锲子 - 天下醉 - 张十一啊 夜。 万家灯火点点闪烁在这个没有任何特别的雨夜中,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下了月余,像是上天不满意这样的安详,天空中一瞬间明亮起来,出现了一道惊雷。 盛京城内早已宵禁,只是这惊雷到底是引起了无数百姓家中婴儿啼哭。 而在盛京最中央,古老的皇城静静地矗立在风雨中,禁卫军轮班巡视,守卫着这所象征至高无上权利的中央。 风轻轻掀起帘子,泥土和雨水混合的清新空气被带入宫殿内。风不断地勾引着烛火,使得在灯罩里的火光摇摇晃晃。 一个身着朱红色丝锦长衣的女子正伏在灯火旁。那女子乌黑如缎的长发披在肩上,挡住了她的脸。她一手拿笔沾墨,一手扶额,宽大的袖子滑倒臂弯,露出了半截玉脂般的手臂,纤纤素手如脂如玉。 钟声响了三声,室内依旧寂静无声,只有一室灯火摇曳。 梁上飘出一股无声无息的气流,门口帘子蓦的合上了,再无声息。 “公主,已亥时了。”稳重深厚,明显是男人的声音。 那女子停下了笔,轻叹:“阿昭,今日奏折尚未阅完,恐不能安寝。” 女子靠在镶有双龙的金色椅子上,墨色长发随着她的动作滑到背上,露出一张令人惊艳的脸。未施粉黛未点朱唇,微微上挑的丹凤眼露出疲态,抬起眼帘却流光溢彩,令人不敢直视。慵懒地靠着椅背上,抬手间更添妩媚之姿。 窗外雨声潺潺,女子合上眼帘。“徐州形势如何?” 阿昭:“丞相不日便可回京。” 那女子却闭着眼睛,好似睡着了。 此时一阵脚步声响起,在雨夜中显得格外清晰,玉环随着匆匆的脚步叮当作响。随即门帘被掀开。却是一名身着绿衣的婢女。 她走到闭着双眼的红衣女子桌案前,躬身福了一福。“陛下,是否安寝?” 半晌,无人应答。 绿衣婢女不由得抬起头看那靠在龙椅上的女子,正欲开口。却被头上掉下来的东西吓的往后退了一步。 阿昭抱着剑靠在勤政殿的石柱上。“公主说奏折还未阅完,不就寝。” 绿衣婢女瞪了他一眼。“说多少次了,现在要称公主为陛下,你怎么还没改过来。” “不想改。”阿昭轻声道。 绿衣婢女冷哼了一声,就要向前走。“让开,我要服侍陛下就寝。” “不让。” “你...” “公主要批奏折。” —————— 一片白茫茫,富丽恢宏的宫殿里只白茫茫的一片。 白练在空中飞舞,压抑的哭声不绝如缕。 身着龙袍的男子坐在宫殿中央,面容枯槁。殿内一片寂静,只他一人。 他手里木然地握着一卷书,眼神却定格一个地方。他的眼睛呆滞着,深深地凹陷在眼眶里。 一个身着华服的小女孩不受阻拦,径直踏进宫殿里。 “父皇,母后什么时候会醒啊?” 听到稚嫩的童声,男子的眼珠终于动了动,移动到女孩身上。他努力地像从前那样挂上温煦的笑,向女儿招手。 女孩努努嘴。父皇今天笑的好难看。但她还是很快就跑到他面前。 她脸上有几道黑糊糊的印记,脑袋上的珠钗也歪着,衣服烂了个口。只有那一抹明媚笑容让人觉得异常可爱。 男子看了她一会儿,眼神却有些缥缈。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手轻轻把珠钗为她扶正,又摸了摸她的脑袋。 “宁儿,你切莫再这么顽皮了...” 女孩抬起头看着他父皇,有些生气。“父皇,宁儿五岁了!” 男子听了女儿任性的话却突然楞住了,英俊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嘴里喃喃地说:“难怪,难怪...” 女孩担心地看着男子,拉着他得袖子叫道:“父皇,父皇,你怎么了?” 那男子却怔怔地望着宫殿外面,再也没有与她说话。 她待了片刻,只得默默地走了出去。 宫殿门外,宫女噤声垂首。不知为何她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了一眼她的父皇,那个全天下最尊贵的男子。 他坐在宫殿里,周围一片明黄。而他没有丝毫气息,像一个丢了灵魂的影子。 她心里突然害怕,揪住佩玉的裙子,匆匆地跑出去了。 —————— 卫宁睁开了眼。 佩玉还在絮絮地说个不停,阿昭干脆躲到了房梁上。 “佩玉。” “干什么?没看到我正忙着呢?”佩玉没反应过来,没好气道。 为宁揉揉脑袋:“佩玉,这月月钱不想要了?” “啊?”佩玉转过身,哭丧着脸。“陛下,奴婢当然要啊!” 然而龙椅上的人却没有理她,卫宁自顾自地翻开一本奏折。“今日怎么是你,琼华姑姑呢?” 佩玉躬身行了一礼。中规中矩地说:“姑姑出去了,吩咐奴婢来照顾陛下就寝。” “知道了,你下去吧!” “可是...”佩玉张口却被攸宁打断。 卫宁的语气有些冷。“下去。” 佩玉无奈,只得退下。 —————— 夜,已经深了。 第一章 又是一年春好处 - 天下醉 - 张十一啊 一连月余的雨终于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气息。 残留的雨水从屋檐上滴滴答答地流着。偶尔有牛车陷进泥水中,拉车的农夫也不见有烦躁的情绪。只是耐心地安抚着暴躁的牛,一步一步地走在路上,脸上无比安逸。 “公子,所有物资都已发放完毕,房屋重建基本完成,大坝已加固完毕。即日便可返京。”黑衣护卫装扮的男子躬身汇报情况。 青衣男子头带玉冠立于窗前,一袭墨绿与窗外翠竹似成一体,挺拔俊逸。只一个背影便令人神往。 “霁瑜,真好。”那男子转过身,淡然一笑。一连月余的奔波劳累仿佛并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墨绿色锦衣上没有一丝褶皱。他面若沉星,眼里幽深无边,汹涌波澜隐于其中。每一寸肌理都仿佛精雕细琢,不似尘世之人。 如瑶林玉树,雅致无双。 霁瑜低头暗自腹诽:世人皆知,四国第一公子嵇衍才貌双绝,惊才艳艳。引得多少美人甘拜下风,不惜投掷千金只为一幅他的画像。刚才这一笑若是画下来,不知可卖多少银子? 霁瑜默默地叹了口气。“徐州灾情缓解,无数百姓得以存活,自然是极好的。” 嵇衍皱眉:“那你为何叹气?” “属下只是在想那些偷扣押赈灾银的贪官污吏,他们大都在盛京有依附的权贵,公子回京后,恐怕还要费大力气。”霁瑜想起沿途那些被饿死的尸骨,语气颇有些忿忿不平。 嵇衍抿了下嘴角,若有所思。 一抹袅袅雾气自窗边茶杯中生出,嵇衍骨节分明的手掌执起茶杯,面向窗子。“此事待回京后再议。” “是。” “近日盛京如何?”清冽如山泉的声音淡淡扬起。 霁瑜在心里斟酌一下,开口:“京中有常阳王坐镇,倒没什么大事。” 嵇衍坐下抿了口茶。“小事有什么?” 霁瑜顿了顿,硬着头皮答:“国公爷上书陛下,回京后让公子在侯府休假一月。” “嗯?”嵇衍慵懒地靠在椅背上。老爷子又搞什么鬼? “老爷说要给公子娶妻。”话音未落,霁瑜已奔出驿馆。 嵇衍拿着茶杯的手抖了抖。茶水湿了桌上一封未写好的奏折。 ——————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园子里色彩斑斓,各种奇花异草蓬勃生长,引来蝴蝶翩翩飞舞。小路边上有一棵粗壮的杏树,上面一个秋千上坐了一人。 身着白衣的女子在秋千上悠悠地上下荡着,身上落下些杏花花瓣,头发松松地挽着,珠钗落在地上也没有察觉。 “阿琰,你到底还要练多久?”女子语气略有不满,却依旧慢慢地荡着秋千。 在她身后是一个演武场,一个*着上半身的男子身姿矫健,把一炳长矛使得虎虎生风,汗液不断流进泥土里,慢慢被吸收蒸发。最后长矛脱手,竟是把十米外的靶子生生穿透了。 侍从递上衣服,卫琰接过穿上,遮住了身上无数刀痕伤疤。“嘉卉,你应该叫我皇叔。” 卫曈回头粲然一笑,此刻少女的笑靥让满园春色为之失色。她把面巾扔给卫琰。“皇叔,你真是不嫌老。” 卫琰稳稳接住,覆在面上。少顷,露出一张虽常年在边关生活,却一如既往白皙的脸。 身为武将,他却长了一张看起来略微柔弱女气的脸。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十四岁时抛下皇子身份,去了贫穷落后的西北边关,把那里治理的井井有条,边疆尽是赞颂之言。 边界时有小部落烧杀抢掠,百姓苦不堪言。他一人一骑,手握一根银枪,一夜之间,十几个部落首领首级悬于边关城楼之上,从此各部落一致臣服卫国。那年他十七岁。 西岐来势汹汹,他用兵如神,五年时间把西岐打的元气大伤,自此再不敢来犯。 他是卫国百姓心中难以撼动的战神,十四岁一人打马出盛京,十年后,万人簇拥。他的皇兄一纸遗诏传他回京,却是为了辅佐他的侄女,所有人都为他可惜,他却真的放弃兵权,一心辅佐新帝。 这样的人,究竟是怎样的人? 卫琰走到卫曈身后,弯腰拾起了掉在地上的步摇。“这只鎏金点翠步摇是你十二岁那年我在闳城挑的,你素来不爱头上繁重,所幸这步摇轻巧,倒一直得你钟爱。” 卫曈嘟起嘴巴:“谁说我喜欢了?” “那为何这四年你每日都佩戴?”卫琰低低地笑起来,一手为她把步摇簪入发间,顺手把掉落的几根发丝别到她耳后。 “你这头发该重新挽了。” “小时候你不就挽过,现在不会了?”卫曈自顾自荡秋千,全然不理身后的人。 “还是叫婢女给你挽吧。”卫琰缓步离去,声音遥遥传来。“你该走了,昨夜琼华来我帮你拦住了,若现在还不走,等你回宫,恐怕就要被禁足了。” 卫曈撇撇嘴:“你今天不上朝就是因为这事,我还以为你在府里是为了陪我。” “我若去上朝,下朝后陛下定会把我留下,那你以后真的就别想出宫了。” 卫曈听见身后稳健的脚步声逐渐清晰,然后她头上的步摇被取下,已经快要松散的头发彻底的散在了肩上。 “别动。”温热的气息呼到脑后,卫曈缩了一下脖子,秋千被一只手按住,马上停了下来。 轻柔的手在头发上动作,木梳没有贴到头皮,卫曈感到异常舒服。“你是不是给很多女人梳过头?” “只你一个。”卫琰似叹了一口气。 “骗人,我才不信。” 卫琰默不作声,手上动作不停。 不知过了多久,卫曈感觉自己都快要睡着了。 “好了。”卫琰停下了手上动作,小心翼翼把步摇嵌入她发间。 身后的人走到她面前,认真端详了一会儿,方说:“没有婢女挽的好。” 迎着审视的目光,卫曈感觉自己的脸上有些发烫,有些不自觉地咬了嘴唇。 卫琰勾起唇角:“陛下马上就要下朝了,你回宫去吧!” —————— 烟雾缭绕的纱帐里,美人以手扶额,满脸疲惫。 纱帐外总管太监扬声:“陛下旨意,众爱卿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百官依次排列,一时无人出声。 户部尚书裴纪站出来,先躬身行了一礼,然后拿着奏折扬声道:“陛下,微臣不知这‘已阅’是什么意思。” “裴卿的奏折朕已看过。” 只听下面裴纪重重地哼了一声。“那不知陛下对微臣所奏之事有何看法?” 卫宁皱眉:“自然是无甚看法。”这老匹夫!就知道没事找事。 裴纪突然跪倒大殿上,言辞凿凿。“陛下怎可如此戏弄微臣,微臣所奏乃国家大事,陛下对待国家之事如此儿戏,怎么对得起已故去的先帝!” 卫宁眼神忽的锐利,略带怒意的声音扬起:“裴纪,朕何时儿戏?先皇也是你能随便提的?你说你所奏乃国家大事,那朕就说出来让众卿听听。” 大殿里瞬间安静下来,卫宁自十七岁继任卫国帝位已过三载,可百官真正记住她还是在三年前登基那一日。 那日,她黄袍加身掩住少女姣好的身姿,束发盘髻头带金冠,配双龙戏珠銮带,手持帝玺,身后四队宫女,皇城禁卫军护送。十七岁的她以帝王之礼登临四方台最高处,灼灼颜色夺人心魄。 文武百官跪迎四国史上第一位女帝。而她朱颜不改,莲步轻移,接受众人朝拜。 那日,霞光万丈,天地间只此一人独立...... 卫宁掀起纱帘,从幕后走出。一身明黄龙袍瞬间使大殿里明亮起来,朱唇轻启乃是万般风情尽生。 “众位卿家都听听,裴大人向朕奏,因徐州水患,国库支出数百万两纹银外加各种物资,另先帝在时常年边关战争,导致国库空虚。需增加百姓税收和劳役。” “众卿觉得如何?”卫宁已走到裴纪面前,捡起他跟前的奏折递给后面的官员。 吏部尚书接过奏折,匆匆翻看几眼,脸色巨变,忙传到后面。 却听得卫宁接着说:“既然裴卿不清楚国库支出,那朕就替你算算。” “父皇在时,边关虽常年战争,但也不过是些小战役。只有前些年皇叔与西岐的战役才算花了些钱,但实打实地算也就两千万左右。更别说算上前几次赈灾所用也不过千两。朕很好奇,国库里的上亿银钱是到哪里去了?难不成长腿跑了?”卫宁立于裴纪面前,直视他,目光似露出疑惑。 “裴大人,你说朕讲的对不对?” 此刻裴纪低着头,已是满脸通红,一头冷汗。先帝在时,她还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怎么会如此清楚? 裴纪身子抖如筛糠,伏地大哭:“求陛下恕臣之罪,微臣不知,微臣实在不知啊!” 大殿里百官已全部跪在地上,有的一脸惊讶,愤怒。有的却是低头掩面,看不清神色。 “哼,你不知,你觉得朕会信你?” “陛下,国库所有收支皆有账簿,陛下若不信微臣,可以去查看账簿!”裴纪用袖子抹了把汗。 卫宁坐回龙椅上,以手支撑头。画了浓妆的她更显妖媚,精致的脸上满是不耐烦。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那些造假的账簿朕不想看。” 裴纪冷汗直流,只得叫道:“微臣之心日月可鉴,陛下要相信微臣啊!” 殿上百官皆跪地,大呼:“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卫宁冷哼一声。 这时,跪下的人中站出一人,总管太监刘喜微微眯眼,认出那是大理寺少卿秦铭。 只听得他从容道:“陛下,微臣以为国库失窃乃是大事,若不小心传出去,弄不好会引起人心惶惶,需明查以安民心。” 卫宁眼神微闪,与秦铭的目光碰在一起,然后各自分开:“这样不太好吧,裴卿毕竟是先帝留下来的人,更是朝廷重臣,这样会不会太随便了。” 裴纪呕出两股心头血,刚才是谁步步紧逼,现在怎么说的这么好听。还有秦铭这个老狐狸,一开口准没好事。 秦铭目光炯炯,年过半百的他一脸严肃,看起来到颇像正人君子,只有在他身上吃过亏的人才知道,他就是一活脱脱阴险狡诈老狐狸。 此刻,他一派忠臣模样,严声道:“陛下,裴大人虽为朝廷重臣,但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的道理相信他一定是知道的。微臣正如陛下一样也相信裴大人,所以微臣定会竭尽全力,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还裴大人一个清白。” 卫宁目露探究,看向裴纪。“是这样吗?裴大人?” 裴纪在心里默默问候了秦铭的祖上十八代,咬牙:“陛下,微臣愿意为您分忧。” “那好。来人,传朕旨意!”卫宁掩嘴打了一个哈欠。 “户部尚书裴纪目无法纪,不知礼数。且其身为户部尚书,掌管国库,不知勤勉报国,反而使分内之事出现纰漏。现削其职位,择大理寺少卿秦铭即日起彻查此案,户部所有相关人员需全力配合。钦此。” “臣领旨,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秦铭与裴纪一同领旨谢恩。 “若无事便退朝吧!”卫宁率先走出金銮殿。 百官跪地:“陛下圣明!” 裴纪跪在地上,用眼睛狠狠地剜秦铭。 秦铭站起身拍拍衣服,瞥了他一眼。“本官知道自己长得好。” 第二章 人间四月天 - 天下醉 - 张十一啊 “这秦铭是个人才。”出了金銮殿,卫宁脚步缓慢向揽月阁的方向去。 “先帝在时对秦铭很是信赖,在官场混迹了大半生,他算是个人精了。” 一个年长的女人跟在达奚宁身后半步距离。她面容姣好,眼角却随时间沉淀留下了细纹。端庄雅丽,行事间一举一动沉稳有度。 一路上各色服饰的宫女见到帝王銮驾都靠在路边行礼。卫宁目不斜视,缓缓而行。 “姑姑,昨夜你去了皇叔府上?”卫宁沉吟一会儿,淡淡道:“嘉卉在哪儿?” 琼华在她身后回答:“并未见到五公主,但见了常阳王。” 默了默,卫宁道:“昨夜批奏折安寝有些晚,朕回揽月阁再休息一会儿。姑姑不用在旁服侍,有佩玉就够了。” “奴婢谢过陛下,”琼华弯腰行礼。 明黄色的窈窕背影渐渐远去,琼华直起身,有一瞬间失神。 “刘总管。” 刘喜停下:“姑姑有什么事?” “陛下早朝前用膳了吗?” “并无。” 刘喜身后的小太监呆头呆脑的,宽大的太监服挂在他竹竿棍似的身子上,他木讷地低头站着,却偷偷地瞄了琼华一眼。 琼华蹙起眉毛。“这是宫里新进的人?” 刘喜回头瞪了小太监一眼,他慌乱地低下头,眼睛里显示出害怕。 刘喜有些褶子的脸上堆满了笑。“姑姑见谅,他是新来的还不太懂事。”他话题一转。 “转眼这一辈子就耗在了宫里,早点找个接班人,好继承我的衣钵。在这宫里呀,安守本分才能活的长久。” “刘总管这话什么意思?”琼华一凛。 “瞧姑姑说的,咱家一个老太监,能有什么意思?你看这孩子,虽然老实,但难得没什么坏心眼。只要好好*,假以时日也能把主子服侍好。这样咱家就能退了。” 小太监面露惊惶,头低的更低了。 琼华锐利地看着刘喜,他笑的愈加和蔼。 “刘总管去服侍陛下吧,奴婢这便回了。”琼华也微微一笑,只是这笑容看起来有些勉强。 待琼华一走,刘喜用浮尘敲了两下小栓子的脑袋。“你这小子,既然跟了咱家,就多学着点,长点心眼儿,怎么那么笨!” 虽然看着敲得重,但也不是太疼。小栓子摸了摸脑袋,嘿嘿傻笑。“干爹,奴才就是看这位姑姑长得好看。”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宫里永远不缺好看的人。能活着才是王道!”刘总管仿佛想到了什么,神色恍惚。 小栓子使劲点了点头。复又补充:“不过奴才还是觉得陛下长得最好看,奴才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 他窘迫地挠了挠帽子。“奴才嘴笨,不知道怎么说,反正这天底下就没有能比得上陛下的人。” 刘喜笑道:“你呀!”真是个傻小子! 先皇卫焘可是东楚有名的美男子,皇后阮滢也是当时名动天下的贵都才女。两人乃是当时广受赞誉的一双璧人,只是,人世间的情爱总是抵不过世事的蹉跎... 卫焘五个儿女,只有三皇子是菀妃所出,其余两位皇子,两位公主皆是正宫所出。先皇对先皇后的宠爱由此可见。其中要数四公主卫宁最受先帝宠爱,也许是因其容貌与先皇后有几分相似,也许是因为公主的少年心性。现在却是谁也不知道了。 卫宁五岁帝亲赐封号清猗,是为长公主,位同亲王。虽有封地,却一直住在皇宫。更别说从五岁起便在皇帝身边,由他亲自教导,并拜当时炙手可热的黎箐大学士为师。 刘总管定住心神:“在外面这种话以后还是别乱说,管好自己的嘴。” “给你个机会,现在去御膳房为陛下传早膳,食谱和昨日一样,拿着这个牌子给他们看看,御膳房的掌事嬷嬷就知道了。” 小栓子接过牌子,裂开嘴露出整齐的白牙。“那奴才现在就去,干爹放心!” “不要随便与人搭话,把事儿办好就回来!” “知道了!” —————— 揽月阁位于金銮殿正后方勤政殿的西南方向,是卫宁做公主时住的地方。虽然她深受先皇宠爱,但是住的地方却实在称不上是富丽堂皇。 只是一个两层木制阁楼,还有一间小院子。好在院子里也有几间房子,可以供粗使丫鬟和小太监居住。阁楼的第一层住的是公主的贴身宫女,二层是公主的卧房和书房,还有别的弹琴练舞的地方等等。 宫里很少有公主住在那么偏僻简陋的地方,据说是四公主在宫里闲逛时发现了这所带着院子的小阁楼。公主一个月的功课都在太傅那儿拿了满分,先皇才同意把院子赐给她。 虽然地方偏僻简陋,但胜在里面的布置秀雅别致。 卫宁一脚迈入小院,身后宫女跟了进来。她摆摆手:“佩玉和琉珠留下,其余的都下去吧!” 忽有一阵淡淡幽香泄出,达奚宁脚步一顿,抬头便看见小院里那棵有不少年岁的杏树枝头已经开满了。 “原来是杏花开了。”她终于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仿佛跋山涉水终于找到归处的流浪者,一刹那如冬日正午的暖阳,直射人心。 佩玉和琉珠愣了愣,陛下好久都没笑过了。 佩玉道:“杏花三月份就开了,现在已经四月了。陛下一直在忙徐州水患的事,所以没有注意到。” 卫宁微微勾起唇角。他,也该回来了。 “这几日不用打扫院子了。”说着就上了阁楼。 “是。”佩玉和琉珠忙跟上。 院落里粉白的花瓣落了一地,泥土里掩盖着袅袅幽香。蚂蚁在其中爬来爬去,却不小心因为香味迷了路。 刚进卧房,一声娇呼传来“皇姐!”接着,一个白色的身影就窜了出来。 佩玉胆小,还没看清就吓的叫了一声。琉珠也吓了一跳,等看清是谁,就拉住佩玉行礼。 卫宁却面色不动地径直坐到了梳妆台前。 “佩玉你胆子怎么这么小,你看琉珠都没被吓到。”卫曈笑着吐了吐舌头。 佩玉正想张口,却听到卫宁唤她。就直接去了卫宁身边。 这时宫女敲门,琉珠去接住热水。 佩玉服侍卫宁把龙袍脱下,只剩下里面的中衣。复又把龙头碧玉金簪从达奚宁发髻上取下,把发髻打散。 卫曈被晾在了一边。只得看着琉珠伺候达奚宁净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卫宁也不管他净面之后,卫曈从琉珠手里抢过面巾递给卫宁。 卫宁用面巾把脸上水分擦干,洗尽铅华之后的她冰肌玉骨,浑然天成。 卫曈一脸讨好:“姐姐真美!”“天下间除了姐姐,再没人能称得上美人二字。” “除了贫嘴你还知道什么,你以为你日日偷溜出宫我都不知道?”卫宁眼睛微微上挑。 “皇姐你不是都知道嘛!”卫曈抱着卫宁的胳膊撒娇。 卫宁拂开她的手坐到榻上:“我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还小,对外面感到好奇可以理解。可你现在倒是越来越放肆了,这次居然敢在外过夜!” 卫曈坐到卫宁身边给她捏肩。“怎么能算在外过夜,我可是在皇叔府上。” “嘉卉!你到底在想什么?他是父皇的亲弟弟,卫国的战神,是父皇亲封的常阳王,是你皇叔!”卫宁脸色阴沉。 “若是被有心人知道,加以利用,还不知道会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来!你已经不是小姑娘了,不会连这点都不知道!” “皇姐是为我着想,我心里明白,这不是回来了。”卫曈撒娇。 “这么说你还不想回来?” 卫曈一脸讨好:“哪有啊!” “皇姐,我可不止出去玩,还给你带东西了。”卫曈身后的大宫女把一包东西递给她。 卫曈接过,把纸包拆开,里面是一捧栗子。她捏了一颗仔细地把壳剥了,然后伸到达奚宁的嘴边。 “小时候皇姐偷偷溜出去总是给我带这样一包栗子,那时候我就觉得特别好吃,早上路过集市突然想起来,就买了一包。皇姐你尝尝嘛。” 卫宁脸色缓和了些。栗子入口还有些温热,应该是回宫前在早市上买的,一股甜味在口腔里蔓延。她看了看这个从小被她宠上天的妹妹,只能轻叹一声。 “嘉卉,我不管你脑袋里想的是什么,从今天起你不许再出宫了。我会让琼华姑姑教导你,你那些半吊子的女红和琴棋书画都要向她好好学。以前是皇姐太宠你了。” “哪有皇家的公主像你一样不学无术的!” 卫宁略带倦容:“你的婚事也该定下来了。” 卫曈小脸一皱,就要哭出来。“皇姐,我才十五了!还小啊!好歹我还给你带栗子了,怎么能这样!” “崔尚书的女儿年芳十四就定下了,陈太尉的孙女十五,上个月刚出嫁。在民间你这个年龄早就盘起发髻做妇人了。” 卫曈被堵的没话说,哭丧着一张脸。 突然咚咚两声敲门声。卫宁:“进来吧!” 佩玉,琉珠服侍完之后就和卫曈的大宫女采囹在门外守着。进来的是佩玉,她施施然行了一礼:“陛下,阿昭在门外有事禀报。” 卫曈有些疑惑:“他不是一直在皇姐的房梁上?” 卫宁有些无奈,她的暗卫首领怎么给妹妹留下了这样的印象。只得解释:“阿昭也有别的事要办。” “让他进来吧。” 第三章 谜团 - 天下醉 - 张十一啊 奏折被偷? 那封老国公的奏折上面写了什么? 徐州...徐州... 卫宁立于窗前,所思无解。 “公主,属下失职,请公主责罚!”阿昭跪地。 卫宁看向阁楼外面层层宫殿,似自言自语地喃喃道:“阿昭,十一年了,你在我身边十一年了...” “我是不会怪你的...” 阿昭不由得抬起头看向她。 卫宁似乎有很多话要说,最终却归于平静。她摆摆手:“罢了,起来吧!” “奏折之事我自有打算,此事就此作罢!你不必再查。” “是。” 阿昭隐了自己的身形,卧房里仿佛又只留她一人。 —————— 盛京城内。 食全酒楼。 此刻酒楼里人满为患,座无虚席。小二儿来来往往忙活的满头大汗,端茶倒水腿脚不停。 忽然听得有人叫道:“听说嵇相已经解决徐州的水患,马上就要回京了!” “果然是四国第一公子,不过一月时间,水患竟已治住,真是可喜可贺呀!”有人如是赞叹。 一时之间,酒楼内人人尽是赞扬。 却有一蓝衣男子摇头,扬声道:“若不是陛下在发现灾情时快刀斩乱麻,治理徐州水患不会如此之快。” 一白面书生目露疑惑,看他一身布衣神采奕奕,周身却是气度不凡,想来不是普通之人。便恭敬地问道:“先生,不知此话怎讲?” “徐州水患,澧江大坝决堤殃及无数百姓。若不是陛下当机立断,令各地开放城门接纳难民,发放赈灾银,设粥棚施粥。嵇相也不会只用一月时间便把徐州水患治理的井井有条。” 听完此话,此刻酒楼里众人不禁点头称是。 却有一个突兀的声音夹杂其中,听语气颇有些蔑视。“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上不得什么大台面。嵇相八岁便破解了百年间天下无人能解的上古棋局,十二岁时先帝称他有治世之才,未及弱冠,便继侯位,后官至相位。这世上,安能有人与他比肩?” 一瞬间,酒楼里安静下来。 嵇相,的确是如此人物,这世上,有谁能与他相提并论? 那人却嗤笑一声。“多年未听如此荒谬之言!想不到市井之间竟是如此传言!” 只听得那人扬声。“男子如何?女子又如何?” “昔日圣祖皇帝与皇后创建卫国,共治一国;禧溧年间,有一才女麒翊因其倾世之才,帝允其上朝为官,后升至宰相。更何况...” 他话题一转。“更何况当今陛下之才不输嵇相,堪与其不相上下!” 布衣男子所言掷地有声,一时间在座之人心中泛起滔天巨浪。 虽说陛下登基以来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东楚日益强盛。可百姓大都认为是先帝在时励精图治的功劳,当今陛下不过是沾了先帝的光。况且陛下又是一介女子...可现在听老先生一言,似是对陛下颇为赞赏。 “陛下果真如先生所言?您怎会对陛下如此了解?”却是刚才的白面书生。 此语一出,酒楼里人们又是一惊,确实,听这位先生所言,似是对陛下极为了解。 却听得那人哈哈一笑:“世上哪有师傅不了解徒儿的!”然后起身从怀中掏出银子放到桌上,长笑离去。 众人却是呆了。 一道极低的声音弱弱响起。“听闻,当今陛下从启蒙便从师于黎箐大学士。陛下只有这一个师傅吧!” 黎箐,太康二十六年科考三元及第,为卫国历史上连中三甲第一人。为人机敏智勇,先帝见之甚喜,特封殿阁大学士,礼部尚书,科考监察官,掌管卫国书籍整理编撰... 后因官场浑浊,自己有心无力,双亲年迈,无人赡养为由,请辞还乡。 “陛下与嵇相皆是其学生,做师傅的,两个徒儿的水平他还会不清楚?” 酒楼内一阵沉默。 —————— 二楼雅间。 “有趣!真是有趣!”一锦衣男子把玩着手上的茶盏,一脸玩味。 雅间前窗开着,窗台上景泰蓝瓷瓶里插着一株杏花,簇拥着盛开一片粉色,煞是好看。 他看着那瓷瓶接着道:“没想到卫国不止有嵇衍一人。” 对面一男子同样坐着,作黑衣装扮,却是愁容满面。“二王子,若是卫国皇帝真的是他们说的那样,事情就有些难办了...” “有什么有趣的...”他有些埋怨。 “怎么有趣?”锦衣男子反问,面上轻佻。“齐檩,本王...还从未见过女人在朝堂上呼风唤雨...” 齐檩有些生气。“二皇子,来这里可不是为了有趣,此事若不成,我们就无法回去了。” “本王自然知道。” 知道?看你就是不知道的样子。齐檩索性不理他了。 —————— 袅袅上升的烟雾里,玉砌雕栏,亭台楼阁朦朦胧胧,殿里满是龙涎香的味道。 其实她并不喜欢龙涎香,坐在大殿里时,却日日都燃。 为什么呢?她问自己... 五岁时失了母后,她从此留在父皇身边亲自教导。 从此伴着她的是御书房里看不完的策论,是太傅愈加繁重的功课,是父皇身上与皇宫里一样的永不消散的龙涎香... 只有闻着这个味道,她才会略微觉得安心,觉得自己可以如父皇一般不负天下百姓,可以是个明君。 也许从那时起,父皇就决定了吧,决定了她为帝王... 可是究竟为什么是她呢? 为什么? 一片白茫茫里,穿着龙袍的男子回头,她死死拽住他的衣袖。 他温润地微笑,摸了摸她的头。“宁儿,乖...” 卫宁忽的从案上惊醒。 烛泪在蜡上留下痕迹,一道道,丑陋却美丽。 已经点灯了。 卫宁呆了呆,张开嘴想发音,感觉喉咙有些干涩。“阿昭,我睡了多久?”发出的声音有些嘶哑。 阿昭话音从梁上飘出:“半个时辰。” “公主,可否传太医?”阿昭听她的声音有些不对劲。 “无碍。”说着就把桌案上的茶盏倒水,葱白的手指在烛光下添了几分旖旎,入口后,她才发现原来茶早已凉透。 一口气喝下去,头脑清醒了不少。 卫宁把茶盏放下,翻看桌上的几页纸。“阿昭,情报你都看了吗?” “大致已看完。” 卫宁:“重要的说来听听。” “岐国皇帝病重,二王子公皙璞昨日进入到盛京。” “徐州各级官员全部关进徐州大牢,嵇相正在审理,几日内可归,” “綦王最近也有些小动作。” 卫宁淡笑:“果真是耐不住了,公皙璞此番前来怕是居心叵测,此人阴险狡诈,实在有些难办。” “三哥这些年小动作还少吗?看来他在泾州呆的还不错。” 阿昭又道:“燕王前几日来了封信,在情报下面。那时公主忙于徐州水患,属下就没有禀报。” 卫宁眉眼弯弯,却是笑了。“无事,这些年数大哥的信来的最多,一直没有时间见他,他怕是怨我了。” 匆匆掀开那三页纸,熟悉的字体落入眼中,卫宁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 宁儿吾妹,见字如面。...” 卫宁逐字逐句,慢慢咀嚼其中之意,蜡泪渐渐流干,她不知看了几遍... 烛光闪动,女子手执书信,窈窕的身形在墙壁上忽明忽暗,脸上绽放着温润的笑容,此情此景,美好的让人不舍得破坏。 第四章 关于传言 - 天下醉 - 张十一啊 “公主...公主...”玉竹气喘吁吁地跟在卫曈身后。 卫曈脚步极快,眼含怒意,径直向着揽月阁去。 “公主...你别走那么快...奴婢跟不上...”玉竹断断续续的喊她,小跑着追上她。 只听得有几人的说话声隐隐传来。“嵇相是什么样的人物,现在竟也要娶妻了。”语气颇为感叹。 路上的几个洒扫宫女看到卫曈停下,正欲行礼,玉竹连忙让她们噤声,她们只好继续打扫,心里默默祈祷那几个嚼舌根的宫女好运。 本来这种事情是很平常的,在宫里生活太过无聊,宫女们难免要八卦一下各种趣事,只能说她们运气不好,偏偏被撞到。 卫曈停在了假山旁,好似对假山后面趁着洒扫时间窃窃私语的宫女议论的话题感兴趣。 玉竹本想说:公主,虽然是宫女,但是这样听人壁角还是很没有礼貌啊!可看卫曈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玉竹只能低着头和她一起听。 尖利的女音带着些震惊:“嵇相要娶妻了?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可是听那个御膳房出门采买的宫女说的,宫外的百姓现在都在讨论侯夫人在国公府举办的赏花宴。” “据说盛京各家贵族小姐都被邀请了,国公府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又有一女道:“盛京有多少家女孩争着抢着嫁嵇相,也不知道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属意哪一家?” 卫曈心下思衬这说的是嵇衍的爹娘。 最先开口的那人道:“听说是永硕郡主!也是,盛京有谁不知道定侯府的三小姐知书达理,精通琴画,是货真价实的才女。” “就是那个在两年前的春日宴上拔得头筹的小郡主?她可是陛下登基后第一位获得封号的郡主。” “是啊,那可是陛下亲封的永硕郡主!” 玉竹也是一副受惊的表情:“嵇相要娶妻了?” 卫曈没有说话,只听得假山那边的几个宫女又开始讨论别的话题了。 听到这里,卫曈眨眨眼,用力咳了两声,一脸高深莫测地往揽月阁去了。 假山后的几个宫女听到咳嗽声,吓得面色发白,战战兢兢地走出来后,却只看到一个已经远去的背影。 有个胆子大点的问:“那是不是五公主?不是我看错了吧...” “是五公主,你眼力劲挺好的嘛!”玉竹在她身后幽幽道。 几个宫女吓得立马跪在地上。在背后编排嵇相的是非,这罪责可大了,很有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一时之间她们争着磕头请罪,痛哭流涕。 玉竹被吵的心里一阵烦躁。“行了,你们需得记住,身为奴婢在背后编排主子是非是要掉脑袋的,这次算是长个记性。” “去浣衣局待两月吧,要不是五公主心善,今日你们这条小命可就没了,去浣衣局还算好的。” 浣衣局是什么地方?一旦进了那里头恐怕永远都没有出头之日了... 几个宫女虽然心有不愿,但是这样的处罚比掉脑袋来说轻太多了,于是只得磕头谢恩。 玉竹摆摆手,连忙追卫曈去了。 —————— “皇姐,为什么把我和秦景凑合到一块?” “嘉卉,你来了。”卫宁在书房练字,桌上有几个写废的纸团。她听到卫曈的话并未有太多表情,依旧执笔沾墨,然而写在纸上却痕迹却淡了许多。 卫曈急忙道:“皇姐,你先听我说...” 卫宁看向研台,里面的磨就要用完了。她打断卫曈:“嘉卉,过来帮我磨墨。” 卫曈认命地过去案上磨墨,卫宁今日穿了锦绣双碟钿花衫,没有盘发的她好似未及笄的少女,娇艳欲滴。 卫曈低头轻声道:“皇姐,有件事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告诉你。” “何事?说来听听...”卫宁淡淡应了。 上好的宣纸平铺在桌案上,卫宁凝神静气,湖笔在宣纸上游动,她下笔如有神助,笔锋凌厉,气势逼人。 卫曈抬起眼帘,盯着卫宁纸上的字,手上不停地磨墨。“外面都在嵇相要娶妻了...” 茂矣美矣,诸好备矣。 盛矣丽矣,难测究矣。 上古既无,世所未见。 瑰姿玮态,不可盛赞。 卫宁笔尖一顿,墨水在纸上晕开,最后那个‘赞’字就成了一大团黑糊糊的墨迹。她怔怔地看着笔尖,面无表情。 恍恍惚惚... 她听见一个柔美的声音说:“衍儿,日后你若是成人,当娶《神女赋》中神女为妻。” 锦衣少年坐在案前,看着手中《神女赋》启唇轻念:“晔兮如华,温乎如莹。无色并驰,不可殚形。祥而视之,夺人目睛...” 只剩下少年稚气的声音在殿里回响。 少顷,他转身微笑地看了一眼身旁娇俏的双鬟少女。然后目光炯炯,一字一句对前面的女子道:“皇后娘娘,他日衍定当如此。” 华服女子温柔地弯眉笑了... “皇姐!皇姐!”卫曈紧张的声音在耳边隐隐传来。 卫宁眼睛渐渐清明,她勾了一下唇角。“嘉卉,这张纸又废了。”说着把宣纸揉成一团扔到地上。 卫曈分明看到她没有笑,心里有些后悔告诉她。嘴上却说:“都怪皇姐,交换庚帖都不告诉我,我可是当事人。再说了,我一点也不喜欢秦景。” 卫宁又摊开一张宣纸。 “岐国二王子已经进入盛京,但却不来觐见,其心可知。岐国与卫国虽说已停战三年,可两国交界处并不安宁,两国都已休养生息了三年,岐国兵强马壮,若是交战,虽卫国可以应付,但终究需要花些时间。他此番前来,不知有何居心...” “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世人皆知卫国五公主最受宠爱,如果他要求和亲,两国共修秦晋之好,你是最好的人选。一则我拒绝,西岐会以此为由重新开战。二则你去和亲,两国开战后,便可以你为要挟,震慑卫国。” 听完卫宁的话,卫曈气急,差点把砚台丢出去:“岐国未免太狂妄了!” 接着是满满的崇拜,卫曈小步跑到卫宁身边,挽住她的胳膊。“皇姐,你好厉害啊,居然能想到这么多。先前是我错怪你了...” 卫宁目光深幽:“不管你喜不喜欢秦景,这只是权宜之计。”况且这还并不是最重要的... 公皙璞两月前就来了卫国,然后便失了行踪,两月后就出现在盛京,不得不让人怀疑。 这两月,他做了什么... 还有她的好三哥,不惜耗费他在徐州的势力,也要引嵇衍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两者之间,究竟有无关联... 卫曈突然道:“皇姐,你不想知道安国公和国公夫人最属意哪家小姐吗?” 卫宁被拉回思绪,微微蹙眉,并未言语。 “就是那个永硕郡主!” “皇姐你不记得了?你登基第一年亲赐的封号啊!淮南侯府的嫡出二小姐!”卫曈解释。 永硕...沈漪琳? 是了,常宁一年,她刚登基,朝堂不稳,虽然父皇留下嵇衍和卫琰还有一众老臣,但各路宗亲不服,随时会有叛乱发生。 那年春日宴她并没有参加,只听说淮南侯府的二小姐拔得头筹,听说她琴画乃是二绝,一时间被盛传为才女。 淮南侯府先祖是卫国创建之时,随圣祖皇帝一同打天下的部下。因其忠心耿耿,圣祖皇帝亲赐永定侯,特许世袭爵位,一直到今日。淮南侯与永定侯、绛衣侯三足鼎立,相互牵制。 赐沈漪琳郡主封号,一是安抚淮南侯,以示帝王仍然敬重老臣,获得朝堂老臣支持。另一方面,永定侯在卫国虽行事低调,但也掩盖不了是卫国三大势力之一,树大根深,决定着卫国的朝堂风向,更是各路宗亲之首。掌握了淮南侯府,各路宗亲便可拿捏在手。 至于沈漪琳,她好像从未见过其人... 卫宁回过神,放下湖笔,缓缓道:“听说秦小公子一表人才,貌若潘安,与皇叔相比,也并无逊色...” 卫曈急忙打断他:“皇姐,你就不要打趣我了。” “阿昭,给公主介绍一下秦小公子!”说着,卫宁便走出书房。 阿昭面无表情从暗处出现,提剑跪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念道:“秦景,男,二十,大理寺少卿秦铭次子,十三岁追随常阳王麾下驻守边关,如今已有七年,随常阳王立下赫赫战功,是位少年英雄...” “皇姐...”卫曈眼看着佩玉随卫宁走出书房,又听着阿昭平缓无声调的念书声,感觉屋子里实在待不住,也要出去。 门口的侍卫和宫女拦住了她。只听得那宫女低头道:“陛下吩咐,大人话音未落,奴婢等不得放人。” 卫曈看看阿昭手里足足三页的纸,有种想死的心。 “皇姐,我错了...” —————— “公子,有些不对劲!”霁瑜按住腰侧的剑,扫视周围。 从徐州出发后,他们一行骑马已行驶一天一夜,现在到了一个竹林,四周静悄悄,偶尔有风吹过,一阵沙沙声。 马儿有些焦躁地打了个响鼻,嵇衍轻轻按住缰绳,轻抚它的毛。他漫不经心地安抚马儿:“*静了,连鸟声都没有。” “可疑!” 听嵇衍如此说,一行十余人都拿出武器,戒备起来。 果不其然,数百黑衣人忽的出现,两帮人迅速扭打在一起,其中一人径直朝马上嵇衍劈去。 嵇衍三尺青锋出鞘,身形微动。那人从他身旁擦过,他依旧稳稳坐于马上。“你便是他们的首领吧。” 那人并未回答,再次出招,只与嵇衍缠斗。周围刀光剑影,黑衣人已经倒了几个,十几个人对上百余人确实有些难缠。 嵇衍与黑衣首领刀剑相碰,几招下来,嵇衍毫无压力,稳坐马上。倒是黑衣首领有些吃力,额上沁出了几滴汗液。 不知为何马儿扬蹄嘶鸣。 嵇衍拉住缰绳,安抚道:“阿凝,乖...” 嵇衍用肯定的语气对黑衣首领道:“你知道我是谁...” “可我并不知道你是谁...” 黑衣首领停下动作,听他说话。 马儿已经安静下来,嵇衍轻轻磨挲着缰绳。 “但我知道是谁指使你,你背后之人是谁,包括...” 他云淡风轻地说: “你的目的” 忽的他勾唇笑了一下。“哦,是你们的目的...” 黑衣首领满头冷汗,死死握住刀柄。 四国第一公子,嵇衍,当真知道吗... 嵇衍道:“现在你们可以走,我可以放过你们,不会追。但若非要阻住这路...” 他不知道,一定不知道... 说这些只是为了迷惑自己。 黑衣首领如是想到,又闪身向嵇衍。 弯刀向胸口袭来,嵇衍低声道:“那便没办法了...” 嵇衍扬起利刃迎上。“霁瑜!” 霁瑜一剑刺死一个黑衣人,扬声答:“属下在!” “明日天亮本侯要到盛京,此战速决。” “属下遵命!” 第五章 故人归 - 天下醉 - 张十一啊 “陛下,清秋亭有故人求见。” “何人?” 佩玉答:“那人说:若陛下心中已有答案,此时便可一见,如若不然,他这就离开。” 啪嗒 ...突然有东西落地的声音。 卫宁激动地把手里的奏折扔到地上,满脸惊喜之色。 “朕已知,现在就去。”卫宁急忙从勤政殿出来,宽大的袖子带倒了一摞奏折,她却毫无感觉,只疾步朝御花园方向去。 勤政殿门口两个宫女用力把头往下低,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佩玉轻叹口气。“你们两个进去收拾一下。”有阿昭在,量她们也不敢做什么。 清秋亭位于御花园西南角,是一处较为偏僻的地方。卫宁提着裙摆快步走到时,额上已出了薄汗。 她停住抚心定气。然后抚了抚衣服。“琉珠,你看朕周身有无不雅之处。” 一直跟在卫宁身后的琉珠听后,仔细地检查了她的衣冠。垂手恭敬道:“回陛下,并无。” 卫宁便放心地提起裙摆向亭中走去:“你们在此地侯着,如无传唤,不得上前!” 身后宫女垂首答:“是。” 远远的,琉珠只看到一个蓝布衣男子端坐于亭中,却是有些仙风道骨。 “五年未见,师傅可还好?”卫宁缓缓步入亭中。 石椅上一人正在品一盏香茗,听得此语,依旧背对她。悠悠道:“欲知茶乳清冷味,须是眠云跋石人。” “盛京的花乳却是没变。” 卫宁坐到对面的石椅上,端起茶盏。“今年的杏花又开了,和往年相比终究是不同的。” “人生天地之间,哪有不变之理。草民离开盛京之时,称您一声公主,如今草民须得称您一声陛下。”程箐微微一笑,放下茶盏。 然后他突然跪地,伏身叩拜。“陛下,请受草民一拜。” 卫宁急忙起身拉他。“师傅!你对徒儿也要如此?” “昔年陛下与草民行的是师徒之礼,今时不同往日,当是君臣之礼!”程箐答。 卫宁心中苦涩,却只得受了这一礼。“师傅,请起吧。” “数年未见,陛下的心境沉稳不少。” “师傅何以看出?” 程箐目之所及是亭内的一幅对联。卫宁随着看去。 四面江山来眼底,万家忧乐到心头。 上联字迹着墨较深,随笔锋锐利,却张驰有度。下联字迹锋芒内敛,可看出着笔之人心境平和,光华尽显。 程箐:“草民的联陛下已对出。既然陛下来到此地,证明五年前草民的考题陛下也已有了答案。” 卫宁唇角上扬,自信道:“师傅的考题是,君主当以何治国?” 程箐点头但笑不语。 清丽的声音一字一句道:“治国之道有三,曰理、力、利。以理为先,曰王道,循理而行,众望所归,故能施以说服、教育、感召;克己复礼,可正人心、淳风俗,成彬彬有礼之社会。王道之设,缘人性有善端,社会立于合作。然人性亦有损人、利己之欲,故威之以力,导之以利,共襄王道。王道之不行,有霸道,有诡道,一则以力为先,一则以利为先。两者治国,有速效,但不能长久。” 程箐微笑点头。“看来陛下这些年虽忙于政务,也未荒废功课。” “多亏师傅当初悉心教导,想来徒儿的答案师傅应是满意。”卫宁谦虚。 程箐却摇了摇头。“陛下可愿听另一人的答案?” 看程箐的样子,竟是有人的答案比她的还要好。卫宁心中有些惊讶,然后恭敬道 :“徒儿愿闻之。” 程箐淡淡开口:“口能言之,身能行之,国宝也。口不能言,身能行之,国器也。口能言之,身不能行,国用也。口言善,身行恶,国妖也。治国者,敬其宝,爱其器,任其用,除其妖。此乃王道!” “政者,口言之,身必行之。今子口言之,而身不行,是子之身乱也。子不能治子之身,焉能治国政?子姑亡,子之身乱之矣。” 闻言卫宁大惊。“此子不同反响,师傅可否告知徒儿他的名字?” 程箐却说:“陛下近来是否收到宁王来信?” 卫宁沉吟,忽道:“难不成大哥让我去闫城是为我引荐此人?”竟然需要自己亲自前去,恐怕那人身份有些特殊,无法前来盛京,她暗自思索。 “正是。” 程箐又道:“陛下登基三年,成长了不少。朝堂上文有嵇相,武有常阳王,已不再需要草民辅佐,草民这就离去了。” “师傅,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你不想见见嵇衍?”听说他就要走,卫宁急忙挽留。 程箐大笑:“见面之后,很长时间就要念着。不见也罢!” “这些年走走停停,看过大漠孤烟,雪山飞狐,草原野马,万里雪飘。却是再也不想进入这污浊浮世。” “陛下不必留我。” 卫宁沉默。 程箐目光悠远,缓缓道:“草民此生唯余一个心愿...” 卫宁听着他的话音,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感到一阵难受。 她顺着师傅的话问:“何愿?” “这些年尘世万象尽入眼底。唯有四海升平,繁华盛世还未见过...” 程箐的眼睛直视着她,问:“有生之年陛下可愿让草民一见?” 心头一酸,眼中有水汽冒出。她闭上眼,把泪生生逼回去。 “师傅只这一个心愿,徒儿怎敢不从?” 卫宁睁开眼,声音虽轻却有千山之重。“我会倾此一生,以全江山。” —————— 身穿翡翠烟络琦云裙的女子坐在杏树下的椅子上,杏花落了满头,而她人比花娇。美眸盯着一处,却像是神游天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宫女远远地站着,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自从那个号称是陛下和昌平侯师傅的人走后,陛下就这样坐在杏树下两个时辰了,谁都不敢劝,都害怕殃及自己。 琼华走过去。“陛下,时辰不早了,用午膳吧!” 卫宁依旧盯着一处发呆。眸子流光溢彩,却是不眨一下。 琼华又走近些。“陛下?” 卫宁缓慢地转过头,对琼华苦涩地笑了。“姑姑,母后走了,父皇走了,现在师傅也走了,你什么时候走呢?” 卫宁一脸悲戚,引得琼华一阵心疼。她从未做过母亲,可是此刻仿佛身体内的母性突然被挖掘出来了。 琼华柔声答:“奴婢就在陛下身边,永远都不会走。” 听到回答,为宁目光突然变得很遥远。“母后曾说过,千万不要相信别人许的诺言,那是许诺人知道不能实现,说出来骗自己的话。” “若是能做到,就不会许诺。” 琼华一怔。 不知为何,心头突然涌起一股烦躁,卫宁厉声道:“朕从来就不信诺言。” 她拂掉身上的杏花,起身走开。“佩玉,传膳!” 佩玉给卫宁布菜后,小心翼翼站在一侧地观察她,仿佛想从她脸色中看出些什么。 一个小太监紧张地立在佩玉身旁,深深地埋头,不敢动一下。 卫宁在梨花木桌上慢条斯理地用膳,举杯投箸之间姿态优雅。一看就知是从小养成的习惯。 直到用完膳,她拿手绢抹了嘴才开口道:“佩玉,朕脸上有脏东西?” “啊?...回陛下,并无。” 卫宁饶有兴趣问:“那你一直盯着朕的脸作甚?” 佩玉只得道:“回陛下,奴婢觉得陛下长得好看,所以一时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这话引得一屋子的人都低头笑起来。要不是卫宁在,恐怕屋子里的宫女们都要笑翻了。 卫宁面上露出几分笑意,原本这些宫女都可以算作御前失态,拉出去打板子。只怪下面的人服侍的时间长了,都知道只要不触犯她的底线,她是不会随便处罚下人的。 卫宁注意到了旁边的小太监。联想这几天刘喜的所作所为,明白他的心思。便问:“是个新面孔,你是跟在刘总管身边的?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战战兢兢跪下:“回...回陛下,奴才小栓子。” 宁勾起嘴角。“朕很吓人?” 佩玉也笑:“他对奴婢说陛下美极,若能在陛下身旁服侍,定是前世做了许多善事。” 小栓子又羞又窘:“佩玉姐姐惯会取笑奴才,奴才何时说过这种话?” 卫宁笑道:“佩玉的嘴越发甜了,不知道的以为你偷吃了御膳房里鄣国的那几百坛上好的蜜呢。” 然后又转向小太监:“你佩玉姐姐是逗你开心呢。” “不过你这名字不太好,不如朕赐你一个?” 小栓子没反应过来,呆呆地望着卫宁。 “陛下你瞧他,是高兴傻了吧!”佩玉道。 “和他名字倒是很相符。” 卫宁思索片刻道:“就叫智颖吧,取自聪慧明颖之意。” 陛下竟对他这么好,聪慧明颖,这是多大的荣耀。小栓子跪地,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奴才谢陛下赐名!” 却把一屋子的人逗笑了。 佩玉仔细盯着他:“瞧你生的唇红齿白,正是适合这个名字。” 卫宁让他起来,看了眼他的面貌,的确是眉清目秀。心下了然,恐怕是家里遭了大难,没法子才入宫的。 卫宁忽然想起来:“琼华姑姑...” 佩玉抢着答:“还在院子里站呢!奴婢让她先回去,姑姑非要站那儿...” 卫宁揉了揉脑袋。“让她回吧!另外替朕向她道歉,是朕说话不当。” “以后让她在宫里好好颐养天年吧,别让她再做杂事了。” “可是陛下...”佩玉欲言又止。 “朕无事。” —————— “陛下真的是这么说的?”琼华的脸色有些难看。 佩玉没有注意,只说:“姑姑,奴婢还能骗你不成?” “陛下是念着情分,怕您累着了,让您好好养老呢!陛下对您真是好呢!” 琼华好似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豆大的汗液浸湿了额前的碎发。眼睛中露出恐惧。心里暗想:难道她知道了? 自己又推翻了这个猜测:不不,不可能,他们都死了,她不可能知道... 佩玉疑惑,这是太开心了?“姑姑,姑姑,你怎么了?” 琼华的眼睛逐渐恢复清明,她稳稳心神。颤声道:“无事,我这就走。” 她仿佛没听到佩玉在叫她,自顾自颤巍巍地走了。 佩玉心里纳闷,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才进屋。 第六章 客来 - 天下醉 - 张十一啊 气势恢宏的大殿上,上古宝鼎静静矗立在正中央,婷婷袅袅的轻烟如鬼魅般了无行踪地上升,浓郁的香味在大殿里弥漫开。 “堂堂卫国原来是是如此待客之道,连帝王之面都不能让我西岐一观?这是对我西岐吾皇不敬!”尖利的声音在金銮殿显得格外刺耳。一异服男子有些愤懑。 “大胆!我卫国乃礼仪之邦,哪里是你们这些西岐蛮子可比的。轻纱帘帏乃是祖宗礼法,你们怎可如此无礼?”听到大逆不道的话,殿上一老臣怒火攻心,严词呵斥道。 引来一片附和之声。 红纱帘帏里,淡淡沉香味蔓延,卫宁斜倚在龙椅上,纤纤玉指一下一下地轻敲椅背,飘忽不定的目光透过帘帏汇聚到一点。 那个桀骜的男子嘴角衔笑,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仿佛感应到什么,他猝不及防抬眼,隔着一道帘帏两条视线遥遥相对。 西岐二王子,公皙璞。 “其实本王也有些好奇呢!”公皙璞玩味一笑。 “四国历史上第一个女帝...长什么模样?” 西岐大王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救了,西岐王室四位皇子中二皇子公皙璞野心勃勃,更是手握重兵,权势滔天,是最有可能继承西岐王位的人... 清丽的声音从帘帏中泄出:“二王子,朕想提醒你一句...” 公皙璞含笑遥遥望着那红纱帘帏。仿佛对她接下来的话很感兴趣。 平稳不失威严的女音淡淡道。“此刻你脚下可是我卫国的土地!” 公皙璞面不改色道:“陛下这是在威胁本王吗?” 站在他旁边的齐檩轻咳一声。二王子,能不能别乱搞事情? 后方却传来另一道声音。“二王子这么想就对了。” 从上殿起就芒刺在背,此刻听到这句话公皙璞轻笑出声。“算起来有几年没见了?常阳王殿下?” “本王本想见了陛下后再去王爷府邸把酒一叙,竟忘了王爷也在朝堂上,真是失礼!” 卫琰位于首列与公皙璞对视,深蓝官服更衬的他面如冠玉。“本王虽早已卸甲,但...” “若二皇子有意,卫过男儿自当提枪跨马,赴乌龙谷一战!” 帐中卫宁无声笑起来,眼里尽是张扬的明媚。果然还是皇叔厉害,这可是*裸的威胁!公皙璞这下该被气死了吧! 乌龙谷是卫国边关闳城外一处险地,太康三十七年,东楚与西岐决战乌龙谷,常阳王卫琰运筹帷幄,加上临战有四国第一公子奔赴千里之外的战场献计。乌龙谷一役,使岐国死伤惨重,再无力与东楚对抗。 对于统帅公皙璞来说可谓奇耻大辱,到如今已过了四年,西岐国力本应该正常恢复。但自五年之战后,西岐皇帝缠绵病榻,无心战争,国内诸位皇子更是为争皇位搞得西岐动荡不安,已经是四国众所周知的事情,西岐哪里还有时间恢复国力。 西岐此刻根本经不起战争,那是要亡国的节奏。只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是开战,恐怕打赢还需要一段时间,靖国对岐国虎视眈眈,边关军队蠢蠢欲动。岐国此番前来应是寻求帮助的。 只是,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到底有什么阴谋。 卫宁思绪万千,为君者凡事都要深谋远虑,成大事者谋律皆是上品,只是有时思虑过重,常常会陷入死角。 昨日阿昭已传信嵇衍,不知道他有何看法? 殿上一阵骚动。 有大臣道:“岐国是想打仗吗?我们卫国可不怕你们!” “是啊!莫不是忘了当年乌龙谷一战?” “西岐现今国力恢复了吗?只四年时间死去的人都长回来了吗?” 公皙璞的表情仍然没有变化,嘴角衔着一丝笑,仿佛他们说的不是自己,倒像是一个看戏人。 卫琰安静地站在原地,不再言语。 公皙璞此人非常不简单,两国之战足足持续五年,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的原因。若不是卫国有战神常阳王与四国第一公子嵇衍,再加上西岐大王昏庸无能,反间计轻而易举离间了他们父子关系,卫国想要战胜岐国,恐怕还要花些时间。 真麻烦啊!卫宁开口制止了更大的骚动。“既然来我卫国,不论出处,自当是客。只是二王子也需遵守吾国规律。” 卫宁接着道:“明日朕与众爱卿设宴款待二王子,到时再商谈两国之事,二王子意下如何?” 公皙璞定定看着红帐,微微躬身。“如此甚好!” —————— 一队队宫女娉娉袅袅走过,淡淡花香弥漫。 雾气腾腾,美人褪去衣物,三千青丝尽散。半倚石壁,只一个朦胧身影,就让人忍不住遐想。 香雾云鬓湿,清辉玉臂寒。 佩玉来到华清宫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你们把东西放下,下去吧!” “是。”宫女把手里托盘放下,不敢抬头看一眼,就低头慢慢退出去了。 佩玉拿起一个托盘,走到卫宁边上把托盘里的花瓣撒里面。 “陛下怎么突然来泡温泉了?虽然已经四月了,但天气还是有些凉的。” 为宁拂了下温泉水,眼神幽深地看着布满花瓣的温泉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像很久没来了,突然想起就过来了。” “母后从前很喜欢这个池子...” “小时候我和嘉卉经常过来玩,有一次嘉卉还泡晕了,母后罚我抄了三遍《女戒》,大哥和二哥做完功课就偷偷跑来帮我抄。自那次以后,母后和哥哥们就再也不许我们来了。” “可是后来啊,朕和嘉卉还是偷偷来,还总是一边泡温泉一边吃桂花糕,现在我却不喜欢那味道了。” 她陷入回忆里,浑身有种哀伤悲凉笼罩着。却又突然温柔地笑起来,好像想到了什么事情。 佩玉把花瓣全部撒入冒着烟气的水中,去卫宁身后为她捏肩,安慰她道:“陛下,那早已是过去的事了。皇后娘娘在天上知道您现在过的辛苦,会心疼的。” 月色如水,树影斑驳。月儿在云海中隐约闪现,看起来不太真实。晚风习习,送来一阵凉意。 卫宁抬头看着那弯月,不远处是被竹林掩盖着的一段宫墙。“母后她离开了这里,应该很快乐吧!” 佩玉想说些什么,却被她按住了手。“下去吧!” 佩玉只得退出华清宫,卫宁背对她在迷蒙的温泉水中,周身飘渺仿若仙子,却是人间留不住... 不远处的一棵树上,阿昭枕着剑看星星。只是这晚似乎只有一颗星闪烁在天边,夜风有些凉,他不在意地拢拢衣服领口。 寂静的夜里,只听得轻微的风声呜咽。其中似乎隐藏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声响,阿昭眼神一凛,微微偏头,一粒石子嵌入树干中。 月色下,宫墙上有一个模糊身影。 阿昭握住剑,足尖轻点,悄无声息地追了过去。 那人见他追来,提起身形转身向宫外去。 风声猎猎,那人只是一个劲向前,阿昭不知追了多久,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一个特定的距离。 阿昭感觉出来不对劲,这个人似乎并不想攻击他,只是想把他引出皇宫。 不对!调虎离山,公主...有危险! 阿昭转身就要回去,运起轻功行了没几步,前面那人却回来拦住了他。 两道身影瞬间纠缠在一起,那人赤手空拳却与他打个不相上下,几招之间两人就互相摸清了底细。 月下寒光一现,阿昭抽出剑。 现在他担心的是公主的安危,面前这人明显难以打发,但他必须要竭力一试。 华清宫依旧寂然无声。 一只碧如白玉的手轻轻抚上了树干,不消片刻嵌入的石子落入了他手心,他把玩着那颗石子,和阿昭先前一样靠着树坐下。 目之所及有几根枝叶生长繁茂,他挥挥衣袖,树枝被斩去一半,剩下半截树皮相连垂在半空中,视线变得开阔了。 温泉雾气蒸腾,女子靠着边上的石壁,如缎的乌发散在薄薄的嫩草中,整个身体浸在水里,露出一抹香肩,好像睡着了。 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像看着一个稀世珍宝,一不小心就失了神。 微风拂面,吹去遮住月光的薄云。清辉下,他眉眼如画,流露出些许连日奔波的疲惫,墨色衣袂迎风飘摇,看起来别有一番风骨。 远离皇宫的一处树林,夜色下,两个身影缠斗在一起。阿昭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心知这人不出狠招是想把他缠在这里。 只是不知为何,一番打斗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阿昭压下心头莫名的感觉,找准时机虚晃一招,一剑朝那人面门劈去。 “阿昭!”一声惊呼。 阿昭赶紧转变剑的方向,这一招用了八成功力,收功反噬了四成,他不得不运功压制住体内的真气。 须臾,阿昭看向面前的罪魁祸首。“霁瑜,我要是一剑劈下去,你这张脸就不保了。” 霁瑜满不在乎,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肩。“你功力又有长进啊,过不了多久,我们俩就打不了平手了。” 阿昭拂开他的手,把剑插入剑鞘。“你既然在这儿,看来嵇相也回来了。” 霁瑜却道:“你不好奇我怎么把奏折偷走的?” “他轻功极好,不可能是你,不对!难不成是...”阿昭肯定不是他,然后想到了什么,突然有些惊诧。 霁瑜看上去颇为懊恼:“对了,就是瑾瑜。我还真没想到他能在你眼皮子底下偷出来,回头我还得替他喂一个月的马。阿昭,你可把我坑惨了!” 阿昭问:“那封奏折有什么玄机?” “什么玄机也没有,只不过关系公子的终身大事...”霁瑜故作高深。 阿昭不置一词。运起轻功,向皇宫驰去。 霁瑜连忙追上。“再聊会儿嘛,别担心你的小公主,我家公子在呢!” 阿昭没好气道:“正因为嵇相在...” “公主在华清宫泡温泉...” 霁瑜讪讪,不再阻拦。公子,事关陛下的清白,属下不能再替你拦着了,您自求多福吧。 不消片刻,嵇衍看着宫墙外,轻叹了口气。 垂在半空中的树枝终于支撑不住,掉了下去。 卫宁被轻微响动惊醒,奇怪自己居然莫名其妙地睡着了,夜风吹在身上有些凉意,她起身叫了佩玉进来。 嵇衍恋恋不舍地又看了几眼,方无声无息离去。 此时夜色正撩人。 第七章 露华浓 - 天下醉 - 张十一啊 大殿里金碧辉煌,舞女们穿着薄如蝉翼的衣服旋转着,柔软的腰肢不盈一握,大片雪白的肌肤在空气中裸露着,看起来一派奢靡之景。 宴席上宾客们互相讨论着食物和美女,倒是一片和谐。 卫宁有些无聊,便不动声色地细细观察着宴上众人。 公皙璞倒是从开宴以后一反常态地话很少,只专注于品尝食物和欣赏舞女。 一身青衣坐在下方首位的嵇衍一脸春风和煦,不时有人朝他敬酒,问他徐州的相关事宜,他便缓缓讲起了徐州的风土人情,引得笑声连连。 公皙璞突然开口:“嵇相,本王听说徐州水患乃是上天降怒。” 嵇衍面不改色淡淡道:“想必太康三十八年,岐国灾荒的原因也是如此吧。” 秦铭不厚道地笑出了声。“嵇相所言甚是。” 太康三十八年,岐国天气干旱,足足两月没有下雨,大片耕地颗粒无收,后爆发了大面积灾荒。岐国国君那时已卧病在床,国家忙于战争无暇顾及,多亏大王子在国内实施了一系列措施,各地因灾荒发生的动乱才得以控制住。 也是那一年,卫岐两国的五年之战以卫国的胜利而告终。 说起来为卫国胜利奠定基础的最后一战乌龙谷之役,嵇衍不远千里奔赴乌龙谷,与战神卫琰相互配合,结束了五年之战。但恐怕这是公皙璞第一次正面见到他的对手。 卫宁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只默默在一旁看热闹。 刘喜看到殿上气氛不对,便示意舞女下场,一排排舞女舞动着薄纱鱼贯而出。随即便有一个声音响起。 “本王三年前就想见嵇相一面,无奈没有机缘,今日一见,果然甚合本王之心。”说着,公皙璞朝对面嵇衍举起酒杯。 嵇衍不动声色地回敬他,饮尽了杯中呈琥珀色的酒。据说这酒产自鄣国,只是有点微甜,喝再多也不醉人。 卫宁觉得这酒蛮有意思,略微多饮了几杯。正要重新倒一杯,不想扫到公皙璞看着她。 他索性目光*裸地与她对视,然后遥遥举起一杯酒向她示意。 他的目光太过危险,像一匹黑夜里丛林中紧紧盯着猎物的野狼,让人浑身不自在。 卫宁错过他的眼神,带着一脸温煦饮下一杯酒。 公皙璞目光灼灼地看着高处那个风姿绰约的女子,她一袭红色拖地长裙,上面以金丝绣了双龙,又有三千繁花隐于其中。红唇似血,端的是气势凌冽,美艳无方。 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在四国之间不显其名,就算是无才无德,只凭她的绝色容颜也该在四国史上占据一席之地。可关于她,世人只知她是四国历史上第一位女帝,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或许她也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 公皙璞直视着卫宁,缓缓道:“质傲清霜色,香含秋露华。这是鄣国太子赠予四国第一美人清猗姑娘的两句诗。本王今日一见陛下,恐怕清猗姑娘在陛下面前也要变成庸脂俗粉了。” 从幼时起,几乎人人见了她都要夸她的好颜色,初时她虽面上不显,心中也会一番喜悦,觉得自己有一副好皮相。后来越来越多夸张恭维之语,听的多了她便失了兴致。 再者能进入皇城的女子,哪一个都是才貌俱佳,自她启蒙起跟随先皇学习,见过太多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面目全非。加上课业繁重,她对容貌一事便再也没有小时候那么上心了。 卫宁并不接话,只默默等着他的下文。 只听得他又道:“陛下风姿绰约,本王想做两句诗相赠...” 众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到了此处,他却好似毫无察觉,从容不迫地饮下一杯酒,然后右手捏着一根筷子轻轻敲击着桌面。“千秋绝色盖今古,独此风姿...惊天地!” “陛下觉得本王作的这诗如何?” 琉珠在卫宁身后撇撇嘴。 卫宁微微一笑,红唇沾酒微湿,笑起来独有一番风情。“二王子的诗自然是极好,只是朕却担不得诗中所言。” 公皙璞不以为然,却道:“嵇相以为如何?” 嵇衍沉默半晌,缓缓道:“本相才知二王子文武双全。” 公皙璞大笑,整个大殿都回荡着他张扬的笑声。“那是自然!” 自开宴一直独酌独饮,毫无存在感的卫琰突然道:“闲话说完,接下来该谈正事了吧。” 卫宁点头:“皇叔所言不虚,朕还不知二王子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公皙璞却转了话题:“本王听闻陛下之妹五公主才貌出众,今日怎么未见?” 卫宁眸子微闪,笑道:“小妹身体抱恙,朕便准她不必参加。” “怎么,二王子有事?” 卫琰的眼神虚虚扫了一下大殿中央。 嵇衍摩挲着金樽,脸上晦涩不明。 公皙璞道:“本王多年前便对公主倾心不已,不知道可否有幸娶公主为妻?” 卫宁黛眉贼蹙,看起来好像颇为为难。“二王子不知,朕那小妹前几日刚与秦大人家的小公子定亲,恐怕无法...” “哦?”公皙璞眼神一瞬间有些闪烁。“那还真是不巧。” 秦铭起身朝卫宁行了一礼。“陛下,容臣奏禀,盛京皇室贵族适龄小姐不在少数,才德兼备的也甚多,或许能找到二王子的另一段缘分...” 卫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爱卿所言极是,不知二王子意下如何?” 公皙璞身后的齐檩站起来,以岐国礼仪行礼。“陛下不知,二王子几年前就倾心于贵国公主殿下,听此消息,一时之间恐怕难以接受。” 嵇衍道:“二王子不如先在四方馆落脚,歇息几天,此事可暂且置后。” 卫宁凝眉思索片刻。“这样最好,四方馆归永定侯管辖,二王子有什么事可以去找他。” 永定侯正喝的晕乎乎的忽然听到提起自己名字,混沌的脑袋立马清醒了。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个好差事。 卫宁又道:“朕政务繁忙,一年一度的春日宴已经两年没有开过了,今年可以大办一场,届时邀请各家适龄小姐公子,到时候二王子可以仔细看看...” 公皙璞勾起唇角:“如此...便多谢陛下美意了。” 一场宴席,宾主尽欢。 至少看起来是如此。 —————— 皇城勤政殿。 刘喜和智颖立于殿外一侧,佩玉和琉珠为里面人上茶后便立于另一侧。 厚重的大门阻挡了里面隐隐的说话声。 “想不到裴纪此人是个硬骨头,已经审了四日,什么有用的都没有吐出来。”秦铭闲适地坐在椅子上轻啜了口茶,看起来颇有些无奈。 坐在他的对面的嵇衍端起茶盏道:“派人抓几个裴府女眷。” 卫宁斜倚在椅子上揉了揉眉心,桌上摞满了奏折,只露出她一半脸。“恐怕会打草惊蛇。” 秦铭却道:“没用,这招我早试过了。他是铁了心什么都不说,只一个劲为自己喊冤。” “看来只有把证据摆在他面前才能让他死心。他知道说出来定是一死,此事暂且放下吧。”卫宁一边在看着奏折一边道:“先说说公皙璞,他看起来不像是来求亲的,倒像是” “拖延时间。”嵇衍接住了她的话。 卫宁从一摞摞奏折的缝隙中看了他一眼,发现似乎从徐州回来后瘦了不少,一袭青衣被他穿的松松垮垮,从袖子中露出的手腕骨头凸显,整个人看起来异常虚弱。 秦铭若有所思地回答:“看起来确实如此。” “只坐在这里也无法得知他的目的。”卫宁重新翻开一本奏折,“秦大人,说起来秦小公子什么时候回来?” 说起小儿子,秦铭脸上带了几分笑意。“那混小子应该这两天就到了。” 卫宁语重心长道:“小妹从小就是我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这盛京城内就没有人敢招惹她,也怪我太惯着她。秦小公子龙章凤姿,若是他们俩个能成,我是极为欢喜的。” “公主殿下性情纯真,微臣也十分乐意这门亲事,那混小子戍边七年,他娘念叨了他七年,他就是不回来,这次回来怎么着我也得看着他也得把亲事办了。”说起不听话的小儿子,秦铭脸上带了几分哀伤,双鬓的微白越发灼目。 嵇衍的目光直直地投到了他身前,秦铭看着他,却发现他的眼里是一团雾气,脸上晦涩不明,整个人缥缈的好像马上就要消失了一样。 “秦小公子七年戍边,是卫国风雨飘摇的七年,玉龙山白骨露野,盛京千里之外满目疮痍,他戍的是边,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卫国那一瓦下的丰衣足食、阖家团圆。” 秦铭听后颇为动容。 片刻后,卫宁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秦铭面前三尺处,抬起胳膊,以右手压住左手,手藏在袖子里,举手加额,直直地弯下腰。 只听得她弯腰,然后起身道:“这一礼,我替卫国谢秦大人...” 接着她再次弯腰起身。“谢秦大人生了一个好儿子...” “谢秦夫人七年倚门而望...” “谢秦小公子效死疆场,徇国忘身...” 卫宁一袭红衣郑重其事行了四礼。秦铭慌乱的几乎是从椅子上跳下来的。 最后她说:“卫宁在此谢过。” 第八章 人间 - 天下醉 - 张十一啊 盛京城内早市一如既往的熙熙攘攘,一片叫卖声不绝于耳,街道两边都是摆着小摊,人们忙碌地为了生计而奔波,倒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公子,公子,我阿妹犯了什么罪?你要抓她?”只见一处地方围满了人,似是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人群密集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劳驾,让一让!”正看到兴处被打断兴致的围观人一回头看见是两位公子。 一位冷着脸拿把剑在前面推开密不透风的人群,显然是那个说话的人。他后面是一位带着面纱,以紫金冠束发身着男子锦服的公子。露出额头白皙的皮肤,还有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位女扮男装的小姐。 见到这两位身上的衣着与周身的气质,便知道这两位恐怕非富即贵,寻常人招惹不起,周围的人便都很识趣的自动让出了一条路。 没有了阻挡他们两人便顺利到了围观人群里面,看到了其中的情形。 只见一男子穿着一身张扬的金色,腰上挂了五六个玉饰香囊,头带金冠,一副纨绔富家子弟模样。 有一粗壮汉子正跪在地上抱着他的腿哀求,公子哥不耐烦地喊了两个粗壮家丁试图把这粗布麻衣上净是布丁的汉子拉开,可他却怎么也不松手。 “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却是那蒙着面纱的女子问身边一个围观中年男子。 那男子看到她,黑黝黝的脸上突然浸出一点红意。他挠挠头,略有些窘迫道:“许家兄妹在这条街上以杂耍为生,倒也有些名气,今日也同往常一样,杂耍完了那妹子到这公子前面收钱,不想倒被这公子看上了,扔给她哥哥十两银子,就硬要抢回家。她哥哥自然不愿,这便僵持在这儿了。” 蒙着面纱的女子向一旁看去,果然看见被两个家丁压制住的女子,虽然一身布衣,皮肤常年在外晒的略黑,但也确实有几分姿色。 更难得的是她面临这种境地却无比镇定,不哭不闹,只一双杏眼怒瞪着那纨绔公子。 只听得她说:“这位公子,你我素不相识,何苦互相为难。看公子模样,家中自然非富即贵,各色姬妾小女比之不及。小女身份低微,实在是配不上公子。况且小女家里只有兄长相依为命,双亲早亡,兄长一手把小女拉扯大,兄妹二人早已无法分离。公子一挥手,便有佳人相候。小女若与兄长相离,却是无法再活下去了。” “求公子放过小女吧!”那女子挣扎着跪在地上磕起头来。 见势那公子急忙呵斥家丁:“都没长眼啊,赶紧拉起来,伤了本公子的美人儿可怎么办?” “既然美人儿与你这哥哥情深意重,本公子听着也颇为感动。这样,本公子再加十两银子,把他买进府就是。”说着他伸出手,身后的小厮忙递上银钱,他便把钱扔到抱着他腿不松手的汉子面前,又伸手招了几个奴仆便要带走他们。 忽然人群中传出几声鼓掌声。“有趣,真是有趣。” 伴着这话音,周围人又听到了几声专属于少女的轻笑。清灵悦耳又暗含几丝嘲讽。 众人都在惊诧居然有人敢惹盛京城内横行多年的小魔王,一时之间都在寻找那声音的出处。 只见一身着黑衣劲装的男子提剑从人群中走到那正欲离去的公子身前。 那公子饶有趣味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小厮一见自家公子的眼神便知不妙。公子从小在盛京横行霸道多年,倒是很久没人敢在他面前这么张扬了。只是不知这出头鸟是何方神圣。 黑衣男子任他盯着自己,但却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那公子正欲开口,却见黑衣男子走到一旁,然后后退半步。 这时,从他身后迎面走来一位蒙着面纱的公子。他一身月牙白锦衣,那布料算不上是盛京贵族名门所着,但也勉强可算上等。他头带一顶紫金冠,面纱露出的额头白皙无暇,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气势凌人。 那公子一愣,色眯眯道:“今日本公子运气不错,又遇着一位美人儿。”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位女子。心下却都同意那公子的说法,只看她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和窈窕身姿不难猜出这是一位容颜不俗的女子。 只是可惜了,落在这小霸王手里。围观百姓心中又是一阵不忍。 那公子又接着说:“若是美人儿你愿意随我回府,本公子倒是可以卖你一个面子,放了他们两个...” 众人只听女子淡淡问道:“不知公子祖上何人?” 当下都一头雾水,还有人互相讨论说,也许这是个妄想嫁入高门的庸俗女子罢了。 声音略有些大,周围的人自然都听到了,于是便出现了些咒骂这女子不要脸的声音。 那女子倒是按耐得住,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她身后的黑衣男子准确地找到最先说话的人,朝他看了一眼。 他冷冽刺骨的眼神让那人不由得浑身颤抖,再也不敢说一句话。 然后他又扫视一周,围观人群瞬间安静下来了。 众人便清楚地听到那公子笑了一下,然后道:“你想知道本公子祖上何人?这偌大的盛京,谁不知道本公子的名号?” 有人低声提示道::“这是首辅大人家唯一的嫡孙...” 那女子突然脸色一变,连声音也拔高了不少。“放肆,谁敢在此污蔑朝廷重臣,首辅陈大人乃三朝老臣,陈家世代忠君爱国,满门皆是英才,何曾听过有这样...” 她话音一顿,斜睨着那个气的快站不住了的公子,唇角勾起接着道:“这样...的子孙...” 周围的人那里会不清楚这是讽刺陈家簪缨世族,世代诗礼传家,却出了这样一个不肖子孙。 “本公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陈家陈翰飞也。”那公子虽然强装镇定,却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面前这两人是何方神圣,听了自己的名号却不以为然。 “宛彼鸣鸠,翰飞戾天...”那女子轻笑。“真是污了这个好名字。” 说着她从腰上取下唯一的一枚玉佩,抛向那公子身后的小厮。 小厮看到一个东西砸过来,下意识地接住。 只听得那女子说:“把这玉佩交于陈大人,告诉他,他的好孙儿我便带走了。” 周围百姓皆是一惊,一时间脑中都冒出疑问,这女子究竟是谁,竟然连当朝首辅都不放在眼里。 殊不知那小公子也同样被吓到了,想他纵横盛京十几年,还没有几个敢与他作对的。他也知道这是因为他的祖父,可是当今卫国,能有几人的权势比他祖父还大? “反了...你..你们不成?我祖父乃当朝首辅,你们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身边的家丁已经全部倒在地上了。 小厮呆愣了片刻,立马转身从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冲出去了。 那女子却像来的时候一样,朝人群拱了拱手。“劳驾,让一让。”然后等人群让出一条路,她便慢悠悠地走了。 后面自然是那黑衣男子提着被吓的已经不会说话的公子跟着女子的方向去了。 周围百姓却是呆了。 不出半日,整个盛京都知道当朝首辅的小霸王嫡孙被人治住了。 盛京百姓自然是皆大欢喜,都在讨论那无人知晓身份的一男一女。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 食全酒楼。 陈翰飞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一脸委屈。 此刻他心中那女魔头正坐在上首椅子上把玩着一柄折扇,没错,自然是他的。 “阿昭,你看我拿着怎么样?以后出来也要给我弄一个...” 已经半个时辰了,陈翰飞坐的腿都麻了,更别提地上的蚀骨凉意。他弱弱地开口:“那扇子是我花了千金请人画的扇面,小姐小心着点儿...” “千金啊...陈府还真有钱。”她微眯眼睛,轻声道。 陈翰飞被她一瞬间摄人的眼神惊出了一身冷汗。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女子身上有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像极了一个人... 突然一个人影从窗户上翻进来,同时伴随着一个大大咧咧的声音。“看样子我来晚了...” 陈翰飞脸色一变,只听声音他就知道是谁,哪怕他化成灰都认得这人,他的死对头卓远安。 “参见陛下!”卓远安跪地行了一礼。 卫宁:“行了,在外面不用拘礼。” “哎...吓我一跳,这谁?”卓远安好像刚刚发现地上的人。 不怪他吓了一跳,陈翰飞正仰着脸以一种怨妇的眼神看着他。“哼...卓远安,别来无恙啊...” 卓远安幽幽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陈小公子,确实是别来无恙...” 雅间内的三人都听到了什么东西摩擦的声音,嗯...是陈小公子的磨牙声。 卫宁挑眉:“你们俩有什么恩怨情仇?” “说起这个,其实我们俩从小还挺要好的...”卓远安故作高深地顿了一下,坐下来抿了一口茶,吊足了胃口。 陈翰飞怒了:“谁和你要好了...” 卓远安不理他,自顾自道:“真是惭愧,想当年我第一次办案是参与一个毒杀亲夫的案子,查出来那毒是从翠玉轩流出来的。哦...翠玉轩就是全是小倌的腌臜地方...” “没想到去翠玉轩问话却遇见了他,我这不是害怕他走上歪路嘛,平时去青楼玩玩也就算了,居然还玩起小倌了,然后回去我就告诉陈大人了。谁成想,我这一片好心不见回报,他从那以后还不和我玩了...” 卓远安颇忿忿,最后总结:“也不知道我这是为了谁好,最后还落了一身骚。” 第九章 阮 - 天下醉 - 张十一啊 “老爷,老爷,大事不好了!” 一听到这声音,正在凝神定气写一副联子的当朝首辅陈老太爷心里一沉,笔尖一歪,这副快写好联子便废了。 他倒没心情可惜这一副联子,从那小霸王出生以来,每次他一听到清云这句话就忍不住心惊胆战,年纪大了受不住惊吓。要不是为了护住那小霸王,他至于一大把年纪了,还腆着脸坐在首辅的位置上不挪窝。 把乱七八糟的念头撇到一边,陈老太爷寻思这是又惹出什么乱子了。便扔了笔迎出来:“清云,那小霸王又惹出什么事了?” 清云一口气从闹市上跑回来,气喘吁吁道:“不...不知道啊,老..老爷。” 陈老太爷纳闷:“不知道?惹了谁你不知道?” 清云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复述了一遍,然后道:“那位小姐让我把这个给你。” 陈老太爷接过,那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呈半圆形,一看便知是被刻意分为两半了。 他放到眼上细细观察,玉佩上的纹饰是花鸟,倒是挺寻常,只要是稍微有点小钱就能买到一块。正中间似乎有一个字。只是因为被分成两半,不容易辨认出来。 陈老太爷不由得贴近了,半晌,他浑浊的双眼突然放出一道光芒。“阮...阮家...” 清云没有听懂他的意思:“老爷,阮家怎么了?阮氏一族不就是先皇后的母族?不是早就被先皇连诛九族,消失殆尽了吗?” 陈老太爷一脸震惊,嘴里喃喃道:“怎么会?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飞儿这次怕是闯大祸了...”说着,他便直直地倒下去了。 “老爷,老爷,快来人啊!老爷晕倒了...” —————— 陈翰飞一脸委屈,控诉他道:“卓远安!就因为你向爷爷告状,我被家法处置打了三十鞭,整整一年都没有出门,面子里子都丢尽了不说,现在屁股上还有印儿...” “再说我是被那伙朋友拉去翠玉轩的,都不知道里面是干嘛的。正准备要走就碰上你了,亏我还好声好气的求你,把身上的几百两银票都给你了。你呢?你回去就告诉我爷爷了。你还是人吗?” 卫宁已经褪下了面纱,露出整张脸。听着他们的对话,她没有了在皇宫里那副冷淡的表情,眉眼间竟添了几分柔和。 她捏了个花生米点点头,盘子里的花生米已经下了一半。“我同意,这确实是远安能干出的事儿。” 卓远安讨好地笑笑。“这不都过去了...” “说吧,是不是你们联合起来整我。”陈翰飞抬头问卫宁,看向她的一瞬却不禁有些楞神。 小时候他经常随爷爷去皇宫里,每次遇到这个装小大人的公主总是忍不住欺负她。只是每次都讨不到好,她总是有办法不动声色地报复回来,还让周围的人都称赞她大度。反倒是他总是要挨打。那时候他就知道,卫国的长公主远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单纯。 后来再长大一些,他有了许多伙伴,也知道外面的世界远比那个冷冰冰的皇宫有趣,去皇宫的次数就慢慢少了,渐渐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再也没有去过了。 对那里的印象好像只有一队队来来往往的禁卫军,厚重的朱红漆皮大门,还有那个眼神深幽的小姑娘。 听说她继承皇位时,他其实是很惊讶的。她登基时的祭天大典,他也在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她。 看她身着明黄龙袍,三千青丝盘成发髻。她并没有带冕冠,发间只有一支龙头碧玉簪,然后以轻纱覆面,稳稳坐在龙辇中接受万人朝拜。那时她的眼神冷硬尖锐,帝王的威严在她身上尽显。他再也看不到一点从前的影子。 那时她坐龙辇绕城一周后又登上天坛祭天,那时天地间只她独立,那身明黄不知映入了多少人的眼睛。她面覆轻纱,目光灼灼对全天下人说:“先皇尸骨未寒,卫岐罢战息兵不过两年,盛京千里之外仍是满目疮痍,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朕今日登临此地,无颜面对卫国先祖。” “山河未定,无颜见天下百姓。待卫国海晏河清,国泰民安之时。朕定摘下面纱,跪拜先祖,铺万里红绸,以锦绣河山慰我十万将士孤魂...” 不知为何她的一字一句从那日起好像刻在了他心上,总是时时想起,并为之心惊胆战,那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人吗... 陈翰飞感觉到有个凉凉的东西贴上了他脖子后的皮肤,失神的大脑开始恢复正常。 他听到阿昭在身后冷冷道:“对公主不敬...” 陈翰飞忽然露出一个笑容:“阿宁,你这护卫也脾气也太大了...” 卓远安冷眼旁观:“你小时候扯人家头发,抢桂花糕时候怎么不说。” “那会儿还小,不懂事嘛。阿宁大人有大量,早就不记得了,再说嵇衍把我扔到马厩里我还记得呢!” 卓远安:“...” “陛下,我收回之前的话,我不认识他。”他可没胆儿去惹当朝嵇相。 卫宁接过阿昭递过去的毛巾擦擦手,不耐烦道:“行了,说正事吧!” 卓远安正色:“我陪岐国那二王子把整个盛京都玩遍了,他表现的挺像一个初到卫国游玩的王孙贵族,倒没发现什么不对的。” “不过有一点...” 卫宁眼神一闪,忙问:“什么?” 卓远安哀怨:“你是不是知道我爹会把这事推给我,所以才让他办的?” “这本就属于永定侯管辖,这件事自然要交给他办,只是他要派给谁就不是我能管的了。而且你也属于他管辖,这件事你们两个谁办都一样。”卫宁悠悠品了口茶,拒不承认。 卓远安于公身居四方馆使之位,属位居鸿胪寺卿的淮南侯管辖;于私,卓远安为淮南侯世子,与淮南侯同为一家。 卓远安苦笑道:“我怎么觉着,你越长大越不讨人喜欢了?” “等等,你们在这儿商讨国家大事?”陈翰飞反应过来。 “有什么不对?她是掌柜。”卓远安指了指卫宁。 陈翰飞:“这样啊...” “还是不对,你们商讨这些事儿为什么在这儿?还当着我的面儿?” 卫宁意味深长道:“皇城人多眼杂,这里方便。你嘛..还有地方需要你帮忙...” 虽然卫宁身处皇宫,但对外面的世界还是有些了解的。比如说盛京一霸陈翰飞,借着他祖父是当朝首辅,在盛京横行霸道,无人敢拦。“你在盛京声名远扬,又无官衔在身,对盛京城内应该十分了解。对了,你可会经商?” 陈翰飞愣了片刻,总觉得自己好像进了狼窝。“我名下倒有几户商铺...” 卫宁幽幽道:“如此甚好。” —————— 待人都走后,食全酒楼宋掌柜敲开了雅间的门。 宋掌柜恭敬地把一本厚厚的账簿递给卫宁。“小姐,这半年的账目您过目一下。” 宋掌柜原来便是这食全酒楼的掌柜,那时候他的酒楼还不像现在这样有名,他整日发愁着酒楼的经营。直到有天来了一位气度不凡的女子,说看中了他这酒楼的地势想要出钱买下。还说可以让他继续做掌柜,只需要替她出面打理这间酒楼。 所以人人都以为宋掌柜就是食全酒楼的管事,却没有几个人知道他并不是真正的掌柜。 宋掌柜低着头,小姐每年只查账两次,自从她接手这间酒楼,酒楼的生意就蒸蒸日上,更不用说现在已经成为盛京第一酒楼。他不得不承认小姐确实有经商的天赋。 只是这样尊贵、气度无双的女子,却不知是哪户人家的小姐,这些年来,除了那个被当今陛下亲封的永硕郡主在外颇有声名,倒也没什么人了。 一想到当今陛下,宋掌柜不由得浑身一激灵,曾经在登基大典时远远的那一眼,他初次见这位小姐,只觉得面纱下的那双眼睛仿佛与那位卫国最尊贵的女子有些相似。他被自己吓住了,所以这念头只起了一瞬便被他掐灭了。 卫宁认真地翻了几页账本,开口道:“宋掌柜,去年酒楼生意又翻了一番,以后我每年查一次账本就可以了。酒楼交给你,我很放心。” 提起酒楼的生意,宋掌柜笑容满面。“当初若不是小姐,这间酒楼恐怕早已不复存在了,哪里会想到有今天。” 卫宁答:“我也是看中了这间酒楼的地势,另外还有自己的一点私心。” 提起当前她不免有些感叹:“当年我确实没有想到能做成今天的模样,说起来这些年也要感谢宋掌柜,酒楼的很多事情我都不能亲力亲为,倒是多亏了你从中周旋。” 宋掌柜连忙道:“小姐聘我为掌柜,这些自然都是我分内之事。” 卫宁隐藏在面纱下笑了笑。 宋掌柜又道:“小姐,刚才有两个人来寻人,我听他们形容得很像小姐,便自作主张让他们在外候着了,小姐要不要见他们?” 宋掌柜听见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一下一下清晰地在寂静的房间内回响,仿佛敲到了他心上。他大气也不敢喘一个,汗滴顺着额头滑倒鼻尖,然后他才听到回音。 “既然人都来了,不妨请进来。” 第十章 水月公子 - 天下醉 - 张十一啊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 卫宁看着眼前的景象,脑海里不禁浮现出这句诗,即使她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夜市的繁华喧嚣。 此时已经是戌时,盛京西城的夜市上,四方往来的商人、街道两边的小摊,比白天足足多了一倍。再往西可以看见西山的山腰上,护国寺里供奉的长明灯常明不灭。 卫宁看着那点点微光,忽然道:“空智大师近况如何?” 阿昭在他身后正要回答,却被卓远安抢了先。他嘴里啃着胡麻饼,手里还拿着一堆吃食。含糊不清道:“空智大师云游四海,普度众生,上次见他时,我好像是...七岁吧!算起来也有十几年没见过了,谁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陈翰飞一脸嫌弃地看着他。“本公子没记错的话,你刚刚在食全酒楼一个人吃了三个人的量,你饿死鬼投胎啊?” “能吃是福,你懂吗?”卓远安向他递过去一个挑衅的眼神,然后飞快闪到前面和卫宁并肩走去。 陈翰飞咬咬牙想起了另一件事,在酒楼中卓远安从卫宁手里要去了他的折扇,还一直嚷嚷着扇面是假的。他迈开腿向前:“你识相的话赶紧把扇子还给本公子,本公子就不和你计较...” “我若不识相呢?怎么,你还要咬我不成?”卓远安从一个纸包里捏出来一块云片糕放到嘴里。“你那个扇面只要是个人,眼睛不瞎,就能看出来是赝品,亏你还到处拿着瞎显摆,我都替你躁得慌。还花了千金,你脑子没毛病吧?” “谁说花了千金?本公子只花了五十根金条,水月公子的花鸟画价值千金,算起来本公子还占便宜了。只凭你一面之词,你以为我会信?”提起这个,陈翰飞不免有些得意扬扬,一只手也习惯性地往腰中探去,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他的宝贝折扇此刻正在卓远安腰间,心情顿时低落下来。 卓远安睨了他一眼:“爱信不信!” 陈翰飞还未来得及开口,只听得卓远安转了转眼珠子,三步做两步跨到他身边又道:“其实...你若不信我大可以问问阿宁嘛!水月公子的事,她也挺了解的。” 陈翰飞怀疑地看着他:“你最好别骗我...” 陈翰飞正考虑如何开口,一旁的卫宁先道:“我在闹市里看到你手上的扇面时就知是赝品,看你花了那么多银子,便没想要告诉你。却不知道远安的眼睛也那么毒辣,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玄机。” 陈翰飞还是有些怀疑:“阿宁,你们两个真的没合起伙耍我?” 卫宁接过卓远安递来的折扇伸开,然后道:“这幅花鸟画是我看着大哥画的,你没发现这处背景是御花园西南角吗?而且你看这个鹞鹰,那年皇叔收复边塞部落,各部落使臣齐聚盛京,我记得应该是...古羌族进献的礼物之一。” “大哥非常喜欢这只鹞鹰,父皇便赏赐给了他,然后才有了这幅花鸟画。他画时我也在一旁。鹞鹰的爪子处着色太深,不仔细看确实发现不了,还有印鉴,刻痕有些细微的不同,这个模仿者得技艺实在精湛。” “不过...我感兴趣的是,远安,你是怎么发现的?”卫宁目光炯炯地看向卓远安。 卓远安正在一个馄饨铺前与老板搭话,常年练武耳力惊人的他在闹哄哄的环境里也听清他们的对话,他转向卫宁一行委屈道:“阿宁真是不讨人喜欢,小时候总跟在远安哥哥后面要糖吃,长大了就翻脸不认人。” 接收到阿昭冷冽的眼神,卓远安才一本正经道:“我并没有看出扇面有什么玄机。” 话音刚落他便进了那个颇为热闹的馄饨铺,卫宁一行跟着走了进去,胖胖的老板笑眯眯地引他们里面到一张空桌子旁坐下。 周围已经人满为患,明显这桌子是早就留下的,看他与老板熟稔的交谈应该已经认识很久了,老板倒完茶便下去忙活了。周围都是粗布大衫的平民百姓,他们这一桌锦衣公子倒是吸引了一些目光。 卓远安全然不觉,只从胸口掏出一个汗巾,仔细地将简陋的四方桌子和椅子擦拭干净,示意他们坐下。 “我只知道,水月公子是不会给人画扇面的。” 卫宁听后微微一笑,她在闹市中一眼就看出是卫灼的花鸟图,之所以一眼断定那是赝品,与卓远安的理由相同,以她对卫灼的了解,他是决计不会随便为人作画,更别说区区一副扇面。 陈翰飞虽然不愿意相信,现在也不由得信了他们的话。陈家书香门第,他虽一事无成,却对文人墨客那一套极为推崇。水月公子是当世才子,画艺尤其出色,在市面上一画千金并不是虚言。 最重要的是水月公子为天下文人所敬仰,他的画不为名、不为利、不为财、不为权。水月公子作画只求一个“顺心”,他的画可以示人,或是展出,但却不卖一幅。他只免费赠画给朋友,无论对方是身居高位,还是市集乞丐,他都一视同仁。 世人皆知他为男子,其他却一无所知... 由此可知陈翰飞心中的惊讶,原来那个神秘的水月公子竟然是当今燕王,曾经的卫国大皇子。回想起自己幼时劣迹斑斑,他肠子都快悔青了,那时卫灼就不喜欢他,谁让他总欺负水月公子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桌上三人都默默看着陈翰飞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他苦着一张脸,颤声道:“怎么办?我好像早就把燕王得罪了...” 卓远安一脸同情地看着他。“我觉得你出生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陈翰飞看着一旁喝茶的卫宁:“阿宁,阿宁,你可要帮帮我啊,你知道的,我小时候确实顽皮,可是我本性不坏,我知道错了,你能不能帮帮我...” 卫宁淡淡道:“他一惯遵守‘四不’,就算我是他亲妹妹,他也不会通融。” 陈翰飞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卓远安很担心他会不会一头栽倒地上,一觉不起了。“阿宁,你还是别吓他了,他不经吓...” 卫宁看了他一眼,悠悠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什么办法?”陈翰飞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一道亮光。 “很简单,今年春闱已经过去了,你可以参加三个月后的秋闱,算是给你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如果可以考出成绩,我就把大哥的住处告诉你,你可以自己去见他。” “他一直觉得你从小到大就是被陈大人保护的无微不至的笼中鸟,如果你真的有改变的那一天,到时候他一定会见你的。” “真的吗?”陈翰飞觉得这要求简直是强人所难,虽然他并不讨厌读书,可他向来是只爱美人,所以非常不愿意去官场和一群迂腐老头儿作伴,每天还要处理政事,是件很麻烦的事。所以他从来就没有参加科考做官的念头,陈小霸王从小到大最讨厌的就是麻烦的事。 “没有别的办法吗?” 卫宁面不改色:“有,不过我不知道。” “四位客官的馄饨来了,客官慢慢享用,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胖老板把热气腾腾的馄饨摆上。 卓远安道:“这家的馄饨是附近三条街上味道最好的,皮薄馅儿多,吃起来很鲜,你们尝尝。” 四人都谨守食不言,只是周围的喧闹显得他们这一桌略微有些冷清。没有人说话,吃饭速度便快了许多。 饭后他们直接出了馄饨铺,本欲前去结账的阿昭被卓远安拦了下来。 卫宁奇道:“就算你和老板关系好,饭钱还是要结的。” 卓远安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很久前就先给了老板五百两银子,让他一直给我留张桌子,饭钱记账,什么时候银子没了我再续。” 陈翰飞饶有兴趣:“这倒是挺有意思,只是一碗馄饨五文钱,你的五百两恐怕得吃上个几十年。” 卓远安笑着拍了拍他肩膀:“这不担心,我许多朋友来这儿吃饭都是报的我名字,你什么时候没钱了也可以来...” 陈翰飞:“滚!” 阿昭看着一个方向,突然开口道:“公主,那个...好像是五公主。” 卫宁顺着他的方向看去,人群中一个白衣公子满脸笑容地拉着身旁墨色锦衣的高大男子的袖子,不知道说些什么。对面的小贩递给他们两个糖人,她笑的更灿烂了。 不是卫曈还是谁,也许是因为他们一行的目光太灼人,那个高大的男子像是感到了,转过头向他们看过来。 卫宁眯了眯眼,果然是他。 陈翰飞满脸惊诧:“那不是...” 阿昭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那三个字便被他咽到肚子里了,他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似乎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那个白衣公子好像发现了什么也看了过来,然后...陈翰飞觉得应该只有一瞬间吧,他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立马拽着身边男子飞快跑掉了。 —————— “糟糕,皇姐看见我了!”这边卫曈正满心愁怨,“都怪你,这下好了,回宫后皇姐该罚我了,琼华姑姑以后肯定会对我更严厉的。” 她的脸几乎要皱成一团:“你可满意了?” 卫琰没有回话,只细心地替她理了理刚才慌乱中跑乱的头发。微凉的手指触碰到卫曈的额头,她刚才因为慌忙躲避而剧烈跳动的心莫名地平静下来了。 他伸出右手握住她抓着袖子的左手,拉着她穿过人群向前走。他常年拿剑的手掌老茧横生,卫曈柔弱无骨的小手被他磨得有丝丝疼意。她有些不满地挣扎了一下,却换来他更深的禁锢。 他们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卫曈看着他的袖边,任由他牵着自己向前走,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冒出来一个念头,若是这样一直走下去,好像感觉也不错... “卫琰,你能不能轻点,我手疼...”卫曈停住脚步,用另一只手拽住他的袖子让他停下。 卫琰眼中涌动着一种说不清的东西,他松开她的手,轻声道:“你真的确定吗?” “什么?”卫曈突然激动起来,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袖子,“你难道又要反悔?” “嘉卉,你不知道以后要面对的是什么?”他就像是呓语,说出的一字一句轻到一出口就会马上消散在世间。“你会后悔的...” 卫曈怔怔地看着他,美丽的眼眸中水光微闪。 突然从他们后方涌来大波拥挤逃窜的人群,有人惊恐地叫喊着:“杀人了,杀人了,快逃啊!” 卫曈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人撞得一个踉跄,身形不稳就要摔倒。 卫琰眼疾手快地揽住了她,然后护着她到路边。街道两边都是忙着收摊的小贩,还有从后面涌来成群的百姓,不久前还繁华热闹的夜市上现在一片混乱。 卫曈定了定心神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卫琰在路边拦了几次人,可是他们都只顾着往前跑,最后他拦住了一位大娘:“敢问大娘,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大娘满脸惊恐:“血...血,好多血,死人了,很多穿黑衣服的人,还有刀,好可怕,可怕...” 卫曈忽然想起来不久前才见过的姐姐,她抓住卫琰的衣服,仰头慌张地看着他:“是刺客,皇姐...皇姐她还在那边,刺客一定是冲她去的...” 第十一章 刺客 - 天下醉 - 张十一啊 不久前还热闹无比的夜市这时却安静的可怕,街上传来兵刃相接的声音,隐隐有铁锈味传来,茶馆外被砍断的幌子在地上卷成一团,洒上了几滴灼目的红色。 这时来了一阵风,黑云把半弯的月亮遮的严严实实。此时刚到亥时,盛京西城突然被一种阴森森的凉意笼罩着。 卓远安和阿昭一前一后护着卫宁,陈翰飞躲在卫宁身后。几十个手握武器的黑衣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卓远安从腰上取下一把贴身软剑,向阿昭使了眨了下眼:“阿昭,吃饱喝足,我正想和你切磋切磋,现下这番局面倒是正和我意。要不要比试一番?” 阿昭扔给卫宁一个东西,然后凝视一圈,利落地抽出自己的佩剑。正当卓远安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问:“怎么比?” “很简单,听他们的步子,应该也算是个中高手,就比人头好了,看谁最后解决的人多。”卓远安说着,已经提起剑迎了上去。 “可以。” 卫宁问紧紧握住手里的东西,眼睛里一片清明。相比之下,陈翰飞攥着她衣服,害怕的要命。他现在正觉着自己今天时运不济,出门前应该查查黄历,美人儿没有到手不说,小命都快要玩儿完了。 陈翰飞觉察到卫宁的眼神,忙把手松了。然后轻咳了两声,不自然道:“阿宁,放心,看在以前的份上,本公子会保护你的。” 卫宁深深地看了他两眼。“行了,你身上有没有带火折子?” “带了...”陈翰飞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火折子递给她。问道:“你要干嘛?” 这时,一个黑衣人从陈翰飞身后举着刀慢慢靠近,卫宁一惊,用尽全力把他推到一边,火折子就掉落在地上。 黑衣人偷袭不成就举刀向卫宁袭来,卫宁慢慢后退,一只手摸住了头上仅有的一根发簪。她忽然把面纱摘下扔到空中,然后弯眉一笑,就像是在这血肉横飞的杀人场上突然绽放了一朵花,艳若桃李,不可方物。 黑衣人蓦地愣住了,面具露出的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惊艳。 这时卫宁迅速闪身向前,他还没有反应过来,金簪已经准确地刺入他的心脏,他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的惊恐。 卫宁没有松手,更加用力的按着金簪,她的眼睛里狠厉无情,直到金簪全部没入,只剩下一个雕刻精致的龙头。确定他已经死透了,她才拔出自己的簪子。 卫宁握着簪子松了口气,她看见了那个滚到地上火折子,然后连忙过去捡起来。一抬眼就看见不远处陈翰飞惊讶地看着她,有几个黑衣人朝他的方向过去。她忙叫:“远安!” 陈翰飞被卫宁干净利落的杀人一击吓住了,刚才的一幕他全都看到了,他觉着自己前十几年人生好像都白活了,怎么会从小到大小看了卫宁。 正想着没注意便一下被人抱了个满怀,浓郁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陈翰飞感觉自己的鼻子要撞歪了,他愤然抬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卓远安提起软剑把几个黑衣人击退,把他护在身后道:“你是不是活够了,不知道躲?” 陈翰飞低着头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昭奋力击退面前的敌人,飞身到卫宁身边,他看了一眼卫宁手上的血迹,眼里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公主,属下保护不力。” “无碍,不怪你。”卫宁吹起火折子,把手中握着的信号弹点着。一道亮光‘嗖’的一声升到夜空中,烟火绽放在漆黑安静的夜里,所有人都抬头看着那道光芒,只是这一刻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不一样的念头。 卫宁缓缓道:“不出一炷香功夫,他们应该就来了。” 她环视一周,现在街上只剩下大约二十多个黑衣人,她吩咐阿昭:“他们的目标很明显是我,记着留两个活口。” 阿昭:“是。” 这时却有一个黑衣人沉声道:“撤!”,剩下的人听后没有丝毫恋战,直接向反方向逃了。 卫宁凝住眉头。想走,没那么容易。“阿昭,务必抓回来两个活口。” 阿昭看了看卓远安,对方立马回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并摆了摆手喊道:“放心,小宁宁交给我了。” 阿昭便运起轻功,独自向黑衣人消失的地方追去了。 卓远安提着陈翰飞缓步而来,片刻间他就改了平常嬉皮笑脸的模样,难得地一本正经道:“陛下,此事过于奇怪,必须严查!” 卫宁的眼神一一扫过地上的尸体,脑海中无数信息翻覆,她慢慢行走其间,裙边染上了血迹也浑然不觉。她面无表情,眼睛里一团浓雾蔓延。“目标是我,但却并未想置我于死地...” “仿佛只是为了警示,或者说是告诫...” “皇姐...皇姐...”,一阵喊叫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卫曈目之所及血迹斑斑,许多具尸体横沉在地上,她心中充满了害怕,看到卫宁那一瞬间,跳动不安的心脏才安定下来。她顾不得自己的姿态是否不妥,拼命跑到卫宁身边。“皇姐,你没事吧?我刚刚听到这里有刺客,是不是来晚了...” 卫宁看到妹妹着急的模样,心里涌上一股暖流,她笑着摸摸卫曈的头:“别担心,我没事。” 卓远安和陈翰飞知道卫曈的身份,连忙见礼:“参加公主!” 卫曈也认出了卓远安的身份:“这不是淮南侯世子?”她犹疑地看着一旁的陈翰飞,“这位是?” 卫宁:“陈家的嫡孙,陈翰飞。” 卫曈点点头,不置可否。 卫宁看着后面晚来一步的卫琰,眼神突然变得幽深,她弯腰在地上的尸体身上撕下一块布,慢条斯理地把金簪染上的血迹擦拭干净,然后重新插入发间。对卫琰道:“皇叔好雅兴,朕不过偶尔出宫一次,可巧就遇上了。” 卫琰走近朝她行了一礼:“陛下受惊,微臣难辞其咎,盛京的防务看来需要加强了。” 卫宁淡淡道:“皇叔请起吧,不是皇叔的错,此事朕自会查明,到时再追究责任也不迟。” 阵阵规律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卫宁看着皇城方向轻声道:“禁卫军已经来了,接下来的善后就交给皇叔了。” 卫琰应声答是,一直没有机会见礼的卓远安和陈翰飞这时终于找到时机,规矩地向卫琰行礼。 月光下,铁甲银枪泛着白光,夜幕里只看到当先一骑一袭白衣随风飘摇,他的目光远远地定格在一处,马蹄声仿佛踏到了每个人身上,就这样缓缓步入他们的眼眸中。 最惊讶的莫过于陈翰飞,他怎么也没想到,和那个人居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再见。天意弄人,毫不在意当事者的意见。 直到马蹄声到了跟前,那人利落下马,白衣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他把马鞭扔到地上,从陈翰飞身边穿过,径直走到卫宁身边。“微臣救驾来迟,请陛下责罚!” 就算是跪着,他的周身依旧是那样清冷的气息,让人只可远观,不敢侵犯。 卫宁眼神微动,轻笑道:“大半夜的,嵇相勿要怪朕扰了你的好梦。快起来吧。” 嵇衍只道:“不能与陛下的安危相比。” 陈翰飞奇怪地看着他们两个,几年没见,这两个人怎么越发生疏了,倒是奇怪的很。 卫宁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匹嵇衍骑来的马:“禁卫军也快到了,剩下的事就交给皇叔处理吧,嵇相不如替朕把公主送回皇城,还有...借用一下你的马。” 卫曈拉了拉她的衣服,可怜兮兮道“皇姐,我...我想和你一起回去...”她是真的不想和丞相大人一起回去... 卫宁给她一个眼神,直看的卫曈心里发麻,不敢说一句话。 卫宁便拾起了地上的马鞭,然后拉住缰绳一个翻身上马。她转了方向,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对卓远安道:“阿昭回来让他回宫见我。” 这些人便看着她一骑绝尘而去。 卓远安干笑了两声:“嵇相的马倒是不认生...” 嵇衍没有出声,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 皇城西门。 守门禁军看起来格外精神,原因无他,刚才绽放的烟花弹是皇城禁军独有,早上陛下微服出门,只有几个西门守卫禁军知道。烟花弹把他们几个惊出了一身冷汗,脑海里不约而同只有一个念头,莫不是陛下出了什么事? 已经有一队禁军出宫了,他们也不敢再马虎,便打起十二分精神守门。倒是一直有不少官员府上的小厮前来问话,他们只能先打发了,等陛下回宫处理。 这时马蹄声由远而近传来,其中一守门禁军突然肃然道:“有一道马蹄声,有人要过来了!” 对面人漫不经心:“过来就过来,至于大惊小怪。” 最初说话的禁军用剑柄敲了他一下,狠声道:“你眼好使,一会儿睁大点,看清是谁。” “知道了!”那小子摸了摸头,呲牙道:“下手真狠。” 马蹄声很近了,那小子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白马嘶鸣一声便跃入了皇城。接着一块令牌掉了下来。 那小子立马反应过来,提起剑,杀气腾腾道:“来者何人?擅闯皇城,格杀勿论!” 一队禁军听到了他的话,立刻拦住了马。 另一守门禁军拾起了令牌,看清楚上面的字时,他不由自主浑身一激灵。连忙跪在地上,大声道:“参加陛下,恕属下们眼拙,不识龙颜。” 众人听后皆是一惊,都惶恐地跪地请罪。 卫宁翻身下马,从守门禁军手里接过令牌,未置一词,径直离去了。 久久没听到答话,他们悄悄地抬头,却只看到一匹马在月色中闪着银光,哪里还有人影。 一人道:“这可怎么办,我们是惹陛下不高兴了吧?” 西门禁军中郎将是个刚上任不久的寒门子弟,他皱眉道:“都起吧,眼下先把这马安置了。待统领大人回来,我再去请罪。” 他们便都起身到原来的位置上,两个年轻的禁军去拉马的缰绳,那马朝他们打了一个响鼻,其中一人道:“呦,这马还挺有脾气...” 中郎将听到,严声说:“这是嵇相的坐骑,都小心着点!” 那两名禁军闻言后背瞬间凉了。 第十二章 罚与不罚 - 天下醉 - 张十一啊 卫曈手上拿着一截花枝,地上已经散落了一些花瓣,她还在愁眉苦脸地蹂躏着手里的花枝。 佩玉和琉珠眼观鼻,鼻观口地在心里盘算着这位小祖宗何时才会耐不住。 谁知这时卫曈气恼地把花枝扔到一旁,便扭头问佩玉道:“佩玉姐姐,我到底还要等多久,已经一个时辰了,皇姐莫不是在消遣我?一大早就把我叫起来,然后一直站在这儿等,我还没用早膳呢!” 佩玉从容答道:“公主息怒!昨夜统领大人带回来了两名刺客,刚押入大牢不到半个时辰就自尽身亡了,陛下一夜没睡好,现下正生气着呢。” 卫曈这才恍然大悟,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她听到似乎有轻微的说话声,不由得问道:“皇姐正在和谁说话?” 佩玉答:“应该是统领大人,他们在书房商议事情。” 卫曈点点头,认命地继续站着等。 又等了约一刻钟,房门才打开。 卫曈心知躲不过,深吸一口气,一脚踏进了门,就看见在桌案前埋头深思的卫宁。 她故作镇定,笑嘻嘻地问道:“皇姐,昨天可把我吓住了,那些刺客的身份都查清了吗?” 卫宁早就算透了她的心思,知道她是在转移话题,却还是回答她:“身上倒是什么也没有查出来,阿昭在城郊找到了逃走的刺客尸体,似乎是服了什么毒药。除此之外,也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说着卫宁看了看她的姿态举止,赞许道:“看来琼华姑姑的管教,你还是听了一些。比起之前,大有进步。” 听到卫宁的夸奖,卫曈洋洋得意。“那当然了,只要本公主用心学,没什么是我学不会的。” 卫宁微微笑了笑:“随我去用早膳吧。”,她知道她这个妹妹从来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所以还未下早朝便吩咐把卫曈叫醒,足足让卫曈等了一个时辰半,想来应该饿了。 卫曈摸了摸肚子,心想:不说还好,一说用早膳还真感觉肚子饿了。于是跟着卫宁去了。 饭桌上,饭菜一一摆放整齐。卫曈看到菜色大吃一惊,“皇姐,你就吃这些?” “怎么了?”卫宁看了看桌上的菜,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她感叹道:“这也太清淡了!”不怪卫曈吃惊,桌上只有四菜一汤,三盘都是素菜,只有一盘荤。 卫曈坐下喝了一口汤,问佩玉:“皇姐平时就吃这些吗?” 佩玉犹豫了下,摇了摇头。 卫曈了然,夹了一块肉放嘴里。含糊不清道:“我就知道一定是皇姐消遣我,平时肯定不会吃的这么简单。” 佩玉:“陛下平常早膳是两菜一汤,今日因公主来了,才多加了两个菜。” 卫曈差点呛到喉咙,一旁站着的琉珠赶紧给她到了一杯茶。她一口气喝了一杯才缓过来,她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皇姐,你身为一国之君,山珍海味任你挑选,怎么吃的这么简单?还不如我宫里的饭呢。” 卫宁毫无波澜,只慢悠悠地坐在她对面用膳。 卫曈刚翻了个白眼,就看见刘喜从外面走了进来,行礼后捏着嗓子禀报:“陛下,皇城西门中郎将林惊有事求见。” 卫宁伸出手,琉珠见了忙把手上的面巾递过去,她接过优雅地抹了抹嘴,然后道:“朕知道了,让他去书房侯着吧。” 等刘喜下去后,她又看着卫曈悠悠道:“嘉卉,皇姐有事就不陪你了,有什么想吃的菜告诉刘总管,他会给你准备。关于你昨天偷溜出宫的事,惩罚我已经告诉琼华姑姑了,等你见到她时,她会告诉你的。另外我拨了二十个暗卫保护你,这件事没得商量。” 佩玉和琉珠都偷偷用一种同情的眼光看着她们的公主殿下,实在是太可怜了。 —————— 林惊此刻正站在两刻钟前卫曈站的地方,洒扫宫女的动作很快,这个时候地上已经没有了散落的花瓣。 他心情忐忑地立在书房门口,百味陈杂。想他林惊,出身卑微,只是一介寒门子弟。母亲早亡,他从小跟着父亲四处跑镖,练就了一身武艺。自从家中镖局日渐衰落,他一身本领却无用武之地,就想从军报效国家。 那一年当今陛下登基,首创武举,他满心欢喜,一步步考到盛京,却到了最后一步遭人陷害,丢失考试资格。可没有想到,他正欲离开盛京回乡时,突然有人找上了他,从此他过了两年不见天日的生活。 如今他做中郎将已有一年,他很感谢那人当年的提携,可却一直未见过自己的恩人。昨夜惊鸿一瞥,却只看见一个窈窕的背影。现如今他脸上不显,心里却是十分激动的。 不知站了多久,他才看见一人迎面走来,身着碧绿色的翠烟裙,身姿雅丽,发间的金簪在太阳下折射出光芒。他赶紧低头跪下,等那人慢慢走近,他感觉到有一道目光落到身上,赤色的绣花鞋出现在他视线中,然后是绣着银线的绿色裙边。 卫宁坐在案前翻开一封奏折,琉珠站在书房门口,看着跪在地上的人,脆生生道:“中郎将,陛下允您进去。” 林惊垂首走进去屈膝半跪在地上,身后的门缓缓关闭。 “卑职林惊参见陛下!” 卫宁:“起吧,你有何事要禀奏?” “回陛下,今日下早朝后,首辅大人出宫之时,说让卑职替他把一个东西转交陛下。”林惊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 卫宁放下手中的奏折,眼中露出了几分好奇。旁边的佩玉便接过林惊手上的信封呈给卫宁。 卫宁把信拿在手里,只看了一眼信封便放在一旁,好像不准备拆开。她问:“中郎将前来应该不止这一件事吧?” 林惊脸色一变,忽然跪地:“回陛下,昨夜西门禁军未识出陛下龙颜,冒犯天威,今日特来请陛下责罚!”说着他又拿出了昨夜卫宁扔下的金牌。 听后卫宁沉思半晌,然后道:“西门禁军每人领二十大板,算是长个记性。” 林惊:“谢陛下!” 卫宁:“还有其他事吗?” 林惊的身体顿了一下,缓慢地抬起头,他从进书房到现在,第一次直视着正前方的那个女子。她清澈见底的瞳仁里明明一眼就能看到底,可其中却蕴含着别人无法触摸的东西。“不知陛下可识得卑职?” 卫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识得该如何?不识又该如何?” 林惊轻笑,古铜色的脸上露出一种满足,他低头,重重磕在地面上。他保持着那个动作说:“无论怎样,林惊谢陛下三年提携。恩重命轻,遂感遇忘身。” 卫宁走到他面前把他拉起来,然后笑着说:“你这可就错了,若是报恩还得找另一个人。若不是他,你恐怕就不会有今天。” 林惊不敢真的让她拉,自己站起来问:“敢问陛下,此话怎讲?” 卫宁缓缓道出真相:“那时朕暗中调查考场舞弊,找到一份武试替换名单,阿昭说他看了你的比试,觉得你很有天分。朕就把你扔到暗卫训练营去了。” 林惊一脸不可置信。“这么说,卑职当年是因为被人替换了,所以才被考官通知丧失考试资格...” “那一年有许多被替换的考生,之后阿昭暗中一一将你们带到训练营。你首先要谢的,便是阿昭。不过今日很不巧,他出去办事了。” 林惊:“陛下说的是,只是若不是陛下首肯,林惊又如何进得去训练营,所以昭统领和陛下都于林惊有大恩。” —————— “奴婢不明白,陛下为何要责罚他们?”佩玉把泡好的龙井放在桌上,耐不住好奇问卫宁。 佩玉从小服侍卫宁,最了解这位的性子,如果不是犯了什么大错,卫宁不会轻易处罚人。昨夜她虽然没有跟着,但也从宫女太监嘴里了解到一些,知道陛下回宫时禁军没有认出来,拦了一下。 她觉得这算不上什么错,毕竟这偌大的皇宫里,没见过天子真容的人太多了。可今天林惊来请罪,本来就是走个形式,没想到卫宁真的处罚了。还是二十大板,谁都知道这板子打完一定就皮开肉绽了。 卫宁喝了口茶,反问佩玉:“你觉得朕是为何?” 佩玉:“奴婢愚笨,只是觉得陛下应该不会因为禁军未识出您就责罚他们。” 卫宁笑了笑:“那是自然,天底下没见过朕的多了,难道朕还要都罚他们打板子不成?” 佩玉更好奇了:“那是因为什么?” 卫宁看了眼另一旁虽然低着头,但耳朵早已竖起来的琉珠,对她们两个苦笑不得。“昨夜朕遇刺,今日卫国上下人人皆知,就连这折子上都是问候朕的。” 佩玉和琉珠都是不解:“这与打板子有什么关系?” “这关系可大了...”卫宁敲了一下佩玉的脑袋。“先反过来说,倘若放过他们,他们便会觉得朕着实是个女流之辈,软弱可欺,而不会觉得朕是心善。不仅是西门禁军,若此事传扬出去,恐怕天下大多数人都会这样想。禁军对于守卫皇宫少了一分敬畏之心,时间一久,就会越来越懈怠。到那时,皇宫的防务将是一盘散沙,只能任人宰割,毫无还手之力。” “若朕责罚了他们,西门禁军只会更认真地守卫皇宫,不敢出一丝差错。这件事传出去,整个皇宫的防务都会更加严密,因为所有禁军都不想被打板子。这下明白了吗?” 佩玉和琉珠恍然大悟。佩玉道:“陛下,您真是深谋远虑,奴婢都没想到,这打一顿板子还有这么多学问。” 卫宁笑道:“亏你们两个跟了我这么久,怎么就没学到一点儿?” 琉珠忍不住开口抱怨:“奴婢们哪有陛下聪慧。” 屋内三人都笑作一团。 第十三章 毒 - 天下醉 - 张十一啊 布置华丽的宫殿里,少女把两只腿吊儿郎当地搭在椅子的扶栏上,一旁的宫女拼命朝她使眼色,她却假装看不见。宫女分别站在大殿的两边,整个宫殿里静悄悄的。 一队宫女太监从外面进来,还搬进大殿几口大箱子。 少女终于不再晃荡搭在椅子的腿,一见这架势就直接从椅子跳下来,准备看她们带来的东西。 一把梧桐木制的七弦琴,一副上好的棋具,十箱子孤本典籍,还有作画用的颜料纸笔。卫曈拨弄了着琴弦,听它发出呜呜的琴声。问道:“这是皇姐的鸣幽,姑姑把它拿来做什么?” 琼华从外面走进来,声音由远而近:“陛下启蒙时,先帝寻遍卫国上下最后在一深山中得此琴,陛下见后果然甚喜,因其琴声清越幽扬,遂得此名。” 佩玉挥挥手让搬箱子的宫女太监下去,然后站到一旁恭敬问道:“这里有琴棋书画,不知公主想学那一样?” 卫曈坐在椅子上嗑着瓜子说:“本公主要是哪一样都不想学呢?” 琼华脸上露出一个微笑,只是她的笑意不达眼底:“这恐怕由不得公主,陛下交代奴婢,公主必须选择一样学习。同时五日之后的春日宴上公主需准备一个才艺。还有每日必须抄写十页佛经,抄完后送往护国寺供奉。如果没有陛下旨意,从现在开始不许擅自出宫。” 卫曈的大宫女玉竹听了都极是惊讶,心里默默想着,这次恐怕陛下是真的生气了。陛下宠爱五公主,天下皆知,只要是公主想要的,陛下哪怕是抢也会为公主抢回来。 公主幼年时,被一个大臣家的嫡子欺负,那时年仅十岁的陛下直接去议政殿把那个大臣狠狠地告了一状,偏偏陛下陈述的种种罪责都是真的,最后她又轻飘飘提了一句此大臣教子无方,藐视皇威。结果先皇震怒,这位本该前程似锦的大人就把自己的官途搭在了亲儿子身上。被先皇贬的离盛京越来越远,后半生都在飘零凄苦中度过。 也是因为那一次陛下在议政殿的惊人之举,大臣们都同意陛下随他们一起讨论国家时政。那件事在皇宫里几乎传遍了,先皇不想陛下锋芒毕露,便勒令当时在场的大臣们和皇宫里的知情人士不许传扬,所以这件事宫外鲜少人知,可皇宫里却私下传遍了。 玉竹一边回想从前陛下种种疼爱公主,一边忍不住感叹这次陛下是真的动怒了。 卫曈虽然早知道这次会有惩罚,可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她现在正在心里盘算着,如果去找她的皇姐好好认个错,是不是就可以把这些一笔勾销了? 她转念一想,好像每次犯错自己都是这样,但前提是皇姐一直都是很小的惩罚,意思意思。这次像是动真格的了,求情这个法子不好使。 想到这里,卫曈立马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姑姑,好歹您也是看着嘉卉长大的,刚出生我娘就走了,父皇为此觉得我不详。从小到大都不喜欢我,哥哥们很早就走了封地,几年才能见一次面。我最亲近的除了皇姐,就是您了,您舍得看我天天在这儿受苦?” 琼华的眼神变了变,不知为何卫曈从她的眼睛里看出她好像有些愧疚,还有...不忍,卫曈感觉她似乎有点莫名的怪异。 琼华压下突然出现的情绪,想了一会儿轻声道:“公主先准备才艺和每日的抄写,别的可以等春日宴过了之后再学。” 这有什么不同?意思不就是等过了这几天还要学琴棋书画,而且这五天还得学才艺,抄佛经。卫曈一脸委屈:“姑姑,这不还一样吗?” “公主不愿意?”琼华又恢复平日里严肃的样子。 卫曈想着好歹可以缓几天,于是急忙回答道:“愿意愿意!” —————— 房间里窗帘紧闭,外面的光亮难以进入屋内,不时有喧闹声传来,只是外面的热闹似乎与屋内的气氛格格不入。 一个面目有着西域特色的少年站在窗前。“二王子,现在盛京的防务加强了不止一倍,听他们说无论进出都有官兵搜身。” 厚厚的帘布前站着一红衣男子,衣着打扮与盛京服饰颇为不同。他手上拿着一块雪白的布,正在认真地擦一把宝剑。剑穗在半空中来来回回,中间有一块奇形怪状的贝壳。 他的脸隐藏在阴影里,少年只能听到他笃定的声音:“不出本王所料。” 那少年完全听不懂他的意思:“属下不明白...” “本王要的就是这盛京城固若金汤,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男子用低沉的声音慢慢说道。 “还有,现在人们都在讨论卫国女帝惩罚禁军的举动。” 那男子擦剑的动作顿了一下。少年听到了他的笑声,很奇怪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什么可笑的。 那男子大笑了两声。“这女人,是本王太小看她了。还有五天,本王已经迫不及待想见她了,真是让人...念念不忘啊。” 他哗啦一下把窗帘拉开,外面的光线照射进屋内,宝剑折射出阴恻恻的寒光,他轻声细语:“很快,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 国公府。 后院竹林的亭子里,一副棋盘摆在石桌上,黑白混杂,已是下到最后了。 竹林遮去了阳光,亭子里还有凉风习习,二人相对而坐,一人身体前倾,手里拿着一粒白子却迟迟不动,另一只手抓着头发,死死盯着棋盘,仿佛与棋盘苦大仇深。 另一人白衣出尘,悠然自得,在这竹林间自成一片景色,仿若入画之人。他颇有耐心地饮茶等着对方出棋,看见对方一副为难的表情,他出声提醒道:“卓世子,再不下就赶不上用午膳了。” 卓远安心一横,把捏了许久的棋子随便下了一个地方。果然,刚把棋子放上去,对面的人就从容不迫地也放了一枚棋子。“卓世子,你又输了。” 卓远安端起茶杯猛灌了一杯茶,气恼道:“你就不能让着我点,都告诉你棋艺不精了,你还拉着我下棋,我看你就是成心的。” 声音之大,害得亭子上躺着的霁瑜都被吵醒了,他往下露出一个脑袋。“卓世子真是好意思,我家公子让你悔了五次棋,被你换了三次棋子,还有两次下到一半交换黑白,这都赢不了,你这棋艺也真是够臭的。” 卓远安指着他道:“你居然偷看我们下棋!” 霁瑜重新躺了回去。“没意思,从你们第二局开始不久我就在这儿了,只是你没发现而已。不信你问问我家公子,他肯定在我过来时就知道了。” 卓远安知道霁瑜的功力在他之上,也知道嵇衍虽然从未展示过,但从他走路的步伐轻重就可以看出来他的功力高深莫测,非常人可比。可卓远安还是有些怀疑,忍不住看向他。 嵇衍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只轻轻一笑。“确实,他在第二局的第十三个棋子时过来的,那时是该我下。” 卓远安一向知道嵇衍的记忆力超群,没想到竟然连第几个棋子都能说出来,现在他倒是有点印象,那时候嵇衍拿着棋子不下,好像跑神了,他还提醒了一声。 卓远安满脸佩服。“我爹娘怎么没给我这样的脑子,我要有你一半厉害,现在说不定还能有个天下第二公子的名号。” 霁瑜在亭子上面道:“那您就等着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嵇衍看着卓远安气的跳脚,没忍住笑了笑,然后突然问道:“霁瑜,事情都查清楚了吗?” 霁瑜纵身从亭子上跳下来,掏出一张纸递给嵇衍。“回公子,已经查清楚了,此毒产自鄣国,鄣国国内有一座绵延百里的大雪山,雪山脚下生长着一种毒草名叫断魂,此毒就是由断魂加上其他几种毒药凝炼而成,所以名叫断魂丹。药效有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内得不到解药就会毒发身亡。” 嵇衍细细扫过那张纸,然后问:“那解药呢?” 霁瑜:“回公子,解药是由雪山顶峰的千年红莲炼制而成。” 嵇衍看着那张纸,目光深幽。 卓远安一头雾水,听到毒药,他想起来那时候阿昭抓了两个刺客,关入天牢后很快就毒发身亡了,他不由得问:“你们在查什么?” 嵇衍把纸递给卓远安,开始叙述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在回京路上曾遇到埋伏,那些刺客到最后突然莫名其妙地死了,当时猜到他们事先服了毒,便留了几具尸体带回盛京。陛下遇到的刺客让我想了起来,我便让阿昭和霁瑜一起查了查刺客服下的药物...” 纸上写的是仵作的分析以及推测,还有断魂丹的信息。他问道:“这么说,两拨刺客其实是同一股势力?” 嵇衍不同意他的意见:“现在只知道毒药的来历,不能妄下决断。” 卓远安:“我现在倒是挺担心五日后的春日宴,希望那些岐国的蛮子别乱搞出什么幺蛾子。” 嵇衍淡淡一笑:“到时候就可以揭晓答案了。” 卓远安愣了一下,赞同地说:“说的也是,走吧,该用膳了,肚子好饿啊!” 霁瑜听了翻了个白眼,嘲讽道:“卓世子,你要是在国公府多蹭几天饭,我们公子都要被你吃的家徒四壁了!” 卓远安面不改色道:“放心吧,明天我就上书给陛下,让她给你家公子涨涨俸禄。” 第十四章 盛衰之理 - 天下醉 - 张十一啊 卫宁坐在揽月阁的院子里,手中捧着一本已经快要绝种的孤本看的格外出神。听完阿昭的禀报,她脸色不变,只说:“断魂丹?鄣国还真是什么都有啊!” 虽说四国国土面积大致相同,但鄣国却是几个国家中面积最小的。传说鄣国的开国之君是一位富可敌国的大商人,也是因此,举国上下热衷于商贾之道,历任国君也极为推崇。几百年间,鄣国迅速发展,国内各种商品应有尽有,还有许多海外商人聚集。被誉为‘商人的乐土’,现在已经成为四国之中最富裕的国家。 阿昭:“公主,断魂丹非一般毒药,据说除了鄣国皇室,寻常人很难得到...” 卫宁看着书思索了一会儿道:“这倒是个很好的着手点,先从毒药的来源开始查吧!” “是。” “对了,你看看这个。”卫宁好像刚想起来,从树下的石桌上拿起一封信让他看。 信封上是龙飞凤舞地写着‘陛下亲启’,阿昭打开后,从里面掏出来一张薄薄的信纸,纸上只有八个字。阿昭看后微微笑了一下道:“陈大人果然能明白陛下的一片苦心。” 卫宁不经意地摸了摸腰上的玉佩,那玉佩上赫然有半个‘阮’字,她道:“好歹是三朝老臣,自然是个心思通透的人物。” 几十年前江东的阮氏一族,自从没落之后,便开始从商,因为世代积累下来的好名声,渐渐地也成了富甲一方的商户。机缘巧合之下,阮家二房的嫡子娶了江南顾家的第四女,顾家也是当时的名门望族,两家结亲之后,顾家在生意上为阮家出了不少力。 顾氏生了一双儿女后,阮家的生意节节高升,日益富裕。顾氏温婉贤淑,把家里上上下下打理的井井有条,还重金给自己的儿女请了方圆百里最好的师傅,悉心教导。 尤其是嫡女阮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未及笄就有‘江东才女’之名。及笄之后,各地媒人争先恐后上门,几乎把阮家的门槛都踩破了。顾氏一一回绝,人们都眼巴巴地看着顾氏究竟会选个什么样的女婿,谁都没料到几年后阮滢却嫁给了当时最不被看好的三皇子卫焘。 那几年,每每有人提起‘江东才女’阮滢总是引起一片叹息声。后来皇帝驾崩,竟然留下遗旨要三皇子卫焘继任帝位,阮滢自然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从前不看好他们的人都傻眼了,登基的贺礼一练几个月送进皇宫。皇后娘娘和善,来者不拒都收进了库房,又办了一场宴席酬谢他们。 之后,新帝厚待阮家,阮氏一族作为皇商再度兴盛起来,一跃成为卫国最大的富商。盛京阮府,千金建造,雕栏玉砌,亭台楼阁,金丝楠木,五彩琉璃。极江南园林之妙,尽吴越文化之巧。富埒王侯,财倾半壁。 可是,纵然阮家富可敌国,权倾天下,也不过盛极一时,到最后不得善终。 太康三十五年,阮家负责监管的万两赈灾银到了灾区,剩下的只有区区百两。一时间,弹劾阮家的奏折如雪山般飞到了皇帝的面前。皇上震怒,下令将阮家满门抄斩,缠绵病榻的皇后吊着一口气挣扎起来为阮家求情,皇上才网开一面,留下了几个老弱病残流放到蛮荒之地。 盛极必衰,物极必反。现如今只剩下繁华落尽的阮府被封条层层密封,锁上了大门。纸醉金迷的闹剧就此谢幕... 自阮家倒了后,当朝首辅陈如讳的岳家杜氏一族也是商贾之家,皇帝便命杜家担任皇商,卫宁继位后也未替换,到现在已经过了六年了。 卫宁的玉佩是她的母后阮滢临死前留给她的,她也不清楚为何只余下半块。她收到信后就知道陈如讳一定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才写了那几个字... 臣门如市,臣心如水。 卫宁把书合上,伸了个懒腰。叹息道:“他的这条老命,还有满门兴衰,就看他以后的造化了。” —————— 整个皇宫笼罩在一片灰蒙蒙之中,阵阵雷声从天际传来,雨水从宫殿上的飞檐流下,冲刷着青石板上的青苔,廊上花盆里的海棠花瓣被吹落了一地,冷清清的不见一个人。 刘喜步履不停,一路走到上书房,手里拿着拂尘安静地等在门外,水声滴滴答答,他心中突然生出了万千感慨。直到森严的大殿里传来一句话。他才整整衣服走了进去。 刘喜走上前,垂首道:“启禀陛下,春日宴的帖子五日前已经发给了各家。燕王和綦王传信说事务繁忙,不来参加此次宴会了,并且都送给陛下一些礼物。” 卫宁蹙眉,心中纳闷,原本还想着趁着这次宴席可以见见大哥和嫂子,没想到刘喜竟然告诉他这样一个消息。“这倒奇怪了,一月前大哥还曾传信来说很想念我,怎么会不来呢?” 刘喜为难道:“这个,奴才也不知。” “罢了,不来就不来吧。” 刘喜停了一会儿,接着道:“陛下登基那一年,遣散了皇宫里多数宫女太监,内务府来禀报说春日宴是三年来头一次举办,人手不够,很难在五日之间备好一切。还有宴会当天的所需人手,都很紧缺。” 他一说,卫宁才想起来,当时先皇驾崩,各宫没有子女的的妃子们都被她安置到尼姑庵了,只有一个琬贵妃被她派去守皇陵,两位皇子又都有自己的封地,皇宫里便空了下来。于是便有大量的宫女太监闲置了,浪费了许多银子,她不得已只能把他们都遣出宫。 她若有所思地说:“这个朕倒没有想到,如果现在重新选宫女太监,时间也不太够,宴会过后这些人就闲置了,还要送出宫,太麻烦了...” 卫宁从腰上解下一枚雕刻着龙纹的‘卫’字金牌。“不如这样吧,你拿着朕的令牌去皇叔府里借一些,若是还不够,再去嵇相府里借,就说宴会后就归还。到时候再从库房里拨一笔银子给他们。 刘喜低头接过:“奴才遵命!” 刘喜拿好金牌正欲告退,没想到卫宁突然开口道:“刘总管,你在我父皇身边服侍了多少年?” 刘喜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卫宁。她正站在他的右边看着那面墙上挂着的历代皇帝的画像。停了片刻,他道:“从做到总管太监,开始在先皇身边服侍,是整整二十五年。” “二十五年...二十五...” 刘喜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心里颇有些不安,却只能听着她在嘴里不停地重复着这个数字。 他是看着这个小女孩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比起先皇,刘喜总觉得自己更害怕面前这个十几岁的女子。她从小到大,待人和善,聪明至极,脸上永远是同一种表情。有时候连他都会忘记这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 她风姿绰约,不输当年阮皇后,千秋绝色盖今古,独此风姿惊天地。他听到这句诗时,几乎毫无理由地觉得她就是这样的人。绝色容颜,又聪慧无比,有时理智的让人感觉到可怕,谁也看不到她的真正面目。 任它人千人万,也比之不及。 卫宁启唇,用一种轻到了极致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传入他耳朵里。“那公公应该记得我母后是怎么去世的吧...” 刘喜的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突然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声音都有些颤抖:“奴才,奴才记得。” “公公你应该知道,那年我与嵇衍去护国寺跟在空智大师身边闭门读书,得到消息时母后已经缠绵病榻,她拼命生下了嘉卉,嘉卉一出生就体弱,险些生命不保。我亲眼见着母后在床榻上吊着一口气,精气一点点耗尽,又加上外公的事给她的打击,她放不下我们,才努力支撑了两年去世。” 卫宁慢慢地叙述着,一字一句砸在刘喜的心上,他何尝不知道她的辛苦,只是...正如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不是不能说,是不可说啊。 卫宁语气淡淡,像是在说别人。虽然她还是一如往常的平静,但刘喜还是从她眼里看出了浅浅的哀伤。“这么多年,我提心吊胆地照顾嘉卉,她每次生病我都害怕得不得了,害怕不能遵守母后的遗愿,害怕终有一日无颜去地下面对她。所幸,虽然这些年不太顺利,但她平还是平安安地长大了。” 刘喜跪在地上,低头看着地面一言不发。 卫宁转过身看向他:“当年我回来时,后宫里的太监宫女全部换了,我不知道母后到底是被谁害死的,但公公你一定知道吧。” 刘喜全身紧绷,只道:“奴才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卫宁听后也并无生气,轻轻笑了声,然后道:“公公不用紧张,我问你话,你只用答是或不是就可。” 刘喜只得说:“当年先皇下旨,知道这件事的宫女太监都被秘密处死,奴才虽然知道但实在是无法开口。” “公公放心,我只问你,琼华姑姑是否与此事有关?”卫宁突然靠近他,在他面前蹲下,一双眼睛紧紧地看着他。 等了半晌,刘喜也没有回话,房间里安静的可怕,外面风雨大作,突然响起了一道雷声。窗户被狂风吹开,书本哗啦哗啦被吹开。 卫宁猛的起身,一手扶着桌子,背对着他轻笑了几声,然后转过身道:“公公不说也没关系,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了,我现在才提起来这件事吗?” “不说并不代表我忘了,只是我没有能力,所以只能一直记在心底,记了这么多年。” 顿了顿,她继续说:“当我把这件事提起来时,就意味着,无论那人是谁,只要他在这世间有一息尚存,我都会千方百计,不择手段,哪怕是以身为剑,玉石俱焚。我都要他承受比我们多千倍万倍的代价,我要他余生倍受煎熬地恨不得一死了之,却只能苟活于世,任世人唾骂。” 刘喜只能愣愣地看着她的眼睛,听她清楚地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吐出来,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了,忘记了不能直视皇帝的眼睛,忘记了所有的规矩。只看着她,看着那个依旧平静如水的女子。 最后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了上书房的,他似游魂一样走在来时的廊上,脚下深深浅浅,分不清东南西北。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天色开始明朗起来,他脑中恍恍惚惚,直到智颖拉住了他,他被拉的脚下不稳,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他转过身,只看到智颖的嘴一张一合,却听不到声音。看一会儿嘴型,他依稀识出来那是句:怎么了? 他笑了笑,醉里碎碎念着:“该来的总是要来的,都是报应,报应...”眼泪却下来了。 第十五章 女人 - 天下醉 - 张十一啊 “爷爷,爷爷,我怎么又不能出门了?”还未见到人,一道大嗓门已经开始在院子里嚷嚷了。 “小公子,等等,等老奴通报一声...”接着就是拉扯吵闹的声音。 陈如讳听到他的声音就头疼不已,想想他们陈家,簪缨世族,百年积攒下来的好名声都败坏在这个孙儿手上。前几天他还被皇宫里那位吓出了一身冷汗,连着几晚上都睡不踏实。一闭眼,是陈家的列祖列宗训斥他,一睁眼,就是陈家的未来,他真是不放心将陈家交给这个不省心的孙子。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眼看就要进来了。陈如讳想着这杯茶恐怕是喝不了了,只能把茶杯放到桌上,站起身走到门口去。 陈如讳看着乱成一团的人群,忍不住呵斥道:“吵什么吵,大老远就听见你在嚷嚷,年纪也不小了,一点规矩都不懂!” 紧接着又冲下人道:“还有你们!干什么吃的!一个人都拦不住!要你们有什么用!” 小厮和婢女们都跪在地上,叫道:“老爷息怒!” 陈翰飞瞧这架势,立马当先一步过去搀住他,笑嘻嘻道:“爷爷,一听您这声音就知道您宝刀未老,瞧这威风凛凛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个武将呢!” 陈如讳就算知道这个孙子是在拍马屁,心里还是挺舒服的,不知不觉也没那么生气了。嘴上却道: “油嘴滑舌,也不知在哪儿学的。” 陈翰飞认真道:“我可没骗你,不信你问问吴叔。” 吴叔跪在地上,冷不丁听见提起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地抬起头。 陈翰飞和他对了个眼神,吴叔立马心领神会。忙道:“小公子说的是,老爷确实是英雄不减当年,还和年轻时候一样。” 陈如讳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个笑。“行了,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俩惯会合起伙儿拍马屁。” 陈翰飞可不管,只道:“爷爷,你看吴叔都这么说了,赶紧让他起来吧,他都一把年纪了,腰也不好,再跪出个好歹就不好了。” 陈如讳哼了一声没说话。 陈翰飞笑了笑,大声道:“爷爷叫你们起来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谢老爷!” 陈如讳甩下一句话直接转身进屋了。“你,跟我进来。” 陈翰飞紧跟在他后面,一边走一边叨叨:“爷爷,您看我给你认错行不行,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就是别关着我,我会闷死的。” “你知道你错哪儿了?”陈如讳重新坐下,端起茶杯品了口茶。 陈翰飞有点儿懵:“这,这我还真不知道...”一看到爷爷的胡子都快竖起来了,他赶紧改口。“知道,知道,您每次关我肯定都是因为我犯错了。但这次我是真不知道,您想啊,我怎么会知道大白天在街上就那么巧地碰见...那位了!不仅是您,我也吓了一跳啊!” “我平时多乖啊,虽然说不喜欢读书写字,但世家子弟这个年龄该会的,我也都会。我不偷不抢不犯法,顶多有个小癖好,喜欢自己屋里放点长得好看的婢女小厮,而且无论是谁进府里,我都给他别人家里三倍的价钱,也没逼他们做重活儿,怎么外面的平头老百姓把我名声传的那么坏?谁见了我都绕道走...” 陈如讳听陈翰飞念念叨叨,感觉一个头两个大。他的嫡孙子什么都好,脑袋聪明,就是不太热衷读书。平时不着调就算了,还有个碎嘴的毛病,一开口就说个没完。 “行了,行了,你知道你错了就行,至于你错哪儿了,你回去了好好再好好想吧!” 接着他有感慨道:“我们陈家摊上你,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陈翰飞听了立马回道:“那肯定是福气,爷爷,你有一个我这么好的亲孙子,以后就等着享福吧!” “但愿吧。”陈如讳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模样,像极了他早去世的娘,不由得一阵伤感。 “飞儿啊,你娘原本就身子弱,为了我们陈家,硬是拼了命把你生下来,只来得及看你一眼就撒手而去。爷爷最对不起的就是她,让你从小到大没有娘也是爷爷的错。按理说你爹可以娶二房,但是你也知道你外公家不同意,其实别说你外公家,就是你爹和我都不同意,所以这么多年你爹一直是自己孤零零一个人。” “爷爷今天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知道,你爹他并不是因为你外公家的压力不愿意再娶,而是因为他自己。所以你以后也别嚷嚷让你爹再娶,再生一儿子继承家业,你就可以逍遥自在了。” “所以从现在起你要牢记,你是我们陈家的独苗儿,以后陈家的家业都是要你来继承的,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只顾着玩了,飞儿,你也要学着长大了。” 陈翰飞已经是目瞪口呆,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 陈如讳正等着听他说些有营养的话,没想到等了半天,他吐出一句:“原来我爹不是不行啊!” 陈如讳拿起手边的拐杖直接打过去:“小兔崽子,说什么呢!” “哎呦,爷爷,我错了,我错了,别打了...”陈翰飞从椅子上窜起来,嘴里一边讨饶,脚下不停一直跑到门口才站住。 “行了,不打了,坐过来吧。” 陈翰飞怀疑地看着自己的爷爷,他可不相信这个老顽童的鬼话,两人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站在门口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他妥协了:“爷爷,不是我不相信你,你说从小到大你骗过我多少回?” 陈如讳看着他的行为举止,满心都是担忧。“飞儿,你莫要再如此孩子心性了,爷爷老了,撑不了多久,这个家终究还是要靠你啊!” 陈翰飞见爷爷真的没有打他,面露喜色。“谁说我孩子心性了,爷爷,我正准备参加今年秋闱,考取功名。到时候给你长长脸,您看怎么样?” 陈如讳奇怪道:“你不是向来不喜欢官场那一套吗?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个了?” 陈翰飞神秘兮兮回答他:“我自有打算,爷爷您就别问了。” 陈如讳抚须哈哈大笑,“好好好,爷爷不管你,我家乖孙子终于懂点儿事了。” —————— “公子,这是老爷让拿给你的,都是关于考试的书,老爷还交代说这些天公子就待在家好好看书,不能出府。” 陈翰飞看着桌子上一摞摞的书, 觉得生无可恋,直接瘫在桌子上。“清云,为了水月公子,我要开始读这些无聊的东西了。” 陈翰飞总是把水月公子挂在嘴边,清云都习以为常了,他把书都整理好,漫不在意道:“公子你那么聪明,这些书难不倒你的。” 陈翰飞趴在桌子上闷声道:“那是当然。” 清云见他有些不对劲,倒了杯水递给他,问道:“公子心情不好吗?” 陈翰飞没好气道:“谁被关起来会心情好啊!” 他看到茶就气不打一处来:“我在爷爷那里已经喝了一肚子水,还听他念叨了半天有的没的,耳朵都起茧子了,早知道就不去找他了。” “清云啊,以后出门前都给我翻翻黄历,我再也不想遇见那个女人了。你说皇上都很闲吗,随便去街上转悠着就能遇见...” 清云早已习惯自家公子废话连篇了,只默默说了句:“公子,你最近一个月都不能出门。” 陈翰飞这才停住嘴了。 刚好到用晚膳的时间,他看着自己一排花容月貌的婢女,清一色绿衣服齐整地站屋里,清水出芙蓉似的,捏着嗓子绵言细语地叫他公子。千千玉手给他布菜,一顿饭工夫下来心情愉快了不少。 吃饱喝足以后,他在院子里转悠了一会儿消消食,然后就进屋随手拿了一本书,趴在床上看。 刚翻了两页,他就听见好像有点奇怪的声音。他放下书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最后听着像是窗子那儿发出来的声音。 陈翰飞从床上爬起来,深呼了一口气,然后从里边的桌子上拿起一块砚台,蹑手蹑脚地靠近窗子。这时他听清了,是外面有人在用什么东西敲窗户下面的墙。他屏住呼吸把窗户慢慢打开,然后声音突然停止了,他仔细看了看,外面只有几棵树,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正当他准备关上窗户时,突然有一张脸从窗户上面倒着出现在他面前,陈翰飞吓得失手把手里的砚台扔了出去。 只听见砚台发出一声轻响,好像砸到了什么东西。然后便是叫骂声:“陈翰飞,你想谋杀朝廷重臣啊?” 一听这声音,陈翰飞才反应过来。“卓远安?” 外面那人麻利地从窗户翻进来,陈翰飞从头到脚看了看,不是卓远安还是谁。“我动作要是再慢点,你就得背上一条人命,后半生只能吃牢饭了。” 陈翰飞满心奇怪,怎么也想不到为什么卓远安会到这里来。问道:“你来干什么?” 卓远安把手里提着的两瓶酒放在桌子上,自己寻了地方坐下,然后自顾自倒了一杯茶喝了起来。 陈翰飞见了,不解道:“这是什么?” “才过几天,你就忘了?” 陈翰飞打开酒瓶闻了闻,一股浓郁的酒香在屋里飘散开。他惊讶道:“难不成是食全酒楼的九酿春酒?” 卓远安解释道:“是这样的,今天我去食全酒楼吃饭,吃完饭后宋掌柜就让我顺道给你送酒。他还说,今天客人多,店小二忙不过来,给你陪个不是,下次你去吃饭不要钱。” 陈翰飞只能抱着酒瓶悠悠叹息道:“下次去吃饭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我说,你是不是经常被禁足?宋掌柜都知道走哪条小道不被人发现,不过也多亏了他,我才找到你房间,要是不小心进了你后院小妾们住的地方,你不得再和我断交一次?” 陈翰飞从头到脚打量了他全身,得出一个结论。“我现在才发现你比我还碎嘴,真该叫老头子过来看看。”谁让他总是夸你。 卓远安:“我就纳闷了,我这一片好心,三更半夜不睡觉,飞檐走壁给你送酒,你还挖苦我...” 陈翰飞翻了个白眼,索性不再理他,径自去了外间看书。 卓远安跟了过去,看到那一摞子书,啧了两声。“你真准备参加秋闱?” 陈翰飞没好气道:“关你什么事?” “你要是天天看这些东西,你后院那些美人儿们都该独守空房了,那多可怜...” 陈翰飞忍无可忍,咬牙切齿道:“谁告诉你我后院里有女人了?” 卓远安惊住了,奇道:“那你带回来那么多女人都到哪儿去了?” 陈翰飞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做婢女了,你想啊,一屋子婢女都是站那儿,一个个像花儿一样,多让人赏心悦目!” 默了半晌,卓远安道:“你可真是有意思。” 第十六章 成亲 - 天下醉 - 张十一啊 大雨使御花园里的花都凋零了,可是雨停之后,太阳出来没几天,就又重新绽放了许多。虽然比不上之前,但还是依旧争奇斗艳,竞相开放。 一阵悦耳的琴声在御花园里飘荡,时而空谷传响,时而泉水叮咚,如玉珠落盘,清灵的敲打在听者心上。 一曲已毕,卫曈喜不自禁,这是她开始学弹这首曲子到现在为止弹得最好的一次,她心里觉得这次皇姐一定会夸她,所以神采飞扬地问道:“皇姐,你听我弹得怎么样?” 今日卫宁穿了一身银纹绣百蝶度花裙,眉眼柔和,气质典雅。她温和道:“我刚才看见智颖听得入神,不如你问问他。” 智颖在凉亭外沿,听到卫宁的话愣住了,然后脸就红了。 卫曈一见他的反应,哈哈大笑。“皇姐,你这小太监也太有趣了。” 因为刚才听了琴的缘故,卫宁的心情还算不错,便没有理她。 卫曈见皇姐没有斥责,她便胆子大了起来,把智颖叫进亭子,见他瘦弱的身板连衣服穿在身上都显得宽大,她笑道:“你看你这么瘦,一定是皇姐没有把你养好,她自己每天早上还只吃两菜一汤呢。” 正说着她眼珠一转,卫宁一见便知道她又要耍什么花招了,也不理她,只由着她去。 果不其然,卫曈道:“不如你跟着本公主吧,每天包你吃香的喝辣的,本公主会把你养的白白胖胖,到时候再穿这件衣服就合身了。” 智颖听了赶紧跪在地上磕头,一边磕一边说:“陛下对奴才很好,还给奴才赐名,奴才不离开陛下,求公主收回成命。” 卫曈吓了一跳,急忙道:“玉竹,快拉他起来,我和他开玩笑呢,他还当真了,真是傻得可爱。” 见状,卫宁笑了笑道:“所以,你还不如给他件合身衣服。” 卫曈道:“你怎么不给他,明明皇姐你才是他主子。” 卫宁无辜道:“你不是说我不舍得花钱?” 难得卫宁开一次玩笑,卫曈被她堵的无话可说,只能瞪了瞪自己的眼睛,作出委屈的样子。 智颖已经站起来了,好像是因为刚才自己的举止,他脸上还是有些红润。 卫曈又问道:“智颖,你觉得刚才本公主弹得怎么样?” 智颖表情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回道:“回公主,很好听。” 卫曈哭笑不得。“本公主知道好听。” 她对卫宁道:“皇姐,我不要和他说话了,还是问你吧。虽然这首曲子我曾经学到一半放弃了,不过重新拾起来还是挺难的。时间太短了,练到这种程度已经不错了。你觉得我弹得怎么样?” 卫宁抿了一口茶,吐出四个字:“差强人意。” 卫曈追问道:“怎么个差强人意?” “别的就先不说了,但是整首曲子我听下来有三个错音,只剩两天了,你可得好好练。” 卫曈忍不住赞叹:“皇姐的耳朵真好使,其实姐姐你想啊,如果我不参加宴会,那不就不会给你丢脸了?” 卫宁:“你想想就可以了,琴还是要练的。” 卫曈脸上露出哀怨的神情,她开口道:“皇姐,你应该关心一下你自己的婚事,不要总是盯着我不放,你年纪比我大都还没成亲,干嘛非要求我嫁人?” 卫曈话音刚落,亭子里的众人都惊住了,谁也没想到卫曈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佩玉和琉珠是皇后娘娘亲自从宫女中挑选出来,看着卫宁长大的。这些话她们这些年常常会浮现在脑海里,总是想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不仅因为那人是卫国的国君,是一国之主,掌握着生杀大权,更重要的是她们不知道那个尊贵无比的女子到底该怎样找到合适夫君,怎样成亲,怎样嫁人,怎样像大多数女子一样过完一生。 她,本就不是一般的女子... 可她们又忧心不已,今年过完,她就要二十岁了。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最美的年华就要过去了... 一瞬间,凉亭里的空气都要停止了,似乎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想听这个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会怎样回答。 卫宁愣了片刻,谁也不知道她在那一瞬间想起了什么,只是听见她甘冽清灵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一般,撕扯着在场的人的心。“父皇交代皇姐的事还没有做完,皇姐现在还不能做其他事。” 卫曈却没有住口,紧紧追问道:“那你什么时候能做完?” 卫宁轻轻笑了笑,略施粉黛的姣好面容上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表情,她坐在那里明明和她们那么近,却又让人感觉远的要命。 卫宁制止了佩玉重新沏茶,慢慢地把那杯凉掉的茶喝完,像往常一样温和道:“朕有些乏了,先回去了。” 一路上,佩玉和琉珠默默地跟在卫宁身后,都感觉到了有些压抑,一句话也不敢说,只低着头往前走。 直到卫宁开口:“佩玉,朕突然想吃炖燕窝,你带上他们俩回去吧,做好了送到议政殿。” 佩玉,琉珠,智颖便行礼告退了。 他们三个一走,卫宁唤了阿昭出来。 阿昭应声现形在她身后,刚才的一幕他也看到了,听了那些话后,他是真的佩服那个小公主,在这之前,恐怕还没有人在他主子面前提过‘成亲’这两个字。 卫宁没有回头,只是慢慢地向前走,拖在地上的裙摆随着她的布子缓缓移动。阿昭听到她说:“阿昭,你有过很累的时候吗?” 阿昭:“有。” “你不懂我的意思...”她轻轻呼出了一口气,停了一会儿,她又开口道:“十一年,阿昭,十一年的形影不离,这些年,如果没有你,我根本撑不下去。” “好像从很久之前,我就没有做过自己的事了。” 她又笑起来,宛若池中绽放出一朵莲花,让人只能遥遥而望。 “也许只有等我看不见皇宫里的琉璃瓦顶,闻不到龙涎香的浓郁味道,没有听见父皇临走前那几句含糊不清的话。躺在那个冰冷的木头里,被人埋在潮湿阴冷的泥土中...”卫宁突然停住了脚步,站在长廊里抬头看着远处那片天色,亭台楼阁重重叠叠,仿佛永无休止。 “或许只有到了那时,我才可以不用担心每天四更的开门声,什么都不用想,安安静静的睡上一觉...” 阿昭听着听着,最后实在忍不住道:“公主会长命百岁的。” 卫宁转过身看着他,眼睛里水波漾漾,夹杂着许多阿昭看不懂的东西。“阿昭,世事难料,又有什么事是绝对的呢?” 没等他回答,卫宁接着道:“走吧,嵇衍应该已经到了。” 阿昭想说的话瞬间咽了下去。 —————— 嵇衍保持着一个动作坐在殿里,不知道等了许久,他的目光直直地凝聚在一个地方,全身隐藏在黑暗里,一束光从大殿外面透过门照进来,刚好落在离他三尺的地面。 桌上的茶水已经凉了,宫女婷婷袅袅地进来为他换茶,整个过程一丝声音都没有。而他像没有发现一样,纹丝不动。 直到外面有声音响起,脚步声由远及近,过了一会儿,绣着并蒂海棠的鞋尖和白色的裙边刚好停在了那束光里。 他看了一会儿,把视线往上移,不出意外的还是那张灿若春华,姣如秋月的脸,只不过面容沉静,再也难以人猜透心思。还未嫁人就青丝盘髻,明明还是少女的模样,可一但看了她那双盈盈的桃花眼,便陷进去再也出不来... 他见了她,习惯性地挂上一副似有若无的笑意。 卫宁扫了一眼就立马移开了目光,她拖着委地长裙向上面的位置走去,坐下后她道:“嵇衍,你能不能收起你脸上的表情?” 嵇衍还是平静道:“如果这是陛下的命令,微臣莫敢不从。” 卫宁了然的笑了笑,脸上却尽是嘲讽:“我知道,嵇家满门世代都以守护卫氏而存,从来都是只忠于卫氏一族,自然听我的话,毕竟我姓‘卫’啊...” 嵇衍微不可查的皱了眉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语气复杂道:“陛下...” 卫宁打断了他,道:“嵇相记得朕是谁就好,千万不要隐瞒朕,你以为只有你嵇衍什么都知道吗?你以为你真的什么都能瞒得了朕吗?” 嵇衍眼神微闪,脸上突然露出了笑意。“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第十七章 开宴 - 天下醉 - 张十一啊 五日的时间,眨眼便过去了。 寝宫里,一队队宫女来来往往,却越发有条不紊,各种各样的衣物配饰被端着进进出出,每一样都是稀世珍品,可却难以令里面的人满意。 外间里宫女们整齐地站成两列,手上的托盘里都是今年各国进贡的奇珍异宝,经内务府改制后,成为天下绝无仅有的物件。琉珠一一看过,不满意被她的筛选出去重新放到库房,只余下写合乎卫宁眼光的。 内间里佩玉在梳妆台前为卫宁梳理头发,卫宁身着寝衣,任佩玉在她头上动作。“陛下,今日可穿朝服?” 卫宁一手支着下巴,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恹恹道:“每日都见那一袭明黄色,眼都累了,今日就不穿了。” 佩玉手上一边忙活,嘴上也道:“陛下,今天可是大场合,您登基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摆宴请文武百官和各家命妇女眷,必须要好好打扮一下。” 琉珠前脚刚进来,就听见佩玉的话,不由得笑了起来。她接道:“这话奴婢可不同意,我们陛下就是不打扮,就这么走出去,也会艳惊四座,更别说好好打扮一下了,那还不得惊掉他们的眼珠子。” 佩玉听了忙道:“琉珠说的对,是奴婢说错了。” 引得卫宁也忍不住笑了笑,“今日可是来了许多小姑娘,一个个嫩的都能掐出水来,我可不能乱争风头。” 琉珠笑道:“陛下也是小姑娘啊,若不是每日上那么重的妆,任谁见到您都会以为您是未及笄的小女孩儿。” 卫宁眼睛弯了弯道:“就你什么都敢说。” 琉珠道:“今日内务府送来了一大批新东西,都在外间侯着呢。” 卫宁想了想,吩咐琉珠:“只把赤色的衣服拿进来让我看看。” 琉珠拍拍手,几个宫女极有规矩的低头捧着端盘依次进来站定。 卫宁站起来一一掠过,停在了最后一个宫女身边。 那名宫女不急不躁地行了一礼,低头缓缓道:“启禀陛下,此裙名为金丝九龙绣纹曳地裙,因陛下最喜赤色,内务府今年购置了卫国国内仅有的十匹浮光锦,这些浮光锦为朝日所照,可光彩动摇,观者炫目。又用全国最好的百名绣娘,以金丝绣九龙腾翔,昭示陛下天子之尊。” 卫宁轻轻抚过裙面,沉思了片刻后,她方道:“内务府的手艺越发好了,裙子很不错,琉珠,赏。” 说完她便进了内间,佩玉也跟过去继续梳理头发。 那宫女立马跪地不卑不亢道:“奴婢谢过陛下。” 琉珠笑眯眯地把一包沉甸甸的银子塞到她手里,提点道:“知礼是好的,陛下很赏识你,在内务府好好干,以后总有出头之日。” 那个宫女听懂了琉珠的言外之意,心头一喜赶紧掩住了脸上的表情,低头接过后平静道:“是,奴婢多谢姑姑提点。” 一切准备就绪后,已经是三个时辰后了。 未时一到,卫宁就准备出发去正殿了,此时文武百官,命妇女眷都已入席,只等卫宁到就可以开宴了。 卫曈叽叽喳喳道:“皇姐,你这身衣服真好看,恐怕也只有你能驾驭的了,反正我是穿不了这种赤色,穿上立马就老了十岁。” 卫宁虽然不胜其烦,脸上却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她只无可奈何道:“今日把你安排在我身边可算是不会无聊了。” 卫曈毫不领情,皱着一张小脸,埋怨道:“皇姐,要不是你强迫我,我才不会去呢,这一坐就是五个时辰,还得全程陪笑,有人来敬酒还不能推辞,多累啊!” 卫宁稳稳坐在御撵上。柔声安慰道:“你是帝姬,谁敢敬你酒?况且今日你席位在我旁边。放心吧,如果真有那些个不长眼的,直接让阿昭一剑刺死就行了,不用担心那些有的没的。” “还有...我差点给忘了,开宴后你好好看看那个秦景,让你去参加就只有这一件事,你要给我挂在心上,知道吗?” 卫曈脸色蓦地一变,惊讶道:“这么快?他不是还有好几天才回来吗?” 卫宁道:“昨夜才刚到,从边关到盛京马不停蹄行了大半个月,风尘仆仆的,我就没让他进宫觐见。开宴之后你好好看看,等有时间我把禁军统领的职位交给他,在宫里的话,你们相处的时间就多了。” “他刚回来你就把皇宫交给他了,你居然那么信任他,可是...阿昭怎么办?”卫曈没想到她皇姐居然这么爽快地把禁军交给那个连面都没见过的秦景,一点儿都不在乎阿昭的感受。 卫宁:“阿昭本就是我的暗卫,这些本来不应该交给他,只是我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 卫曈撇撇嘴,想起了最近常常出入议政殿的秦铭,脱口而出:“看来秦家深得皇姐信赖...” 正说着,龙撵轻微的晃了一下,卫宁只觉得这一路若不是卫曈一直和她说话解闷,她恐怕都要睡着了。身前身后的上百名帝王仪仗队,虽然有条不紊,整齐一致,但她只觉得麻烦极了,以后再也不想举办什么宴会了。 心情有些烦闷, 她懒散地开口道:“这些你不需要知道,多关心关心你的终身大事,皇姐就谢天谢地了。” 这次卫曈直接不理她,默默地扭头看着另一边。 眼见帝王仪仗已到,金銮殿门口的太监扬声道:“陛下驾到。安平帝姬驾到。” 原本喧嚣嘈杂的大殿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躬身行了礼道:“恭迎陛下!安平帝姬!” 等不到声音回答,殿内众人都躬身低头,眼睛却一致地盯着门口的台阶,心里莫名地都只有一个念头,想亲眼看看这位登基三年却从来没有露过面的女帝到底是什么样子。 关于这位女帝,他们都充满了好奇,自从一月前知道她要举办春日宴,他们还觉得就像做梦一样。 先帝卫焘的第四女卫宁,登基之前一直默默无闻,提起她,人们也仅仅只知道一个名字。 新帝登基那一年的春日宴,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女帝却出人意料地并未参加,其后三年时间,她几乎没有出现过任何场合,所有的宴会全部取消。除了朝臣私下里对她褒贬不一,她几乎只存在于人们的想象之中。 可是最近这一月,关于她的种种传言却在市井之间备受争议,似乎在她出生了十九年后,这位女子才真正引起了关注。 不管他们的心思如何百转千回,卫宁浑然不知,只如往常上朝一般沉声道:“平身。” 殿内众人皆道:“谢陛下”,然后一致起身看向大殿门口。 只见一袭红衣似火缓缓步入大殿,令人窒息的灼烧着殿内众人的心神。那人薄妆敷面,黛眉如烟,双眸清澈若山间清泉。她不紧不慢朝前走去,纵使所有人的目光汇都聚到她身上,她也无丝毫动容,只是面色肃穆的朝大殿上的龙椅走去。 这短短的路程,大殿里站着的众人却觉得漫长的没有边际,明明只是一个瘦弱的女子,可她周身凌然不可侵犯的尊贵气度,却让人不由得甘心臣服。 这...就是他们的王... *,九州八荒内唯一的女帝——卫宁。 卫宁站在龙椅上,扫视了一周后方道:“朕自登基以来,潜心国事,还未曾与诸位把酒言欢,畅饮一番。” “平日里朕于政务力图完美,往往难以尽如人意,有时难免迁怒忠臣良将,是朕之过失,今日敬诸位一杯...” 刘喜立刻把酒杯递给卫宁。 宽大的袖子在空中划过,卫宁仰头一口喝下,把杯子倒着,里面有一滴酒落下。她笑道:“算是卫宁给诸位赔罪了,你们可接受?” 众人都愣住了,似是没有料到她竟然会来这一招。 还是下面的嵇衍先反应过来,他微微抬头看着那个光芒四射的女子,然后拿起桌子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执起酒杯对着她。 他道:“微臣惶恐!陛下有命,莫敢不从。” 然后也一口饮尽。 卫宁盯着他的酒杯,什么话也没说。 接着众人见嵇衍的动作,纷纷效仿他端起酒杯回敬那个高高在上的女子。“微臣惶恐!” 卫宁笑了笑,坐上垫着软垫的龙椅懒散地调整了一下姿势。“今日诸位不要在意朕,都要痛饮一番,尽兴而归。” “多谢陛下!” 众人纷纷落座。 这时刘喜拍拍手,一队队宫女鱼贯而入,一道道精美的菜品呈到人们的桌上。 丝竹之声响起来,舞女挥舞着水袖翩翩似蝴蝶一般进入大殿。 第十八章 出身 - 天下醉 - 张十一啊 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众人言笑晏晏,放眼看去是一片热闹景象。 开宴已经过了一段时间,舞女们都离席,接下来是各家小姐准备上场进行才艺表演。 后殿里正在准备的小姐们忙里偷闲聚在一团闲聊。 只有一个淡粉色衣服的女子身姿端正地坐着喝茶,举手投足尽是大家闺秀风范。 这时只听得后面有一女声道:“真是没有想到,原来当今陛下居然生得这样一副好容貌。” 又有一人语气略微气馁。“谁能想到呢?反正现在我是真的相信岐国二王子的话了。” 她想起市井传言的那两句诗,另一名女子也幽怨地叹了口气。“连我们这些女子都觉得惊为天人,那些男子也不知道心里怎么想,本小姐废寝忘食地准备了这么久又有什么用。” 先前那女子听到她的话脸色一变,连忙拧了她一下,压低声音道:“哎呀,小点儿声,听说这里有很多陛下亲卫...” 对方感觉到痛瞪了她一眼,打掉她的手道:“疼啊!下手轻点!” 听到这里,一直坐着的粉衣女子突然放下茶杯,面带微笑,柔声开口道:“诸位妹妹可是都准备好了?” 其中一人立即回道:“还准备什么?不用说今天一定又是姐姐夺得满堂彩。我们都是要做陪衬的。”虽然她脸上带笑,眼里却有一丝厉色。 她还未来得及答话,就听见另一道声音。“听说安国公夫人很中意姐姐,姐姐来 参加春日宴又有何意义呢?早晚都是要嫁入国公府的,又何必来抢这个风头?” 闻言,后殿内小姐都看了过来。 粉衣女子听出了她言语中带刺,也不在意。反而她身旁的婢女脸色也不太好看,她安慰地朝婢女笑了笑,开口道:“奇怪了,陛下向淮南侯府下了帖子,本郡主便应邀参加,难道你竟是没有收到帖子?” 自从赏花宴上国公夫人对她另眼相看,隐隐有要她做儿媳的意思,她便得了许多贵族小姐的不满,引了许多人眼红,这点她还是知道的。 她用陛下邀请堵住了那女子的话,同时又自称郡主,提醒她们自己的身份,巧妙地化解了那女子为她引来的嫉恨。 果然那些看热闹的小姐们听完她的话又都嗤笑这女子不知礼数。 那女子见她们都面色不善地看着她,气急道:“你...” 却被旁边一女拉住了,对方低声道:“永硕郡主岂是你能惹得起的?” 她纵然心中再不满,听了这句话也只得压住心火,谁不知道陛下登基以来只赐了这位郡主封号,那可是无上尊容,卫国上下也只有这位永硕郡主了,想到这里,她看了看周围的小姐们,愤愤拂袖离去。 沈漪琳见状也只是浅浅一笑。“诸位姐妹都快准备吧,今日来的人可是很多呢。” 在场的人都听出来她的意思是说今日到场的大多是卫国的青年才俊,能不能觅得如意郎君就靠她们自己了。虽然有些心气儿高的肖想嵇衍,明里暗里对这位郡主没几分好脸色,可大多数还有眼界的,一时间多数小姐不由得对这位郡主多了几分好感。 小姐们朝她投去了善意的目光,然后竟然都去练习自己准备的才艺了。 沈漪琳还是带着一抹浅笑,她楚腰蛴领,螓首蛾眉,一颦一笑皆可入画。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她的眼中染上了一丝莫名的忧虑,不过只停留了一瞬,很快就消失了。 前殿里卫宁待那些舞女下去后,手指转着酒杯,漫不经心道:“今年春日宴,帝姬也好生准备了几日,就让她先来开个头吧。” 旁边正在强作矜持地啃着一个鸡腿的卫曈差点没把手里的后头扔出去,还是一直站在她身后的琼华上前借着服侍的由头给她递上手帕擦了擦手,她这才把啃了一半的鸡腿放下来。 卫曈明显感觉到琼华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还有下面众多意味不明的探究目光。 她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只听得卫宁说:“琉珠,把朕的鸣幽拿来。” 不出片刻功夫,宫女已经在大殿中央摆好了琴。 卫曈心里暗暗骂她皇姐太不给她面子,却也没有办法,只得定了定心神,想着这几日练习的礼仪端着姿态一步一步走下去。 这时公皙璞开口道:“今日本王得见公主殿下天颜,还能聆听殿下弹奏,实乃三生有幸。” 卫曈微微蹙眉,心头闪过一丝厌恶。她并不看他,甚至没有停下步子,她在脑中略微思量一番,面上仍做出一副高贵模样。直到坐了下去,她才凝声道:“二王子谬赞。”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卫曈就双手抚上琴,自顾自开始弹奏。 公皙璞见状也不在意,只是轻笑了两声。 不消片刻,大殿里响起了高荡起伏的灵动之声,时而泉水叮咚,有如空谷传响,时而珠落玉盘,似从天际飞流而来的瀑布,宛转久绝。 似乎殿上所有人都沉迷于这灵动九天的琴音中,卫宁却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微甜的葡萄酒,并未有过多沉醉的表情。 一曲已毕,卫曈遥遥向卫宁行了一礼。 卫宁看出她眼睛里满是快来夸我的意思,就差没说出来了,实在忍不住溢出了嘴角的一丝笑。 隐隐有几道吸气声传来。 后殿里沈漪琳不由自主地拽紧了手中的帕子,透过遮挡的屏风,眼睛紧紧盯着那个远处上位的女子,那道刺眼的红色像是要把她灼烧透。 婢女看见她脸上的表情变化莫测,忍不住出声道:“郡主,怎么了?” 她回过神立刻又带上了往日的表情,微微笑道:“没事,一会儿就轮到我了,先去准备一下吧。” 婢女听后不疑有他,低头答:“是。” 卫宁笑道:“比前几天有进步,不得不赏。说吧,你想要什么?” 卫曈走上去坐到自己位置上,两只眼睛兴奋地看着卫宁,只差没扑上去了。她道:“皇姐知道我想要什么...”心里却在叫嚣着:解除禁足,解除禁足啊。 卫宁转过脸,装作恍然大悟道:“既然如此,便把朕的鸣幽赐给你吧,望你日后好好练习琴艺,争取早日更上一层楼。” 卫曈佯装生气地瞪了她一眼。 公皙璞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插嘴道:“陛下与帝姬的感情真好,实在是令人羡慕。” 另一边秦铭若无其事道:“毕竟陛下与帝姬是一母同胞,骨血亲情,自然是极好的。” 这下就连卫曈这个性子直的都听出来秦铭是在暗中讽刺公皙璞是个庶子。 说起来公皙璞在领兵打仗上面颇有才能,这是四国众所周知的事,不然也不会与 卫国打了八年之战,然而同样,他的出身也是人尽皆知。 据说他母亲出身于岐国贱籍,被同样贱籍的父母卖到皇宫里,因为出身贱籍,在岐国皇宫里不能做别的事,只能倒夜壶。不想一天夜里岐王醉酒游园,竟然遇到了此女,传闻她容貌极美,在月下似仙人一般,由此被*熏心的岐王宠幸。 原本第二日岐王见了她的容貌,要把她收入后宫,谁知王后说她出身贱籍,不得入住后宫,否则就是坏了祖宗之法。在岐国,法律规定,贱籍的人世代相传,不得改变。 虽然岐王贪恋那女子的容貌,但因为王后在岐国的势力很大,岐王不得不低头妥协,从此不再去见那女子。 可没想到的是,那一次承宠,她竟然怀上了,后来她自己艰难地把孩子生下来,他们母子俩像被人遗忘了一样,在皇宫的角落里生活,直到那孩子七岁,才得到了岐国皇室承认。 准确来说,岐国二王子公皙璞其实只是一个贱籍出身的王子。 卫宁饶有兴趣地看着公皙璞,她实在想看看他变脸色。 谁知公皙璞就像感觉到了一样,猛的抬头看向她。 卫宁眯了迷眼,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他眼里竟然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哀伤,浓重的弥漫着,她甚至能感觉到那种深入骨髓的痛感。 谁想到公皙璞居然开口道:“本王先前不知道帝姬与大人家定下的亲事...” 秦铭道:“无事,二王子现下知道即可。” 秦铭身边坐着的少年低头看着桌面,仿佛殿内的事情与他毫不相干,一副与世隔绝的冷淡模样。可是看着他,卫宁不禁想起了一个很久都没有想起的人... 也是那样无时无刻都挺拔笔直的坐姿,浑身散发着沉重的气息,让人一见便能看到大漠边关的万里苍茫,眼神里总是苍凉单薄,仿佛已经看透了尘世万象,全部的是非善恶都隐藏其中。 他,像极了那个人... “皇姐,那个就是秦景?他从头到脚都不像是个好惹的人,你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嘛!” 卫宁却郑重其事道:“你知道什么,只有经历过生与死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气度,之前我还是小看他了。” 卫宁看了她一眼,嫌弃道:“他配你,真是可惜了。” 卫曈没有听出来,心里还觉得这回皇姐说的话颇合她心,她得意道:“那是,本公主那么优秀,配他确实是可惜了。” 她身后的玉竹听了已经恨不得捂着脸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离得近的佩玉琉珠极力忍住自己的笑。 卫宁:“朕说的是可惜秦景了。” 第十九章 永硕郡主 - 天下醉 - 张十一啊 不知过了多久,各家贵族小姐依次进殿,卫宁却觉得越来越乏味了。虽然提不起兴趣,但碍着下面的人,她也只得强打精神。 下面这个献舞的女子不停的旋转,卫宁看的眼花缭乱,此刻终于下去了。 佩玉见她闭上眼,便上前给她揉肩。 看见接下来上来的人,卫曈瓜子也不磕了,斜过身子把头伸到卫宁旁边,神秘兮兮道:“皇姐,别管那个秦景了,你瞧,她便是沈漪琳。” 沈漪琳? 卫宁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不久前她才知道,先前丢失的奏折正是安国公为嵇衍求旨赐婚而上的折子,而这女方便是沈漪琳。 想到了这点,她握住了佩玉的手,佩玉低头退回原来的位置,和琉珠站在一起,卫宁慢慢睁开了眼。 那个女子一身粉衣款步而来,发间带了两只金步摇,上面的流苏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晃动。她面容沉静似水,五官柔和。卫宁感觉她一走进来,大殿里的气氛都变得不同寻常了。 毫无疑问,这是个天生丽质,蕙质兰心的女子... 她从容不迫地走到摆放好的桌椅前,卫宁看了看桌上摆放的笔墨砚,猜想她是要当场作画,毕竟人人皆知卫国第一才女永硕郡主沈漪琳琴画乃是双绝,只是若是作画,倒是缺了一样东西。 卫曈也看见了,问道:“皇姐,她是要作画吗?可是没有纸啊?真奇怪!” 她话音刚落,两个太监便抬着一块屏风进来了。 这时大殿里略微嘈杂的声音居然安静了下来,似乎是被她勾引起了好奇心。 毕竟明眼人一看便知那屏风可是千金难买的紫檀木,只有皇室贵族才有资格用。 卫曈见了那屏风,奇道:“她是要在屏风上作画吗?” 卫宁的眼神凝在那屏风上,默了片刻后,她突然轻笑出来。她轻声对卫曈道:“这不是屏风,只是一块像屏风的绢布而已。” 卫曈听了心中惊讶不已,瞪大了眼睛观察那块屏风,她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仔仔细细看了一圈,觉得怎么看也只是块屏风啊。 她便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卫宁解释道:“第一,抬着进来的是两个小太监,屏风离地面有两尺,他们却完全不见有吃力的表情。第二,虽然看起来很像紫檀木,但如果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这块紫檀木颜色略浅,而纹路过深。” 众所周知,紫檀木色调深沉,木质坚硬厚重,纹理纤细。 而大殿中央的那块确实和真正的紫檀木确实相差太多,只是抬进来时众人都被那块珍贵的紫檀木吸引了。况且他们都认为陛下亲封的淮南侯郡主,应该不可能带进来一块假紫檀木的,倒是没有人怀疑。 她的声音并不大,就算是靠前的位置也难以听到,只是有些练武之人的耳力比较好,就算隔得远也能听见。 公皙璞看见嵇衍略弯起的唇角,眼里的精光一闪而过,他向卫宁举起酒杯。“陛下睿智,本王自愧不如。” 卫曈见状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心里对这个岐国二王子的印象更差了,听说前不久他还在大殿上扬言倾慕她,她感觉这个二王子比那个木愣愣的秦景还讨厌。 卫宁没有拿酒杯,只斜倚着龙椅淡淡道:“二王子过誉。” 公皙璞挑眉看向卫曈笑起来,然后一口气饮下一杯酒。 沈漪琳站在大殿中,微微仰头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女子,灯光在她身上度上了昏黄的柔和,她眼中的了然于胸让沈漪琳感觉心上好像被刺了一样。 她早该知道的,从小到大她都想比过那个人,两年前的春日宴她已经准备好了一争高下。最后和想象中一样,她出尽了风头,扬名天下,还被赐了郡主封号。可是那个人从头到尾甚至没有出现。 她一直与自己想象之中的那个人比较争夺,然而一直以来都只是自己哗众取宠,最后狼狈不堪。那个她的对手,甚至从来不知道她的存在。 她早该知道的... 他的师妹... 他的青梅... 他...恋慕之人... 她怎能与之相比? 那个人,什么都不做,只要站在那里,便是光芒四射,无人可以匹敌,只教人不得不俯首系颈,甘心臣服于脚下。 沈漪琳低头躬身行了一礼,未发一言走到桌子前。这时两个小太监把屏风围了一圈,把桌子和她围到中间,大殿里的人只能看到她的半张脸,谁也看不到她画的什么。 这下众人更好奇了,连后殿的准备的小姐也争先恐后地挤着寻能看清楚的地方。 半刻钟过后,沈漪琳自屏风中走出,她又行了一礼,低头柔声道:“启禀陛下,今日永硕在绢布上作画,将我卫国万里河山示于陛下眼前。” 闻言,众人都惊住了,他们没听错吧?绢布?这不是紫檀木? 卫宁如往常一般带着浅笑,眼神不经意地扫过嵇衍,他正看着酒杯上的花纹,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淡然。 卫宁看着台下那个不骄不躁的女子,笑道:“郡主有心了。” 屏风被翻转过来,呈现在大殿中。 卫宁看了也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屏风上面山水相连,木石为伴,磅礴大气却不失秀丽,万里河山跃然纸上。 最难得的是,明明是绢布作画,然而看起来却像是雕刻上去的一样,远远看着,和紫檀屏风并无二致。 大殿里一片惊叹声。 有人道:“郡主此画有如雕刻,实在是令人瞩目,这到底是怎样达到如此?” 卫宁饶有兴趣地笑道:“朕倒是也想知道,好久没有看到这么有趣的东西了。” 沈漪琳恭敬道:“回陛下,这绢布乃是用鄣国特制的染料制成,墨也是产自鄣国,正是因为有这两件奇物,永硕才可以以假乱真。”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卫宁却道:“郡主画艺高超,若是换了人,便不一定可以唬住在场诸位,郡主莫要自谦。” 沈漪琳答:“永硕愧不敢当。” 卫宁站起身,凝声道:“来人,把这块屏风置于金銮殿上,让众卿每日上朝都能仰观我卫国大好河山,自省其身。” 众人皆道:“陛下圣明!” 待侍卫把屏风搬走,众人的注意力才重新回来到这位郡主身上。 只见沈漪琳躬身行了一礼,便径直去淮南侯府的席位上落座。 刚坐下,她便看见她的爹爹,现任淮南侯抚须对她投去了一个满意的眼光,她的娘亲也满脸堆笑地拉住她的手。 “前几日朕收到安国公的奏折,要朕为嵇衍赐婚...” 沈漪琳乍听到这句话,低头微微愣了一下,她娘轻拍着她的手,仿佛在示意她不必担心。 卫宁接着道:“嵇相府上举办了三日的赏花宴,不知道国公夫人有没有看中那家的姑娘?不如趁着这时候,朕做主为你们赐婚。” 安国公皱着眉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忍住了没有接话。 嵇衍站起来行了一礼道:“启禀陛下,赏花宴皆因臣母在家中无聊,便请了各家小姐来府中赏花取乐,与臣嫁娶之事毫无干系,纯属市井谣言罢了。” 卫宁饮了一杯酒,漫不经心地问道:“那安国公的奏折是怎么回事?” 嵇衍从容不迫道:“回陛下,臣父是因为焦心臣的婚事,这才上了奏折请陛下赐婚。” 沈漪琳看着那个萧疏清朗的身形,只觉得心中隐隐作痛,她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丢脸至极,他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冷漠的人? 前不久明明两家已经议亲了,安国公夫人对她赞不绝口,结亲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只差一道赐婚的圣旨,怎么会?他竟然敢这样驳淮南侯府的面子,她已经看见她爹娘不太好的脸色了。 刚才还在艳羡她的人现在纷纷变了脸色,沈漪琳看出了他们目光中的嘲讽与奚落。她忍住心中的苦涩,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宽大的袖子下,她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手从母亲的手里掏出来,然后反手握住了母亲刚才握住她的手。 这时她听到那个女子说:“这些年因为国事耽搁了嵇相的婚事,朕甚是愧疚,嵇相年岁也不小了,不如今日朕做主,为嵇相赐一门婚事。” 嵇衍低着头眼波微动,脸色却还是不变,他用他那平静如水的声音接道:“怎敢劳烦陛下,微臣的婚事,微臣自己便能做主,倒是陛下,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 卫曈心头一跳,感觉不好,前几天就是因为她乱说这些话,弄的皇姐不开心,今天向来最会看人颜色,能说会道的嵇衍怎么也步她的后尘了?真是奇怪的很。 大殿里静了下来。 却有无数道明里暗里的目光注视着卫宁,于是众人都亲眼看见他们的陛下笑了出来,是那种很轻松的笑。仿佛卸下了所有伪装防备一样,不带一丝情绪的,像孩子一般的笑容。 一片明黄里,那个高贵无比红衣女子开心的笑着,抛却了人世间的一切烦恼,她笑的不可方物,美的令人窒息。 后来,许多年过去了,仍有人记得那个能倾倒万物的笑容,只是每每想起,总有一种凄凉缠绕横生。 第二十章 失踪 - 天下醉 - 张十一啊 春日宴结束,受邀的客人已经陆续出宫。 夜晚的御花园里,阿昭一只手握着剑,另一只手提着灯笼。红衣潋滟的女子紧随其后。 海棠花依旧娇艳的盛开着,卫宁停了下来,伸出手轻抚花瓣,寂静的夜里偶尔有细微的风声。 “阿昭,你还记得我母后吗?” “记得。” 卫宁笑了一声。“瞧我这记性,你是在我八岁时来我身边的,那时候母后早已经去世了。” “属下自进入暗卫营,也曾经有幸见过阮皇后几面。” 卫宁也不惊讶,只是问他:“你觉得我母后是个怎么样的人?” 阿昭仔细地想了想,答道:“皇后娘娘是个很温柔的人,总是柔声细语地训斥下人,她对谁都一样,比起其他嫔妃,她就像白纸一样单纯。” 卫宁听了很久没有说话,就在阿昭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突然道:“其实,我已经快忘记母后的模样了,实在是过去太久了...” 阿昭没有说话。《天下醉》第二十章 失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一章 应对之策 - 天下醉 - 张十一啊 皇宫里二更的钟撞了两下,春日宴也早已结束半个时辰了,受邀的客人陆续出宫后,喧闹声消失后的皇宫又恢复了寂静平和。 月光照耀下的御花园里,阿昭一只手握着剑,另一只手提着灯笼。红衣潋滟的女子紧随其后。 海棠花依旧娇艳的盛开着,卫宁看到便停了下来,她伸出手轻抚花瓣,寂静的夜里偶尔有细微的风声。 “阿昭,你还记得我母后吗?” “记得。” 卫宁笑了一声。“瞧我这记性,你是在我八岁时来我身边的,那时候母后早已经去世了。” “属下自进入暗卫营,也曾经有幸见过阮皇后几面。” 卫宁也不惊讶,只是问他:“你觉得我母后是个怎么样的人?” 阿昭仔细地想了想,答道:“皇后娘娘是个很温柔的人,她对谁都一样,总是带着笑。比起其他嫔妃,她却是皇宫里再和善不过的人了。” 卫宁听了很久没有说话,就在阿昭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突然道:“我已经快要忘记母后的模样了,那些事情,实在是过去太久了...” 阿昭没有说话。 卫宁并不在意,又继续往前走。阿昭看了她一眼,复又提着灯笼跟在她后面。 隐隐一阵喧闹声传来,卫宁停下来朝声音的源头处看去,那边突然亮起了许多灯笼,她问:“阿昭,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阿昭发出了一声怪异的鸟叫声,却又不像是鸟鸣,倒像是什么野兽发出的声音。 一个身着皇宫暗卫衣服,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暗卫瞬间出现在他们面前。 卫宁又看了一眼那个方向,心头涌上一丝不安。“发生什么事了?” 暗卫半跪在地上,低头沉声答:“回陛下,凤阳宫中出现刺客。” 卫宁眼皮一跳,来不及想什么,转身就向凤阳宫的方向去,正走着她忽而又想起前几日在凤阳宫布下看守卫曈的暗卫,可又不由得揪起心,当时怎么不多安排些人呢? 阿昭见她越走越急,飞身上前挡在卫宁面前。“陛下龙体万不可有丝毫损伤...” 卫宁深吸了一口气,略微思索后吩咐道:“阿昭,你现在立刻去凤阳宫,务必保得公主周全。” 阿昭私心是不想离开卫宁一步的,可他在卫宁身边那么多年,早就明白卫曈在她心中的分量,恐怕他说什么都是不行的。他向后面那个暗卫使了一个眼色,然后低声答:“是。” 卫宁待在原地一直看着他,直到那个黑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幕里。 莫轶谨慎地观察了四周的环境,然后发出与阿昭相同的声音,召集附近的暗卫。 卫宁走到他面前,凝声道:“莫轶,带我去凤阳宫。” 莫轶跪下,低头冷静道:“陛下,属下只听从昭统领的命令。” 卫宁听到他意料之中的回话,什么都没有说,转身就走,正疾步走着突然提起裙子跑了起来。 莫轶听到她的脚步声,立刻抬起头,果不其然看见了一个远去的背影,他连忙运起轻功追上她。 卫宁见他挡在面前,稍微喘了口气,她仰头直视他的眼睛,平静道:“莫轶,那是和我骨肉相连的亲妹妹,我不可能安然自若地待在你们的保护范围内等消息,我必须亲自去见她。” 莫轶看出她眼里的倔强,其实他一直都知道,面前这个人的内心究竟是多么坚韧。所以他最终还是妥协了。 莫轶道:“得罪了,陛下。” 随即他抱起卫宁一跃而起,飞速地奔走在宫殿的房梁上。 呼呼的风声在耳边回响,卫宁的头发被吹乱了,几缕发丝贴在脸上。她伸出手拂开,轻声说了句:“谢谢。” 话音立刻消失在了风里。 莫轶没有说话,但卫宁却知道他一定听到了。 莫轶又跃上一座宫殿的屋顶,他听到了风里带来的另一个声音。随后他带着卫宁稳稳落在地上,他挡在卫宁身前,抽出了腰上的剑。 这是一处废弃的宫殿,地上杂草横生,墙上朱红的漆面已经剥落了。主殿门上落了一个生锈的锁,四处都是蜘蛛网,明显是很多年都没有人来了。 四面突然出现了十几个人,月光下刀剑折射出寒光。 他们一步步慢慢地逼近,莫轶把卫宁护在身后,握紧了剑柄。 卫宁推开他,站到正中间问道:“诸位可否告知,此番不请自来,意欲何为?” 不料却没有人回答,只看见有一人举起刀,挥挥手做了一个手势。大声道:“上。” 第二十二章 被囚生活 - 天下醉 - 张十一啊 古色古香的房间里,金丝楠木雕花大床上,重重纱幔里,一个女子闭着眼熟睡着,青丝散落了一床。 屋内的两个绿衣婢女却纹丝不动,敛首低眉静静地站在床的两旁,每隔一会儿其中的一个人就要上前推开纱幔看看里面的人有没有醒。 可是里面的人依旧静静的躺着,仿若一副美丽的画卷。 不知过了多久,安静的屋子里忽然出现了一声轻若游丝的呓语,那两个婢女相视一眼,赶紧掀开纱幔上前。 那个女子依旧闭着眼,却蹙起了眉,嘴唇微微动着,但是却听不清她说的什么,一个婢女把耳朵贴近了,细细听了一会儿才辨别出来。 那个婢女抬起头对另一个人道:“水,快去倒水。” 另一个婢女快步到桌子前倒了一杯水,端着过去后,看着那个闭着眼睛的女子为难的问道:“这要怎么喂?” 床边的婢女想了想把被子掀开,然后道:“让她坐起来喂。” 她们两个尽量轻手轻脚把床上的女子抬起来,让她上半身靠着那个端茶的女子,另一个女子则接过茶准备喂她。 没想到一番折腾下来,熟睡着的女子竟然皱着眉慢慢睁开了眼。 无法形容那双眼睛,因为刚刚醒来还带着蒙蒙雾气,像个无辜的孩子,却能让人看到其中点点闪烁的光芒。看见面前婢女的一瞬间,她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 她们两个顾不得太多,赶紧跪在地上。刚刚喂水的婢女道:“奴婢霜雨。” 另一人扶着她的婢女则道:“奴婢晴雨。” 她坐在床上环视了一周,发现这是个很陌生的地方,屋子里虽然布置简单,但也五脏俱全。正想着,她的头隐隐有些疼,她揉着脑袋,看着这两个奇怪的婢女开口问道:“这里是哪儿?” 看着年纪略大的霜雨道:“恕奴婢不能告知。” 之后那个女子就再也没有说话,没有听到让他们起身的话,他们两个就一直跪在地上。 殊不知床上的女子一直看着她们,直到过了许久,她眼中恢复了清明。霜雨的腿已经开始麻了,她们才听到一个空灵的声音道:“起来吧。” 她们这才如释重负地站了起来,如今她们才清楚的知道这个有着令人窒息的容貌的女子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 她身上那种不可侵犯的凌然气场,直逼的人腿软,心甘情愿臣服,那不是一个寻常人能有的。 而在这段时间里,卫宁已经回想起了她昏迷前的种种,她看了眼这两个婢女,推测她们应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 头又开始晕晕的,胃里也有点难受。卫宁按住了肚子道:“霜雨,把那杯茶给我吧。” 霜雨见她什么也没问,心里略有些奇怪,寻常人突然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会如此淡定从容吗?她不动声色地想着,把刚才就近放到梳妆台上的茶递给她。 卫宁一口气喝了后感觉舒服些了,然后她掀开被子赤着脚就下床了,她也不管满头散开的青丝,一直走到门口,就打开了门。 外面的光线瞬间进入了屋子内,卫宁不太适应的微微迷起眼,外面正在干活儿的下人听到响声,下意识朝那个方向看去。 那个女子一身雪白的寝衣,一头青丝散在脑后,一直垂到纤细的腰上,嫩白的小脚裸露着,她整个人被包围在明亮的光线里,精致的五官都晕上了柔和的明媚。 霜雨提着鞋子赶紧过来,她在卫宁背后跪下来,轻声道:“姑娘,地上凉,请穿鞋。” 卫宁低头看了她的发顶一眼,什么也没说。倒是听话的把脚伸出去由着霜雨给她穿上鞋子。 穿上鞋子之后她便径自走了出去,直到绕着院子转了一圈她才停住,这只是个寻常大户人家的院子,院里栽了几棵竹子,还有一些花,另外有些来往的下人。 不用看她也知道这院子的一圈应该守卫森严,连一丝鸟叫都没有。不过她原本也没想出去,某些人费了那么大功夫,不知谋划了多久,她怎么能不见一眼就离开... 她重新踏进房内,边走边问身后的两个婢女。“春日宴是什么时候举办的?” 霜雨答道:“回姑娘,是两日前。” “两日前?”卫宁心中略惊讶了一下,她不过被打晕了而已,竟然已经过了两日。 她回头看了看她们两个,那两个婢女躲闪的眼神告诉她,她并不是简单的昏迷,也许是因为怕她醒,那些人很可能给她用了什么*,这才导致她昏睡了两日。 她想通了后便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面那个女子,她一只手拿起木梳轻轻疏头发。“霜雨,我头有些疼,能不能帮我煮些醒酒汤?”应该是春日宴上喝的那些酒,她又一连晕了两天,也算是宿醉了,头不疼才奇怪了。 霜雨答了声:“是。” 然后卫宁就从铜镜里看见晴雨下去吩咐了,她又道:“替我更衣吧,在床上躺了两天,腰酸背疼的,得出去活动会儿。我刚刚看见后面有一个秋千,倒是好久没玩了。” 霜雨答了声是,便开始在她头上动作。 霜雨为她梳了个少女的发式,卫宁很久没有这样梳了,一时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恍惚。 然后婢女送进来一些衣服,霜雨恭敬道:“姑娘您看看,有没有满意的。” 卫宁这才从铜镜前起身,托盘里的衣服都做工精细,一看便知价格不菲。最重要的是卫宁一眼便看出了这些衣服的出处。 她随便挑了件浅色的换上了。这时候晴雨把熬好的醒酒汤端来了,想到卫宁两日都没进食,她又命人做了些简单的饭菜一并端了上来。 刚刚没提用膳时卫宁还没感觉到饿,可是饭菜一摆上来,她闻见饭香立马就饿了,毕竟是两日没有用饭了。 虽然肚子很饿,但她也没忘记用膳的礼仪姿态,整个过程中,她从容不迫地用了两碗米饭,一小碗汤,还吃了一些甜点。 最后桌上的饭菜几乎被她一扫而空,她摸了摸肚子,满意地对霜雨道:“这下吃饱了,走,出去转悠一会儿吧。” 她们一直走到了屋后的秋千旁边才停下,卫宁笑眯眯地坐了上去,霜雨便站到后面推她。 荡了几个来回后,冷不丁卫宁忽然问:“你家主子准备什么时候见我?” 霜雨和晴雨都没反应过来,经过这几个时辰的相处,除了她刚醒时问了一句这是哪儿,之后她就想像适应了一样,再也没有问别的。她们便以为这人许是知道自己出不去,所以死心了,却没想到这时候她却忽然发问。 霜雨道:“姑娘先暂时在这里待着,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吩咐奴婢们,至于他,到了该见的时候你们自然会见的。” 卫宁撇撇嘴道:“无聊,他的意思就是看他心情再见我咯,这不就是把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 她似乎倍感无聊,没等她们回答便道:“算了,你们能不能告诉卫国那个至高无上的小姑娘可有什么消息?我对她挺感兴趣的,可惜困在这里,消息都不通了。” 霜雨听她这样问,仔细想了一番,感觉这应该不在不能让她知道的范围内,便问道:“姑娘说的可是卫国女帝?” 卫宁理所当然道:“至高无上,不是她还有谁可以配称得上这个词?” 霜雨停了觉得她说的有理,便道:“确实如此。” 一旁的晴雨道:“回姑娘,昨儿个奴婢听到有两个家丁在说,女帝自春日宴后便染上了风寒,到现在都还没有上过朝呢。” 卫宁却轻轻笑了声,咳了咳一脸担忧道:“这样啊,听起来应该很严重。” 两个婢女看见她笑了,却感觉莫名其妙,听到别人生病了很好笑吗? 卫宁心情愉快地荡秋千,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难得没有奏折要处理,难得今日这么好的天气,难得没有人破坏她的好心情,为什么不好好放松放松呢?她又不是傻子,嵇衍那个人,果然很靠得住。 她一直荡了两个时辰,直到身上出了些薄汗才离开了秋千架。 待躺在卧榻上由婢女给她打着扇子,她抬手从桌子上捏起一颗洗好的葡萄,懒洋洋道:“霜雨,有时间差人给我找些话本子,另外去琴行买把好琴,总是这样躺着也不是办法,我得找点乐子打发时间。” 霜雨自然还是应了她,隔了一日便把东西都弄回来了。 第二十三章 芸娘 - 天下醉 - 张十一啊 金銮殿上,轻纱帘帏后一个人一身明黄色衣裙,懒散地靠在龙椅上努力地调整坐姿。 她的右手边是一盘剥好的瓜子,她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捏着盘里的瓜子仁吃。一旁有两个宫女给她打着扇子,但她却像什么也感觉不到一样,愁容满面。 “启奏陛下,微臣以为徐州官员可予以减刑,陛下应从轻处理,以仁慈之心收复万民。” 帘帏里的卫曈翻了个白眼,对下面这人的话不以为然。虽然她并不了解朝政,却也听皇姐说过,从盛京国库里拨出的赈灾银到徐州之后,只剩下九牛一毛。 赈灾银从盛京开始究竟经过多少贪官的手?而这其中又牵扯了多少朝中官员?区区一个户部尚书裴纪和徐州官员的命怎么能抵得过水患中无辜丧失的人命,这些人未免也太天真了。 “若不是赈灾银被贪污,徐州水患何至于带走那么多无辜的人命,陛下若对他们仁慈,那该怎么给天下万民一个交代?”低沉清冷的声音虽然语气平淡,却响彻大殿。 嵇衍还不错嘛,卫曈露出了一个娇俏的笑容,虽然她在轻纱后不能发出一点儿声音,至少还可以听听别人说话。 “嵇相所言有理。” 先前那个出声的老臣一听青纱帐内传出来的女声,便退了下去不敢再多嘴。 待下朝后,朝臣一一出了金銮殿,卫曈方从帘帏后出来,她毫无姿态的伸了个懒腰,全然不管身后玉竹哀怨的眼神。 “本公主可算是知道皇姐每日过的什么日子了,她居然还这样过了三年,若是我,早就闷死了。” 嵇衍缓缓走过来,听见她的话后,淡淡道:“公主只坐了两日就如此多牢骚。” 卫曈满不在意地道:“哪里比得上嵇相,通宵批奏折,白天也还是精神的很。” 嵇衍恭敬道:“公主折煞微臣了。” “不过你从哪里找来的能人,居然把皇姐的声音模仿的一模一样,若不是我亲眼看着她张嘴说话,只听声音还真的以为是皇姐。”正说着卫曈停下来看了一眼后面低着头默默跟着他们的女子。 那名女子身着宫装,一副平淡无奇的长相,让人看起来只会以为是一个普通的宫女,可是刚才那道声音却是从她的嘴里发出来的。 纵使卫曈第一日代替卫宁坐在轻纱帐里时就已经见识过她的能力,刚才听到时却还是忍不住惊叹。 嵇衍的眼神一瞬间变化了几番,他简单道:“机缘巧合在茶馆里发现的人。” 卫曈想了想道:“她应该是听过皇姐的声音吧,要不然怎么能模仿的那么像。” 嵇衍却没有回答。 那个时候... “阿衍,阿衍,你快点儿,一会儿就没有位置了。”软糯的娃娃音大声地喊着,在茶馆里一阵横冲直撞,不知道撞到了多少人。 被撞的人回过头向身后看了看,人群中一个穿粗布衣服的白嫩男孩正向他做鬼脸。“谁家的熊孩子,也不看好。” 这时身后又跑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小姑娘,她和先前那个小男孩穿着同样的粗布麻衣。因为刚才跑的太急,脸上染上了红晕,看起来异常可爱。 那人看到她,满眼发光道:“谁家的小姑娘,长得竟然这么标致可爱。” 他身后的小男孩气鼓鼓地跑过来拉住这个小姑娘,生气地对那个人说:“大叔,你眼睛长到哪里了?这明明是我师弟...” 那人的嘴张的都可以塞进去一个鸡蛋了,白嫩的小男孩不再理他,拉住酷似姑娘的师弟在一群大人的腿边往里面挤去。 那个小男孩嘟囔着:“阿衍,你可是个男子汉,怎么老是被认成姑娘啊,都怪你娘将你生得太好了。” 对方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担忧,他软软道:“宁儿,我们回去会被方丈师傅罚的。” 小男孩寻到一处人少之地,奋力地拉着师弟挤了进去,振振有词道:“怪不得他们都把你看成姑娘家,不就是抄经书嘛,我可不怕空智师傅。再说了,比起芸娘的口技,抄经书算不得什么。” 小师弟委屈地小声道“那你别每次都扔给我抄,害得我晚上都睡不好觉,早课时老是打瞌睡被师傅骂。” “阿衍,你怎么能恩将仇报呢?若不是我把经书让给你抄,昨天你怎么会被师傅夸奖字体大有长进呢?”小男孩一边看着中间台子上穿着五颜六色衣服,画着奇怪的妆的戏子,一边大义凛然地教训师弟。 “师傅说了,做人必须知恩图报,否则就是小人行径。这样吧,我也不要你回报什么了,等今晚回去,你把我那份经书抄了就好了。” 师弟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都忘了回话。 小男孩接着道:“就当你答应了啊。” 师弟听了正准备开口,这时突然响起一阵锣鼓声,台上的戏子一一下去。 小男孩拍拍手,惊喜地拉着师弟的衣服道:“快看,芸娘要上来了。” 他白嫩的小脸难掩兴奋之色,小师弟见状咽回了未出口的话,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心满意足的表情。 小厮将台子中央摆上了一圈屏风,里面一声惊堂木响,表演便开始了。 整个茶馆里寂静无声,虽然人满为患,听到这声惊堂木响,就自觉的闭上了嘴。 先是几声打鼾声,然后由远而近出现了一队士兵整齐一致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由近及远,最后慢慢消失了。似乎又出现了鸟儿展翅的声音,很轻很细,几乎让人难以触摸到。 忽然一声狼嚎,高高的瞭望塔上吹响了号角,城墙外突然杀声震天。城墙内喊叫声,士兵的踢踏声,帐子被掀开,盔甲相接,砰砰的打鼓声,由杂乱无章变得整齐划一。 第二十四章 受罚 - 天下醉 - 张十一啊 众人看着眼前这奇怪的一幕,皆目瞪口呆。 刚才那个机灵古怪的小男孩儿在这个一本正经板着脸的同龄孩子面前瞬间变得服服帖帖。 他腆着脸讨好地笑道:“阿衍,别啊,你可不能这么无情无义,师傅说了,你年岁比我大,需得多照顾我。” 温润可爱的小孩儿自己径自往门口去,边走边道:“你更应该多照顾照顾师弟。” 小男孩儿连忙追过去,跟他并肩走。“阿衍,你怎么越来越牙尖嘴利了,让我想想,现在你特别像皇叔养的那只鹦鹉,真是不讨喜。” 他们两个边走边说,一直到了闹市中间。 小男孩儿看着前面不远处一家店面道:“既然都到了这里,我们去买些糕点带回去给空智师傅尝尝吧,说不定他一高兴就不罚我们了。” 他师弟直接一句话挑破:“是你想吃红豆斋的桂花糕了吧?” 他装作没听到,嬉皮笑脸道:“好阿衍,借我些银子吧,出来的急,我忘记带了。” 师弟无奈只得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他。 “两位小郎君,请留步...” 小男孩儿听见了,好奇道:“咦,是在叫我们吗?”他们俩一同转过身去。 待那人走近了,他们两个才发现是刚才在茶馆里表演口技的芸娘。 芸娘走到他们两个跟前,直接郑重其事拱手行了一礼。 小男孩儿见状忙道:“芸娘,你这是做什么?” 芸娘起身道:“刚才多谢两位小郎君出手,芸娘感激不尽。” 小男孩儿不自在地摸了摸后脑勺,挥挥手道:“这没什么的,我们江湖儿女,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 师弟斜睨着眼看了他一眼,心想:整日里功课上不用心,就知道看话本子,如今满嘴的胡言乱语。 芸娘微微笑道:“小郎君客气了。” 小男孩眼睛轱辘一转,笑了起来。“我叫嵇宁,他叫卫衍...”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我是他师姐,他是我师弟。” “果然如此...” 小卫宁不知道她的意思,便开口问道:“什么果然如此?” 芸娘笑道:“刚才在茶馆里时就觉得应该是个姑娘,没想到这就听到小姑娘亲口承认了。” “总是有人把阿衍认成姑娘,以为我是个小子,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把我认出来,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她稚嫩的脸上满满的不可思议,直看的芸娘掩面轻笑。“男人和女人本就是不一样的,有什么难认的呢?那些人只不过是被表面的假象蒙蔽了而已。” 小嵇衍的眼神微微变化。 小卫宁未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芸娘道:“两位小郎君可喜欢吃糕点,那边红豆斋里的糕点做的极好,就当芸娘谢你们今日路见不平之恩。” 最后他们两个提着几盒糕点站在护国寺的大门外。 小卫宁死死地盯着那个大门半晌,忽然转过头泄气道:“不行,阿衍,我们还是走后门吧,我知道哪儿有一条小道。” 小嵇衍道:“事到如今,你觉得空智师傅会什么都不知道吗?走哪儿不都一样?” “走后门起码能让我心里做点儿准备...” 这是什么理由?小嵇衍无奈道:“算了,随你吧,反正都是一样的受罚。” 他们蹑手蹑脚,做贼一样地摸进了护国寺后门,谁知刚踏进去,瞬间就被包围了。 后门里面早就埋伏好了一众师兄弟们,他们面无表情排成几列。一个须发皆白,面容和蔼的光头老者慢慢走过来。 小卫宁立刻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扬起手里几盒包好的糕点。“空智师傅,这个时候,你该午睡了,怎么还没休息。你看,这是我给你买的糕点,你一定会喜欢的。” 身皮红色袈裟的空智大师一只手里拿着念珠,另一只手竖着摆在胸前:“阿弥陀佛,贫僧没记错的话,迷上次说如果再犯同样的错误,自愿抄写十遍经书。 第二十五章 真真假假 - 天下醉 - 张十一啊 刚下过一场小雨,地面上还略有些湿润,空气格外清新,连带着人的心情都变得轻快起来。 霜雨从小厨房里出来,迈着碎步一路向前走,路上有几个仆人见到她纷纷止步向她行礼,她微微点头,脚步不停。不知不觉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其实也只不过有一个月而已,她来到这里只有一个月了。 包括她,整个别院中的几十人都和她一样,在这里不过一个月而已... 刚才听下人禀报说那个女子现在正在后院的小园子里,霜雨心中奇怪,那个小园子里稀稀落落只有几株海棠,她在那儿做什么... 沿着青石板小路,走过石桥,又穿过一处假山。霜雨就见到刚才还在她脑中的那个女子正毫无姿态地蹲在地上,纤瘦的手腕从袖子里露出来,她一只手扶着一株弱小的幼苗,另一只手直接捧着泥土栽种那棵幼苗,雪白的衣裙边缘被泥土沾染都浑然不知。 霜雨见状疾步走过去,柔声劝道:“姑娘,你不用做这些事情的,交给他们做就行了。” 说完后,她便转向一边围着的下人,严词呵斥道:“你们都没长眼吗?怎么能让姑娘做这种事?”主子吩咐要好好照顾这位姑娘,一定要寸步不离,随时汇报,可她也看出这位姑娘的不俗身份,定然是不能怠慢了丝毫的。 一众下人听到管事的训斥,只能连忙跪下,心中却是有苦不能说,他们身份低微,只敢劝、怎敢拦? 卫宁见了眼前的情形,拉住霜雨笑盈盈道:“霜雨,不关她们的事,是我整日里闲的发慌,昨日听说庆叔来送了些花苗,刚巧下了雨,就想着来帮帮他。” 霜雨忙伸手扶起卫宁,又带着庆叔的事解释了一番:“庆叔家中出了点事,待过几日他来了,这些事让他做就可以了。姑娘不如去房中看书弹琴...” 晴雨默不作声替卫宁整了整衣服,待她们走远了才让地上跪着的人退下。 “那些话本子我都看腻了,这两日忽然感觉无聊的很...”卫宁的语气听起来好像很惆怅,还有些无精打采。 霜雨笑道:“姑娘的琴声就像是从天上传出来的,奴婢怎么都听不够呢。” 卫宁心知她是顺着说巧话,却也听得十分受用,面上却不显分毫。只是眯着她的桃花眼,含糊不清道:“是吗?” 霜雨正欲说些什么,这时一个上了年纪的微胖妇人急匆匆地从大门处走过来,见到她们才停了脚步。 霜雨见了她问道:“刘妈妈,发生什么事了,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晚?” 那妇人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急声解释道:“霜雨丫头,这可怪不得老妇,实在是来时那处竹林太大了,老妇走的晕头转向,没注意便迷路了,这才来晚了。” 听到这里,霜雨的脸色变了变,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卫宁,见她没有什么异常才接着道:“好在厨房里还有秦妈妈,没误了什么事,刘妈妈以后注意就好,再有下次,厨房里就不需要您了。” 刘妈妈终于松了眉头,她呼出一口浊气,忙殷勤道:“多谢霜雨丫头,刘妈保证一定不会再有下次了。” 心里却另有一番想法,若不是当初介绍给她的人告诉她这里给的价钱高,她才不会选这家,害得她每日天不亮就要出门,还要穿过一处很大的竹林。说起来这处别院是一个月前才被人买下的,随后才招了下人,他们一直在别院里做了一个月,也没见到别院的主人。 直到几日前她才看见这个美的不似凡人的姑娘,连她这个老妇看了都不由得心头一颤,恐怕是盛京城里有权有势的大老爷在外面养的偏房,只是也不知道是是谁家的姑娘,生得这番模样怎的偏要给人做小,真是作孽。 刘妈妈一边想,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个女子已经远去的身形。可怜见的,也不知那大老爷生得什么样,已经过了这么多天,居然还没来过这别院,倒也真忍得了。想着这里,她又摇摇头,恐怕生得再好,也配不上这个姑娘。 站在那里过了一会儿,直到有几个下人过来向她问了几声好,她才恍然反应过来,拍了拍脑袋,嘴里骂了句什么,便快步去了厨房。 卫宁整个身体都浸泡在浴桶里,紧闭门窗的屋内水汽氤氲,她靠在浴桶边缘上,微仰着脸,只露出了头和一截脖子。她的手无意识地拨动浴桶内新鲜的花瓣,凝视着天花板的眼神却沉静如水。 两个婢女静静在屏风前站着,半刻钟后,里面才传来一道声音:“来人,替我更衣。” 霜雨替她更了衣,午膳也传好了。卫宁便坐下来用膳。 霜雨作势要替她布菜,被卫宁制止后便退到一旁,片刻后她说:“姑娘,主子待午膳后便会来。” 卫宁眼波流转,手上的筷子夹起一块肥肉,放到口中细细嚼了一番,咽下去后才道:“我知道了。” 这下霜雨和晴雨都忍不住惊讶了一番,按理说姑娘应该很想知道是谁把她软禁在这里这么多天吧,怎么会听到了这个消息后,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卫宁自顾自地用膳,虽然她面上毫无波澜,心中却隐隐有了几分打算。 用过午膳后,卫宁独自便进了堂屋,背对着门口而坐,此时屋内寂静无声,只有她一人。对面的神龛前有几炷烧完的香,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给那尊佛像上香了。 往日里,这所小小的别院虽不说热闹喧嚣,却也有丝丝缕缕的笑声,而现在却静谧如雾,什么声音也没有。 房门紧闭着,卫宁的桃花眼直直地看着那尊佛像,仿佛上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阴暗里一种莫名的气氛环绕着这间屋子。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了。 卫宁眼帘微动,却依旧保持着先前那个姿势,没有回头。 那人坐在了卫宁身后的椅子上,阴冷低沉的声音响起:“这几日本王事务略有些繁忙,一时间忘记了陛下,不知陛下在这别院里过的可还好?” 卫宁波澜不惊地开口道:“有劳二王子,朕三年未曾有过这样清闲的日子了。” 那人张扬地笑了几声才道:“这么说来,陛下还要谢本王才是...” 卫宁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过身,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张桀骜的脸,他慵懒地坐在椅子上,永远上扬的唇角丝毫不能让人感觉到他是在笑,那一副皮囊下不知隐藏着诸多不为人知的心思。 “既然今日二王子来了,就意味着朕心中的困惑现在可以解开了。” 公皙璞脸上带着一丝阴凉的笑意,他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转瞬就恢复到原来的模样。“原是本王太小看陛下了,在皇宫里莫名其妙被人掳走,到现在已经有七日被困在这里了,陛下却并无丝毫畏惧,就算见到本王也没有表露出惊讶之色,甚至仿佛这一切在意料之中...” “那么陛下,本王很好奇你想知道什么?” 卫宁在屋内来回踱步,身处囚笼,她却气定神闲,从容不迫,说出每一句话都像是一座山压在公皙璞的身上。“第一,一个月前你已经到了卫国,可是去见了綦王?第二,岐国王上是否真的已经病入膏肓,回天乏术?第三,你最终想要谁成为你的助力?” 公皙璞的脸色终于不再轻松,眼神危险地看了她半晌,才说:“果然是本王小看陛下了...” “这三个问题的答案若是知晓,其他的一切便可以迎刃而解了。”她终于坐下来,隔了一张圆桌面对着公皙璞,一双眼睛灼灼逼人,“当然,若是二王子不便告知,朕也可以大胆地猜测一下...” 第二十六章 蝼蚁 - 天下醉 - 张十一啊 “一个月前徐州水患,澧江大坝无故决堤,虽然我手中并无证据,但也可以肯定是綦王做的手脚。他不惜动用徐州的势力,就是为了引嵇衍离开盛京,徐州这块肥肉,嵇衍势在必得,他是算准了嵇衍定会亲自出马...” “嵇衍不在,派人潜入皇宫便少了许多麻烦,最近盛京的商队忽然间比平常多了一倍,你以为我每日坐在金銮殿中,对外界的消息毫无知觉?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她先前让宋掌柜和陈翰飞调查盛京的商人,确实走对了这一步棋。 “那么,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是要把我带到卫麟面前,让他助你登上岐国王位,帮你对付大王子。又或者,你想用我威胁嵇衍,让他代替卫麟助你登临王位...” 卫宁目光逼人,周身气势凌然,一瞬间让公皙璞感觉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大殿上,她龙袍加身,独立于五层白玉台阶之上,头顶是绚烂璀璨的藻井,脚下是光润似墨玉的墁地金砖,妩媚动人却又不失帝王威仪。 未过片刻他便回过神来,即便是被人戳中了心事脸上也毫无波动。他手中把玩着干净的茶杯,压住舌头,一字一顿地开口,语气中带着丝丝迷人的魅惑。“本王心中所想都被陛下说出来了,这可怎么办呢?” 卫宁毫不动摇,一脸坦然,她坚持道:“二王子为何非要与我绕圈子呢,事已至此,倒不如摊开了说,我这个人一向喜欢开门见山,直捣黄龙,那些弯弯绕绕就省了吧。” 公皙璞认真地看着她道:“陛下单纯的可爱,本王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既然二王子没有兴致,就请回到你来时的地方吧。待什么时候想清楚了,我们再来开诚布公地谈。” 卫宁一直看到他眼底深处:“不过有一点希望二王子记住...” “哦?” “綦王能给你的,朕都有,只不过关键并不在于你的选择,而在于...朕...是否愿意给。” 亭亭玉立在面前的女子此刻无疑是光彩照人的,虽然她只是站在小小的房舍内,却如同身处九霄云殿一样光彩照人。公皙璞却觉得她最美的不是那一张恰到好处的脸,而是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顾盼生辉,流光溢彩,让人忍不住深陷其中。 “卫...宁...” 公皙璞就像上瘾了一样,不自觉地在口中念着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最后他轻轻笑了出来。“卫..宁,卫宁...,卫宁,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本王越接近你,就越想了解你,了解你之后又想多了解一点,你到底有什么能耐...”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一个男人用舌尖念的低沉浑厚,百转千回,卫宁忽然感觉到一丝别扭,她已经三年没听过有人叫她的名字了,她眼睛闪了闪,坐了下来。 公皙璞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卫宁,你打破了本王对女人的看法,很久以来,本王一直认为女人无非两种,一种是空有美丽皮相,实则像偷生的蝼蚁一般跪在男人脚下,卑微到连自己的气息都要隐藏。另一种则是面如桃花,心如蛇蝎。脚下踏着尸山血海,仍能安然入睡。” “本王现在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这样的女子,原来,世上还有...这样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女子。” 他又笑了,这次的笑与以往的大不相同,从卫宁第一次见他开始,这个人所展示给她的永远是那种漫不经心,无所谓的态度。经常挂在脸上的玩味的笑容,有种虚无缥缈的空荡,让她捉摸不透。 这个笑却温柔无比,卫宁感觉这一抹笑与他那桀骜邪魅的硬朗五官着实不配,不知为何,此刻她的脑海中竟然出现了另一张脸,也是这样温柔的令人心碎的笑容,却又让她感觉到了悲凉。 “求死容易,生却很难。蝼蚁纵使卑微,也有一颗求生之心,有如尘垢秕糠,虽是无用之物,却依然存在于世间。况且..在这世上活着,已是最不易的事情了。” 默了半晌,公皙璞才轻声道:“本王受教了。”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