭雨,齐军已如泰山压顶之势冲至叛军阵前,红青两座大山骤然隆隆相撞,急速飞驰的骑兵霹雳烈火地楔入越军军阵,交接之处战马嘶鸣、长剑翻飞、矛戈纵横。 骑兵们狂野地呐喊着,厮杀着,以伍为战斗核心的的两千个作战单元肆意绞杀着越军脆弱的生命,没有一丝仁慈,没有一丝手软,眼前这些素不相识的敌方士兵便是此时最大的仇敌,这就是乱世,这就是战争,人命贱如草芥,直到一方将另一方彻底消灭。 吴玄策马左冲右突,手中长戟或钩或啄或刺或割,四下皆无能抵挡一回合之人,一名掌旗军吏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红底黑字的“吴”字将旗犹如长河孤帆般在上空飞掠摆动,指引凝聚着麾下五百骑兵跟随主将冲杀,毫不犹豫地一路向前挺近。 杀到阵中,吴玄早已是血染战袍汗透衣甲,丈长的画戟流淌滴落着点点鲜血,然仍旧是不知疲倦地随着他的手臂左右翻飞挑杀。 这长戟原本是当rì对阵敌将身亡的长须武将之兵器,吴玄在与那铁塔巨人做厮杀搏斗时,长戟戟头却被挑飞到了空中,虽然后面他凭借着飞落而下的戟头楔入铁塔巨人眉心赢得了对阵,然这一支jīng铁打造的画戟却是不能用了。 战事过后,赵策拿着分为两截的戟头戟柄连呼可惜,带着吴玄寻访了城内有名的治炼铁匠花费了三天时间才将戟头戟柄重铸为一体,今rì大规模混乱拼杀,这支画戟顿时大见威力,无论左右横扫,还是上下翻飞,皆是得心应手如虎添翼。 盏茶时间,越军丢下了六千具尸体,再无抵挡厮杀的斗志,原野上皆是四散奔逃的越军步卒。 见已方骑兵已开始追杀逃军,金甲女将上官若溪秀眉一蹙,高声下令道:“起号,全军停止追击,聚拢驰往西北。” 中军司马高声领命,吩咐身旁军吏吹响了号角,悠长激昂的声音瞬间充斥天地,红sè骑兵如同百川入海般顷刻便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 借着草地上点点散落的松脂火把,上官若溪美丽明艳的瓜子脸在绯红火光的照耀下愈显动人,她面容冰冷,表情严肃,美目一扫威武雄壮的骑兵大阵,“呛啷”抽出腰间长剑高喊道:“大齐勇士们,本将乃假朱雀将军上官若溪,此场大胜不是终点,吾等需要更多的杀戮才能挽回目下危局,希望尚在毋须犹疑,请大家跟着我前去争取更大的胜利。” 不少士卒皆是第一次见到这闻名遐迩的美人将军,一番悦耳动听的美妙女声方落,原本沉寂的骑兵方阵瞬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大欢呼,各式各样的兵器瞬间高举过顶,一片“誓死效忠上官将军”“上官将军万岁”的声音声振寰宇。 “勇士们,随我来――”上官若溪举剑高声一句,扯僵拔转马头双腿一磕马腹,胯下白马已如离弦之箭般骤然飞出,带领着红sè铁骑在激昂的号角指挥下,如狂飙一般向西北方向席卷而去。 第一百零一章 人算不如天算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此时,西门攻城步卒遭遇齐军骑兵袭击的消息传至赵牧马前,当听那浑身带血的兵士断断续续讲述完毕,赵牧已是怒不可遏地跳下马背,一声暴喝扬起马鞭抽在兵士身上,那兵士惨烈地哀嚎一声,顿时倒地不起。 赵牧气咻咻地粗长喘息着,锐利的双目一扫四周,大臣及护卫军士尽皆面sè惨白地惊慌后退,生怕遭到无妄迁怒。 “陛下,”司徒仿一声哽咽,骤然拜倒在地,“此番必是齐军诡计也!臣请收兵回营再作打算。” “上卿,你还敢劝谏?你,你当真是骨鲠之臣。”赵牧喘息数下,突兀一句奖掖,又叹息道:“狭路相逢勇者胜,现在岂能退却?即便是计,我们也只有闯了。” “陛下!”司徒仿闻声抬头,苍老的脸上已是老泪纵横。 “来,起来,情况也不一定如此糟糕。”赵牧上前扶起了司徒仿,“或许只是弃城而逃的乱军,不足为患也!” 司徒仿凝神思忖了一番,皱眉道:“既是乱军,为何不逃去无兵把守的东门,却要出城向西?当真怪也!” “有甚奇怪,慌不择路而已。”赵牧淡淡地说了一句,目光落在了厮杀正烈的战场之上。 如雷轰鸣的马蹄起落间,百里距离转眼即到,一条蜿蜒盘旋的河流在茫茫起伏的苇草中若影若现,磷磷闪动的水波宛如碎玉。 此刻已是四更寅时,奇怪的是天sè竟突然yīn沉了起来,厚厚的乌云淹没了星空明月,隐隐有电光在云层中闪烁。 仰望着黑墨一般的苍穹,上官若溪知道今夜必是遇上了夏rì常见的雷阵雨,心头不由一阵紧张焦急,暗暗祈祷道:“老天呵老天,请您再给我一个时辰,否者今此满盘皆输也!” 心念飞闪间,一片辽阔的军营出现在了汉水之畔,军旗烈烈,刁斗声声,点点军灯在汉水河面倒映出一个灿烂流离的世界。 这一片军营乃是赵牧派至此处堵围汉水的两万步卒驻地,由于远离襄阳战场,加之距离友军不远,一个游哨也未派出,连营门哨兵也在昏昏yù睡,丝毫没有jǐng觉之心。 “杀――”娇叱声伴着呜呜号角突兀而起,一万红甲骑兵拉出了一个巨大的扇面向越军军营迎面罩来,转眼便杀入了军营之中。 越军步卒正在军帐内沉沉大梦,突遭暴风骤雨般的齐军骑兵冲杀,当真是天崩地裂般的恐惧混乱,许多人还在懵懵懂懂不明所以时便已身首异处。 齐军们个个以一当十,骁勇善战,越军大营很快陷入了疯狂地厮杀中,到处都是杀喊声,惨叫声,呼喝声,越军步卒有的抓起武器慌里慌张地冲出营帐,有的还在穿衣服找武器,有的却见情况不妙准备开溜,燃烧着的营寨成了漫无边际的火海。 此刻,襄阳城中一座三层木楼上,一部中郎将恒宇正挑着眉头注视着前方两军惨烈的厮杀,心中早已焦急难耐。 虽然两方厮杀愈演愈烈,战局也是陷入了僵持,然则齐军坚固的防守在源源不断涌来的叛军冲击下已是顾此失彼,穷于应付,特别是长街上的叛军竟踏攀上了屋顶与齐军做惨烈搏杀,原本居高领先的优势顿时不在。 见时机到来,恒宇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转头望向侍立的中军司马:“开始擂鼓,点火焚烧敌军。” “诺。”中军司马高声应命,转身大步下了木楼而去。 顷刻之后,几百面战鼓几乎同时擂响,其声之大,震撼天地。 听到约定鼓声,隐藏在暗道内、房屋中的齐军将士骤然涌了出来,在叛军惊愕的目光中将手中的火把抛撒出去,数不尽的松脂火把雨点般地落在了南门各处事先埋好的火种上,无数噼噼啪啪的火苗转眼便星星点点地出现,宛如饕餮怪兽般肆意吞噬着周边可以燃烧的一切。 南门街道早已挤满了密密麻麻的越军士卒,突兀遭遇火攻,顿时哄然大乱争相逃命,然则到处皆是数不清的人头攒动,竟是自相践踏,死者不知其数。 须臾间,火势愈烧愈烈,黑烟夹杂着不停跳窜的火苗腾空而起,映红了乌云滚滚的夜空,其气势之大,令人瞠目结舌,肝胆俱裂,整个襄阳南城陷入了无边火海之中。 摇曳狂舞的连天火苗宛如cháo水般包裹住了狼奔鼠窜哭爹喊娘的越军,如巨浪排空,如洪水猛兽,无情地燃烧了所到之处的一切事物,翻滚的浓烟中无数火人哀嚎惨叫着相互碰撞拥抱,燃烧着生命中最后的光华。 一片浓郁的人肉焦臭不可遏止地传入观战齐军们的鼻腔,大家无言地注视着惨烈的火海地狱,没有人欢呼,没有人拍掌,无言的沉默悄悄弥漫开来。 远远观战的赵牧面如死灰地跌坐在地,无神地注视着窜飞摇曳的漫天大火,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恰在此刻,忽然飞沙走石狂风大作,“轰隆!”一道闪电裂破虚空,照的天地间一片雪白,白茫茫的暴雨已是连天涌下。 雨越下越大,水珠也是又大又猛,渐成滂沱之势,巨大的声音轰鸣作响,原本漫天的火苗竟在雨水的冲击下愈来愈小,不少叛军士卒错愕地望着这及时撒下的无边甘霖,劫后余生的欢呼骤然响彻开来。 全身湿透的赵牧从地上鱼跃而起,对着黑压压的苍穹长躬三下,仰天大笑道:“这次连老天爷也助我大越,上官若溪,朕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花招!”说罢,转头大手一挥:“火势已灭,起号,全军杀入襄阳!” 激昂的号角声响彻在无边雨幕之中,漫天的青sè军卒挥舞着手中武器狂呼呐喊地再次攻杀,士气竟是前所未有的高涨。 “当真是天亡我军!”恒宇一声悲呼,痛苦地闭上了老眼,两行热泪已是不可遏止地流淌而下,滴滴答答落在了地上,军吏林立的大厅中顿时一片默然。 “通令全军死战,誓与襄阳共存亡!”恒宇骤然睁开了眼,电一样的目光扫过了呆立的人群,抽出腰间长刀率先走了出去,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之气概。 在场的军吏们面面相觑,然皆是不约而同地点点头,随着恒宇的步伐大步而去。 第一百零二章 大仁不仁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汉水之畔的越军营寨内,这场一边倒的夜袭战已落下的帷幕,河畔草地上密密麻麻堆积着横七竖八的越军尸体,雨水汇成无数道红sè溪流淙淙流淌,浓烈的血腥味随着冰凉的夜风随处飘浮。 上官若溪策马伫立在漫天雨幕中,浑身上下早已被雨水冲刷湿透,秀丽的长发紧紧地贴在脸颊兀自滴水,心绪沉重而飘忽,如同那沉甸甸又黑压压的翻滚乌云。 胜了,亦败了,胜了两场并不关键的战斗,输了一场事关全局的大战,襄阳城现在情形如何?毫无疑问大火已在雨水中灰飞烟灭,单凭已方万余军卒如何能抵挡青帝大军,上天呵上天,为什么要在我军取得大胜的当儿却有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你的浩渺宽阔,莫非就是用来容纳人间邪恶么? 想着想着,泪水霎时模糊了她的双眼,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那娇嫩的面颊悄然滚落,融入了冰凉的雨水之中。 “不,为了大齐,我还不能败!”上官若溪从无边的悲痛中骤然惊醒,目光恢复了从容镇定,打马一鞭飞到汉水岸边,注视着眼前滔滔滚滚的河流,一个让她心头乱跳,犹豫难决的计策骤然闪过心海。 沉默良久,她又策马折回,望着雨中矗立的中军司马高声道:“叛军在何处圈围河水?” “回都督,就在营寨边。” 上官若溪回身一望,但见密集的雨幕中一片黑压压的堤坝宛如黑sè长龙般蜿蜒起伏,湍急的汉水翻滚拍击而过,浩浩荡荡向东面流去。 “吹号,全军集结。”上官若溪沉重地挥了挥手,片刻之后,红甲骑兵已聚拢成了一个方阵。 她默默地注视骑阵良久,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强压下内心的悲伤沉声开口道:“上官若溪无能,目下叛军已攻入襄阳,恒中郎将正带领一万四千同袍浴血奋战,然在对方如此大军前,失败已是定数。” 话音落点,原本沉默肃然的骑阵顿时一阵轻微sāo动,片刻又沉寂下来,齐刷刷的目光望着雨中的主帅,静待下文。 “为挽回劣势,如今只有一条路可选。”上官若溪略一停顿,美目骤然shè出森厉的锐光,“掘开叛军圈围汉水的沙袋堤防,水淹青帝大军。” 这番话如秋风过林,大见萧瑟肃杀,骑兵们人人惊愕,瞬间竟有一股强烈的窒息感,目光齐刷刷瞪着上官若溪,尽皆一副不可思议的神sè。 “都督,此事万万不可。”顶盔贯甲的王齐骤然跳下马背,大步走近拱手道:“汉水下游还有庶民千万良田千倾,如何能不顾他们之生死?”+ 上官若溪喟然长叹道:“王中郎将之言吾岂能不知?然则历来大仁不仁,大善不惠,权衡利弊自然无法避免牺牲,若不尽快止息青帝叛乱,届时匈奴、倭国呼应侵入幽州,整个北疆燃起滔天烽烟,我大齐将永无宁rì也!” 不高不低的话音沉重敲击在王齐心头,他咝咝喘息数下,艰难开口道:“都督,为了胜利,难道可以不折手段吗?” 上官若溪冷冷地打量着他,沉默矗立任凭雨水无情冲刷,良久之后,她翻身下马对着全体将士深深长躬,清晰的女声穿透了雨幕:“上官若溪手持公器权衡战局,不得已掘开堤防淹灌襄阳,不择手段也罢,丧尽天良也罢,所有罪责与诸位无涉,皆由我一人承担!” 此番话如巨石入池,立即激起轩然大波,骑阵大大sāo动起来,无数条袒露的手臂瞬间举起高声喊道:“誓与都督同进退!” 铿锵有力的喊声方落,上官若溪不禁心cháo奔涌大受感动,眼里珠泪无休止地滑落而下,混在冰凉的雨水中扑簌簌落在了地上。 远远注视着那高挑美丽的身影,吴玄心头不由一声叹息,身为大军统帅的她面对不利危局,在国家大义前作出了艰难的决策,其冷心权衡后的杀伐果决当真令人刮目相看,大水一起,死伤无算,千里荆州一片狼藉,单是天下卫道士的口诛笔伐顷刻便会将眼前这个柔弱的女子湮没,此等非凡的勇气出现在这巾帼奇女子身上,当真令人感概万千。 骑兵们下马静静地走到了叛军围圈河水的堤坝前,密密麻麻的沙袋小山般垒得又高又厚,宛如一道坚实的铁壁将咆哮的水龙紧紧围了起来。 “决堤放水――!”随着一句亢声高喊,如山般的沙袋渐渐减少了,无数条涓细的水流从沙袋间的缝隙流了出来。 终于,沙袋堤坝在“轰隆”一声大响中崩塌了,白sè洪流咆哮翻滚着倾泻而出,带着上游流下的断树残枝,风卷残云般向广袤的平原汹涌而去,淹没了树林,淹没了村庄,淹没了良田……一片肆掠的汪洋湮没了大地。 此时襄阳城的攻防大战愈演愈烈,占有兵力优势的越军们一波又一波地发动强力冲锋,排山倒海向城内嘶喊冲杀,长街上早已尸横绊脚血腥一片,狭窄的空间内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且战且退的齐军放弃了小街小巷的守卫,将剩余的五千兵力集中在了城中十字路口,围绕着幕府所在的三层木楼列成了一个铁桶般的大阵阻击敌军,长剑与大刀铿锵飞舞,长矛与投枪呼啸飞掠,密集箭雨铺天盖地,沉闷的杀声与短促的嘶吼直使整个襄阳城为之颤抖!满身血污的恒宇提着一把长剑在阵中左呼右喊四下冲杀,没有丝毫的畏惧退缩。 面对齐军以死相搏的守势,密密麻麻的越军士卒在响彻夜空的号角声中毫无畏惧地压来,他们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尽情搏杀,心中积累的仇恨终于在血腥的杀戮中得到了彻底的释放。 赵牧早已弃马登上南门城楼察看战局,此时大雨悄声无息地戛然而止,微微凉风中,一轮明月偷偷地从云朵中探了出来,皎洁的银辉散满了襄阳城内外,士卒们也是重新点燃了手中松脂火把,朦胧的火光照得城内一片血红。 正在赵牧焦躁难耐时,却闻远方天际传来“隆隆隆”的闷雷响动,不禁转头对着司徒仿笑道:“沉雷滚滚大雨倾盆,今夜多亏了这场大雨也!” 司徒仿捻着胡须笑道:“我大越得天下大义自有上天帮助,齐军以宵小yīn谋对抗天命,失败也是常理。” 闻言,赵牧哈哈大笑,神情好不愉快。 正待两人有说有笑之时,沉雷声竟是越来越近,只闻“轰隆”一声震耳yù聋的巨响,襄阳西城墙竟像沙堆般轰然倒塌,一片高达十尺阔似无际的巨浪万马奔腾般冲入了城内,酣战厮杀的两军士卒目瞪口呆地望着席卷而来的大水,不约而同地嘶声哭喊着争先逃窜,转眼间一片汪洋便湮没城中了一切。 见到一浪接一浪的水流汹涌而过,无数人影在水中挣扎翻滚,城楼上的赵牧及大臣们人人惊愕恐惧,梦魇般张大了嘴巴却不能出声,都觉得一股凉气直贯脊梁。 突然,脸sè铁青的赵牧喉头一哽,一口鲜血竟“哇”地喷了出来,高大的身躯重重地砸在了石板地上。 第一百零三章 大水过后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两rì之后,大水终于缓缓退却,泥泞湿滑的淤泥地面露了出来,没有了大树青草,没有了村庄炊烟,除了随处可见的狰狞尸体,四野之下皆是黄蒙蒙一片。 驻马高岗望着一片狼藉的襄阳城,上官若溪从一路麻木中骤然惊醒。落rì暮sè中,成群的乌鸦遮天蔽rì地聒噪着,辽阔山塬间不断起落着啄尸的鹰鹫,残缺的城墙、破败的房屋、断裂的街道,重叠的死尸…… 看着看着,心头蓦然涌起一种沉痛的悲伤,一线冰凉的泪水涌上了苍白的美丽面颊。 突然,急骤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一名红衣斥候弛近翻身下马高声禀告道:“都督,已寻得恒中郎将消息。” 闻言,上官若溪霍然转身,惊喜地问道:“恒宇?他在何处?” “离此地十余里的一座小山上。” “走,带我去。” 说罢,上官若溪打马一鞭,红sè火焰般冲下了山岗,在铁女卫的护持下风驰电骋地向东飞去。 到得小山脚下,略一思忖,她下令铁女卫将战马留在此处,斗篷一甩大步上山去了。 这面山坡虽算不得陡峭,却也是山石凹凸草木交错时有沟坎,刚顺着崎岖小道走到山腰,便见须发散乱满脸污秽的恒宇也是大步迎来。 上官若溪快步迎上深深一躬:“无奈水淹襄阳,致使老将军及守城将士蒙难,上官若溪有愧也!” “都督何出此言?”恒宇高声一句惊呼,想要上前托住她的胳膊,然则终觉不妥,只得满脸涨红地连连摇手道:“若不是都督及时水攻,叛军只怕早已攻克了襄阳,岂有末将等人生还的可能。” “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上官若溪摇头一声叹息,又急切地问道:“我军伤亡如何?老将军可否知情?” “大水方退,末将只在此地聚拢残军千余,想必他处还有幸存的将士,不过昨rì见一面越字旗引领万余兵马向南而去,不知赵牧可否在其中。” 上官若溪沉思有倾道:“经过此役,赵牧大军必定伤亡惨重,现断然不可能驰援南阳郡,只要武安君赢得胜利,越国乱党已不知为患也!” 恒宇长嘘了一口气,古铜sè的脸膛上漾起了一丝笑意:“都督,现我军该当如何?驰援南阳战场?” “不。”上官若溪断然摇手,“目下最重要的是收拢残军、抚慰庶民、掩埋死尸、为难民提供必要的军食、帐篷等一应事务。” 恒宇面露难sè道:“都督,大水冲走了我军大部分辎重粮草,如再支援难民,如何能支撑?” 上官若溪凝神思忖良久,叹息道:“除伤兵外,全军将士皆改为一rì一餐,另外我会让舟师尽快调运一批粮草辎重前来襄阳,度过眼前危局。” 恒宇慨然拱手道:“谨遵都督将令。” 夜幕降临时,汉水河谷扎下了一片连绵的红sè军营,袅袅腾升的炊烟融入了沉沉暮霭,悠扬沉重的号角伴着萧萧马鸣此起彼伏。 在靠近汉水的一间普通牛皮帐篷内,吴玄与赵策正置酒为蒙信压惊。 那夜襄阳攻守战,蒙信所部作为守军留守襄阳城,在恒宇麾下作战抵御叛军进攻,滔天大水骤然来临时,酣战厮杀的两军皆沦为随波逐浪的鱼虾,所幸蒙信熟悉水xìng,飘荡半个时辰借着一根枯树游到了一座山岗上躲避水势,昨rì才来此处找到了大军营地。 刚饮罢一碗米酒,蒙信已拍着座案笑道:“今次当真大难不死,否则信与两兄当真yīn阳两隔也!” “噢呀,这些天我与从云也是担心得食不知味,见你平安无事,也就放了下心来。”赵策一句喟叹,随后指着座案上一盆白嫩的清炖鱼道:“来,尝尝,这是从云时才在河中摸来的,正好佐酒。” 吴玄悠然笑道:“这些rì军粮肉食供应减少,士卒们多在汉水中摸鱼裹腹,虽是清淡了些许,但颇有一番风味。” 蒙信哈哈摇手道:“有食有酒足矣,来,再干一碗。”说罢,三只陶碗锵然碰撞,全都一饮而尽。 吴玄撂下大碗一抹嘴角酒汁,叹息开口道:“上官若溪真乃智谋之士也,弹指间竟使赵牧十五万青衣军灰飞烟灭,光凭此役,必跻身为大齐后起第一名将,当真令人感佩万千。” 赵策摇头叹息道:“噢呀,我倒听说上官都督原本未打算水攻叛军,皆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雨熄灭了襄阳城内的火攻,时也势也,无奈权衡也!” “此事我可作证!”蒙信手指叩着座案沉声道:“其时襄阳南城皆是一片火海,大火已将叛军团团围住四面焚烧,然却天公不作美,突降暴雨熄灭火势,否者我军早已大胜。” 吴玄点头道:“不管如何,我军大胜已是不争事实,若主帅能妥当指挥,剿灭叛乱只待朝夕。” “从云兄大可放心。”蒙信哈哈大笑:“大父蒙武老于军事戎马一生,岂会马失前蹄?更何况还有武卫将军苏不疑助阵,南阳叛军必命不久矣!” “苏不疑?噢呀,可是前任凉州牧?”赵策笑着问道。 蒙信击掌笑道:“对也!苏不疑本为凉州小吏之子,少时从军戎马征战三十余年,武勇出众xìng格刚烈,不失为一员骁勇善战的大将,虽后来弃武从文职任凉州牧,然则今次陛下钦点他领五万武卫军出征,足见对其信任。” 赵策悠然一笑:“噢呀,我倒听说苏不疑与朝中那名阉宦老贼走得很近,可是?” 闻言,蒙信脸膛顿时黑了下来:“策兄此言不差,易刁老贼得势之后,全力拉拢各地州牧郡守,盘踞朝中结党营私,目前势力竟能与三公大臣分庭抗礼,若不妥为制约,必定酿成大祸也!” 赵策皱眉开口道:“噢呀,阉宦之祸古今皆有,但看是否有明君强主在朝,倘若君心昏聩宠信阉臣,身为臣子徒奈何也!” 吴玄叹息笑道:“两位之言未免太过于悲观,中书令易刁虽位高权重,势倾朝野,然则毕竟为无根之萍,所持所依全是有天子撑腰,只要有正直刚毅的强臣在朝,焉知不能改变目下危局?” 蒙信听得似明非明,急忙追问道:“从云兄可否明告?” 吴玄颔首间挥手示意两人靠近,压低声音缓缓道:“如今武安君手持王师十余万,兵甲鼎盛,声威赫赫,更难得可贵的是其xìng格忠直颇有贤名,假若平定荆州之乱后能提兵入关清君之侧,何愁区区易刁?” 话音落点,蒙信虎目骤然一亮,霍然起身时震得案上陶碗“哐当”一声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他粗重喘息数下平复了心境,双手猛然一击连连赞叹道:“从云兄此言当真是高屋建瓴,醍醐灌顶,若能依此实施,大事可期也!” “噢呀,你别高兴得太早,还有易刁亲信苏不疑与五万武卫军也!”赵策摇头抛出了一句疑问。 吴玄笑道:“对付苏不疑易如反掌,只需将他召来中军大帐,届时一纸免职将令,百余看押兵卒,必定沦为阶下之囚,两位以为然否?” “大妙!”蒙信高声一句评判,随即又压低声音正sè道:“此事我自会找良机对大父言明,事关重大,请两兄妥为保密,切不可走漏消息。” 吴玄轻笑道:“时才我们对酒当歌风花雪月,谁还记得说过甚话?” “噢呀,对也。”赵策手中竹筷一敲酒碗,哈哈笑道:“慷慨之词皆化为一江流水东逝去,唯留风月在人间,妙哉妙哉!” “啊呀呀,两兄确实可人也!来,吾敬你们一碗。”蒙信哈哈大笑,回身一望案几,却又惊奇开口道:”咦,我的酒碗去了何处?” 赵策大笑道:“噢呀,摔在地上碎了,你竟然毫不知情?” “碎了?”蒙信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笑着道:“那我换碗再喝,誓与两兄一醉方休!” 这一夜,帐篷内的灯火直到四更天时才终于熄灭。 第一百零四章 形势逆转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大齐嘉德十四年七月,荆州战局发生重大的变化。 先是假朱雀将军上官若溪领兵三万逆流而上奇袭襄阳攻破越国国都,随后又决堤水攻在襄阳城下大败赵牧十五万青衣军,两次战役是为平叛之战转折的开始。 大败之后。青帝赵牧仓惶逃到了南郡江陵县,清点残余人马,十五万大军只剩三万残兵败卒,不禁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与此同时,大齐上将军蒙武统领王师激战旬rì攻破了南阳郡宛县,兵锋直指越军南阳大营。 越国征西将军孟康得知赵牧大败的消息,顿时像没了主心骨般失魂落魄,愣怔良久,仓惶下达了撤军回师南郡的军令。 七万越军兼程疾行,谁料前军刚度过汉水,一片红云般的大齐骑兵骤然追击而至,单单一个冲锋便将还未渡河的三万越军步卒压在河边冲杀。 站在河边的孟康顿被一阵透骨的冰凉弥漫了全身,想要回渡北岸厮杀拯救这三万兵卒,然则却始终提不起对阵的勇气,将下唇咬得出血后,他猛然大手一挥高声下令:“全军撤退,回到江陵再作打算。”便狼狈不堪地逃走了。 三rì之后,上将军蒙武领军十一万渡过汉水,会同了上官若溪剩余的八千人马后,向南面泰山一般隆隆压来,原本僵持的战局渐渐向着大齐有利的一面开始倾斜。 七月流火,蝉虫聒噪。南郡编县外的郊野上连绵着秋天枫林一般耀眼的红sè军营。 一阵沉雷般的鼓声平地而起,划破了清晨的宁静,震得鸟兽惊飞窜突。顷刻之后,只闻中军幕府外马蹄声疾,二十一员戎装大将已昂昂然进入大帐之内,在左右两厢分列肃立,齐刷刷的目光盯住帅案后的猛虎屏风,宛如石雕木刻。 卯时方至,只闻一声轻轻地咳嗽,须发灰白的上将军蒙武从猛虎屏风后大步转了出来,一身棕皮夏甲,一领绣金黑丝斗篷,头上九寸矛头帅盔,脚下长腰铜钉战靴,当真是威风凛凛。 矗立案前,蒙武锐利的目光一扫大帐,但见诸将尽皆神sè肃然目不斜视,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挥手沉声下令道:“军务司马,点卯!” “诺。”平叛大军军务司马田因一声应命,“哗啦”抖开竹简亢声开了口: “北军都督,镇军将军白亚夫。” “诺。”为首一名黑脸武将拱手亢声一句,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 “武卫军都督,武卫将军苏不疑。” “诺。”第二位身材高大的大将高声应命,他头上一顶无矛帅盔,身上一领黑丝斗篷,内穿本sè牛皮软甲,脚下一双长腰牛皮战靴,一副连鬓络腮大胡须围着又长又方的白亮脸膛,斯文中透着威猛厚重。 “龙武军副都督,右将军武僚。” “诺。”第三位白发苍苍的老将亢声回答,正是龙武军副都督武僚,平氏之败后,武僚率领两万残军退守武关一线,其后在上将军蒙武率军征讨叛乱时加入其麾下。 “朱雀军都督,朱雀将军上官若溪。” “诺。”一声清亮动人的女声,第四位高挑婀娜的戎装女将在满帐男儿的中军幕府倍显柔美,然而谁也不会因为她是女子而心生轻视,正是她在襄阳城大破青衣军一举扭转战局,改变了敌我双方的形势,因其卓著的战功,蒙武已奏请天子将其以前的“假朱雀将军”之职正式升迁为“朱雀将军”,是为大齐立国以来最年轻的两千石大员。 待二十名中郎将以上的将领、司马点卯完毕,蒙武长剑拄地,一双眼睛电一般扫过帐内:“诸位同僚,历经数场大战,我军攻城拔寨势如破竹,目前已顺利攻破叛军国都襄阳,取得了骄人的战果,总算是不负天子重托,然则,叛军并未因失利而退却,贼寇赵牧在江陵城收拢残卒三万余,算上从南阳郡及江夏郡撤退的叛军,贼势依旧有十万之众,势力不容小觑,为此召集各位前来做以下部署: “其一,右将军武僚率一万龙武军进驻编县,为我方坚固后阵,坐镇督运军辎粮秣输送;” “其二,武卫将军苏不疑率五万武卫军延漳水南下,三万步卒进驻当阳县东北五十里外的章乡,另两万骑兵进驻章乡五里之外的漳水河谷; “其三,本帅亲领北军及朱雀军六万人,渡漳水屯于荆山南麓,中军幕府设在北军之内。” 及至这一番简洁利落的军令刚落,四员将军立即出列挺胸拱手道:“谨遵上将军号令。” 蒙武轻轻颔首,沉声开口道:”此战关系国运走向社稷存亡,望诸君务必谨慎对之,若违我将令擅自行动,别怪蒙武军法无情!” “诺。”帐内轰然一声应命。 三个时辰后,连绵的红sè军营分为了三个大方阵,在漫天烟尘中浩浩荡荡南下了。 齐军南下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江陵城,不安的躁动带着口舌上的流言蜚语顿时成为了肆掠的汪洋,不少越国官吏军士已敏锐地意识到了这将会是决定两军最终胜负的关键一战,一颗心早已悬上了嗓门,等待这两座庞大的山峦对撞碰击。 赵牧与麾下大臣将军们计议了一夜,决定暂时采取守势抗击齐军: 第一路,征北将军张腾率两万步卒进驻当阳固守城池,当阳城地处汉江平原,离大齐武卫军章乡大营不过五十里,快马小半个时辰便能到达,是与齐军对持的最前沿阵地; 第二路,征西将军孟康领军五万驻守当阳西面开阔平原,深沟高垒严加防卫,与当阳城互为掎角之势; 第三路,赵牧领军四万屯兵于纪郢城,作为战事总策应。这纪郢城原名为郢都,乃是chūn秋战国时期楚国都城,战国后期秦将白起攻破郢都后,此城已成废墟,只有爬满山藤的断垣残壁依旧在风雨中默默矗立。 同时,赵牧派出几波秘密信使前去匈奴、倭国请求援军,希望两国能出兵幽州牵制齐军,然而令他想不到的是,因为迟迟未等到伊藤山角的消息,加之大齐辽东王李信率领五万辽东军在幽州大张兵势,倭国对于战局一直是犹豫观望,根本没有出兵拯救越国的意思。 rì月交错,倏忽间旬rì悠悠过去,一场决定两国命运的大战在今年第一缕秋风中来临了。 第一百零五章 血战当阳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首先拉开大战帷幕的是驻守章乡的武卫军,蒙武给苏不疑的将令是对当阳城发动试探xìng进攻,而苏不疑早已将越军的布防情况探查得清清楚楚,心知攻击当阳最关键是要击破城西的孟康部,便制定了一条围城打援的方略。 八月初旬的一天夜里,漳水河谷的两万武卫军骑兵衔枚疾进率先出动,除了一万骑兵埋伏在当阳县西面的一片茂密的树林,另外一万骑兵分为三路,一路插入孟康部与当阳城中间截断两者联络通信;一路绕道东面进入长坂坡秘密驻扎,若孟康部驰援当阳,便伺机奇袭焚烧越军军营;最后一路三千游骑以百队为单元各自为战,专一对付越军斥候,确保大军行至不被察觉。 在当阳西面三十里的开阔平原上,两军斥候游骑率先接战,红甲骑兵与青衣骑兵来回窜突左右冲杀,时而你追我赶,时而我退你进,小小的天地内马队纵横长刀飞舞,越军吃亏在没有与齐军对等的骑兵部队,两个昼夜下来,斥候顿时被清理干净,丝毫没有穿插进入这边地域的能力,与当阳守军的联系也是彻底中断。 到了第三rì,章乡大营的三万齐军步卒红cháo般席卷压来,三面围定了当阳城。 正午方过,矗立在阵前战车上的苏不疑令旗一劈,三百面牛皮战鼓顿时惊天动地,如雷轰鸣,一片大海怒涛般的冲杀声中,北门外的三个两千人的红甲步卒方阵飓风般卷到城下,当先一片铜墙铁壁般的长盾高高举起,挡住了城头倾斜而下的箭矢。 “放箭!”急促的木梆声中突兀一句高喊,长盾后的齐军弓箭手们瞬间直起了身子,宛如一道骤然出现的红sè长城,手中强弓劲弩齐刷刷对准城头,只闻一阵划破空气的呼啸风声,密集的箭雨如漫天飞蝗飞上了城头,封锁了女墙的每个垛口。 苏不疑凝目一望,粗长的手臂带动令箭又是一阵摆动:“云梯车出动,强攻城池。” 话音落点,身旁的“苏”字大纛旗左右飞掠,霎那间又是一阵如雷的喊杀声响彻天地,两个千人方阵推动着四十架与城墙等高的云梯车向当阳城隆隆压来。 这云梯车虽不如简易竹梯般携带方便,然则却是大齐威力最大的攻城器械,其车轮、兵仓均用jīng铁包裹,可耐颠簸推运,长途输送,车身、梯身尽是交州硬木所制,非但其坚如铁,且极难燃烧,除了猛火油,寻常火把根本奈何不得。今rì一开战苏不疑便下令云梯车出动,可见接下来的战事必定会激烈无比。 齐军攻城将士密密麻麻攀附在一辆辆隆隆靠近城墙的大型云梯上爬城搏杀。与此同时,城头越军同样嘶喊着奋力反击,滚木礌石铁汁箭雨当空倾泻,人却隐匿在垛口之后躲避着呼啸扑来的利箭长矢。 终于,一名手持长刀大盾的齐军攻城步卒率先攀上了城墙,他狂吼着从云梯车兵仓中鱼跃而出,手中长刀已是带着劲急地风声斜劈而下。 一个蹲坐在女墙后躲避箭矢的越军士卒避之不及,瞬间被突如其来的长刀劈为了两截,鲜血飞溅间,那名齐军步卒稳稳地落在了地上,猫着身子躲开三支呼啸而来的长矛,大刀当胸一划,又一个越军带着血雾惨叫后退。 然而,这次他再也没有起先的好运,十余支长矛从四面八方瞬间而至,转眼便将他刺成一个通体刺猬。 越来越多的齐军从云梯车上飞跃而下,三里长的城墙喊杀声骤然爆发,密匝匝闪亮的刀矛剑钩白茫茫一片笼罩了城头…… 激战到了黄昏,苏不疑鸣金收兵,故意退后五里让当阳城信使出城向孟康部救援,然则等到了三更天,当阳城依旧是四门紧闭毫无动静,正待他疑惑不解时,军务司马匆匆来报今rì攻城共计阵亡了四千兵卒,其余人等个个带伤,可谓惨烈。 闻言,苏不疑勃然大怒,一脚踹翻了厚重的木制帅案,顿时将蒙武试探进攻的军令抛在了九霄云外,嘶吼着要三天内攻克当阳城。 翌rì旭rì方升,旌旗烈烈号角阵阵的齐军方阵宛如红cháo般围住了当阳。 漫天腾起的烟尘中,云梯靠上了城墙,齐军迅猛有序地爬上云梯杀上城头,震天动地的呐喊声骤然响彻原野。 几个白天下来,女墙已经被一层又一层鲜血糊成了酱红sè,血流像淙淙小溪般顺着城墙流淌,三丈多高的城墙在秋rì的阳光下猩红发亮。 望着依旧飘荡着越字大纛旗,岿然不倒的当阳城,苏不疑面sè铁青地在战车上矗立了整整一个时辰。 原本计划是围城打援,谁料孟康部丝毫不为当阳战事所虑,依旧固守营垒不闻不问,而这当阳守军也忒煞怪也,至今未派出一个信使出城请求救兵,不禁让他有了一种重重挥起拳头却击在棉花上的感觉。 思忖一夜,苏不疑决定暂缓攻城,退军三十里驻扎,并将战报飞送上将军蒙武,以待下一步指示。 读完武卫军战报,蒙武粗长的白眉拧成了疙瘩,初战便伤亡万余,不禁让他有些始料未及,如何传达的试探xìng进攻会变为惨烈的攻城大战?是苏不疑违反将令? 认真说来,蒙武并不喜欢苏不疑的为人,总觉得他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加之其xìng格深沉霸气太过,与蒙武所欣赏的那种虚怀若谷谦虚谨慎之人成鲜明对比,所以除了公事上的来往外,蒙武以前并未与他有过多接触。 今次平叛除了自己所举荐的上官若溪外,天子钦点了白亚夫与苏不疑两人各为大将,起因为何?还不是相互遏止而已,岂有他哉? 想想看来,这次三员大将,上官若溪是自己的关门学生,与蒙家、上官家都有着极其深厚的关系,属于不折不扣的三公党;苏不疑则是属于易刁派系,是天子在军中制衡三公党的主要人物;而另一个白亚夫才是天子真正信任的大将。 蒙武相信白亚夫手中必定有制衡他军权的秘密诏书,一旦有变,此诏书便是解除他上将军兵权的利器。 然则也怪不得天子,人心如海,博大汪洋,谁也不会放心将举国之兵交到一个人手上,既要顺利平息叛乱维护社稷稳定,又要防止掌军大将拥兵自重威胁皇权,这才之最根本的目的。 心念思忖间,蒙武掀帘出帐悠悠然信步出了军营,顺着羊肠般的山道登上三里之外的一处小山,眼前视线顿时豁然开朗。 第一百零六章 黑白纵横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蓝天之下重峦叠嶂,霞举云高,号角悠悠,旌旗猎猎。遥遥望去,齐军连绵军营好似荆山脚下燃烧的火焰,看着看着,蒙武生出一种融入天地山水之中的感觉,痴痴地伫立在了晚风之中。 “白云苍穹兮幽幽暮风,睡卧林泉兮眠息山中,对弈周公兮笑问何年,驾鹏归来兮南柯美梦。”突兀一声长长的吟诵,一位俊秀青年打着慵懒的哈欠从不远处的树林里站了起来,刚睁开眼睛,便与霍然回首的蒙武愕然相望。 蒙武的眼中是一个英挺俊秀气度沉稳的青年,丝带束发红衣黑甲,一派干练飒爽的英风。 青年眼中却是一个须发灰白矍铄健旺的老人,散发无冠布衣长袍,一派山林隐士的气象。 对视有倾,俊秀青年急忙大步上前拱手一个长躬:“晚辈唐突鲁莽,打扰高人前辈静休,请多多见谅!” 蒙武白眉一抖,恍然笑道:“睡觉便睡觉,何有对弈周公,驾鹏归来之说?小子当真可人也!” 俊秀青年脸颊一红,又是一个躬身,开口解释道:“时才闲暇自弈,不料在睡梦中亦是黑白拼杀,才有对弈周公一说。” 蒙武微微一笑:“那驾鹏归来又有何说?” 俊秀青年正sè开口道:“周公乃九天上之仙人也,若无其翼若垂天之云的鲲鹏展翅相助,岂能顺利而回?” 闻言,蒙武不禁纵声大笑:“小子当真机谋善辩也,闲暇漫步遇此俊杰,也算不枉此行。” “前辈高人谬赞,吴玄愧不敢当也!”俊秀青年依然是一脸恭敬。 “你就是吴玄?”蒙武骤然一愣,不由上下打量俊秀青年有倾,抚掌长笑道,“不期相遇,果然是人杰矣。” “前辈高人认识在下?”吴玄剑眉一拧,疑惑发问。 蒙武笑着摇手道:“不认识,听人说过而已。”略一沉吟,又笑道:“时才你说在自弈消磨时间,可是jīng通围棋之道?” “略懂而已。”吴玄点点头,用手一指林间山石笑道:“在下棋盘便在此处,前辈高人可否要博弈一番?” 蒙武双眼骤然一闪,哈哈笑道:“先贤有言:饱食终rì,无所用心,不如博弈。走,杀一局解闷。” 说罢,两人径直走到了林间那块大青石旁,蒙武老眼一瞄,但见平整的石面上摊着一张年代久远的羊皮棋盘,jīng致玲珑的黑白棋子错落有致地摆放其上,在夕阳下泛动着晶莹剔透的光泽。 吴玄虚手坐请,便与蒙武对坐在青石之前,山风呼啸掠过间,吴玄开口笑道:“敢问前辈高人,是执黑子还是白子?” “单以sè彩论,黑sè沉稳肃杀,白sè灵动飘逸,两者一静一动一yīn一阳,还是黑子符合老朽脾xìng。”说完,蒙武信手拈起一枚圆滑冰凉的黑子,示意吴玄开局。 吴玄淡淡一笑,右手起落间一枚白子“啪”地落在了zhōng yāng“天元”星位上。 见状,蒙武悠然笑道:“天元雄踞中枢之位,辐shè四极八荒,然则虽有其势,却无实地根基,小子当真懂棋?” 吴玄淡然道:“势无虚势,地无实地,圣手行棋因势取地,而非因地扩势,天元之位正是棋盘大势所在。” 蒙武摇头一笑,显然不屑与语,手中黑子清脆地打在了左上三三位,手还未及缩回,吴玄又将一枚白子落在了右下星位。 这次蒙武不禁变了脸sè,肃然开口道:“取势不取地,小子何其荒谬,老朽许你重来,万莫轻戏棋道也!” 吴玄摇头道:“胜负尚未见分晓,何能重新来过?前辈高人但下便是。” 蒙武鼻头一哼,黑着脸又落下了一子。 随着棋盘上的棋子不断增多,蒙武由开始漫不经心渐渐变为了正sè肃然,停顿思索的次数也变得越来越多,但见吴玄的白子在四线之外围起来广袤深邃的大势,蒙武的黑子虽是边角尽占,却都龟缩在三线以下,始终不能攻入中枢。 见他良久沉思,吴玄悠然一笑,开口提醒道:“前辈高人行棋,既凌厉锋锐,又老成持重,在排棋布阵上不失为棋道高手,然却守势太过患得患失,无八成把握不敢掠地破势,以至错失数次良机,诚为可惜也!” 蒙武抬起头一声冷笑:“小子休得猖狂,老朽之棋阵,固若金城汤池,目下之势你我皆奈何不了对方,若你不信,进攻试试?” 吴玄笑道:“大堤溃于蚁穴,山陵崩于暗隙,世间岂有不可攻破的金城汤池,前辈看好了。”说罢,右手一摁,一枚白子已冲进了四线之内,毫无畏惧地杀入黑棋阵中。 蒙武冷笑连连,故意放开了此处阵脚,准备吸引吴玄投入更多的棋子再包围绞杀。 谁料吴玄想也不想,又在另一处“啪”地打下一子,竟丝毫未在上一子旁聚拢成势。 片刻之后,吴玄白子从四个不同方位楔入黑棋阵中,其势飘逸灵动,分不清哪支是主攻,哪支是疑兵,蒙武左围右堵疲于应对,额头冒出了涔涔细汗,沉思良久,手中黑棋毅然丢开守势杀向白棋阵中腹地,看来是想以攻为守改变眼下不利形势。 吴玄又是一笑,棋子几个起落间,四支外围攻击的白子骤然合成一势,且一举将黑棋棋势分为首尾不能相顾的两截,分开围杀。 又过了数十个回合,黑子被四面围定,终于陷入了绝境。 此时天sè堪堪幕黑,蒙武目瞪口呆地望着棋盘愣怔良久,站起身来肃然拱手道:“阁下行棋如行云流水,杀机与诡道并存,柔弱处见千钧之力,老朽输得心服口服也!” 吴玄也是慌忙起身回礼道:“天下棋手本在相互切磋,取人之长,弃己之短,在下与前辈对弈亦是学到很多东西。” “胜者不骄,名将之道也!”蒙武哈哈大笑,望向吴玄的目光多了几分欣赏,“常言棋道通兵道,阁下必定也是兵家奇才,可对?” 吴玄笑道:“在下虽从小修习兵学,然则皆是纸上谈兵,何有兵家奇才之能?” 蒙武摇手道:“阁下谦虚过甚了,明rì午时首刻,老朽亦在此等候吴公子,研讨交流棋道,如何?” 吴玄略一思忖,点头道:“前辈高人之命岂敢不从,在下必定准时赴约。” 蒙武颔首笑道:”甚前辈高人,在下不过老卒一名,你我忘年相交,叫我一声老大哥可也!天sè已晚,容当明rì再会。”说罢,抬手一拱,大袖飘飘地下山去了。 第一百零七章 击掌立誓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第二rì午时方至,蒙武与上官若溪便已登上了那座小山,举目环视,原本青葱的树林已有了朦朦胧胧的枯黄,一缕还有几分燥热的秋风轻轻掠过,吹得树叶哗啦作响。 树林间,一个人影正背对两人而站,一顶竹皮冠,一领布长袍,峻拔挺直的身形看得上官若溪戛然止步,一双美目挣得老大,满脸皆是不可思议之sè。 “小友,老朽来也!”蒙武长笑一声,疾步走上前去。 人影霍然转身,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庞映入她的眼中,清朗从容的话音随着山风悠悠飘来:“在下亦是刚到不久,前辈请坐。” 蒙武大笑摇手道:“不急不急,小友,今rì我先为你介绍一名巾帼女将。”说罢,回身一望:“若溪,你在那愣怔个甚?还不过来。” 闻言,上官若溪恍然回神,只觉心中一股怒火陡地窜起,“呛啷”一声抽出腰间金鞘长剑,腾腾大步转眼便砸了过来。 吴玄满脸chūn风的笑容顿时僵住了,还未及反映,一道青光已带着凌厉地风声架在了脖颈之上。 “若溪,你干什么?”蒙武一声惊呼,大手霍然伸出抢过她手中的长剑,厉声喝斥道:“吴公子乃老朽忘年之交,休得无理!” “老师,这人品行败坏,满口谎言,下流无耻,乃不择不扣的小人矣!”上官若溪美目圆睁冒火,这番话说得也是又急又快,听得蒙武却是大惑不解。 吴玄坦然自若,丝毫没有局促慌乱,拱手长身一躬道:“昔rì对上官姑娘多有得罪,玄常报以惭愧,今rì得见,正好向你负荆请罪,已赎当rì之过也!”说罢,又是深深三躬,神情颇为真诚。 上官若溪鼻头一声冷哼,冷冷道:“少在这里惺惺作态,我可不吃你这一套,真要恕罪,拿你项上人头来换!”说完,又要来抢蒙武手中的长剑。 “胡闹!”蒙武高声一句,大手一扬已将长剑丢得老远,黑着脸道:“有甚事先一五一十说清楚,动刀动枪成何体统!” “老师?”从未见他发过如此大火的上官若溪不禁一怔,胸口剧烈地起伏了数下,恶狠狠地盯着吴玄道:“恃强凌弱欺负我一个弱女子,便是他干的好事!” “当真?”蒙武双目一闪,转头沉声问道:“吴公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可否对老朽言明?” 吴玄拱手一礼道:“原来前辈竟是武安君蒙武,吴玄这厢有礼!上官姑娘与在下之间多有误会,请容我慢慢说来。” 蒙武点头淡淡一笑,盘腿坐在了草地之上,回头一望上官若溪,却见她鼓着腮帮,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不由抚须笑道:“与其怒气冲冲,若溪不妨坐下来听听吴公子作何说。” 上官若溪一阵长长的鼻息,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冷笑道:“好,我就听听你这小贼作何解释!” 吴玄朝着两人又是一个长躬,一撩大袍压着脚跟挺身跪坐,拱手道:“此事还得从半年前说起……” 不高不低的清朗声音顺着山风悠悠飘荡,清晰地传入两人的耳朵,吴玄隐去了在沐浴间无意看到上官若溪沐浴之事,其余情形皆是原原本本地道来,末了,他慨然叹息道:“当夜冒犯事出无奈,上官姑娘怒气难消也是应该,吴玄在此赔罪。” 及至这一番长篇叙述落点,上官若溪脸上早已看不出任何表情,冷哼一声道:“甚域外之国,甚罗马战士,我看皆是尔临时编织的谎话罢了,不足为信也!” “小友,你当真击败了蒙羽?”蒙武两道雪白的长眉猛然一抖,显然是惊奇不已。 吴玄正sè道:”那次是晚辈侥幸胜过,岂有他哉!” “胜了就胜了,还有甚侥幸可言。”蒙武摇了摇手,淡淡笑道:“我那孙子从小眼高过顶,虽勇略过人然却极其自负,让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之理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吴玄颔首一笑,又望向上官若溪道:“罗马战士的中队长安娜便在庐江郡舒县城,上官姑娘若是不信,可亲自前去察看。” 上官若溪凤目一闪,冷冷道:“不管因何等理由,你皆是冒犯于我,这等罪行岂能言语开脱。” 吴玄摇头叹息道:“那在下只有一句,要打要杀悉听姑娘尊便了。”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上官若溪双手握成了拳头,眼中shè出森厉的锐光。 蒙武摇摇手示意她稍安勿躁,饶有兴趣地问道:“那小友是如何加入军中,来到此地?” 吴玄笑道:“此事说来话更长,武安君还想接着往下听?” 蒙武纵声笑道:“左右无事,不若说来消闲一番。” “那好。”吴玄笑着点点头,又从与赵策带领两千骑兵前往汝南说起,讲了救援巴阳、奇袭西陵、前往襄阳、三战敌将等诸多故事,及至说完,蒙武与上官若溪皆是惊讶愣怔了。 有倾,蒙武笑叹道:“小友不仅勇略过人,智计也是令人刮目相看,当真是后生可畏也!” 吴玄正sè拱手道:“勇略智计皆是不得已而为之,吴玄只为早rì结束叛乱,还九州四海一片康宁便已足矣!” “小友弱冠奇才,他rì必定惊绝天下!”蒙武一声长叹,转头望向上官若溪道:“你二人之事虽是小友有错在先,然则的确事出无奈,加之他也为你朱雀军赢得赫赫战功,我看就功过相抵,不做计较了,如何?” 上官若溪盯着蒙武似笑非笑的表情良久,蹙着娥眉道:“老师,并非若溪斤斤计较,然则就这样放过他,心不甘情不愿也!” 吴玄笑着开口道:“那上官姑娘还希望我作何补偿,尽快开口。” 上官若溪一声冷哼,蹙眉思忖良久,最终又摇着手道:“目前还未想到,总之你今后须得为我做一件事,以恕当rì之罪。” “好。”吴玄击掌笑道:“前提是姑娘要在下所做之事不违反天地大道世间人伦。” “可也!我们击掌为誓。”上官若溪脸上骤然掠过一丝不可察觉地冷笑,两人右掌相击,算是吴玄立誓同意。 闲话有倾,蒙武突兀笑问:“小友深通韬略,不知对眼下战局有何看法?” 第一百零八章 吴玄的谋划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吴玄悠然笑道:“武安君天下名将百战之身,必定早已成算在胸,在下些许不成熟的想法,岂能说出来献丑?” “让你说便说,怎有如此多的废话!”上官若溪柳眉倒竖,显然不满他如此敷衍。 蒙武亦笑道:”小友但说无妨也!” 吴玄尴尬地摸摸鼻头,不紧不慢地抱拳开口道:“既然武安君要在下直言,那吴玄想先问两位将军一句,荆州之乱的根由是什么?” 此话一出,蒙武与上官若溪脸sè同时一沉,却不知如何开口较为合适。 见两人良久无言,吴玄细长的手指叩着青石石面陡然加重了语气:“两位想必心头明白,乱天下非越国,乃我大齐朝廷也!荆州旱灾有年,朝廷有政不施,有灾不救,致使越国余孽抓住机会乘势揭竿,一月之内云集响应者竟有十万之众,千里荆州瞬间沦为他国,如不是武安君力挽狂澜,说不定早已是乾坤倒转,非陈氏之天下也!” 一番铿锵有力的话音刚落,上官若溪冷哼一声道:“大错既已铸成自当全力平叛,现在足下说这些又有甚用?” “若溪误会了小友的意思。”蒙武沉重地摇着手道,“小友之意,乃是说荆州之乱的根本原因在于大齐朝局昏暗,历来乱国者皆在萧墙之内,诚所谓也!” “武安君当真明锐。”吴玄手掌将大青石拍得“啪啪”作响,清朗的话音也如江河般汹涌而来:“如今之势,大齐虽为天下之主,然则天子重用阉臣亲信,朝中大臣朋比为jiān,擅权祸国吏治**,地方上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致使黔首庶民苦齐久矣,早已失去王道德政,加之天道不顺多有灾荒,与昔rì秦末何其神似也,在下以为,荆州之乱只是一个开始,若朝局不发生根本xìng的变化,第二次,第三次叛乱亦会是接踵而至!” 话音落点,又是良久的沉默。上官若溪只觉心中一股憋闷难受,想要反驳却又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很对,只得深深地长吁了一声。 蒙武喟然叹息道:“如此情形,老朽岂能不知?然势单力薄人微言轻,想要改变却图奈何,不知小友说的根本xìng变化是何意?” 吴玄微微一笑,抬起手用细长的食指在大青石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三个大字,虽未留下丝毫的痕迹,然凝神聚目的蒙武与上官若溪皆看得一清二楚。 “大胆!”上官若溪一声娇叱,顿时变了脸sè:“小贼竟敢要武安君清君侧,这与犯上作乱又有何等区别!” 蒙武老眼顿时一闪,神情早已是凝重无比:“小友接着说!” 吴玄慨然点头:“平叛之后,挟胜战余威回师齐阳,逼天子杀易刁整肃朝堂,以谢天下。”说罢,一掌击在大青石上,震得林中鸟雀四散惊飞。 蒙武白眉徒然一抖,眉宇间大见肃杀,细细琢磨一番,脸上却又显出犹豫不定之sè,长叹一声道:“小友之计固然是好,然则蒙家世代忠烈,岂能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吴玄鼻头一哼,揶揄笑道:“武安君与昔rì秦朝大将军蒙恬何其相似也。” “此话何意?” “秦朝赵高挟二世皇帝乱天下时,身处九原的大将军蒙恬却因一己之忠而裹足不前,空有三十万大军却静观天下大乱,最后竟被李斯矫诏杀死,可惜可叹可悲也!” 蒙武惨然道:“不在其位不知其事,天子将举国之军交于蒙武,蒙武怎能作出祸乱天下之事,小友休得再言了。” 吴玄一声长叹道:“武安君宅心仁厚忠烈正直,不纳吾之言也是常理,然不忍伤虎必被虎食,平叛大胜之rì,便是朝廷解除武安君将权之时。” 话音落点,三人一时无话。良久之后,蒙武才强颜笑道:“眼下最要紧之事还是以平叛为第一要务,小友可有妙计?” 吴玄稍一思忖,向着蒙武拱手一礼道:“吴玄以为叛军三营虽成掎角虎势,然则却可一鼓而下。” 闻言,上官若溪冷笑道:“足下之言未免托大也!几rì前武卫将军苏不疑才在当阳城下弄得灰头土脸,岂有如此轻易之事?” 吴玄展颜笑道:“武卫将军提兵攻打坚城,兵败也是常事,玄之谋并不在此。” 蒙武眼睛一亮:“小友请讲,蒙武洗耳恭听。” “武安君请看。”吴玄拿出数枚圆润的黑白棋子放在大青石上,用手指点道:“叛军三营成掎角排列,其中我军面临的当阳固若金汤,而孟康部也是深沟高垒,皆是不好啃的硬骨头,然则三营之间却有一道缝隙一个疏忽,可利用制胜!” “何为缝隙,何为疏忽?”蒙武可着嗓子急迫地追问了一句。 “一道缝隙:当阳城、孟康部与赵牧所在的纪郢大营相距七十里,且还需要经过一道山势险峻的玉泉山,驰援不仅路途遥远,环境也是极为不便;一道疏忽:纪郢大营身在后方,与我军相隔甚远,营内的叛军必定戒备jǐng觉不强,如遭我军夜袭,必定大乱也。” 听完,蒙武摇手笑道:“小友或许不知地理,我军西为苍茫荆山,东为浩荡汉水,要夜袭纪郢大营必须经过当阳与孟康部的防线,岂能奔袭百余里不被敌军发觉?” “在下之意,奇袭之军可以深入荆山之内,从西南沿沮水南下,绕过叛军防线袭击纪郢大营。” “笑谈笑谈,荆山连绵盘亘千里,虽有崎岖小道,然则却无大军通过之路,岂能顺利通行?”蒙武不可置否地长叹了一声。 吴玄笑道:“武安君有所不知,荆州中虽无康庄大道,然却有无数小溪密布,这些小溪畅通无阻皆通沮水,我军可沿着小溪出山,必不是难事。” 闻言,蒙武老眼顿时大亮:“小友熟悉荆山?” 吴玄颔首道:“三年前游学时曾从山中而过,在下对沿途地理有过目不忘之能,还算熟悉。” “那你说说具体战略。”良久未语的上官若溪突兀插言了一句。 吴玄指点着大青石上的棋子道:“以此为例,在下斗胆直陈:兵分四路,三面开打,一举击垮叛军。” 第一百零九章 临危受命(求推荐、收藏)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第一路:一万骑兵、两万步卒开入荆山,绕过敌军防线进入沮水东岸,骑兵夜袭纪郢大营,步卒埋伏玉泉山内狙截有可能出现叛军援军;” “第二路:一万步卒四面围定当阳城,多扎大营多竖旗幡,虚张声势迫使城内守军不敢冒然出城救援;” “第三路:三万步卒、一万骑兵正面进攻孟康部大营,唯留南面出口;” “第四路:一万骑兵绕到孟康部西南,如有敌人援军经过便尾随至玉泉山,与埋伏于此的步卒合围攻击。” 四路部署刚刚说完,吴玄末了又正sè开口道:“此谋划并无繁复关节,要害在于同时发起凌厉进攻,务必攻杀猛烈,不给敌军留下任何喘息的机会。” 蒙武皱眉思忖了一阵,猛然一拍大腿纵声笑道:“兵分四路,三面开打,当真妙策也!” “纪郢大营共有四万叛军,一万骑兵奇袭是否兵力嫌少?”上官若溪蹙眉提出了疑问。 吴玄笑着解释道:“上官姑娘有所不知,荆山不利骑兵驰骋,以小道山溪之能,能顺利通过一万骑兵、两万步卒已是不易。” 蒙武沉吟开口道:“如此说来,此战之要便在开展奇袭的这一万骑兵身上。” 上官若溪霍然起身抱拳道:“上将军,末将自请担任夜袭骑兵之将领,请你允诺同意。” 蒙武大笑道:“若溪战意可嘉,然则夜袭骑兵的主将老朽心中已有合适的人选。” “谁?”两条嗓子同时好奇追问。 蒙武抬起手对着吴玄一指:“小友,老朽属意之人,便是你了。” “啊!这个卑劣无耻满口谎言的小贼?”上官若溪骤然睁大了美目,不可置信地望着同样错愕愣怔的吴玄。 “然也。”蒙武正sè地回答了一句:“老朽乃持节上将军,有战时直接任免千石中郎将之权利。”说罢,一声轻咳,沉声开口道:“朱雀军二部四营三曲军候吴玄听令,迁升汝为北军骁骑部中郎将,领军袭击叛军纪郢大营。” 吴玄眉头微皱,肃然拱手道:“大齐能征善战之武将多如过江之卿,为何武安君独独选在下为将,实在让人委实不明,请你收回成命。” 蒙武捻着白须笑道:“老朽任将,不看资历出身,为重军略才能,小友虽为弱冠青年,然则有勇有谋可当大任,正所谓用人不疑,为何不能为将统军?” “实言相告,玄乃闲云野鹤之人,今次从军一则为了天下苍生,二则为了义兄赵策,冒然领军恐怕有负武安君重托。” “小友何其迂阔也!”蒙武长叹了一声站了起来,边来回转悠边沉声开口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不求名留青史,但求挽江山于既倒,救苍生于水火,老朽已过古稀之年,一听社稷庶民有难,依旧毫无畏惧挂帅出阵,而小友风华正茂少年英杰,自当有所为,有所不为,岂能重任加身便要退避三舍也?” 吴玄默然沉思良久,终于颔首道:“武安君之言鞭辟入里,吴玄受教,若要领军,在下须得一请,请武安君事先允诺。” “何事?小友但说无妨。” “今次吴玄只暂代中郎将之职,事毕便解职而去,不知可否?” “你,不要军功,也不要武职?”蒙武瞪大了眼睛,顿时惊奇不已。 吴玄坚定地点头道:“然也!” 蒙武摇头叹息道:“高才名士,果真是天马行空,此事老朽自当允诺,然确实可惜也!” 吴玄摇手笑道:“只是人各有志罢了,高才名士之誉实在愧不敢当。” 上官若溪默默地打量着那张年轻得还有几分稚嫩的脸庞,心中既惊讶又感叹,这小贼居然放弃了如此之好一个晋升机会,当真令人委实不解。 蒙武沉着脸正sè道:“北军骁骑部乃我大齐首屈一指的骑兵部队,统军中郎将自若溪离职迁升后,一直未有合适的人选,故由镇军将军白亚夫代为统领,今次老朽将这支坚兵交于小友,望你谨慎用之,为我大齐取得决定胜负之战的胜利。” 吴玄深深一躬道:“请武安君放心,末将一定不负重托。” 蒙武点头笑道:“今rì小友先准备一番,明rì一早来我大帐,老朽亲自送你到骁骑部接掌军权。” 回到军营,已是秋rì西下时分,吴玄简单地用罢一顿军食,又在帐内转悠思谋了一阵,便前往赵策帐中。 刚至帐口,侍立在外的中军司马已迎上前来笑道:“吴军候,校尉大人时才已找了你三次,然则你皆不在帐中。” 吴玄问道:“可知是何事?” “不知道,吴军候进去自问。”中军司马说完便回身为他掀开了帐帘,吴玄微微点头,大步入内。 帐内一榻一案,赵策正坐在案前翻动批阅军务,见他入内,忙搁下笔起身笑道:“噢呀,从云去了何处?为兄找你多时也!” “出去转悠了一阵。” 吴玄微微一笑,正要对赵策说巧遇武安君蒙武,并答应为将领军之事,谁料赵策已长笑一声绕过了座案,上前执着他的手道:“从云,吾今rì有一好消息要告诉你。” “好消息?何事也?”吴玄也是一脸淡淡笑意。 “噢呀,襄阳大战时,朱雀军辎重司马赵大人不幸阵亡,王中郎将透露,上官都督yù迁升吾为大军辎重司马。”说罢,赵策已喜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啊呀呀,当真好事也!”吴玄兴奋击掌,拍着他的肩膀道:“我营多立战功,上官都督岂会视而不见?此等决定何其明锐也!” 赵策收敛笑容,摇头叹息道:“朱雀军辎重司马虽是千石军职,然则却职司大军粮秣军辎,不能提兵征战沙场,尤为可惜。”说罢,jīng神又突然一振,拉着吴玄低声道:“虽是离职在即,然吾已保举从云接任吾之校尉军职,王中郎将已允诺同意。” “我也有一好消息要告诉策兄。”吴玄脸上露出了一丝神秘地笑意。 “噢呀,当真是好事成双?快,说来听听。”赵策顿时一阵大笑。 “策兄且附耳过来。”吴玄右手一招,待赵策靠近后,喁喁低语顿时在帐内缓缓响起。 “当真?”及至吴玄说完,赵策已是脸sè大变,腾腾退了数步不能置信地看着吴玄,满脸皆是惊讶之sè。 吴玄摇头一叹道:“不瞒策兄,我也未料到那布衣老人便是武安君蒙武,奇哉奇哉!” “想不到从云竟有如此奇遇。”赵策兴奋击掌,刚转悠数步又猛然道:“当真傻也,武安君如此看重从云,为何你却执意要事后离职?” 吴玄笑了笑:“或许是志不在此,我目前想的是前去幽州找到父母,另外将安娜他们平安送去罗马,若被军职缠身则是诸多不便了。” 赵策摇头叹息道:“噢呀,真不明白你为何要远洋冒险去那域外之国,与为兄一道从戎征战有何不好?” 吴玄不置可否地一笑,正sè道:“此场大战如能获胜,越国叛乱已是不足为患,我想就此离军而去,请义兄同意。” 赵策不满地皱眉道:“噢呀,吾与从云乃刎颈兄弟,岂能说如此见外之言!一句话:虽是同心不同路,然兄弟便是兄弟,情义万世不移。” “策兄此言正合我心。”吴玄用地点头笑道:“等造好远洋大船后,我便回庐江,届时再同兄长一醉方休。” “好。”赵策虎目含泪,执着吴玄的手嘴唇颤抖着,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第一百一十章 接掌兵权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翌rì辰时,朝阳爬上了青山之角照耀大地,北军骁骑部中军大帐已是战将云集,一片肃然。 明媚阳光照耀帐顶撒下一片光明,帐内陈设简单,一面猛虎屏风、一张木制帅案,十个青石将墩便是全部事物,骁骑部五名校尉、五名司马正端坐青石将墩上,齐刷刷地目光望着帅案后一脸严肃的白亚夫,任时间慢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铿锵有力地声音在帐外尖锐报号:“上将军到――”话音落点,帐门已被人从外掀开,一前一后两个戎装人影已是流星大步地走了进来。 戎装人影行至帅案前,早已起身的白亚夫挺胸拱手道:“末将参见上将军。” “亚夫,本帅今rì是送新任骁骑中郎将前来就任。”蒙武大手一摆,一如既往地简洁利落。 闻言,帐内众人霍然转移了视线,目光尽皆望着蒙武身旁的英挺青年,不约而同地轻轻“咦”了一声。 英挺青年身材挺拔修长,一身红sè软甲,外罩一领大红绣金斗篷,腰间一口三尺长刀,头上熠熠生光的盔枪足足有六寸,如一团火焰在帐内燃烧。 然则让众将惊异之处并不在此,英挺青年实在太年轻了,年轻得和上任中郎将上官若溪不相上下,他究竟是何等身份?竟要上将军蒙武亲自送来军营。 蒙武回身笑道:“还是你来自我介绍一番,如何?” 英挺青年微微颔首,一个大跨步走了出来,对着众将一个拱手,清亮地声音已在帐内响起:“在下吴玄,字从云,见过诸位。” “吴玄?怎么没听过?”众将不禁面面相觑相互目询,然却都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吴玄默默无名,诸位自然不识。”仿佛猜透了众将心思,吴玄轻笑着补充了一句,笑容又瞬间泯灭在了俊俏的脸庞中:“在下原本职司朱雀军二部四营三曲军候,因特殊干系暂代贵部中郎将之职,请诸位多多提点。”说罢,又是一个拱手,态度十分地谦逊。 话音落点,人人惊愕,目光齐刷刷瞪着吴玄,尽皆一副不可思议的神sè。 蒙武轻咳一声开口道:“诸君不必惊讶,吴玄既非王侯贵胄,也非老朽亲信,执掌骁骑中郎将完全是因战事需要,应他要求,此职战毕即撤。”言罢,转身道:“亚夫,交接将印兵符。” 白亚夫顿时回神,急忙从帅案上拿起一个包裹着红绸的青铜方匣,用手一摁前面按钮,只闻“铛”地一声清脆金铁震音,铜匣霍然弹开,一枚金光闪闪的将印和半只铜锈斑斓的虎符跃入眼帘。 他将铜匣捧至吴玄身前,郑重开口道:“此乃北军骁骑部帅印兵符,请吴中郎将妥为收好,另外的军资账册、人员名单下来再进行交割。” 吴玄抱拳拱手,双手捧过了铜匣,又朝着骁骑部的校尉、司马们微微一躬,算是交接完成。 蒙武沉声道:“吴中郎将虽年龄尚轻,然则智勇皆备韬略惊人,诸君务必听其将令,做到令行禁止,得胜归来之时,本帅一定前来向诸君祝贺。” 闻言,众将心知骁骑部此番必定有秘密调动,不禁振奋高声道:“谨遵上将军、吴中郎将号令。” 交接完毕后,蒙武及白亚夫离帐而去。吴玄大步走到帅案前,明亮的目光一扫帐内,笑着开口道:“在下初来乍到,却是人生地不熟,请诸将自我介绍一番如何?” “一营校尉杨端平。”为首顶盔贯甲的壮硕武将率先拱手。 “二营校尉辛茂。”第二员胡须虬结的武将赳赳高声。 “三营校尉曹瑾。”第三员身形魁梧的大将一脸正sè。 …… 及至十名校尉、司马们高声报号完毕,吴玄颔首点头道:“我部近rì将要执行秘密军务,请诸将回去通令士卒们擦亮长剑甲胄,备好骏马鞍辔,随时准备开拔出征。散会。” 众将高声应命,转身大步去了。 眼见诸事完毕,吴玄顿时松了一口气,转悠到了帐后的主帅寝帐内,他解下了满身甲胄,露出了干爽贴身的白绢衣裤,刚用水桶里的凉水洗了脸,外面已响起了一声沉稳报号之声:“大人,中军司马卫迁请见。” “进。”吴玄高声一句,帐外之人大步赳赳入内。 来人三十岁上下,白面短须一脸沉稳,站立帐内如同一道石柱:“大人,末将已备好了一案军食,是否送入帐内?” 吴玄顿觉腹内一阵微微响动,点头笑道:“送来便是。” 片刻之后,两名少年军仆抬着一案军食进入帐内,却是一陶罐牛肉炖蔓菁,两个黑面饼,半杯盐水,吴玄用帛布拭了拭双手,跪坐座案后抬头笑问:“卫大人可用过早食?不如坐下来一起食用?” 卫迁摇手笑道:“末将早已吃了早食,大人自行慢用便是。” 吴玄微笑点头,拿起一张黑面饼略一打量,用右手撕开放入嘴中大嚼一番,随口问道:“骁骑部将士平rì军食如何?” 卫迁略一思忖,字斟句酌地答道:“骁骑部本为卫戍京师的jīng锐部队,历来军食充足供应及时,目下虽平叛远征,然则士卒们依旧早食面饼,昼食米饭,飧食面汤,顿顿有肉,深夜值哨的士卒还有晚汤供应,优于营兵与郡兵。” “北军无愧为京师兵也!”吴玄喟然一叹,笑问道:“目前军**有多少士卒,其兵种构成又是怎样?” “回大人的话,平叛战事以来,我部一直护持上将军行辕,未有与叛军直面对阵的机会,目前仍是满当当的一万人,全为jīng锐铁甲骑兵。” “如此甚好。”吴玄击掌一笑:“这几rì让将士们饱餐战饭,并准备三五rì之随身军食,听候吾之将令。” “诺。”卫迁顿时挺胸拱手应命。 两rì后的夜晚,骁骑部一万骑兵并朱雀军两万步卒向苍茫的荆山中开拔了。 为了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这三万人马皆是偃旗息鼓秘密行军,沿着崎岖坎坷的山道昼夜兼程,当第二天旭rì方升之际,已行至荆山中一片开阔的谷地内。 扎营妥当,士卒们就着大饼水囊冷餐战饭,片刻之后便倒在谷地内和衣而眠,一片低沉密集的鼾声顿时响彻开来。 望着明晃晃的太阳,吴玄顿觉燥热难耐汗流浃背,走到山溪边一番冲洗,睡意已是全消,刚换上一身细软舒适的布衣,朱雀军中军司马已匆匆前来请他前去议事。 第一百一十一章 踏破敌营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吴玄跟随中军司马拐过了一个山头,又淌过一条淙淙溪流,一道不起眼的山谷顿时跃入眼帘。明媚阳光下,但见满山被微带枯黄的林木覆盖,没有人声,没有马鸣,寂静得和寻常幽谷没什么两样。 吴玄大是疑惑,寻思两万步卒如何能不动声sè地隐藏在这里?然则中军司马已带着他进入了一座黑黝黝的山洞内。 突然从光明步入黑暗,吴玄顿觉眼前一黑,止步眯着眼睛适应有倾,耳畔突然飘来了一句揶揄的女声:“散发布衣,吴中郎将好悠闲也!” 定眼一望,却见一身牛皮甲胄的上官若溪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眉宇间轻蔑意味十足。 “这女人记恨心当真强烈!”吴玄心头默默一句,毫不示弱地反诘道:“名士无冠,王者敬之,上官大人何其托大也!” “你……”上官若溪脸sè陡变,一声冷笑,冷冰冰地开口道:“大将乃三军典范,若不注意自身行为举止,何能服众!” “啊呀,上官大人不必担心,在下只是骁骑部临时中郎将,战毕即撤,何有忒多讲究。”吴玄顿时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闻言,上官若溪圆瞪的美目几近冒出火来,高耸的胸口剧烈地喘息数下,压抑住心中的愤怒冷冷道:“本将没心情与你做口舌之争,今rì召你前来,是想询问行军路线而已。” “早说此事,何来如此争吵。”吴玄摇头一叹,似乎还是上官若溪的不是,略一沉吟,沉声开口道:“再行一rì,便可抵达一条无名山溪,这条山溪水量不大,但淙淙溪水却穿山而过,是荆山腹地流向沮水的无数条小河之一,我们可以趟水行军,两rì之内便可走出荆山。” 上官若溪颔首道:“那好,按照大战方略,出荆州后本将率领我军两万步卒北上玉泉山埋伏,吴中郎将秘密行军纪郢,夜袭叛军大营。” “好,咱们分头行事,务必痛歼叛军。” ※ 千里荆山呈西北――东南方向,巍峨陡峻盘亘贯穿南郡,荆山西北部山高谷深,巍峨陡峭,沟壑纵横;东南部则山低谷浅,坡度略缓,稍加开阔,数百里地带只有连绵起伏的丘陵平原与稀稀落落的山林,密布的河流冲击出了许多纵横交错的小盆地夹杂其中。 八月中旬的一天夜里,一只神秘的大军开出了荆山,沿着浩荡沮水一阵驰骋,秘密驻扎在了纪郢西北五十里开外的一道隐蔽河谷内。 大军刚驻扎妥当,吴玄立即找来麾下校尉司马们一番计议,谋定了夜袭的诸多事项,整整一个白昼,骁骑部的一万骑兵人无声,马不嘶,全体将士皆是枕戈旦待,浅睡歇息,静候着夜袭之战的来临。 入夜时分,无边乌云渐渐聚拢头顶,细密地秋雨已裹挟着冷风潇潇落下,及至三更,漫天雨幕覆盖住了广袤的山塬,天地一片无垠的墨sè。 纪郢城外的连绵军营湮没在了细雨之中,唯有点点军灯闪烁不停。 青帝赵牧刚批阅完一摞竹简文书,大手一招,一名艳丽丰腴的捧盘侍女轻柔地进来,片刻便在长案上摆下了一鼎一爵一盘。 鼎中是金黄松软的麋鹿肉,爵中是晶莹剔透的兰陵酒,盘中则是白玉绸缎的鲤鱼羹,在灯火煌煌的大帐内煞是好看。 虽在军中,赵牧却是食不厌jīng,脍不厌细,每餐皆是钟鸣鼎食,他细细品尝着铜鼎内热气蒸腾的麋鹿肉,瞄了一眼跪坐在身旁侍奉的侍女,那雪白诱人的脖颈飘出的醉人气息与麋鹿肉混合在一起,不禁使他一阵心动。 食罢,赵牧矜持地咳嗽了一声,美艳动人的侍女微微一笑,正要上前撤去长案上的鼎盘,谁料赵牧已站起身来绕到案前沉声道:“今夜,你留下侍寝。” 美艳侍女又是一笑,细心替赵牧摘下冕冠,解开衣袍,又端来一盆热水仔细地拭擦了他全身每个角落。 赵牧哈哈一笑,将美艳侍女拥入怀中一阵狎弄挑逗,又三两下将她剥得jīng光,压在身下狠狠地蹂躏,一阵剧烈地喘息躁动之后,赵牧抱着光滑鲜嫩的**发出了沉重悠长的鼾声。 夜,还是如此静,细雨沙沙声中,军营外的平原上倏忽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朦胧影子,慢慢地向叛军大营摸了过来。 高坐赤风驹上的吴玄对着一箭开外的军营一通冷冷地审视,抽出腰间长刀清叱:“全军,杀――”话音落点,风驰电骋般冲了出去。 突兀间,一片片高速飞动的乌云冲入了毫无防备的叛军军营,一片撼天动地的喊杀声骤然响起,沉雷般划破了夜空的寂静,雪亮的长刀裹挟着急风骤雨的箭镞,眨眼之间便楔入了大营之中。 营内沉沉酣睡的叛军士卒顿被这突入奇来的凌厉攻势惊醒,错愕愣怔半响,方才尖声呼喝着拿着武器冲入帐外,但见四处森森然狰狞翻起一片片剑矛丛林,飞掠的箭簇裹挟着大雨漫天袭来,高坐战马之上的红甲骑士来回窜突奔杀,宛如黑夜中的幽灵肆意收割着越军脆弱的生命。 “齐军袭营!”懵懂一片的叛军们顿时如浸泡在三九的河水中一般全身冰凉,惊慌四措的号角声瞬间呜呜咽咽地响彻开来。 齐军未给越军任何喘息的机会,如狼似虎的攻势毫无片刻停顿,奔驰如飞的骑士们用白布缠住肩膀作为辨识标志,引弓劲shè长剑肆掠,在慌乱逃窜的叛军中毫无阻隔滞留,但闻刀剑叮当呼喝嘶喊,堪堪杀上一个来回,营内草地上已躺下了横七竖八的越军士卒尸体。 尚在睡梦中的赵牧突闻外面杀声震天,顿时一个激灵翻下床榻,紧张四望,却见美艳侍女吓得裹着丝被抽泣颤抖,显然是吓得不轻。 “鸟,哭个甚?衣服甲胄,快给朕穿上!”赵牧高声一句咒骂,在侍女帮助下慌乱裹上了衣衫,抓起案上长剑脚步踉跄地冲出帐内,只见大片黑压压的骑兵在军营来回冲杀,中军幕府外已经杀成了一片,四面战马嘶鸣杀声震天,幕府的军吏、司马与卫士一个个不见了人影。 一阵冰冷倏忽漫过身心,赵牧骤然生出了一阵身临悬崖绝境的眩晕,他高喝一声,抽出长剑大步上前,呼喊慌乱逃窜的士卒们聚拢成阵,然则乱军如cháo,声如轰鸣,根本没人注意到兀自跳脚大骂高喊的赵牧,无可压抑地恐惧在军营弥漫。 慌乱中,他拉住了一个慌不择路的军尉,用手一指身后,铁青着脸高声道:“快,你骑朕之宝驹去当阳让孟康速来救援。” 军尉恍然醒悟,急忙去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落魄青帝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大半个时辰后,死伤无算的越军终于在各sè尖利号角中渐渐聚拢,如没头苍蝇般分散突围冲杀,三千jīng锐的青衣军将赵牧紧紧围在zhōng yāng奋力突围,然则始终冲不过齐军构筑的铁骑军阵。 见状,吴玄不禁冷冷一笑,转头望向紧随其后的中军司马卫迁,沉声下令道:“松开阵脚,让叛军突围。” 闻言,卫迁骤然一愣,拱手道:“大人,我军占据如此优势,为何平白无故放叛军生路?” 吴玄皱着眉头道:“叛军眼见逃生无望,必做困兽死斗,如此我军伤亡必定巨大,不如先放开道路瓦解其斗志,然后再作追击厮杀,必定全胜也!” 卫迁略一思忖,顿时明白其中关键,由衷一声应命,急忙传令去了。 当阳西面的孟康大营,一阵急促慌乱的马蹄声划破了夜空的寂静,浑身是血的军尉跌跌撞撞冲入中军大帐,对着刚披上一件衣衫迎来的孟康一阵哭喊述说,后者原本还算红润的脸膛已是煞白无比,失魂落魄地跌坐在了地上。 “征西将军,青帝陛下率部与齐军正艰苦拼杀,请你立发大军救援。”军尉一声大叫,急忙跪下扶住了摇摇yù坠的孟康。 孟康恍然醒悟,急忙从地上爬起疯子一般冲出帐外:“中军司马,吹号集结。” 牛角号呜呜嘶鸣,这片连绵近十里的大营立即吵闹了起来,一阵慌乱忙碌后,孟康带着三万仍睡意懵懂的步卒向纪郢疾行而去。 刚刚进入玉泉山一片山谷,突闻山崩地裂般一片喊杀,两侧山麓骤然出现一片松脂火把,黑压压的齐军已是漫山遍野般冲杀而来,几乎只是一个冲锋浪cháo,便将越军三万步卒分割为首尾不能相顾的两截。 孟康一颗心瞬间跌落冰山谷底,心知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然则不管如何,必须要尽快赶到纪郢驰援青帝,心念及此,抽出长剑一声大吼:“全军前冲,杀退齐军。” 越军齐齐呐喊一声,在凄厉的号角中奋勇前冲,一边奋力厮杀,一边向前慢慢移动,在最初的慌乱后渐渐恢复了过来。 山腰上观战的上官若溪娥眉不禁一蹙,挥手下令道:“全力堵住谷口,不得放叛军一兵一卒出谷。” 军令及至,前方酣战的将领命令三个营六千人在谷口结阵死守,其余士卒排列成数道散兵线从两侧向叛军全力冲杀。 方圆不过三里的谷地内,双方五万人犹如两只饥饿的猛兽般搏杀撕咬,越军好似cháo水般屡屡汹涌扑击齐军坚守的谷口方阵,然又像撞击到一面铜墙铁壁似的屡屡回旋倒退,狭小的空间密密麻麻挤满了双方士卒,鲜血四shè,肢体横飞,惨烈得犹如人间地狱。 盏茶时间,双方渐成僵局,越军正要大举冲锋之际,与齐军厮杀正烈的后阵突然间沉雷滚滚,杀声大起,事先约定埋伏的武卫军一万jīng锐骑兵cháo水般涌入了山谷,如森森松林轰隆隆压至,冲入步卒人海中大展神威起来。 骑兵对步卒本就占据不小的优势,加之齐军骑兵衔尾猛攻,如此一来越军形势顿陷危急,天sè微明时,数千残兵被慢慢压缩到了谷地北边的一处绝地,这时两军都是筋疲力尽死伤惨重尸体累累了,容不得一声喘息,齐军冲锋号角又是响起,红sè衣甲红sè火把浑身酱红的鲜血,恍如连天彻地的血sè河海般向青sè方阵冲杀而来。 疲惫不堪心神慌乱的越军士兵们就象惊涛骇浪中的颠簸小船,又象凛冽狂风中的簌簌落叶,绝望而又无助,没过多久便被汹涌澎湃的红sè洪流淹没了。 与此同时,吴玄所领的骁骑部已放开阵脚让残存的两万叛军逃窜而出,将一场颇难应付的歼灭战变作了追击之战。 齐军骑兵们皆是快马长剑干脆利落,红sè的骑阵呈一面巨大的扇形紧紧兜住逃窜越军全力厮杀,飞溅的鲜血染红了碧绿草地合着雨水哗哗流淌,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不断响彻四野,整个纪郢城外的平原上皆是四散逃窜的越军败卒,他们慌不择路,互相践踏,死者无算,毫无抵挡的斗志,一具具惨烈的尸体横七竖八地铺满了平原。 吴玄一马当先,jīng铁长戟横掠左右,无人可挡,身后的红甲骑兵们狂呼高喝般跟随着这位年轻的中郎将冲杀,如一支急速风驰的长箭狠狠楔入越军中,其势当真是万夫不可抵挡。 纵马淌过一条三丈宽的小溪,逃窜的叛军渐渐稀落起来,高坐马背上的吴玄打眼一望,遥遥看见南方天际隐隐有一片青sè影子渐渐远去。 略一思忖,他脸sè骤然一变,回身高喝道:“贼寇赵牧必在前方那队青衣骑兵中,诸位大齐将士,随在下前去击杀贼寇!” 四下骑兵们高举武器一声相应呼喝,跟着烈烈风动的“吴”字帅旗cháo水般卷上南面缓坡,又如同决堤而出的洪水一般向平原席卷而去。 前面的青衣骑兵显然发现了追兵,速度竟又再次加快,密集的马蹄声立即变成了巨大轰鸣声,犹如奔雷划过平原。 齐军铁骑在牛角号的指挥下,全力打马前冲,马鞭抽在战马身上,发出了巨大的“噼里啪啦“声,受激战马吃痛地长身嘶鸣,奋力奔跑起来,速度越来越快,向着青sè云朵急追而去。 一个时辰后,横亘东西的浩淼大江阻挡了青衣骑兵逃窜的脚步,他们拔转马头正yù另路逃窜,大齐骑兵已是如影随形般追击而至,在相隔箭余之地整齐划一地勒马止步,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般冷冷地打量着一片慌乱的青衣越军。 对视沉默有倾,红sè的齐军骑阵中骤然飞出一骑,火焰般的骏马上一名红衣黑甲的少年将军已戟指前方朗声开口道:“吾乃大齐北军骁骑中郎将吴玄,敢问青帝陛下可在对面阵中?” 越军军阵一片难堪的沉默,一骑白马已是走马而出,长发散乱满面灰尘的赵牧雄狮般地咆哮起来:“朕便是青帝,尔等狗贼竟敢深夜偷袭,否者我军怎会有如此大败!” “青帝之言,大谬也!”吴玄冷冷一笑,从容不迫地开口道:“阁下乃一国之君,必当明白成王败寇之理,两军厮杀对阵,自当是无所不用之极,岂能自已愚蠢,却怪敌军狡诈?” 赵牧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咝咝喘着粗气道:“鸟!朕乃华夏九州真命天子,自当得上天庇佑,蒙武老贼违背天道逆行倒施,以一己之威坏我大越基业,即便获胜也是天理不容也!” “青帝此言,又是谬论。”吴玄不生感慨地摇摇头,清朗平稳的声音顿又响彻开来:“足下本为南越落魄皇族,不甘做大齐顺民而雄心勃勃妄想恢复南越基业,揭竿零陵之后却又不思推行王道德政,为一己之私yù穷兵黩武,大肆征掠,勾连匈奴、倭国之外敌,yù图三分我华夏山河,险恶如斯,虚伪如斯,竟大言不惭地自认为得上天庇护,何其可笑也!吴玄虽是卑微之身,然则顶天立地,行事端正,今rìyù取青帝之头颅结束这一场浩荡杀戮,还我大齐四海安宁!” 第一百一十三章 胜负既分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苇草摇曳的江边静得如同幽谷,唯闻赵牧粗重的喘息之声。赵牧想反驳,想痛斥,对这种算总账的话语却是无从着力,想想也是,愚昧善良的荆州庶民不过是他恢复大越基业不可或缺的垫脚石而已,三十万大军打完了,辎重粮草耗光了,他给荆州带来的只是一片满目疮痍,然则又能如何?这便是他赵牧的命,也是大越的命,成者王侯败者贼,信哉斯言也!” 心念及此,赵牧不禁仰头纵声大笑,笑罢又冷冰冰地开口道:“尔等休要多言,朕之大志,岂是尔等凡夫俗子能够理解,血流成河如何?死伤无算又有如何?功业是鲜血浇灌出来的,没有鲜血浇灌,就没有功业的光焰!” “宁顽不灵。”吴玄喟然一叹,大手猛然一举,“起号,杀――” 骤然之间,数十支牛角号呜呜长鸣,红sè铁骑展开了一个巨大的扇形,挥舞着明晃晃的武器高声嘶喊着冲杀而来,红sè的汪洋与青sè的山岳在大江岸边轰然相撞了。 骁骑部不愧为大齐最jīng锐的骑兵部队,战马和骑士均是上好的jīng铁马具与盔甲兵器,连绵展开,便是一具具铁塔相连。 一经接战,越军的轻装骑兵立见不支。青sè山岳几乎是一击即散,弥漫成了无数的青sè乱团,战马穿插刀剑纠缠,两军骤然裹缠在了一起。 齐军铁骑长剑翻飞,箭如疾雨,围定这三千青衣骑兵全力厮杀,河岸与水面变成了巨大的屠戮场。 越军骑兵背水一战,亦是困兽死斗豪不退缩,士兵们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刀砍斧劈,枪挑矛刺,横飞的血肉,四溅的鲜血,打飞的武器在空中乱舞而过,努力与齐军维持着势均力敌之势。 然而,北军骁骑部铁骑毕竟是经过正规训练的jīng锐之师,非但战马高大雄峻,马上骑士也是个个威猛绝伦,且五骑一伍连环结阵配合默契,进退间便是一个密不可分的战场作战单元,凸显出了与散乱拼杀越军无可比拟的优越,战局慢慢向齐军一方开始倾斜。 越军骑兵搏杀一个时辰有余,已经死伤大半,剩余的千余骑士也是人人带伤浑身浴血。 吴玄见越军依旧拼死而战毫无投降之意,不禁大皱眉头,四顾一望,见赵牧策马正在远处的苇草丛中来回高声指挥,一句“擒贼先擒王”瞬间划破了脑海。 一拍马腹,赤风驹欢快地嘶鸣了一声,前蹄凌空一展已如红sè利箭般飞驰而出,毫无畏惧地冲入了叛军阵中。 吴玄倒拖长戟策马如飞,一领黑sè斗篷随风鼓动,四周敌军还未看清来骑,已被他轻而易举地冲了过去。 眼见这一人一马飞快而至,赵牧拼力地嘶吼了一声,举着长剑毫无畏惧地迎上前来,绝望狰狞的样子似乎不惜与他同归于尽。 吴玄高声一句:“青帝之头颅,在下前来取了。”话音落点,赤风驹竟是再次加速,瞬间飞至赵牧马前,手中长戟突然直刺而出,游龙取水直插赵牧胸膛。 赵牧反映极快,侧着身体躲开凌厉攻来的长戟,又是一声大吼,三尺长剑划出一道弧线直取吴玄腰间。 吴玄轻轻一笑,拿着长戟的右腕瞬间一划,原本前伸而出的长戟骤然收回,凌厉无匹的戟头横刃已闪烁着一道青光掠过赵牧脖颈。 只闻一声痛彻心扉的嘶喊,赵牧已带着一蓬血雨跌下了马背,在草地上来回抽搐翻滚两圈,骤然没了声息。 吴玄心念一闪,一戟洞穿赵牧尸身高高挑起道:“赵牧已死,越军降者不杀!” 话音刚落,敌我双方骑兵皆错愕愣怔地盯着矗立场中那宛如天神的少年将军,又看向了挂在长戟头上的赵牧尸身,轰鸣的战场骤然沉寂了。 突然,齐军震天动地的欢呼响彻云霄,一片“吴中郎将万岁”之声远远飘荡而去。 赵牧战死之后,战斗基本上已结束了,没了主心骨的越军残卒们再也没有拼杀的斗志,人人勒马停止搏杀,浑身浴血的士卒们相互对望一眼,有的隐隐抽泣,有的沉默不语,有的麻木不仁,如同一片沉默的海洋般丢下武器投降了。 吴玄默默地打量了一圈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战场,闻着河风中扑鼻而来的浓郁血腥味,不禁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青帝呵青帝,除了一片血腥杀戮,你又得到了什么?” 简单收拾战场,吴玄整军正要返回纪郢,突见北方赤旗招展人影绰绰,一队红甲步卒阵容整齐地迎了过来。 他一瞄那面飞动摆舞的“上官”帅旗,便知来人身份,驻马阵前却是矗立不动,丝毫没有上前迎接的意味。 中军司马卫迁见状,以为他不懂军中规矩,急忙凑近低声道:“吴大人,必定是朱雀将军到了,还是上前迎接较为妥当。” “不用不用。”吴玄摆手一笑,“让她自己过来便可,何须如此多的规矩?” 卫迁听得膛目结舌,暗忖这小大人当真不知官场礼数,正要开口劝阻,却见对面阵中风驰电骋般冲出了一骑,一身金甲在午后的太阳下熠熠生光。 来骑旋风般飞至圈马,一脸疲惫的上官若溪勒住马缰左右环顾一圈,望向吴玄沉声道:“情况如何?可曾追上赵牧?” 吴玄微微一笑,大手一挥,一名红衣军吏已捧着一个本sè木匣快步上前,木匣在上官若溪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嘭”地打开,美目一瞄,却见血淋淋的一物狰狞地躺在匣内,暗红的鲜血顺着散乱须发点点滴落,怪异而又可怖。 “这是,人头?”上官若溪美目睁得老大,秀眉一蹙,沉声问道:“此乃何意?” 吴玄用手一指,淡淡回答:“赵牧之头颅,便在此处了。” 闻言,上官若溪倒抽了一口凉气,默默打量良久,终是忍不住一声喟叹:“赵牧既死,平定叛乱再无悬念,这场血腥动乱终可落下帷幕也!” 吴玄也是一声长叹:“即便是落下帷幕,荆州之创伤也是非十年之期无以复原,朱雀将军岂能如此轻松?” 上官若溪凤目骤然一寒,鼻头一声冷哼,将话题转到了战事之上:“孟康所率领的三万越军已在玉泉山中全军覆没,贼寇孟康被乱箭shè杀。今rì辰时,武卫将军苏不疑已攻陷了孟康部大营,目前上将军正领军攻打当阳城,想必不久便可破城。” “呀,何须强攻当阳,我有一物可抵前军万马。”吴玄jīng神顿时一振,笑着开口道。 “是否是赵牧的头颅?”上官若溪瞬间明白了过来,脸上漾出了淡淡的笑意。 吴玄哈哈笑道:“当真是心有灵犀,走,去当阳。” “不许乱说!”上官若溪脸颊骤然一红,拔转马头飞似地离去,人已远去悦耳的声音才随着山风飘来:“你带领骁骑部先行,本将随后便至。” 第一百一十四章 顺利劝降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当阳城外,攻城战事愈演愈烈。铺天盖地的尘土笼罩上空,cháo水般的红甲步卒正推着云梯车呼啸呐喊地冲杀,夷然无惧城头疾shè而下的漫天箭矢。 大齐武安君、上将军蒙武正矗立在一辆驷马战车上打眼瞭望,凝神思忖良久,一对白眉拧成了大刀疙瘩。 见状,身旁的苏不疑凑了过来沉声禀告道:“上将军,城内叛军抵抗十分激烈,如要破城,恐怕还得花费两三rì。” 蒙武点头叹息道:“困兽犹斗,城内叛军根本无弃城而逃的打算,战事激烈也是常理,士卒们整夜未曾休憩,申时一到便可鸣金收兵。” 苏不疑正待点头,却见一骑从远处疾驰而来,马上红衣斥候弛近一圈战马,高声禀告道:“上将军,骁骑部大胜而归,中郎将吴玄率军已在十里之外。” 蒙武老眼陡地一闪,望向苏不疑纵声笑道:“吴中郎将不愧为少年英杰,当真不负老朽重托也。” 苏不疑笑道:“武安君慧眼识真才,我大齐又添一员少年虎将。” 蒙武挥手笑道:“大胜归来,老朽当亲自前去迎接,你且在此地指挥战事。” “诺。”苏不疑挺胸拱手,目送着驷马战车磷磷隆隆远去了。 吴玄率军刚拐过一道山麓,便见一辆高大的战车在百余铁骑护持下停在道中,一面红底黑子的“齐”字大纛旗迎着山风摆动舒卷。 心头一亮,他挥手示意中军司马吹号止马,打马一鞭冲出马队飞驰上前,刚看清战车上遥遥矗立之人,苍迈的笑声已远远飘了过来:“小友到,捷报传,哈哈,蒙武当真未失望也!” “上将军?”吴玄一声惊呼,翻下马背咚咚大步迎了过来,拱手开口道:“吴玄何德何能,竟有劳上将军亲迎,抱愧也!” “小友谦虚!”蒙武又是一笑跳下战车,几个大步上前执着吴玄的双手道:“弱冠之杰为我大齐立下显赫战功,蒙武岂能不迎?” 又是一阵大笑,吴玄转身从军务司马手中接过木匣,捧到蒙武前面深深一躬:“青帝赵牧头颅在此,在下想用它劝降当阳城内叛军,请上将军允诺。” 蒙武白眉一抖,老眼慢慢瞪圆,愣怔有倾又猛然放声大笑,干瘪枯瘦的大手抚摸着木匣叹息道:“贼首已死,自当避免不必要的伤亡,若叛军愿意献城投降,自是最好。” 吴玄振奋点头道:“那在下便带此物前去当阳,务必劝降叛军。” 小半个时辰后,吴玄带领骁骑部飞马赶到了当阳城下,却见攻城的齐军正从城下缓缓退去,喧嚣吵闹的战场安静了许多,唯有两军烈烈旌旗迎风而动。 一员身形高大,胡须虬结的大将走出高声道:“吾乃武卫将军苏不疑,对面可是骁骑中郎将吴玄大人?” 吴玄点头道:“苏大人,吴玄奉上将军之令前去城下劝降叛军,请你放行让我等通过。” “这有何难?”苏不疑慨然一句高声,向着身后中军司马大手一挥:“传令,松开阵形,让吴大人入内。” 吴玄抱拳拱手道:“谢过苏大人,在下去也!” 说罢,拨转马头一声高喝,赤风驹已踏着稳健的脚步疾驰出去,片刻便穿过了成成叠叠的军阵,飞也似地冲到了城下。 眼见齐军阵中冲出一骑,正在城墙上喘息休憩的叛军士卒顿时一片忙乱,一排闪烁着寒光的箭簇伸出了女墙,紧紧地瞄准了来骑。 “城头上的越军将士们听了:吾乃大齐北军骁骑部吴玄,今rì午时我军已在大江之畔歼灭赵牧护卫亲兵,贼首赵牧业已当场战死,现送来其头颅给诸位一观。”铿锵沉稳的话音落点,吴玄从木匣内提起血淋淋的首级高举过顶,在叛军们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围着城墙缓辔走马,敌我双方皆是一片惊愕沉寂。 走马一圈,他又回到了城楼之下,望向上面沉默无语的越军高声道:“越军将士们,大齐朝廷知道诸位皆是受赵牧妖言蛊惑才走入歧途,如今贼首赵牧伏法,上将军念上天有好生之德,yù放大家一条生路,吴玄在此言明:只要放下武器交出城池,我大齐军队绝不滥杀一名降卒,何去何从,望诸位谨慎思之。” “弟兄们,不要信他的鬼话,给我shè死他。”城楼上突兀一声暴喝狂呼,一个戎装大将愤怒地抢过身旁士卒手中的弓箭,张弓便是一箭飞出,飞蝗般直扑吴玄面门。 吴玄冷冷一笑,右手一抄已将来箭稳稳地接住,从容不迫地接着道:“阁下想必就是越军征北将军张腾,吾刚才之言对张将军亦然有效,为早rì结束动荡杀戮,愿将军好生斟酌答复。” “朝廷也会放我生路?”满脸血污的戎装大将顿时惊讶高声,右手长刀已不自主地慢慢垂了下来。 依张腾所想,大齐朝廷为展王道仁厚,或许会放了这些军兵士卒,放了大臣文官,然则绝不会放他这个满手血腥的统兵大将,更别提他曾反叛朝廷打开零陵城门,直接造就了这场灾难。 “只要将军献城投降,朝廷决不追究将军过错。”吴玄坚定有力地回答到。 刚至当阳的蒙武与上官若溪闻吴玄此言,皆是不约而同地眉头一皱,相互对视一眼,蒙武释然笑道:“此必是小友诓骗叛军之言,岂能当真?” 上官若溪勉力一笑,美目落在了远处正与敌将对话的吴玄身上,眉宇间竟有一丝淡淡的忧虑。 大半个时辰后,当阳城厚重粗朴的城门缓缓推开了,一面写有血红的一个“降”字大白旗飘了出来,手无寸铁的万余越军慢慢涌出了城门,在早已脱下甲胄的张腾带领下,流向了红sè甲士林立的大阵中,降卒们没有怨声,唯有齐军士卒撼天动地的猛烈欢呼划破了苍穹与大地。 整整两rì,当阳城内外的齐军大营皆是一片欢天喜庆。 上将军蒙武破除了战事不能饮酒的禁令,吩咐辎重营从邻边州郡拉来了一车又一车的美酒,啷哐啷哐悠悠前行的牛车四面八方涌入军营,一坛坛红布密封的美酒被卸了下来,一片“上将军”万岁的呼喊声不时响彻军营。 比起士卒们的休憩放松,讨伐军幕府依旧是人影忙碌脚步匆匆,蒙武要忙的事太多了,打扫战场、统计战果、安置俘虏、治疗伤兵、撰写战报……一宗宗的大事忙碌下来,往往是三更还得不到休息。 眼见大父如此忙碌,悠哉悠哉的蒙信不禁有些脸红,向蒙武提议推荐吴玄到幕府大帐暂时帮衬一番。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古书河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出差回家立即投入忙碌写作,因时间关系今rì更新一章,明rì恢复两更。 ※ 清晨,吴玄刚用罢早食,便在一名长须军吏的引领下来到了当阳城北一间毫不起眼的大宅前。 大宅石墙石瓦林木苍黄,一排手持矛戈的红甲武士石雕般矗立在门外屹立不动,一片威严肃穆。 举步登上六级台阶进入府门,又绕过了一道青石影壁,便见不甚宽阔的前院内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十余张长案,须发灰白的蒙武正站在一副高挂的地图前指点说话,周围围了一圈顶盔贯甲的大将,长案前坐着的吏员们或埋首翻阅竹简,或提笔在羊皮纸上写写画画,或几个聚在一起低声议论,一片井然有序地忙碌气象。 蒙武正讲至酣处,余光不经意地瞄到了吴玄,顿时停下大笑道:“吴中郎将来了,好好好,老朽终于可以忙里偷闲也!” 一连三个好字,不难听出蒙武口气中的器重之意,大将们齐刷刷地目光落在了一脸微笑从容的吴玄身上,艳羡妒忌赞赏惊愕,还夹杂着诸多说不清的滋味儿,一齐从各异的神sè中涌流出来。 吴玄却敏锐地听出了蒙武的言外之意。从结识以来,蒙武对他一直是以小友相称,虽今rì是在将军司马们云集的大庭广众,然则通过这句“吴中郎将”也不难看出是在提醒他事毕即除之要求可以不作数,只要吴玄愿意,依旧是稳当当的北军骁骑部中郎将。 吴玄轻轻一笑,快步上前长身一礼:“草民吴玄,见过上将军。” “哈哈,吴中郎将笑谈。”听到他自称“草民”,蒙武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sè,拉着吴玄对诸将正sè介绍道:“诸君,这位小将便是制定此次大战方略之人,也是他率领骁骑部万余骑兵夜袭纪郢大营,追杀溃败叛军,最后亲手将贼寇赵牧斩于马下。” 话音落点,场内顿时一片“久仰久仰”的惊叹恭维声,吴玄不得不拱手与这些大将们稍事寒暄了一番,一有空闲,忙对蒙武说道:“上将军,草民此次前来是为帮衬军务,不知该去何处报到?” 见吴玄丝毫没有与大将们酬酢交流的打算,蒙武心知他去意已定,不禁喟然一声长叹道:“吴中郎将当真心急,走,老朽陪你去。”说罢,便领着他穿过前院,步入了正面三开间的大屋之中。 比起外面的喧嚣吵闹,大屋内幽静得如同深山峡谷一般,一名白衣女子正端坐在堆满竹简的长案前,她右手提着一支细长的青铜大笔,蹙着的眉头显然是在凝神思忖,耳闻脚步声响,白衣女子恍然抬头,一望吴玄,绝美的容颜顿时闪过了一丝惊奇。 “若溪,我给你送来一名好帮手。”蒙武哈哈一笑,回头对吴玄一指长案,“你与朱雀将军便在此处整理军务,有什么不懂尽管开口。” “这老蒙武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明知上官若溪看他不顺眼,偏偏又让他们两个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不是找罪受吗?” 吴玄哭笑不得地在心中飞快掠过一句,刚要出言推辞,不料上官若溪已起身点头道:“可也!吴中郎将请坐。” 吴玄无奈点头,在长案前坐定,与对面的上官若溪只隔着三尺距离,一股淡淡的幽香扑入鼻翼,犹如沉沉大梦般挥之不去。 蒙武几句吩咐便大步离开,吴玄与上官若溪皆无开口与对方交谈的兴致,一人无所事事地翻动案上的竹简,一人拿着笔边思忖边书写,宽阔的大屋顿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吴玄心知上官若溪xìng格冷若冰霜,抱定了她不开口我不说话的念头,镇定自若的脸膛上一双剑眉轻轻微蹙,夷然无惧那一股无声尴尬在两人之间流淌。 时间慢慢地流逝着,百般无聊的吴玄放下看了数遍的竹简,伸展手臂忍不住一声长长的呵欠。 对面的上官若溪头也不抬地冷冷道:“若你很有空闲,不如先了解一下平叛情况。”说罢,纤手一扬,一卷青黄相间的竹简已丢了过来。 吴玄接过“哗啦”一声抖开竹简,凝目一瞄,却是平叛大战的整体概述:平叛战事进行以来,我军攻势凌厉稳重,战略谋划恰当,至八月二十三rì已顺利平定荆州南阳、南郡两郡,其中破城十七座,杀敌三十三万,击杀南越伪帝赵牧、征西将军诸葛明亮、征西将军孟康,俘虏征北将张腾,目前长沙、武陵、零陵、桂阳四郡仍在贼势掌控之下,南越上卿司徒仿集结了仅存的万余叛军布防于大江南岸,然其兵少将寡士气低落,已不足为患也!” 见到司徒仿的名字,吴玄猛然记起了那rì诓骗倭国侍者伊藤山角时,伊藤山角曾要他帮忙在司徒仿处偷一本名为《河图》的书,究竟这书有何等重要,竟引起了远在海外的倭国人的窥视抢夺。 心念及此,他皱着眉头放下竹简,淡淡地问向对面:“你可知道世上有一名为《河图》的书吗?” 闻言,上官若溪手中的青铜大笔戛然而止,显然对吴玄如此问题有些惊讶,沉吟有倾,她轻轻地说了一句“知道”,却提起笔继续书写,丝毫没有接着说下去的意思。 “这女人,难道要我求她开口?”吴玄心头一声冷笑,沉着脸重重地一声鼻息后,目光又落在了竹简之上。 不知过了多久,优美悦耳的女声突兀荡开,舒缓的声调依旧是镇定从容:“相传上古时期,三皇之首的伏羲曾在大河边遇到一匹龙马,龙马背上有一副奇形怪状的图案,伏羲根据此图画出了推演万物变化的‘八卦’,而龙马身上的图案就叫做‘河图’”。 没有一个多余的字,却让人听得简单易懂,吴玄思忖一番,大觉不可思议,摇着头道:“区区奇异图案竟是‘八卦’之由来,怪也,如此大事为何古书中竟不见记载?” “数千年前的事怎能无所遗漏地尽数得知,或许这些也只有伏羲自己明白了。”一句淡漠的女声算是回答。” 闻言,吴玄不禁奇道:“古书皆无记载,上官大人又是从何得知《河图》之名?” 上官若溪提笔的右手骤然一滞,抬起头冷冷地盯着吴玄良久,好半响才说出了六个大字:“没兴趣告诉你。” 吴玄顿时一阵气结,想了想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暗暗叹息一声了事。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大长秋郭让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一连三rì,吴玄皆在此处帮衬处理军务,然则他与上官若溪就像冰炭不能同器般格格不入,除了必须的公事交谈,两人几乎是缄口无言默然相对。 到了夜幕降临,两名少年军仆轻步入内,一左一右地点亮等人高的铜制油灯,原本幽暗的屋内顿时明亮了许多,竹简上的字迹也清晰了起来。 吴玄将处置完毕的竹简卷好并用红绳捆扎妥当,瞄了上官若溪一眼正准备离案而去,突闻一通结实有力的脚步突兀响起,身着一领黑sè布衣的蒙武已是大步入内。 见两人正yù起身行礼,蒙武连忙挥手道:“免了,有要事知会你二人。”说罢,老脸一沉,正sè开口道:“明rì天子犒赏大军的特使将来到当阳,今夜好生歇息,明rì一早若溪你便与小友一道带领骁骑部出城百里迎接。” “上将军,”吴玄起身拱手道:“吾正yù请上将军免除在下骁骑中郎将之职,明rì请你另选贤将领军。” 蒙武略一沉吟,开口道:“此事改天再议,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接待好犒军特使,以免生出无妄事端。” 上官若溪奇怪地问道:”究竟是何人犒军?老师竟谨慎如斯?” 蒙武摇头喟然一叹:“如是别人自当好说,然则此特使乃天子心腹内臣,历来睚眦必报心胸狭窄,如我军出现纰漏被他告到天子那里,必定麻烦不已。” 闻言,上官若溪美目骤然一闪,沉声开口道:“这犒军特使,莫非是大长秋郭让?” “对也,若溪所说不差。”蒙武又是一声轻叹,脸上已有了几丝忧虑。 吴玄一听两人对话,皱眉道:“大长秋乃宦官之首,历来管理皇室内宫,今次怎做劳军特使,岂不大坏规矩?” 蒙武开口解释道:“易刁、郭让二人虽是宦官,但历来为陛下左膀右臂,深得信任,前来荆州劳军也不足为怪。” 吴玄听出了蒙武的弦外之意,也是作为统帅上将军不好当场对他们言明的话。 统军大将出征在外,手握兵权总镇一方,历来为天子群臣们忌惮,何也?皆是因为大将手中有着可以左右乾坤的兵权,像蒙武这样职领上将军,举全国之兵于一人之手,天子绝对不会完全放心,让亲信来前犒军,也是一种微妙的试探,难怪蒙武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见此事关系甚大,吴玄也不好再次提出离职而去的意思,对着蒙武拱手道:“那好,在下明rì领骁骑部陪同朱雀将军前去迎接,请上将军放心。” 蒙武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低声叮嘱二人道:“郭让xìng情乖戾yīn毒,迎接时切记不可与之起言语冲突,有什么尽可将他领入军中再说。” “诺。”吴玄与上官若溪齐齐拱手应命。 翌rì黎明拂晓,吴玄领两千骁骑部铁骑陪同上官若溪向北而去。一路上马蹄如雷,军容鼎盛,沿着宽阔的荆襄官道一通驰骋,一个时辰便过了编县。 见百里已到,马队飞下官道停在了一处宽阔的山地,吴玄吩咐士卒们下马歇息,自己便与上官若溪策马登山,静候大长秋郭让的马队到来。 两人高坐马上遥远远方,但见蓝天白云之下茫茫起伏的青黄平原伸向远方,荆襄官道如同一条银线蜿蜒而去,呼啸而过的秋风中已有了几丝凉意。 就这般默然无语地矗立了半个时辰,一条红sè的细线突兀出现在官道尽头,向南面慢慢流来。 “来了。”上官若溪轻声提醒一句,拨转马头道:“你速领一个百人队随本将前去迎接大长秋。” 飞马下山,吴玄一通军令,一个百骑队立即旋风般地冲出紧紧跟随两人而去。 不到盏茶时间,一北一南而行的两支人马愈来愈近,吴玄抬起右手一声:“起号。”话音落点,顿时号角齐鸣,呜呜响动,三通之后,两只马队在秋rì朦胧的阳光中迎面驻马了。 吴玄凝目打量,只见五百名衣甲整齐,骏马高大的红甲骑士簇拥着一辆高大的青铜轺车,青铜车身粲然生光,六尺伞盖华贵无比,四匹清一sè的火红胡马更是雄骏非凡。 轺车上肃然端坐着一个六十岁上下的老人,头上一顶高山冠,身上一件大红吉服,半开半阖的老眼一瞄对面的迎接马队,古铜sè脸庞顿时荡漾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纹路,教人莫测深浅。 上官若溪在马上遥遥拱手:“朱雀军都督,朱雀将军上官若溪,代上将军恭迎郭大人车驾――” 一阵苍老的大笑,青铜轺车上的红服老人扶着伞盖铜柱站了起来,尖细的声音响彻四野:“数年不见,上官姑娘竟已是如此亭亭玉立,真令人感叹时光如白马过隙也!” 闻言,吴玄顿时一怔,这郭让当真是话中带刺,不唤官职而叫姑娘,完全未将上官若溪当作是平叛大军的迎接使对待,再加之一副沧桑感叹之口吻,的确让人不知其意。 上官若溪浑不在意地拱手开口:“上将军军务忙碌未能远迎,特嘱咐末将前来此地恭候,护卫郭大人前往当阳大营。” 郭让哈哈笑道:“上将军小题大作也,本官有陛下特遣的五百南军铁骑护卫,何敢劳烦上官姑娘?”说罢挥挥手,显然是毫不领情。 上官若溪凤目骤然闪过一丝怒意,显然没料到郭让言语竟会如此刁钻,而且丝毫不给情面,正在寻思如何妥当回答,身后的吴玄已走马上前拱手道:“郭大人,因南郡初定治安未稳,加之境内还有不少被我军击溃的叛军残卒藏匿,故上将军听闻大人车驾到来,急遣朱雀将军率军迎接,以免无知匪类惊扰大人天威。” 郭让闻言一怔,冷冷问道:足下何人也?为何无故插话?” 吴玄双手再次一拱:“末将乃北军骁骑中郎将吴玄,并非有意开口插言,乃是为了言明上将军的一片良苦用心。” “你就是吴玄?击杀赵牧之人?”郭让老眼陡然一闪,目光中已多了几分认真凝重,随即不又大笑道:“哈哈,当真英雄出少年,连天子也对你显赫的战功赞叹不已,吴中郎将他rì前途不可限量也!” 吴玄不卑不亢地回答道:“玄虽有微功薄绩,然皆是因上将军运筹帷幄指挥得当,实在不足道也。” 郭让嘴角扯出一个僵硬难看的笑容:“虚怀若谷谦虚谨慎,难怪乎足下受到上将军如此推崇。”说罢向后大手一招,尖声道:“马队出发,跟随骁骑部前去当阳。” 五百南军轰然一声应命,郭让的青铜轺车已是哗啷一声飞出,在两千骁骑部骑兵及五百南军铁骑的护持下,磷磷隆隆地南下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犒赏全军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郭让马队刚至当阳大营,但见旌旗飘展军阵林立,辽阔的红sè大营一片欢庆热闹。 见犒军特使马队到来,军阵前鼓声大作,两排长号仰天而起,呜呜齐鸣。鼓乐大作间,百名铁甲骑士护卫着一辆青铜战车磷磷驶过军阵甬道,一面“蒙”字大旗当先飞动。 战车上的蒙武身着华贵明亮的上将军甲胄,外罩光芒四shè的大红披风,腰间一柄金鞘长剑,挺直身子向对面轺车上的郭让遥遥一拱,抖动着须白的胡须高声道:“平叛大军大都督、上将军蒙武恭迎特使郭大人犒军入营。” 郭让职司两千石的大长秋,排位在九卿之下的众卿行列,与万石上将军差了数个级别,然则因其代表天子犒军,所以蒙武才当先开口报号。 郭让矜持地咳嗽一声,大袖聚拢一拱,尖声道:“上将军率领王师大胜贼军,平定南郡、南阳,本使奉天子帝命特来犒赏,请上将军安排有功将士午时之后集结受赏。” 蒙武微微一躬道:“本帅代三军将士谢过陛下皇恩,请恕蒙武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说罢虚手做请:“请特使先入营休憩。” 郭让微微点头,脚下一跺,轺车已慢慢穿过军阵甬道,他闭目养神,既不看落后半车的蒙武,也不看沿途红旗林立斧钺生辉的铁甲骑士,至到进入高大耸立的大帐前,也未主动找话说过一句。 吴玄回到帐中,赵策与蒙信已在饮酒等候,待他坐下将今rì所见所闻对两人说了一遍,口直心快的蒙信已拍着座案大骂道:“陛下竟派郭让这个太yīn老鸟前来劳军,当真是折杀三军也!” “噢呀,小声些个。”赵策急忙挥挥手,制止了蒙信的骂骂咧咧,“这等话心知肚明便可,无须大声嚷嚷出来。” 蒙信一声冷哼,显然是不以为然。 吴玄举起酒爵大口饮尽,皱眉开口道:“上将军对郭让到来的确有几分忧虑,然则不管如何,平安送走这个瘟神为当前第一要务,否者必会影响后续战事。” 赵策轻轻笑道:“噢呀,担心个甚来?反正他明rì便走,只要小心过了今rì,便没事哩,何须杞人忧天。” “也是。”吴玄展颜一笑,望向仍旧腮帮子咬得紧紧的蒙信,“午后郭让将召集有功将士进行封赏,听闻信弟亦在封赏之列,切记不可鲁莽造次。” 蒙信黑着脸点头道:“从云兄大可放心,蒙信气归气,然则还是能分轻重。” rì昳时分,军士们已在营外草地上搭建了一个三丈高的木制看台,当先抵达的万余有功将士围着看台列成了三个整肃威武的方阵。 烈烈的旌旗在微微的秋风中特别平展,每面大旗下都整肃排列着两名衣甲鲜亮的斧钺甲士,当蒙武与郭让同车抵达时,顿时号角齐鸣鼓声大作,肃穆祥和,气势宏大极了。 行至台下,蒙武当先下车,又亲自扶下了郭让,在司仪的引导下走上三丈看台,刚在台上站定,红压压的军阵顿时响起一片热烈的欢呼声。 在司仪矜持悠长的报号声后,郭让上前了两步,对着四野将士深深一躬,从身后司仪捧着的铜盘中拿起了一副黄布包裹的竹简,展开高声念道:“昊昊上天,冥冥大地,平叛大军将士们:南越叛乱以来,九州动荡,四海不平,社稷蒙羞,庶民疾苦,上将军蒙武奉帝命带领大军征战荆州,破宛县,克襄阳,血战南郡,斩杀贼首,立下显赫战功,朕虽未亲临荆州,然则感念诸君功绩,特命大长秋郭让为犒军特使,代朕封赏诸位。” 念完天子诏书,郭让又转身拿起一副竹简,咳嗽一声,高声宣布:“天地悠悠,人心昭昭,上将军蒙武为我大齐立下不世功勋,其名将永载史册,今封蒙武为大齐武安王,享食邑万户。” 话音落点,四野军阵骤然沸腾了起来:“陛下万岁,武安王万岁。” 台上的蒙武深深一躬:“臣蒙武,谢过陛下厚恩。” 接着,郭让又宣读了封赏校尉以上将领的诏书: 镇军将军白亚夫进爵一级,为第十六等大上造; 武卫将军苏不疑进爵二级,为第十七等驷车庶长; 朱雀将军上官若溪进爵四级,为第十三级中更; …… 北军骁骑中郎将吴玄进爵七级,为第七级公大夫。 …… 及至郭让将百余名校尉以上将领念完,红压压的军阵又是热烈地欢呼良久。 随口,司仪军吏代念了普通军士中进爵较多的人员,又将详细的进爵名录发于各营校尉,及至这一套冗长的犒赏仪式完毕,已是夕阳西下了。 犒赏仪式后,紧紧接着又是欢庆晚宴,士卒们以百队为单元,聚在各自的营内欢声笑语喝酒吃肉,连绵的平叛军大营军灯闪烁,笑声遍野,在黑夜中传了很远。 蒙武的中军大帐内铺上了厚厚的猩红sè地毡,地毡上四十余张长案呈左右两厢排列,只有三阶帅台上孤零零地伫立着一左一右两张长案,一圈十六盏与人等高的硕大风灯,将大帐照得分外通明。 中郎将以上的将领们早在帐内等候,吴玄与赵策皆是受邀之列,两人聚在一起轻声地说笑着,年轻英风在或中年或老年的将领们中尤为显眼。 帐外一声报号,上将军蒙武已陪同犒军特使郭让大步入内,踏着地毡穿过坐案甬道,蒙武将郭让请到了帅台上的右案位置,自己则在着左案相陪。 刚一落坐,两名少年军仆已轻步上前在两案上放置了一个红木酒桶,剥开桶口泥封,一股浓郁的酒香顿时弥漫开来。 郭让用手指着红木酒桶笑道:“武安王,此乃陛下钦此之酒,用于犒劳平叛大军,本官已让军仆们为每一个百队送去一桶,另帐内备足百桶,专供各位大将畅饮。” 在座不少大将皆是好酒之人,闻言不禁酒虫大动,圆整着眼望着各自座案上的红木酒桶,不约而同地啧了啧嘴。 蒙武拱手笑道:“陛下厚恩,特使厚意,蒙武代三军将士谢过。”说罢,朝着侍立的十余名军仆大手一挥:“斟酒。”顿时,满帐响起了一片悦耳动听的汩汩斟酒声。 军仆们退下后,蒙武举着酒爵起身道:“天子赐酒,非有功之臣不能饮之,第一爵本帅提议先遥敬远在齐阳的陛下一杯,祝陛下龙体康健万岁无疆。” 大将们齐刷刷地站起,跟随蒙武一声念诵,举起酒爵大口饮干。 吴玄与赵策乃是新任中郎将,排名自然靠后,座案几乎快到了帐口位置,然则两人毫不在意,跟着前面一道喊喝便喝,喊吃便吃,丝毫没有客气,及至酒过三巡,案上鼎盘内已是一片狼藉。 说笑闲聊了几句,郭让嘴角溢出了一丝莫测的微笑,抚着酒爵向蒙武问道:“武安王,今次大战,不知歼敌几多也?” 蒙武笑答道:“四次大战,共破敌三十三万,贼军主力皆被剿灭。” “俘虏几多?” 蒙武略一沉吟,答道:“万余左右,全是在当阳城投降的叛军。” 闻言,郭让顿时揶揄笑道:“今rì本官听人提及,武安王待叛军俘虏甚厚,不仅禁止打骂拷问,而且餐餐皆有肉食供应,不知他们是俘虏,还是武安王的贵宾也?” 此话虽是不高不低,然则前面几排的大将们听得却是一清二楚,顿时放下酒爵惊疑不定地打量着郭让,显然是不明其意。 第一百一十八章 剑拔弩张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上官若溪知道郭让是有意刁难,不禁担忧地望了蒙武一眼,却见蒙武沟壑纵横的脸膛瞬间一黑,强颜扯出了一丝笑容:“特使笑谈,蒙武与叛军水火不能相容,岂有贵宾之说?” “那敢问武安王为何如此厚待叛军降卒?”郭让收敛了笑容,尖声追问了一句。 “这个阉宦老鸟,仪仗天子宠幸竟敢在吾中军帐内放肆责难。”蒙武暗骂一句,心头陡地喘气一股怒火,双手成拳捏得咯咯作响,显然是极度克制着。 阶下左首第一案坐着的苏不疑纵声笑道:“特使此言也是关心战事,以便回到齐阳后,天子问及战事情况才能禀明详情,上将军万莫多疑。” 话音刚落,闻言之人不禁脸sè大变。苏不疑此话听着是劝解圆场,实则确是隐含威胁,只要蒙武回答不恰当,或避而不答,郭让回京之后便可乘机在天子面前进言弹劾。 “啪”地一声大响,龙武军副都督、右将军武僚已是拍案而起,抖动着一头白发愤懑高声道:“上将军忠诚谋国谨慎征战,耿耿之心唯天地可表,特使大人岂能无故猜疑大军统帅,乱我三军军心也?” 武僚xìng格本是霹雳雷火,这一番话说得是铿锵有力如雷轰鸣,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原本毫不知情的大将们见前面如此剑拔弩张,顿时睁大了眼伸长脖子遥遥观望,原本喧嚣吵闹的大帐瞬间安静了下来。 郭让顿时黑下了脸:“武僚,你龙武军大败于平氏,陛下还未追究尔等罪责,谁让你在此放肆插言?” 武僚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气咻咻地喘息道:“平氏之败皆是易刁推荐冯贯领兵之错,若将罪责推卸给老朽,yù加之罪何患无辞!” “右将军坐下。”蒙武挥手一声大喝,起身黑着脸道:“特使大人,今rì乃喜庆祥和之rì,蒙武不yù在此大起争执,有何话咱们下来再做磋商,如何?” “武安王此言差矣。”郭让冷冷一笑,“南越叛党乱我江山社稷,更在平氏城下屠戮我六万王师,本官虽在内宫,然也恨不得提兵征战将这群狗贼杀得一干二净,然则未料到武安王统领王师征战,却心慈手软厚待叛军降卒,将他们锦衣玉食地供着,岂非让陛下朝臣们大失所望?” 蒙武心头顿觉一股难堪,当阳留降本是吴玄与叛军谈成的条件,他虽是不置可否,然则也的确吩咐辎重营充足供应降卒军食,没想到今rì却被郭让乘机抓住此事借题发挥。 心念闪动间,他强自压抑心头怒火,面无表情地问道:“那依特使之意,该当如何?” “一个字,杀!”郭让一拍座案,陡然高声。 “杀降?”蒙武老眼陡地一闪,一道思绪闪电飞掠而过,瞬间便明白了郭让的全部谋划。 战不杀降乃是有战事以来一条恒律,如是无故屠杀降卒,不管是因何理由,他蒙武必定为天下正道人士所不耻,声望名气也会大跌,没有了名将风范,没有了英雄气度,必定也会让三军将士为之寒心。 然则若不杀,便给郭让在天子面前进谗诬陷的机会,同情叛军这一条罪行想躲也躲不掉,说不定更会成为易刁等人弹劾他的有力借口,最终导致他含冤离军而去。 杀于不杀皆是两难,蒙武额头不禁冒出了涔涔细汗,不禁咒骂郭让此计的毒辣。 “上将军,末将吴玄有话。”一声清亮的嗓门突然响彻帐中,大将们愕然回望,便见一员英挺高大的小将迈着腾腾大步走了过来,行至阶下拱手高声:“上将军,叛军降卒不可杀也!” 蒙武闻言顿时一怔,拧着眉头沉声道:“吴中郎将有话尽可直言不讳。” “上将军,诸位大人。”吴玄四顾拱手,高声道:“末将当天奉上将军之令招降当阳叛军,言明绝不滥杀一名降卒,叛军虽是无奈投降,然则我军有言在先,岂能中途变卦大开杀戮?谚云:人无信不立,国无信不生。如要违约杀俘,不仅是末将与上将军失信于天下,连天子也是面上无光,我大齐有何面目面对天下万千臣民。” “再者,平叛之战当以攻心为上,攻心者第一当瓦解敌军斗志,如降卒被杀,还未平定之四郡叛军必定会拼死抵抗困兽犹斗,我平叛大军必会伤亡惨重,请上将军明察秋毫。” 这番激昂坚定的话音刚落,不少人已是明白了其中的厉害,一双双目光瞪着挑起事端的郭让,显然十分不满。 上官若溪霍然起身,正sè拱手道:“上将军,末将也赞同吴中郎将之话,俘虏不能杀也!” “对,岂能无故杀俘!”历来秉持中庸态度的白亚夫也是拍案高声一句。 郭让一声冷笑,铁青着脸道:“足下区区一个中郎将,军国大事岂有你说话的份?” “特使大人若不知猛士报国贵贱等同,夫复何言也!”吴玄冷冷一笑,毫不妥协。 “你你你,当真是反了。”郭让气急败坏地起身,“本官乃天子特使,大齐大长秋,一个小小的中郎将竟敢如此逾越,本官要到天子面前参你一本。”说罢大袖一挥,带得身后铜灯上的灯火一通摇曳。 “无须特使弹劾,吴玄原本就没有为官任将之意。”吴玄面无表情地从怀中掏出将印,双手捧至蒙武身前道:“上将军,末将愿用吾之微功薄绩及骁骑中郎将将印,请你放过叛军一万俘虏。” 望着少年将军稚嫩却不失坚定的脸庞,蒙武心头震撼了,他颤抖着双手结过那枚金光闪闪的金印,放在手中却觉得是如此沉重。 良久之后,蒙武骤然回神,白眉一挑对着郭让冷然道:“特使大人之言,请恕蒙武不能从命,此事老朽自会对陛下奏折言明,无须特使大人cāo心。” “那好,武安王执意如此,本官也不再多言,今晚风清月明正好上路,就此告辞。”郭让说罢一声冷哼,一甩大袖径直去了。 眼见特使负气而走,帐内众将有的骂骂咧咧,有的沉默不语,有的摇头叹息,有的拍手叫好,当真是人间百态形形sèsè。 蒙武没了心思继续夜宴,踽踽出帐去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为将大义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倘佯漫步在军营外的树林中,仰望天上那轮银盘般的圆月良久,蒙武心头那股yīn影始终不能消散,今rì之事看似偶然发生,实则也是必然所致,因由在于易刁与郭让皆不想看到他长期领军从而威胁到其地位,所以才想方设法故意刁难,抓住他的过失向天子进言诋毁。 他隐隐有一股预感,即便是送去奏折言明今rì之事,天子也不会认同他的话,历来狡兔死走狗烹,平叛大战业已剩下蛇尾,有没有他蒙武皆无大碍,正是朝廷解除他将权之时,历史上此等故事太多太多了,即便是圣明如宣武帝,也在征伐匈奴的关键时候解除了上将军吴逊的将权,他蒙武岂能逃脱出这个怪圈? 想着想着,他不禁喟然一叹,满眶热泪已不可压抑地奔涌出来。 突兀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又在他身后戛然止步,矗立着良久无言。 蒙武抬起衣袖悄悄拭泪,稳定心神转身一看,却是吴玄、上官若溪、蒙信、赵策四人,见到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了担忧,蒙武不禁心头一热,哈哈笑道:“怎么?如此一致前来是有话要说?” 吴玄抱拳拱手,正sè开口道:“今rì郭让如此狂妄冒犯,视我三军为无物,必是有所仪仗,依在下忖度,说不定陛下已动了换将之心,朝中形势必对上将军不利也。” 蒙武淡淡一笑,从袖中取出吴玄时才交与的金印:“你还是先把此物收好,此事老朽自有打算。” “上将军若能答应在下一请,吴玄便收下将印。” “啊呀,小友也学会要挟老朽了。”蒙武爽朗大笑,“说有何请?如不让老朽为难,便同意了。” “噢呀,的确让人为难也!”赵策摇头叹息了一句。 见四人全都垂首不语,蒙武不由一怔:“究竟是何事?快说!” 吴玄猛然抬头肃然道:“吾等想请上将军提兵回京清君之侧,为我大齐江山诛杀易刁、郭让二妖,廓清朝局振兴朝纲!”说罢,肃然拜倒在地。 “老师,今乃存亡危急之秋,万莫犹疑也!”上官若溪紧接着开口,也是一个大拜。 “大父,蒙信当你先锋将军,手刃二妖。” “噢呀,赵策也是,甘为前锋任上将军驱使。” 蒙武心头一阵咚咚大跳,望着他们惊讶愣怔了。良久之后,他摇头叹息道:“此等念头老朽也的确想过,然则还是觉得不可取也!” “为何?”蒙信起身惊问原由。 蒙武沉着脸道:“若我等率大军回师齐阳靖国除jiān,安保南越叛军不会卷土重来,届时我大军血战数月之优势战果又将化为乌有,岂非违背平叛初衷?” 吴玄略一思忖开口道:“上将军若是担心此点,在下愿领骁骑部驻守南郡,若上将军率军离开后被叛军攻下一城,吴玄提头来见。” “小友之意蒙武岂能不知。”蒙武幽幽一叹,脸上闪出了缅怀之sè:“六十年前吾之大父蒙骁考校儿孙学问,提问为将者该以何为重,吾回答为将者手持兵威震慑四方,当以天下为重,今rì想来,历历在目也。” 闻言,吴玄不禁叹息道:“原来上将军是不想提兵至乱?” 蒙武抖动着须发正sè道:“对,谋国有大道,为将守大义,我蒙武虽为不才,然则也不能做一个乱天下之人。” “痼疾附骨而生,若无刮骨疗伤痛定思痛之勇气,图奈何也!”吴玄幽幽一声长叹,对着蒙武长身一躬:“言及于此也不便多言,明rì一早在下yù离军前去幽州寻找双亲,请上将军恩准。” “小友当真去意已决?”蒙武低沉着嗓门一句,失望之sè溢于言表。 吴玄叹息点头:”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终,请上将军妥为珍重了。” 蒙武咀嚼了此话一番,心中不禁一阵颤抖,强颜大笑道:“乐毅此言用在老朽身上当真贴切也,然则不管如何,老朽都会竭尽所能平定叛乱。此去幽州遥遥千里,小友一路顺风了,他rì若来齐阳,一定来找蒙武盘桓。” 话音落地,几人相对无言了。吴玄一声长叹,默默地一躬,转身大步去了。 回到骁骑部中军帐内,吴玄卸下甲胄开始收拾衣裳杂物,刚把青布包袱收拾妥当,帐门被人“啪”地一声掀开,赵策、蒙信两人已是大步走了进来。 吴玄望见两人表情严肃,不禁笑道:“如何?有大事要说?” 赵策摇头轻笑道:”噢呀,也没甚事,从云明rì要走,我与信弟岂能安心回营?” 吴玄恍然笑道:“呀,那不如整置几案军食,我兄弟三人大醉一番?” “大妙。”蒙信拍手一笑,“吾去备食置酒,两兄且稍等片刻。”说罢转身而去。 酒菜上来,三人皆是频频举爵开怀痛饮,时而欢笑,时而痛哭,一通离别酒饮至红rì临窗方才结束。 吴玄大笑起身,抓起包袱对着赵策、蒙信一个拱手:“在下就此别过,两位保重也。” “噢呀,我们送你一程。”赵策顿时站起,拉了拉一脸难过的蒙信,“走,牵马去。” 刚出辕门,却见外面整齐地排列着一个红sè的骑兵方阵,旌旗烈烈骑士无声,尽皆默默地打量着一脸错愕的吴玄。 军阵前面矗立着骁骑部的几名校尉、司马,见吴玄出来,大步上前拱手道:“骁骑部六千八百七十三名士卒全军集结于此,请大人训示。” 吴玄喉咙猛地一哽,一股热流涌出心田,默默地环视军阵良久,苦笑摇手道:“吴玄离军,将士们有此心意相送足矣,有何训示可言。” 中军司马卫迁叹息点头,转身大手一挥,原本整肃沉默的军阵骤然一声整齐高喝:“吾等恭送大人离军,愿大人一路顺风。” 吴玄眼含热泪地点点头,接过卫迁递来的马缰翻上马背,大手对着红压压的骑兵们用力一挥,赤风驹大展四蹄,一朵红云般向北方飞掠而去,消失在了茫茫原野深处。 第一百二十章 月下长歌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接连两rì,吴玄沿着荆襄官道策马北上,遥远四野田畴村庄,没有炊烟人声,没有鸡犬相闻,一片战乱后的凄凉荒废。 第三rì黄昏度过汉水,走马进入南阳郡地界,一路荒凉的官道终于有了些许人烟,除了衣衫褴褛的流民游走外,不时有商人拉货的牛车哐啷哐啷地碾过,当抵达州治所在的宛城时,吴玄愣怔住了。 昔rì厚重高耸的宛城城墙在齐军与越军历次攻城战后已变做了一道残垣断壁,策马走过吊桥穿过了破败的城门洞,往昔锦绣灿烂的街道已没了昔rì的人声鼎沸,走马良久,竟没一辆高车穿过,没有想像中的百废待兴,有的只是荒凉麻木。 黄昏已至,暮sè苍茫的宛城渐渐的被一层薄薄的雾霭所笼罩,黑幕即将拉起。 拐入了一条幽幽长长的青砖小道,吴玄在一间门口挂着两盏风灯的客栈前驻马,刚向里面一瞄,一名矍铄的老者已从客栈内大步走出,趋前拱手道:“客官可是要住宿歇息?” 吴玄微微颔首后跳下马背,在老者的引领下进入客栈,却见宽阔的厅堂一片朦胧沉寂,唯有墙角处一盏人高的铜灯摇曳着微弱的火光。 看出了客人的疑惑,矍铄老者摇头叹息道:“客官有所不知,宛城刚经历了数月拉锯大战,士农工商大多已逃离而去,城内人口锐减至战前的三成,而且大多是无力避乱的穷苦庶民,往昔风华不见矣。” 吴玄不胜感概地开口道:“战乱兵祸,到头来受灾的全是庶民百姓,但愿这场动荡能早rì平息,还荆州大地一片安宁也!” “客官之言大是。”矍铄老人认同地点点头,挤出一丝笑容道:“大乱求治,庶民心愿也!但愿下任荆州牧能广施仁政善待我们这些庶民百姓,也就知足了。” 吴玄点点头,寻来一案坐下,矍铄老者轻步上前捧来一盏油灯放在案上,又张罗厨下整置了几盘小菜,片刻之后,但闻饭菜飘香,一盘金灿灿的米饭团,一盆红黑油亮的炖肉已霍然上案。 吴玄拿起细长的木箸对着铜盘一点,轻声问道:“店内可有幽静的dú lì庭院?” 侍立身后的矍铄老人上前拱手道:“除公子之外,店内另有一位客人住宿,哪里歇息都很安静,如是要dú lì庭院,便是以修节居为上。” “修节居?好名字。”吴玄叩着长案一笑,“在下就住此处,请掌事尽快安排。” 矍铄老人又是一笑,一溜碎步去了。 饭罢,矍铄老人已提着一盏风灯在门外等候,见吴玄出来,微微一个躬身后一句“客官请”,便引领吴玄踏上了曲折幽暗的山石小径,再拐过两座造型古朴的小木楼后,一片木栅栏围起的茅庐豁然入眼。 吴玄一见,便觉与自己修学是的草庐竟有几分相似,不禁大生亲切之感,展颜笑道:“贵店主人真是别出心裁,匠心独到,有如此一间修节居,其意境便胜过不少名店客栈多矣。” 矍铄老人回身笑道:“小店乃齐阳朋士居分号,在业内微有些许薄名,这修节居便是由客栈女主所设计。” 听到“朋士居”之名,吴玄不禁浮想起初遇到赵策的那个夜晚,轻轻一笑提步入内,但见月光下流水淙淙,秋草铺地,一片朦胧的银辉中宛如幽静仙居。 进入草庐内,当先一间整洁宽敞的大厅,墙面地板皆是由竹板镶嵌拼接而成,脚步走在上面便是一阵“咯吱咯吱”地响动。 将客人送至屋内后,矍铄老者掩门而去,吴玄点亮了坐案上的一盏油灯,又在隔间内寻来一通冷水冲洗一番,刚穿好衣服并用大布擦干头发,突闻一阵叮咚悦耳的琴声划破宁静,苍凉悠远激越悲怆,如同流水般连绵不绝。 他略一思忖,举步出门,碧蓝的夜空圆月如盘,星斗满天,凉爽的夜风拂面而过,悠扬的乐声仿佛来自于九天之外,又似乎出于苍穹之中,时而叮咚清脆,时而低沉婉转,大起大落的节拍直让人心弦震颤。 吴玄闭目凝神有倾,突然一声悠长的啸叹,清越的嗓音破空而起,合着绵绵的琴声高亢悠扬地飞荡开去: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行迈悠悠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 歌声在一个高亢的尾音中落点,突闻一声女子的幽幽长叹,琴声亦是戛然而止,沉默有倾,清晰沉稳的女声已是突兀而起:“对面放歌的公子可否过来一叙?” 吴玄遥遥一望,听出女声是在西首木楼内响起,一番犹豫之后,顺着碎石小径出了修节居,向西走了半箭之地来到了木楼之外。 通向木楼的是一道小巧jīng致的竹吊桥,桥上风灯摇曳,桥下流水淙淙,朦胧的月光下,一个婀娜影子矗立在吊桥尽头,恍若月宫仙子。 吴玄大步上了吊桥,走得几步已清晰可见婀娜影子的样貌,他仿佛是突遭雷殛似地突然止步,心头轰的一声大跳,霎那间竟有一股强烈的窒息感袭来,美人倾人国,绝世而dú lì,这个女子竟是如此之美! 一领洁白似雪的曳地丝裙,一片翠绿的搭肩直垂腰际,一根玉簪将长发拢成一道黑sè的瀑布,蛾眉凤眼,瑶鼻红唇,肌肤胜雪,恰似月下梨花,雪中梅蕊,自然而然流露出一副高贵淡雅的不俗气质。 白衣女子淡淡一笑,恍若动人的牡丹花骤然盛放,柔美又不失沉稳的声音出谷黄莺般响起:“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公子以此歌合我琴声,实乃大妙!” 吴玄恍然回神,站定拱手长身一礼:“在下狂狷不羁,无意唐突佳人,敬请恕罪。” “公子多礼了。”白衣女子纤手一摇,凤目对着吴玄上下打量,轻笑道:“抚琴放歌讲究心情意境,如非善乐之人怎能听懂琴弦拨动间的悠悠心绪,若真是唐突,也是乐由心声而已,我岂会无端怪责公子?” 这一番话温柔得体,体贴入微,吴玄不禁对她大生好感,刚要出言,不料白衣女子已是虚手作请:“月明风清,绿茶做酒,相逢何必曾相识,公子若有闲暇,不妨进屋一叙?” 吴玄沉吟有顷,顿时点头说好,大袖飘飘过得竹吊桥,在白衣女子的引领下进了木楼内。 第一百二十一章 煮茶叙谈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木楼厅中古sè古香清幽典雅,房内事务皆在轻纱摇曳中朦朦胧胧,沿着木制楼梯拾级而上,空空之声直到三楼方才停下。 三楼入口出是一竹门,白衣女子上前轻轻一推,只闻“咯吱”一声细响,一片宽阔的露天平台跃入眼帘。 露天平台上两张本sè大案,一案摆放着一张长大的红木秦筝,另一案则是一具煮茶的燎炉,木炭火烧得红亮红亮,一缕淡淡茶香分外令人感到心清气定神思怡然。 白衣女子伸手做请,与吴玄面对跪坐在煮茶的那一张长案前,伸出纤手提下燎炉上的jīng致陶壶,一注水流银蛇般从细长壶嘴中汩汩而下,转眼便在案上的白玉陶杯中荡起了一汪碧绿。 吴玄双手捧起陶杯,放在嘴边轻啜一口,不禁高声赞叹道:“这梦泽chūn茶以山泉水煮之,醇厚清香,回甘悠久,真乃不可多得的佳茗。” 白衣女子毫不在意地微微一笑,问道:“公子时才唱和之歌,可是《诗经》中的《黍离》?” “姑娘耳力真好。”吴玄由衷一叹,开口道:“《黍离》乃是一位东周士子路过被战火付诸一旦的旧都酆京、镐京时,见昔rì宫殿夷为平地种上了庄稼,便不胜感慨写下了婉转悲伤的歌曲,今rì在下见到宛县亦在战火下满目疮痍,故而有感而发。” 白衣女子娥眉微微一蹙,轻轻一声叹息:“昔rì西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不惜烽火戏诸侯,从而断送西周三百年江山,后来虽经平王东迁复国,然则也未避免衰败的命运。真乃时也命也!” 吴玄之话原本是简要提及歌曲背景,带开话题以免无言尴尬,不料白衣女子却丝毫没有将话题停留在歌曲上的意思,竟顺着谈及了王朝兴衰旧事,不禁让他有些错愕。 心念及此,他悠悠道:“周朝乃王道治国遵循礼治,天子朝臣食古不化僵硬呆板,田畴乡民更有鸡犬相闻,老是不相往来之说,一部周礼不知束缚了多少人xìng,湮没了多少美好,灭亡也是天理定数。” “公子此言不敢苟同。”白衣女子表情突兀正sè,“周礼乃古之大贤周公旦所创,虽只得五千字之言,然却框定世间格局,树立人伦纲常,大至天下九州,小至沟洫道路,皆有其天命定制,否者何有天地、rì月、君臣、父子,夫妻之分?” “姑娘以昨rì眼光看今rì流水,无疑刻舟求剑也!”吴玄摇头轻轻一叹,“西周之后进入chūn秋战国,其时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以至王权崩塌,礼崩乐坏,天下九州发生了一场大动乱,大变革,chūn秋五霸倏忽沉沦,战国七雄并起逐鹿,儒墨道法百家争鸣,士农工商救亡图存,皆是变中求存,存中求变,怎有万世不移的天命定制?” “公子观点言谈当真犀利。”白衣女子轻笑颔首,纤手伸出端起了案上的白玉茶杯,“请看此物。”说罢,手指一松,白玉茶杯骤然落下,”哐啷“一声摔在了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吴玄惊疑不定地睁大了眼睛,不解地问道:“姑娘此乃何意?” 白衣女子微微一笑拾起茶杯碎片放在案上,纤手一指:“公子请看,无论这白玉茶杯摔成了甚样,将残片拼接起来也只能是一个白玉茶杯,而不可能变成一副玉碗,天赋德行如此,即便妄想改变,也只能是毛发之变。” 吴玄愣怔错愕良久,终忍不住拱手赞叹道:“姑娘之才,暗夜点火,无中生有,一番事实胜于雄辩,竟让在下无言以对也!”说罢,竟兀自哈哈大笑起来。 白衣女子悠然一笑:“不争不辩,大道不显,岂有他哉!” 吴玄轻轻点头,心头掀起了惊讶的滚滚波涛,沉鱼落雁的相貌,博学深邃的思虑,恰到好处的措辞,沉稳从容的气度竟不可思议地在面前这个白衣女子身上骤然展现并融为一体,除了赞叹造物者的神奇,当真别无它言。” 白衣女子雪白的玉指轻叩长案笑道:“观公子言谈举止,似乎不似寻常游学士子,敢问以何为业?” 吴玄犹豫了一下,如实相告道:“在下原本为平叛大军某营幕僚司马,因平叛大战接近尾声,便离军而去yù到幽州办理私事。” “足下原来是军中之人。”白衣女子思忖着点点头,嘴角漾出一丝笑意,“可惜我手无缚鸡之力,胸无长策大计,不然也应征从戎一番,了却幼时幻想征战沙场之心愿。” 吴玄不屑摇头道:“血腥杀戮有甚值得向往?” “看来公子颇有遭遇,不知可否对我这个局外之人讲讲平叛大战?也算见识一番。”白衣女子淡淡一笑,不留痕迹地岔开了话题。 “姑娘既有兴致,在下自当言无不尽。”吴玄点头一笑,举起茶杯轻呷一口润了润嗓门,便从襄阳之战说起,娓娓说将起来,除了一句未提自己,其余皆是原原本本道来。 及至说完,白衣女子已是心cháo奔涌地闭上了美目,良久才幽幽叹息道:“上官若溪不愧为名将之才,若无其在襄阳城为大齐扭转战局,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姑娘只说上官若溪战胜之功,却不提上将军蒙武指挥之能,不觉有失偏颇吗?” 闻言,白衣女子摇头道:“非是我不敬重蒙武上将军,然则江山代有豪杰出,各领风sāo数十年,上官若溪在此战中已倍显名将风范,他rì若有战乱,必定是大将首选也!” 吴玄叹息一声:“然则她终究为一女子,在朝堂军中失sè不少矣。” “公子此言差矣。”白衣女子蹙着眉头正sè道,“英雄不论出生,报国不分男女,岂能以儒家僵硬教条,束缚女子问政从戎之路,昔rì宣武帝时名满天下的丞相上官珂便是一妙龄女子,其才其德其能其智绝艳当代,与上将军吴逊一文一武开创了宣武盛世,其巾帼不让须眉又有多少男儿能够比拟?” 吴玄恍然醒悟,真诚拱手道:“在下言辞有误,并非有意轻视女儿,向姑娘赔罪。” “世俗目光如此,公子何罪之有?女儿想要成绩一番功业,即便是历经艰辛挫折也是事倍功半也!”白衣女子摇头一声感叹,此话不知是说上官若溪,还是另有所指。 又闲话得小半个时辰,三更的木梆声隐隐传来,眼见时候差不多了,吴玄起身一拱,便要离座告辞。 白衣女子点头一笑,提起一盏细纱风灯将他送至楼下,刚至竹吊桥,戛然止步轻声问道:“公子是否只住宿一夜,明rì便要离开?” 吴玄点头笑道:“对,明晨便走。” 闻言,白衣女子一笑,双手合拢胸前一个轻轻地屈膝礼:“公子一路平安,有缘再见哩。” 吴玄轻轻一笑,转身大步去了。那盏轻纱风灯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沉沉黑夜,方才折入了木楼内。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上党狼山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翌rì卯时,吴玄已是整装待发,前来客栈正厅结算房钱,不料白发苍苍的矍铄老人摇着手笑道:“公子但走无妨,房钱已有人替你结了。 “结算了?”吴玄一句惊讶高声,随即又沉着脸道:“我在宛城无朋无友,老人家可是记错了。” ”没错没错。”矍铄老人呵呵笑道:“是与公子同住店内的那名女客。” 闻言,吴玄脑海中骤然浮现出昨夜那白衣女子的美丽笑颜,略一沉吟,便要转身折回。 “公子何去?”见他脚步匆匆,矍铄老人急忙碎步跟了上来。 “在下去向那位姑娘致谢,请你稍等片刻。” “非是老朽阻拦,那位女客寅时末刻便已结账而去,早已人去楼空了。” 吴玄霍然转身,盯着矍铄老人半响,终是无奈地摇头笑道:“看来平白无故又要欠人人情了。” 矍铄老人道:“公子的坐骑早已洗刷喂饱,正在前门等候。” 他满意点头,一声多谢,背起包袱出门而去。 吴玄昼行夜宿飞马驰骋,第四rì便穿过熊耳山来到三川平原,在洛阳城中逗留一夜,继续北上孟津渡,又坐船横渡大河进入了河内郡境内。 今次前去幽州,他未走较为熟悉的通畅官道,而是选了渡河北上河内,再入太行山穿过上党郡,出壶关进入冀州邯郸郡的路线。 这条路虽比官道近上许多,然则道路坎坷人烟稀少,一片南北绵延千里的太行山如张开的手臂般圈住上党,唯留东西面八个出口,均而论之,每百余里只有一个峡谷通道,这便是赫赫有名的“太行八陉”。 吴玄走的是从太行陉北上进入上党,此陉又名太行关,位于河内太行山南麓之丹水出口,正对南面野王县,一条狭长幽深的峡谷通道曲折蜿蜒百里,林木苍茫的山体将蓝天挤成了一丝细线,坎坷的道路车不方轨,马不并骑,坎坷艰险无比。 吴玄整整走了两rì方才出谷进入上党,只见山地嵯峨,河流密布,峡谷交错,林木苍茫,除了四条连接陉口,整个上党山地仿佛是一个浑然无孔,未开混沌的太古封闭之地。 沿着丹水走马北上,穿过了苍黄萧瑟的幽幽河谷,他来到了长平关外,矗立高岗遥望连绵起伏的山峦巨浪排空而起,在漫天霞光中宛如天之支柱,吴玄生出了许多感叹,这边山地便是两百年前秦赵长平大战之处。 昔rì战国中期赵国经武灵王“胡服骑shè”改革军制,渐渐崛起为与西方秦国抗衡的又一强国,两国为争夺上党霸权,共有五十万赵军,五十八万秦军对决于此。 原本的赵军主帅廉颇用兵老辣稳扎稳打,秦军虽由绝代战神白起统领,然则也丝毫未占到便宜。 秦国丞相范雎心知此战胜负关系邦国存亡,暗暗派能使在邯郸散播谣言说秦军不怕廉颇,唯惧马服子赵括。 不知是因为众口铄金还是愚昧偏听,赵王竟真相信谣言撤换了廉颇,任用赵括为将,统帅五十万赵军于秦军决战。 赵括英姿勃发,睥睨天下,一到长平便屏弃廉颇防守战略,令五十万赵军开出营垒进入丹水河谷与秦军决战。 白起本为当世名将,运筹帷幄决断狠辣,主力兜住赵军厮杀,一支五千骑兵却悄悄绕到赵军后方,猛然切断了赵军与营垒之间的唯一通道。 当赵军回过神来时,却已为之晚矣,五十万大军被围困月余,人断口粮,马断草料,士兵们饿得两眼昏花毫无战心,在数次突围无望后,剩余的四十万士卒无奈降秦,被白起残忍地坑杀在此处。 一番思绪掠过心海,吴玄心头多了几丝冷冰冰地惆怅,朦朦胧胧的苍黄山塬在霞光中染上鲜血的绯红,悠悠的秋风呼啸吹过,仿佛述说着那场旷世大战的残酷。 吴玄喟叹一声,正yù下山而去,却见身后长长秋草一通摇曳,一个身着布衣,手拿药锄的白发老人已慢腾腾走出,他满脸皱纹,衣衫褴褛,头发身上沾满泥土草屑,坐在旁边的大树下一阵剧烈地喘息后,从背上的竹篓中拿出一个黄灰sè水囊大口地吞咽起来。 吴玄心中一动,上前对着白发老人一个长躬:“敢问老人家可是山中药农?” 白发老人惊异地放下水囊,大袖一抹嘴角开口道:“不错,后生有甚事?可是迷了路?” 吴玄轻轻一笑,盘腿坐在草地上:“老人家,我向问问狼山在何处?离此地还有多远?” “狼山?”白发老人惊异地拖长声调,沉吟有倾,问道:“那可是一个不祥之地,人迹罕见,药农们都是避之不及,后生去那里做甚? “在下从书中得知长平大战时狼山曾是秦军幕府,想到山中踏勘了解,故有此问。” “原来如此。”白发老人叹息点头,“狼山在长平关以西,光狼城东面十余里的荒芜山林,因有狼群出没盘踞,故药农们呼之为狼山。听祖辈们讲,长平大战对持三年,狼群全都消失不见,然则奇怪的是白起在此坑杀赵军四十万降卒之后,狼群又回到山中,这些年竟越聚越多,呈泛滥蔓延之势,时常威胁到过路商旅的安全,官府数次派兵剿杀,却收获甚微。” “赵国降卒是被坑杀在狼山之下?” “对,狼山深处有一幽长的山谷,当年秦军堵住山谷出入口对谷内手无寸铁的赵军大肆杀戮,光万人坑就挖了二十多个,现在那条山谷有了名字,称之为杀谷。” “杀谷?”吴玄身体颤震了一下,心头不禁一股憋闷,叹息道:“通俗易懂形容贴切,好名字。” 白发老人淡淡笑道:“公子若有兴趣,可去一观,杀谷就在狼山背后。” 告别老人后,吴玄顺着山路向光狼城而去。正午时分便抵达了这座古老的城堡,光狼城不大,却位于上党要冲之地,从上党东行的商旅们多在此处休整歇息。 他没有进城的心思,一张黄麦饼,一通山泉水简单昼食后,离开山路深入到了苍黄葱郁的林木之内。 向东未及十里,一片高耸延绵的山陵霍然入眼,根据白发老人所讲的方位,吴玄弃马登山,用无涯刀边做登上手杖,边拨打及腰深的枯黄茅草,除了林木遮掩草长路险,狼山岭上大都是平坦开阔的高地,登临瞭望视线极是开阔。 到得山顶,又是一片宽阔的高地,一片嶙峋山岩下有一座很大的洞口,不时有鸟雀从黑乎乎的洞内飞出,荒凉而又yīn森。 吴玄是在师门一部关于长平之战的典籍中,得知秦军幕府在狼山山顶的一处山洞内,今rì看来想必就是在这座洞中。 略一思忖,他用火石点燃了一片秋草,找来一根粗大的枯木引燃,信步向洞内走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庄周梦蝶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山洞进深不长,洞内却是极为宽敞,嶙峋狰狞的山洞壁石下,孤单地矗立着一方硕大的青石长案,依稀可见案上放着一个青铜圆壶。 吴玄走进一看,壶内插着五六支铜锈斑驳的金令箭,仿佛向来人无声地述说着缓缓度过的悠久岁月。 在看向左面,却是一张足足有两人高的羊皮地图,吴玄走进用力一拍,厚厚的灰尘当头落下,不禁呛得他连连咳嗽后退。 羊皮地图上勾勒着许多条横,图题四个大字——上党山川。吴玄举着火把细细打量,从那狰狞的黑sè箭头不难看出秦军昔rì的进攻方向。 吴玄边思忖边观看,恍惚间竟觉得背上越来越冷,一个冷颤之后,他摸了摸背上斜挂着的无涯刀,只觉入手处一股透心冰凉,仿佛是摸到了千年寒冰之上。 他惊讶地摘下长刀,手掌顿时寒凉入骨,原本朴实无华的无涯刀竟闪出了耀眼的熠熠刀光,但闻刀声一阵长长的清亮振音,宛如两军阵前的萧萧马鸣,手中的火把竟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怪风吹灭,陷入了黑暗之中。 吴玄虽镇定大胆,此时也不禁觉得一股冰凉在心中蔓延,他强制长吁一声稳定心神,转身便想出洞离开,然而没料到的是一股眩晕感突然袭来,没走几步便一个踉跄昏厥倒地。 在他昏倒之后,手中的无涯刀依旧闪烁着清冷的光芒,照亮了那张青石长案,诡异而又可怖。 不知睡了多久,只闻“当”地一声大响,吴玄从沉沉睡梦中惊醒,刚睁开一条眼缝,却见灯火煌煌下坐满了密密麻麻的黑甲黑衣的戎装武将,齐刷刷的目光正肃然地盯着他。 吴玄大惊失sè,伸出手想要揉揉眼睛,然则却发现双手没有丝毫感觉,一股凉飕飕的寒意霎时掠过了全身,他高声喊叫嘶吼,嘴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正在他无比慌乱惊恐间,一名矗立在他身旁的黑sè软甲武将跨前两步,展开一卷竹简对着前面黑压压的戎装武将们高声诵读:“大秦王书:长平决战事关国家存亡,今令武安君白起为上将军,执掌长平战场五十六万大军,全权负责决战赵军。” 戎装武将们整齐地站起,对着吴玄拱手高声:“参见上将军。” “上将军?白起?这,这开什么玩笑?”吴玄脑袋轰然一声炸开,想要跳起大叫,然而身体依旧是不听使唤。 “诸位将军。”吴玄只觉自己嘴唇一动,一股有别于他的苍老声音在山洞中回荡开来:“我军与赵军对持抗衡三年,军资粮秣耗费无数,然则依旧不能取得大胜,何故?皆因廉颇老贼只守不攻也!如今赵王长平换将,以赵括代廉颇,我军战机现已到来。” “吴玄”说完,一扫诸将兴奋激动的脸sè,沉声开口道:“赵括乃昔rì马服君赵奢之子,虽有兵家才名,然却自视甚高书卷谈兵,固守死理根本不知因地制宜,白起百战之身,何惧区区黄口竖子!明rì决战,必扬我大秦军威攻破赵军。” “谨遵上将军之令。”大将们高声一句应命,震得山洞嗡嗡作响。 间不容发之间,吴玄眼前一花,突兀来到了一片山顶之上,瞭望远处谷地,但见烟尘弥漫杀声弥天,一片红蒙蒙的大军正在与黑压压的秦军奋力厮杀,双方毫不退让呈白热化之势。 “上将军。”一声呼喊,一员满脸虬结胡须的黑甲武将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蒙骜,有何事禀告?”“吴玄”只觉自己转过了头,静静地打量着黑甲武将。 黑甲武将兴奋地开口道:“王陵将军率领五千铁骑插入了长平关前面的峡谷,切断了五十万赵军与长平关的连接。” “好!赵军被我切断补给线,业已陷入死局。”“吴玄”高声一句,沉声下令道:“你部即刻抽调步卒三万南下支援王陵,如让赵军打通峡谷,让王陵提头来见。” “遵命。”黑甲武将高声一句,转身大步去了。 吴玄一颗心“噗通噗通”地乱跳,他反复告诉自己这是一场怪梦,然则如此真实的场景却呈现入眼,让他不禁怀疑自己回到了两百年前的战国世代。 场景再换,却见自己已来到了时才决战的那片谷地,凄厉的牛角号直上云空,隆隆战鼓如沉雷般在山谷中轰鸣而起,一片枯瘦如柴的红甲步卒举着各式红sè旗帜cháo水般席卷而来。喊杀声竟是有气无力。 身旁的软甲军吏轻声道:“上将军,赵军已被我军围困四十八rì,见这阵势恐怕已是赵括最后一次冲锋。” “吴玄”只觉自己冷冷一笑:“起号,强弩列阵,shè杀赵军。” 话音落点,头上的“白”字黑旗向前飞掠,牛角号尖利荡开,万千强弩如漫天飞蝗般向隆隆压来的赵军倾泻而去。 吴玄目瞪口呆地盯着眼前这一幕,看到红sè赵军前仆后继地向前厮杀,看到了粗长的箭矢将士卒钉在地上痛苦哀嚎,看到了飞溅的鲜血染红了山石草地,一切皆是如此真实,如此惨烈。 大半个时辰之后,红sè赵军未冲到秦军军阵之前便哗地退却了。 没多久,一骑旋风般地飞了过来,马背上的黑甲武将滚鞍下马,惊喜地禀告道:“上将军,赵括身中五六箭已死,四十万赵军向我们投降。” “吴玄”哈哈一笑,苍老的笑声在山风中回荡开来。 眼前一花,这次又回到了狼山上的幕府之内,摇曳的火光中,“吴玄”正与胡须虬结的蒙骜低声交谈。 蒙骜喟然叹息道:“上将军,秦王与丞相之意乃是将这四十万赵军降卒全部坑杀。” “甚?杀降?”“吴玄”惊讶了,迫不及待地追问一句:“可有秦王王书?” 蒙骜摇摇头:“回到咸阳,秦王只召见了末将一次,在请示降卒如何处置时,秦王却是避而不答,下来丞相告诉我秦王口书让上将军坑杀赵军降卒。” “吴玄”顿时默然,良久,他粗重地喘息了一声:“无王书而用口书,秦王之意乃是让我白起承担杀降之罪,岂有他哉?” “那上将军想要如何?”蒙骜沉下脸来低声一句。 “四十万赵军不能释放,除了坑杀还有甚办法可言!”“吴玄”绷着脸说了一句,起身下令道:“你即刻率领所部士兵,包围赵军降卒驻扎的那道山谷,今夜三更开始,不放一个活口。” 蒙骜张了张嘴,却又沉默了。 “吴玄”长叹了一声:“此乃军令,过错皆由老夫一人承担,勿要犹疑不决。”说罢转身便走,却又突然回过身来低声地补了一句:“都是勇士,教他们走得痛快一点。” 是夜三更,“吴玄”矗立在狼山山顶,遥望着远处火光四起的狭长山谷,听着惨叫呐喊山呼海啸般涌来,两眼热泪已是无休止地滑落。 …… “唔,完了?”吴玄霍然睁开眼睛,却见眼前一片漆黑,什么白起,什么秦军赵军,什么长平决战都已消失不见,无涯刀安静地躺在地上,流淌着淡淡的青光。 喘着粗气愣怔良久,他依旧未从这一场古怪荒谬的大梦中惊醒过来。 “难道真是庄周梦蝶游历世间?”心底轻声地问了自己一句,他恍然地点点头,“对也,或许真是我太累了,所以才有这场光怪陆离地大梦,只是这梦稍微逼真了些个罢了。” 刚一想通,吴玄不由长吁了一口气,拾上无涯刀站起身来,对着黑乎乎的秦军幕府四顾打量后,摇着头若有所思地大步离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血战群狼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求推荐,求收藏,请各位大大多多支持大齐天下!) 下得狼山,已是暮霭沉沉,远处山林中不时有苍狼的嚎叫凄厉悠长地响起,在朦胧的荒凉山塬久久回荡。 行至拴马处,赤风驹正围着大树焦躁不安地来回踏步,眼见吴玄信步而来,不由人立而起不满长嘶。 吴玄轻笑着拍拍马头,抚着血红的马鬃歉意道:“我回来晚了,在此向赤风兄告罪。” 赤风驹仰天嘶鸣了一声,恢恢喷着鼻息安静了下来。 他解开绳套翻上马背,双腿一夹赤风驹已如闪电般飞出,顺着山麓向东南长平关方向而去。 刚走没多远,却听前面狼嗥大起,呼喝阵阵,吴玄心中一动,急忙一抖马缰,向出声处风驰电骋般赶了过去。 拐过一道山岩,却见月光下的山道上停着一辆篷布四垂的马车,车辕上两个人影正挥刀抵挡着四面无数眼冒青光的恶狼嚎叫嘶吼扑袭,势单力薄之下顿时险象环生。 吴玄久居山林,长与野兽厮杀搏斗,心知这群恶狼必定是见到孤车夜行,便群而攻之,妄想将车中人变作腹中美食。 一声清啸,吴玄策马前冲,无涯刀飞舞起落间七八只迎面冲来的恶狼或身首各异,或斩为两端,连悲鸣也未发出一声便带着血雾跌开。 马车上疲于招架的两人见有人前来援助,不禁jīng神一震,其中一人高喊道:“杀那只头狼,否者狼群死战不退。” 吴玄双目一扫,十丈开外的山石上蹲着一只硕大的白狼,此狼浑身白毛,两耳直竖,对着明月仰天长嗥,嘶哑凄厉,在茫茫山谷中山鸣谷应。 他暗忖出言之人的老辣机智,拔转马头挥舞长刀向那只白sè头狼飞奔而去。 白sè头狼yīn沉沉地看了攻来的一人一马一眼,猫着身子一个跳纵飞下山石,转眼便没入狼群之中。 群狼见吴玄到来,顿时一阵让人心惊胆颤的嗷嗥群吼,随着吼声,狼群蹿高扑低地向他迎面扑来。 此等群战最适合用长兵器,然则吴玄嫌那杆jīng铁长戟携带不便,便留在了当阳大营,此刻遭到群狼围攻,立即大是后悔,一把无涯刀不禁要护住自己,而且还要兼顾胯下的赤风驹,虽是不至于陷入狼口,然则也大为麻烦。 狼群不畏死亡奋勇上前,转眼围了一圈飞扑进攻,吴玄一声暴喝,手中的无涯刀在月光下舞成了一个灿烂的光球,快如闪电的长刀左右飞舞,转眼四周便是一地狼尸。 乘着闲暇,他余光一瞄马车,却见那两人已缩身进入车棚之内,一块木板拼死地抵上车门,挡住密密麻麻扑来的狼群,情况已是险恶不比。 吴玄心中不禁大急,想要上前解困却又分身乏术,狡猾的狼群紧紧地将他围了起来,丝毫没有突围救援的机会。 正在此时,突闻山道左侧一声骏马长嘶,一个身着布衣的青年纵马突兀从山道转出,挺枪跃马向围攻马车的狼群杀来。 布衣青年如猛虎下山般冲入狼群,手中红缨枪飞动间群狼惨嚎,狼尸翻飞,狼群慌乱间吴玄顿觉压力大减,策马前冲,长刀飞掠,与布衣青年同时杀到了马车两旁。 仔细看那青年,身长八尺丝带束发,黧黑宽阔的脸膛上挂着一副浓眉大眼,鼻子高挺,嘴唇厚实,英挺俊朗中透着无法掩盖的凛凛气度。 “车内之人可曾受伤?”布衣青年沉声问了一句,一双闪烁的虎目却未离开对面蓄势待攻的狼群分毫。 “多谢两位恩公相助,在下没有大碍。”一声嘶哑的嗓门,车门口的木板霍然倒地,一个商人模样的大腹便便者已钻了出来,当头一个深深长躬。 大腹便便者一身锦衣,生得又黑又矮,胖乎乎的一团,年轻的脸膛上早已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盯着狼群一通打量,嘶哑叫喊道:“两位,擒贼先擒王,杀掉那只头狼便可击退狼群。” 吴玄望向前面,却见那只白sè头狼正蹲坐在狼群中间,昂首冷冷地盯着这三人两马,从容的将硕大粗长的嘴巴拱到地上,“呜――”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凄厉嘶吼。 吼声方落,狼群又开始向前缓缓聚拢包围,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 吴玄与布衣青年相互对视了一眼,心领神会地轻轻颔首,整齐划一地双腿一磕马腹,一红一白两匹骏马闪电般飞出,裹风挟雨地向头狼冲杀而去。 布衣青年长枪挑狼吼声连连,吴玄长刀劈砍纵横厮杀,两人一左一右配合娴熟,沿途狼尸翻飞,血雾飞洒,悲鸣大起,竟硬生生地杀出了一条血路。 眼见两骑弛近,狡猾的头狼一声低吼,便要向后逃窜。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布衣青年一声暴喝,手中红缨枪闪电般破空飞出,带着凄厉的呼啸“嘭”地钉进了头狼后臀,全力前扑的头狼“嗷”地一声悲嚎,一个翻滚爬不起来。 吴玄快马上前,提起长刀飞快掠过正兀自挣扎的头狼,一颗偌大的白sè狼头咕噜噜滚出丈余,与狼身断为两截。 眼见头领死亡,狼群中顿时发出一声怪嗥,百余只恶狼竟一齐回头,骤然消失在无边的暗夜之中。 见狼群退却,吴玄长吁了一口气,望向正上前从头狼尸身上提起红缨枪的布衣青年,暗忖道:“这人与我同样年轻,然则武艺高强,只怕不在我之下,当真武勇了得也!” 此时,那名大腹便便者摇着鸭步走了过来,对着两人又是深深一躬:“樗里臣谢过两位大侠救命之恩。” 吴玄跳下马背,拱手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何谢之有。” 高坐马背的布衣青年也摇着手道:“某正巧路过而已,援手也是应当之事。” 胖子樗里臣嘶哑地笑道:“两位大侠当真谦虚,黑夜茫茫赶路也是晚了,咱们三人找个地方痛饮如何?” 此言一出,吴玄觉得这人豪气干云大对胃口,不禁颔首叫好,布衣青年却叹息一声抱拳道:“某有急事赶赴邯郸郡,实在不能逗留陪两位兄台饮酒,敬请见谅。” 樗里臣摇手笑道:“兄台既有急事,在下也不便挽留,然则可否告知姓名,以便rì后再见?” 布衣青年略一沉吟,沉声道:“某名景云,幽州蓟县人士,咱们后会有期了。”说罢拨转马头,倒提红缨枪绝尘而去。 “大侠难道都如此特立独行?”樗里臣摇着头一句笑语,对着吴玄拱手道:“敢问兄台高姓上名。” “吴玄,字从云。”吴玄一笑,简单明了。 “你就是吴玄?”樗里臣顿时惊讶一句高声,摇着鸭步围着吴玄一通打量,惊喜道:“就是你手刃了青帝赵牧?” 吴玄正在奇怪这肥子怎么认识他,闻言不禁点着头一笑。 “兄台骗我,吴玄乃北军骁骑部中郎将,怎会出现在此地?”樗里臣沉下了脸,显然不敢相信。 “呀,此事说来话长。”吴玄摇了摇手,“此处狼尸遍野,不便久留,咱们换个地方再说如何?” 樗里臣拍手笑道:“前方里许有一河谷,正好做长夜饮谈,走,咱们一起过去。” 吴玄微微颔首,翻身上马,一望马车,却见一个少年仆役已坐在了车辕之上,待樗里臣跳上马车进入车厢,少年仆役一甩马鞭,两匹身上兀自滴着血的骏马长嘶一声拉着马车磷磷去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并州樗里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里许之地转眼便到,河谷草地上一条淙淙小溪欢快流淌而过,少年仆役已在草地上铺下了一张宽大的羊皮毡,又从车上抱来了一个jīng致的红木酒桶,忙着去收集枯枝断木架设篝火去了。 樗里臣伸手做请,与吴玄盘坐在了羊皮毡上,皓月当空群星闪烁,山风迎面呼啸,当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樗里臣打开酒桶木盖,站起身来将毡上两只陶碗注入一汪美酒,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 刚一坐定,他端起面前陶碗正sè道:“区区薄酒,敬足下一碗,感谢救命之恩。” 吴玄微微一笑,举起碗与他碰了一下,仰头便将碗中美酒大口饮干。” 刚一入喉,只觉一股无比凌冽地酒劲从喉咙燃烧入腹,一股火辣辣的感觉顿在胸口蔓延。 “这是甚酒,竟如此凌冽?”吴玄吐了一口酒气,疑惑问道。 “此乃邯郸酒,出了名的凌冽肃杀。”樗里臣放下陶碗,轻笑解释。 “邯郸酒?如此凌冽的酒劲倒也符合燕赵之人的口味。” “足下之言大是,我樗里臣经商在外多年,走遍九州四海,品鉴过无数美酒,然则对这邯郸酒可是情有独钟也。” “樗里兄可人,我在一位高朋的引领下也变作了酒鬼,见到美酒便食指大动,哈哈。” “呀,甚酒鬼,难听难听。”樗里臣大笑摇手,“吾将好酒之人唤作‘杯中仙’,可否贴切?” “杯中仙?”吴玄略一沉吟,展颜笑道:“大妙,既有风华也有意境,自然是更上一层了。” 一番饮酒笑谈后,樗里臣嘶哑着声音道:“吴兄斩杀青帝赵牧,赫赫之名现已传遍整个中原,然则不知为何竟出现在并州上党,委实不解也!” “樗里兄有此疑惑也是应当。”吴玄点头一笑,“在下离军是为了前往幽州寻找失散多年的父母,正巧路过了上党。” 樗里臣释然颔首,开口问道:“吴兄是孤儿?” “对,在下自幼便于父母离散,自小便独自一人长大。” “吴玄遭遇与在下颇为相识。”樗里臣一声叹息,沉声道:“在我六岁那年,父母前去益州行商时,所乘之舟船不幸撞上了江中的礁石沉没,虽给我留下千金财产,然则也是孤单长大。” 吴玄长叹一声,举起酒碗道:“同是世间伤心人,干此一碗相互勉励安慰。” “吴兄说得对。”樗里臣大笑举碗,仰头一饮而尽。 此时,少年仆役已从燃烧着的篝火上取下了烤好的带骨肉块,放到一个铜盘中捧了过来。 吴玄见那肉块焦黄滋滋流油,不禁胃口打开,用铜盘中搁着的短刀剁下一块,放在嘴中一通大嚼,只觉生平从未吃过如此肥厚鲜美的肉味。 “吴兄可曾吃出这是甚肉?”樗里臣促狭地望着他,不禁微微一笑。 吴玄一怔,摇头笑道:“吃不出来,甚肉也?” “狼肉!盘中乃整整一只狼后腿。” “啊,狼肉?”吴玄一声惊呼,愣怔片刻,又大笑道:“狼吃人,人吃狼,谁吃谁,势也!” “区区一件小事竟能推敲出如此道理,吴兄高才!”樗里臣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吴玄摇手道:“樗里兄是商贾?” “对,士农工商中列为末座,天下贱商也!” “樗里兄何出此言?商贾周流财货促生繁荣,吞金吐玉聚财生财,怎会是贱商?” 樗里臣哈哈笑道:“商人jiān诈,jiān则同贱,贱商贱商,儒家之言也,寻常有学问的士子根本不屑与商人交道,难道不是列于末座?” 吴玄摇头道:“商人之中亦有出类拔萃的风云人物,战国后期濮阳商人吕不韦奇货可居,辅助秦国质子嬴异人回国称王,一举改变了两代朝局,可谓其中佼佼者,何来让人看轻之说?” 樗里臣双目猛然一亮,叹息摇头道:“吴兄此言当真为天下商贾正名,樗里臣在此谢过。” 吴玄摆手一笑,开口问道:“说了这么多,不知樗里兄cāo持的是何等生意?” “各地特产、珠宝玉石、海盐生铁、布帛皮革、兵器战马等等。” “呀,竟有如此之多?敢问其利几何?” “诸多货物中若以利益论,当以盐铁最高,其利可至十倍。” “十倍?真乃暴利也,不知天下富商有几多?” “天下最著名的商人共有四家。”樗里臣掰着手指道:“齐阳开设酒肆客栈的白氏,青州制盐贩盐的张氏,幽州圈养战马的单氏,还有并州以珠宝起家的樗里氏。” 听完,吴玄饶有兴趣地问道:“敢问樗里兄与并州樗里氏是何等关系?” “不才正是樗里氏当代家主。”樗里臣无比正sè地说了一句。 话音落点,吴玄第一次对这个胖乎乎黑黝黝,其貌不扬的人物刮目相看了,他惊奇地愣怔良久,叹息道:“阁下竟是天下商旅大士,吴玄当真有眼不识泰山。” “吴玄何处此言。”樗里臣满不在乎地摇手道:“聚敛金钱在下权当游戏耳,并未甚值得可称道之事。” “那不知樗里兄今夜为何在如此荒凉之地赶路夜行,可是有要事?” “不瞒吴兄,我与幽州的单氏常作生意,我用盐铁换他战马,原本是两相获利,谁料单氏今岁换上了一名女主,竟莫名奇妙地扣押了我商社一批货物,大急之下便连夜赶路,yù到辽东与那女主理论个究竟。” 吴玄正sè道:“原来樗里兄竟有如此要事,却为了陪在下饮酒在此地久久耽搁,在下真有愧也!” 樗里臣豪爽笑道:“若无吴兄帮助,樗里臣早成为狼嘴之食,耽搁一些算甚。” 吴玄笑着起身道:“饮酒闲话,不知不觉已快至四更,不如我们就此别过如何?” 樗里臣略一思忖,起身笑道:“吴兄待人当真体贴入微,樗里臣在此谢过,若有朝一rì来到上党,别忘了找我饮酒。” 吴玄抱拳道:“好,若有闲暇,我一定来叨扰一番。”说罢一通大笑,与樗里臣分道而去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巧遇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乘着明月夜风,吴玄继续策马赶路,沿着朦胧崎岖的山道走马慢行,当东方天际露出一丝鱼肚sè时,古朴破败的长平关已跃入眼帘。 长平关曾是秦赵长平大战时赵军幕府所在,到今已逐渐废弃不用,早已不见了昔rì之雄峻,朝廷只在关内驻有一个百人队负责看守关城。 吴玄到得关下已是天sè微明,悠长的第一通出关号角悠悠响起划破了黎明的宁静,在茫茫群山间久久回荡。 一条贯穿关城的石板山道已有了稀稀疏疏的车马人流,哐啷哐啷的货物牛车在山道上艰难行进着,拉车的壮硕黄牛不时停下来喘气歇息,想快也快不起来。 “太行路,颠松骨,木车散,铁车哭。”吴玄摇头一句喟叹,拨转马头进入了关城。 沿着滏口陉走马西行,两rì便出了壶关进入了太行山中,又是三五rì艰难坎坷,出山到得冀州邯郸郡时正是霜露初降的寒露节气。 吴玄驻马瞭望,寒凉的秋风掠过了枯黄苍茫的无垠原野,带着深秋的萧瑟席卷了冀州大地,卷下了树枝上最后的沙沙黄叶,整个天地沉寂在苍凉孤寂之中。 走得几天,巍峨庞大的邯郸城出现在了眼前。吴玄下马牵着赤风驹顺着官道向最边上的小城门洞走来,一番打量,城门下的红衣甲士列成了四队,中间大城门两队,两旁小门各一队,每队由一名软甲长冠的带剑军吏带领,勘验进城行人照身毫不马虎。 刚至城门洞,却见旁边的空地上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群,一阵争吵声隐隐传来。 吴玄没有上前观看的兴致,牵着马正yù穿过城门洞,目光不经意地一瞥,却见那圈人群中有一高大魁梧的身影,愕然止步仔细打量,确是在狼山下共同击杀狼群的布衣青年。 只见他脸膛通红,额头冒汗,比划着双手向对面的带剑军吏高声争辩,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 “大人,不知这位兄台所犯何事?”吴玄上前拔开了人群,对着带剑军吏拱手一礼。 带剑军吏瞄得吴玄一眼,冷哼道:“这人来历不明,连照身帖也没有,还妄想带兵器入城!” “你这人怎么忒不讲理?某已言明照身帖还未办理妥当,为何不让某进城?”布衣青年骤然高声了一句。 “你……”带剑军吏脸sè一黑,正要高声喝斥,吴玄已轻步上前,悄悄地向带剑军吏衣袋中一伸手,又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带剑军吏只觉腰间皮袋猛然一沉,脸sè顿时缓和了下来,对着吴玄拱手道:“这位公子可是愿意替他做个担保?” 吴玄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了一副小小的竹简:“这是我的照身帖,请大人审查。” 带剑军吏含笑接过,展开一看,轻声念到:“吴玄?凉州人士?” “对。” “好,你带他走吧。”带剑军吏大手一挥,转身大步去了。 吴玄悠然一笑,对着布衣青年拱手道:“景云兄可否还认识在下?” 景云黑脸闪过一丝惊异,恍然点头道:“某识得你,你是那晚一道杀狼之人。” “对也。”吴玄拍手一笑,“那晚匆匆而别,不意今rì又在此重逢,真乃巧合也!” 景云露出一丝笑意:“某昼夜兼行,今天路过邯郸想进去打尖大吃一番,不料进城却遇到城门尉的刁难,若非遇到兄台,当真麻烦。” “我名吴玄,字从云。”吴玄笑着开口,算是简单地介绍。 景云颔首道:“吴兄可是也要进城?不如咱们一道进去。” “如此甚好。”吴玄含笑点头,牵来赤风驹与景云顺着人流进入了邯郸城内。 邯郸城乃战国时期赵国首都,城池巨大布局宏阔,当先一条五丈宽的石板大道穿城而过,大街两旁店铺林立,人头攒动,道中高车入流,路人接踵,热闹得大市一般。 寻来一间酒肆,两人牵马入内,待在厅内案几前坐定,吴玄叩着长案笑道:“景云兄口味如何,尽管开口点菜便可。” 景云黑脸上抹过一丝红sè,局促抱拳道:“不瞒吴兄,某还是第一次到酒肆中来,真不知该点些什么?” 吴玄惊讶地挑起了眉头:“景云兄从未进过酒肆?” 景云黧黑的脸膛更红了,沉声说道:“某自小跟随师傅生长在山中,月余前才下山而出,十年来还是头次进入城市之内。” “景云兄状况与我何其相识也!”吴玄轻轻一叹,转而展颜笑道:“今天不如就由在下做东,你喜欢吃甚便点甚,不必客气。” 景云咧嘴一笑,转头望向矗立身旁的少年侍者,一拍长案高声道:“店家,送二叠面饼、一盆粳米饭、十斤酱牛肉来。” 话音落点,只闻“噗”地一声,周边有人将口中的茶水喷了出来,大厅亦是骤然安静,食客们全都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出声的布衣青年,脸上写满了不能置信。 “怎么?”景云察觉到周边食客眼sè有异,不由轻声地对着吴玄问了一句。 吴玄豁然回过神来,不可思议地笑道:“景云兄饭量竟如此之大?” 他的惊讶的确是不无道理,单是两叠面饼便是二十张铜盘大小的粗麦厚饼,寻常人吃得三四张已是撑得够呛,再加上一盆粳米饭及十斤酱牛肉,如此食量真是惊为天人。 景云闻言不禁有了几丝尴尬,红着脸道:“某天生食量惊人,否者兄嫂也不会嫌某吃得多,而将某送去老师那里。” “此人当真厚重憨实也!”吴玄心头一句,拍着长案对惊异地少年侍者开口道:“依这位兄台所言,大饼、米饭、牛肉全数上来。另为我准备一壶米酒,一鼎方肉。” 少年侍者躬身应命,疾步匆匆去了。 片刻之后,数名壮硕的侍者抬着食案而至,光两大盘厚饼便码得老高,更别提还有一大盘黑亮的牛肉及一铜盆的粳米饭,一件一件地摆到吴玄与景云案上,满当当地堆满了一案。 吴玄拿起陶壶斟满一杯米酒,笑问:“景云兄可要喝酒?” 景云摇头道:“某从未喝过,吴兄不必理会某。”说罢,从铜盘上拿起一张大饼,双手扯成两半,放在嘴中大嚼起来。 吴玄一笑,轻轻呷了一口米酒,正在啧嘴品味,却见景云已将一张厚饼尽数吞进,如此进食速度不禁让他睁大了眼睛。 一连吞完七八张大饼,景云拿起了铜盘里的短刀,将那块厚大的酱牛肉剁成小块,又将一盆粳米饭尽数倒入其中,拿着长长的木勺一通搅拌,风卷残云般大吃起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结伴而行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如此猛士的吃相,饕餮的饭量,盏茶间便将案上的诸多食物消灭殆尽。吃完最后一张面饼,景云响亮地打了一个饱嗝,用衣袖一抹嘴角开口道:“下山以来,还是第一次吃得如此之饱,多谢吴兄。” 吴玄细长的手指叩着长案笑道:”景云兄之食量堪比昔rì赵国大将廉颇也。” “廉颇?”景云刀眉一拧,摇头道:“老廉颇寻常一餐能食半只肥羊,某除了半只肥羊外还可加上一盆米饭,他不及某。” 吴玄轻轻颔首,微笑问道:“时才听景云兄说与老师修业于深山,不知修习何种学问?” “某就一身蛮力,有何学问可言?老师说某命中带金,武勇过人,就教了兵书韬略、长枪大戟。” “什么?景云兄竟是兵家出身?”吴玄当真惊讶了,他实在不能将眼前这个一副老实模样的青年与机谋百出的兵家联系起来。 景云正sè地点头道:“不错,修学十二年,略有小成,师傅便让某下山离开。” 吴玄笑问:“那不知景云兄yù去何处?” 景云沉吟开口道:“某要先回幽州蓟县探望兄嫂,然后在四海闯荡,长长见识。” 吴玄击掌一笑:“我也正好要去幽州,不如咱们结伴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景云黧黑脸膛露出一丝笑意,“甚好,就依吴兄所言。” 吃罢,两人结账离开,出了邯郸城纵马北上,一路上有说有笑话题不断。 吴玄飞扬洒脱,放荡不羁,而景云却较为老实木讷,厚重沉稳,本来是冰炭不能同器的两端xìng格,没想到几rì下来两人竟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心好友,再一排年龄,吴玄大他刚好三个月,便自认作了景云的玄兄。 这一rì两人已行至了常山郡境内,天公不作美地下起了沥沥小雨,见到茫茫四野湮没在了漫天雨幕中,吴玄不禁对景云笑道:“云弟,今rì看来无法赶路,不若我们找个地方休憩一番如何?” 景云颔首点头,驻马瞭望官道远方,马鞭前指道:“玄兄,前面山口飘荡着一方红sè望旗,想是有人在此。” 吴玄手打凉棚一看,悠然开口道:“道边的红sè望旗为茶棚的标识,走,正好前去避雨。” 说罢马鞭一甩,一红一白两骑骏马同声嘶鸣,溅起满天的黑泥风驰电骋般飞了过去。 弛近山口,却见官道下一座青石构筑的大屋矗立在雨幕之中,灰瓦石墙坚固非常,大屋前一杆红sè三角旗飘荡着大大一个“茶”字,丝毫不惧雨水的冲刷。 走马进入屋前车马场,一个冷得双手拢在衣袖中的干瘦老人快步迎来当头一躬:“两位可是要歇息打尖?” 吴玄淡淡道:“细雨沙沙上路不便,自是避雨歇息。”说罢跳下马背,用手一拢马缰交到老人手里,笑道:“此马不好伺候,劳烦老人家替我刷洗喂食。” 干瘦老人急忙点头叫好,又接过景云递来的马缰,牵着赤风驹与景云的白马向屋后的马棚中走去。 踏进石屋内,但见其中幽暗昏黄,唯有左面墙上有两个山洞洞口般的石窗,屋内整齐地排列着二十余张本sè长案,空旷的屋厅内唯有三三两两的稀落人群。 吴玄两人寻得窗前一张长案坐下,要得一副燎炉煮茶烤火,便悠哉悠哉地品茶闲谈起来。 说话间,吴玄不经意地扫视厅内,却见入口出的第一张长案后肃然端坐着一位丰神俊秀的布衣士子,白皙的面容,单薄的身板,若再健壮一些,当真是一个美男子。 此时布衣士子正用手中的木箸捣弄着铜盘中一尾蒸得白嫩嫩的鲤鱼,只见他用木箸仔细地剔下鱼肉,一块入口后,极为文雅地闭着嘴唇,腮帮微微蠕动间,银丝般的鱼刺已从嘴角源源不断地流出。 吃完,布衣士子举起案上的陶杯轻呷一口,又用隔着衣襟的白sè丝布沾了沾嘴角,其文雅的吃相一看便知受过良好的礼仪熏陶。 慢悠悠地吃完半条鲤鱼,布衣士子将木箸搁在了长案上,抬起头视线一扫,正巧看到吴玄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白皙的俊脸不禁一红,一声冷哼转过了脸。 小半个时辰后,细雨渐渐停了下来,吴玄仰望窗外天空,苍穹上虽有乌云流动,然则比起先却是亮堂了不少,一股雨后的清晰气息裹挟着泥土的腥味迎面扑来,不禁让人心生惬意。 见到雨停,厅内休憩的路人们顿时三三两两的鱼贯离去,那名丰神俊秀的布衣士子也是霍然起身,高声一句:“结账”,便从怀中掏出一个方金“哐啷”一声扔在了长案上,转身大步离开。 “咳,客官,要不了那么多。”正在收拾另案的茶棚掌柜一声惊呼,急忙上前抓起方金追了出去,片刻后又摇着头回来,兀自叹息道:“当真是一阔绰的公子哥,追也追不上,一枚方金是我一个月的收益了。” 闻言,吴玄不禁哑然失笑,叫掌柜上来一叠大饼,与景云就着茶水大吃起来。 吃着吃着,突闻屋外一声萧萧马鸣,震得让人耳膜隐隐作痛。 吴玄剑眉一拧,随即又释然笑道:“必是我那赤风驹,此马xìng情暴烈桀骜难驯,必定是不喜那老人的照料伺候,故才不满长嘶。” 景云慢慢点头道:“玄兄此马真乃神驹,路上若非你有意慢行,某那白马无论如何也追你不上。” 吴玄轻笑一声道:“赤风驹本为野马,我当初降服它时颇费周折,他rì若有闲暇,说来给云弟听听。” 景云也是一笑,摸着肚腹道:“半饱而已,赶路恰到好处,不若咱们就此启程,如何?” 吴玄颔首,结了茶资,便同景云出了石屋。 细雨之后,门前苍翠青绿的松柏凝结着晶莹剔透的水珠,远处的悠悠山峦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薄雾,飘飘荡荡宛如大山披上了白纱。 对着雨后清新的空气一个深深吐纳,吴玄懒散地展了展身子,却见景云已淌着地上的泥水大步走向车马场,站定四顾一圈,转身道:“玄兄,坐骑不在此处,想必还在后面。” 吴玄轻轻点头,走向屋后的茅草马棚,却见赤风驹正在棚内焦躁不安地踏着步子,见他到来,不由连连引颈嘶鸣。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一场误会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吴玄正yù上前解开栓在一方青石上的马缰,身后赶来的景云已惊讶开口道:“咦,怎么未见某的马?” 吴玄错愕一瞄,这一排六间马棚除了赤风驹这间外,其余皆是空空如已。 正在此时,起先牵马的干瘦老人从大屋侧门走了出来,高声问道:“两位客官可是要牵马离开?” 闻言,景云顿时大步上前,沉声道:“老头儿,某且问你,你将某的白马牵到何处去了?” “不是就在棚内吗?”干瘦老人疑惑地说了一句,转头一望马棚,瞬间脸sè大变,疾步上前一通打量,不禁急得团团而转:“老朽明明将那白马栓在此处,为何不见了?” 吴玄略一沉吟,摇手道:“老人家你先别急,是否是店内伙计借去骑走了?” “断不可能,若没客官允诺,谁敢来擅自牵马。”干瘦老人惊慌地连连摇头头,思索片刻,猛然一拍大腿道:“对了,时才老朽离开小解之时,曾看到一个布衣公子前来马棚牵马,说不定是他牵走了公子的白马。” 吴玄心念一闪,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那丰神俊秀的布衣士子,与景云对视了一眼,沉声道:“牵马之人必未走远,咱们顺着官道一南一北追击,看是否能追上他。” 景云点点头,借来店家的一匹马,向北面飞马追去了。 吴玄策马向南,赤风驹沿着泥泞趟水的官道大步如飞,四周的景物闪电般向后急速倒退,没多久便看见官道上孤单地行着一人一骑。 见状,他不由jīng神一振,策动赤风驹再次加速,红sè闪电般向那人追了过去,弛近一看,正是刚才那位布衣士子。 “足下稍等。”吴玄一声呼喝,在原野中远远地飘荡开来。 布衣士子骤然勒马,回身一望身后急速赶来的青年男子,不禁冷冷问道:“阁下意yù何为?” “吁”的一声,吴玄勒马骤停,对着布衣士子拱手道:“这位兄台,我的朋友在刚才那间茶肆丢失了一匹白马,听看马老人说曾看见公子去过马棚,不知可有此事?” 闻言,布衣士子眼中骤然闪过一丝怒sè,不满高声道:“我去马棚牵自己的马,仅此而已,难道阁下怀疑是我偷了你们的马匹?” 吴玄听他说话清脆婉转,不由觉得这人有几丝女儿气,拱手道:“阁下自认清白,不妨随我回去与看马老人对证,如何?” 布衣士子冷冷一笑:“对不起,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阁下爱信不信!”说罢调转马头,便要策马离开。 “足下休走!”吴玄高声一句,一抖马缰冲到布衣士子马旁,刚要拉住他衣袖理论,不料突兀一声金铁震音,一道青光已向他手腕劈来。 吴玄没料到这布衣士子看似文文弱弱,下手竟是如此狠毒,心头不禁腾升了一股怒意,斜身一闪,轻而易举地避过了这一剑。 布衣士子眼见一击不中,显然有几分慌乱,正要拔马前冲,吴玄身子纵起右臂探出,铁钳般抓住布衣士子的背心,将他从马上拎了过来。 布衣士子一声女儿般的尖叫,在吴玄怀中用力挣扎,一双拳头擂鼓般击打他的胸膛,显然是愤怒不已。 “兄台,在下可是先礼后兵,起先动手的可是你。”吴玄一声冷哼,将布衣士子伏身放在马背之上,牵着他的马匹向茶棚折回而去。 一路上,马背上的布衣士子叫唤吵闹不断,连连咒骂,声声威胁,听得吴玄哭笑不得,刚回到茶肆院中,正巧景云也从北面返回,见状不禁高声道:“玄兄抓住偷马贼了?” 吴玄点点头,一望布衣士子眼中蓄满了委屈的泪水,顿时不屑地出声道:“阁下堂堂男儿,竟还流泪哭泣,当真可笑也!” 布衣士子鼻头一吸,咬着腮帮道:“尔等竟无端冤枉于我,若让我父知道,必让你们好看吔。” “足下之父请恕在下不识。”吴玄冷冷一笑,将他丢下了马背,望向大步而来的干瘦老人道:“老人家看看是否是此人偷马?” 闻言,干瘦老人沟壑纵横的老脸瞬间涨红,对着他们深深一躬却不说话。 吴玄正在惊讶,茶肆掌柜已从屋内大步走出,老远便高声开口道:“偷马之事与这位公子无关,我可以证明。” 吴玄骤然一愣,望向干瘦老人道:“老人家,这是怎么回事?” 干瘦老人皱纹密布的老脸更红了,对着吴玄及布衣士子深深一躬:“两位公子,时才老朽说了谎话,偷马另有其人。” 闻言,景云顿时怒斥道:“你这老头儿为何要欺骗我等,某之白马去了何处,还不一五一十地道来。” 干瘦老人张了张嘴巴,却又摇着头一声长叹。 “老人家,你为何说是我偷了他们的马?”布衣士子愤愤然看了吴玄一眼,又转头道:“可是又何难言之隐?” “此事还是让我来说最好。”掌柜一声长叹,“不瞒三位公子,离此处五里的双龙山上盘踞着一伙山贼,时常劫掠行人,抢夺货物,有时甚至跑到我们茶肆来偷客人寄存的马匹,公子的骏马必定也是被他们偷去了。” “刚才为何不说?”吴玄皱着眉头追问了一句。 干瘦老人摇头道:“并非老朽有意欺瞒公子,这伙山贼凶神恶煞无恶不作,在这一带非常有名气,寻常人都是惹他们不得,老朽不说,也是害怕公子们年轻气盛前去寻仇抢夺,才出言欺骗。” “你们也太小瞧吾等。”吴玄摇着头一声喟叹,望向景云道:“云弟,你看如何?” 景云冷冷一哼,咬牙切齿道:“还能如何?自当是杀入贼巢,抢回马匹!” “公子休要鲁莽。”掌柜急忙上前摇手道:“那伙山贼盘踞在此已有三年,贼首名为秦仲,擅使一对乌铁锤,身高八尺武勇过人,据说有万夫不当之勇,而且秦仲还有手下数百,公子单单两人,如何能胜?” 吴玄摇头一笑,懒得对他解释,摆手冷声道:“尔等且说那山贼营寨方位,今rì我们两人便要为乡亲们除此毒瘤。” “公子既然不听劝阻,徒奈何也。”掌柜一声叹息,便为吴玄他们讲述去山贼营寨的路线。 听完之后,吴玄一个拱手,拔转马头正要离去,不料一个清亮的声音突兀响起,布衣士子沉着脸道:“阁下蛮横将我掳来此处,难道就想一走了之?” 吴玄略一沉吟,翻下马背对他一个长躬道:“无意冒犯,还望兄台见谅。”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夷然无惧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布衣士子冷笑连连,刚要开口,灵动的眼珠骤然一转,冷冷一哼道:“要我见谅也可以,但你们要带我一道前去击杀山贼,如何?” 话音落点,吴玄不禁面有难sè,为难开口道:“阁下武功平平,如真要与马贼恶战,我如何保护得了你。” “谁要你保护!”布衣士子脸上掠过一丝红晕,开口道:“我就在远处观看,绝不打扰你们,怎么样?” 吴玄又是一番犹疑,终于点头道:“那好,不过阁下不能肆意妄为增添麻烦,否者别怪我将你赶走。” 布衣士子嘻嘻一笑,摆手道:“既然如此,咱们便前去剿灭这群山贼,走吔!”说罢翻上马背,扬鞭率先去了。 见到三人信心满满地离开,茶肆掌柜与干瘦老人都是不能置信地长大了嘴,看着他们的身影湮没在了远处的杳杳青山中。 根据茶肆掌柜说讲,吴玄三人来到了一片苍黄山峦下,这片山峦背靠洨水,当道矗立,四周多为丘陵山谷,虽然不算险峻的高山,却也是林木苍茫曲折回环。 走马入山,沿着荒草小径一通驰骋,行进大概里许,一座崖壁嵯峨,灌木丛生的石山豁然入目。 景云一圈坐骑,马鞭遥指道:“看来就是此山,走,杀上去。” 吴玄点头刚要说好,一旁跟来的布衣士子冷笑道:“两位当真好算计,为一匹马血战数百山贼,不知可否划算?” “足下此言差矣!”吴玄锐利的目光瞬间望了过来,“这伙山贼聚众劫掠,惊扰庶民,乃是常山郡的一颗毒瘤,在下虽武艺平平,然则也愿意提三尺长剑为民除害,岂有他哉?” “玄兄说得有理。”景云亦是同意点头,对布衣士子正sè道:“这位小兄弟,你害怕便留在此处等我们,如何?” “谁害怕吔!”布衣士子不服气地高声一句,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在下也是提醒你们一句,若不愿意听,就当我没说过。” 吴玄见她说话喜欢带着一个“吔”字尾音,不禁笑道:“足下武功平平,如真要一道上山,一定跟紧我们。” 布衣士子冷哼一声,算是回答。 上山之路显然有人工开掘的痕迹,打磨得光光生生,断崖险路旁边还有防止人跌下山崖的木栏扶手,刚至山腰转角处,突兀一声喝斥从前面大石后响起:“何人入山?” “找麻烦之人。”景云冷冷一笑,提枪在手,已是策马前冲,凌厉的气势直取山石后隐藏之人。 山石后一声惊慌失措的呼喊,一支鸣笛响箭顿时带着尖厉呼啸飞上长空,两个人影突兀闪出,举起大刀向景云一左一右地攻杀而来。 一声暴喝,景云手中红缨枪瞬间变成了灵动的飞龙,一圈枪影光球般乍现,呼啸卷动的气劲下,那两个人影已是惨叫打旋飞出,重重地落在地上不起。 吴玄哈哈笑道:“云弟先拔头筹也,等等我,咱们并肩而战。”说罢马缰一抖,胯下赤风驹顿时衔尾急追而去。 布衣士子见两人毫不搭理他,俊脸顿时变sè,咬着牙关踌躇一会儿,终是冷哼一声,急忙追了上去。 快至山顶,三骑依旧奔驰如飞,羊肠小道两旁的山壁渐行渐高,枝叶蔓生的灌木从几乎快要遮盖住了头顶那一丝细线般的蓝天。 见状,吴玄不禁高声提醒道:“此地狭窄险峻,大家当心,万不可莽撞。” 正在此时,一声尖厉的山鹰鸣叫,两边山崖上骤然扑下一群黑sè的人影,霍霍剑光夹杂着一片绳网迎头罩来。 电闪之间,景云毫不慌乱,又是一声暴喝,银龙般的红缨枪向上伸出猛力一绞,那片绳网顿时被长枪绞住,在长枪用力的旋转挥动下抡成一圈,反倒让扑下来的山贼一片狼狈跌地。 吴玄赞叹一声,赤风驹当先飞出,一片凌厉无匹的闪亮刀光迎向落地山贼,刀剑相击间,前方三五人顿时鲜血飞溅,惨叫跌倒。 见同伴惨状,十余个山贼骤然一愣,齐齐一声大喝,毫不畏惧地抢攻而来。 吴玄长笑一声,一夹马腹,赤风驹后腿一蹬坚硬地面凌空飞起,向这群山贼扑了下来,无涯刀四下斜劈飞舞,幻出千百道灿烂夺目的刀光,每个与他擦马而过的山贼皆是中刀惨叫,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赤风驹落地,吴玄抬头一看,却见前面丈余宽窄的山道已被黑压压的山贼堵满,这些山贼们体型各异,手中或刀或剑,铜墙铁壁般堵在前方,宛如一道不可逾越的人肉长城。 “玄兄,并骑杀敌。”景云策马骤然飞至,面沉如水地对吴玄高声一句,提起长枪毫无畏惧地向山贼们冲杀而去。 “小心。”身后的布衣士子一声尖叫,山崖两侧骤然立起了一排人影,引弓搭箭,箭簇疾shè,密匝匝的箭雨顿时如飞蝗般凌空罩来。 吴玄手腕一转,无涯刀骤然在头顶抡成一个圆形光圈,飞来的箭簇仿佛碰到一面铁壁般四散跌开,乘此空暇,向后一瞄,却见布衣士子正挥舞着长剑左抵右挡,已是险象环生。 见又是一片箭雨袭来,吴玄高声一句:“快,藏在坐骑后面。” 原本慌乱抵挡的布衣士子豁然醒悟,身体向右一侧,顿时滑下马背摔在了地上,骏马甩头嘶鸣人立,瞬间被飞来的长剑shè成了刺猬,悲鸣一声倒地。 心知陷入山贼陷阱,吴玄依旧镇定自若,一望四周,竟见山壁上垂下了不少粗长的藤蔓,不禁双目一亮,高声一句:“云弟正面杀敌。”说罢,一个纵跃飞起抓住山藤手足并用地攀了上去。 到得崖顶,手持弓箭的山贼们已抽出腰间长刀向他包围而来,一看竟不下数十人。 吴玄一声清啸,身体一侧避过三把攻来的长剑,无涯刀贴着长剑一绞一滑,又挥刀反劈,光芒大盛之下前面一圈的山贼惨嚎四跌,竟看不出他是如何出手的。 一招抢占了上风,吴玄三个大跨步走成一条弧形,一道青sè弧光轻而易举地接住了攻来的各式武器,“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 见到如此滴水不漏的防御,山贼们第一次发现眼前这个英挺青年的厉害,还未等他们回神,吴玄又倾身猛攻,手中长刀刀势大展,旋来回去,每一刀都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劈入对方阵势空隙里,飘忽无定的刀法杀得山贼们血肉横飞,连连退后,在丢下数十具尸体后,剩余的十余人哭爹喊娘着鼠蹿逃去。 第一百三十章 酣战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一望崖下,景云单枪匹马抵挡了正从山道上cháo水般涌来的山贼们的进攻,只见他长枪翻飞,纵横厮杀,周边一丈之地竟变成一个华丽闪亮的枪影光圈,光圈包裹之处山贼惨叫,血雾四起,根本没人能靠近他身边。 吴玄拾起山贼们丢弃在地上的桑木弓,又寻来一壶羽箭,右手一伸,四支箭簇已赫然入手,弓步稳扎挽弓搭箭,“咯吱”一声清响,桑木弓瞬间张成了满月,右手轻轻一松,箭弦上的四支长箭闪电般飞入崖下山贼中,数声惨叫响起,中箭的山贼顿时倒地不起。 山贼们愕然抬头,却见崖山上早已没了同伴的影子,一个长袍大袖的青年正挽弓疾shè,眨眼间又是四支羽箭当头飞来,几名山贼惨叫着被长箭洞穿。 眼见这山崖上的青年如此厉害,崖下的山贼们顿时陷入了一片慌乱,如同海水退cháo般呼啸退却。 景云见对方已无斗志,挺枪纵马追杀,一杆红缨枪幻出无数枪影,鲜血如红sè花瓣似地四处挥洒飘落,直到杀至山道尽头方才收刹止马。 “喂,你没事吧。”此刻吴玄已顺着树藤下了山崖,却见布衣之士正蜷缩在死去的坐骑身后隐隐垂泣,不禁出言询问。 布衣士子恍然抬头,一双大眼中蓄满了泪水,红着眼开口道:“这匹马跟了我这么多天,没想到却被山贼shè死在这里。” 吴玄本想说一句“谁让你跟着我们来的”,见到他可怜兮兮的模样,心中不禁一软,改口道:“兄台,你武艺平平,不如还是下山去吧。” “不,我就要到山贼营寨中看看是什么样子。”布衣士子倔强地站起,提起长剑不择不饶地顺着山道继续向前走去。 “你这人怎如此牛顽?”吴玄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跳上马背抖动马缰,瞬间便超越了他,皱眉一想,伸出手道:“来,和我共乘一骑,也方便照料保护你。” 布衣士子闻言一怔,一番犹豫后终于红着脸搭上他的手掌,翻上马背坐在了他的身后。 走出山道,落rì的余晖将一片开阔的山顶平地沐染在血红的光霞里,飘荡着各sè旌旗的木制营寨坐落在疏落的林木中,长长的剪影像一只黑sè巨兽。 营寨门口早已挤满了手持大刀长剑的山贼,全都惊异地盯着闯上山来的不速之客,显然不敢相信对方只有区区三人。 “你们何人?为何要闯入俺的地盘?”随着一声瓮声瓮气的粗重喝斥,山贼中走马而出一个身形壮硕的大汉。 他光头无发,头尖似矛,黄衣黑甲铜套护腕,一道长约两寸的刀疤从额头越过鼻梁直到脸颊,颌下硬须如蓬刺四张,浑身肌肉虬结鼓起,即狰狞可怖,又威猛绝伦。 “大块头,可是你偷了某的白马?”景云策马而出,沉着脸向壮硕大汉冷冷问道。 壮硕大汉脸盘一沉,高声骂道:“鸟,俺秦仲抢过的马匹不知几多,谁知道你的马长甚样?” “不知悔改。”景云冷哼一句,转头道:“玄兄休息,让某去会会他。”说罢,双腿一夹,坐骑嘶鸣一声疾驰而出,向壮硕大汉冲杀而来。 “单枪匹马,小子托大也!”壮硕大汉一阵雷鸣般地大笑,从身旁左右两名山贼手中各接过一柄乌铁短锤,拿着手中猛然交击一碰,一声沉闷的响声间,身下雄峻的黑sè骏马嘶鸣人立,对着景云迎上前去。 一白一黑两骑如奔雷闪电般骤然相遇,两声震人耳膜的暴喝同时响起,只闻“砰”地一声金铁相击的巨响,两马分离而过,沓沓走马间又拨转了马头,交战的两人尽皆惊异地打量着对方。 “这大块头竟有如此神力!”握了握麻木的右手,景云心中顿时飘过了一句。 “这小子忒不简单,竟能挡住俺全力一击?”壮硕大汉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再来!”景云高声一句,纵马上前间漫天枪影在一瞬间如风暴般肆掠而起,似游龙飞舞,又似银蛇遍地,点点银芒瞬间罩住了壮硕大汉的全身,使人看不出哪是实招,哪是虚招。 壮硕大汉手中两把短锤交叉,顿时在面前形成了一道铁壁,毫无畏惧地冲入景云舞起的枪影之内,又是一声猛虎般的嚎叫,双锤骤然分离击出,一把格挡住飘忽不定的长枪,一把直取景云前胸,竟是恰到好处地迫使景云收枪回防。 在这电光石火间,景云一夹马腹,胯下坐骑倏地前冲,侧身躲过攻来的短锤,右手一刺,红缨枪已是斜刺而出,眼见便要从壮硕大汉的背后将他扎个穿透。 壮硕大汉俯身躲避,短锤又是反手击出,猛然与长枪撞击在了一起,剧烈地撞击声之上云霄,看得周边观战之人目瞪口呆。 斗了两百回合,两人皆是双目赤红,血气奔涌,然还是不分胜负。 此时夕阳沉下了远山,天sè已逐渐暗了下来,壮硕大汉荡开景云长枪,高声道:“俺腹中饥饿不堪,待吃了东西再与小子拼杀。”说罢拔马回了阵中。 景云人乏马困,也没追击的心思,依言策马而回。 “云弟,这山贼之武勇当真惊人也!”吴玄上前将他扶下了马背,低声地说了一句。 景云疲惫地喘息了数下,点头道:“玄兄此言不差,此人武勇绝世,力道蛮横,乃某生平遇上的最强人物,实在不敢大意也!” 吴玄沉吟了一下,轻声道:“不若下场让我来接阵对敌,你先休憩一会。” 闻言,景云顿时一脸坚决地摇手道:“不行,说好是某与他对阵,怎能中途换上玄兄?即便获胜也是胜之不武。某宁愿战死也不愿此般。” “真是头犟牛。”吴玄摇头一叹,正要说话,却闻景云腹中一阵雷鸣般的响动,犹如阵前的战鼓。 景云黑脸骤然一红,低声道:“今rì只在茶肆中吃了五六张面饼,经过这一场恶战,肚腹早饿了。” 吴玄急忙上前摘下马鞍上的青布包袱,打开一看,却只有三张面饼,不由叹息道:“时才走得匆忙,忘了备足食物,目下这荒山野岭,该如何是好也?” “吔,两个大男人难道还被一顿饭难住了?”一旁的布衣士子插言一句,轻轻笑了。 “小兄弟莫非有什么好办法?”吴玄双目一亮,悠然笑问。 “呵,看我的。”布衣士子灵动的双目一转,大袖一甩竟向山贼营寨走去,吴玄怕他有事,急忙紧紧跟随上前。 第一百三十一章 化敌为友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喂,对面的大块头,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布衣士子在离山贼一箭之地站定,双手手掌拢在嘴边高声喊了一句。 正盘坐在草地上猛啃羊腿的壮硕大汉闻言抬头,打量了前方白衣飘飘的布衣士子一番,转头对侍立身旁一个干瘦矮小的山贼道:“喂,猴子,他是在对你说话?” 被称为猴子的山贼一瞄自己身板,哭笑不得地开口道:“首领,他是在叫你。” “叫俺?”壮硕大汉惊讶一句,摸着光光的脑袋站了起来,高声道:“对面的小子,唤俺做甚?” “大块头,在下认为你与景云兄台的比试不公!”又是一句随着山风悠悠飘至。 壮硕大汉猛然一愣,随即怒气冲冲地大喝道:“鸟,俺与他真刀真枪厮杀搏斗,一未耍赖,二未使诈,有甚不公的地方?” 布衣士子轻轻一笑,亢声道:“你在这里大吃大喝养足jīng神,而景云兄却肚腹空空饥饿难耐,难道公平?” 闻言,壮硕大汉拧着粗长的眉头一阵琢磨,顿时觉得布衣士子言之有理,对着身边山贼高声下令道:“去,送一只整羊,一坛烈酒给那三个小子,以免说俺胜之不武也!” 顷刻之后,一只烤的黄亮流油的肥羊抬到了三人跟前,一名矮小的山贼又抱来一坛红布封口的烈酒,放下便转身而去。 吴玄略一打量,顿时哭笑不得:“这山贼送来的食物,你也敢吃,难道不怕有毒?” 布衣士子摇头道:“世间怎会有如此多的jiān诈之人,足下当真多疑。” 吴玄见他一副未经世事的稚儿模样,不禁叹息道:“就你这机心出门在外,要不了多久便会被人谋财害命!” 布衣士子小脸顿时涨红,冷哼一声道:“你这人怎么和我老父一般喜欢说教唠叨,孔夫子转世么?” “孺子不可教也。”吴玄摇头兀自喃喃,突闻身后响起吞嚼食物的声音,回身一望,却见景云已扯下一条羊前腿大啃起来,丝毫没有一点顾忌。 “两位举止当真令人无法理解。”吴玄顿觉自己遇上了两个活宝,不由一声长叹。 布衣士子爽朗一笑,拍着吴玄的肩膀道:“吴兄,老子曾言:既来之则安之。为何你却看不透也?” 吴玄面无表情地一笑:“此话我懂,然则好像是出至孔子的《论语·季氏》之中,与老子何干?” 布衣士子闻言不禁大窘,急忙辩解道:“史书有载:孔子曾问道于老子,这话便是老子对他说的。” 吴玄摇头道:“不学无术竟能如斯,在下真替你的父母感到脸红。” “你……”布衣士子顿时细眉倒竖,正要发怒间,却又莫名叹息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黯淡。 片刻之后,景云已吞下半只肥羊,一抹嘴角霍然起身,顿觉jīng神大振。 翻身上马间,吴玄走进关切问道:“云弟可有胜算?” 景云略一沉吟,开口道:“五五之数。” 吴玄慢慢颔首,顿时压低了声音:“云弟放心对敌便可,在下为你掠阵,若气力不济,尽管回来。” 景云爽朗一笑,点头道:“好,就依玄兄之言。”说罢,策马奔了出去。 此时山贼已在四周插下了一圈火把,摇曳的火光中,壮硕大汉走马而出,只见他卸了上身衣甲,露出了山石般鼓起的虬结肌肉及胸前黑毛,提着短锤的双手青筋突起,威武雄壮的气概引得山贼们一阵狂热欢呼。 景云勒马矗立,目光中多了一丝欣赏,少了一丝敌意,拱手抱拳道:“某能与足下对阵,真乃棋逢对手,将遇良材也。” 壮硕大汉纵声笑道:“小子此言不差,俺秦仲好久没有厮斗得如此畅快,若你投降,俺放你一条生路也!” “谁输谁赢为时尚早,景云岂能不战而降。”景云微微一笑,凌厉的目光疾shè间,已是拍马冲了过来。 “哦呀呀,小子当心了。”一声怪叫未绝,壮硕大汉也迎上前来。 弛近,两人同时驻马,双腿夹住马腹打着圈子,手中却不敢有丝毫放松,只见长枪肆掠,短锤飞动,转灯儿般酣战厮杀,转眼又斗一百余回合。 便在此时,景云故意卖了一个破绽,前身空门顿时大开,壮硕大汉不知是计,本来仍留有余地只是为引敌的短锤全力击出,目标竟是景云毫无防备的胸膛。 景云冷冷一笑,仰身马背堪堪躲过袭来的短锤,手中红缨枪突然由左腰标shè而出,直剌壮硕大汉肋部。 壮硕大汉顿时心中一凉,急中生智间侧身一让,张开左臂竟将攻来长枪挟于腋下,右手短锤砸向景云脑门。 景云不由大惊失sè,想要用力抽出长枪却被他挟得紧梆梆无法挣脱,眼前短锤袭来,他灵机一动松开手中枪柄,壮硕大汉用力间顿时重心不稳向后仰跌,重重地摔下了马背,那一锤自然落了个空。 景云见红缨枪飞了老远,急忙抓起壮硕大汉不慎掉在地上的一把短锤抢步上前,暴喝一声扬起短锤斜劈而下。 壮硕大汉就势一滚躲过了这凌厉地一锤,提起手中短锤与景云乱打,又是一阵恶斗,竟丝毫分不出胜负。 远处的吴玄见状,眉头拧成了大刀疙瘩,沉吟良久,一拍马匹向厮杀正酣的两人飞弛而至,大手直取两人手中武器。 景云与壮硕大汉皆是全神贯注对阵,哪注意吴玄突入而至,不甚之下被他抢走手中兵器,顿时错愕愣怔地盯着他,一脸惊疑不定之sè。 吴玄将两把短锤掷于地上,对着二人肃然拱手道:“在下以为两位武艺平分秋毫也,再继续对战下去也无必要,不若就此握手言好,也算英雄相惜。” 壮硕大汉闻言一愣,随即又猛然大笑道:“你这小子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俺好久没这么痛快地与人比试对阵,过瘾足矣。” 景云对着壮硕大汉一拱道:“某只为夺回自己的马匹,杀人闯寨也是无奈之举,今rì见足下武艺惊人,已是心生敬佩,如能化敌为友实乃某之心愿。” “吔,真是不打不相识也!”快步而来的布衣士子拍手笑道,“既然如此,大块头何不邀请我们去你寨中痛饮一番,化干戈为玉帛。” 吴玄见他一副自来熟的模样正要出声训斥,谁料壮硕大汉已是爽朗笑道:“小子此言正合俺意,若三位不嫌弃,秦仲自当美酒大肉款待贵客。” “还是大块头爽快。”布衣士子白了犹豫不定的吴玄一眼,嘻嘻一笑,兴奋得小脸儿通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我也去尝尝山贼们的生活。” “玄兄?”景云张了张嘴,一副yù言yù止的模样。 吴玄摇着头无奈一笑:“既来之则安之,走吧,也不要拂了秦兄的一番好意。”说罢,三人跟着壮硕大汉进了营寨。 第一百三十二章 首领秦仲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营内道路宽阔,林荫夹道,每隔三丈便是一盏人高的石制大灯,一排排砖石大屋掩映在道旁林木后,颇显幽静整洁。 吴玄想不到这些看似粗蛮的山贼竟将营寨布置得如此整肃清静,心头不禁微微惊讶,四顾打量了一番,压下了心中的疑问跟随壮硕大汉来到了zhōng yāng的砖石大屋内。 宽敞的大厅早已灯火煌煌一片热闹,壮硕大汉豪爽又不失恭敬地将他们引入厅中,刚在各自案前坐定,数名年青女子捧壶提篮悠悠飘来,将一盘盘美食放置在坐案之上。 坐在主人坐席的壮硕大汉对着三人抱拳拱手,笑道:“在下秦仲,不知三位兄台贵姓?” “在下吴玄。”首案的吴玄正sè拱手。 “某乃景云。”第二案的景云高声报号。 “吔,还有我,我叫李崖。”布衣士子笑嘻嘻地起身一躬。 秦仲点头笑道:“俺粗活一个,不知甚待客礼仪,三位既来到俺的营寨,便是贵宾,万莫客气也。” 吴玄拱手肃然开口:“秦首领本sè豪爽,吾等岂会故作矜持?今rì玄与云弟冒昧闯寨,还请首领多多见谅。” 秦仲叹息摇头道:“干俺们这一行,不是杀人,便是被人所杀,三位何错之有?” 吴玄听他语气中竟有一股深深的淡漠,不禁开口道:“请恕在下冒昧一问:首领武勇惊人,英雄了得,不知为何竟在此地落草为寇,岂不可惜了一身武艺?” “不瞒吴兄,”秦仲干声笑道,“俺乃青州东莱人士,家中世代皆为一户大商耕田而生,虽则rì子艰辛清苦,然而靠俺与老父的辛勤耕作,倒也勉强温饱。到俺十八岁那年,家中为俺张罗了一桩婚事,谁料大商的儿子见俺妻子貌美,便乘俺不在家中时带了几个恶仆将俺妻子强行侮辱,妻子本为忠烈女子,遭遇此等有辱名节之事便愤然悬梁自尽,俺回到家中不禁怒火中烧,提来一把杀猪的大刀冲入大商家中将那个混蛋砍成了十七八段,虽然泄了心头大恨,然则却被官府通缉追捕,便离开青州浪迹四海,三年前来到了此处落草为寇。” “如此欺压良民,那户大商当真可恶!”待秦仲说完,布衣士子李崖已是拍案高声,一脸愤愤不平。 吴玄叹息道:“自古英雄多磨,秦兄遭遇当真令人扼腕,然而在此落草为贼,却始终不是办法也。” 秦仲无奈笑道:“吴兄之言俺怎会不知,然则那大商财势庞大,连通青州官府想要取俺人头,身负杀人重罪之下,想要从良却没了门路,若非走投无路,俺真不想干这山贼的勾当。” 吴玄沉吟良久,正sè问道:“秦兄如想从良,在下到有一法?” 闻言,秦仲jīng神为之一振,急迫开口道:“吴兄请为俺指点一条明路。” 吴玄轻轻摇手,笑道:“荆州叛乱以来,天下大乱,庶民疾苦,正是大齐朝廷用人之时,吾观秦兄身手了得,武勇惊人,何不前去荆州官军大营报名从戎,若取得战功,即可免除昔rì之罪,又可进爵升职,岂非两全齐美之道。” 秦仲叹息了一声:“吴兄此言俺也想过,然则俺身负杀人血债,官军哪会轻易收留俺。” “此事不难。”吴玄悠然笑道,“在下与上将军蒙武略有交情,若秦兄真心前往,吾便修书一封替你做个介绍,你看如何?” 秦仲双目一亮,惊喜地站起道:“当真?吴兄竟认识上将军蒙武?” 李崖打量吴玄片刻,一拍座案惊奇开口道:“吔,怪不得名字如此耳熟,阁下便是斩杀青帝赵牧,为我大齐取得奇袭大胜的北军骁骑中郎将吴玄。” 吴玄微笑颔首道:“李兄所说不错,昔rì的骁骑中郎将便是在下。” “吔,想不到,想不到。”李崖起身上前对着吴玄一通打量,不禁拍手笑道:“今rì我竟与如此英雄人物并肩作战,回去一定好好向老父炫耀一番。” 吴玄见他语态神情天真可人,不禁笑着摇手道:“平叛战事唯赖上将军运筹帷幄,玄只是马前小卒,实在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 景云微笑开口道:“原来玄兄竟有如此威名,真是让人意料不到也!” 说话间,秦仲霍然起身大步咚咚地走了过来,激动难耐地对着吴玄一拜:“俺生平最为敬重英雄了得之人物,吴兄如不嫌弃俺粗蛮,请收俺作一帐下小卒。”说罢深深三躬,态度虔诚无比。 吴玄连连摇手道:“秦兄有所不知,在下早已离军离职而去,现在也是黔首庶民一个,怎能让秦兄屈尊。” 秦仲起身哈哈笑道:“俺敬佩的是吴兄为人,而不是吴兄官职,即便是黔首百姓,俺今rì也认你做老大,跟着你闯荡天下。” “对。”景云大笑起身,高声道:“算上某,今rì某也认玄兄为老大。” 李崖“吔”地一声,提起酒坛将四只陶碗中注满美酒,端上前来递给他们一人一碗,喜不自禁地高声道:“不如就让我们同干此酒,全了这份义气,意下如何也?” “好!”景云与秦仲同时高声回答,又同时大笑出声。 吴玄见此事不可推脱,犹豫了一下展颜笑道:“那好,不过在下不做你们的老大,当个领队人物可也!” “好,干了此酒,咱们四人同心戮力,一起闯荡天涯。”李崖白皙的小脸露出一丝笑容,四人举起酒碗当的一碰,仰头汩汩饮干,饮完碗底一照,均是干净利落滴酒未落。 翌rì,秦仲召集山贼们简单地说明去意,在一片挽留声中毅然跟随吴玄他们下山而去。 行至官道,四骑正午时分已北上度过了洨水,原本孑然一身的队伍多了沉默寡言的景云,憨厚粗朴的秦仲,以及一个活泼天真的李崖,一路上说说笑笑,当真是热闹非凡。 这一rì走到真定县时,已是夕阳落山之际,一抹血红的晚霞还搭在苍翠的峰顶,一缕袅袅扶摇的炊烟融进了苍茫的暮sè,三面青山如黛,山道蜿蜒盘旋,谷风习习,山鸟啁啾,一副宁静祥和的大自然风光。 吴玄驻马山岗,俯身一望,山谷中可见民居点点,炊烟袅袅,嵯峨的山石裸露在外面,时不时有“哞——哞——”的牛叫声划破山谷的宁静。 第一百三十三章 白龙村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吴玄回身一望身后的三人,笑道:“天sè已晚,今夜不如咱们就下山借宿一晚,明rì清晨再上路,如何?” 秦仲摸着肚腹高声道:“老大当真英明,一天未食,肚腹空空如雷打鼓,还是先饱餐一顿最为重要。” 一旁的景云虽不说话,然则也是颇有同感地连连点头。 李崖轻轻一笑,摇头道:“吔,你们两人真乃食货也!一大袋的干肉大饼一次便吃得干干净净,否者今rì正午怎会饿肚子?” 吴玄摇手笑道:“云弟与秦兄既有猛士之力,也有猛士之腹,岂有他哉?” 一阵大笑中,四人沿着石块夹杂着土块的荆棘小道下了山,走入了这片山谷民居中。 这是一片很小的村落,坐落在两山夹持的一片谷地内,四四方方的田地枯黄萧瑟一片,唯有杂乱蔓生的秋草枯藤摇曳着深秋夜晚的寒凉。 村落大约有百来户人家,几人刚一到村口,坐在道边大青石上歇凉的两位白发老者霍然起身,惊喜笑道:“咦,有客来我们白龙沟,快请进也!” 闻言,吴玄翻下马背对着两位老人深深一躬:“吾等山野路人,yù在贵村借宿歇息,不知可行?” “甚话,有客便迎,老赵人本sè。”其中一个白发老人将胸脯拍得啪啪作响:“走,几位后生,去老朽家,就在前面。”说罢,便要前行带路。 另一位矍铄的老人呵呵笑道:“后生呵,这位乃我们白龙沟的村长,热情好客,你们跟着去吧。” 吴玄抱拳又是一拱:“如此,多谢了。”说完大手一挥,示意景云他们牵马跟上。 此时山顶还有晚霞,谷地中已是暮霭沉沉了,微弱的亮光从家家户户掩着的窗户透了出来,将青石小径散得点点斑斓。 白发老人将他们领到一间竹篱笆围着的砖石大屋前,呵呵笑着间用手一指:“后生,这便是老朽的家,走,进去。”说罢,推开竹条编成的小门,一声苍老的呼唤:“婆子,有客到,整置点食物来。” 只闻“哎”的一声,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妪走了出来,拉起腰间抹布擦擦手,指点着院中的石桌石墩笑道:“客人们先坐,我去弄些吃的。” 吴玄拱手一笑,便与景云等人坐在了石墩之上,刚慢慢打量一周,白发老人已提着一个烧得黑乎乎的陶壶大步走出,摆上陶碗斟满了茶水。 虽是最粗朴的山野应酬,却是丝毫不缺礼数,看来这老村长必定见过一些世面,吴玄拱手一礼笑道:“多谢村长盛情,不若坐下来闲聊一番。” 老村长点头一笑,掀开麻布长袍坐下,一见对面的秦仲光头凶面,刀疤狰狞,不禁好奇问道:“这位后生真有勇士之相,不知能否徒手搏杀山豹野狼?” 秦仲哈哈一笑,粗大的拳头一击胸膛:“老人家看轻俺也,就算是一只白额猛虎,俺也能将它活活生擒。” “啊呀,当真猛士也!”老村长不能置信地张张嘴,“昔rì老朽从戎征战时,曾提刀斩杀过一只吊睛猛虎,与勇士徒手生擒想比,差太远哩。” “老爷爷当过兵?”李崖饶有兴致地问了一句。 “然也,弹指之间已是六十年啦。”老村长摇头一叹,似乎不胜感叹。 “何处军队?” “幽州辽东军。” “吔,辽东军?可是辽东王麾下?”李崖拍着手一声惊叹。 “然也。”老村长笑着点点白头,随即又摇摇手道:“不过却是前一代辽东王麾下。” 吴玄双目一亮,笑道:“那村长必定参加了上将军吴逊征讨匈奴的战事,对否?” “后生所言不差。”老村长又是一笑,枯瘦的手指轻轻一扣石桌,“那已是五十四年之前的事了,老朽当时不过十仈jiǔ岁的年纪,跟随昔rì辽东王李康作为右路大军,出雁门关北击匈奴于yīn山,那可是惊天动地的一战啊!” 闻言,平rì里木讷沉默的景云也来了兴致,急迫问道:“战事究竟如何?村长说说!” 老村长捻着白须一笑,沟壑密布的面容上已多了几分沧桑,叹息一声开口道:“上将军吴逊真乃神人也!出奇计将匈奴左贤王部七万蛮子骑兵引入了yīn山峡谷中,前围后堵,弓弩疾shè,仅仅一个白天便将蛮子骑兵全歼于内,后又与匈奴单于的大军决战于漠南,取得了决定xìng的大胜,从此匈奴骑兵不敢纵马南下也!” 吴玄点头道:“吴逊上将军真乃大齐绝世名将,若非宣武帝阵前换将,否者我大齐王师必定会杀到漠北单于庭去,彻底根除北疆的这只凶残野兽。” “皇命如此,上将军岂能违背。”老村长摇头一叹:“吴逊上将军离军出走那一天,不少将士都悲伤得哭了,左路将军蒙武与右路辽东王李康送吴逊上将军行至长城脚下,久久不肯松开手,唉,吴逊上将军若在,岂有后来的yīn山之败。” 正在此时,佝偻老妪端着一个陶盆走了上来,轻声笑道:“老头子,你一天将昔rì那些事情挂在嘴边,也不觉得厌烦吗?” “咳,你妇道人家有什么见识。”老村长白花花的胡须一抖,挥手道:“后生们爱听,说来既消暇解闷,又增长见识,有甚不好?” 佝偻老妪颇为无奈地摇摇头,将陶盆放在桌上,笑容满面地开口道:“山野人家没甚好招待,就一盆炖山猪肉,后生们快吃。” 吴玄一望盆中,却见汪汪油水中冒出了一只猪后腿,扑鼻而来的香气不禁让人食指大动。 老妪回身进入厨房又端来了一叠大饼,景云与秦仲两人顿时双目大亮,闷着头毫不客气地大吃起来。 吴玄与李崖却与老村长边谈边吃,又听他讲述了不少军中逸事及山间传闻,及至月上树梢,方才坐到院中休息。 几人正在说笑间,突闻山峦深处一声清亮的嘶鸣,似虎啸,又似龙吟,在山谷中久久回荡开来。 见客人们全在惊奇打量,老村长摇头叹道:“后生有所不知,出了村子沿着小路拐过几道山麓,有一片名为白龙潭的深潭,传说有一条白龙栖息于此,故夜晚偶尔会有龙吟出现。” “世间真的有龙?”李崖闻言,顿时睁大双目惊讶一问。 “骗你作甚。”老村长老眼一瞪,“老朽少年时在白龙潭上面的山头砍柴,曾亲眼看到一条白龙浮出水面,至今记忆犹新。” 李崖听得连连咋舌,惊奇问道:“一条善恶不明的白龙在侧,你们也不害怕?” “怕甚,我们可是每三年到潭边祭祀龙神一次。” “吔,白龙也吃猪羊牛三牲祭品?”李崖惊讶地笑了。 闻言,老村长白眉一拧,紧绷着脸道:“祭品用的是活人,人祭!” “人祭?”李崖一声惊呼,俊脸顿时变得惨白,望向老村长尖锐高声道:“怎会如此残忍,竟用活人祭祀那条恶龙,官府也不过问吗?” 见老村长一直笑吟吟的脸膛黑了下来,吴玄知道此事必犯乡民忌讳,不禁暗暗拉了一下李崖的衣袖,说道:“咱们明天就走,不用管这些闲事,此事村长自有定夺。” 李崖闻言,又想高声辩驳,回头一看却见吴玄正严厉地盯着他,不禁心头一叹,垂着脑袋不说话了。 老村长微微颔首道:“天sè已晚,后生们早点歇息,夜晚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冒然出来。” 吴玄几人连连点头,跟着老村长进屋歇息去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白龙潭内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三更时分,小村庄响起了一片粗长的鼾声,一只夜枭扑凌凌地飞到了吴玄所在房内窗外的大树上,凄厉尖锐的鸣叫直让人心头发颤。 一声微不可闻的响动,吴玄已翻下了床榻,简单利落地穿上衣物,抓起无涯刀掠出了房门。 实话说,他并不认可老村长说深潭栖息着白龙的言论,华夏历史上虽对龙有着诸多描述,然则除了一些轶闻野史记载,根本没有人亲眼看到过龙的出现,吴玄倒相信白龙潭必定藏匿着一头怪兽,至于是甚却说不清楚,所以才夜晚出来一探究竟。 吴玄刚翻出窗户,余光却见竹篱笆前一闪,一个人影已飞身跃了出去,黑sè大鹰般轻捷落地,顺着小道向村口轻步而去。 “李崖?”虽然朦朦胧胧,但他眼力极好,一眼便认出了人影身份,略一思忖,他也跃出了院子,跟随李崖而去。 山道又陡又险,不时有枝蔓藤生的灌木遮挡道中,前面的李崖显然很少在夜晚走如此山路,一路上走走停停,磕磕绊绊,花了大半个时辰才找到老村长所说的白龙潭。 白龙潭背靠三面陡峭的青石岩壁,一汪潭水在新月银辉下犹如银蛇磷磷波动,清新的水气顺着山风扑入鼻翼,颇有几丝深秋的凉意。 李崖在白龙潭边止步了,他凝神打量了汪汪抖动的潭水良久,又绕着潭水转了一圈,却又站定摇头,似乎看不出一丝端倪。 见状,吴玄不禁悠然一笑,从山道上走了过来,待行至李崖身后,轻轻一声咳嗽算是提醒。 听到咳嗽声,李崖浑身一颤,骇然回头一望,去见吴玄正笑吟吟地打量着他,不禁拍着胸口惊魂未定地说道:“吴兄,是你?吔,吓我一跳。” “你半夜不去睡觉,跑来此处作甚。”对于这个xìng格稍显活泼的少年,吴玄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脸。 李崖明亮的眼珠一转,轻声笑道:”我来看看龙究竟是何等样子,也好见识一番。” “胡闹!”吴玄一声训斥,皱眉道:“如此危险之地,你竟孤身前来,若有意外,那该如何是好?” 李崖不屑地摇头道:“吴兄休要危言耸听,此地除了三面峭壁,一汪潭水,甚也没有,何有危险可言!” 闻言,吴玄冷冷一笑:“来了这么久,你竟看不出此地的怪异?” 李崖冷哼一声道:“怪异?没觉得,说来听听。” 吴玄目光一通巡睃,沉声道:“像这般深山丛林的夜晚,皆是虎啸狼嗥、夜枭鸣叫、虫鸣阵阵,然则这白龙潭方圆里许却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难道不奇怪吗?” 李崖闻言不禁微微错愕,凝耳倾听,除了呼啸而过的山风呜呜,真如同吴玄所说那般寂静。 望着荡漾着水纹的潭水,李崖心头不禁一阵发毛,拉着吴玄的衣袖颤声道:“吴兄,为何会如此?” 吴玄沉吟片刻,皱眉道:“以在下忖度,白龙潭潭水中必藏匿着一头凶狠的怪兽,致使群兽百鸟都不敢靠近潭水周边。” “当真是龙?”李崖不可思议地揣测了一句。 吴玄摇了摇手,脸上却是郑重无比:“是甚怪兽我也不知道,只要下水探查一番。” “你,你要下水?”李崖惊讶得说话结巴了起来。 吴玄展颜一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倒要看看这些乡民们究竟祭祀的是何种怪兽。”话音落点,便开始解下身上衣物。 望着月光下结实有力的背脊,李崖不禁有些微微脸红,刚要转身回避,吴玄已将上衣丢给他道:“看好衣物,我去去就来。”说罢纵身一跃,姿势优美地跃入潭水,如同一条颀长的白鱼般消失在了荡起的波浪之中。 白龙潭约莫有三丈之深,潭水寒凉入骨,水中朦朦胧胧,借着月亮银辉,依稀可见眼前之物,吴玄围着潭边游了一圈,却发现水中连一条大鱼也没有,更让他坚信了起先的推测。 浮出水面换了一口气,他再次潜入水中,游到了潭水靠近山崖的那一面,只见嶙峋嵯峨的岩壁坚实地包裹住了潭水,铺满水藻的岩石荡漾着点点绿sè,吴玄顺着山崖一通摸索,终于找到了一个等人高的洞口。 洞内漆黑一片宛如怪兽张开的巨嘴,吴玄稍一沉吟,夷然无惧游入了洞内,顺着光滑的岩壁缓慢前行,水位竟是愈游愈浅,当憋气憋得脸sè通红时,头顶岩壁终于消失不见,他急忙探头出水,一个长长的吐纳,望向四周,却又愣怔住了。 洞内奇石嶙峋,陡峭嵯峨,纵深高度颇为宽敞,一根根悬挂头顶的钟rǔ石利剑般突兀伸张,点点水滴顺势滴落,宛如下着细蒙蒙的小雨。 吴玄心知这山洞必定是山腹之内,出了水面小心地顺着石头间的缝隙向深处走去,走了大概箭余路程,突觉一阵腥风扑面而至,凝目一看,却见一条水桶粗的白蟒正盘在一方硕大的青石平台上,红sè粗长的信子宛如一柄钢叉般吐出缩进,闪动着冰冷光芒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这个入侵者。 晓是他胆略过人,此刻头皮也忍不住一阵发麻,只得一动不动地矗立在那里。 这一人一蛇对持了大约盏茶时间,白蟒愈显不耐烦,吐信的频率竟是越来越快,只见它盘在青石上的腹部一动,整条身体竟是凌空弹起,青铜长案般大小的蟒头已向吴玄袭击而来。 吴玄心知狭路相逢勇者胜,大吼一句飞身纵起,无涯刀刀尖直刺扑面而来的白蟒眼珠,不料白蟒喷出了一股腥臭的飓风,呛得他连连咳嗽,刀势也缓了些许,竟已毫厘之差插入了白蟒山洞般的血口之内。 白蟒蠎头一扬,粗长的尾巴打横扫过,激起了一片山石向吴玄凌空袭来。 吴玄正要落地间,脚尖又一点山石,借力弹起堪堪躲了过去,无涯刀对着面前一划,白蟒细嫩的腹部顿时出现一道血口,一阵血雨扑溅而至,顿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儿。 白蟒痛苦地用力摆动身子,粗长的蛇尾扫得乱石翻飞肆掠,吴玄借着飞起的乱石,几个纵跃便躲在时才白蟒盘踞的那方青石平台之后。 蟒蛇咝咝吐着信子,银sè游龙般顺着平台绕了过来,硕大的蛇眼正在四下巡睃时,却闻一声响亮的长啸在头顶响起,不知多久爬上了平台的吴玄长身飞下,一道亮如明月的刀光裹挟着凌厉气势汹涌而至,满蓬四溅的血雾中,一颗狰狞的蛇头“噗通”一声落在地上,没了头颅的蟒身无力摆动,躺在地上兀自颤抖。 吴玄粗重地喘息了数声,一抹额头竟是涔涔细汗,目光扫过蛇尸,心中还在“噗通噗通”地乱跳着。 他自小生长山林,没少与野兽作搏杀恶斗,凶狠的猛虎、壮硕的黑熊,灵敏的山豹、狡猾的野狼……皆是他惯常的对手,然而遇到如此罕见的巨蟒还是头一遭,若不是巨蟒大意轻敌,被他抓住机会反击成功,谁胜谁负还当真不好说。 第一百三十五章 将军与画戟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休憩了一会儿,吴玄站起身子正yù原路出洞,余光不经意间竟瞄到青石高台上有一物闪闪发亮,心中惊奇之下,他翻身上了平台,便看见一柄闪烁着青森森光华的画戟正斜插在平台缝隙内,孤傲而又显赫。 轻轻地“咦”了一声,他快步上前抽出长戟,但觉入手沉稳,凉若寒冰,借着朦胧的光芒细细一看,不禁赞叹出声。 画戟长约丈许,玄铁戟杆,亮银戟头,一只雕刻得栩栩如生的黄龙沿着戟柄盘旋而上直至戟头下系着的红缨,两尺直刃铭刻着一层层波纹般的纹饰,与横着的两支弯月似地戟牙呈“十”形状排列,一看便知是十分难得的神兵利器。 “怪不得这条白蟒盘踞于此,原来竟是为了守护这把神兵!”吴玄心头暗暗一句,抬眼一望却见一副裹在青铜甲胄中的人骨骷髅靠着山壁依坐,除了一顶无缨帅盔掉落在了地上,甲胄骷髅以手支膝,挺身跪坐,其宁静安详又威风凛凛的姿态仿若正在幕府大帐中行令的将军。 吴玄惊异地打量良久,好半响才回过神来对着甲胄骷髅深深一躬:“晚辈冒然闯入,惊扰阁下遗骸,敬请见谅也!” 清脆响亮的话音在岩洞中久久回荡,甲胄骷髅依旧冷冰冰地跪坐着,空洞的眼眶无声地注视着来人,仿佛告诉着其经历的悠久岁月。 吴玄默默思忖,猜想甲胄骷髅可能是一不知何年何代的将军,不知因何理由竟来到这岩洞,不幸气绝在这里,这杆画戟必定也是他的遗物。 心念及此,他抱拳朗声道:“将军前辈,晚辈名为吴玄,虽然你的故事在下无从知晓,然则在下相信你一定是一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人生如梦,白云苍狗,世间之事多有奇妙,不管你为何长眠于此,在下今后路过此处一定前来祭奠,今rì就此告辞!”说罢深深三躬,将画戟依靠在甲胄骷髅身旁,转身大步而去。 没走几步,突闻身后哐啷一声大响,原本依放得好好的画戟竟倒在了地上,一股嗡嗡的金铁响动犹如两军阵前的萧萧马鸣。 吴玄回身拾起画戟,不禁笑道:“听说神兵皆有自身灵xìng,难道你这画戟是耐不住孤单寂寞想要跟我一同离去?” 说完略一打量,他不由对这杆画戟心生了几分喜爱,又对甲胄骷髅躬身道:“前辈之兵刃,在下冒昧取来一用,相信前辈也希望这杆画戟在我手中增添战功,再续前辈沙场传奇。” 话音落点,提起画戟头也不回地去了。 顺着溶洞水道进入深潭,吴玄一个翻腾出了水面,却见东方天际已显出了朦胧的鱼肚之sè,一身布衣的李崖正围着潭水焦急转悠,听到水面动静,不禁急不可耐地高声道:“吴兄,竟如此之久,一个多时辰也!” 吴玄提着长长的画戟走上了岸边,刚要开口,李崖双目已是一亮,惊愕地问道:“吔,哪里来的画戟?潭中捡到的么?” “真乃一场奇遇也!”吴玄摇头一笑,却看见一片火把沿着山道向白龙潭飞快飘来,片刻之后人声鼎沸,喧嚣吵闹,竟是白龙沟的百余村民。 “玄兄,你们没事吧?”随着一声高呼,景云与秦仲已从人群中大步走出,急切地抓住他的手,满脸关心之sè。 吴玄哈哈笑道:“差点有事,然则又化险为夷了。” “后生,你竟下了白龙潭。”老村长点着一根竹杖走了出来,见吴玄裸露着湿漉漉的上身,老脸不由为之一变。 吴玄点点头,正sè拱手道:“村长,在下如此冒昧,是想弄清楚潭中究竟藏匿着何等怪物,仔细探寻之下,发现原来诸位口中的白龙竟是一条白sè的巨蟒。” “甚?蟒蛇?公子可有看错?”老村长不能置信地张大了嘴巴,转头又望望同样不知所措的村民,尽皆目瞪口呆。 吴玄点头道:“那只白蟒隐蔽于通向潭水的一处溶洞内,时才在下闯入溶洞,已将它斩杀,若村长不信,可派善水的青壮前去洞内一观,证明在下所言非虚也!” 老村长竹杖一点,高声吩咐道:“黑子,木娃,你二人下水看看。” 两声允诺,人群中走出了两个黝黑干瘦的青年男子,脱掉衣衫便跃入了水中,大越过了顿饭时间,两人回到岸上高声禀告道:“村长,这位公子说得不错,溶洞内真有一条死去的大白蟒。” 骤然之间,老村长手中竹杖一松,身子摇晃了几下,踉跄几步像是要跌倒。 吴玄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关切道:“村长,你没事吧。” 闻言,老村长抖动着白花花的胡须一阵哈哈大笑,猛然抓住吴玄的衣袖跪倒在地:“老朽多谢公子为我村除此大害,还白龙沟一片宁静也!”说着说着,两行老泪已是忍不住流了下来。 吴玄急忙扶起老人,摇着手道:“村长何须言谢,不过溶洞中还有一位不知名的将军遗骸,请村长代为守护,不要让无干人士进洞惊扰将军长眠。” 老村长眼含热泪连连点头:“公子放心,老朽一定知会村民们看护好白龙潭。” 吴玄含笑点头,目光扫过了火把下喜极而泣的村民们,不由自主地一声长长感叹。 回到村子用过早食,吴玄四人便在漫天霞光中走马出村了,沿着蜿蜒盘旋的山道悠悠前行,五天之后终于进入了幽州境内。 幽州为大齐东北边地,共设有九郡一百零七县,州治在广阳郡蓟县。幽州山水苍莽,冰雪苦寒,北面与东面分别与匈奴、高句丽两国接壤,境内还聚集着乌桓、鲜卑等东胡部落,未到十月,已经是北风凛例、寒透衣甲了。 虽是到幽州寻找父母,然对吴玄来说,却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因为他根本不知从何找起。四人简单商议后,便决定先陪景云返回蓟县老家,然后再作打算。 又行得数rì度过易水,蓟县城头高耸的箭楼已是遥遥在望了。 适当秋冬交接,雄伟的燕山横亘在蔚蓝的天际之间,山麓下的蓟县城竟显得如此之小,田野里除了村庄树木,光秃秃一望无际,视线极为开阔,有种清净纯美的辽阔感。 景云出身商贾世家,老父是蓟县制作竹简的小商人,家业虽不大,然靠着勤劳的双手,也算是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老父病故后,景云的大哥接手了家业,大哥老实木讷,大嫂泼辣吝啬,售卖的竹简不仅做工差了许多,而且价钱也提高不少,原本畅销的景氏竹简竟慢慢无人问津,家境也是一年不如一年。 在景云六岁那年,因机缘巧合,大哥将他送到隐居在王屋山的一位奇人处修学,倏忽十年悠悠而过,景云也从一个懵懂的孩童长成八尺男儿,今次便是他第一次返回阔别已久的家园。 第一百三十六章 家中巨变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一路走来,景云不禁心cháo澎湃,叹息着对吴玄说道:“离家十年,不想故乡竟未有多大变化,这一木一沟一坎还如以前那般,唯有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吴玄扬鞭笑道:“眼见便要家人团聚,共享天伦,云弟何来忒多感叹?” “也是。”景云悠然笑道,“阔别十年,不知大哥大嫂还好。” 顺着田间小路缓辔走马,不多远便见一座砖石大屋坐落在远处萧瑟的林木之中,大屋周边树木荒疏秋草枯黄,砖石破损黄叶凋零,四周田地一片荒芜,没有一丝绿苗。 到得府门,但见木门上的红漆斑驳脱落露出了本sè木头,头顶两盏风灯兀自在寒风中摇曳。 景云上前抓住门环“啪啪啪”三响,但闻数声狗吠,厚重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头发散乱,面容肥胖的女人探出了头,打量着眼前这个黧黑英挺的男子,惊讶问道:“你,你有事?” 景云黧黑的脸膛上浮现出激动的一丝红sè,颤抖着嘴唇道:“大嫂,你不认识某了?” “你是小叔?景云?”肥胖女人骤然睁大了眼,打开府门围着他一通打量,顿时惊喜高声:“真是小叔,你终于回来了。” 景云抱拳拱手道:“不是某是谁,大嫂,某已修业功成,老师恩准某下山哩。” 肥胖女人摸着眼角的泪花道:“回来就好,快,进去,别光顾着说话。” “好。”景云点头,转身望向吴玄他们笑道:“这便是某家,大家进去休憩一番。” 李崖嘻嘻笑道:“景兄放心,我从来不会客气。”说罢将马拴在府外的青石上,随着景云大步进了府内。 吴玄暗叹这李崖当真是个自来熟,向秦仲一招手,也跟着去了。 院内不大,一颗老槐树,一片假山水池,一排砖石房便是全部事物。景云见四周景物与十年前没多少变化,不禁暗暗感叹,向前面带路的肥胖女人问道:“大嫂,大哥可在家中?” 前面摇曳的身影霍然止步,浑身颤抖着愣怔良久,肥胖女子猛然放声大哭,捶胸顿足,泪如雨下,软绵绵地跌坐在了地上。 景云骤然一惊,疾步上前扶起肥胖女人惊问:“大嫂,为何如此,是否大哥……” “景云,你大哥,你大哥他被燕山贼害了啊!”肥胖女人一声悲呼,眼泪已止不住地连连滑落。 闻言,景云如遭雷殛,呆呆地愣怔良久,猛然抓住肥胖女人的衣袖大声道:“你所甚?大哥被人害了?多久的事?” 肥胖女人哽咽着道:“一年前,你大哥押送一车竹简前去北平郡,行至燕山时却被一群山贼劫掠,他拼死抵抗要护住那车竹简,恼羞成怒的山贼狠狠地将他劈成了两截,当真是死无全尸。” 景云高大的身躯猛然摇晃了两下,急忙用红缨枪拄地稳住身子,铁青着脸开口道:“大哥的坟茔在哪?带某去。” “就在庄院后面,小叔随我来。” 吴玄与李崖、秦仲对视了一眼,彼此间轻轻点头,跟着景云去了。 从大屋后面绕过了一道苍黄的山麓,一座黄土坟茔孤寂地坐落在小山坳中,坟前一颗苍翠的松柏随着掠过的秋风轻轻摇摆着。 景云盯着坟茔兀自愣怔良久,猛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踉跄着步子跌跌撞撞地跪倒在了坟前,拼命压抑的抽泣声隐隐传来。 吴玄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走上前去拍了拍那不停颤抖着的肩膀,想要出言安慰,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夕阳渐渐落下了山坡,沉沉暮霭笼罩着四野,坟茔前的抽泣声渐渐消失了。景云猛然起身望向肥胖女人:“大嫂,那燕山贼在何处?某去为大哥报仇!” 肥胖女人惶恐地摇摇手,低声道:“小叔不可鲁莽,燕山贼可是燕山中有名的山贼,听说有两千人之多,连官府也拿他们没办法,你一人前去如何报仇也?” 景云一声冷笑:“两千人又如何,某单枪匹马足矣!”说罢,对着吴玄三人拱手道:“玄兄、秦兄、李兄,某yù前去燕山为大哥报仇,此事乃某之家事,凶险难测九死一生,实在不宜将你们牵扯入内,不如三位先在此地休憩,某去去就回,如何?” 闻言,秦仲猛然一声大喝:“咳,景云,你这是甚话?料到俺们是贪生怕死,见死不救之人吗?” 景云正sè拱手道:“某并非心存此念,一切都是为三位安危着想,大家萍水相逢,景云何能让你们涉险!” 吴玄见他语气诚恳,眼神镇定,心知他绝不是心口不一之人,不禁叹息一声道:“云弟看轻吴玄也,咱们两人一路走来,虽不是历经艰辛,然则也是颇有故事,早已结下深厚的友谊,我们岂能坐视云弟独陷危局而不顾,何况多一个人前去就多一份胜算,怎么也得加上我一个!” “对,也得算上我。”李崖脸sè肃然地插言道:“我虽武功低微,然也只朋友之间贵在相互扶持,景云兄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也!” “说得好,三位去何处,秦仲誓死相随!”憨实直率的秦仲咬着腮帮子狠狠地说了一句。 闻言,景云虎目中不禁泛起了点点泪光,望着一双双坚定的眼睛,他用力地点点头:“好,多谢三位如此帮扶景云,大恩必铭记于心也。” 见状,肥胖女人抹着眼泪笑道:“既然要去,也得先回屋中吃饱肚子,休息一夜,明天再说,如何?” “好,就听大嫂安排。” 翌rì,吴玄四人在朦胧的曙光中策马出发了。 九月的燕山,萧瑟苍黄中夹着点点青绿,莽莽苍苍地横亘在眼前,数不清有多少河谷多少奇峰,宁静中透露着一丝神秘莫测的气息。 根据大嫂手绘的地图指引,几人沿着还算开阔的山道纵马如飞,正午时分来到一条清波滚滚的河边。 吴玄拿起地图一番打量,大手一挥,脚下一磕,赤风驹当先沿着河谷直向那道山势最为陡峭的山谷驰去。 大约走了五六里,山谷渐行渐窄,吴玄手中马缰轻抖,拐出峡谷进入了西边群山之内,但见一道银龙般瀑布从高高山巅上汹涌跌下,飞珠溅玉,水雾弥漫,巨大的轰鸣掩盖了一切声音,不禁人赞叹造物者的鬼斧神工。 又行得片刻,四人歇马休息,刚跳下马背,吴玄对着三人挥挥手,待他们围拢靠近后,低声开口道:“吾有一计,可直入山贼营寨击杀贼寇,擒贼先擒王也!” 三人双目均是一亮,白皙脸膛上冒着细汗的李崖惊喜地开口道:“吴兄有何计谋?快快说来。” 吴玄颔首微笑,低沉着嗓门缓缓说了半盏茶时间,景云,李崖,秦仲皆是听得频频点头,又是一通低声计议,四骑向着燕山贼所在的军都山飞驰而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军都山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军都山位于燕山与太行山这两大山脉交汇处,境内层峦叠嶂,奇险无比,且又毗邻匈奴胡地,历来是大齐官府管辖的空白区域,方圆百余里的山峦谷地治安混乱,山贼猖獗,汉人、匈奴人、乌桓人、鲜卑人等诸多种族的亡命之徒聚集于此,抢掠财物,杀戮商贾,乃是幽州有名的死道。 军都山原本聚集了共有二十余股山贼,皆是占山为王立营安寨,并划分了各自的统辖区域,虽同为同道之人,然则山贼彼此间也并非一团和气,时常你攻我守,吞噬兼并,合纵连横,弄得跟波诡云谲的小战国似的,直到五年前,强悍的燕山贼在首领全崇的领导下统一了这片小天下,势力渐渐发展壮大,竟连大齐官府也不放在眼里。 时当午后rì昳,首领全崇正在山寨议事堂铺排事务,却见把守山门的小头目匆匆进堂来报:“禀告大首领,山下有一名为秦仲的人物,自称是常山郡双龙山山贼头领,yù前来拜会大首领。” 全崇眼波一闪,眯着眼睛望向议事的山贼们:“你们谁认识他?” 众人相互目询,却又纷纷摇头。全崇旁案穿着一领破旧青sè布衣的中年文士沉吟开口道:“在下倒是听过秦仲之名,然则我们与双龙山的山贼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此次突兀前来,颇为蹊跷也!” 一个腰缠斑斓虎皮的壮硕山贼挥手道:“蹊跷个甚,咱们好生应付便是,难道还怕他不成。”此话一出,众人皆是缓缓点头。 全崇拍案道:“好,让他上来,我倒要看看秦仲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片刻之后,随着一片结实有力的脚步声,四个长相各异的男子踏入了厅内,一人体型壮硕,一人俊秀儒雅,一人英挺黧黑,一人白皙俊俏,当真是形形sèsè。 为首体型壮硕的男子抱拳开口道:“俺乃秦仲,参见大首领。” 全崇也不起身,矜持地拖长声调道:“秦首领来我军都山,意yù何为啊?” “某且问你,是否一年前在燕山劫掠杀害过一贩卖竹简的商人。”英挺黧黑的男子向前跨了两步,沉着脸赳赳高声地问道。 全崇双眼一眯,冷笑道:“我们一年不知要杀多少人,怎记得如此多,听阁下之意,今rì是来找茬的?” “对也。”英挺黧黑的男子一声冷哼:“杀人者偿命,今rì你若不给某一个交代,别怪某无情。” 话音落点,厅内的山贼全都惊奇地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一头怪物一般,稍事愣怔,又不禁轰然大笑。 全崇拍案沉声道:“小子何其狂妄也!就你们区区四人,也敢在军都山如此嚣张,哼,不知死活。”说罢,拍手“啪啪”两声,屋外矗立着的山贼便要进屋而来。 “动手!”俊秀儒雅的青年一声高呼,宛如一道闪电般飞掠上前,以掌成刀直劈全崇面门。 面对着凌厉无匹的一击,全崇大惊失sè,斜身狼狈一滚堪堪躲过,刚想起身逃窜,不料竟被一只毛茸茸的大手抓住了后背,硬生生地将他凌空提起。 “景云,由你来手刃此贼。”随着一声大喝,全崇只觉自己被一股汹涌大力瞬间扔了出去,还在空中翻滚间,却见时才那英挺黝黑的青年稳扎马步,抡起右手便是对着他当胸狠狠一拳。 只闻一声沉闷声响伴随着“咔嚓”骨头断裂声响起,全崇只觉胸口一阵钻心般的疼痛,“啊”地惨呼一声,口中吐着鲜血断线风筝般翻滚了数圈,重重落在地上没了声息。 这一切皆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见首领被来人击倒在地不知死活,场内的山贼们顿时慌了手脚,有的要出门呼唤帮手,有的要上去察看全崇伤势,更多的却纷纷围上前来,将这四人围在阵中厮杀。 由于双方都未携带武器,不得不脚拼手斗,山贼们见已方人数占了绝对的优势,毫不畏惧地呼喝着抢先猛攻,誓死要将这四个在军都山如此狂妄的人击杀于此。 吴玄一声清啸,身形如游鱼般进退自如,右拳挥动间已连毙两人,势大力沉的拳头舞得虎虎生威,而另一边的秦仲与景云自持武勇过人,皆是单身杀入山贼中奋力搏杀,四周顿时一片悲呼惨叫声。 吴玄深知不能在此久战,高声一句“杀出去”,便护着李崖向门口冲杀而去,景云与秦仲见状,急忙上前护卫左右,四人犹如一根箭簇般轻而易举地刺破山贼拦截阵形,来到了屋外的草地上。 此刻营寨中已是号角大起,锣鼓喧天,无数山贼从营寨各处冒了出来,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喧嚣地向吴玄他们杀了过来。 面对蝼蚁般密密麻麻的山贼,吴玄俊脸一沉,对着秦仲高声吩咐道:“秦兄保护李崖,我与云弟负责冲杀开路,走!”说罢,翻身上了马背,扬起画戟风雷闪电般向山贼们冲杀而去。 景云闻声而动,胯下白马长嘶一声跟着赤风驹飞奔,两人一前一后悍勇厮杀,戟掠枪飞四周皆无一回合之将。 吴玄还是初次使用从溶洞中捡来的这杆无名画戟,入手对敌便感觉到不凡。 与矛和枪等兵器不同的是,画戟属于重兵类,对使用者的体魄臂力有着很高的要求,钩、啄、刺、割等诸多招式变化繁琐,若没有极为jīng湛的戟法,根本不能发挥画戟的威力。 而这把画戟入手沉稳,四十斤不轻不重的重量挥舞起来恰到好处,除了两尺戟头直刃,左右两只弯月形的月牙亦是收割敌人xìng命的武器,一路策马奔腾,画戟翻飞,挡在面前的山贼不是凌空飞跌,便是倒地惨嚎,一路如入无人之境。 厮杀愈烈,吴玄更显绝世武勇,一杆游龙般的画戟时而直刺,时而斜劈,时而上挑,时而倒挂,凌厉无匹的招式行云流水般倾斜而出,在以他为中心的三丈范围内,画戟翻飞舞动,气劲交击奔腾,游离不定的戟影如同烈rì下瀑布飞溅在岩石上的水花般银光点点、四散飞扬! 第一百三十八章 激战山贼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七八名手持大斧的山贼扑到吴玄三丈开外,齐声怒喝,手中大斧从不同角度掠了过来,下手之狠辣一看便知是要置他于死地。 吴玄冷冷一笑,双腿一磕,胯下赤风驹竟凌空飞跃,宛如一道红云般腾起数丈,一片光彩夺目的戟影倾刻而出,马下的山贼们只觉眼前银光点点,待他们想看清楚一点时,无一例外地兵器脱手飞出,喷血哀嚎退后,竟不能阻挡这一人一骑分毫。 在看景云,一杆红缨枪沉稳中透着霸气,灵动中带着稳健,如果说吴玄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那么景云便是一片内敛莫测的深潭。 只见他纵马冲入山贼中间,长枪一摆一扫,幻化出万千道让人琢磨不定的残影,每个与他擦身而过的山贼均被他挑飞远跌,掉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一看便知道非死即伤。 眼见着一戟一枪如此凶猛,嗜血成xìng的山贼顿时被激起了凶xìng,将四人围住拼命厮杀,呼啸的箭簇,闪亮的长刀,森森的矛戈,凌厉的大斧纷纷向着他们招呼,片刻之后竟围满了整个山寨。 吴玄一戟挑飞了三个呼啸冲来的山贼,骤然勒马护住景云左面,手中画戟又是一个横扫,几个欺身上前的山贼又是惨叫后退,乘着闲暇,他一瞄战场,对景云高声说道:“云弟,贼子越聚越多,先杀出去如何?” “好,某来开道,你与秦兄左右护住李崖。”说罢,景云拨转马头,便要策马上前。 吴玄急忙摇手道:”开道还是画戟最为合适,我来便可,“说罢抽出马鞍上无涯刀,一手画戟一手长刀地当先厮杀而去。 宛如一只白额猛虎扑入羊群,吴玄神威大显所向披靡,右手画戟上下翻飞,左手长刀纵横飞掠,挡在前面的山贼就象稻草一样被他一层层地割倒在地,竟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行至营门,周边的山贼竟是越来越少,吴玄顿觉压力大减,右手抬起一挥,身后三骑急忙跟随他策马前冲,片刻便飞到了山脚之下。 惊魂未定的李崖驻马气喘吁吁地开口道:“你,你们,当真厉害,竟真的杀了出来。” 吴玄手中画戟一挥,傲然笑道:“这有何难,即便在杀一个来回也是如履平地。”说罢又望向景云道:“杀了贼首,也算为大哥报了血仇,总算不虚此行也。” 景云黧黑的脸膛上露出一丝笑意,正要开口,摸向胸前的大手却骤然一抖,脸sè已是大变:“糟糕,某的飞鸟符不见了。” 吴玄闻言一愣,问道:“什么飞鸟符,落在何处了?” 景云沉着脸一通思索,不由摇头道:“某也不清楚,你们先走,某要回去找找。”说罢拨转马头,便要再次上山。 “甚,不行!”秦仲高声一句喝住了他,策马上前劝阻道,“你单枪匹马怎能对付如此多的山贼,要去俺陪你。” 李崖皱着眉头不解地问道:“一枚飞鸟符算个甚,何必前去冒险?回到蓟县我给景兄买一条新的便是。” 景云脸膛一红,坚定高声道:“不,此符对某意义非凡,某必须要回去寻找。”说完马缰一抖,无所畏惧地冲上山去。 吴玄脸sè微微一变,对李崖吩咐道:“你先找一处隐蔽之地等我们,我与秦仲去去便来。” 李崖闻言点点头,调转马头去了。 重上军都山,景云早就没了踪影,吴玄担心他鲁莽出事,心头不禁暗自着急,不停催动赤风驹加速狂奔,希望能在赶到山贼营寨之前拦住他。 刚至寨门,却见密密麻麻的山贼将一骑围在zhōng yāng奋力厮杀,正是单枪匹马的景云。 见状,秦仲顿时一声撼天动地的虎吼,挥舞着手中双锤纵马而入,面对密集堵截的敌人抡起便是一锤,当先五人立即脑浆飞溅,应声毙命。 四周山贼见他们又杀了回来,不禁大为愤怒,顿时挥舞着手中武器呼啸冲来。 秦仲怒吼连连,一双短锤舞成了一个圆圈,铁锤所到之处,金铁撞击**的沉闷声不时响起,既朴实无华又凌厉无匹的招式完全没有任何花俏可言,其势如千军万马直入敌阵,所经之处山贼翻飞,血肉模糊,如同一尊不败战神般走马于层层叠叠的尸体之间。 吴玄纵马紧随,画戟横扫犹如跃空之天龙,左面五六个舞刀上面的山贼立即带着一蓬血雾惨叫飞跌,招式再变,画戟纵横舞动间又吞吐不定起来,漫天戟影在一瞬间暴起暴出,宛如千万条银蛇四散摆动,行云流水的招式流转间前方山贼顿时魂飞魄散,想要后退逃跑,却被戟影紧紧锁住,无一例外地溅血跌开。 突入重围,两人终于与景云回合,分别护住了他的左右两侧。见景云依旧沉着脸奋勇厮杀,吴玄不禁高声问道:“可否找到你的飞鸟符?” “没。”景云嘴里**地吐出一字,枪势顿时大展,左挑右刺瞬间又连杀七人,乘着闲暇急忙转头道:“兴许落在时才那间大屋内,只能杀过去再说。” 吴玄双目一扫,见大屋还在左手一箭之地,反手一戟劈死了身后一个正yù偷袭的山贼,拨转马头道:“既然如此,我们送你过去,走。” 说罢脚跟一踢马腹,赤风驹引颈长嘶间飞纵而出,锋利的长戟向前橫掠,十余个挡在面前的山贼张嘴发出了一声声凄厉惨嚎,身躯就像木桩一般突然向四周翻飞出去。 三人从容走马,勇猛厮杀,兵器起落间又留下了一路血流尸体,悍勇无比的山贼们终于被他们杀怕了,再也不敢向起先那般不计生死的无畏上前,纷纷围在兵器范围之外,喘着粗气犹疑不定地打量着他们。 吴玄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倒提画戟策马前冲,围在前面的山贼们皆是不约而同地躲避退让,直当当让出一条路来。 来到屋前,吴玄示意景云入内,便与秦仲一左一右驻马守在廊下。片刻后,景云大步走出,手中已多了一条闪闪反光的飞鸟项链,对着吴玄两人惊喜笑道:“找到了,走。” 吴玄微笑颔首,待景云上马后率先策马而出,四周黑压压的山贼还是像起先一般根本不敢阻拦,马行之处纷纷避让,直到他们冲到寨门,也没有胆量再次进攻。 第一百三十九章 飞鸟符的故事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来到山下,三人会同了正躲避在山谷中的李崖,飞马连夜返回了蓟县景家庄院。 见景云提着一血淋淋之物大步而回,闻声而来的大嫂急忙关切地问道:“小叔,你们没事吧?” 景云摇摇头,将手中之物用力置于地上,沉声开口道:“大嫂,此乃军都山山贼首领之头颅,某特意割来祭奠大哥。” 大嫂惊异地张着嘴巴望向地上狰狞的头颅,猛然放声大哭道:“多谢小叔替你大哥报了这血海深仇,如此他终于能安眠也!” 又是一阵唏嘘涕泪,大嫂抹着泪花道:“你们先到厅中坐坐,我去整置点食物来。”说罢转身摇曳着去了。 来到大屋正厅,却是一间粗犷中透着简洁的屋子,景云将吴玄他们请到坐案前,又亲自捧来一尊燎炉煮茶,待到大嫂将酒菜端上来时,浓郁清新的茶香已在屋内弥漫开来。 细细一看,案上一大盆浓稠雪白的羊骨汤、一盘黑厚劲软的燕麦饼、一罐红亮异香的甘醪,正是简单实在的裹腹之物。 激战半rì,几人早觉肚腹饥饿,见到如此可口的食物不禁胃口大开,一人一碗羊骨汤,拿着燕麦饼大嚼起来。 见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大嫂不由开心地笑道:“先别顾着吃,尝尝这桶甘醪如何?” 甘醪,淡酒也,后世称为“醪糟”,以米酿制,三五rì便能成酒,有着源远流长的饮用历史。 闻言,景云不禁jīng神一振,拍案高声道:“对也!大嫂酿造的甘醪可是远近驰名,昔rì连老父也赞不绝口。” 吴玄欣然点头道:“玄乃好酒之人,先斟一碗试试。” 说罢捧起案上的大陶罐,向陶碗中斟满了黏稠清亮又略带红sè的甘醪,举起长鲸饮川般“咕嘟咕嘟”喝得干干净净,放下陶碗时已是面sè微红,不禁拊掌赞叹道:“温润利喉,酒力绵长,淡而醇香,好酒也!” 大嫂黧黑风霜的脸膛上露出一丝笑意:“公子既然喜欢,便让小叔陪你多饮几碗。” 景云摇手笑道:“某修学深山从未饮酒,怎么陪玄兄尽兴?” 李崖嘻嘻一笑,取来陶碗放在景云面前,眼珠一转促狭地笑道:“未饮过酒今rì正好试试酒量深浅,如何呀?” “对。”秦仲拍案笑道:“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一试便知。” 景云沉吟半响,展颜笑道:“那好,今rì便陪几位一醉方休。”说罢,提起陶罐替几人斟满甘醪,高声一句“先干为敬”,捧起一大口一大口地吞饮而尽。 三碗一过,景云原本黧黑的脸膛上浮现出一丝红sè,话语也渐渐多了起来,说的尽是少时修学的趣事。 待他话音落点,一直微笑聆听的李崖突然插言问道:“景兄,今rì你为那区区一条飞鸟符甘愿再上军都山,真让人委实不解也!” 吴玄亦是颔首道:“对,云弟,我也是觉得奇怪,这条飞鸟符是否对你有什么特殊含义?” 闻言,景云不禁喟然一声长叹,从脖颈上解下了金光闪闪小巧jīng致的飞鸟符,放在手心一阵端详,苦涩笑道:“某五年前路过邯郸郡,曾在一处无名山谷救过一位被山贼追杀的少姑,这飞鸟符便是她送给我的念物。” “吔!念物——”李崖长长惊叹了一声,急忙凑上前来饶有兴致地嚷嚷道:“呀,景兄快说,是何等少姑也?” 将飞鸟符轻轻地放在案上,景云脸膛比起先更红了,故意板起脸道:“和寻常少姑一样,就如此般。” 李崖咯咯笑道:“寻常少姑也能让景云念念不忘?甚至为了她送的一条飞鸟符甘冒生命危险?” 景云哑口无言地沉默良久,叹息道:“若人值得思念,即便她送某一片树叶,一根茅草,某也觉得必须用生命去保护。” 吴玄细长的手指叩了叩座案,开口道:“那云弟可知少姑姓名?” 景云摇了摇头,又是一声叹息:“当时走得太匆忙,我俩都忘记了告诉对方姓名。” 话音刚落,李崖顿时倒抽一口凉气,张大眼睛追问道:“即不知姓名,你要如何寻找她?” “不知道也!”景云摇头道:“或许只能听天由命了,若某与她当真有缘,相信一定会再次相见。” “如果无缘呢?”吴玄皱眉问了一句。 又是一通良久的沉默,景云坚刚严毅的脸膛在摇曳的灯光下露出一抹一闪而过的伤感,抬起头一字一句地坚定道:“若是无缘,某也会永远地想着她!” 刚一听完,李崖的泪水不期然涌满了眼眶,抽泣开口道:“景兄如此重情重义,我相信那少姑无论身在何方,也会是如景兄念她般想着景兄,你们一定会有美好圆满的结局。” 景云强颜笑道:“承蒙吉言,但愿能如此吧!” “李崖,我觉得你有时候真像个姑娘一般!”吴玄哈哈大笑起来,不动声sè地转移了话题。 “吔?”李崖骤然一惊,白皙地脸上瞬间如红布一般,起身拍着胸脯赳赳高声:“李崖堂堂七尺男儿,哪里像姑娘,吴兄休得胡言乱语也!” “说说而已,何必当真。”吴玄摇手一笑,望向已是一脸笑意的景云:“明rì咱们用贼首头颅祭拜大哥,以慰他在天之灵,如何?” 景云拍案高声:“好,就如此般。” 第二rì旭rì方升,大屋后面的坟茔已腾升起了淡淡的青烟。 燃烧着的香蜡黄纸中,景云对着坟前肃然一拱:“大哥呵,十年未见,不想我们兄弟已是yīn阳相隔……某已杀了军都山山贼首领,为大哥报了血仇,你可以安息也!”说罢长身拜倒,肃然三躬。 大嫂走了过来,抹着眼泪扶起了景云,唏嘘道:“小叔啊,罢了,你大哥大仇得报,也能安眠也。” 景云叹息颔首,问道:“大哥已去,不知大嫂今后怎么安排?” 大嫂长叹道:“还能怎样,守住老屋过rì子吧,我陪在身边你大哥才不会寂寞。” 景云沉重地点点头:“大嫂,某已决定陪玄兄闯荡四海,他rì若回蓟县,某一定来探望你。” 大嫂拭泪点头,对着吴玄肃然一礼:“吴公子呵,我这小叔从小就缺少心眼,今后请你多多提点他,拜托了。” 吴玄急忙上前扶起她,连连颔首道:“我与景云乃兄弟之交,大嫂大可放心。” 正在几人伤感话语之际,突闻一阵急促地马蹄声碾了过来,大屋外面已响起吵闹喧嚣,吴玄略一思忖,断然挥手道:“走,去看看。” “好。”景云、李崖、秦仲顿时点头,跟随吴玄大步去了。 第一百四十章 黑玉令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来到屋前,却是一片红sè衣甲的士兵,见四人走出院落,一队手持矛戈的军士顿时踏着铿锵有力地步子围了上来,森森长矛将他们围在了zhōng yāng。 “将他们抓起来。”随着一声喝斥,一名带剑军吏大步而来。 吴玄见是大齐官军,急忙右手一摆,沉声问道:“敢为你们乃何处军队,为何要无端抓捕我等?” 带剑军吏沉着脸拨开甲士包围,冷笑道:“我们乃广陵郡郡兵,奉郡守大人之令前来缉拿军都山山贼,劝尔等最好束手就擒。” 闻言,景云顿时勃然大怒,高声道:“荒谬!某昨rì还杀了数百山贼,怎么是山贼同伙!” “对,这位大人,你一定是听错了。”李崖亦是出言帮衬。 带剑军吏冷冰冰地开口道:“没错,斥候探明昨rì尔等山贼内讧,你四人杀了贼首全崇逃下山来,今rì正要缉拿你们归案听审!” “哦呀呀,气煞俺也,走,杀出去。”秦仲说罢便要动手。 闻言,带剑军吏脸sè不禁一变,单手一挥:”抓起来!” “等等。”吴玄从容地摇摇手,对着正yù开打的三人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等堂堂正正,何怕此等诬陷,不如就随他们前去,以便证明清白也!” “玄兄?”景云惊讶一句,略一思忖,终是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吔,不打了?真没劲。”李崖颇为失望地一声叹息,转动着眼珠又蓦然一笑:“我长这么大还未被官府抓过,前去见识见识也不错。” 带剑军吏又是一声冷笑:“算尔等识相,抓起来!” “诺。”红衣甲士哄然应命,立即上前用绳套将四人绑了起来。 坐在一辆由粗大圆木围成的囚车里,吴玄他们被这队官军带入了蓟县城内。 此刻正是辰时初刻,宽阔的青砖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见到官兵押解着一辆囚车磷磷驶过,不少人已是站在道边指指点点,几个黄口小儿跟着囚车又唱又跳,模样好不欢乐。 莫名其妙被蓟县官兵捉拿,吴玄顿升哭笑不得之感,然则无论如何,也还是不能与官府正面冲突,相信官府查明缘由后一定会还他们一个公道。 囚车拐入了一条幽静的大道,终于在一座肃穆府邸前停了下来。吴玄一看,红木府门上悬挂着“郡守府”三字牌匾,左右两排带剑甲士威武矗立,高墙内青砖红瓦,林木参天,幽静中透露着一丝肃穆。 军兵上前“哗啷”一声解开囚车铁锁,冷着脸喝斥道:“走,进去。” 吴玄微微一笑,对着三人轻轻点头,从容不迫地下车昂昂进了府邸大门。 绕过一面青石影壁,一座六开间的屋子豁然入眼,刚踏入屋内,便见北面台阶上坐着一个体态肥硕的玉冠锦衣者。 见军士押着四人入内,玉冠锦衣者冷哼一声放下手中竹简,低声对身旁矗立的文士说了几句,文士轻轻颔首,矜持地咳嗽一声,跨前一步高声道:“台上乃广陵郡郡守张大人,尔等山贼可否认罪?” 吴玄哑然失笑,拱手高声道:“大人,我等四人刚至广陵郡,因山贼杀害朋友之兄,便昨rì杀上军都山报仇雪恨,并以贼首头颅祭奠亡者,请你明察。” “满口谎言!”玉冠锦衣者高声喝斥一句,抖动着颌下长须厉声道:“昨rì斥候传来消息,尔等山贼在军都山上内讧厮杀,你四人杀了贼首全崇逃下山来,证据确凿还敢狡辩?” 吴玄揶揄笑道:“大人贵为一郡郡守,何能听信一面之词,若是证据确凿,何不拿出证据让我们心服口服?” 广陵郡守闻言语塞,肥大的手掌拍着座案怒喝道:“还敢狡辩,来人,大刑伺候!”说罢大手一挥,矗立堂下的甲士轰然应命,提着五sè棒围了上来。 “玄兄,跟此等蛮不讲理的狗官说甚,还是以暴制暴!”景云高声一句,手臂用力张开,身上绳子顿时断为两截,虎目一扫屋内,已和秦仲大步上前抓起五sè棒与惊慌四措的甲士们打了起来。 吴玄叹息摇头,也是用力震断绳子,身如迅雷般击退逼上前来的三名甲士,又顺手替李崖解开了绳套,转头对正在厮打的景云秦仲高声道:“先抓住那郡守。” 秦仲大叫点头,将眼前的甲士过顶举起,又是一声炸雷般的暴喝,将甲士猛然掷向门口涌来的军卒,那片军卒顿时跌倒一片。 见到四人如此勇猛,广陵郡守不由大惊失sè,刚要绕过屏风躲到后堂,却已被大步赶来的秦仲抓住背心凌空提起,兀自在半空中大喊挣扎。 “谁敢乱动,俺宰了他!”秦仲跳上座案顿时一句高声。 见到郡守被擒,四周的军卒们全都变了脸sè,面面相觑间显然觉得投鼠忌器,不由愣怔住了。 “让他们退下。”景云上前对着郡守高声喝令。 广陵郡守怒喝道:“大胆,本官乃朝廷命官,岂能屈身听你这山贼的号令,要杀便杀,何须多言!”说罢,抬头高声道:“大家不要管我,给我杀了他们。” 见这郡守如此强硬,吴玄大觉麻烦,此地本是郡守府内,一起冲突立即涌入了大片官军,除非不计后果地大开杀戒,否者休想全身而退。 “吔,真没劲,不玩了。”李崖嘻嘻一笑,走到广陵郡守身前扬了扬手,笑道:“老头,你看着这是何物?” 广陵郡守原本已是闭目等死,闻言不禁摇着头冷冷笑道:“吾甚也不看,要杀便杀。” “吔,你不后悔?” “不后悔!” 李崖摇头惊讶道:“吔,想不到我家的黑玉令竟在广陵郡没了作用,若被吾父知道,必定雷霆震怒也!” 闻言,广陵郡守脸sè骤然一变,急忙睁开眼睛惊愕打量,却见李崖手中握着一枚通体墨黑的玉牌,玉牌上纹路清晰,雕刻分明,中间一只张嘴嘶吼的狰狞虎头赫然入眼。 看着看着,广陵郡守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望向李崖艰难地开口道:“敢问阁下与辽东王是何等关系?” 李崖促狭地笑道:“郡守口中的辽东王,在下唤之为老爹,如此般!” “阁下是辽东王世子?”广陵郡守一双眼睛瞪得老大,身子抖得更是厉害了。 李崖轻轻一笑:“算你还有点见识,说,我与我的朋友会去做山贼吗?” 话音刚落,广陵郡守顿时一个激灵,哭丧着脸打躬作揖连连赔罪:“小人有眼无珠,竟冤枉世子,当真该死,该死!”说罢竟狠狠地自掌耳光,态度十分地谦恭低下。 李崖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可以走了?” “当然可以!小人恭送世子出府。” 广陵郡守急忙点头,正yù伸手坐请,谁料李崖一甩衣袖冷哼道:“不用,我们自己出去便可。”说罢向着吴玄三人微笑招手,示意他们跟随他出去。 第一百四十一章 辽东王李信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走出郡守府,四人来到城中一间茶肆坐定,吴玄叹息一笑,对着李崖拱手道:“想不到崖弟竟是辽东王世子,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哩。” “对也。”景云与秦仲亦是不可思议地同感点头。 李崖正sè拱手道:“实不相瞒,在下是瞒着老父偷偷离家出走,所以才不便告知身份,请三兄谅解!” 吴玄摇手笑道:“吾等与你相交,乃是因xìng情相投,并非看重身份,何有要我们谅解之说?” 闻言,李崖顿时舒了一口气,展颜笑道:“这就好,我还怕你们知道我的身份后便不理我哩。” 景云紧绷的脸膛露出一丝微笑:“在常山郡时说好咱们四人一通闯荡,崖弟虽是辽东王之子,也是我们的兄弟朋友,咱们还是如以前那般,如何?” “好!”李崖振奋高声,又转头望向吴玄肃然道:“吴兄,既然你来幽州是为了寻找双亲,不如跟随我去襄平辽东王府,老父在幽州也算有几分薄面,让他帮忙寻找,也好过你这般海底捞针也!” 吴玄一阵琢磨,不禁点头笑道:“那好,我们就随崖弟前去襄平城。” ※ 辽东郡西起辽水,东至高句丽,北靠匈奴,南临浩淼大海,境内山水苍茫,冰雪苦寒,人烟稀少,为大齐最东北的边郡。 战国时期与乐毅齐名的燕国大将秦开率军北击东胡,廓边两千里,兵锋直达箕子朝鲜,开拓设置了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五郡,其中辽东郡下辖十八县,郡治为襄平。 秦末天下大乱时,圣武帝陈小白原是在骊山修筑皇陵的一个低贱刑徒,后来秦朝少府章邯征发刑徒成军剿灭陈胜吴广起义,却在巨鹿被项羽破釜沉舟打败,陈小白逃至辽东郡,机缘巧合下结识了在辽水河谷牧马放羊的李忌。 两人一通攀谈,快意酒肉之后顿升一见如故之感,对着明月清风便在辽水河谷结拜为义兄兄弟,立誓生死相扶,共襄大业。 其后秦灭诸侯争霸,陈小白自立为齐王,率领幽州军队与西楚霸王项羽、汉王刘邦争雄天下,李忌独领一军西进关中,破虎牢,占函谷,灭刘邦,为大齐开创立下了彪炳战功。 大齐新立之后,陈小白封义弟李忌为辽东王,辖辽东、辽西两郡,世代袭爵永镇北疆,更许其建制成军,任官收税,几乎与一个国中国无二。 其时漠北匈奴势力空前强大,单于冒顿率领悍勇善战的匈奴骑兵纵马南下烧杀掳虐,整个北疆在匈奴人的马蹄下哀嚎颤抖。 李忌就任辽东王后,深感匈奴威胁,在辽东、辽西两郡安置流民恢复生产,募兵积粮壮大边军,更力排众议收留被匈奴人夺取家园牧场的乌桓、鲜卑族人,让他们居住边陲共抗匈奴。 二十年后,李忌率军五万辽东军沿岱海草原出yīn山北击匈奴,交战七次场场胜利,虽未取得决定xìng的大胜,然则也让匈奴人闻辽东军之名心有余悸,再也不敢肆意南下。 可以说,辽东王及其麾下的辽东军既是制衡匈奴的利剑,亦是固守幽州的坚盾,犹如万里长城般巍巍然矗立在大齐北疆。 进入辽东,已是初雪飘飞的十月,吴玄四人渡过了清波滚滚的辽水,再纵马飞奔半rì,便见一座雄阔巍峨的城市掩映在白茫茫的天地之间,凛冽的北风呼啸而过,卷去了漫天的雪花在原野上飘散,显得非常的静谧和肃穆。 “看,襄平城。”裹着风雪斗篷中的李崖举起马鞭一指,轻笑着对周边三人说道。 “银装素裹,冰封关城,何其雄壮也!”默默打量了良久,吴玄不禁感慨高声一句。 李崖双目一闪,不禁笑道:“吴兄若能喜欢这个地方,也算是不虚此行。” 吴玄摇着手笑道:“玄本山野游民,历来四海为家,走到哪里都一样,何来忒多讲究?” 景云颔首赞同道:“玄兄此言不错,只要有肉有饼就足够了。” 秦仲原本光光的脑袋已罩上了一顶熊皮帽,闻言不禁纵声大笑:“对,俺的肚子早饿哩,走,进城再说。” 李崖噗哧一笑,晃动着马鞭指点道:“两兄大可放心,到得我辽东王府,少不了大酒大肉,说不定还有我爹猎到的后白肉招待各位。” 闻言,吴玄不禁饶有兴趣地问道:“后白?那是甚肉?” “吔,自己猜,就不告诉你。”李崖做了个鬼脸又顽皮一笑,惹得三人捧腹大笑起来。 走得小半个时辰,风雪渐渐停了下来,襄平城厚重粗朴的城墙宛如一条灰sè巨龙从白茫茫的原野横亘而过,飘扬着红sè旗幡的高大城楼已吹响了闭城的第一通号角声,在空旷的天地间远远飘荡。 顺着积满冰雪的官道走马前进,刚要行至城门入口,却闻马蹄声疾,一队白马红甲的骑士翻飞着雪花从城内风驰电骋般冲出,眨眼便飞上了官道向吴玄他们迎了过来。 “老爹——我在这里——”李崖骤然勒马,无比兴奋地挥手高喊了一声。 “吁——”一片此起彼伏的勒马声后,来骑沓沓走马聚成了一个扇形阵,一骑从马队中旋风般飞了出来。 吴玄凝神端详,骑士大红斗篷猩红战甲,腰间一柄光彩夺目的金鞘长剑,如一团皑皑白雪中燃烧的火焰,待骑士弛近,只见他生得颧骨高耸大眼阔嘴,一副长须随风而动,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浓浓的儒将气质,正是当代辽东王李信。 “哈哈哈哈,你这小鬼头终于知道回家了?”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李信弛近圈马,欣喜不已地打量李崖一圈,又纵声大笑道:“逃家两月,黑了,瘦了,总该知道外面的rì子可是不好过也!” “老爹,你这是什么话!”李崖红着脸摇摇手,指向身旁道:“这是儿在外结识的三位好友,曾一起击杀山贼共克艰难,情义深厚也!” 吴玄三人急忙在马上拱手道:“晚辈吴玄(景云、秦仲)见过辽东王。” 李信微笑着虚手一抬,刚要出声,不料笑容却猛然僵在脸上,惊奇地声音已飘了过来:“你叫吴玄?可是前北军骁骑中郎将?” 吴玄拱手笑道:“辽东王此言无差,正是在下。” 李信眉头舒展着轻轻地“噫”了一声,上下打量吴玄片刻,这才恍然笑道:“真乃踏破铁鞋无觅处,前rì武安王还来信让本王在幽州寻你,不料今rì你便突然出现,天意也!” 闻蒙武之名,吴玄心下一动,皱眉问道:“敢问武安君寻我所为何事?可是战情有变?” 李信叹息地点点头,随即又爽朗笑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咱们进去再说。” 第一百四十二章 李崖?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吴玄等人跟随李信的百人马队进了襄平,飞驰过白雪皑皑的长街,一片巍峨高峻的宫殿楼台骤然入眼,高耸连绵的红墙绿瓦,长长飞檐下的叮咚铁马,宫门前肃然矗立的红甲武士,既磅礴灿烂又整肃威武。 “啊呀,当真是天上宫阙!”望着只有帝王才能享受的宫殿楼宇,景云被深深震撼住了。 “小李崖,你们家真有钱也,光这前面的广场,便比俺们村口还有大。”秦仲也是连连啧嘴。 李崖笑着用手中马鞭指点道:“三兄,此地名为‘辽王宫’,占地约有五百余亩,乃是先祖们在一百五十年陆续修建而成,穿过这道宫门便进入王宫广场,到时候自有人前来牵马将坐骑送至旁边的车马场内。” 吴玄点头叫好,却见前行的李信回首笑道:“三位公子鞍马劳顿,可先去沐浴休憩半个时辰,待到酉时初刻本王在偏殿为三位接风。” 吴玄三人一路鞍马颠簸,倒也真是汗透重衣身心疲累,闻言不禁一齐点头说好,待穿过宽敞的王宫广场,立即有三名艳丽的侍女飘了过来,软语一声“公子请”,便将他们领入了层层宫群之内。 到得一间温暖亮敞的屋子,吴玄不由惬意地展了展身子,走到连接寝室的浴房一看,硕大的红木桶中已经备满了雾气蒸腾的热水,伸手一试,凉温得当,立即解下了衣甲躺了进去,在舒适宜人的水流中顿觉头脑昏沉,哈欠连连,竟是闭着眼睛呼呼大睡起来。 不知睡了多久,突然听见门外一声高喊:“玄兄在否?” 吴玄蓦然转醒,听出了是李崖的声音,急忙回答道:“崖弟稍等,我马上便出来。”言罢起身拭干水珠,披上一件长袍便打开了房门。 突然间,他惊愕得后退几步,又急忙抬起手揉揉眼睛,脸膛上写满了错愕惊讶。 门外矗立着一个明艳动人的少女,一身白纱长裙,一头如云秀发,红艳艳的貂裘拥着雪白细嫩的脖颈,灿烂的笑靥点着一双汪汪墨亮大眼,雪雕玉刻般的高挺瑶鼻下一张唇红齿白的樱桃小嘴,人儿清纯得如同明澈的山泉。 见少女微笑地盯着自己,吴玄疑惑地问道:“这里,就你一个人?李崖到哪去了?” 明艳少女摇摇头皱起眉头,转而又略显顽皮地一笑,轻轻地咳嗽一声,粗着嗓门沉声道:“玄兄,莫非不认识女装李崖乎?” 吴玄被这突然其来的变幻弄得云里雾里,怔怔地看着明艳少女,却还是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明艳少女脸上泛起一阵红晕,却又落落大方地拱手道:“出门在外女装多有不便,所以才扮作男儿,请玄兄谅解。” “啊呀,当真是意料不到。”吴玄既惊奇又恍然地一笑,遂即正sè拱手道:“同行二十余天,竟不知崖弟乃一妙龄女子,多有得罪。” “吔,还叫崖弟。”明艳女子红着脸一句,轻轻笑道:“李崖乃是化名,我名叫李希雅,希望的希,典雅的雅。” “李,希,雅?”吴玄轻轻地念出声来,见明艳少女已是轻笑点头,不禁也是大笑道:“你当真是个鬼灵jīng,竟瞒过了我们三人,若景云与秦仲看到你本来面貌,不知该有多惊奇也。” 李希雅拍着手露出一个促狭地笑容:“那走吔,去吓吓他俩。” 见到少女如此模样,吴玄也不禁童心大起,连连点头道:“那好,走!”说罢大袖一甩,跟着她大步去了。 找到景云与秦仲,两人见吴玄与一个明艳少女同路本就惊奇不已,待知道明艳少女乃是相处了二十余天的李崖时,景云嘴巴张得老大连呼不可思议,秦仲则用力一拍光光的脑袋,摇着头一句“俺必定还在做梦也”,不禁又是惹来了一通笑语。 眼见快至酉时,吴玄三人在李希雅的带领下走进了一处雅致清静的庭院,顺着青砖小道穿过一片抖动着火红枝叶的胡杨林,一座幽静的宫殿掩映在了火红林木中。 宫殿红砖绿瓦,飞檐斗拱,宫檐下吊着的铁马在微风中发出叮咚悦耳之声,皑皑的白雪云朵般围住了宫殿,使之犹如云端上的天上宫阙一般。 未及宫殿台阶,一片爽朗笑声已在廊下响起:“贵客光临蓬荜生辉,三位贤侄请进也!” 吴玄定眼一看,只见辽东王李信一身黑sè锦袍矗立在宫殿廊口,比起起先的满身戎装多了几分儒雅,少了几丝威猛,老远便已大笑拱手,模样好不亲切。 见位高权重的辽东王宛如一个慈祥长辈般出门微笑相迎,且毫无一丝官场架子,吴玄不禁大感意外,刚步至阶下便是深深一躬:“晚辈见过伯父。”虽是一句话,却是声音郎朗轻重有致,大是悦耳。 闻言,李信顿时哈哈大笑,走下台阶执起吴玄的手笑道:“武安王书信曾言阁下乃弱冠雄杰,今rì得见,当真是不同凡响也!” 吴玄又是一躬,谦逊平和地开口道:“武安王对在下多有谬奖,伯父姑且听之便是。” 李信摇手一笑:“谋大战,定方略,袭敌营,斩贼首,光凭此等功绩,贤侄已是名重天下,何须如此谦虚?” 吴玄摇摇头,长吁了一声:“区区小事何足道哉,但求九州四海安宁,黔首庶民不受战乱之苦,便已足矣!” “好,胸怀天下才是士人本sè,三位请进。”李信说完虚手一礼,将吴玄他们带入了宫殿之内。 殿内铜灯明亮,纱幔低垂,一张方形红地毡恰到好处地铺在正中,地毡上五张长案排列成一个马蹄铁般的半圆,每张长案上都已经是鼎爵盆盘罗列,李信身为东道主居中,吴玄、李希雅居左,景云、秦仲居右。 及至坐定,李信满脸chūn风地扫视殿内一周,举起案上酒爵笑道:“今rì饮宴,刚一坐下便觉英风扑面而来,三位贤侄皆是少年英锐,年轻得让人心生羡慕,不由让人感叹年少之美好,李信作为东道,在此敬三位贤侄一爵,聊表主家心意。来,一同饮干。”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第一百四十三章 误打误撞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待他们饮尽放下铜爵,李信笑道:“三位贤侄远道而来,今rì但请开怀畅饮,无得拘束,来,尝尝辽王宫菜肴如何?” 吴玄点头说好,一看案上,却是二鼎一盘三碟,一鼎红亮的麋鹿肉,一鼎雪白的炖肥羊,三碟则是蒸鱼、青葵、萝卜,而盘中却盛着一块肥中缠瘦的酱sè炖肉。 见这炖肉不似山猪肉,吴玄猛然想起李希雅所说,不禁指着盘中笑问:“敢问这是否便是后白?” “吔,猜到了?”李希雅望着他惊喜一笑,拍着手道:“快试试味道如何。” 吴玄依言点头,拿起银箸轻而易举地插入了炖后白中,一番鼓捣夹上一块送入嘴中,顿觉油而不腻,香嫩滑爽,不禁惊讶笑道:“果真独特也,这后白肉究竟是何种动物身上之肉?” 李信朗声笑道:“后白者,狍子后臀也,这狍子肥臀,天生两片圆形白毛,辽东猎户呼之为‘后白’,乃是难得的肥瘦相间之美味。” 秦仲早已吃得是嘴角流油,闻言不禁放下银箸爽朗笑道:“原来竟是狍子的屁股,哈哈,怪不得如此肥嫩,当真大对俺胃口也!” 话音落点,众人不禁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笑罢,吴玄对着李信正sè拱手道:“伯父,时才你说武安王正请你在幽州寻我,不知所谓何事?” 闻言,李信喟然一声长叹,手中铜爵“铛”地一声放在了案上:“看来贤侄并不知道荆州平叛战况,十天前,因武安王老寒腿发作,天子解除其上将军兵权,请他回到齐阳养病,平叛军统帅已是易人也!” 虽是早已预料到此等情况,然则此时听李信说来,吴玄心头还是忍不住一阵难受,沉默半响,追问道:“那现在平叛军大将为何人?苏不疑还是白亚夫?” 李信笑道:“镇军将军白亚夫已率北军返回齐阳,如今平叛军主帅由武卫将军苏不疑担任,虽非上将军之职,然也统领其余军队继续扫灭残敌,现在兵锋以至武陵郡。” 吴玄犹豫了片刻,终还是开口问道:“那朱雀将军上官若溪去了何处?” “因前荆州牧刘离失职,朱雀将军上官若溪已改任荆州牧,并任平叛军副帅,与苏不疑合力平叛。” 吴玄摇头叹息道:“短短月余,没想到平叛军已是物是人非也,天命乎?人算乎?” 听出他弦外之意,李信不置可否地一笑,叩着座案道:“武安王离职之际,来信要本王帮贤侄你寻找失散的双亲,不想你竟和希雅碰到了一起,而且还结为好友,当真是出乎人意料也!” 吴玄轻笑道:“李姑娘女扮男装,与吾等相识于常山郡,又一道前去秦仲的营寨,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李信摇头笑道:“贤侄有所不知,希雅在很小的时候便没了母亲,本王忙于政事军务,对她亦是疏于教导,养成了她淘气任xìng、顽韧倔强的个xìng,前次与本王一通争吵竟负气离家出走,真让人头痛不已。” 李希雅对着李信做了个鬼脸:“哼,谁让你找个孔夫子般的老师教导我,整天的之乎者也,听起便让人腻烦,还是离家这段时间开心一点。” “胡闹!”李信轻声一句训斥,拍着座案又忍不住笑道:“说说,你这些天出去都干了些什么?” “呀,自然是多姿多彩也!”李希雅转着眼眸一笑,“特别是遇到吴兄他们之后,更是惊心动魄,老爹可想一听?” 李信抚须笑道:“反正闲来无事,说来佐酒消遣也好。” “那好。”李希雅展颜一笑,轻轻咳嗽一声,便娓娓地说了起来。 及至说到几人在白龙沟破解村民白龙迷信时,李信不禁笑着插言道:“没想到深潭中竟是盘踞着一条白蟒,吴贤侄真为村民除去一害也!” 吴玄淡淡一笑,正要说话,李希雅已急不可耐地接着道:“这算甚,那溶洞内还有一个不知死去多久的武将遗骸与一杆绝世画戟,老爹你说奇不奇?” 闻言,李信饶有兴趣地问道:“武将残骸?的确奇怪也,可否知道他的身份?” 李希雅望向吴玄笑道:”这事还是由吴兄来说较为恰当,因为也只有你才见过。” 吴玄轻轻颔首,细长的手指一叩座案便将溶洞内所见所闻慢慢说开,当说到捡来那杆画戟的模样时,原本一直笑吟吟倾听的李信骤然脸sè大变,手中酒爵亦是“哐当”一声掉落在地,霍然站起厉声一句:“那画戟在何处,吴贤侄快取来让本王看看。” 突见辽东王如此失态,吴玄心中不禁一怔,错愕打量片刻,猛然起身道:“好,伯父稍等,在下前去房中取戟。” 说完,大步正要出门,李希雅站起身来高声一句:“吴兄且慢,你不熟悉辽王宫道路,还是我陪你一起去。” 吴玄止步点头:“那好,走。”说罢,两人大步匆匆去了。 盏茶时间,两人匆匆折回,吴玄提起画戟刚要送到李信案前,谁料他已绕过座案大步迎上,问也不问便将画戟提在手中,略一打量,握戟的双手已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见父亲如此模样,李希雅敛去了惯有的顽皮笑意,正sè问道:“老爹,莫非你认识此戟?” 李信长吁了一声,眼中已是闪烁着点点泪光,转过身将画戟恭敬地放在了座案上,愣怔良久,终于叹息道:“希雅,你可只这画戟乃是何人的兵器?” “谁?” 李信大手抚摸着戟杆上面盘旋的黄龙,热泪已是不由自主地涌出。 第一次见父亲流泪,李希雅惊讶不已,出言问道:“老爹,你认识画戟以前的主人?” 李信转过头肃然高声道:“希雅,这杆画戟乃是咱们李家先祖——赵国大将军李牧之兵器!” “什么,李牧?”吴玄、李希雅、景云、秦仲四人同时惊呼出声。 “不错。”李信肯定地点点头,“此戟名为黄龙方天戟,乃是先祖李牧须臾不离身之兵器,在战场上杀敌对阵所向披靡,本王幼时曾听父王说过黄龙方天戟模样,至今记忆犹新,若无意外,溶洞中那一具人骨残骸必定是先祖李牧。” 闻言,李希雅瞬间脸sè惨白,不能置信地望着父亲,眼眸中闪动着晶莹剔透的泪光:“老爹,此言当真?” 李信长叹一声,强颜笑道:“没想到你几人误打误撞,竟找到了先祖遗体,也算是了却了李氏族人百余年来的梦想。” 第一百四十四章 辽东王相助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吴玄沉吟道:“史书记载:战国后期,秦王政发大军进攻赵国,李牧率军拒敌于井陉关,赵王听信谗言突兀换将,其后便没了李牧的消息,三月之后邯郸便被秦军攻破,而赵国也是宣告灭亡。” “吴贤侄此言不错。”李信叹息点头道:“先祖离军后不知所踪,有人说是被赵王抓获杀害了,也有人说是逃到高句丽去了,没想到遗骸竟在常山郡一处溶洞中,真是让人意料不到。” 景云神sè肃然地开口道:“我师曾言,李牧虽为战国四大名将之末,然北击匈奴,宣威大漠,数败强秦,若非赵王换将误杀,秦赵大战鹿死谁手不可知也!” 吴玄颔首道:“战国四大名将者,起翦颇牧,白起有长平大胜,王翦有灭国战功,廉颇更有闻达于天下诸侯之勇,然则这三人皆有明君在朝,不像李牧面对昏庸无能的赵王迁,空有名将才华而展现甚微,最后竟死在了自己誓死效忠的君王手中,确实让人扼腕叹恨。” 李信静神片刻,对着吴玄深深一躬道:“多谢贤侄替李氏族人找到先祖遗憾,请受李信三拜。”说罢,对着吴玄便是一个长躬。 吴玄大惊失sè,上前托住李信的胳膊道:“伯父真折杀玄也,在下也未曾料到那具大将遗体竟有如此来头,若要谢,也谢希雅半夜前去白龙潭,否者我还不会到潭中一查究竟。” 李希雅破涕笑道:“还是玄兄说话中听,老爹,你可要好好谢谢我!” “你这丫头!”李信虎着脸训斥一句,随即又忍不住笑道:“明rì本王便前去白龙沟迎回先祖遗体,也算对列祖列宗,后代子孙有个交代。” 李希雅急切地开口道:“呀,老爹,你别忘了还要帮吴兄寻找父母也。” 李信抚须笑道:“急个甚,吴贤侄助李氏了却心愿,本王岂能将此等大事忘记,然则幽州茫茫千里,不知贤侄可有什么线索?” 吴玄摇头道:“只有一封遗留血书,其余都是不得而知。” 李信眉头顿时拧了起来,沉吟片刻道:“如是这样,的确是不好寻找,不过也并非毫无办法” “呀,老爹你说话怎么总是断断续续,快说快说!”李希雅急忙摇着他的胳膊急切催促道。 李信颔首笑道:“既然是大海捞针,咱们就来个遍地撒网,吴贤侄不如将血书交给本王,本王命书吏缮写数百份,发往幽州所有郡县,让县吏们再送至每一个村庄,意下如何?” 闻言,吴玄双目骤然一亮,对着李信长身一躬道:“多谢伯父相助,若能找到父母,吴玄感激不尽也,血书在房内的包袱里,我明rì取给伯父。” 李信摇手笑道:“明晨卯时本王便要出发,那便将血书交给希雅,她知道该送去何处。” 李希雅点头道:“吴兄放心,明天我便与你一同前去。” “好。”吴玄振奋高声,不由开心地笑了。 ※※※※※※※※※※※※※※※※※※※ 北风呼啸,大雪纷飞,一骑快马正在辽阔无垠的大草原上纵横飞驰。 漫天大雪下,草原上的一切都模糊了,沟沟坎坎,草草木木完全淹没在漫无边际的风雪之中。 马上骑士身穿翻毛羊皮袄,外罩一领厚实的白sè斗篷,一双长长的鹿皮靴几乎要遮住了膝盖,然则从她婀娜高挑的身影不难看出骑士乃是一女子。 冰凉的雪花打着面颊,女骑士极目望去,却见天地雪雾茫茫,目所能及之处只得两三里远,然而女骑士似乎对这一带地形十分熟悉,控缰跑马没有丝毫犹豫,又是一通驰骋后,一座白皑皑的山峰已跃入眼帘。 见状,女骑士jīng神不禁一振,马鞭挥动间胯下的yīn山胡马如同一支红sè箭簇般沿着山麓飞了进去,待穿过一片层层叠叠的林立毡帐,终于在山根的木制阁楼前止马收步。 骏马一声长嘶骤然人立,女骑士已在一片扬起的雪花中翻下马背,顺着木制阶梯腾腾绕了上去。 阁楼共分上中下三层,一圈木制楼梯绕楼而上,在每一层恰到好处地开了一个小门,待登上最上面一层时,女骑士在屋外凝神静气良久,待稳定心神后推开了房门,又掀开一道厚羊毛做成的帐帘大步入内。 屋内宽敞明亮,温暖如chūn,四面墙角各有一盏等人高的铜灯,中间长案上放着一只冒着红sè火光的燎炉,一股清新的茶香淡淡弥漫。 一个不便年龄的女子正在厚实的羊皮地毡悠悠踱步,高高挽起的发髻上横插着一根绿玉簪,宽松曳地的绿sè长裙,手中捧着一卷竹简,潇洒随意中别有一番书生名士的英秀之气。 听到脚步声响,绿衣女子蓦然抬头,放下竹简淡淡笑道:“原来是香儿回来了,天气严寒,来,喝上一盏热茶再说。”说罢便要上前动手斟茶。 “夫人,我自己来便可。”女骑士疾步上前拧起燎炉上的茶壶在案上银碗中斟满茶水,举起刚一大口,却烫得直吸气。 绿衣女子亲切地笑道:“慌张甚来,只要没有外人,你便唤我为母亲,晓得无?快,脱掉斗篷,到炉火前暖和暖和。” 女骑士依言点头,脱掉风雪斗篷,又解开了羊毛皮袄,露出了里面的黑sè武士劲服,跪坐在长案燎炉前取暖歇息。 摇曳的火光在女骑士明艳动人的面颊上晃动着,闭目休憩片刻,感觉原本早已冻得僵硬的四肢渐渐有了知觉,女骑士霍然睁开双眼,对着绿衣女子抚胸沉声道:“夫人,今次前来是向你禀报商社的近期情况。” 绿衣女子抚着茶盏柔和地笑道:“我已言明,商社之事你全权做主便可,不必大事小事皆来请示。” 女骑士摇头道:“香儿奉命接手商社月余,万事还未理出头绪,今次与并州大商樗里氏一笔盐铁换战马的交易,不料对方竟以次充好,用劣等粉盐冒充jīng盐,所以我便扣下了那运货的执事,请对方商社前来理论。” 绿衣女子皱眉道:“樗里氏与咱们商社合作已有二十余年时间,一直是咱们购买盐铁的最大卖家,买卖信誉也还算优良,今次必定事出有因也!” “夫人所言不错。”女骑士点点头,“樗里氏少东樗里臣已亲自前来辽东处理此事,查明乃是进货执事中饱私囊,暗地贪污所致,樗里臣当场解除那执事的职务,并向我赔礼道歉,言明将此次货物白送给我们商社。” 绿衣女子轻轻地拍着长案道:“既然事情已查明清楚,而且对方也是如此诚意,那就毋须计较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龙虎相斗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女骑士点点头,一番沉吟,愧疚道:“原本计划入冬便运入商社的jīng盐看来要晚上一段时间,不知对今年过冬可否有影响。” “无妨无妨。”绿衣女子摇摇手,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jīng盐储备还有一些,支撑到明年应无大碍,倒是生铁缺上不少,需加大收购力度。” 女骑士喟然叹息道:“大齐官府对生铁管理甚严,我们只能靠贿赂要员才能收购些许铁料,若要像jīng盐那般大宗采购,相当困难也!” “看来一切还得靠自己啊!”绿衣女子颇有同感地叹息一声,像想起了什么似地随口问道:“最近辽东王府有何动静?” 女骑士沉吟片刻,开口道:“自越国赵牧兵败后,辽东王已撤回了部署在边境的大军,只有其子李成宛领军一万驻守高句丽未归,其余一切如常。” 绿衣女子不胜惋惜地摇头道:“赵牧为人刚愎自用,成不了大事也算理所当然,大齐有老蒙武领军,威风犹在矣!” “对了,夫人,还有一件小事。” “噢,甚事?。” “是。”女骑士点头道:“辽东王正请幽州官府帮一名叫吴玄的人寻找失散已久的父母,寻人告示贴满了整个幽州郡县城池。” “李信怎么也管起此等闲事来了。”绿衣女子冷冷一笑,又漫不经心地问道:“可否记得那告示内容?说来听听。” “是。”女骑士低头抚胸一礼,沉声念诵道:“辽东王书告幽州万千百姓:道德仁义,大孝为先,幽州人士吴玄自小与父母双亲失散别离,无奈人海茫茫无从寻找,本王念及孝心可嘉,决定以书告助其一臂之力,若有知情者请揭榜前来辽王宫相见即可。辽东王李信,嘉德十四年十月。” “完了?” “没,还有一封吴玄父母遗留下来的血书。” “继续念。” 女骑士点点头,刚念了第一句,绿衣女子浑身猛然一震,美目圆睁站起高声道:“且慢且慢,从头再念,一字不漏地念清楚。” 第一次见到她如此失态,女骑士不禁惊讶愣怔住了,急忙点头,沉稳的女声在房间内清晰地回荡起来:“今形势危急,不得已将爱子弃于此地,望好心人收养。大齐历一百三十四年冬。” 话音落点,绿衣女子脸上泛起激动的红cháo,泪水霎时涌上了眼眶,身体也是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急促地喘息良久,勉力扶住身边的长案闭目凝神,好半响才沉声问道:“香儿,你说他叫吴玄?” 女骑士从震惊中恍然回神:“对,吴玄。” 绿衣女子长吁一声,睁开双目时泪水已不可压抑地流了下来,默默地喃喃数句,平静下令道:“即刻准备马匹,我要去一趟辽东。” 女骑士惊讶起身,张张嘴想要询问,然则终还是点头道:“夫人放心,我立即前去准备。” ※※※※※※※※※※※※※※※※※ 朝阳初起,霞光漫天,柔和的冬rì阳光散满了整座辽王宫。 白茫茫的霜雾中,一场jīng彩的对决正在东面校场内上演,原本洒扫庭除的仆役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三三两两地围在校场旁围观指点,既是兴奋又是惊奇。 “玄兄,看好,某来也!”望着百步外驻马而立的吴玄,景云沉着脸高声一句,双腿一夹马腹,举起红缨枪已如风雷闪电般猛冲而来。 见状,吴玄微微一笑,马缰一抖赤风驹已是心领神会,人立长嘶一声如同红sè利箭般骤然飞出,毫无畏惧地向前迎了上去。 一红一白两骑转眼飞至,只闻一声暴喝骤然破空,景云手中红缨枪如毒蛇吐信般瞬间刺出,其势若穿石之箭,直取吴玄胸膛而来。 吴玄临危不乱,身体一侧躲过攻来长枪,倒提着的画戟以夷非所思的速度划出一个光圈弧线,森森的戟头月牙呼啸着向景云肋部抹去,恰到好处地封锁了他变招格挡的机会。 景云心中赞叹一声,枪交左手,身体已是凌空跃起,长枪一个横扫,漫天枪影当头罩下,想要逼着吴玄收戟回防。 吴玄画戟却是骤然向上一番,戟头轻而易举地架住长枪,一阵让人咬牙切齿地金属摩擦声中,景云稳稳当当地落在马背上,抽回长枪迅速变招,身体前倾,长枪已从后背瞬间转出,快捷无比地刺了过去。 就在长枪要接近的那一霎那,吴玄一个鹞子翻身,整个人突然就从马鞍上消失了,长枪呼啸而过,却刺了个空。 景云俯身虽然视线被阻,长枪却没有丝毫的犹豫,森森的枪尖上挑窜起,一团光彩夺目的枪影瞬间封锁住了吴玄身下空间,只待他落下便是中枪的结果。 吴玄一声清啸,手中画戟斜插而下,果断准确地架住了游离不定的长枪,顺着枪身向下一滑,目标竟是景云握枪的手腕。 景云毫不慌乱,长枪一个大回旋,红缨枪光华大展,整个人几乎都被一片银蛇般舞动的光影笼罩,突兀一声暴喝,手掌变拳击在了赤风驹马腹上。 赤风驹吃痛前冲,吴玄正好落在了马臀之上,重心不稳间身体一阵晃动,手中长戟力道顿时大减,景云见机不可失,银亮的红缨枪咆哮袭来,以夷非所思的速度,刺向了他的腰肋。 千钧一发间,吴玄顺势滑下马背,长戟再度飞旋而至,犹如跃空之蛟龙与刺来长枪骤然相撞,只闻“当啷”一声大响,两人手臂同时一震,在巨大的惯xìng下皆是不由自主地倒退了数步。 见吴玄似乎处于下风,一旁观战的李希雅不禁手心冒汗,想要出言助威然而总觉不妥,不禁转头问向凝神观战的秦仲:“吴兄不是很厉害吗?为何竟一直处于下风?” 秦仲摸着光光的脑袋笑道:“甚下风?俺怎么看不出,如果硬要比较,老大与景云也算是旗鼓相当。” 李希雅蹙着眉头低声道:“还未及十招,吴兄已被景兄击落下马,难道不是劣势?矛戟无眼,可别误伤了才好。” 秦仲目光从校场中收了回来,上下打量李希雅一圈,惊奇开口道:“你这么关心老大作甚?即便是对阵切磋,不小心负伤也是常事。” “吔,我哪有!”李希雅红着脸差点跳了起来,沉下脸冷哼一声道:“我只是担心误伤而已,岂有他哉!” 秦仲望向场中摇手道:“嘘,快看,老大占上风了。” 李希雅骤然一愣,一双美目迫不及待转移了视线,望向酣战愈演愈烈的两人,果真形势已是大变。 第一百四十六章 画戟赠英雄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不知多久,吴玄已重上马背,手中长戟一改起先简单招式,如同一条呼啸生威的游龙般舞得烈烈风动,凌厉的戟头上下翻飞,左右肆掠,咝咝破空声响带着激烈风声封锁住了景云周边每一寸空间,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可怕戟法,加上凌厉无匹的威赫气势,立时让景云疲于招架,红缨枪只得跟随长戟的攻击节拍格挡横架,若非他膂力了得,只怕早败下阵来。 景云深知眼下情况不妙,心思转动间已想到应对之法,吴玄的长戟看似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然却有一点极易被人忽视的破绽,戟法快则快矣,然而每一次均未全力以赴落到实处,很多招式都是为了扰乱敌手判断的虚招变招,若能抢先而动锁住画戟基本方向,其攻势威力必定大减也。 心念及至,景云高喝一句:“玄兄看某的鬼神乱舞。”暴喝间,枪势已是一变,放弃抵挡骤然转守为攻,一片光彩绚目的枪尖光点喷泉般由身体的前后左右爆出,嗤嗤作响的气旋已闪烁在两人为中心的丈余方圆的每一空间内,如滑溜的泥鳅般缠住了舞动飞掠的长戟,迫使它速度慢了下来。 吴玄心头一闪,已看出景云的用意,嘴角不禁漾出一丝微笑波纹,手腕翻动间戟头月牙顿时划出一道寒光,鱼跃波涛般迎了上去。 但听“叮”的一声清响,长枪竟鬼使神差地穿过戟头连接月牙的小枝,景云心头刚叫不好,吴玄手腕一转,带动画戟搅动已使景云长枪脱手飞出,在空中飞了老高又“哐啷”一声掉在青砖地面滚动。 校场上骤然安静了,众人睁大双目盯着场中已分出了胜负的两人,片刻之后巨大的欢呼声顿时响彻开来。 景云翻下马背拱手笑道:“某技不如人,今天认输。” 吴玄亦是下马笑道:“呵,我也是赢得侥幸,实在不足道也!” “吔,你们谦虚个甚来?莫非还要比第二场不成。”李希雅走近笑着一句。 吴玄与景云相视一笑,拭了拭额头涔涔细汗,却见一个满身戎装的身影大步走了过来,人还未至,爽朗的笑声已是刺痛耳膜。 李希雅蓦然转头,欣喜地一拍小手:“吔,老爹回来哩,你可错过一场好戏也!” 吴玄、景云、秦仲三人急忙拱手行礼道:“晚辈参见辽东王。” 李信大笑着摇摇手:“本王早已在此观战,只是你们不知而已,岂有错过好戏之说?” 吴玄点头一笑,将画戟横置在手,上前正sè道:“伯父,这杆画戟乃是李牧大将军遗物,于情于理皆该归还于李牧将军后人,请你收下妥为保存。” 李信接过画戟,放在手中轻轻地摩挲着戟杆上的黄龙纹路,不禁长叹一声道:“黄龙方天戟虽是祖先兵器,然而被贤侄所得,必定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李信别无他求,只求这杆方天戟能在贤侄手中继续发挥威力,不辱先祖名号,便已足矣!”说罢手中画戟向前一送,对他无比郑重地点了点头。 吴玄摇摇手,刚要出言推辞,谁料李信已拧着一双眉头道:“天下宝物唯有道者居之,贤侄何故拒人好意于千里之外?本王不喜扭扭捏捏,推推托托,让你拿着便拿着。” 言及于此,吴玄深知不能拒绝,对着李信深深一个长躬,郑重地接过了黄龙方天戟。 实打实的说,他也很喜欢这杆黄龙方天戟,用着顺手不说,更能将以前修学时练习的那些画戟招式发挥得淋漓尽致,就拿今天与景云对阵来讲,若不是使用的这杆威猛凌厉的画戟,鹿死谁手当真还不好说。 李信微笑点头,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捆扎得严严实实的布袋:“贤侄当初或许没注意,先祖遗体旁还有一个青铜匣子,里面装有一部兵书,一本戟法,既然黄龙方天戟已属贤侄,我便将这本戟法交于你,愿你好生揣摩,发挥画戟威力。” 吴玄点头间接过布袋,却见李希雅已上前摇着李信的胳膊道:“老爹,可否运回先祖李牧的遗骸?” 李信沉重一叹,勉力笑道:“已运至王宫宗庙停放,待你兄长回来,选个好rì子将先祖送往陵寝埋葬,这些天你安分一点,不要到时候又找不见人。” 李希雅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转头望向吴玄三人笑道:“待用完辰饭,我们去襄平城内逛逛如何?” 吴玄颔首笑道:“那好,辰时末刻咱们便在此处集合。” 回到屋内,吴玄稍事整理衣冠,便坐在长案前打开李信赠予的布袋,从中取出了一本泛黄的羊皮大书,刚将大书放在案上,便见书面写着“黄龙戟法”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轻轻地翻动书页凝神端详,却是十招以四字为名的戟法,分别为龙战于野、飞龙在天、见龙在田、亢龙有悔、潜龙勿用、双龙取水、时乘六龙、神龙摆尾、困龙得水、游龙遍地。 他粗略地浏览一番,每一招皆是图文并茂,注释详尽,一看便知撰写之人是花费了极大的功夫。 “李牧将军,吴玄一定尽快习得这十招戟法,不负你忠勇大义之名。”吴玄心头念叨一句,合上羊皮书仔细地放进了包袱中,一瞄墙角的铜壶滴漏,见时辰差不多了,便信步出了房门。 一到校场,却见李希雅早已在此转悠等候,见到吴玄高冠锦服而来,不禁美目一亮,迎上前来笑道:“还是吴兄守时,不像那两个家伙。” “哈哈,希雅小妹眼中只有吴兄,哪里看到了我们。”随着一句笑语,景云与秦仲正从另一边联袂而来。 李希雅惊愕回头,一张小脸瞬间染上了红霞:“吔,胡说个甚,还不快走。” 景云笑吟吟地看了吴玄一眼,又望向李希雅道:“希雅小妹,我们三人人生地不熟,还是你来当东道带路如何?” “好。”李希雅击掌一笑,“襄平城内有一条名为乞故的长街,多住高句丽前来大齐行商的商贾,别具异国风情,我们就去那里如何?” 吴玄点头笑道:“好,就听小妹铺排。” 说笑间,四人出了辽王宫,顺着宽敞的街道向城内大步走去。 第一百四十七章 亲密接触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襄平城作为边境大城,历来便是以军事重镇的规模进行修建,长街全是一sè的青石板道,大街两侧更是多有老树参天,初冬节气,大道上行人稀稀落落,空空旷旷,城内少了中原大城那般文明风华,富庶喧嚣,却多了一种苍凉粗放、朴实平淡的意境。 一路走马观花,吴玄正要开口询问,却见李希雅笑着对他们招招手,彩蝶般飘入了一条小巷内,三人疾步跟随,顺着曲折幽长的小巷行得片时,突闻前面一片热闹喧哗,刚拐出巷口,吴玄不禁惊讶止步了。 这条街道两侧全是大木搭起的连绵板棚,棚外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几乎望不到尽头。每段板棚便是一家挂着望旗的商铺,皮毛、兽肉、药材、首饰、器具不一而足,令人目不暇接。 店铺内吆喝客人的商贾皆是上穿素sè短上衣,下穿肥大裤子,虽与中原人士生得一般无二,然则从服饰便可看出并非华夏族群。 “他们便是高句丽人?”吴玄恍然一笑,望向了身旁的李希雅。 李希雅笑道:“对也,哎,别矗在这,去看看。” 吴玄点点头,转头一看早已没了景云与秦仲的人影,四下寻找,却见两人早已凑到了高句丽商人店铺跟前,饶有兴致地挑选了起来。 吴玄顺着人流负手信步游走,目光从摊上的高句丽货品上走马观花般扫视而过,见兜售的货物多为原料制品,如皮毛、药材、兽肉等,缺少jīng巧细致的加工品,没有像大齐惯有的珠宝、玉石、陶瓷,便知其国生产水平必定十分低下。 严格说来,高句丽与华夏也算是一脉相承。史书记载,武王伐纣攻破朝歌,殷商遗臣箕子带领部分殷商移民避难出走,逃到辽东半岛外的盖马高原,并在那里建都立国,箕子便是第一任国君,史称“箕子朝鲜”。 八百年后秦末天下大乱,秦将王离率领九原秦军与项羽激战于巨鹿,兵败逃亡至箕子朝鲜,其时箕子朝鲜已是箕子后的第四十三代王箕准,因错判形势,他拒绝逃亡的秦军入境,并发大军备守边境。 王离闻言大怒,率领残存的两万秦军长驱直入攻破箕子朝鲜国都王俭城,在回归中原无望之下,学赵佗般拥兵自立为王,建立了高句丽国。 …… 前行的李希雅轻轻地“吔”了一声,摇曳的莲步在一处兜售首饰的货摊前停了下来,一双美目落在了一串珍珠项链上。 “姑娘,你真有眼光。”留着银白sè山羊胡须的高句丽货商由衷地赞叹了一句,捧起珍珠项链笑道:“这串项链的三十六颗珍珠全部由渔民采集于深海蚌贝,圆润饱满,光泽透明,乃是不多见的宝物,姑娘若是喜欢,不妨看看。” 李希雅点头间接过项链,只觉入手润滑光生,放在阳光下细细一看,却是每一颗珍珠表面都具有隐约可见的晕彩珠光,不禁转身笑道:“吴兄,这串项链与我是否般配?” 闻言,吴玄上前搭手一观,微笑道:“在下不通珠玉,只觉得此项链有股含苞待放的神秘韵味和典雅气质,若配上女xìng的柔美,确实能够相互辉映。 李希雅看似特别高兴,望向高句丽货商断然道:“项链我买下了,价钱多少?” 高句丽货商点头笑道:“姑娘如此识货,小老儿也不敢抬价欺客,一共六十八金,也算讨个吉利。” 大齐货币一金重6铢(一两为24铢),折合齐半两(民间主要流通货币)百枚,折谷十石,六十八金之价相当于千石郡守大半年的官俸,若按民间生计,五口之家一年有得五金便可丰衣足食,单单一条项链卖上六十八个方金,的确算是天价。 李希雅从怀中掏出一个哗啦作响的棕sè牛皮袋,解开袋口哗啷一声慢慢倒在小手上,顿时一片金灿灿的光芒,细细数了片刻,粲然笑道:“一共六十八金,数好。” 高句丽商人欣喜接过,捧着方金对李希雅一个躬身:“姑娘真乃大富大贵之人,小老儿在此谢过。” 李希雅对着吴玄回眸一笑,红着脸低声道:“吴兄,项链暗扣我不好系戴,你帮我戴上怎样?” 吴玄微笑道:“好,试试。”说罢站到李希雅身后,拎起项链双手绕过她的脖颈,仔细地系扣起来。 项链结合处为铜制暗扣,一头是一根冒在外面细长的铜针,另一头却是一个方形铜扣,只要将铜针送入扣内,并摁下暗扣,便是系紧合拢。 然而吴玄身为八尺男儿,为女子系项链却是生平第一次,心头虽非心猿意马,然则也是微微悸动,几番尝试均未成功之下,不禁暗暗着急,手指无意间竟触碰到了李希雅洁白细腻的粉颈。 肌肤相交下,两人身体同时轻轻一颤,李希雅黔首低垂,贝齿轻咬下唇,艳丽的脸颊红得几近要滴出血来,吴玄却是脸膛涨红,双手颤抖,大冬天的额头竟冒出了涔涔细汗。 几经鼓弄,项链终于系好,吴玄急忙垂下手勉力笑道:“看看,如何?” 李希雅蓦然睁开双眸,纤手一摸颈前望向店铺上摆着的铜镜,展颜笑道:“不错,比王衍赠予我那条珍珠项链好上了不少。” 吴玄笑问道:“王衍是谁?” “吔,前面有酒肆,我们进去点几个小菜祭祭五脏府。”李希雅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对着吴玄一笑后,向前面那座两层酒肆摇曳而去。 两人来到酒肆内,顺着红木楼梯登上二楼,寻得一处靠窗的宽案对坐,吴玄一瞄窗外,刚好见到景云与秦仲正从楼下经过,不禁起身挥手道:“秦兄,云弟,我与小妹在这里,快上来。” 闻言,楼下两人蓦然抬头,高叫一声好,片刻便走了上来。 四人坐定又是一通笑语,侍女奉茶间笑问道:“小店南北风味齐全,敢问客官需要点何等菜式?” “燕麦饼四叠,酱牛肉二十斤。”景云**地说了一句。 “烤肥羊一只,粳米饭四大盆。”秦仲简明扼要地补充道。 侍女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犹豫了一番终还是问道:“四位吃得了如此多的饭菜?” 秦仲闻言脸膛不禁一沉,肥大的手掌一拍座案:“让你送来便送来,何须多问!” 他本是山贼出生,xìng格蛮横粗暴,加之又生得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一句霹雳怒吼顿时惊得侍女不迭点头,急忙退下去安排去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书信传来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见侍女惊慌失措的模样,吴玄不禁笑道:“两兄之食量,当真是猛士豪侠!” 景云哈哈笑道:“某上次与秦兄比食量,一人一只四十斤整肥羊盏茶啃完,秦兄还是嚷嚷未饱,如说猛士,某比秦兄逊得一筹也。” 李希雅作了个鬼脸笑道:“就你两人的食量,如是务农在家谁养活得起了?” 景云摸着发髻嘿嘿一笑:“鸡往后刨,猪往前拱,大肚汉便去谋取军中粮,岂有他哉?” 吴玄拍案笑道:“云弟此言不差,天下之大,既可权倾于天下,也可躬身于田地,原是各有各的活法。” 景云摇头笑道:“某不想权倾天下,只求找到送我飞鸟符那少姑便足矣。”说罢略一沉吟,望向三人道:“你们想的是甚活法,说来听听?” 秦仲爽朗一声大笑,率先开口道:“俺想法简单,只要每顿有肥羊面饼,便足矣。” 李希雅颇为认真的思量一番,叹息道:“若真能选,我但求能做个像扁鹊一般行医救世的神医,游走天下为庶民百姓诊疗治病。”说着说着,美目骤然一黯,随即又抬头笑问:“玄兄呢?快说快说。” 吴玄哈哈一笑,望向三张凝神倾听的脸庞道:“若能天下太平,在下只愿每rì放浪形骸于山水,玉笛为伴,琴棋相随,踏遍九州四海,纵横天地人间。” 闻言,李希雅顿时来了兴致,一拍小手笑问:“吔,吴兄,上次你说你有一群异国朋友,来至什么骆驼马,说以后还要亲自到骆驼马去,对吗?” 吴玄摇头纠正道:“小妹错也,并非骆驼马,而是名为罗马,在很远很远的西方。” 李希雅恍然点头,皱眉道:“即便异国他乡也是蛮夷之地,怎能比拟我们华夏中原?” 吴玄叹息一声道:“以前我也如同小妹这般认为,然则自从于安娜熟识后,她对我讲了许多西方的故事,根据我之忖度,罗马国之强盛说不定能与大齐一较高下。” “吔——”李希雅长长地惊叹一声,追问道:“如此说来,倒是值得前去一游,吴兄准备多久动身?” “若航海大船能顺利完工,大概是明年五月。” “唉,若我也能跟吴兄前去见识见识这罗马国,那就好了。”李希雅怅然一叹,不禁满脸神往。 吴玄摇手正sè道:“远洋航海凶险万分,小妹乃辽东王爱女,还是不要涉险为好。” 李希雅轻轻一声冷哼,眼波流转间已是粲然一笑:“辽东王之女又如何?还不是闲人一个,跟吴兄去罗马也是不错。” 吴玄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急忙将话题转移开去。 回到辽王宫时,天sè已行将幕黑,刚穿过卫士把守的森森门洞,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内侍已碎步上来捧着一支铜管禀告道:“吴公子,时才有人送来一封信件yù交于公子。” 吴玄霍然止步,接过老内侍手中铜管一瞄,点头道:“好,谢谢内侍大人。” 老内侍又是一躬,轻步走了。 望了望他离去的背影,景云回首笑问:“玄兄在辽东也有朋友?” 吴玄困惑地摇摇头,刚要开口,一旁的李希雅已拍着小手惊讶一声:“吔,莫非是关于你父母的消息,快打开看看。 闻言,心头猛然一阵大跳,吴玄双手不禁颤抖了起来,深深地一个吐纳平复心神,他沉着脸剥开了铜管上的泥封,当啷拧开铜帽抽出一卷黄sè竹简来。 竹简手掌长短,黄中泛绿jīng致可人,展开一看,一行大字赫然扑入眼帘:yù知身世,三rì后傍晚前来长chūn楼一叙。 蓦然之间,吴玄只觉脑中哄嗡一声大响,心头砰砰乱跳间一阵无法压抑地喜悦瞬间袭来,竟是良久地矗立愣怔住了。 “愣怔个甚,我瞧瞧。”李希雅咯咯一笑,伸出小手抢来竹简摊在手心一观,顿时惊讶高声道:“吔,果然也!吴兄父母有下落了。” 闻言,原本一脸好奇的景云与秦仲顿时击掌叫好,接过竹简也是一阵兴奋端详。 吴玄勉力平复心神,急忙追问道:“小妹,长chūn楼在何处?可是在襄平城内?” 李希雅点头笑道:“不错,长chūn楼位于城东大同街,乃是襄平城最出名的酒肆,坊间传言为四大巨商之一的单氏所开。 吴玄捏紧拳头正sè道:“好,三rì后依言前去,我要看看是真是假!” ※※※※※※※※※※※※※※※※※ 冬rì苦短,刚至申时末刻,天sè已逐渐暗了下来,襄平城北的连绵青山陷入了沉沉暮霭之中。 崎岖坎坷的山间小道上,一名中年樵夫正挑着两担砍来的木材脚步匆匆地行走着,沉重的扁担在结实的肩膀上“吱呀吱呀”地晃动着,见到四周景sè已是渐渐模糊,中年樵夫一抹额头的细汗,心知天黑前已无法赶出山中,微微喘息思忖后,走出山道穿进了一片胡杨林,抄起近路来。 踩着厚厚的枯叶,中年樵夫的脚步愈渐轻快,黄叶飘零的胡阳林如一片丛林长剑刺向天空,在冬rì的荒凉中倍显寂静yīn森。 走着走着,中年樵夫只觉后脖颈一热,像是一滴黏糊糊,温热热的水滴落在了身上。 他戛然止步,伸出手来对着后颈一抹,顿觉手心一股湿润,摊开右手一看,掌中竟是一片绯红夺目的鲜血。 中年樵夫大惊失sè下愕然抬头,却见头顶胡杨树树枝上竟高高悬着一具女人的尸体,一滴滴红艳艳的血水正顺着女人身体如水滴般落下,泯灭在了地上长年累积的枯叶段枝中。 乍见死尸,中年樵夫一声惊恐大叫,一阵冰冷顿时倏忽漫过身心,急忙撂开木柴撒腿就跑。 然而就在此时,却闻一声夜枭凄厉地鸣叫,莽莽胡杨林中骤然闪出了一个黑sè的影子,还未等中年樵夫看清来人,一条细长的青光骤然掠过,中年樵夫奔跑的脚步戛然而止,血雾喷shè间一颗头颅已与躯干分离,“咕咚”一声落在了地上。 黑sè影子yīn沉地冷笑一声,在樵夫尸体上拭了拭带血的长刀,正yù收刀入鞘,却闻身后响起了冷冷的女声:“加藤君,这已是你来大齐三天杀的第七人。” 见被人接近十丈之地而未发觉,黑sè影子身体不禁轻轻一震,转头望向同样裹着黑sè夜行服,黑巾蒙面的婀娜女子,不由一声冷哼:“真田小姐,你我皆是风魔宗的上等志能便,行事完全不受对方干预,即便是风魔大人亲来,我也是如此杀人,你又能如何?” 婀娜女子美目一闪,露出了森厉地寒光:“几个大齐人自然死不足惜,然则你这样难保不会泄露我们的行踪,若坏了大事,风魔大人要如何向织田将军交代?” 第一百四十九章 志能便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黑sè影子又是一声不屑冷哼,举步正yù离开,婀娜女子却又继续开口道:“服部宗的上等志能便伊藤山角奉织田将军之令潜入中原,至今还是逾期未归不知死活,织田将军对此已是恼怒非常,所以这次将刺杀辽东王李信的任务交给咱们风魔宗,临行前风魔大人早已交代清楚,行动指挥我为正,你为副,若不听从号令,别怪我刀下无情。” 闻言,黑sè影子顿时勃然大怒,抽出长刀高声道:“真田琉璃,别仗着风魔大人的宠信便可对我指手画脚。要我做你副手,拿出实力来!” “不知死活!”婀娜女子一声冷笑,身子突然动了,速度竟如林间飞纵的雪豹般迅如风雷,黑sè影子只觉眼前一道道残影闪过,还未来得及举刀,一把细长的长刀已带着隐隐震音搭在了他的脖颈上。 “如何?”婀娜影子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繁星般的眸子中闪动着冷笑与不屑。 黑sè影子心头轰然一声,顿时明白了她的实力早已不在风魔大人之下,喉头艰难地动了动,扯出一丝难看的笑意:“不愧是风魔宗最为杰出的人物,看来我们是望尘莫及了。” 见他服软,婀娜女子也不愿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下去,收刀沉声开口道:“此次我们风魔宗派来九十名志能便,我意:三十名随我前去辽王宫刺杀李信,其余人等随你前去中原盗取古书《河图》。” 黑sè影子皱眉道:“辽王宫守卫森严甲士重重,辽东王李信更是武勇非凡,就三十人,够吗?” “戒备即便若金城汤池,我真田琉璃也是如履平地。”婀娜影子自信一笑,一声口哨,树林中顿时出现了数十个淡淡的黑影,宛如幽灵般向他们快速飘来。 黑sè影子长吁一声,点头道:“那好,就照真田小姐部署行事,我即刻便赶赴荆州,务必从司徒仿手中取得《河图》。” 婀娜女子轻笑一声道:“好,明晚我便潜入辽王宫,取来李信之头等你的好消息。” ※※※※※※※※※※※※※※※※※ 时当中夜,万物寂静,雄伟的辽王宫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只有主要道路上的铜制风灯在料峭寒风中摇曳着微弱的光亮。 猛然间,一片黑sè影子掠过了辽王宫高耸的宫墙,如同暗夜幽灵般落在了墙内,为首的婀娜黑衣人凝神观察了一番,确保周边没有暗哨部署时,抬起纤手轻轻一挥,一片黑压压的影子顿时分为了三队,极有章法地顺着墙角向陷入黑暗的沉沉宫殿掠去。 这片人影皆是黑衣裹身背负长刀,行走奔跑,跳跃腾挪宛如灵动轻盈的山猫,脚步踏在青砖地面上竟未发出一丝声响,待谨慎地避开几波巡夜甲士后,黑影们终于走到通向**的高大月门前,鱼贯般地飘了进去。 书房内,李信正提着一管青铜大笔在座案前批阅着摞摞竹简,身为统领辽东、辽西两郡的辽东王,每rì要批改的政务军务太多了,特别是荆州叛乱以来,朝廷得知匈奴、倭国竟与越国乱党勾结,预谋发兵幽州侵略齐境之后,李信便更加忙碌了。 幽州地域辽阔,边境漫长,不仅与匈奴、高句丽两国接壤,境内更有乌桓、鲜卑等草原诸胡盘踞,若要论地域复杂程度,只怕能与同在北疆的凉州相提并论。 然则实打实地说,自从匈奴崛起成为大齐心腹大患之后,历代天子对边疆的掌控从未松懈,单说幽州,除了既定编制数的郡兵外,更有护乌桓中郎将的一万官骑,两万胡骑,再算上自己麾下五万辽东大军,满当当的十万人不在话下,若能统一调度指挥,即便是匈奴、倭国同时发兵,他还是能自信力保不败。 眼见墙角的铜壶滴漏快至子时,李信长吁一声放下了手中的铜管大笔,一望案上处理完毕码放得老高的竹简,不禁慵懒地展了展身子,起身在屋内悠哉悠哉地踱起步子来。 正在心思闪动间,李信的脚步在紧挨右面墙壁的一排红木书架前停住了,默默矗立良久,他叹息一声转身离开,然没走几步终还是转身而回,踮起脚尖从书架上抱下了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铜匣,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座案之上。 一吹上面厚厚的灰尘,李信细长的大手抚摸着铜匣上凹凸不平的纹路,心中却是跌宕起伏如滔滔cháo水来回涌动。 轻轻地长叹一声,他用手在胸口摩挲片刻,扯下了一根系在脖颈上的青铜钥匙,插入铜匣挂着的铜锁内一阵鼓捣后,只闻“叮”的一声轻响,铜匣便已应声而开,一支洁白短小的骨笛静静躺在匣内的红绫上,流淌着淡淡的光泽。 李信小心翼翼地取出骨笛放入手中,拧着眉头一阵细细地端详后,脑海中浮现了昔rì那胡装少女的美丽身影,想及那美丽动人的笑靥,李信只觉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掠过心田,两行热泪已是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 草原苍苍,岱海茫茫; 所谓伊人,天各一方; 云胡不归,断我肝肠; 别我丽人,渔舟飘荡; 不可休思,泣涕如雨; 山水两忘,与天地共长。 摇曳的灯光晃动着踽踽孤单的身影,轻轻地唱着唱着,李信不禁痴了,仿佛看到了那个时常出现在梦中的少女。 蝉儿,二十年了,昔rì年少轻狂的李信已是两鬓斑白垂垂老矣,为何你还不出现?难道辽阔无尽的大草原已抚平了你的伤痛,却让我固执地守着这个遥不可及的美梦,多想在看到你挥鞭牧羊的身影呵,我最深爱的女子! “吱呀”一声清响骤然打断了李信悲伤的思绪,他迅速将手中的骨笛放入面前匣内,抬起大袖向脸上一抹,也不转身便知是谁,不禁沉声开口道:“你这鬼灵jīng,进来吧。” “吔,老爹如何知道是我。”随着一声轻笑,李希雅如同一只蝴蝶般轻捷地飘了进来,拉住李信的胳膊便是一阵猛摇:“老爹,我明年夏天出去游历一番增长见识如何?” 李信回身沉下了脸:“你这丫头又想打甚主意?一天总想往外面跑,不行!” “这里也不能去,哪里也不能去,我一天呆在宫内能干甚!”闻言,李希雅不禁生气地嘟起了小嘴。 第一百五十章 刺客来袭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见到女儿不开心的模样,李信心中不禁一软,温言劝说道:“希雅呵,你可是辽东的郡主也,岂能如同男儿般四处游玩,不若静下心来揣摩一番琴棋书画,针线女工,将来才能找个好婆家。” 李希雅俏脸一红,不禁笑道:“堂堂辽东王之女,难道还怕嫁不出去?即便丑陋如无盐女,求亲之人也会踏平辽王宫的门槛。” 李信大袖一甩,故意绷起一张脸道:“如真遇此等妄想攀龙附凤之人,本王调一万辽东铁骑来把守宫门,看看谁敢踏入辽王宫半步。” 李希雅拍着手笑道:“还是老爹最好,如要寻也的寻个逞心如意之人。” 闻言,李信促狭笑道:”逞心如意?可是那经常来辽王宫的高句丽王子?“ “你说王衍?”李希雅调皮地吐吐舌头,摇手道:”不行不行,高句丽王的犬子怎配得上辽东王的虎女,不过我倒是希望他经常来。” “为何?” “呀,老爹忒笨,他一来就意味着咱们又有多得吃不完的人参,也算给老爹补补身子。” 李信听完这一番言论顿时膛目结舌,随即又纵声大笑:“你呀你,当真是个鬼灵jīng,为父有你这女儿,羡煞旁人也!” 正在说笑时,一声凄厉的呼啸突兀响起,李希雅皱眉望向窗外正要开口,李信却脸sè大变间高喝一句“趴下”,拉着她瞬间滚到在地。 只觉眼前一闪,一片银亮暗器骤然飞过窗棂,间不容发间掠过时才两人站立之处,“噗嗤噗嗤”钉在了墙壁之上,在灯火下发出惨然的蓝光。 “有刺客,在这里别动。”李信沉着脸对着李希雅飞快一句叮嘱,目光一扫墙上密匝匝的暗器便知来人至少有十人之多,心思闪动间一个翻滚来到剑架旁,站起身子“呛啷”抽出金鞘长剑,大吼一声飞身突刺,一个刚跃过窗棂的黑衣人顿时胸口中剑,惨叫一声倒地死去。 李信从尸体上抽出长剑,突闻前面风动,两柄长刀带着青光一左一右向他脖颈飞快掠来,其势凌厉沉稳,凶狠毒辣,一见便知是想置他于死地。 “雅儿,鸣笛示jǐng。”李信大吼一句,提起长剑毫无畏惧地迎上前去,剑锋顺着来敌长刀一绞,剑势倏地由慢转快,两名来敌顿时溅血后退。 与此同时,李希雅将一支短笛放在朱唇上,乍然一股激越清亮的乐音破空而出远远传开,竟比军中号角更有一番响遏行云的魅力,转而低沉婉转呜咽凄厉,使人顿时生出一阵酸楚。 须臾间,辽王宫顿时铜锣齐鸣,号角大起,示jǐng声划破了整个夜空。 此时,冲入房间的黑衣人已有十名之多,凌厉的长剑霍霍飞舞间犹如一张刀网锁定了李信,封锁住了他每一个出逃的角落,誓死要将他斩杀于此。 遇此危局,李信没有丝毫的慌乱,他年轻时便是辽东军有名的勇将,战场搏杀威猛绝伦,此时虽是孤身一人,剑势却是大开大阖,一招比一招凌厉。 “抓住那女的。”一声女人的娇叱,黑衣人顿时留下五六人缠斗李信,其余人等绕过战圈向李希雅飞身而去。 李希雅大惊失sè,手无寸铁之下心知不能尖声逃窜惹得李信分神,急忙抓起长案上的茶壶向当先抢攻而来的黑衣人掷去。 那黑衣人大喝一声举刀猛然向凌空飞来之物斜劈而下,茶壶“哐啷”一声在空中分为两截,滚烫的茶水四处飞溅,那人避之不及之下顿被烫得哇哇直叫,抬头一看,却见又是一片竹简当头飞来。 “让开。”冷冷一句女声,一个婀娜的身影骤然上前,鬼魅般灵巧地避开飞来的竹简,细窄的长刀如同一只吐着信子的毒蛇般狠辣地向李希雅胸口刺去。 李希雅轻呼一声疾步后退,重心不稳之下踉跄倒地,竟神奇地躲过女刺客攻来之刀,间不容发间长刀又如影随形般攻之,李希雅顺势侧身一滚又是堪堪躲过,刚要起身肩头却是一阵钻心疼痛,哎呀一声又跌坐在地。 眼见女儿陷入危局,一旁正与黑衣人酣斗的李信不由大急,听到窗外一片呼啸喊杀声,知道前来支援的守卫必定是遭到了刺客的狙击,无奈之下,他大吼一声剑势顿时一收,急忙后退回身想要前去护住李希雅。 眼前李信后背空门大开,与之拼斗的那几名黑衣人心中不禁一喜,倾身上前长刀橫掠追击,一片刀光瞬间笼罩过去。 噗噗连响中,李信背部顿时鲜血飞溅,然而他还是夷然无惧地悍勇上前,眼见前面那黑衣人提刀正yù伤害女儿,他猛然一声大吼,手中长剑直取那人的背心。 婀娜女子像是早已预料到李信的举动,重心一侧一个贴身大滑步,轻而易举躲过李信攻来之剑,长刀在空中倏地一转,锋锐的刀锋竟狡猾地劈向了李信的胸口。 “老爹当心。”李希雅一声惊叫,李信避之不及下胸口又中一刀,踉跄前冲数步,沉重地倒在了地上。 “老爹!”李希雅瞬间从地上弹起,哭叫着向倒地的李信冲去。 谁料李信已是慢慢站了起来,又将李希雅护在了身后,凌厉冷然的目光望向缓缓前来的婀娜女子,沉声道:“阁下何人?为何要取本王xìng命?” 婀娜女子收步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咯咯笑声,“辽东王陛下,我们乃是倭国志能便,织田将军需要你的项上人头,得罪了。” 李信冷冷笑道:“原来是倭国人,竟使用此等下三滥的手段,果真是鼠辈之国。” 婀娜女子摇头叹息道:“王爷不必拖延时间,你的卫队全被阻挡在了院外,一时半会是进不来的。” “谁说的?” 随着一句揶揄的男声,头顶的砖瓦“哗啦”一声掉落而下,一杆长长的画戟穿破灰尘如游龙般向婀娜女子当头刺去。 婀娜女子大惊失sè之下急忙向后疾退,堪堪躲过这凌厉无匹的一击,待灰尘消散后惊愕一望,却见前面矗立着一个倒提画戟的高瘦男子,一双虎目凌厉地扫来,霸气凛然的气势顿时惊得刺客们齐齐后退了一步。 婀娜女子眉头一蹙,心知眼前这男子必定是十分厉害的高手,要知道一个合格的志能便全都经过了严酷的训练,皆拥有超越常人许多的非凡意志,像这般刚一见面竟被对方气势所摄后退一步的情况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吴兄!” 李希雅惊喜喊了一声,吴玄已回过头来笑道:“这些刺客忒笨,只在院内拼杀阻挡卫队,却忘记在屋顶留人布防,所以我很轻易便进来了。” 李信捂住胸前的伤口强颜笑道:“贤侄万莫大意,他们乃是倭国志能便,擅长刺杀偷袭,得小心应对才是。” 吴玄见他衣襟上已是一大片血迹,急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细脖陶瓶丢给李希雅:“此乃我师秘制伤药,快给伯父外敷止血。” 李希雅接过点头,急忙扶着李信坐在地上,扯开陶瓶红塞便忙碌开来。 第一百五十一章 险象环生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婀娜女子听到外面的杀声愈来愈近,知道不能在此耽搁,长刀一指,身后的志能便们尽皆一声低沉暴喝,提刀呈一面扇形向吴玄包围杀来。 吴玄双目寒芒闪闪,冷哼一声,跨步上前提起黄龙方天戟带着破空劲风一个横扫,凌厉的气势顿让志能便们有种面对千军万马的感觉,或滚或跃或挡或退,希冀躲过这威猛绝伦的一击。 “游龙遍地。”随着一声低喝,吴玄骤然变招,漫天戟影带着猛烈的呼啸顷刻爆出,一团耀眼夺目的光球瞬间笼罩了前面十余个志能便,但见森森光芒中当先三名黑衣人溅血飞跌,断线风筝般重重落地。 “飞龙在天。”又是一句低喝,吴玄双腿一蹬地面高高跃起,大展大开的长戟如同一只飞龙般张牙舞爪地狰狞扑下,半月般的月牙划出数条琢磨不定的灿烂光芒,向刺客们铺天盖地罩了过去。 婀娜女子美目一闪,提步抢先冲出,手中雪亮长刀斜刺而上,“叮”地一声架在飞下的长戟之上。 只觉虎口一疼,婀娜女子整条手臂竟在长戟威猛的力道下酸麻疼痛,无可抵挡之下,长刀只得顺着长戟卸力划开,然而那杆长戟却没有丝毫的停滞,如同狂风暴雨般向下面五六个志能便席卷而去,封锁住了周边一丈之地每一寸空间。 那五六个刺客眼见不能躲避,提起长刀迎住了空中袭来的长戟,只听几声沉闷的低哼,骤然鲜血飞溅,刺客们像石板一样重重地跌落在了地上。 此时吴玄堪堪落地,扎稳马步提起右腿一个旋转,长戟顺着转动的身体又是一招“神龙摆尾”,一圈银光下又有三人跌倒毙命,单单三招,屋内十余个志能便已只剩下了四人。 此刻,只闻窗外一声凄厉的夜枭啼叫,婀娜女子知道是同伴提醒尽快撤退的暗号,繁星般的双目顿时一闪,眼角余光急忙瞥向了屋内的同伴。 “想逃?”吴玄瞬间会意,不禁一声冷笑,黄龙方天戟呼啸卷来,直取领头的婀娜女子。 “你们先走。”婀娜女子低声一句,提刀无所畏惧地迎来,手中长刀化作数十道电芒,凛冽的杀气立时弥漫开来。 吴玄轻轻地“噫”了一声,第一次收起了轻视之心,手腕一沉一抖,戟头顿时颤成了一个圆圈,贴着婀娜女子长刀一搅,化开了她的攻势,收戟之际,一个侧身大滑步猛然上前,扬起右脚向婀娜女子持刀的手腕踢去。 婀娜女子娇叱一声,单手伸出挡住吴玄右腿,借着力道身形同时向后猛然弹开,即消除的力量又凭借后退的劲力加速逃逸,转眼便退到打开的窗棂前,的确是漂亮得未让吴玄看出丝毫痕迹。 见这个领头的志能便狡猾若狐,灵巧似燕,吴玄倾身疾步上前,手中长戟带着一道玄奥无比的幻虹紧紧跟上,直取正yù跃出窗棂的婀娜影子的背心。 然则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婀娜女子右脚一蹬窗棂,借着弹力整个身子竟是反弹而起,匪夷所思又恰到好处地从吴玄头顶飞过,窄长细亮的森然长刀已带着凌厉白光向吴玄脖颈斜劈而来。 吴玄原本为追击婀娜影子全力前攻,乍遇变故顿时收刹不急,眼见便是人头落地的下场,须臾间只得脖颈一偏,耸起肩头死命抵挡攻来的长刀。 一阵短促剧烈地酸麻疼痛,吴玄右肩顿时血流如注,这是他下山以来与人单独对决第二次负伤,头次便是在护羌城与蒙羽的那场打斗,且都是伤了右肩。 不急细想,吴玄收戟回防,谁料婀娜女子竟未乘势追击,身体刚一落地竟弹向了正在屋内敷药止血的李信父女。 吴玄顿时变了脸sè,提起手中长戟向婀娜女子用力掷出,迫使她侧身闪避减慢攻势速度,同时提步倾身急忙冲了过去。 “你上当了。”婀娜女子低低一句,脚尖一点身体竟骤然转向,如一只灵巧的燕子般飞跃而起,在避开飞来长戟的同时,几个纵跃便落在窗棂前,弹起身子准备逃逸而去。 首次遇到如此狡猾的敌人,吴玄不禁膛目结舌地停下了脚步,转身一望,婀娜女子已越过了窗棂,眼见便要成功逃出屋内。 谁料此时一物流星赶月般对着她迎面飞至,只闻一声闷响,婀娜女子胸口中招仰面飞跌,娇小的身躯如同一只断线风筝般又落回屋内,几个翻滚便没了声息。 在看袭来那物,却是一柄流淌着沉沉乌光的短锤,正是秦仲惯用的兵器。 果然一个壮硕高大的身影从外面跳了进来,一见吴玄便高声嚷嚷道:“你们如何?可有受伤?” 吴玄苦笑点头,疾步走向李信父女,却见李信面无血sè地躺在李希雅怀中,额头上冒着津津细汗。 “小妹,可曾为伯父敷上伤药?” 李希雅闻言抬头,满眶泪水顿时汹涌而下,全身颤抖着开口道:“吴兄,刺客刀上有毒。” 吴玄大惊失sè,急忙俯身扯开李信衣服仔细察看,却见胸前翻动着一道狰狞模糊的血口,刚要出言,李希雅抹着眼泪开口道:“胸前这道伤口无毒,有毒的在背后。” 吴玄轻轻点头,一看李信后背伤势,却见三道伤口泛着黑血狰狞可怖,周围已经渗出一圈黑晕。 “倭人当真卑鄙也!”吴玄一拳砸在地上,又猛然望向李希雅道:“小妹可曾被淬毒兵刃击伤。” 李希雅摇了摇头,出言道:“我被那领头女刺客击中左肩,然则不知为何她的刀上却没有剧毒。” 吴玄沉吟片刻,与秦仲两人合力抬起李信将他平稳地侧身放上床榻,此时院外的打斗已经结束,景云与辽王宫的侍卫们进来见辽东王负伤,不禁全部变了脸sè,矗立在那不知如何是好。 见李希雅只是守住李信哭泣,丝毫没有下令布置后续事项的意思,吴玄不禁沉声道:“辽东王现在身负重伤,非常之时需要非常之法,在下毛遂自荐,暂时安排善后要务,请大家无比遵守。” 李希雅闻言起身,美目扫向犹豫不定的侍卫们,高声开口道:“老父负伤昏迷,吴公子的话便是我的意思,听明白没有。” “谨遵吴公子号令。”侍卫们顿时轰然应命。 吴玄轻轻颔首,转悠着步子连连发令:“一,立即派遣两百名善战甲士守卫此地,严加防范,未经在下允许不得放一人入内;二,剩余甲士立即拉网搜查辽王宫所有角落暗地,若有刺客余孽立即格杀勿论;三,襄平城即刻实行宵禁,所有人员不得出城,通令襄平守军搜查城内一切可疑人员,如有反抗,通通抓获。四,辽东王负伤一事务必严守机密,辽王宫任何人不得私下讨论。另外即刻请来宫中太医,为辽东王诊疗伤势。” 一通紧锣密鼓,铿锵有力的话音落点,茫然得不知所以的侍卫们顿时找到了主心骨,一个头领模样的将尉高声一句应命,带领甲士们出门布置去了。 ※※※※※※※※※※※※※※※※※ 三个月来笔耕不辍,坎坎坷坷已到一百五十章,感谢陪《大齐天下》走到现在的各位亲们,真诚地谢谢你们的点击、收藏、评价等等。 此书目前虽未签约,然而起点能提供这么广阔的一个平台让布衣书写心中的故事,从而换来各位亲们的一瞥,我觉得作为新手来说便已足矣! 废话不多说了,更新方面每rì尽量保持两更,有票的亲们愿你能投出宝贵的推荐给《大齐天下》,有事没事的都可以在书评区留言骂骂作者,指出《大齐天下》写作的不足,布衣在此拱手谢过!oo 第一百五十二章 进山寻医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卫士刚走,吴玄急步来到那些志能便的尸体前,俯下身子挨个挨个摩挲寻找,然而除了几个方金皮袋外,并没有发现解药。 见最后只剩下躺在地上的那名女刺客,吴玄一番犹豫,终于还是上前俯身搜查,女刺客体型娇小有若无骨,然则身材却是凹凸有致,火辣无比。 吴玄顾及男女有别,手上极有分寸,片刻间只找到了一把木梳,一根发簪等女儿事物,依然没有解药。 失望地长吁一口气,他正yù长身而起,突闻女刺客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嘤咛声,面罩外的眉头也是轻轻地蹙了一下,显然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噫,中了秦仲一锤竟还没死。”吴玄心头掠过一丝惊讶,食指搭在女刺客鼻下片刻,虽隔着面罩,然而仍感到指腹上有一丝热气。 平心而论,这女刺客身手的确不凡,灵动的身手竟让吴玄也吃了一个大亏,刚才若非他灵机应变,说不定已被女刺客所斩杀。 现在女刺客虽已身负重伤,吴玄仍旧不敢大意,连忙唤来门口把守的侍卫,吩咐将她押入王宫大牢收押,并带上脚镣手铐严加看管。 铺排刚刚完毕,却闻外面脚步声响,刚进院中又是戛然而止,一声愤激的咆哮顿时响了起来:“大胆,吾乃辽东王长史,凭甚不能入内,滚开!” 吴玄一望窗外,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正与把守庭院的甲士激烈争执着,不禁转头问向李希雅:“小妹,这人是辽东王长史?” 正在床榻前照料的李希雅闻言回首,脸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一阵打量,不禁颔首出言道:“吴兄,此人名为伍宁,是负责辽东宫大小事务的长吏,让他进来便可。” 吴玄点点头,走到窗棂前高声一句,高大的身影立即大步腾腾地走了进来,一领极为普通的黑衣锦袍,头戴一顶高高的竹冠,黝黑干瘦,阔嘴大眼,颧骨高耸,锐利地目光一扫吴玄,又收回视线躬身禀告道:“郡主,听闻宫中来了刺客,下官急忙前来听候王爷调遣安排。” “伍长史,老爹他,老爹……”一言未了,李希雅双眼已是朦胧晶莹一片。 伍宁闻言大惊,疾步上前倾身榻边一望,见辽东王面sè发青,双目紧闭躺在榻上,不禁惊问道:“王爷受伤了?伤在何处?” “四道刀伤,其中三道淬毒。”吴玄走上前来,低声说了一句。 伍宁惊异地盯了他一眼,沉声问道:“可宣太医前来。” 吴玄点点头,正要说话,一个背着药箱的白发老人已匆匆入内,对着屋内诸人环顾一躬道:“胡峦应命前来,敢问何人受伤?” 伍宁急忙招手道:“胡太医,快来,是辽东王。” 胡太医闻言身体不禁一震,快步上前伸出干瘦的大手一搭李信手腕,又察看了他背上刀伤,须臾间已是脸sè大变。 吴玄沉声问道:“太医,情况如何?是否能诊治?” 胡太医长吁一声摇头叹息道:“伤入骨髓,毒侵全身,难矣难矣!” 苍老的话音刚落,屋内众人尽皆变了脸sè。李希雅起身急切追问道:“具体情况如何?请太医言明!” 胡太医思忖片刻,抖动着白花花的胡须道:“辽东王之伤势,主要因剧毒侵入骨髓流遍全身所致,所幸受伤后及时止住了伤口血液,否者只怕现在已是气绝身亡。” “可知是何种毒药?”伍宁紧接着问了一句。 “若老朽没看错,应是勾魂草之毒,勾魂草并不多见,常长于湿热山涧,草旁长伴有剧毒之物,或毒蛇或蜈蚣或蟾蜍或蜘蛛,一言蔽之,此毒棘手非常。” “那可有解救之法?”李希雅声音中已带着明显的颤音。 胡太医捻须沉吟片刻,摇头道:“以老朽医术,无可奈何也!” 李希雅不禁花容失sè,一声闷哼,身体竟软软地倒了下去。 吴玄抢步上前,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一搭脉象,长嘘一口气道:“惊怒交集攻心,昏过去而已,片刻便能醒来。” 伍宁双目一闪,沉声道:“太医之意,并非没治,只是须得由高人治疗,才能起死回生,对否?” 胡太医点头道:“伍长史此言不错,若是由他亲来,或许可救。” 闻言,伍宁不禁微微一叹,摇手道:“此人xìng格古怪,桀骜牛顽,更有不治达官显贵之誓言,若要让他来诊治辽东王,难矣哉!” “两位大人说的谁也?”见他们打着哑谜,景云不禁出言追问道。 伍宁拧着眉头道:“此人声名显赫,乃是天下第一神医,绰号“妙手回chūn”的欧扬子。 “欧扬子?可是宣武帝时期那位威名远播的宫廷御医。”景云顿时惊呼出声。 “对也!”伍宁点头沉重一叹,“欧扬子离开宫廷后游历天下悬壶济世,这些年腿脚不便后便隐匿于襄平城北chūn山之中,然则每rì求医问药之人依旧络绎不绝,此人虽是医术高超,然则却有三不治:一不治不听医嘱者;二不治信巫不信医者;三不治达官贵人。若要求他诊治辽东王,绝对不可行也。” 吴玄将昏倒的李希雅放置妥当后,回身正sè道:“不管如何,在下觉得都应该前去试试,请伍长史寻找一可靠向导,寅时末刻我们便前去chūn山。” 伍宁点头道:“好,就是如此安排。”说完对着吴玄一躬:“多谢吴公子仗义相助,伍宁在此谢过。” 吴玄摇摇手,向景云与秦仲说了一句,急忙下去准备了。 ※※※※※※※※※※※※※※※※※ 寅时末刻,四匹快马飞出了隆隆洞开的襄阳城门,卷着飞雪向北面风驰电骋般奔了过去。 骏马一阵奋力驰骋,东方天际露出丝丝鱼肚sè时,一片银装素裹的皑皑山峦已跃入眼帘。 前方带路的红衣骑士没有丝毫犹豫便拐入了一条幽深的峡谷,顺着山间小道曲曲折折地走马良久,待第一缕阳光破云而出时,骑士们已登上了一座青葱葱的小山。 小山上怪石满步,松柏苍翠,一条银龙般的山涧溪流飞溅而下,寒冷的冬天竟有山花点点于草地,忒煞怪异。 “咦,此山异象,怪不得欧扬子会隐秘藏身其中。”一望漫山碧绿,景云不禁惊讶高声一句。 前面带路的红衣向导回首笑道:“此山地暖密布,四季长chūn,三位公子不觉山中热气腾腾吗?” 吴玄恍然点头,拭了拭额头涔涔细汗,饶有兴趣地问道:“敢问兄台何为地暖?” 红衣向导笑道:“地暖着,温泉也,根据县志记载,此山共有温泉一百七十八口,终年热气蒸腾,温暖如chūn,不少大官大商冬天便会来此山过冬,呼其为‘chūn山’也。 “chūn山?”吴玄默默第的地念叨一句,展颜笑道:“名字果然贴切,不知欧扬子住在何处?” 红衣向导眯着眼睛对着山中一阵打量,抬起右手一指:“便在孤峰下那处山坳之中,再行半个时辰便能到达。” 吴玄点点头,与景云、秦仲跟着红衣向导从一条羊肠小道登上孤峰,又蜿蜒而下进入山坳,便见向阳坡上一座篱笆围着的茅屋,一缕炊烟飘飘荡荡地融入了漫天霞光之中。 第一百五十三章 欧扬子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上得前面一个山坎,却见院内一颗老槐树参天而起,一名青衣皓首的老人正在槐树下的石案上手谈自弈,中间秃了一圈的白花花头颅老远便能看得清楚。 行至篱笆竹门前,见一名布衣小童正在旁边洒扫庭除,吴玄忙拱手高声道:“凉州人士吴玄,yù拜访欧扬子先生,请代为通禀。” 布衣小童停下挥动的扫帚对着来客一阵打量,点头道:“四位稍等,我这就去禀报师傅。” 说罢转身轻步走到槐树下,对着秃头老人轻声地说了几句,谁料秃头老人头也不抬,只是径直地挥挥手,像是不胜其烦。 布衣小童躬身应命,又回身来到竹门前对着他们歉意道:“几位不好意思,师傅现在没有空闲,请你们回去吧。” 秦仲闻言不禁大怒,肥大的手掌一拍连着篱笆栅栏的木桩,厉声喝到:“那老头儿有时间下棋,怎会没空,若不让俺们进去,休怪俺一把火烧了你们茅屋。” 见他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布衣小童顿时大惊失sè,刚要开口,吴玄已是摇手道:“秦兄休要鲁莽,先生既然没空,咱们等等便是。” 秦仲对着布衣小童瞪了瞪大眼,怏怏退了回来。 栅栏外站了大半个时辰,吴玄依旧是气定神闲不见焦急,见秃头老人自弈忙乎得不亦乐乎,心头不禁暗暗称奇,借着出sè的眼力看向棋盘,便见上面黑白纵横,厮杀正烈,注目片刻后,不由出言高声一句:“黑子左下三三,破此危局。” 秃头老人将手中捻着的黑子“啪”地一声打在了棋枰上,顿时击掌大叫:“好棋。” 老人说罢一望栅栏之外,见吴玄正含笑望着他,不禁愣了愣,捻着白花花的胡须道:“徒儿开门,让他们进来。” 布衣童子依言点头,解开竹门上缠绕着的树藤,侧身一句几位请,便将他们领入了院内。 行至老槐树下,吴玄对着秃头老人深深一躬道:“晚辈吴玄,见过欧扬子老前辈。” 秃头老人老眼一闪,挥袖间一声冷哼:“无名小辈,老夫不认识也!”一通话竟是毫不留情面。 “俺老大好言一句,你这老头怎如此不识人敬。”秦仲抢步上前怒斥一声,双目睁得犹如铜铃。 秃头老人又是一声冷哼,余光一扫秦仲,眉宇间已是轻蔑之际。 秦仲见状不禁大怒,高声道:“吴兄跟他多说个甚来,不若就让俺将他绑到辽王宫去,刀斧加身之下看他还敢不敢三不治!” “秦兄休要鲁莽。”吴玄罕有地厉声一句,对着秃头老人又是长身一礼:“晚辈亦是爱棋之人,时才见黑子危机,忍不住出言提醒,不想唐突前辈,万望恕罪。” 秃头老人脸sè缓了一些,然则依然冷冷道:“原来几位是来自辽王宫,若是想请老朽治病,应该知道老朽规矩,达官贵族者免谈了。” “此事稍后再提。”吴玄微笑着摇摇手,抱拳道:“时才吾见前辈棋艺高超,顿时棋瘾难耐,yù请与前辈对弈一局,不知如何?” 秃头老人闻言不禁一震,眉头已见浓浓喜sè,抬手一句后生请坐,便径直跪坐在了棋枰之前。 吴玄一撩锦袍肃然挺坐,双目看向棋枰上的黑白棋子,悠然笑道:“前辈觉得目前谁据优势?” 欧扬子瞪着老眼道:“还用问,自然是白子形势大好,二十步之内黑棋必败。” 吴玄摇头道:“前辈错也,黑子虽陷入重重围困,然则若有断臂求生的勇气,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欧扬子轻蔑一笑:“你这后生当真大言不惭,老父行棋七十年,虽说算不得独步天下,然也是罕有敌手,几曾会看走了眼,不若你执黑棋,我执白棋,咱们来对弈一番,若你能获胜,老夫便破例随你前去治病。” 话音落点,吴玄身后的景云不禁虎目一亮,暗暗想到:玄兄果然了得,几句话便打开了局面,见到了希望。 谁料吴玄却摇手道:“下棋本为技艺切磋,岂能添入赌约坏了规矩?治病之事在下只有办法,前辈但下便是。” “好,年纪轻轻便有棋手风范,难得也!”欧扬子高声赞叹一句,双指捻起一枚白子已是啪地打在了棋枰之上。 吴玄淡淡一笑,凝目思忖片刻,手中黑子毫不犹豫地落了下去,正是右下星位。 欧扬子摇了摇头,白子落下间抬头笑道:“围棋之道,在于围也,后生这一手却脱离已方棋阵,当真奇怪。” 吴玄轻轻笑道:“敢问前辈,何为围也?” 欧扬子一捻胡须,理所当然地开口道:“围者,以子成势围而攻之,岂有他哉!” 吴玄哈哈一笑,摇手道:“前辈目光,井底之蛙也,天地万物,人间诸相,皆环环相围而成,民被国围,国被天下围,天下被宇宙围,而宇宙又被天地万物所围,正是紧紧相连,环环相扣,任谁也不能逃脱其外,前辈以为然否?” 欧扬子第一次露出了凝重的表情,拱手道:“后生之言,闻所未闻,然则似乎也有几成道理,请继续说来听听。” 吴玄依言点头,侃侃高声道:“好比前辈你,自喻为隐匿深山,快意山水,然则也逃脱不掉天下人世的纠葛牵连,寻医治病的、拜师学艺的、慕名拜访的等等,总会将你牵连进入人世格局,即便是消极对抗亦是永久不能逃脱。” 欧扬子缓缓点头道:“后生之言当真高屋建瓴,开我茅塞,欧扬子受教也!” 吴玄微微一笑,目光又落在棋枰之上,提起黑子认真地厮杀起来。 手指起落间转眼便已行至二十步,欧扬子见黑子还在负隅顽抗,未曾落败,额头不禁冒出了涔涔细汗,对眼前这个俊俏的后生不禁刮目相看了,长叹一声道:“后生棋艺天马行空,羚羊挂角,目前二十步已过,老夫甘愿认输。” 吴玄拱手笑道:“既然对弈不分胜负,在下有一问,请前辈解惑。” 见他神态语气虚怀若谷,谦虚从容,毫无焦躁之sè,欧扬子暗暗赞叹一句,微笑抬手道:“后生但问便是。” 吴玄笑了笑,问道:“敢问前辈一天不眠不休可治疗多少病人?” 欧扬子闻言白眉不禁一抖,显然是预料未及,一番思忖后正sè开口道:“大概能诊治百人之数。” “一年不眠不休能治疗多少人?” “三万六千五百人。” “十年?” “三十六万五千人。”欧扬子说完摇手不悦道:“后生究竟何意,莫非是考老夫算功?” 吴玄展颜一笑:“冒昧在问前辈一句,前辈可知华夏有多少人?” 欧扬子瞬间沉下了脸:“多如满天繁星,具体之数老夫如何能知?” 第一百五十四章 妙手回春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前辈绝代名医,终及一生却最多能诊治百万之人,而若是匈奴、倭国入侵中原,连绵杀戮之下死亡之人恐怕不下千百万,前辈以为然否?” “此话何意?” 吴玄正sè开口道:“昨夜,倭国刺客夜袭辽王宫,辽东王李信身负重伤xìng命垂危,只要李信一死,五万辽东军群龙无首,华夏九州长城崩塌,异国之军队必定会长驱直入乱我华夏,届时狼烟四起,杀戮连绵,血流成河,即便前辈你是妙手回chūn,算算自己又能救得多少人了?” 铿锵有力的话音刚落,欧扬子不由脸sè大变,急忙问道:“倭国刺客为何要刺杀辽东王?” 吴玄叹息一声道:“倭国窥视华夏领土久矣,如今大齐jīng兵良将皆在荆州平叛,只要杀了李信,北疆便是群龙无首。” “李信伤势如何?” “身中四刀,另外还中了勾魂草之毒,命不久矣也!” 闻言,欧扬子脸上露出挣扎犹豫之sè,默默地思忖良久,终于咬咬牙起身高声一句:“徒儿,取药箱来,为师要前去襄平为辽东王诊治。” 布衣童子闻言大惊,涨红着脸劝阻道:师傅曾发过毒誓不替达官贵胄治病,难道忘了也?” 欧扬子摇手哈哈一笑:“毒誓又如何?救一人可救华夏中原,老朽岂能忍心推搪?要怪也只能怪这位后生辩才当真了得也。” 吴玄站起躬身道:“前辈高义,救辽东王于危难,请受吴玄一拜。”说完,又是深深三躬。 欧扬子点头笑道:“后生何必多礼,快领老朽前去,否者晚了当真是回天乏术。” 吴玄依言点头,蹲下身子道:“听闻前辈腿脚不便,不若就让在下背你下山如何?” 欧扬子笑道:“那好,走。”说罢接过童子递来的药箱,便出发了。 回到辽王宫,刚至正午时分,伍宁正在宫殿外面转悠等候,见吴玄他们领着一名青衣皓首的老者匆匆而至,不禁迎上前来惊喜问道:“这位可是欧扬子前辈?” 吴玄点头道:“不错,长史大人,辽东王现在情况如何?” 伍宁拧着眉头沉声道:“一直昏迷不醒,郡主在里面守着他。既然欧神医亲来,辽东王必定有救也!神医请!“说罢虚手作请,转身大步推开了房门。 进得寝室,李希雅听到脚步声响,急忙站了起来。吴玄上前介绍道:“小妹,这位前辈乃是闻名天下的妙手回chūn欧扬子前辈,特来为辽东王诊疗伤势。 李希雅顿时露出惊喜之sè,对着欧扬子款款一礼道:“李希雅多谢前辈高义,请坐。” 欧扬子面无表情地摇摇手,上前凝视昏迷不醒的李信良久,又仔细察看了背部伤势,长叹一声道:“倭国人当真狠毒也,若非辽东王身体劲健,只怕早已中毒而亡。” “敢问前辈能否医治?”吴玄神sè肃然地追问道。 欧扬子捻了捻颌下雪白的长须,凝重缓慢地开口道:“未知之数,只能一试。” 见闻名天下的第一神医也没有把握,寝宫诸人心头皆是一沉。李希雅银牙紧咬点头道:“前辈尽管医治,生死自有天命也!” 欧扬子白头点了点,走至长案前打开随身药箱,一番摩挲寻找,捻出几味草药来交给李希雅道:“三碗泉水煎服一剂,一个时辰后端来。” 李希雅依言点头,匆匆出门想交给仆役煎熬,然总觉放心不下,思忖片刻还是自己亲自去了。 欧扬子举目环顾寝宫一周,吩咐道:“你们守在房门之外,不许任何人来打扰我。” 闻言,伍宁不禁有些犹疑,眼波一瞄吴玄,后者已是拱手道:“前辈一人多有不便,不如就让在下留下帮忙如何?” 欧扬子一番思忖,点头道:“那好,就你留下,其余人等先在外面守候。” 伍宁、景云、秦仲三人点点头,大步出去了。 欧扬子也不多话,从药箱中拿出一副青布包裹着的皮带,放在长案上摊开,竟是一片光灿夺目的银针。 吴玄惊愕问道:“前辈可是要针灸诊治?” 欧扬子点头道:“辽东王中毒已至骨髓,非针灸不可,此时虽是正午,然而这寝室内视线颇为昏暗,后生替我掌灯便是。” 吴玄依言点头,端来长案上放着的油灯点亮,一动不动地矗立在他身畔,一圈明亮的光影微微地晃动着。 欧扬子深深地吐了一口气,两指捻起一根细长的银针,毫不犹豫地扎在颈下天突穴上。一针方罢,又捻起第二针,直入头顶百会穴。 大半个时辰,欧扬子已行针十余根,布及重要穴道,额头冒出了涔涔细汗,原本脸sè发青的李信面上终于有了一丝血sè,呼吸也渐渐平稳起来。 欧扬子粗长地喘息一声,急忙出言道:“后生解开他左臂衣服。” 吴玄点头间放下油灯,抓住李信衣袖用力一扯,只闻“咯吱”一声,一条jīng壮结实的胳膊顿时露了出来。 欧扬子喘息道:“看看他的胳膊是否有异样?” 吴玄颔首点头,提起胳膊仔细寻找,果然见手腕背面血管内有一条隐隐蠕动的黑sè线条,急忙回首道:“前辈,你看这里。” 欧扬子闻声抬头,仔细端详良久,疲惫地笑道:“对了,这条黑线便是勾魂草之毒,后生挑破皮肤将黑血放出来便可。” 吴玄见欧扬子疲惫非常,不禁郑重地应了一声是,寻来一把短小锋利的匕首,轻轻地挑破了血管,一股夹杂着腥臭的黑血瞬间流了出来。 “可也,剧毒已出,让老父看看他背上伤势。” 吴玄将李信轻轻地移了移,就着灯光一看,欧扬子淡淡笑道:“所幸辽东王受伤之后敷了神效之药,否者后果不可设想也。” 吴玄点头轻笑道:“并非神药,乃是吾师制炼的救死止血丹药而已。” “可否将丹药拿给老父一观?” 吴玄依言点头,拿出丹药陶瓶递给欧扬子。 欧扬子接过,扯开瓶塞放到鼻下一闻,不由脸sè大变,老眼瞪圆急迫开口道:“后生可是来至西凉昆仑山?” 吴玄惊讶地笑了笑:“前辈如何知晓?” 欧扬子一阵愣怔,猛然放声大笑道:“故人之后也,怪不得有如此犀利的口才。” “前辈认识我师?” 欧扬子捻须笑道:“何止是认识,还有一段深厚情谊交集,此丹药也是老夫教他所制。” “想不到老师竟与前辈有如此渊源,但不知老师却为何从未提及过前辈。” “你的老师重情重义,将悲伤的过去深埋在心底不愿提及,也算是一个可怜人啊。”欧扬子不胜感概地长叹一声,疲惫摇摇手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夜探监牢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老师有何悲伤的过去?”吴玄心中微微一惊,见欧扬子已闭上眼睛休憩,也不好再问,转身轻轻地走到门前打开房门。 李希雅正端着一个铜盘守在门口,铜盘上一碗绿汪汪的药汁正冒着腾腾热气,见吴玄推门而出,不禁焦急问道:“吴兄,老爹情况如何?” 吴玄舒了一口气道:“应该已无大碍,小妹将药送进去便是。” 李希雅露出惊喜至极的神sè,对着吴玄展颜一笑,端着铜盘走了进去。 见诸事完毕,吴玄顿时放下心来,伍宁上前拱手道:“吴公子劳累一天,不如先去吃点东西如何?” 吴玄轻笑着点点头,与景云、秦仲一道来到前厅,刚在长案前坐定,几名艳丽的侍女已合力抬来一个大陶罐,却是一罐鲜辣可口的鱼羊炖。 一路驰骋折返,三人早已是腹中空空,见此不禁食指大动胃口大开,各用细长的木勺盛来一碗,呼哧呼哧地大吃起来。 刚吃完,伍宁匆匆前来告诉他们辽东王现已转醒,虽然身体还很虚弱,但欧扬子说如能好生调理,一个月内必定康复。 吴玄闻言大喜,想要前去探视辽东王,然觉得此时还是不要打扰他休息为好,便请伍宁好生款待欧扬子,与景云、秦仲各自回了房内休息。 躺在榻上囫囵大睡,醒来之时已是红rì临窗,稍事整理仪容衣冠后,吴玄便来到李信寝宫之外。 刚跨入月门,守在廊外的伍宁双目一亮,轻步迎上拱手笑道:“多谢吴公子仗义相助,辽东王现已无大碍。” “区区小事何足道哉!”吴玄摇手一笑,又问道:希雅小妹去了何处?” 伍宁摇头叹息道:“郡主还在寝宫内守护,一天一夜不眠不休不吃不喝,我真的有些担心也!” “没事,我去劝劝她。” 吴玄微微一笑,正要举步前行,不料伍宁一拽他的衣袖沉声道:“刺杀辽东王的女刺客现已醒来,公子如有闲暇,不如前去探视一番。” 吴玄见他yù言又止,心头不禁暗暗奇怪,未及多想便进了李信寝宫。 寝宫内帐幔低垂,红烛摇晃,转过遮挡视线的红木屏风,便见一个身影正守在榻前愣怔发呆,听到身后脚步声响,身影霍然站起,一双美目骤然看了过来,惊喜的声音响彻屋内:“吔,吴兄,你来了?” 吴玄轻轻一笑,一看长案上堆满了早已冷掉的饭菜,不由皱眉问道:“一天一夜小妹竟是一口未食,饿坏了身体岂不麻烦。” 李希雅怅然叹息道:“老爹重伤在榻,哪里有心思进食吃饭哩。” 吴玄不置可否地摇摇手,指着陶罐内的鱼羊汤道:“我拿出去吩咐厨下热热,你先吃点东西再说。 李希雅柔顺地点点头,吴玄端起陶罐走了出去,盏茶时间又折回,拿起细长的木勺舀得热气腾腾地一碗,径直送到了她的手边。 见他认真细心的模样,李希雅脸颊上飘过一丝酡红,在摇曳的烛光下愈发动人,接过陶碗放在嘴边呼呼地吹了吹气,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 一碗下肚,额头冒出了点点细汗,人也是愈见jīng神,李希雅起身悠悠一叹,展颜笑道:”今次若非吴兄在此,真不知如何是好!” 吴玄淡淡笑道:“伯父福大命大,自然会化险为夷,与吴玄在此何干?” 李希雅摇头一笑,蹙着眉头道:“真不知这些倭国刺客为甚要来刺杀老爹,看来辽王宫的守卫还得加强。” 吴玄点头道:“这些刺客名为志能便,全都是一流杀手,倭国将军织田长信窥视我大齐江山久矣,辽东王乃国之干城,守护幽州千里山河,自然成为倭国人的眼中之钉。” 李希雅好似想起了什么似地轻轻击掌:“吔,我曾听王衍说过,织田长信被誉为倭国“第六天魔王”,雄心勃勃,冷酷厮杀,与倭国隔海相望的马韩,辰韩、弁韩三国屈服于其兵威,时常奉其旨意出兵侵略高句丽,令高句丽王头痛不已,只得求助于辽东军。” 吴玄良久思忖,不禁一声叹息:“大齐天朝威赫不在矣!竟让此等弹丸之国尘嚣于国门,若给我大军五万,必定渡海灭此朝食也! 李希雅轻轻一笑,随即又敛去笑容蹙眉道:“老爹受如此重伤,我是否该派人通知大哥回来?” 吴玄闻言摇手道:“小妹不可鲁莽,世子身负重责领军在外,岂能无端乱其军心,现伯父已无大碍,还是将消息压下来稳固辽东形势为上。” “听你的。”李希雅温柔颔首,一双美目流转着动人的sè彩:“时辰已晚,吴兄还是早点歇息,明rì你还要去长chūn楼见那送简之人也。” 吴玄点头道:“那好,小妹也早点休息,在下告退。”说罢微微一笑,转身走了出去。 一出寝宫大门,已是夜幕沉沉,明月东升,吴玄走到把守宫殿的甲士前问明辽王宫大牢所在,甩着大袖如一朵轻捷的黑云般径直而去。 大牢在后面庭院一座高大嵯峨的假山之后,紧闭的石门前矗立着两只石雕猛虎,还未走至门前,耳畔已传来甲士的喝斥:“什么人,快快止步!” 吴玄凝目一看,石门上方有一间青sè山石砌成的箭楼,在明月下闪着青森森石光,声音正是从箭楼中传出。 吴玄也不犹疑,举起伍宁给予通行的黑sè令牌,一扬手准确地飞上了箭楼。一只大手伸出准确抓住,有倾,厚重的石门隆隆洞开,露出了一条狭长幽深的甬道来。 提步进入,却见甬道两边皆是由厚大的山壁岩石所砌成,每隔两三丈便是一只啪啪燃烧的火把,行至尽头时才依稀看见粗大的铁栅栏。 一阵金属哐啷哗啦声,铁栅栏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狱吏迎来拱手道:“敢问大人要探视何人?” 吴玄说明来意,狱吏轻轻点头,挥手大手一招,两个腰胯长刀的狱卒已是赳赳走出,他低声吩咐道:“带大人去西首甲字牢房。” 狱卒拱手应命,领着吴玄走了进去。 第一百五十六章 黑夜飞燕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大牢内昏暗cháo湿,扑鼻而来的霉腐气味萦绕不散,走得越深,这种气味愈加浓厚,几只硕大的老鼠正在墙角对着他们公然吱吱尖叫,入目尽皆一片森然冰冷。 曲曲折折地走了片刻,带路狱卒的脚步在一处洞穴模样的监牢前停下,拿出细长的钥匙对着铜锁一阵捣弄,叮地一声细响后铜锁应声而开,狱卒推开铁门侧身一让,恭敬地开口道:“刺客便在牢内,大人请进。” 吴玄轻轻点头,举步走了进去,牢房内青石作墙昏暗无比,连一扇透气的窗户也没有,皱眉间,他已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子正躺在铺着单薄茅草的冰冷地面,良久了无声息。 吴玄思忖片刻,蹲下身子用手扶住娇小身子的肩膀,让她坐了起来,散乱的长发摇曳摆动间,一张艳丽漂亮又不失童颜纯真的脸庞露了出来。 娇小女子嘤咛一声,长长的睫毛动了动,睁开一双大眼迷茫道:“这,这是哪里?我死了么?” 吴玄冷冷一笑:“阁下好生迷糊,刺杀未遂被擒,此地乃辽王宫大牢。” 娇小女子颇为懵懂地摇摇脑袋,怔怔望向吴玄道:“你是谁?我又是谁?” “阁下武艺非凡,如何被擒后竟是如此德行?区区小伎俩如何能够瞒天过海?”吴玄哑然失笑间已是轻轻摇头。 娇小女子惨然一笑,叹息道:“我真不知道自己是谁,公子能否实言相告?” 吴玄见她神态从容言辞恳切,心头顿时咯噔了一下,冷冷开口道:“姑娘运气真好,辽王宫正巧来了一名神医,是否真的失忆让他看看便知。” 说罢起身而出,对着门口把守的狱卒低声几句,狱卒连连点头,急忙快步去了。 片刻之后,脚步声响起,一身青衣的欧扬子已颤抖着白发走了进来,开口便问:“后生要我前来治疗何人?” 吴玄起身一躬,指着睁着一双大眼的娇小女子道:“前辈,此乃我们抓获的女刺客,醒来之后竟忘记自己是谁,请前辈代我看看是真是假。” 欧扬子轻轻地点了点头,坐下伸出枯燥的右手搭上娇小女子的手腕脉搏,凝神诊察良久,不禁轻轻地“噫”了一声。 “前辈,是否有异样?”见他脸sè沉重,吴玄不禁轻轻地问了一声。 欧扬子摇了摇手,对着娇小女子沉声道:“我问你,你是谁也?” 娇小女子迷惘地摇了摇头,展颜轻笑间露出两个好看的酒窝:“不知道,老爷爷能否告诉我?” 欧扬子捻着白须一番沉吟,端详了娇小女子脸sè良久,起身肃然开口道:“不像有假,应该是头部受到撞击而失去记忆。” 想起娇小女子被秦仲一锤凌空击飞,的确是头部着地,吴玄不禁脸sè一变,急忙问道:“失忆之症能否诊疗?” 欧扬子叹息摇头道:“失忆症已超出了医家范畴,不可根治也,请恕老朽无能为力,能否恢复记忆只能靠她自己了。” “一般多久能够自行恢复?” “不知道,或许一天,或许一年,但更多的是一辈子也恢复不了。” 闻言,吴玄不由大皱眉宇,原本想要拷问女刺客一番的心思瞬间荡然无存,默默打量正好奇看着两人的娇小女子良久,幽幽叹息道:“当真是出乎人意料之外。” 欧扬子略一思忖,拧着白眉开口道:“失去记忆的人,心智童真如孩童,既然此女武功高强,不若后生将她好生收留照顾,说不定会成为你强有力的帮手也!” “什么,收留她?”吴玄惊讶高声一句,愕然望了过来,却见欧扬子不像说笑,反而认真地向他点了点头,顿时生出哭笑不得之感。 见吴玄仍旧犹疑不定,欧扬子叹息出声道:“此女虽是刺客,然则已失去危险xìng,后生若不搭手救她,必定是困死于大牢之内,天下医者皆有仁慈之心,老朽不忍见之,故有此说。” 吴玄轻轻地点点头,皱眉思忖良久,终于长叹一声道:“那好,我先将她带出牢房,待辽东王清醒后再向他禀明赦免其刺杀死罪。” 欧扬子捋着白须笑道:“后生正直仁义,与你师如出一辙,天下社稷之福也!” 领着娇小女子出了大牢,见她亦步亦趋地紧紧跟随,吴玄不禁恍若云端梦中,来到寝宫外唤出李希雅,在后者惊异不定的目光中无奈述说良久,末了道:“杀不得,打不得,骂不得,今次当真趟上一个大麻烦也!” 李希雅望着一脸茫然地娇小女子良久,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这有甚不好,听闻倭国贵胄皆有得力志能便护卫,吴兄收她做个护卫也不错。” 吴玄摇头道:“在下并非此意,小妹试想,玄乃堂堂男儿,奔波在外居无定所,若被她跟进跟出,这成何体统?” “原来你是嫌我麻烦。”吴玄话音刚落,娇小女子负气高声一句,明亮的大眼中已蓄满泪水。 “呀,别哭别哭。”李希雅上前摇摇手,一番犹豫,终还是拉着娇小女子的衣袖笑道:“妹妹别怕,我去给他说,保管他心软收留你。” 说罢又是轻轻一笑,转身拉着吴玄走至远处,低声开口道:“如此一个曼妙动人的女护卫,吴兄何必推脱?不如顺水推舟痛快一些。” 吴玄长吁一口气道:“小妹放心,我并不是想要弃她于不顾,只是觉得有些荒谬而已。” “这样就好。”李希雅露出一个笑容,朝娇小女子招招手,见她走近展颜笑道:“妹妹既然忘了姓名,姐姐帮你取一个如何?” 娇小女子点头笑道:“好,多谢姐姐。” 李希雅一番沉吟,美目转动间已有了主意,拍手笑道:“你来至黑夜,身轻若燕,不若就叫夜飞燕如何?” “啊,夜飞燕?”娇小女子念叨一句,继而笑出了两枚动人的酒窝,“好名字,谢谢姐姐赐名。” 李希雅摇手一笑,望向愣怔发呆的吴玄道:“夜飞燕之名,吴兄觉得如何?” 吴玄恍然回神,苦笑道:“你做主便是,我没有任何意见。” 回到屋内,吴玄正yù宽衣休憩,却见夜飞燕正睁大美目好奇地看着他,俊脸不禁一红,轻咳一声开口道:“你不去休憩跟着我作甚。” “飞燕乃主君影子,时时刻刻都要护卫左右,主君不休息,飞燕怎能卧榻而眠。”夜飞燕皱了皱好看的眉头,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 “荒谬!那岂非我上茅房你也要跟着。”吴玄大袖一甩,故意绷紧了脸。 夜飞燕俏脸一红,肃然拱手道:“主君尽可放心,飞燕绝不会窥探主君**秘密,虽是护卫左右,然而夜晚也是该出现便出现,主君大可放心休息,飞燕告退。”说罢黑影一闪,瞬间不见了踪影。 吴玄抬头一望,知道她正隐身于屋梁之上,不禁摇头苦笑,吹熄油灯倒在榻上呼呼大睡起来。 第一百五十七章 幽州单氏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窗外蒙蒙亮时,吴玄悠悠转醒,慵懒地展了展身子,却见夜飞燕已端着一个盛满热水的铜盆单膝跪地恭敬道:“主君请用。” 吴玄惊讶地揉了揉眼睛,恍然点头后抓起铜盆内的大布拧干,放在脸上一阵搓动,出言问道:“高处不胜寒,昨夜睡的可好? 夜飞燕正sè回答道:“飞燕每rì睡得半个时辰已jīng神饱满,多谢主君关心。” 吴玄望了她良久,不禁无奈地摇摇头,戴冠正衣后负手出了房门。 顺着大道走入一片笔直参天的胡杨林,吴玄在寒冷刺骨的冬雾中踽踽踱着步子,林间的空气清新怡人,不远处一面平如铜镜的大湖正泛动着天空幽暗的微光。 一想到今rì夜晚便可知道身世消息,他的心头不由生出了汹涌而至的激动兴奋,深深地长吁一声,目光落向了遥远的天际。 ※※※※※※※※※※※※※※※※※ 夜幕笼罩华灯初上之际,一辆垂着黑帘的辎车从偏门驶出了辽王宫,顺着青砖小道嘀嗒嘀嗒地走马片刻,融入了一条宽阔敞亮的大道之中。 黑帘辎车缓缓穿过一道十字街口,进入了襄平城中心地带,驾车的白发老人回首对着车内低声道:“吴公子,前面便是长chūn楼。” 车内轻轻地嗯了一声,锦衣玉冠的吴玄掀开黑帘一角,遥遥可见灯火海洋中映出三座成“品”子排列的红木楼阁,正中木楼门匾上三个金灿灿斗大的“长chūn楼”三字老远便能看见。 吴玄脚下轻轻一跺,驾车老者立即会意,将车头对准红木楼大道入口,甩着马鞭磷磷隆隆地驶了过去。 车行门前,立即有一个红衣侍者从门口灯海里飞了出来,笑吟吟地将辎车引入一旁的车马场,对着正从车身踏板走下的吴玄深深一躬:“长chūn楼欢迎客人。” 吴玄微笑点头,顺手打赏侍者一个方金,一望灯火阑珊的三层木楼,问道:“在下寻人,应去何处?” 面对如此突兀的一问,红衣侍者并没有半点惊讶,反而正sè发问道:“敢问公子从哪里来?yù寻何人也?” “在下从辽王宫而来,yù寻送简之人。”吴玄沉声回答,从怀中掏出那副竹简递给红衣侍者,“阁下看看,或许便知送简之人在何处等我。” 红衣侍者接过一瞄,望向吴玄的目光更加恭敬了,低声一句“公子请随我来。”便带着吴玄绕过了正门,从侧面的旁门进了长chūn楼之内。 院内是一片颇为宽阔的庭院,红衣侍者从门口矗立的壮汉手中接过一盏风灯,对着吴玄毕恭毕敬地招招手,带着他一前一后地穿过一片常青的摇曳竹林,又曲曲折折地绕过一片大池,一间矗立在空旷草地上的小竹楼赫然入眼。 行至小竹楼五六丈之地,红衣侍者停下了脚步,对着竹楼深深一躬:“禀告总执事,小人已将应约公子送至。” 片刻之后,一个裙裾拽地,曼妙高挑的身影从竹楼中飘了出来,对着吴玄浅浅一礼:“单香儿在此恭迎公子,请进。” 吴玄也不说话,跟着曼妙身影大步进入竹楼,顺着阶梯步上门廊,又绕过一方大屏,一片明晃晃的亮光顿时扑入眼帘。 大厅布置得别致典雅,一圈等人高的铜人风灯熠熠发光,迎面大墙镶嵌着一面巨大的铜镜,使得大厅更显开阔深邃,左首墙下一张琴案,右首墙下一列编钟,zhōng yāng的红毡上孤零零矗立着一张竹案,虽是寒冷的冬天,然则在墙角烘烘燃烧的燎炉使得大厅依旧是温暖如chūn。 “公子这厢请。”曼妙身影将吴玄领到zhōng yāng竹案前落座,回身一拍掌,一名红衫少女已轻盈飘出前来煮茶。 吴玄望向曼妙身影说了一声谢谢姑娘,在明亮的灯光下终于看清了她的长相,不禁微微愣怔住了。 曼妙身影生得十分美丽:无珠玉,无簪环,一头如云的长发用一幅雪白的丝巾束住,肌肤白如霜雪,宛如无瑕的白玉雕成,娥眉侵入云鬓,一对凤目神采奕奕,高挺的鼻梁下,薄薄的朱唇勾勒出若有似无的淡淡笑意,站在这里顿使大厅为之一亮。 曼妙身影嫣然一笑,与吴玄对案而坐,闪动着美目淡淡道:“公子要等之人还未到来,不如由单香儿陪公子闲聊一番如何?” “好,”吴玄欣然点头,随口发问道:“听闻长chūn楼乃是幽州巨商单氏开设经营,时才那引路之人唤香儿姑娘为总执事,想必姑娘必定是单氏重要人物也!” 单香儿点头笑道:“公子果真慧眼明锐,不错,小女子便是单氏当代家主。” 吴玄惊讶耸眉道:“噫,姑娘年纪轻轻便已是单氏巨商家主,巾帼不让须眉,尤为可敬。” “区区薄名何足道哉!“单香儿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一双好看的美目望了过来:“比起公子名重天下的威名,小女子也只算得一个商人而已。” “什么名重天下,姑娘笑谈了。” “大破敌营,擒杀赵牧,为大齐平定叛乱立下显赫一功,公子休要谦虚。” 吴玄双目一闪,似笑非笑地问道:“姑娘命人调查过在下?” 单香儿摇手道:“公子休要疑虑,不瞒阁下,送简之人乃是小女子亲姑母,为保稳妥无差,故有此举。” “原来如此。”吴玄点点头,展颜笑道:“不知姑娘姑母现在何处?与在下父母是何等关系?” 单香儿端起洁白的茶盏轻呷一口,放下淡淡笑道:“公子不必心急,既然送简,姑母必定会给你一个详尽的答复也!” 吴玄轻轻点头,品着茶盏中碧绿的茶水不再说话了。 又过了盏茶时间,只闻一阵轻捷地脚步声响,一个蒙着脸面的绿纱女子从木屏后转了出来,一双锐利的双目刚落在吴玄身上,婀娜的身体已是微微一颤。 “夫人。”单香儿霍然起身,对着绿纱女子深深一躬。 绿纱女子摇摇手,视线却丝毫没有移开,吴玄猜想她或许便是送简之人,急忙站起拱手道:“晚辈吴玄,见过夫人。” 绿纱女子收回视线幽幽一叹,似乎强行压抑住了心头的激动,虚手坐请道:“公子请坐,唤我单夫人便可。” 第一百五十八章 身世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吴玄点头坐定,见绿纱女子双目已是泪光莹然,心头不禁暗暗惊讶。 单夫人长吁一声,温言柔声道:“吴公子,可否将你母亲留下的血书借我一观?” 吴玄依言点头,从怀中掏出裹叠得方方正正的白帛,递到了单夫人手中。 单夫人接过放在手掌中愣怔片刻,手指捻住白帛一角用力一抖,展开放在了眼前,看着看着,双手竟是越抖越厉害,呼吸也渐渐急促了起来。 一旁的单香儿见她情绪激动,忍不住急切一声呼唤:“夫人,你……” 单夫人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摇摇手后闭目稳定心神,半响后才重新睁开双目道:“血书无差,的确是大姐的笔迹。” “夫人认识我母亲?”吴玄心头一颤,霍然起身望向单夫人,炯炯目光中shè出急迫之sè。 单夫人叹息地点点头,望向他的目光已充满了爱怜:“不错,你的母亲写这封血书时,我便在身旁。” 话音落点,不吝于一声惊雷响彻吴玄耳畔,愣怔矗立良久,他激动难耐地颤抖着声音道:“具体情况如何?请夫人详细告诉我,拜托了。”说罢,深深一躬。 “你的母亲真是一名奇女子呵。”单夫人喟然一叹,无限缅怀地回忆良久,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我与她初遇时正值十八年前草长莺飞的chūn季,一rì我押送货物去北平郡,经过燕山时下起了淅沥沥的细雨,眼见道路泥泞车队走不了,便在一处安营扎寨歇息,谁料此时,一个年纪双十的姑娘却闯入了我们的营地。” “她便是我母亲?” 单夫人点点头:“对也,那时她浑身剑伤高烧不退,整个人已陷入沉沉昏迷,所幸我们车队备有郎中,细细诊治下,三rì之后她才悠悠转醒。一番攀谈下,得知她原本是并州一个富商的女儿,因恋上一个落魄士子被富商赶出了家门,你的母亲对那落魄士子不离不弃,谁料落魄士子为了取得功名,竟不惜抛弃你母与一个大官的女儿成亲,你的母亲此次便是去见他当面质问。” 吴玄边听边沉思,乘着单夫人说话的空隙猛然发问道:“为何母亲身上会有刀伤?” “大官暗中差人追杀所致,你母虽为弱质女流,然却懂一点剑术,一番拼杀才侥幸脱困。” 吴玄听得愤激不已,一双俊脸罕见地yīn沉了下来:“那大官姓甚名甚,夫人可否告知姓名?” “你先听我说完。”单夫人摇了摇手,“你母那时已是珠胎暗结,我怕她受不了路途艰辛之苦,便自告奋勇陪她一起前去,岂料那落魄士子非但闭门不出,而且还拿出一袋糟糠讽刺你的母亲,将她气晕在地。” “见你母亲孤苦伶仃无人可依,我便将她带回了单府悉心照料,期间并结为异姓姐妹,六个多月之后你的母亲临产,一个可爱的男婴便呱呱坠地。” 吴玄心cháo迭起虎目含泪,咬着腮帮子沉声道:“后面又是如何?为何母亲会将我遗弃在荒野?” 单夫人不胜感慨地摇头一叹:“我原本以为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之后,大姐对那落魄士子早已死心,然则没料到她依旧是痴情不改,执意要抱着你去寻那负心之人,希冀他会回心转意,无奈之下我又陪她一起前去。” “然而没料到的是那大官早已知道了你出生的消息,竟派十余名武功高强的杀手将我们堵在了一处悬崖绝壁围攻,形势危机之下,大姐为了保障你的安全,写下血书暗中将你系上树藤放下了悬崖,并回身与杀手们死战,一番苦斗后侥幸突围,当我们偷偷去那崖下寻你之时,却毫无踪影,至此人海茫茫无从寻矣!” “母亲现在何处?”吴玄听她话音落点,急迫发问。 单夫人美目骤然一闪,沉默半响,终于缓缓道:“我也有十多年没再见到她,听说是去了匈奴。” “匈奴?去匈奴作甚?” 单夫人摇头道:“我也不甚清楚,或许只能待以后你与她相见时亲自问她。” 吴玄缓缓点头,双目中骤然shè出凌厉的光芒:“夫人,那落魄士子和大官分别叫什么名字,能否告知?” “你想前去报仇?”单夫人幽幽一问。 “对也,如此大仇岂能不报!” “侄儿不可鲁莽,那大官十余年前已病故身亡,至于那落魄士子早已辉煌腾达雄踞一方,位高权重今非昔比也!” 吴玄摇头冷笑道:“雄踞一方又能如何,如此负心薄情之人,杀之方能解恨。” 单夫人叹息道:“报仇之事须从长计议为上,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你的母亲再做打算。” 吴玄琢磨良久方才点头,望向单夫人的目光一阵闪动:“夫人,在下还有一请?” 单夫人笑道:“我与你母亲乃结拜姐妹,侄儿何须多礼,但说便是。” 吴玄点头道:“在下所请,乃是请夫人你揭开面纱。” 闻言,一旁良久沉默的单香儿脸sè骤然一变,高声喝斥道:“大胆,夫人容貌岂是你想见便见!” 单夫人摇了摇手,止住单香儿的愤怒,轻轻笑道:“贤侄不相信我?” “非是不相信夫人。”吴玄抱拳正sè道:“然则此事事关在下身世谜团,加之又牵扯出此等匪夷所思的血海深仇,在下生xìng谨慎,所以才有如此冒昧提议,敬请夫人见谅。” 单香儿闻言冷笑道:“公子好生可笑,我幽州单氏虽非达官显贵,然则也算是富甲一方略有薄名,商道信誉更是有口皆碑,岂会无缘无故前来欺骗于你?好玩么?” 吴玄肃然回答道:“对姑娘来说是小事,然则对在下来说找寻父母比自己的xìng命更加重要,如鲁莽造次酿成恶果,不堪设想也!” “公子谨慎,也是好事。”单夫人幽幽一声叹息,盯着长案上明晃晃的灯烛颇为犹豫地思忖良久,终于点头道:“那好,但请贤侄替我保密。” 待吴玄点头后,单夫人一抖大袖,一双纤细丰满白如凝脂的纤手背到了脑后,一番摩挲,蒙面的白sè丝巾悄然解开滑落地面,一张带着血红伤疤的丑陋面孔在灯火摇曳下煞是狰狞可怖。 第一百六十一章 风雪来客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这两天感冒了,今天晚上下班还要去打点滴,所以暂更一章,明rì若身体好转恢复两更,请亲们注意身体,空调温度一定不能太低了。 ※※※※※※※※※※※※※※※※※ 年关岁末腊月将尽,沉浸在一片皑皑白雪中的襄平城又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远山银装素裹,四野雪雾纷飞,一辆裹得严严实实的辎车碾压着厚厚的积雪从西方天际缓缓驶来,磷磷车声消解在无边无际的风雪帷幕里,如同白sè海洋的一只乌蓬小船,悠悠荡荡地飘入了襄平城之内。 过了城门车行大道,两匹驾拉的yīn山胡马四蹄起落间跑得飞快,厚厚的辎车窗帘隙开一条小小的细缝,一双明亮的大眼注视窗外街道景sè良久,美妙的女声幽幽响起:“王老,还有多久能到?” 前面头戴斗笠的驾车老者回首笑道:“姑娘放心,辽王宫已是不远。” 车内轻轻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行得片刻,辎车开到一片在茫茫大雪中若隐若现的宫殿前停了下来,驾车老者跳下车辕利索地放下了车身踏板。 “宫门前不得停车。”突然一声大喝,宫殿门口一个雪人咔咔走来,拦在了当道,抖去积雪,却是一个长矛在手的甲士。 驾车老者堆起一个笑容,拱手道:“故人yù见吴玄公子,请军爷代为通传。” “要见吴公子?”长矛甲士对着驾车老者及厚帘辎车一通打量,冷峻地点头道:“你们先在此处稍等,我去看看吴公子可有空闲。”说罢转身大步匆匆去了。 辽王宫校场覆盖的积雪已有尺厚,一片嬉笑打闹正远远响彻开来。 “云弟看招。”暴喝方落,一个裹得圆乎乎的雪球已划出漂亮的轨迹飞了过去,前面躲闪不及的黑甲青年顿时被砸中额头,哎呀一声跌在地上,在同伴们哈哈大笑声中起身大叫道:“不算不算,玄兄yīn谋使诈也!” 掷出雪球的玉冠锦衣青年大声笑道:“你自己要分神与希雅说话,否者怎会被我轻易的手?” 一旁脸蛋红扑扑的少女拍手嚷嚷道:“对也对也,有我作证,景兄输了可不要抵赖。” 黑甲青年恍然笑道:“呀,一人让某分神,一人暗地偷袭,真怀疑你们是否用的是美人计?” “哈哈哈,他两人现在是攻守同盟一条心,一人使诈一人帮腔,景云你还不明白?”场内一个魁梧身形的光头大汉不禁咧嘴笑开了。 “呀,你们这是说的甚话?”少女俏脸更红了,神态也有了几分尴尬局促。 光头大汉疑惑地挠挠头:“实话说,俺觉得你与从云郎才女貌般配非常,难道不对?” “不对!大错特错!”少女闻言大惊,羞愤交加地跺了跺脚,转身逃命似地离去了。 “俺说错话了?”光头大汉愕然愣怔,显然有些不知所以。 黑甲青年哈哈笑道:“秦兄快人快语,单单一句便让古灵jīng怪的希雅落荒而逃,佩服,佩服!”说完望向前面的锦衣青年促狭道:“玄兄,对否?” 锦衣青年早已俊脸通红,闻言不禁无奈笑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真乃失策!” 自嘲自笑一句话不禁说得黑甲青年与光头大汉顿时连声大笑起来。 正待说笑间,一名甲士匆匆来到校场,走至锦衣青年身前拱手道:“吴公子,宫门外有人找你,并自称为你的故人。” 锦衣青年点头道:“可知姓名?” “那人坐在一辆盖得严严实实的马车里面并未露面,不清楚!” “好的,谢谢通传,我随后便到。” “诺。”卫士应了一声,转身匆匆去了。 锦衣青年对着两名同伴笑道:“我出去看看,天气寒冷,你们先回房吧。”说罢大袖一甩,犹如一朵黑云般摇曳远去。 ※※※※※※※※※※※※※※※※※ 奔直房内,李希雅兀自觉得面颊通红,芳心小鹿般咚咚乱跳不停,在房中来回踱步良久,心头虽是平静了下来,然而却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隐秘的女儿心事被秦仲突兀提及,李希雅显然是措手不及的,自从与他们三人结识以来,她对吴玄的确有一种淡淡的好感,这种感觉以前从未有过,青涩得犹如树上还未成熟的青苹果,夜晚辗转反侧间,这种感觉愈发强烈了。 吴玄的一言一语,一笑一怒,一点一滴,犹如梦魇般夯入少女心头,挥之不去,她一直以为这是自己心头最为隐秘的女儿心事,rì间细细回味,总会不自觉地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 “糟糕,吴兄会不会误会我刚才的话?”李希雅摇曳的脚步戛然而止,心头瞬间冒出一个大大的疑问,芳心忐忑间不禁有些犹豫不定了。 想着想着,面颊上慢慢又是红晕满布,默默思忖良久,她终于打定了注意,快步上前推开房门正要急匆匆出去,却与门外正yù敲门的一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一声闷哼,退后了几步,无奈笑问:“你这丫头,整天慌里慌张的作甚?” “吔,老爹,怎么是你?”李希雅揉着撞疼的额头睁大了美目,见李信面sè苍白地捂着胸前伤口,不由脸sè一变:“呀,可否撞到伤口,希雅无心之失也!” 李信摇手勉力一笑,示意她进入房间,待在案前坐定才开口道:“正月将至,朝廷官署黔首庶民都要惯例庆贺,为父是来让你前去与吴贤侄商议一番,看看如何布置铺排?” 李希雅闻言点头,随即又开口问道:“以往这些不是由大哥负责么?” 李信摇头笑道:“目前朝鲜形势有变,你大哥及其统领的两万辽东军暂缓撤军,屯兵驻守于边地,今次是不能回家团聚了。” 李希雅叹息一声,瞬间又笑道:“区区小事女儿一人cāo办便行,劳烦吴兄干什么?” 李信大笑道:“你这吴兄智勇兼备,从容干练,言谈举止更是得体恰当,由他帮衬我才放心。” 闻言,李希雅美目骤然亮了,小心翼翼地问道:“老爹,你,你也觉得吴兄不错?” 李信微微一愣,笑容在脸上僵硬片刻后又是荡开:“武安王赞其为弱冠雄杰,起初我还以为老将军言过其实,谁料一经接触,方知其所言非虚。” “那如果,如果说女儿准备明年与吴兄他们游历天下增长见识,老爹意下如何?” 李信脸膛倏忽一沉,见到女儿一副如履薄冰的模样,不禁又笑开了:“若你这段时间能乖乖听话,倒也可以商量。” “吔,此言当真?”李希雅惊喜地一拍小手,不能置信地笑叹道:“老爹以前不是最反对我出门吗?为何今次……” 李信故意沉着脸道:“你再这么多问题,休怪可以商量变得没得商量。” “哼,不问就不问。”李希雅笑嘻嘻说了一句,俄而又收敛笑容少有地正sè道:“老爹,你对希雅正好,谢谢了。” “父女之间谢个甚来。”李信笑着摇了摇手,又颇为欣慰地轻轻点头。 李希雅笑道:“我这就前去找吴兄商议,老爹放心便是。”说罢展颜一笑,转身去了。 “当真是女大不中留啊!”李信起身轻轻一声喟叹,望着女儿雀跃离去的背影暗暗道:“希雅,你的心思为父怎会不知?全力去追求你的幸福吧,我的女儿,别学你的老爹错过了才知后悔。” 第一百六十二章 筹备过年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吴玄刚走出宫门,便见外面雪地上孤零零地停着一辆两马辎车,不禁大笑开口道:“何方故人前来?吴玄扫席相待也!” 话音方落,车厢遮挡视线的帘子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美丽的身影已走出跳下了车辕,太阳般耀眼的金sè长发飘动间,来人轻轻笑开:“从云,这是否为一个惊喜?” 吴玄双目慢慢睁大瞪圆,恍然大笑道:“这这这,安娜,你如何来了?” 安娜轻轻笑道:“赵策接到你书信时,人已回到舒县,见我整rì无事,便让我来辽东寻你并带来回信,颠簸二十余rì,总算顺利抵达。” “原来如此。”吴玄点头一笑,连忙挥手示意:“天气寒冷,先进去暖和暖和再说。” 安娜微笑点头,与吴玄一道走入了层层叠叠的宫殿之内,望着一路画栋雕梁,飞檐铁马,院落回廊,她不禁连声惊叹,深深沉浸在了辽王宫壮丽宏伟的宫殿园林中。 走至屋内,温暖宜人的热气迎面扑来,安娜解开风雪斗篷,露出苗条婀娜的身姿,美目慢慢打量一周,不禁展颜笑道:“没想到这幽州辽东竟如此寒冷,所幸那辆篷车抵抗风雪了得,否者真不知道能否安然到达。” 吴玄拧起燎炉上的茶壶斟满一盏热气腾腾的茶水,端至安娜面前笑道:“来,先喝一盏暖和身体。” 安娜依言接过,端起茶盏吹着凉气轻呷一口,关切问道:“从云,你可有找到父母?” “总算有些眉目。”吴玄笑着一声叹息,“你呢?建船之事进展得如何?还有托勒斯他们,来到舒县没有?” 安娜笑道:“有周老和王绪负责,一切进展顺利,目前大船龙骨已构建完成,现在开始铺设甲板,若无意外,开chūn船身初具规模后便招募水手训练,托勒斯他们三个月前便来到了舒县,嚷嚷着要当面谢谢你对我们的无私帮助。” 吴玄点头一笑,又问道:“策兄近rì可好?” 安娜笑着从皮囊中拿出一卷羊皮纸:“他让我交给你的回信,看看吧。” 吴玄接过展开,几行熟悉的字迹赫然入眼:从云见信如唔,弟之书信吾已收悉,平叛结束后,兄已被朝廷任命为庐江郡尉,一切安好万毋挂念,造船之事有吾与蒙信cāo持,贤弟大可放心寻亲,待到开chūn,盼望贤弟南下聚首相见。兄赵策字。” 书信读完,他对着安娜微笑道:“开chūn之后,我还准备去齐阳一趟,你若空闲,不如陪我们一起前去,待诸事完结,咱们便直接回舒县。” 安娜略一沉吟,笑道:“好,就听从云之言。” 正在说话间,大门外响起了“咚咚”敲门声,清脆婉转的女声已响彻开来:“吴兄,你在吗?” “是希雅,辽东王的爱女。” 吴玄笑着对安娜解释了一句,上前打开房门,一身白裙的李希雅已裹着一阵风雪走了进来,见面便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吴兄,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也。” “呵呵,我也同样有一个好消息。”吴玄对着她点点头,侧身一让,指点着安娜介绍道:“小妹,她便是我对你说过的罗马国安娜姑娘。” 闻言,李希雅惊愕地望了过来,但见眼前这女子身材高挑,金发碧眼,雪白细嫩的肌肤恍若羊脂,相貌与中原人迥然不同,不由轻轻地“吔”了一句。 安娜欠身一礼,谦和地笑了:“安娜见过李姑娘。” “呀,安娜姐姐无须客气,叫我希雅便可。”李希雅恍然回神也是一笑,走上前来拉着安娜的手一通打量,连连惊叹道:“姐姐生得可真漂亮,罗马姑娘都是如此么?” 听到她的赞美,安娜俏脸掠过一丝红晕:“希雅妹妹也很漂亮哩,不信你问问从云。” 一旁默默打量的吴玄闻言顿时落了个大红脸,因秦仲之言,两人目前的关系正值为微妙期,这时安娜又歪打正着一句,不禁让他觉得有几分尴尬,轻咳一声,方才说道:“安娜说得不错,小妹灵动可人,绝代天成,自然是人间仙子。” 第一次听到他的赞美,李希雅螓首低垂,脸颊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轻笑着急忙转移了话题:“对了吴兄,时才我已禀明父王,说明年也跟随你们一道前去罗马,父王已同意了。” “什么,辽东王竟允许你前去?”吴玄匪夷所思地大摇其头,摇手道:“不行不行,远洋之路风险莫测,不知何时才能抵达彼岸,小妹千金之身,岂能随我们前去冒险?” “你不带我去,我自有办法。”李希雅说完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挽着安娜的手臂道:“安娜姐,你带我去如何?我绝对不会给你们添乱。” 见这丫头一副自来熟的模样,吴玄不禁为之气结。安娜已是轻笑出声道:“此事我可做不了主,不过希雅小妹能陪我们一道,安娜自然是万分乐意。” 李希雅美目流转间轻轻一笑:“放心,反正还有一段时间,我必定会让吴兄点头同意。” 吴玄不置可否地一笑:“你兴冲冲前来便是对我说这事?” 李希雅刚要点头,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恍然道:“呀,还有一事差点忘了,父王请吴兄陪同我布置铺排过年事宜,离正月初一还有七天时间,应该还赶得及。 “那好。”吴玄慨然允诺一句,略一思忖又笑道:“今晚我们叫上景云、秦仲商议,厘定眉目头绪,明rì便开始布置,如何?” “好。”李希雅拍手一笑,又回身拉着安娜道:“安娜姐,我先去为你寻一舒适住处,辽东宫环境优美清静雅致,你一定会喜欢上这个地方。” 安娜微笑道:“谢谢希雅小妹,一切听你安排便是。” 接下来几天,几人都在为过年而忙碌着,有安娜加入后,李希雅仿佛找到了可以倾述女儿心事的对象,两人一路上嘀嘀咕咕笑声不断,采购诸多过年货物的重任落在了吴玄三人身上。 第一百六十三章 年末祭天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虽说有仆役们帮衬,然还是忙得团团转,一车车货物源源不断地开进了辽王宫,美酒、食物、布帛、干货、海盐、补药……满当当堆满了厨房的仓库。 待到腊月三十这天,辽东、辽西两郡的所有县令、县尉们赶到了襄平,在辽东王的率领下前往北山祭坛祭拜天地。 刚至北山脚下,但见一条早已清理干净的石板小路绕着银装素裹的北山直上青天,李信下了驷马轺车,对着匆匆抬着一副竹竿椅的内侍们挥手道:“拿走竹椅,本王今rì要徒步登山。 原本对辽东王伤势心存疑虑的官吏们见他竟是如此雄健,不禁振奋莫名连声叫好,齐刷刷地要陪着李信徒步登山。 李信哈哈大笑着大手一挥,飞扬着斗篷率先登上了石板山道,后面的红衣冠带整整齐齐地娓娓相随,宛若一条盘山而上的火龙直入云端。 为防意外,吴玄与景云一左一右地陪在辽东王身旁以防不测,然则他那雄劲利落的脚步,从容轻松的神态,直与负伤前一般无二。 登上峰顶时,半掩红rì从厚厚的浓云缝隙中钻了出来,向白雪皑皑的峰顶洒出刺眼的光芒。 李信大喘粗气歇息片刻,拭掉额头大汗对吴玄笑道:“红rì破云,光照万里,好兆头也!” 吴玄点头笑道:“但愿大齐能如这破云而出的红rì般重焕生机,再也么要陷入云山雾里。” 李信连连点头,唤来早已上山准备的长史伍宁道:“诸事可已妥当?” 伍宁深深一躬道:“请王爷放心,祭天仪式断无差错。” 没过多久,时间便到了午时。跪坐在地毡上的乐师们用黄钟大吕奏起了庄严肃穆的祭天雅乐,辽东王李信一身戎装登上三十六级台阶,对着祭坛正中长案上的三牲祭品深深一躬,拿起放置在案上铜匣内的竹简高声年诵起来。 由于吴玄等人并不参加祭天大典,所以只在外围远远观看,虽能看见李信嘴唇张合,然却还是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默默打量片刻,吴玄收回了视线,见安娜一脸凝重地认真模样,不由笑道:“安娜,罗马国可有像大齐正月过年这般热闹的节rì?” 安娜笑着解释道:“在罗马,最热闹的莫过于每年1月的玛尔斯庆节,所以的公民都会集聚在城中玛尔斯广场热闹欢庆,届时两名执政官也会与元老院们一同出席仪式,祈祷战神护佑罗马武运昌盛。” “玛尔斯是谁?”李希雅好奇笑问。 “玛尔斯是罗马战争之神,亦是建立罗马的罗慕路斯的父亲。” “罗马国竟如此崇拜战争之神?难道你们很喜欢打仗?” “强敌环伺,不想打也得奉陪了。”安娜摇头一声叹息,“罗马从建国以来便战争不断,对周围城邦的征服,对南意大利希腊殖民地的征服,抵抗北方高卢人的入侵,与迦太基的三次布匿战争,征服希腊时与马其顿王国的战争,与东方帕提亚的连绵战事,细细数来,几乎没有和平的rì子,广场zhōng yāng有一座玛尔斯神殿,规定只能在和平时期关闭大门,然则罗马建国七百余年大门只关闭了区区十余年。” 吴玄笑着插问道:“那你们罗马国一共有多少兵力,能否与我们大齐相比拟?” 安娜沉吟片刻,开口道:“罗马一共有十二个常备军团,每军团编制为万人,如遇较大战事,还能征召预备人员入伍成军,举国可动用的兵力不下八十万。” “什么?罗马军力竟如此庞大?”景云忍不住膛目结舌了。 吴玄摇手笑道:“在下虽不知预备役为何物,然则猜测可能与咱们大齐成军人口为一个意思。” “成军人口何解?”李希雅一双美目望了过来。 吴玄笑着解释道:“成军人口乃是指十五岁至四十五岁的成年男子,按三丁一抽所得的数字,若以此计算军力,只怕大齐能筹集到数百万大军。” 闻言,李希雅倒抽一口凉气,继而又疑惑发问道:“那既然如此,为何不抽调百万大军一战扫平匈奴,反而却要委曲求全处处退让。” “战争并非如此简单。”吴玄摇头解释道:“如要发军百万北击匈奴,光是运送军资粮秣、物资器械的民夫只怕就需数百万人,牛马车更需数十万辆,更别提还有沿途民夫们必须的粮草,以大齐国力何能支撑?” 李希雅恍然大悟道:“哦,怪不得以宣武帝时期的强盛,也只能发兵十余万北征,原来竟有此等道理。” 祭天仪式结束后,众人缓缓下山,回到襄平城时正值夜幕拉开华灯初上。 辽王宫正殿内已密密麻麻安放了六列二十八排红木长案,一桶桶美酒,一鼎鼎美食被蝴蝶般来回穿梭的侍女端了上来,整个殿内酒香肉香弥漫开来,官吏们的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吴玄几人的座案虽离前排不远,然则却恰好在两根粗长的廊柱之间,正是一个并不起眼的角落,稍事说笑几句,便听见司礼内侍高声宣呼道:“诸官肃穆,辽东王到!” 宏大的编钟乐声响起,高大消瘦的李信踏上道中红毡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他头戴一顶没有流苏的黑sè天平冠,身着绣满金丝图案的拽地袍服,脸sè凝重,目不斜视,在官吏们的目光中登上九级台阶步入坐北面南的王座。 殿内官吏们齐刷刷地起身一齐拱手:“臣等参见辽东王。” 李信环视全场有倾,虚手坐请:“诸位且坐,不必拘礼。” 待众人落座后,李信望向身旁侍立的司仪内侍,后者心领神会,又是一声高声宣诵:“年末岁首,请辽东王开宗训示――” 李信轻轻地咳嗽一声,气度威严地开口道:“诸位臣工,今年以来,越国叛乱尘嚣于荆州,战火虽为波及我辽东、辽西两郡,然则却有匈奴、倭国窥视我幽州山川,所幸天地乾坤自有正道,平叛军在上将军蒙武及武卫将军苏不疑的分别带领下,连战皆捷,顺利剿灭叛乱匪类,还得九州四海安宁升平,为此,本王提议大家共饮一爵,祈求我大齐万世繁荣。” 话音落点,李信举起了沉甸甸的青铜酒爵,高声一句“干了”,仰头率先便泊泊饮干。 待众人饮尽放下酒爵,司礼内侍高宣道:“鸣钟开鼎,大宴伊始――” 钟声悠然响起,李信拿起长案上的铜钩,利落地搬下眼前食鼎鼎盖,肃然开口道:“钟鸣鼎食,礼仪之需,列位无须拘束,开鼎畅饮便可。” 话音落点,大殿内顿时响起了一片金属撞击声,鼎内热气腾出缠绕殿内,浓郁的肉香不禁让人垂涎三尺。 第一百六十四章 鸾凤和鸣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每案后侍奉的侍女膝行案侧,细心地替与宴者们斟酒盛肉,酒过三巡,歌舞上演,大殿中又是一片欢笑喧哗。 景云与吴玄“哐当”一碰铜爵,仰头饮尽后大笑道:“玄兄,听说你与希雅待会也要上台舞剑助兴,不知是真是假?” 吴玄抚爵笑道:“希雅小妹的主意,她舞剑,我弹琴,也算是庆贺新年。” 秦仲爽朗笑道:“那不错啊,俺们也好开开眼界。” 吴玄一瞄场内歌舞已接近尾声,不禁转头笑道:“你们先喝,我要前去准备了。”说罢,对着李希雅招了招手,两人一道去了。 片刻后,曼妙的歌舞戛然而止,歌女们对着大殿众人浅笑着一礼,花蝴蝶般地鱼贯飘了出去,酒酣耳热间,官吏们醉眼朦胧地望着大殿口,纷纷猜测着即将上演的下一个节目。 便在此时,殿侧的编钟清脆悠扬地荡开,两名年轻的内侍猫着身子抬来一张琴案,又在案上香炉中插上了一根冒着袅袅青烟的黄香,一个白衣玉冠的身影骤然出现在了红毡尽头,官吏们愕然望去时,白衣身影已踏着稳健舒缓的大步昂昂走了进来。 “呀,是玄兄。”景云轻轻拍案惊喜一句。 在满殿神sè各异的目光中,吴玄走到案前对着硕大的红木琴肃然一躬,一撩大袍悠然落座,平息心神片刻,右手轻轻一抚,红木琴排山倒海般轰鸣了起来,低沉宏阔如万马席卷草原,隐隐呼啸如长风掠过林海,直让人听得心弦震颤陶醉不已。 奏得半响,吴玄抚琴双手骤然加快,行云流水的琴音陡地一个高拔,俨然一声长长的吟哦,琴音铿锵飞溅,恰似远山之上壮士放歌,悲怆激越,苍凉旷远,好似天籁之音降临人间。 众人如痴如醉间,一个白衣女子骤然飘了出来,带动一副长长的红sè锦带如一只轻盈灵动的燕子从吴玄头顶飞过。 “呀,飞天仙子也。”大殿中顿时有人惊叹出声。 白衣少女稳当当落在红毡之上,一头黑发挽成高高的美人髻,淡眉如柳,玉肌似雪,轻纱蒙面,恍如从天而降的仙女。 王阶上的李信露出既惊喜又意外的笑容,在看场内蒙面白衣女子,手中已多了一把英挺秀长的宝剑。 只见她向前跨了一小步,身子摇曳间,手腕轻轻转动着剑柄,一片霍霍剑光骤然在灯光下璀璨夺目地展开,随著她轻盈优美、飘忽若仙的舞姿,渐渐地,剑越转越快,流水行云若龙飞若凤舞,直看得人目不接暇。 同时,伴舞的琴声亦是愈来愈急,愈奏愈快,如乱石穿空,如惊涛拍岸,叮咚轰鸣之声不绝于耳,两者之间完美无暇的配合直是让人忍不住连连赞叹。 便在此时,白衣少女柔美纤细的身段陡地一个漂亮的飞跃,柔美凄楚的歌声已是破空而起: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 这首《诗经》中的《无衣》原本歌唱军中男儿团结一心,同仇敌忾,一同征战保家卫国的同袍友情,此时由这名白衣女子舞剑唱来,虽说少了一股激烈嘶哑,然则却有让人听得热血沸腾的柔美述说,在加上舒缓深沉绵绵不断的琴音伴奏,当真是鸾凤和鸣。 一曲舞罢,大殿内顿时一阵拍案激赏之声,白衣女子纤纤一礼退下之后,余音绕梁犹未绝也。 宴席结束官吏们退却,李信在大殿东侧的书房内设了小宴,置茶与吴玄几人闲聊守岁。 刚饮罢一盏热腾腾的燕山红茶,李信放下茶盏笑道:“再过三天便要出发前去齐阳,路上事务可否准备妥当。” 李希雅拍拍胸脯一笑:“老爹放心,一辆驷马篷车,五百jīng锐骑士,三rì干粮沿途补给,保管一rì千里。” 闻言,李信重重一哼,沉下脸道:“你这丫头胆子忒大,谁让你擅自做主前来舞剑放歌的,若大家知道蒙脸女子便是辽东王的郡主,非惊得眼珠子掉下来不可。” “吔,我与吴兄还不是为了庆祝老爹你重伤痊愈,要不然何须如此幸苦?”李希雅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吴玄笑着补充道:“伯父,希雅小妹也是一番孝顺之情,下不为例便可,便饶她一次如何?” 李信哈哈笑道:“贤侄琴音铿锵激越,苍凉旷远,真让本王今rì大开眼界。” 吴玄摇手笑道:“伯父谬赞,在下愧不敢当!数月前我曾在宛城遇一女子,若伯父闻她之琴声,才知美妙方为何物。” 李信点头一笑,又小声问道:“听希雅说那rì前来行刺的女刺客已失去记忆,并成为你的护卫,现在她在何处?” “伯父是指飞燕?整rì对我形影不离又神出鬼没,恐怕现在附近。”吴玄悠然笑答,望了望四周高喊了一声:“飞燕何在?” 话音落点,众人只觉眼角一闪,一个黑sè的影子鬼魅般从窗棂飞了进来,落在灯火通明的厅中对吴玄拱手道:“飞燕在此,主君有何吩咐?” 吴玄笑着回答道:“也没甚要紧的事,难得今rì佳节,不如陪我们一道闲谈守岁如何?” 夜飞燕迟疑了半响,终是点头道:“那好,飞燕听从主君吩咐。” 待她在尾案坐定后,吴玄环顾一周,展颜笑道:“飞燕虽失去记忆,然则其作为志能便的本xìng却一点未忘,隐匿护卫更是不着丝毫痕迹,难怪乎当初弄得我们灰头土脸。” 李信沉吟片刻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从敌人变为朋友真乃造化弄人也,既然飞燕姑娘已失去记忆,那么贤侄一定要放下心头偏见,待她如朋友,说不定以后能帮衬你不少。” 吴玄点头正sè道:“在下谨记伯父之话。” 李信微笑颔首,又望向了一直凝神倾听的安娜,笑问道:“这位罗马姑娘可否适应今晚宴席上的饭菜?” 安娜笑着回答道:“伯父放心,安娜早已习惯了大齐的饮食生活,比起我们罗马的菜式可口不少。” “习惯就好。”李信笑了笑:“三rì后你们先行出发,本王要先到边地军营探视一番,得晚上几天。” 李希雅嘻嘻笑道:“老爹放心去也,凡是有我。” “就是因为有你才不放心。”李信摇头无奈一笑,对着吴玄拱手道:“路途上的事还劳烦贤侄多多照料,希雅顽劣冲动,喜好惹事生非,可要将她看紧一点。” 吴玄见李希雅瞬间嘟起小嘴,不禁笑道:“伯父放心,我保证会将大家顺利带到齐阳。” 第一百六十五章 篝火夜话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正月已至,寒气犹在,六匹颜sè各异的骏马从襄阳城中飞了出来,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洒向了茫茫雪野。 为首领头的李希雅一身白衣,一领红艳貂裘,扬起马鞭指着前方回首笑道:“白雪茫茫四野无声,如此冰封万里的景sè当真波澜壮阔。” 身着黑sè武士劲装的吴玄点头笑道:“辽东地广物博人烟稀少,才有此等荒凉旷远的景象,若是在中原,此时路上只怕早已车声磷磷,行人接踵。” “对,只要一过辽西,路人便会多起来。”景云笑着插言一句。 “呀,那还多说什么,还不快走。”李希雅笑着打马一鞭,对着众人高声道:“咱们来比比谁的马最快。”话音落点,已是风驰电骋般飞了出去。 吴玄几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纷纷抖动手中缰绳,紧随李希雅跟了上去。 一路上走走停停,嬉笑打闹,进入涿郡已是七天之后。 黄昏夜sè之下,几人拴马于一片冒出嫩芽新叶的胡杨林内,点燃一堆熊熊篝火休憩起来。 虽是一路风餐露宿,然则大家皆是心情大好,李希雅、安娜、夜飞燕刚喂饱战马,吴玄三人已从林中猎来一头肥大的獐子。 见状,李希雅惊喜地站了起来,喜滋滋地开口道:“你们休息,庖厨之事我们女人来便可。” 吴玄自然是乐得其闲,便于景云、秦仲取出酒囊饮酒谈笑。 不消片刻,李希雅三人利落地将獐子洗净吊在铁架上烤了起来,滋滋响动间,浓郁的肉香四野弥漫。 吴玄仰头饮尽陶碗美酒,笑叹着开口道:“往昔游历时这样风餐露宿的rì子不知几多,然则还是第一次有这么多人相伴,路途不再寂寞矣!” “玄兄游历去过很多地方?”李希雅扑闪着一双明媚的大眼笑问。 “老师要求,加之兴趣使然,也算是增长见识。”吴玄笑着点点头,“不过我现在最想去的还是安娜的家乡罗马,真想看看西方世界是什么样子。” 安娜用木棒拔弄着篝火笑道:“文明风华不同,自然是各有千秋,届时你们便可前去领略,一定会喜欢上那里。” “呀,说得我都有几分相望了。”李希雅叹息一句,随即又笑问:“罗马皇帝叫什么名字,年龄有多大?” 闻言,安娜轻轻一笑:“自王政时代结束后,四百年来罗马一直实行的共和体制,没有帝王的存在。” “咦,没有皇帝,那你们国家的大小事务由谁裁决?”景云不禁惊奇地问道。 安娜笑道:“罗马国最高领袖为两名执政官,其部分职权等同于王政时代的皇帝国王,然则执政官只负责具体的行政事务,立法和重大决策还是由元老院决定。” “国无君主,如天无rì月也,世间竟有这样的国家。”吴玄摇着头匪夷所思地惊叹出声。 安娜继续解释道:“罗马执政官由公民大会选举产生,每年一换,卸任的前执政官自动转为元老会议员,还可去其他行省就任总督,像我父亲凯撒结束执政官生涯后,便接任西班牙行省总督,并于克拉苏、庞培两人组成‘三人同盟’,左右罗马政局。” 吴玄听得似明非明,见安娜话音落点,又连忙追问道:“那执政官须得何种人才能竞选?” “每年选举产生的两名执政官,一位为贵族,另一位为平民,总而言之,只要具有公民权的人便能参选。” 景云开口问道:“甚是公民权?” “公民权是居住在意大利的所有成年男女拥有的权利,他们是罗马最为核心的中坚力量,其他地方如西西里、西班牙、希腊、小亚细亚等地的人们,便没有公民权而只有平民权。” “甚甚甚,听得俺一头雾水也!”秦仲摇着头连声感叹。 吴玄沉吟良久,放才笑道:“如此说来,罗马的政体与大齐有很大的差别,但从他们不设国王而选举执政官来看,其政体的开明度却要比大齐强上许多。 李希雅点头道:“玄兄此言不差,照安娜所说,每个具有公民权的人都能有机会当选执政官,就好比咱们大齐齐阳城所有人都能当上皇帝一样。” “如此政体,当真令人不可思议。”景云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 闲谈间,篝火上的獐子已烤得金黄滴油,夜飞燕用手中短刀将獐子分为了数大块,细心地用铜盘盛好放到了几人面前。 闻到扑鼻而来的烤肉香气,几人不禁食指大动,也不谦虚客套,抓起獐子肉大啃起来。 “咦,飞燕如何不吃?”吴玄大嚼着嘴中香脆可口的獐子肉,见夜飞燕只是笑吟吟地望着他们,毫无动手的意思,不禁奇怪问道。 夜飞燕浅浅笑道:“主君,飞燕吃不得此等食物。” “啊,那是为何?” “飞燕每rì只饮山泉水,只食粟米饭,才能保持体型轻盈,藏匿无形。” “原来竟有此等规矩。”吴玄缓缓点头,随即又笑道:“虽然你是我护卫,然也用不着整rì躲在暗处藏匿保护,只需跟着我便可,如何?” 见夜飞燕一脸犹豫不决,李希雅笑着开口道:“飞燕,就照玄兄的意思吧,你整rì神出鬼没也确实不便。” “那好。”夜飞燕点头间已是展颜一笑,宛若山花骤然绽放。 吃完已是明月高悬,几人就着温暖的篝火倒头便睡,片刻之后便响起了轻轻地鼾声。 睡至中夜,吴玄正在大梦之中,忽然觉得胳膊一阵摇晃,朦胧醒来,却见夜飞燕正面sè肃然地看着他,当头便是一句:“主君,不远处有人打斗厮杀。” 吴玄尚在混沌中,及至听完,惊讶起身道:“你说甚,这里有人打斗?” 夜飞燕点头道:“不错,在东面大约两里之地。” 吴玄一番凝神倾听,方才笑道:“哪里有什么声音,飞燕你多半是听错了。” “请主君相信飞燕,断无差错。” 听她语气如此坚定,吴玄望着远方的沉沉夜sè不禁犹豫起来,沉吟片刻,终于还是点头道:“那好,我们去看看。” 说罢,对着夜飞燕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悄悄走到林间牵来赤风驹,两人共乘一骑向东方飞掠而去。 第一百六十六章 激战志能便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马蹄起落间,两里之地眨眼便到,黑沉沉的林中突兀现出一片朦胧的火光,喊杀打斗之声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吴玄心念一闪,控缰勒马停在一处山石后,略一思忖,示意夜飞燕就在此处下马,两人一左一右如矫捷的山豹般向打斗处飞掠而去。 穿过树木参天的密林,前面却是一片低矮的山崖,上面布满横七竖八的尸体,一群黑衣人正矗立在山风之中,浓郁的血腥味随风飘散。 倭国志能便!虽隔着十余丈的距离,吴玄还是一眼认出了那群黑衣人的身份,清一sè的黑布裹头蒙面,佩刀闪亮细长,宛若一群黑暗中的幽灵。 一个低沉的男声随着山风飘了过来:“找一下古书可在他身上。” 旁边一个黑sè身影应了一声蹲了下来,对着地上尸体一阵摩挲,搜出一物起身惊喜道:“加藤大人,你看是否便是此书?” 为首的黑衣人接过就着月光一通端详,猛然放声大笑道:“果然是《河图》,哈哈,总算不辱使命,织田将军一定非常高兴。” 闻言,吴玄心中不禁一跳,转头望向夜飞燕低声道:“去叫希雅他们尽快赶来,我们要拦下这帮志能便,夺回《河图》。” 夜飞燕闻言蹙眉,摇头低声道:“不行,如此危机时刻,飞燕决不离开主君半步。” “放心,对方虽有五十余人,然要伤我还是不易,你快去快回便是。” 见他信心十足言语恳切,夜飞燕犹豫片刻后终于点头道:“那好,只需盏茶时间,主君等我们。”说罢转眼消失不见。 吴玄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在看山崖,那群志能便正在轻声交谈,被唤为加藤大人的黑sè身影道:“大事既成,咱们先去辽东会合真田琉璃,争取尽快赶回倭国将《河图》交给织田将军。” 志能便们齐声应命,正yù转身离去,不料山崖上突兀出现一个朦胧的身影,柔和的男声已清晰地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把书交出来,否者你们哪里也不能去。” 突遇变故,志能便们依旧不见慌乱,为首的黑衣人双目骤然shè出凌厉冷然的光芒,上下打量吴玄良久,方才yīn恻恻笑道:“就凭你一人,当真大言不惭。” 吴玄冷冷地开口道:“《河图》乃我华夏圣典,你们这些蛮夷倭人竟敢生出窥视之心,在下虽则势单力薄,然对付你等还是足矣!” “好,那就让我们领教阁下高招。” 黑衣人话音落点,志能便们纷纷抽出佩刀,呼啸着向吴玄冲杀而来。 吴玄双目寒芒爆闪,手中无涯刀已是呛啷出鞘,划出一圈宛如星月般璀璨绚丽的刀光,裹挟着凌厉锐利的风声向敌人迎上前去。 衣袂飘飞中,他轻易地接住了当先三名志能便攻来的长刀,侧身滑步间一声大喝,无涯刀跟随他的身形当胸划出,那三人立即鲜血四溅惨叫后退,跌在地上再也没有爬起来。 一招便轻易击毙三人,吴玄乘势追击,冷哼一声毫无畏惧地冲入敌人罩头而来的刀中光,虚晃一下,万千刀光如怒海狂涛般汹涌而出,兵器交击间竟丝毫不见弱势。 志能便本胜在暗杀偷袭,取人xìng命常于无形之中,如此人多势众地群攻一人立即是相互掣肘,根本没有合作对敌的默契,吴玄轻而易举地游走在包围网中,总能恰到好处地寻得长刀缝隙闪避,行云流水般的攻势丝毫不见滞留。 转眼之间,又有十余名志能便惨叫跌地,为首的黑衣人终于看出了端倪,大喝一声:“暂且退后,让我来对他。” 话音落点,志能便们闻声急退,围成了一个大圈将吴玄紧紧压在阵中,齐刷刷的目光虎视眈眈地盯着阵中的年轻男子,隐隐竟有几分惧意。 黑衣人如临大敌地盯着他良久,哗啷抽出腰间长刀,猫着身子腾挪着脚步,竟围着他打起旋来。 吴玄为等景云他们赶来,所以并不急着进攻,反而对黑衣人如此浪费时间乐见其成,横刀胸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手,意态自若,从容镇定,一片大家风范。 在一片肃然中慢慢地走了三圈,黑衣人双目骤然一闪,突兀一声厉喝惊天而起,长刀高举过顶向吴玄冲杀而来。 光看出手,吴玄便知此人必定是这队志能便的佼佼者,丝毫不敢托大,一声啸叫拔地而起,雪亮的刀光倏忽闪电般直取黑衣人头部。 黑衣人临危不乱,顿时展现出娴熟的对敌经验,脚下错步间身形已是一扭,避开凛凛的刀锋,转身间已在吴玄yù落下的轨迹前划出一个凌厉灿烂的刀弧。 吴玄毫不惊慌,手臂一振,无涯刀蓦然闪出一道亮光迎向那刀弧的最前方。 “叮……”两刀轻触,发出一声金戈交鸣之响。 黑衣人正感诧异,吴玄手中的无涯刀已贴着他的长刀猛烈地旋转画弧,巨大的牵引力下黑衣人顿觉握刀不稳,心头骇然间急忙后退收刀,却见对方的长刀顺着自己的刀身滑下,“嘶嘶……”连响,擦出一串火花,向自己的手掌平削过来。 黑衣人大叫一声丢了长刀,就势一个懒驴打滚堪堪躲过吴玄攻来的招式,站起身来又猛然向后一跳,待与吴玄隔了数丈之后方才暗呼侥幸地剧烈喘息数下,一抹额头,竟已是满头大汗。 “还来吗?”吴玄气定神闲地对着他从容一笑,倒提的刀锋闪烁着吞吐不定的熠熠光芒。 黑衣人面罩外的双眼骤然shè出凝重地光芒,沉默半响,深知自己遇到了大齐的绝世高手,就算是宗主风魔无痕亲来,只怕在这个年轻人面前也讨不到半分好处。 心头犹豫难决间,黑衣人的气势不禁弱了几分,完全没了继续对战的勇气,一番琢磨,正要下令留下十余人围攻牵制,好便自己乘机逃走,不料刚张开嘴,树林中骤然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玄兄,景云来也。” 话音落点,树林灌木一阵婆娑,一个虎背熊腰的年轻男子已从容走了出来,细长闪亮的红缨枪在月光下闪动着清冷的光芒。 “哦呀,还有俺秦仲。”一个壮硕的光头身影嘿嘿一笑,骤然出现在了崖边大山石上,两柄沉甸甸的乌金铁锤提在手中轻巧得宛如小儿玩具。 一见对方来了帮手,黑衣人心中顿时一沉,对方三人呈左中右三点站立恰到好处地封锁住了他们逃逸的路线,若要硬闯,除非死战。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临死嘱托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正在犹豫不决间,黑衣人眼角一闪,一个娇小婀娜的少女已立在了与他刚才交手的年轻男子身旁,低声问道:“主君,你没事吧?” 闻言,黑衣人心头掀起滔天巨浪,再看少女面容,惊得眼珠子都凸了出来,气急败坏地吼叫道:“真田大人,这这这,怎么回事?你为何……” “你在对我说话?”夜飞燕秀眉一蹙,颇为不耐地望向了黑衣人。 黑衣人急迫地开口道:“大人不是在辽东刺杀李信吗?为何竟在此处?” 话音刚落,吴玄心中骤然一闪,瞬间明白了这黑衣人必定是失忆之前的飞燕的同伙,突兀变成敌我相见,难怪乎会如此惊讶。 “对不起,我名为夜飞燕,并不是你口中的真田大人,休要套取近乎。”夜飞燕冷冷一句,丝毫不为所动。 “真田琉璃,你难道要背叛风魔宗?”黑衣人又惊又怒地吼叫高声,显然大觉不可思议。 “还是那一句话,你们认错人了。”夜飞燕冷哼一声,哗啷抽出长刀遥指黑衣人对吴玄道:“主君,这个头领交给我对付便可。”话音落点,人已如鬼魅般向前飞掠而去。 黑衣人心头惊怒交集,对真田琉璃的突兀叛变恍若梦中,此刻见她已是毫不留情地汹涌杀来,急忙提起长刀凝神应对。 两人身形倏忽交集,只闻“叮”的一声金属撞击,黑衣人只觉一股无可抗御的巨力透刀而入,胸口如被雷击,竟吃不住势子,跄踉跌退。 夜飞燕得势不饶人,又是凌空跃起乘胜追击,几个志能便见首领负伤,急忙抽刀上前抵挡住了她的攻势。 夜飞燕冷哼一声,手中长刀化出百千刀影,鬼魅般在志能便们的强猛攻势里从容进退,刀锋到处,总有人倒跌丧命。 与此同时,吴玄三人也加入了战局,一人长刀肆掠,一人银枪翻飞,一人双锤抡舞,转眼之间原本围攻他们的四十余个志能便只剩下了十来个人。 黑衣人见他四人如此厉害,急忙呼喝着手下结成一个临时战阵狼狈不堪地慢慢退至山崖边,一望身后的陡峭山崖,他心知突围已是不可能,心头一横大吼一声竟跳下了山崖,骤然消失不见。 见状,吴玄心头一沉,高声一句“飞燕随我来”,便顺着崎岖难行的山路向山崖下追赶而去。 崖下灌木枯黄,树林参天,一条淙淙小溪曲曲折折地哗啦流淌,借着朦胧的月亮银辉,吴玄锐利地目光一扫周边十丈,哪里还有那黑衣人的身影。 虽是如此,他还是与夜飞燕顺着山崖边细细地寻找了一圈,依然毫无所获。 回到崖顶,战斗业已结束,五十余名志能便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了冰冷的山崖上,绯红的鲜血肆意流淌。 见吴玄皱着眉头走来,景云迎上前来问道:“玄兄,那人逃了?” 吴玄沉重地点点头,忍不住一声长叹。 李希雅笑吟吟地开口道:“区区一人逃脱,玄兄叹息个甚来?” “小妹有所不知,”吴玄正sè地摇了摇手:“那首领的死活我并未放在心上,关键的是上古奇书《河图》在他手中,故才下山追击。” 李希雅歪着脑袋追问道:“《河图》?那是什么书?为何我从未听过?” “我也不甚清楚,只知道上面画着一副深奥的图案,若要说内容,现在落入倭国人之手,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快来,这里还有一人未死。”不远处的安娜向他们招了招手。 闻言,吴玄等人快步走了过去,便见一个身着青衣的老者正躺在血泊中兀自呻吟。 青衣老者看到有人到来,摆摆手气若游丝地喘息道:“多谢…几位朋友相助。” 吴玄记得刚才志能便便是从他身上搜出了《河图》,心念骤然一闪,沉声问道:“阁下可是越国上卿司徒仿?” “阁下何人?竟知道我的身份。”青衣老者努力地瞪圆双眼想要看清吴玄,然则始终却只能看到一个朦胧晃动的影子。 “在下吴玄,上卿有礼了。” “你…就是吴玄,击杀,击杀青帝之人?”司徒仿说话间脸庞已是愤激红润,又是剧烈地喘息数声,长叹开口道:“唉,天意,天意也!” 司徒仿闭目凝神良久,骤然睁开双目道:“老朽身中剧毒,已是命在旦夕,然有一事拜托阁下,敬请允诺。” “上卿但说无妨。” 司徒仿长长地出了一口粗气,艰难说道:“吴将军,我原本有一奇书名为《河图》,不幸落在了倭国志能便手中,若…若有机会,请,请你前去倭国,寻回此书,拜,拜托了。” 吴玄沉吟良久,见他大限将至,不忍拒绝,终于忍不住缓缓点头。 “谢谢。” 司徒仿无比欣慰地说了一句,伸出枯瘦的双手想要拉住吴玄表示感谢,然而眼中一丝光芒却渐渐熄灭,沟壑纵横的老脸也是舒展开来——辅助青帝雄踞荆州,堪称为一世英杰的司徒仿去了。 吴玄幽幽一叹,对着他尸体长身一躬,心头却是堵得难受。 ※※※※※※※※※※※※※※※※※ 渡过大河折向西方,吴玄等人赶路的速度骤然加快了。 在大河南岸的官渡口,他们遇到了辽东王李信留下的传话信使,言明辽东王马队已于两rì前西去,并在虎牢关外扎营等候他们的到来。 稍事歇整,六人飞马向西,沿着宽阔的弛道一通驰骋,第二rì黄昏虎牢关外的青山已是历历在目。 虎牢关南连嵩岳,北濒大河,山岭交错,自成天险,早在chūn秋战国时便是卡在华夏东西要道上的重要关口,之所以名为虎牢,却有着一个很出名的典故。 西周周穆王酷好出游狩猎,曾率甲士三千东来围猎于大伾山,穆王弃车换马全副戎装,不料登至半山却发现一头斑斓猛虎伏在芦苇丛中,随行大臣急忙惊慌高呼:“虎伏葭中,我王后退。” 周穆王的马前勇士奔戎见状一声暴喝,势如奔雷飞步赶来,扑入芦苇丛中与猛虎徒手搏斗,降服猛虎后将它关进大伾山一处山洞之内,洞口用大石堆砌阻挡,大书“虎牢”二字。 chūn秋时期,晋国联络大小诸侯三十余国讨伐郑国,取胜后在大伾山建筑关城防备郑国东来,这座关城便称之为“虎牢关”。 第一百六十八章 风雨如晦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夕阳暮霭中,吴玄他们沿着弛道策马走入了连绵青山之内。* w w w . s u i m e n g . c o m *但见蜿蜒盘旋的弛道绕山而上,一座雄峻非常的关卡建在大伾山zhōng yāng山腰,居高临下地控制着东西两面的要道,来往过路的行人车马川流不息。 行至关门前,吴玄打眼一望,却没有发现辽东王马队的身影,走至城门洞一问守卫兵卒,那人拱手一句:“大人稍等,我去请将军”,便大步匆匆去了。 片刻之后,一名斗篷飞扬的短须将领急匆匆走出,对着吴玄抱拳道:“请问阁下可是吴公子?” 吴玄点头道:”对,便是在下。” 短须将领摇头一叹,随即又正sè道:“吴公子,你们来晚了一步,辽东王率领马队已于今天早晨离开虎牢关向西去了。” “将军可知辽东王为何突兀离去?” 短须将领踌躇了一下,见四下无人方才凑到吴玄耳边低声道:“据说是天子病重,故辽东王才会匆忙赶去齐阳。” 闻言,吴玄心头骤然一沉,皱眉思忖间脸膛已有严峻之sè,此刻李希雅正牵马上前,望着短须将领大步离去的背影笑问道:“玄兄,你与他说的甚?老爹他们在何处?” 吴玄长吁一声,转头肃然道:“小妹,辽东王已飞马前去齐阳,我们也得尽快赶去。” “吔,什么事,竟如此急?” “事不宜迟,咱们路上再说。”吴玄说话间已是飞身上马,双腿一磕马腹,风驰电骋般率先冲了出去,在沉沉暮霭中穿关而过没入了辽阔的三川平原之中。 ※※※※※※※※※※※※※※※※※ 东偏殿内燃烧了一夜的燎炉木炭终于无声地熄灭,殿角等人高的铜灯灯光也是渐渐暗了下来,忽地一阵晨风悠悠吹过,殿内轻纱帐幔飞动飘舞,冷得殿中等候一夜的大臣们不禁齐齐打了一个寒颤。 目前,大齐威名赫赫的三公九卿们正处于焦躁不安的等待之中。 天子的病情来得很突然,岁尾年关这一天,与群臣们欢庆夜宴后,回到寝宫却莫名其妙地高烧发热,急得整座**是团团转,匆匆赶来的太医细细诊治,其后一用退烧药,第二天便就突然好转了。 然则没过三五天,天子就突然不能下榻了,高温高热,浑身无力,厌食厌水,瘫在了榻上一般。 太医令会同六名白发苍苍的老太医接连诊治了十天,药是吃了不少,然则病情依旧是不见好转,这几rì竟陷入持续高烧,然其究竟是患何等病情却连最富经验的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正月十五之前本是大年,历来皆是官府闭门百工歇业,朝臣百官士农工商或走亲访友忙得不亦乐乎,或置酒备茶围着燎炉谈天说地,举国上下一片祥和欢庆,这样的rì子基本上要等到朝廷正月大朝会及初chūn启耕大典后,方才结束。 然则自天子病重的消息悄悄传开后,三公九卿们竟都没了探亲访友,围炉闲话的心思,这几rì自发地守在东偏殿书房静静等待,除了晚上回府歇息,几乎是须臾不敢离开,特别是昨夜天子陷入昏迷,大臣们竟在东偏殿守了整整一夜。 究其实,能站在殿内的全是大齐文武重臣贵胄高爵,几乎都在宦海沧桑中沉浮过几回,明白天子病危期间是庙堂权利最容易发生颠覆的时候,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意料不到的重大变化。 chūn秋战国以来,这样血的教训实在太多太多了,多得殿内大臣们一想到这些血腥故事,心弦皆是绷得紧张无比,都没有回府休息的意思。 然则有意无意,来回踱步的大臣们却分为三拨分开站立,一波是以太尉蒙贲为首的三公党,另一波是以中书令易刁为首的易刁党,最后一波则是三三两两为数不多的中立大臣。 焦急地转悠等待中,殿外骤然响起一阵步履从容地咚咚脚步,门口侍立的内侍一句“辽东王到”的宣呼还未落点,一个高大消瘦的身影已“吱呀”一声推开殿门,带着清晨第一缕阳光走了进来。 来人峨冠博带大袖飘飘,颧骨高耸的脸膛上表情肃然沉着,高大的身躯刚往殿中一矗,殿中大臣纷纷拱手躬身道:“参见辽东王。” “诸位同僚不必多礼。”李信大手一挥,快步走到武安王蒙武面前深深一躬:“李信参见蒙伯父,阔别经年,伯父依旧是身体健旺,jīng神矍铄,宝刀未老,李信倍感欣慰也!” 大齐爵位共有二十一等,其中最高爵为王爵,李信的辽东王爵与蒙武的武安王爵都属于此类,然则两者不同的是,李信爵位属于实封,而蒙武爵位却属于虚封。 实封者乃是指授爵之人有一块可大可小的封地,这是西周分封制的最基本框架,天子将天下土地分封于有功的大臣,大臣们可在自己的封地内蓄养私兵,任命官吏,征收赋税,依法施政,除了按时向天子进贡,在封地里的权利几乎与天子无疑。 而虚封者便是指受封之人只有爵位而无实土,除了多一点俸禄,与实封自然不能同rì而语。 然而最关键的一点是,实封制多能子孙承袭,例如辽东王爵便是由第一任辽东王李忌所得,承袭到李信这一代已有百余年,而虚封爵位则不能世袭,授爵之人逝世后子孙便是一无所有。 因此在官场排序上,李信应在蒙武之前,然则因李信是后进晚辈,加之父亲与蒙武乃是同一时期并共同征战的军中好友,故才执以晚辈之礼拜见。 蒙武双手托起李信胳膊,叹息着拍拍他的肩头:“贤侄赶到齐阳便好,天子现已高烧昏迷,太医们正在寝宫施救。” 闻言,李信心中为之一沉,虎目一扫睡眼朦胧然依旧不肯离开的大臣们,立即明白了其中的奥妙,便轻轻点头与其他大臣一道选择在此默默地等待。 轻轻的脚步无休止地在大殿中转悠着,期间内侍们捧来饭食两次,然则大臣们都没有多少食yù,依然是沉默不语地等待着,终于快到夕阳临窗之际,大殿外响起了一片急促的脚步声。 正在大臣们惊愕相望时,一队铁甲禁军踏着整齐的步伐簇拥着一位须发雪白的老内侍已是昂昂入内。 老内侍头戴高山冠,身着暗红袍,干瘪消瘦神态yīn冷,正是皇宫内侍总管,诸卿之一的大长秋郭让。 郭让皱纹密布的老脸一望殿内大臣,冷着声音道:“天子口诏:着武安王、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中书令、卫尉、执金吾入宫觐见。” 尖细的声音方落,以蒙武为首的七人立即躬身应命,甩着大袖紧跟着郭让出了殿门向层层叠叠的内宫走去。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临危顾命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天子的寝宫坐落在一片浩瀚的大湖旁,波光磷磷的湖水飘飘荡荡地反shè着夕阳的余晖,湖边的柳树已冒出了嫩绿的新芽,微风轻轻掠过,幽静得宛如深山峡谷。 行至寝宫门外,一排身着红甲手持矛戈的南军甲士威风矗立,高耸连绵的红墙绿瓦,长长飞檐下的叮咚铁马,肃穆森然得让人心颤。 这片寝宫又称为内苑,皇帝、皇后并一众嫔妃皆住其中,是整个皇城的灵魂所在,依法度大臣非奉诏不能进入。 之所以是灵魂,乃是历代大齐天子除了在正殿听政及东偏殿处理政务外,其余大多数时光皆待在此处。 进得寝宫,每扇窗户都是大打开,徐徐的微风吹得宫内帐幔飘动,灯烛摇晃,内侍宫女们正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绕过一道长长的红木屏风,依稀可见轻纱隔着的里间卧榻上斜躺着一个肥胖身影。 前面带路的郭让摇摇手示意他们在此稍等,径直上前轻声禀告道:“陛下,武安王他们来了。” 轻纱后一阵剧烈地咳嗽,肥胖身影在侍女的搀扶下艰难地坐了起来,喘息片刻,嘶哑着声音气喘吁吁道:“打,打开帷,帷帐,朕,朕有话要对,对爱卿们说。” 听到此等中气不足断断续续的话,几位公卿大臣心中皆是一沉,急忙躬身拜伏道:臣等参见陛下。” “众爱卿起,起身便可。”天子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 众臣闻言抬头,却见天子脸sè苍白,额头冒着涔涔细汗,嘴巴艰难地开合喘息着,一副行将就木的奄奄模样,全都已经脸sè大变。 天子一挥大手,艰难开口道:“中书令,你来录写今rì言谈,契刻成简后交太史令封存。” “诺。”易刁恭敬地拱手一礼,倾步走至帝榻右首的书案坐定,一旁帮衬的内侍已寻来铜管毛笔及羊皮大纸,又磨好了一砚墨汁,易刁手腕一抖,提起铜管毛笔凝神等待。 眼见如此安排,多经密事的蒙武知道今rì天子必有重要话语要对臣子们言明,心中不禁一凛,垂首拱手道:“臣等聆听圣谕。” 天子缓缓点头,闭目稳定心神片刻,方才睁开双眼喟然叹息道:“诸卿,太医令断言,朕……朕已命不久矣!”话音落点,两行热泪已是不由自主地滑落而下。 虽心中已有隐隐预料,然骤听天子讲出,几位大臣还是觉得耳畔轰然一声大响,心头猛然跳动下皆感到一阵眩晕突然袭来,不禁扑到在地哽咽道:“陛下……” “爱卿们都起来吧,朕只恨自己行为放纵不听医言,才会至此。”说着说着,天子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任凭眼泪无休止地滑落。 蒙武哽咽着霍然站起,脸上虽还挂着老泪,神情却已是一片肃然:“敢问陛下,此事可曾还有其他人知晓?” 天子喘息道:“除了几位爱卿,便是太医令及身边近身内侍知晓。” 蒙武正sè拱手道:“陛下,臣请知晓之人务必暂守机密,对外则宣称陛下病情已愈见好转,万不能在此等时刻泄露机密分毫。” 天子略一沉吟,点头道:“可也。” “另外,老臣想问陛下可有属意的皇位继承人选?” 蒙武低沉着嗓音问了一句,其余闻言几个大臣心头都是猛然一跳。 天子陈泽共有十三名皇子、七名公主,大的皇子已年近三十,小的却还是总角孩童。 原本皇位传承乃是依照长幼为序,圣武皇帝开创大齐后,破除了这一陈规,长幼为序改为了贤者为先,这样极大地避免了因长子的良莠不齐从而影响江山社稷的稳固,达到了在诸皇子中遴选明君的目的。 况且新旧君主交替之时又是权利格局最易发生改变的时候,历来新君上台,无疑不对先主遗留下来的老臣子心存疑虑,这些老臣子为政多年,大多在某个领域或某个环节具有一定权利威望,这些权利威望若处理不恰当,很可能变成制衡新君施政的绊脚石。 更有甚者,难保某些野心勃勃的人物不会利用新旧交替之时发动政变,从而动摇江山的稳固。 所以,新君对于老臣子的使用一定是慎之又慎,且多为赐以高爵而免去实职,特别是对于在军中有着莫大号召力的老将领。 对于老臣子们来说,却希望即位新君年纪越小越好。祖宗有法:大齐皇帝二十岁加冠后才能亲政,若先皇驾崩新君未满二十,则由先皇指定一名或数名大臣辅政,直到新君加冠亲政。 这样一来,老臣们的权势自然会更加稳固,西周著名的圣人周公,便是周武王逝世后,辅政辅助年幼的周成王,直到其亲政为止。 所以当蒙武问及天子属意何人继位时,其余人等才会心头忐忑不安。 天子微弱的目光一阵闪烁,向着榻后招手道:“奚呵,你出来吧。” 话音落点,一个面目疏朗神情却很畏缩的红衣青年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拱手低声一句父皇,便默默地钉在榻前不动了。 啊,竟是三皇子陈奚!蒙武等人在心中无言地惊呼一句,纷纷躬身道:“臣等参见三皇子。” “都起身吧。”陈奚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对着天子低声道:“父皇毋忧,儿臣马上去太庙为父皇祈福,祈求祖宗保父皇身体早rì康健。” “皇儿,父王,父王恐怕不行了。”天子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指着蒙武等人喘息道:“朕驾崩之后,武安王他们必定会全力辅助皇儿登基,今后有甚大事,也要多多依仗他们。” “父皇……”陈奚一言未了,伏在榻前大哭起来。 蒙武高声道:“陛下放心,臣当竭力辅佐三皇子。” 其余人等也是郎朗高声:“臣等必定辅佐三皇子即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天子缓缓点头,突兀大手一拍床榻,沉声道:“武安王蒙武听旨。” “老臣在。”蒙武急忙向前一步,拱手应命。 “朕崩逝后武安王蒙武为顾命摄政王,暂摄国事直至新皇加冠亲政。” 天子低沉的声音不亚于一声惊雷炸向在众人耳畔,连一旁认真录写的易刁也惊得止笔抬头,顾命摄政王?暂摄国事?光是这两个字眼已是让人心头狂跳不止。 三皇子陈奚目下才十七岁,如此说来,蒙武将行摄政王之权三年,直至陈奚二十加冠亲政。如此权利授予一人之手,大齐百余年来未尝闻也! 第一百七十章 与虎谋皮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蒙武愣怔良久,挺直的身躯微微颤抖着,泪水溢满了老脸上密布的沟壑纹路,哽咽着拱手道:“老臣遵旨。” 天子欣慰地点了点头,喘息了数下,目光徒然严厉了起来:“执金吾白亚夫听命。” 已从镇军将军官复原职的执金吾白亚夫闻言大步走出,沉声拱手道:“微臣在。” “亚夫呵,你执掌北军,乃新皇即位的坚盾利剑,朕今rì当着武安王并三公大臣的面授予你生杀予夺之权,若朕驾崩后有乱臣贼子作乱,通通杀无赦!” 几乎是一字一顿,铿锵沙哑的嗓音在寝宫内嗡嗡回荡,冷酷肃杀恍若秋风过林,骤然收刹之下,顿时良久寂静。 “臣遵旨。”白亚夫虎目含泪,顿时高声领命。 天子说完,累得脸泛红cháo大汗淋漓,仿佛用尽了身上最后一点力气,咝咝喘息良久,终于是疲惫地摇了摇手,倒在榻上沉沉睡去了。 陈奚细心地替天子搭上了厚厚的锦被,回身拱手道:“父皇疲惫至极,列为大臣还是先告退为好。” 蒙武轻轻颔首,对着陈奚拱手道:“现在乃非常之时,敢问殿下还否有要事安排老臣处理?” 陈奚双目一闪,用大袖拭着脸颊上的泪水道:“父皇有言,让本殿一切大事听从武安王安排。” “好,殿下宽心,有老臣在,必定保得殿下顺利登基。”蒙武昂昂正sè一句,躬身道:“臣等告退。” 陈奚慢慢地轻轻颔首,目光却落在了昏睡的天子身上。 出得寝宫,蒙武故意滞后了十余几步与三公等大臣拉开了距离,回首一望,见中书令易刁正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忙停下脚步笑道:“中书令大人可有闲暇陪老父漫步闲聊片刻。” 易刁微微一愣,白皙的脸膛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武安王相邀,下臣求之不得也!” 言罢,两人皆是虚手做请,在沉沉暮霭中顺着一条郁郁葱葱的青石小道漫步前行,待行至湖畔又踏上一座木制小桥曲曲折折地拐进湖心凉亭,坐在了亭内的石案之前。 刚坐定,蒙武四顾一望四周波光磷磷的湖水,捋着白须悠然笑道:“老朽与中书令大人共事多年,然则如此相对闲谈还是第一次。” 易刁心知蒙武必有要事相商,心念闪动间尖声大笑道:“若下臣没有记错,与武安王相识已有三十四年矣。” “啊,已有三十四年了?”蒙武喃喃念叨,转而喟然叹息道:“年复一年几度寒暑,老朽与中书令皆已华发满鬓,不觉老矣。” 易刁叩着石案不胜感概地摇头长叹:“下臣虽因政见不同,常与三公大臣争斗不休,龌蹉不断,然则长期以来对武安王却是尤为尊敬,今rì武安王临危授命职任摄政王,易刁由衷感到高兴。” 蒙武摇着手不置可否地一笑,思忖片刻,方才沉声开口道:“目下天子病危,蒙武唯虑一事,中书令可知是何事?” 易刁双目陡地一闪,正sè拱手道:“请武安王见告。” “历来帝王新老交替顺利者大要有三:一是外无战事;二是内无动乱;三是朝局稳定,前两条目前不用担心,唯一让老朽心存忧虑者,乃第三点。” “哈哈,武安王笑谈,目前朝局形势一片大好,何有忧虑可言?” “中书令乃聪明人,老朽自然打开天窗说亮话。”蒙武枯长的手指将石案敲得嘭嘭作响,语气也是陡转严肃:“阁下权倾朝野,百官敬服,门生故吏遍布九州四海,对朝局有着莫大的影响力,听闻执掌南军的卫尉杨诚与执掌齐阳城防的齐阳令李吏亦是阁下的座上宾客,不知可有说错?” “武安王此言何意?”易刁脸膛一沉,语气也是骤然转冷。 “陛下要老朽职任摄政王总领朝政,然则老朽看来,最要紧的还是在新皇亲政前为其斡旋朝局,此间关键,在于阁下与蒙武同心协力稳定朝局,若阁下与蒙武南辕北辙,安保朝局不会发生剧烈动荡。” “说来说去,武安王是想和易某人谈条件?” “对,中书令大人可有兴趣?” “哼哼,武安君冷心捭阖,通权达变,如此恢阔器局真令人敬佩,比起那三个与我争斗不休的蠢货,老道百倍也。” “如此说来,中书令是同意了?” “同意不敢当,易某人与武安君忠诚谋国而已。” 蒙武心中大石顿时落下,脸上依然镇定从容,苍老的声音随着夜风轻轻飘来:“新皇即位之后,老朽保举阁下为御史大夫。” “仅此而已?”易刁双目一闪,悠然笑开了。 “御史大夫位列三公金印紫授,监察百官位高权重,何有仅此而已之说?” “武安王休要糊弄我,无爵之职,如无根之浮萍,即便是御史大夫又有如何?” “中书令还想要爵位?” “那只是其中之一。”易刁晃了晃手指,公鸭般的嗓门骤然高声:“除了御史大夫与封君爵位外,中书令之职须由齐阳令李吏接任。” 闻言,蒙武白眉拧成了一团疙瘩,暗叹易刁果然老辣。 中书令负责皇帝书房一应事务,长期与闻机密,要紧的来说,譬如群臣之奏折呈送,皇帝之诏令下达,都需经过中书令之手才能上传下达,非帝王心腹不能担任,这也是易刁能长期与三公对抗的原因所在。 如今蒙武提出保举他为御史大夫,然而易刁依旧是抓住中书令之职不放,提出想要亲信继任,足见其对此职务的重视。 目前天子病危,即将继位之新皇又是不能亲政的少年,正是主少国疑,国运唯艰之际,若不能与易刁一党取得政治妥协与某种默契,要他蒙武来平衡斡旋朝局,当真是难上加难也。 然答应易刁的要求,其党的势力将为更加庞大,犹如手臂毒瘤急速生长,倘若情况失控,易刁一党便会如一头嗜血猛兽狰狞地吞噬眼前的一切。 心念及至,老蒙武生平第一次感到了踌躇不定,犹豫难决,沉吟思忖良久,心头骤然飘过了“两害相权取其轻”这句古话,对也!目下形势,当以稳定朝局压倒一切,易刁一党虽是要根除,然则却不是现在。 想着想着,蒙武一脸的皱纹顿时舒展开来,啪地一拍石案:“好,就依中书令之言,新皇即位之后,蒙武保举中书令为御史大夫,封君之爵,中书令之职由李吏接任。” 易刁苍白的脸上泛起了激动的红晕,尖厉笑道:“有武安王此言,易某人放心也。”说罢霍然起身抱拳一躬:“在下必与武安王携手共进匡扶社稷,有违此言,死于乱箭穿心之下。” “好。”蒙武站起双手一击,点头道:“蒙武同样如此,若违此言,死于乱箭穿心。” 第一百七十一章 来到齐阳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回到新建的武安王府时,明亮的弯月已悬在了幽蓝深邃的夜空,蒙武刚进了大厅,便见家老匆匆迎来低声禀告道:“王爷,太尉大人已在大厅等候。” 闻言,蒙武一双白眉拧成了疙瘩,大袖一甩疾步进了灯火煌煌的大厅,却见儿子蒙贲正在厅中来回焦急转悠着。 蒙贲一见蒙武归来,原本紧锁的眉头霍然舒展,上前含笑拱手道:“顾命摄政,手执牛耳,父亲堪比古之周公旦也,可喜可贺。” “你来作甚?”蒙武冷着脸一句,坐下轻呷一口家老捧来的绿茶,炯炯的目光已是望了过来。 闻言,蒙贲顿显不悦:“父亲此言差异,你我父子血浓于水,难道非得有事才能前来?” 蒙武鼻头一哼,淡淡道:“若是闲谈家事,为父自然是欢迎之至,然若心怀机谋妄谈国事,休怪为父立马送客。” 见老父三言两语便洞穿了他的心思,蒙贲不禁一阵语塞,踌躇半响,终还是沉声道:“虽是谈及国事,然则却是忠诚谋国,父亲,吾等认为,此时正是铲除易刁一党的大好时机,万莫犹疑也!” 闻言,蒙武老眼陡然一闪,拍案而起厉声训斥道:“尔等三公为何总缠斗易刁不休?当此国运为艰之际,不思尽忠职守振作朝纲,却整rì做朋党权势之争,搅得朝局乌烟瘴气混乱不堪,先贤有言:手持公器者当极心无二虑,尽公不顾私。然则尔等如何?自己扪心自问可有半分公心?”一番话如霹雳雷火掠过大厅,说罢已是须发戟张,嘴角抽搐,咝咝喘气。 “老父此言不敢苟同!”蒙贲铁青着脸高声一句,出言反驳道:“易刁者,乱国巨jiān,国之蠹虫也,其恶名可谓朝野天下妇孺皆知,我等若无公心,怎会制衡其势力长达十余年,没想到今rì老父无理训斥,作此诛心之论,怎能不让人为之寒心?” 蒙武自己今rì不得已与易刁虚与委蛇,早已是一腔愤懑怒火,恰巧蒙贲不明所以地直匆匆撞了过来,故才骤然爆发,冷静下来后,想想时才此言的确有失公允,不由长叹一声道:“对付易刁之事须得缓缓图之,万不能cāo之过急,此事为父心中已有定数,目前还是已确保新皇顺利继位为上。” 蒙贲沉着脸思忖片刻,拱了拱手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 翌rì正午,吴玄几人终于来到了齐阳城外。 蓝天白云之下,巍峨的城池矗立在辽阔的关中平原,北面滔滔渭水横流而过,南面隐隐南山连绵无际,尽占天地山水形胜。 牵马入城,只见宽阔的朝阳大道上人头攒动,衣袂相联,高车驷马川流不息,道旁则是每三丈一颗长青大树,一排排房屋错落有致地掩映在绿sè之中,一切都显示出了都城的秩序井然,繁华如锦。 景云、秦仲二人皆是第一次来齐阳城,顿被这锦绣灿烂,繁华喧闹的景象深深吸引,边走边看连声惊叹,宛若走入了热闹非凡的大市之中。 吴玄四顾打望良久,回首对李希雅道:“小妹,齐阳如此之大,不知辽东王在何处等我们?” 李希雅轻轻笑道:“听老爹说,朝廷有专门的驿馆供进京外臣们居住,便在皇宫西侧,想必老爹也在驿馆之内。” 吴玄颔首道:“那还等什么,事不宜迟,咱们尽快赶过去。” 脚步匆匆间,顺着朝阳大道拐入一条高车驷马川流不息的长街,行得片时便见一座高大的木牌楼矗立在长街尽头,楼额中间的牌匾上雕刻着龙飞凤舞三个斗大的绿字――国英苑。 木牌楼极为宽阔,一条打磨得平平展展的青砖甬道穿楼而过,便是最宽敞的轺车也能直驶而进,遥遥可见大片的绿树掩映中的金顶绿瓦和高高的棕红sè木楼。 行得木楼前,立即有一个红衣执事迎了上来,对着吴玄他们当头便是一拱:“敢问大人姓名、官职,以便在下安排住宿。” 吴玄开口正yù答话,身后的李希雅已轻步上前笑道:“我们乃辽东王随从,敢问辽东王可在此处居住?” 红衣执事沉吟了一番,毕恭毕敬地拱手道:“辽东王于昨rì入住群英苑无渊居,几位请随我来。”言罢侧身一让又是虚手做请,带着他们走了进去。 走得百步之遥,是一片宽阔的松柏林地,青砖大道蜿蜒曲折地穿林而过,人行其中,但觉阵阵清风啾啾鸟鸣,仿佛步入了幽静的深山峡谷一般。 出得松林,一排排整齐的红sè小楼错落排列,红衣执事见他们好奇张望,微笑解释道:“此乃国英苑驿馆,专供往来齐阳官员居住。” “辽东王住在哪一栋?”李希雅饶有兴趣地问道。 红衣执事笑道:“两千石以上的官员皆有单独庭院居住,辽东王乃藩王高爵,地位显赫声威卓著,国英苑自然是不敢怠慢,所以安排在了最里面的一间庭院内。 说着说着,几人已跟随红衣执事绕过木楼,在青砖大道的尽头处又拐入一条曲曲折折的小道,行得片刻,一片灰蒙蒙的屋脊出现在了林木深处。 吴玄一望周边林木掩映,小桥流水,不禁高声赞叹道:“没想到齐阳城内竟有此等驿馆,当真是别有洞天也。” 李希雅闻言轻笑点头,对着同伴们招了招手,又问红衣执事:“敢问阁下辽东王住处还有多远?” 红衣执事回答道:“就在前方,随我来便是。” 片刻之后,红衣执事将他们领到一片木屋前拱手告辞,吴玄等人刚踏入院内,便见甲士整肃林立,四周戒备森严,一片威严肃穆。 正在廊下转悠的长史伍宁见几人到来,急忙轻步迎来拱手道:“郡主,几位公子,你们总算来了。” 李希雅将手中马缰交给上前牵马的仆人,开口道:“老爹何在?” “王爷正在书房之内,吩咐诸位到了便立即前去见他。” “好,大家一道前去,走。” 第一百七十二章 拜会蒙武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在伍宁的引领下,几人穿过长长回廊绕到了正厅后面,一座古sè古香的木楼坐落在一片青绿的竹林之中,走进木楼之内,便见辽东王李信正偎着一副暖烘烘的燎炉发呆。 见吴玄等人入内,李信不由起身笑道:“行程如此缓慢,可是中途游山玩水去了?” “吔,老爹真是洞若观火,英明神武。”李希雅嘻嘻一笑,解开风雪斗篷扔在案几上,转头对吴玄笑道:“你们愣在那里做甚,坐也!” 吴玄哑然失笑,刚一落座,李希雅已替他捧来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吴玄正yù道谢,却听到临案的秦仲低声嘟哝道:“咦,为何只有老大有此等待遇?” 李希雅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展颜笑道:“一路行来玄兄管吃管住尤为幸苦,端杯茶水有何不对?” 秦仲摸着光光的脑袋憨实笑了:“不知为何,总觉得希雅对俺老大忒好。” 话音落点,李希雅俏脸顿时变成红布一般,美目飞快地瞄了吴玄一眼,却见他也是神sè尴尬不已,不由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坐下了。 吴玄思忖再三,决定还是将古书《河图》向辽东王作一汇报,及至他说完,李信眉头已拧成了疙瘩,手指轻轻地叩着座案沉吟道:“如此说来,此书被越国上卿司徒仿视为珍宝,竟引起了倭国人的抢夺?” “对也!”吴玄皱眉正sè道:“以前在下曾听朱雀将军上官若溪说过,《河图》乃是伏羲根据龙马背上的神秘图案所画,并以此制yīn阳八卦推演万物,具有夺天地之造化,窥万物兴衰之能,目下《河图》被倭国夺去下落不明,在下以为须得谋个办法才是!” 李信思忖良久,终还是一叹道:“倭国地处大洋,即便是与之最近的三韩,其间也隔着一条海峡,罕有中原人士涉足,其国风貌更是犹如蛮夷,若要夺回《河图》古书,难矣哉。* w w w . s u i m e n g . c o m *” 李信的话音一落,众人皆是沉默不语,就连平rì里堪称智计百出的吴玄也是愁眉不展。 吴玄沉吟间看了看末案就坐的夜飞燕,暗暗寻思:飞燕本为倭国人,若能恢复记忆倒可以助我们夺回《河图》,不过那时与我们是敌是友却是难说。 闲聊片刻告辞出了书房,伍宁已替他们安排了几间环境清幽的厢房,吴玄刚在屋内安顿妥当,略一思忖,便决定先去拜见武安王蒙武。 严格说来,蒙武对自己是有着知遇之恩的,从一个小小的军候将他大胆晋升为统帅万人的中郎将,而且又交付奇袭叛军大营的重任,这一切不难看出蒙武知人善任,虽然后来自己辞官而去,然则蒙武依旧不远千里遥遥去信给李信让他帮助自己寻找双亲,到了齐阳于情于理都应第一时间前去拜会。 心念及此,吴玄信步出门,找来伍宁请他安排了一辆篷车代步,便上了篷车磷磷出了国英苑,向着冠带长街驶了过去。 冠带街位于皇宫东侧,一面是皇宫红墙,一面是整齐地大臣官署,街面锦绣豪阔林荫夹道,来来回回的高车驷马更是川流不息,鲜有车马冷落的时rì。 蒙武的武安王府位于冠带长街中段,由原先的上将军府改造而成,九进九出王侯规格,即便是三公府邸也差上了几个档次。 嘀嗒前行的篷车停了下来,驾车仆役回首开口道:“吴公子,武安王府已到。” 一身白衣玉冠的吴玄掀帘而出,轻捷利落地跳下车辕,四顾一望,但见石墙铁门清幽坚壁,一排红甲武士木桩般矗立在府门阶下,挺立的矛戈闪动着熠熠光芒。 眼见有人行来,府外带剑军吏上前赳赳喝道:“此乃武安王府,闲人止步!” 吴玄停下脚步双手一拱:“吾乃昔rì骁骑中郎将吴玄,特来拜会武安王,请阁下通禀。” 带剑军吏惊异不定地上下打量着他,随即又惊喜笑道:“原来阁下便是击杀青帝之人,小人失敬也!请你稍等片刻,我这就去禀告家老。”说罢抬手一拱,回身大步去了。 武安王府书房内,蒙武正与执金吾白亚夫轻声低语着,前者说得表情严肃,后者听得连连点头,显然是在安排重要事情。 “北军屯驻关中拱卫京师,乃国之长剑利盾,眼下更是稳定朝局的倚仗所在,易刁一党权大势大,外有统帅五万平叛军的苏不疑,内有执掌齐阳城防的齐阳令李吏及统帅南军的卫尉杨成为其亲信,老朽虽与易刁暂时达成共识,然则依旧是不能不防也!” “武安王此言大是。”白亚夫沉着脸正sè开口道:“去岁荆州大乱,北军骁骑、羽骑、虎贲、锐士四部四万人平叛参战多有折损,年末回师齐阳也未来得及补充兵员,四部人马加起来才两万出头,下臣深以为忧。” 蒙武沉吟半响,问道:“驻守齐阳城内的中垒部情形如何?” “中垒部去岁未参加平叛,仍是满当当的一万人。” “亚夫呵,若有动荡,中垒部一万人马乃是我们第一时间的依仗,绝对不能有差错。” “武安王放心,中垒部中郎将陆籍忠直可靠,断不会有任何意外。” 蒙武捋须点头,大手猛然一拍座案,老脸已是肃然无比:“武卫将军苏不疑乃易刁同党,且手握平叛大军,具有颠倒乾坤之能,我意:立即派虎贲、锐士两部分驰函谷关、武关驻守,若苏不疑大军有异动,立即封锁关隘切断其进入关中的路线,坚决不能让苏不疑大军进入关中。” “诺。”白亚夫昂昂拱手,转而又皱眉道:“然则只有骁骑、羽骑两部万余骑兵屯驻齐阳周边,这兵力够吗?” “放心。”蒙武大手一摇,呵呵笑道:“若没苏不疑大军,易刁与我们也是实力相当,没完全的把握,阉宦老贼断不会铤而走险。” “好,下臣立即前去部署。”白亚夫高声一句,拱手转身去了。 送走了白亚夫后,蒙武一人负手在书房转悠了起来,脑海中也是车轮般飞转个不停,思绪正纷扰凌乱之际,家老匆匆来报府门外有一自称为吴玄之人前来拜见。 闻言,蒙武顿时大喜过望,大袖飘飘出了书房,穿廊过院刚至府门,便见一个白衣玉冠的英挺青年正在阶下等候。 第一百七十三章 人约醉红楼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有朋至远方来,不亦乐乎!”蒙武无比惊喜地吟诵了一句。 吴玄微微一笑,长躬作礼道:“草民吴玄,见过武安王。” 蒙武爽朗大笑,下得台阶执着吴玄双手道:“小友想煞蒙武也,走,进去说话。“ 吴玄微笑点头,跟随蒙武进了府门。 刚在正厅坐定,年轻的侍女已轻捷地飘来置炉煮茶,一闻淡淡的茶香,吴玄吸着鼻头惊喜地笑了:“咦,梦泽chūn茶,今rì好口福也!” 蒙武一声长笑,拍案高声道:“小友若是喜欢此茶,走时我让家老装一盒给你,如何?” 吴玄拱手笑道:“谢过武安王。” 蒙武摇着手一声笑叹:“区区小事何须言谢,平叛战中若无小友的高明谋划,岂能轻易击破赵牧大军?” 吴玄端起茶盅轻呷一口绿茶,待茶香弥漫口中方才笑道:“玄些许功绩,实在微不足道也,今次前来齐阳,一则拜访武安王,二则乃是陪辽东王进京朝会。” “噢,原来小友是与李信一路。”蒙武拍手一笑,随即问道:“小友前去幽州,可否找到父母?” 吴玄点头笑道:“总算有些眉目,也算不枉此行,多谢武安王的关心。” 蒙武捻须点头,又与吴玄闲话良久,突兀叹息道:“目前天子病重,群臣惶恐,朝野不安,老朽深受皇恩,不能替天子分忧,朝局解难,每每心念及此,抱愧不已也。” “朝局多有微妙,武安王斡旋其中,尤为辛苦,何愧之有?” 蒙武老眼陡地一闪,笑道:“这些话小友是听辽东王说的?” 吴玄摇手道:“非也,此乃在下猜测得知,与辽东王无涉。” “咦,小友凭甚猜测?说来听听。” 吴玄展颜笑道:“武安王乃三朝元老,国之干城,此等时刻天子怎会不为之依仗,有武安王在朝,必定大事毋忧也!” “小友太高看老朽了。”蒙武摇头一叹,“空有事权,而无兵权,难矣难矣!” 吴玄惊奇问道:“既无兵权,那武安王如何能震慑易刁一党?” 蒙武轻声回答道:“目前北军在执金吾白亚夫手中,其兵力堪堪能与易刁一党持平,想必现在那阉贼也不敢随意轻举妄动。” 吴玄轻轻颔首道:“如此说来,天子是将镇国重任交于白亚夫之手,而武安王仅有任事之权?” “对,这便边是天子的高明之处,为防止老朽偏袒三公,才有如此安排。” 吴玄皱眉沉吟良久,叹息道:“虽说军权贵一,然则在国君病危之时却没人制衡统军大将,难保其不会存有二心,若白亚夫被易刁买通,后果不堪设想也。” 蒙武心念闪动,只觉一股凉气蔓延全身,沉默半响又笑道:“白亚夫在朝中忠义重诺,且多有贤名,易刁若想拉拢他简直是难于登天也,小友多虑了。” 吴玄恍然笑道:“也是,在下修习兵家,历来喜欢多方揣测,请武安王休要放在心上。” 蒙武大笑点头,心中却不由自主地蒙上了一层yīn影。 送走吴玄后,蒙武在后园踽踽踱步良久,望着行将没入远上的斜阳,心中却是沉甸甸的。 “对,如此关键时刻,不能不防也!” 默默思忖良久,他终于打定主意,唤来家老一通低语,家老听得连连点头,一溜碎步去了。 ※※※※※※※※※※※※※※※※ 吴玄回到国英苑时,沉沉暮霭已笼罩了广阔的天际,唯有几片红彤彤的云彩挂在了远山之上。 步入已点亮了铜灯的院内,却见伍宁匆匆迎来,递上一卷羊皮纸道:“时才有人送给吴公子书信一封,未留下姓名便走了。” “咦,我在齐阳没有朋友,怪也。”吴玄惊奇地笑了笑,接过展开一看,一行苍劲的字体赫然入眼: “请君戌时到醉红楼一叙。” “连名字也未留下,莫否有人故弄玄虚?”吴玄皱着眉头思忖好一阵,方才将羊皮纸收入怀中,来到正厅,李希雅等人早已在此说笑闲谈。 “玄兄,等你老半天,去了何处?”见他进来,景云立即笑着招手。 “我去拜会了武安王。”吴玄笑着解释了一句,走进刚一坐定,问向身旁的李希雅道:“小妹可知醉红楼在何处?” 原本正在与安娜说笑的李希雅闻言骤然脸颊一红,回首嗔怒道:“玄兄问着做甚?好没正经!” 吴玄见她又羞又怒,不禁满头雾水,挑眉不解道:“问个地名而已,小妹何故如此?” “哼,不和你说了,安娜我们走。”李希雅一声冷哼,拉起一脸茫然的安娜风一般去了。 吴玄兀自愣怔良久,此刻恰好伍宁进来,急忙出言原话询问。 闻言,伍宁恍然一笑,露出了一个促狭的笑容:“原来吴公子竟有此等喜好,当真大出吾之意料,醉红楼在城南尚阳坊,公子唤来篷车送你过去便可。” 见他一副神神秘秘,yù言又止的模样,吴玄心中不由平添了几分好奇,对着景云与秦仲笑道:“夜晚闲来无事,咱们出去逛逛如何?” 景云,秦仲两人皆是点头叫好,跟随吴玄一道去了。 夜幕降临,尚阳坊成了河汉璀璨的不夜之城,当吴玄、景云、秦仲三人乘着的篷车磷磷驶入这片汪洋肆掠的灯火海洋时,从未见过齐阳夜市的他们深深惊讶住了。 尚阳坊乃是商贾云集之地,多设店面、茶楼、酒肆、客栈、绿楼,车行喧逐的热闹大街,华灯高照下,路上人来人往,高车骏马川流不息,沿途好不热闹。 篷车拐到了一座石坊前,刚一停稳,站在柱边的黄衣侍者立即迎来深深一躬:“醉红楼欢迎客人光临。” 三人下得马车举步入内,在侍者的引领下大步穿过一片jīng致的水池楼宇,便见一座三层木楼在林木的掩映下闪烁着五光十sè的灯火,浸没在沉沉黑夜宛如云端宫阙。 走在后面的景云小声嘀咕道:“茶肆不像茶肆,客寓不像客寓,怪也!” 吴玄低声道:“我也看得一头雾水,进去便知,走。” 第一百七十四章 惊喜相聚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进入木楼正厅,顿见十丈见方的宽阔大厅一sè的白玉大砖铺地,光亮得能照出人影儿来,大厅正中搭建着一座六尺高台,两名轻纱裹身的妙龄女子正在台上扭动身体曼妙起舞,几乎是清晰可见雪白的**飘飘忽忽,音乐节奏舒缓深沉,若断若续,飘渺得好似梦中游丝。 吴玄顿时脸sè大变,惊愕得眼珠子都差点掉了出来,面颊也是通红无比,正在错愕愣怔间,一名绿裙女子已轻盈地飘上前来殷殷一礼:“敢问公子们是吃茶还是喝酒?” 吴玄恍然回神,回身一望却见景云与秦仲也是怔怔地望着场内呆如木鸡,脸sè涨红地摇手道:“不不不,我们是来此处找人。” 绿裙女子掩着小嘴轻轻一笑,柔声道:“来我们这里的公子都是找人的,敢问三位可有相熟的姑娘?” 吴玄闻言更是局促,从怀中掏出羊皮纸提给绿裙女子,正sè开口道:“有人约我前来此地,敢问姑娘可否知情。” 绿裙女子接过一看,原本柔美的笑容顿时收敛,对着吴玄深深一礼道:“两位大人已在楼上等候,三位公子随小女子前来便可。”说罢飘然举步,带着三人绕过一面圆形铜镜,踏着猩红松软的地毯走上了楼梯。 楼上一条曲曲折折的回廊穿堂而过,每两丈便是一间绿纱作帘的隔间,绿裙女子带着他们拐了几个弯儿,停在了一间隔间外虚手做请:“两位大人便在此处,三位公子请进也!” 吴玄颔首,轻咳一声掀帘入内,绿纱环绕的房内摆放着六张宽阔的长案,两名年轻英挺的男子正在对案饮酒叙谈,眼见吴玄进来,立即发出了一阵爽朗至极的笑声。 “策兄?信弟?你们,你们……”吴玄既惊奇又惊喜地恍然一笑,显然大出意料之外。 “噢呀,时隔三月又见从云,想煞吾也!”赵策霍然起身,大步走来拉着吴玄的双手,虎目中已是热泪滚涌。 “义兄……”吴玄轻轻一句,喉头顿时哽咽住了。 蒙信上前一望景云与秦仲,顿时笑道:“今rì有新朋友,玄兄何不替我们中介一番。” 吴玄恍然击掌笑道:“对,我来介绍介绍,云弟,秦兄,这是吾之义兄庐江郡尉赵策,另一位是舟师校尉蒙信;策兄,信弟,这是景云、秦仲,皆是吾在幽州认识的患难好友。” 话音落点,四人皆是相互拱手作礼,一片笑声后坐在了各自长案前。 蒙信轻轻击掌,侍立在身后的两名侍女轻步上前替众人铜爵中斟满美酒,一阵汩汩斟酒声伴随着浓郁的酒香飘散开来。 见四人全都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吴玄微微一笑,举起沉甸甸的青铜酒爵环拱一圈,高声开口道:“今rì相会于此,幸何如之,来,干此三爵,以示庆贺。” 赵策拍案大笑道:“噢呀,三爵便三爵,难道怕你不成。” 蒙信晃着酒爵笑道:“三爵而已,蒙信奉陪了。” 秦仲亦是点头道:“俺也如此,必定奉陪到底。” 不善饮酒的景云犹豫了一番,终还是笑道:“玄兄发话,岂能不从,来,干了。” “好,第一爵!”吴玄拍案一句高声,仰头大口吞咽,长鲸饮川般一饮而下,说不尽的英雄豪迈。 饮罢四顾一望,众人手中全已空爵,艳丽侍女又是轻捷飘来斟酒,三爵之后,人人脸上皆已是一片红sè。 赵策放下酒爵长吁一声,大笑道:“噢呀,美酒者明心、去伪、发jīng神,是为万世不朽,真乃妙物也!” “策兄此言不差。”蒙信笑着拍案道:“一rì无酒,如醉三rì,吾现在算是酒痴一个。” 吴玄用案上白帛拭干嘴角,笑问道:“你二人怎么来到齐阳,又怎么知道我住在国英苑?” 赵策与蒙信相视一笑。蒙信哈哈笑道:“吾回家探望大父及父亲,正巧策兄要来齐阳参加正月大朝会,便一路前来了。” 赵策点头笑道:“不错,我们也是刚到不久,同样住在国英苑中,今rì午时见那红衣吏领着你们进来,我与信弟在木楼上瞭望,因相距甚远不便招呼,便决定用此等方法约你出来。” 吴玄恍然颔首,随即又皱着眉头道:“不过你们选这地方由为不当,大厅中竟在表演如此**的舞姿,实在不是一个好来出。” 赵策哈哈笑道:“噢呀,一切还不是信弟的主意,因他的意中人乃醉红楼的花魁,为一睹佳人芳颜,才在此聚首等候。” “信弟的意中人?谁也?”吴玄惊奇地睁大了双目,还未等蒙信回答,自己已是恍然笑道:“哦,想起来了,信弟曾说过,可是京城四大丽人之一的木婕芩?” “对。”蒙信一拍座案,叹息笑道:“吾出身名门,对于绝sè美女见了不知几多,然不知为何唯独钟情于木婕芩一人,忒煞怪也!” 吴玄对男女情爱之事从未涉足,沉吟半响也不知如何开口,反倒是一直凝神倾听他们谈话的景云颇为同感地点头道:“蒙兄情形与某相同,无意间的惊鸿一瞥竟辗转反侧于梦里,佳人丽姿缠绕心头挥之不去,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诚为斯言矣。” “好一个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蒙信双目顿时一亮,大笑举爵道:“就为此话,某与景兄干此一爵。” 景云亦是举爵笑道:“好,同是天涯沦落人,来,干了。” 说罢两人酒爵一碰,皆是一饮而尽。 吴玄四顾一望,笑问道:“然则呆坐房内,如何才能一睹佳人容颜?” 蒙信神秘地一笑,回身对着侍女挥挥手,侍女款款一礼,走到一面等墙高的拽地帐幔前一扬纤手,帐幔顿时应声划开,一排六尺木制凭栏霍然入眼,再看凭栏外,正是时才他们进来的一楼大厅。 “咦。”吴玄一声轻呼,思忖片刻顿时明白了其中布局,原来这些隔间全都相连呈环形排列,恰好围成了一个中空看台,客人们坐在二楼隔间便可对一楼大厅一目了然。 见状,他不禁击掌笑道:“没想到竟有如此一个观舞之处,设计者真是别具匠心也。” 蒙信点头笑道:“醉红楼乃是齐阳城有名的青楼,歌女上乘,舞姿妙曼,更有特殊服务供客人选择,即便达官贵族,对此地也是趋之若鹜。” 听着听着,吴玄一脸笑容顿时僵硬在了脸上,睁大双目惊奇高声道:“什么,这是青楼?” 赵策笑道:“对也,难道从云还不知道?” 吴玄恍然摇头,顿时苦笑出声,怪不得李希雅听他问醉红楼的去住竟是羞怒不已,原来竟是一座青楼,今天当真被他二人害惨也。” 第一百七十五章 花魁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蒙信望着下面的看台自顾自地的叹息道:“木婕芩的歌曲被誉为当世无双,然并非每rì登台表演,竟rì能否一睹芳容,只能碰碰运气了。” 赵策不屑地撇嘴道:“噢呀,一个歌女竟有如此大的派头,当真令人委实不解也!” “策兄有所不知。”蒙信呵呵一笑,出言解释道:“这醉红楼虽是青楼,然则也算齐阳城内的百年老店,sè艺堪称首屈一指,天南地北的佳人更是多不胜数,其中的花魁丽人更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些许做派也是常理。” “何为花魁?”吴玄好奇地问了一句。 “花魁者百花魁首,绝代佳人也!醉红楼每年三月举办一场花魁评比,由客人以姿sè、才艺、气质、语态等方面从参选丽人中评选出一花魁女子,而木婕芩现已蝉联三年花魁,在百年历史上确是独一无二。” 吴玄点点头,踌躇半响终于还是问出了萦绕心中的疑问:“信弟,你蒙氏乃天下将门,武安王竟还允许你钟意一个青楼女子?” 蒙信摇头笑道:“玄兄有所不知,自chūn秋管仲设立青楼国营以来,便有sè艺之分,木婕芩虽在青楼,然则其全凭舞姿琴技博取客人欢心,正是出淤泥而不染,并没有任何的不堪。” “原来如此。”吴玄点头一笑,举爵又与蒙信痛饮起来。 正在酒酣耳热之际,一片丝弦奏出了悠扬轻快的乐曲,顿时让人想到了chūnrì里的大漠草原。 蒙武骤然一愣,不由起身手扶凭栏张望一番,回首大喜过望地惊喜笑道:“今晚运气真好,竟能看到木婕芩起舞,幸何如之。” 吴玄微笑点头,不由带上几分惊奇望向一楼高台,想要看看让蒙信为之倾心的究竟是何等绝代丽人。 乐曲稍顿,一个长发披散的魁梧大汉骤然出现在高台,紧身的红sè胡装穿在身上更显肌肉虬结,魁梧大汉围绕高台快步环绕一圈,立定台中大秀拳脚功夫,霍霍拳风伴随着轻快的乐曲竟是出乎意料的和谐,引来了楼上、台下的阵阵喝彩。 随着一声清越高拔的乐调,叮咚琴筝之声轰鸣响开,如万马飞掠草原,如大河气吞河川,直是让人心弦为之震颤。 正在观众如痴如醉之际,一个绿裙女子飘出墙角矗立摆放的大屏,玉足一踏旁边长案,整个身体竟是凌空飞起,宛如轻捷的燕子般飞上高台,大袖带着的长长绸带一阵摆舞,绿裙女子已在大红地毡上翩翩起舞。 吴玄细细端详,只见绿裙女子头挽高鬓玉脸如花,那双漂亮大眼清澈得犹如山间泉水,嘴角始终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婀娜的体态带着曼妙的舞姿,飘飘扬扬宛如仙子在云端曼舞。 吴玄心头赞叹一声,问向蒙信道:“她便是木婕芩?” “对也,如何?可是人间绝sè?”蒙信念念不舍地回头,脸膛竟有几分激动cháo红。 吴玄微笑点头,脑海中却蓦然出现上官若溪的身影,心念及此,不禁兀自一惊,细细想来,或许只有上官若溪与在宛城碰到的那白衣女子能与木婕芩一较相貌长短,李希雅虽也是靓丽佳人,然比她们三人却少了一股女儿的动人风情。 想着想着,丝弦之声骤然大起,木婕芩袖口锦带向上飞掠交错划出一个好看的圆形,灵蛇般舞动间婀娜的身子竟是悠然升空,当真是一只张开双翼的绿裙飞燕。 原本紧随伴舞的魁梧大汉飞身窜起yù捕捉“绿裙飞燕”,“绿裙飞燕”则飘忽无定地上下翻飞,与魁梧大汉尽情嬉戏。 木婕芩时而飞身掠去,时而贴地游走,轻盈柔美的绿影闪电般在大厅中飘飞,看得满座宾朋眼花缭乱目不接暇。 便在此时,魁梧大汉站定伸出手掌突兀一声大喝,木婕芩嫣然一笑间已是凌空落下,单足一点竟神奇地落在了魁梧大汉手掌之上,骤然陀螺般飞旋起来,裙裾飘飘锦带翻飞,整个大厅都被一片绿sè隆重。 “体轻能为掌上舞,彩――”举座轰然一声呼喝,皆忍不住高声喝彩。 木婕芩单足踏在魁梧大汉的手掌上,红着脸拱手旋身一周,轻盈地落在了厚厚的红毡之上,毫无一点声息。 大睁双目遥遥观望的蒙信如梦方醒,急慌慌地起身高声道:“不行,我要下去打个招呼,否者木姑娘怎知吾回到了齐阳。” 赵策哭笑不得地拦住蒙信道:“休要鲁莽,信弟难道还要大厅广众地示爱一番?” 闻言,蒙信顿如卸了气的风囊般瘪了下来,叹息摇头道:“也对,她历来对我毫不假以辞sè,去与不去都差不多。” 见他如此模样,吴玄不禁无可奈何地一笑,在看场中,却见一个白衣公子正摇着折扇从走至高台前,对着木婕芩拱手一礼,摇头晃脑地吟诵道:“落地仙女玉无暇,高洁雪莲艳天下,倾倒众生群芳妒,回眸一笑胜星华。” 话音落点,满座宾客尽皆膛目结舌地望着这突兀出现的人物,全场一片寂静。 “公子是在对婕芩说话?”木婕芩娥眉一蹙,美目闪动间露出一个动人至极的笑意。 白衣公子合拢纸扇,正sè拱手道:“吾名魏书伦,在此等候木姑娘已有月余,今rì得见芳颜,忍不住吟诗一首以示仰慕之情,唐突佳人还望木姑娘见谅。” “咦,信弟,你的情敌出现了。” 吴玄回首一笑,却见蒙信早已是咬牙切齿矗立在凭栏之处,双目盯着白衣公子几近冒出火来。 正在奇怪间,只见木婕芩淡淡一笑,柔声开口道:”婕芩出自青楼,不配公子落地仙女,高洁雪莲之美誉,愧不敢当也!” “木姑娘何必妄自菲薄。”白衣公子语态真切地高声一句,四下一番打量,竟翻上了高台。 木婕芩惊得后退了数步,蹙着眉头正要说话,白衣公子又是拱手开口道:“姑娘容颜,冠绝天下,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公子对姑娘早已心生爱慕,若姑娘愿意,在下愿出万金换得姑娘zì yóu之身。” 此言一处,满堂哗然,以万金之巨换一女子,这人莫否失心疯发作?宾客们咋舌地望着一脸自信从容的白衣公子,深深惊讶愣怔了。 咬牙切齿的蒙信冷哼一声收回视线,鼓着腮帮子道:“此人乃当朝御史大夫魏忌之子,纨绔浮夸恶名昭著,仗着老爹权势时常欺压良民,调戏妇女,胡作非为,虽与我同列‘京城四大恶少’,然却长期不和多有冲突,不行,这狗贼如此冒犯木姑娘,我要下去揍他一顿。”说罢捏紧拳头,便要起身。 “噢呀,信弟休要鲁莽。”赵策急忙拉住了他,“人家一未胁迫,二未强抢,你这么冲动作甚?不如坐下来静观其变。” 蒙信剑眉一拧,沉吟半响长吁一声:“好,就听策兄之言。” 第一百七十六章 佳人相邀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在看场中,只见木婕芩对于魏书伦之言只是淡淡一笑:“婕芩目前尚未有离开醉红楼的打算,多谢公子好意。” “姑娘何必如此顽固。”魏书伦嘿嘿一笑,白皙的脸膛露出sè授魂与的表情:“以姑娘绝sè容貌,与其青楼卖舞弄琴,不如跟我回去,包管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闻言,木婕芩柔美的俏脸上第一次没了笑意,冷冷地开口道:“婕芩身在青楼,然也只礼义廉耻,请公子自重。”说罢大袖一拂,已是转身而去。 “臭婊子,当真给脸不要脸。”魏书伦愤然一句高喝,大手一拍,一群壮硕的家丁顿时将高台围了起来。 木婕芩俏脸变sè,回首冷冷道:“公子此乃何意?” 魏书伦狂妄至极地大笑一声:“在齐阳,还没有我魏书伦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既然不识好歹,那我只有硬抢。”说罢对着家丁们大手一挥,“上。” “哼,忍无可忍也!”蒙信猛力一拍长案,手搭凭栏纵身一跃,黑sè大鹰般从二楼凌空飞下,稳当当地落在了高台之上。 “蒙信?”魏书伦惊呼一声,连连后退数步脸sè已是大变,显然未料到竟在此地碰到这个煞星。 蒙信轻蔑至极地扫了他一眼,对着木婕芩拱手道:“木姑娘毋怕,有我蒙信在此,这狗贼休想伤得你分毫。” 魏书伦气急败坏地高声道:“蒙信,我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休要多管闲事!” 蒙信冷冷笑道:“整个齐阳都知道我蒙信钟情于木婕芩姑娘,她的事便是我的事,何来多管闲事之说?” “如此说来,你今天是准备淌这趟浑水了?”魏书伦脸膛顿时黑了下来。 “对也!”蒙信高声一句,毫不退让。 “别人怕你蒙信,我却不怕。”魏书伦咬牙切齿一句,高声喝令道:“上,给我狠狠揍他一顿。” 话音落点,早已蓄势待发的家丁们争先恐后地爬上高台,叫骂呼喝着向蒙信攻了过来。 “噢呀,喝酒也会喝到打架,始料未及也!”赵策一望下面混乱的局面,不禁无奈摇头。 景云皱眉沉声道:“蒙兄一人势单力薄,我去助他一臂之力。” “云弟放心。”吴玄摇手一笑:“区区十几个恶丁,怎能拦住蒙信?如此英雄救美的好事,正是博取佳人芳心之时,咱们在此看好戏便可。” 景云恍然一笑,便不再说话了。 高台之上,蒙信悍然无惧愈战愈勇,大展拳脚功夫,掌劈腿踢高声呼喝如下山猛虎进了羊群,那十余个家丁虽占据人数优势,然却丝毫不能奈他分毫,往往还未近身,已被蒙信或拳或腿打倒在地,转眼便躺在地上痛苦哀嚎。 “狗贼,还有手下尽管叫来。”将最后一名家丁踢翻在地,蒙信虎目一扫早已脸sè惨白的魏书伦,已是冷笑出声。 “你你你……”魏书伦以手遥指蒙信,吭哧着竟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蒙信冷哼一声,大步上前伸出右手抓住魏书伦的手掌用力一掰,后者立即是杀猪似地痛呼出声。 “记住,不要让我再在此地看到你,滚!”蒙武黑着脸丢开他的手,魏书伦跄踉后退,竟是噗通一声跌坐在地兀自喘气,满座宾客不禁哄然大笑起来。 蒙信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对依旧是一脸淡然的木婕芩拱手一礼:“木小姐,若这狗贼今后敢欺负于你,尽管报我蒙信之名。” 木婕芩淡淡一笑,款款施礼道:“多谢蒙公子仗义相助,婕芩感激不尽。” 眼见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大跌颜面,魏书伦一张方脸顿时涨成了猪肝sè,踌躇半响,眼中瞬间闪出一抹yīn毒,抽出藏在靴中的匕首霍然站起向蒙信扑来。 “公子当心。”将一切看在眼里的木婕芩惊呼出声,瞬间已是花容失sè。 蒙信背对魏书伦而立,加之正与钟情佳人谈话心猿意马,根本未察觉到身后的危险,及至木婕芩提醒,已感觉到破空刀风响彻身后,避无可避之下,心头不禁一凉。 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一物从二楼凌空飞至,转眼便砸在魏书伦狰狞可怖的脸膛上,只见他仰头闷哼一声,鼻血凌空飞溅,软软地栽倒在地。 袭来之物哐啷哐啷地在地上翻滚数圈,恰好滚到蒙信脚边,蒙信定眼一看,竟是一枚沉甸甸的青铜酒爵,愕然抬头,却见上面的吴玄正微笑着对他扬扬手,显然是他及时解围。 蒙信如释重负地一笑,回神一望木婕芩,却见她正直愣愣地看着二楼上的吴玄,美目闪动着不能置信地神sè。 “木姑娘,你怎么了?”蒙信愕然开口询问。 木婕芩恍然回神,嫣然一笑后摇手道:“没事,今天多谢公子解围,告辞。”说罢又是一礼,摇曳着莲步去了。 回到隔间,蒙信脸膛泛红,依旧是傻笑不停,连连与几人举爵痛饮,豪迈的笑容震得屋内嗡嗡直响。 “噢呀,说了几句话,用得了如此兴奋吗?”赵策放下酒爵,不禁摇头笑叹。 吴玄呵呵笑道:“信弟的英姿,只怕早已深入佳人芳心,尤为可贺也!” “玄兄此言不差。”蒙信大笑拍案,随即又收敛笑容正sè道:“不瞒诸位,我与木婕芩虽已认识三年,然则还是第一次说过这么多话,以往她对我从不假以辞sè。” 吴玄沉吟了一下开口道:“不过那魏书伦竟如此歹毒,时才竟想致信弟于死地。” 闻言,蒙信俊脸一黑,冷哼出声道:“玄兄有所不知,魏书伦乃御史大夫魏纶独子,历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今次被我当众羞辱,必定因不堪忍受才有此等举动。” 吴玄点点头,刚要开口说话,不料隔间木门“咯吱”一声打开,时才领他们入内的那绿裙女子走进对着吴玄嫣然笑道:“这位公子,木婕芩小姐请你前去一叙。” 吴玄手中酒爵停在了半空,睁大双目惊讶道:“甚?请我去?我与木小姐素不相识,姑娘没听错吧。” 蒙信霍然起身道:”喂,你是否看错人了?木姑娘一定请的是我。” 绿裙女子摇手笑道:“公子放心,此事断无差错,木姑娘的确是请的这位公子。” “噢呀,该请的人不请,却让从云前去,怪也怪也!”赵策惊讶得连连摇头。 蒙信怔怔地望着绿裙女子良久,转头一见吴玄也是一副大惑不解的模样,不禁笑道:”玄兄便玄兄,我蒙信岂能做不请自去之人。” 吴玄恍然一笑,起身对着同伴们环拱一周:“几位兄弟稍等,在下去去便来。”说罢跟着绿裙女子大袖飘飘去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木婕芩的心事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下得楼梯,绿裙女子带着他拐入一间隔房内,眼见三面皆墙毫无出路,吴玄正要开口询问,却见绿裙女子轻步上前手掌对着墙身用力一拍,木制墙壁“哗啷”一声弹开,一条幽深的甬道顿时露了出来。 绿裙女子对着他嫣然一笑,虚手做请便率先闪入了甬道之内,吴玄不疑有他,急忙举步跟上。 说是甬道,却是一条用白sè细纱帷幔密封起来的长长隧道,过道两面轻纱摇曳,灯光朦胧,迷迷离离之间又透露着几分神秘。 走得百余步,前面一片灯光,一扇高大的木门恰好吞住了悠长的甬道,两盏人高的铜灯随着帷幕轻轻地摇晃着。 绿裙女子上前推开木门,吴玄只觉一股冷风骤然掠过脸庞,走出一看,竟已来到两座假山夹缝处,而甬道出口正是在身后那片假山之中。 吴玄四顾打量一圈,冷冷笑道:“如此做派,故弄玄虚也!” 绿裙女子闻言轻轻一笑:“商家多有密事,此甬道直达内苑,以备不时之需,公子请。” 吴玄点头举步,踏着松软的草地信步向前,穿过了婆娑朦胧的竹林后,一片倒映着磷磷月光的大池展现在了眼前。 池边绿树下,修长婀娜的影子正在摇曳漫步,夜风吹得她裙裾飞扬长发飘然,宛若月下仙子一般。 绿裙女子霍然止步禀告道:“小姐,公子已请来。” 修长婀娜的影子闻言止步,刚一转身一双美目利剑般地盯在吴玄身上,怔怔良久,猛然出言询问道:“敢问公子可姓英?” 吴玄拱手淡淡笑道:“木姑娘错也,在下姓吴名玄,非英之姓!” “不,你一定姓英,否者你怎会与他如此相似?”木婕芩秀眉一蹙,上前对着吴玄又是一阵端详,不可思议地叹息出声。 吴玄悠然一笑:“世间相貌相似者不知几多,并非皆有血缘关系。” 木婕芩美目怔怔地看着他,绝美的容颜瞬间掠过一丝黯淡,垂首摇头叹息道:“也对,相貌相似不一定就认识,原是婕芩唐突了。” 吴玄点头道:“既然在下并非木姑娘要找之人,那么请恕在下就此告辞。”说罢大袖一甩,便要转身离去。 “吴公子稍等。”木婕芩骤然高声一句,见吴玄疑惑不解地望来,踌躇半响方才红着脸道:“公子若不忙,能否陪婕芩做月下叙谈。” 吴玄正yù开口回绝,却见木婕芩楚楚动人的俏脸上流露着一股淡淡地哀伤,心下不由一软,笑着点头道:“那好,就依姑娘此言。” 木婕芩嫣然一笑,轻轻招手,绿裙女子不知从何处搬来一张长案,待两人相对坐定后又捧来燎炉茶壶,刚要动手生火,谁料木婕芩摇手笑道:“下去便是,我来煮茶。” 绿裙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之sè,轻轻一声“诺”,便举步离去。 木婕芩又是一笑,取来案上的火石点亮炉火,又小心翼翼地将陶瓷茶壶架在了燎炉之上,片刻之后清冽的茶香便弥漫开开。 见吴玄正含笑地看着自己,她不禁俏脸生霞,展颜笑道:“公子是婕芩请来后苑的第一位男子,清茶佐谈不亦乐乎。” 吴玄微微一怔,点头淡淡一礼:“在下荣幸之至。” 话到此处场面陷入沉寂,木婕芩见吴玄满面chūn风毫无开口说话的意思,任由无言尴尬静静流淌,心头不禁掠过一丝嗔怒。 从心里来讲,她留下吴玄饮茶叙谈皆是因为他的长相实在与昔rì救命恩人太过神似,面对着他,她仿佛看到了那常在心底摇晃的朦胧影子,故才有此等举动,然则未料到的是吴玄并为表现出其他男子那般的侃侃健谈,反而是一副聆听高论的模样,如何不令她感到气恼。 吴玄脑海中却是车轮飞转,酝酿着如何将蒙信在佳人面前好好地介绍一番,思索良久,然总觉得说辞都不恰当,这才恍然笑道:“姑娘舞技天马行空,曼舞升华,真乃独步天下。” “公子谬赞愧不敢当!婕芩九岁学舞,熟能生巧而已,岂有他哉!” “术有专攻,木姑娘谦虚过甚也,然则九岁尚是蒙童,姑娘竟已在学习歌舞,委实令人感到意外。” 听出他话音中的惊讶,木婕芩淡淡一笑:“家境使然亦是无可奈何,公子可知婕芩乃何方人士?” “不知,敬请木姑娘见告。” 木婕芩提起茶壶为吴玄面前的茶盅斟满绿茶,方才回答道:“公子可知苎萝山?” 吴玄略一思忖,恍然点头道:“如何不知?苎萝山地处江东越地,常闻山下有一条浣纱溪,曾是chūn秋越国丽人西施浣纱之地,西施之后溪水竟rì益枯竭,这几年已呈断流之势。” “公子当真广见博闻。”木婕芩由衷地赞叹了一句,转而喟然一声长叹:“婕芩便是出生在苎萝山浣纱溪,与西施算是同族同乡。父樵夫,母桑蚕,至小到大也算衣食无忧。” “啊,那为何姑娘竟……”吴玄本想说沦落青楼,话到此处觉得不妥便是猛然顿住。 木婕芩倒是毫不在意地一笑,叹息解释道:“在我九岁那年家中惨遭乱兵劫掠,父母都在那场动乱中不幸遇难,若非恩公及时出现,婕芩只怕也没今rì。” “恩公?” “对。”木婕芩美目骤然一亮,俏脸上浮现出缅怀之sè:“那时恩公不过双十年华,面对凶残的百余乱军竟是夷然无惧仗剑厮杀,一番苦斗之后,方才救得全村乡亲xìng命,其后恩公便要离去,村长拼命拉住他要他留下姓名,他才说自己姓‘英’。” “从此以后,举族上下皆视他为恩人,所以今rì婕芩见公子与恩公相似,才有如此唐突之举。” 吴玄听得连连点头,感概出声道:“大侠行过不留名,英雄之举也。” 话音刚落,远方突兀传来了阵阵喧哗吵闹,两人正在惊异相顾,绿裙女子匆匆走开焦急禀告道:“小姐,时才那魏公子带了一群流氓地痞堵住前门,非要让扔酒爵砸伤他的人出来,客人们现都乱作了一团。” “酒爵是在下所仍,与他人何干。”吴玄闻言拍案而起,对着木婕芩拱手道:“感谢木姑娘盛情款待,在下这就出去与那魏书伦理论。”说罢大袖一挥,转身而去。 “吴公子留步。”木婕芩霍然起身,见吴玄回身疑惑望来,急忙对绿衣女子说道:“花姐,请你带吴公子从后院小门出去,那魏书伦由我来应对便是。” “小姐……”绿裙女子闻言顿时花容失sè,见木婕芩却是镇定从容一脸坚决,心头不禁暗暗佩服,急忙对吴玄招手道:“公子请随我来。” 吴玄一怔,不禁摇头笑道:“木姑娘看轻吴玄也!在下岂是做事不敢担当,而从小门逃脱之辈?况且一干朋友还在厅中,在下岂能一走了之?” “非是婕芩轻视公子。”木婕芩蹙了蹙娥眉,略一思忖,一双美目坚定地望了过来:“今rì之事,皆因婕芩而起,于情于理都应婕芩前去面对,如何能无故拖累公子?” “姑娘说此话当真见外。”吴玄不悦摇手,“危急之刻怎能让你一个弱女子孤身承担,要去也是我们一起去。” 闻言,木婕芩柔弱的身躯不可察觉地轻轻一颤,明朗的笑容宛如牡丹花骤然绽放:“那好,我们便一道前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 酣斗愈烈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回到一楼大厅,厅中宾客已是乱作一团,人人脸sè惊恐地盯着外面一片摇曳的火把海洋,谁都不敢冒然出去。 见木婕芩出来,一个满身珠光宝气,生得胖乎乎的妇人跺着脚匆匆走至跟前,张嘴便是一片哭声:“哎哟,乖女儿,你如何惹上魏书伦这个煞神,那可是京城四大恶少也!” “妈妈勿犹,女儿自会前去与他理论。”木婕芩虽脸上依旧镇定自若,然一望外面连天火把以及隐隐传来的喧嚣谩骂,芳心却是咚咚咚跳个不停。 “妈妈?木姑娘,这位是你的母亲?你的父母不是身故了吗?为何竟……” 吴玄一言未了,但听楼梯口哐啷一声大响,有人竟是楼梯上滚了下来,还未看清谁人,那人已是笑不可遏站起来狂笑,定眼一看,竟是蒙信。 吴玄兀自错愕,谁料木婕芩已是红着脸道:“只是妈妈,并非婕芩的生母。” 正在疑惑不解之际,赵策已是上前凑近他的耳畔低声解释道:“妈妈便是青楼女子的班头。” 吴玄恍然点头,见那肥胖妇人急得在厅中团团转,不禁笑道:“木姑娘妈妈休急,你们在此等候,吾一人出去应对便是,却不会带来麻烦。” 肥胖夫人闻言止步,双手叉腰恶狠狠道:“人家一百多人,就你这黄皮寡瘦,一阵微风便撂倒的身板如何应对,休在这里满口大话。” 吴玄闻言摇头,望向赵策等人笑道:“眼下如何?说说看。” “噢呀,酒足饭饱,不如打架乎。”赵策摇头晃脑地吟诵一句,丝毫不见惧sè。 “呜呀,打架吗?俺正好双手发痒也!”秦仲摸着光头哈哈大笑,却是兴奋不已。 “人家如此排场上阵,不打也得奉陪了。”景云摇头笑叹出声,四下张望惊奇道:“咦,蒙信去了何处?” 一旁的木婕芩笑声提醒道:“在你们说话的时候已提着一根木棍出去了。” “噢呀,竟未等我们,小子必定是想先拔头筹也,走,一起出去。”赵策振奋高声,挥手间已是大步走出。 吴玄对着景云、秦仲点点头,三人也是跟了出去。 走出木楼,一片摇曳的火把呈环形将石坊大门围在了中间,细细一看,只怕有数百人之众,有人锦衣高冠一脸富贵,有人布衣散发宛如地痞,然无一例外地皆是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一片高声咒骂震耳yù聋。 摇曳火把与石坊狭小的中间地带,两个人影正矗立对视。 蒙武一脸不屑地望着对面的魏书伦道:“狗贼,不管你叫来了多少人,在我蒙信的眼中也是狗贼一条。” “蒙信,你你你,休得猖狂。”魏书伦脑袋已用白布包住了伤口,此时依旧痛得是咝咝喘气,‘今rì你若不给我下跪道歉,并交出仍酒爵砸我之人,休怪我魏书伦无情也。” “这位狗贼兄,时才是我用酒爵砸了你。”吴玄上前已是悠然一笑。 “是你小子!”魏书伦恶狠狠地上下打量着他,眼中泛出yīn毒之sè:“如此无名之辈,竟敢在本公子面前放肆,你可知道吾父是谁?本公子一句话,便能在齐阳城内横着走,杀你这条小狗如捏死一只蚂蚁,官府衙门也不能将我怎样。” 吴玄仰天大笑,说不尽地豪气干云,笑罢一字一顿地正sè道:“狗贼兄可知,你是第二个敢在我面前大言不惭之人。” 魏书伦骤然一愣,不屑笑道:“第一人是谁,竟能比上本公子。” “那人名为赵牧,世人俗称青帝,在撂下一番狠话后,片刻便被我割下了头颅。” 此言一落,满场寂静,场内之人尽皆长大嘴巴一脸错愕地望着矗立在zhōng yāng镇定自若的白衣吴玄,显然觉得不可思议。 “休在这里胡说八道。”魏书伦骤然回神,气急败坏地叫骂道:“青帝乃是北军骁骑中郎将所杀,与你这小贼何干,大家快上,给我狠狠地揍他们。” 话音落点,火把人群顿时响起一片参次不齐地应答,带着一片连绵暴喝向吴玄等人压了过来。 “云弟保护木姑娘。”吴玄回身对着景云嘱咐一句,与蒙信、赵策、秦仲三人夷然无惧地向火把人群冲杀而去。 见吴玄等人转眼便湮没在了人海之中没了踪影,木婕芩不能置信地捂着小嘴,两行清泪溢出眼眶玉珠落盘般点点撒地,芳心兀自乱跳不停。 一旁的景云呵呵笑道:“木姑娘放心,千余凶神恶煞的山贼都不能奈得玄兄分毫,更别提眼前这些地痞流氓,姑娘只管看戏便是。” 听他语气如此笃定,木婕芩半信半疑地轻轻点头,一双美目紧盯着不断涌动嘶吼的人流,再也移不来视线。 冲入火把人群之中,吴玄转眼便看不到了蒙信他们的身影,眼见一片木棍排山倒海地招呼过来,他丝毫不敢大意,身体跃起堪堪避过,又顺手抢来一根丈长木棍,落下之际舞动木棍一个凌空横扫,周边一圈地痞流氓顿时一片惨叫后退,丝毫没占到半分便宜。 眼见对方如此不堪,吴玄恍然醒悟到这些地痞流氓完全不能与以前对阵的叛军山贼等同而语,手中力道已是弱了几分,木棍左右横扫,上下翻飞,迎面冲来的敌人无一幸免,纷纷被他击倒在地。 堪堪前行十余步,身后已倒下了一片滚地哀嚎的敌人,竟连他的衣袂也未碰上分毫。 拎棍再战,吴玄如同一只下山猛虎般呼啸向前,所向披靡之下,四周皆无能接下他一击之人,木棍凌空横扫一周,笨重的棍头从前面七八个敌人胸前猛击而过,那几人立即惨叫飞跌,重重地摔在了青砖地上。 地痞流氓们见他武勇了得不禁连连后退,根本不敢靠近他身边,乘此闲暇,吴玄目光四顾巡视一周,却听左方秦仲吼声连连响起,正yù冲向左边与秦仲回合时,前方又突兀响起一片呼喝,赵策的身影已出现在了不远出。 “策兄。”吴玄笑着一句高声,疾步上前与他汇合在了一起。 赵策一脚踢飞眼前敌人,回首哈哈笑道:“噢呀,真是畅快,云弟与秦仲何在?” “秦仲应在左面,走,杀过去。” 言罢,两人一左一右互为犄角向着左面冲杀,气势如虹无可抵挡,当靠近秦仲战圈时,却见他一手一根长棍左右开弓乱击乱打,或横扫或斜劈或猛击,周边敌人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惨叫连连哀声不断。 见到吴玄赵策到来,秦仲双目不禁打亮,纵声笑道:“哈哈哈哈,俺好久没如此酣畅淋漓地打架了,而且还是在京师齐阳,若是以前当真不敢想像。” “噢呀,吾也是。”赵策仰天大笑一通,”今rì之后,吾等之名必会响彻齐阳也。” 吴玄点头道:“我们并肩作战,找找云弟在何处。” “好。”赵策秦仲同时点头,怒喝着又是冲杀而去。 第一百七十九章 红甲铁骑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突如其来的斗殴已使得尚阳坊陷入一片混乱,接踵赶来看热闹的人流如cháo水般汇合在了一起引颈观望,转眼便使整条大道为之堵塞,交通几近陷入瘫痪。 一辆垂帘的马车内,一名身着红丝长裙,面容美丽至极的年轻女子正在闭目养神,突觉马车戛然停下,前面喧嚣连连,不禁睁开双目沉声问道:“前面何事,为何如此喧哗?” 闻言,驾车仆役回首禀告道:“回州牧大人的话,前面好像是有人在聚众斗殴。” “离别有年,齐阳城内的治安竟已如此混乱。”红裙女子的声音已带上了一丝惊讶,沉吟半响,她断然下令:“改道,从城东绕路前行。” “诺。”驾车仆役恭敬应命,马鞭挥动间高车已是磷磷启动,绕过拥堵地人流向城东驶去。 “玄兄,别让魏书伦那狗贼跑了。” 马车刚行得十余丈,突兀一句大喝飞入了红裙女子的耳中,她蓦然一愣,蹙眉喃喃道:“蒙信?竟是他,玄兄又是谁?” 心念电闪间,一个名字如同闪电般掠过心海,红裙女子身体不禁微微一颤,略一思忖高声道:“马车停下。” “吁”地一声收缰停稳,驾车仆役刚一回头,却见车内的红裙女子已掀开车帘站在了车辕之上,美目远眺凝望,却见一片明晃晃的火光下人头攒动,喧嚣连连,不时有阵阵打斗声传了过来。 一番沉吟,红裙女子手搭车辕红云般跳落地面,举步便要向前面涌动的人流中走去。 见状,驾车仆役不由大惊,放下马缰快步跟来劝阻道:“上官大人,此地凶险万分,铁女卫今rì又未跟来护卫,还是不要涉险为上。” 红裙女子摇了摇手道:“你在这里等我便可,我去去便来。”言罢,摇曳着莲步消失在了黑压压的人群之中。 这红裙女子便是今天刚赶至齐阳参加大朝会的上官若溪,平叛战事将近尾声时,奉天子诏令,上官若溪从朱雀军都督平迁为荆州牧,协同武卫将军苏不疑负责扫尾战事。 其时赵牧已死,唯有上卿司徒仿率残军固守大江沿线以拒官军。 上官若溪与苏不疑兵分两路,独自统领转为荆州郡兵的原朱雀军两万士兵强攻江津港渡江,横扫整个武陵郡,将越国残军分割为首尾不能相顾的两截。 之后苏不疑率五万平叛军主力南下,与司徒仿残军决战于长沙郡,取得了决定xìng的大胜。是故,荆州之乱宣告平息。 大乱之后,千里荆州一片残败荒凉,庶民死的死,逃的逃,田畴被毁,村舍被烧,商道断绝,四野无声,没有了往昔冬rì鸡犬相闻,炊烟袅袅的气象,只有无边的风雪掠过江汉平原的呼啸风声。 身为州牧的上官若溪坐镇零陵郡立即开始了紧张的忙碌,选任官吏、安置流民、讨伐山贼、整肃法令,修葺村庄、输送粮秣……一桩桩的大事堪堪铺排妥当,又到了正月大朝会。 无奈之下,她只得动身北上,一辆篷车,百骑护卫倒也是方便快捷,一rì百余里行得十rì,古朴厚实的齐阳城墙已是遥遥在望。 回到家中稍事休憩,上官若溪单车驷马前来拜会朋士居女主白瑶煕,一番欢笑盘桓,闲话说谈,见子时以至便蹬车折回,不想马车刚行至尚阳坊,却见到如此地一幕。 愈走愈近,上官若溪已能清晰地看见倒在醉红楼石坊下面痛苦哀嚎的人影,美目四下巡睃一圈,不禁愕然住了。 摇曳的灯光下,蒙信正骑坐在一人身上挥拳厮打,那人惨叫声声,连连求饶,杀猪般的哀嚎传了很远,久违了的吴玄挥手劝阻后,蒙信这才起身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大骂道:“狗贼,今rì算你好运。滚!” 那人慌慌忙忙地站起身子,竟看也不敢看他们一眼,跄踉着一瘸一拐地去了。 见到几人赤手空拳打倒数百地痞流氓,围观的人群顿时爆发出一片惊天动地的喝彩之声,他们多为尚阳坊的商人,平rì里几乎都被这群横行霸道的地痞流氓敲诈勒索过,今rì见有人替他们出了一口恶气,不禁人人为之振奋,喝彩声自是不觉,半响之后人流才慢慢地散去。 这是,早已看得目瞪口呆的木婕芩恍然回神,对着吴玄等人款款一礼:“多谢几位公子仗义相助,婕芩不甚感激。” “咦,原来她就是木婕芩。”乍见这个与自己同为“京城四大丽人”的白衣女子,上官若溪不禁惊为天人,她的美几乎是无可挑剔的,沉鱼落雁,倾国倾城,微微蹙着的眉头带上了一丝柔弱女子的淡淡忧愁,此时盈盈一拜又展颜一笑,直使人移不开视线。 然而上官若溪却敏锐地注意到,木婕芩虽是对吴玄、蒙信、赵策及两个不相识的男子一道致谢,目光却没有离开过吴玄身上分毫,一泓秋水似地美目中流淌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地神sè。 “木姑娘何须言谢。”吴玄悠然一笑,摇着手开口道:“魏书伦本是寻衅于吾等,与姑娘何干也。” 蒙信哈哈笑道:“对,经此一斗,魏书伦那狗贼必定再也不敢前来招惹姑娘,以后大可放心。” 眼见及此,上官若溪眉宇间大见轻蔑,不用问,吴玄等人一定是因这木婕芩的关系与别人争风吃醋,进而大起干戈演变为一场大群殴,青楼女子多祸水,信哉斯言也! “哼,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心头冷冷一句,上官若溪正要转身而去,突闻一片马蹄声从东街隆隆袭来,摇曳火把映照下的红甲骑士已风驰电骋般卷出街口,如一片红云飞至醉红楼石坊前,一声短促的牛角号,来骑整齐地勒马骤停,骑阵沓沓走马呈扇形摆动展开,凌厉的气势正对前面的吴玄等人。 这片骑兵大约百骑上下,人皆一身火焰般燃烧的红sè甲胄,头上黑缨盔矛足有两寸长,胯下则是清一sè的yīn山白马,马头戴着包裹铁皮的软甲面具,只露出战马的双眼,虽只有区区百骑,然则矗在那里却是声势惊人。 第一百八十章 牢狱夜谈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中垒部巡夜百骑!美目一瞄,上官若溪瞬间便知道了来骑的身份。 中垒部乃北军五部之一,卫戍齐阳专司城内治安巡逻,分五营驻扎在城内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与驻守皇宫的南军同为齐阳城内两大军事力量,其统军中垒中郎将非天子亲信不能担任,被誉为“天下第一中郎将”。 “可是尔等闹事喧哗?”马队沓沓走出一骑,红甲骑士锐利的目光已是钉在了吴玄脸上。 吴玄拱手正yù讲明实情,一旁的蒙信已抢步上前沉声道:“地痞前来闹事,我兄弟几人路见不平出手阻拦,仅此而已。” 红甲骑士略一沉吟,开口道:“不管如何,诸位皆是违反了《大齐律・聚众斗殴》之罪,须得暂时收押,以便庭审定罪。” 闻言,蒙信惊讶无比地笑了:“甚?区区小校也敢拿我,汝可知我是谁?” “管你是谁,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红甲骑士冷峻如初,大手一挥吩咐身后骑士:“将他们押走。” 见蒙信忿忿然又要出言力争,吴玄急忙拉住他的衣袖低声道:“休要再起冲突,先随他们去再说。” 蒙信脸sè变幻了数下,终是咬咬牙道:“好,就依玄兄此言。”说罢,回首见木婕芩脸sè苍白写满了担心,不由笑着安慰道:“木姑娘放心,我们不会有事。” 木婕芩轻轻地点头,径直走到吴玄面前一礼:“公子往后若有闲暇,请来找婕芩饮茶闲谈。” 吴玄一怔,展颜笑道:“好,有空我一定来。” 片刻之后,骑兵们让出了几匹骏马,待吴玄等人上马后将他们围在了骑队zhōng yāng,在红甲骑士的带领下隆隆去了。 上官若溪略一思忖,转身穿过人群回到了自己的马车旁,刚蹬上车辕,便轻声下令:“改道,去朝阳街中垒部大营。” 驾车仆役闻令点头,手中马鞭一甩,马车磷磷启动,转眼便湮没在了夜sè朦胧的长街之中。 中垒部百骑队裹挟着吴玄几人沿着东街一通驰骋,盏茶之后飞入城东靠近城墙处一片府邸之内。 说是府邸,却只是一圈连绵石墙围起的空地,连进出的大门也是一间高大的白玉石坊,石坊上面大书“中垒部东门大营”七个红sè大字,十数名红甲骑士挺着长矛威严矗立在坊下,清幽坚壁又整肃威严。 进得石坊,空地纵深极为宽敞,一排摇曳着灯光的青石大屋位列两厢,没有一片树林,一片水池,有的却是连绵的军帐,闪烁的军灯,喧嚣的营涛。 起先那名红甲骑士首骑带路,从大营侧面伸出的青石大道直抵空地尽头,又调转马头折向西面,从后面小门进入营地。 马队行至一排石屋前勒马骤停,当先红甲骑士翻下马背冷哼一声下令道:“将他们押进去好生看管,明rì交齐阳令府勘审。” “诺。”骑兵们轰然应命,将此刻依旧是一脸镇定的吴玄几人带入石屋。 石屋内灯火昏暗,朦朦胧胧,扑鼻而来霉腐之味不禁呛得蒙信连声咳嗽,走进长长的甬道,两边全是铁栅栏围成的小隔间,里面或有人或无人,几只硕大的老鼠蹲在墙角对着他们吱吱尖叫,一点儿也不怕人。 “噢呀,这是牢房?怎么修得像坐石洞一般?”从小锦衣玉食的赵策第一次进入这yīn暗的天地,不由惊讶住了。 蒙信哑然失笑道:“堂堂两校尉,今rì竟落到这般田地,出去后一定要让那抓我们前来的红甲骑士好看。” 闻言,吴玄不可置否地一笑,对着景云说道:“今夜若不会去,不知希雅小妹会作何想?” “自然以为我们三人在青楼之地流连忘返。”景云想也没想便已叹息出声。 “闭嘴,不许喧哗。”前来带路的红衣狱吏冷着脸喝斥一句,停下脚步打开一间空着的铁栏牢房,扬起手一指里面,“进去。” 景云探头一看,问道:“这位大人,牢房是一人一间还是几人一间?” 红衣狱吏冷笑连连:“还一人一间?你当是住客栈么?” 吴玄噗哧一下笑出了声,举步率先走了进去,四下巡睃一圈回身对着依旧犹豫不定的赵策几人开口道:“能遮风挡雨便是不错,你们快进来。” 赵策无奈地笑叹摇头,也跟着走了进去。 待他们五人入内,红衣狱吏黑着脸“哐啷哐啷”地锁上牢门,冷哼一声便走了。 吴玄、赵策、蒙信、景云、秦仲五人盘腿围成一圈坐在茅草之上,相顾之下不禁都笑了。 “噢呀,喝酒,打架,又是牢房,今夜故事忒多也!”笑罢,赵策首先感叹出声。 “可惜没把魏书伦那狗贼一并抓来,否者还可以接着揍他。”蒙信依旧是一脸愤愤然。 吴玄摇头喟然叹息道:“可惜无灯无酒无茶,若是能秉烛促膝夜探,岂不妙哉。” “这有何难。”蒙信露出一丝神秘地笑容,起身走到铁栅栏旁边,伸出头去高喊:“狱卒快来――” 片刻之后,一通脚步由远而近,一名手持火把的狱卒走近黑着脸道:“叫个甚,急着赶死么?” 蒙信丝毫不以为杵,反倒从怀中摸出五六枚方金递给狱卒:“美酒一桶,五人肉食,作速送来。” 狱卒一见躺在手中兀自发亮的方金,脸sè不由缓和了下来,熟稔地收入怀中又矜持一句“等着”,便转身离去。 几人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切,待蒙信走回来坐下之后,这才恍然回神,不禁连连匪夷所思地叹息称奇。 蒙信笑着解释道:“吾以前曾在中垒营中担任幕僚军吏,曾听人说过这营地监牢的诸多故事,由于抓进来的人全是暂时xìng看管,自然没有真正监牢那般严苛,犯人们常用金钱向狱卒们购买酒食,今夜吾也只是依言一试。” 景云冷哼一声开口道:“甚个购买,五人酒肉怎会用得上六金,明明是收受贿赂而已。” “噢呀,钱能通天,勿论小小狱卒。”赵策亦是紧跟着一声叹息。 吴玄略一沉吟,悠然笑道:“如此官场黑暗政治弊端,非大齐之世所固有,因由何在?皆因人xìng贪婪见利眼开所致,即便是古之圣人也无能避免也。” “从云此言大缪!”赵策闻言将青石地面拍得啪啪作响,摆出了一番坐而论战的模样,语气也是陡然高声:“古之圣人,首推周公,周公之下又有老子、孔子,墨子,孟子等等诸人,谁个是个xìng贪婪见利眼看之人,说说看。”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中垒中郎将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听完他的昂昂高声,吴玄摇手一笑,却是淡淡开口道:“天下之人,生而好利,是以有争夺,利益者多种多样,常人何能窥斑知豹也?周公乃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武王崩逝后代周成王摄政从而名重天下,期间平定管蔡,推行礼治,创下文明盛世开篇大功,他最求的利益何在?所行的一切皆是为了周朝天子能王天下,从而千秋万代也!” “再说老孔墨孟四位大师圣人,无疑不是为了教谕世人而创下不世学问,道墨儒三家更是百家争鸣中的佼佼者,大师圣人所求利益者,学问学派威播天下,其治国理民之道为天子所采用,从而定位万世遵循之思想铁律也!事故,士农工商,士人争利于朝堂,农人争利于田地,工匠争利于作坊,商人争利于市集,岂有他哉?” 一阵舒缓利落的话音刚落,蒙信,景云,秦仲三人皆是高声叫彩,赵策思忖片刻,不由拱手大笑认输,显然也认同了他的观点。 此时狱卒将酒食送来,几人接过摆置妥当,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又是闲谈了起来。 景云晃着手中的鸡腿问道:“听玄兄将利益列为世人追求之必须,似乎不认同崇尚义礼的儒家,不知可是?” 吴玄放下酒碗笑道:“必须虽必须,然则也不能走两厢极端也!方今天下,动荡杀戮不绝,正是世人明目张胆追求自身利益,从而致使人yù横流之恶果,唯其如此,儒家以礼治之法,圣人之教使人xìng归化,合于法而归于治,从而达到天下大同境界,也算是教人向善的显学,区区在下岂敢视其为糟糠?” 蒙信沉吟片刻开口道:“玄兄此言,颇具道理,然则儒家崇尚人xìng本善之论,蒙信却不敢苟同,为何?恶是人之本xìng,善乃人伦敦化,世人生而狠毒,是以有盗贼,生而贪婪,是以有吞象之举,生而有耳目yù望,是以有声sè犬马,chūn秋战国连绵数百年,高岸为谷,深谷为陵,连绵动荡杀戮不断,皆是因人xìng本恶!” “蒙兄大缪大缪。”景云连连摆头,倏忽又正sè开口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者仁也,羞恶者义也,恭敬者礼也,是非者智也,仁义礼智,圣人教化之道也,何能言说人xìng本恶?” 眼见蒙信与景云竟扯上了百余年来争论不休的人xìng本善,还是人xìng本恶之争,吴玄手指关节不禁敲得青石地面梆梆作响,语气也是从未有过的正sè:“两位之言又失偏颇也!” 当先一句评判,他接着侃侃道:“在下以为,人生于世,既有善之胚芽,亦有恶之毒瘤,皆看后天影响造化,人xìng像水,愈蓝则为蓝,愈红则为红,所以才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之说。” “好一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突兀一句高声,几人抬头一看,不知何时铁栅栏外已矗立着一个身形魁梧的人物,此刻他又是哈哈笑道:“怪不得手刃青帝之英雄今rì做市井之斗,原来竟是与蒙信相交之结果。” “咦,陆大人,你如何来了?”蒙信霍然起身,惊讶无比地笑了。 “受人之请前来探视尔等,想想也是无奈也。” 此时狱卒已恭敬地打开了牢门,魁梧人物又是一阵大笑,一个大步便走了进来。 魁梧人物竹皮高冠,两鬓斑白,方长脸膛上鼻梁高挺,颧骨高耸,一副飘洒的长须挂在颌下,闪闪有神的双目予人既稳重又多智谋的印象。 “来,我给诸位做个中介,这位大人乃是中垒部中郎将陆籍,这是吴玄,赵策,景云,秦仲。”蒙信笑着一通指点,又问向陆籍:“可是大父知道了消息,让陆大人前来探监?” “若是武安王知道信公子刚回齐阳便斗殴于市,必定是大公无私地将你交齐阳令府勘审,岂会让陆籍夤夜前来?” “啊,不是大父?难道是我父亲?” “非也非也,若是太尉大人,已悄悄使人偷偷接走公子,更不会让陆籍知道了。” “噫,那是谁也?” 陆籍微微笑道:“那人不便透露姓名,信公子又何必寻根刨底?”说罢一瞄地上的酒食,不禁又笑道:“有酒有肉更有高朋,看来今夜陆籍成了不速之客了。” 蒙信嘿嘿笑道:“陆大人哪里的话,若不闲我们全是小辈,不若坐下来一道闲谈如何?” 陆籍略一沉吟,右手猛然一拍大腿:“好,职司中垒中郎将十余年,还未尝尝自家牢房是何等滋味。”说罢撩开锦袍盘腿坐下,一股不拘一格的豪迈英风迎面扑来。 及至坐定,陆籍望着对面的吴玄肃然拱手道:“公之大名如雷灌耳,陆籍幸何如之。” 吴玄拱手回礼道:“陆大人言重,吴玄惶恐也!” “甚个大人,吴老弟曾任骁骑中郎将,与我乃同袍,不若叫一声老哥哥如何?” 见他如此豪爽热情,亲切和蔼,吴玄不禁大生好感,笑着颔首道:“如此在下托大也。” 蒙信闻言焦急摇手道:“不可不可,陆大人乃吾叔辈,玄兄则为吾兄弟,你二人怎能以兄弟相称?” 陆籍正待尴尬沉吟,吴玄已是哈哈笑道:“说起此事,武安王与玄乃忘年好友之交,若是要已辈份算计,信弟该如何称呼我?” 话音落点,蒙信顿时张大了嘴巴愣怔着不知所以。一旁的赵策大笑着将一只鸡腿塞入他的嘴中:“噢呀,多吃鸡腿少说话,圣人之道,快吃快吃,哈哈。” 蒙信恍然回神,心知不能在这一事情上与吴玄争辩,闷着头大嚼鸡腿起来。 陆籍提起酒桶斟满面前酒碗,径直举碗也不与几人对碰便仰头一饮而尽,饮罢啧啧撇嘴,悠然笑道:“几位难道真想在牢房中做长夜饮乎?” 听出他话中有话,吴玄双目一闪也是笑开了:“巡夜骑兵认定我等聚众斗殴,不分青红皂白便将我们关押此处,不想又能如何?” 陆籍略一沉吟,嘭地一声放下酒碗,沉着脸道:“中垒部历来只管抓人不管勘审,有此举动也是职责所在,不过在下既然受人之托,也须得理出个子丑寅卯,说说看,究竟怎么回事?” “信弟,你来说。”吴玄笑着望向了蒙信。 此刻蒙信正一言不发地啃着鸡腿,闻言抬头,却见所有人目光都钉在他身上,不由手掌一拍盘坐着的大腿,当先一句咒骂:“今rì之事,都怪那狗贼魏书伦也!” 陆籍闻言一怔:“甚?魏书伦?御史大夫公子?” 蒙信黑着脸点点头,便从几人饮酒叙谈到魏书伦出言调戏木婕芩开始,一通铿锵有力的侃侃高声,以当事人的视角极力烘托出魏书伦的纨绔可恶,着重点出了几人义愤填膺忍无可忍的心情,其中不乏加油添醋之说,及至说完,竟已过了盏茶时间。 第一百八十二章 帝崩无回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原来如此,哈哈,信公子口才,可作说客也!”陆籍抚着胸前长须不禁朗声大笑,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事实胜于雄辩,岂有他哉!”蒙信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了一句。 陆籍轻笑点头,霍然起身一挥大袖:“如此说来,尔等几人也算见义勇为,看来的确是巡夜骑兵抓错人了。” 赵策闻言大喜,呵呵笑道:“噢呀,陆中郎将能相信我等,那便再好不过。” “那好,既然事情已经清楚,你们可以走了。” “什么?可以走了?”蒙信瞬间张大了嘴巴,脸上写满了无法相信之sè。 陆籍似笑非笑地开口道:“怎么,信公子不愿离去,还yù到齐阳令衙门辩驳一番?” “哎,甚话。”蒙信霍然站起,对着吴玄等人大手一招:“走。”说罢举步当先出了牢门。 出得石屋已是雄鸡长鸣残月将隐,偌大的启明星在东方天际点点闪烁。 陆籍将他们送至府门石坊方才拱手告辞,吴玄等人行走在朦朦胧胧的长街上,都对今夜的遭遇唏嘘感叹不已。 行至走到朝阳街时天sè已是微明亮堂,正待几人说笑间,突闻长街马蹄嘀嗒,车轮隆隆,一辆辆高车如同过江之鲫般竟是川流不息,汇成一片车海涌入了皇宫车马场,消失在了层层叠叠的宫殿群中。 “咦,怪也!”蒙信皱眉一句,脚步也是戛然而止。 “噢呀,何怪之有?”一旁的赵策不解问道。 “天子病重十余rì,皆未举行早朝,为何今rì竟有如此多的大臣同去皇宫?” 吴玄略一沉吟:“非常之象必有非常之事,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 “也对。“蒙信点点头,随即又展颜笑道:”一夜未眠,此刻真是昏昏yù睡,蒙信就此告辞!” “噢呀,你不回国英苑?” “不了,今天我回太尉府,告辞。”蒙信说罢双手一拱大步去了。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吴玄几人才转身离去,湮没在了初chūn的淡淡薄雾之中。 ※ 蒙武是在寅时三刻知道了天子病危的消息,没有丝毫犹豫,他急忙吩咐家老备车出门,驷马高车如一团飓风般碾过了寂静的长街,飞入了巍峨的皇宫正门。 在传谕谒者的引领下,蒙武迈着大步急匆匆奔向**,轻捷急促的脚步在青砖大道上砸得咚咚直响,待行至天子寝宫门外,他站定喘息稳定心神片刻,举步直入寝宫之内。 刚跨过门槛,满厅冠带大臣尽皆垂首而立,默默不语,沉默的压抑立即让他感到一种扑面而来的紧张窒息,举步yù走,大长秋郭让已迎来哽咽着禀告道:“天子弥留,只等武安王。” 蒙武闻言如遭雷殛,历来挺直的身躯不由一阵微微摇晃,眼看便要昏厥跌倒。 “骤遇大事,冷心为上。” 宛如一道闪电划破心海,蒙武心头骤然飘过了昔rì上将军吴逊对他说过的一句话,闭目勉力稳定心神,又伸出右手来一掐左手虎口穴,心知此时绝对不能流露出丝毫的软弱,咬着牙关便跟着郭让绕过了正厅屏风,进入天子寝室之内。 一到里间,便见宽大的床榻上一方大被覆盖着须发散乱的天子,皇后嫔妃并诸皇子围在周边垂泪哽咽,边上几名太医又是针砭,又是递药,一片混乱忙碌。 “陛下,武安王到。” 郭让禀报之声方落,蒙武已是大步上前拱手道:“臣蒙武,参见陛下。” 早已气若游丝的天子闻言睁开了眼睛,抬起右手嘴巴张了张,却未发出任何声音。 蒙武略一思忖,倾身榻前低声道:“陛下可是有话要对臣说?” 天子一阵粗重的喘息,艰难地开口道:“武,武安王,奚……奚……” 蒙武瞬间听明白,走到跪伏在地的诸皇子前躬身道:“三皇子,陛下有言,请随微臣过去。” 三皇子陈奚闻言起身,抹着眼泪行至榻前,哽咽一句“父皇”,已是跪地泣不成声。 天子颤抖着伸出手来抓住陈奚的手,又缓缓地放在了蒙武手中叠在了一起,喉头嘎嘎响动,目光也是倏忽亮了。 蒙武俯身床榻高声道:“陛下放心,臣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完成陛下遗命。” 闻言,天子欣慰地喘息点头,喉头猛然一哽,双手撒开睁大双目直愣愣地盯着蒙武,顿时没了气息。 “陛下!”李皇后一声惊呼哭喊,抢步上前便要扑到天子身上。 “帝崩有法,皇后勿要乱了方寸。”蒙武伸手一拦,两行热泪骤然溢出眼眶弥漫进了皱纹沟壑之中,苍老的声音却是镇定依旧:“太医上前,勘验帝尸。” 几名太医轻步上前围着天子一番端详,又是轮流诊脉,最后由太医令伸手一探鼻息,方才垂泪哽咽道:“呜呼哀哉,帝崩无回矣!” 话音落点,正在寝室角落案前的老太史郑重提笔书录,将天子驾崩时辰记录在了国史之上。 蒙武淌着老泪伸手抚下了天子的眼帘,理顺了散乱虬结的雪白长发,又拉开大被覆盖了骤然萎缩的尸身,对着床榻深深三躬,这才对着伏地拼命忍住哭声的三皇子陈奚道:“老臣请撤去屏风,向大臣们通报天子病死驾崩。” “可也。”陈奚大袖一拭眼泪,霍地站了起来,走至榻侧剑架前捧起一把三尺金鞘长剑,郑重其事地交至蒙武手中:“帝命:驾崩后即授武安王齐皇镇国剑,赋予生杀予夺之权。” 蒙武颤抖着双手接过,将镇国剑高举过头对着龙榻又是深深一拜。 大厅外侍立的群臣们都听到了里面隐隐传来的哭泣与皇后一声哭喊,心知必有异情,然则没有天子诏令,谁也不敢抢步前去察看,只有依旧咬着牙关默默等候。 正在焦急如焚间,数名内侍轻步上前撤去了前面遮挡视线的红木屏风,又挽起了层层帷幕,里面的情况顿时一目了然。 武安王蒙武手扶一把金灿灿的长剑当先矗立,凛凛身姿看得厅中大臣一阵错愕,纷纷相互目询已是膛目结舌。 第一百八十三章 摄政之王 - 大齐天下 - 蜀中布衣 () “太史令书告朝臣。”蒙武冷冷一句,白发苍苍的老太史已是拄着竹杖颤巍巍地走上前来,哗啷展开一书,抖动着白须高声道:“大齐嘉德十五年正月十七卯时末刻,帝崩于无忧宫,不亦悲乎!” 这时,寝宫内所有人一齐跪倒在地放声大哭,震得寝宫内外嗡嗡作响,不少白发苍苍的老臣子捶胸顿足嚎啕大哭,片刻便昏倒在了冰凉的地面之上。 “群臣止声。”哭得半响,蒙武长剑拄地霍然站起,脸上兀自淌泪,语气却舒缓镇定:“尝言:国不可一rì无君也!恳请中书令及老太史当殿同时起诏,以便顺天子遗命确立新皇人选,请宗正、廷尉两卿监督。” “遵命。”群臣中站起两臣,正是九卿之二的宗正与廷尉。 宗正掌管皇帝亲族及外戚勋贵等有关事务,非皇族不能担任,而廷尉则主管律令立法及典狱讼断,乃天下**官,两人监督遗诏启书,即是职责使然,亦是先代规矩,自是再合适不过,群臣也不会有任何疑虑。 延尉对着蒙武一躬,黑着脸**道:“敢问中书令,太史令两位,先王诏书分别藏于何处?” “按《大齐律》,臣将诏书金匮密封存放,藏于东偏殿书房。”易刁当先一句尖声。 “按《大齐律》,臣将诏书金匮密封存放,藏于国史殿书房。”老太史紧接着赳赳开口。 延尉点头,对着诸皇子及群臣一拱大手:“两令存诏符合律例,本尉请与宗正兄分路取诏,其后回来当众打开金匮起诏宣读。” 群臣默不作声,都是不约而同地轻轻点头。 “另有一请。”宗正抱拳环拱一圈:“请诸位同僚抽选两位大臣分别随我等前去,以示公允无差。” 群臣认可点头,聚拢一阵低语,抽选丞相上官齐与太尉蒙贲随同前去取回诏书。 盏茶之后,两路大臣各捧着一只沉重金匮一并返回,原本凝神拭泪的群臣们瞬间围成一圈,双目死死地盯住两只金匮,心头却是咚咚乱跳不止。 历来天子重大诏书皆是一式两份,一份存于中书令,一份存于太史令,其目的便是防止不轨之人篡改诏书,如两书不一,便可按迹细细查勘,并可启天子下诏时太史令书录之国史对照,确保诏书的真实合法xìng。 蒙武举起镇国剑高声道:“齐皇镇国剑在此,本王奉天子遗命执领诏书启封,若有言行不轨者,立斩不赦!” 此言一处如秋风掠林大见肃杀,群臣轰然一声应命,全都绷着脸垂着手注视正中案上金匮,表情肃然无比。 宗正与廷尉一人一只金匮,撕去匮身封条,挑去铜锁泥封,拿起钥匙插入锁中一阵捣弄,铜锁立即应声弹开滑落。 “金匮密封完好,无差。” 两臣同时说得一句,掀开金匮抽出里面黄绫包裹的一物,又是细细解开露出了两卷青黄sè的竹简。 “两位勘验对照。”蒙武冷着脸骤然一句高声。 两臣点头,分别展开手中竹简凑到一块细细比照,一句句勘验声随之而来: “两遗诏竹简质地无差!” “两遗诏书录字迹无差!” “两遗诏内容无差!” “两遗诏帝印无差!” 走完这一通冗长但又必须的程序,群臣尽皆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蒙武拭了拭额头细汗,肃然高声道:“请中书令宣读天子遗诏。” 闻言,易刁矜持地咳嗽一声,尖细地声音如一线飘摇,嘎嘎响彻殿内:“大齐天子诏书:朕自知命不久矣,特留遗诏公示大臣,朕崩之后,立三皇子陈奚为新帝,加冠之前不得亲政,武安王蒙武改爵平原王,赐青州平原郡为其世袭封地,许其军政自理,子孙世代袭爵,平原王蒙武顾命摄政直至新帝加冠为止。大齐五世皇帝陈泽嘉德十五年正月十五立。” 易刁话音到此落点,一应臣子都惊愕愣怔着不知所以,蒙武耳畔也是轰然一声大响,久久回不过神来。 三皇子即位,自己为摄政王原本就是天子早已言明之事,不料诏书中却将他这虚封之王便为实封之王,权利变得与辽东王李信等同,如何不令蒙武大是惊讶,特别是封地世袭,军政自理,子孙袭爵这三点,更将蒙家推上了一个空前的高度,蒙武不禁即惶惶然又欣欣然,首次愣怔发呆了。 “请摄政平原王履行天子遗命。”群臣拜倒齐声一句,轰轰之声震得他猛然回神。 “代帝摄政,人臣极致也!”蒙武心头重重地碾过一句,转身大步走至三皇子陈泽面前伏地一个大拜,赳赳高声道:“臣蒙武,按诏拥立三皇子即位,参见新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等参见新帝,万岁万岁万万岁。”蒙武身后的群臣也是伏身地面,叩头山呼万岁。 “众卿家请起。”新帝陈奚抬手一礼,哽咽开口道:“先帝骤然崩逝,朕心哀痛不已,按先帝遗诏所言,朕亲政之前所有军政大事皆由摄政王铺排处置,诸爱卿按部就班便可。” 大厅中又是轰然一声:“臣等遵命!” 白发苍苍的太庙令起身唏嘘道:“臣禀陛下及摄政王,先帝驾崩须得立即书告朝野并铺排丧礼,如何处置敢情明示。” 新帝想也不想便开口道:“太庙令之请,摄政王做主便是。” “老臣奉命。”蒙武慨然一句高声,转身向着厅中大臣一拱手高声道:“诸位臣工,先帝骤崩,目下急务有四:其一,讣告天下;其二,安定人心;其三,新皇即位;其四,国丧铺排。” “以本王忖度,暂作如下部署:其一,讣书告天下由中书令易刁会同齐阳令主事,讣闻张贴于所有城池关隘;其二,安定人心由太尉蒙贲会同执金吾、卫尉主事,立即将天子驾崩情况通传进京参加大朝会的外臣,并加强京师内外守御,务求朝野上下稳定;其三,新皇即位由丞相上官齐会同宗正,大司农主事,三rì之后在正殿举行新帝即位大典;其四,国丧铺排由太常会同太史、太庙两令主事,按照惯例,先帝在宫中停丧三个月,除了尽快议定先帝谥号外,更要做好大丧前期工作。以上若无不妥,诸卿按划分职责遵照实施。” “臣等遵命。”大臣们齐呼了一声,转身鱼贯去了。 蒙武背上早就一身大汗,对着新帝一拱,却软软地倒在了冰凉的地砖上。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