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一章山里有座泥菩萨 - 天下长宁 - 知白 总有些地方偏僻到连战争都波及不到,所以注定了和锦绣繁华无关。 大慈悲山和小慈悲山中间有一条大概七八里宽的豁子,都说这是一道神仙也过不去的天堑。 天堑这头是中原,那头是渤海国,这里过不去但五十里外的边关原来能去渤海,可是不久前东韩兵马已经夺取渤海城关截断与中原往来。 一辆马车在十二匹雄俊战马的护卫下在大慈悲山的这边停下,车夫下车的时候往四周仔细看了看才打开车门。 马车看起来寻常无奇,可留在雪地上深深的车辙印却足以说明这辆马车堪比移动的堡垒。 那十二名骑士看起来都高大雄壮,他们身上弓,弩,短刀长刀齐全,所以冷傲,强势,甚至还有些睥睨一切。 可都才二十来岁的年纪脸上依然还有偶尔流露出来的稚嫩,以及眼神里小心翼翼藏起来的茫然和担忧。 车夫年长,四十岁左右,眉毛上都是冻霜,这让他那双眼睛看起来更像是一双寒潭。 “到了。” 山脚下有个小村子叫无事村,也许是这村名保佑了这里的百姓们在中原连绵不断的数十年战乱中都平安无事,也许这村名是个封印让这村子里的人一代一代穷困潦倒。 无事村里的人已经有几十年没人走出去过,最大的原因简单到只是因为这里无事。 马车上下来一个女子,浑身上下没有一件是女人的打扮,穿着一套很厚实的棉衣,一双很厚实的鹿皮靴,戴着一顶同样很厚实的翻毛帽子。 所以显得她的脸有些娇小,遮住了大半张脸的毛领也遮住了半壁江山应妩媚,露出来的双眼,则是剩下的半壁江山尽英豪。 她有寻常女人少有的英气眉眼,也有那十二名强悍骑士眼神里都没有的淡然和坚定。 她看了一眼车夫,又看了看那十二名骑士中的领队。 “陆吾,你去,客气些。” 年轻冷傲的骑士队正随即跳下战马,大步朝着这个在帝国版图上但似乎注定了永远不会出现在陛下书房里那张巨大舆图上的小村子走去。 不远处的土墙上坐着两个看起来雄壮而又呆傻的汉子,一个歪着头看那十二名武装到牙齿的骑士像是看着什么好玩的东西,一个手里拿着个冻萝卜啃的咯嘣咯嘣响,等陆吾走过的时候,那两个家伙就咧开嘴傻笑,露出满嘴黄牙。 气质独特的女子缓步走到村口,这个全是木屋篱笆院的小村子外居然有一座显得格格不入的泥塑。 做工很粗糙,粗糙的让人觉得还有些用力过猛,似乎是想大声告诉人这泥塑很了不起,偏偏塑造出来的就像个衣衫褴褛也样貌模糊的家伙。 他们大概是想塑一位将军出来吧,因为泥塑手里有一杆木头做的长枪。 这泥塑就在无事村的风水口上,村子里没人懂风水学说,年纪最大的那位老猎户总说,泥塑会为无事村招惹来大事。 没多久,这位老猎户就被请到了村口泥塑旁,村子没有正经的里正,老猎户就是村子里的主事。 村民们自然也不懂得威望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但没人不服他。 队正陆吾用他能表现出来的最大的和气问老人家道:“我打听过,说这村子里您做主?” 老猎户点头:“是。” 然后补充:“小事做主。” 陆吾问:“那大事呢?” 老猎户回答:“大事占卜。” 陆吾有些想笑,这种穷乡僻壤里的人往往更为迷信,明明连个大字都不认识,偏偏还喜欢装的高深莫测。 他不打算浪费时间,所以微笑着说道:“我们想进山打些猎物,最好是大一些的,所以得进山深一些,他们说您是最好的猎人,您能带我们进山吗?” 老猎人低头看了看他的瘸腿,那张有一道贯穿上下伤疤的脸上表情微妙。 陆吾心急,想催老人回答,气质独特的女人却在这时候上前,声音轻柔的问道:“老伯,这泥塑是谁?” 老猎人回答的很快:“菩萨。” 年轻女子又看了看那持枪的菩萨泥像,眼神飘忽了一下。 陆吾却忍不住笑道:“哪有供奉泥菩萨的道理。” 老猎人回答的还是很快:“因为我们村子穷苦,只供奉的起泥身,菩萨不会因为你供奉的是金身就多护佑你,也不会因为你供奉泥身就不护佑你,菩萨护佑,只看你供奉之心诚不诚。” 陆吾听完这番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同时对这刁蛮之地的老猎户多了几分敬佩。 年轻女子则问了一声:“老伯读过书?” 老猎户脸色微变,摇头道:“没读过,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陆吾好奇的问:“这是什么菩萨,为何还要持枪?” 老猎人回答的依然快:“不是枪,是拐棍儿。” 陆吾还要问,年轻女子看向他说道:“说正事。” 陆吾心说自己竟是被这老猎户带偏了,所以连忙说道:“老伯到底能不能带我们进山?” 老猎户摇头:“前年进山遇到了头兴许能有近千斤的沙里干子,我命大,只断了一条腿毁了半张脸,但再也上不了山了。” 陆吾问:“沙里干子是什么?” 始终沉默寡言的车夫此时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人熊,若真有千斤重,一巴掌人就能没半截,遇着了,活下来不容易。” 陆吾掏出钱袋子说:“我们愿意出一百两,就奔着那头人熊去,万一遇着了,还能为你老人家报个仇。” 老猎户还是摇头。 陆吾道:“那就二百两,二百两还少就三百两?” 老猎户依然摇头。 年轻女子忽然问道:“老伯能从熊王嘴里逃生,应该不是一个人上的山?” 老猎户道:“是我一个人,我命好,赶上沙里干子不饿,没祸害我。” 旁边围观的一个小孩儿疑惑道:“不是大傻哥二傻哥跟你一起去的吗?我瞧见了,还是大傻哥二傻哥抬你回来的。” 老猎户一回头,眼神凶狠:“你年纪小记得什么!” 小孩子被吓了一跳,瞬间脸白,在他印象中老猎户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哪有过这般面露凶相? 年轻女子声音很轻的对陆吾说道:“老伯家里人能斗得过熊王还把老伯抬回来,本事应不比老伯差。” 陆吾点头,上前道:“老伯,只带我们进山别的不用管,五百两,您看行不行?” 老猎户问:“我拿你五百两去哪儿花?” 陆吾道:“出去花啊,五百两可以在长安置办两座不差的宅子了,你让家里人带你去长安见见世面,比你这里好的多。” 老猎户摇头道:“无事村的人,不出去。” 就在这时候,有个声音在远处响起,听着还有些稚嫩,还有些这偏僻之地不该有的玩世不恭。 “你给多少银子他都不会答应,和他谈也没用,不如和我谈。” 说话的是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年,已有寻常男子身高,身上衣服旧但不破,和长时间不洗澡的村民相比脸上也干净的多,说话的时候带着些油滑,可看向那貌美女子的时候眼神纯澈。 在他身边是看着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比少年高了有小半个头,穿着的衣服一样旧而不破,比陆吾身形还要修长强健,一身臃肿皮袄也遮不住虎背猿腰。 刚才被吓坏了的小孩儿看到他俩出现立刻就笑起来,挥着手喊:“二傻哥,大傻哥。” 年轻女子心里微微一动。 先喊的是二傻哥。 少年走到近前,从补丁套补丁的衣服里口袋里摸出来一块干硬肉块递给那孩子,贴着孩子耳边说:“阿爷老糊涂了,你没记错是阿爷记错了,但咱不和他争,就让他糊涂着。” 小孩子立刻开心起来,比拿了肉干还要开心。 大傻哥就站在那,像是个木头人不苟言笑。 这是两个太不像傻子的人,大傻看起来雄健异常,面容冷峻棱角分明。 二傻,不管是脸型还是眉目和大傻都不一样,相比来说五官柔和许多,人秀气一些。 老猎户看到他们表情明显异常起来,眼神里有埋怨也有气愤。 二傻朝着老猎户嬉皮笑脸,老猎户瞪着他:“你敢去,打折你腿。” 二傻道:“回来再打。” 他看向年轻女子说道:“五百两说好的价钱不能变。” 年轻女子点头:“好。” 二傻又说:“只进山不出山,不管往哪边儿都不出。” 陆吾等人表情有细微变化,但年轻女子神色不动的再次点头:“好。” 听到二傻这句话,老猎户似乎态度也稍显缓和。 二傻回头看向面无表情的大傻:“老大你去收拾东西,明早出发。” 陆吾此时插嘴道:“明早不行,今天就得出发。” 见二傻略显犹豫,陆吾道:“可以加钱。” 二傻摇头:“谈好的价哪有随便改的。” 陆吾想着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村民叫他二傻。 但很快他就觉得二傻不傻了,因为二傻忽然问了一句:“我可以问两个问题再提个条件吗?” 陆吾刚要问什么是什么,年轻女子回答道:“可以。” 二傻笑起来,牙齿真的很漂亮。 他问:“你们是从长安来?” 年轻女子回答:“是从长安来。” 二傻再问:“那你们还回长安去吗?” 年轻女子回答:“回长安去。” 二傻又笑了,笑的更灿烂,有点莫名其妙,看得出来他是真开心,有点像是含辛茹苦的老父亲总算盼到了傻儿子娶媳妇的那天。 陆吾提着防备之心的问:“什么条件?” 二傻指向那个已经走远的木头人:“记住他的名字,他叫叶扶摇。” 原本以为这二傻不傻的陆吾此时忍不住在心里稍显自嘲的笑了笑......他暂时理解不了为什么二傻提出的条件是记住大傻的名字。 以至于暂时忽略了,为什么这般地方的人名字不是铁蛋不是土生而是扶摇? 年轻女子却郑重起来,像是答应了什么天大的事一样回答道:“记住了。” 二傻学着年轻女子的样子抱拳,一样很郑重的说:“谢谢。” 年轻女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二傻的回答和他这个人一样莫名其妙:“一个就够了,贪心遭报应。” 年轻女子不知道为什么又看向那座泥塑,此时阳光照在泥塑上,隐隐约约好像能看出一片一片的鳞,又或是一片一片甲。 二傻说:“丑是丑了点。” 陆吾略显讥讽的笑道:“菩萨不在乎美丑。” 二傻撇嘴:“菩萨这也不在乎那也不在乎,能成菩萨?” 他也看那泥菩萨:“只是手里没钱的百姓觉得菩萨就该这样,什么都不在乎还能普度众生,有钱人大概都希望菩萨应该在乎点什么,最起码得在乎钱,不然何必争头香?心诚不就够了?” 老猎户瞪了他一眼。 年轻女子觉得二傻有些矫情,大概底层人都会有的那种矫情,可是,这样偏僻落后的村子里本该连这矫情都没有才对。 因为那些村民们看他们乘车骑马只有好奇和惊讶,连嫉妒都没有。 她又问出了那个问题:“你读过书?” 二傻点头:“读过些。” 她有些不像她似的追问:“谁教的?” 二傻回答:“我娘。” 她更不像她似的再次追问:“你娘呢?” 二傻看着那泥菩萨笑:“丑是丑了点......我娘塑的,塑完就走了,病殃殃十几年,最后剩下的那点力气九成都在这了,还有一成力气,喊了喊我哥,喊了喊我......” 隐隐约约的,那有气无力又震耳欲聋的声音好像回来了,或者,一直在他脑子里就没消失过。 “蒜头啊,你得护着姜头。”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二章一山不容二虎 - 天下长宁 - 知白 泥菩萨也就是在这个苦寒的地方才能命长些,换做温热多雨的南方早就一层一层被剥开,从身到心。 小名叫半夏的少女在听到老猎户朝着那少年叫了一声姜头的时候,莫名其妙多了几分懊恼。 她不喜欢懊恼,更不喜矫情,在她察觉到自己竟是因为个巧合而矫情的时候,她把视线从那个姜头身上挪开转移到了蒜头身上。 那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有着东北极寒环境下的棱角分明和让人不愿靠近的淡淡危险气息。 蒜头和姜头似乎才更符合这个地方的人取名的习惯,而不是扶摇这样的字眼。 因为知道了大哥叫叶扶摇所以少女对叶姜头的名字更为好奇,但她从来都是一个忍得住好奇的人,从她才刚刚懂得好奇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开始,她就学会如何藏起好奇。 藏起好奇很难,必须有极强的自制和敏锐的察觉以及不断的反思,然后付诸于行动......闭嘴。 因为刚才想到生姜与半夏所以瞬息而生的懊恼,少女忽然间又敏锐的抓住了蒜头和姜头这两样东西在这苦寒之地的重要。 这样冷的地方对人格外不友好,蒜可以让血液流动的更顺畅些,医书上是这么写的,而生姜除了可以中和半夏的毒之外还能驱寒。 于是,少女的好奇心逐渐转移到了那位母亲身上,那该是一个有学识又朴素的女人,敬畏严寒,所以只是用蒜头和姜头这样的名字来帮孩子自保而非对抗。 那她对命运的态度也是这样敬畏吗?若是,那为何在这穷乡僻壤却给长子取名扶摇?若这是对长子的期盼,那她对次子又期盼什么? 就在这时候陆吾走过来压低声音说道:“咱们的东西足够,可要是带上更多的绳索之类就只能放弃一部分兵器装备。” 少女看着那个越看越像是一位将军的泥塑像是走了神,片刻后回答道:“先应付山。” 陆吾嗯了一声,回身吩咐道:“尽量多的带上绳子!” “后边追来的人大概也快到了,前边的路不知道能不能过去......” 看起来冷静且有些傲气的陆吾在自言自语这些的时候,明显有些退意。 少女像是在听他的话,可视线却飘忽在不远处的那一老一少身上。 老猎户坐在那看着收拾东西,脸色绷着。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贪财的孙子。” 叶姜头一边认真的绑腿一边回应:“没钱将来怎么给你风光大葬,前年你带我去镇上的时候我见过富户出殡,有纸马纸楼,还有几个看着就水灵的纸人,那时候我就给你相中了。” 老猎户愣了一下,然后骂:“小王八蛋。” 叶姜头绑好绑腿然后瞄了一眼大哥那边,然后从地上捡了两颗石子走过去。 老猎户看着他喊:“相中几个啊?细说,细说哪儿好。” 少女听到这话噗嗤一声笑了,然后才意识到自己走神。 而此时陆吾还在喋喋不休般说着:“自从咱大宁立国之后黑武就一直压着周边各国不许与大宁建立邦交,原本东韩和渤海都想给黑武当走狗,只不过渤海紧挨着咱们所以摇摆不定,现在黑武指使东韩要把渤海灭了,渤海真若灭国大宁就被东韩钳制住整个东北......” 少女看到叶姜头走到叶扶摇身边伸出手:“猜错的背。” 叶扶摇回答:“单。” 他收拾出来两个行囊,一个大一个小,相对来说,大的那个人若背着该像是背起个小山包一样。 叶姜头则得意的笑起来:“每次你都错。” 叶扶摇没回应,看起来他对自己这个弟弟的态度和对外人的态度并无多大区别。 少女看着这一幕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也知道这不对劲和自己无关可就是想看。 她根本就没有在听陆吾说什么,又或许那些话她比陆吾还要清楚的多。 陆吾则还一脸深沉的说着:“渤海国君本来也想给黑武当狗,可黑武嫌弃不要他,渤海丞相韩元载劝他向大宁亲善他又觉得大宁不如黑武,韩元载说,世人皆知太阳光盛而月光弱,我们这些晒不到太阳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挑剔月光够不够亮?” 他像是在炫耀自己的见识般说着:“韩元载是个聪明有见识的,一路艰难险阻到了大宁却只剩他一个了,他才到咱这家却快没了,病重临死还向陛下哀求救救渤海......” 这一刻陆吾看向少女眼神里都是钦佩:“鸿胪寺那边一直想通过谈判施压,兵部已经在调集人马,可都来不及,兵马到了渤海都灭国了,咱们出兵又名不正言不顺,咱们若真能把渤海国君或是太子救出来,那就师出有名了......” 说到这他才发现,少女的眼神一直都在那对傻兄弟身上。 于是他看那两兄弟更不顺眼起来,尤其是那个明明土里土气可还总表现的很冷傲的大哥。 少女此时却看到大傻把明显更重的那个行囊挂在叶姜头身上,而他自己却背起来一个小的。 猎户家里只有一柄猎叉也被叶扶摇拎在手里,叶姜头就像个背起一座山的可怜虫。 叶姜头说:“我赢了。” 叶扶摇看了看他,没说话。 而那个看起来像是更疼叶姜头一些的老猎户对此却毫无反应,只是喊了一声:“蒜头,照顾好姜头。” 叶扶摇依然没回应,微皱的双眉之间似乎还有些淡淡的厌烦。 他步伐从容的往前走,甚至没有和雇主说过一句话。 而背着大行囊的叶姜头还在傻笑,吃的喝的御寒的都在他身上压的他弯了腰他却依然没心没肺。 “蒜头......呵呵。” 陆吾忍不住冷笑起来,本以为会激怒叶扶摇,可叶扶摇却连点反应都没有,率先朝着山里走去。 叶姜头走过的时候陆吾忍不住问:“你哥是个哑巴?” 叶姜头居然笑呵呵的回应说:“小时候听到他哭过,应该不是哑巴。” 陆吾愣住。 叶姜头说:“走吧,走到山顶最少也得两天,再耽误会错过宿头。” 陆吾嗯了一声招呼他手下那些精锐骑士跟上,战马和马车不得不暂时留在无事村。 少女像是漫不经心的走在叶姜头身边问:“我们没有说过要去山顶。” 叶姜头笑:“那更好。” 明明从小就知道应该收起好奇心的少女,在认识这兄弟二人后却好像逐渐控制不住了她自己给自己定下的森严戒律。 在她成长起来的那个环境之中,好奇真的会害死人,也许是自己,也许是在乎的人。 她看起来像是淡然从容可她终究也只是个才十六岁的少女,她从不愿意强行去认识什么人更不愿意被什么人认识。 也许是到了这样一个和她成长环境截然不同的地方,她很想认识一下这个叫姜头的家伙。 “你为什么想把你哥送走?” 叶姜头以斜上角度看着天空说:“因为一山不容二虎,他走了,家业都是我的!” 在他俩身后的陆吾忍不住就笑了,心说自己在某个时间段里竟然还怀疑过这小子的傻都是装出来的。 走在最前边开路的叶扶摇应该是也听到这句话了,但依然毫无反应。 叶姜头背着个重重的行囊走的却并不吃力,相对来说那些看起来精悍强壮的骑兵下了马开始登山之后还远不如他。 不是冬天但这里依然冷的让人怀疑自己能不能熬过黑夜,为了印证这一点黑夜很快就来了。 大慈悲山对于想要征服她的人来说一点都不慈悲,她的挣扎抵抗足以让任何想爬上她的人万劫不复。 黑暗降临后十二个锐士很快就搭建起来一个简单的防御圈,少女和那个沉默寡言的车夫在最里边。 哪怕他们以为自己准备的足够充分,大慈悲山的夜还是让他们明白了什么叫自不量力。 夜风袭来,那些穿着皮甲的锐士一个个冻得牙齿都在打颤。 陆吾使劲儿往火堆里又扔了几根干柴之后,终究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声:“老子宁愿和那个什么狗扯的沙里干子干一架,最起码不至于冻死在这。” 说到这他看向那车夫问道:“器叔,你觉得我打得过人熊吗?” 器叔看了看脸色明显发白的少女,把自己身上的皮氅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但,似乎无济于事。 她从小体寒,知道的人不多,冬天大部分时候她都守着个火炉窝在廷尉府的案牍库里看那些卷宗,或是在某个地方一次一次重复着同样的动作直到练出汗水来。 “若真是能活到千斤重的熊王,皮毛上都是蹭的树脂和沾上的砂砾比你们的皮甲还要坚韧,说刀枪不入也许过了些,但寻常的羽箭根本打不穿。” 或许是想分散一下少女艰难御寒时候的注意力,不怎么爱说话的器叔明显话多了起些。 “莫说你自己,你带个五人队联手作战的话,工具齐全,再配合默契,兴许能赢。” 陆吾不服气的哼了一声:“凭我们手里的黑线刀和连弩,还需五人队联手?” 器叔说:“还要折损一半,因为这是山里。” 陆吾更不服气了。 他侧头看向那防御圈之外的两兄弟,心说那样两个傻货都能抬着个受伤的老家伙在熊王掌下脱身难道自己还不如他们? 他朝着叶姜头喊:“人熊真的很厉害?” 叶姜头回头看他,一边打开那巨大的行囊一边笑着回应:“厉害的很,有一个半你那么高,皮子扒下来能做两件大皮袄,风都打不透。” 陆吾冷哼着道:“那你们是怎么逃的?” 叶姜头掏出来一件很大的皮袄扔给大傻,叶扶摇伸手接住后迅速穿好,手里拿着猎叉,注视着黑暗的山林。 叶姜头又掏出来一件大皮袄自己披上,然后才回答:“没跑。” 陆吾笑道:“又吹牛逼,不过也对,一山不容二虎,你俩都虎,俩虎打熊瞎子应该能行。” 他手下的锐士全都笑了起来,笑的前仰后合,似乎在这一瞬间,山里刺骨的风都没那么可怕了。 叶姜头只是笑,笑的时候好像看了看那个蜷缩在火堆旁的少女。 器叔的眼睛里,有光闪烁。 陆吾也在笑,笑着笑着就发现叶姜头把那件大皮袄脱下来,走进火堆旁边后把皮袄放在少女身边:“穿上吧,风打不透。” 少女拒绝:“你呢?” 叶姜头笑起来的时候,火光照亮了他洁白的牙齿和纯澈的眼神。 他说:“我没事,你可别冻死了,你死了谁给我钱?我阿爷那纸人还指望着你们呢。” 他一边往防御圈外边走一边说道:“你们可别骗我,我们没见过银子,其实也不知道,五百两有多少。” 他说到这回头看向少女:“皮袄有帽子,可以戴上。” 少女莫名其妙的听话,穿上皮袄的时候往后翻了翻,果然翻出来个连在皮袄上的帽子,在戴好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帽子,是一个巨大的熊头。 叶姜头出了防御圈之后在行囊里翻出来个满是补丁的破棉衣裹在身上,而叶扶摇在这一刻回头看了他一眼,丝毫也不掩饰那看一个白痴一样的眼神。 嫌弃的很。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三章最是年少不矫情 - 天下长宁 - 知白 或许是因为陆吾觉得叶姜头不可能有威胁,所以他对笑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年没什么戒备心。 见叶姜头从包裹里摸索出来一块干硬的饼子配着冷水吃,陆吾起身离开火堆。 他把热水递给叶姜头后又把自己带的肉干递过去些,叶姜头接过热水后满眼都是欢喜,却把肉干塞进衣服口袋里,显然没打算吃。 陆吾问:“你为什么叫姜头?” 叶姜头笑着回答:“因为我娘让我叫姜头。” 陆吾心说这算什么答案,然后想了想好像这就是最好的答案。 他还想问什么的时候,只捧着水杯暖了片刻的叶姜头就起身将热水递给了他哥。 那个闷葫芦一样的家伙也没有任何表示就把热水接过去,一口一口的喝着。 “我给他的!” 陆吾莫名其妙的恼火起来,大声朝着叶扶摇喊了一声。 这次叶扶摇回应了,简短且生硬。 “他不需要。” 听到这四个字陆吾立刻就按捺不住火气,上去一把抓向叶扶摇的肩膀:“把水还给我!” 叶扶摇纹丝没动。 在长安城那座新建的集合了许多青年才俊的学院里也小有名气的陆吾脸色一变,更生出好胜之心。 他持续发力以至于手背上青筋暴起,而叶扶摇站在那完全无视他依然一口一口的喝着热水。 直到这一杯水喝完后叶扶摇把杯子扔给叶姜头,叶姜头接住后趁着杯子还有余热温了温手心。 火堆旁边的少女本想让陆吾回来,可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念头最终并未开口。 被叶扶摇无视了的陆吾莫名发狠,另一只手朝着叶扶摇的后颈抓过去。 然而就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叶扶摇的瞬间,叶扶摇忽然弯着腰往前冲了出去。 “想跑?!” 陆吾发力要追。 然后他就看到叶扶摇朝着黑暗之中伸出手,下一息那只大手就攥着什么东西扯了回来。 陆吾在看清楚后眼睛瞬间就睁大了,下意识迅速后撤。 叶扶摇左手攥着一头狼的嘴巴硬生生把狼拖出来,那狼张不开嘴发出呜呜的闷声四腿乱蹬又无济于事。 也许是因为恐惧,那狼在挣扎的时候还洒出来些尿液。 陆吾此时才反应过来立刻喊了一声:“戒备!可能有狼群!” 十一名锐士立刻起身,左手抓了连弩右手抽出横刀。 “没狼群。” 叶姜头看了看那狼说道:“母的,夜里还找食儿,应该是孤狼还要养崽儿,它听到声音踅摸过来的。” 叶扶摇左手一抖一扭,那母狼的脖子先是折了个弯又旋转了一圈,他随手把尸体扔向火堆那边,然后又变回了那个木头人。 陆吾觉得自己脸上有些烫,在这样的环境下别说叶扶摇他好像连姜头都不如。 越如此,越是火气大。 他怒问:“你想砸谁?!” 器叔在他身后说道:“趁着还没凉透把血放一放,剥皮留肉没准用的上。” 陆吾这才醒悟过来,转身看向那母狼的尸体抽出匕首,走了两步后把匕首扔给手下一名锐士:“按器叔说的办。” 接了匕首的锐士脸色格外难看,犹豫了好久最终想到了叶姜头应该能干这事。 他看向那叶姜头所在,一怔。 叶姜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 少女看到了,就在叶姜头说完那句这是一头孤狼之后就猫腰冲进黑暗中。 她还看到了,叶扶摇也看到叶姜头冲进黑暗但没阻拦。 这个大哥对自己的弟弟,似乎有些不在乎? 可叶姜头很快就回来了,怀里还抱着一个叫声奇怪的小东西,他把那小东西塞进自己怀里暖着,那小家伙把头从领子里伸出来的时候被叶姜头捂住了眼睛。 此时,那锐士正在给母狼放血。 “奇怪了,孤狼还有个孤崽儿。” 叶姜头看向叶扶摇:“我就先带着。” 叶扶摇没回应,好在这不回应也不算反对,所以叶姜头又笑了笑,似乎永远都是那么没心没肺。 而此时器叔递给少女一杯热水后压低声音说道:“是个又累又不讨喜的大哥。” 少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实则在想的还是那座泥塑。 她当然早就看出来叶扶摇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个冷硬的闷葫芦在表现炽热的时候用的方式都那么不讨喜,又或许,他不屑于讨喜于别人。 他让叶姜头背着那个很大的行囊当然很讨厌,可吃的喝的御寒的东西都在那个行囊里,一旦出现什么意外背着这些的叶姜头反而是最容易活下来的人。 陆吾递给叶姜头一杯热水而叶姜头给了叶扶摇,叶扶摇理所当然的喝了且还说了一句他不需要。 是因为他确实更需要这杯热水,他一直都在时刻准备着应付一切突如其来的危险。 “当弟弟的也好,他是觉得,他大哥不该为了他埋没在这深山老林里。” 器叔又自言自语了一声。 小名叫半夏正经名字叫高清澄的少女眼睛里忽然有些光闪烁,因为她好像猜到了那个泥塑可能是谁。 她从六岁就开始在廷尉府里看卷宗,十年来是那些卷宗里的文字陪着她一起长大。 所以当她再次看向那两兄弟的时候,心情更加复杂。 她知道最正确的做法就是明天一早就让那两兄弟回去,自此之后也不该再有任何牵连。 算算时间,十几年前那个持枪将军掀起来的风浪现在还有余波。 恍惚着她低头看着身上这件熊皮袄,到嘴边的话又消散于在一念之间。 她答应过那个叫姜头的少年,要记住他哥的名字。 那少年心中关于他哥最美好的向往,也都在那两个问题里了。 你是从长安来吗? 你还回长安去吗? 高清澄闭上眼睛,器叔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也不再说话。 良久之后,高清澄声音很轻但不容置疑的说了一句让她生平第一次犯错的话。 “回长安之后任何人不能提起那座泥菩萨。” 叶姜头微微怔住,叶扶摇骤然回身平静眼神里竟罕见的出现了些许感激但一闪而过。 “叶姜头你过来。” 高清澄轻轻叫了一声。 叶姜头猫着腰到近前,把闻到血腥味想要钻出头的狼崽子按回怀里。 他问:“什么事?” 高清澄问他:“你想过离开大山吗?” 叶姜头笑着点头:“想过啊。” 高清澄又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大山?” 叶姜头没回答。 高清澄平静又郑重的对他说:“我答应你的事不会反悔,但我也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不等叶姜头问是什么,她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除了长安之外的任何锦绣繁华我都能给你们,唯独长安不行。” 她不想骗这个少年,她不想让这少年眼神里失去纯澈。 不等叶姜头回答,叶扶摇已有回应。 “好。” 高清澄微微松了口气,没有继续去等那个被人喊做叶姜头的家伙也给她答案,因为她刚才的话,本来就不说给叶姜头听的。 叶姜头看看高清澄,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像是刚打了一场仗一样满目疲劳,他看看大哥,大哥已经转过身去背影更加孤寂。 到了第二天一早众人继续赶路之后,大家都很默契的好像忘了昨天晚上高清澄说过的那些话。 就好像所有人都忘了他们上山之前说的话......他们只是来打猎的。 她没说过她要来山顶,可她的目标就是山顶。 大慈悲山的这一侧好像被利刃削断了似的,悬崖之上的人似乎还能感受到不知几万年前劈山那一刀的森寒冷冽。 “把绳子接上看看能不能够着底!” 陆吾兴奋也紧张的喊着,他往下看的时候感觉自己的魂儿都弃他而去了。 “叶姜头。” 在众人忙碌着接绳索的时候,高清澄把熊皮袄脱下来递给那个话痨少年,可是这个话痨,已经快一天没怎么说话了。 人总能预感离别,所以预支悲伤。 叶姜头摇头:“你穿着吧,那边更冷。” 高清澄说:“我不想骗你,我们确实是必须去那边,我......” 叶姜头笑容依然坦荡纯真:“我知道你不想骗我,你只是不能说。” 高清澄没矫情着把熊皮袄还回去,她从那个漂亮的鹿皮囊里取出一块牌子递给叶姜头:“礼物唯有交换的时候才能让人开心。” 叶姜头也没矫情,把那块不知道什么材质漂亮且沉重的牌子贴身收好。 高清澄笑了笑:“你保重。” 叶姜头看了看那些锐士后眼神里闪过一抹担忧:“你更该保重。” 就在这时候陆吾脸色难看的说道:“绳子好像够不到悬崖下边,这可怎么办?” 他们背着很多绳索,连起来却依然不够长。 叶扶摇看了看峭壁上有一棵很大很大的横松,他将绳索一头绑在自己腰上:“我先下,所有人依次下到那棵树上,然后我再下,到崖底接你们。” 高清澄道:“你没必要过去。” 叶扶摇回头一字一句的说道:“凭你手下这些人,真能办成你想办的事?” 他看着高清澄的眼睛语气凌厉:“不管你们想去那边做什么,你们都不可能是朝廷选派出来的,这些人装备齐全对你也忠诚,但他们是一群新兵没错吧。” 说到这他先是看了看器叔又看了看陆吾:“除了年长的也就他还强一些,只是一些......选这样一群人冒险去渤海,除非朝廷能用的人都死绝了。” 陆吾张了张嘴,罕见的没有怼回去。 话痨的叶姜头今天话少,话少的叶扶摇今天话多。 “我只是不想欠谁的。” 叶扶摇绑好了绳索走到叶姜头面前,弯腰,额头顶着额头,手勾着叶姜头的脖子。 “到今天你整十六了。” “嗯,十六了。” “以后别人问叫什么,你就正经的告诉他们说......你叫叶无坷,不是叶姜头。” 这一刻,高清澄终于明白了那位有学识又朴素的母亲对抗命运的选择......长子扶摇而上,保佑次子无坎无坷。 以至于她这个外人,都忍不住的觉得做大哥辛苦。 叶扶摇站直了身子,叶无坷抬头看着大哥,这时候阳光在大哥身后,大哥的脸有一圈金色的环。 叶扶摇轻声说:“只有你知道我是多不想听到那句话,蒜头啊,照顾好姜头,好像不提醒我就忘了一样......可是现在我忽然明白过来,阿爷是在跟我道别,老狐狸总是能猜到所有人前边。” 他抬手揉了揉叶姜头的头:“记住,只能我回来接你。”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下了悬崖。 高清澄是最后一个下去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对这座陌生的山有些不舍。 抓好绳子的那一刻她想问叶姜头,真的只有你哥来接你你才会离开这座大山吗? 但她真的是不喜欢矫情的人,所以她朝着叶姜头扬起一个大拇指也扬起一个灿烂到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嘴角,然后顺着绳索滑下去。 叶姜头站在那棵绑着绳索的树旁边,抬着头的样子像是以为这样就能战胜眼睛。 可就在这一刻那绳子忽然间断了,叶姜头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两只手都伸了出去,右手一把攥住下坠的绳子,左手一把攥住树上的断绳。 少年仰头发出一声咆哮,怀里的懵懂小狼钻出来跟着嗷呜一声。 骤然下坠又骤然停住的少女知道自己只转瞬间就已在鬼门关里一进一出,她看向高处看不到那少年于是心念如刀刻下那个名字。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四章上上签下下签 - 天下长宁 - 知白 少年心思单纯到连见色起意都没有任何邪念,他只是觉得那个好看的小姑娘可别真冻死在大慈悲山上。 至于那件在长安里可能价值百金的熊皮袄叶无坷根本就不在乎,所以也更不在乎那件熊皮袄若是在大城市里卖了不止他收陆吾的那五百两银子。 就算他知道有多值钱也不会在乎,送了就是送了,若自己还想要,有机会再去猎一头熊。 那个小姑娘送他的牌子到底有什么用他现在也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这牌子是小姑娘给他的回礼。 礼物,就该是在交换的时候才最有意义。 怀揣一头小狼的少年从大慈悲山上下来的时候已是漫天风雪,看见无事村里冒起来的炊烟他就忍不住想笑。 村子里人叫他二傻,是因为他总是那么喜欢笑,还话痨,有什么好东西都愿意分给别人,他是无事村里唯一一个能和村子里耳背的吴奶奶唠半天的人。 村子里的人叫他哥大傻,是因为他是二傻。 到村口的时候叶无坷看到大奎兄弟正在堆雪人,于是他挥手打招呼。 那个看起来样貌有些丑陋的大奎性子也又狠又犟,他爹打断三根棍子他都不求饶一句。 大奎是老大所以叫大奎,以此类推但不连贯,因为七奎实际上是老九,中间还有两个姐姐,大姐就叫大丫头,二姐就叫二丫头,没有大名。 大奎已经二十七八岁,七奎才七八岁,整日黏在这个大哥屁股后边,像是大奎腰带上的挂件。 “二傻你干嘛去了?” 大奎一边问一边堆雪人。 叶无坷笑着回答说:“带客人上山打猎,客人走了我就回来了。” 大奎点了点头,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大傻呢?” 叶无坷道:“我哥跟客人一起走的,去长见识了。” 大奎又点了点头,然后猛的直起身子:“你哥走了?那我大妹二妹怎么办?” 大奎是早就把叶扶摇当妹夫的人,因为大妹二妹从来都不会掩饰她们对叶扶摇的爱慕。 叶无坷道:“等那个负心汉回来干他。” 大奎很炽烈的说道:“要不你当我妹夫吧,俺娘说过,等他们不在了,世上我最亲的人就是弟弟妹妹,其次是妹夫。” 叶无坷一脸好奇:“弟妹呢?” 大奎立刻摇头:“弟妹不行,俺娘说离弟妹远点。” 叶无坷很认真的说道:“可是大妹二妹不喜欢我,她们得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才行,不能凑合,所以我做不成你妹夫。” 大奎道:“她们爱嫁给谁就嫁给谁,你就是我妹夫,我跟她们论妹妹,跟你论妹夫。” 叶无坷无奈的摇了摇头只好转移话题:“这雪人堆的真好,就是小了些,你看这雪人堆的,有鼻子有眼有小鸡儿的。” 大奎道:“就这么大。” 他一把将七奎从雪人里拉出来:“再大得拿二奎堆。” 叶无坷点头:“在理。” 大奎忽然问:“大傻走了你不会也走吧,二傻,你要是走一定得带着我,我跟你一起见世面去。” 叶无坷道:“大娘不会答应的,你......” 话没说完,就看到阿爷在家门口朝着他招手,叶无坷说大奎你让七奎快把衣服穿上吧,然后就朝着阿爷跑了过去。 阿爷一眼看到叶无坷怀里还有一头小狼,叶无坷立刻说道:“靠它暖着我回来的,阿爷不是说过吗,心口是暖的,人就冻不死。” 阿爷道:“狼崽子养不熟。” 叶无坷道:“试试,万一呢。” 阿爷没阻止,而是一边往院子里走一边说道:“我给你哥连续卜了三卦都是上上签,他命里有风终究是要走的。” 有风,就能扶摇直上。 叶无坷问:“阿爷你在见到那些人的时候,就断定我哥要走了?我哥也真是的,说走就走也不和你道个别。” 他倒是希望阿爷骂两句,骂两句应该就不会记恨哥不辞而别了吧。 阿爷瞪了他一眼:“是哪个把他往外推的?” 叶无坷笑着把小狼掏出来,找干草弄个窝,一边干活儿一边问:“没给我卜一卦?” 阿爷道:“你也想走?” 叶无坷嘿嘿笑了笑,然后摇头:“等你入土为安。” 阿爷骂了一声小王八蛋,然后回屋取东西,他是用三个小小的龟壳卜卦,反正神神叨叨的叶无坷也不懂阿爷的那番道理。 等阿爷把三个龟壳取出来,叶无坷蹲在阿爷身边笑呵呵的说道:“大哥出门了,你这手艺只能传给我,以前问你怎么看卦象你不说,今天能说了不?” 阿爷点了点头后郑重的说道:“总得有个传人才行,本来是传给你哥了,但他不信鬼神那一套,不信就不灵。” 他看向叶无坷,见叶无坷满眼都是期待。 “这是传自上古时期的秘术。” 阿爷把三个小小的龟壳捧在手心里,闭上眼睛后念念有词,片刻后,他将三个龟壳抛在地上。 叶无坷立刻仔细看,他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阿爷就满意的点了点头:“中上签,还行,虽不如你哥命好,也是不错了。” 叶无坷刚要问这是如何解的,阿爷又捧起来抛了一次,然后又满意的点了点头:“还是中上签。” 叶无坷急切道:“阿爷到底怎么看出来的?” 阿爷还是没理会他,又把三个龟壳捧起来,依然是嘴里念念有词,然后往地上一抛。 “还是中上签。” 阿爷眼神迷离的说道:“以前给你哥卜卦也都是上上签,给你总是下下签,这回三次中上,该是你哥出去的对了。” 叶无坷撇嘴:“我每次都是下下签?” 阿爷嗯了一声:“我给你们哥俩每年卜卦一次,你每次都是一样,现在三签中上,你将来该有个小福贵才对。” 叶无坷对小福贵是什么不感兴趣,他往前凑了凑:“现在可以教我怎么看了吗?” 阿爷点了点头后认真说道:“首先你得心诚,卜卦的时候一定要想着那个人,不能有一点杂念,只能是想着要卜卦的人才行。” 叶无坷嗯了一声,把三个龟壳捧起来,心中想着自己,确定没有什么杂念后把三个龟壳抛了出去。 阿爷眼神一亮:“中上签,想的是谁?” 叶无坷道:“还是我自己......阿爷你快别卖关子了,你告诉我吧,怎么看出来是什么签?” 阿爷坐直了身子,脸色肃穆的说道:“这是咱们家的秘术,你要记住以后不能随便传授给别人,一个人最多就能有两个弟子,再多就不灵了。” 叶无坷越发期待起来,眼神里都是明亮色彩,他使劲儿点头:“记住了记住了,快说。” 阿爷身子坐的更直了些,神色也更肃穆了些。 他说:“你看啊,三个小王八壳子有六个面,三个正面都朝上就是上上签,三个正面都朝下就是下下签,两个朝上就是中上签,两个朝下就是中下签,明白了吗?” 叶无坷:“......” 阿爷深吸一口气后:“你哥悟性比你好,奈何他不信。” 叶无坷:“我哥也是你讲完就不信了吧,也不比我悟性好多少。” 阿爷道:“你哥七岁时就看出来我这玄妙之术了,你十六了还在叭叭的问我。” 说完这句话老人家起身道:“等你也出门了,村口的那泥人也就该拆了。” 语气之中,略显沉重。 叶无坷把三个龟壳揣进口袋里,跟着阿爷进屋的时候问:“以前你不是总说不许我出门的吗,现在怎么忽然就答应了?” 阿爷道:“你娘偏心你,你知道吗?” 叶无坷点头:“知道。” 阿爷又道:“所以你娘希望一辈子庸庸碌碌但只要能好好活着的那个是你,你知道吗?” 他坐下来,点上烟斗抽,吧嗒一声,然后屋子里就多了道缭绕烟气。 “你哥早就知道了,不告诉你也是想让你就在无事村平安无事的过一辈子。” 阿爷视线往门外飘忽了一下,那是村口方向。 他说:“泥人是你爹。” 叶无坷猜到了。 阿爷继续说道:“你娘临走之前把泥人塑在村子风水口上,是想护着你们兄弟两个,她咽气之前说,出去一个就得拆......” 叶无坷问:“他是谁?” 阿爷道:“原来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是个大将军,他一杆枪把兖州杀了一个对穿,还杀到了渤海去,那一来一回,横尸百万。” “后来,不知道怎么了,传说死了,还犯了大错,被免去了所有官职,一家处斩,好在是没株连。” 阿爷看向叶无坷:“可没株连,谁敢赌呢?外边的人心,从来都不好猜,哪天皇帝想起来你爹的事一个不开心,株连谁还不是一句话?” 叶无坷点了点头。 阿爷道:“你哥出村是上上签,你是中上签,我想着,大概是天意了,我和你哥说过,出去不准提那个名字,你想出去也一样,永远不许提......” 他轻声说了一个名字,叶无坷深深的把这个名字刻在心里。 阿爷抽了一口烟袋,又吐出一口浓烟。 “你哥对我心里有点怨恨,总觉得是我偏心你多些,我一直都知道,但我从没说过啥,那孩子心思重,我说了啥他都压心里......” 阿爷看着叶无坷的眼睛说道:“他一心想出去,那就随他,大概是因为你娘说他该扶摇你该无坷,可我和你娘想的不一样,都是一样的娃儿,凭啥谁就该多委屈些?姜头啊......你哥若真的该命里扶摇,你就在暗中守着他,保他,保你自己,都无坷。”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十六岁的少年心里第二次有了山一样的责任感。 第一次,是哥说让他照顾好阿爷。 可少年并没有想到,阿爷也没告诉他,就像有些话不和他哥说一样,都是一样的娃儿,凭啥有一个就注定要平庸? 阿爷揉了揉叶无坷的脑袋:“其实你命该更好些才对,你从来不争......傻乎乎的天天就知道笑,唉,那泥人真该早点拆了,拆了你哥就会晚几年走。” 他眼神越发迷离。 “哪想到会有人从长安来,哪想到那妮子会一直盯着泥人看。” 叶无坷低着头说道:“阿爷知道那是娘的念想,所以一直不拆。” 阿爷瞥了他一眼,然后摇头叹道:“你果然还是傻乎乎,那泥人在村子风水口上,我不拆,村子里的人为啥都不拆?” 叶无坷心里触动了一下,少年心事果然还是太简单了些。 阿爷起身道:“别急着出村,我多给你准备些东西......至于照顾我,我用你们照顾?” 叶无坷因为阿爷的这些话想了很多很多,然后才发现从小到大这村子里的很多事其实都是自己忽略了。 阿爷去收拾东西,小狼崽子在外边嗷呜嗷呜叫着。 叶无坷看了看手中三个龟壳,想起来阿爷说的那个妮子,于是心中默念虽不知道你叫什么但人对了就成,然后抛了出去。 下下签。 少年心说这果然不准,于是执拗的连抛三次。 下下签。 。。。。。。 「是加入书架还是说爱我,怎么选?】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五章人见人爱 - 天下长宁 - 知白 老猎户看到孙子蹲在门口看着三块肚皮朝上的龟甲怔怔出神,他就知道这个小家伙要做出个很大很大的决定。 叶无坷抬头看着阿爷喃喃道:“我哥都是上上签,她为何就是下下签,明明都在一起.......” 老猎户道:“你放心不下的不只是下下签的那个丫头,连上上签的你哥你也放心不下。” 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小孙子。 “你七岁那年我去镇上请郎中,给你娘看过后开了个方子,他照方抓药见家里日子清苦连钱都没收,吃了那药你娘身子确实好了些,你就觉得那郎中是好人,从那年开始你每年都要拎着东西去看郎中两次,一次中秋一次过年,从这到镇上走四十几里山路,你没断过。” 老猎户一边说着,一边取了把颜色奇怪的小猎刀出来,竟是能把银子切开,分成了一堆小块。 “你九岁的时候掉进冰窟里是大奎二奎把你捞上来,从那年开始大奎家里有什么活儿你都去帮忙,逢年初一第一个去磕头拜年的也是你,去年大奎娘生病,大奎兄弟和他爹都进山了,你连拖带拽的用雪拍子拉着大奎娘走四十几里去镇上看郎中,救回她一条命后,你比大奎他们笑的都开心。” 老猎户把装了碎银子的荷包递给叶无坷:“身上带着些银子但别轻易漏出来。” 老猎户在门槛上坐下来,手放在叶无坷的头顶轻轻地抚摸着。 “这些事没人教过你,你自己心里都懂,你哥七岁的时候看破我如何卜卦的道理,你七岁的时候明白别人对你好你就一定要对别人更好的道理。” 他点上烟斗,眼神迷离。 “那个小丫头答应了给你哥找前程,你把熊皮袄都送出去了还觉得是你欠着人家的,事事处处想以好心报好心,累......” 他说完这番话拿起那把小猎刀,一尺来长,是那年老猎户从山上捡到一块奇怪的石头后一点一点打磨出来的。 “龟甲卜卦这东西你哥不信是真不信,你说不信可你又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去看看也好,心里踏实。” 老猎户把小猎刀递给叶无坷:“阿爷就一句交代......对别人好别搭上命,活着就能对更多人好。” 叶无坷接过小猎刀后起身朝着阿爷笑:“说的好像我不回来似的,我就去看看,人好着呢我就回来,人不好......我安顿好也回来。” 老猎户嗯了一声后说道:“若需要帮手,喊上大奎。” 叶无坷摇头道:“不喊。” 少年也有少年才有的执拗,年长者善有的审时度势在这执拗里分毫不见。 长者可能也只是简单的觉得此去有凶险最好带上帮手,叶无坷只是简单的觉得此去有凶险最好谁也不带。 他用了半天的时间又搓又接的弄了一条长长的绳索,约莫着够用了之后就出门而去。 土坡上二奎拿着个又硬又冰的萝卜咯嘣咯嘣啃着,见叶无坷出来二奎立刻就大声喊起来:“二傻真要走!” 二奎不聪明,大奎也不聪明,只是因为大奎回家后跟老娘说二傻没准要走,那位不认识一个字的村野大娘就给自己儿子下了死命令。 “换班去盯着,不能让那孩子一个人出山。” 大病一场后身子骨还没完全恢复的大奎娘,一只手拄着拐一只手拎着个布包快步出门,走的急也走的颤,生怕自己晚一点就让那傻孩子跑掉。 “姜头。” 大奎娘将布包递给叶无坷:“刚蒸好的枣儿窝头带上,不管你去哪儿娘不拦你,但你得听娘的,让你大奎哥二奎哥跟着你。” 叶无坷接过枣儿窝头就笑着回应:“娘,不用,我就进山一趟很快回来。” 大奎娘眼睛微红:“跟娘也说瞎话?” 叶无坷无言以对。 大奎娘说:“出山就出山,我听说世道不一样了,没了兵荒马乱,太平着呢......可娘还是得交代你几句,大奎二奎力气大有事你让他们干,他们也只有一把子力气。” 叶无坷还没回话,大奎娘看向两个儿子大声说道:“看好了你们弟弟,你们俩累死了别累着他,出力气的事都得你俩来,他若受了委屈,你们俩把他带回来,你们俩别犯莽也别让他莽,带回村,天大的事回村说。” 大奎点头:“我记住了娘。” 二奎也点头:“大奎记住了娘。” 老太太郑重的又问了一遍:“能记住吗?” 大奎也再次点头:“能!” 二奎仔细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脑子后觉得可能有点悬,但他还是使劲儿点头:“大奎能!” “去吧。” 老太太拄着拐往回走:“不用惦记着你阿爷,咱家里人口多着呢,没有哪个敢不孝顺,还有啊姜头,你要是敢甩开大奎二奎自己跑以后别认我,我死不见你。” 叶无坷使劲儿喊了一声记住了,然后大步向着大慈悲山走去。 没走两步,大奎一把将他肩膀上沉重的绳索拿过来,叶无坷刚要说不用,大奎一瞪眼:“娘的话你敢不听?” 二奎拿了两把猎叉后一边走一边问:“二傻,咱们去哪儿?” 大奎一巴掌扇在二奎后脑勺上:“叫妹夫!” 二奎揉着后脑勺:“为啥?” 大奎无比认真的说道:“我和二傻说好了,不管他娶不娶大妹二妹他都是咱妹夫。” 二奎想了想觉得好像没道理,可是......很开心啊。 他哈哈笑:“妹夫!” 然后他问:“那你跟娘说了吗?” 大奎:“没说,回来再说。” 二奎又问:“和大妹二妹说了吗?” 大奎:“关她们屁事?” 二奎想着应该是关她们的事吧,但大哥比他聪明,大哥说不关,那就肯定是不关了,毕竟大哥最聪明。 三个人一边走一边聊,叶无坷把要去干什么很仔细的和大奎二奎说了一遍,但显然大奎二奎并不是真的关心他要去干什么,他们只关心他们一定得跟着。 叶无坷说可能会打架,大奎说那你就看着就得了,你会打个屁的架,你那身子板细长的跟个黄鼠狼子似的。 二奎说打架你就看大奎的,咱家里从我二奎到七奎哪个不是大奎揍大的! 三个人上山比上次叶无坷带着高清澄上山速度要快的多,甚至在夜里都轻车熟路一样。 叶无坷带着高清澄上山的时候住了一晚,只是因为夜里走山路他不怕但高清澄那些人可能会摔死几个。 但是到了山顶就不能急着下山,仨人找地方眯了半宿后起身,煮了雪水化开冻的梆硬的枣儿窝头喝粥一样吃了,恢复力气才到悬崖边做准备。 悬崖横松上的绳索还在,他们只需要下到横松上即可。 大奎吩咐二奎先下去,到了横松上接着叶无坷,而他在最后边,他觉得这样对二傻最安全。 二奎没有丝毫犹豫,绑好绳子就要下去,结果叶无坷比他灵活的多,直接就滑了下去把那兄弟俩吓得嗷嗷叫。 到了下边大奎就把叶无坷骂了一顿,还说再不听话就不让他当妹夫了。 二奎觉得,大哥不该用这么重的话吓唬妹夫。 大慈悲山和小慈悲山中间是一条宽好几里的山谷,基本上没人来过,雪很厚,温度比山顶上还冷。 二奎望了望远处后问往哪儿走,叶无坷仔细辨认了一下,经过风雪,依稀还能看到些脚印。 他把翻毛帽子压了压:“跟我走。” 山谷里的脚印还在,但进了小慈悲山之后脚印就消失不见了,这边的风雪更大,而且叶无坷相信他哥一定处理过。 走了一天之后才到小慈悲山另一侧,大奎和二奎一路都在问是不是和叶扶摇走的不同路,叶无坷执拗坚持,谁能想到在走了一天后真就被叶无坷又找到了痕迹。 十几个人的队伍总会有人不小心,陆吾他们看着厉害但缺少经验。 叶无坷从痕迹判断他哥应该是一直沿着山脚走,他看了一眼远处在林子里若隐若现的村子若有所思。 “肯定是大傻告诉过他怎么走!” 二奎笃定了说了一句。 大奎则看向叶无坷问道:“妹夫,咱们现在还怎么走?” 叶无坷蹲在那个小山坡上看着村子发了好一会儿呆,然后回身对大奎二奎说道:“我去探路,你们俩就在这等我哪里都不要去。” 大奎摇头:“那不行,娘让我们跟着你。” 叶无坷道:“要么你们在这等我,要么你们爱找谁当妹夫找谁当妹夫去。” 大奎看向二奎,二奎说:“别人当妹夫我不乐意。” 大奎道:“那娘说的话呢。” 二奎:“咱不告诉娘。” 大奎看向叶无坷,一脸担心叶无坷回去之后就会告密的表情。 叶无坷立刻就发誓道:“回去后谁告诉娘谁是傻狍子。” 大奎点了点头:“那行吧妹夫,我们就等你会儿。” 叶无坷随即笑起来,也不隐藏行迹,直接朝着村子那边过去,这把大奎和二奎看的两脸茫然。 他俩以为叶无坷回去偷个人出来问路,左等不见人右等不见人,就在大奎已经按捺不住的时候,却见叶无坷从村子里出来了。 非但他出来了,还有几个人送他,其中有个看起来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一路拉着叶无坷的手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就显得那么亲密。 那老太太稀罕叶无坷的样子就好像无事村里的吴奶奶,俩人坐在干草堆上晒着太阳拉着手说话能说上整整半天。 吴奶奶从三十几岁就开始守寡且没有子嗣,她对村子里的孩子们格外好。 远远的也能看得出来,那位渤海国小山村里的老奶奶真是把才刚认识的小家伙当亲人了。 大奎满脸都是疑惑:“难道妹夫认识那村里的人?” 二奎此时倒是一脸理所当然:“老太太们都喜欢妹夫。” 没多久叶无坷就回来了,和那位老奶奶还有个四十来岁的大叔一起回来的。 叶无坷回来后就笑呵呵的用渤海话介绍:“这两位是派给我的护卫,都不爱说话,战场上下来的,本事很大。” 大奎二奎本来就长的凶,那位渤海大叔一听说还是战场上下来的连忙陪着笑脸客气了几句,时不时偷看一眼,明显怕他俩。 叶无坷道:“这位是姜奶奶,这位是崔叔儿,他们帮我们办事。” 连大奎看的出来,这个崔叔儿看叶无坷的眼神里满是敬畏。 叶无坷看向那位姜奶奶一脸真诚和期待的说道:“姜奶奶,都靠你了。” 这位姜奶奶一脸慈祥的说道:“放心吧,你交代的事,我看谁敢不出力!” 她这慈爱表情让大奎心里满是担忧,他真想问问这老太太家里有没有孙女,如果有,那得把妹夫看紧点!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六章三选一 - 天下长宁 - 知白 这要是换做其他人跟着叶无坷,一定会想尽办法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这无亲无故的渤海国村野老太太会指挥全村百姓去做事,全村百姓还没有一个推诿的,全都打了鸡血一样,干劲十足。 二奎就觉得这很正常,哪个老太太不喜欢叶无坷? 大奎本来觉得有点不正常,可连二奎都觉得正常大奎没敢说不正常,他怕让二奎看出来,他其实不比二奎聪明。 他们三个就在这个小山村里住了下来,非但有热炕热水这群渤海人还会想尽办法给他们做点好吃的。 而叶无坷对大奎和二奎就一个要求......别说话,就装作冷漠无情就够了。 因为紧邻着渤海国,所以大奎二奎从小就知道渤海人其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大宁立国之前渤海人就曾大举入侵兖州,但最终入关的数十万渤海兵都变成了东北沃土的一部分。 所以妹夫把渤海人指挥的团团转,大奎二奎都觉得很厉害。 也是因为紧邻着渤海,所以大家多多少少都会一些渤海话,大奎二奎不怎么会,叶无坷精通,整天和那些渤海人叽里咕噜的说事情。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大奎二奎都觉得叶无坷好像忘了他们是要找叶扶摇的事,但他俩都憋着不问,因为叶无坷让他俩别说话。 只是,每天来往这个小山村的人越来越多,还都神神秘秘的,且每个人脸上都有一种正在进行某种神圣事业的自豪感和舍我其谁的责任感。 叶无坷每天就在那个很大的土炕上接待来自四面八方的渤海人,然后在纸上不停的写写画画。 那些渤海人会认真的指正他哪里画的不太对,而那位姜奶奶则始终像是看着自己乖孙子一样满目慈祥的看着他。 她家里没有孙女让大奎放心了,可大奎总觉得老太太孙媳妇看叶无坷的眼神里都能拉丝。 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叶无坷才会站在窗口看着远方发呆,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的眉宇之间才会出现淡淡的担忧。 渤海国其实没多大,从小慈悲山再往东边走上不到一百五十里就是渤海都城仙土。 而此时东韩的军队已经围困仙土城半月有余,猛攻之下这座并不算多坚固的都城摇摇欲坠。 后半夜的时候,一支渤海军打开了仙土城的北城门开始疯狂反攻。 东韩大将尹穗猜测是渤海国君要突围逃走,于是调集重兵围堵,北城之外,很快就变成了一片火把的海洋。 一个时辰之后,一支百十人的队伍从仙土城的南边用吊篮下来,全都穿着黑衣,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往西边狂奔。 一直跑到天亮之后他们进了山,藏在林子里喘口气。 林子边缘处,器叔往四周看了看后吩咐陆吾亲自带人在暗处戒备,他收集了一些还算干净的积雪,准备回到林子深处给高清澄烧些热水喝。 渤海这边气候更冷,从小体寒的高清澄在这种地方每一息都可算是煎熬。 可才捡了些干柴的器叔还没来得及堆起来,就被叶扶摇一脚踢开。 器叔皱眉。 叶扶摇一个字都没说,只是那么看着他,良久后,其实知道这样做容易暴露的器叔选择了妥协。 “器叔,没事。” 高清澄看起来倒也还好,因为她身上还有那件凛冽北风都无可奈何的熊皮袄。 那个原本狰狞的巨大熊头,在她身上都显得可爱了几分。 器叔嗯了一声后问高清澄:“能不能撑得住?” 高清澄拍了拍熊皮袄昂着下巴说:“风,打不透。” 说到这话器叔就想起来那个话痨少年,那个小家伙和器叔身边这个沉默寡言的叶扶摇就不像是一家人。 可就在这时候叶扶摇看到渤海国君权在相休息的地方,竟是有人点起火堆。 叶扶摇转身朝着那边过去,器叔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选择留在高清澄身边。 没多久,就听到渤海国军那边传来一阵骂声。 大概意思是国君快要冻死了想点火取暖怎么了,你这个宁人难道还敢给国君下命令之类的话。 器叔摇了摇头心说渤海国君蠢成这样亡国也就说得过去了,可想到自己刚才也差一点点火所以话就憋了回去。 叶扶摇面无表情的站在那,渤海国那个侍卫长朝着他大吼大叫,换做别人可能会忍上片刻,叶扶摇则直接把侍卫长拎起来当灭火器用来回摔打灭了那堆火。 一群侍卫冲上来想要动手,那烧的灰头土脸的侍卫长爬起来抽刀在手。 下一息,侍卫长的刀就抹断了侍卫长的脖子。 叶扶摇扫了一眼那些侍卫,眼神没有任何威胁的意味可就是让这群渤海人不寒而栗。 渤海国君权在相本来也要发火,在看到侍卫长脖子喷着血倒下去后选择了闭嘴。 叶扶摇没有离开太远,而是拿着那把带血的刀就在能看到他们的地方盘膝而坐。 距离能让那些渤海人稍微踏实些,可叶扶摇只是又往他们这边扫了一眼,渤海国君下意识往后挪了挪,权在相的长子权恒也跟着挪了挪。 次子权结手里拿着个脏兮兮的布偶,时不时发出莫名其妙的笑声,完全不在乎刚才发生了什么,好像那布娃娃才是他最离不开的人。 渤海人都听闻过,太子权恒年少便有聪明过人的名声,而二皇子权结自幼愚笨,据说到七八岁还不能把话说利索。 静坐了片刻后太子权恒见那冷面家伙离得不近,于是压低声音用渤海话说道:“还没到宁国便受此羞辱,贼子敢在父皇面前杀侍卫长,若到了宁国,还不是如坐牢一般随便任人摆布!” 权在相立刻瞪了他一眼,权恒又道:“此人是个哑巴,儿臣之前便已试探过了,再说,距离这般远他也听不见。” 权在相道:“那也不许再胡言乱语。” 权恒叹了口气,声音极轻的自言自语道:“都是因为听信了韩元载的那些蠢话父皇才会想着与宁人结盟,若早些听儿臣的把权结送去黑武做质子不就好了?这几个人来仙土城儿臣也一再劝阻父皇,父皇只是不听......” 他看了看权在相,权在相脸色复杂,再看看那个冷面家伙,那家伙竟在闭目养神。 良久后,权在相轻叹道:“无论如何现在也别无选择,我们还要到长安去求见宁帝,只希望他不要言而无信,能得宁军杀回渤海才最重要。” 权恒眯着眼睛说道:“还请父皇明鉴,宁人多半是不可深信,就算是借了宁军复国......复国之后该如何应对还需三思。” 权在相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必须先借了宁军再说其他。” 权恒道:“我只怕那宁帝心思深沉,未必对我们放心,若他将我们扣留在长安只是派兵出征,却不准我们回渤海......” 权在相忽然想到了什么,侧头看了看次子权结。 “你刚才说,你曾向我谏言什么来着?” “什么?” “就是你说当初为了取信于黑武,谏言什么来着?” “把权结送去黑武啊。” 说到这权恒眼睛忽然一亮,他看向那个拿着个布偶傻笑的弟弟。 “倒是忘了我这好弟弟。” 权恒坐到权结身边,捏着权结的脸笑问:“大哥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到了之后你自己留下来玩没人打扰,想玩多久就玩多久,怎么样?” 权结连连往后缩:“疼......大哥,脸疼。” 权恒松开手,权结脸上都被拧的红了一片。 权在相道:“别欺负他,一想到要把他单独留在宁人那边,作为父亲,我心中着实有些难过。” 权恒笑道:“宁人定会善待我这好弟弟......” 说着话的时候,又在权结脸上狠狠拧了一下。 就在这时候,他们见那个冷面家伙忽然起身便不敢再说什么,好在是那冷面家伙是朝着宁人队伍过去,权在相等人全都下意识松了口气。 叶扶摇面无表情的走到高清澄身前,沉默片刻后开口问道:“若我能把你们要的人安全送到长安,你们可能放心我单独走?” 高清澄立刻反应过来:“你是想兵分两路。” 叶扶摇道:“贼有骑兵,想要追上咱们并非难事。” 高清澄思考片刻后点头道:“如此也好,你带一个单独走,我们带着其他人一起走,无论如何,也要保证有一个送去长安。” 叶扶摇点头,连个好字都懒得说,他转身就走,就听到身后高清澄问道:“你要带哪个?” 叶扶摇一边走一边说道:“二皇子。” 高清澄回答道:“也好。” 她才回答了两个字,就见叶扶摇伸手把一名宁军身上挂着的连弩摘下来,脚步从容之间,抬手就是连发点射。 距离比较近的几个渤海侍卫立刻就被放翻,个个都是命中咽喉。 器叔看到这一幕眼神惊讶,因为他知道叶扶摇在出山之前根本就没见过连弩。 只是在来的半路上,叶扶摇借了连弩仔细看了,器叔当时跟他说了一下连弩如何操作,叶扶摇听完后便把连弩还给了宁军士兵。 宁军连弩能装填六支弩箭,叶扶摇抬手之际便有六名渤海侍卫倒地身死。 等到渤海人反应过来叶扶摇迅速近身,刀如流芒又连杀数人,他跨步到了权在相面前,一刀就剁掉了权在相的头颅。 下一息,叶扶摇追至权恒身后,左手探出去抓了权恒头发往后一拉,权恒倒地的瞬间叶扶摇一刀将他脖子剁开。 连杀国君和太子之后,叶扶摇伸手抓了权结胸前衣服直接把人拎起来,权结却只是死死抱着个布偶不撒手。 叶扶摇单手拎着权结,一脚将靠近的渤海侍卫踹出去丈许,第二个渤海侍卫才靠近被他左手捏住脖子来回一扭,侍卫倒下去的时候叶扶摇顺势接过他的佩刀。 在众人惊诧注视下,叶扶摇带着那个傻子二皇子直接掠了出去,人如猎豹在山中腾挪,转瞬而已便没了踪迹。 而此时,听到喊声的陆吾等人才刚刚赶到,这一幕,把陆吾等人吓的脸都白了。 器叔沉默片刻伸手从身边战兵身上抽出横刀,身形一掠就冲进了剩下的渤海侍卫之中,若虎入羊群。 没多久,数十名渤海侍卫就被屠戮了九成,剩下三四个跪在那吓得瑟瑟发抖。 器叔拎着刀回来后看向高清澄:“得拿个主意。” 高清澄缓了片刻后说道:“选两人换上权在相和权恒衣服,咱们往另一边走。” 此时赶过来的陆吾等人才看到发生了什么,一个个都有些惊讶迷茫。 高清澄话音才落,负责在外线戒备的人急匆匆跑回来:“骑兵,东韩骑兵!” 一刻之后,掠出去二三里的叶扶摇将手中权结直接摔在地上,权结像是吓坏了的小狗一样蜷缩起来。 “不必装了。” 叶扶摇语气平淡的说道:“从现在开始你自己跑,我不想再浪费力气。” 权结颤抖着的身子逐渐的平复下来,几息之后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他右手始终拿着那个脏兮兮的布偶,只是神态和之前早已不同。 叶扶摇声音清冷的说道:“那里边藏的短刃......进大宁后你最好扔了。” 权结思考片刻,将那把匕首从布偶中取出来抛给叶扶摇:“送你了。” 。。。。。。 【是说爱我还是说爱我,怎么选?】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七章少年血性 - 天下长宁 - 知白 太阳升起的那一刻,大奎和二奎站在村口看着远处高坡上负手而立的叶无坷,两人都有些错觉,妹夫今天好像是个大人了。 那高坡四周站着不少渤海村民,来自四面八方。 按照叶无坷的要求,这些村民分成了四队,每一队都任命了队正和队副,看起来在严阵以待着什么。 等人到齐后叶无坷用渤海话大声吩咐道:“风雪又起,大家多去准备红布,多折些树枝,我听闻宁军战旗为烈红颜色,咱们就假扮成宁军吓唬吓唬贼人。” 大奎和二奎都不懂叶无坷到底是要干啥,可是他们也都明白叶无坷能指挥这么多渤海人真是太厉害了。 最可怕的地方在于,那些渤海村民脸上都有一种难以理解的郑重和敬畏,仿佛叶无坷带着他们做的事,无比神圣,无比光辉。 而且每个人都是又紧张又期待,似乎辉煌前程就在眼前。 距离这里大概十几里外,一处林子边缘,在最前边探路的陆吾气喘吁吁跑回来,嘴里一口一口的往外吞吐着白色的热气。 “出了林子就是一马平川,咱们怕是撤不出去了。” 一直以来陆吾表现的都有些不尽如人意,可是在这一刻他说出的话里却没有一丝畏惧。 “长安大营新兵教导队的!” 陆吾喊了一声,除了他之外的十一名年轻人立刻站直了身子。 “咱们断后,让器叔护着高姑娘先走。” 随着陆吾一声呼喊,十一名士兵整齐回应。 “呼!” 他们每个人都是那么年轻,年纪最大的陆吾也不过才二十一岁,他们在长安城里本可以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可他们没有一个人甘心那样享受。 他们是年轻的大宁帝国的年轻人,每个人心中都有着无比崇高的理想和抱负。 陆吾转身看向器叔说道:“器叔,你带她往西北方向走,你们两个目标小应该能出去,我和兄弟们带上那假的渤海国君和太子往西南方向冲。” 高清澄立刻说道:“你们是跟着我来的,来之前就说过要听我的!” 陆吾咧开嘴笑:“是,来的时候是那么说的,但那是来的时候,现在不听了......你安排在渤海负责接应咱们的廷尉府暗谍多半是折了,现在轮到我们这些穿军服的站在最前边。” 他看向器叔:“器叔,她不听话你得管。” 器叔沉默了片刻,点头:“我带她走。” 陆吾脸上的笑容比刚才更加灿烂,在这道选择题中他选了注定了结局的那个答案。 “大宁战兵!” 陆吾朝着西南方向一指:“跟我走!” 十一名年轻士兵带上那两个假扮国君和太子的渤海人开始向前冲,高清澄要追却被器叔直接扛了起来。 跑出去一段距离后陆吾回头喊:“郡主!你很了不起,兄弟们,都喜欢你!” 这一路上,他们私底下不止说过一次,哪个敢向高清澄表白哪个就算纯爷们儿,他们回长安后轮流请客喝酒。 可是这个年纪的汉子们,哪个会不喜欢高清澄这样的女孩儿? 高清澄眼睛发红,没来得及回应什么就被器叔扛着往西北方向奔了出去。 陆吾一边跑一边和手下兄弟们喊道:“别怕,就算真的交代在这了,消息传回去,你我的老子脸上都有光,咱没丢他们的人!” “冲!” 陆吾挥舞着手臂,也不知道是在给兄弟们加油打气,还是在向那个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而去的少女挥手告别。 就在他们身后大概三四里处,亲自带着六百名骑兵追过来的东韩大将尹穗举着千里眼看到了陆吾他们。 这位以铁血无情著称的东韩战将眼神里有几分钦佩,因为他看得出来那些宁国的年轻人其实根本没有多少经验。 这样的十几个人,就敢跑到渤海这来把渤海国君和太子偷走。 如果真的让渤海国君到了宁国,宁人就有借口向渤海出兵。 “边关在咱们手里,他们要想回宁国只能往西北方向找机会翻山过去,往西南的城关跑......想以此来诱惑我们追击,幼稚。” 在东韩领兵二十年未尝败绩的尹穗回头吩咐道:“韩尚勋,你带三百骑兵往西北方向追,其他人,跟我去会会那些勇敢的宁国年轻人。” 东韩将军韩尚勋立刻应了一声,分兵三百往西北方向而去。 另一名东韩将军李挽昊问道:“大将军,你不是说那十几个人是诱饵吗?为何,为何还要亲自率军去追?” 尹穗微笑道:“他们是诱饵不假,可不妨碍我想亲手抓住他们。” 他将马鞭往前一指,数百名骑兵随即催马向前。 陆吾他们正在狂奔,最后的那个年轻士兵忽然喊了一声:“不好!东韩人分兵往西北去追了!” 陆吾脚步骤然停住,回头看时,只见一队骑兵脚下如同踩着翻腾的白浪一样,在雪原上往西北而去。 这时候陆吾心里的那种骄傲感荡然无存,在绝对优势兵力面前,所谓的分兵诱敌,看起来就像是个笑话。 “帅旗往我们这边来了!” 又有人喊了一声。 陆吾看看西北方向,再看看那面刺眼的东韩帅旗,他咬着牙,表情逐渐狰狞。 “就算我们现在去追郡主也来不及了,在雪原上跑等于敌人弓箭的靶子。” 陆吾指了指前边不远处的一片高坡:“跟我上去,在这和东韩人拼了!” 十一名年轻士兵没有一个人迟疑,立刻往高坡那边转移。 陆吾见那两个假扮国君和太子的东韩人不断挣扎,他一怒火气,抽刀出来,一刀一个直接都给斩了。 马背上,尹穗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虽早已猜到这边的人带的渤海国君是假的,可没猜到这群年轻人会如此愚蠢,勇敢和愚蠢,果然密不可分。” 若陆吾不杀那两个假的,尹穗就算明知道那两个是假的也难免稍有顾忌。 若生擒按渤海国君,接下来很多事都能变得容易起来,对于那些还在顽抗的城池来说,当尹穗让渤海国君走在最前边的时候难道守城的人还敢放箭? “尽量生擒。” 尹穗微笑着下令:“我要把这些勇敢的宁国年轻人送到他们家门口去转一转,让宁人知道我把他们留下来做客了。” 数百名骑兵随即将弓箭收起来,只管伏低身子催马疾冲。 高坡上,陆吾深吸一口气后喊道:“就是这了,风景好地方不错,回头看,还能看到咱们来时的大慈悲山,那里就是咱大宁。” 他将连弩摘下来:“放近些打,能杀几个是几个!” 这个距离对于骑兵冲锋来说实在用不了多久,战马在向高坡上冲的时候速度才减缓下来。 “杀!” 陆吾第一个将弩箭击发出去,最前边的东韩骑兵身子压的很低所以躲过一劫,弩箭再从被后背上空飞出去后击中了另一名骑兵的肩膀。 十二名大宁战兵交替发箭,六个人射空弩匣后立刻装填,等那六个人也射空弩匣后,他们六个已经换好了新的。 虽然这是他们第一次和敌人实战,可他们平日里付出的努力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回报。 头前冲锋的二十几个东韩骑兵摔落马下,他们的哀嚎声让年轻的勇士们更多了几分凶狠。 “换箭!” 陆吾第二次打空弩匣后蹲下来,可就在这时候他感觉天色一暗,抬头看时,一名东韩骑兵已经飞骑而过。 没有丝毫迟疑,陆吾抽刀往上一捅,战马被豁开肚子后哀鸣倒地,陆吾扑过去在那东韩骑兵没起身之前抹开了他的脖子。 他抓起连弩刚要射击的时候,又一名骑兵直接控马朝着他撞过来。 陆吾横翻出去,回身一箭将那名骑兵的后颈射穿。 他没来得及再发一箭,一名东韩骑兵纵马狠狠的撞在他身上。 翻滚了几圈之后陆吾才勉强起身,胸口剧痛的同时脑袋里也嗡嗡的响着。 那个骑兵拨转战马第二次朝他冲撞过来,陆吾等着战马快到身前往旁边一闪,同时挥刀将马腿斩断,在战马扑倒的瞬间陆吾也扑过去一刀将敌人戳死。 “知道老子是谁吗!陆吾!老子一出生就有勋爵,老子可是大宁皇帝陛下看着长大的!” 像是发泄着什么似的,陆吾嘶吼着,然后一刀将那已经咽气的东韩骑兵头颅剁了下来。 他抓起头颅把头发往腰带上一别,转身还想再战的时候一根狼牙棒重重的砸在他后背上,这一击,将陆吾砸出去将近一丈远。 陆吾只感觉天旋地转,挣扎起身的时候没压住那口血张嘴喷了出来。 “老子叫陆吾!来啊!” 满嘴是血的陆吾面对那名持狼牙棒的骑兵再次冲撞不闪不避,在战马近身的时候一把抱住马脖子往下狠狠发力。 战马竟是被他掰的往前扑倒,翻滚一圈后陆吾起身一刀将那骑兵的头颅旋了下来。 第一批冲锋的五十名东韩骑兵,竟然被他们十二个人全都杀了。 这一刻,骁勇善战的尹穗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低估了那些宁人。 “值得尊敬。” 尹穗伸手往前一指:“李将军,你压上去。” 他手下将军李挽昊一招手,带着两百名骑兵催马而出。 和兄弟们相互搀扶着再次回到高坡上,陆吾看到更多的骑兵席卷而来他发出一声震裂嘶吼。 “来啊!” 可就在这一刻,他忽然看到那冲到了半路的骑兵忽然减速了,紧跟着东韩人那边开始吹响号角,那支骑兵竟然在主动后撤。 “他们怕了!” 一名年轻的大宁战兵咆哮着,哈哈大笑着。 “咱们把他们吓住了!” 另外一个年轻人也压不住喜悦的大声呼喊,而陆吾则兴奋的眼睛都变得越发鲜红。 “来啊!” 他一声一声的喊着。 直到这一刻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身后的雪原上翻起来一层白色的海浪,在雪气席卷之中,一面一面红色的旗帜若隐若现。 马背上的尹穗眼神疑惑,他举起千里眼仔细观察,可一时之间也无法判断出来到底有多少人马在靠近,他是大将军,身边只有这二百余骑,所以他选择暂时后撤。 他敏锐的怀疑那些看起来来势汹汹的宁军援兵是假的,但他不是很敢去赌这一把。 稍微远一些的地方,叶无坷看到东韩骑兵退回去后,实在有些压抑不住,手都还在轻微的但急速的抖着。 “继续往前压,不要跑,就趁着风雪往前压,别用渤海话喊出声,就往前压!” 叶无坷喊完之后就将注意力转向另外一个方向,那边还有一支东韩骑兵似乎在追逐着什么。 只片刻后,叶无坷伸手拿过来一把猎叉,朝着那边疾冲而出,大奎和二奎看到他动了也跟了上去。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八章腿盘好 - 天下长宁 - 知白 在这空旷之地三百骑兵追两个人就不可能追不上,被追的人是强是弱也只有被追上的快慢之别罢了。 此时高清澄已不让器叔继续背着她,两个人速度都很快只是高清澄明显体力上差了不少。 她自幼身子就弱,这些年全靠毅力支撑练功,可她所擅长,也绝非这种考验耐力上的事。 两人奔跑之际,见骑兵已快至身后,高清澄回身打出几颗锥镖,形如枣核,精钢打造,去势极快。 最前边的追兵毫无防备,锥镖直接打穿了他的眼窝。 器叔回身用连弩点射,其精准不下于高清澄的锥镖。 眼见前边有一道裂谷,宽至少数丈,别说是人,便是善于跳跃的鹿也过不去。 器叔一把抓了高清澄腰带:“我先带你跳起来,到一半你以我借力跳到对面去。” 高清澄道:“宁同死!” 扭身避开器叔,手里已多出一把比寻常佩剑短上能有小半的剑来。 此时追兵已经看出来她是女子,那呼喊之中还夹杂着一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高清澄屏气凝神,手中如碧潭寒水一样的短剑上隐隐约约有铮鸣之声。 东韩将军韩尚勋看清楚那女子样貌之后贼心顿起,他大声吩咐不可伤了那女子性命。 两名骑兵朝着器叔冲撞过去,而韩尚勋则自己催马直奔高清澄。 一道寒芒炸起,宛若流星坠地。 抽出刀的器叔,在这一刻气场瞬变。 两名靠近的东韩骑兵以及那两匹战马竟然被一刀先后斩断,血才落地的时候那抹寒光已经斩至韩尚勋马前。 韩尚勋大惊失色。 这一刀来的如此凶如此快,韩尚勋完全没有料到。 他只能向一侧避让,惊慌失措的从马背上摔落下去,而这一刀将战马的脖子直接切开,血液喷洒中器叔跨步而出。 血中一刀,势如长虹。 韩尚勋跌跌撞撞后退避开,身前甲胄却被这一刀裂开一条口子,再深毫厘,就可能将韩尚勋开膛破肚。 几名骑兵冲过来救下韩尚勋,用马刀围着器叔劈砍。 器叔身若游龙在几匹马之间来回穿梭,于缝隙之中出刀杀敌。 有东韩骑兵欲从背后偷袭,被高清澄一镖击穿咽喉坠马。 “杀了他们!都杀了!” 韩尚勋被器叔那两刀吓得肝胆欲裂,哪还有什么心思去管那美人儿。 得到命令的东韩骑兵纷纷摘下弓弩,他们人多势众,完全没有必要上前和那两个宁人搏命,之前不用弓箭导致死了几个人还不都是韩尚勋好色的缘故。 眼看着那几个东韩士兵已将弓箭拉满,一道黑色流光从侧面笔直飞来。 器叔正把高清澄往自己身后拉的时候,眼睁睁看着一杆铁叉从自己面前飞了过去。 铁叉将一排弓箭手的弓全都打落,那少年宛若苍鹰一样飞掠而来。 “大宁战兵来了!” 叶无坷用东韩人的话大吼一声,而在他身后大奎二奎挥舞猎叉来势汹汹。 东韩人也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宁人救兵到了,还非要用他们的话喊上一嗓子。 可这一嗓子确实把包括韩尚勋在内的所有东韩人都吓了一跳,韩尚勋下意识往远处看,只见雪浪翻滚,不知道有多少人马杀了过来。 叶无坷飞身而起将一名东韩骑兵踹落马下,他直接跨上战马试图追击。 这家伙第一次骑马完全不知道如何摆弄,可竟然在片刻之后便能催马而出。 器叔看到这一幕没来由想起之前没见过连弩的叶扶摇,拿起连弩就能精准点射杀人。 这两兄弟,越发令人好奇。 叶无坷骑马追,大奎二奎大步流星都跟着追,这三个人竟然一点也不像是虚张声势,就在那几百名东韩骑兵后边死死咬着。 高清澄缓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快喊他回来。” 器叔连着喊了几句,那三人却完全听不到一样只管往前撵,要说叶无坷无师自通的骑马已足够让人惊奇,再看大奎二奎兄弟飞奔的速度竟然不落奔马! “杀!” 叶无坷大声呼喊,嗓音略显沙哑。 器叔从军多年,都没有见过三个人靠虚张声势吓走敌人还敢紧追不舍的。 叶无坷往旁边摸了摸,马鞍桥一侧挂着骑弓和箭壶,他随手抓了一支箭搭上,发力一拉,用力过猛,嘣的一声将弓拉断。 他将骑弓随手扔了,抓了一支羽箭出来,稍微瞄准一下后就往前投掷,这般做法明显是菜鸟之中的菜鸟了。 然而惊慌失措的韩尚勋一回头正好看到那宁人小将拉断了骑弓,只一眼他就确定自己不是那家伙对手。 再看那家伙拿着羽箭一支一支往前投掷,竟然投出弓弦之力,后边的几个骑兵,接二连三的被羽箭集中落马。 那两个凶悍的犹如夜叉的步将,速度快的居然稳稳超过战马半头,只是奔跑起来,着实难看。 大奎奔走急追上一名东韩骑兵,伸手抓住战马后腿发力一拉就将战马放倒,二奎顺势一叉,那骑兵脑壳洞穿。 被叶无坷飞箭打落的骑兵皆被两人所杀,二奎的猎叉戳在东韩骑兵脑壳上,一时之间竟然抽不出来,那家伙索性插着个死尸往前奔,极其凶残。 “大奎哥!” 叶无坷喊道:“猎叉给我!” 大奎毫不犹豫的就把猎叉递给叶无坷,马背上叶无坷单手握着猎叉卯足力气狠狠一掷! 那把猎叉极速旋转着飞去,一叉正中韩尚勋后心。 这位东韩正四品骑兵将军,死都想不到他是被一个第一次上战场的菜鸟所杀。 主将落马,剩下的东韩人更不敢恋战。 二百多名骑兵被三人追出去能有五六里,那三人才好像一脸不怎么过瘾的反身回来。 叶无坷牵着马往回走,故意走的从容不迫,那些逃走的骑兵回头看他如此放肆,更不敢怀疑那伏兵真假。 大奎拖着猎叉,猎叉上还戳着一个穿铁甲的将军,二奎也拖着猎叉,因为那脑壳实在不好甩掉他干脆连尸体也给拖了回来。 这两个家伙本来就生的高大面相又凶,此时模样就更像是索命的厉鬼一样。 “你怎么那么大的胆子!” 高清澄快步迎上去,质问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之中哪有什么气愤。 叶无坷笑道:“我若不敢追,敌兵必很快看出我们虚实,我越是显得胆大包天,敌人就越是觉得我们是真的无所顾忌。” 器叔点了点头:“不错,但若无胆色谁敢如此。” 叶无坷笑着说道:“只是吓住了敌人而已,不过现在咱们就得快快跑路了。” 器叔问:“你哪里找来的那些援兵?” 大奎道:“我妹夫了不起的很,附近十几二十个村子的渤海人都听他的!” “妹夫?” 高清澄下意识看向叶无坷,叶无坷朝着她摇头笑了笑。 “咱们快走吧,我骗那些渤海百姓,说我是从他们都城出来打前站的,我说他们皇帝要来这里避难,让他们分派人手替我打探情报,若是看到有从东北方向来的队伍,不管是什么人都要向我报告。”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好在是没漏了破绽,但现在真的没空说这些要抓紧跑才行。” 高清澄往另外一个方向看了看,陆吾他们已经往这边赶过来了。 不见那两个假扮成渤海国君和太子的人,高清澄马上就反应过来叶无坷为什么说要赶紧跑才行。 “你说你是渤海国君派来打前站的,那些百姓就信了?” 器叔忍不住好奇的问了一句。 不等叶无坷说话,二奎接话道:“我妹夫最会哄老太太,这些村子里的老太太都被他轻松拿下!” 高清澄又一怔:“老太太?” 大奎道:“妇女都喜欢他。” 高清澄:“?” 叶无坷哪里有空解释这个,见陆吾等人到了之后就率先往西北大慈悲山方向过去。 别说那些渤海百姓会反应过来,之前逃走的那些东韩骑兵用不了多久也会反应过来。 叶无坷是不知道领兵来的是东韩大将军尹穗,若知道他跑的会更快些。 他不知道尹穗有多厉害,但能做到大将军的必然不是什么酒囊饭袋。 见高清澄一边跑一边看向自己,叶无坷道:“你给我的银子我带了些来,分给那些村子里的人,就说是渤海国君赏给他们的,等国君到了,凡出力者都是有功之臣。” 高清澄点了点头。 片刻后她轻声说道:“谢谢。” 叶无坷道:“谢什么,回头记得把银子补给我。” 高清澄笑道:“十倍百倍补给你。” 叶无坷道:“十倍百倍倒也不用,花了能有一百两左右你如数给我就是。” 高清澄侧头看着那少年,忽然发现这家伙明眸皓齿笑起来真的有些好看。 器叔此时说道:“那一百两是上次给你的酬劳,这次理当再给。” 叶无坷道:“上次是你们请我帮忙,这次是我自愿来的,请我自然要给钱,我自己要来凭什么再要钱。” 器叔心说果然是二傻。 但对这个少年,真是越看越喜欢。 众人一口气跑到山崖下边,此时绳索还在,从痕迹判断,叶扶摇带着那个二皇子权结应该已经先一步上去了。 “那家伙连等都不等!” 陆吾不满的哼了一声。 高清澄道:“说好分开行动,他不等也没有什么错处。” 陆吾又哼了一声,看向叶无坷时眼神立刻柔和了,他咧开嘴傻笑起来:“你比你哥好,以后我们就是兄弟。” 叶无坷摇头道:“我比我哥差得远了......大奎哥二奎哥你们两个先上去。” 大奎二奎应了一声,顺着绳索灵活的爬了上去。 那两兄弟看似愚笨可动作快如灵猿,而且丝毫也不害怕似的。 “你是他们两个的妹夫?” 高清澄一边理着被风吹乱的发丝,一边貌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叶无坷道:“他们有两个妹妹。” 器叔眼神一亮:“两个?” 陆吾嘴角一扬:“不错噢。” 可再想到大奎二奎那个样貌,他又立刻替叶无坷难过起来。 叶无坷一边把绳子在自己腰上绕了一圈,一边朝着高清澄伸手:“看你气力已经尽了,靠你自己万万爬不上去,稍有闪失,死个屁的,你趴在我背后,我背你上去。” 高清澄看向器叔,器叔道:“攀爬来说,我应该不如他。” 高清澄心说自己怎么又有些没道理的矫情,这样哪里还像是自己了,于是往叶无坷后背上一趴,然后就就听到叶无坷那令她脸一红的声音钻进耳朵里来。 “腿盘我腰上!”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九章相逢已是上上签 - 天下长宁 - 知白 从大慈悲山下来之前他们费力将绳索收了上来,砍断了当然也行但叶无坷觉得过于浪费。 从小就明白勤俭持家是什么意思的少年,脚上的袜子补丁就有六七处。 回到无事村,来时的车马还在,高清澄她们似乎就可以直接离开此地赶回长安。 可陆吾等十二人却不会随高清澄走,他们凑在一起神神秘秘的商量什么似的商量了好一会儿。 原本以为小姜头离开就会很久才回来的老猎户倒是喜出望外,然后他才醒悟过来,老大离开之前交代的那句照顾好爷爷已经刻在小姜头心里了。 高清澄将叠整齐的熊皮袄双手捧着递给叶无坷,叶无坷看到后就眼神一亮:“从有这件皮袄它就没被叠的这么漂亮过。” 高清澄因为这句话而开心起来,这个时候的她好像才是本该就因为简单快乐就快乐起来的小姑娘。 她说:“收起来吧。” 叶无坷一边摇头一边问:“我没有说过把它送给你了?” 高清澄学着他的样子摇头:“你没有,你说的是穿上它风都打不透。” 叶无坷道:“我记得我不止说了这句。” 高清澄嗯了一声后说道:“是,你还说可别把你冻死个屁的了。” 叶无坷一挠头:“原话?” 高清澄:“差不多吧,就跟你在悬崖上说可别把你摔死个屁的了差不多。” 这个从小在那种庄严肃穆环境下长大的丫头,因为说了两句不算粗话的粗话心里居然还有些许雀跃。 叶无坷道:“那我现在正式一些,请你收下这件礼物。” 高清澄想了想,点头:“好的。” 她看到器叔在朝着她招手,突然之间心里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不浓烈可就是有些难受的感觉来。 “长安挺好看的。” 她说。 叶无坷点头:“那有空去看看?” 用的语气像是在请示,这让小姑娘觉得反倒是自己小家子气了。 她说:“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我平时就在两个地方,要么是雁塔书院,要么是......这个暂时不能告诉你。” 叶无坷道:“那我若是到了长安就雁塔书院找你,找不到我就等着。” 高清澄笑,眼睛亮晶晶的。 她说:“我送你的那块牌子你收好,万一到了危险的时候能有用,当然,只是在大宁之内。” 叶无坷拍了拍胸口:“贴心收着呢。” 小姑娘因为这句随口而出的话心里砰了一下,她不能确定这个家伙是不是故意逗她的。 “走了。” 她从来都不是个扭捏的人,该离开的时候就离开,况且她还猜测,叶扶摇会在长安城外等她。 上了马车之后高清澄拉开车窗,风灌进去的时候她下意识的裹紧大氅。 本想和那个有意思的家伙再说一句什么,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还能说句什么。 然后就听到那个家伙一边挥手一边喊:“快把窗户关上吧,别把你冻死个屁的了。” “嘁......” 高清澄将车窗关好,坐在那,两条修长的腿伸直了,两个脚丫在那一勾一勾的动着。 侧头看了看放在旁边的熊皮袄,小姑娘伸手拍了拍,眼睛微微眯着,手上动作轻柔。 器叔似乎是感受到了高清澄在过往完全没有过的情绪,他忍不住笑了笑但并没有点破什么。 这辆看起来普通但实则连重弩都轰不穿的马车离开了无事村,在村口小姑娘再次看到那泥塑的时候心口微微一沉。 师父曾说,这个世上最厉害的毒叫快乐,沉迷快乐,就会忽略很多很多本该沉重的东西。 所以在长安城她总是让自己看起来很庄重肃然,因为她觉得那该是师父希望她该有的样子。 心情忽然就又沉重下来的高清澄轻轻吐出一口气,车厢里的火盆似乎感受到了小姑娘的郁结,于是呼哧呼哧的更为努力的燃烧起来,该是想暖一暖小姑娘的心窝。 就在这时候马车忽然又停下来,高清澄疑惑的抬头问道:“怎么了,器叔?” 器叔回答:“你听。” 高清澄侧耳,隐隐约约的好像听到什么声音,她打开车窗探出头往后看,就见那个傻小子已经追到村口还在大声呼喊。 “要不要吃个饭再走啊!” 高清澄心里刚刚出现的郁结没有被车厢里的火盆消融,却被这车窗外的寒风和寒风中那傻小子的笑脸融化了。 她喊:“吃什么啊!” 叶无坷喊:“上车饺子下车面,吃饺子啊。” 高清澄喊:“什么馅儿的啊!” 叶无坷喊:“没想好啊。” 高清澄嘟起嘴自言自语:“一点儿也不像是诚心诚意的样子,连吃什么馅儿都没想好就瞎追......” 器叔噗嗤一声就笑了:“有时候什么都想好了的礼遇周全,未必及的上什么都没想好的仓促诚意,如果不诊视这样的仓促诚意,反倒是显得我们高高在上不懂礼数。” 高清澄背着手下车:“器叔你就是想吃人家一顿饺子。” 器叔点头:“嗯嗯嗯,是我是我。” 这不苟言笑的汉子,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话突然也多了起来,他板着脸的威严和肃杀,都在咧嘴笑的时候荡然无存。 高清澄喊:“有肉吗!” 叶无坷喊:“难搞噢。” 高清澄再喊:“萝卜白菜呢?” 叶无坷:“有的啊!” 高清澄背着手往回走点点头说:“我还挺爱吃萝卜白菜的。” 器叔不走:“连肉都没有,还真是一点诚意都没有啊,我看,这饺子吃不吃也罢。” 高清澄一边走一边说:“有些时候什么都想好了的礼遇周全,未必及得上什么都没有想好的仓促诚意,不诊视这样的诚意,反倒是显得我们高高在上不懂礼数。” 器叔撇嘴。 其实肉还是有的,真的是难搞而已。 当高清澄看着叶无坷拎着一个镐头出屋就好奇的跟了上去,叶无坷走到院子一侧堆起来的雪堆旁边,挽起袖口哈了哈气,然后朝着那冻瓷实了的雪堆一镐锛了下去。 “肉都冻在雪堆里,原本是留着过年吃的。” 叶无坷很艰难的锛开冻雪,从里边拽出来一大块冻肉,他捧着冻肉回身的那一刻,笑容灿烂。 “这一大块肉二十个人也够吃了的。” 在说话的时候,却看到高清澄的眼角微红。 她轻声问:“那你们过年的时候怎么办?” 叶无坷很诚恳的回答:“再刨啊,这样的肉雪堆里冻着十七八块。” 高清澄转身往回走,仰起头的样子是在想这一颗眼泪你要是敢掉下来老娘就敢给你吞下去。 仓促诚意? 他特么就是仓促...... 此时天空还飘着雪,纯洁无瑕,高清澄走着走着莫名其妙想起来叶无坷在无事村里仰头看雪的时候,她正在渤海的雪原上逆着风雪飞奔。 于是更莫名其妙的事发生了,那句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从脑海中冒出来,也许是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总会因为这样的词句而心有所触。 然后她又想到自己这是在胡思乱想个什么东西...... “其实......喊你回来,不是因为想请你吃饭。” 这时候她身后传来叶无坷的声音。 小姑娘回头看他义正辞严:“肉才刨出来的你还想放回去?” 叶无坷这才醒悟她误会了,连忙解释道:“我阿爷教我卜卦,我给你卜了几次都是下下签,果然就在渤海那边遇到了危险,我还想提醒你,也许回到长安你该更小心些才行。” 高清澄微微一怔。 片刻后她忽然笑起来,微微扬起的嘴角全是能把这寒冬按在地上摩擦的温柔,眼睛里的光彩则能让璀璨星辰黯然失色,她一本正经的问:“你给我卜了下下签,所以就跑去渤海那边接应我?” 叶无坷道:“主要是我哥也跟你在一块儿呢,我怕你运气这么差连累他。” 高清澄微微扬着的嘴角微微的抽了抽。 她回身走,又怕显得尴尬,于是问:“给你自己卜过没有?” 叶无坷抱着大块冻肉在她身后跟着:“卜了,是中上签,我哥是上上签。” 不等高清澄说话,叶无坷就一边走一边继续说了下去。 “可是我想,你的下下签是怎么来的?我阿爷说,在我遇到你之前这么多年,他每次给我卜卦都是下下签......是因为我遇到了你所以才有的中上签,而你遇到了我所以才有的下下签,必是我连累了你,我得去找你。” 小姑娘脚步再次停住,回头仔细看着那少年的脸,她试图在这张脸上看到虚伪,看到市侩,看到逢迎,可看到的只有平淡,平淡的就好像这里的冬天就该下雪,冻肉就该埋在雪堆里。 风雪大的时候你就该穿上那件熊皮袄,想吃肉就得把冻雪一镐一镐的锛开,而我连累了你我就该救你。 至于你穿上我的熊皮袄我可能会冷,你想吃肉我刨开冻雪我可能很累,你下下签我去救你我可能会死,他反而不在乎。 对于叶无坷来说,这好像就该是天经地义。 她就那么看着叶无坷,把原本一脸平静的叶无坷看的有些迷茫起来,看的时间稍显久了些,以至于这少年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沾了什么脏东西。 可这苦寒天气连一只鸟儿都不曾飞过所以断然不可能有鸟屎,但大奎好像不久前挖过鼻孔还甩了甩,若脸上真的是鼻屎......那真的是丑爆了啊。 于是他问:“我脸上是有鸟屎?” 高清澄微微摇头。 叶无坷自语:“死大奎......” 看着那少年被雪白了头的片刻之后,小姑娘心里莫名其妙又出现了那句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然后她在心里把这两句话擦掉,提笔写上:白头岂是雪可替,相逢已是上上签。 她深呼吸,然后无比认真的对叶无坷说道:“我从小到大运气一直好,遇上你变成下下签,这是很严重的事啊......” 叶无坷稍显局促起来,他想问我还能帮你做些什么? “肉多些!” 高清澄盯着叶无坷怀里抱着的那好大一块冻肉凶残残恶狠狠的说道:“吃纯肉馅儿的,你要是敢放一点萝卜白菜这仇就不共戴天!”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十章该去的地方 - 天下长宁 - 知白 星空好像从来都一样,尤其是对于抬头远望的人来说,不管怎么看,往哪儿看,每一颗星辰都叫思念。 高清澄本以为长安的星空会比别处更亮些也更大些,原来站在这个渺小村落的渺小院落里抬头看到的才更浩瀚。 而站在高清澄身边的叶无坷此时此刻也在专注的看着星辰,却没有抬头。 他看到的星辰和高清澄看到的星辰用的是同一双眼睛,但偏偏叶无坷看到的星辰就比高清澄看到的星辰,多两颗。 更璀璨,更清澈,也更迷人更醉人的两颗。 “你是在想念什么?” 叶无坷应是读懂了那两颗最璀璨的星,所以话痨的他就一定会忍不住问出口。 高清澄还是那样抬着头看着星,坦然回答了一个字:“家。” 然后她随口问叶无坷:“你呢?” 叶无坷也坦然回答:“我在家呢。” 高清澄的视线从星辰上收回来,侧头看叶无坷的眼神已经纯澈到只剩下想对这个家伙刀一下。 叶无坷应是又读懂了那两颗璀璨的星里藏刀,于是自觉的滑步后撤。 第一次在还算陌生的地方与还算陌生的少年一起看星星的少女,没办法心如止水。 但她无法做到的心如止水和暧昧没有一根发丝的关系,她只是诧异于自己为什么在这少年身边会没有丝毫防备。 “你家一定很暖吧。” 叶无坷忽然问了一声。 高清澄反问:“为什么这么觉得?” 叶无坷说:“因为值得想念的都是暖的。” 高清澄竟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她本以为你家很暖的暖这个字单纯的只是暖。 她想到了那个巨大到让第一次进去的人会有些害怕的房间,哪怕寒冬腊月也不会点上一点炉火的地方。 那里有犹如浩瀚宇宙一样的文献典籍和各种档案卷宗,其中蕴含的力量亦如星河。 那里还有一位严肃刻板冷若冰霜的妇人,给了她稍微出错就会有的苛责教导,也给了她,从小到大一直都没缺失过的陪伴。 “呼......” 高清澄想到了师父那张似乎永远都不会露出笑容的脸,于是她的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了满是暖意的笑容。 轻轻吐出一口气的少女问身边的少年:“你家里有没有一个......一直对你要求很严格的人?” 叶无坷脑海里瞬息之间就冒出来那个家伙的脸,那个从小到大他稍微懒惰些就会拎着耳朵把他拽回去练功的可恶家伙。 “有。” 叶无坷回答。 高清澄问:“那你......怕他吗?” 叶无坷摇头:“为什么要怕他?一个时时刻刻事事处处都为你好的人,就算他看起来冷冰冰的甚至不愿意搭理你,但他不可怕啊......从不应该去害怕对你好的人,哪怕他有一张总是板着的臭脸。” 高清澄深深点头:“嗯,臭脸。” 叶无坷道:“相信我,都是装的,可能只是因为他们觉得,有装出臭脸的必要,但像我们这样聪明绝顶的人,一定要清楚他们是装的!” 她很开心。 因为叶无坷的话其实正是她心里但是从没表达出来的想法,但她在长安的时候确实很怕师父。 所以她问:“那,你是怎么和这样的人相处的?” 叶无坷回答的理所当然:“粘着他,像尾巴一样粘着他,他看起来讨厌抱抱你就偏时不时的抱抱,他看起来不喜欢说话你就偏总在他身边絮絮叨叨,他看起来总是板着个臭脸......难道你不会做个鬼脸攻破他的臭脸?” 说到这的时候叶无坷抬起头看向夜空,那繁密星辰之下的少年眼神亦如星辰璀璨。 是想念。 “做个鬼脸攻破她的臭脸?” 高清澄喃喃自语。 “对啊。” 叶无坷抬起两只手,用两根食指勾着嘴角:“像我这样,吐出舌头,然后......噗啦噗啦噗啦噗啦......” 高清澄别过头:“幼稚!” 叶无坷:“看你那臭脸。” 高清澄:“你才臭脸!” 叶无坷:“无知无畏的女人,那你敢面对我吗?” 高清澄:“有何不敢?” 叶无坷:“噗啦噗啦噗啦噗啦......” 高清澄别过头:“幼稚......就是幼稚。” 她想,这臭脸果然是能装出来的。 她还想,莫非这样做真的能有用?若她在师父面前有这般举动,师父她老人家......大概会去请老真人来看看她是不是被什么夺了舍。 蠢蠢欲动。 叶无坷张开五指又握拳:“没有人能够抵抗撒娇,除非他真的厌恶你。” 高清澄哼了一声。 蠢蠢欲动逐渐升级。 高清澄冷静了好一会儿后才问:“你撒娇的时候,你哥怎么应付你的?” 叶无坷道:“臣服于我。” 高清澄看向他:“真的?” 叶无坷一本正经的说道:“撒娇一次扎马步半个时辰,稍有反抗,倒吊半个时辰,但这只是表象,他内心臣服于我。” 高清澄抱拳道:“受教了,听君一席话困的睁不开眼。” 叶无坷道:“把熊皮袄放在身边,火炕后半夜就凉了会很冷。” 高清澄一边走一边挥手:“晓得了,明天见。” 她没回头,声音很轻的说了声谢谢。 走路的时候两只小手莫名其妙的握拳,心里已经吹响了挑战师父那张严肃脸的号角。 叶无坷看着高清澄回屋后他再次抬起头看向夜空,想着那个总是板着臭脸的家伙也不知道现在睡了没有。 在寒风中站了好一会儿,叶无坷在每天夜里固定的时间回到屋里烧水,然后端着热水到爷爷面前,一脸硬气:“我数到三,是你自己把鞋袜脱了还是我跪下来给你脱?” 阿爷一边左右脚踩着鞋跟脱鞋一边问:“怎么不去照顾客人?” 叶无坷道:“他们应该不用我给洗脚......嗯,她应该也不用。” 阿爷笑道:“我也不用你每天都帮我洗脚,阿爷又不是老的动不了。” 叶无坷道:“你老的动不了的时候还指望我给你洗脚?我那时候肯定已经出人头地富可敌国,随随便便,请几个老太太伺候你。” 阿爷摇头:“我不要老太太碰我。” 叶无坷:“怎么还羞涩了起来?” 阿爷再摇头:“我想要年轻的。” 叶无坷哈哈大笑,搬了个马扎坐下,俯身给阿爷洗脚,动作轻柔。 阿爷小腿上的伤疤依然触目惊心,那头千斤重的沙里干子一巴掌就扫掉了半个小腿肚子的血肉。 “刚才陆吾陆大哥找我好好聊了一会儿。” 叶无坷一边给阿爷洗脚一边说道:“他说,他们这次其实并不是专程去渤海那边,本是要去青州洞泽山,他说去渤海是借着这次机会,不然就算他们有心也无力随意离开长安。” 阿爷道:“看得出来都是富贵出身,真的是和原来不一样了。” 叶无坷知道阿爷是什么意思,前朝大楚时候,别说像是陆吾这样一眼就能看出富贵的官家出身的人,就算是那些小富的商人之子哪个不是飞扬跋扈鱼肉乡里? 镇子上那个不入品的小吏就能把人命当草芥,什么样的坏事没做过什么样的坏事不敢做? 阿爷感慨这句话是因为,陆吾他们这样出身的人愿意主动找到他孙子好好聊几句,这就是不一样的世道,阿爷开心。 “想让你跟他们走?” 阿爷问。 叶无坷道:“他说朝廷在青州洞泽山那边正在兴建东疆武库,他们都要去那边进武库修行学问和本事,如果我想去的话,他可以想办法带我一起。” “陆大哥还说,若能在东疆武库修行有成,一出门就能进东疆边军,最低也是什长,若能成绩优异,说不得出门就是个校尉呢。” 阿爷问:“你想去吗?” 叶无坷道:“想去。” 阿爷道:“那就去。” 叶无坷道:“所以我问陆大哥东疆武库招人是不是会有个考核,若有的话我就去。” 阿爷听到这,抬起手在叶无坷的头顶轻轻拍了拍:“你总是不想欠下人情,不过你这样是对的,阿爷也觉得,人家能给你指一条路就是恩德,再让人家带着你走上一段就过分了。” 叶无坷道:“也不都是我欠着人情的事,陆大哥他们帮我去说也是欠着别人的人情。” 他拿了布给阿爷擦脚:“陆大哥一直都在说现在大宁和楚时候不一样了,可若靠人情带我进东疆武库那岂不是又和楚时候一样了?” 少年就是少年,单纯在每一个志向里。 阿爷笑道:“你还小,再大一些就明白人情和人情不一样。” 叶无坷道:“以后若懂了再说,若不懂......就不懂。” 阿爷道:“陆吾和你说这些的时候,那个高姑娘知道吗?” 叶无坷摇头:“不知道。” 阿爷想了想后说道:“那她应该是不希望你去的。” 叶无坷立刻就想问阿爷你怎么知道,但还没问就已经反应过来,如果她觉得去东疆武库是个好选择,她应该会比陆吾还要早些跟他说。 在大慈悲山上,她曾经说过除了长安之外的荣华富贵她都能想办法给,哪里都行,唯独长安不行。 可是就在她准备回去的时候又说......长安其实挺好的。 想到这叶无坷明白过来,高姑娘那不是一句简简单单的客套话,她只是想告诉他,也可去长安。 叶无坷扶着阿爷坐到土炕上去:“高姑娘说长安很漂亮。” 阿爷这次沉思了好久后才问他:“那你想去吗?” 叶无坷回答的还是依然快:“想。” 阿爷说:“那就去。” 叶无坷摇头道:“长安很漂亮,我想自己去。” 他把被褥给阿爷铺好:“陆大哥说东疆武库明年开春就招收学生了,只要清白出身的年轻人都可去报名。” 阿爷又是沉思了好久后才说道:“可高姑娘的意思,是不想让你绕那么大一个圈子,你要拒绝的可是人家的好意。” 叶无坷笑道:“是哪个从我小时候就一遍一遍告诉我,自己种的粮食吃着不嘴短,自己赚来的银子花着不手软?” 阿爷叹道:“你这样的性子,大概不会讨人喜欢了。” 他扶着阿爷躺好后说道:“讨人喜欢有很多种方式,最好的方式我还不知道是什么,但最不好的方式肯定是利用讨人喜欢去讨人喜欢。”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叶无坷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早就给了自己一个答案。 她......应该是真的有一言一行就改人命运的能力,但她其实很不喜欢那样做吧。 他是要去长安的,一定要去,去那个叫做雁塔书院的地方去找她,走一走看一看,大大方方的。 而不是出现在长安的时候,每个人都知道他是靠她来长安攀高枝走门路,所以看他的眼神怪异,看她的眼神也怪异。 少年就是少年,单纯在每一个志向里。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十一章咱爹不借 - 天下长宁 - 知白 清晨的太阳像是轻轻拨开珠帘走出闺房的温情少女一样,拨开薄薄的云雾把柔和的目光看向人间。 准备登上马车的少女看叶无坷的眼神也这样柔和,是这广寒天地间独属于她的那份暖意。 “谢谢款待,饺子很好......你也还行。” 她说。 叶无坷嘿嘿笑:“很好?那要不把剩下的带着?” 器叔心说乡间的少年终究是和城里的人不一样,城里哪有主人家会让客人走之前带上剩下的饺子? 若是长安城里那么多仰慕郡主的少年敢说出这样的话,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能让整个长安城的人笑掉大牙。 叶无坷说:“我看你车上有炉火,半路饿了烤一烤,喷香。” 高清澄笑问:“有多香?” 少年尚未回答,她又笑问:“香死个屁的了?” 器叔听到这句话就知道完蛋个屁的了,这少年在郡主心中终究是开始变得与众不同。 叶无坷道:“学会了这样说话,回长安指不定挨多少骂。” 她昨夜说过,她家里有个严苛的人。 高清澄上车坐好,接过叶无坷递给她的布包,干干净净的白布,包着昨夜里剩下的饺子。 “长安城里也有好吃的酸汤水饺,不过我们吃面更多些,你若到了,我给你做一碗油泼。” 上车饺子下车面这话是叶无坷昨天说的,今天她上车,他日若叶无坷到了长安,便是下车。 器叔惊讶于高清澄今日这心意表达的其实已经一点都不含蓄,哪怕只是交个朋友,这表达也不该是郡主该有的,所以,这很不对劲。 他诧异的时候却听叶无坷问道:“油泼......是一碗油吗?” 高清澄笑眯眯的看着他反问:“好大一碗油,那你吃不吃?” 叶无坷想着一碗油怎么能吃的下去,仔细斟酌后他还是点头道:“吃。” 高清澄微笑中眼神灿烂,朝着少年挥手告别。 器叔都懂了这满怀喜悦的少女心思,那家伙不知道什么是油泼面,所以才会仔细斟酌那一碗油他能不能喝得下,最终的答案就是他的信任。 马鞭啪的一声挥响,拉车的马儿打着响鼻发力向前。 少年挥手的时候知道此去一别相隔就是千重山万重水,但是那个叫长安的地方自此多了一个人的想念。 还是村口,还是那座泥塑旁边,还是二奎蹲在那手里拿着个冻萝卜咯嘣咯嘣啃着。 他见叶无坷朝着马车挥手,于是他也挥手,只是看起来,心情有些许沉重。 二奎很少有这样的沉重,上一次看起来沉重还是因为他便秘好几天没解下来大手。 大奎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二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像是很烦恼,比上一次还要烦恼。 “她才是咱们妹妹。” 二奎说。 大奎一惊:“爹说的?” 二奎摇头道:“我觉得。” 大奎松了口气:“我就说,她长得可不像爹。” 说到这他又一惊:“莫非是娘在外边生的?” 二奎瞪了他大哥一眼:“娘生的她寄几个不知道?我是说,你看咱妹夫看那小姑娘的眼神儿都他娘的拉丝儿了......她要是咱妹,这妹夫就能保住了。” 大奎道:“咱妹比她差哪儿了?” 二奎看着他。 大奎叹了口气,蹲下来,伸手把二奎手里的冻萝卜抢过来啃了一口,咬的咯嘣咯嘣响。 “咱妹是咱妹,妹夫是妹夫,这不早就说好的么!” 想了想半天也想不出咱妹哪里比那高姑娘好些的大奎起身,他心说幸好老子聪明早就说过妹和妹夫单论。 二奎想了想,突然眼神亮了:“大锅你聪明啊,我都忘了咱是先认的妹夫,将来谁嫁给妹夫,那不都是咱妹?” 大奎笑:“那是,有几个比我聪明的。” 俩人正说着这些的时候,见陆吾带着那些骑士走过来,俩人起身,礼貌的朝着陆吾他们笑了笑。 陆吾一看到这俩憨货笑,就会想起这俩憨货在渤海一叉一个辽律人大开杀戒的样子。 大奎和二奎傻是傻了些,可这身体条件放在军队里那就是冲锋陷阵的勇将。 这样的两个人,只要是个领兵的将军见到了就必定会双眼放光。 “我们也要告辞了。” 陆吾说:“不过我们商量了一下,想请你们兄弟两个和叶无坷带路去澄潭关。” 他是有私心的。 澄潭关边军将军武栋是他父亲当初的亲兵队正,他小时候武栋经常带着他玩,那时候父亲陪伴他的日子,都不如武将军陪伴他的日子多。 这次要去青州洞泽山虽然不算路过澄潭关,可距离这么近怎么能不去看看。 他是有私心的。 大奎二奎勇武异常,虽然去东疆武库稍显难了些,可若能留在武栋将军麾下,说不得经过两三场战事就能一飞冲天。 叶无坷在渤海能指挥十余村百姓吓退辽律骑兵,不说还杀了一位辽律将军,只说敢用这疑兵之计的胆魄便是世间少有。 陆吾实在是喜欢叶无坷,他也实在是不希望叶无坷这样的人被埋没。 二奎听说又能出村去明显兴奋起来,朝着叶无坷挥舞着手臂跑了过去。 大奎则摇头道:“我娘说不能骗人,我们不认识去澄潭关的路,只听过,没去过。” 陆吾笑道:“哪里需要你们认识,只是想路上多几个人作伴儿。” 正说着,二奎把叶无坷喊了过来。 陆吾看向身边兄弟们对叶无坷说道:“这些兄长你都认识,他们要赶去青州,去澄潭关算我私事,所以我想请你和大奎二奎陪我一趟。” 叶无坷答应的很干脆:“那我们三个陪陆大哥去一趟。” 陆吾身边的兄弟徐柯笑道:“其实去青州也不用太急,我也陪着老陆去一趟。” 另一个叫谢长逊的年轻人貌似随意的说道:“我倒不是想陪老陆,澄潭关是大宁东北第一边关,早就有所耳闻,我是真想去看看。” 十二人中与陆吾一样年纪,只是生日小了半个月的聂孟山性格沉稳,他想了想后说道:“那我带着其他兄弟先去青州给你们打个前站,你们去澄潭关不要耽搁太久。” 众人商议得当后,聂孟山带着多数人启程赶往青州,此去还有千里之遥,他们也没多耽搁随即启程。 去澄潭关其实倒也不算远,陆吾他们三个把战马给了聂孟山等人用以赶路换乘,收拾好了东西,就与叶无坷步行出发。 陆吾与武栋将军关系非同寻常,到了澄潭关再借几匹马去青州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 六个人踩着厚厚积雪跋涉前行,走到几十里外的镇子上天就又黑了下来。 到镇子口的时候叶无坷对陆吾说道:“陆大哥你们先去驿站住下,我去一趟镇子上的药铺。” 陆吾立刻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又或是家里谁让你带药回去?军中医官应是比这镇子上的郎中要好些,到了澄潭关我可以帮你请军中医官看看。” 叶无坷还没说话,大奎替他说了:“镇子上的郎中赵先生给二傻娘看过病,二傻每年都要到镇子上来看他,噢,二傻阿爷的腿也是赵先生保住的。” 说到这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看向二奎道:“赵先生救过咱娘的命,咱们也该去看看。” 陆吾点了点头道:“那好,你们去你们的,忙完了到驿站来找我们就是了,我们安顿好就去买两壶酒,晚上咱们喝两杯。” 叶无坷应了,带上大奎二奎往药铺那边过去,街上的雪都被踩的又硬又滑,另一边陆吾他们走的摇摇晃晃,他们三人却能如履平地。 这镇子是通往澄潭关的必经之路,也正好是赶路的歇脚之地,在这住一晚,第二天赶路一天能到澄潭关。 药铺在镇子正街的最东头,叶无坷每年最少也要来两次,路很熟,走在最前。 郎中赵先生是这镇子上为数不多的读书人,为人极好,家里穷苦的,他都会免去药钱。 这般凄寒苦楚的地方懂得医术的又只赵先生一人,可想而知他在附近这一带有多受人尊敬。 赵先生也喜欢叶无坷,这些年来若是出诊路过无事村,都会特意去叶无坷家里一趟,教叶无坷一些用的上的医术。 每次都会在叶无坷家里吃饭,和叶无坷阿爷喝上那么二两。 快到地方的时候,叶无坷把他带来的冻肉和之前猎到的山鸡分给大奎二奎,这是叶无坷特意多带的。 “我记得赵先生家里有个姑娘,长的可漂亮了。” 二奎一边走一边说:“那会儿娘还说想去做个媒人,把妹夫和赵先生家姑娘撮合撮合。” 大奎傻笑道:“二奎还说,为什么娘不把他和赵家姑娘撮合撮合,娘说滚你娘的蛋,你自己也不瞧瞧你自己什么德行。” 二奎脸一红:“娘那是假骂,不是真的。” 大奎:“那能是假骂?你说你怎么听出来是假骂的?” 二奎道:“娘是女的,她说滚你娘的的蛋,她又没有,当然是假骂。” 大奎道:“那下次让娘骂你滚你爹的蛋,爹有,那就是真骂你了。” 二奎道:“娘没骂滚你爹的蛋,你还不知道为什么?” 大奎问:“为什么?” 二奎:“爹肯定是不借。”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笑,大奎娘对他真的比对大奎二奎还要好,不仅仅是因为叶无坷曾经救过她的命,还因为叶无坷这孩子真的懂事。 有人说懂事的孩子受的委屈也多,在咱村里那不可能,大奎娘就说过,懂事的孩子要是受委屈,那大人都他妈是不懂事的王八犊子。 当然,还有些事除了无事村的人谁也不能告诉。 三个人一路说笑着到了正街东边,临街就是赵先生家的药铺,转过去就是赵先生家,应该是因为天已经黑了,药铺关了门。 叶无坷他们拎着东西转进巷子,才转过来,三个人脚步同时停住,表情也像同时都被冻僵了一样。 赵先生的家,一片废墟。 显然是被大火烧过,只剩下飞雪还没掩盖住的焦黑土墙。 叶无坷下意识走到烧毁的院子里仔细看,依然还能闻到烧灰的气味。 他转身回望,前排只隔着不到半丈宽的临街药铺完好无损。 「你一票,我一票,大奎二奎嘎嘎笑。」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十二章正式介绍一下 - 天下长宁 - 知白 在转过巷子口的时候先生两个字已经到叶无坷嘴边,这残垣断壁满目焦黑把先生两个字硬生生给堵了回去。 “这是怎么了!” 二奎看着废墟咧开嘴。 “你们在这等我,我去找人问问。” 叶无坷转身离开,说话的时候嗓音有些颤,袖口里缩着的手也在发颤。 半刻之后,叶无坷扶着一位老者回到赵先生家门外。 “一把火都没了,老天没眼,没眼!” 老者颤巍巍的,说话的时候嗓音里还带着恨,复杂的恨,恨天恨地恨人恨不公,都在这老天没眼四个字里了。 “肯定是刘隶让人干的。” 老人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恨意也到了极致。 叶无坷听说过刘隶是谁,原本是这镇子上的乡丞小吏,楚时候的旧官,是个不入品的边角料。 大宁立国之后,如双山镇这样的地方其实还顾及不到,这里闭塞而又穷苦,连县衙那边用的人还多是楚时候的旧人,刘隶也得以留用。 这个刘隶在双山镇无恶不作,没有哪家的姑娘能逃过他和他手下那群人的毒手,其他百姓哪怕是背地里骂过他的,被他知道了也会当众活活打死。 大概两年之后,大宁选派的新官到任开始清查旧弊,刘隶作恶多端自知难以活命,索性纠集了当初的一群手下跑进山里做了匪寇。 新来镇上的乡丞李在研得知刘隶恶贯满盈之后,组织乡勇追捕,身先士卒,杀山贼数人,不幸落入贼人之手,被贼人开膛破肚,趁夜将尸体丢弃回镇子上。 刘隶让人在镇里传话,不管是谁来双山镇做官,再敢有人追查他的,都是如此下场。 第二任乡丞苗新秀到了之后便听人说了这些话,百姓们都觉得新来的乡丞不会再去追捕刘隶,可这位年轻的乡丞第一句话就是......大家愿意帮我的就跟我一起去,没人愿意跟我也要去,我敢孤身前来,就敢孤身进山。 第二天一早,这位乡丞竟然真的收拾好一身装备便一人扎进深山老林。 鸭山比大慈悲山要危险的多,别说去擒凶,就算是孤身进深山走一圈,多半也是回不来。 乡亲们商量之后,选了数十名青壮结伴进山去寻苗新秀,走了三天,在深林里总算找到了他,已是奄奄一息。 在苗新秀身边有六七具贼人尸体,他身中数刀无力继续追赶,靠坐在树边,一把横刀还在他手中死死握着。 乡亲们把苗新秀带回镇子上,是赵先生救回他一条命。 有人问苗新秀为何如此大的胆子,一个人就真敢进山抓贼,苗新秀回答说......我是宁军战兵出身,上一任乡丞李在研也是,我们当初从军是因为听陛下说,宁军,就是为了天下百姓而建的。 有贼不抓,有恶不除,这样当兵做官,我们丢不起陛下的人。 后来双山镇的百姓才知道,苗新秀原本是被分派到县衙做捕头,当时旧楚时候的捕快因为受不得辛苦拿不到好处纷纷离开,县衙里只有苗新秀和李在研两人撑着。 没多久李在研被调到双山镇做乡丞,又没多久就死在了双山镇。 捕头苗新秀就自己请命到双山镇来,捕头都不做了。 可是之后好多年都没能抓到刘隶,这里山连着山想找人出来难如登天。 老人嗓音发颤的继续说道:“前几日来了几个外人找赵先生出诊,走到半路才说是要进山,赵先生觉得有些不对劲,半路想办法脱身回家来了,只隔了一天的夜里,赵先生一家......” 说到这,老人家掩面而泣。 叶无坷问:“一个都......” 老人点头,竟是哭的说不出话来。 “是谁在那儿!” 就在这时候,有人在远处喊了一声。 叶无坷回头看,见一人提着灯笼大步过来,至近前才看出来,是个大概四十几岁留着络腮胡的汉子。 老人家连忙擦了擦眼泪后说道:“是无事村来的后生,本是想看望赵先生的......” 那汉子仔细打量了一下叶无坷,又多看了大奎二奎两眼。 “无事村的人很少出村来。” 汉子问叶无坷:“你为什么突然来?家里有人病了?” 叶无坷摇头:“路过,顺便来看看先生。” 粗犷汉子却心细如丝,这少年提起郎中说的不是赵先生而是先生,去了姓氏的叫法,显然更亲近。 “你是无事村那个姓叶的小子?” 粗犷汉子问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柔和下来,同时把灯笼举高了些仔细看叶无坷的脸。 叶无坷道:“是我。” 粗犷汉子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沉默片刻后说道:“仔细些还是能认出你,你每年都要来两次,赵先生和我也提过,说你是难得的好苗子......以后也年年来吧,日子是三天前。” 说完他转身要走。 叶无坷跨一步:“我想进山。” 粗犷汉子道:“不是你的事。” 他绕过叶无坷还是要走,叶无坷第一次显得有些失礼的再次拦住对方。 “请您帮我一个忙。” 叶无坷无比郑重的说出这句话。 粗犷汉子犹豫片刻后问道:“什么忙?” 叶无坷回答:“指个方向。” 粗犷汉子看向叶无坷的眼神里显然是有些吃惊,片刻之后眼神里又出现了些欣慰和赞赏。 但他还是摇头道:“不是你的事。” 迈步欲走的那一刻,大奎二奎同时跨步拦在他面前。 大奎瓮声瓮气的说道:“他说,请您指个方向!” 粗犷汉子微微皱眉道:“你们是想和我动手?” 叶无坷抱拳道:“您是苗大人吧,我也听先生提及过您很多次,他说您本可以在县衙做官,可以一路升迁,可您留在双山镇做乡丞快二十年了......” 粗犷汉子打断叶无坷道:“老赵想和谁说这些我管不着,但谁和我说这些我管的着,现在,让路。” 叶无坷道:“苗大人是为同袍,我是为先生。” 他俯身一拜:“请大人指个方向。” 大奎和二奎学着叶无坷的样子,也抱拳俯身行礼,笨拙,真诚。 就在这时候,驿丞领着陆吾他们三个快步过来,离着还远,陆吾就已经开口喊:“叶无坷是不是你?” 到近前,陆吾又急切道:“驿丞把那位赵先生的事和我们说了,你没事吧?” 叶无坷道:“我得进山,不能陪陆大哥去澄潭关了。” 陆吾道:“说的什么屁话,你要进山,我还去什么澄潭关,当然是跟你一起进山。” 徐柯道:“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又怎么可能不管?二十几年前陛下就说过,有贼不抓有恶不除,那当什么兵做什么官!” 谢长逊道:“不灭了这伙贼再去澄潭关,这就是心里一辈子也过不去的坎儿。” 粗犷汉子在听到徐柯说出那句有贼不抓有恶不除那当什么兵的时候,忍不住侧目多看了两眼。 认出陆吾身上穿的是战兵校尉军服,后撤一步后肃立行礼:“见过校尉!” 陆吾看向这汉子,上下打量,见他应有四十几岁年纪,于是问道:“老兵?” 粗犷汉子身子拔的笔直回答道:“双山镇乡丞苗新秀,从冀州开始跟着陛下的兵。” 陆吾三人明显一震,不约而同的站直了身子。 “老团率!” 三人整齐的行了军礼。 叶无坷此时还并不明白,这一声老团率是什么意思。 “脱军服二十年了。” 苗新秀沉默了一会儿后自嘲的笑了笑,笑容之中还有让人心里生出些痛感来的苦涩。 他说:“我也不配让你们叫一声老团率。” 他绕开几人缓步往前走,灯笼照在地上的光有些颤。 “老团率!” 陆吾转身喊道:“给我们这些新兵蛋子,打个样!” 苗新秀脚步骤然停住。 陆吾喊道:“大宁的兵没变,立国之前的战兵要干什么,现在的战兵还是一样,刚才徐柯说过一遍了,我再向老团率说一遍......大宁的兵见贼不抓有恶不除,那就不配当兵!” 苗新秀肩膀发颤着转身,他看向这些年轻人,似乎看到了当年那个冲锋陷阵的自己,看到了当年那个雪夜孤身杀贼的自己。 他咬紧牙,肃立,行军礼。 然后喊:“那就跟我进山杀贼!” 陆吾三人整齐的将右臂抬起来敲打胸甲,砰,砰砰! “呼!” 叶无坷看着他们,只觉得心胸之中燃起来一团火,毫无征兆的出现,越烧越烈。 呼! 这一个字,让他觉得血一个劲儿的往头上涌。 这个声音像是打开了他身体里的一道闸门,将他骨血之中的某种力量第一次释放了出来。 这种感觉,哪怕是在渤海国接应陆吾他们回来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过。 那个时候的叶无坷感觉到了兴奋,激动,也有紧张,甚至还有些害怕。 唯独没有如这一刻从身体深处向外溢出来的血液沸腾,所以叶无坷有些失神。 如果大宁的兵见贼不抓有恶不除,那就不配当兵。 这句话,在他心里一遍一遍的出现。 “我近二十年来,前后一百六十次进山。” 规模很小且简陋的镇衙里,举着油灯的苗新秀照亮了他铺在土炕上的一张张手绘地图。 “刘隶那群人有可能藏身的地方,我已经能把范围缩小到这三个地方。” 说到这些的时候,苗新秀嗓音稍稍有些沙哑。 “最开始我心急,到澄潭关请求出兵剿匪,边关多次派兵,可进了山却总是无功而返,前后还折损了十几个战兵兄弟,再后来我才想明白,这其实是我的失职。” 苗新秀道:“鸭山过于险恶,这三个地方都是易守难攻,就算只有几十人守着,便是几千人的队伍也上不去,有些地方就算只一个人守着,大队人马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一边说一边在地图上把位置标出来,很用力。 “我本来想着,等我找出刘隶藏身的地方,我就自己进山最后一次,那本来就是我该干的事......” 苗新秀说到这停下来,神情有些恍惚,或许是想到了那个被贼人所杀的同袍李在研,或许是想到了前几日还偷偷跑到他这里来讨酒喝的赵先生。 陆吾道:“老团率,最后一次进山你不可能是一个人,就算这次不是我们来,也会有其他战兵兄弟来。” 苗新秀道:“你们其实根本想象不出鸭山有多险,当年几次进山,十几个战兵兄弟都是失足摔下去了,尸首都没能带回来。” 陆吾点了点头后说道:“老团率说险,那肯定是真的险,我爹说,知道要打危险的仗就把最后一个准备也做了......让活下来的人把信儿送回各自的家。” 他看向叶无坷:“正式介绍一下,我叫陆吾,四品云麾将军,晋城候陆昭南的儿子。” 徐柯起身:“我叫徐柯,四品云麾将军,永新候徐正的儿子。” 谢长逊起身:“在下谢长逊,军屏道道府谢焕然的儿子,家父也有封爵,方城候。” 这一刻,不只是叶无坷脸色变了,苗新秀的脸色也变了,只有大奎和二奎还是老样子,因为根本听不懂。 陆吾坦然笑道:“活着的,给家里带个信儿。”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十三章错的就是错的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的眼神里有不可压制的震惊,因为他从没想过不久之前深入渤海险地的这些年轻汉子全都出身显赫。 他也更没有想过,出身显赫的人也会在双山镇这样的小地方坦然的留下遗言。 陆吾觉得叶无坷眼神里有些震惊是正常的,但身为一名老兵的苗新秀眼神里也有这样的震惊不应该。 “陛下说,不管是什么出身的人,只要穿上大宁战兵的战服,就该为大宁百姓而活也该为大宁百姓赴死。” 苗新秀知道这句话是在提醒他,所以他脸色肃然。 陆吾看向叶无坷的时候眼神平静且柔和,他说:“如果有一天你也穿上大宁的战服,记得永远不要忘了这句话,而且,也永远不要怀疑陛下只是说说而已。” 他说:“跟你说一件事吧......去年开春的时候,西域白支国的贼兵劫掠了咱们边疆上的几个村落,把所有百姓都杀了,人头割下来挂满了村外的胡杨树。” “西疆边军奉旨出征,历时三月灭白支国,第一个冲上白支国都城城墙,斩断白支国旗,身中四箭血战不退,亲手抓了白支国王回来,按着白支国王的脑袋,跪在咱们百姓坟前一下一下磕头的是个才十六岁的少年......” 说到这,陆吾看向叶无坷:“他叫李持念,是太子殿下。” 叶无坷呼吸微微一乱。 二奎却忍不住问道:“什么意思?” 大奎抬起手在他脑壳上给了一下:“这你都听不懂?” 二奎不服气道:“大锅你听懂了,你说是什么意思。” 大奎道:“就好比假装咱爹是村长,我是老大,我就是村太子,咱村的人被外村人欺负了,我第一个就冲上去干他们!” 二奎挠了挠头发说道:“那不是应该的吗?” 苗新秀脸色微变,下意识看向陆吾三人。 陆吾却坦荡笑道:“就是这个意思,白支国那一仗打完之后,朝廷里有人给太子殿下请功,陛下说,他是大宁太子,干的是他该干的事,请什么功?” 叶无坷若有所思。 陆吾继续说道:“陛下在大朝会上说,大宁皇帝的儿子为百姓出头冲锋在前不该被表功,若是寻常人家的儿子为百姓出头冲锋在前才应该表功,大宁的太子为受了屈辱的家人打一架,打输了朕得罚,打赢了正常,最多,朕陪着他一起吃顿好的。” 叶无坷记住了这些话,忽然间就想起高清澄离开前说,长安其实很好,现在叶无坷脑海里还不知道长安到底是什么样子,但他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长安很好是哪里好。 二奎问:“大朝会是什么意思?” 大奎抬起手又给了他一下:“就差不多是咱村全都聚一块商量事。” 陆吾笑着解释道:“应该说是村里所有能扛事的人,聚在一起商量怎么扛事。” 二奎领悟了,他点了点头:“那应该有咱。” 大奎道:“废话,那肯定有咱。” 二奎说:“咱村里红白事端托盘上菜的,哪次少了我?” 大奎道:“烧火的哪次不是我?” 俩人在那争论倒是烧火的出力大些还是端菜出力大些,争论的脸红脖子粗。 陆吾则看向苗新秀道:“这里我军职最高,上山的事我来下个决定。” 苗新秀他们几个随即肃立。 陆吾道:“这次进山剿匪由苗新秀指挥,其他人务必服从。” 苗新秀刚要说话,陆吾道:“老团率,没人比你更合适。” 苗新秀再次肃立:“领命!” 叶无坷一直都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的看着,然后深深的记住,告诉自己大宁的这身军服没那么容易穿。 陆吾见叶无坷好像在发呆,他拍了拍叶无坷肩膀轻声道:“不管你有多想报仇,请你务必走在我们身后。” 叶无坷嗯了一声,然后推测道:“刘隶可能不行了,所以山里的贼才会冒险下来想骗先生进山为刘隶诊治。” 陆吾问:“你说他们冒险的意思是,这次他们下来就可能暴露藏身处,这两日没下雪,咱们顺着痕迹上去,也许没有那么难?” 叶无坷摇头:“不是这个意思。” 陆吾:“那是?” 叶无坷道:“我的意思是咱们得快些......在他活着的时候杀他。” 陆吾表情一变,苗新秀眼神一凛。 鸭山的险确实让来自长安的三个汉子大开眼界,也让从大慈悲山来的三个汉子心生敬畏。 虽然只隔着几十里,可叶无坷和大奎二奎从来都没有进过鸭山,大慈悲山的险是你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殒命当场,而鸭山的险则是你提着十二分小心也可能一命呜呼。 装备了钉鞋和铁钩的苗新秀在前开路,先上去找地方固定绳索,再把叶无坷他们一个一个拉上去,如此反复,所以第一天进山也没走十五里。 一路上他都很少说话,看得出来是憋着一口气。 休息的时候二奎嘀嘀咕咕的说:“那些坏人干鸡毛要躲到这种地方来。” 一路沉默寡言的苗新秀自言自语似的回答:“因为他们进山是可能死,留在山下是一定死。” 二奎听完这句话忽然咧开嘴笑起来,莫名其妙的,笑的可开心了,就像是听到个最好的笑话。 大奎抬起手给了他一下:“你乐个屁?” 二奎揉着脑壳说:“哈哈哈哈,坏人也没想到,躲在这跑不了啊。” 听到这句话叶无坷眉角扬了一下,他看向苗新秀说道:“快二十年了,当初进山的那群贼年纪都不小了。” 苗新秀道:“除了刘隶的儿子刘敢为和侄子刘敢做之外年纪都应该不小了,刘隶上山的时候就有四十岁左右,其他人少说也有三十几岁。” 他问叶无坷:“怎么了?” 叶无坷道:“只是觉得你们可能会觉得麻烦。” 苗新秀道:“我们觉得什么麻烦?” 叶无坷道:“他们都五六十岁了。” 苗新秀正色道:“五六十岁怎么了?五六十岁也是该死的罪人!他们曾经犯下的罪行,每个人都该被凌迟!” 或许是因为赵先生一家的死让叶无坷心事沉重,所以他也没有过多解释什么。 苗新秀只是觉得,这个少年似乎有些不该有的妇人之仁。 休息了一夜之后一行人继续往上爬,有苗新秀的地图,再加上偶尔还能看到贼人留下的痕迹,所以方向倒是不难确定。 贼人应该清理过痕迹,可他们来去匆忙显然没有那么仔细。 等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叶无坷他们才明白过来,贼人没有那么仔细的清理痕迹,是因为到了这,痕迹自然就消失了。 这地方连苗新秀都没到过,前边是一条峡谷,峡谷上方只有一线光亮,平日里的雪基本进不来,峡谷之中还有一条小溪流过,根本没有足迹。 踩着水继续往前走了能有三四里远就豁然开朗起来,这里竟然和外边如同两个世界一样。 进山的时候冷的滴水成冰,越往里边走越是看不到积雪,眼睛适应了白茫茫的天地,进了这峡谷最里边后竟是有些不适应。 这里也冷,比起山外却好了不少,叶无坷刚才走过的时候就闻到了些不同寻常的气味,果然没走多远就看到了冒着热气的泉水。 再往前走了能有二里左右重新变得狭窄起来,在这只容一人经过的小路上居然还建造了一个吊门,吊门往下一放便无法通行。 吊门在大概一人多高的位置悬着,再往上是用几根粗木横在那做的门梁。 门梁再往上还修了一个极小的箭楼,勉强也就是能站下两个人,在这箭楼里应该是能斩断挂着吊门的绳索。 有个人,就蜷坐在那逼仄的地方打着呼噜,抬头看,只能看到花白头发。 苗新秀明显脸色变了变,他轻手轻脚过去,一跃后双手就攀住了箭楼边缘,翻身上去的时候那里边睡着了的人这才惊醒。 苗新秀一把抓着那人扔下来,以防此人斩断吊门绳索。 那人落地之后疼的哀嚎一声,待看清楚把他抛下来的人并不认识后,这花白头发的本能想喊,然后就看到了一身戎装的陆吾等人。 这一刻,这骨瘦如柴头发花白的家伙愣住了,然后莫名其妙的嚎啕大哭起来,众人也才发现他满嘴里也只剩下两颗灰黄的牙齿。 只一刻之后,叶无坷他们就到了这群悍匪住处,这个类似于庭院的地方聚集了十几个人,几乎个个都和外边放哨的人差不多。 衣衫褴褛,头发稀疏而又干枯,脸色焦黄,双目无神,看到外人来了,他们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反抗也不是惊慌,只是迷茫。 叶无坷侧头看向苗新秀,这个为报仇准备了二十年的汉子此时才是满目震惊。 唯有两个勉强还算强壮的家伙正跪在一个奄奄一息的老者旁边,看到叶无坷他们进来后就猛的起身。 “抄家伙!” 其中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暴喝一声,顺手将旁边的石斧抓了起来。 另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家伙拿了把已经满是锈迹的刀,或许挥舞的力气大些都能把刀震断。 可是那十几个年纪大了形同朽木一样的家伙,没有一个去拿所谓的家伙。 就这样对视了大概四五息之后,一个几乎掉光了头发,骨瘦如柴的人跌跌撞撞往前走,然后扑通一声跪下了。 “带我走吧,抓我回去,求求你们了,抓我回去吧。” 一边说着一边磕头,说话的时候嘴里的腥臭气息能喷出来老远。 “你们在干什么!” 络腮胡的汉子嘶吼着:“他们是来抓咱们的!上去杀了他们!” 而那些行尸走肉一样的人却只盯着那个跪下来哭泣的家伙,不久之后,第二个跪下来的人出现了,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我们当年就不该跟着刘隶进山,我们错了。” 一个枯瘦的老者跪下来嚎啕大哭,可是哭了半天竟没有一滴眼泪掉下来。 他不是在假哭,只是没有泪。 另一个人跪着挪到苗新秀脚边:“我们认罪,把我们都抓回去吧,关进大牢里,关进大牢里都行。” 一心报仇的苗新秀看着这些跪着的半人半鬼的家伙,眼神里是一种复杂到极致的痛苦。 “怎么会是这样?” 良久后,苗新秀喃喃自语。 他为了报仇为了抓贼准备了二十年,二十年来他想过无数次自己会怎么死在这些恶人手里,也想过无数次自己怎么手刃这些恶人,唯独没有想过当年的恶人会变成这样。 不远处,徐柯压低声音问陆吾:“贼人目前没有反抗,杀不杀?” 陆吾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也没能给出个答案来。 叶无坷默默的走到苗新秀身边,扶着苗新秀转身面对来时路,然后他从苗新秀手里接过来已经上弦的连弩,也喃喃自语了一声。 “就知道会有些麻烦啊......可是,犯死罪的,就该活着的时候杀。” 转身往里走。 “大奎哥二奎哥,帮我关下门。” 。。。。。。 【如果,我,喊一声,爹们,那大家可否给我二月的第一张月票?】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十四章他撑到了那时候 - 天下长宁 - 知白 陆吾看着苗新秀手发颤的把烟斗从腰带上摘下来,更为发颤的把烟斗点上使劲儿的连续的嘬了好几口。 陆吾他们在这一刻,都感受到了这位老兵对自己的深深恨意。 本该毫不犹豫抽刀向前的事,他却真的犹豫了,这犹豫就好像毫无道理,又好像合情合理。 “我想过很多种。” 苗新秀说。 “我二十年来不敢有一点儿松懈,坚持练功,我快五十岁了,可我觉得我应该比三十岁的时候还要强壮还要能打。” “我想过很多种。” 苗新秀絮絮叨叨的说着。 “被他们杀了或是杀了他们,我下刀的时候应该先砍哪儿,应该怎么去折磨这些人渣败类,他们都该被凌迟。” 苗新秀抬起头,眼神里有些空洞。 “我想过很多种......唯独没有想过,我自己会犹豫,会......没能直接一刀一刀砍下去。” 陆吾拍了拍这位老兵的肩膀,可没能说出些安慰的话。 在看到那些半人半鬼的家伙的瞬间,陆吾也被震惊了,其实当时只有三个人没变化,大奎二奎是不在乎,叶无坷是想到了。 那个情况别说是苗新秀,陆吾在上山之前也一直都在想着面对如此一群凶悍的恶匪厮杀会有多惨烈。 不然的话,他们在山下又怎么会留遗言? “从始至终,只有叶无坷一个人脸色没有变化。” 徐柯站在陆吾旁边轻声说了一句。 谢长逊道:“他在半路上和苗大哥提起那些凶徒都差不多五六十岁的时候,应该就已经都想到了吧。” 徐柯叹道:“我在长安城,从没有对任何一个同龄人服气过,包括你们......” 他说完这句后看向那关起来的门,大奎二奎就站在门口,像是两尊门神一样,可门神看起来真没有那么凶。 谢长逊道:“他不是我们同龄人,他比我们小。” 徐柯苦笑一声:“何必最后一点遮羞布也不留?” 就在这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在门开的那一刻众人看到那个类似于庭院的山洞里浓烟滚滚。 叶无坷缓步出门,这个总是笑嘻嘻的话痨少年此时脸色依然平静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做过一样。 可是,当他脸上失去笑容也不再话痨的时候本身就是不平静的表现。 门被叶无坷又关上了。 “都杀了?” 陆吾问。 叶无坷点了点头。 陆吾又问:“怎么这么久?” 叶无坷回答道:“每个人都有他们该得到的下场,所以时间用的多了些。” 陆吾沉默了片刻后问道:“那个躺在石床上快死了的家伙,就是当初在双山镇无恶不作的刘隶?” 叶无坷道:“是他。” 陆吾又问:“那两个看起来年轻些的,就是杀害赵先生一家的凶手?” 叶无坷回答:“是他们。” 陆吾道:“我去看一眼。” 叶无坷伸手拉了他一下:“别去了。” 陆吾犹豫片刻,选择听了叶无坷的话不进去看了,那道门不是很严密,烟气还在往外涌。 不必去看,也能知道里边的人都是什么下场,陆吾能想到,刘隶的儿子和侄子一把火烧死了赵先生全家,那两个家伙的下场也一定如此。 因为那少年让大奎二奎关门的时候说过一句......这世界应该很简单,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该怎样就要怎样。 刘隶在双山镇的时候祸害的女人数都数不过来,多少人家的姑娘出阁时候他都会假惺惺拎着些贺礼到场,当天夜里,就会闯进闺房。 不是没有气愤难平的少年去找他报仇,刘隶和他手下数十凶徒会把这样的少年开膛破肚。 “走吧。” 陆吾看着满手是血的少年轻声说道:“回镇子上去,我陪你喝两杯酒。” 少年摇头:“再等等。” 陆吾问:“还等什么?” 少年语气平淡的回答:“等火烧尽,看看灰。” 陆吾心里猛然一震。 不知道过去多久,那道门里边的烟气似乎已经散尽,少年让大奎二奎离开门口,他独自打开门看了看。 待看清楚后,他又把那扇门关上。 “走吧。” 说完这两个字,少年便低着头下山,他的沉默寡言似乎就是在诉说,报仇本该有的快意也绝不可能冲淡仇恨本身带来的悲伤。 报仇,也许连快意都没有。 赵先生一家没了,报了仇也是没了。 走在半路上天就已经黑了,大家寻了个能避风的地方准备过夜。 叶无坷坐在那发呆的时候,苗新秀过来挨着他坐下,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苗新秀把腰带上挂着的烈酒摘下来递给叶无坷。 “谢谢。” 他说。 叶无坷接过酒,没喝。 少年觉得,该靠内心去面对什么的时候若靠外力外物能帮自己度过,也许在不久的将来,都会成为依赖。 他在渤海国的时候就杀了不少敌人,但那样的杀敌和这次的复仇似乎完全不一样。 “很难吧。” 苗新秀自己喝了一大口烈酒后问出这三个字,他能想象出来那少年动手的时候要过的第一关是少年内心的善良。 赵先生不止一次和苗新秀说过,叶无坷是他见过的心中善念最重也最执的人。 赵先生还不止一次说过,这样心性的少年简直就是天生就该做医者的人。 但赵先生从来都没有和叶无坷说过想让这少年叫他一声师父,因为赵先生也说过他总觉得叶无坷的人生不该困在这大雪山中。 赵先生每次路过无事村都会去叶无坷家里讨酒喝,他不是馋那口酒,他是一次一次的去劝老猎户,让叶无坷走出大山去看看外边的世界有多大。 这里山连着山看起来很大,和外边的世界比起来也只是一粒一粒沙。 赵先生还说,无事村很好,他这么多年走过那么多地方,都没有见过比无事村更好的村子了。 可再好也只是村。 他说很羡慕无事村里里永远都风平浪静,他还说可少年骨血里就该有风也有浪。 赵先生不求师徒之名,也不想让少年怀太重的感恩之心,所以每次都像是路过一样,去叶无坷家里传授一些医术。 每次都会讨酒喝,他是想告诉少年,那二两老酒,可抵束脩。 我教了你一些东西,也喝了你家老酒,这就不该再有谁欠谁,可算两厢情愿。 赵先生说,孩子你记住,你情我愿,才是这世上最舒服的相处,师徒父子夫妻亲朋,不外如是。 赵先生是个善良的人,善良的人才懂得善良的孩子内心之中总是怀有歉疚之心不好。 所以他每次见到叶无坷都会说上一遍......世上对错本该简单,将心比心就不亏心。 他还说你总觉得欠着别人的是好事也不是好事,好事是你会越来越善良,不是好事是,你不该善良的时候也会善良。 赵先生还说,你哥比你强的地方只有一点,那就是在你哥心里,对错之间永远都是一条直线。 苗新秀和赵先生关系极好,每次赵先生喝的多些就会提起那少年,每次提起都会满眼得意,如同那少年是他亲生的一样,又或许,恰是因为每次都会提起以至于每次才会喝的多些。 所以他说,孩子,你哥能直达对错,而你能摆清善恶。 “以后,我大概不会留在双山镇了。” 苗新秀又喝了一大口酒。 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好像是空的。 有些人一开口的时候,就能听出他的喜悦或悲凉。 叶无坷依然沉默。 有些人不开口的时候,是因为他只有悲凉。 叶无坷从来都不是一个吝啬于分享喜悦的人,他只是不分享悲伤,这大概就是懂事的孩子从一懂事就学会的东西。 苗新秀一口一口的喝着酒,这一壶老酒很快就见了底。 见少年不说话,苗新秀准备起身离开。 手刃仇人这种事如果是在故事里讲出来应该会有些爽才对,可十五六岁的少年满手鲜血哪会有这样的爽? “苗叔。” 叶无坷忽然叫了一声。 苗新秀停下,他问:“怎么了?” 叶无坷抬头看向那眼神落寞的络腮胡汉子真心问道:“能做我师父吗?” 苗新秀的眼神在这一刻骤然就明亮起来,像是夜晚云层后边的那颗星突然就飞到了云层外。 “你想学什么?” 他问。 叶无坷很真诚的说道:“我听闻明年东疆武库要招收第一批学员,我想进。” 苗新秀思考了一会儿后回答道:“以你的本事,不难。” 叶无坷道:“该更稳妥些才行,苗叔是老兵,经历过那么多生死之战,知道怎么把我变成一个合格的兵。” 苗新秀问:“你是突然想做成为一个兵的?” 叶无坷道:“东北十万山,山山有贼寇,就算我进不得武库,当不了兵,也该做些该做的事。” 苗新秀点了点头后说道:“我不会留在双山镇了......以后你去哪儿,师父跟去哪儿。” 叶无坷起身,先是肃然一拜,然后跪下来叩首,行认师礼。 陆吾看到这一幕后心中感慨的无法平静,他声音很轻的说道:“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比叶无坷心地更善良。” 谢长逊点头道:“这件事有个了结之后苗新秀心里都空了,离开双山镇,不管走到哪还有什么信念,多半是活不长,叶无坷此时拜他为师,是再给他一份信念。” 徐柯道:“这样的家伙若是不拉他到长安去,以后回想起来可能悔的肠子都青了。” 谢长逊道:“越是这样的家伙,越是不容易被我们拉走,他不想欠人情,好在是靠他自己也一样能走到长安。” 三人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有些欣慰。 下山之后叶无坷帮苗新秀收拾东西,苗新秀则准备亲自去一趟县衙将此事详细说明后再走。 “我还是得问问......” 苗新秀道:“杀害赵先生一家的那两个人......” 叶无坷回答:“烧死了,绑在一起烧死的,师父说过先生一家是被绑在一起烧死的,其他人是先斩首,然后烧成灰。” 苗新秀眼神里都是心疼,他抬起手拍了拍叶无坷肩膀:“难为你了。” 叶无坷又怎么会不明白,师父想问的并不是要告诉县令大人的,师父想问的也不只是刘敢为和刘敢做那两个凶徒的死法,师父更想问的是刘隶的死法。 因为刘隶不是师父亲手所杀,所以他终究是心里有些空荡。 所以少年语气平和的诉说:“是凌迟,陆大哥问我怎么会那么久,是因为刘隶该凌迟,我下刀再快,也得够足刀数。” 苗新秀怔住,片刻后喃喃自语道:“那恶贼病入膏肓撑不到你割够刀数再死,也是这狗娘养的最后的运气。” 叶无坷回答:“他撑到了。” 苗新秀再次怔住。 叶无坷看起来依然平静:“我和先生学过些医术。” 。。。。。。 【呼呼要月票,我就是呼呼。】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十五章先割才能舍 - 天下长宁 - 知白 天还没亮叶无坷他们就已经把东西收拾好,打开门出来的时候外边还是漆黑一片。 苗新秀回头看了一眼自己住了二十年的这间老屋,眼神里的迷离是他心底里封印不住的不舍。 他在那裂开了不少缝的门板上轻轻摸了摸,又拍了拍,门轴吱呀吱呀轻响,若在回应他的辞别。 大奎站在门外冻的打了个哆嗦,二奎站在门口另一侧不停的跺脚。 二奎说:“娘说过,家里要是没个婆娘永远都是冷的,苗大叔家里没婆娘,昨夜睡在他这我屁股蛋子都是冷的。” 大奎道:“你那屁股蛋什么时候不是冷的。” 叶无坷侧头看他俩:“?” 二奎说:“我屁股蛋冷,那不是因为我也没婆娘吗。” 大奎说:“那你说人家苗大叔没婆娘干嘛?苗大叔有婆娘也暖不着你屁股蛋啊。” 苗新秀:“咳咳......” 二奎一本正经道:“苗大叔都老了还没婆娘,我才多大,我将来肯定有,姜头阿爷给我算过,说我能有仨婆娘。” 苗新秀:“咳咳......” 二奎问他:“苗大叔你一次婚都没成过吗?” 苗新秀:“没。” 二奎说:“那你不如我,我能成三次婚呢。” 大奎道:“那我还能成七次婚呢。” 二奎说:“你那个不算,你说娶七个得自己想辙去,我那个是姜头阿爷给算的,三婚天注定,你那个七婚靠打拼。” 苗新秀低声道:“咱们还是抓紧上路吧,不然一会儿乡亲们都起来了。” 叶无坷点了点头,他知道苗新秀不想让乡亲们看到他走,他在双山镇已经二十年,他不舍这里,这里也同样不舍他。 二奎用肩膀撞了撞叶无坷:“你几婚啊。” 大奎说:“废话,咱家有俩妹子,他当然两婚。” 二奎道:“那还有个高姑娘呢?他也三婚,跟我一样天注定。” 在旁边的陆吾,徐柯,还有谢长逊三人同时举头望天。 苗新秀此时又回望了一眼这个镇子,然后吐出一口白白的气,在这个清寒的黎明,他率先朝着镇子外边迈步。 “苗乡丞!” 身后突然传来喊声,苗新秀脚步骤然一停。 那个和叶无坷见过一面的老人家,在小孙子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却脚步很快的追过来。 “真的要走了吗?” 老人家问的时候,嗓音和他的步伐一样颤颤巍巍。 “嗯,要走了。” 苗新秀转身回应,他不想骗双山镇的乡亲,从未,也永不想骗这里的每一个人。 老人家急匆匆的追来,到近前后就一把握住了苗新秀的手。 “夜了个下半晌你们回来就在收拾东西,我来瞧你的时候看见了,你还想背着我,那时候我就想,你大概是要走了。” 老人家紧紧的握着苗新秀的手,用力到他的手指和苗新秀的手指都稍稍有些变形。 “就不回来了?” 老人家问。 苗新秀张了张嘴,没敢回答。 就在这时候,镇子里亮起来的地方越来越多,不知道多少人或是举着火把或是提着灯笼出门来,像是一条一条星河,逐渐在镇子口汇聚成一片星海。 “苗乡丞,真的要走了?” “别不回来,咱家在这。” 一个看起来才五六岁的虎头虎脑的小家伙喊:“苗大伯,你还答应我今年腊八到我家里吃饭呢。” 旁边一个被娘抱在怀里的四五岁的小丫头喊:“你家腊八不好次,我家腊八才好次,苗大伯来我家次腊八。” 苗新秀眼圈微红着笑道:“丫头,你俩是一家的。” 那小丫头喊:“不是一家的,我跟我娘睡,他跟我爹睡。” 那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儿不服气:“那是我偷着跟娘睡你不知道,爹偷着跟娘睡你也不知道,爹还跟娘打滚儿呢!” 陆吾,徐柯,谢长逊举头望天。 二奎问大奎:“为什么打滚儿?” 大奎:“成了亲好像都得打滚儿,应该是摔跤。” 二奎想了想突然就觉得很累,摇头叹息:“我得摔仨?” 那位老人家拉着苗新秀的手说道:“该去干什么就去,别忘了回家来就行,我这一把年纪了,到临走的时候不能见不着你。” 苗新秀眼神有些迷离,嘴唇也在微微发颤。 叶无坷上前一步说道:“阿爷阿奶,叔叔婶婶,苗乡丞会回来啊,这次剿匪得上报县衙,县衙还要上报府衙,府衙还要上报到长安,好大一圈,等事办完了他就回来了。” 他说:“乡丞到了长安,兴许还能见到皇帝陛下,到时候陛下就问,你就是那个双山镇乡丞?你干的很好,得给你升官儿!” 老人家听到这激动起来,立刻说道:“升官好,给乡丞升官好,去做大官,你得做大官,做大官要是回不来......也没事,你是个好官,做大官也是好官。” 苗新秀忽然大声喊道:“我不做大官,我将来肯定回。” 被娘亲抱着的那个小丫头问:“苗大伯你不骗人?” 苗新秀使劲儿点头:“不骗人。” 小丫头努力的伸出胖嘟嘟白乎乎的小手:“拉勾,拉勾就不能骗人。” 苗新秀过去和她勾住手指,小丫头说:“你不骗人就是好大伯,我也让你和阿娘睡。” 小胖小子儿拉着他爹的手说:“我看行,阿爹你看行吗?” 苗新秀:“......” 陆吾,徐柯,谢长逊举头望天。 脖子都望酸了,嘴角忍不住的想抽搐,心情又复杂,明明有些伤感,可又憋笑憋的难受。 老人家让孙儿把带来的煮鸡蛋塞给苗新秀,苗新秀没有躲开,以前乡亲们总是变着法儿的给他送些吃的,他都是能不收就不收,因为谁给他送东西,送的都是自家舍不得吃的好东西。 他虽只是不入品的乡丞,可有俸禄,虽然他那点俸禄,九成都用来接济乡亲了。 这地方靠天吃饭靠山吃饭,乡亲们家里的哪一粒粮食不是来自连石头缝都不放过的栽种? 但这次,他不敢拒绝。 他的衣服里塞满了煮鸡蛋,窝窝头,腊肉,脖子上还不知道被谁挂上了串大蒜,满满当当,像是武装到了牙齿的大将军。 他弯腰给乡亲们鞠躬。 老人家说:“给乡丞磕个头吧,愿乡丞到哪儿都无病无灾。” “愿乡丞无病无灾!” 乡亲们都跪下来。 苗新秀也跪下来,也给乡亲们磕头。 叶无坷跟着苗新秀跪下来说:“大家都放心,乡丞是我师父,有我照看着他,保证他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老人家扶着他:“以前没怎么见过你,可我知道你是个好娃儿,跟着师父要好好学,你们都好好的。” 叶无坷点头:“记住了。” 大奎见叶无坷跪下来他也跪下来,二奎见大奎跪下来他也跪下来,别人磕一个头,他在那咣咣咣的磕。 陆吾他们三个身穿戎装,朝着双山镇的乡亲们肃立行军礼。 天已经亮了,苗新秀走几步就回头,乡亲们走到高处看着他,一直在挥手告别,又像是在招手想他回去。 众人走了很远,心里依然都有些难过。 虽然苗新秀和双山镇乡亲们的告别好像和他们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可又好像他们每个人在这一刻都变成了苗新秀的化身,所以感同身受。 似乎是想打破这种难受的气氛,陆吾先是笑了笑后说道:“苗大叔要是想去长安,等我们回长安的时候带你一起,长安城里好吃的好玩的,我们几个包了。” 还不等苗新秀说话,二奎急着问:“长安城里好吃的多吗?” 徐柯笑道:“当然多,天南地北的好吃的在长安都能吃到。” 二奎拉了叶无坷一把:“妹夫,咱们去长安吧。” 大奎道:“妹夫还有大事呢。” 二奎问:“什么大事?” 大奎道:“不知道。” 叶无坷缓了一口气,也让自己从赵先生一家被杀的悲怆之中尽量抽离出来。 他不想因为自己而让大家都不敢笑,他的悲伤是他的,可是开心,他希望是大家的。 他说:“大事就是去长安,等到可以去的时候就去。” 陆吾若有深意的看了叶无坷一眼后说道:“其实......你想什么时候去就可以什么时候去,郡主说过你随时能去。” 叶无坷笑着说道:“等什么时候能把无事村都搬到长安去,那才好玩。” 陆吾心说这个家伙,年纪轻轻怎么这么心累。 二奎凑过来问:“那,长安城里有什么好玩的?” 陆吾还没说话,徐柯笑道:“你不是说你命里能成三次婚吗,到了长安小淮河,有的是漂亮的外域姑娘,你想天天成婚都行,一天成好几回也行。” 一说到这谢长逊也来劲了,眼神发亮,自言自语的吟诗一句:“二八佳人体如酥......” 说完这句就停了,陆吾笑话道:“后边的怎么不说了?” 这诗名为警世,是长安城里一位吕姓才子所做,全诗四句,是为:二八佳人体如酥,腰间仗剑斩凡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大概是说若沉迷于青楼享受,早晚都会败坏了身子一命呜呼。 被陆吾激了一句,谢长逊这般在长安城里放荡不羁爱自由的性子还能怂了? 他咳嗽了一声后摇头晃脑且意志坚定的说道:“二八佳人体如酥,斩凡夫就斩凡夫,人头落就人头落,骨髓枯就骨髓枯!” 徐柯挑了挑大拇指:“丈夫!” 陆吾也挑了挑大拇指:“种猪!” 二奎看向大奎问:“大锅,他们是在说戏词吗?一套一套的。” 大奎摇着头理性分析道:“应该说的是配猪。” 二奎道:“那有什么,咱村配猪哪次落下我了,哪次我没看过。” 陆吾:“配猪?” 徐柯:“粗俗。” 谢长逊白了他俩一眼:“压个妹没完没了的......赶路赶路,说不定到了澄潭关就有体如酥。” 苗新秀这种自认为是个粗糙汉子的家伙,在这群新时代的年轻人面前竟然觉得自己单纯的就跟...... 就跟叶无坷是的。 叶无坷听的一愣一愣的,心想着这些词要不要记下来?他以前也学过不少意志坚决的诗词,每次读都觉得这些词句可真好。 可今日总觉得谢长逊那几句斩凡夫就斩凡夫好像是坚决之中的坚决,死有何惧的那种坚决,但又不知为什么就觉得这坚决之中隐约还有几分猥琐。 更让叶无坷有些羞愧的,是一说到二八佳人他就想到高清澄,然后他就在心里骂自己,败类啊败类,匹夫啊匹夫。 苗新秀先要去县衙禀告剿匪之事暂时与他们告别,说好了之后到澄潭关汇合。 他们分开之后又走了二十几里,就到了大宁东北最为紧要的边城之一......澄潭关。 进城之后没多久他们就打听到,因为前几日的大雪过于放肆,城关外鹅毛河边上的村子里老屋被压垮了不少,澄潭关的武将军还有府丞王大人都不在,分别带着人在村子里抢修房屋救治百姓。 几个人商量了一下,也不在城里等着了,干脆直接出城去,还能帮上些忙。 。。。。。。 【这一章是为本书的第一位盟主淡定從容加更,我继续使劲儿码字,陆续把盟主加更都补上。】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十六章好秀气的牛...... - 天下长宁 - 知白 大奎和二奎在出城之前买了两兜肉包子,两个人同时拿出来一个递给叶无坷:“妹夫,吃!” 陆吾伸手:“我的呢?” 大奎问道:“你娶我妹吗?” 陆吾道:“我就只是想吃个包子,还得拿我身子换?” 二奎:“那不给。” 陆吾道:“小气,路上还说你们到了长安城吃喝玩乐我们几个都包了,现在要吃你个包子你都不给,那你们到长安也别找我。” 二奎:“不找你,我找徐柯和谢长逊。” 徐柯和谢长逊顿时笑起来,徐柯笑道:“看吧,谁是好人,人家二奎一眼就能看出来。” 谢长逊笑道:“二奎慧眼如炬。” 他俩同时伸手:“也正好饿了。” 二奎摇头:“不给......除非你俩给我当妹夫。” 谢长逊:“不吃也罢。” 徐柯:“倒也不饿。” 陆吾哈哈大笑。 大奎把包子给大家分了分,一边走一边问:“将军那么大的官,还要去给老百姓修房子?” 陆吾道:“再大的官也是老百姓的官,没有老百姓要官做什么?” 他一边走一边吃还一边说话,觉得这平常无奇的包子竟是这般美味,而且,对于他们来说这种在大街上边走边吃的行为就不该发生,他们都是家教森严,平日家里约束极高。 “我父亲说陛下曾经在朝堂上问文武百官,为什么要有官?有人说若无官约束,令不能行则无秩序,无秩序则天下乱,国家需要有官员所以有官。” 虽然他知道大奎二奎听不懂,但他还是很仔细很认真的继续解释下去。 “陛下却说,你们说国家需要有官所以有官没错,但在我看来,是百姓们需要有官所以才有官,百姓们需要什么样的官?是为他们办事解决问题带着他们过好日子的官。” “陛下说,百姓们对于官员的期望排在最前的是什么?是过好日子吗?不,过好日子一定是排在排忧解难之后。” “陛下说,只要你们做官的把为百姓排忧解难这一件事做好了,你们就已经是百姓们心中的好官,所以为民排忧,就是做官之人要做到的最基本的事。” 大奎二奎虽然不能完全听懂,但大概意思懂了,俩人谁也没有如以往那样打断陆吾的话,都很认真的听着。 叶无坷在听着这些话的时候,脑海里仿佛已经有了大宁皇帝陛下的模样。 缓步走在那恢弘的大殿之内,语气平和但掷地有声。 陆吾继续说道:“陛下说,你们这些做官的,包括我这个做皇帝的都要仔细想想,百姓们的要求高吗?他们朴实到连希望官员带着他们把日子过好都觉得是过分要求了!” 他看向大奎二奎说道:“所以陛下说,如果大宁做官的人连最基本的为百姓排忧解难都做不到,那就先不要做官了,去做百姓体会一下百姓的难,体会到了再去找当官的看能不能排忧解难,不能的话,你们看看你们自己骂不骂娘!” 大奎脸色发红的喊了一声:“好!” 二奎也喊了一声:“干!皇帝真不孬!” 陆吾道:“我记得我说过,陛下说什么不只是说说而已,大宁开业十三年的冬天长安城也有一场暴雪,下了几天几夜,也有民房被压垮。” “早朝的时候陛下问人都到齐了吗?到齐了就领上家伙给我一起去除雪修房,那天,才十一岁的太子殿下和八岁的二皇子,六岁的三皇子全都上街干活儿了。” “陛下说,百姓们若都能做到自扫门前雪,那百姓就已是好百姓,我对百姓们没有要求,百姓们能顾好自己我就高兴,若能再顾及别人,那我就是天大的高兴,如果到了人人都能顾及别人的时候,那可不只是盛世,那是自古以来都未曾有过的无双盛世!” “我给你们做官的提的要求多,就是因为得需要你们给百姓们打个样,告诉百姓们怎么做才会越来越好,况且我对你们要求多了,就能把无能的人筛选下去,把优秀的人提拔上来。” “至于你们几个皇子我要求更高,是因为我是皇帝你们是我儿子,他们做官的恪尽职守就够了,你们几个要把天下事都当成家里事,为家里做事,自然要出力更大,也理所当然。”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陆吾的脸色都有些微微发红。 “陛下,是我等心中的高山。” 陆吾说:“陛下在,我们就能看着高山出发,高山在哪儿,我们就往哪儿走。” 大奎二奎还是不能都听懂,但他俩却都已经激动的呼吸急促起来,胸口起伏着,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叶无坷的眼神里,都是光。 “对了。” 陆吾笑道:“那次除雪修房的时候陛下还说,除了我媳妇不必去谁都要去,我媳妇我心疼,我就偏心,可皇后娘娘抓起一把铁锹就出去了,皇后说,陛下心疼我,但我不只是他媳妇儿我还是皇后,我也得给天下女子打个样,难不成还要让天下女子都认为女人就没力气做不了事?”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清冷的空气吸入胸腔却让体内的血液更为沸腾。 徐柯在旁边说道:“就在我们来之前的大朝会上,陛下说,大宁要建成什么样的大宁?就得是大宁百姓让其他各国百姓嫉妒的咬牙切齿还得恭恭敬敬的大宁,凡天下人,以身为大宁人而骄傲自豪,以能成为大宁人而骄傲自豪,陛下说,我不希望大宁的百姓走出去都高高在上的往下看人,但我希望大宁的百姓走出去会被人抬头仰望。” 他们在提到大宁皇帝陛下的时候,每个人眼神里的光都和叶无坷眼神里的光一模一样,那么真挚,那么炽烈。 谢长逊道:“太子殿下十四岁就被送出长安历练,而且是隐姓埋名,陛下说,大宁各地的百姓都想来长安看看,是想看向上的繁荣,你们必须走出去看看,是要看向下的苦难,多去和更优秀的人接触,是为了让你们明白,你们是皇子,但皇子也会平庸......” “陛下对皇子们说,我生而优秀不代表你们生而优秀,要证明你们如我一样,那你们就得走出去证明,皇城很大也只是一口井,长安更大也只是一口更大的井,走出这两口井,才不是井底蛙。” 谢长逊道:“我们这些人其实有些时候真的自负,觉得自己出身不错且学的多会的多,可是在雁塔书院见过太子一次后我们就醒悟过来,连太子那般优秀到让我们望尘莫及的人都那么谦逊,我们有什么值得自以为是的......” 陆吾道:“是不是觉得听完这些话,长了一些见识?” 叶无坷点头。 徐柯道:“那再送你们一句话,一定要记住。” 叶无坷立刻肃然道:“请说。” 徐柯道:“要学会一心多用,再专注的时候也要保持警惕,尤其是若要做军人,更该如此。” 谢长逊道:“刚才听的专注吗?” 叶无坷点头:“专注。” 陆吾道:“所以你并未注意到......包子被我们三个一边说一边吃完了。” 说完后那三人哈哈大笑,加快脚步朝着城外走去。 叶无坷看向大奎,大奎看了看自己手里空空的纸包,再看看二奎手里一样空空的纸包,三人对视一眼,也哈哈大笑着跟了上去。 二奎一边走一边说道:“他们说的真好。” 叶无坷回应道:“真的好才能说的好,若是假的好说的再好也能知道是假的,她说长安真的好,并没有骗我。” 二奎道:“妹夫什么意思?” 大奎给他后脑勺一下:“你真不懂?” 二奎揉着后脑勺道:“前边懂,后边那句话听着像是他想女人了。” 叶无坷脸色微红,脚步更快。 大奎楞了一下后问二奎道:“我怎么没听出来妹夫想女人了?” 二奎哼了一声:“你连女人都没碰过,你当然听不出来。” 大奎道:“我怎么没有碰过,前些日子打雪仗的时候,前院妹子拿着个雪球哇哇乱叫,还不是被我一个转身背跨甩出去个屁的了。” 说到这他楞了一下,然后一把拉住二奎:“你什么时候碰过女人?” 二奎说:“我也没碰过。” 大奎问:“那你是怎么就听出来妹夫想女人的?” 二奎道:“我也不是听出来的,我就看他说那句话的时候眼神挺骚的。” 大奎挠了挠头发,然后加快脚步:“我也看看去。” 大概不到一个时辰之后,叶无坷他们总算找到了正在鹅毛河边村子里干活的将军。 这位如今已是正四品的将军看起来个子不算高,但一身彪悍气息,这般冷的天气只穿着一件单衣干活,身上的头发里的热气不停的冒着。 叶无坷跟着陆吾到近前的时候,见那位武将军正抡着镐头挖雪,应是渴了,也不招呼手下人拿水,随便抓了一把干净些的雪放嘴里。 陆吾紧走几步喊了一声武叔,澄潭关边军将军武栋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眼睛就睁大了,把镐头往旁边一放:“少将军!” 他如今累立军功已与陆吾的父亲同为正四品,可见了陆吾还是脱口而出的少将军。 陆吾嘿嘿笑,就像是个与父亲阔别许久的长不大的孩子一样,扭着跑过去,一把就把武栋将军抱住转了几圈。 武栋哈哈大笑,退后两步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陆吾:“竟然这么魁梧了,不赖不赖,这个头儿,比我高了。” 陆吾道:“不比你高,对得起我吃那么多肉吗,再说,你也不高啊。” 武栋大笑道:“臭小子,是特意来看我的?” 陆吾摇头:“要去青州东疆武库看看,顺路来看看你。” 武栋道:“顺路?” 陆吾:“也就绕了一千来里,毛毛雨洒洒水。” 陆吾用自己袖子给武栋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一把年纪了还当自己是小伙子儿?!干嘛非得亲自跑出来这么卖力气!” 武栋道:“谁不来我他妈都要来,澄潭关谁官职最高?这关外的百姓与渤海就隔着一条河,他们本来就天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连续几次让他们暂时搬进关内,他们不舍家园,我和王大人都理解......再说,我不许外人让他们受委屈,难道能让自己人让他们受委屈?他妈的我官儿最大,他们看见我就踏实。” 他在陆吾肩膀上给了一下:“臭小子,这些话都得记着!” 陆吾笑道:“记着呢记着呢,就故意那么一说。” 他说话的时候看到了武栋叔叔额头上那道伤疤,于是眼神明显恍惚了一下,很快他的视线就从那道疤痕上离开,如同逃离。 他岔开话题似的回头指向叶无坷:“武叔,给你介绍个牛逼的!” 武栋是个粗人,他侧头看了看叶无坷笑道:“好秀气的牛逼啊。”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十七章难民潮 - 天下长宁 - 知白 澄潭关将军武栋听陆吾把叶无坷在关外如何惊走东韩人,还干掉了一个东韩将军的事仔细说完后,不由自主的多看了这少年几眼。 他虽是武夫,没读过多少书,可他从来都不是个粗糙之人,能累立军功至正四品云麾将军,哪是光勇猛就行的。 按照大宁军制最高品级的将军是为正三品,称大将军,云麾将军和大将军之间,也只隔着一个从三品 卫将军。 如今驻守各道的战兵称卫,楚时候这里叫做兖州,如今称渔阳道,驻一卫战兵,总计兵力三万六千人。 不过边军不在各卫战兵之内,边军将军武栋也不受卫将军节制。 “杀了辽律一个将军,有何感觉?” 武栋问了叶无坷一个问题。 叶无坷仔细想了想后回答:“好像也没什么感觉,当时只顾着虚张声势,后来又只顾着跑,虚张声势时候只怕自己追的慢,撤退的时候也只怕自己跑得慢,没顾得上有什么感觉。” 武栋又看了他一眼:“不曾回想?” 叶无坷道:“回想的时候只觉得当时冒失了些,该有更好的法子才对,若东韩人没有被唬住,别说救人,大家都会死。” 武栋问:“可想到更好的法子了?” 叶无坷摇头道:“没想到。” 武栋道:“我也想不到。” 陆吾笑问:“武叔,若这事是我干的你觉得牛不牛?” 武栋坦然道:“既说若是,便是你干不出。” 陆吾一撇嘴。 他回头看了看,伙夫已经挑着担子过来,于是把铁镐放在一边,蹲下来用雪搓手:“先吃饭。” 堂堂四品将军,这动作神态和田间干活儿的老农毫无区别。 伙夫把盖着竹筐的棉布掀开,热气一下子就升腾起来,白馒头个顶个的又大又圆又弹又软,一只手根本握不住。 武栋蹲在那一手抓了馒头,一手抓了一个腌的齁咸的芥菜疙瘩,左一口右一口,腮帮子吃的鼓鼓囊囊。 “几年前还吃不上白面馍馍,那时候我带着边军在城外种苞米,还得把苞米棒打碎了和苞米面混在一起吃,即便那样也不敢顿顿吃干饭,一是因为不够吃,二是因为吃那玩意拉不出屎。” 武栋三两口下去,馒头就已经没了一多半。 他指了指河对岸。 “看见那边了吗,现在你要是拿着一袋子苞米面过去就能换个媳妇回来。” 他说完这句后看向叶无坷:“从前年开始,府台王大人就安排咱们这边的人时不时给对面穷苦村子送去些苞米面,可咱不要他们的女人,啥也不要,他们那边有人管王大人叫菩萨。” 叶无坷道:“所以不管对面有什么风吹草动,菩萨就能未卜先知。” “哈哈哈哈哈!” 武栋大笑着说道:“你确实很好。” 说完这几个字武栋就把视线转向陆吾,似乎是在等着陆吾说些什么,而陆吾却只是嘿嘿笑,好像叶无坷被武将军夸一句比他自己被夸还要高兴。 武栋示意叶无坷继续吃,他给了陆吾一个眼神,陆吾立刻明白是什么意思,起身跟着武栋走远。 “武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陆吾笑呵呵的说道:“刚才武叔说你确实很好那句话的时候看我,就等着我直接向你举荐叶无坷对不对?” 武栋道:“你带着他见我,不就是想向我举荐?” 陆吾摇头道:“我带着他来见见武叔,是提前让武叔记住这个人,武叔还不了解那个小家伙,虽然我认识他也没多久,可他什么性情我已算深知......” 他感慨道:“那是一个你对他一分好,他就时刻想着十分报答你的家伙啊......刚才我若直接提出来,武叔定然会把他留下,而他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都不会驳了我的面子选择留下,可这样不好。” 武栋笑起来,眼神里都是欣慰,是那种长辈看着熊孩子终于长大了懂事了的欣慰,满眼都是喜欢。 陆吾继续说道:“他家里还有个年迈多病的阿爷,那是个孝顺的家伙。” 武栋道:“你是觉得这个家伙前途不可限量,所以不想让他将来落在别人手里,提前介绍认识,是为了让将来好先下手为强。” 陆吾嘿嘿笑道:“这么好的苗子,我肯定先想着武叔你。” 武栋点头:“我本想把他留下做亲兵,你从长安来,应该比我消息灵通,而我只是揣测......” 他看了看渤海那边:“朝廷应该快有个决定了,尤其是碰上你们这几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居然把渤海二皇子带回大宁,那朝廷出兵也就名正言顺......只要动兵,边军先出,我手下的人功劳自不会少了。” 陆吾知道武叔是还想留下那小子,他不好明着再替叶无坷拒绝,而是打岔道:“做亲兵?那小子好大的福气,我想给武叔做亲兵都没那好命......哼,嫉妒让我嘴脸丑陋!” 武栋瞥了他一眼:“我给将军写信要你过来怎么样?” 陆吾笑道:“你写,只要你写了我就来。” 武栋道:“我先写信跟你爹说你私自去渤海的事,你看他会不会打断你的腿?” 陆吾道:“我爹什么干不出来,但是武叔你和他不一样啊。” 武栋笑了笑后说道:“将军就你一个儿子,你就老老实实去东疆武库,学业两年,到时虽赶不上渤海之战,将来也是前途不可限量,好好的学,别辜负你爹期望。” 陆吾笑道:“我知道。” 然后他压低声音说道:“那小子也想去东疆武库,不过不想让我举荐而是想自己考取。” 武栋看向陆吾,陆吾笑道:“他在他们村叫二傻,我觉得他不是二傻,他是大傻。” 武栋恍然大悟道:“这小子真的那般好?你绕来绕去,原来是想让我悄悄的和东疆武库打个招呼,你不想让叶无坷感念你的人情,所以让我帮他,想帮人还不想让人念着你好,你也是二傻。” 陆吾道:“果然啊,我这从小跟着武叔长大的,什么小心思也瞒不住你,一眼就能把我看的清清楚楚。” 说完这句话他深吸一口气:“武叔,是救命之恩。” 武栋沉默片刻,点头:“你该知道大宁立国之后严禁私情授受,但这件事......我可以答应你,与你那救命之恩倒也不相干。” 陆吾使劲儿点头,然后抱着武栋胳膊嬉皮笑脸道:“求我爹都不如求武叔,下辈子选爹我就选你,我那个爹,咱不要他!” 武栋抬脚在陆吾屁股上轻轻给了一下,陆吾嘿嘿傻笑。 他拉着武栋手臂说道:“还有件事得求武叔,我们来时马给了同袍,要去青州那么远,得向武叔借三匹战马。” 武栋微微一怔,然后叹了口气道:“大宁战马奇缺,东北边关更缺,我若说只有我一人有战马你信吗?” 陆吾听完这句话脸色都变了:“边关,只有武叔一人有战马?” 武栋刚要说话,忽然听到有阵阵示警号角,这位领兵多年的将军立刻快步走向高处,手搭凉棚往东边眺望。 叶无坷也听到了示警立刻起身,喊了大奎二奎往陆吾他们这边汇合过来。 到近前出叶无坷问道:“怎么回事?” 陆吾摇头:“还不清楚,示警号角是最外围警戒所发。” 叶无坷道:“不应该......若渤海那边有变,王大人安排的内应怎么没有报信?直到外围示警我们才知道?” 他话才说完,就听到武栋已经在大声下令了。 “吹角,让巨鹿营,陷阵营,两营兵马出前结阵戒备。” 声音一落,号角声就已经响了起来。 正散落在各处休息吃饭的两营边军立刻就聚集起来,速度之快让叶无坷看的心中震撼无比。 一营三百六十余人分散在村落各处,短短时间内就已归建。 “传令!” 武栋继续下令道:“让破阵营把所有百姓都向城关方向转移,力求不漏一人。” “呼!” 传令兵应了一声,转身飞奔而出。 武栋转身看向陆吾和叶无坷道:“去帮忙,让乡亲们入关。” 不等陆吾和叶无坷两人答应,武栋已经大步走向不远处的战马,他一边走一边吩咐道:“聂璞,骑我的马赶回城关,让铁虎营和辅兵全都上城戒备!” 短短片刻武栋就已经安排妥当,话说完的那一刻人已经走到战马旁边。 他的两名亲兵动作极为利索的将战甲从马背上搬下来,武栋张开双臂,两人迅速为武栋将甲胄穿戴整齐,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 武栋穿甲之后,一名亲兵已经将他陌刀递过来,伸手接过兵器,武栋大步前行。 “跟我去看看!” 亲兵队三十几人,除了回城传令的队正聂璞之外尽数跟了上去,看起来随意,可行走之际三十几人已成锋矢阵列。 叶无坷看着那位个子不高但威望无匹的将军逆着人潮向前的时候,心中那股热血又一次被点燃起来。 无法说清楚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只觉得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就该如武栋将军那样豪迈壮阔。 陆吾拉了叶无坷一把:“这里不用你和大奎二奎,可能有敌情,你们随乡亲们一同入关,半路上也能帮助维持秩序。” 叶无坷笑道:“就算真有敌情需要到我跑的时候,纵是比你后跑也比你跑的更快。” 他招呼大奎二奎去劝说乡亲们往城关方向撤离,只是一时之间怎么可能那般顺利。 村民们习惯了跑之前先要带上家里比较贵重的东西,有些人甚至还特意往墙头上爬想先看看到底是怎么个事。 最前边,武栋大步而行,几名斥候喘着粗气赶回来,为首的斥候队正见到武栋立刻汇报:“从渤海方向来了数不清的难民,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密密麻麻的,看起来倒是杂乱无章并无队列。” 武栋自然清楚自己手下这些斥候是什么实力,所以没有急着发问,斥候既然示警,必然有示警道理。 斥候队正大声道:“属下仔细看过,那么多难民,跑的极快,而且,未见一个女人和孩子。” 武栋回头看了一眼,眉头微微皱起,百姓们好像并不是尽全力在加速离开,所以要把这附近三个村子的百姓都转移到关内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继续吹角,催促破阵营转移百姓。” 武栋说话的时候伸手拿过来千里眼,斥候所说的大批难民已经出现在鹅毛河对面。 鹅毛河河面已经大冻,直接跑过来不是问题,这个距离,跑得快的难民只需一刻就能冲到河这边来。 “放鸣镝!” 武栋一声令下。 三支带着尖锐声音的羽箭斜着爬高,声音穿透的速度快的天空都没有反应过来。 片刻之后,那三支鸣镝落在对面,这声音确实让渤海国难民速度为之一顿,可只片刻后,随着那边有人呼喊了几句什么,那些难民再次加速。 “赌我不敢放箭?” 武栋眉角一扬。 “两营弓箭手向前,刀兵在后,放标箭,越线者杀!” 随着他一声令下,巨鹿营和陷阵营七百多名战兵立刻行动起来,两营弓箭手出前,大概二百余人将硬弓拉开。 就在这一刻,武栋忽然回头问道:“左右两出的斥候回来没有?” 话音才落,就看到南北两侧都有黑压压的人群过来,更多的难民竟是已经从远处过河,三个方向的来人朝着这边涨潮一样卷了过来。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十八章三个平平无奇的老百姓 - 天下长宁 - 知白 白茫茫的河面上好像被无穷的污垢覆盖起来一样,从渤海方向过来的难民若瘟疫迅速蔓延。 被玷污的不仅仅是纯粹的冰和洁白的雪,还有这界分你我也界分敌友的国境线。 看起来没有一面旗帜,也瞧不见兵器外露,甚至无人发出喊声,只是衣衫褴褛的人在沉默着朝着温饱狂奔,似乎只是为了求一个活着。 可这群人,眼神如野兽。 叶无坷在醒悟到事情有变的那一刻就没有继续留在村子里,他朝着边军方向极速冲了过去。 就在不久之前武栋将军才刚刚和叶无坷说过,府丞王大人这几年都在对岸收买人心。 可难民来的如此凶猛对面却没人报信,这必然是出了巨大变故。 “姜头!” 陆吾一回头正好看到叶无坷朝着河道方向疾冲,他立刻大步跟了上去。 “怎么了?!” 陆吾一边追一边问。 叶无坷喊道:“对面村子可能都被屠了!” 陆吾一愣,然后也反应过来。 鹅毛河对面有那么多渤海村子,若真是都被屠了,唯一的可能,就是指挥大军杀入渤海的那位东韩大将军尹穗亲自到了。 陆吾摘下来一把短刀扔给叶无坷:“拿着防身。” 叶无坷伸手接了:“必须让武将军立刻回去,东韩人突然假扮难民冲击城关,说不得是和咱们去渤海有关......” 他速度奇快,话音随着风在陆吾耳边往后飞远。 陆吾心里一震。 叶无坷的话不无道理。 “得护住武将军!” 在陆吾稍微愣神的时候,叶无坷的声音已经在前边更远处了。 按照正常来推测,如果东韩人没有发现渤海国君和太子已经死了,那么就或许会认为他们藏身在边关等着大宁皇帝召见。 尹穗就算再狂傲也不敢让东韩人身穿军服攻打澄潭关,所以就屠掉了附近所有渤海村落假扮难民。 武栋将军是澄潭关定海神针,他必须尽快回到关内主持大局。 而且,东韩人这般算计一定还有别的图谋,只是想抓回渤海国君,他们不敢冒险攻打大宁边关。 若是扮作渤海人杀了大宁一位边关将军,再杀一批边军,如此一来,消息一旦传扬出去时局立变! 短短片刻之间,叶无坷的脑海里已经想到了许多可能。 前些日子大雪纷飞让尹穗看到了机会,因为大宁边军历来都有帮扶关外几个村子的习惯。 尹穗应是在几日前就到了,尽屠渤海人后,只等着澄潭关内的大宁边军出来为百姓们清雪修屋。 一念至此,叶无坷心中更急。 若被他猜中的话,东韩人的目标就不是杀进澄潭关内,目标,就是杀武栋将军。 大宁派人把渤海国君救走是为了出兵名正言顺,而若是大宁百姓都得知边军主将被渤海难民所杀,边关死伤无数,那出兵之事举国上下都会有人反对。 与此同时,鹅毛河西岸,大宁两营边军严阵以待。 两百名弓箭手在得到号令之后,先是放出一排标箭,箭羽染成了红色,落地之后就在河道正中清晰的标出来一条界限。 飞奔而来的难民在冲到那条标线的时候全都慢了下来,红线似乎才是真正的鬼门关。 “怕什么,上啊!” 一名假扮成难民的东韩军官怒极,抬脚把挡在前边的人踹出去。 即便如此,这群难民在迈过那条红线的时候还都是小心翼翼,看起来那一条标线是万丈深渊,一步迈过去,就跌入深渊万劫不复。 第一个迈过标线的人等了片刻,不见有什么异样随即欢呼起来。 “没事!” 话音还没落下,几支羽箭从对岸飞过来,噗噗噗几声,那才笑出声的东韩人就扑倒在地。 “宁人杀人啦!宁人越界杀人啦!” 那个东韩军官大声喊着,然后催促手下人冲过去。 “他们只有几百人,你们怕什么!” “杀,往前杀!” 隐藏在各处的军官都在催促,越来越多的东韩人越过了位于河道正中的这条标线。 呼! 一排羽箭飞来,刚刚提速起来的一个东韩人被一箭擦破了耳朵,他下意识停住脚步,抬起手在耳朵上抹了一下:“操,老子运气这么......” 他自言自语的那一刻,一支羽箭从他嘴里钻进去,嗤的一声,箭簇从他后颈靠上位置钻出来。 第一排越线的东韩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倒下去的,大宁边军射术之强可见一斑。 武栋往左右看,南北两个方向都有大批难民席卷而来,粗粗估算,现在出现的扮作难民的敌人也至少五千人以上。 武栋回首看向村落那边,大宁的百姓们还在陆续离开。 “连放三箭!” 武栋大声下令。 两百名弓箭手迅速拉弓,三排羽箭几乎是首尾相连的飞了出去。 对面中箭倒地的东韩人一层一层扑倒,很快河面上就多了一道更宽的红线。 “交替后撤!” 武栋下令之后要过来一张硬弓,连发两箭随即后撤,两营弓箭手与他同步,一排后撤一排放箭,两箭之后立刻换位。 一边移动一边攻击的大宁边军在不到两刻的时间内,就至少放翻了四五百名扮作难民的东韩人。 可是敌人的数量多到损失四五百人根本就不在乎的地步,且两侧合围过来的敌人正在试图将边军退路截断。 “巨鹿营向后突进打开通道,陷阵营断后。” 随着武栋军令下达,两营边军立刻分离开,巨鹿营边军向后疾冲,陷阵营依然面对着敌人倒退后撤。 高坡处,东韩大将军尹穗举着千里眼看着战局,见大宁边军在这种情况下依然阵型不乱他不由得心中钦佩。 这样的兵,对于任何一个领兵之人来说都是梦寐以求。 “给北边的李砚传令,如果一刻之内堵不住宁军退路,那他和他的兵,当场自尽吧。” 尹穗又指了指另外一个方向:“让崔正直去堵住宁国百姓退路,多杀一些,放走一些,得让一部分宁人回去说是渤海难民攻击了他们。” 两个传令兵一左一右冲出,上马直奔两翼。 尹穗的视线回到正面,片刻之后下令:“把黑旗立起来。” 他带兵有个习惯,设黑白两旗,黑旗出现则代表务必全力进攻,若不能胜,进攻的将领以及麾下所有亲兵都要自杀谢罪。 白旗则是退兵信号,见白旗兵败也不追究。 带着三千东韩步卒正面冲锋的将军赵克成听到手下人报告,说见高处黑旗耸立,他心中一震,咬牙将藏在破袄里的刀抽出来。 “杀过去!” 东韩蛮卒见将军冲在最前,他们随即呐喊着疯狂加速。 而此时叶无坷和陆吾等人已经快要支援过来,而从北侧过来的一支东韩蛮卒也差不多到了。 这支东韩蛮卒更为精锐,有三五百人,身上披着白布,显然之前就埋伏在北侧了。 “他们要断武将军退路!” 叶无坷毫不犹豫的转向那群蛮卒,陆吾他们一咬牙跟了上去。 少年都没有那么琐碎的瞻前顾后,所以多壮烈之举。 陆吾徐柯和谢长逊三人身上有连弩,以一处矮墙为掩体朝着那些蛮卒放箭。 三人射术精准,正在疾奔之中的东韩蛮卒顷刻间就被放翻了十余个。 叶无坷没有连弩,蹲下来一拳砸在青砖上,青砖顿时四分五裂,捡了其中一块叶无坷起身砸了出去。 那拳头大小的砖头急速旋转,正中一名蛮卒额头,其力度之大,砸的蛮卒脑袋猛的向后仰,身子往后栽倒。 陆吾看叶无坷用砖头砸人如此精准,忽然就想起另外一个善用此术的大人物。 只是,那位大人物他只见过一次,也并没有什么机会,领教其百发百中的神技。 叶无坷一块青砖砸成五六块,竟是连续把五六人砸翻在地,倒地的,没有一人还能起身。 若到近处才能看清楚,被击中的皆是额头凹陷直接震死了。 大奎二奎学着叶无坷的样子,捡了砖头石块砸那些蛮卒,二奎见叶无坷打碎青砖于是也一拳砸下去,纹丝不动,他瞬间怒极,还想发力再砸,大奎一脚把他踹开:“那他妈的是石头!” 二奎看着拳头上破皮流血,那股子凶悍劲儿随即上来,骂了一声石头操-你-妈,双手抱起那块石头就冲了出去。 迎面而来的东韩蛮卒眼前忽然一黑,见一个黑大个抱着块石头出来,还没有什么反应,黑大个狠狠往下一砸。 噗的一声,脑壳爆裂! “打不碎?操-你-妈的打不碎?石头打不碎我打你们脑袋!” 二奎抱着个石头见人就砸,连续把四五个蛮卒的脑壳直接砸的粉碎。 大奎一叉将面前蛮卒戳死,怒吼道:“二奎!娘说不许骂街!你骂的太脏了!” 二奎双目赤红的回头,声音却有些胆怯:“不骂了,不许告诉娘。” 这些蛮卒为了隐藏身份带的都是不到二尺的短刀,此时纷纷将兵器抽出来围攻二奎。 二奎又连着砸死了两个,那块石头都已经红了,还粘着一块带着头发的头骨,以至于二奎再砸的时候手滑,往上一发力的时候石头脱手而出。 大奎正要过去帮忙,忽然见血糊糊的石头朝着自己飞来,他吓得一缩脖子,石头贴着头皮飞到他身后去了。 “你-他妈的!” 大奎骂了一声后才发现,二奎胸前被人劈了一刀,发了狠的二奎一把攥住刀背,另一只手死死掐住敌人脖子。 又两名蛮卒挥刀朝着二奎砍来,刀锋已至的瞬间,叶无坷像是一道残影般比大奎快一步到近前,左手短刀右手匕首,同时刺进那两名蛮卒的脖子。 快进快出。 这个看起来淳朴无害的少年,像是一条在水中避让水草的游鱼,每一个看到他的敌人都被一刀戳透脖子,每一刀都精准的切开动脉。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的花哨可言,只有简单直接,可连陆吾他们这样从小习武的人也不曾见过,如此高效的杀人技。 每一刀都是脖子动脉处,一刀进去就迅速抽离,当人们的注意力还在那喷涌而出的血液时,叶无坷已经把下一个敌人送进地狱。 陆吾看到这一幕脸色都有些发白,他下意识的自语道:“无事村的人......真的是平平无奇的老百姓?” 他们三个看着无事村出来的那三个杀人如麻,本该杀人如麻的他们心情都有些恍惚。 徐柯道:“哪有空想这个,上去杀!” 说完跃出矮墙。 六个人发了狠,很快就都变成了血人一样。 一刻之后,巨鹿营退到这设立防线的时候,只见到六个站在那气喘吁吁的血人,还有满地的尸体。 其中最让人瞩目的,是一少年衣袖浸透看似双臂垂血,身侧血已成洼。 两个大个子站在他左右,左边那个拎着个人头,右边那个倒提一具尸体。 损失了上百名精锐后依然不能越过那道矮墙阻击大宁边军,这支蛮卒队伍只好暂时退走。 更远处,尹穗看到这一幕脸色变得暗淡起来。 “五百精选出来的悍卒,被六个人挡住竟不能过?”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十九章破绽 - 天下长宁 - 知白 这个世界上总是会有些看似不相干的事情,直到找到其中的密切关联人们还是不敢轻信是真的。 屋顶上滑落下来的积雪正巧落在一个路过的人头上,路人一边拍打着落雪一边抬头看,没注意脚下有一块冻住的砖头,绊了一下摔倒在地头破血流。 一个路过的小孩子正好看到,连忙把人扶起来,又一路跑去医馆,请了郎中来包扎,受伤的路人对孩子连连道谢,众人也夸孩子懂事。 时间往前推移一点点,这个孩子用弹弓瞄准了屋顶上的一只麻雀,嗖的一声,石子打在麻雀身上,麻雀没有马上就死掉,而是跌跌撞撞的飞了一段才掉下来。 掉在屋顶上,扑腾的翅膀导致积雪滑落...... 如果事情的真相被人正好看到,那人们还会夸赞这个孩子热心肠吗? 也许不会,但应该夸。 如果不是高清澄带着陆吾他们去了渤海把国君和两位皇子救出来,那就没有今日尹穗冒险也要杀一位大宁边军将军的计划。 这种近似于掩耳盗铃一般的冒险,对于东韩人来说也是无奈之举。 黑武人支持他们灭掉渤海,可是战争打的并不是那么顺利,看似东韩人势如破竹已经占据了半个多渤海,但他们也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 别说黑武人答应的直接出兵支援,就算是黑武人答应给的钱粮支援也没有。 有的,只是派来个人指手画脚。 这个时候如果大宁真的名正言顺出兵了,翻过身来且满心仇恨的渤海人能把东韩撕成碎片。 尹穗调集了上万兵力来完成这个冒险的计划,如果再失败了的话那他知道自己会是什么结局。 “尹将军。” 一个身材高大卷发有着蓝色眼球的男人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起来,这个高傲的黑武人在笑的时候让人觉得自尊心都在被他抽打。 “我警告过你,不要轻视宁国的边军,驻守澄潭关的将军武栋是有二十多年领兵经验的人,你真的认为你能随随便便杀掉他?” 黑武人道:“如果你失败了,武栋就会把今天的事如实上奏到宁帝那里去,那时候,你们东韩人靠什么度过灭顶之灾?” 尹穗站在高坡上看着战局,对于黑武人的讥讽他似乎没有一点心情上的波动。 黑武人等着尹穗的回答。 良久之后,尹穗才放下千里眼看向那个黑武人,这个高高在上着嘲笑他的家伙,其实不过是个六品小官。 尹穗语气平和的说道:“我家是一个很小的村子,村子里有两户人比较富有,一户姓赵,一户姓李,村子里的田产,多数都是这两家人的。” “我家是给赵家种田,隔着一个田垄就是李家的田,我们这些穷人都不敢偷田里的东西吃,也就相安无事,忽然有一天,我们之中出了一个聪明人,他偷了主人家的菜,然后向主人报告说是另一家的奴仆偷的。” 黑武人皱眉:“你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尹穗没有理会他,自顾自的继续说着。 “赵家的人没有去找李家,而是狠狠的打了奴仆,逼问他,到底是谁偷了东西,那个聪明人一口咬定,就是李家的人过来偷的。” “但这个聪明的奴仆知道他早晚会被发现,于是他胆大包天的又去偷了一次,只不过这次没有去偷主人家的,而是悄悄到对面偷了一把镰刀。” 尹穗看向黑武人说话,语气依然平静。 “聪明人把镰刀藏在赵家的菜田里,在干活的时候假装不注意被割破了脚,他流了不少血,谁也不会怀疑他是故意的。” “这时候赵家的人注意到,这把镰刀不是他们家的农具......于是,赵家的人相信了聪明奴仆的话,丢失的东西都是李家的人偷的。” 说到这他问黑武人:“这个故事怎么样?” 黑武人皱着眉头说道:“你说的这些和今天的战场有什么关系?你又是想表达什么?” 尹穗道:“我是想说,那个聪明的奴仆害怕饿死所以偷了东西,如果被主人发现那他必然会被活活打死,而他嫁祸给了李家的人,赵家发现了镰刀,派人送了回去,但什么要求也没提,甚至一句话都没说。” 黑武人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尹穗问道:“你是觉得你的口才很好?是想用这样的故事让我明白什么?尹将军,你的口才比泥巴还烂,我听不出你到底要说什么。” 尹穗微笑着说道:“所以你不是那个聪明的奴仆,你是那把镰刀。” 黑武人一愣,他以为尹穗是在骂他比奴仆还卑贱,暴怒的他刚要回骂,才张嘴,尹穗抽出匕首捅进了他的脖子。 就如同刚才尹穗透过千里眼看到的那个少年杀人的方式一模一样,一刀戳进大动脉,快进快出,简单直接。 黑武人捂着脖子倒了下去,血从他的手指缝隙里喷涌。 尹穗把匕首上的血迹擦了擦后吩咐道:“把他的尸体扔到鹅毛河对岸,就是敢死队被拦住的地方。” 说完这句话后尹穗看向澄潭关那边,然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宁军真的是太他妈能打了。” 然后他指向前方下令:“让队伍去追杀宁国百姓,杀的越多越好,我想看看,那位武将军是带着他的兵回城还是去救人。” 说完这句话他又补充了一句:“让骑兵去追那些宁国百姓,现在已经不必再担心暴露什么了。” 而此时,村口,先退回来的巨鹿营已经设立好防线,弓箭手持续发箭,接应武将军和陷阵营撤了回来。 “陆吾!” 看起来格外激动的武栋大笑着走过来,一拳敲打在陆吾的胸膛上。 “我会给你父亲写信,我要告诉将军他的儿子长大了!如果不是你们阻敌合围,我的两营边军就不好回来了。” 陆吾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是叶无坷先看出问题的,也是他先上去阻敌的。” 武栋看向叶无坷点了点头,叶无坷也微微颔首。 可是很快,武栋的视线就转移到了大奎二奎身上。 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大声问道:“你们两个,愿不愿意跟着我当兵!只要你们点头,我就把你们留下进我的亲兵队!” 二奎看了看武栋,又看了看大奎:“大锅,他说你们两个,说的是你和妹夫,还是我和妹夫?还是没有妹夫?” 大奎道:“又不是我说的,你问我干鸡毛,谁说的你问谁。” 二奎随即看向武栋问道:“你谁啊。” 武栋:“?????” 陆吾:“......” 武栋咳嗽了几声后又问了一遍:“我是澄潭关的将军,你们两个愿意跟我当兵吗?” 问完后,这位性格果决强势的将军用温和的眼神看着二奎。 二奎急了。 急得跺脚。 一边跺脚一边喊:“都说了不知道你说的那谁俩,你们俩你们俩你们俩,你是瞎吗?我们是仨!是他妈仨!” 武栋手下亲兵立刻上前喊道:“大胆!” 大奎抬手给了二奎一个耳掴子:“不许骂街!” 亲兵上前,武栋伸手一拦。 叶无坷跨步到了二奎身前。 二奎道:“妹夫咱走吧,咱不跟傻子玩。” 叶无坷朝着武栋抱拳道:“二奎哥性子单纯说话直率,我向将军道歉。” 说完俯身行礼。 武栋伸手扶着叶无坷道:“我没那么小气,只是瞧着这俩这么好的苗子眼馋了。” 大奎问:“你馋什么?我们又不能吃!” 他也拉了叶无坷一把:“这里没意思,人都傻不拉几的,而且到了就打架,累了,咱们走吧。” 叶无坷点头:“好,咱们走。” 此时武栋已经回到村子里,距离入关的地方并没有多远,叶无坷打算跟着队伍护送武栋进城之后,他们就告辞离开。 可就在这时候,远处号角声又响了起来。 只见一支马队斜刺里杀出来,人数不多,大概三五百骑,他们不是朝着武栋他们这边过来,而是朝着快要撤进关内的百姓冲杀。 “救人!” 武栋一把抓起陌刀,带着亲兵率先冲了出去。 高坡上的尹穗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有些感慨。 “虽然猜到了是这样,可心里就是有些不舒服......” 他自言自语一声,眼神都有些飘忽。 那个武栋让他敬畏,两营七百余边军结阵边战边退,他麾下数千人马竟是不能将其击溃。 东韩人以几乎七八倍的兵力围追堵截,却反被人家杀了至少七八百人。 尹穗不惜暴露骑兵,就是因为他猜中了武栋一定会去救那些在他看来卑贱的边民。 尹穗的数千兵力撕扯不开人家的阵列,那就只好用骑兵冲杀百姓来将武栋的边军撕扯开。 那三五百骑兵如果直接冲击武栋的阵列,也一定会损失惨重,而冲击边民,就能让武栋将他的两营兵力阵列打乱。 “宁军将领皆善战,可惜破绽都太大。” 尹穗又自言自语一声后大声下令:“让全军出击,把宁军都围在城外!” 随着号令传达下去,东韩人开始潮水一样往澄潭关方向席卷过去。 数百名冲在最前边的东韩骑兵在大宁百姓人群里横冲直撞,百姓们哀嚎奔逃。 叶无坷和陆吾他们冲锋最快,陆吾飞身将一名东韩骑兵扑下来,一只手按着那东韩人脖子,另一只手抽刀在其心口连续猛戳。 起身的时候他被一匹战马撞了一下,这让他想起来在渤海,他们兄弟十二个面对骑兵冲锋,准备死战的时候。 “操......老子又不是没打赢过!” 陆吾骂了一句。 那骑兵调转再次朝着陆吾冲过来,陆吾等到战马靠近的瞬间一把抱住战马脖子,身形飞转,一脚将东韩人踹了下去。 上马之后陆吾欢呼一声,然后朝着徐柯他们大喊:“武叔边关没有战马,正好咱们抢东韩人的,有了马,好去青州!” 徐柯他们应了一声,没多久竟是真的一人夺了一匹战马过来。 上了马的三人气势都不一样了,在东韩人马队里来回冲杀,连续杀了七八人,三人越杀越是开心。 指挥马队的东韩将军怒极,摘下弓箭瞄准陆吾,弓才拉满,忽然间看到有黑影晃了一下。 叶无坷眼见着那东韩将军要射杀陆吾,他立刻喊了一声大奎哥帮我。 大奎心领神会,一把抓住叶无坷腰带往前猛的一甩。 叶无坷身形如电,人在半空用陆吾给他的短刀横扫,东韩将军人头飞起的那一刻,血液直喷上去。 红雨中,少年宛若流星。 。。。。。。 【今天有加更。】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二十章谁都有遗憾吧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又被叶无坷救了一次的陆吾勒住战马,朝着那少年咧开嘴笑,唇角齿间的灿烂,亦如桃李与春风初见。 在大慈悲山的相遇谁都没有想到,他们会成为彼此的贵人。 叶无坷对高清澄说过,这个世上的没有谁可以抵抗撒娇,除非这个人,本身真的很厌恶你。 陆吾也记住了这句话,所以再见到武栋叔叔的时候他不再隐藏自己的情感。 他会挽着武栋叔叔的手臂,会勾着武栋叔叔的肩膀,会撒娇,会耍赖,会贫嘴,会让武栋叔叔知道他的想念。 他只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两只手拉高自己的眼角,然后朝着武栋叔叔做个吐舌头的鬼脸,噗噜噗噜那种。 但陆吾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短短相处,第一个被那灿烂少年改变的人不是离开时嘴里念念有词的郡主殿下,而是他这个自诩糙人的男子汉大丈夫。 “得把骑兵引开!” 陆吾朝着叶无坷喊。 叶无坷也正是这般打算。 他抢了一匹战马,从马鞍桥一侧摸到箭壶,摘下弓,拉开弦,控制好力度,朝着那些东韩人发出爱心之箭。 一箭一个心,主打就是爱心。 大奎和二奎不会骑马,两个人跟着叶无坷跑,叶无坷的战马冲到什么地方,他们两个就跟到什么地方。 他们六个人在东韩马队里横冲直撞,来回切割,杀了十几人后,终于引起了众怒。 当然,引起众怒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叶无坷好学。 他在渤海的时候和那些村民聊天,学到了一个很有用的知识,渤海人告诉他,如果你想激怒一个东韩男人很简单,朝着他比划一个手势就够了。 一捏捏。 渤海人也说不上是为什么,他们只是知道,东韩的男人受不了那一捏捏的手势,你捏的越小他们越受不了。 虽然马队将军死了没人指挥,东韩骑兵还是因为一捏捏而变得空前团结起来,一个人因为这个手势生气没啥,都因为这个手势生气你就想去吧。 陆吾他们一看叶无坷比划一下比他们骂街都管用,于是全都学了起来。 数百名东韩骑兵随即汇聚起来,追在叶无坷他们身后不放。 二奎一边跑一边问:“妹夫比划的那是什么意思?” 叶无坷回答:“应该是说他们小!” 二奎又问:“什么小?” 大奎喊:“鸡儿吧?” 叶无坷:“儿化音加的不对,应该放后边。” 然后脸一红,心说自己怎么这么脏了......然后脸再一红,儿化音放最后也不是很行。 二奎听完后若有所思,片刻后竟然停下来,把大棉裤往下一褪,朝着那些追兵晃荡起来。 陆吾他们三个比二奎慢,正好看见二奎在那甩,陆吾心说操蛋,这个画面以后忘不了了。 谢长逊喊了一声别晃了快跑,二奎提着裤子就加速,就算这样,速度依然不落奔马。 可他是真把东韩人激怒了,那些人脸红脖子粗的一边追一边骂。 陆吾见东韩人追的急,他朝着叶无坷喊:“分开跑,绕一个大圈再回去!” 叶无坷喊了一声知道了,招呼大奎二奎往左侧冲,陆吾徐柯和谢长逊他们三个往右侧冲,如此一来,后边的东韩人也分兵追赶。 他们六人将东韩骑兵引开,武栋将军带着三营边军就在澄潭关外列阵防御。 死死挡住蜂拥而至的东韩兵,掩护百姓进入关内。 眼看着计划就要失败,东韩人那股天生的狠劲儿全都爆发出来,他们疯狂的冲击大宁边军,犹如巨浪拍岸一样。 此时汇聚了三营兵马的武栋将军丝毫不慌,大部分百姓已经撤进关内让他底气更足。 三营结阵,千余名边军形成的堤坝和澄潭关的城墙一样坚不可摧。 数以千计的东韩人猛冲几次之后,大宁边军阵列纹丝不动。 “教教他们怎么冲锋!” 武栋将军见东韩人的狠劲儿已经被打的几乎散了,他抓起长槊往前一扬:“弓箭手三箭连发,刀兵随我进攻!” 三轮羽箭之后,武栋将军一马当先冲了出去,以他为首,冲锋的边军立刻形成攻击阵列。 他们就是一把巨型的刀,武栋将军就是刀尖,从东韩人正中切进去,后续跟进的大宁边军将这口子撕的越来越大。 一杆长槊在前上下翻飞,无一人能当挡住武栋将军槊锋一击。 面前的东韩人只看到明晃晃的槊锋一闪,长槊就在他身前挑了起来,自下而上,从白切鸡到深喉出,一刨两开。 下一息,槊锋又从下往上劈落,自面门到胸膛切开,敞胸漏怀,所以内脏都流了一地。 这位已经多年没有正经杀敌的将军杀的兴起,一条大槊开路挡者必死。 东韩的队伍在短短一刻之内就被击穿,士气顿时就散了,负责指挥军队正面进攻的东韩将军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死在槊锋之下,没了主心骨的东韩人四散奔逃。 武栋将军杀了一个对穿回来,再看时候哪还有敌人敢在面前晃。 他回头看去,见陆吾他们已经将敌人骑兵引的很远,他心中又是欣慰又是担忧,下令队伍后撤准备去接应。 刚才若是敌人骑兵前后夹击,他这反攻打的不可能那么顺。 大宁立国之后,北边的草原诸部受不了黑武压迫不敢再与大宁交易。 立国之初大宁拥有百战百胜的无敌骑兵,可立国二十年后骑兵的规模已经缩减到不及鼎盛时期的十分之一。 这仅有的骑兵队伍也不得不布置在正北和西北方向,用以防备草原诸部和西北羌敌。 想想当年立国时候,大宁拥有重骑满万,轻骑十万,横扫南北,势不可挡。 二十年过去,重甲已经只剩三百骑,轻甲不过一万余。 澄潭关这边真正的战马确实只有武栋将军的坐骑,剩下的都是中原土产的驽马或是骡子。 所以此时武栋将军就算想把陆吾他们接回来,一时之间也追不上。 与此同时,东韩大将军尹穗看到骑兵被引走,如此低级甚至愚蠢的举动,比兵败让他更难接受。 “亲兵营分派几个人骑马去把骑兵追回来,另外,再调集两千兵力接应......举国之力也只有那不足六百的骑兵队伍,别再丢了。” 吩咐完之后的尹穗再一次看向澄潭关那边,他知道因为这一战的失利可能很多人的命运都要被改变。 “收兵。” 下令之后,尹穗缓步走下高坡,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出悲喜,似乎过去的一切都不会影响到他的情绪。 此时的天色已经暗下来,北风迫不及待送客一样驱散着光明,黑暗在一点点露出面目,风声也逐渐变得狰狞。 陆吾,徐柯,谢长逊三人一路急冲,顺着鹅毛河往南也不知道跑了多少里。 听到东韩人收兵的号角声三人松了口气,可回头一看,那疯了一样的东韩骑兵还在紧追不舍,这让陆吾连着骂了几句。 “前边有片林子!” 徐柯伸手往前一指。 陆吾道:“先进林子甩开他们,再绕回去入关。” 三人同时催马,很快就进了树林。 至少有三百骑是追着他们过来的,陆吾看到追他们的人数多还开玩笑说东韩人是真瞎。 冤有头债有主,追大吊儿郎当的二奎去啊。 可是他们三个也有些开心,敌军骑兵主力追着他们过来,那叶无坷他们三个应该就安全些,毕竟那三个家伙没有经过真正的训练。 进了林子之后他们一口气冲到另一边等着,直到看见东韩骑兵跟进来他们才催马冲出。 东韩人是真的发了狠,一点儿也没有放弃追杀他们的迹象。 “马上天就黑了。” 陆吾笑道:“等天黑他们就不敢再追,看到前边的村子了吗!” 陆吾指了指正前方:“进村再绕几个圈子,让那群混账东西知道知道什么才是马术。” 三人哈哈大笑,朝着村子过去。 绕出林子的东韩人更加的气急败坏,眼见着那三个宁人往回跑,他们怎么可能就这样把人放了,嗷嗷叫唤着继续追。 三人到了村口之后还故意等了一会儿,见东韩人追近才拨马进了村子。 这村子里的百姓应是都已经被转移近了关内,不见一处有灯火,好在是天黑之前最后的余晖还在为他们三个照亮前路,所以三人心情越发舒畅起来。 “他们几百骑进了村路反而跑不快,咱们还能多杀几个敌人。” 徐柯笑着喊了一声。 陆吾道:“不杀了,摆脱之后尽快回去,不知道叶无坷他们怎么样了,咱们得去看看。” 谢长逊道:“对,那臭小子和大奎二奎可别有什么事。” 三人利用村路地形引诱后边的追兵分散堵截,可敌人哪有他们熟悉这里。 白天的时候他们还在这帮忙修缮房屋,怎么走都清清楚楚。 想堵截他们的东韩人反而被分散了兵力,三人大笑着往村口方向过去。 出了村,敌人骑兵还要汇聚起来,而他们三人轻骑,自然是扬长而去。 可就要出村的那一瞬间,陆吾眼尖,一眼就看到角落处有几个女人蜷缩在那,还有两三个孩子,被那些女子护在最里边。 陆吾猛的勒停战马,他看向那些女人,那些女人则惊恐的看着他,一时之间全都愣住了。 “不能让追兵往这边来,不然她们都得被祸害死。” 陆吾一咬牙,拨转战马:“从另一边走!” 徐柯下意识道:“咱们再绕也不好脱身了。” 陆吾道:“咱们是战兵!” 徐柯深吸一口气,和谢长逊两人离开跟上,谢长逊回头朝着那几个百姓说道:“别出声,别管发生什么都别出声!” 三人往另一个方向突围,东韩马队从四面八方围堵过来,正前方有数十骑拦路,陆吾一马当先。 各自连杀数人后三人竟是突出重围,他们回头看,那些嗷嗷乱叫的东韩骑兵全都追着他们出了村,三人哈哈大笑起来。 “陛下说过,当兵从来都不是为了杀多少人,而是为了救多少人。” 陆吾大笑道:“这不比杀敌爽?” 正说话间,忽然间面前嗡的一声,数百支羽箭迎面而来,三人全都来不及避让,皆身中多箭。 接应东韩骑兵的两千步卒出现在黑暗中,三人不得不勒住战马。 “这下玩大了。” 徐柯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几支箭,他们身有甲胄所以箭伤不重。 后边数百骑兵,前边黑压压的敌军。 陆吾回头看了看那村子,然后重重吐出一口气。 “只是有件事还是没敢和武叔说......当年他摔的头破血流脸上留了疤......我一直没敢说声对不起。” 他将横刀抽出来,指向前方。 徐柯和谢长逊同时抽刀,三人一排,刀锋一排,寒光压迫月色。 “爹!放心,终究没给你丢人,儿今日为国尽忠,就不给你尽孝了!” “娘,孩儿对不起你!” “大宁万岁!” “大宁万岁!” “大宁万岁!” “战兵!攻!” “呼!” 。。。。。。 【几乎一晚上没睡写出这章加更,感谢书友59292019的盟主打赏,是一位温柔漂亮的小姐姐。】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二十一章能做的不多 - 天下长宁 - 知白 “正式介绍一下,我叫陆吾,四品云麾将军晋城候陆昭南的儿子。” “我叫徐柯,正四品云麾将军永新候徐正的儿子。” “在下谢长逊,军屏道道丞谢焕然的儿子,家父也有封爵,方城候。” 叶无坷蹲在三具破碎的尸体旁边,手很平稳的为他们将眼睛抚合。 他从陆吾嘴里扣出来一只耳朵,随手扔掉,陆吾脸上的口子翻着,他自言自语说得找针线,找针线...... 三个人的脖子上挂着的军牌都还在,凿刻着他们的名字和籍贯。 陆吾,长安。 徐柯,长安。 谢长逊,长安。 “小姜头,你可知道我爹封爵怎么来的?不是他领兵作战杀了多少敌人,是因为晋城一战我爹大胜,救了三十二万晋城百姓!牛逼不?” 陆吾在和叶无坷说这些话的时候下巴微微扬起,那是他爹带给他的最大骄傲。 侯爵没什么,可我爹是救了三十二万百姓你说厉害不厉害? 叶无坷将陆吾脖子上的军牌摘下来,握在手心里。 “我爹说,如果知道要打危险的仗就把最后一个准备也做了,咱们说好,活下来的,给各自家里送个信儿。” 三块军牌都在叶无坷手里了,军牌上的血液那么黏,早已没了温度的血液,和铁制的军牌一样冰寒。 “都怪我们,都怪我们,那几位将军本来能走的,是看见我们了,他们怕那些敌人也看见我们,所以他们才会往回折......” 不远处,那几个女子跪在地上一边说一边朝着磕头一边说话,因为找贪玩的孩子而耽误撤进关内的女人,按着孩子的头一下一下的磕。 仿佛没了魂魄一样的武栋将军将那几个女子逐个拉起来,吩咐手下亲兵护送她们进城,找个暖和地方,吃些热乎饭菜。 她们没犯错,就好像那个用弹弓打麻雀的少年一样没犯错。 “都怪我,都怪我......” 女人嘴里还在说着这几个字,不是因为恐惧只是因为后悔和心疼。 “别怕他看。” 一个年级大一些的女子对那两个孩子说:“你们看到了吗,那几位将军是为了救我们才死的,你们看到他们了吗,记住他们的样子了吗!” 十二三岁的男孩子没回应,那血糊糊的尸体吓得他不敢看。 妇人在他脸上连续抽了几个耳光:“记住了吗?记住了吗?记住了吗!” 男孩子喊:“记住了!我都记住了!” 妇人拉着男孩子又跪下来,朝着三具尸体的方向又磕头。 “不知道是谁家的娃儿,才长大吧,为了救我们都死了,是我们对不住你们,等我家这娃儿长大了,我也让他去当兵。” 她拉着儿子站起来声音颤抖的有些尖锐:“咱们村里的人记恩,也记仇,报恩报仇,你能记住吗。” 那半大的孩子哭着喊:“我能记住!” 那孩子的哭声渐行渐远,留在原地的人默默无言。 二奎一直都在四周转,大奎终究忍不住了就骂他:“你别他妈转圈了!烦!” 二奎不搭理他,继续转,时不时的弯腰,不知道在看什么。 大奎气的起身,大步过去就给了二奎一脚,二奎扑倒在地后摸索到了什么,然后猛的爬起来。 “找着一个,找着一个!” 他捧着找到的东西跑到三具尸体旁边,滑到的时候掌心里捧着的那根断指掉在地上。 二奎连忙捡起来小心翼翼的吹了吹,然后小心翼翼的往陆吾的手掌上比划。 “我给你找着一个......” 二奎哭了。 “没了四个,我就给你找着一个。” 这壮如熊罴的汉子坐在地上哇哇大哭,鼻涕眼泪同时往下淌。 大奎站在那沉默了好一会儿,转身也去寻找,地上还有很多东韩蛮卒的尸体,大奎拎起来一个随手扔出去一丈多远,弯腰仔细检查地上有没有。 二奎见大奎也去找,他不哭了,抹了把鼻涕起身又去找,跪爬在地上找。 兄弟俩不放弃,四周的大宁边军士兵们也都动了起来,他们举着火把四处寻找,很快就找到了不少断指,一根一根的放在二奎手里。 二奎捧着一大捧手指回来,然后哇的一声又哭了。 “谁的啊,都是谁的啊。” 这个没心没肺的爷们儿,上次哭的这么伤心是他以为他娘就要死了的时候。 他嗓音沙哑哭声如驴,却化成了刀在所有人心里一下一下的割着。 三个人最后那一刻都经历了什么?敌人把他们的手指都斩断才能让他们松开大宁的横刀。 叶无坷没有擦去军牌上的血迹,他将三块军牌都贴心收好。 在那个位置,还有高清澄送他的一块牌子。 “武将军。” 叶无坷起身看向武栋将军:“三位兄长的牌子我带走,我们之前说好的,谁没了,活着的给家里送个信儿。” 武栋将军沉默了许久,点头:“好。” 他回头吩咐手下亲兵:“别在这冻着了,带回去,我回去拼......” 尽量平静的嗓音里,隐隐约约的都是心如刀绞。 冲锋陷阵杀敌无数的将军,没敢直接迈步,他知道自己这步迈出去,就一定会倒在这。 两腿一点力气都没有,软的好像骨头都碎了。 叶无坷等亲兵们去抬尸体的时候走到武栋将军身边,一只手扶着武栋将军后背,没说话,只是站在那。 武栋将军微微松口气,重量随即压在了叶无坷的掌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武栋将军嗓音微颤的轻声说道:“谢谢,你能看出我没了力气。” 叶无坷轻声回答:“我看不出,我娘没的时候我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武栋将军看了看这少年,又是好一阵沉默后他才开口:“请你再帮我一个忙,我写封信你帮我带去长安。” 叶无坷也沉默了很久,然后点点头说:“将军写三封吧。” 月亮洒下来的光是清冷的,让地上的残雪看起来恢复了白,让血迹,变成了黑。 默默无声的回到澄潭关里,在武栋将军根本没力气拼上尸体的时候,叶无坷扶着他坐到旁边,一直到天快亮叶无坷才出门来,在将军府后院的台阶上坐下来。 他的手放在心口位置,一直。 大奎站在已经掉光叶子的柿子树下,一下一下的用拳头轻轻砸着树干。 二奎蹲在叶无坷身边,从腰带上挂着的皮囊里翻出个冻萝卜,想递给叶无坷,片刻后又默默的放了回去。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二奎自言自语似的说:“我笨,我记不住他们叫什么。” 大奎看向二奎,张了张嘴又闭嘴。 他也没记住。 二奎说:“要是能记住他们叫什么,我回去的时候就说一路,逢人就说,他们是大英雄。” 大奎又张嘴:“姜头,你记住了吗?” 他没叫妹夫,不知道为什么,他也没多想,只觉得这会儿不该叫妹夫。 叶无坷点头:“我记着呢。” 大奎说:“那咱们回去的时候,说一路吧,你多说几次,我和二奎笨,你多说几次我们兴许就记住了。” 二奎使劲儿点头。 叶无坷喃喃自语似的一遍一遍说:“一个叫陆吾,一个叫徐柯,一个叫谢长逊,陆吾的父亲叫陆昭南,徐柯的父亲叫徐正,谢长逊的父亲叫谢焕然......” 不知道说了几遍的时候,二奎忽然抬起手在自己脸上狠狠抽打起来,啪啪啪的,连着三下。 “记不住,我叫你记不住!” 叶无坷伸手攥住二奎的手腕:“二奎哥,打自己没用。” 二奎转头看向叶无坷:“妹夫,打谁!” 叶无坷到嘴边的话突然停住,从门外进来几个人,叶无坷抬头看,第一眼只觉得这几个人身上的衣服让人心里有些压迫。 进来的三个人都是一身黑色锦衣,火把照亮下,衣服隐隐约约还能见到银线流纹。 年纪应该都不是很大,后边的两个二十多岁,为首的那个看起来年长些,也就三十岁左右。 “请问是叶公子吗?” 为首的那个中年汉子抱拳问。 叶无坷起身回应:“是我。” 中年汉子道:“我叫契苾烛,廷尉府在澄潭关的分司百办,关于......关于陆吾,徐柯,谢长逊三人的死,我想请你详细说一下。” 契苾烛不等叶无坷搭话就紧跟着解释了一句:“廷尉府有这样的职责,我们上报的消息会直达天听。” 叶无坷因为这句话心中微震,他隐隐约约的察觉到了或许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所以立刻问道:“他们是为大宁百姓战死,这事难道还能有什么质疑的?” 契苾烛道:“叶公子你误会了,廷尉府是不容得不该出现的事出现,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不容混淆,也不容质疑,这是廷尉府职责,刚才我的话叶公子应该听清楚了,我们的上报可直达天听。” 叶无坷选择相信。 他将自己知道的在澄潭关发生的事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不漏过任何一个细节。 契苾烛也仔仔细细的记下来,等叶无坷说完后他又问道:“听闻陆吾等人在来澄潭关之前,还曾偷偷出过边境?” 叶无坷回答:“他们偷偷做了什么我不知道,凡我所见,没有偷偷的事,他们正大光明。” 契苾烛写完后收起本子然后抱拳道:“多谢。” 三人转身往回走,到门口的时候契苾烛又回身:“如果叶公子以后需要我帮什么忙,我个人不遗余力。” 叶无坷抱拳。 走了几步后契苾烛又回头:“对了,叶公子在战场杀敌的时候,可曾见过一个身高体壮的异域人?” 叶无坷回答:“没有见过。” 契苾烛再次抱拳,离开这个院落之后他忍不住长出一口气,然后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没想到这个少年如此聪明,聪明的让我有些担忧。” 他手下汉子问道:“百办大人,属下愚钝,没明白,他聪明在何处?” 契苾烛道:“他说凡他所见陆吾等人皆正大光明,而不是说他亲眼所见陆吾等人没有偷偷做过什么。” 那汉子自嘲的说道:“属下真是笨到家了,还是没明白这其中区别,听着,倒像是推脱的意思。” 契苾烛道:“推脱?你这么说也没错,将来若有人问他,你既是亲眼所见陆吾等人没有犯错,那你就证明出来,而他说的是没见过,既证明了陆吾等人没犯错,将来谁也逼迫不了他证明什么。” 契苾烛回头看了看那院落方向:“想证明谁犯错还是没犯错,没见过就够了。” 他感慨道:“一个从山村里出来的少年郎,从来没和我们打过交道,可一见我们就提着防备心......这小家伙是个人物。” 手下汉子道:“大人啊,谁见着咱廷尉府的人没防备?除非是傻的。” 契苾烛想了想,也是。 他一边走一边吩咐道:“天亮后去买些纸钱,记住找没人的地方烧了,烧的时候嘴里念叨着点是烧给谁的......咱们廷尉府的人不能有任何情绪,也不能有任何偏袒,还不能有任何私心......” 说到这他停顿一下,将钱袋取出把里边的碎银子和铜钱都倒在手下手里。 “多买些,路校尉他们三位到了下边,别因为钱受瘪。”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二十二章打劫个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还没进腊月,天亮的就早了些。 冬月二十一那天离开了澄潭关的叶无坷以晚辈之礼向武栋将军告别,带着大奎二奎出关而去。 他怀里放着的几块军牌发出轻轻的摩擦声响,听着像是在悄悄告别,只是不知道是要就此去了,还是就此随他去了。 以前鹅毛河上的雪盖了一层又一层,现在冻的像是干硬的砂糖,走在冰面上的脚步被沙沙声尾随,往东南西北都看一看,除了冷森森就是白茫茫。 站在澄潭关城门楼上的将军两眼微红目送少年远行,待三人身影远如淡墨,将军抬起右手在胸膛上轻轻敲了三下,表情肃凝。 手下人问他,为何不阻止他们三个? 将军沉默良久后回答:“此心坚定,山海可平。” 说完这句话他回头看向身边副将:“就算澄潭关的门关上了,翻山越岭也是要去的。” 副将张了张嘴,也肃立行礼。 已年近五旬的将军缓步走向城墙,将士们在他身后跟着,他们发现,将军这几日一直微微佝偻的身躯,越走越挺直。 走过鹅毛河到对岸的时候,叶无坷看到了河边被染白了也压弯了的芦苇,他轻轻弹一下,雪落之后,芦苇重新站直了身子。 他朝着芦苇点了点头,芦苇朝着他挥了挥手。 昨夜里武栋将军问他,为什么一定要去? 叶无坷说,换过来的话也一定会去。 武将军说,会死。 叶无坷看着炉火回答说:“人不怕死其实就那么几年,恰好我在这几年里。” 炉火映红了少年的脸,也燃烧在少年的澄澈双眼。 “我不想只送回去一块军牌。” 他看向武栋将军说:“阿爷跟我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最是少年时候笃定,年岁越大,该与不该就越模糊。” 他还说:“我不想骗将军说我不出关,说我去长安,就算说了将军未必信我,我也不想翻山越岭的绕路,时间有点赶。” 那位老人还说过,在模糊的岁月里回望当年,别说该不该,对和错都能找借口两圆。 听了少年的话,武栋将军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问这少年需要什么。 澄潭关武备库的大门第一次对外人开放,那两个雄壮汉子进去的时候眼神明亮,出来的时候,手拿肩扛。 但离开澄潭关的时候,那两个五大三粗的家伙嘴里嘟嘟囔囔的,明显带出来的东西没那么多,只是够用。 走了半日之后叶无坷他们进了一个村子,没有任何意外,这里的人已被屠戮殆尽,地上都是白花花的尸体,衣服都被剥掉。 进村之后不久,叶无坷就看到一面土墙上用血写了一行字......触怒大宁,寸草不生。 那个叫尹穗的东韩大将军,比预想之中还要狠毒些。 大奎问叶无坷这写的是什么,叶无坷说过后大奎就要上前把土墙推倒。 叶无坷拉了大奎一把后说道:“时不时会有斥候过来看一眼,墙倒了他们就知道来人了。” 大奎嗯了一声,又看了看那土墙后呸了一声:“他们写咱家字,真丑。” 二奎则问:“他们为什么跑的那么快?” 其实二奎不笨。 这也是叶无坷在思考的事,为什么东韩人跑的那么快? 就算他们害怕大宁报复,也很清楚大宁的报复不会来的那么快,澄潭关里兵力有限,大宁的渔阳卫战兵要来最少需要一个月。 所以叶无坷更清楚,东韩大将军尹穗这个人比预料之中的要阴险,更大的阴险,还在后边。 三人在村子里走了一圈并没有什么更大发现,于是决定继续朝着远方出发。 走了几步后叶无坷回头看了看,然后助跑加速一脚把写着血字的那堵土墙踹翻。 上去一顿踩,把有字的地方都踩的粉碎。 踩完了拍拍裤子上的土,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忍不了,确实丑。” 二奎嘿嘿傻笑,大奎则很认真的点头回应:“二奎说了,是真他妈的丑。” 二奎说:“我没说,你说的为什么说是我说的。” 大奎说:“娘说不许说脏话,我说是你说的就不是我说的了。” 二奎委屈的看向叶无坷,叶无坷安慰说打不过就忍忍,二奎带着哭腔的说从小就忍还要忍到什么时候,叶无坷说忍到他八十你七十七的时候干他,二奎就开心起来。 出了村之后再走几十里就是渤海的边关,和澄潭关一样是依险而建,易守难攻,如今早已被东韩人控制。 前朝楚国时候渤海寇边,楚国反攻的六万雄兵就被这座名为见石的边关挡住,从春到秋不可破。 叶无坷他们在一片林子的边缘处遥遥看了看见石城,然后朝着不远处的山走去。 想都不要去想从城门进入见石城,好在是叶无坷不久之前曾在这里认识过许多人。 再见的时候,他们已经是白花花的尸体。 叶无坷从怀里掏出来一沓羊皮纸,上面勾勒出来的线条在他眼中便是山川河流。 “当初见石城里的渤海人偷偷和咱们大宁的人做生意,有一条很难走的山路能绕进见石城。” 叶无坷找到这条路的时候忍不住感慨一句:“这他妈也叫路?” 大奎脸一板:“不许说脏话......你拿的图好像不是以前画的?” 叶无坷:“嗯......” 这条所谓的路确实隐秘,在峭壁的缝隙里,需要用到冰镐钉鞋,崖壁上有不知道多久之前留下的一些铁环,锈迹斑斑。 爬上去一段把绳索绑在铁环上,再爬一段再绑,如此反复,足足一个多时辰他们三个才到山顶。 这般苦寒天气,三个人到了山顶的时候都出了一身汗,坐在那喘息着,热气从他们身上蒸腾起来。 二奎闻了闻身边大奎,咧嘴:“大锅你身上都臭了。” 大奎眼睛一瞪:“放屁,我出城的时候换了衣服。” 叶无坷笑道:“内衣也得经常换。” 二奎犹豫了片刻后问叶无坷:“跟谁换?” 大奎一巴掌扇在二奎脑壳上:“蠢死你算了!还跟谁换?你说跟谁换?!妹夫的你能穿?” 二奎看了看叶无坷的身板,摇头道:“那肯定不行,放不下,勒的慌。” 叶无坷忍不住笑起来,然后又撇嘴:“嘁......” 二奎先是看了看大奎,然后蹑手蹑脚的凑过来说道:“娘说我们俩笨,出门在外都听你的,不光是我,是都得听你的。” 叶无坷见二奎突然说起这个,一时之间没理解二奎这是怎么个意思。 于是他试探着问:“二奎哥你是想让我说什么?” 二奎又看了看大奎,然后拉住叶无坷的胳膊:“妹夫你说说他,他要跟我换裤衩子。” 叶无坷:“他闹呢。” 说完看了看大奎,大奎挠了挠头发说道:“你要是真说了,我不跟他换也行。” 叶无坷:“你闹呢!” 大奎:“那就是换?” 叶无坷:“大奎哥你为什么就盯着二奎的裤衩子了?” 大奎压低声音说:“你别告诉他,我就没穿,他跟我换,我有了,哎嘿,他没有!” 叶无坷道:“走走走,天黑之前想办法混进见石城,怎么也得先给你们俩买两条新的,如果没有现成的咱就买布缝两条。” 二奎说:“妹夫你真好,就想着我们俩,都舍不得给自己买。”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带着呢。” 大奎都愣了:“谁出门带裤衩子啊。” 二奎:“是啊。” 叶无坷掩面疾走。 从山另一边绕下去的时候已经下午,在山坡上叶无坷用借武栋将军的千里眼往见石城方向看了看。 然后叶无坷就断定,那个叫尹穗的东韩将军应该已经不在这了。 见石城其实不大,五千人就能把这座边关塞的满满当当,正常情况下,见石城内的守军数量应该不会超过两千。 此时见石城外不见连营军帐,就说明东韩大军已经撤走。 叶无坷思考片刻后让大奎二奎在山下找个隐秘的地方藏起来,他先想办法进城去打探一下。 大奎和二奎本不答应,叶无坷说他俩目标太大,一进城就没准被人认出来,所以他俩跟着反而不安全。 大奎二奎还不答应,叶无坷就把大奎娘的话搬出来镇压他们俩,说他们不听娘的话就是不孝顺,俩人立刻就听话了。 在咱无事村,不孝顺三个字等同于天打雷劈。 叶无坷走两步就回头:“说好了在这等,不管我多晚回来你们也不能离开,你俩要是等不及去找我,我回去就告诉娘,我让娘把你们逐出家门怕不怕?” 大奎二奎频频点头:“不走不走。” 安排好了之后叶无坷这才放心离开,在路边等了小半个时辰后有一支拉货的队伍经过,叶无坷悄无声息的滑到车下,抓着车梁藏身。 这支队伍进了见石城后叶无坷寻了个机会脱身,等到天黑后他抓了一个落单的东韩兵,逼问出见石城东韩将军的住处,让那东韩兵带他到将军府后院墙外后,这个东韩士兵也就完成了他最重要的历史使命。 见石城对外封锁许久,东韩人怎么也没想到有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居然能从另一边进来。 叶无坷跳进后院后沿着暗影往前搜寻,又见着一个也往暗影处过来撒尿的家伙后,如同看到了指路明灯。 又小半个时辰后,见石城东韩将军朴有根摇摇晃晃的回到住处,尹穗在见石城的那些日子,可是把他给憋坏了。 尹穗率军离开之后,朴有根连着喝了几天酒依然觉得自己没补回来。 进了房间,朴有根就把自己大字型扔在床上,亲兵进来给他脱了鞋子,给他把被子盖好后才退出去。 迷迷糊糊的,朴有根觉得口渴要起身的时候,屋顶上贴着的叶无坷飞身而下,捂住朴有根的嘴,叶无坷 一膝盖轰在朴有根的有根上。 小半刻之后,朴有,跪在那,满眼都是惊恐的看着叶无坷,他嘴里塞着的是他的袜子,在他脖子旁边有一把锋利的匕首。 “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不杀你。” 叶无坷用东韩话问:“能听话吗?” 朴有根立刻点头。 叶无坷问:“直到尹穗率领大军去了什么地方吗?” 朴有根又立刻点头。 叶无坷道:“一会儿你跟我走,让人开城门,就说我是尹穗将军的人,有紧急的事请你单独去见他,你带我找到地方,我保证不杀你,如果愿意你就点点头,不愿意我就把你头割了。” 朴有根再次连连点头。 叶无坷把袜子从朴有根嘴里抽出来,让朴有根换好衣服,然后他紧跟在朴有根身后,匕首顶着朴有根的后心。 朴有根胆战心惊的往外走,刚要出门的时候叶无坷忽然一把拉住他。 “还有件事。” 叶无坷把匕首放在朴有根咽喉旁边:“你有裤衩子吗?” 。。。。。。 【继续求大家加入书架,多写书评,以及关注卫信工众号:作者知白】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二十三章逼供以及盯梢 - 天下长宁 - 知白 阳光穿透云层刺在地面上的时候,叶无坷他们已经远在见石城三十里外。 一夜跋涉,大奎二奎只顾跟着叶无坷跑,直到此时才有空问问,被叶无坷抓来的那家伙是个什么身份。 找了个比较合适的地方点上一堆火,二奎把带上的干粮加了些雪熬粥,回头看朴有根像个鹌鹑似的蹲在旁边忍不住问:“这脸皱的跟蛋皮似的家伙是谁?” 叶无坷用雪搓了搓脸后指了指朴有根背着的那个包裹,二奎过去把包裹拽下来一看就乐了。 “你把卖裤衩子的给绑架了啊。” 大奎不信,过来瞄了一眼:“那个花布的归我。” 叶无坷盛了一些热粥递给朴有根,朴有根吓得往后缩了缩。 叶无坷就那么看着他,片刻后朴有根连忙将那碗粥接了过来。 说实话,朴有根一时之间也没搞懂这三个人是什么身份来路。 那两个高大魁梧的一脸凶相,像是杀人不眨眼的悍匪,可是又没见过,哪个悍匪出门还把锅碗瓢盆都带着的。 朴有根也算身材魁梧,比起那两人不遑多让,可是他觉得自己虽然人高马大终究是个人,那两个家伙看着如同熊罴兽性十足。 尤其是那个头最大的家伙,不是人一样,竟在这奇冷无比的早晨把衣服脱的精光,用雪在身上一顿搓洗后,把他崭新的内衣挑了一套穿好。 他那几套新衣服,里里外外的,都被叶无坷给打劫了,还点名要新裤衩子。 那个稍微小一些的凶徒见样学样,也脱光了蹲在雪地里一顿搓洗,一边搓一边发出噢吼噢吼的声音,听的人果丹皮一阵阵的收缩。 而面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眼神明亮笑容灿烂的少年,竟是首领! 那两个凶徒,对这少年言听计从。 少年说:“最好吃一些,不然你没力气应付......另外,少装,经常打猎的人最会看眼神,山里的野物除了狍子之外都比你会装。” 叶无坷给自己盛了一碗热粥,就在朴有根对面坐下来。 “尹穗大军是不是没有去渤海国的都城?” 叶无坷一边吃一边问。 昨夜里叶无坷问朴有根的时候,朴有根坚定回答说尹穗就是带着大军去了仙土城。 见朴有根眼神闪烁了一下却没回答,叶无坷继续说道:“见石城外的渤海村落看起来都被尹穗屠戮殆尽,村中尸体为数不少,可绝非全部,昨夜里我进见石城后也发现,城中民居不见灯火。” 他说到这的时候眼睛直视着朴有根:“我现在还是和颜悦色的与你说话,希望你珍惜一下。” 朴有根被面前少年眼神里一闪而逝的凌厉吓了一跳,这有着不输于二奎体魄的家伙又把身子缩了缩,这次,不是装的。 叶无坷问:“尹穗是不是让大部分村民假扮成东韩军队往仙土城去了,而他自带大军去了别的地方?” 朴有根立刻摇头:“我不知道,尹穗告诉我的就是他要去仙土城。” 叶无坷点了点头后看向二奎:“二奎哥,给他溜溜鸟。” 二奎立刻就大步过来,朴有根心一横就站了起来,他身上也没被捆绑,又自觉习武多年,想着与其这样被羞辱不如殊死一搏。 见二奎近身朴有根一拳轰向二奎面门,二奎竟是不躲不闪,那一拳打在二奎脸上,二奎的脑袋也只是微微一动。 下一息,二奎一巴掌扇在朴有根脸上,蒲扇大的手掌呼上去的那一刻,朴有根脸上的肉好像都被扇飞出去了一样。 “娘们儿似的。” 二奎将朴有根扇倒在地之后,一脚踩着朴有根胸膛,伸手就把朴有根的腰带给抽了出来,紧跟着就开始扒朴有根的裤子。 朴有根堂堂东韩将军,竟是吓得尖叫连连,两手死死的抓住裤腰不断挣扎,二奎气的一只手按着朴有根脑门,另一只手朝着朴有根脸上就连着给了三巴掌。 砰砰砰这三下,朴有根脑袋下边的冻雪都被震的成了沙土一样。 见朴有根眼睛都往上翻了,二奎把朴有根腰带一抽裤子一扒,然后抓起朴有根的两个脚踝,让朴有根脸朝下,他拉着朴有根在雪地上飞奔起来。 所过之处,留下浅痕。 跑了一圈之后二奎回到叶无坷面前,叶无坷看着脸都扭曲了的朴有根问:“尹穗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朴有根竟是硬气的哆嗦着摇头:“你们就算是杀了我,我也不知道。” 叶无坷继续喝粥。 二奎回头看向大奎:“坐雪橇吗。” 大奎端着一碗粥就坐在朴有根身上了:“坐!” 二奎嘿嘿笑,拉着朴有根两条腿就开始加速跑,大奎坐在朴有根身上安安静静的喝粥,所过之处,地上留下深痕。 二奎说:“上次不是这么玩的,你都没有一边抽一边说驾驾驾。” 大奎无奈,捡起来朴有根的皮带抡起来,往朴有根的朝天大白腚上抽打起来,一边抽一边喊驾驾驾,二奎跑的更快了。 二奎说:“上次就是这么玩的,那个家伙没他能扛,那家伙是嗷嗷叫唤,这个家伙都不吭声。” 大奎回头看了看:“停停停,操,好像昏死了。” 两年前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一伙土匪,进大慈悲山后想占山为王,见山下有个寻常无奇的村子,于是就想先用这小村子立威,分派了十几个人进无事村打劫。 头进村的时候还说,如果遇到不听话的先杀几个再说,结果刚到村口,就看到有个傻大个蹲在那咯嘣咯嘣的啃着冻萝卜。 为首的那个也是嘴硬,怎么问都不说其他人藏在山里什么地方,于是二奎就拉着他遛鸟来着,那人还嘴硬,大奎就坐了上去,也是这样地上的鸟痕从浅到深,那家伙就招了。 大奎下来后一看朴有根真的疼昏过去了,于是一巴掌呼他脸上,这一下打的朴有根的脑袋都震的离地了,朴有根也瞬间就清醒过来。 “弄死我!你们现在就弄死我!” 朴有根嗷嗷叫唤着,看起来骨头还真是有点硬,昨夜里被叶无坷生擒的时候瞧着有些怂,原来都是装的。 大奎说:“他比上次那些人好玩......二奎你别玩了,我玩会儿。” 说完就又一巴掌呼在朴有根脸上,朴有根瞬间进入深层睡眠。 大奎拎着朴有根走:“上次进村的土匪有两个是从村后绕进来的,碰见吴奶了,上去就抓了吴奶头发,还抽了吴奶一个耳光......” 他把朴有根拎到小溪边,一巴掌下去拍碎了冰层,抓了一把碎冰按在朴有根脸上:“那次我就给他们这样洗了洗脸,我也给你洗洗。” 朴有根立刻就醒了。 半刻之后,朴有根蹲在火堆旁边不断的抖着。 “大将军......尹穗他确实没有带兵去仙土城,确实是让关外那些渤海人假扮成我们东韩大军往仙土城去了,他应该是去了三圣山......还把劫掠来的粮草也都运往三圣山了。” 叶无坷问:“见石城里你的部下,是不是大部分也被尹穗带走了?如今守着见石城的,多数是渤海青壮百姓?” 朴有根像是看魔鬼一样看了叶无坷一眼,很快就把头低了下去。 “是......” 他低着头说道:“见石城中的粮草也多数被尹穗带走了,他说若宁军来了务必死战,但城破之前我可以逃走。” 叶无坷又问:“如今在仙土城的,是不是还有一支东韩军队?” 朴有根再次点头:“是,是将军崔响石。” 叶无坷问:“他与尹穗是否不和?” 朴有根嗯了一声。 叶无坷往四周看了看,然后拎着朴有根起身,片刻后将朴有根绑在一棵树上:“我说过,你若配合我就不杀你,把你留在这,运气好的话能被后边追来的人看见。” 大奎问:“干啥不直接弄死算了?” 叶无坷道:“有人杀。” 说完收拾了一下东西,招呼大奎二奎再次出发,二奎拎着朴有根的包裹追上来,一边走一边问大奎怎么分。 大奎说当然是分三份,叶无坷表示他带着呢所以不用分给他。 二奎就说你是不是嫌弃啊,我看都是新的没穿过的你不用觉得腌臜,叶无坷说没有没有,我没嫌弃。 二奎又说那你客气什么,叶无坷说不是客气,我就是带着呢用不上,二奎说用不上也得平分啊,他说娘说过好东西都要平分,叶无坷就急头白脸了。 “大!大!我穿着大!穿着大行了吧。” 二奎看向大奎,大奎就提了提裤子说,这也妹多大啊。 叶无坷脚步更急。 距离此处大概二三里外的雪坡上,几个身披白色披风的东韩斥候一直都在看着叶无坷他们。 这几个人爬伏此处已有许久却能一动不动,似乎连气息都已与这冰天雪地融为一体。 看着叶无坷那三人走远,为首的那斥候队正这才缓缓侧头吩咐道:“向大将军报信......应该是大将军让盯着的人来了。” 两名斥候往后爬退到坡下,然后转身疾走。 等叶无坷他们走了之后,那名东韩斥候队正从雪坡上下来,他走到朴有根面前的时候,朴有根眼神立刻就明亮起来,原本是冻得发抖,此时激动起来抖的更厉害了。 他疾声喊道:“快!快把我解开!” 见那斥候队正没理会,朴有根瞬间急了:“你还在等什么!先把我解开,再把你身上的衣服脱了给我!” 东韩斥候却面无表情的问他:“你是不是出卖了大将军?” “没......我没有!” “你知道大将军最恨叛徒。” 斥候依然面无表情的说道:“他们没有往仙土城的方向走,你敢说没出卖大将军?” 朴有根强撑着大声呵斥道:“他们往哪边走关我什么事,我怎么可能出卖大将军!你小小队正,竟敢对我无礼?!” 斥候队正眼神复杂的看了朴有根一眼,其中有厌恶也有些许怜悯。 然后一刀戳进朴有根心口。 刀子在心脏里来回扭了几次后,斥候队正抽刀出来,他往叶无坷离开的方向看了看,然后踩着叶无坷他们留下的脚印跟了上去。 距离几里外的另外一处雪坡上,还有一队披着白色披风的东韩斥候随之起身,这队斥候的气息更为森寒,动静之际,若穿梭于幽冥人间。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二十四章陷阱 - 天下长宁 - 知白 每一个山水相逢的地方都值得多看两眼,所以山强水柔被赋予了许多生搬硬凑的道理。 反正看也看了,说点什么总比不说点什么好。 此时叶无坷他们所在的地方左边是一座山,右边是一座山,中间有一条河,往正前方看能见瀑布垂悬。 在瀑布一侧就是绵延城寨,与山水相搭仿若仙宫所在。 二奎站在山口看着这一幕就想说点什么,憋了好久也没憋出一个字来。 他看向大奎,大奎也站在那看了好一会儿了,但是大奎比他强,嗯嗯了半天后憋出来两个字:“好屌!” 二奎也不知道就那么看了多久大概是憋不住了,进林子里撒了个尿回来继续看着这风景发呆,一边看,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快碎了的点心递给叶无坷:“妹夫,给你。” 叶无坷微微一怔:“点心?” 二奎嗯了一声后问:“冻梨吃吗?” 大奎过来在他脑壳上给了一下:“又把人家坟头前边的贡品拿走了?” 叶无坷觉得有些不对劲,进了林子查看,果然见有一座大坟才填过土,坟前摆着一些贡品,瞧着还算新鲜,说明祭拜过的人走的时间并不久。 二奎又拿了一块点心递给大奎,大奎上去就给了二奎脑壳一下:“没礼貌!” 二奎朝着土坟鞠躬:“谢谢。” 大奎这才接过来吃。 二奎:“你说谢谢,我都说了。” 大奎瞪了二奎一眼,然后真的对土坟说了一声谢谢。 二奎说:“你跟我说谢谢,我递给你的。” 于是脑壳再添一包。 叶无坷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该是大户的供奉。” 大奎说:“村里人半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点心,肯定是大户。” 叶无坷道:“东韩的大军该是才进城,这户人家能踏踏实实出来上坟上供......” 大奎:“东韩人没拦着,一伙的。” 叶无坷看向大奎笑:“大奎哥聪明,看来这城里村里的说不定有尹穗的什么亲戚。” 二奎:“我也聪明。” 大奎:“你聪明个屁,数到十都费劲。” 二奎:“娘都夸我聪明,还说我吹拉弹唱都会呢。” 大奎:“是,娘说你一天净吹牛逼,一天净拉屎,一天净被我弹脑瓜崩,一天净跟娘唱反调。” 二奎:“你一天净打我。” 大奎说:“我一天净打你,是因为叶阿爷说过你,你哥打你,你没他壮,你得学会借力打力,你又不跟我借,我当大哥的就主动借给你。” 二奎:“我不借!” 大奎一个脑瓜崩敲过去:“那你给我存着。” 叶无坷在他俩闹的时候已经爬到高处,取出千里眼往前边那座城看过去。 那城就在瀑布旁边,看起来规模不小,城外能看到一片片营帐,仿若起伏不定的丘陵。 这里就是三圣山,尹穗率领的东韩大军已经转移到了此地。 观察了好一会儿后他下来,见大奎还在敲二奎呢。 叶无坷道:“一会儿打傻了。” 大奎说:“二奎打小就犟,我不打他,他气就消不下去。” 叶无坷:“......” 他坐下来后仔细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把大奎二奎叫过来商量着怎么找尹穗。 “不远处有个村子,我得进村去找人打听打听那坟是谁家的,只要打听出来,说不定有机会找到尹穗。” 二奎问:“为什么?” 大奎敲了他一下:“妹夫说你就听着,怎么那么多为什么。” 二奎揉着脑壳:“你能不能少打我,叶阿爷都说我有佛相,你就算不怕我,也该怕佛,你再打我,我让佛干你。” 大奎说:“叶阿爷说你有佛相,是因为脑壳上包多。” 二奎看向叶无坷:“妹夫,你说他!” 叶无坷伸手轻抚着二奎的脑壳:“阿爷确实说过二奎哥有佛相,不过这包也真不少......大奎哥,以后真得少敲,再敲就比佛还多了。” 大奎挠了挠头发:“听你的。” 叶无坷道:“一会儿我先进村......” 说到这的时候叶无坷停顿了一下,然后声音压低了许多继续交代,他说了许多话,大奎二奎连连点头。 叶无坷交代清楚之后收拾了一下装备,然后又和大奎二奎确定了一遍他俩有没有记住后,这才朝着那个山下村落走去。 与此同时,山村之内的那座看起来早已破败的祠堂中,东韩大将军尹穗就端坐在主位上,眯着眼睛听手下人在汇报。 一名斥候单膝跪在他面前说道:“三个人已经进山,而且已经看到了有贡品的坟。” 尹穗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又一名斥候从外边快步进来,也是单膝跪倒后抱拳道:“大将军,其中一人下山朝着村子过来了。” 尹穗这时睁开眼睛自语道:“他们比我预计的慢了些。” 站在一侧的副将俯身问道:“大将军,要不要暂避?” 尹穗看了他一眼,说话的副将立刻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尹穗看向坐在旁边的一名身穿锦衣的文官问道:“李大人,听说你来找我路上只走了五天,家里出了什么事让你如此着急?” 看起来五十岁上下的文官连忙回答道:“回大将军,其实一切都在大将军预料之内,大将军率军北上之后,陛下就开始清理朝堂,大将军旧部,多数都被免职......” 说到这他看了看尹穗脸色,见尹穗并无异样后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如今朝中主张议和的人占多数,所以陛下已摇摆不定,我等猜测,或许不久之后大将军就要被调回国内了。” 尹穗微笑道:“我出兵之前便早已猜到了会是如此,陛下先是让崔响石带一军与我同出,我军大胜之后,陛下又让他镇守仙土城,只让我去守见石城......” 尹穗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节奏分明。 “咱们陛下没有宏图大愿,夺渤海一半疆域他便开心的睡不着了,若是再能趁机拿下我的兵权,陛下怕是要大庆三日......” “趁着我不在国内,先将我旧部都免去官职,调出都城,过阵子再把我调回国内,却只让我孤身回去,手中兵马尽数交给崔响石,我回去之后,还不是任人宰割。” 那文官名为李元进,他劝说道:“不如大将军直接带兵回去,这江山与其被那昏君祸害还不如大将军自己来坐。” 尹穗摇头道:“陛下他,毕竟是我妹夫,妹妹还在宫中,我若率军回去,陛下自然会拿我妹妹要挟,我若被他要挟而退兵,对不起跟随我的将士,我若不被他要挟,我妹妹或许被他所害,所以我左右为难。” 李元进问道:“所以,大将军在见石城故意激怒了宁人?” 尹穗道:“世人皆知,宁人睚眦必报,我本意是杀了武栋来触怒宁帝,武栋一死,宁帝必然调兵报复。” “只是没想到宁军善战远超我预料,武栋竟是没被我所杀,不过......依着宁帝的性格报复还是会来的。” 李元进立刻附和道:“到时候宁军攻东韩,大将军率军在此地暂避,崔响石又在仙土城,国内无兵可用,宁军灭国该是没有多难才对。” 他看了看尹穗脸色后继续说道:“可如今东韩困顿,对于宁人来说,拿下东韩犹如鸡肋,弃之可惜食之无味,所以宁帝不可能长久驻军,待宁军退走,大将军便可杀回国内了。” 尹穗闭着眼睛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陛下终究是我妹夫,我也终究不能背负弑君造反的恶名。” 李元进脱口而出道:“到时候宁人杀了陛下,大将军再率军杀回去,以为陛下报仇为由将那些逆贼全都处死,百姓们还会称赞大将军忠义。” 尹穗眼睛猛然睁开,李元进立刻就把嘴闭上了。 他原本还想说,如此一来,纵然大将军的妹妹死了,也和大将军无关。 见尹穗眼神发寒,李元进哪里还敢再多说什么。 尹穗沉默片刻后说道:“李大人还是要回国内去的,到时候还需你来接应。” 李元进连忙俯身道:“大将军交代的事,臣必倾尽全力。” 尹穗道:“我妹妹是皇后,她......” 李元进心说幸好刚才的话没说,原来大将军对妹妹还是在乎的。 他立刻俯身道:“臣回去之后就开始做好准备,想办法在必要时候营救皇后娘娘......” 尹穗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更为复杂。 李元进是聪明人,不然也不会被尹穗重用,这一眼,他顿时感觉背脊发寒。 “臣......会安排好,国内那些逆贼为了谋权篡位,竟先是架空大将军兵权,然后软禁陛下,连皇后娘娘竟然都给害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李元进的嗓音都微微发颤。 尹穗叹道:“那他们确实狼子野心,也狼心狗肺。” 李元进悄悄松了口气。 不知不觉间,他后背都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尹穗往外看了一眼后问道:“那个宁人到哪儿了?” 手下人连忙进来俯身回应道:“斥候看着呢,快到村口了。” 尹穗侧头看向李元进:“李大人觉得,那几个宁人为报仇来杀我,我该如何处置?” 李元进哪里敢随便回答,思考一会儿后小心翼翼说道:“是不是该把尸体送去宁人边关?” 尹穗笑了笑道:“李大人心善。” 李元进就知道这答案尹穗不满意,又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送去仙土城?” 尹穗这次哈哈大笑起来。 李元进又暗自松了口气,可他看尹穗眼神,更是多了几分惧意,只是不敢表露出来,所以连忙陪笑着低头。 “把人头挂在仙土城的城墙上。” 尹穗道:“我给崔响石也送一份礼,他可是说过许多次,一直都想和宁军碰碰。” 这时候斥候来报,说其中一个宁人已经到村口了。 尹穗又问李元进道:“李大人,你觉得那宁人胆魄如何?” 李元进立刻说道:“胆魄是有,人也够聪明,所以才会因为一座有人上贡的土坟想到进村来问问,只是这人再聪明,也早已被大将军拿捏住了。” 尹穗道:“那日在澄潭关外我认出他了,就是以一群渤海百姓将我逼退的宁人......澄潭关外,又是他带着几人阻挡我数百死士,不然武栋必死。”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双臂。 “这样的聪明人,得让他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找过来这才行,李大人也是聪明人,堆个新坟这种主意别人就想不到,多谢你了。” 尹穗迈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让山里的斥候把剩下那两个宁人杀了,人头割下来送到村内,至于进村这个......我亲眼看着他死。”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二十五章手刃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走到这个小村的村口便驻足不前,似乎是已经察觉到了这村里危机四伏。 他所在的位置也有些特殊,而这特殊寻常人自然不会那么容易看出来。 从这到目测到的村中能藏弓箭手的最高位置,刚好是一箭之地。 所以在某个暗处看着叶无坷东韩大将军尹穗忍不住赞叹一声,这样出彩的少年他在东韩好像一个都没见过。 让尹穗都不得不佩服起来的,不只是对于距离的精确感觉,还有那份从容不迫的气度,所以尹穗立刻就明白过来这少年不是来村子里打探消息的。 但是又如何?这村子里又不是只在那高处藏了一个弓箭手。 所以他也从容不迫的从暗处走出,一步一步的朝着叶无坷靠近。 然后他就听到那少年笑着说道:“不要再往前走了,不然我会抵挡不住诱惑给你一箭。” 少年背上有弓,腰畔有箭。 尹穗驻足,两个人之间大概有十丈左右。 尹穗问:“你既然猜到了我在这等你,为何还要来?” 叶无坷道:“我不来,又怎能确定你就在这?” 尹穗抬起手往四周指一圈:“所以你安排了其他人杀我?是你那两个极为强壮的帮手么?” 叶无坷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尹穗笑道:“一会儿你也就知道了。” 他好奇问道:“你我并不熟悉,甚至连认识都不算,为何你就能猜测,我大概会在这里等你?” 叶无坷回答道:“上次来渤海的时候,你身边只有几百骑兵,那应该就是你能调动的所有骑兵了吧,即便如此,身为大将军,你还是要亲自带兵去追。” 尹穗想了想后点头:“我这样的人确实容易暴露性格,凡事总是要亲眼看到才算放心,有些事,要亲手做才能踏实。” 叶无坷道:“大将军在山里能观察营地的最好位置堆了一座土坟,摆好贡品,算到了我必会发现,也算到了只要我发现就必会来此探查,大将军已有九分把握,当然还是来这亲眼看着踏实些。” 尹穗道:“以你的年纪能有这般心思,你不死我后半生都睡不踏实。” 叶无坷笑的灿烂起来:“大将军说笑话了,你哪有后半生。” 尹穗缓缓抬起左手,埋伏在四周的东韩劲卒纷纷起身,至少一百张弓瞄着叶无坷,这些人都是东韩军精锐中的精锐。 尹穗道:“其实我没必要再和你啰嗦,可我又真的好奇你到底想怎么杀我。” 叶无坷道:“我这样的人,身边只有两个朋友,虽然有些能打,可就算三个都疯了也不会觉得能横扫大将军麾下数万大军。” 他站在那,看起来完全不在乎那些已经箭在弦上的东韩蛮卒。 “从我们离开澄潭关开始,大将军的斥候就应该已经发现了,这一路走来,都在大将军斥候的眼睛里看着呢。” 叶无坷说完这句话后就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很平静的看着那位以善战和多谋著称的东韩大将军。 尹穗抬起手揉了揉眉角:“所以在村子里推倒土墙是你故意为之,为了骗我你还演了一场戏,阻拦了一下你的朋友,最终又装作实在忍不了自己动手。” 叶无坷没有回答,微笑以对。 尹穗一边来回踱步一边说道:“在见石城里你掳走朴有根,其实更稳妥的做法是第二天一早你再胁迫他出城,但你看似等不及的让他半夜下令开城门,其实也是故意演给我的人看?” 叶无坷还是没有回答,还是微笑以对。 尹穗来回走动着说道:“在野外你逼问朴有根后却不杀他,是因为你知道那里也有我的斥候监视,把他绑在原地,是你确定你不杀我的人也会杀他。” 叶无坷这次给了回应:“大将军看的准,一样都没说错。” 尹穗猛然驻足。 他问:“即便如此,你能骗我什么?” 叶无坷往山那边看了看,然后笑而不答。 尹穗的脸上看似没有什么波动,可 心里却在不停的推算着这个宁国少年到底是要干什么。 那少年如此平静的气度,又是哪里来的底气? 叶无坷见尹穗不说话,他反而开始说话了。 “大将军为什么还不下令把我射死?大将军是在等你手下将我那两个朋友的人头送来?” 尹穗心中一震。 叶无坷再次看向山中营地方向,表情里已经多了些好像什么事马上就要成功的畅然。 “我们多聊几句吧。” 叶无坷道:“我出澄潭关之前就在想,如果我出关的话一定会被东韩斥候发现,可是大将军又怎么敢留下太多斥候?也没必要留下太多斥候。” “大将军精于算计,攻于人心,推测来自大宁的报复最快也要数月之后,从澄潭关到长安来回再快,鸟飞也要飞一个月。” “那大将军可否知道,大宁皇帝陛下很早之前就曾下令,若大宁边境受到侵犯,边军可以不必等旨随时反攻?” “大将军,杀你一人是我报仇的方式,因为我是为我朋友报仇杀你一个就够了,可那不是大宁的报仇方式。” 说完这句话后叶无坷开始缓缓后退,张开双手的样子像极了在说我很抱歉。 他一边倒退着走一边说道:“大将军今日杀不了我,也杀不了我朋友,我也不追求一定要亲手杀你,因为有人比我更合适。” “你的斥候从我一出澄潭关就只顾着盯我,哪里还有余力盯着别人?我来的是不是比你预计的慢了些?那是因为我得让你的斥候一直都看着我。” 说完后叶无坷猛的转身后撤,速度快的像是骤然加速的猎豹。 也就是在这时候尹穗发现,山中东韩大军营地方向升起来浓浓的烟气。 “大将军!” 在高处的斥候大声呼喊起来:“营寨那边似乎着火了!” 尹穗眼神阴狠的看了看叶无坷逃走的方向,片刻后他转身发力:“回营!” 数百名亲兵也在这一刻从村子里各处出来,跟着尹穗往营地方向狂奔。 村子在山脚,营地在山腰位置,中间隔着林子,只能看到浓烟滚滚。 尹穗一边疾掠一边思考,那宁人小子的话多半是虚张声势,就算他的斥候只顾盯着那小子,宁人大军杀到这里又怎么可能一点示警都没有? 宁人善战不假,可终究不是天兵天将,从澄潭关到此地这么远,大队人马行军怎么可能隐藏的那么好。 所以十之七八,那宁人少年就是来村里打探情报的,到了村口才察觉到不对劲,刚才那番话的作用如同两人的第一次交锋,那少年就是靠着一群渤海村民将他惊退。 那次他身边只剩下不足三百骑兵,所以哪怕他看出来不对劲也还是不得不退走。 他是什么身份?是数万大军的大将军,他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去和敌人赌命。 这次,那个少年故技重施,还是因为他是数万大军的大将军,他不可能随随便便去赌营地有没有遇袭。 远处确实浓烟滚滚,隐隐约约也确实听到了有此起彼伏的喊声,所以尹穗暂时放弃杀那少年,可那少年在他心中也不过是晚死一会儿罢了。 就在思考这些的时候,尹穗忽然看到面前的雪地好像动了动。 身经百战的大将军在这一刻骤然停住,而他的亲兵没能停下来瞬间就到了他前边。 雪突然炸开,两个人熊一般的壮汉从雪下跃起,两人手中都有一杆猎叉,还没看清楚的时候就已同时刺出。 大奎二奎破雪而出,猎叉不分先后刺中了那名超过尹穗的亲兵,两杆猎叉,同时贯穿。 尹穗避开一劫,心说原来如此。 那少年知道在村里根本杀不了他,所以虚张声势引他往回跑,从村子到营地之间的这段路,才是杀他的唯一机会。 那两个壮汉一击失手,同时抽出猎叉再次攻来,尹穗后撤两步,身后亲兵已经挥舞着兵器围攻过去。 他身边有数百亲兵,就算大奎二奎勇武无敌也不可能杀的了他。 “好算计,只是可惜。” 尹穗往四周看了看,他知道那少年应该就在附近什么地方藏着,有这般算计的人,当然不会真的逃走。 “你杀不了我,不管你是为谁报仇,你今日都没机会了,以后也没机会。” 尹穗往四周看的时候大声喊话:“澄潭关外你有朋友被我杀了?那今日你这两个也被会我所杀。” 他喊话的时候仔细观察,他刚才注意到了那少年背着弓箭。 如果那少年足够心狠,就会用这两个壮汉做诱饵,在那两个家伙被围攻的时候,那少年找机会朝他发箭。 就在他喊声落地的瞬间,一队东韩斥候从附近林子里掠了过来,尹穗在看到人的时候心里一惊,待看清楚来人后心里又一松。 然而只转瞬间尹穗就醒悟了这不对劲,这里怎么会有二三十个斥候? 他立刻就往前一扑,同时大声提醒亲兵注意。 然而还是晚了些,那二十几名斥候端起连弩一阵急射,个个射术准的可怕,这个距离,每一箭都几乎命中要害。 所有人几乎同时把连弩打空之后就迅速抽刀,五人一队杀进了尹穗的亲兵队伍里。 东韩兵完全没有与这样的敌人交过手,完全不了解这样的战术小队配合起来有多可怕。 五人队犹如旋转着的铡刀,砍瓜切菜一样将东韩兵迅速放翻。 尹穗起身刚要动手,在这一刻他看到了那个宁人少年出现在远处,硬弓已经拉开,箭朝着他。 尹穗没有丝毫迟疑再次往前疾冲,现在他已经不敢确定那少年是不是真的虚张声势了。 突然出现的宁军精锐,让他方寸大乱。 一箭飞来,尹穗立刻闪身避开,那箭擦着他的身体飞过去,破空之声却仿佛钻进了脑子里。 “大将军何故如此狼狈?” 叶无坷再发一箭。 尹穗又是堪堪避开,但他却早已观察好了退路,再往前几步就能进林子,进林子宁人的箭就没用处。 只要再冲出那片林子,营地近在咫尺。 “大将军下辈子应该改一改,别那么喜欢亲眼看着敌人死,你若不出营地,如何才能杀你?” 叶无坷喊着话的时候,三箭连发。 可是这三箭都被尹穗避开,其中一件刺破了尹穗的披风,只差分毫,这位东韩大将军被吓得冷汗湿透衣衫。 叶无坷最后一支箭飞来的同时,尹穗跨步冲进林子里,他往那合抱粗的树后边一转,心中总算踏实了些。 可就在他转向树后,那口气还没呼出来的时候,他眼睛骤然睁大,脚下急停也根本停不住了。 一个身材不高但气质强悍的中年人就在树后等他,双手握着横刀往前一推戳进他的脖子。 刀锋没入之后,右手握黑线刀横向一转,左手抓着尹穗头发一提,人头在手。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二十六章孩子 - 天下长宁 - 知白 跪下去的无头尸体还在仰天喷血,像是迫切的想在这个冬天用一场雨来祭奠即将过去的年份。 杀人之后的武栋将军从腰畔的鹿皮囊里摸出来一个响笛,屈指一弹飞上高空,那声音尖锐的,像是把别人清梦强-暴了的蝉。 正在和尹穗亲兵交手的人在听到这尖锐声音后立刻抽身,没有丝毫的迟疑。 他们分成了五个五人队交替掩护,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撤出了战斗。 与此同时,叶无坷招呼了大奎二奎也迅速撤离,残存的东韩兵都有些茫然,因为他们以几百个人的优势兵力其实是一直被人家几十人压着打。 现在人家说走就走,他们非但没有想起来要追,反而人人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他们之中很多人甚至不敢去看撤走的宁军,似乎就怕去看了,人家回头问一声你瞅啥? 叶无坷一边疾掠一边问大奎二奎有没有受伤,大奎说没有,二奎说如果不算大奎敲他脑壳的话,也没有。 他们迅速到了刚才到过的那个小山村,叶无坷在路过的时候看到了武栋将军的身影在一座木屋旁边一闪而过。 木屋后边,从东韩国内来的李元进正在来回踱步,一看到武栋他马上就站直了身子,准备行礼的时候却被武栋一把抱住。 “兄弟,总算见面了。” 武栋的大手在李元进的后背上使劲儿拍了拍,李元进的眼睛在这一刻已经湿润起来。 “上次见到将军还是七年前。” 李元进还是坚持给武栋行了一个军礼,虽然他怎么看都是一个文人。 “行军参事洪胜火,给将军行礼了。” 武栋肃立回礼。 “七年没见了。” 武栋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李元进,眼神里的热烈像是燃烧的火焰一样,他们曾经并肩作战多年,他们是有生死交情的同袍。 武栋问:“我这样突然把你喊过来,会不会让你暴露。” 李元进抖了抖自己的衣服:“我都混成正二品了,将军别抬举他们的智力。” 他往四周看了看,然后继续说道:“不用担心,原本我也打算除掉尹穗,我在东韩筹谋几年就是在干这个,不过我的法子复杂了些,其实整个东韩也就尹穗一个人还算对手,剩下的不足为虑。” 他努力的笑着,可是老友重逢又马上就要分别的那种感觉,让这笑容之上,藏了不少滚烫的泪水。 “将军快走吧,咱们应该是很快就能再见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李元进再次给武栋行了一个标准的大宁军礼。 武栋却再次上去使劲儿的拥抱:“不会很久了,等我们把你接回家。” 李元进鼻子抽了抽,努力抬着头不让自己哭出来,然后又使劲儿点头:“知道,等你接我。” 说完后他后撤几步,指了指大宁方向,武栋点头,慢慢转身。 李元进揉了揉鼻子笑道:“接我可别太晚,不然我在东韩就混到一品了。” 武栋也笑,背对着李元进挥手。 七年未见的老友,就这样短暂的相见之后各奔东西。 在暗处,六名李元进的仆从也朝着武栋将军离开的方向行礼,他们也一样阔别家乡七年了,他们也都是大宁最精锐的兵。 其中一名仆从等李元进回来后问道:“大人,现在尹穗死了,计划是不是得变一下?” 李元进道:“不耽误,回去之后我会告诉那个东韩蠢皇帝,是崔响石派人假扮宁人暗杀了尹穗。” 他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加快脚步:“趁着尹穗的人没到咱们马上走,去仙土城,得让崔响石尽快过来接手尹穗的兵马,如此一来东韩蠢皇帝才会相信我的话,崔响石就是下一个尹穗。” 说完这句话他再次回头,已经不见了武栋他们的身影。 他的仆从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释然了什么。 “之前有一队廷尉府的兄弟在渤海这边失联了,九成是死在尹穗手里,武栋将军报了仇,我们也一样。” 李元进双手合十朝天拜了拜,轻声说了一句兄弟们走好,仇,咱报了。 “有个好消息。” 李元进一边走一边说道:“应该用不了多久咱们就能回大宁了......很快。” 因为这句话,所有人都忍不住笑起来,他们已在黑暗中潜伏七年,可他们嘴角上的笑依然灿如阳光。 “大人,你去过长安吗?” “还没有。” “大人,若回大宁了,咱们去一趟长安吧。” “好,一起去。” “咱长安的名字真好听。” “咱大宁的名字也好听啊......大宁长安。” 他们和叶无坷他们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可终有一天他们都会到达同一个地方。 原野上,大奎找了一处有齐腰高的干草丛中撒尿,然后才注意到,叶无坷坐在高坡上发呆。 叶无坷手里拿着那三块军牌,风一吹,军牌晃起来轻轻碰撞,声音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风铃。 “妹夫。” 大奎提上裤子过去,在叶无坷身边蹲下来问:“想陆吾他们了?” 叶无坷说:“本来想着应该能松口气吧......以报仇雪恨来告慰他们在天之灵,可眼见着仇人死了我才明白,告慰的不是他们的在天之灵,告慰的是我们自己。” 大奎说:“娘说你这娃儿心事重,总是乐呵呵的可也总是比别人想的多。” 叶无坷起身道:“还是想的不够多,若想的足够多了那就能一直乐呵呵。” 他往四周看了看:“二奎哥呢。” 大奎指了指不远处的土坡:“去那边方便去了。” 叶无坷道:“有一会儿了吧,看看他去。” 俩人快步到了土坡那边,往下一看,二奎还蹲着方便,一只手在自己脑壳上摸,另一只手在计数。 叶无坷:“大奎哥,以后还是少敲二奎哥脑袋吧。” 大奎道:“没事,他数不过来。” 正说着,从另一个方向撤回来的武栋将军带着他的亲兵队到了。 看到叶无坷武栋就使劲儿招手,叶无坷大步迎了过去。 他看到了武栋腰带上挂着的那颗人头,可不知道为什么,叶无坷却一点都不觉得吓人,仿佛大宁的兵腰带上挂着敌人的人头就天经地义。 “咱们得尽快赶回去。” 武栋拉了叶无坷到身边:“三圣山东韩大营里至少有三万兵,还有几百骑兵,尹穗死了,他的人会发疯一样追上来。” 叶无坷道:“还是分开走吧,将军你们回澄潭关一路小心。” 武栋微微一怔:“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你不去澄潭关了?” 叶无坷道:“我们从另一边走,然后绕到大慈悲山回村里。” 武栋很想说你难道真的不想留在我军中?可这句话他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只是点了点头。 “回去之后好好歇几天,若得空了就到澄潭关来看看我。” 说着话的时候武栋把腰带上那颗人头接下来,他递给叶无坷:“怕吗?” 叶无坷摇头,但没接。 武栋将军道:“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要亲手把他们三个的军牌送回长安,你也不想只送回去三块军牌......若你不怕,带上这个,现在天冷,再用石灰保存,带到长安不是问题。” 叶无坷还是没接,他把三块军牌递给武栋:“将军该把他们的名字写在奏折上,把军牌和人头一块送去长安。” 武栋刚要再说什么,叶无坷已经把军牌放在他手里了。 “我当时要带着,是因为我想报仇的时候得带着。” 叶无坷道:“可他们是为大宁百姓战死的,是为国战死的,士兵为国战死该有国誉,将军该让他们的名字在朝堂上被人记住。” 武栋忽然间醒悟过来什么。 他问叶无坷道:“那天夜里廷尉府的人去见过你,和你说了些什么?” 叶无坷如实回答:“其实他们也没有明说什么,我只是觉得他们想告诉我什么。” 他把那天夜里廷尉府三人找到他说的话说了一遍,武栋就更确定了叶无坷的担忧。 他拉叶无坷坐下来,缓了缓后说道:“在认识陆吾之前你没有离开过山村,很多事你也就未曾听闻也不曾思考,可仅仅是凭着廷尉府的人找过你一次,你却能想到了这些,你很了不起。” “大宁立国到现在才刚二十年,而在咱大宁立国之前,中原已历数十年战乱,楚人口最多时候有过千万户,过五千万人口,大宁立国的时候,只剩下不到五百万户了。” “大宁立国之后,各地官员奇缺,所以不得不启用了一批楚时候的旧官,当然也都有过筛选,然而即便筛选过,楚旧臣和跟随陛下打天下的新臣之间就必然有重重矛盾。” “二十年来,大宁恢复科举,选贤才入仕,逐步替换,可正因为如此,那些旧官反而团结起来,他们不想被驱逐出去,他们依然想攥着权力。” 他身为将军能和叶无坷说这些话,其实就足以说明他对叶无坷的认可。 武栋拍了拍叶无坷的肩膀:“朝廷里的明争暗斗就没停过,他们那些人疯了一样想尽办法攻击新臣。” “廷尉府的人找到你不是为了问话,而是为了提醒你,你也明白了他们的用意,你刚才说的那些话证明你明白了。” “那些人自诩言官,像是苍蝇一样四处闻味儿,陛下也难,他们那些人专挑错处攻击,这本身倒是挑不出毛病来,他们不犯大错,陛下也不能随随便便把他们怎么样。” “言官啊......难缠的很,他们不但盯着我们这些人的错处,还时时刻刻盯着陛下的错处。” 说到这武栋缓缓吐出一口气。 “但咱不怕,对的就是对的。” 武栋把军牌接过来揣进怀里,他看着远方说道:“你说的没错,他们的事就该由我这个边军将军来说,就该在朝堂上当众来说,他们的名字就该出现在各地的告示里让天下人都知道。” 他看向叶无坷:“你的名字,也该被人知道。” 叶无坷摇头:“我的名字将军不要上报了,我得回村子里去,得去照顾阿爷。” “孩子。” 武栋将军还是看着远处,眼神有些飘忽的说道:“你应该还没明白陆吾他们说过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战场上的同袍,活下来的,给死去的家里报个信儿......不只是报个信儿,是死了的把自己爹娘托付给活着的人了。” 他的视线从天际回来,看着叶无坷的眼睛缓缓说道:“孩子,如果廷尉府的人三言两语让你看到了这世上的一些真相,所以你不想惹麻烦了,那你错了......武叔告诉你一句话,世界从来没变过,你越强,坏人越少,你越弱,坏人越多。” 武栋说完这句话起身,他招呼所有亲兵过来。 “给三位小兄弟行军礼!” 他肃立行礼:“谢谢你,让手刃仇人的人是我。” 就在分别的时候,他们见有一人孤身而来,风尘仆仆,也不知道多久没有休息过,脸色发黑眼圈更黑,眼睛里布满血丝。 一见到众人他愣在那,然后就一屁股坐下去再也难站起来了。 叶无坷连忙上前:“师父。” 。。。。。。 【今天有加更,但是得晚上七点左右了,继续求票,求收藏。】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二十七章春风见 - 天下长宁 - 知白 小桥护着流水,篱笆娇惯青草,羊儿在山腰,惹的鸟儿叫。 河边上还有薄薄的一层冰,或许是见它透亮,小河流水一遍一遍的擦,越擦越透亮,擦到太阳暖的时候,嘿,没了。 叶无坷坐在马扎上用毛刷给那只小狼洗澡,小狼来回甩的叶无坷浑身都是水点。 都说狼难驯,那是肉给的少。 洗干净的小狼就在叶无坷身边转,毛发闪着银亮,二奎就坐在稍微远一些的地方,看着叶无坷和小狼傻笑。 “妹夫妹夫。” “怎么了二奎哥?” “昨天前院大妹说看你养的小狼和狗儿也没什么区别,她就问我若到了山里怎么分辨狼和狗?” 叶无坷道:“用手指摸一下它鼻子,鼻子是湿的那就是狗,手指没了那就是狼。” 二奎楞了一下,然后又傻笑起来。 大奎挑着个担子从村外回来,一见到大奎,二奎就立刻在土坡上盘膝坐好,一只手摸着自己头顶,一只手指着大奎:“孽畜!” 大奎弯腰捡了一块土坷垃朝着二奎砸过去,叶无坷也捡了一块随手一甩就把大奎的土坷垃在半空拦截。 二奎嘿嘿笑:“啐啐,真准。” 两个土坷垃在他脸前边撞碎,土溅了他一脸。 大奎喊:“滚下来,给吴奶家里挑水去。” 二奎从高坡上出溜下来,大奎抬手要敲他脑壳,二奎连忙弯腰,大奎一脚踹在二奎屁股上,二奎就来了个飞扑。 还没落地被人一把扶住,二奎一抬头见是妹夫的师父,他立刻笑起来,咧着个嘴打招呼:“驴叔。” 苗新秀一松手二奎就趴地上了,等起身的时候苗新秀抬手就给二奎脑壳上来了一下。 苗先生在无事村已经住了一阵子,因为看起来像是不苟言笑,所以大奎娘说他是个驴脸,二奎就喊人家是驴叔。 大奎傻笑着给苗先生道歉,又一脚踹在二奎屁股上,才起身的二奎又飞出去了。 大奎还笑:“苗先生,再见。” 二奎趴在地上回头笑:“驴叔再见。” 苗新秀弯腰捡石头,二奎手脚并用的跑了,小狼一见人弯腰,也撒丫子跑了。 得益于二奎言传身教,有人弯腰捡石头你就跑,二奎教的好,小狼学的好,就是跑起来的样子,也像是撅着屁股跑的二奎。 “师父。” 叶无坷伸手把师父拎着的东西接过来,自然而然。 苗新秀道:“有话和你说,跟我来。” 叶无坷跟上苗新秀,到了住处叶无坷就先去给师父泡了一壶茶。 苗新秀看了看象棋棋盘:“陪我下两盘,边下边说。” 叶无坷随即在对面坐下,把两人的棋子都摆好后问道:“师父今天出村,是遇到什么事了?” 苗新秀点了点头:“去了一趟镇里,答应过那些老街坊时不时回去看看......” 他走了一步棋后继续说道:“新来的乡丞和我说,从长安来了人,御史右台的一位行使,前日到县衙把他喊去了,问你来着。” 叶无坷点了点头:“算计着也该来人了。” 苗新秀问:“你若不想见就进山几天,我来应付。” 叶无坷道:“总是要见的,今日躲了明日还会有人来,除非风浪过去,可他们又想拿我当风吹浪用。” 苗新秀道:“那就见,没什么可担心的。” 叶无坷往前推了一步棋:“将军。” 苗新秀微微一愣,然后叹道:“终究是老了,不中用了,下棋都下不过后生了。” 叶无坷一边重新收拾棋局一边安慰道:“人都说下棋的事越老越妖,越老越高,师父你下不过我不是你不中用了,你就是纯臭棋篓子,跟你老不老没半根鸡毛的关系。” 苗新秀抬手在叶无坷脑壳上敲了一下,叶无坷揉着脑袋说道:“师父你再这么敲我就位列二奎之上了。” 苗新秀端起茶抿了一口后说道:“少贫嘴,多想想,遇事,不管什么话在脑子里过几遍再说。” 叶无坷:“过几遍那你也是臭棋篓子。” 苗新秀瞪了他一眼:“我是说你见右台的人!” 叶无坷把棋盘摆好:“我知道了师父,再来一盘?” 苗新秀:“来个嘚儿。” 他端着茶杯起来装作要走,才迈一步就转身回来敲叶无坷的脑壳:“我当了半辈子兵才学下棋,下不过你怎么了?!” 叶无坷轻巧躲开:“你学下棋找谁不行找我阿爷,你问问他从我六岁起他赢过?” 苗新秀哼了一声:“我找你阿爷下棋去,他不好赢我。” 叶无坷笑着把棋盘收拾好递到苗新秀手里,苗新秀作势要打,叶无坷又避开,苗新秀瞪了他一眼:“去把今日的功课做了,有一箭不中罚马步一个时辰。” 叶无坷笑道:“得嘞。” 等他到后边空地的时候,大奎已经在这等着了,见叶无坷到了,大奎连忙起身。 他从竹筐里拿了几个草靶子出来,形如蒲团,中间点了红心。 叶无坷检查了一下连弩后朝着大奎点头示意,大奎随即将一个草靶子抛出去,不等落地,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接连抛出。 叶无坷身子微微弓着,等草靶子飞出后就用连弩点射,四个草靶子落地之后大奎上去检查,每个草靶子的红心都有两支弩箭。 叶无坷将弩箭都抽回来递给大奎,大奎一如既往的摇头:“练不得这个,我还是喜欢那个。” 他指了指靠在墙边的几支猎叉,叶无坷随即将四个草靶子捡起来,等大奎准备好后他便急速将草靶子抛出去,大奎连掷四叉,全都命中。 “加点难的。” 叶无坷让大奎拿着两个草靶子蹲在矮墙后边,然后变换着把两个草靶子举起来,大奎举起落下的速度很快,而且举的高度也不相同,叶无坷连续试了几次,还是箭箭命中。 练了半个时辰之后他准备去做饭,走到前院,正好看到阿爷和师父那一盘棋才刚下完,一盘棋足足下了半个时辰可见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巅峰对决。 阿爷输了。 他看着苗新秀收拾棋盘感慨道:“年纪大了不中用了,不是你们小辈的对手了。” 苗新秀一边把棋子放回盒子里一边说道:“阿伯啊,下棋这个东西是越老越妖,越老越高,你输给我能是你不中用了吗,你就是纯臭棋篓子。” 阿爷:“......” 苗新秀舒服了。 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一阵阵马蹄声,叶无坷往门外看去,只见六七名绿袍武士正勒停战马,而为首的是一个身穿蓝色锦袍的中年男人。 这人大概四十岁上下,留着长须,看起来文质彬彬有书卷气,所以腰畔上挂着的那把长剑就显得只是装饰,如书房里挂的画。 这人下了马,他手下人要上前问话被他抬手拦了一下。 中年男子上前两步,抬手抱拳道:“我从长安城来,是右都御史门下小吏,我叫赵康,这次来是想拜访一下叶无坷。” 叶无坷迎到门口抱拳道:“草民就是,见过赵大人。” 赵康仔细打量了一下叶无坷后忍不住赞叹道:“非但年少有为还一表人才,我大宁后起俊秀着实不凡。” 说完后他笑着问道:“方便许我进院聊一聊吗?” 叶无坷做了个请的手势:“赵大人请。” 赵康客气的道了声谢,回头吩咐手下人:“就在门外等着,看好牲口不准惊扰百姓,若有惊扰,按右台律例处置。” 那几名绿袍武士同时俯身:“是。” 赵康这才进院,一边走一边问道:“这两位是?” 叶无坷随即介绍道:“这位是我阿爷,打猎受过伤腿脚不方便,这位是我师父,教我打猎。” 赵康抱拳道:“阿伯好,这位就是原来双山镇的乡丞苗大人吧?” 苗新秀回礼道:“回赵大人,草民正是苗新秀,因为身子不好,辞官修养。” 赵康道:“苗大人在双山镇二十年,你的事我都知道也是来了才知道,这二十年有多不易,我能体会一二,所以今日就斗胆代表御史台同僚,向苗大人说一声辛苦了。” 说完后,这位六品御史行使竟然一揖到底。 苗新秀连忙道:“大人使不得,草民也只是尽了乡丞本责而已。” 赵康言真意切的说道:“苗大人能坚持的事是我所不能,所以我对你心怀敬意,待我回长安后,苗大人的事我会尽我所能上奏天听。” 苗新秀又客气了几句,然后就让叶无坷请赵康进屋去坐。 赵康却先是把叶阿爷扶了起来:“阿伯腿脚不好,我扶阿伯走。” 叶阿爷连忙道谢,也不好不从,只能是由着这位正六品行使大人扶着他进了屋子。 赵康把叶阿爷扶到主位上坐了,自己在客位坐下。 “大人该坐这边。” 阿爷扶着桌子起身要让开位置,赵康连忙过去又扶着他坐下。 “今日不论官职,只论长幼,阿伯年长,该坐主位。” 赵康坐下后往四周看了看,见这屋子里陈设简朴忍不住感慨道:“阿伯不容易,家中这样条件,还能教导出无坷这样的好后生,令人钦佩。” 说着话的时候他摘下钱袋放在桌子上:“拜访长辈理应带些礼物,可来的急,在县城也没准备,想着到镇子再采买些,可镇子上竟是也没什么东西可带......这些银子阿伯收着,回头若无坷得空了让他去给您买些补品。” 阿爷连连拒绝,赵康却执意坚持。 两人闲聊起来,多是问些叶无坷从小到大的事,看得出来,这位行使大人对叶无坷确实很欣赏。 “不瞒阿伯。” 赵康聊了一会儿后笑着说道:“我这次是专门来抢人的,无坷的事现在长安城里不少衙门都知道,尤其是兵部的大人们也惦记的急。” “右都御史大人说无坷这样的人才不能落在别人手里,咱们得先下手为强,大人一句话,我便昼夜兼程的从长安一路赶来,一刻不敢耽搁啊。” 他笑道:“骑马骑的,屁股都磨破了皮,阿伯你看我心诚,愿不愿意把无坷交给我?” 叶阿爷刚要说话,赵康笑道:“不急着答复,阿伯你和无坷商量商量再说。”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不经意的问道:“刚在村口见路边有个啃萝卜的大个子,一脸凶相,是村里人?” 叶阿爷笑着回答:“傻二奎,村里人,天生笨,整天都在村口蹲着。” 赵康笑道:“怪不得,看着他确实好像不大聪明,对了,我进村的时候见村口有个泥像奇怪的很,那是什么菩萨?” 说话的时候,抬眼看了看叶阿爷。 阿爷叹了口气,看向叶无坷道:“你去给大人准备饭菜,我和大人聊一会儿。” 叶无坷应了一声就起身出门,他到院子里的时候往门外看了看。 他家在路边,门朝青山。 看那一眼的时候,见远处山坡上有个少女负手而立,穿一身柳芽儿黄的长裙,和山色绝配,像是微微昂着下颌,春风里,裙带飞扬。 。。。。。。 【为盟主少侠请喝酒加更。】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二十八章私事 - 天下长宁 - 知白 风从青山来,她在青山。 叶无坷看青山的时候风吹过她长发和裙带,轻轻柔柔,到叶无坷近前那风力度明显大了些,似乎还夹杂着风言风语......看什么看,戳你眼睛。 只一个恍惚,再看时,山坡上已没有那道风景,叶无坷晃了晃脑袋,心想那个娇弱丫头应该是被风吹的滚到山坡下边去了吧。 像风滚草一样。 叫你戳我眼睛! 此时叶阿爷点上了烟斗,深深吸一口再重重吐出,烟气一下子就在屋里缭绕起来,右台行使赵康下意识的抬手轻挥。 “大人问那泥像是什么菩萨,其实不是菩萨。” 阿爷似乎没有看出来赵康眉宇之间对于烟气的淡淡厌恶,他低着头说话的时候语气沉重。 “是无坷的爹。” 听到这句话,赵康的脸色明显变了变,不知道是没想到那泥像居然是叶无坷的爹,还是没想到老人家说话竟是这么不遮掩。 阿爷道:“早些年战乱,我们这来过不少逃兵,说不出是哪支队伍的,他爹就是那会儿来的。” “受了伤,藏进我家柴堆里,我姑娘抱柴火的时候才发现,他求我姑娘救救他,我姑娘心善,就把他带回家包扎。” “这一住就是一年多,我姑娘傻,竟是与那混账东西私定终身,生了两个娃儿,双胞胎,老大还好,老二无坷从生下来就体弱多病,看着比老大差了三四岁似的,实则一样大。” 阿爷又重重的嘬了一口烟斗,在缭绕烟气之中眼神也飘忽起来。 “后来那混账东西说是要回家看看他爹娘,这一走......再也没回来。” 阿爷看向赵康:“怎么能有这么狠心的人?” 赵康跟着叹了口气:“那个兵荒马乱的年月,人心看不准,也多不可信。” 阿爷继续说道:“后来我姑娘就病了,一开始还好,只是嘴里念念叨叨的都是那混账东西,后来整日在村子里胡乱走动,多亏了乡亲们都帮忙看着。” “人头走的那几个月,也不知道她发了什么疯,就用泥巴在村口堆了个人像,然后整日坐在泥像旁边胡言乱语......没撑多久,人就走了。” 赵康听完后又是一声长叹。 他问:“阿伯,怎么没把那泥像拆了?” 阿爷道:“我姑娘临走之前说别拆别拆,她那会儿大概是清醒了,知道我看着那东西就来气,她一走,我肯定要把泥像扒了。” 说到这他看向赵康:“怎么拆呢?我看着再膈应,可一看那泥像就全是我姑娘的样子,我下不去手。” 赵康点了点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后又放下,这山村里的茶又苦又涩,实在是喝不惯。 “以后就好了。” 赵康笑道:“无坷这次为大宁立了大功,连陛下都听过他的名字了,所以右都御史大人才会遣我马不停蹄的赶过来,阿伯你放心,无坷跟我走,在右都御史门下不会亏待了他,他前途无量。” 阿爷道:“不瞒大人说,这孩子虽然从小体弱可心眼多主意大,跟不跟大人走,还得他自己拿主意。” 赵康顺势起身道:“那我去和无坷聊几句,若能顺利随我回长安是最好不过了。” 阿爷扶着桌子起身:“那大人就和他去说,我腿脚不方便......” 赵康道:“阿伯你坐着,我出去找他。” 赵康走到门口的时候缓缓吐出一口气,或许是被叶阿爷说的那些话压的心里不舒服。 见叶无坷在棚子里准备做饭,他脸上堆起笑意迈步过去。 “无坷是你大名吗?” “回大人,是。” 叶无坷听到赵康的话连忙回身,在围裙上擦了擦湿漉漉的手。 “有表字么?” “回大人,没有,之前倒是和镇子上的郎中先生读过几天书,可先生他也没赐个表字。” 赵康嗯了一声后笑道:“无妨......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这次来是想带你去长安。” 叶无坷连忙道谢:“多谢大人抬举,我确实很想去长安见见世面......” 赵康笑道:“那好......” 叶无坷:“可是阿爷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我哥出门在外,我若不在家阿爷没人照顾。” 赵康笑容微为有些发僵。 叶无坷一脸真诚歉然的说道:“等过几年吧,到时候我去长安投奔大人。” 赵康来回走了几步后说道:“你久在山村,极少出门,所以见识少了些也情有可原,朝廷征召,你其实不能拒绝。” 叶无坷也表情微僵:“就是......一定要跟大人走?” 赵康点了点头:“一定要跟我走。” 叶无坷问:“是这样吗?” 赵康道:“是这样。” 叶无坷转身道:“我去问问我师父,我师父当过村长。” 赵康嘴角都抽了抽:“无坷,你师父当的是乡丞不是村长,虽然是官,可他也久在深山,见识也稍稍差了些,我是六品御史行使,难道还会骗你?” 叶无坷道:“我认识的做官的只有两个,一个是我师父,另外一个就是澄潭关武将军,我师父若是不清楚,我想去问问武将军。” 赵康眼睛微微眯起来:“为什么要问武将军?” 叶无坷道:“武将军也让我跟他走,我没答应,武将军就没说不能不跟他走,这和大人你说的不一样,所以我想去问问武将军他为什么撒谎。” 赵康缓一口气,依然很平和的说道:“武将军是边军将军,他请你去只代表他自己,你拒绝,他也不能把你怎样,我从长安来,你拒绝我,我虽然不愿意那样做却能强行把你带走,武栋将军的话代表不了朝廷,而我......” “赵大人能代表御史右台。” 话音在门口。 众人都转头看过去,束着高马尾的少女就在那里站着,远看的嫩黄色长裙到近处才看分明,那是一套款式特殊的道袍。 对襟高领让她洁白修长的脖子显得更高贵优雅,腰间束带则让那盈盈一握更荡人心弦。 说这道袍特殊,因为她腰下是一条长至脚踝的百迭裙。 这世上可能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如此适合这套衣服的女人了,最起码叶无坷是这样认为的。 赵康在看到高清澄的那一刻就知道带走叶无坷的计划难了,可他却从不是一个甘心失败的人,不试过就认输的事,他没做过,右都御史门下的人都没做过。 “见过郡主殿下。” 赵康俯身行礼。 高清澄背着手走进柴门,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从未有过郡主封号,御史台的人最讲持真求正,别人可以尽量少说错话,御史台的人还是尽量不说错话。” “我身边的人喊着玩,陛下和皇后娘娘都宽仁,没计较,但,因此事左右都御史两位大人曾在朝堂上奏谏言,赵大人应该还记得?” 赵康身子压的更低了些:“高姑娘教训的是,下官谨记于心。” 高清澄脚步一停:“称呼这么随意?似乎不符合右都御史大人严谨作风。” 赵康第三次俯身:“下官御史右台御史行使赵康,见过千办大人。” 高清澄微微颔首。 她问:“赵大人是来办案子的?” 赵康犹豫片刻后如实回答道:“是办案子,御史右台职责监察地方,这次下官奉命来带叶无坷回长安,协助查个案子。” 高清澄问:“什么案子?” 赵康站直了身子回答道:“按照大宁律例,台狱的案子纵是廷尉府也不能过问,千办大人身份特殊,若想知道,可回长安发通文给御史右台,都御史大人该会回复。” 高清澄点头:“在理。” 赵康俯身道:“多谢千办大人,那下官就先继续把案子的事和叶无坷说说?” 高清澄道:“赵大人为台狱办案,不必跟我商量。” 赵康又客气道谢,然后转身面对叶无坷。 “叶无坷,现在我正式向你说明,本官赵康,奉右都御史之命带你回长安协助办案,在本官表明身份说明来意之后,若你不从,本官可按照大宁律例强行拿人,若你抗拒,本官也可按大宁律例当场格杀。” 他问叶无坷:“你可明白?” 叶无坷还没说话,在旁边负手而立抬头看天的高清澄淡淡道:“大宁百姓可要求办案官员出示身份凭证,这也是写在大宁律例之内的。” 叶无坷笑着点头,整齐的洁白牙齿格外讨人喜欢,讨赵康不喜。 叶无坷问:“大人可以出示一下吗?” 赵康摘下来一块腰牌道:“这是本官御史行使的腰牌。” 然后他招了招手,一名绿袍手下随即从院外进来,双手拿着一本册子似的东西交给赵康,赵康接过后又给叶无坷看。 “这是台狱驾帖,御史台拿人的时候需持驾帖,若没有驾帖,那自然就是假的。” 赵康说完这句话后问叶无坷:“叶无坷,你可看清楚了?” 叶无坷点头:“看清楚了。” 赵康道:“那你现在可以跟我走了。” 叶无坷道:“可我不知道你给我看的东西是真是假,我久居山村确实是没什么见识。” 高清澄轻轻咳嗽了一声:“赵大人给你看的东西,当然都是真的。” 赵康都忍不住开始感激高清澄了。 也因为这句话,他有些拿不准高清澄忽然在此现身到底是什么目的。 叶无坷问道:“那我若是不愿跟赵大人走,赵大人就能下令拿我,若我反抗,赵大人就可下令杀我?” 赵康点头:“按律如是。” 叶无坷看向高清澄:“嘿,问你呢。” 高清澄依然背着手看着天空,像是嘟嘟囔囔的说道:“人蠢起来连自己身份都忘了,蠢死的都是无药可救的。” 叶无坷恍然大悟似的,从怀里摸索出来一块铁牌,高清澄偷偷侧头看了看,还真是从贴心位置拿出来的,于是莫名其妙有些开心,于是那小巧圆润的下巴抬的更高了些。 他把牌子递给赵康:“这个有用吗?” 赵康疑惑的将那铁牌接过来看了看,竟是一块廷尉府百办牌子。 高清澄还在那微微昂着下巴摆着架势:“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赵大人你是廷尉府的人?若赵大人早些知道又何必浪费这么多口舌?若早些知道,赵大人来之前就一定会先去长安廷尉府说一声,现在好了,赵大人还得回长安去说一声。” 她终于把下巴放低了些,看着叶无坷微笑道:“给赵大人道个歉。” 赵康脸色微微发白,片刻后又笑容满面:“千办大人不是在这吗,既然叶无坷是廷尉府的人,所以,我和千办大人商量一下......” 高清澄笑道:“赵大人,我是私事出京。” 然后背着手走进木屋:“访友。”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二十九章我教的有用没? - 天下长宁 - 知白 赵康犹豫了片刻后便俯身行礼道:“既如此,那下官就先告辞了。” 然后他朝着叶阿伯抱拳道:“阿伯,叨扰了。” 又转身看向苗新秀抱拳道:“苗大人,再会。” 最后看向叶无坷肃然道:“御史台做事历来问迹不问心,也许会让人觉得不近人情,可若连御史台都不坚持对错,世上便少了许多分明。” 他朝着叶无坷微微点头:“但愿你以后明白,咱们还会再见。” 说完转身离开。 叶无坷把赵康礼送到门口后说道:“大人的话不错,我读书少道理懂得也少,山里人看事或许也看的浅,只是觉得论心若无错,论迹该是也错不到哪里去。” 赵康上下仔细看了看叶无坷,只笑了笑后随即上马离开。 叶无坷揣着手往回走,到屋门口刚要进的时候,却见高清澄拎着个铁镐从屋里出来,把镐头往外一递:“挖肉去!” 叶无坷没接:“为何?” 高清澄一双大眼睛就那么看着他,叶无坷气势便弱了几分。 他:“有新鲜的......” 高清澄拎着铁镐又回去了。 叶无坷在门外伸着脖子往屋里看:“还要纯肉的?” “嗯!” 叶无坷点头:“噢......” 他揣着手刚回头要去剁肉馅包饺子,却见阿爷一个箭步从屋子里出来:“别光包饺子,炒几个菜!” 叶无坷:“阿爷你腿脚不方便。” 说话的时候朝着村口方向努了努嘴,阿爷人已经到木棚那边拿了鱼竿在手:“我去钓一尾鱼来,红烧。” 高清澄背着手从屋里也出来:“阿爷,我也去,还有鱼竿吗?我钓鱼可厉害,阿爷你未必是对手。” 阿爷连忙道:“你快回屋里坐着,让那臭小子给你换新茶,还有瓜子和枣子,你回去你回去,哪有让客人干活的道理。” 高清澄道:“坐了一路的车难受的厉害,不如跟阿爷去溜达溜达。” 出门的时候她看了叶无坷一眼:“偷什么懒?” 叶无坷道:“没有客人干活钓鱼的道理,就有客人指手画脚的道理?” 高清澄道:“我听闻你是无事村里最会花言巧语讨老人家欢喜的人,怎么跟我说话的时候就变得讨人嫌了?” 叶无坷顺口而出:“你老了我也讨你欢喜......嗯,你又不老。” 高清澄还没说话,阿爷瞪着叶无坷说道:“把拐杖给我。” 叶无坷噢了一声,颠颠儿的过去把阿爷的一根拐杖拿过来,阿爷瞪他:“双拐!” 叶无坷又噢一声,颠颠儿回去又拿了一根拐杖回来。 阿爷两根拐杖在手,撑着双拐两脚离地给了叶无坷一记飞踹。 踹完了把拐杖递给叶无坷:“给我收起来!” 阿爷和高清澄并肩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这个臭小子总是嘴比脑子快,以后他再话痨你就直接抽他嘴。” 高清澄笑着说道:“嘴硬,打不坏。” 阿爷道:“一会儿把我拐杖给你,他一张嘴你就往他嘴里捅。” 光听着叶无坷就哕了一下,看见二奎拿拐杖往嘴里比划他又哕了一下。 走到村口的时候,高清澄故意落后半步,在阿爷身后她抬起手轻轻一挥,村外林子里数不清的甲士就开始缓缓后撤。 而与此同时,已经走小路出去二里远的赵康回头看,林子里有多少人他看不见,但林子外边官道上密密麻麻都是甲士。 一名绿袍武士有些不满的说道:“都传闻高姑娘脾气古怪,我看何止是古怪,简直跋扈。” 赵康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也就是她,换个人是她,不知道会有多跋扈......” 他回望无事村方向,隐隐约约还能看到那座好丑好丑的泥像。 “回去好好查查这个无事村,那泥像有问题。” “大人,你不是说叶无坷的阿爷说的很清楚吗?” “就是因为清楚,他说的一切都很自然,不管是表情语气还是故事都很自然,该快时快,该慢时慢,哪个字该轻一些哪个字该重一些,没有一点破绽......像是练过几百几千次了。” 赵康道:“高清澄......也有问题,院长大人的关门弟子,夫子的唯一传人,从小在廷尉府长大......她不是不该来保叶无坷,而是不该这么没分寸。” 他手下人忍不住问道:“大人,陆吾等人之前偷偷出关是不是真的与敌勾结?廷尉府那队人在关外被杀是不是被陆吾等人出卖?” 赵康皱眉怒道:“他们怎么可能出卖同袍?” 他手下人连忙闭嘴,头也不敢抬了。 赵康道:“你们是御史台的人,不要和外边的人一样说些毫无道理也毫无根据的话!” 所有绿袍武士同时应了一声。 良久后,赵康又是重重的叹了口气,他骂了人,可他心里很不爽。 “报到都御史大人那里的消息,武栋收了东韩人的银子泄露军机,给东韩人提供情报甚至是地图,所以渤海军才会败的那么快,东韩人想知道大宁的动向如何都是找武栋买......”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眼神里有些他这个身份不该有的迟疑。 他手下人叹道:“武栋将军也是个传奇人物了,按理说不该。” 另一人道:“有什么该不该的,当初那些跟着陛下打天下的功勋重臣,这二十年来,因为贪这个字倒下去几个了?” 之前说话的人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武栋将军和陆吾的父亲云麾将军陆昭南是至交好友,朝廷里的风吹草动可能都是陆昭南向武栋输送消息。” 另一人道:“武栋再把消息卖给东韩那个叫尹穗的将军,这么说的话似乎通顺了。” 赵康道:“其实,更大的怀疑是尹穗想要自立,所以才会收买武栋帮他,武栋又联络到了陆昭南。” 他手下人道:“可是尹穗被武栋所杀,这事就有些解不开了。” 赵康道:“都御史大人说,有可能是因为在渤海的那队廷尉发现了秘密,所以被尹穗灭口,而陆吾突然去了澄潭关,可能是替他爹传递什么消息。” “至于武栋为什么非要亲手杀尹穗,陆吾他们死在东韩人手里又有什么隐情......” 赵康再次回头看向无事村方向。 “叶无坷一定知道些什么。” 说到这他又自言自语一声:“高清澄又知道些什么?如果高清澄知道些什么,那都廷尉......是不是也知道些什么?” 一念至此,赵康的心里莫名的紧了紧。 与此同时,叶无坷的心也紧了紧。 因为他师父苗新秀在他包饺子的时候用肩膀撞了撞他,然后问:“你是不是喜欢刚才那位姑娘?” 叶无坷看向师父:“岁数这么大了怎么满脑子都是男欢女爱,自己去找个地方反思。” 苗新秀道:“我为什么反思,我是你师父难道不该关心你?” 叶无坷道:“为什么反思?你一把年纪了还满脑子男欢女爱,结果到现在我连个正经师娘都没有,你不反思?” 说完看了看苗新秀的手:“要不你就给我师娘个正经名分。” 苗新秀问:“什么师娘?” 叶无坷只顾着笑就是不说话,苗新秀两手掐住叶无坷的脖子摇晃问他到底什么意思。 叶无坷喊:“师娘锁我脖!” 苗新秀忽然间醒悟过来,先是脸一红,然后抬手给叶无坷脑壳来了一下。 “小兔崽子......” 苗新秀咳嗽了几声后说道:“我和你说正经的,虽然我不熟悉刚才那位姑娘,但一眼就能看出你小子居心叵测,其实早些成家也好,让你阿爷早些抱上孙子。” 叶无坷道:“我没想过成家的事。” 苗新秀道:“你不想成家的事怎么行,将来年岁大了也就不好找了。” 叶无坷笑道:“不好找就不找,师父你一样一个人自由自在。” 苗新秀道:“不成家,没有子嗣,将来你没了,连个给你烧纸的人都没有。” 叶无坷道:“我早想好了,我啃老。” 苗新秀问:“啃老?啃什么老?” 叶无坷道:“我将来就多给我阿爷烧,给我爹娘烧,给你也多烧,多多的烧,等我到了那边,我直接就富家公子,那还不都是我的,你们苦着自己还能苦着我?” 叶无坷本以为师父还会敲他脑壳,结果却见苗新秀沉默良久,然后就点点头:“如此说来,也不是没道理......” 他一边擀饺子皮一边嘟嘟囔囔的说道:“不然我也早点烧,先在那边存点。” 叶无坷道:“存也是给我存啊。” 正说着,阿爷和高清澄说说笑笑的回来了,一进门,阿爷就听到叶无坷说存什么,于是笑问:“要存银子?” 叶无坷道:“师父说多给我存点,疼我,说以后就让我游手好闲,花他的。” 阿爷哼了一声:“胡闹。” 他说话的时候,叶无坷已经过来扶着他坐下。 然后叶无坷问高清澄道:“鱼呢?” 高清澄回答:“阿爷说今年气候不好,水冷,虽然开春了,可鱼还在最深处猫冬呢。” 叶无坷看向阿爷,阿爷抬头看屋檐:“今年是冷,鱼......不爱起。” 叶无坷笑了笑,问高清澄:“会煮饺子?” 高清澄:“不会。” 叶无坷:“学吗?” 高清澄:“学。” 她挽起袖口后问:“先干什么?” 叶无坷朝着铁锅努了努嘴:“先放水。” 高清澄用叶无坷递给她的葫芦瓢往铁锅里舀水,叶无坷则蹲下来把火点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苗新秀扶着阿爷进屋去了,原本想来帮忙的二奎被大奎一脚撅飞,大奎也跑到屋后去了。 “为什么不直接把我给你的牌子拿出来?一直没有取出来过?” 高清澄忽然问了一句。 叶无坷一边往灶里填柴一边回答:“怎么会没取出来过,我又不是不换衣服......” 高清澄理了理垂下来的发丝:“回答第一个问题。” 叶无坷站起来看着她问:“你有没有想过,你家里那个待你严苛的长辈,会不会是因为你小时候问题太多才假装板着脸不爱说话的?” 高清澄回答:“我从小就不问别人问题。” 叶无坷:“后来呢?” 高清澄:“什么后来?” 叶无坷问:“撒娇了没有?抱着她摇那种。” 高清澄直起身子,看着叶无坷的眼睛好一会儿后问:“不是噗啦噗啦那种?” 叶无坷一愣,然后急切问:“挨骂了没?” 高清澄摇头。 叶无坷笑:“那挺好。” 高清澄说:“嗯......给了我一脚。” 然后也笑:“像阿爷打你那样。” 叶无坷一惊:“架双拐踹的?” 高清澄:“......” 。。。。。。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三十章处处好 - 天下长宁 - 知白 “今天日子真好。” 站在村口河边被春风撩了一下的高清澄心情很好,所以吃饱喝足后嘴角一直都在微微翘着就没下来过。 蹲在不远处正在挖蚯蚓的叶无坷头也没抬的问她:“何处好?” 高清澄没回答。 今日何事最相宜,宜醉宜游宜见君。 脸色微红,是叶家阿爷新做的桃花酒极美,满眼春柔,是山野村色极美,阿爷说饺子配酒越喝越有,想想好像也极美。 她看向那个还蹲在那不停挖着黑土的家伙,两手泥巴的少年总算挖到了一条蚯蚓朝着她傻笑:“嚯嚯嚯嚯嚯嚯......大不大!” 少女轻舒一口气,想着......嗯,傻是傻了些,也不差。 她喜欢极了这里的恬淡自然,喜欢极了这里的淳朴厚重,真要说这次来单纯是因为这挖蚯蚓的傻小子?谈不上都是,只是一部分。 硬要说是什么一见钟情那更谈不上,甚至都不切实际,她只是不想这傻小子被卷进纷争洪流里一命呜呼,人没了,名声也没了,可能连村子都没了。 那还不属于这傻小子世界里的纷争洪流,哪怕只是漏下来一滴水也能让他掉进大海里一样毫无还手之力。 是有些挂念,对于别人来说经常会出现的对谁谁谁的有些挂念,对她来说就不寻常,若让人知道了她会对外边的人有些挂念,说不定能引起长安城某个圈子的巨大震荡。 她来,还因为她猜到叶无坷已经尽他最大的努力准备好应付这洪流了。 无事村的人是看重清白二字,所以赵康说论迹不论心的时候,那少年才会说一声,论心不差,论迹也差不到哪里去。 赵康说的是谁其实不明确,因为赵康怀疑任何人,叶无坷说的是谁很明确,不是他自己,而是陆吾他们。 若叶无坷心机城府深沉些为人也阴柔些,就不会对赵康说出那句话。 因为赵康是怀疑任何人的人,这句话已经足够引起赵康的怀疑。 所以高清澄有些钦佩这山野小子,嗯,不是有些,是很钦佩。 叶无坷从来都不傻,比起长安城里那些从小就开始接受各种教导的富家子弟来,应该不只是不落下风。 他难道自己不知道对赵康说出那句话意味着什么?他只是觉得他做的是对的。 是对的,就不退。 他在乎清白,他自己的,陆吾的,徐柯的,谢长逊的,武栋将军的,每一个人的,也包括她的。 从陆吾他们上山剿匪之前留遗言开始,从陆吾他们为了保护几个妇女孩童而赴死开始,叶无坷就在准备了,不计代价的准备。 他做好了一切准备来应付他根本不了解的纷争洪流,什么都想过了,唯独就没想过我躲起来试试,思谋万千都是......我顶一下试试。 “去长安吧。” 远观山色的少女忽然说出这四个字,有些突兀可转瞬就自然而然。 叶无坷一边把蚯蚓埋回去一边问:“什么时候?” 以为他挖蚯蚓是为了钓鱼的少女微微一怔,才醒悟他大概只是想证明他说过的话......我们村的蚯蚓,很大。 她说:“我离开村子之后你就可以启程了,可以带上阿爷,带上大奎二奎,还有那只小狼,暂时不能更多。” 叶无坷又问:“你什么时候离开村子?” 高清澄看向官道那边,她已经让很多人等她好一会儿了。 她回答:“现在。” 说完这两个字后她看向叶无坷问:“你为什么不问你哥怎么样?” 叶无坷笑起来:“你没说,就证明他好着呢,他应该是在长安城外等你回去的,一个等你的人你待他又怎么会差。” 高清澄听完这句话后思考了好一会儿,然后说:“我不喜欢为别人安排什么,哪怕我可以安排的很好,十岁那年我和师父辩论过这些,她赢了,但我不服,后来我越来越大,也逐渐服了......或许,是认了。” “希望你理解......” 她说,语气中带着歉意。 换做别人说这句话还带着歉意,大概意思应该是对不起帮不了,而她说这句话则是对不起,我得干预你的人生了。 十岁那年她和师父吵了一架,她说她不喜欢人有云泥之别,凭什么有的人可以随随便便用手指划一下,就能抹掉别人辛辛苦苦才留下的命运轨迹。 师父当时看着面红耳赤的少女满眼欣慰,因为她知道孩子已经开始看懂这个世界了。 所以她选择吵一架,用最激烈的方式让孩子看的更真切些。 师父说......那你有没有想过,这随随便便能抹掉别人命运轨迹的手指,也可以在别人曲折命运里划一条直线出来? 师父说,你不喜欢但必然存在的东西,不会因为你不喜欢就变好,你可以一直不喜欢它,但要会用它,然后变好。 师父还说,有一种很大的鸟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就会把头埋进沙子里,就像小孩子遇到危险就会扑进长辈怀里。 区别在于,那种鸟小时候如此长大了也如此,但人小时候可以如此,长大了就不该如此,长大的人该学会穿上铠甲拿起兵器,把头昂起来。 十岁的她喊:“可有的人一辈子身上也不会有兵器铠甲!” 师父问:“那心里呢?” 此时此刻的高清澄回眸看向叶无坷,语气歉然。 “希望你理解......我很厉害,但大宁很大,长安很好,我很厉害。” 她还想说在我很厉害的地方,其实没几个人比我厉害,她没说,一是不喜欢吹牛,二是师父说过吹牛的时候少说真话。 她迈步走出村子,叶无坷像是真的傻了一样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走远。 其实没多少分别失落,这个年纪的男人盯着一个漂亮姑娘背影一直看只有两个原因,一是真喜欢,二是真好看。 高清澄出村的那一刻,一直没露面的器叔从村外走来。 赵康离开的时候选择走小路且一直如芒在背,不是没原因。 器叔走到叶无坷面前,看着这曾并肩作战过的少年笑了笑,他本不苟言笑,可少年那么喜欢笑他也就喜欢。 器叔说:“长安,我引路。” 叶无坷说:“器叔你该在她身边,我们能走到长安。” 器叔笑道:“傻孩子,是我引路。” 叶无坷还是看着高清澄离开的方向,器叔无奈的叹了口气后说道:“你是在担心?那你多看会儿。” 叶无坷就多看了会儿。 他看到有人迎接那少女,给她披上披风,扶着她骑上雄俊战马。 他看到少女催马前行,雄兵漫道。 “这世上没有东韩了。” 器叔问少年:“咱们走吗?” 叶无坷看着如龙绵延浩荡无尽的队伍,喃喃自语:“再看一会儿。” 他说:“真好看。” 器叔站在他身边陪着他看,回应他说:“到了长安你能看到更多的好看,也能看到不容易看到的不好看,多看看不好看的,才更珍惜好看的。” 他说:“大宁立国二十年走到今天,没有一天是容易的,大宁不是老大,灭楚也继承了楚,一直都是老二,老二多难啊,楚跪着,我们不跪,就更难。” “老大想直接动兵灭了老二难,但想祸害老二容易,老三老四老五老六一大群小弟献计献策甚至上场撕咬,他们是老大养的狗,他们还养了一群狗,这些都是你在村里看不到的,到长安都能看到。” 这些话不是器叔能说的话,是她没来得及对他说的话。 “她是怕我不去长安?” 叶无坷问。 器叔点了点头。 她是怕少年有少年骨气,会觉得容易得来的是施舍。 叶无坷转身往回走:“收拾东西去,带阿爷看长安。” 器叔笑起来。 叶无坷快步走了几步又回头:“器叔,你带马车了吗?” 器叔点头:“带了。” 叶无坷掰着手指头算:“器叔,阿爷,师父,大奎哥,二奎哥,我......还有一头小狼,那一车还能装得下锅碗瓢盆以及狗盆吗?” 器叔道:“一车肯定装不下。” 叶无坷点了点头,好像有点愁。 器叔说:“车有的是。” 不久之后,器叔就缓缓的跟在叶无坷和大奎二奎身后走了整个村子。 叶无坷带着大奎二奎挨家挨户的走了一遍,挨家挨户的磕头。 器叔可以在村口等着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想跟着走走,看那少年叫着大伯大娘,叫着大哥大嫂,看着他和大奎二奎在门口就跪下,器叔就想,原来拜别是这样的,村子里的拜别是真拜别。 器叔真的可以安排好多车,但两辆就足够了。 叶无坷也真的带上了锅碗瓢盆,因为他觉得长安城的物价应该高过双山镇,到了长安之后什么都可以买,但钱不是这么花的。 器叔故意没告诉那少年到了长安什么都不用买,只要他开口要就什么都会有,高姑娘亲自请的客人,长安城里不怠慢。 然而器叔也很清楚,叶无坷是一个不会随便开口要的家伙。 他甚至没有动手帮忙,只是看着叶无坷带着大奎二奎装车,装上枕头被褥,锅碗瓢盆以及狗盆。 车夫们都在笑,不是嘲笑,是他们都懂为什么要装上这么多东西,看着亲切,因为家在车上了。 阿爷上车的那一刻,村子里的人都在村口了,他们没有喊话没有人哭,仿佛每个人都知道会有这一天,他们只是笑。 阿爷也只是拜了拜手:“都回吧,不是什么大事,大事在后边呢,等着吧。” 大奎娘带着一群奎儿和奎爹站在最前边,她说:“你们俩要是照看不好阿爷和姜头,我呼死你们。” 奎爹说还用的着你?我呼。 奎娘说你呼个蛋。 我看你像个蛋。 马车缓缓启程,一前一后,和绵延不绝的大军走向相反。 叶无坷坐在堆满了杂物的车上看着大宁战兵那边,似乎想穿过层枪如林看到想看的那个人。 那个人也在此时回头。 高清澄能看到的只是半白头的大慈悲山,看不到那两辆在大慈悲山下顺风路上西行的马车。 雪山巍峨,飞鸟盘旋。 她收回视线的时候自言自语道:“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说完撇嘴。 “错的。”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三十一章何以为家 - 天下长宁 - 知白 入关才两日,风土人情大为不同。 苗师傅说,他老家就在入关走上二百里即到的津唐,只是家里已经一个亲人都没了。 他十七岁那年兖州兵进犯冀州,结果被当时镇守幽州的大将军罗耿坑了,兖州兵马溃如退潮,一路上烧杀劫掠比瘟疫还狠百倍。 也是那年失去所有亲人的苗师傅选择加入幽州军,开始四处征战,不久之后,幽州军并入冀州。 叶无坷一边毛绳编织着什么一边问:“师父,明日是不是就到津唐郡了?” “是,明日就能路过。” “师父,要回去看看?” “不看了,家里也没什么亲人......也不是家里,当年整个村都被败兵杀光了,人没了,屋也都烧了。” 坐在旁边的器叔接话道:“现在不一样了,原来这里归属幽州管辖,咱大宁立国之后划入渔阳道,幽州也还在,划入军屏道了。” 他看向苗新秀道:“去看一看也好,我们曾三次路过津唐,现在很繁华,民风也好......过而不入,将来想起来或许会后悔,等到了长安再想看看这里,未必还有几次机会。” 大奎问:“苗叔,津唐有什么特产吗?” 苗新秀想了想后回答:“山里的板栗不错的,我记得小时候经常和家里人去山里捡。” 说完微微一怔:“双山镇山里也有的,也挺好。” 大奎觉得自己可能说错话了,原本是想不想让苗师傅心情低落所以才问了句特产。 二奎却看不出这个,他问:“毛栗子有什么好吃的,驴叔,津唐有什么好玩的吗?” 苗新秀想了想,笑着回答:“真要说好玩的,也就我们津唐人说话好玩,在我老家,对不是亲人的女人称呼是一样的。” 二奎脑筋没转过来,想着不是亲人的女人那是什么女人。 大奎问:“怎么都能是一样的,管没成亲的小姑娘叫什么?” “杰接。” “成亲的呢?” “杰接。” “年纪大的呢?” “杰接。” “老太太呢?” 苗新秀想了想,回答:“老杰接。” 二奎问大奎:“那咱要是学会了津唐话,除了咱娘和大妹二妹,咱村里的,都叫杰接。” 大奎道:“别人管咱娘也叫杰接。” 二奎:“那不能,咱娘彪。” 大奎:“彪杰接。” 叶无坷眯着眼睛看他俩,这两个作死的人这作死的样子。 离他们大概三四里远,赵康带着手下人催马上了路边的高坡,掏出千里眼看着前边那两辆马车,赵康眉头紧锁。 手下人轻声说道:“这些人难道是要去长安?那我们岂不是白跑一趟,本就是想把人带回长安去的,结果他们自己要去。” 赵康道:“咱们带他去的长安,和别人带他去的长安,不是一个长安。” 他放下千里眼,心中有些烦闷。 那个叫器叔的人竟然一路护送,这确实出乎预料,长安城里谁都知道器叔是高清澄护卫,实力深不可测,如今为了一个山野小子,高清澄竟是把器叔都派出来了。 “加速绕过去,咱们去迁平县城等着。” 赵康吩咐一声后,催马前行。 马车上,大奎好像还是有些内疚,他看起来数他最粗糙,也数他最见不得别人难过。 “大奎,想什么呢?” 苗新秀应该是看出了大奎的心事,笑着问道:“想女人?” 大奎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没有,想那玩意儿干嘛。” 二奎问苗新秀:“驴叔,你有女人吗?” 苗新秀往后一趟,枕着胳膊看着天,眼睛微微眯起来,像是回忆着什么。 他总说自己年轻时候比叶无坷还要漂亮,可是几十年来的风餐露宿让他已经变成个皮肤黝黑头发花白的粗糙汉子。 “我去幽州当兵的时候才十七,只要闲下来上街,你不知道有多少大姑娘小媳妇追着我看,那时候我常去的一家包子铺,老板的姑娘一天看不见我就着急。” 二奎:“欠钱了?” 苗新秀瞥了他一眼后继续说道:“连跟我一起常去吃包子的老兵都看出来她待见我,还教我怎么撩拨她......” “那天我鼓起勇气跟她说,你这手儿可真白,她就把手伸出来说给你摸摸,我又说你这腰儿可真细,她就 说等没人的时候给你抱抱,我就说你这么白白净净的女人生孩子也肯定白白净净的,她就说你等着我抱出来给你看看。” 大奎眉头紧锁似乎是听明白了什么但又不确定,二奎是云里雾里觉得脑子里贼乱于是使劲儿挠了挠头发。 叶无坷嘴角发颤,器叔抬头看天,阿爷点了三下都没把烟斗点上。 苗新秀笑道:“别不信,我当初在幽州的时候,每条街上最少有一个姑娘想跟我好,等到了冀州......每条街至少有两个。” 叶无坷见师父说的认真,倒也不完全像是吹牛,而他脑海里莫名其妙又出现那个总是喜欢背着手走路的小姑娘。 于是他就问苗新秀道:“师父,那你当时是怎么讨女孩子喜欢的?” 苗新秀甩了甩头发说道:“我当时是纯凭着帅,但是讨女孩子喜欢的手段我也不是一点不会。” 叶无坷道:“细说。” 苗新秀问:“哪方面?” 叶无坷:“就是......有没有什么是女孩子招架不住的?” 苗新秀认真想了想后回答道:“让女孩子招架不住的?我觉得应该是扫堂腿,一般来说女孩子大多反应快但下盘不稳,你若一拳打过去,她有可能避开,但你突然一个扫堂腿,她还招架个屁的了。” 叶无坷挑了挑大拇指。 大奎则回头看向二奎:“二奎,你记一下。” 二奎:“好,下次娘揍咱,给她一个扫堂腿。” 阿爷则舒舒服服的躺好,心说我刚才还竖起耳朵听,听个屁啊听...... 器叔当场点了点头,他觉得苗新秀说的有道理。 其实叶无坷和大奎提起要去津唐看看,是因为他们都知道苗新秀心里是想回去看看的。 路上苗新秀已经提过好多次,说不想回去看看大概也只是怕看到太多物是人非。 思乡之情人皆有之,路过而不回,以后每每想起来,大概真的会后悔吧。 看过之后觉得白来一趟的后悔,和想去而最终没去的后悔不一样,前者是一时,后者是一直。 众人商量得当就准备去津唐,晚上找个宿头休息,第二天再走半日就能到津唐地界,晚上就能宿在津唐城里。 到了天快黑的时候,队伍正好进了津唐郡治下的迁平县城。 以前楚时候连年大战,中原战乱打的最狠死人最多的也是冀州。 大宁立国之前,兖州军和冀州军大战死了上百万百姓,黑武趁势南下的那一场大战死的人也不在少数,最多的时候这片大地上有几十股势力互相厮杀来回争夺,到大宁立国,冀州人口十不存一。 如今冀州幽州的属地已经归为军屏道,在军屏道生活的百姓,九成都是从各地迁过来的,其中从京畿道迁过来的人数最多。 当年朝廷决定从各地往军屏道迁民的时候,陛下特意和随他一同打天下的功勋老臣们聊了聊,喝了一顿酒,聊了一个通宵。 第二天一早,不少功勋老臣就主动上书,愿为表率,举家迁往军屏道安居。 那时候人人都往京畿道跑,但凡有些能力的谁都想在京畿道安家,若能在长安安家自然更好,而诸多功勋老臣举家迁出长安,迁出京畿道的事,震动了不少人心,从者如流。 迁平县城看起来很新,从城墙到城内建筑都没有任何沧桑,这里的人也没有统一的口音,天南地北皆有。 本以为能听到满大街的杰接,结果走了一路一句都没听到,叶无坷能够察觉到,师父的表情已经越发凝重,也越发落寞。 器叔决定住官驿,虽然他没有多解释什么,可叶无坷知道,器叔是在尽可能的避免麻烦。 高清澄为何让器叔一路护送? 如今在暗处看不到的地方,一定有很多双眼睛在看着。 高清澄并没有和他说起过会有什么凶险,会遇到多大麻烦,叶无坷觉得,高姑娘是觉得他现在知道的越多反而越不好。 高姑娘或许是不想让他看到那么多不好看的事,因为这个才决定走出大山的少年对大宁已经燃起热爱。 陆吾他们用死来证明,大宁是多么的值得热爱。 而这些不好看的东西,或许会把叶无坷心里的热爱浇灭。 他想了很多,就在于他想的太多。 因为高清澄根本没想那么多。 高清澄让器叔一路护送,也没和叶无坷交代太多,只是因为她很清楚,叶无坷应付不来。 那个世界的人掌心到手背的轻轻转动,就可能是这个世界上的人不能承受的翻云覆雨。 大宁正处在一个立国以来即将发生第一次阵痛的时期,这个时期会发生多大的变故连高清澄这个级别的人都无法预料。 这次阵痛必然发生,不可阻止,发生的原因有大宁自身的问题也有外来的力量在干涉。 叶无坷现在还不可能理解的了也想象不出,他这样原本一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会催动多大的风起浪涌。 两辆马车先后进了官驿后院,叶无坷和大奎他们都是第一次住进如此干净舒适的地方。 二奎甚至都不去床铺上坐一下,深怕自己的衣服把被褥弄脏,最终他连椅子都没坐,在屋门口台阶上蹲着的那一刻他总算松了口气。 舒服了。 他从口袋里摸索了好一会儿确定萝卜没了,于是心里刚刚压下去的抗拒和失落再次升腾起来。 “我想睡炕......” 二奎嘟嘟囔囔的说了一句,声音含糊不清。 “我也是。” 叶无坷在二奎身边蹲下来,往四周看了看后说道:“一会儿把被褥搬下来,咱们睡屋地,他们的床和被褥太软乎,咱睡屋地应该和睡炕差不多。” 二奎笑了:“妹夫,那现在就去搬。” 叶无坷应了一声,俩人跑去后院把被褥搬了回来。 二奎说,这官驿的屋地都比咱家炕还平,叶无坷说比咱家炕还大呢,能打滚睡,俩人就跟赚大了似的傻笑起来,满地打滚。 就在这时候,两个身穿锦衣的年轻人从门外经过,应该也是住在官驿,见二奎和叶无坷在屋地上铺被褥,两个人脚步都停了停。 一个嘴里像是漏了气似的嘁了一声,片刻后又忍不住笑出了一个呵字,另一个表情凝重,片刻后则眼神疑惑起来。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三十二章颠倒黑白 - 天下长宁 - 知白 人间有灯辉映星河,杯中有酒可拒仙阁。 小城也无宵禁一说,只是县衙里的巡夜辛苦些。 第一次见到夜里灯火通明的叶无坷,站在官驿的门口看着大街上依然有人来人往发了好一会儿呆。 在大慈悲山下生活了十六年的少年,小城夜里的屋明街亮是他对天下承平四个字最直观的理解。 提着小桔灯的丫头在叶无坷身前跑过,看着也就四五岁,还穿着厚实的棉衣棉裤,小桔灯洒在地上的光星星点点,小姑娘追着光一边跑一边笑。 叶无坷看着追光的小孩儿跑远,看着小孩儿的父亲伸着双手弯着腰在后边一步一步护着。 脑海里忽然冒出来四个字......平安喜乐。 再想起刚才出现在门口的那两个年轻人,叶无坷原本闪烁着光的眼神里随即暗淡了一下。 那两个年轻人一共只说了三句话,就让叶无坷心里好像被埋进去一根刺。 第一句是那个说话稍带着些讥讽意味的年轻人说的,原话是:这家的主人应该很照顾下人,仆从不去偏房大炕而是睡在客厅地板。 第二句也是他说的。 这家的仆人也不错,睡地板还这么开心说明懂得知足。 第三句是另一个气质长相深沉内敛的年轻男人说的,话说的一点也不深沉一点也不内敛。 声音不算太大,语气不算太重,但很愤怒,无比的愤怒。 他说:仆从都懂得知足,有些封侯拜将的人却干着出卖良心和祖宗的事! 叶无坷心里的刺就在这第三句。 他走出屋门,是因为他看到门外当值的驿兵在听到第三句话的时候还点了点头。 所以叶无坷心里的担忧越发的浓烈起来,像是河中的暗流突然翻涌到了河面上。 “这位大哥。” 叶无坷从口袋里抓了一把炒花生递给当值驿兵:“这夜里冷,辛苦你了。” 驿兵看起来三十几岁年纪,常年迎来送往已经让他学会了对谁都保持客气也保持距离。 他的信条就是凡住进官驿来的人不管是主人还是仆从,都要热情对待,不惹麻烦,广结善缘。 如果叶无坷递过来一壶酒,他肯定不敢接,当值的时候喝酒,这差事别想干了。 可一把炒花生,不接就显得有些不礼貌。 “谢谢谢谢。” 驿兵连连道谢,然后客气的问:“小哥是要去长安?” 叶无坷道:“是去长安。” 驿兵又问:“去玩的还是公干?” 叶无坷道:“应该是去......求学。” 驿兵的表情里明显更尊敬了些,哪怕在他看来叶无坷真的就只是个仆从。 “家里公子去求学?前途不可限量啊,今夜也住在这的严公子宋公子一样是去长安求学,我听说初夏时候雁塔书院开学,你家的公子和那两位公子应该都是去一个地方吧。” 叶无坷点了点头后问道:“大哥你可知道刚才那两位公子是哪儿人?” 驿兵回答道:“好像是沈城的,你们呢?是从哪儿来?” 叶无坷道:“无事村。” 驿兵没听懂,但他绝对不会再问一遍,而是随口应承道:“那应该不近,路上辛苦了吧?” 叶无坷道:“还行,反正一路坐车......大哥你要当值到天亮?” 驿兵道:“不是,几个人轮值,一个时辰换岗一次,这么晚了,小哥你怎么还不睡?” 叶无坷嚼着花生像是很随意的说道:“刚要睡着,刚才进去的那两位公子说话,我听着好像吵架生气了似的,好奇出来看看。” 驿兵道:“不是他们吵架,那两位公子看着关系可不赖,是去对面茶楼了,回来给气的。” 叶无坷问:“什么事啊,能把人气的骂骂咧咧?” 驿兵往左右看了看,笑着摇头道:“这事可不敢乱说,我也不清楚到底怎么个事。” 叶无坷从兜里又往外掏了好几把花生塞进驿兵兜里,笑呵呵的说道:“大哥你不用担心我乱说话,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去长安了,我就算想说,我跟谁说去啊。” 驿兵想了想也是,于是压低声音说道:“今天茶楼里有个先生,喝了几壶酒后忽然就破口大骂,说是......朝廷,咳咳,大概意思是,出了坏人了。” 说完就只是摇头叹息,显然是不打算再说什么。 叶无坷也没再问,看了看对面茶楼已经在上门板要休息了。 他闲聊道:“听大哥你口音像是辽城那边的?” 驿兵一喜:“能听出来?” 叶无坷道:“我有一位干哥哥是辽城人,我们俩对脾气,每次见面都得喝两盅,一聊一个通宵。” 驿兵问:“辽城哪儿的?” 叶无坷来时路过辽城,以他的性格,到哪儿都要学学当地话,打听打听风土人情。 “辽城葫芦郡大鱼镇的。” “啊?那不远啊,离我老家也就二十来里,说不好还认识呢。” 驿兵的眼神都亮了。 叶无坷没接话,而是问:“大哥你还有多久换岗?我回屋给你拿件厚衣服披上吧。” “不用,再有不到半个时辰就换岗了,后半夜不用我当值,谢谢了兄弟。” 叶无坷又客气了几句,把口袋里炒花生都翻出来塞给驿兵后回到屋里。 算计着时间,等那驿兵换岗回屋的时候,叶无坷装作要去茅厕两人再次遇到,又寒暄了几句。 叶无坷道:“我这臭毛病是换地方且睡不着呢,大哥你困吗?” 叶无坷往四周看了看后压低声音说道:“不困的话,陪我闹两口?我这还带着些家里的腊肉,只是没地方喝,回你屋的话,我又怕被人看到了对你不好。” 驿兵想了想,指向旁边偏房:“那屋没人,你先去等我。” 叶无坷随即回去拿了酒,悄默声的到了偏房等着,没多久,驿兵大哥就蹑手蹑脚的来了。 一进屋,驿兵就压着声音说道:“可别吵吵,闹两口就睡去。” 叶无坷应了一声,给驿兵倒了酒,俩人一开始聊的还有稍显有些拘束,聊着聊着就热络起来,风土人情天南地北,脸蛋儿小腰儿胸以及腿。 又几杯酒下去,叶无坷道:“你这个哥我是认下了,以后我在迁平就多了位哥哥,将来路过还得来找你,咱俩这性气对路,聊一宿也聊不完。” 驿兵道:“兄弟你放心,只要你来迁平就来找我,你要是不来,让我知道了那铁定跟你没完!” 两刻之后,驿兵叹了口气。 “你要问这个,我也来气!” 他看向叶无坷说道:“今天茶楼里那位先生生气的不是没道理,我虽然没在当场,可说了什么,我人缘好,随便一打听就知道了。” 他拉着叶无坷的手说道:“咱大宁立国才二十年,坏人就出来了......你可知道,前阵子在澄潭关打了一仗的事?” 叶无坷装作醉醺醺的摇头:“母鸡啊。” 驿兵一愣:“什么母鸡?” 叶无坷道:“南方话,就是不知,我有一个在南疆海边的干哥哥,与我投脾气,每次我俩都能聊一宿。” 驿兵道:“你可不许出去胡咧咧,这话到你这就打住。” 叶无坷立刻说道:“放心,大哥你还信不过我?” 驿兵道:“那我铁定信的过你,不然我能跟你说?” 他搂着叶无坷的脖子压低声音说道:“说是朝廷里,几位将军的儿子,早就被东韩人收买了,把长安城里的大事小事卖给东韩人,这就他妈是出卖情报,结果被咱廷尉府的人查到了。” “这几个将军就让他们的儿子悄悄去了一趟东韩,竟然勾结东韩人把咱们廷尉府的兄弟都给害死了。” “结果这几个混账东西也是倒霉,不知道怎么又和东韩人干起来了,全都被东韩人杀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原本是狗咬狗的事,结果这几个混账东西成了英雄了,上报朝廷,说他们是为了保护边疆百姓战死了......还说,长安城里已经贴出告示,要嘉奖!” 驿兵坐直了身子,吐出一口酒气:“百姓们怎么看?你们这些当官的,当大官的,公侯之子,明明是出卖大宁的叛徒,就因为家里有些势力,就能变成大宁的英雄?” 叶无坷坐在那,脸色发白,他握着酒杯的手越发用力,以至于手背上青筋毕露。 才入关,事就已经被人谣传成这样?! 这说法用不了多久就能出关,再用不了多久就能到澄潭关! 驿兵大哥脸红脖子粗的说道:“楚是怎么亡国的?!就是被这群混账东西给祸害的,现在大宁的日子刚好过,这群王八蛋又出来要祸害大宁了!” “你说他们凭什么?就凭他们是大官?是当初跟着陛下打天下的老臣?就敢这么出卖良心?” 他看向叶无坷:“别的我也管不了,兄弟,咱们这样的人什么都管不了,就管好自己,咱别做那畜生。” 叶无坷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头:“大哥说的......不都对,如果该管的不管,那大宁岂不是越来越坏?” 驿兵道:“那,谁能管?我跟你说,澄潭关的边军将军,保不齐......也是......” 叶无坷问:“澄潭关的将军怎了?” 驿兵大哥:“母鸡啊。” 他说完这句话就趴了下去,没多大会儿就睡着了。 叶无坷就这么端坐在桌子后边看着正前方,这没点灯的屋子里仿佛有两束寒芒。 原来有些人,真的能随随便便就把黑的说成白的,把白的说成黑的,利用百姓们心中本就存在的不平和不甘,迅速就能让谣言传遍天下。 这种传闻不是随意搞出来的,甚至每一句话每一个词都是深思熟虑,斟字酌句,往心窝里戳。 有些人,太知道如何利用百姓,太知道如何激起民愤,太知道如何引起对立。 就在这时候,器叔推门而入。 他走到叶无坷身边,轻轻的拍了拍叶无坷的肩膀。 “高姑娘想让你去长安,你现在就只管去长安,其他事......” 说到这,后边的话器叔没能说出口。 良久后,器叔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我在无事村和你说过,想要直接动兵灭了大宁很难,可是恶心大宁,祸害大宁,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他们也什么都会。” 他看着窗外道:“高姑娘曾经说过,圣贤教导弟子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可是害人的人他们穷尽心思还无约束,防人的人却是被害一次才长一次记性。” “我们疼一下,记一次,他们是让我们疼一下,就换个地方......” 叶无坷看向器叔:“内外勾结,怎么解?” 器叔刚要回答,叶无坷又问了一个问题。 “高姑娘的意思,是想让我和她做一样的事?” 器叔摇头道:“高姑娘的意思是,你现在需要看,走到更高处去看。” 器叔还说:“高姑娘说,现在没的解,只要大宁还不是天下第一这种事就越来越多,天下第一的那个不能直接灭你国就让你的百姓恨你国......所以大宁一定要成为天下第一。” 叶无坷问:“器叔你多大了?” 器叔回答:“四十二。” 叶无坷看向器叔说道:“器叔,你看起来像是有五十几岁了......你们这代人苦难很多,屈辱很多,流泪多,流汗多,流血也多。” 器叔沉默。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看向星空:“先看后干来不及,边看边干争朝夕。” 。。。。。。 【明天大年三十啦,祝大家都牛逼,求票,求收藏,求评论。】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三十三章再颠倒回来 - 天下长宁 - 知白 清晨的阳光伸个懒腰就把自己拉长了,于是阳光下的东西就都变得蓬勃起来。 大奎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位置是空的,他猛的坐起,回头看门外,见叶无坷就在院子里使劲儿把自己也拉长了些。 听到动静的少年回头看,脸上的灿烂被阳光加了个倍。 “大奎哥,起来洗漱,今天有的忙。” 大奎立刻起身,三步两步到了门外问道:“什么事?” 叶无坷笑着回答:“花钱。” 说完这两个字的时候阿爷正好出门,看起来睡的并不是很舒服,一只手扶着腰,一只手揉着太阳穴。 “早知道就和你们一起睡地板。” 阿爷也伸了个懒腰,也想把自己拉长些,但是拉了拉,腰疼的让他又把自己缩了回去。 二奎也醒了,站在阿爷身边的他就像是站在老松鼠旁边的熊。 “阿爷。” 叶无坷伸手:“给点钱。” 阿爷仔细打量了一下宝贝孙子,然后把钱袋子打开,数出来几十个铜钱:“找地方吃早饭?这些应该够了。” 叶无坷笑道:“官驿里有早饭,何必花钱出去吃......我是要花大钱,特别大的钱。” 说着话的时候就把阿爷的钱袋子拿了过来,打开看了看,除了铜钱之外就只有两三粒碎银子,加起来也没二两。 叶无坷再伸手:“给大钱。” 阿爷往后退了一步:“要我棺材本?” 叶无坷道:“棺材本用不到,你先把水灵灵的纸人姑娘和纸马纸车的钱借给我。” 阿爷又退一步:“要我命?” 叶无坷一摆手:“大奎哥二奎哥,上!” 大奎二奎同时跨步过去,一左一右将阿爷架着胳膊抬起来,叶无坷这个不孝孙子上去一顿乱翻,很快就把银票翻了出来。 器叔和苗新秀听到声音出来,刚到门口就看到叶无坷在老爷子大棉裤里掏,掏出来两个东西的时候,两个人同时被吓了一跳,然后才看清楚,是掏出来两个银锭。 “开个会。” 叶无坷银票到手之后就蹲下来,示意众人都围过来蹲好,不明所以的器叔和苗师傅学着大奎二奎样子蹲好,几个人围成个圈。 正好昨夜里那两个锦衣公子要结伴出门,看到这一幕两人脚步又停了下来。 那个看起来有些轻佻的宋公子笑问:“这是什么仪式?” 总是一副忧国忧民样子的严公子摇了摇头,他因为昨夜里听来的事还在愤懑,哪有心情理会这些,拉了宋公子一把后就出门去了。 两人走了几步之后宋公子忽然回头,恍然大悟道:“我说怎么看着眼熟,以为是什么仪式呢......丢手绢!” 严公子瞥了他一眼,闷着头继续往前走。 院子里,叶无坷蹲在那解释计划和分派任务。 “昨夜里那个所谓的喝醉酒的老先生,就是想抹黑陆吾他们的人,这种人可恶就在于谎话随口就来,你较真他就说自己喝醉了,你问他要证据,他反过来还跟你要证据。” 叶无坷道:“我打听过,他在茶楼从下午装醉直到天黑才走,也就是说他已经领先我们半天一夜的时间,但这半天一夜是蓄力,今天这件事才会迅速宣扬出去。” 器叔问:“你是打算抓了那个所谓的老先生,想办法让他承认自己是在说谎?” 叶无坷道:“没用的,就算抓到了,让他改口了,他若说自己是被逼的,乡亲们就更信他的话了。” 他把匕首掏出来,像是切菜一样把阿爷那两块银锭给切碎了。 “昨天下午在茶楼里的人如果有一百个,他们各自回到家里把事一说,按一家四口算,今天往外宣扬这事的就有四百人。” “一传十十传百,上午半天就能让半个迁平县城的人都被谎言蒙蔽,他们气愤之余,就会传的更广......” 叶无坷把银子分开:“我们得比他们快。” 器叔摇头道:“现在我们怎么干也不可能比他们快,消息传出去的速度比骑马还快,尤其是坏事,坏事传出去的速度比传好事还要快十倍。” 阿爷看向叶无坷问道:“虽然我还不知道你要干什么,可你应该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老百姓对于坏事是不分辨的,对好事往往质疑,你就算现在去宣扬陆吾他们真正做了些什么,大家也就听听的居多,愤怒会让人变得话多,感动不会。” 叶无坷点头:“我都记着呢,可是阿爷,人都有助人之心,帮助别人再得到感谢,人会更积极,乡亲们因为坏事愤怒很正常,说明人心里都明白是非。” 他说完这句话后看向大奎二奎:“大奎哥二奎哥,你们拿上银子去买鸡蛋,能买多少买多少。” 然后他把一部分银子交给苗新秀:“师父,帮我去买肉,分成二两左右一块,能买来多少就买多少。” 他把一张银票递给器叔:“器叔,帮我去换铜钱,都换了。” 分派完之后叶无坷起身:“一个时辰之后,正街菜场门口集合。” 阿爷看向叶无坷:“我呢?我干点啥?” 叶无坷想了想,笑着搂住阿爷肩膀:“抹眼泪,能干不?” 一个时辰之后,迁平县城正街的菜场门口,叶无坷看了看来来往往的人群多为妇人孩子,于是他满意的点了点头。 正开春的时候,地已经逐渐化冻,大街上能见到的壮年汉子不多,妇孺多些。 叶无坷见准备妥当,大奎二奎和师父他们都回来了,他轻轻咳嗽了一声,示意他要开始了。 几个人都大眼小眼的看着叶无坷,想看看这个家伙到底准备如何表演。 “没天理啊!” 叶无坷忽然就仰天咆哮了一声,把刚领着孩子从他面前路过的一位大娘和小孩儿吓了一跳。 “苍天没眼啊,没天理啊!” 叶无坷嗷嗷的喊了几嗓子,然后伸手抓了两把器叔换来的铜钱就撒了出去。 “大家谁能给我评评理啊!” 这个看起来眉清目秀人畜无害的少年,嚎起来的样子还真是有些可怜。 一个老妇人率先停下脚步,看了看叶无坷,给了他一个这可怜孩子的眼神,然后抓紧捡钱。 “求乡亲们帮帮我啊!” 叶无坷见效果不错,聚过来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刚刚洒出去的铜钱,这片刻就被人抢光了。 “有没有好心人啊!” 叶无坷就不说干嘛,一个劲儿的喊着苍天没眼,喊着没天理,喊着求求好心人帮帮他。 第一个停下脚步的那个老太太看他实在可怜,忍不住就问了一句:“小伙子,这是怎么了?” 叶无坷立刻哭喊道:“阿奶啊,我快愁死了啊,阿奶啊,帮帮孩子吧。” 说着话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膝盖快速挪动就到了那老太太身前。 “阿奶啊,你可怜可怜我吧。” 老太太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看了看手里的铜钱,再看看叶无坷,犹豫再三,一伸手:“要不给你?” “阿奶,我真的太难了啊阿奶,我阿爷因为这事,眼睛都快哭瞎了。” 叶阿爷:“?” 低头抹眼泪。 啜泣! 老太太见这漂亮孩子真是伤心,扶着他问:“傻孩子,你倒是说怎么回事啊。” 叶无坷看了看聚集在这的人已经里三层外三层,于是朝着人群就开始磕头了。 “请阿爷阿奶大伯大娘叔叔婶子大哥大嫂们帮帮孩子吧,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人群里议论纷纷。 “这孩子这是怎么了?家里遇着灾了吧?” “这是受了多大委屈啊。” “这孩子委屈受的......不像是缺钱的委屈。” 叶无坷大声道:“是这样的。” 说完噌的一声就站起来了,嗓音洪亮的大声诉说。 “我是澄潭关外渔村的人,就在几个月前,东韩的贼兵假扮成渤海国的难民冲进我们村子,见人就杀啊!” “有三位咱大宁的战兵在场,为了保护我大婶子,我大伯娘,还有我那几个小妹小弟,引开了几千贼兵,杀到最后,三个人全都战死了!” “咱大宁澄潭关的武栋武将军,为了给百姓们报仇,为了给我那三位恩公报仇,带着咱大宁的勇士把东韩大将军尹穗给干死了!” “我回到家才知道这事,那三位恩公,一位是咱大宁云麾将军陆昭南的儿子陆吾,一位是云麾将军徐正的儿子徐柯,还有一位是咱军屏道道丞谢大人的儿子谢长逊!” “他们三位都是侯爵的儿子啊,为了救我那几个亲人,引走了几千贼兵,三个人还杀了上百贼兵,最终寡不敌众全都战死了。” “我为了报恩,赶去求见这三位恩公的家人,可是他们不接受我的报恩,他们家人说,我们的儿子是大宁的战兵,大宁的战兵就该保护咱大宁的百姓,他们为大宁百姓战死,是他们的光荣!” 听到这的时候,全场都是安静的,安静到......肃穆。 叶无坷看向阿爷:“我阿爷说,咱不能当忘恩负义的人啊,所以就千方百计打听,这才打听到有一位恩公的老家就在咱迁平县!” 叶无坷大声喊道:“我求迁平的父老乡亲们,帮我找找恩公老家的亲人,我不求别的,只求能在恩公祖坟上一炷香,烧点纸钱,叩谢救命之恩啊!” 他说到这回头看向大奎二奎:“给大家把东西分分,我就算倾家荡产也要感谢帮我的父老乡亲。” 大奎给了二奎屁股一脚,二奎立刻上前:“愿意帮忙的父老乡亲,可以来我这领三个鸡蛋二两肉,女人优先,老爷们就先让让!” 大奎在后边低声提醒:“哭。” 二奎回头:“啥?” 大奎一伸手在二奎鼻子上使劲按了一下,二奎哭了。 “求求大家了,帮我找找恩公祖坟。” 叶无坷不停的作揖。 不少人都被感动哭了,尤其是老太太们。 之前那老太太拉着叶无坷的手:“孩子,你是个好孩子啊,为了报恩找人家祖坟,不容易啊。” 叶无坷抱着老奶奶的胳膊说道:“阿奶,我一路从澄潭关走到长安,又从长安走到迁平,脚底都磨破了,我不容易啊阿奶。” 器叔被挤到了人群后边,看着这一幕表情复杂,片刻后就笑了笑,眼神都越发明亮。 他旁边一个汉子皱着眉头说道:“不对啊,我昨天还听说那几个人是叛徒啊,说是出卖了咱大宁......这事不对劲,搞不好是骗子。” 他婆娘看了看手里的鸡蛋和三两肉,腾出来一只手,朝着老爷们就给了一个大耳瓜子:“你放他妈什么屁!你看看人家那孩子,又哭又鸡蛋的,能是假的?!” 那老爷们躲了一下:“虎-逼娘们儿,骗子才给鸡蛋呢!” 婆娘急了上去一脚:“你还是不是人!” 此时听到叶无坷大喊:“父老乡亲,鸡蛋没了肉没了,愿意帮忙的可以领五个铜钱!” 婆娘朝着自己爷们儿又一脚踹过去:“磨蹭他妈什么呢!还不去拿!”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三十四章你村不小吧 - 天下长宁 - 知白 那少年眼见着颠倒黑白,也学会了颠倒黑白。 而眼见着他又把黑白颠倒回来的人,此时眼神有些闪烁。 就在不远处的借口,换了一身便装的御史行使赵康看着面前的闹剧已经沉默良久。 他手下人也是看的目瞪口呆,一个个的很震惊也好像正在疯狂的吸收知识。 “大人,这小子什么意思?” 有人压低声音说道:“搞出这般动静来,就不怕当地官府的人找他麻烦?” “他不怕。” 赵康道:“官府没道理因此抓他,再说......这里是军屏道地界。” 说完这句话后赵康回身道:“去把昨日在茶楼的人带回来,这种事以后他不能再做了。” 手下人立刻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没多久,一队官府来的衙役就赶到现场,先是劝散了百姓,然后把叶无坷等人全都带走。 赵康一直看着叶无坷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良久之后他才迈步离开。 他之前就注意到在对面有两个身穿锦衣的年轻人,也一直都在看着叶无坷组织的这场闹剧,从头至尾,寸步未离。 在那两人身边路过的时候,那两人也看了他一眼,但并没有当回事,依然在低声议论着叶无坷他们。 总是忧国忧民状态的严淞自言自语道:“莫非是我错了?那少年所言不似作假。” 而那一脸玩世不恭的宋公亭却不以为然:“真真假假又有什么,与你我何干?不过在我看来,若是真的,何必这般大张旗鼓宣扬。” 严淞想了想,点头:“贤弟所言也极有道理,只是想起我昨夜里的失态还是颇感自责,我等读书人不该未做证实就随波逐流,人云亦云的事,该为警戒。” 宋公亭笑道:“严兄历来嫉恶如仇我还能不知道?你又没什么坏心,走走走,咱们喝酒去,喝了酒下午好好睡上一觉,明日一早还要赶去长安呢。” 严淞摇头道:“我想去县衙看看,那少年方才情真意切,我想等他出来问问仔细,若是真的,我定是要帮他一帮。” 宋公亭撇嘴:“严兄你处处都好,唯有这多事的毛病.....罢了罢了,我跟你去一趟,谁叫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严淞难得的笑了笑道:“多谢贤弟。” 说罢,两人便往县衙那边去了。 走到半路的时候,宋公亭突然一捂肚子,连着说了几声不好不好,五脏庙要闹事,他让严淞先行,自己找地方解决去了。 昨日在茶楼里酒醉的那个看似极有学问的老先生,却早已在一家客栈里将脸上易容都洗了去。 看着也就二十几岁年纪,长的颇为俊美,肤白无须,气质阴沉。 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脸,他自言自语道:“童锦啊童锦,你把前程都赌上了。” 他走到后窗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随即翻了出去,轻功身法不俗,只片刻就又翻出了后墙。 现在的他身上穿着一件道袍,步伐也放缓下来,看神色气度,就像是个要云游天下的求道之人。 走到拐角处他忽然听到一声轻咳,于是转身进了巷子。 巷子里,一身锦衣的年轻公子蒙上了面孔,见冒牌道人过来,他从袖口里摸出一沓银票递过去:“速速离开此地,但事还得接着办,你该知道大人们对这件事格外在意,你办好了,将来自然会有你个好前程。” 童锦接过银票后问道:“我只是有些不懂,死的三个人里有一个叫谢长逊,乃是军屏道道丞谢焕然的儿子,为何要我在军屏道内各地宣扬?” 年轻公子道:“不必多话,大人们如此安排自然有他们的道理!” 童锦还是有些不理解,但自己前程都赌在这事上了他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他问:“我去何处?” 年轻公子道:“前边津唐郡城。” 童锦又是一愣:“那几个人显然也要去津唐,我去岂不是又要碰上?” 年轻公子道:“让你去你就去,不必多问,我从未为难过你,愿去就去,不愿去你拿了银票就走。” 说完这句话年轻公子转身走了,显然有些厌烦,童锦脸色阴沉的思考了片刻,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 与此同时,县衙。 迁平县县令姚阜成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下叶无坷等人,然后故意板着脸问道:“何故在光天化日之下聚众喧闹扰乱治安?” 叶无坷俯身道:“回县堂大人,草民虽是想要报恩,但聚众喧闹,确实是草民的错。” 姚阜成脸色缓和下来后问道:“你所言之事本官知道,你的心情本官也能理解,但这般行事却不可取,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他回头看向手下人:“去把东西取来。” 不久之后,县衙的师爷捧着一个小木盒,看起来倒是沉甸甸的,不知装了什么东西。 姚阜成道:“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你要找的三位恩公祖籍都不在本县,不必在本县继续寻找了......” 他把盒子递给叶无坷:“这里有些银两,当做你的路费,是本官私人资助,你可去津唐问问,津唐是大城......人多。” 叶无坷连忙道:“多谢大人照顾,这路费就......” 姚阜成:“是念你赤诚,所以我也想帮你尽一份心意,你就不要拒......了......手劲儿真大。” 他说到拒字的时候,叶无坷已经把木盒接了过去,甚至还当面打开点了点,然后抱拳道:“草民会记下大人资助之恩,我给大人写个收据?” 姚阜成嘴角微微一抽:“倒也不必......” 他回头吩咐县衙捕头:“明日一早,安排几个人送他们一程。” 然后他又忍不住问:“我很好奇,你是如何想到要给妇人发鸡蛋这一招的?” 叶无坷道:“只是胡乱想到的,也没料到竟是真的有些作用。” 姚阜成点了点头道:“很有想法,我喜欢你们年轻人做事总有奇思,但凡年长些的,思与行皆有桎梏不如你们自由。” 叶无坷想了想,这话的意思大概是但凡是个上岁数的也干不出你这事来。 他微微俯身致谢:“多谢大人。” 姚阜成道:“倒也没别的事了,可回去好好休息,噢对了......你们住在官驿,此去长安是?” 叶无坷回答:“求学。” 姚阜成点了点头,拱手道:“那就祝你前程似锦,诸事有成。” 叶无坷再次道谢,然后带着阿爷他们准备告辞离开。 走到门口,听到身后又传来姚阜成的声音。 “叶公子。” 姚阜成道:“大米好买些,也比鸡蛋便宜......送大米与送鸡蛋,其效相当。” 叶无坷抱拳:“受教了。” 出了门之后大奎松了口气:“我还以为得把咱们抓紧大牢呢,吓我一跳。” 二奎道:“干他。” 大奎抬手给了二奎一下。 器叔道:“怎么可能会把咱们拿了下狱,这是在军屏道,谢大人是军屏道道丞,三品大员......” 叶无坷点了点头,这位姚大人显然是想结个善缘,一来是因为谢长逊的父亲是道丞,二来他应该也看不下去某些人颠倒黑白想激起民愤,三则是姚阜成需有个表态给道丞大人看...... 只是那个在茶楼里挑拨是非的人并没有直接点名是谁,甚至没说是当朝为官的人如何如何。 姚阜成若要处置,最多把人抓起来讯问一番,最终结果,也是没几日就要把人放了。 器叔见叶无坷沉默不语,于是问道:“在想什么?”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米确实会比鸡蛋好些。” 器叔道:“米也不便宜。” 苗新秀道:“若想不花钱把事办了,要不卖艺试试?” 大奎点头:“我跟二奎卖。” 叶无坷笑道:“用不着,其实一共也没花多少银子,这一路去长安我来想办法赚钱就成了......实在不行先卖二奎。” 正说着,就见有两个身穿锦衣的年轻人迎面而来,叶无坷一眼就认出来,就是也住在官驿的那两位公子。 严淞看起来性子有些沉闷,而且似乎还不太善于交际,走到叶无坷面前后张了几次嘴,最终只问了一句:“你说的都是真的?” 叶无坷点头。 严淞沉默片刻,从袖口里摸出来一张银票塞在叶无坷手里,他朝着叶无坷重重一点头,然后转身大步就走。 叶无坷一边把银票揣起来一边问:“这是什么意思?这怎么好意思?” 宋公亭笑道:“他瞧着你们顺眼,想和你们交个朋友,收着就是了,咱家严公子不差钱。” 说完要走,却见严淞又回来了:“他说的不对。” 严淞回到叶无坷面前,又是张了几次嘴,脸憋得通红,鼓了好几次劲儿才说道:“我错了。” 叶无坷问道:“我没有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严淞后撤一步,抱拳深深一拜:“我昨夜里听了些酒后的胡话竟是信了,我还跟着骂了街,这便是我的不对。” 叶无坷看了看银票,严淞结结巴巴的说道:“我也不知该如何表示,这点银子还请你收下,之前你所花费,算我的。” 叶无坷点了点头:“请问公子尊姓大名,我好记下来公子这番资助的恩义。” 严淞连连摆手:“不必不必,我......我先走了。” 说完就走。 宋公亭一把将他拉住:“严兄何必急着走?这位小兄弟问你姓名你却不答,显得咱们没礼数,这可不是读书人风范。” 严淞犹豫片刻后,朝着叶无坷又是俯身一拜:“在下严淞,渔阳道江城人。” 叶无坷抱拳回礼:“在下叶无坷,无事村人。” 宋公亭哈哈大笑:“无事村人?好大个村吧,哈哈哈哈哈......噢,没事没事,我这人就这样爱笑,不要见怪。” 大奎二奎怒视宋公亭,宋公亭见那两个黑大个着实凶悍也就闭嘴不笑了。 严淞问:“叶公子也是要去长安吗?若是的话,咱们可以一路同行......对了,这位是宋公亭宋公子,滨州人,虽与我是半路相识,但志趣相投,可称知己。” 叶无坷抱拳:“宋公子。” 宋公亭却脸色不悦起来:“若一路同行,我倒是无妨,只怕是我这脾气要惹人不喜,我就不与诸位同行了,告辞。” 他说着话转身就走,被严淞一把拉住。 严淞急切道:“贤弟这是何故?是为兄话急了些,未与贤弟商量,让贤弟生气了?” 宋公亭耸了耸肩膀:“那倒也不是,只是我这人不怎么好与人相处,与其得罪人,不如自己走远些。” 严淞只觉得是他办错了事,连连道歉,宋公亭无奈之下只好点头道:“那就一路走,毕竟我也说好了与严兄结伴到长安......” 说完这句话后看向叶无坷:“只是希望我这性子,可别惹到了大村里出来的人。” 叶无坷笑呵呵的伸手:“不会不会,还没感谢宋公子与严公子合资赠我银票,是我失礼了。” 宋公亭:“合资?” 他一下子怒了:“你看不起谁你?!”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三十五章你根本不懂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与严淞,宋公亭三人在前边走着,虽然气氛有些诡异,但好歹还能看似和谐的走着。 大奎他们几个在跟的不紧不慢,二奎一路上都在嘟嘟囔囔。 二奎说:“我不喜欢他......” 大奎问:“哪个?” 二奎:“们。” 大奎抬手要敲,二奎抬起手做佛祖状:“孽畜,住手。” 见大奎手抬的更高了些,二奎语气变得哀求起来:“饶人一命......胜造七个佛头。” 大奎一个爆栗敲上去:“造一个就够了。” 敲完了之后大奎问苗新秀:“苗叔,姜头应该也不喜欢那个油腔滑调的家伙,为何还要走在一起?” 苗新秀一边走一边说道:“你看着他长大,应该比我了解。” 大奎挠了挠头发后说道:“我一直都不懂他,可能因为姜头是天下第一聪明的人,我虽然是村里第二聪明,还是比他差了些。” 二奎举手:“我第三。” 苗新秀笑道:“你们想想,他和喜欢的人走在一起会做什么,他和不喜欢的人走在一起又是会做什么......悟去吧。” 大奎没明白,二奎又觉得脑子里开始痒了,就是有什么苗要破土而出,但土实在是太硬了的那种感觉。 器叔的脚步却顿了一下,片刻后释然一笑。 今天叶无坷收了两个人的银子,第一个器叔理解,第二个器叔不理解,此时听苗新秀说完后他也就理解了。 第一个给银子的人是迁平县县令姚阜成,他给银子,一是表达善意要结善缘,二是希望他给银子的事能被道丞谢大人知晓。 而第二个给银子的人是那个严淞,完全是个陌生人,叶无坷从来都不是一个真正贪财的人,这一点器叔亲身经历过所以无比笃定,所以叶无坷毫不迟疑的拿了银子,器叔才有些看不懂。 此时醒悟只有一个答案了......叶无坷觉得那两人有问题。 走在前边的叶无坷一直在和严淞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他只是随口应付,可不管严淞聊的是什么他都能对答如流,这让严淞大为惊喜。 而走在旁边的宋公亭因为插不上话而有些懊恼,走着走着眼见有处灯红摇曳的地方他随即停了下来。 “严兄。” 宋公亭笑了笑道:“到了这迁平县也没消遣过,要不咱们去玩玩?” 严淞正和叶无坷聊的投入,随意应了一句:“不去了吧,咱们回去秉烛夜谈岂不更好。” 宋公亭撇嘴:“你爱去不去,我自己去。” 说完要走,严淞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拦了一下:“贤弟要去何处消遣?” 宋公亭道:“寻一下这城中是否有善口技者。” 叶无坷听这句话并无异样,但不知为何总觉得此话有点不要脸。 严淞脸微微一红:“不可不可,咱们还是回去多聊一会儿的好,你看叶贤弟年纪尚浅,那种地方尽量不要带他。” 叶无坷:“哪种地方?” 宋公亭道:“你村没有的地方。” 严淞见宋公亭又要欺负叶无坷,他便随口答应下来:“去也可以,我与叶贤弟聊天,你消遣你的,我们等你就是了。” 宋公亭道:“随你们就是了,难道我还要求着你们陪我?” 说完就朝那红灯笼摇曳生姿的地方大步走,才到门口就被迎客的请了进去。 严淞歉然道:“宋公子虽然说话刻薄了些,但人其实不坏,你们两个若多接触些时日,也就了解了。” 说完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正巧我也想与贤弟把酒言欢,他自玩他的,咱们两个边喝边聊,你我一见如故,便是聊上一个通宵这话也说不完。” 叶无坷心说这词我熟。 他让阿爷他们先回官驿等着,然后跟着严淞进了这家叫同林鸟的楼子。 这种小地方的青楼,不管是规模还是规格都差了些,楼子里大部分姑娘都是从渤海过来的,也有些东韩女子。 按理说这种级别的娱乐场所宋公亭看不上才是,可他一进门就选了个姑娘急匆匆的回房去了。 “咱们只管闲聊。” 严淞随手递给老鸨一张银票:“选个安静雅致些的房间,我与贤弟要把酒长谈。” 老鸨一看这银票上的数目立刻就堆满笑脸,没片刻就把房间安排出来。 进屋之后,严淞吩咐老鸨道:“备些精致酒菜,再请两个清秀些的姑娘来为我贤弟倒酒。” 老鸨立刻应了一声,小跑着出去选人。 叶无坷和严淞面对面坐下来,这屋子里不知道什么散发出来的香气让叶无坷有些不适,似乎闻着这气味,就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蠢蠢欲动。 不多时,先上来了八样干果点心,老鸨领着两个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少女进门,严淞直接让那两个少女都坐到叶无坷身边去。 叶无坷拒绝道:“严兄,若如此我便不能陪你了。” 严淞道:“我虽刻板,也懂入乡随俗,到了这般地方就该放松些,贤弟不要拘束。” 叶无坷只是不肯,严淞也就没过分强求,随意赏了那两个少女一些银子打发出去,当真是不把钱当钱。 本以为就这样了,结果严淞又吩咐那老鸨道:“这两个姑娘我贤弟看不上眼,劳烦你再请两位更好的过来,银子上的事,你不必替我算计。” 话音刚落,就见宋公亭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进门:“两个不够,选三个好的来陪酒。” 严淞略微诧异道:“贤弟倒是......不愿耽搁了与我们两个聊天。” 宋公亭一屁股坐下来,端起茶喝了一口:“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的道理女人们不懂,严兄莫非也不懂?” 严淞:“这......是何道理?” 宋公亭此时也不把叶无坷当外人,笑了笑道:“我花银子找女人,那是我享受还是她享受?” 严淞:“当然是你。” 宋公亭道:“对啊,花银子的是我,我以最快的速度得到最大的享受自然最好,她们爽不爽关我屁事。” 叶无坷虽然并不是很理解,但他都觉得宋公亭的话有那么点道理。 宋公亭有些遗憾的说道:“我对这快其实也不满意,将来若遇名医我就让他给我瞧瞧,吃些药调理,争取能让我再快些,再爽些,就一下便欲仙欲死,省时省力,那才极致。” 严淞:“咳咳......” 叶无坷忍不住抱拳。 宋公亭丝毫也没觉得说这些有什么不妥,捏了块点心吃:“我花钱还要我费力气,哪里来的道理。” 叶无坷刚要说话,忽然间这雅间门口有个人经过,那人往屋里看了一眼就走了,只有正对着屋门的叶无坷看的仔细。 宋公亭瞟了叶无坷一眼:“怎么,你村是不是美女无数?我见刚才出去的那两个女子倒也不俗,还瞧不上?” 叶无坷笑了笑道:“两位兄长稍坐片刻,我先去方便方便。” 宋公亭端着酒杯看叶无坷出门:“你们村方便,是不是找个旮旯即可?” 严淞板着脸道:“你这是做什么!” 宋公亭笑了笑,大模大样的坐着:“就是瞧不上,你也知道我脾气,我瞧不上的,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 严淞微怒道:“早知道就不和你来了。” 宋公亭一指门外:“你还因为这么个山野村夫真和我生气?” 严淞起身:“我去找找他,别是被你气着直接回官驿去了。” 宋公亭无所谓:“你也跟他回去呗,我还能求你留下不成?” 见严淞真的去了,宋公亭坐直身子:“你还真走?” 此时老鸨带着三个清秀水嫩的姑娘进门,本郁闷的宋公亭眼神立刻就亮了:“来来来,都坐过来,到哥哥身边来。” 与此同时,后院茅厕。 叶无坷进来后就见刚才路过门口那人在,于是抱拳道:“赵大人,有话和我说?” 赵康往四周看了看后语气肃然的说道:“叶无坷,你其实到现在为止也不清楚你会面对什么,不管是我职责所在,还是我良心所向,我都要再劝你一句,你最好跟我尽快回长安。” 叶无坷道:“赵大人,我是要去长安。” 赵康道:“你该跟我走。” 叶无坷道:“赵大人看到今天的事了?” 赵康点头:“看到了。” 叶无坷道:“所以我还不能马上跟赵大人走,还有事要办。” 赵康皱眉:“你还真打算一路宣扬到长安去?你可知道会有多凶险?我今日派人去寻那在茶楼里胡言乱语的人,竟是完全没有踪迹,我的人身经百战尚且找不到人,你觉得你能应付?” 不等叶无坷说话,赵康缓了一口气后继续说道:“身为右台行使,我不该和你说这些,我更不该在事情没有明确之前就有所倾向......我在右台多年,从未有过这般不自律的行为。” 叶无坷俯身一拜:“多谢大人能与我说这些肺腑之言,我......” 话刚到此,他身后传来严淞的喊声:“叶贤弟,那边是你吗?” 叶无坷回身道:“是我,严兄稍等片刻,我马上就来。” 说完一回头的时候,却见赵康已经不见了。 严淞低着头踅摸着路过来:“我一到晚上这眼神就更不好了,连路都看不清楚,叶贤弟,你等我过来。” 叶无坷迎过去道:“严兄在那儿等我就是了,我过来找你。” 等到了近前,严淞语气愧疚道:“贤弟不要生气,宋公亭就是那般嘴脸,你不要往心里去,大不了以后少与他来往。” 叶无坷笑道:“没有没有,确实是肚子里不舒服,并非是躲了。” 严淞道:“那就好,你若不愿留在此地,我陪你一起回官驿,这里乌烟瘴气的,我本也不喜。” 叶无坷道:“不去和宋公子说一声?” 严淞道:“不必,让他自己快活就是了,你我回官驿去,我方才买了两壶酒,咱们回去安安静静的聊,有他在,确实聒噪了些。” 而此时,二楼走廊窗口处,刚才还在屋子里和那几个姑娘动手动脚的宋公亭就站在那看着,窗子打开了一半,人在窗后只露出一只眼睛。 夜色阴沉,宋公亭脸色阴沉,眼神更为阴沉。 。。。。。。 【祝大家吉祥如意】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三十六章都在人心 - 天下长宁 - 知白 还是一样的夜里,还是一样的地方,还是一样的两人对饮。 叶无坷恍惚的觉得距离上次这样喝酒,好像已经足足有一天了。 几杯酒下肚之后,严淞变得比之前要话多了不少,谈到某些话题时候,言辞也变得犀利起来。 “有些人总是见不得自己国家好。” 严淞把酒杯重重的放在桌子上,震的酒都洒出来不少,叶无坷看着这个动作觉得有必要记下来,又表达了情绪上的波动又少喝半杯。 上次和驿兵大哥喝酒还要背着人,这次在严淞这喝酒显然就没那么多顾忌。 “你可知道,上次我与一群老先生喝酒,原本觉得他们皆是饱学鸿儒我心怀敬畏,可没多久他们便将本性暴露无遗。” 严淞看向叶无坷气愤的说道:“说起大宁越来越好,便有一个倚老卖老的家伙嗤之以鼻,他说,越来越好有什么用,你表现的越好越强,就会招惹更强的来打你压你。” 叶无坷没接话,心里却不由自主的震了一下。 严淞继续说道:“他们满嘴道理,说大宁就是过于自信,你看楚时候,国力不弱于大宁,但懂得示弱,向黑武称臣,黑武便不来欺负你。” “大宁呢,与黑武针锋相对,黑武绝不能眼见着你变大变强自然打压,这天下第二的位子,最是尴尬也最是凶险。” 叶无坷抿了一口酒后说道:“我虽然是山野村夫,没见过什么世面,不过也知道楚时候黑武没少南下,一次比一次凶残。” 严淞道:“他们又说了,黑武南下一次,楚朝廷就认错一次,不管有错没错先认了,大不了赔款割地,黑武拿了些好处也就打发走了。” 叶无坷笑了笑,又没接话。 严淞缓了缓后说道:“这些人,思想陈旧不谋进取......不过话说回来,大宁初立百废待兴,他们觉得大宁该示弱,也不是一点道理没有,你有兵人家打你,你没兵人家打你干嘛。” 叶无坷又笑了笑,点头道:“嗯,也不是没道理。” 严淞摇头:“你我虽是位卑人轻多说无用,可一样是盼着大宁安定长久。” 说完后举杯:“敬国泰民安。” 叶无坷举杯:“敬国泰民安。” 严淞喝完这杯酒后长叹一声,他看向叶无坷问道:“贤弟你觉得,大宁如今对待黑武的态度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叶无坷道:“我哪知道,我村里出来的。” 严淞肃然道:“贤弟何出此言?你学识品位皆是一流,出身这个东西,不必看的那么重。” 叶无坷道:“我都是装的,严兄你看我话也不多,便是怕在严兄面前露怯,肚子里只这么多学问,哪敢胡言乱语。” 严淞道:“位卑未敢忘忧国,贤弟该有此志向才对。” 叶无坷道:“严兄的话我记住了,来,喝酒。” 严淞举杯,又放下。 他又长长叹了口气:“刚才贤弟说出身的事,是我考虑不周了......” 他起身,打开自己的箱子后取出来一袋银子,看着鼓鼓囊囊,少说也有百两。 “你我一见如故,可为知己,所以还请贤弟不要推辞,这些银子你暂且拿着,若能用到就用,用不到将来再还给我就是了。” 叶无坷疑惑道:“严兄这是何意?” 严淞坐下来后叹道:“我听闻,长安城里如今风气不好,比如那天下知名的雁塔书院,你若不打点也没人愿意真正教你本事,尤其是贤弟出身寒微,怕是更会举步维艰,若被人为难,这银子是俗物,但却能帮你走的顺利些。” 叶无坷抱拳道:“多谢严兄如此仗义,不过这银子......” 严淞道:“你只管收着,我家中宽裕不缺这些,刚才不是说了吗,用不到你再还给我就是了。” 叶无坷道:“严兄误会了,我哪能不要啊,我是想问,严兄赠我这些银子到雁塔书院打点......够吗?” 严淞一怔。 叶无坷道:“严兄不要笑话,你也知道我是村里出来的,没什么见识,总觉得都城里的人,眼界都会很高。” 严淞略显尴尬的起身,又取了一袋银子给叶无坷:“那就多备些,有备无患嘛。” 叶无坷接过来后起身抱拳:“多谢严兄仗义相助,若以后用的着我只管开口。” 严淞笑道:“我应该是用不上你帮我什么,不过既然你这么说,那我若拒绝显得我小气了,以后真要是需要你帮忙我定会找你。” 叶无坷略显不好意思的说道:“我除了没钱之外,严兄找什么帮什么忙都可以。” 严淞一摆手:“银钱不过身外之物,我更看重志趣相投的情分。” 叶无坷端起酒杯:“那我敬严兄一杯。” 严淞马上端杯道:“共饮此杯!” 叶无坷喝完酒后叹了口气,严淞立刻问道:“贤弟是还有什么烦心事?” 叶无坷手扶着额头说道:“不瞒严兄,我这次进长安还带着家人,也不知道长安城内的房子贵不贵,租一个不大的院子又要花费多少。” 他说完这句看向严淞:“严兄不为花钱的事烦恼,着实让人羡慕。” 严淞表情不变,但嘴角不易察觉的抽了抽。 他举杯笑道:“贤弟放心,到了长安后若还需银钱上的帮助你只管找我就是。” 叶无坷立刻抱拳道:“严兄恩义,我永世不忘。” 严淞凑近笑道:“那若以后我真的需要贤弟帮忙,贤弟也该尽心尽力才是。” 叶无坷道:“你找我,我不帮,你,以后生孩子没屁-眼儿。” 正说着,宋公亭一推门进来了:“呵呵,两位倒是好兴致。” 严淞连忙起身道:“贤弟快来坐,我们三人边喝边聊畅谈到天亮!” 宋公亭摇了摇头:“我累了,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着话看了看叶无坷身边的两袋银子,嘴角一挑:“什么村出来的人真是了不得,财大气粗啊。” 叶无坷不想搭理他,拿了钱袋起身道:“也不早了,严兄早些休息,明天一早咱们还要赶路,我就先告辞了。” 严淞道:“贤弟不必急着回去。” 宋公亭斜靠在不远处冷笑道:“银子到手了,人家还不赶紧回去数数?” 叶无坷道:“严兄,告辞。” 也不搭理宋公亭,他直接出门走了。 身后传来严淞埋怨宋公亭的声音,宋公亭则像是个发现男人移情别恋的女人似的喋喋不休,严淞说一句,他有五句怼回去。 叶无坷心说严公子真累,而他则拎着银子脚步轻快的回到住处。 他才到门口就见器叔已在等着了,叶无坷能猜到,从县衙出来后再到现在,器叔一定都在暗中保护他。 所以在青楼见到赵康的事,器叔也必然知晓。 “收获不小?” 器叔倚着门问他,脸上带着些笑意。 叶无坷点头:“出村之前我阿爷就给我卜了一卦,阿爷说我还是中上签,不过运气更好,总是会遇到贵人。” 器叔跟着叶无坷进门,却没有把门关上。 叶无坷看到这一幕又在心里记下来,关起门来说话其实更容易被人偷听,开着门说话,想偷听的人反而不敢轻易靠近。 都是知识点。 器叔问叶无坷道:“你是怎么察觉到那两人之中的某一个有问题的?” 叶无坷道:“我没觉得他们俩其中有一个有问题,我是觉得他们俩都有问题。” 器叔一笑。 叶无坷把银子放在桌子上,二奎过来打开看了看后眼睛都亮了。 “妹夫,刚才驴叔还说去青楼要花不少银子,你这没花钱,怎么还带回来不少?” 二奎说到这楞了一下,然后脸色变得惊恐起来:“你接客了?” 叶无坷:“......” 大奎一巴掌拍在二奎脑壳上:“苗师傅刚才不也说了吗,第一次去青楼的男人叫雏儿,那些青楼姑娘,是会给雏儿包个红包的。” 叶无坷:“......” 苗新秀看着那两袋银子发愁:“话是这么说,可这给的也太多了,头一回是有人给红包,也不见这么多啊,我那次就得了个小......” 说到这脸色一变,敏锐的住嘴不说了。 大奎认真替他妹夫解释道:“苗师傅你那是一回的,我妹夫一人一回,人人都给,那当然就多了。” 二奎点头:“在理。” 苗新秀退出群聊。 阿爷道:“还是得小心些,给了这么多银子不可能都是好事。” 二奎:“那肯定不都是好事,累,想想就累。” 大奎:“你能想出个屁来,你知道怎么回事你就累?” 二奎:“没见过配人,还没见过配猪?” 大奎:“你有我见得多?” 阿爷退出群聊。 叶无坷笑着把事情经过解释一遍后说道:“我从未与人说过要去雁塔书院,连高姑娘都没与我说过雁塔书院......看来他们的消息,比我还要灵通。” 他看向众人道:“这事先到这,好好睡觉,明天一早咱们就去津唐城,我总觉得在津唐会发生什么大事。” 众人应了,各自回去睡觉。 第二天一早洗漱之后,收拾好了东西众人出门。 马车才刚刚出了官驿叶无坷就不得不停下来,大街上竟是有不少人等着,将路都给堵上了。 一个老太太住着拐杖上前,从口袋里摸索出来几个铜钱放在叶无坷手里。 “孩子,阿奶没帮上忙,你到别处去问的时候总是还要花钱。” 她抬头看着叶无坷那张年轻清秀的脸,眼神里有几分慈爱。 “你这孩子懂事,懂事都活的累,迁平这没能找着,你去别处找,可听我一句话,也别太辛苦。” 叶无坷站在那,有些手足无措。 一位大嫂从人群里出来,把一个包裹塞给叶无坷后大大咧咧说道:“肉我吃了,鸡蛋也吃了,这馒头给你路上吃,咱迁平你也认路,将来再回来,嫂子给你烙肉饼吃。” 说完给了她男人一脚:“跟小兄弟说一声,咱不是不出力!” 她男人上前,脸带歉疚的说道:“没能帮你打听着......抱歉了小兄弟。” 他把几个铜钱掏出来递给叶无坷:“收着,下次来迁平要找人帮忙,不用干这个,就大街上随便拉个人问,哪有不帮的?” 一个颤巍巍的老先生上前来,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好一会儿。 “县令大人说了,你就是那个给三位英雄报仇的叶无坷,三位英雄救了你的乡亲,你就远赴渤海杀东韩大将军给他们报仇,你也是英雄,少年大英雄!” “经常来迁平看看,渴了饿了随便到谁家推门就进。” 人群分开,县令姚阜成带着县衙一众人等都上前来。 “三位英雄并非迁平祖籍,可中原是每一个中原儿女的祖籍,这次征讨东韩,迁平籍被召回的老兵有三百二十二人,他们去给战死的人报仇雪恨,也是给中原百姓出一口气。” “域外诸国欺压我中原数十年,为尊严而战的英雄都是憋着这口气战死的,现在我们把这口气打出来,告慰千百年来的先烈,为争这口气,前有人,后亦有人。” 姚阜成抱拳道:“小英雄此去路远,姚阜成与迁平百姓一起,愿你一路平安,诸事顺利。” 。。。。。。 【为盟主土匪哥加更!上一章也是!我每本书土匪哥都一直支持,感激不尽。】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三十七章私藏禁品 - 天下长宁 - 知白 津唐历来都是战略要地,从兖州入关之后津唐就是第一座拦在进军路上的要塞。 二十多年前,兖州数十万兵马围攻津唐城十几日,最终也没能攻破,不得已绕开津唐直奔幽州。 结果在兖州兵战败后撤的时候,津唐就成了他们的噩梦。 插在兖州兵退路上的这根钉子变成利刃,非但截断了从兖州来的粮草补给,还将溃退的兖州兵阻拦于此,最终导致不少败兵都不得不投降幽州。 大宁立国之后津唐重修城池,这座大城变得更为坚固也更为挺拔。 津唐府的府治衙门就在东西正街上,此街名为昭阳,城有重修,府衙并未重修。 上一任府治大人说,府衙修的堂皇富丽并没有什么意义,城墙城门修的高大壮阔是可保护百姓,而府衙重修的高大壮阔只会让百姓望而却步。 这一任府治大人王治棠到了之后也有人向他提议重修府衙,王治棠的回答是......可以,刷刷大门。 王治棠说,重修府衙没必要,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大宁富强,衙门看着太寒酸也有损朝廷体面,所以有必要大门重新漆一下,其他的一概不用。 王治棠是大宁立国后首次科举的进士,后拜在中书右丞崔荀门下,五年前从长安外放,补津唐府治。 津唐府衙很老,也幽静,后院这边有不少过百年的巨木,老树盘根形态万千。 王治棠的书房就在一棵老树下,只三间,一正堂,一书房,一卧室。 御史行使赵康被引领着一路走过来,忍不住心有感慨。 正五品府治大人日常办公的地方格外简朴,屋内屋外都不见任何贵重陈设。 才到门口,王治棠就一脸歉意的迎接出来:“赵行使还请恕罪,你千里迢迢从长安到津唐,我本该远迎才对,实在是琐事压身抽不得空。” 赵康连忙上前行礼:“右台行使赵康,见过府堂大人。” 王治棠一把拉住赵康的手:“你我旧识哪里那么多繁文缛节,快进屋来坐。” 赵康笑道:“是你先跟我客气的,说别人先自己照照镜子。” 王治棠道:“还是原来一样说话不讨人喜欢,怪不得你进了御史右台。” 赵康道:“这话我要是带回长安,以后你都不能有安生日子过。” 王治棠撇嘴道:“你们御史右台还能参死我?不犯错你们也只能干瞪眼,心底有鬼的才怕你们,我是从来不怕。” 他拉了赵康进门后就吩咐手下人道:“赵大人是我同窗旧友,你们上茶后就不必在门外候着了,我们两个多年没见要好好聊聊,到吃饭的时候再来提醒。” 下人退走之后,王治棠笑道:“你们右台的京官儿没公差不出门,我这却未见公文,所以目标并不是津唐。” 他笑眯眯的看着赵康说道:“你来津唐怕是私事找我吧?说吧,求我何事?说的时候最好态度摆端正些,二十年旧识你第一次求我,我得好好享受享受。” 赵康指了指他:“瞧你这嘴脸。” 喝了口茶,赵康坐直身子后说道:“你知道我这个人脾气臭嘴巴也臭,我从未因私事求过谁,长安城里那么多权贵我都不求,又怎么可能跑来求你。” 王治棠端着茶杯顿了一下:“公事?” 赵康想了想后说道:“公私参半吧......” 王治棠也坐直了身子:“我还不了解你?别说私事,公私参半的事,对你来说应该都是破天荒头一遭了。” 他问:“到底什么事?” 赵康端坐道:“我确实是因公事出京,校尉陆吾他们三个在澄潭关战死的事你知道吧。” 王治棠道:“看过邸报。” 赵康继续说道:“御史右台接有人举报,陆吾三人的死可能另有隐情,至于到底是什么隐情,我不能与你说......” 王治棠点头:“我知道。” 赵康道:“有个叫叶无坷的少年,是这个案子最重要的证人,我本来要把他带回长安,不曾想他身上竟有廷尉府的腰牌。” 王治棠皱眉:“涉及到了廷尉府,那你也不好办了。” 他声音压低着说道:“说是左右御史台监察百官,实际上真正监察百官的可是廷尉府那些虎狼......” 说到这,他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赵康道:“不谈这些,这个叶无坷很可能被人利用了,我甚至怀疑廷尉府内都出了问题......现在他虽然也往长安去,但身边有廷尉府的人跟着,我人手有限带不走他,一路上看,暗中不知道还有几方势力也一直盯着......” “你应该明白,叶无坷本是个小人物,可一旦他的证供出了问题,牵扯到的是多位四品上的将军,还有军屏道的道丞,甚至牵扯其中的人比预想的还要多,还要大,一旦被人利用,朝堂就会被掀起轩然大波!” 听到这王治棠坐的更直了些:“你是想让我怎么帮你?” 赵康将他在迁平县所见之事仔细说了说,王治棠脸色都变了。 “有人想造势攻击陆昭南等人?若是真的,那目标指向的就是兵部,是吏部,甚至是诸多功勋老臣......” 王治棠急切道:“此事不可掉以轻心,我劝你还是赶回长安去早做准备,这叶无坷你暂时不要管,如你所担心是真的,那没人会杀他,还会让他顺顺利利到达长安。” 赵康摇头道:“叶无坷必须在我手里,唯有在我这他才能真正的安全。” 王治棠问:“你担心是有人利用他家人胁迫?” 赵康道:“他带着家人往长安走,显然是高清澄也要保他,但这一路上,哪有那么平安。” 王治棠道:“你就说你想怎样。” 赵康道:“人进津唐之后,你以府治身份请他来这,他没道理不来,到了这之后,我就以右台名义跟你借兵五百,把他们押送进京。” 王治棠点了点头:“此事不难,我现在就可先把人马给你调拨过来。” 赵康摇头:“不可,我都是撇开队伍便装来找你,是因为暗中的势力绝不容小觑,你若提前调兵,必会被人察觉。” 王治棠皱眉道:“你到底在担心谁?谁敢如此放肆?” 赵康道:“不好说......这沿途上我能信得过只你一人,只能靠你了,你等人到了再调兵来,我拿了人马上就走一刻也不耽搁。” 王治棠问:“你和那个叶无坷没聊过这些?” 赵康道:“没什么机会,在迁平县我找了个时机跟他聊了些,但并未点明,那孩子有几分聪明应该能想到不少,他身边廷尉府的人是器叔,高清澄高姑娘的贴身护卫,实力叵测,我不敢太过冒险。” 王治棠不解道:“既然是高姑娘的贴身护卫,你为何连他都信不过?” 赵康道:“我连高姑娘都不敢信,她也去了渤海。” 王治棠一怔:“什么?!” 赵康自知失言,摇头道:“没什么,你只管等人到了帮我就是。” 王治棠道:“等人到了,我请他们进府衙来,就在我这里你和叶无坷仔细聊聊,你们聊的时候我便调兵。” 赵康起身抱拳:“多谢!” 王治棠笑道:“这次是你先跟我客气了,不过说多谢就很无趣,你记得欠我一顿好酒,待我去长安的时候你要还了。” 赵康大笑起来:“那不如我今日就请了吧,你该知道,御史台的人在长安城和外官私下喝酒是多大的罪。” 王治棠道:“你真累。” 赵康看了看书桌上厚厚的几摞卷宗,又看了看王治棠鬓角白发:“你好到哪儿去了?” 就在这时候门外有人试探着叫了一声:“府堂大人?” 王治棠看向门外:“什么事?” 门外人俯身道:“大人,有人来求见,让我转告赵行事,人到城门口了。” 赵康立刻看向王治棠,王治棠笑了笑道:“看来今晚这酒你也请不了了......算你欠我两顿。” 赵康笑道:“先把正事办了,欠你五顿也不怕。” 王治棠走向门口:“派人把府丞刘大人请来,就说我有要紧事找他商议。” 赵康道:“我就在你这书房里等着了。” 王治棠一边摆手一边往外走:“等着就是,别动我屋里的好茶。” 半个时辰之后,叶无坷他们的两辆马车都在城门口排队等着检查。 大奎抬头看前边排着的队伍还有多少,却见门口当值的那个军官正看过来。 叶无坷伸了个懒腰坐直身子,问大奎:“看什么呢?” 大奎往前指了指。 只见那名校尉招呼了一声,不少当值的士兵随即朝着叶无坷他们这边过来。 叶无坷再往前看,却见没与他们同路走的宋公亭正在回头冷笑,显然是他和那名校尉说了些什么,此时还朝着叶无坷示威似的挥手打招呼。 “都不准乱动。” 校尉近前,一手扶着腰刀一手指向叶无坷:“全都下车来到这边并排站好!” 叶无坷抱拳道:“大人,这是怎么了?” 校尉道:“有人说你们车上藏了禁品,所以我要检查一下。” 站在叶无坷身边的严淞眉头一皱,伸手拦了一下:“有人说藏了禁品你们就信?” 校尉见他身穿锦衣,知是有功名在身,于是缓和语气道:“若检查没有什么禁品,马上就会放行。” 严淞微怒道:“那你倒是说说,有人说我们车上藏了何种禁品?” 校尉回答:“私盐。” 严淞笑了:“私盐?你真是会讲笑话......若查不出又当如何?” 校尉道:“还请先让开些,待我查过了再说。” 严淞还要说话被叶无坷拦了一下,这才愤懑的挪开地方。 第一辆车上只是坐人并没有其他东西,查也好查,所以当值的士兵先奔着第二辆车过来,这车上装的都是叶无坷从家里带来的东西。 一路上叶无坷坐的都是这辆车,会不会被人动过手脚他当然有把握。 仔细搜过,连被褥都打开看了,这车上并没有私盐。 第一辆车上的人都下来后,车上一目了然。 校尉围着马车走了一圈后弯腰往车下看了看,似乎是有些疑惑。 片刻后他抽刀在车下撬了撬,车下竟是掉下来一个很大的箱子,箱子扁平,几乎与车底等长。 校尉凑近看了看,见那箱子密封极好,找手下拖出来,用刀子戳进封板里用力撬开。 一瞬间粉尘飞出来不少,呛的人不住咳嗽。 校尉挥着手靠近,俯身一看后脸色大变:“全都拿下!” 箱子里,躺着一具被石灰埋住的尸体。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三十八章风云际会 - 天下长宁 - 知白 “阿爷说过,大慈悲山里的林子光秃秃的时候,就像是一根一根铁栅栏,瞧着是有空隙的,可实际上密不透风,想进来的人能进来,想出去的人却出不去。” 叶无坷自言自语的说着。 “这些密不透风的铁栅栏就变成了锁住大山的牢,可大山又不会动,也就不是山被困在牢里,而是山里的人被困在牢里。” 叶无坷的手轻轻的抚摸着冰冷冰冷的铁牢回头说道:“阿爷,说的真准,你看这些真栏杆,邦邦硬,嘎嘎直。” 盘膝坐在最里边的阿爷瞥了他一眼,想了想,退一步崴脚摔跤忍一时头疼脑热,于是脱鞋就砸了过去。 叶无坷嘿嘿笑着用手指关节敲了敲铁栏,有些感慨:“听着是好铁,打猎叉应该不赖。” 二奎问:“那这一根得多少钱?” 叶无坷道:“怎么也得一两银子吧?毕竟是官方出品。” 二奎上前想掰下来:“出去的时候带走卖几根,这看着是好,确实是嘎嘎直流......” 大奎撇嘴:“你掰下来我跟你姓。” 咔吧! 二奎看着手里的半根铁棍哈哈哈哈大笑起来:“大奎,你以后跟我一个姓!” 大奎:“唉......” 二奎忽然又一愣,他看着手里的半截铁栏杆迷茫了,就那么盯着铁棍看,然后递给叶无坷:“妹夫给你看看,这官府是不是被坑了?如果是,咱得提醒人家一声。” 叶无坷不接:“我不要......” 听到声音,两个狱卒快步过来,一看到大奎手里拿着根铁棍,其中一个刷的一声就把刀抽出来了。 “竟敢越狱!” 二奎啪一声把铁棍扔出去:“我没有,我就碰了碰它就断了。” 那狱卒怒了:“你放屁!” 另一个狱卒怒道:“它能一碰就断?!” 叶无坷:“他不是碰的,是掰的。” 狱卒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片刻后又一脸怎能如此的表情。 叶无坷道:“掰断也不应该啊。” 那两名狱卒对视一眼,他们两个似乎也有些迷茫了。 就在这时候有人快步从外边进来,是之前被带走问话的严淞,他脚步急切的还没到近前就喊道:“叶贤弟不要惊慌,我一定会把你救出去。” 叶无坷道:“严兄你没事吧?” 严淞道:“我没事,他们查了我的路引文凭,知我是在迁平才遇到你们,所以可以不做收监,但不能离开津唐。” 二奎:“你运气真好。” 苗新秀则微微摇头。 哪里是什么运气好,这严淞虽然是和他们半路相识,但车上藏有尸体这算大案,若非严淞出身好,身上应该还有功名,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放出去。 可就算严淞家世显赫,这么就被放出去也不合道理,藏尸大案啊,牵扯其中的人不可能轻易放走。 叶无坷问道:“严兄你可曾看到我的同伴?” 严淞摇头:“没见到。” 他们被关进津唐郡城大牢之后不久,器叔就被提审出去了,到现在已有一个时辰,还不见人回来。 而且,到现在为止只有器叔一人被提审出去,叶无坷他们被关进来后竟是没人理会,这就更显得有些诡异。 严淞道:“叶贤弟你们不要担心,我出去之后便会竭力奔走,我不信你们会是杀人的凶徒,我就算拼上性命也要帮你们查个水落石出!” 叶无坷道:“多谢严兄仗义。” 严淞抱拳大声道:“只管等我消息,我绝不会让你蒙受冤屈。” 叶无坷也抱拳大声道:“是我杀的。” 严淞:“是......你杀的?” 叶无坷点头道:“一看那尸体就知道是我杀的,一刀毙命又狠又准,若不信就去找找,在我被收走的行囊里有一把匕首,用匕首插进那尸体伤口试试,该是相当的吻合。” 严淞脸色变幻不停,嘴角都在一下一下的抽搐。 他上前两步:“贤弟是不是受人胁迫?你只管告诉我,你清清白白的人,怎么能蒙不白之冤?” 叶无坷肃然回答:“没有,那人就是我杀的,有天地良心在,说谎话要遭雷劈。” 二奎跟着点头:“娘就是这么说的,她说我傻,就是因为我小时候撒谎被雷劈了。” 严淞站在那,不知所措。 大奎则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觉得不准,如果二奎说的是真的,撒谎就遭雷劈,那娘怎么没事。 “咳咳......” 就在这时候,津唐府治王治棠走进大牢,后边跟着一些官员,其中就有津唐府丞刘满。 几人一进来,刘满就板着脸咳嗽了几声:“闲杂人等留在这里做什么?出去!” 严淞只好俯身一拜后急匆匆的走了,看得出来叶无坷的话让他对人性产生了怀疑。 王治棠走到近处仔细看了看叶无坷:“你就是叶无坷?” 叶无坷回答:“是。” 王治棠问:“我刚才正好听到,你承认那具尸体与你有关?那人,是你杀的?” 叶无坷道:“人是我杀的,只是没想到杀了人之后还能与我有关。” 王治棠脸色一寒:“大胆!” 他怒声吩咐道:“杀人重犯怎能与人同监,把他提到重犯的牢里去。” 狱丞立刻应了一声,吩咐手下打开牢门将叶无坷带出去。 王治棠寒着脸说道:“本官都没见过如此丧心病狂的犯人,对杀人之事竟然视若儿戏,言语之中,毫无悔意。” 叶无坷却一脸认真的反问道:“骄傲得意都还来不及,为何要心生悔意?” 王治棠一摆手:“带下去!” 说完转身要走,忽然看到那铁牢栏杆上缺了半根,他盯着那看,二奎后退一步且张开双手。 “怎么连铁牢都能坏了?!” 王治棠像是要把刚才的火气全都释放出来一样,朝着狱丞等人咆哮一声。 那狱卒连忙指向二奎:“他掰的!” 另一名狱卒也急切道:“刚掰的!” 王治棠:“你放屁!” 瞪着眼睛扫视一圈,然后拂袖而去。 他这没接着骂,比骂出来还要吓人。 狱丞把那两名狱卒骂了一顿,然后急匆匆的追府堂大人去了。 那两个狱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委屈巴巴。 其中一人深吸一口气后走到近处,指着铁栏对二奎说道:“我也不骂你,我也不打你,今儿我就想看看,你到底是怎么能把铁栏掰断的。” 二奎:“哦。” 咔吧一声,又掰断一根。 那两名狱卒再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同时抽刀:“退回去!往后退!不许你再碰这牢栏!” 不久之后,王治棠气鼓鼓的回到书房,一进门他就看向赵康埋怨道:“你说那叶无坷有过人的聪明,我倒是真没看出来!” 赵康连忙问道:“怎么了?” 王治棠道:“他竟然当众承认杀人。” 赵康脸色也一变。 片刻后赵康说道:“可是单独安排了?我去找他问问。” 王治棠点头:“单独关押,你只管去就是,那叶无坷要么就是装傻充愣,要么就是包藏祸心,你别被他骗了。” 赵康道:“这事,必有隐情。” 没多久赵康就到了叶无坷单独关押之处,他示意狱卒将牢门打开,迈步进门的时候,见叶无坷盘膝坐在那闭目养神。 “为何承认杀人?” 赵康开门见山的问了一句。 叶无坷睁开眼回答:“因为确实是我杀的。” 赵康皱眉:“为何杀人?” 叶无坷道:“我不会记错,那具尸体是数月之前我在澄潭关外杀的一名敌人,赵大人可见过那具尸体了?” 赵康道:“还没有,不过我听闻你在关外随武将军御敌的时候杀了许多人,当时情势必然紧急,你如何还能记得清楚?” 叶无坷道:“大人若是见到那具尸体就明白我为何记住了,比我中原人高大,棕发蓝眼,我是村里人没见过什么世面,不过也有耳闻,黑武人大抵如此。” 赵康眼神骤然一凛。 “黑武人?” 他快步走到叶无坷身前:“你是说,当初东韩人假扮渤海难民冲击澄潭关的时候,是有黑武人参与?” 叶无坷道:“只是我推测,我并未见过黑武人,赵大人以前若是见过的话就去看看尸体,不知道是用什么秘术保存,时隔数月竟然没有腐坏。” 赵康道:“若如此,东韩攻打边关就可能是黑武人唆使......可又不对,为何不见上报?” 叶无坷看着他耸了耸肩膀......你问我,我问谁去? “不对劲。” 赵康来回踱步:“若是发现有黑武人参与,这么大的事必然上报朝廷,我从长安来却并未听闻,且尸体为何还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你车上。” 他脚步一顿,看向叶无坷说道:“如果真是黑武人,礼部,鸿胪寺也要牵扯进来,现在因为你一个人,御史台,廷尉府,吏部,兵部,军屏道道府衙门,地方官府全都牵扯进来,再加上礼部鸿胪寺......” 叶无坷提醒道:“马车上有长安雁塔书院的标识,这么说的话雁塔书院也能牵扯进来,那车应该已经拆了吗?” 赵康问道:“你到底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叶无坷道:“赵大人这话说的有些没道理,我还未曾与你说过些什么。” 赵康急道:“叶无坷,你现在还不清楚你到底陷进什么局里了,因陆吾三人之死而涉及到的人已经多的超乎想象,你忽然之间就成了那个最关键的人。” “你如果再不和我说实话,我就算有心护你周全也护不住了......你告诉我,陆吾他们是不是私自出关去过渤海,是不是与东韩人私下接触过?” 叶无坷道:“我没见过。” “叶无坷!” 赵康道:“你难道还不明白,有多少人想利用你谋害他人?!” 叶无坷看向赵康:“难道赵大人就不是被人利用了?御史右台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赵康道:“都御史大人没有告诉我,但既然他派我带你回去就必然是有确凿证据。” 叶无坷道:“若有证据,我还重要吗?” 赵康刚要说话,就见王治棠的一名手下急匆匆跑过来,到近前,这人压低声音说道:“府堂大人让我来告诉赵大人,刑部的人刚刚到府衙了。” 赵康猛然站直了身子。 上午才发现叶无坷车上藏了尸体,下午刑部的人就到了?津唐距离长安三千里,刑部的人飞过来的? 赵康沉思片刻后伸手去拉叶无坷:“你现在就得跟我走,不然的话必有危险。” 叶无坷还没动,又有人从外边跑过来。 “赵行使,府堂大人说,鸿胪寺有人来了,已经进城......与鸿胪寺的人同来的,还有一辆雁塔书院的马车。” 叶无坷忍不住笑起来。 赵康一怒:“你还能笑?” 叶无坷笑着说道:“你们把人家车拆了。”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三十九章好大的道理 - 天下长宁 - 知白 夜里的地牢仿佛变得大了不少,黑暗把砖墙,地面,人和牢里的一切融为一体,墙外是边界,触碰到自由就戛然而止。 大奎看着厚重的墙像在凝视深渊一样安静,小孩子才看不到看不到的真实世界,每一个长大的人都能看到,有人近有人远,所以有人累有人更累,有人坚挺着有人硬挺着。 黑暗中隐隐约约能听到轻声叹息,不知道是来自阿爷还是来自苗师傅。 大奎倒是不觉得怎样,大奎也不会思考这些,大奎更不会发出那样的叹息,他真的只是愣神,他不是看深渊的人。 对于大奎来说,真有人要杀姜头,那他就和二奎掰开牢栏杀出去,能杀多远就多远。 血溅五步是他,血溅五百步亦是他。 大奎和二奎的全部可以是看不到边的外面世界,也可以只是大慈悲山下那个小小的无事村。 “大锅,妹夫不会被杀吧?” “不会。” 大奎说:“妹夫说过,从离开无事村的那一刻开始事就会变得多事,但就是不会有人着急想杀他。” 二奎问:“妹夫怎么那么肯定?” 大奎摇头:“妹夫说,因为高姑娘很厉害。” 二奎不理解,脑袋里又开始痒痒起来,他使劲拍了拍脑壳,心说幸好及时阻止,不然就开始思考了。 大奎问二奎:“你怕死吗?” 二奎摇头,坐直身子说道:“我从生下来开始,就没想过活着回去!” 这话让坐在不远处的苗新秀为之一振,他觉得好像很牛-逼,但仔细想想,又好像不是很牛-逼。 “你睡得着吗?” 大奎问。 二奎摇头:“睡不着,担心妹夫。” 大奎说:“还是睡会吧,养足精神。” 二奎:“好。” 呼,呼,呼...... 二奎就枕着大奎的腿睡,大奎笑着轻轻的拍着二奎的后背。 叶无坷也在睡,好像睡的还很踏实。 他知道今天夜里会有很多人睡不着,但他必须好好休息,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可能要疲于应付,别看现在是在地牢里,未必不是到长安前最踏实的一夜。 距离津唐千里之外的关外,月色下,高清澄披着貂绒大氅看着远处的陌生山河,不是那件皮袄,也不是那么冷的天气了。 站在她身边的人,正是叶无坷时刻惦记的叶扶摇。 “姜头会不会有事?” “不会。” 高清澄回答的很快。 叶扶摇没有再问,他莫名相信这个看起来应该还没有完全摆脱稚气的少女。 高清澄看着远方语气很平淡的说道:“在长安城外你问我,帮我把人带回来能得几分前程,我没回答的时候你又说不必告诉你,都给姜头。” 她回头看向叶扶摇:“你说不必告诉你,是因为你并不在意自己得到的少不少,你在意的是叶无坷得到的够不够。” 叶扶摇依然沉默,而他沉默的时候像是气息全无。 别人在黑暗之中能小心隐藏自己,而叶扶摇......他就是黑暗。 “比你预想的要多,会有些坎坷,他叫叶无坷,但谁也不能真的毫无波澜就前程远大。” 高清澄道:“你们不离开无事村,大宁二十年来未有之大变局便与你们无关,这变局会让很多人成为过去,也会让很多人成为未来。” 她说:“叶无坷到长安的那天,他的未来就来了。” 叶扶摇道:“他还单纯,也总是轻信别人。” 高清澄道:“小孩子蹒跚学步的时候,家里大人总是会伸着手弯着腰在后边紧跟着保护着,这没错,可如果他已经能自己跑起来,家里大人还这样紧跟着保护着......对谁都不好。” 她看向叶扶摇:“我只和他说了两句话,一句是去长安,一句是我很厉害,他比你预想的要跑得快。” 叶扶摇难得笑了笑,虽只是嘴角略显生硬的咧了咧。 高清澄道:“他想把你送到直路上,你却把直路让给了他,现在你要绕路,你就得跑的更快些。” 叶扶摇问:“给我多久?” 高清澄回答:“最多三年......三年之后,要么变局过去,要么大宁趴下。” 叶扶摇道:“大宁立国后,最快从士兵做到将军的人用了多久?” 高清澄道:“西疆薛千彻,从士兵到将军用了四年三十战从无一败,还有他父亲的半生戎马。” 叶扶摇沉默片刻后问:“哪里比西疆打的仗更多?” 高清澄回答:“哪里打,去哪里,从这开始。” 她把拎着的小小包裹递给叶扶摇:“换个名字身份,三年之内你只管上阵,去哪里上阵,我会安排。” 叶扶摇接了包裹后便准备转身离开,迈了一步又回头:“我不太会说话,谢谢。” 高清澄点了点头,没回头,抬起手挥了挥。 看着澄清的夜色,高清澄的嘴角也微微的扬了扬。 怎么会少呢? 他可是给了我一件袄呢。 东韩的这个夜里如此安静,让人一点都察觉不到天亮后会有多不安静。 津唐郡城的夜里不安静,让人能预感到天亮后会更不安静。 他们,在吵架。 刑部主事典从年轻轻敲打着桌面,看起来云淡风轻,可实际上,眼睛都有些微微发红。 与他同来的还有刑部军屏道清吏司的主官李尽,一个很精悍硬朗的中年男人。 楚时候天下十三州,大宁改为十三道,刑部设十三清吏司,主官正五品。 典从年保持着和气但毋庸置疑的说道:“我奉命提点军屏道重案卷宗,恰好就赶上了津唐这里出事,既然我在这呢,那这案子自然是刑部接了。” 他看向典司李尽:“军屏道清吏司李典司正好也在,我看就先把人交给李典司带走查问吧。” 刑部主事从四品,典从年是这屋子里官职最高的那个,清吏司典司正五品,与府治同级。 不过这是在津唐地界,所以王治棠的话还是最有分量。 他的分量,也在话里了。 “典大人的安排其实很好。” 王治棠道:“只是这案子出在津唐府,按照规程,需府衙先过堂,审理完结之后,再将案件卷宗移交刑部清吏司,如今津唐府衙没过审就直接把人交出去,似乎不符朝廷规矩。” 典从年皱眉道:“王府堂的话也没错,不过我刚才也说了,我人既然已经在这,把重案犯提走审问不是什么问题吧?” 王治棠道:“那刑部以后会追问吗?” 典从年问:“追问什么?” 王治棠道:“没有刑部用印的批文就调走案犯不合规矩,如果刑部将来追问,负责的是我,刑部追问,吏部也会追问。” 典从年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他确实是比王治棠官职高一级,且是京官,但这事也确实不合规矩。 他没有刑部用印的批文就带走人,这事追究起来也确实能问责。 纠结再三,典从年忽然提高嗓音:“人我是一定要带走的,大不了王府堂回头到长安去告我,就说是典从年不守规矩直接把人抢走了,与你王府堂无关。” 王治棠笑道:“这话说的,好像典大人能抢走似的。” 典从年哼了一声:“若我真的硬抢呢?” 王治棠指了个方向:“大牢在那边,此时有刘府丞亲自带五百厢兵守着。” “典主事何必为难王府堂?” 鸿胪寺知事郎关外月笑呵呵的说道:“刑部是最讲法纪的地方,刑部的主事大人要是都不讲法纪了,那将来还怎么让别人守着法纪?” 他看向王治棠道:“我不过是七品知事郎,抢人是不敢的,尤其是当着刑部主事大人的面更不敢不守法纪,只是大宁律法明文写着,涉及外务,以鸿胪寺为准。” 他起身道:“死的极有可能是个黑武人,这事搞不好就是外交争端,外交无小事啊......所以这人还就得我带走。” 典从年也起身说道:“你不说,谁知道死的是不是黑武人?你不说,谁知道是不是涉及外务?” 关外月:“我就说。” 典从年怒道:“你说了就可能打仗,打仗就要死很多人,为大宁计较,你可以不说!” 关外月:“主事大人从四品,我七品,您大,按说我得遵您的话办事,好巧不巧......您管不着我。” 典从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可偏偏还不知道该怎么顶回去。 鸿胪寺就是有点特殊,他就是管不着人家。 “咳咳咳......” 这时候赵康起身,缓步走到众人面前后从怀里取出来一份公文。 他展示一周后清了清嗓子:“这是御史右台的公文,有都御史大人用印。” 说完这句他看向王治棠:“我有公文。” 王治棠点了点头:“看见了。” 典从年立刻就察觉出又问题,这王治棠显然是和御史右台的人穿一条裤子。 赵康又看向典从年:“我有公文。” 典从年扭头。 赵康又看向关外月语气平和的说道:“我比诸位都早不少要带叶无坷回长安问话,是因为有人向都御史大人举报重案,这叶无坷,就是关键人证。” “外务固然重要,但御史台有监察百官职权,这案子又牵连甚广,内务事也很重要啊......再说,得有个最起码的先来后到。” 关外月没说话,似乎是在思考这人若先交给御史右台的话会是什么后果。 但明显看的出来,他觉得人交给御史右台比交给刑部要好的多。 见关外月没有马上反对,赵康心里也稍稍松了口气。 这里的人看起来关外月官职最低,但也最不好应付,鸿胪寺这种衙门,特殊的让其他衙门都有点讨厌。 刑部主事虽然官大,但没有刑部批文王治棠就能顶回去。 所以局面虽然混乱,但赵康觉得还是十拿九稳了。 他看向典从年很严肃的说道:“主事大人若要提人犯,可回长安后来御史右台,只要有批文,右台在合适时候自然配合。” 典从年没说话,但明显看得出来他抱定了抢人的心思。 所以赵康立刻对王治棠说道:“之前就和王府堂说过,我以右台名义向津唐借兵五百押送人犯,此事右台会上奏陛下也会知会吏部兵部,王府堂不必担心。” 王治棠道:“还望赵大人不要忘了上奏,不然我这府治也就到头了。” 典从年立刻质问道:“他借兵就合规矩了?!” 王治棠:“他有公文。” 典从年:“公文又没写借兵!” 王治棠:“您有,我也借给您。” 典从年气的使劲儿一跺脚。 赵康缓了口气后说道:“既然如此,那明日一早我就把人押回长安了。” “还请稍等。” 就在这时候,一直安安静静坐在旁边的那位中年书生缓缓起身。 看起来三十岁左右,一身儒衫,气质淡雅举止温文。 王治棠问道:“沐先生有话说?” 中年书生微微颔首道:“是有些话说,诸位大人不都认识我,我叫沐山色,雁塔书院教习,我.....也要带走叶无坷。” 典从年板着脸问:“你雁塔书院的教习凑什么热闹?为的是哪般!” 沐山色郑重,认真,理直,气壮,在座诸位都是弟弟的说道:“他,弄坏了书院的马车。” 。。。。。。 【给所有朋友们拜年啦,愿大家在新的一年里心想事成,吉祥如意,大年初一,也希望大家打赏一些推荐票,月票,感激不尽啦】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四十章诸位都是弟弟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第一次听到雁塔书院这个名字,是来自高清澄貌似不经意的随口一说。 她说若你到长安,可来雁塔书院寻我。 叶无坷觉得那一定是很了不起的书院,若只是有一丢丢了不起,都不可能让高清澄把人生一半的时间留给这个地方。 书院也一定是一个很有意思到地方,因为高清澄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一个地方有意思能吸引人这不算稀奇,一个地方能有意思到二十年一直吸引人那就稀奇到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当叶无坷看到大牢里来了一个气质独特的读书人,第一感觉就是这个人九成可能是来自那座能霸占一半高清澄的书院了。 这位先生身上穿的不是锦衣,一套月白色长衫,在这个乍暖还寒的春天显得单薄了些。 不是锦衣但布料也绝非一般,穿在身上除了显得大方得体之外,更有一种朴素到让名贵都黯然失色的感觉。 在一群官员之中,这位先生就显得那么与众不同。 哪怕他是站在人群靠后的位置,锦衣华服的诸位大人却仿佛是他的陪衬。 叶无坷之所以能看到这么多大人物齐聚一牢,是因为发生了一件荒谬到说出去都没人信的事。 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想把叶无坷带走,但谁都没有把握真的抢得过对方,所以大人物们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决定,当官的准备让犯人自己选。 原本还局面占优的赵康在典从年开始耍无赖后,似乎也没办法把优势化为胜势。 典从年说,你就算带着五百厢兵押送叶无坷去长安,我也能带着我的人躺在官道上让你过不去,要么你把人让给我,要么你踩死我。 这种无赖行为和他身上从四品的官服......相得益彰。 别说大宁立国以来都不曾发生过这种事,前朝楚国数百年里也绝对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一个犯人因为牵扯的衙门太多,导致各衙门不得不让犯人挑跟谁走。 所以在听这些事的过程之中,叶无坷竟然从态度良好的站着改为态度稍屌的坐着,他觉得自己现在但凡还有一丢丢站起来的念头,都是对自己分量的不尊重。 他大大咧咧的盘膝一坐,等赵康作为代表将事情经过讲完之后缓缓的点了点头。 他说:“我想提个请求。” 王治棠问:“什么请求?” 叶无坷道:“我想回到我之前被关的那间牢房里,我的家人都在那边,既然选了就肯定是所有人都被一起带走,那不如回去和他们一起选。” 典从年道:“哪有那么麻烦!” 叶无坷:“那就不选了,你们谁能带走我都行。” 赵康咳嗽了几声后劝道:“典大人,不麻烦,不用走几步路。” 典从年哼了一声,没再阻拦。 回到了之前被关押的地方,阿爷大奎他们一见叶无坷回来了全都站起来。 叶无坷进门后就把手往下压了压:“坐,大家都坐,坐下听他们说。” 他居中坐下,面朝牢门:“现在开始吧。” 赵康问:“开始什么?” 叶无坷道:“陈述你们的优势,直接,简单,有效,且真实的告诉我你们各自的优势,我多听一听,看一看,然后再决定跟谁走。” 赵康:“你......疯了?” 脾气最为火爆的刑部主事典从年立刻就一巴掌拍在旁边墙壁上:“你知道不知道你在和谁说话!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叶无坷斜坐着问道:“这位大人是?” 赵康回答道:“刑部主事典大人。” 叶无坷道:“他刚刚失去被我优先选择的机会了,另外他陈述自身优势的顺序也要往后靠一靠。” 典从年:“开门!把这个罪犯给老子拉出来!” 叶无坷叹道:“典大人这样的态度,让我很难有理由选择你啊。” 典从年刚要接着骂,鸿胪寺知事郎关外月笑呵呵的说道:“我是鸿胪寺的人,鸿胪寺这边没有那么凶,我们向来都是以礼待人,你可以和我同乘一车,可以不带枷锁,甚至可以一路上与我烹茶聊天,我读书很多,见闻很广,一路上总是不会让你觉得无聊。” 典从年哼了一声:“以礼待人......去年西疆谈判,也不知道是谁把泊迟国的使臣当场就给气死了一个。” 关外月道:“第一,他被气死了不是因为我没礼貌,他死在谈判桌上吓人一跳倒是显得有些失礼了,第二,他死了之后我们随礼了......葬礼也是礼,以礼待人总是没错的。” 叶无坷有点喜欢这个人了,连带着有点喜欢鸿胪寺了。 典从年道:“你自己想想吧,总是装的温文尔雅但心肠歹毒的会是什么样的人,口蜜腹剑,你敢不防?” 关外月没理他,而是看向赵康:“赵行使,劳烦记下来,刑部主事当众羞辱鸿胪寺官员,我回去之后也会和寺卿大人仔细说说,寺卿大人应该会去拜访一下刑部尚书大人。” 典从年一想到鸿胪寺卿赵泛舟那张嘴,心口都不由自主的刺痛了一下,堂堂刑部主事,下意识后撤半步。 关外月再次看向叶无坷问道:“我的优势是不是很吸引人?而且实际上他们也不可能比我有优势,能在不得自由的时候得最大自由,还有什么理由拒绝?” “不一定。” 赵康上前一步说道:“叶无坷你该知道,我从一开始也是以礼待人,自长安千里迢迢到无事村,我可曾有过任何不礼貌的行为?” 叶无坷回答:“没有,大人对我一家都极客气。” 典从年:“呵呵......要说口蜜腹剑两面三刀虚情假意,鸿胪寺也比不上御史台。” 赵康:“典大人是觉得我真的不会记下来吗?都御史大人也不是不能去拜访尚书大人。” 典从年又扭头。 赵康继续说道:“最主要的是......” 他取出公文。 “我有公文。” 赵康展示一周。 他说:“刑部典大人是凑巧到这的,当然是不是真的凑巧也不好说,就算是真的,他也没公文......没有刑部批文他无权从津唐府把你带走。” 说到这赵康看向王治棠说道:“府堂大人可以证明这一点。” 王治棠心说你不连累死我是不肯罢休了,但他还是坚定的站在同窗老友这边。 赵康继续说道:“你知道有公文的意思是什么吗?意思是我必须按照都御史大人的要求,把你安安全全毫发无损的带到长安,如果我做不到,我也会受罚,丢官甚至坐牢。” “我手里拿着公文和驾帖,就能借调沿途官府衙门的人手保护你,甚至,可以借兵保护你。” 他再次看向典从年:“如果你跟着典大人走了,就算你半路出事他也无能为力,因为他带的人不算多,他非但不能借调各地官府衙门的人,他连各道清吏司的人也无权跨域调动。” 典从年怒道:“事可从权,我就算调动了又能如何?!” 赵康:“你调不动。” 典从年:“你怎么知道我调不动!” 赵康:“你没公文。” 典从年:“我-操-你大......概说的还是有点道理。” 气鼓鼓的扭头。 赵康用前四个字就足够我参你一本的眼神看了看典从年,然后转头看向叶无坷继续说道:“当然,你还有别的选择。” 他走到王治棠身边说道:“你车里藏了死尸,案子是在津唐府,所以府堂大人可以把你留在这,他可以在津唐审判你,他当然也会尽全力保护你的安全,直到你被砍头的那天。” 叶无坷点了点头:“合理的让人没话说。” 赵康继续说道:“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因为你牵扯到的人事太多太大,津唐府也可以只扣押你但不过堂审问,等待有资格的衙门过来将你提走,比如在场的刑部典大人和鸿胪寺关大人。” 他走到牢门前很严肃的说道:“如此安排,府堂大人他谁也不得罪,而在场的典大人和关大人,就能昼夜兼程的回长安请示批文再昼夜兼程的赶来。” 他说到这没有继续看叶无坷,更没有看典从年和关外月,而是看向站在靠后位置的书院教习沐山色,用的是一种终于轮到我的眼神。 他郑重,认真,理直,气壮,诸位都是弟弟的说道:“我就不用,我有公文。” 津唐府治王治棠都替他有些羞臊的扭头看向别处,与典从年看了个脸对脸。 而书院沐山色的脸上则出现了一种半数欣慰半数得意的神色,大概就是果然还是书院教得好的自豪感。 赵康说到这缓缓吐出一口气,心说这他妈果然很爽。 叶无坷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最有优势的就是赵大人了,只一句可以调动沿途兵马保护,就足够让人动心。” 赵康道:“实事求是而已,御史台的人不骗人。” 叶无坷道:“我似乎已经没有不选赵大人的理由了。” 赵康:“你确实没有。” 叶无坷道:“但我还是觉得应该更公平些,典大人虽然看起来真的是一点优势都没有,可他还是应该说一说,我未必就不会选择跟他走。” 典从年猛的转头看向叶无坷,这位脾气火爆的主事大人双目之中竟然微微有些湿润了。 典从年快走几步,回到牢房门口,双手握着栏杆大声说道:“叶无坷......我操?” 他双手握着两根牢栏,两根都断了。 王治棠羞臊的扭头看向别处,和羞臊的津唐府狱丞看了个脸对脸。 最外边,那两个狱卒也羞臊的低下了头,因为还没来得及补上新的,所以他俩只能用浆糊粘了粘怼在断口处,浆糊干了之后,也就保持个牢栏不掉。 典从年怒道:“你们这津唐府的大牢是怎么回事!连牢栏都是坏的怎能关押犯人!” 王治棠抬头看屋顶:“就两根。” 二奎:“确实是。” 典从年一回头看向二奎:“你是哪根葱?!” 二奎站起来瞪着他:“无事村的葱,怎么了!” 叶无坷劝道:“二奎哥,坐下听他说。” 二奎和典从年对瞪着坐回去。 叶无坷道:“典大人说说你的优势?” 典从年:“我......我!我......反正你选我没错,我肯定把你带回长安好好关起来。” 叶无坷点了点头:“你果然没优势。” 典从年:“不是,是好好把你带回长安关起来。” 叶无坷都没理他,当场总结了一下:“鸿胪寺的优势是自在些,没约束,我觉得很好,我也喜欢这位关大人。” 关外月:“谢谢。” 叶无坷继续总结:“御史右台的优势是......有公文,可以足够安全的把我们带到长安。” 赵康道:“没错。” 叶无坷道:“还是赵大人这边优势最大。” “请稍等一下。” 书院沐山色缓步上前,微笑着说道:“既要公平,怎么不问我书院有何优势?” 叶无坷起身行礼道:“请问先生,书院有何优势?” 沐山色在说之前特意看了赵康一眼,眼神里的意思大概是......你学得很好,这次不要学了。 他说:“书院的院长大人,是皇后娘娘的爷爷。” 。。。。。。 【今天是农历的大年初一,万物更始气象万千,大家吉祥如意万事顺心,希望天下长宁这两天的更新也能为朋友们带来一些好运,也希望大家能给我带来一些好运,大家都越来越好。】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四十一章孺子可教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不知道是谁脚欠踢了踢地上的半截牢栏,咕噜噜叮叮当,打破了这大牢里暂时的宁静。 众人的视线全都从书院沐山色的身上收回来转移到那根牢栏上,然后才注意到典从年脚下的砖都被踩的裂开了。 叶无坷的视线被碎砖吸引,典从年的实力因此可见一斑。 但很快叶无坷的注意力就重新回到沐山色身上,众人的视线也都随着叶无坷的视线转移回来。 叶无坷犹豫片刻后问道:“沐先生的意思是,书院没人敢惹?” 沐山色微微摇头:“书院怎么会无人敢惹?若书院犯了错自然也有人能收拾书院,我的意思是,书院谁都敢惹。” 这句话在场的人没有一个可以反驳,就连怼了鸿胪寺和御史台的典从年都选择忍了。 但叶无坷显然觉得还不够。 他问:“还有吗?” 于是,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转移到了叶无坷这不要脸的脸上。 见大家都看他,叶无坷耸了耸肩膀后说道:“我是村里人,大利不敢取,小利不会让,所以......” 沐山色点了点头:“你说。” 叶无坷肃立,深吸一口气后说道:“车我不想赔。” 众人再次看向叶无坷的时候,已经没人觉得他不要脸,而是都觉得他应该是哪儿病了。 这个时候居然还在纠结一辆不值几个钱的马车,再说书院是纠结一辆马车的地方? “不好说。” 沐山色却很认真的说道:“书院的规矩之一,就是损坏东西要赔偿。” 叶无坷点了点头:“那就赔吧。” 然后补充:“马车是器叔和书院借的?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是想替他争取一下,若书院坚持那就找他好了。” 说到这他装作才醒悟过来的样子,扫视一周后问道:“器叔被关到哪里去了?” 王治棠有些疑惑的反问:“你不知道?” 叶无坷摇头。 王治棠道:“他不是被关押到别的地方去了,而是把你们丢在这自己走了。” 叶无坷思考片刻后问道:“那他离开之前可曾说过什么?” 王治棠道:“他说他是廷尉府的人,你也是廷尉府的人,你涉案,他该回避。” 叶无坷忍不住在心里给器叔挑了个大拇指......如此说来那尸体肯定也是器叔他老人家藏进马车里的。 一开始叶无坷就在思考这件事,除了器叔之外好像也没谁能把尸体藏上去。 现在器叔抽身而去,是说明廷尉府暂时不打算管他了? 叶无坷又问了一句:“请问府堂大人,他只留下这一句话?” 王治棠回答道:“不是,还有一句,你若不问我也不好说出来......他临走之前说不要顾及你廷尉府的身份,廷尉府的人犯了案子就更该严查才对。” 叶无坷还没说话,二奎已经骂了:“这个老东西!” 叶无坷朝着二奎摇了摇头,示意二奎不要骂街。 苗新秀:“老东西!” 叶无坷:“......” 他看向沐山色像是任命了的说道:“那我只能选择跟书院先生离开了。” 沐山色微笑道:“赔车的钱可以先欠着,但去长安的车费要给现银。” 叶无坷忍不住问:“这也是书院的规矩?” 沐山色语气平静也理所当然的回答道:“不是,是我个人要的,我想赚点黑钱。” 于是,叶无坷他们打了一辆黑车离开了津唐府。 而沐先生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解释一下,作为书院教习他为什么会赚这点黑钱。 至于其他的东西本该由府治王治棠安排人送到长安去,但没有抢到人的赵康决定把东西先抢走,虽然看起来那真的只是不值钱的枕头被褥和锅碗瓢盆。 沐山色的马车并不大,所以大奎和二奎只能坐在车外,而且,还要担任车夫。 二奎就觉得不公平,马车在一个小镇子里停下来的时候,他等沐山色下车就问:“同是花钱坐你的马车,为什么我和大奎就要在外边?” 沐山色问:“那你交钱了吗?” 二奎道:“没有。” 沐山色:“那还有话说吗?” 二奎道:“有,虽然说了花钱但大家都没给,那凭什么我们坐外边。” 沐山色取出钱袋抓了一把铜钱放在二奎手里:“车夫可以收钱,这是我预支给你的,等到了长安他们给了车费,我再分你,还有话说吗?” 二奎看了看钱,摇头:“没了,叔儿你还让我干点啥?” 沐山色迈步向前:“路上一切听我安排,吃喝住行都是。” 他指了指前边:“我来时路过这里,记得前边有一家羊汤味道很好,咱们就在这里吃,你们吃十五文钱一碗的还是吃二十文钱一碗的?” 二奎:“我得问问妹夫。” 大奎一把将二奎手里的铜钱抓过来:“问什么,肯定吃二十一碗的。” 他把铜钱数了数,发现居然是正好四十文钱。 沐山色把钱收回来装进钱袋,动作娴熟行云流水。 等到吃饭的时候,二奎看看自己面前的羊汤,再看看别桌客人的羊汤,他忍不住问:“二十个钱一碗的和十五个钱一碗的,有什么区别?” 沐山色一边喝汤一边回答:“没有,全看你们想给多少。” 叶无坷对书院先生的理解,又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不得不说,这家的羊汤确实滋味鲜美,叶无坷一碗喝完后觉得不够,阿爷也觉得不够,苗师傅和大奎二奎他们当然也不够。 他见摊主端着羊汤出来后问道:“老板,你家羊汤怎么卖?” 老板道:“你喝十个钱一碗的还是八个钱一碗的?” 叶无坷看向沐山色,沐山色面不改色的继续喝汤。 叶无坷道:“十个钱的再来五碗......不,来四碗十个钱的,再来一碗八个钱的。” 等上来后叶无坷脸上是果然如此的表情:“老板,这十个钱的和八个钱的有什么区别?” 老板面不改色的回答:“汤没有区别,有的人愿意给十个钱,有的人愿意给八个钱。”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问沐山色道:“先生来时喝的十个钱的?” 沐山色微微颔首。 叶无坷:“老板才要十个钱八个钱,先生要二十个钱?” 沐山色道:“嗯,赚差价总会辛苦些。” 就是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书院先生在叶无坷心里的高大形象就破了。 连带着他心中书院的形象,也在逐渐崩塌。 就在这时候传来一阵阵马蹄声,沐山色侧头看了看是赵康的队伍跟了上来,于是他对老板说道:“后边来的人多,你可以都按二十个钱收。” 老板问:“要就给?” 沐山色笃定点头:“要就给。” 然后伸手:“给钱。” 老板懵了:“我给你什么钱?” 沐山色道:“因为我在,他们才会给你二十个钱一碗,没有我他们最多给你十个钱一碗,所以每碗我都要五个钱。” 老板瞪着沐山色:“你,是不是有点病?” 沐山色起身:“那我现在告诉他们,羊汤八个钱一碗。” 老板瞪着他盘算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妥协了,按照后边来的人数算好,给了沐山色不少铜钱,别人都觉得沐山色不要脸,唯有叶无坷敏锐的察觉到,按照沐山色收回来的铜钱算......这顿饭他们一文钱没花。 先是精准的一把抓给二奎四十文钱,片刻后那四十文就回到他手里了,又在这短短片刻之内,把花出去的铜钱一文不少一文不多的要了回来。 而本来觉得自己赚了不少的老板,在察觉到到被这几个人白吃了一顿饭后陷入沉思。 沐山色看向叶无坷,眼神里的意思是少年你是不是学到了什么? 叶无坷现在开始体会到一点书院的有意思了,也开始有点明白为什么高清澄那么喜欢在书院里呆着了。 见叶无坷若有所思,沐山色微笑着把小狼抱起来问道:“为什么要养一只狐狸?” 叶无坷道:“狐狸抱一天十文钱。” 沐山色问:“若不给呢?” 叶无坷道:“若不给它就是一只狼。” 沐山色数出来十文钱交给叶无坷,一边走向马车一边说道:“十文钱涨的见识,不亏......车费从现在开始每天加十文。” 就在这时候鸿胪寺的关外月也从后边追上来,他笑呵呵的问:“沐先生的车里还有地方挤挤吗?” 沐山色道:“是叶无坷他们包了车,关大人不该问我。” 关外月顿时明白过来,给了沐山色一个感谢的眼神后又问叶无坷:“叶公子,可否同乘一车?” 叶无坷脸色一下子就变得为难起来,欲言又止。 关外月道:“若叶公子是在为难,我也就不与你们挤在一辆车了。” 叶无坷道:“不是这样的道理,沐先生说车是我们包的,将这让不让关大人坐车的矛盾,从他自己身上转移到了我身上。” “原本是沐先生不想让关大人上车,现在反倒是成了我不想让关大人上车,这事,着实是让人难堪。” 关外月道:“不是什么大事,叶公子不必挂在心上。” 叶无坷的眼睛闪着光的说道:“关大人误会了,我想说的是......沐先生说车是我们包的,所以我们说了算,可这车若是关大人您包了,那岂不是关大人说了算?让谁坐车不让谁坐车,我们都要看关大人的脸色了。” 关外月看着叶无坷的眼睛说道:“从叶公子的眼睛里,我仿佛看到了鸿胪寺诸多同僚。” 叶无坷道:“那鸿胪寺可真是个好地方。” 关外月笑道:“和你很配,若到了长安后诸事解决,我倒是希望叶公子来鸿胪寺里看看,说不定会喜欢。” 叶无坷:“包车吗?” 关外月点了点头:“包。” 叶无坷做了个请的手势:“东家上车,多谢东家雇车带我们去长安。” 此时此刻的沐山色忽然也明白过来,为什么那个小丫头会说她在一个叫无事村的地方,认识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人,还说若沐先生见了他也一定会喜欢。 喜欢个屁。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四十二章一见如故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一辆欢快且拥挤的马车在官道上哒哒哒哒的奔腾向前,在这辆马车的后边各方势力哒哒哒哒的紧跟不舍。 他们好像很害怕叶无坷突然就跑了,也很害怕叶无坷突然就嗝屁了。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突然变得重要起来,却好像依然摆脱不了小人物自带的属性......生死不由己。 刑部主事典从年催马赶上马车,并行的时候眼神阴沉的看过来,然后抬起手用双指指了指自己眼睛,又指了指叶无坷。 “你逃不掉,哪怕你在书院的马车里,只要让我察觉到你有一丝想逃的迹象,我就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 说完这句话后典从年就催马加速,一群刑部的人陆续经过,每个人看向叶无坷的眼神里,都是浓浓的不友善。 大奎道:“那个丑种是什么意思?指指他眼睛又指指妹夫是要干嘛?” 二奎道:“丑种可能是想跟妹夫说,我抠俩眼珠子你要不要?” 叶无坷笑道:“不要。” 二奎道:“那是,咱不要,他想抠给咱咱就要?咱想要不会自己抠去?” 坐在叶无坷旁边的关外月则在想,这个黑大个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接下来的几天叶无坷倒是没被典从年影响,哪怕每天典从年都会故意从马车旁边经过一两次。 叶无坷就像是个移情别恋比放屁还快的渣男浪子,不停的爱上沿途不同的风景。 上午还在说这山河是他所见风景之第一,下午就指着一片湖说这简直就是人间绝色。 他完全没有逃离的心思,也完全不像会担忧未来,他像是一只终于长大了可以四处去玩且还没被嘎蛋的小公猫,眼睛里都是美好。 每到一处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典从年就会出现在叶无坷不远处,那双眼睛带着仇恨似的死死盯着少年,某些时候他眼神里如同佩了刀一样想把这少年当场杀死。 哪怕叶无坷只是想找个隐秘些的地方撒尿,刑部的人也不会让他离开视线。 叶无坷忍不住想,如此盯着,那会不会连鸟儿的尺寸都被刑部记录在册? 御史右台赵康的队伍则始终在稍远些的地方跟着,没有靠近但同样盯得很紧。 而消失的器叔一直都没有露面,不知道去了何处。 天快黑的时候马车在一个镇子里停下,这里没有官驿,鸿胪寺的关大人照例带着两个随从离开,去寻合适的住处。 叶无坷看到村边旧屋外的篱笆墙上蔷薇已生出花苞,他走到近前仔细看,清晰处是篱笆与花,迷离处是少年与她。 高清澄一定是在布局什么,叶无坷是这布局之中极为重要的一环,但这并无谁利用谁一说,不入局的少年如何能从无事村一步就跨到长安城? 就在叶无坷愣神的时候,沐山色迈步过来,直接掐了一枝将开未开的花苞,插在一个空酒罐里。 叶无坷看向沐山色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还没开。” 沐山色回答:“我喜欢嫩些的。” 叶无坷看向这位正经书院出来的先生,怎么都觉得这话不正经。 沐山色一脸无所谓:“花泡在水里才会开的更鲜艳。” 叶无坷问:“先生是想指点我什么?” 沐山色无动于衷道:“你又没给钱,我为何要免费指点你什么?” 叶无坷笑着摇头,他在算计钱与沐山色孰轻孰重,虽然他觉得沐先生来接他和高清澄一定有关,所以他猜测,沐先生也一定和他有些话要说,但......他一个铜钱都不想掏。 沐山色见这少年摇头的样子却莫名其妙的懊恼起来:“蠢。” 然后转身就走了。 叶无坷心疼的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块银子扔在地上:“先生,你的银子掉了。” 沐山色回头一看,慢悠悠回来,叶无坷俯身把银子捡了递过去:“先生真是不小心。” 沐山色嫌弃道:“银子小了就会容易不小心掉,大的谁会不小心?” 他说:“你想请教的事,我就随意指点一下......人生在世,就是不断在可否之间取舍。” 沐山色一边慢走一边说话,他回头看向叶无坷:“长安城里小淮河大部分地方都是可的,否的不多,若是否的,不去就罢了,没什么意思。” 叶无坷迷茫起来:“先生指点的,我不是很明白......” 沐山色道:“你不明白什么?唔......不明白可否的含义?可拆开是口丁,否拆开是不口,你为何连这都不懂?” 叶无坷更迷茫了:“先生......到底是在说什么?” 沐山色仔细看了看叶无坷,大概是想看清楚这少年是在装单纯还是真的单纯。 “你让我指点的,不是长安城里哪里最好玩?” 沐山色问他。 叶无坷持续迷茫。 沐山色叹了口气:“我可能对你有什么误解,你可能对我也有什么误解。” 他拿着花瓶走了,留下了迷茫到不止对书院产生怀疑,甚至对文字都产生怀疑的叶无坷一人继续迷茫。 “刚才他和你说了什么!” 就在这时候,典从年的阴寒声音从叶无坷另一侧传来。 叶无坷侧头看过去,看到了典从年那张死板的脸。 叶无坷回答道:“说一个叫小淮河的地方,还有可否的问题,典大人知道什么是可否吗?” 典从年显然也迷茫了一下。 但他明显觉得叶无坷是在胡说八道,他再一次抬起手用双指指了指眼睛,又指了指叶无坷:“千万别让我看到你想逃。” 叶无坷看到大奎二奎都快步过来,他朝着那两个壮阔的汉子摆了摆手示意不用。 “典大人似乎很想杀我?” 叶无坷问道:“是怕我说什么还是怕我不说什么?” 典从年没有丝毫遮掩:“我什么都不怕,就怕你不死。” 说完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他直视着叶无坷的眼睛说道:“你这一路上都在宣扬陆吾等人在澄潭关的事,是谁的主意?!” 问完了这句话之后他紧跟着跨前一步,与叶无坷近在咫尺。 叶无坷没回答,不想回答。 典从年道:“如果陆吾他们真的通敌,你这样做就是为了混淆视听裹挟民意,被我查出来,你没什么好下场!” 叶无坷依然不答。 典从年道:“我倒是看你能装到几时,别让我逮到你,你可千万别露出破绽!” 叶无坷忽然开口问道:“大人带纸笔了吗?” 典从年哼了一声:“想向我告密?你不妨直接说!” 叶无坷有些纠结的从自己鹿皮囊里取出来一本小册子,一根炭笔,翻开到空白页开始书写,见他如此,典从年的眼神里已经满是轻蔑。 “给你。” 叶无坷写完之后撕下来递给典从年:“不该用我的纸,我又没收你钱。” 典从年接过来看了看,竟是一张药方,最后一句写的是......一日一副,可解气血上冲火旺尿黄。 “叶无坷!” 叶无坷一脸认真的看着他道:“说谢谢。” 典从年怒道:“你记住,你早晚死在我手里。” 叶无坷背着手走了,连情绪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二奎迎着叶无坷过来问道:“那丑种又来欺负你了?” 叶无坷笑道:“没事,咱们回去。” 天黑之后不久关外月就找到了借宿的地方,叶无坷他们吃过饭后就坐在院子里闲聊,他察觉稍有异样随即往门口看了看,见有个人影朝他招了招手就快速离去。 叶无坷起身说了声去茅厕,没多久便跟上了黑影。 到了村边,黑衣人见叶无坷到了后急切问道:“叶贤弟,你没事吧?” 这人,正是叶无坷在迁平县认识的严淞。 叶无坷道:“严兄不必担心,我与书院先生同行倒也相安无事。” 严淞警惕的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说道:“我已经请了些江湖高手来帮忙,只要你点头,我现在就能把你救走!若有追兵,我自会安排人挡着。” 叶无坷抱拳道:“多谢严兄仗义,只是我现在随你走了岂不害了我的家人。” 严淞道:“我当然会想到这些,若你点头,大不了多杀几个人罢了,自然不会让你家人受累,手脚干净些,不会有任何麻烦。” 叶无坷惊愕道:“杀官?一旦事发那把你也连累了。” 严淞肃然起来:“咱们一见如故,便是拼了性命救你我也愿意,说实话,我一直都想有个弟弟,当初看你就觉得投缘,今日事成,我便把你当亲弟弟一样看待,自此之后绝不会让人害你。” 他往前靠了靠:“有些事我本不想说,现在事急,我便告诉你......我家在长安颇有些势力,所以你不必担心善后的事,家里人,都会为你摆平。” 叶无坷问道:“严兄说现在事急是什么意思?” 严淞道:“刑部那些人中有我一位旧识,他想办法告诉我,典从年要在到长安之前杀你,这个人有大问题!” 严淞再次往四周看了看:“我的人已经安排妥当,一会儿你回去就让家人不要出门,其他事,我来解决。” 叶无坷刚要说话,忽然听到远处有人喊了一声。 “叶无坷!” 严淞一闪身到了暗影处,叶无坷回头去看,却见是典从年带着几个随从冲了过来,几人已是抽刀在手。 典从年急匆匆到近前用刀指着叶无坷怒问:“你和谁在说话!” 叶无坷此时看清楚,在典从年身后还有个熟人,竟是原本和严淞结伴而行的宋公亭。 叶无坷都还没回答典从年的质问,宋公亭先说话了:“不必听他胡说八道,我能证明有人要把他救走,而且,还想把典大人你们都杀光!” 典从年用刀指着叶无坷鼻子说道:“我现在要把你绑了带回去,由我押送至长安刑部受审,若你反抗,现在就杀了你。” 沐山色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叶无坷背后出现,这位正经书院的先生身边竟然还跟着着一个妙龄女子,火把下那女子容貌清秀,怀里还抱一个漂亮的罐子,罐子里插着一朵漂亮的蔷薇。 沐山色柔声对那姑娘说道:“多谢姑娘陪我夜游赏星,今日受益匪浅,他日,我登门致谢。” 那姑娘娇羞的点了点头,依依不舍的走了,叶无坷用复杂的眼神看向沐山色,因为这位姑娘是他们进村时候才见过的,短短一个时辰不到,沐山色就与人家一起去赏星夜游了。 书院先生,贪财好色。 “他可以去任何地方,被任何人带走,但......必须是从书院的大门走出去之后。” 沐山色缓步走到典从年面前:“典主事,我给你指指书院的方向?” 典从年沉默片刻,一咬牙走了。 看到沐山色转身也走了,叶无坷一咬牙掏出一块银锭扔在地上:“哎呀,先生又不小心啦。”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四十三章赌注换来的 - 天下长宁 - 知白 沐山色看了看地上的那块银子,比上一次掉落的要大些,于是眼神微亮,看叶无坷也觉得孺子可教了起来。 世道公允,有付出就有收获,做任务,总是会掉落金币。 他接过银子收好,背着手往前走的时候语重心长的说:“你可知道我作为书院教习经历过多少次被人收买的事?你可知道我又有多少次不为所动?” 叶无坷这么善谈的人,都觉得这话不好接。 沐山色道:“如果这是上天对书院教习的考验,那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包括你在内,我一次都没有让你们失望过!” 叶无坷抱拳:“先生大义。” 沐山色道:“你也大气。” 他说:“趁着我心情好,你有什么想问的尽快问。” 叶无坷想都没想的直接问道:“高姑娘不会有事吧?” 沐山色脚步一停,他看向叶无坷的时候眼神里满是疑惑。 叶无坷安安静静的等着沐先生的答案,因为这个答案对他来说很重要。 良久后沐山色反问一句:“你了解她吗?” 叶无坷摇头:“只了解一点。” 沐山色再问:“多大一点?哪一点?” 叶无坷回答:“她人很好,待我很好。” 沐山色看叶无坷那眼神里的:你这个色胆包天的混账东西的意味逐渐淡了些。 沐山色又问道:“所以你问她会不会有事,只是因为她好?” 叶无坷道:“对啊,就像是先生你把摘下来的花儿送给那位姑娘,难道不是因为她好?” 沐山色道:“她好?我怎么会知道她好不好?她好看就够了。” 叶无坷:“高姑娘也好看。” 沐山色因为这句话再次警惕起来,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警告一下这个刚刚走出大山还涉世未深的少年。 山很高,能挡住眼睛。 所以这位书院教习正色肃然道:“你真的不知道高姑娘什么身份?如果你知道的话就不会胡乱说话,她......” 叶无坷笑着回答:“谢谢。” 沐山色微微皱眉:“谢谢?” 叶无坷背着手走了,一脸银子花的物超所值的样子,他阿爷是那种一两银子买来十两银子东西也不会觉得物超所值的人,他是阿爷教出来的又能好到哪儿去,但他满足了。 因为他已经从沐山色的话里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高姑娘应该不会有事,因为听起来高姑娘真的很高啊。 虽然沐山色还没有说出什么,可从沐山色的表情和语气叶无坷就能猜到了。 “你真的只想知道她会不会有事?” “是啊。” “为什么?” “因为她很好,待我很好。” 沐山色问他:“你不担心自己?” 叶无坷回答:“不担心。” “为什么?” “因为高姑娘很好。” 沐山色一时之间都不太能分辨出来,这个少年到底是因为太信任高清澄还是单纯的花痴。 又或者,只是单纯? 他是书院的教习,他见过太多惊才绝艳的年轻人,但从来就没见过一个脑子好使的人,心地纯澈。 “高姑娘确实很好,但高姑娘不是无所不能。” 沐山色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你会下象棋吗?” 叶无坷点头:“会些。” 沐山色又问:“卒为何用?” 叶无坷脚步一停,眼神恍惚起来,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错了。 虽然他还没有回头,可沐山色从他背影就能看出来,这少年,终于知道了处境有多艰难。 沐山色本以为叶无坷这次会认真起来,问一些对他自己比较有用的问题。 可没想到这家伙只是自言自语了一声,就再次迈步向前。 他说:“那我得走快些,她才能快些。” 沐山色深吸一口气,忽然间大笑起来,莫名其妙的,笑容之中有一种原来真的如此的释然。 那天在长安城里,高清澄说过......只请沐先生保护叶无坷一路平安,其他的事一概不要提,沐山色问她,你是害怕那少年知道自己是一枚小卒? 高清澄摇头道:“我不是怕他知道他是一枚小卒,我是怕他知道他是一枚小卒后就明白......我才是那一枚小卒,那样他就会不顾一切的走的更快。” 沐山色当时笑道:“一个深山小村里从未见过世面的少年,能一眼看穿这些?” 高清澄的回答是:“赌十两?” 沐山色斟酌良久后说:“二十两。” 然后他问高清澄:“你们只见过一次,为何相信他那么在乎你?” 高清澄道:“他在乎的是他哥,他相信我会帮他哥,无事村的人村里村外都平安无事,是因为他们最懂怎么将心比心。” 所以此时此刻的沐山色有些相信了高清澄离开书院时候说的那句话......有些人需要靠见识来撑起眼界,而有些人天生眼睛里就有世界。 沐山色一边走一边问:“我今天掉了多少银子?” 叶无坷回答:“先生掉了十五两呢,可真多,掉在地上,砸的地颤心疼。” 沐山色道:“若是我能再掉五两银子的话,那我可能会难过的像喝醉了一样乱说话。” 叶无坷回头看向沐山色:“那......要是直接喝醉呢?” 沐山色正色道:“那会像掉了五两银子一样难过。” 啪嗒。 叶无坷揉着心口:“先生......你醉掉了。” 沐山色这次没用叶无坷动手,而是主动上前捡了银子边装兜儿边说道:“什么是我的醉掉了,分明是你的难过掉了,我捡走你的难过,你就不难过了。” 叶无坷:“先生大义......” 沐山色道:“昧良心的话也不是非得说。” 他和高清澄赌了二十两,赢了是他的,输了是叶无坷的,所以心情大好。 “前朝楚国时候。” 沐山色说出这样六个字,而且语气格外的重,似乎是让人信服,他说的就是前朝楚时候。 “开国不到二十年,看似朝气蓬勃欣欣向荣的楚就危机四伏。” 沐山色一边走一边说道:“那时候中原久经战乱,人口十去四五,而人才,十去六七。” “楚开国皇帝虽然痛恨前朝,但也不得不启用了一批前朝旧臣,而这,就是楚开国二十年就危机四伏的起因。” “经立国争战,楚皇身边追随的人才都得封赏,自然是瞧不上那些前朝旧臣,一开始,这些旧臣也当然是要夹起尾巴做人。” “然而过了十几年,原本该势强的新臣却逐渐势微......” 说到这他看了叶无坷一眼:“可知为何?” 叶无坷回答道:“新臣更容易犯错,旧臣为了不被排挤到朝权之外,应是会利用这一点,不留余力的针对新臣。” 沐山色眼神里多了几分赞赏。 他说:“楚皇原本是想逐年替换掉那些旧臣,也觉得这并非是一件难事,然而后来才发现,新臣的手段比起旧臣来真的是粗暴简陋,反而搞得自己险象环生没了招架之力。” 叶无坷道:“新臣多是直接率真之人,而旧臣早已明白如何将权势玩弄于掌中。” 沐山色道:“虽然你说的很肤浅,但道理终究是有的。”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这些旧臣给新臣挖坑,设套,无所不用其极,新臣进坑,入套,一个接着一个嗝屁......” 他问叶无坷:“明面上还毫无破绽,为何?” 叶无坷回答:“挖坑设套者让进坑入套者死于法。” 沐山色点了点头,他掏出来那二十两银子递给叶无坷,叶无坷有些吃惊的问道:“只是回答了先生几个问题,先生何以如此厚赏?” 一边收一边为难:“这怎么好意思。” 沐山色:“赏个屁,等你下次见到高姑娘替我转交给她。” 叶无坷装兜儿的动作一停:“先生为何不自己给高姑娘?” 沐山色道:“因为我要脸。” 叶无坷小声说道:“要脸还用别人的银子给她?” 沐山色:“嗯?你在鬼扯什么?” 叶无坷把银子收起来:“先生放心,银子我会如数交到高姑娘手里。” 沐山色白了他一眼后问道:“如果是你的话,你该如何破解这般险境?” 叶无坷道:“既然是楚时候发生过的事,照题来抄就是了。” 沐山色笑问:“那楚时候的题,若是都答错了呢?” 叶无坷回答的理所当然:“那不更好?” 沐山色又一次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好一会儿后他拍了拍叶无坷的肩膀:“如果咱们都能活着回到长安,你一定要留在书院......别以为上了书院的马车就不会死,书院也不是无所不能的,而我,只是个书院的小教习。”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后说道:“刚才我说的话很多,有用的就一句。” 叶无坷沉思着回答:“没有人是无所不能的。” 沐山色嗯了一声,继续迈步:“古人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可实际上,若是无害人之心的人只想着怎么防人,死几代才能把防人之心炼成铜墙铁壁?” 叶无坷轻声道:“学了太多的害人之心,也就成了害人之人。” 沐山色道:“人啊......总是与自己纠缠的难解难分,你为了防人而学害人,最终可能学成了别人的样子,而你不学,就可能连人的样子都没了。” 他看向叶无坷:“况且,被害一次再学一次,人哪有那么多条命让你吃一堑长一智?照题抄要用的墨汁,都是血。” 叶无坷沉默着。 “看到了吧。” 沐山色笑道:“山外的世界,是不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美?” 叶无坷道:“阿爷说,到了山外如果让人觉得你有用,那最后才是要你命,在要你命之前,你会见识到无数的美......我问阿爷那怎么办?阿爷说,不知道,因为他没出过山,不知道美和要命之间到底是什么样子。” 沐山色若有所思的说道:“看来山里的世界也没那么单纯,要么就是有人看到过山外的世界。” 叶无坷没接话。 见他不接话,沐山色问他:“你阿爷读过书?” 叶无坷摇头道:“他听过很多故事。” 沐山色笑了笑,没接着问,而是自言自语道:“那就是......故事不单纯。” 山里的世界确实没那么单纯,可在没有那座泥塑之前的无事村,又怎么可能会有人看到美竟然是死的伴生花? 。。。。。。 【继续求收藏和票票,记得给个评价哈。】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四十四章旋涡来了 - 天下长宁 - 知白 晓色云开,春随人意。 发随风舞的少年盘膝坐在马车最高处,嘴里哼着一首不知名的民谣,曲调轻快,亦与风和。 马车前后的蹄声都很急,这可能是每一名骑士都有的梦,成为风,超越风。 刑部主事典从年路过马车的时候,再次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双目然后指向叶无坷。 从未有过回应的少年,在这一刻朝着典从年比了个心。 老典杀气腾腾的眼神都僵硬了一下,少年的回应给他整不会了。 可他终究还是杀意太重,不宣泄就会憋得难受,杀意凌厉,憋着伤己。 “你活着到长安就会让很多该死的人死不了,让很多不该死的人去死。” 典从年第一次如此露骨的说出他的想法,经过昨夜之事后似乎他对书院的顾忌都已经放下不顾了。 “该死的人一定要死,不该死的一个都不能死。” 典从年说。 然后催马向前。 可谁又是该死的人呢? 少年坐在马车顶上想着这个问题,人生下来是为了生,哪有一个生下来就是为了死的? 父母予之命,他人岂可轻取? 那个叫宋公亭的年轻人在典从年身后跟着,路过叶无坷身边的时候丝毫也不吝啬他的厌恶,恶狠狠的看了叶无坷一眼,这一眼骂的很脏。 就在这时候叶无坷看到稍稍有些胖的关大人费劲的爬上来,这个为了帝国的荣誉而长年在外的外交官员像是快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仅仅是爬上来,气喘吁吁。 “距离长安不足三百里了。” 关外月挨着叶无坷坐好,不忘将自己的衣袍整理的平整舒展。 他说:“高姑娘让我在半路接你一下......” 他依然喘着粗气,所以语气有些懊恼:“当然不是因为我能打......是因为,我从东韩回来。” 这位鸿胪寺的七品知事郎是大宁常驻东韩国的使臣,他回来了,接替他去东韩的是六万战兵。 “我虽然只是个七品知事,哪怕是在鸿胪寺常驻在各国的使臣之中级别也是最低的......可我品级再低,代表的也是大宁。” 他说到这看向叶无坷问道:“这些话,你应该能听懂?每个出现在你去长安路上的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只是,未必相同。” 叶无坷刚要回应,关外月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回应。 “你真的很该死啊,这世上真的很少有你这样正反都该死的人。” 关外月说。 这是今天第二个说叶无坷该死的人,而且明显是立场不同的两个人。 叶无坷很清楚为何是这样,想证明陆吾他们乃至于陆吾的父辈们被东韩收买的那些人,如果不能让叶无坷证明这些,那叶无坷就得死。 想保护陆吾父亲他们的那批人对于叶无坷的态度也一样不稳定,他们希望叶无坷来证明陆吾等人的清白,但他们也深知一件事......陆吾他们真的去了渤海。 他们去渤海抓回了渤海国君和两位皇子,这对于大宁出兵来说当然有巨大的意义。 可在他们去渤海的时候死了整整一队廷尉府的暗谍,而且传闻这一队暗谍查到了什么秘密。 所以现在无法说清楚,到底是谁更希望叶无坷死。 想扳倒陆吾父辈那一批人的人,似乎更希望叶无坷能活着到长安,他们甚至无需逼迫叶无坷说谎,只需让叶无坷证明陆吾他们偷偷去了渤海即可。 可是,这一点何须证明?回过长安的高清澄,不会隐瞒。 这其中还有个关键处叶无坷没想明白......那就是杀东韩大将军尹穗的过程似乎过于顺利。 尹穗完全可以待在他的大营里不出来,那样的话想杀他比登天还难。 参与了这些事的叶无坷却完全看不懂,他就在这些事里但又被蒙在鼓里。 “长安三百里......” 关外月拍了拍叶无坷的肩膀:“群魔乱舞,你会大开眼界。” 叶无坷点了点头:“多谢大人提醒。” 关外月笑道:“我很喜欢你,你的性格是那么适合来鸿胪寺做事,如果可以的话,你不死多好。” 这句话好像就给叶无坷写了人生的结语......死的可惜。 他最后提醒了叶无坷一句:“别太相信别人的话,立场这种事......总是没人能说的太清楚,包括我自己在内,我都不知道我会站在什么立场。” 说完这句话后关外月就笨拙的爬下车顶,叶无坷想扶他却被他拒绝。 一个常驻在大宁之外还必须完全代表大宁尊严的人,习惯了不随意接受别人的帮助。 哪怕看起来他真的很笨拙,往下爬的时候硕大的腚朝着天空,这样的姿势让叶无坷莫名其妙笑起来,因为他脑海里有句话冒出来就收不回去。 关大人,朝天翻了一个屁眼儿。 又走了半日之后,马车进了肃顺县,如今这已在京畿道内,所以处处看起来都显得那么悠然有序,春和景明。 肃顺还是佑安郡的郡府所在,才进城,刑部主事典从年,鸿胪寺知事关外月,还有御史右台行使赵康就被府堂范周担盛情邀请去了府衙。 当然,书院教习沐山色也在受邀之列,但沐山色拒绝的很干脆直接......喝酒不解愁,我要去青楼。 这位先生完全不在乎他的言行举止会给书院带来什么影响,在他的人生中排在前两位的也绝非教书育人。 而是搞钱泡妞。 大人们都去赴宴,先生带他二弟要去赴淹。 临行之前他问叶无坷要不要去见见世面,还说去青楼是要紧的事,叶无坷笑了笑回应:“我也有很要紧的事做。” 在这些人都离开之后,好像一下子就安静了不少。 所以这一刻,叶无坷就知道进长安之前的最大的一次危险即将到来。 师父苗新秀都敏锐的察觉到了这里危机四伏,所以劝叶无坷不要离开官驿。 叶无坷却没有听师父的话,招呼大奎二奎收拾好东西就朝着肃顺城里最繁华的地方走去。 他出门前交代师父一定要守着阿爷,不要走出官驿半步。 苗新秀问他,为何非要去? 叶无坷说,没有为何,只是该去。 苗新秀说你也看得出来,今日怕是要有凶险,留在官驿,才最稳妥。 叶无坷知道师父说的对,可少年心中有个信念永远不会崩塌,永远排在前列......对的,就是对的,对的就要坚持。 他说过,要把陆吾他们的事一路说到长安去。 从大慈悲山走到肃顺历经近两月,早已春暖,眉清目秀的少年特意换上了一身长衫,仔细将长发束好,清清爽爽,干干净净去赴这人间一场必然聚齐了牛鬼蛇神的宴。 他选了一家生意极好的茶楼,客气的问了问需不需要能说书的先生,掌柜的上下打量着他,最终因为这少年如春风和煦的样貌而请他进门。 这世上实在是少见这般女客必然会喜欢,男客也一定不讨厌的少年郎。 但少年不进门,而是在茶楼门口让大奎摆了个桌子,啪一声敲了醒目,未说,眼微红。 “我家在东北边疆的大慈悲山下,是个叫无事村的小村子,没读过书,很土气,以前去过最远的地方是离无事村几十里的双山镇。” 少年朗声开嗓,没有什么定场诗。 “我没有见过绫罗绸缎,没有见过高楼广厦,无事村里的人躲战乱几十年都不敢出门,更不知道外边的世界已经这么美了。” “我这样一个村里人,是家里翻箱倒柜也找不出几个钱的出身,除了过年能吃些白面馍馍之外,一年四季吃的都是粗面,我现在这件衣服是借来的,因为我的衣服都是补丁压着补丁,可这样的我,却有三位义父,一位是侯爵,一位是侯爵,还有一位也是侯爵。” 旁边的一位客人忍不住笑起来:“我当是什么稀奇故事,原来只是吹牛皮。” 叶无坷说:“我敢说,你敢查吗?” 那大哥哼了一声:“你敢说我就敢查,你敢编就不怕死?” 叶无坷道:“一位是晋城候陆昭南,一位是永新候徐正,一位是方城候谢焕然!” 众人全都惊了。 如此点名道姓的报出是谁,这少年当真是疯了不成? 可毫无疑问,叶无坷成功引起了不少人的好奇。 有个围观的人大声喊道:“我现在就去报官,你敢不逃吗?” 叶无坷不回应,继续讲他的故事。 又有人喊:“你若真有那几位义父,你还能落魄到这里说书?” 更有人笑道:“这说书的倒是有些新奇,头一回听到如此开场的。” 大奎掐着腰一跺脚,瓮声瓮气的喊:“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一听要钱,围观的人就要散去。 二奎也学着大哥的样子一跺脚:“我有钱!” 然后一把一把的往外洒着铜钱:“都给老子听!” 刚才说话那汉子都懵了:“怎么个事儿?这非但开场新奇,连捧场也新奇啊......” 不到半个时辰之后,一位师爷打扮的人就急匆匆的走到府治范周担身后,他压低声音说了几句什么,范周担的脸色随即有稍许变化。 但他却笑了笑说道:“如此小事,该谁去管去管一下就是了。” 那师爷得了令,急匆匆又走了。 那人才走,原本就板着个脸的典从年猛然起身:“今日有些不舒服,范大人,这酒我不能再喝了,告辞。” 说完起身离席。 赵康见他起身也随之起身:“我也有些不舒服,也告辞了。” 典从年怒视他:“你哪里不舒服?” 赵康微笑面对:“你哪里不舒服,我就哪里不舒服。” 关外月轻轻敲着桌面打拍子,还没喝倒像是有三分醉了,眼神迷离,脸色微红。 而在青楼靠着面貌学识以及书院教习身份而成功进了花魁闺房的沐山色,答应了花魁求一副墨宝的请求。 他让花魁躺好,轻轻撩起纱裙,裙边卷至腿根,两条笔直修长又白嫩到发光的长腿,展现眼前。 先生左手拎着酒壶,右手握笔,一口酒,一落笔,快意潇洒。 笔尖在光滑的腿上轻轻游走,左腿上写了一个格字,右腿上写了一个局字。 先生示意花魁姑娘格局大些,他一本正经肃穆凛然:“请你相信我,我今日不是快,是真的急。”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四十五章凭什么? - 天下长宁 - 知白 忽而传来怒骂,忽而传来叫好,街上里三层外三层,这一刻全都屏气凝神,下一刻就发出阵阵欢呼。 当听到陆吾三人发现了百姓藏身处,而身后便是东韩骑兵的时候,不知几人握紧了拳头,不知几人掌心里冒汗。 又听闻那三人直冲敌阵,战马都被砍的四分五裂,有人牙关紧咬,有人青筋毕露。 最后时刻,知那三位英雄下马步战,步步淌血,最终全都战死的时候,场面安静的甚至可闻落针。 片刻后,对面卖肉的屠夫一刀剁在案板上:“操他妈!干了东韩!” “干了东韩!” “杀我英雄,血债血偿!” “东韩贼,还我英雄命来!” “碎了他们!” “你是谁?你为什么知道这些事?” 就在这时候,人群中有人喊了这样一声,显得那么突兀,那么尖锐。 喊话的人从后边挤过来,用一种怀疑一切的眼神看着叶无坷问道:“为什么你说的事,和真实的事完全不同?!” 这人忽然一跃上了桌子,朝着围观的百姓抱拳道:“诸位乡亲,这个人说的固然好听,但颠倒黑白,他把诸位都骗了!” “据我所知,他刚才提到的那几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本就是东韩人收买的走狗,他们死有余辜!” 这人说话的声音极大,甚至称得上声嘶力竭。 而叶无坷却并没有阻拦,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这人卖力的表演,他甚至好像还有那么一丢丢......期待。 “东韩有个大将军叫尹穗,此人想自立为王,东韩国君让他带兵去打渤海,他却想趁机自己做皇帝!为了能成事,他派人到大宁来收买了一些人,此人所说的陆吾,徐柯,谢长逊,都是被收买的!” 这人往四周扫了一圈后继续说道:“什么狗屁的英雄,他们是因为收了东韩人的银子,但没能帮东韩人把事办成,那尹穗想让咱大宁承认他的地位,但大宁不认!” “那陆吾等人本是要去青州,却绕路到了渤海,根本就是悄悄去见尹穗,结果两边没谈拢,尹穗觉得自己被骗了,这才把那三人都杀了!” 说话的人看起来二十几岁年纪,穿一身灰色长衫,身形矫健,说话声音中气很足,显然是个练家子。 “我从长安来,我可是听闻,朝廷现在已经在查这件事了!” 这人大声说道:“陆吾他们三个只不过是小卒而已,尹穗收买的可是他们背后的大人物!” 人群中有人喊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灰衣男子道:“我有个朋友在朝廷里做官,这些事都是他告诉我的!” 叶无坷心中想到,果然是有个朋友这般说法。 灰衣男子用手一指叶无坷:“此人是个犯人!是陆吾等人的同伙!他就是被带去长安受审的,为了自保,才编造谎言迷惑大家!” 所有人都看向叶无坷,叶无坷依然还保留着对那人接下来会如何表演的些许期待。 而此时大奎和二奎已经快要按捺不住了,尤其是二奎,双手握拳,下一息就可能扑上去直接将那灰衣男子锤成烂泥。 灰衣男子指着叶无坷问道:“你敢说你不是犯人吗!你敢说你不是被朝廷的人带去长安受审吗!” 人群之中又有一人挤出来,伸手指向叶无坷问道:“我听闻陆吾他们偷偷去见东韩大将军尹穗的时候,找了一个人做向导,没走边关,翻山越岭出去的,你就是那个向导吧!” 这一刻,鸦雀无声。 这人身穿布衣,也朝着叶无坷怒问道:“你敢说你不是吗!” 刚才沸腾起来的人,不少人已经在用冷静且怀疑的眼神看着叶无坷。 “回答他!” 终于有人沉不住气喊了一声,但显然这沉不住气也是在最合适的时候出现的。 喊话的人是个络腮胡,看起来相貌有几分凶狠。 有人带头,很快就有更多的人朝着叶无坷发出呼喊。 “回答他啊!” “你们到底谁说的是真的?!” 一身长衫的叶无坷这一刻站起身来,缓缓解开衣领,里边的两块军牌轻轻碰撞,铮铮作响。 他把两块军牌握在手里,缓缓转身看向那个灰衣男子。 他说:“我出生在山村,村子里历来和睦,我们从不和村外的人吵架,也不会吵架。” 灰衣男子哼了一声:“你在胡扯什么?你怎么不敢回答我的话!” 叶无坷道:“我小时候阿爷问我,如果你是对的别人是错的,但你没法证明你是对的,别人也没法证明你是错的,但他比你声音大,知道你没法证明就非要你证明,这时候该怎么办?” “那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阿爷就教我两个办法......第一就是诅咒,看谁诅咒更狠,看谁接不住,谁怂谁没理。” 他对灰衣男子说道:“你对着这两块军牌大声说一遍,如果你是在污蔑他们,你爹娘暴毙,你生儿为奴生女为妓,你两代之内断子绝孙。” 灰衣男子显然没有料到叶无坷根本不去辩解,而是用这种村野匹夫对骂时候才会用的诅咒。 他犹豫了片刻,张了张嘴,然后喊道:“你敢说吗!” 叶无坷点头:“那好,我先说,如果陆吾他们是走狗叛徒,那他们几个人全家惨死断子绝孙,我也全家惨死断子绝孙,如果陆吾他们三个是真正的英雄,那你和派你来的人都全家惨死断子绝孙。” 叶无坷说完这句话后视线慢慢转移到旁边,看看那个布衣男子,再看看那个带头喊话的络腮胡。 “如果陆吾他们是真的大英雄,你们也全家惨死断子绝孙。” 布衣男子眼神闪躲,不与叶无坷对视,络腮胡眼神凶狠,似乎忍不住就要动手。 叶无坷才懒得理会他们,他说完后再次看向灰衣男子:“该你说了。” 灰衣男子脸色变幻不停,他告诉自己这般诅咒当然不会真的灵验,可努力了几次,话确实很难喊出口。 二奎此时上前一步:“他妈的你倒是说啊!” 大奎指着他喊道:“大家一起让他说,看他到底敢不敢!” 于是不少人跟着大奎二奎一起喊,让那灰衣男子当众发下诅咒。 灰衣男子结结巴巴的说道:“这算的什么?难道犯了法因为敢对自己家人诅咒就能被原谅了?你先回答我,你到底是不是犯人,你到底是不是要被带去长安受审!“ 叶无坷道:“好啊。” 他说:“阿爷教过我的第二个法子,就是相信大宁律法。” 他抱拳道:“现在我让人去请这里的大人来,就在这里给大家一个交代,请诸位乡亲帮我看好,今日我与这两位从长安来的朋友谁都不能走,谁走了就是谁心虚。” 他问围观百姓:“诸位乡亲可以告诉我,我该去请哪位大人吗?” 有人立刻喊道:“请府堂大人来!” 大奎立刻喊道:“去请府堂大人来!把府堂大人请来!” 二奎:“我去把他背来,我跑的快。” 大奎:“......” 他抬手给了二奎一下:“妹夫说了,咱们都不能走,谁走了谁心虚,让这里的乡亲们去请!” 此时此刻,那灰衣男子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而之前那个带头喊话的络腮胡想挤回人群里,叶无坷伸手指了一下后,他就被百姓们又给推了回来,此人大声喊只是过路的,与他无关,但此时谁还能让他走了? 看热闹的,什么时候嫌过事大? “大宁律法公正。” 叶无坷说道:“虽然我是个山村里长大的孩子,从未见过什么世面,但我也知道,如果有人冤枉你,你就要报官,如果有人想陷害忠良,那更要报官。” 此时还站在桌子上的灰衣男子如骑虎难下,站在高处就被无数人无数双眼睛盯着,他若下来,气势上立刻就输了。 一时之间,局面僵持在这。 可是显然,百姓们现在更愿意相信叶无坷说的是真的,连发毒誓下诅咒都不敢的人,必然是心里有鬼。 就在十几丈外的凉亭里,有几个人一直安安静静的站在那看着热闹。 为首的那个二十几岁年纪,身形修长,气质冷峻,虽是与几人站在一处却犹如山崖孤松,质傲且独。 他穿着一件白色长衫,不是锦缎但布料名贵,脚上一双崭新的靴子,一尘不染。 这人背着手站在那看热闹,却仿佛是透过一面无形的墙壁冷眼旁观。 如此一个面无表情仿佛世界都与他无关的人,在听到叶无坷连发诅咒的时候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幼稚,粗鄙,没教养......但有用。” 他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这就是他的准备么?把事情闹大,让所有人都在百姓们眼里看着......” 自语之后,他又问随从道:“刚才被人连番质问之下,若把你们换成他,你们可想出什么更好的办法自证清白?” 他身边的人全都摇了摇头。 白衣男子沉声道:“这世上所有让人自证清白的事都是错的,自证清白这四个字本就无耻。”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走了,身边几个人连忙跟上。 “若那三个废物能活着脱身,杀了吧。” 走了几步他又停住,像是思考了片刻,然后转身走向叶无坷,他那几名随从随即向前将人群分开。 白衣男子走到近前仔细看了看叶无坷的长相,似乎很不满意。 无缘无故莫名其妙,叶无坷在看到这人看他的时候,甚至觉得这个人的眼神苛刻的比老丈人挑女婿还狠些。 叶无坷甚至觉得,自己读懂了这个人的眼神。 稍微矮了些,不过也还好,毕竟还没长大,应该还会再高些。 只是这面相过于清秀,眼神里也没有什么凌厉。 叶无坷忽然觉得,这个人......有二三分眼熟。 但叶无坷可以确定,以前绝对没有见过这个人。 “请问,我可以问你两个问题吗?” 白衣男子忽然开口。 叶无坷回答道:“可以。” 白衣男子问:“若你和陆吾等人无关,那你还会如此拼尽全力的维护他们吗?” 叶无坷道:“会。” 白衣男子点头:“第二个问题,为什么?” 叶无坷沉默了片刻后,给出答案。 “在澄潭关外有一块很大的石碑,粗糙,坚固,就立在鹅毛河边,这块石碑,是纪念过去因守护边关而战死的人,今年的,去年的,往前十年的,百年的,千年的......” “没有陵园,只有这孤零零一座碑,如果有人愿意去那边看看,第一眼就会看到石碑上刻着两行字。” 叶无坷看着那白衣男子说道:“这两行字是......诸君之名不详,诸君功业不朽。” 他问:“你问我为什么要维护陆吾徐柯谢长逊,就是因为诸君之名不详这六个字,为国为民战死的人,凭什么是名字不详?” 他抬起手指向边关方向:“凭什么不是在史册!在人心!”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四十六章口供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一句凭什么不能在人心,让人心沸腾的震耳欲聋。 所有人都看向那少年,几乎每一双眼睛里都逐渐有了和那少年一样的炽烈。 唯有那个白衣男子,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后转身就走。 也是在这一刻,各方各有决断。 一位儒衫打扮的中年男人微笑到近前,十分客气的和叶无坷打了招呼,然后问了一声,可否能随他到别处好好谈谈。 叶无坷等到了该等的,于是点头跟了上去,大奎二奎也要跟上,却被叶无坷阻止。 “大奎哥二奎哥,你们回去照看阿爷,只要阿爷不出事,没人能把我们怎么样。” 大奎道:“我和二奎分开,我跟你,二奎回去守着阿爷。” 叶无坷道:“无事村的规矩,敬长者。” 大奎犹豫片刻,点头道:“好。” 原本来请叶无坷的人还在思考怎么把这三人分开,此时见叶无坷主动让那两个黑大汉走了心中甚喜。 不多时,叶无坷跟着那位中年男人到了一处店铺,这铺子里摆着各种古董珍玩,墙上还挂着不少字画。 中年男人进门后才自我介绍道:“在下姓林,名东升,欢迎东家。” 叶无坷一边往四周打量着一边问:“东家是我?” 林东升道:“这是一位贵人的意思,只要叶公子答应一件事,这铺子以及铺子里的一切,都是叶公子的了。” 他微笑着说道:“粗粗估算,这铺子的总值也该在两万两以上。” 说到这他还特意指了指站在屋子里的四名妙龄女子,大概都在二八年华,不管身材还是样貌,皆为上上之选。 “两万两啊。” 叶无坷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能给我们村每一户都分上不少呢......噫?这根拐杖看起来不错,若是送给阿爷应该开心。” 林东升温和说道:“这根杖是金丝楠乌木的材料,其实倒也不贵,只是雕工极佳,是大家手笔。” 叶无坷问:“卖多少钱?” 林东升道:“五百两还是要的。” 叶无坷叹道:“五百两都能铸跟银棍了,要让我选老木棍还是老银棍,我肯定选银棍。” 林东升陪着笑说道:“刚才我说过了,都是叶公子的。” 叶无坷道:“行吧,地契呢?” 林东升倒是一怔:“叶公子的意思是,答应了?” 叶无坷道:“答应,两万两啊,什么事不能答应?莫说你一件事,百件事我也答应。” 林东升没想到会是如此顺利,立刻朝着手下人吩咐道:“去把地契取来。” 其中一名少女立刻就转身进了里屋,不多时就端着一个托盘出来,这托盘里除了一份地契之外,还有一沓银票。 林东升道:“到了长安之后,不管是谁问起公子,陆吾他们几个是不是私自出关去见了尹穗,叶公子只管说是。” 他接过来托盘递给叶无坷:“这些也只能算是小小的见面礼,只要叶公子办好此事,将来在长安城里还有厚礼。” 叶无坷一把将地契拿起来看了一眼,然后揣进怀里。 又拿起银票仔细数了数,足足五千两。 他抱拳道:“我也拜托你一件事,这铺子我应该是不会来经营,既然你说值两万两,那自然是不虚,我再把铺子卖给你,你尽快把两万两银票准备好。” 林东升眼神恍惚了一下。 “叶公子的要求其实不过分,既然不愿意留下这铺子,折现当然不是问题,但叶公子,总得留下些凭证。” 叶无坷从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摸出一枚铜钱递过去:“这是我人生之中得到的第一个钱,我阿爷给的,对我来说珍贵无比,给你留做凭证够不够?” 林东升脸色逐渐变得有些发寒:“叶公子,是在开玩笑?” 叶无坷问:“林先生觉得这样还不够?” 他开始脱鞋。 “再押给你一双鞋。” 林东升脸上寒气外泄。 “叶公子这是在取笑我?” “我这鞋可是熊皮的。” 叶无坷说完这句话后表情都变得无奈起来:“若这还不够的话,请问林先生到底想要什么凭证?” 林东升道:“不如叶公子留下一份手书,写明陆吾等人去渤海就是私会东韩大将军尹穗,过程随叶公子发挥,只要写明他们身份和目的即可。” 叶无坷问:“有字数要求吗?” 林东升道:“自然是多多益善。” 叶无坷又问:“那若我发挥的好,润笔的费用是否还能多给些?” 林东升笑了:“当然可以。” 叶无坷当机立断:“拿纸笔来。” 林东升回头吩咐一声,那几个妙龄少女不多时就把笔墨纸砚准备妥当。 叶无坷在桌前站好,等其中一个少女将笔递给他后,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始在白纸上画小人。 原本笑眯眯的林东升看到这一幕,脸色陡转直下。 “叶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会写字啊。” 叶无坷一脸认真:“我在无事村没读过书,也没人教我写字,不过你放心,我画画极好。” 他指了指刚画出来的一个火柴头小人儿:“这是陆吾。” 然后又画了一个火柴头小人:“这是我,你看我把我画在前边了,这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我的在引路。” 又画了一个:“这是二奎在撒尿,这些点点点点你能看懂吧?” 林东升铁青着脸说道:“叶公子这样胡乱画些什么东西出来,谁能认出来都是谁?” 叶无坷道:“我能啊,到了需要我指证的时候,我一一指出来就是......” 他一边画一边说话,接下来画了一只看不出来是狗还是猫的东西:“这是一匹狼,我们进山的时候猎杀的。” 他回头看向林东升:“纸不够,你再去取些来,我要画很多,得把事情前后都画出来,这该称之为......连环画。” 说完后见林东升没动地方,他先不悦起来:“怎么,我在满足你的要求,为何你这般不上心?” 林东升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抬起手拍了拍。 其中一名少女将铺子的门关了,然后就守在门边没动。 从里屋缓步走出来一个身穿官服的人,叶无坷一眼就认出来,此人正是刑部主事典从年的手下之一,是刑部一名员外郎。 “叶公子,咱们两个也是熟识了。” 刑部员外郎邓放皮笑肉不笑的走到近处,先是看了看叶无坷的大作,然后笑问:“我听闻叶公子最会逗人开心,今日总算领教你逗人开心的本事了。” 叶无坷伸着脖子往里屋看了看:“典大人不在?” 邓放道:“无需典大人出面,我来和叶公子谈就足够了,叶公子是聪明人,应该看得出来今天这局面如何。” “与你一路同行的几位大人都被请去府衙做客,所以我才能代表典大人来这和叶公子好好谈谈。” 邓放坐下来后说道:“叶公子应该知道,典大人性子火爆,若真的由他来和你谈,场面怕是不会这般温和。” 叶无坷笑道:“唔......刚才给钱,现在吓唬人,这一套我懂,我阿爷都会。” 邓放也不生气,依然笑呵呵的说道:“典大人的态度无需我多说什么,你若配合,典大人不会对你怎样,若不答应,典大人不会让你活到长安。”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摇头否定自己:“不,是不会让你活着走出这里。” 叶无坷道:“那典大人直接杀了我岂不更好?何必拿这么多银子出来让人心痒痒的很......两万多两,最起码能买两万多个水灵灵的纸人......” 他看向那几个少女:“就如这般水灵的......若我阿爷知道了,指不定会开心成什么样。” 邓放笑道:“你就不要再耍贫嘴了,这里没人吃你这一套。” 他看向林东升说道:“替叶公子写一份口供,一会儿让他按上手印就是了。” 说完这句话他又看向叶无坷:“典大人赴宴回来之前你按了手印,许你的一切都是真的,你不按,你和那两个黑大个,还有你阿爷,都死。” 叶无坷道:“我还有个师父叫苗新秀,你没算进去。” 邓放:“?????” 叶无坷又指了指刚才画的那连环画:“我好歹也动笔了,润笔的钱说好了也要给的。” 邓放:“?????” 叶无坷斩钉截铁道:“不给我就不按手印。” 邓放缓了一口气,点头:“都是小事,你若按了手印,铺子,银子,都给你。” 叶无坷显然开心起来,他好像很好奇的问:“为什么你们如此有钱?我们村子里忙活一年也见不到几个铜钱,你们是怎么赚来的?” 邓放沉着脸说道:“这无需叶公子操心。” 叶无坷的眼睛忽然睁大,恍然大悟道:“典从年是贪官吧!” 邓放选择不搭理他。 叶无坷见邓放不说话,又回头对那个叫林东升的说道:“你写快些,我等着急了。” 林东升一边写一边抽空登了叶无坷一眼。 不久之后林东升把那份口供写完,吹了吹墨后先拿给邓放看,邓放看完后微微颔首,林东升随即把口供递给叶无坷。 叶无坷接过来后忍不住问道:“可是......这样的口供朝廷会认吗?” 邓放笑道:“叶公子是忘了我的身份?还是忘了典大人的身份?刑部的口供朝廷若不认的话,还能认谁的?” 叶无坷点了点头:“我就是怕你们做事粗心,我拿了你的银子就得替你考虑周到。” 然后问:“我签哪儿?” 邓放:“你签......你不是不会写字吗?” 叶无坷道:“我会画小人儿啊,我画出来,到时候朝廷问这是什么,我就说这是我啊。” 邓放深吸一口气:“不必签字,你只管把手印按了即可。” 他说话的时候,叶无坷正在仔细的看那份儿口中,邓放实在是忍不住怒气,猛的起身:“你又不认字,你看什么!” 叶无坷没回应他,却开始一字一句的读起来,邓放脸色随之一变,眼神里的杀气都要收不住了。 “叶无坷,你真的以为你能躲得过去?你是在拖延时间?是想让谁来救你?” “我只是看看你写的怎么样,确实文笔不俗,就是不接地气儿,这满篇华丽一看就不是村里人能想出来的词儿。” 叶无坷把那张纸折好收起来,整整齐齐仔仔细细。 然后他从口袋里取出来另一张纸,也是折叠的很整齐,慢慢展开后放在桌子上:“我这也有一份儿口供,比你们写的接地气儿,来,你们也来签字按手印。” 他把那张纸往邓放面前推了推,邓放低头一看,纸上只有五个字...... 王八蛋名单: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四十七章今日拿你 - 天下长宁 - 知白 邓放看到这五个字后被气的哈哈大笑起来,忍不住连着说了好几个好字。 “好好好好好......大山里走出来的人果然骨头硬。” 他一边说话一边向后退:“刑部最喜欢有骨气的人,典大人更喜欢有骨气的人,刑部最擅长的,就是让人又没骨又没气。” 退到里屋门口,邓放一摆手:“杀了他。” 叶无坷真诚劝道:“买卖不成仁义在......” 话音还没落,林东升的袖口里就滑出来一把短刀,在叶无坷说话的时候,他一刀刺向叶无坷心口。 叶无坷向一侧闪身,左手伸出去攥住林东升手腕,右手顺势将短刀夺过来看了看:“这个值钱吗?” 林东升脸色一白,还没容得他把手挣脱出去,叶无坷手中短刀一旋,林东升左手就被割破了一条口子。 叶无坷拿着这只手往白纸上一按,王八蛋名单就有了第一人。 下一息,叶无坷将短刀对准了林东升的脖子。 四名妙龄少女已经围了过来,见林东升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被制住显然都吃了一惊。 里屋门口,邓放大声喊道:“动手杀了他,若让他走了典大人不会饶了我们!” 那四名少女随即再次向前,看她们四人步伐身法显然久在一起训练,可攻可守,配合无间。 叶无坷拖着林东升后退:“小心刀剑无眼,我来保护你。” 林东升抬脚朝着叶无坷的脚面狠狠的踩了下去,叶无坷却好像早已看破他的内心,脚往后一撤,林东升一脚躲在地上。 脚后跟疼。 “你们城里人打架也这样?” 叶无坷眼看着一名少女挥刀刺来,他把林东升往前一推,噗的一声,这一刀刺进林东升肩头。 另一个少女从侧面袭来,手中短刀横扫,叶无坷拉了林东升回来,这一刀又扫在林东升的肩膀。 第三名少女已经绕到了叶无坷身后,一刀戳向叶无坷后腰。 叶无坷把林东升往身后一抡,转了半圈的林东升还没停下来的时候,刀子到了,噗的一声就捅进林东升屁股里。 叶无坷都一咧嘴:“林先生好一招空肛接白刃!” 那刀子拔出来,又红又黄的,惊的叶无坷连连后退:“卑鄙!竟然在刀子上下屎。” 那四名少女配合默契,攻势连绵不尽,叶无坷左躲右闪,勉强用林东升接了三十多刀,刀刀都不在要害。 “林先生不要怕,我也粗通医术,一会儿我给你配些药粉堵一堵伤口......” 他倒是毫发无损,林东升已是个血葫芦一样。 叶无坷抽空看了看林东升:“我虽然粗通医术,但你屁股上那一下被通的太粗,药粉怕是不大好堵,若你不嫌弃......” 叶无坷一脚将身边桌子踹飞,正要近身的少女挥刀将桌子劈开,桌面两开的那一瞬间,叶无坷一拳打在她面门上。 “女孩子这么凶!” 叶无坷一拳得手之后顺势拎起来半个桌子扫向第二个少女,那少女急忙闪避,桌子砸在柱子上哗啦一声碎了,叶无坷手中只剩下一根桌子腿。 他用桌子腿荡开一刀,然后把桌子腿往林东升粗通的伤口上一戳:“用这个顶顶,先止血。” 林东升:“嗷~!!!!!” 四名少女围攻之下,叶无坷觉得自己可真牛逼,非但没受伤,还抽空给林东升治了治伤。 就在这时候,躲在暗处的邓放用弩瞄准叶无坷,趁着叶无坷背对他的时候,扣动机括,一支弩箭猛然射出。 叶无坷却仿佛生了后眼一样,那弩箭才出,他就把林东升往上一提,咄的一声......弩箭正中林东升股间的桌子腿,又向内推入寸许。 林东升:“嗷~!!!!!” 叶无坷回头看了邓放一眼:“歹毒!” 然后问林东升:“你同伙为何对你下手如此歹毒!” 然后才看到林东升好像快不行了,眼白都已经翻了起来。 叶无坷道:“看来今天他们是一定要你的命了,林先生不要慌,我带你杀出重围,我总不至于见死不让。” 他推着林东升往外冲,林东升每一次迈步都是钻芯的疼。 两名少女横掠过来,一人直刺叶无坷咽喉,一人直刺叶无坷心口。 另外两个少女从背后追至,一刀刺向叶无坷后颈,一刀刺向叶无坷后背。 叶无坷忽然拔地而起,还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将林东升调整了一下角度,四刀全中,还不中要害。 “林先生你还好吧?这四刀要想都不避开可真是太难了。” 叶无坷踹向稍微远一些的那个少女,这一脚带着呼呼风声正中面门。 一脚将人踢的撞在门板上,直接撞穿了出去。 “四个里你最丑。” 叶无坷提起林东升就往外冲,因为林东升实在是没法跑了,两腿沉重的,好像灌了腚一样。 眼看着叶无坷就要冲出铺子的瞬间,两名把守在门口的伙计堵了上来。 这两人同时甩出飞镖,这个距离,那两支镖可谓瞬息而至,如果叶无坷再慢半息,都不可能用林东升接的住。 两镖都中,分别在左右两胸凸-点。 叶无坷眼神一凛:“准的可怕!” 那两个伙计见飞镖没打中叶无坷,分别取出兵器迎着叶无坷扑来。 呼的一声! 一块足有百八十斤的磨盘飞过来,直接将一个伙计拍死,人在磨盘下边,血很快就流了出来。 “贤弟莫怕!” 严淞自不远处掠来,一伸手从旁边挑夫肩膀上把扁担抽了出来,人在半空,扁担横扫,正中一名伙计太阳穴,一击之下,脑壳都被砸的塌进去半边。 严淞大步上前:“贤弟没事吧?” 叶无坷笑道:“没事,多亏了这位林先生舍命相救。” 严淞看了看林先生,林先生白眼都快翻到眉毛上边去了。 他急切来看叶无坷的时候,他身后的几名刀客如同猎鹰扑兔一样冲进铺子里,只片刻,那四个貌美如花的少女就都成了刀下亡魂。 这些刀客下手又狠又准,杀人都是一刀毙命。 叶无坷回头看了一眼,屋子里的邓放已经转身跑了。 “替我照顾我恩公!” 叶无坷将林东升往严淞怀里一推,然后朝着邓放逃走的方向追了出去。 想不到的是这邓放轻功身法竟然极好,而根本没有经受过轻功训练的叶无坷显然在动作上比邓放差得远了。 邓放是轻如风筝一样,一发力人就能飘出去好远,而叶无坷的动作则是大开大合,一步一丈,跑起来......当真是难看。 邓放一边疾掠一边回看叶无坷,他以为自己会把那山村少年甩开,哪想到那家伙竟很不正常的追来,目测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比最初近了些。 之所以邓放觉得叶无坷不正常,是因为他发现叶无坷的呼吸方式极为特殊。 吸一口气便大步迈出,这一口气内可以连跑几十步,竟是不换气,哪有这样反人类的吐纳之法? 几十步后叶无坷吐出一口气浊气再猛吸一口,然后又能加速追来。 哒哒哒哒一连几十步后,脸都能憋得通红,所以看起来,又快又丑。 邓放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这么多年在刑部做事当然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 但这么不正常的不像个人的,叶无坷还是头一个。 邓放越看越心境,若这样下去,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被那山村少年追上,于是他调整方向,不再顺着街跑,而是选择翻越墙头屋顶。 连续翻了几座民居之后邓放再回头看,不见那少年身影,这一刻,邓放总算能稍稍松一口气。 可气还没松完呢,就看到一个鼓囊囊的人弹了起来,那少年像是个气球一样冲天而起,一冲数丈。 邓放这种变态都觉得叶无坷变态。 一个坏人在前边辗转腾挪但姿态潇洒轻灵,哪怕是逃命,看着还有几分飘逸之感。 一个好人在后边以极其丑陋的姿势追赶,路人看一眼都会觉得他才不是个好人。 情急之下,邓放从鹿皮囊里摸索出来两个黑球,如鸡蛋般大小,眼见着叶无坷追近他将黑球砸了出去。 那两颗黑球在半空之中突然爆开,瞬间就蔓延开两团黑雾。 叶无坷担心黑雾之中有毒,一张嘴松了胸腹之中的气身子笔直坠了下去。 借此机会,邓放立刻加速逃离。 为了能够尽快脱身,他丝毫也不吝啬带着的装备,接连又掏出来几个黑球甩出去,黑雾封住了叶无坷追他的路线,也挡住了叶无坷的视线。 为了迷惑叶无坷,他又从另一边的鹿皮囊里摸索出来几个白色的球,形状大小,与黑球相当。 把这几颗白球往四周乱甩,白雾随即升腾起来。 不得不说,第一次面对这种东西的叶无坷确实有些无奈,避开黑雾之后再看,四周又弥漫起白雾,邓放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半刻之后,一身汗水的邓放在一条小巷子里停下,他这样的实力,都累的扶着墙大口大口喘息。 好在是甩开了那变态少年,邓放缓了一会儿后就要继续逃离。 刚要出巷子,却见典从年迈步从巷子口外进来,邓放脚步急停,脚底在地面上搓出痕迹。 “大......大人。” 邓放结结巴巴的叫了一声,然后猛的往后一指:“那无事村的叶无坷疯了,竟然追杀属下!” “唔?” 典从年跨前一步:“那你快到我身后来,我且看看他有多大的胆子竟敢追杀朝廷命官!” 邓放连忙上前,在两人擦肩的瞬间,邓放袖口里滑出来一把匕首,凶狠的刺向典从年脖子。 典从年哼了一声,左手一抬将邓放的手腕震开,左腿起脚,一脚将邓放踹飞了出去。 这一脚之力,让邓放直接撞穿了旁边的砖墙! 典从年挥了挥手驱散烟尘,迈步走进那院子里。 邓放倒在地上已经动惮不得,身上也不知道断了多少处骨头。 “不与叶无坷演戏这么久,又怎么能让我知道,我这队伍里哪个是贼?” 典从年眼神森寒的看着邓放:“你跟我也有多年,若非这一路上戏做的足,我还真看不出,居然是你。” 他缓缓抽刀:“邓放,我以刑部主事之名,拿你入狱。” 刀锋划过鞘口,磨的人耳膜与骨头都疼。 踩着碎石砂砾的脚步声打断了锋芒凛冽,典从年身后,有一袭白衣。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四十八章跟我说谢谢 - 天下长宁 - 知白 典从年慢慢转身,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绷的很紧,他不知道身后是谁,但他知道如果身后人动手的话他尚未转身就已经死了。 他回过身的时候,那个一身白衣的年轻人还安安静静的站在原地。 白衣男子有一张挑不出任何瑕疵来的脸,俊朗和冷傲在他脸上融合的也毫无瑕疵。 见过他的人好像完全不用了解他的过去,只是看一眼他的眼睛,就能理解到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失望,但他不厌恶这个世界,也许他只是觉得这个世界配不上自己。 典从年直视着白衣男子的眼睛,而白衣男子看着典从年手里的兵器。 “一把好刀。” 他说。 典从年的眼睛不敢有片刻的移开,身经百战的他,在这个气息平静而又冷冽的年轻人面前,竟然紧张的呼吸越发急促。 这个白衣男子就像是腊月末的天气,就该是这样冷的平静而又杀人无形。 他朝着典从年伸手:“我可以借你的刀吗?” 典从年问:“借刀杀我?” 白衣男子嗯了一声。 这个随意而又平常的态度,仿佛他借典从年的刀来杀典从年的举动......是天意如此。 典从年问:“你是他们的人?” 白衣男子似乎是思考了一下他该是谁的人,但他没法给典从年答案,大部分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是谁的人。 或许不只是不是谁的人,更该不是人才对。 他微微侧头,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于是迈步向前,典从年在他迈步的那一刻浑身肌肉紧张的都要炸开一样。 典从年最初从军,屡立战功,后调入刑部任职,擒贼无数。 他杀过太多人,所以他才能感觉到那个白衣男子身上有多大的煞气,而这种煞气又那么自然,所以典从年怎能不怕? 此时此刻,叶无坷距离此地还有不到二十丈,他已经看到了白衣男子,也看到了被白衣男子挡了半边的典从年。 “典主事速退!” 叶无坷人一边疾冲一边呼喊。 白衣男子回头看了叶无坷一眼,那么无情无欲的一个人,第一次见到叶无坷的时候眼神里都是不满意,这次见到叶无坷的时候眼神里有了些许欣慰。 因为离着还远,叶无坷根本看不到白衣男子眼神里细微的变化。 也就是在白衣男子回头看叶无坷的那一瞬间,典从年跨步劈刀! 这是一位百战老兵毕生能劈出的最快最猛最有杀气的一刀,在人才济济的刑部武力也能排进前十五的典从年,在这一刀出手的时候也找回了刚刚丧失的自信。 噗的一声。 脖子上被切开一条口子的典从年往后仰倒,而他的刀竟然已经在白衣男子手里了。 “一把好刀。” 白衣男子手腕轻轻一震,啪的一声那百炼钢刀竟然直接断裂。 叶无坷在这一刻到了,一拳轰向白衣男子后脑。 在拳头即将击中的瞬间,这一拳竟然已裂空之声,可是白衣男子仅仅是一歪头,那拳便打空,擦着他的耳朵过去。 与此同时,他左臂抬起来曲肘向后一撞...... 叶无坷心口位置被击中,一阵窒息感传来,紧跟着就是全身麻痹,四肢瞬间失力。 这个过程在电光火石之间,而白衣男子连身都没回。 捂着心口蹲下去的叶无坷大口大口喘息,唯有如此才能缓解心脏一下一下的剧烈痛感。 这时候白衣男子才缓缓转身,站在那俯瞰着这片刻就已经额头布满汗水的叶无坷。 居高临下,眼神里有些淡淡的失落。 “无事村出来的人,为什么会这么弱?” 他问。 不等叶无坷有所回应,他微微摇头:“不该这么弱。” 叶无坷疼的全身都在不由自主的微颤,最可怕的是麻痹让他现在和待宰的羔羊没有任何区别。 “你......咳咳......是谁?!” 叶无坷抬着头问,这短短的几息之间他双目都已经完全充血。 白衣男子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他:“你为何姓叶?” 叶无坷忍着疼回答:“我就该姓叶!” 白衣男子缓缓的抬头看着天空,根本就没把此时此刻的叶无坷放在眼里。 哪怕他察觉到叶无坷右手已经握住了一把异常锋利的匕首,哪怕他知道叶无坷在暗暗的积蓄力量,看起来叶无坷连站起来都不能的样子,至少有六分是伪装。 “你接下来会更惨吧。” 白衣男子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让刚要动手的叶无坷动作为之一滞。 “叶无坷?其实也算个好名字,你的母亲对你的期望都在这名字里了,所以......你为何要离开无事村?” 问完这句话后,他俯瞰叶无坷。 叶无坷迎着他的目光问:“你是谁?” 白衣男子依然是那样与世界疏离的站着,风,树叶,沙,大地,除了本该与他格格不入的叶无坷,一切都与他格格不入。 “这不是多精妙无解的计划,可惜你太弱小。” 白衣男子声音平淡的说道:“你看起来很重要,可又一点儿都不重要,典从年揪出了他身边的内鬼,所以他就一定要死。” “典从年死,你就牵扯进了更多的案子里,没有人知道邓放做了些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典从年发现了什么。” 他平静的诉说,与他自己都那么格格不入的诉说。 好像说很多话,就不该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事。 “你知道一切,但没人给你证明,你以为你重要,是因为你觉得他们想利用你扳倒几位将军,可他们做事如果如此肤浅哪能骗得过高高在上的那个人?” 白衣男子微微摇头。 “活着就会感受厌恶。” 这句话,好像是他很想和叶无坷说的。 他蹲下来,就在叶无坷面前蹲下来,轻而易举的从叶无坷手里将那把削金断玉的匕首拿了过去,这个过程轻松到让叶无坷怀疑匕首是他自己递过去的。 “我先带走,你还不配拥有它。” 白衣男子与叶无坷近在咫尺,他很认真的看着叶无坷的双眸。 “村子里很好吗?” 他问。 叶无坷没回答。 白衣男子点了点头:“看来很好,你不愿在敌人面前提及的只言片语,该是你在乎的一切......很好就好。” 他起身的时候,一只手扶着叶无坷站起来,然后他往前压了压身子,在叶无坷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你有你活着的意义,而我不朽。” 砰地一声! 在叶无坷被这句话震撼到的时候,白衣男子一拳轰在叶无坷的小腹,一拳,叶无坷倒飞出去。 “我看不出,你怎么才能不再弱小,那座叫大慈悲的山,最高处也触及不到长安城墙最下边的砖。” 说完这句话白衣男子转身走了,和所有人离开的感觉都不一样,世上的人只要活着,离开也依然在这个世上,而白衣男子的每一次离开,仿佛都是退出了这个世界。 也是在这一刻,挨了一记重拳的叶无坷却发现自己浑身的血脉重新通顺起来,刚才那让他几乎窒息的麻痹感,潮水一样退去。 他艰难的扶着墙壁起身,然后才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手里竟然握着杀死典从年的那把刀,那把断刀。 “叶无坷!” 就在这一刻,赵康带着御史右台的人急匆匆赶来,在他身后还有当地官府的人,以及剩下的刑部的人。 “你干了什么!” 赵康一声咆哮。 刷地一声长剑出鞘,剑尖遥遥指着叶无坷:“放下你手里的刀!不要乱动!” 刑部的人已经冲过去,围在典从年的尸体旁边,有人猛的回头看向叶无坷,眼神能杀人一样。 “叶无坷!” 一名刑部官差起身朝着叶无坷扑过来,腰刀出鞘。 当的一声,那把刀被一股极为诡异的力度挑飞。 赵康跨步拦在叶无坷身前:“谁也不要轻举妄动,典大人的死未必和他有关。” 那名被击飞了佩刀的刑部官差嘶吼起来:“他手里就是典主事的刀!不是他杀了典主事又是谁!” 刷,刷刷刷...... 刑部的人全都过来了,一边走一边将佩刀抽出。 “谁也不能动他。” 赵康道:“你们都是刑部的人,不该执法违法,别说没人能证明是叶无坷杀了典主事,就算是他杀了,也要把他带回长安受审。” 可哪怕他这样说,全都红了眼睛的刑部官差依然在围拢过来。 “人不是我杀的,我见到凶手了,但我不是他的对手,他穿一身白衣,我不久之前在茶楼门口见过他一次......” 叶无坷机械似的说着,脑海里却在急速的回忆着关于那个白衣男子的一切。 “赵行使。” 一名刑部官差以刀指向赵康:“请你让开,就算我们现在不杀叶无坷,也得是我们刑部的人把他拿了带回长安。” 赵康寸步不让:“你们带不走他,除了右台的人谁也带不走他。” 没有人再说话,只有一步一步靠近的沙沙声。 “别说大话。” 一道人影像落叶一般旋过来,轻飘飘的落在叶无坷身边。 “右台也带不走他。” 书院教习沐山色侧头看了看叶无坷,他第一次在这个双目纯澈的少年眼睛里看到了世界本该如此的复杂。 他忽然有些害怕这样的复杂一旦完全占据这少年双眸,那连大慈悲山上的雪都不再干净了。 他想拍拍这个少年的肩膀,告诉他,你真的不该离开那座山,不该离开那个村。 可是这个少年,已经离开那座山那个村了。 所以他拍了拍那少年的肩膀,告诉他:“你是要去书院的客人,没有人能在你到达书院之前把你带到别的地方去。” 他看似随意的把双臂抱在胸前,宽袍大袖便遮住了一侧肋部的淡淡血迹。 “沐先生!” 赵康率先说道:“现在书院还要插手,确实有些过分。” 一句话,让原本与他针锋相对的那些刑部官差,瞬间就变成了他的盟友,所有人都站在了沐山色的对面。 沐山色对于这样的质问,只是很随意的耸了耸肩膀,在耸肩的同时,更随意的撇了撇嘴。 赵康深吸一口气,但依然让剑尖指着地。 他说:“沐先生之前可以不给理由,但现在不给个理由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理由么?” 沐山色想了想后说道:“我记得他是从一个叫无事村的地方出来的,无事村真是个好名字,理由就是这个名字大概能保佑村民平安无事?” 赵康摇头:“这不是个好理由,什么村也保佑不了任何人平安无事。” 沐山色微笑道:“那我换一个理由......我粗通拳脚,够不够?” 赵康沉默良久,收剑转身走了:“我希望沐先生把他带到长安后,他能去他该去的地方。” 刑部的人怒视了一会儿,最终也抬起两具尸体离开。 沐山色笑了笑说:“谢谢。” 然后看向叶无坷:“说谢谢。” 三个字才出口,身子忽然歪了一下,再看时,肋部的血已经浸透了半边长衫。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四十九章搅局者 - 天下长宁 - 知白 官驿。 大奎二奎一个在屋前一个在屋后,两座防御塔一样夹着这片不该被侵犯的建筑。 叶阿爷就坐在客厅里,在阿爷身前则是始终挺立如松的苗新秀。 “阿伯。” 苗先生问叶阿爷道:“离开村子的时候,你是否想过会遇到这些事?” 叶阿爷闭着眼睛说道:“你猜我为什么答应姜头一起去长安?如果我不出村,那就不是咱们来遇到这些事,而是整个村子。” 苗新秀点了点头:“果然是这样。” 其实在路上的时候他就一直想问,坚持了几十年不离开无事村的叶阿爷,这次为什么能被轻易说服? “小孩子不能也不该被困在村里。” 叶阿爷语气柔和的说道:“不管无事两个字是保佑还是诅咒,都不能成为走出去的绊脚石,村子里的老一辈也就那样了,如我,如吴阿奶,如再小些大奎爹娘,可孩子们不该就那样一辈子庸碌,哪怕只是出去看看再回来,眼里也就不只是白的雪绿的树和黑的土。” “我之前一直阻止姜头他们出村,是因为他们还没到可以出村的时候,但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就让年青一代如我们一样困在那村子里一边无事一边无为。” 叶阿爷说:“只是连累了你。” 苗新秀哈哈大笑:“阿伯,你可小瞧了我......你是在山里几十年没有走出去,而我是在外边几十年后进了山,所以我应该比阿伯你更清楚,山里的娃应不应该走出去。” 叶阿爷睁开眼睛,有些话想对苗新秀说,可他不是不想说,而是怕说了会连累人。 对于苗新秀本不该再有任何隐瞒,然而有些事隐瞒了并非是对苗新秀的不信任,而是保护。 “无坷,行的。” 苗新秀道:“如果他不行,那个姓高的姑娘就不会让他一路往长安,如果他不行,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围上来。” 叶阿爷微微摇头:“其实......还是早了些,比我预想的早了些,姜头啊......还不行呢。” 苗新秀回头问:“阿伯在你眼中,什么样的孩子才算行?” 叶阿爷没回答,脑海里想起来那个纵马持枪的将军。 “姜头自幼身子骨弱,外人谁能瞧出来他和蒜头是孪生兄弟?他前十二三年都在调理身体,后几年才开始习武练功......” 叶阿爷说:“若不是高姑娘突然到了无事村,我想着,应该再过三五年姜头才能出山,倒是蒜头,早就该出去了。” 苗新秀道:“年轻人出门遇到些挫折也好,无坷......怎么能呢?神仙都不是一路无坷的成了神仙。” 就在这时候后院里人影一闪,原本眯着眼睛打瞌睡的二奎骤然睁大眼睛,在这一刻,笨拙愚蠢的二奎像是酣睡中突然醒来的熊王。 “是我,二奎哥。” 叶无坷背着沐山色从后院掠进来,和二奎说了一句话后直接掠入客厅。 “阿爷,药箱。” 叶无坷落地之后,把沐山色放下来扶着这位脸色发白的书院先生坐下。 叶阿爷立刻取了药箱过来,叶无坷已经在为沐山色检查伤口了。 “不妨事,流血多了些罢了。” 沐山色自嘲道:“这些年在书院着实懒散,一旦懒散就会有人让你长长记性。” 而此前经受了巨大打击在某个时间段内甚至连自信都丢了叶无坷,竟然已经完全恢复过来,那双干干净净的眼睛里,再次呈现出让人欣慰的纯澈。 “沐先生和我遇到的是同一个人。” 叶无坷一边为沐山色清理伤口一边说道:“二十二三岁年纪,比我高些,穿一身白衣,身上不带兵器,但任何人的兵器他似乎都能随手拿过去用。” 说到这他看向阿爷:“阿爷,我的匕首被抢走了。” 阿爷明显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丢了就丢了,不是什么必须在乎的东西。” 叶无坷道:“只是没明白,他可杀我但为何不杀我,我问他是谁,他也没回答。” 沐山色打断他问道:“你能看出我伤口是被什么兵器所伤吗?” 叶无坷道:“应是钝器,具体看不出来。” 沐山色回答:“是树枝。” 叶无坷手上的动作稍稍停了一下。 “随手折下的一根树枝。” 沐山色眯着眼睛回忆:“要杀你的局是假的,要杀典从年的局是真的的,典从年的死和你有关,但一定不只是和你有关。” “我们还是低估了对手,我故意离开官驿是想引暗处的人出来,可是没料到对方竟然用出这么大力气,拦截我的刀客有十四个,个个武艺都不俗,所以我料理完再去找你的终究迟了一些,还遇上了那个家伙......” 叶无坷把伤口包扎好后说道:“有个突破口,是个叫林东升的商人,我人交给严淞了。” 沐山色问:“为何把人给严淞?” 叶无坷道:“因为突破口是林东升,但林东升不重要,那个级别的人,不可能知道什么秘密,我一直看不出严淞的来历,那个重伤的林东升交给他,如果他把林东升送回来,他和今日埋伏的人便不是一路,如果他没把人送回来,或是说林东升死了......” 沐山色道:“所以突破口是严淞。” 叶无坷点了点头。 沐山色问:“那个穿白衣的人,让你吃了多大的亏?” 叶无坷又点头:“实力差距太大,我不是他对手......最起码,一年之内。” 他回忆了一下白衣男子的所有动作:“简单,实效,每一个动作都能杀人。” 沐山色想问叶无坷,你真的是一点还手的余力都没有?可是这个问题最终没有问出来,因为他知道每个人都该有自己不能说的秘密。 他不相信叶无坷这样的人没有任何保命的准备,这样的准备当然也不能随随便便告诉别人。 “接下来会有很多戏。” 叶无坷回头看向苗新秀:“师父,你还是和大奎哥二奎哥在官驿里守着阿爷与沐先生。” 少年直起身,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外边......果然比进山麻烦些。” 沐山色道:“麻烦是麻烦,人活着本来就会被大大小小的麻烦纠缠,不同的是有的人怕麻烦所以一生碌碌无为,有的人什么麻烦都不怕所以可能死的快。” 叶无坷笑道:“不愧是书院的先生,安慰人的话也说的这么别致。” 沐山色深呼吸来感受伤势,他看向叶无坷说道:“你对白衣人如何看?” 叶无坷道:“一个......搅局者。” 沐山色道:“为何这么说?” 叶无坷回答:“如果能震住刑部和右台的书院先生,都被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打伤,那就说明这个人,没有任何顾忌......” 沐山色道:“为何觉得书院就那么厉害?为何不会觉得只是我这个人比较鲁莽?” 叶无坷回想起那个初春的清晨,发丝随风而动的少女说,她有一半的时间是在书院里,另一半的时间是在一个还不能告诉他的地方。 “无事村外有一座山叫大慈悲山,在村子里抬头看,那山高的让人有些害怕,可是放在整个大宁东北来看,那山就变得不入眼。” 叶无坷看向沐山色:“所以从大慈悲山走出来的人,不管到什么地方都不会被人高看一眼。” 沐山色笑了笑,不置可否。 少年是想说,如果书院不是一座更高的山,那从书院里走出来的人,又怎么会被长安城里林立的山头高看一眼? 东北有很多山,是真的山,长安城里也有很多山,不是真的山但更高。 叶无坷道:“我特别喜欢说话,也特别喜欢听别人说话。” 就在这时候,看起来倒也不像是急匆匆回来的鸿胪寺知事关外月回来了。 大奎并未阻止他进门,因为叶无坷说过关大人是自己人。 正巧听到这句话的关外月一边进门一边说道:“他想知道长安城里有多少座山,总是在我这里旁敲侧击。” 看起来,这位知事大人已是醉醺醺的,出事之后,客人里唯独是他吃完了整场酒局。 而那位做东的府堂大人,就不得不陪着他吃完整个酒局。 叶无坷笑道:“大人说话滴水不漏,想知道有多少座山实在是不容易。” 关外月道:“想知道有多少座山不容易,可长安城里何处山高却被你套了去。” 长安城里最高的山有两座,一座当然在未央宫,那不只是长安城里的最高峰,也是整个大宁的最高峰。 另外一座高峰就是书院,不仅仅是因为书院的院长身份特殊,还因为大宁立国之后,从筹备立法到制定国策,如此功劳,书院独占八成。 沐山色的手在包扎着伤口的纱布上轻轻触碰着,一下一下,像是个手欠的少年。 “你说的没错,是个搅局者。” 沐山色回想着那个白衣男子的树枝剑法,同意了叶无坷的判断:“他出手的时候应该是真想杀了我。” 叶无坷之所以如此判断,是因为高清澄既然把鸿胪寺和书院的人都请来,那就说明这两个地方的人最不好得罪,一个是因为书院真的不好得罪,一个是因为关外月要回京述职。 “也没准是个疯子。” 沐山色自言自语,而关外月则趴在桌子上快睡着了,他眯着眼睛看向叶无坷,没来由的说道:“搅局者?搅局者还不知道自己是搅局者呢。” 就在这时候,一群衙役到了官驿外,为首的是名捕头,看得出来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得罪谁,哪怕现在都在说叶无坷杀了刑部主事,可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些人对于本地来说都是过客,发生再大的事也是过客。 所以捕头赵星海在看到叶无坷的时候,也还是客客气气的态度。 “请问你是不是叶公子?府堂大人请您到府衙那边说话。” 叶无坷抱拳道:“有劳捕头大人带路。” 赵星海手下的衙役上前就要给叶无坷上了铁索,赵星海立刻回头瞪了一眼:“干什么!” 叶无坷道:“也无妨,如此捕头大人也好说些。” 赵星海摇头道:“不必了,若是叶公子想离开这何必还要回官驿来。” 他摆了摆手示意衙役退下,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叶公子,随我来吧。” 叶无坷刚要迈步的时候,忽然有个黑影从远处掠过来,落地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差一点就直接摔下去。 叶无坷眼神极好,立刻上前:“器叔,你也受伤了?” 。。。。。。 【今天初六,初六日子很好,因为六啊】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五十章西行劫 - 天下长宁 - 知白 器叔受伤。 伤在一块瓦片之下。 叶无坷扶着器叔回到官驿,而那位捕头大人一点也没有为难,他带着人就在官驿门口等着,不催不请,安安静静。 直到叶无坷给器叔把伤口包扎好之后,捕头赵星海才让人进来通报了一声,说是府堂大人明日上门拜访,今夜叶公子就不必去府衙那边了。 “很离谱。” 器叔侧头看了看右肩:“我才跟上去没多久就被他发现,然后他摘了一块瓦片,以瓦片为刀,我不能挡。” 器叔是高清澄的护卫,只这一个身份就足以证明他的实力。 可是那白衣男子以瓦片为刀的一击,器叔竟然连躲都没能躲开。 “该只是想警告我,若真想杀我,这一刀就不是奔着肩头来。” 器叔回想起那个白衣男子劈出一刀后看他的眼神,睥睨,冷傲,但对器叔却没有丝毫的轻蔑。 他是看不上,而不是看不起。 所以沐山色在这一刻眼神恍惚了一下,若那个白衣男子对器叔只是警告,那以树枝刺他的一剑,该也是警告而已。 叶无坷看过器叔肩膀上的伤口,整齐的根本不像是瓦片切出来的,像是最锋利的刀留下的伤口,这让他对那个白衣男子更为好奇。 一想到那个人,叶无坷就不得不想到那句话。 你有你活着的意义,而我不朽。 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叶无坷回过神后问道:“器叔也从未见过那个人,甚至没有耳闻?” 器叔反问:“你是想知道,这个人的出现和高姑娘是否有关?” 叶无坷点了点头。 器叔道:“我无法清楚高姑娘到底安排了些什么,现在我能确定的事其实和你已经知道的差不多,我知道沐先生和关大人是高姑娘请来照看你的,而典从年和赵康应该与她无关。” 他看向少年的双眸郑重的说道:“不管这一路上发生什么,请你务必坚信,高姑娘安排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哪怕你会遇到一些凶险。” 这些话他其实没打算说,因为高清澄不希望这少年会觉得是他亏欠她的。 似乎每一个有志向的少年都会对别人安排自己的命运有所抵触,无论这安排到底是对是错是好是坏。 “我知道。” 叶无坷回答的时候,眼神明亮的像是无云的晴空。 他说:“我也许还想不出她都安排了些什么,但我从一开始就清楚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更好,包括我。” 器叔道:“她是想着,在你需要一些筹码的时候,你能够拿得出来,一样一样的摆在那里,都很有分量。” 其实这句话器叔更不该说。 因为叶无坷太聪明,这句话一说出口器叔就后悔了,他刚才忘了高清澄的交代...... 高清澄说过,只要有一句话不够谨慎,叶无坷都会猜到我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世。 她不想让叶无坷觉得一切都是施舍,哪怕明知道那少年永远都不会以阴暗的心来看待世界。 尤其是,不会以阴暗的心来看待她。 “呼......” 叶无坷长长吐出一口气,然后看向器叔问道:“她在安排这些的时候是不是皱着眉头?她应该还会担心她的安排会刺激到我的自尊吧......” 脑海里出现那个本该潇洒快意的少女因为他而皱起的眉头,叶无坷就觉得那样子又好看又让人心疼。 越想越好看。 他挠了挠头说:“我哪有那么不懂道理,会把别人的好意当成施舍。” 他想着,那个能在长安里厉害的一塌糊涂的明媚少女,看似柔弱娇小,可行事作风大开大合,却因为他,在布局的时候盘算的小心翼翼。 当她的模样越发清晰,叶无坷才醒悟道自己真的有些花痴,因为他发现自己刚才差一点伸手,去轻轻抚平脑海里那个她微微皱着的眉头。 所有人都在看着叶无坷,因为这个家伙完全没有想到他的心思全都暴露在脸上了。 而且,其实,他真的伸手了。 已经回到屋子里的大奎看着叶无坷那个样子,轻轻的说了一声......骚。 二奎下意识的闻了闻自己,又低头看了看是不是尿裤子了。 “典从年的死不是意外,他应该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秘密。” 叶无坷连忙用这样一句话来转移大家的注意力,但他发现根本没有用。 阿爷看着他叹了一声:“长大了。” 苗新秀则笑着点了点头:“陷进去了。” 器叔不好搭话,毕竟在他看来叶无坷配不上高姑娘,哪怕叶无坷再优秀一百倍也配不上,毕竟在器叔眼里就没人配得上高姑娘。 他甚至觉得有些荒谬,这山村少年对高姑娘有些爱慕他能理解,但看那少年的眼神,已经不仅仅是在爱慕那个层面了吧。 沐山色则一脸欣慰,他觉得这少年颇有些胆色。 “有件事不对。” 叶无坷这时候从腰畔皮囊里取出来一件东西递给器叔,器叔看了看后脸色为之一变。 那是一枚印章,刑部的印章。 在那间铺子里,叶无坷问林东升和邓放,就算有了我的口供,朝廷也未必采信的时候,邓放说,朝廷怎么可能不采信刑部的口供?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邓放取出来这个印章交给林东升,让林东升在叶无坷按手印之后,在那份口供上用印。 器叔把印章还给叶无坷:“收好,千万不要丢了。” 他对叶无坷说道:“府堂范周担应该不会掺和进来,明日一早他最多例行问问,能走之后就要加快行程,咱们快起来别人就会跟着暴露的快起来......毕竟,只剩下三百里了。” 叶无坷道:“那大家都去休息,我来守夜。” 器叔点了点头,等众人都离开客厅之后,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对高姑娘......” 叶无坷:“很敬重!” 器叔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心里却还在一个劲儿的叹息......这个不会说谎的孩子啊,连转移话题都显得那么笨拙。 他说:“嗯,她也敬重你。” 叶无坷双目放光:“真的?” 器叔:“唉......” 远在几千里外的高清澄忽然间打了个喷嚏,她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大氅,心里想着,应该带上那个家伙送她的皮袄才对。 可是那件皮袄,已经被她锁进长安城她的房间里,那个装着好多重要东西的木箱里了。 她坐在高大雄俊的战马上,夜风吹动她的发丝,她又忍不住想,那个熊头帽子虽然吓人了些,可真的很暖。 然后她又莫名其妙想起那个少年对她说的话......所有的想念一定都是暖的,一想到这些,脑海里那少年咧嘴傻笑的样子突然就清晰起来。 “呸呸呸......” 失神的少女忽然连着呸了好几声,这让旁边的几名黑衣高手全都看过来。 高清澄:“这么冷的地方居然还有飞虫,嗯......飞虫,飞进我嘴里了。” 然后竟是有些脸红,脸热。 因为她也真的不擅长撒谎。 就在这时候,面前那座燃烧着的城里出来一支人数不多的队伍,大概几百人,为首的是一名身穿甲胄的校尉。 他带着他的三百多骑兵从城门出来的时候,让人错觉出来的是一股汹涌的血浪。 头发上,脸上,甲胄上,乃至于坐骑都被血染满的年轻校尉到近前停下战马。 这个短短两个月就从一名士兵靠杀戮而迅速升任校尉的年轻人,像是一个散发着妖气的魔。 他身上的血还没有凉透,所以升腾着淡淡的白气,月色下看到这样的人,谁不错觉那是来自地狱的魔? “你可以进去了。” 叶扶摇对高清澄说完这几个字,催马向前。 数百名浴血骑兵跟在他身后,默不作声,却煞气腾腾。 高清澄把围巾拉起来遮住口鼻,然后催马进入了这座还在燃烧中的城。 此地距离东韩都城已经不足一百里,这座城就可以看成是东韩人守卫都城的最后一座堡垒。 她进城门之后就看到了无数的尸体,火烧焦了东西的气味都压不住这街上的血腥味。 当她在一座很宽敞的宅院门前停下的时候,大宁战兵正在将无头的尸体一具一具从院子里拖出来。 即便用围巾遮住口鼻,血腥味还是一个劲儿的往鼻子里钻。 高清澄下马后,几名身穿黑色锦衣的廷尉将她迎接进门。 她一边走上台阶一边问:“人在哪儿?” “就在院子里。” 高清澄进门之后就看到了,那个花白头发的男人被钉在木桩上,双臂被拉直,两把刀穿透胳膊钉进木桩。 “卢运。” 高清澄叫了一声,那个披头散发的男人随即艰难的抬起头。 当他看到一群身穿黑色锦衣的人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即便已经惨成了这样他还是吓得颤抖起来。 高清澄道:“让我看清楚他的脸。” 两名廷尉随即上前,一个将卢运的脑袋抬起来,一个分开了卢运披散的长发。 “大宁廷尉府验明正身。” 高清澄靠近些,看着那张凄惨的脸问道:“你就是大宁原礼部侍郎卢运,两年前你告老还乡,但在中途失踪,刑部的人奉旨追查却一直没有你的下落,是不是?” 卢运没回答,使劲儿的想别过头不看高清澄,可是他不管怎么用力,也敌不过那名死死扳着他脸的廷尉。 高清澄再问:“不到一年前,廷尉府安排去渤海的一队暗谍失踪,这件事,是不是和你有关?” 卢运明显又躲闪了一下,哪怕被扳着脸也不敢与高清澄对视。 “你现在回答我的问题,我会让你稳妥的回到长安,如果我不能让你开口,那回到长安之后,副都廷尉大人就会接手。” 卢运眼睛猛的睁大,副都廷尉四个字像是什么恶毒至极的诅咒似的让他感到无比恐惧。 “我不!” 卢运立刻挣扎起来,似乎已经忘记了双臂上的剧痛。 火光下他像个快要魂飞魄散的鬼一样凄厉嘶吼:“我不能落在张汤手里!” 高清澄点了点头:“那就回答我的问题,第一,你告老还乡之后失踪,是否在那时就已被东韩人收买?” 卢运点头:“是......” 高清澄道:“第二个问题,廷尉府一队暗谍失踪,你知情不知情?” 卢运再次点头:“我知情......他们都死了,都死了!” 高清澄缓缓吐出一口气,她转身离开:“这个人务必活着带回长安,他在东韩能知道咱们渤海的人都死了,那他也能让害死咱们兄弟的人,都死。” 她的步伐开始加快:“派人求见夏侯大将军,告诉他,我在东韩的事已经办完,要即刻赶回长安,不能向他辞行了。” 她越走越快。 那个家伙,去长安的路上应该不会出事吧,西行是一个劫,过去了,说不定能为你挡住将来更大的劫。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五十一章再出发 - 天下长宁 - 知白 雁塔书院教习沐山色清晨醒来,舒展了一下身体缓步走到前堂的时候,正见那朴素少年在院子里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好像要把力量都注入给这个世界似的。 “晨光出照屋梁明, 初打开门鼓一声。 犬上阶眠知地湿, 鸟临窗语报天晴......” 沐山色心里微微一动,心中随着念了一句......鸟临窗语报天晴。 抬头看,一只雀儿正在屋檐上叽叽喳喳的叫着,沐山色深深吸一口气,再看一眼这碧空如洗,忽然觉得接下来都应是好消息才对。 可就在这时候,驿丞快步过来,到近前客客气气的说道:“府堂大人派人来通知,说他快要到了。” 叶无坷道了声谢,随即走到官驿门口等着。 不多时,府堂范周担的马车就在官驿外边停下,下车的时候,这位官居五品的大人物头与肩膀同时甩出来的姿势就有些帅。 看到一个年轻人在门口等着,他立刻笑呵呵的走来。 这般和善,怎么看这位府堂大人都不是来问案子的,更像是来探望老友。 “叶公子?” 范周担问了一声。 叶无坷俯身行礼道:“草民叶无坷,见过府堂大人。” “叶公子不必客气。” 范周担伸手扶了叶无坷一把,顺势往前看了看,见大奎二奎在收拾马车,他笑了笑道:“看来叶公子是要赶路?那我就尽量快些,不多耽误你。” 他示意自己就不进去了,就在官驿门外聊几句即可。 “叶公子昨日在顺平街上一家叫尚真的古玩铺子里遇袭的事,还请如实向我说明一下。” 叶无坷随即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该说的说,该漏的漏,范周担频频点头,同时让跟来的师爷,尽量记录清楚。 “叶公子可知那些歹人为何袭击你?” “不知。” “事情发生在我治下,我确实难辞其咎,虽然我已着人连夜查明,袭击叶公子的人都非本地人士,但案子出在本地,府衙还是有些责任的。” 范周担道:“幸好叶公子没有受伤,不然的话廷尉府过问起来......” 这话说的就比较直白了,他担心的事廷尉府过问。 叶无坷道:“都不是本地人,那该是不知从哪里来的凶悍匪徒流窜作案,这种事防不胜防,只是碰巧遇上了,大人不必挂怀,若廷尉府真的问起来,我也会如实说明。” 范周担听出来叶无坷的好意,于是脸上的笑意更浓。 聊了几句后他问叶无坷道:“请问叶公子,那些匪徒在动手之前,可曾和叶公子提及过什么?” 叶无坷回答:“威胁,他们威胁我!” 范周担问:“威胁什么?” 叶无坷道:“威胁我务必收下那间铺子的地契,不然的话就杀了我,噢,还有那一屋子的珍玩古董,说是价值两万两,我不收他们就狠辣无情的干掉我。” 范周担:“?????” 他讪讪笑了笑:“这样的威胁,我倒也是头一次见。” 叶无坷将地契取出来递给范周担:“这是证据,就交给府堂大人吧,若是有人来问,大人也好做个说明。” 范周担将地契接过来,心中对叶无坷又多了几分欣赏,甚至,还有几分感激。 这个少年会办事...... 案子发生在他治下,廷尉府也好,刑部也好,朝廷必然会派人来问。 叶无坷主动将涉案的东西交给他,也是为了让他在未来好交代一些。 他问道:“那,这些人为何威胁公子要收下如此贵重的东西?” 叶无坷摇头道:“还没说我朋友就赶来救我,双方打了起来,噢对了,我朋友现在还下落不明。” 范周担立刻领会了叶无坷的意思:“叶公子的朋友,我会派人仔细查询。” 叶无坷抱拳道:“多谢府堂大人。” 范周担又问道:“除了那铺子和铺子里的东西之外,叶公子还能提供一些别的证据吗?” 叶无坷断然摇头:“没有!” 五千两银票在他怀里锁死了一样,谁也别想轻易拿走! 至于涉及到刑部的那枚印章,他当然也不会交给范周担。 范周担回头看向手下师爷:“都记清楚了吗?” 得到肯定回答,范周担抱拳道:“那我就不多耽误叶公子的时间了,需不需要我派人护送叶公子出城?” 叶无坷道:“不必不必,多谢府堂大人的关照。” 范周担也不想多耽搁,又随意寒暄了几句便告辞离去,这官驿里还有书院的先生和鸿胪寺的官员,但人家没出来他也不好进去打扰。 他若不为难叶无坷,那里边的人也就不必出来见见这完全不符合规矩的问案。 叶无坷收拾好东西后离开官驿,他们的马车依然是拥挤但十分欢快。 出城之后走了不到二十里,在一个路口,坐在车顶的叶无坷早早就注意到有一群人在那等着,为首的正是来历不明的严淞。 而另一个来历不明的叫宋公亭的人,却好像不愿意再露面了。 叶无坷下车之后,严淞就快步迎接过来:“贤弟,你没事吧。” “我没事,严兄怎么在这等我?” “贤弟不是把一个人交给我了吗?我怕在城里把人给你不方便,毕竟那官驿或许早已被人监视,所以我才在城外等候。” 严淞一招手,他的随从随即抬着一个麻袋过来。 他指向那麻袋说道:“这人的命真好,前前后后中了五十几刀,竟无一刀在要害处,只是失血太多,也是抢救了好一阵子才把他救回来。” 他吩咐手下人:“抬到我贤弟的马车上去。” 好在是关外月还有一辆马车,要不然只沐山色那一辆车还真塞不进去这么多人。 叶无坷抱拳道谢:“我与严兄只是萍水相逢,严兄却能仗义相助,如此大恩,我铭记于心。” 严淞一摆手道:“何必说这些,我这个人性子轴,对不喜欢的人多一个字都不愿说,对喜欢的人就有说不完的话,我说过与你一见如故,绝非虚言。” 他又指了指那麻袋:“对了,这人若是有用,一路上你还需好生照看,一共缝了二百多针,还用了我两颗价值不菲的救命好药,如今他就跟个碎了又粘起来的瓷片似的,一碰没准就又碎了......” 叶无坷道:“多谢严兄了,待我到长安事了,再找严兄相聚,你我秉烛夜谈把酒言欢。” 严淞道:“我正好也要去长安,这一路上我在暗中护着你就是,到长安后,得空咱们再聚。” 说完后一抱拳:“那我就先走了,长安见。” 说完转身就走,倒也不拖泥带水。 回到马车上,叶无坷将麻袋打开,看着面前的林东升他都生出些许歉疚之心来,因为严淞说林东升现在像个瓷片还是有些保守了。 此时林东升虚弱的连出气都微弱,当然也可能是有装的成分,但叶无坷也不好再问他什么。 众人决定即刻上路,走的越快越好,因为剩下的三百里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走一天后寻了个村子借宿,好在是有关外月在,这位关大人绝对是交际上的一位超级强者,需要借宿的时候都由他出面,而且必然会安排的妥妥当当。 他们在村边休息的时候,关外月就带着两个随从进村去了。 关外月寻了村中看着最富裕的人家敲门,等人出来后就先表明身份,再说明困难,然后才问是不是能借宿一宿。 见是一位朝廷官员借宿,这富户人家当然不会拒绝,关外月一如既往的表示,他们身上带的盘查已经用尽,所以花费都要写个借条,以后可拿着借条到长安城去要。 这人家当然不会真的要他写借条,可关外月就是坚决,估算了所需费用后,先把借条写了,然后郑重签下名字:叶无坷。 他手下人说咱是不是该换换了,这一路上凡是借宿签的都是叶无坷的名字,好歹用一次沐山色也行,这般可着一个人写欠条多少显得有点过分。 关外月说你们懂什么,我这是为叶公子广结善缘。 安排妥当之后,叶无坷他们驱赶着马车在富户门口停下,大奎二奎先把林瓷片抬了下来,小心翼翼的,唯恐不小心磕碰掉一块。 下车之后没多久,林东升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像是想求人,但自尊心又不允许。 叶无坷多多聪明一人,一眼就看出来问题所在。 “林先生是不是想方便?” 林东升无比艰难的点了点头,然后扭头不看叶无坷。 如今他落在敌人手里,却连撒尿这种事都要靠敌人来帮,但凡是个男人,如此羞耻的事又怎么能真的心如止水无动于衷。 叶无坷却觉得这有什么可羞耻的,谁还没有三急之事? 羞耻不羞耻的,就看个人想法了。 于是他说:“二奎哥,林先生要尿尿,他不方便,你把把他。” 林东升这般残缺虚弱之身,嘣儿的一声就坐直了,伸手:“不用!我能行!” 二奎上来就把林东升给端了起来,一手端着一条腿,二奎蹲在台阶上,把着林东升道:“尿吧,尿啊,你倒是尿出来啊。” 林东升要是有劲儿,这一刻就该咬舌自尽。 二奎见林东升不好尿出来,他贴心的吹去了口哨:“嘘,嘘,嘘......” 林东升原本惨白的脸色都变得红润起来,眼看着就要憋不住的时候,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喊了一声:“帮我解开裤子啊......操蛋,晚了......” 二奎抬着头:“不关我事。” 一只鸟儿飞过正巧排便,那白乎乎的一滩在二奎眼前掉下来,啪一声,掉林东升嘴里了。 二奎说:“我们村,没见过一个像你这么倒霉的。” 林东升:“啊啐啐啐。” 二奎:“啊对对对。” 而此时,叶无坷把这家的主人请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然后客气问道:“刚才那位大人是不是给你写欠条了?” 家主连忙点头:“是啊,我一个劲儿的推辞,只是推辞不过,那位大人非要写,我也拦不住。” 叶无坷道:“把借条给我吧,做官的哪有给人乱写欠条的道理。” 他解释道:“这位大人盘缠用尽,但又不想用我们的银子......” 把欠条收回来,叶无坷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沓,都是欠条,数了数已经有二三十张。 他不顾推辞给家主留下了足够的银两,拍了拍收藏这些欠条的那个小布包,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十分欢快。 一回来,就看到二奎正在安慰那个龙套碎片。 “尿裤子不是事,怎么还哭了呢?就算下边尿裤子,上边一嘴屎也不该哭啊,大老爷们儿的,我跟你说,大人也尿裤子,不信你问我哥,我哥就尿。” 大奎一脚踹过去:“说好不告诉别人的!”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五十二章别开生面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交代大奎:“大奎哥,打听打听村子里有没有药铺,若有的话,外伤药买一些回来。” 大奎问:“买多少?” 叶无坷看了看林东升:“先来五斤吧。” 这里已是京畿道腹地,一个规模不大的村子里真的有一家还算不错的医馆,听闻大奎要买五斤外伤药,那位郎中非要跟过来看看到底是给什么上药。 大奎说给猪用,郎中说你放屁,猪用不了这么多。 叶无坷亲自为林东升换了药,然后和颜悦色的坐在林东升旁边:“怎么样,伤口是不是好不多了?” 林东升躺在床板上,扭头不看叶无坷,这位也曾自认为是雄鹰一样的男人,现在已经彻底崩溃了。 尤其是一看到二奎,他就想死。 他是裤子上有味儿,嘴里也有味儿。 “你伤的虽多,可只要好好调理将来恢复过来也不是什么问题。” 叶无坷继续和颜悦色。 林东升道:“你不如直接杀了我,何必如此羞辱。” 叶无坷道:“我为何要杀你?我非但不杀你,还会在进长安之前把你放了,甚至还会给你一笔钱。” 他从怀里取出来那五千两银票,当着林东升的面数了数,然后又装了回去。 “但你要是到了长安,那就必死无疑。” 叶无坷道:“就算我不杀你,你背后的人也绝不会留你。” 林东升冷笑道:“我只不过是一枚小卒而已,不值得大人物们把我当回事,况且我也什么都不知道,你就别枉费心机了。” 叶无坷道:“我进你那铺子的时候随意扫了扫,在你铺子西墙上挂着的那些字画中,唯独从左往右数第五幅只有题字没有落款。” 林东升的肩膀微不可查的颤了颤,但他依然没有回过头来。 叶无坷继续说道:“那题字最后一句是赠庆川小友,大宁这么大,也许真的有个叫庆川的地方,不过我一直都在东北边疆孤陋寡闻,并不曾听闻过有这个地方,倒是听闻,五年前东韩新皇登基,改年号福延,在此之前,东韩年号庆川。” 林东升的脸色已经变了,控制不住的变了。 但他不回头,躺在床板上脸朝着墙,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唯恐眼神暴露。 叶无坷道:“因为不似城里人那样总是有许多好玩的事,山里人,总会用胡思乱想消磨时光......所以我就胡乱想到,林先生是不是东韩庆川年间,万里迢迢从东韩来大宁的?” 林东升此时忍不住回身怒道:“我是宁人!我祖籍军屏道塞北郡庆川县!” 叶无坷立刻跟了一句:“庆川县在二十五年前叫什么?” 林东升道:“庆川县就叫庆川县,不曾改过名字。” 叶无坷道:“庆川县在二十五年前曾被燕山营短暂攻占,燕山营将庆川县改名燕北县,这名字只用了半年,后来燕山营兵败,楚国随即恢复了庆川原名。” 林东升脸色变幻着说道:“我只是忘了,短短半年的改名又有谁会在意?你去问问庆川百姓,有几个还记得二十八年前曾改过燕北县的事?” 叶无坷问:“我不提醒,你记不起来?” 林东升道:“你不提醒,给我些时间我也能记起来,只是一下子恍惚了而已。” 叶无坷:“我编的。” 林东升猛然看向叶无坷:“你说什么?!” 叶无坷道:“庆川县改名燕北县的事根本没有发生过,燕山营有没有攻占过庆川我也不知道。” 林东升道:“怪不得我不记得,原来都是你编的!” 叶无坷笑道:“若你真是庆川人,应该笃定些才对,可你显然犹豫了,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庆川有没有被燕山营攻破过,也根本不知道庆川改名燕北的事。” 林东升急道:“都是你编的,我怎么可能知道!” 叶无坷:“我没编。” 林东升:“?!” 叶无坷道:“二十八年前,燕山营大当家虞朝宗不顾陛下劝说,执意出兵试图攻占整个冀州,而且,他试图将冀州改名为燕州,庆川被燕山营攻克不到半年,燕山营就被楚国府兵击败。” 林东升的脸色已经白的好像纸一样,几次张嘴,都不能再说出些什么。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如他这样经受过严苛训练的人,怎么会被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骗的团团转,完全被人摆弄。 叶无坷道:“如果你现在还想说我就是编的,到长安后可以去查一查卷宗。” 他取出廷尉府的腰牌给林东升看了看:“廷尉府的案牍库里,一定有记载。” 林东升额头上已经都是密密麻麻的汗珠,片刻后他就哎呦哎呦的叫唤起来,眼看着就像是伤势恶化要嗝儿屁一样,叶无坷却只是冷眼看着。 “你是东韩人,东韩庆川年间进的大宁,最让人觉得有意思的,是你一个生意人竟能和刑部的人扯上关系。” 叶无坷道:“你以为你是得令在铺子里杀我,但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是有人,希望借我的手把你除掉?” 林东升的呻吟声立刻就停了,再次回头看向叶无坷。 叶无坷道:“我是个搅局的,是个村里来的莽夫,不管怎么推算,都会断定我杀了你,所以你也推算一下,若知道你没死那些人接下来会怎么做?” “我只猜到你是东韩人,对你的了解仅此而已,而那些安排你杀我的人对你之了解,必定远超于我,所以他们知道怎么杀你,也知道怎么杀你的家人亲眷,斩草除根,不该如此吗?” 林东升沉默着,却能听到他牙齿咬紧的声音。 “人为信仰活或是为信仰死都值得尊敬,无论敌我。“ 叶无坷道:“东韩人小心翼翼的在大宁藏身,让你撑下来的信仰必定是你希望东韩更好,可是......现在东韩应该已经没了。” 叶无坷看向林东升的眼睛说道:“我仇视敌人的行径,但不歧视敌人的信仰......你自己考虑,是落在我这样的人手里好些,还是落在你曾经的盟友手里好些。” “但我希望你思考的时间不要太久,因为敌人杀你全家灭口的速度,不会因为你在思考而慢下来。” 说完后叶无坷转身要出门。 “你站住!” 林东升喊了一声:“你能救我的妻儿吗?” 叶无坷回头问他:“你的妻儿是宁人吗?” 林东升点了点头:“是......我是到大宁后才成亲的,一开始只是想找个掩护,可是......可是......她们什么都不知道!” 叶无坷道:“告诉我她们藏在什么地方,我现在可以请人去看看。” 林东升立刻说出了一个地方,门外站着的器叔转身离开。 叶无坷重新坐下来后说道:“现在是不是可以好好聊聊了?” 林东升撑着坐起来,靠在墙上,他直视着叶无坷,眼神复杂。 他问:“你就是因为扫了一眼那幅字画,就能断定我是东韩人?” 叶无坷道:“如果不是我正在牵扯什么事,凭空乱猜当然猜不到。” 林东升点了点头:“为什么你对军屏道一个偏僻苦寒的庆川县都知道的那么清楚?我查过的,那地方久经战乱,大部分人死了或是逃难走了,没人还能查清楚底细。” 叶无坷道:“如果我说,我真的是编的你信吗?” 林东升在这一刻明显僵硬在那,整个人都好像崩塌了一样,从灵魂到肉体,崩塌的稀碎。 叶无坷笑了笑道:“不是编的。” 林东升因为这四个字,竟然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林东升道:“我还有一个问题,既然你那天就怀疑我是东韩人,为何,你还要把我交给别人?” 叶无坷回答的格外直白:“想看他弄不弄死你。” 林东升思考片刻后就懂了:“你想利用我来测试一下,那个人是不是我的同伙?” 叶无坷道:“如果他也是东韩人,或是和东韩有关,与刑部有关,与你们密谋的事有关,他一定会杀了你。” 林东升点了点头。 这个少年的心思,让他越想越害怕。 可是转念一想,林东升忽然间后背上又冒出来一层冷汗。 他问叶无坷道:“你就这么随便的把我交给别人,若那人真的杀了我呢?” 叶无坷道:“那你就死了呗。” 林东升:“我死了?我死了你一点都不在乎?若你不在乎,又何必这样大费周章的诈我!” 叶无坷道:“若他杀了你,他的级别地位一定比你高,知道的比你多,所以你死不死问题不大,我再找他就是了。” 他说:“在山上打猎的时候我会用兔子做诱饵,在捕兽夹旁边绑上一只兔子引狼或是熊过来吃,如果野兽吃了那只兔子,你觉得我会很心疼吗?” 林东升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你不会。” 叶无坷笑道:“我当然会,兔子肉难道就不是肉了?只是必做选择的时候,兔子当然不如更大的野兽。” 林东升就那么看着叶无坷,良久后问道:“是谁把你训练成这样的?你才多大?多狠的人才会把你这样的少年训练成这样?” 叶无坷回答:“山。” 林东升不信,他当然不信,但他也不能反驳什么。 他再次深呼吸,然后坦然道:“想知道什么你问吧,你已经满足了我的好奇。” 叶无坷道:“不急,我不能单独听。” 林东升一怔:“为什么?” 叶无坷道:“你不必知道为什么,你也没发选择,我说不能我一个人听,当然有重要的缘故。” 说到这他看向二奎:“二奎哥,器叔回来后,请他和关大人一起过来,还有右台行使赵大人,也请来。” 二奎立刻转身:“好嘞!” 林东升在这一刻眼睛却骤然睁大,声音嘶哑急切的喊道:“别让那个御史右台的人来!不能让他来!” 叶无坷笑了,笑的明媚灿烂,就好像每个雨后的时候,他抬头看着太阳从云后逐渐露出来都会有的笑容一样。 守得云开,当然喜悦。 这个好像不善于说谎的少年,却在其他方面有着绝强的天赋。 他心地不脏眼神纯澈,但谁说这样的人就必然心眼少了?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五十三章别丢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这样的村子看起来寻常无奇,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特点的话,那就是干净,整齐,以及隐隐约约能让人感受到的肃穆。 若说走进边关所见所闻代表的都是大宁的脸面,那走进京畿道所见所闻代表的都是长安的脸面。 百姓们规矩,淳朴,善良,且骄傲的如同孔雀一样。 这场不算很正规,但聚集了不少大人物的审讯就在村中一户百姓家里进行。 虽然这场审讯,还没开始就差不多结束了。 家主带着家里人特意都避了出去,于是这个院子就成了村中最肃穆的地方。 当右台行使赵康带着几个手下进院子的时候,林东升的脸色就难看的像是老鼠看到了猫一样。 不单纯是害怕,还有恶心。 叶无坷在人到齐之后,没有什么隐瞒的将他推测出来的事,和林东升招供出来的事仔细说了一遍。 但林东升却坚决不再开口,不管赵康或是刑部的人如何问话,他始终一言不发,哪怕刑部的人威胁着要把他一把火烧了,他还是咬紧牙关。 赵康见无计可施,随即看向叶无坷道:“可否到外边聊几句?” 叶无坷当然不会拒绝,率先起身。 两个人走出屋门的时候,赵康罕见的和手下要了一个烟斗,走到院子一角,这位温文尔雅的行使大人将烟斗点上。 当一个男人叼起烟斗的时候,瞬间就会把实际年龄拉大十岁。 “行使大人是想和我聊什么?” 叶无坷问他。 赵康使劲儿吸了一口,侧头看向叶无坷却没有急着说话,吞吐出来的烟气似乎是在陪着他一起思考,到底该用什么措辞开场。 “我一直都在想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要不要和你说清楚,我心中矛盾,这是本不该有的矛盾,我是官,你是要被带到长安提审的人,不管你有罪没罪,关于案情都不能和你提及过深。” 赵康道:“矛盾在于,我从始至终都没把你当罪犯,所以想和你说,又忍着不说,可是现在我却想跟你说些什么了,因为我觉得你在怀疑我。” 叶无坷道:“行使大人指的怀疑,是哪方面?” 赵康回答的很快:“通敌。” 叶无坷就那样看着赵康,赵康则毫无退意的与叶无坷对视。 他说:“我出长安之前大概三五天左右,右都御史收到了一封信,虽未署名,却将陆吾他们通敌之事前前后后写的格外仔细。” “这封信没有直接写明实际通敌的人是陆吾等人的父亲,但根据其中所提及诸事不难推测出用意。” 赵康吐出一口烟气,然后干呕了两下。 对于如此体面的赵大人来说,这个举动显然不够体面。 “如果这件事坐实的话,那直接牵扯其中的人,至少是两位四品将军,一位道丞,一位边军将军,若深究,被牵连的高官也许有数十位,其中甚至还可能有两三位国公......” 叶无坷听到这微微点头,赵康这些话当然没有丝毫水分。 赵康继续说道:“所以都御史大人格外在意,他让我去边疆把你带回长安,他的原话是......保护好那个叫叶无坷的人,务必让他活着到长安。” 叶无坷问道:“那封信上是怎么写到我的?” 赵康回答:“说你是陆吾等人找的向导,是你引领他们进入渤海,表面是要冒险去抓渤海国君,实则是找机会与东韩大将军尹穗接触。” 叶无坷道:“所以御史右台认为,我能提供决定性质的证词,我说他们去见了尹穗,那他们就一定是去见了。” 赵康道:“你原本微不足道,可在那封信里就成了关键。” 叶无坷道:“所以我会被收买,被伏击,有人甚至早就想好我那份证词该怎么写,只需按上我的手印即可。” 赵康摇头:“哪有那么容易,一份证词根本左右不了案情,都御史大人已经将此案密奏陛下,他是想让你在陛下面前亲口给出回答。” 叶无坷道:“行使大人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相信你,最不想让我死的人,是你。” 赵康道:“最不想让你死的人是蒙冤者,而我是担起这件事的伸冤人,我是想告诉你,御史右台的人都是铮铮的汉子,都御史虽是读书人,可他为大宁做出的贡献不比浑身是伤的将军们少。” 他抬起头看向夜空。 “大宁立国才二十年,你知道已经让多少人感到害怕了吗?不只是大宁之内的那些残渣,还有大宁之外的那些小丑。” “前朝楚时候为了不被灭国,楚国使臣与黑武使臣在漠北鹿楼谈判,楚国向黑武割让了包括珞珈湖在内的千里之地,而且楚皇对黑武汗皇要以儿皇帝自称......那年,楚臣签订条约之后,一头撞死在珞珈湖边。” “大宁立国之后,黑武数次兴兵南下,大大小小打了有上百仗,边军将士浴血奋战,没让一个黑武人登上咱们的城墙。” 赵康深呼吸,重重的深呼吸。 “也就是那之后,黑武人明白大宁和楚不一样,于是他们换了个方式来欺压大宁,他们派使臣来说,如果不将漠北六百里割让给黑武,他们就不准西域诸国和东疆的邻国与大宁建交,不准有任何商业上的往来。” “鸿胪寺卿余少典对黑武使臣说,大宁要和什么人建交,和什么人做生意,当然是看大宁愿意不愿意,不是看你愿意不愿意。” “至于西域诸国和东疆诸国会不会因为黑武施压就不敢与大宁来往,我看还不好说,毕竟打开商路的法子不止谈判一种。” 赵康看向叶无坷道:“黑武使臣回去之后,他们意识到了,单纯施压,并不会让大宁害怕屈服,所以从那开始,黑武人又换了一个法子。” 他说到这沉默了,沉默了很久。 “我这些年办了不少案子,接触了不少人,原本好端端的一个官,清廉了半生,突然就......叶无坷,你知道我亲手送进台狱,涉及通敌的官员有多少吗?” 不等叶无坷回答,他给出答案:“仅我一人,已经抓了七个。” 他看向叶无坷,目光之中是一团燃烧着的火焰。 “大宁的功勋们追随陛下,用了那么久才让中原归复一统,死了多少人才有现在的太平,才让百姓们真正安居乐业?” “我是读书人出身,我也自幼习武,我这一身本事不允许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点点的侵蚀残害大宁的官员,然后让大宁从心口开始腐烂。” 赵康缓了一口气后说道:“去年初冬我接到了家乡亲人写的信,他们告诉我村里粮产增加了小一倍,以前他们吃不饱,现在根本吃不完。” 这是叶无坷第一次,在一个人眼睛里看到如炬的光芒。 赵康吐出一口浊气:“谁想祸害大宁,我就让谁死。” “叶无坷,我不知道这些话你相信多少,我说这些也只是想告诉你,我不会通敌,活着我是他们的索命人,死了我是他们的索命鬼......” 说完这句话,赵康迈步离开。 叶无坷站在院子里,也抬起头看向那一轮皎洁的月。 就在这时候,鸿胪寺知事关外月缓步走到叶无坷身边。 “我不是故意偷听。” 关外月道:“赵大人刚才略显激动,说话的声音着实不算小。” 叶无坷道:“他那些话本来就不是说给我一个人听的。” 关外月道:“赵康说的话你在山里从未听过吧?” 叶无坷点头。 关外月和叶无坷一起抬着头看着月,这位已经在外驻扎了多年的外交官员眼神有些痴迷。 “看不够,家乡的月永远都看不够。” 关外月道:“赵康和你说了不少,其中很多话原本也是我想和你说的,你应该还记得,我说你应该到鸿胪寺来......” 叶无坷没有马上给出回答。 关外月道:“鸿胪寺,不只是和人动动嘴......我再和你说一件事,关于赵康刚才提到的鸿胪寺卿余少典余大人。” “就在和黑武人谈判之后不到三个月,余寺卿往西域去谈判的路上被刺杀。” 叶无坷的视线猛的从月亮上收回来,他看向关外月的时候眼神里除了震惊就是乍起的杀意。 “鸿胪寺和廷尉府追查了四个月,最终在西域把刺杀余寺卿的凶手杀了,作为对等待遇,西域有一位国君和十六个官员暴毙。” 他看向叶无坷:“对等吗?不对等,他们死的人再多也换不回我们一位余寺卿。” “真正的凶手是那些西域人吗?也不是,他们只不过是黑武人的刀......真要对等,我们应该干掉黑武汗皇。” 关外月拍了拍叶无坷的肩膀:“可我们现在还不够力,还需稳定的把力气攒足。” “你应该早就想到了,陆吾他们的死,其实只是敌人千方百计想毁掉大宁的过程中,可以被他们利用的一件事。” “敌人很清楚,他们无法直接靠战争击败大宁,那就必须先除掉大宁最能征善战的将军,越多越好。” “大宁刚立国那会儿多穷?可再穷我们也没打过一次败仗,你想想,我们现在日子越过越好,不穷了,他们难道不怕?” 说到这,关外月调整了一下情绪。 “叶无坷,你是个人才,如果风波过去,海晏河清,我真希望你能来鸿胪寺。” 说完这句话,关外月也离开了这个院子。 这时候师父苗新秀才脚步很静的走到叶无坷身边,把水壶递到叶无坷面前。 叶无坷接过水壶后问:“师父......你当初如果不去双山镇的话,是不是能留在长安?” 苗新秀点头:“应该能吧。” 叶无坷又问:“那你说,你是留在双山镇照看着各村的乡亲们意义大,还是你留在长安城里做更大的官办更大的事有意义?” 苗新秀也掏出来烟斗点上:“都是为大宁好。” 叶无坷抬着头看着月亮,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出村之前,在村口路过泥像的时候许了个愿......可别丢人。” 苗新秀道:“你没有。” 叶无坷道:“如果将来我也成了好大好大的人物,我应该不会像离开无事村的时候一样,许那么小的愿望了吧。” 苗新秀笑着问道:“得是多大的?” 叶无坷想了想,然后回答:“可别丢人。”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五十四章风雨欲来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为了让林东升能够在这一路上得到更好的休息,叶无坷特意让他在关外月的马车上躺着,这个原本确实不怎么重要的小角色,因为一场别开生面的三堂会审变得格外重要起来。 林东升闭着眼睛休息,脸上是一种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淡然。 这副表情是因为他不想搭理叶无坷,他这样的坏人都觉得叶无坷是个坏人。 可是很久很久之后叶无坷不说话,他反而憋不住了。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让所有人都参与审讯。” 语气之中,尽是我已看透你这个坏人的本质。 林东升对叶无坷说道:“你无法确定队伍里还有谁有问题,所以你干脆让大家都知道我已经招供,在你们宁人的兵法里,这一招叫打草惊蛇。” 他在这一刻睁开眼睛问叶无坷道:“我知道你们宁人都自负,万一这队伍里真的还有别人是被收买的,而且还不止一个,你们的那种自负会不会被羞辱的体无完肤?” 叶无坷笑道:“黑武人似乎也很自负,你知道黑武之内现在有多少人被我们收买了吗?” 林东升没有回答,但显然不是很信。 叶无坷又问:“那你又知道,在东韩有多少人早就已经背弃你的祖国?” 林东升想反驳,但这次是无法反驳。 良久之后,林东升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人?” 他问叶无坷。 叶无坷居然很认真的点头回答:“是啊。” 林东升道:“一个十几岁的家伙,先是利用我测试那个叫严淞的人,然后又利用我想引出队伍里其他的内奸......你如果是人的话,那你这十几年的人生一定很残酷。” 叶无坷笑起来,想着自己这十几年的人生可真是残酷的不得了。 在村里那是真忙啊。 陪老太太聊天,跟老头儿下棋,和一群小孩儿捉迷藏,要抽空随阿爷种地,还要跟那个总是板着脸的大哥进山打猎。 他说:“残酷的让人欢喜。” 林东升觉得他有病。 此时马车里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还有那位迷迷糊糊好像又要睡着了的鸿胪寺知事关外月。 听着俩人聊天,眯着眼睛的关外月一副不怎么关心的样子。 叶无坷道:“按理说,东韩之内被我们收买的人算半个自己人,我对这样的自己人却并无多少尊重,倒是你,能冒险来大宁为弱小的东韩做卧底,值得敬佩。” 林东升道:“你夸人的时候,是不是已经在想下一步怎么套我话?” 叶无坷道:“只是单纯的对你感兴趣,你当初为什么从东韩来大宁?” “为什么?” 林东升因为这个问题,眼神稍显迷离。 “我在东韩有家,有个漂亮的妻子,还有一个漂亮的儿子,如果不是出了变故,谁愿意抛家舍业的来这里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叶无坷这个八婆顿时好奇起来,如果他不是有这样的先天八婆圣体,又怎么可能是村子里最受中老年妇女喜欢的小辈儿。 他从林东升的话里,听出来一定另有隐情。 而此时原本一副不怎么感兴趣样子的关外月,稍稍坐直了些。 林东升有些感慨的说道:“我家里日子过的穷苦,老屋塌了,没钱修,我就只能去岳父家里挤,岳父只有两个女儿,我妻子的姐姐和她是双胞胎,我还有个姐夫,半入赘一样也住在岳父家里。” “岳父家里也不大,你该能想象的出来都挤在一起是多尴尬的事,最关键的地方在于,关了灯,真的没法分出来我妻子和她姐姐。” 眯着眼睛的关外月坐直了身子,眼睛也睁开了。 林东升继续说道:“我们年纪都不大,总不能一直不亲热,一到夜里,你们懂得......分不出,我妻子也没反对,所以,也就心照不宣。” 关外月的眼睛睁的溜圆,伸手从叶无坷口袋里抓了一把花生吃。 叶无坷已经盘膝坐好,脑子里关于随时存储新知识的那一块已经快速运转起来,因为这种事要是回村和阿婆阿奶阿婶们聊起来,那也是相当炸裂。 林东升躺在哪儿,看着车顶有些出神。 他说:“后来,我妻子和她姐姐几乎同时有了身孕,再后来孩子出生了,差不多大,我对他们两个都很好,不分彼此的好,再再后来,孩子长大了些......都像我姐夫。” 叶无坷感觉自己脑壳被人突然敲了一下,嗡嗡的。 脑子里关于随时存储新知识那一块转的都要起飞了,这事要是和村里阿婆阿奶阿婶说起来那何止是炸裂? 而关外月那眼睛嘣儿的一下子就瞪大了,比溜圆还溜圆,手里的花生都忘了吃,张着嘴好一会儿都没能缓过神来。 片刻后,关外月伸手拍了拍林东升:“睡会儿吧。” 林东升道:“花生给我吃点儿。” 关外月说:“你伤挺重的,花生不好嚼。” 林东升说:“我又没伤着嘴。” 关外月说:“听你说这些,我倒是觉得你应该伤着嘴。” 林东升扭过头,不想看他,也不想吃花生了。 叶无坷大方,他掏了一把花生放在林东升旁边,这让林东升觉得这把花生是给心死之人的祭品......所以更不想吃了。 良久之后,林东升问道:“距离长安还有多远?” 叶无坷看向关外月,关外月看向窗外:“应该不足二百里了,如果有人要动手的话是在前边鹰嘴峡,过了那儿,他们也没什么机会再下手。” 林东升此时讥讽的笑了笑:“我是你们宁人的敌人,现在你们却要拼了命的保护我,想想我就开心,你们开心吗?” 关外月道:“如果你能活下来,也算是为大宁除害,我与叶公子都开心,开心就会给你报功,到时候若得天恩,我们就把你送回东韩家里去,和你的妻儿团聚,你开心吗?” 叶无坷脑袋里关于存储新知识那一块又开始疯狂运转,他觉得关大人的话一字一句都得记下来。 不愧是鸿胪寺的人啊。 与此同时,在队伍后边大概十几丈外跟着的是御史右台的队伍。 赵康伸手要过来地图看了看,目光锁定在鹰嘴峡。 “所有人都打起精神,再走半日就到鹰嘴峡,那地方有长达十几里的狭细山谷,若有危险,必在此地。” 他手下绿袍武士全都应了一声,他们开始检查自己带着的各种装备。 在他们身后则是刑部的人,这些人原本是走在最前,可是刑部主事典从年被杀之后,他们就到了队尾。 主事典从年死了,员外郎邓放也死了,现在刑部的队伍里,能做主的就是那名七品缉司。 此人姓廖,名春雷,也是久在典从年手下做事,因为性格孤僻,在刑部里人缘不好。 原本是一名江湖客,后来因典从年对他有恩所以就留了下来,他在刑部除了和典从年有交往之外,对其他人始终不怎么理会。 “你们都该知道,典大人死了,我们这些人都有罪,如果我们不把叶无坷带回刑部,就算上边不追究我们罪责,我们也会被同僚看不起。” 廖春雷说完这句话后,刑部的官差心里那团才压下去的邪火再次升腾起来。 主官身死,副官也死,他们却好端端的回去了,这种事是官场大忌,就算没人制裁他们,他们以后在刑部也不可能还混得下去。 谁会要他们? 如果他们拼死将叶无坷带回刑部,那刑部上下还会对他们刮目相看,如果他们什么都不做,那他们在同僚眼中就是一群废物白眼狼。 “再走半日就是鹰嘴峡,除了我们之外还会有别人动手。” 廖春雷道:“到时候不管别人的目标是谁,你们的目标就必须是叶无坷,如果......”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扫视那些刑部官差:“如果不能把活的带回去,那就把死的带回去,无论死活,叶无坷必须是刑部的人。” “是!” 一群刑部官差答应了一声,一个个眼神里已经压不住煞气。 他们也开始整理自己的装备,从佩刀到弩箭。 可就在这时候,前边叶无坷他们的两辆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叶无坷下了车之后走到前边,见是一对衣甲鲜明的大宁战兵在前边拦截。 为首的是一位身穿校尉皮甲的年轻男人,看起来在三十岁左右。 “哪位是叶无坷?” 校尉问了一声。 叶无坷上前道:“在下就是叶无坷。” 那名校尉肃立,竟是给叶无坷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我叫李长嗣,奉陆昭南将军之命前来接你们回长安。” 李长嗣回身指了指鹰嘴峡方向:“之前我奉命带兵在鹰嘴峡剿灭一伙山贼,已厮杀数日,但山贼顽固,且占据地利,所以剿匪之事尚未完结。” “你们的队伍过鹰嘴峡的时候,若无队伍护送怕是会被山匪袭击,所以接下来,由我带队一路把你们送到长安。” 叶无坷抱拳道:“多谢校尉大人,也多谢陆将军。” 李长嗣道:“将军交代过,你不是外人,所以你不用跟我们客气,我们都是追随将军多年的老兵了。” 说完这句话他回身吩咐道:“分作前后两队,护送队伍回长安!” 随着他一声令下,这支大概三百人的战兵队伍迅速分成了两队,一队在前开路,一队在后戒备。 李长嗣带着大概十几名亲兵上马,跟随在叶无坷的马车左右。 这支突然出现的战兵队伍,立刻就让原本表面保持着平静的队伍变得不再平静。 不管是御史右台的人,还是刑部的人,他们都开始往前移动,准备占据距离叶无坷更近的有利位置。 不只是刑部和御史右台要抢人,现在看来军方也要抢人。 叶无坷回到马车上,他将被褥打开,在被褥里竟然藏着两杆能拼接的猎叉。 一路上,他们的被褥都没有经过别人的手,都是大奎二奎负责,所以这两根猎叉没别人发现。 叶无坷将猎叉交给大奎二奎:“不管出什么事,护好阿爷我师父。” 苗新秀拍了拍他的腰刀:“你师父,还没老。” 叶阿爷盘膝而坐,似乎外边的事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 叶无坷交代完之后就回到了林东升所在的马车,他刚坐好,视线就往关外月的佩刀上扫了扫。 关外月道:“看什么?我虽是文官,是读书人,但我佩刀可不是为了好看,外交官员亦会打架!” 叶无坷笑了笑:“不借拉倒。” 关外月瞥了他一眼,伸手从车座下边拉出来个箱子:“用完了记得还我。” 叶无坷等关外月打开箱子一看,顿时眼睛都大了。 箱子里,连弩,长刀,短刀,匕首都有,还有一面极少见的臂盾,以及皮鞭,蜡烛,眼罩,皮裤衩,还有像是应该叼在嘴里用的什么东西...... 关外月一把将皮裤衩什么的抓起来塞在身后,眼观鼻鼻观心的说道:“常驻东韩,入乡随俗罢了,那边的姑娘......咳咳,喜欢这些。”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五十五章伏乱 - 天下长宁 - 知白 “过鹰嘴峡去长安是最近的路,鹰嘴峡里也修有官道,最宽的地方有十余丈,最窄的地方四五丈。” 关外月向叶无坷介绍着即将经过的那险要之地,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再有半个时辰就能进入鹰嘴峡了。 叶无坷有些好奇的问道:“距离长安这么近的地方,难道也有山匪出没?” 关外月微微摇头道:“我已经不在大宁多年,但我离开长安之前似乎是听闻过鹰嘴峡有山匪放肆,仗着地势,偶尔下来劫掠商队。” 叶无坷道:“那地方,山势险要易守难攻?” 关外月回答道:“鹰嘴峡居中位置容易设伏,往上攻却难。” 叶无坷沉思了片刻后说道:“昨夜我才向大人请教过,若不走鹰嘴峡要绕路多远,大人说,最快也要晚四五天到长安。” 关外月道:“确实如此,少则四五天,若遇阴雨,晚上七八日也是正常。” 叶无坷再次沉默下来。 其实按照他的本意,他是想搞个突袭,快到鹰嘴峡的时候忽然换路,走那条远但平坦的路去长安。 但现在显然不必了,有陆昭南将军派来的一营战兵接应,理论上就算是再不开眼的人,也不会在鹰嘴峡里动手。 叶无坷往马车外边看了看,车窗外已经满目葱绿。 进鹰嘴峡前还是一片平原,正是春忙时候,田野里都是弯腰劳作的农夫,这景象,路过的人看着真美,干活的人也是真累。 “自言今岁春耕早,腊雪消来水一犁......” 坐在旁边的关大人自言自语一声。 这位中等身材且明显已经发福的外交官员,一路上看过来满眼都是回忆和欢喜,只是今日这语气里,似乎还多了一二分的近乡情怯。 “东韩那边几乎看不到这样整片整片的田野,山多气寒,偶尔能见一片稻田,也是病殃殃的干瘪枯瘦。” 关外月觉得屁股后边有什么东西硌得慌,摸索了一会儿把东西拿出来看了看,是那皮裤衩,连忙又塞了回去。 一个恍惚,竟是忘了这东西。 刚刚才起来些的文人忧郁气息,因为这个举动而荡然无存。 叶无坷忽然伸手把车窗关小了一些,然后压低声音说道:“一会儿若有事,大人在我身后。” 关外月哼了一声:“我又不是没刀。” 他把刀抓起来想横放在自己身上,因为肚子太鼓那刀滑了下去。 “在你身后就在你身后......” 关外月道:“非我怕,只是......该给你们年轻人多一点机会。” 就在这时候,马车外边传来那名战兵校尉的喊声,叶无坷透过窗缝往外看了看,见那些战兵显然变化了阵型。 前边开路的那些战兵开始加速,似乎是有意拉开了和马车之间的距离,后边的战兵则开始分为两列向前,试图把刑部和御史右台的人从车边挤出去。 与此同时,鹰嘴峡最狭窄的地方,山坡处一片茂密林子里,一群蒙面人已经在此埋伏许久。 为首的蒙面人举着千里眼往峡谷口看了一会儿,见有战兵护送的队伍进来之后眉头就皱了起来。 他似乎也没有料到,这两辆马车居然会有战兵接应。 三百左右武装到牙齿的战兵,放在战场上就算是被十倍的敌人围困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搞不好,还会反杀一阵。 前几年西域战场上,一营三百多名负责穿插切断敌军退路的战兵,因为地势不熟悉走过了预定地点,不小心就穿插到了敌军后边的辎重营,有五千重兵守护的辎重营硬是被这三百多人给掏了。 黑衣人首领手下只有一百余人,就算是埋伏,让他直面硬刚一营战兵,他也觉得无异于以卵击石。 片刻后,他回身吩咐道:“一会儿马车过来,放过前边的战兵,待车马到下边,巨石瞄着第二辆马车砸!” 他手下人立刻应了一声。 “只要杀了第二辆马车里的人马上就走,不要逗留。” 首领深吸一口气,伸手要过来一张硬弓。 马车在战兵的前后保护下进入峡谷,战兵队伍明显放慢了速度。 叶无坷凑近车窗往外看了看,两侧山势逐渐放缓但峡谷越来越窄。 他往前看,两侧山坡处林子很密,叶无坷随即将一个哨子取出来放在嘴边,关外月看起来倒是还好,躺在那的林东升紧张的嘴角都在发颤。 山坡处,有一块凸起的巨石下边已经被挖空,用两根木桩顶着,若挪开木桩巨石就会滚落下去。 计算着时间距离,黑衣人首领忽然一挥手,两队蒙面人分别合力拉起绑在木桩上的绳索,两根木桩被拉倒,巨石瞬间滚落。 在巨石滚下去的前一息,叶无坷猛的吹响了叼在嘴里的哨子。 与此同时,叶无坷一脚踩了下去,林东升嗷的一声率先从碎裂的车里漏了下去,隐隐约约听到他在车底的惨呼。 “踩我腿了!” 随着车底破裂,叶无坷拉着关外月两人直接沉了下去,到车底后叶无坷左手将关外月推到车外,右脚让林东升闭嘴。 三人几乎不分先后的从车底钻出来,那块大石头也到了。 “抓叶无坷!” 御史右台的队伍里传来一声呼喊。 “杀叶无坷!” 刑部队伍里也传来一声呼喊。 叶无坷抬头看的时候,前边马车也已经破裂,大奎二奎架着阿爷已经冲出来,师父苗新秀和器叔两人在一左一右护着。 沐山色回头看着空荡荡碎裂裂的车厢:“好好下车也来得及......没砸咱们......” 按照叶无坷事先已经交代过的,大奎二奎他们带着阿爷出来后就往一侧山坡上冲,这一侧的山坡上也有埋伏的黑衣人,立刻朝着大奎他们放箭。 苗新秀掠到前边,一把横刀开路,刀密不透风,羽箭纷纷斩落。 有他们照顾阿爷叶无坷也比较放心,他一把抓起林东升往另一侧山坡掠了过去:“关大人你自己小心。” 关外月灰头土脸的爬起来:“哪个王八蛋说让我站在他身后的!” 叶无坷还管那个...... 敌人的目标就是他和林东升,他只要远离众人,大家就都安全,况且那些人不敢对一位回京述职的鸿胪寺官员下手。 大宁正在对东韩动兵,陛下一定会亲自见见从东韩回来的驻外使臣,那些人若杀了关外月,大宁皇帝必会震怒。 林东升只感觉自己在飞一样,因为叶无坷在那颇为陡峭的山坡上如履平地。 他只能是闭着眼睛听天由命,但还是得自己也努力一下:“求你别用我挡刀挡箭了。” 叶无坷说了一声放心,然后用林东升的屁股挡住一支弩箭。 不知道他在林东升裤子里垫了什么东西,那疾势而来的弩箭竟是没能打进去。 林东升吓了一跳,想骂街硬是没敢。 这变故太的如此突然,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倒也不是没反应过来那滚落的巨石,而是没反应过来叶无坷他们居然主动弃车而走。 刑部缉司廖春雷眼见着叶无坷冲向山坡,他立刻摘下来弩箭瞄准过去。 手指刚要扣动机括的瞬间,一柄长剑从斜刺里过来,当的一声,连弩直接被挑飞出去。 “廖春雷!” 赵康怒目而视:“你想干什么?!” 廖春雷没理会他,向后退了一步,让手下人去挡住赵康,他又拿过来一张硬弓瞄准叶无坷后背。 赵康吩咐一声:“拿下刑部廖春雷!” 他身后绿袍武士随即向前突进,赵康看向叶无坷的时候,忽然间腰间一凉,他猛然转身,却见一名手下绿袍迅速后撤躲进人群里。 赵康往自己身后看,后腰位置戳着一把匕首。 剩下的绿袍武士见到了纷纷过来,围成一圈将赵康护住。 “刚才是谁......” 赵康问了一声。 可是他那几名亲信随从都在身边,不少一人。 就在这时候,山坡上埋伏的人之中,一批身穿绿袍的右台武士冲了出来,为首的那人疾呼道:“抓刑部通敌叛国的人!拦路者死!” 而另外一侧靠近路边的树上,一群身穿刑部官服的人纵身而下:“御史右台的人通敌叛国,把赵康拿下!” 这场面混乱的,一时之间谁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战兵校尉李长嗣看着叶无坷上山的方向,又看了看另一侧大奎二奎上山的方向,略微沉思,他双手往两边一分:“一个不能少。” 战兵随即分开追上去。 李长嗣将他的马槊挂好,抓了横刀后跳下战马,十几名亲兵跟着他迈步上山。 不管面前的人是穿刑部官服的还是御史台官服的,只要挡路一个不留。 一下子,似乎更乱了。 到了山坡上,叶无坷见迎面有几个蒙面人过来,他把林东升往地上一放:“你们要的人在这!” 说完转身就走。 林东升:“???” 几个蒙面人追到近处,几乎同时低头看林东升,叶无坷却又出现在侧面,手中连弩点射几下,三名蒙面人当场中箭身亡。 剩下的两个抬手要用弩打叶无坷,叶无坷却又已经消失不见了。 在这山里,叶无坷好像进入了他的武界。 下一息,叶无坷从另外一侧闪现出来,刀锋一扫,一名蒙面人的脖子直接被抹断,刀势在半空之中稍稍偏下,又戳进另一名蒙面人的心口。 一式双杀。 叶无坷把林东升又拎起来,低头一看,林东升哭了。 叶无坷道:“看把你吓得。” 林东升:“你放下的时候能不能,硌我腰了。” 叶无坷:“小孩子哪儿来的腰!” 硌着林东升是一块臂盾,被叶无坷塞他裤子里了。 叶无坷提着林东升往另外一侧掠了出去,数十名蒙面人从四面八方围过来,可却被拎着个重伤员的叶无坷带的团团转。 进了山的叶无坷,仿佛归林的兽王。 这些蒙面人若不分开去寻他,自然是无法找到,若分开去寻他,指不定被他用什么方式杀死。 叶无坷仿佛集合了山中所有猛兽的特性,或是暴起偷袭,或是直接猎杀,如豺如狐,如狼如虎。 而此时,带着一队亲兵进入山林的李长嗣一路上看到了不少尸体,眼神里已满是欣赏。 一群倒霉的蒙面人寻找叶无坷的时候,迎面碰上李长嗣,李长嗣手下亲兵抬手就打,不用李长嗣出手,打空了弩匣的亲兵就把那几名蒙面人乱箭射死。 远处的一棵树后边,叶无坷悄悄探出头看着这一幕。 而就在他身后不到三丈远的地方,刑部缉司廖春雷转出来,抬起握着连弩的手,瞄准了叶无坷后心。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五十六章你死定了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藏身在一棵大树后边,悄悄探头往外看着,见李长嗣带着一队战兵上来,他却没有出去相见。 该出现的人绝对没有全都露面,所以叶无坷现在也不想那么早露面。 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刑部缉司廖春雷藏在身后,撤回身的时候拉了林东升一把。 “主动些。” 叶无坷忽然说了这样三个字。 说这话的时候,叶无坷往下一蹲。 本已经瞄准好的廖春雷只好把连弩往下压,然后连发三箭。 林东升一咬牙,把屁股撅了起来。 当当当三声。 一腚接三箭。 叶无坷笑着拍了拍林东升的肩膀:“主动些功劳大,我才能保你。” 说完这句话他把林东升往下一压,借力身子腾空而起,半空之中转身往廖春雷所在回了三箭,三箭连珠。 廖春雷闪身到树后,那三箭品字形戳在树干上。 他本以为叶无坷会趁势而上,没想到叶无坷拎了林东升转身就走。 他也没想到那少年体力竟然如此充沛,拎着个百多斤的人在山林里穿梭速度竟然不弱奔狼。 廖春雷一咬牙追了上去,瞧着叶无坷的身影在林间穿梭就是追赶不上。 不知道追了多久,林子越来越密,廖春雷已是有些气喘吁吁,他靠在树上喘息了一会儿,再往前看,哪里还有叶无坷的身影。 懊恼之下,廖春雷啐了一口准备撤离。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抬头看时,却发现叶无坷竟然倒挂在他头顶树杈上,一脸笑容的看着他。 廖春雷大惊,后撤几步抬手用连弩要打,可这片刻,叶无坷竟然不见了。 下一息,他听到动静猛然转身,正看到一棵树后露出身影,他毫不犹豫的就连续点射过去。 这次那人没能避开,哆哆哆的几声弩箭全部命中。 可此时廖春雷才看清楚,那竟是个把屁股朝着他高高撅起的家伙,也不知道那人腚怎么就如此坚韧,箭戳在屁股上,那人看起来竟是一点事没有。 就在这一刻,廖春雷知道完了,他的连弩打空,而他的后背大空。 一把横刀从他背后探过来,刀放在他肩膀上锋刃朝着他脖子。 叶无坷站在廖春雷身后:“刑部的人都这么想杀我,是怕我真的知道些什么?” 廖春雷道:“你杀了刑部主事,你就该死。” 叶无坷微笑道:“刑部主事是不是我杀的你心知肚明,你非要杀我,只是你觉得杀了我你再回去,应该就能换一条命活着,我不是说你蠢,你这样想也没错,我只是提醒你,连典从年都死了,就算你杀了我,你凭什么能活?” 廖春雷眼神里寒芒闪烁:“你确实有些本事,但你不该想从我嘴里得到什么秘密,你应该直接杀我,而不是啰里啰嗦。” 叶无坷还没回话,廖春雷忽然抬脚往后一踹,他鞋跟里弹出来半截匕首,直刺叶无坷小腹。 叶无坷后撤避开,廖春雷抽刀劈砍:“你让我知道了,你不想杀我。” 刀刀落下,叶无坷不断退让。 就在廖春雷一刀力劈的时候,叶无坷抬刀夹住:“你有没有想过,从始至终你身后的主子就不是想杀我,而是想利用杀我这件事,把你们都除掉?你们都死了,他就干净了。” 廖春雷根本不听叶无坷的话,狠狠往下压刀:“那你也得死,你死了,天高海阔,我自有去处!” 叶无坷道:“转做证人才是出路,你总不至于连一丝活命的机会都没有。” 廖春雷冷笑:“做官的,哪个不是卸磨杀驴,我背后的人要杀我,你背后的人难道会留活口?也包括你!叶无坷,你太不了解长安城的水有多深!” 他说话的时候连续猛攻,一刀接一刀,一刀比一刀快,连绵不尽,宛若流星。 叶无坷似乎是没了招架之力,连格挡的力气都不如之前足了。 “我是好奇!” 叶无坷一边喘息一边说道:“到底我是惹到了多大的人物,竟让这么多人杀我!” 廖春雷还是一刀一刀劈砍:“太高估你自己了,大人物们才不会盯着你不放,只是恰巧你可以被利用,只是没想到,你非但不能被利用,还可能成为别人手里的刀。” 叶无坷道:“说的好像你很了解,你也是一样狗屁都不知道。” 他被压制的没有还手之力,背靠在一棵树上的时候连退路都没了。 廖春雷又是重重一刀劈落,叶无坷双手架刀挡住:“其实我知道是谁,我和关大人请教过......刑部里那几位大人物,只有一个令人怀疑!” 廖春雷眼神一变:“那你更该死!” 叶无坷却眼神明亮了一下:“多谢你印证。” 他单手一发力,竟是将廖春雷的刀震开,紧跟着他一刀横敲,刀背打在廖春雷太阳穴上,廖春雷闷哼一声向一侧歪倒。 就在叶无坷要生擒廖春雷的时候,一只修长白净的手从廖春雷身后伸出来。 那只手勾住廖春雷的脖子往旁边一扒拉,看起来并没有发多大力度,可廖春雷竟是横飞出去,一头撞在树上,咔嚓一声,树断了,廖春雷的脖子也断了。 让人无法相信也无法预料到的是,那只手扇飞了廖春雷的同时将廖春雷的刀接住了。 然后,一刀落下。 这一刀,比廖春雷之前疯狂猛攻的上百刀加起来还要狠厉。 这一刀落下,叶无坷的刀来不及挡。 可就在这一刀即将劈在叶无坷脖子上的时候却戛然而止,刀锋连一丝颤抖都没有。 握着刀的白衣男子微微低头,眼神里难得出现了几分赞赏几分惊喜和几分释然。 叶无坷的左手在他胸前,其中四指弯曲中指伸直,指尖已经贴着他的衣服,比刀锋距离叶无坷的脖子还近些。 “枪法。” 白衣男子随手将横刀丢出去,那刀旋转着飞到远处,噗的一声,将廖春雷的脖子剁开。 他依然是以那般居高临下,却并不盛气凌人的姿态看着叶无坷,如世外人,看向入世的少年。 “原来那天你没用的,是一招枪法。” 白衣男子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似乎已经满足。 叶无坷问道:“你到底是谁?” 白衣男子脚步停住,回头看向叶无坷道:“你知何为束脩?” 叶无坷:“弟子敬先生之礼。” 白衣男子摇头道:“只是学东西要付出的代价罢了。” 说完迈步而行。 叶无坷要追,没想到白衣男子非但武功深不可测,轻功身法也让人惊骇,几个腾挪,人已消失不见。 叶无坷没继续追下去,因为他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他只是还无法理解,三次出现在他面前的白衣男子目的是什么,更不能理解,他为何要问束脩是什么意思。 叶无坷掠回林东升身边,伸手把林东升腚上的弩箭一根一根拔下来。 而此时,十几名甲士已经从四面围过来,校尉李长嗣从正面过来,步伐不急不缓,看起来格外从容。 “叶无坷。” 李长嗣一边走一边说道:“不用躲,你出来随我下去,我会带你亲眼看着,这里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叶无坷指了指林东升:“我就不跟去了,这个人有用,他是证人,你可把他带走。” 说完后向后退了七八步。 林东升回头看叶无坷,眼神复杂的让人心疼。 李长嗣缓步走到林东升身边,低头看了看这个浑身是伤包扎的像个粽子似的可怜虫,眼神里尽是不屑,这种货色还真是不入他眼。 他路过的时候顺势在林东升脸上踩了一脚:“废物。” 骂了这一句,他继续迈步跟上叶无坷,一边走一边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是从一见面?” 叶无坷一边退一边说道:“我本意是在那个路口耍个出其不意,不走鹰嘴峡绕远走大路,可你莫名其妙的带着一队兵在那等我,还说是陆昭南将军派来的......看似好心,实则是逼我不得不走鹰嘴峡。” 李长嗣想了想,点头道:“确实突兀了些,但不管怎么说也算不上没道理,陆昭南派人来接你,难道不应该?” 叶无坷道:“应该,但不合理。” 李长嗣抬起手,他手下的那些甲士随即用连弩瞄准了叶无坷。 他没有急着下令,而是好奇问道:“为何不合理?” 叶无坷道:“如果陆将军是个公私不分的人,那他独子陆吾去东疆的时候就会调派一批人保护了,况且,你说奉命领兵围剿山匪,这也不合理,陆将军坦荡,就算真想派兵来接我,也该是直接请旨派兵接应,而不是让人以剿匪的名义来等我。” 李长嗣又想了想后说道:“确实是有些画蛇添足,我若说就是奉旨在此接应你也就不会怀疑了,多谢赐教,以后我注意些。” 说着话的时候,他手已经要往下压,只要压下来,十几把连弩就能无死角的把叶无坷打成刺猬。 “就算你说是奉旨来接我,我也会怀疑你,所以你为什么就觉得,我在这毫无准备?” 叶无坷此时的话,显然又刺激到了李长嗣的好奇心和戒备心。 那只抬起来的手,暂停了下压的动作。 叶无坷道:“如果陆将军真的想派人接我到长安,他应该会在我没出无事村的时候就派人去了,况且,澄潭关将军武栋是陆将军旧部,陆将军就算不派人,也可以写一封信去......” 他很耐心的说道:“让武栋将军分派一些人沿途保护,只要是请旨而为,那就没人可以挑出边军调动的不是,我不了解陆将军,但我了解陆吾,看到陆吾,我就知道陆将军的为人,凡涉及公器,陆将军必会请旨而不是自作主张。” 李长嗣这次有些佩服的说道:“合情合理,可是漏洞这么多......还是因为低估了你,低估你,还是因为你本该不入流,若早知你这样,你以为你能活着离开那个什么狗屁村?” 叶无坷道:“你骂我村子,那我就直接点出你在兵部有个主子。” 李长嗣脸色一变:“你在胡说什么!” 叶无坷道:“你这些兵是假的,但装备是真的,如果没有兵部的人是你靠山,你从哪儿能搞来这么多好东西?” 他不等李长嗣说话就又补充了一句:“再告诉你一声,我不是从看到你这些假战兵才开始怀疑兵部有坏人的,在澄潭关发现武栋将军的边军之中,连斥候都没有配备战马的时候我就在怀疑了,兵部一定有人在故意克扣为难他。” 李长嗣脸色发白的厉声喊道:“射死他!” 几乎是同时,叶无坷也喊了同样的三个字。 噗的一声! 一只弩箭洞穿了李长嗣的咽喉,箭头从脖子前边钻透的时候带出几滴血。 趴在李长嗣身后的林东升,举着从裤裆里掏出来的还带有些许余味的连弩:“操-你-妈,踩我脸,还骂我废物,老子干-死你!”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五十七章你好倒霉蛋 - 天下长宁 - 知白 李长嗣倒下去之前尽力的回身看了看是谁放的箭,当看清楚是那个他根本没放在眼里的林东升后,他眼神里最后给人留下的含义是......我本想留你一条狗命。 然而他后悔已经没有意义,这一箭又快又准又狠,洞穿咽喉之后,李长嗣嘴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四周围着的那些假战兵在看到李长嗣倒下去之后,明显都愣了一下,但很快,他们就几乎同时朝着叶无坷放箭。 而叶无坷在李长嗣被射死的那一瞬间就往前一扑,一点也不顾及姿势美不美丑不丑,翻滚着顺着山坡往下去了,十几支弩箭竟然全都......没有射出来。 精准打击。 十几支弩箭从十几个人的后方出现,每一箭都准到令人窒息,每一箭都击中了那些假战兵的手臂,紧跟着就是一片连弩掉在地上的声音。 叶无坷翻滚出去很远,第一反应是要爬到树上去,管他什么狼狈不狼狈,总好过被射成刺猬。 可也是这一刻,他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的气息。 哗啦啦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那是叶无坷在无事村无数次的向往。 甲片摩擦。 叶无坷刚要起身的时候,四支羽箭飞来,前后左右钉在地上,像是带着什么画地为牢的魔法,让叶无坷觉得自己必须乖乖站好。 哗啦哗啦的声音由远及近,在叶无坷抬起头的那一刻,一杆大槊迎面过来,槊锋在距离叶无坷下巴不足半寸的地方停下,那大槊在掌中握着,犹如插在磐石之中一样纹丝不动。 槊锋上的寒意,似乎已经侵入叶无坷的毛孔。 峡谷中,被围攻的赵康让手下撕掉一条衣服当做绷带,把后腰伤口狠狠勒紧。 “这些战兵都是假的!刑部和右台的人也都是假的!” 赵康红着眼睛吼了一声,身边几名绿袍武士与他肩并肩形成一个防御的小圈。 “全都灭口,一个不留!” 那群假的战兵中有人喊了一声,若是叶无坷在的话,马上就能分辨出来,那声音颇有些熟悉,正是已经消失了一段日子的宋公亭。 假的战兵蜂拥而上,脚步声混合着呐喊声像是来自地狱鬼魂被折磨的哀嚎,铁板上的挫骨,油锅里的烹炸。 嗡! 天空忽然暗了一下。 紧跟着大批的假战兵倒了下去,从后排往前排倒,一层一层,被割掉的稻子一样。 赵康有些茫然的往四周看,只看到箭如飞蝗。 不知道过了多久,满是白羽的尸体几乎铺了一地,赵康看到了一群人押着叶无坷从远处过来,他此时头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抬手抹了一把,眼睛里看到的世界却依然是红色的。 “叶无坷!” 摇摇欲坠的赵康把长剑指向叶无坷:“我今日只要你一句话,陆吾他们到底是不是通敌叛国的罪人!” 远处传来叶无坷的回应,斩钉截铁。 “不是!” 赵康仰起头喊了一声:“好!老子信你!” 迷迷糊糊的赵康握紧掌中剑,朝着那群迎面过来的人低头冲了过去,像是一头受了伤也发了疯的蛮牛,一往无前。 “那老子死也把你救出来,救不出来老子跟你一起死!” “大人!” “大人!” 他身后传来手下的疾呼,可这种状态下的赵康哪里还听的到这些,就算听到了,他也顾不上去回应。 状若疯魔的赵康拼尽力气冲过去,朝着最前边那个看起来高大魁梧的家伙一剑刺出。 砰地一声。 槊杆在那剑刺出之前先到了,在赵康的脑壳上撞了一下,赵康身子骤然一僵,然后就摇摇晃晃的扑倒在地。 另一边山坡上,大奎二奎手持猎叉戒备着,只要有人再多靠近半分,他们才不会管来的是人是鬼是仙是魔,照杀不误。 器叔和苗新秀对视一眼后,把手中的兵器丢在地上。 阿爷示意大奎二奎也把猎叉放下,因为这次围上来的不一样,那层甲如林,铜墙铁壁。 乌云总有散开的时候,阳光会挤满每一个窗缝。 当窗缝足够大的时候,阳光就会一排排的进来,整整齐齐的把小手张开,朝着人洒出一束一束温暖。 无聊的日子连叶无坷这样的人都会时不时发呆,每过一天他就在墙壁上划一道,一个正字是五笔,写下一个正字就说明已经过去五天。 在叶无坷身边的墙壁上写了......我想吃炖肉,吃火烧,吃大鸡腿,吃盐水豆腐,吃白面馍馍,吃糁子粥,吃二奎的冻萝卜,狗贼吃我一个大比逗,正经是一个正字都没有。 上次鹰嘴峡一战已经过去一个月,他们被分开关在这样并不阴暗潮湿的牢房里也足足有一个月。 叶无坷以为很快就会到来的审问一直都没来,好像连调查都要等一个吉祥日子似的,吉祥不来,那就什么都不来。 每天都有人按时送来一日三餐,其实饭菜也还不错,可叶无坷就是怀念山里的食物,粗糙香腻。 所以叶无坷觉得自己真是一个矫情的人,吃着白米饭想着玉米饼子,噫!这好像不是矫情,这好像是滥情! 想到这叶无坷就打了个哆嗦,心说难道自己是个渣男? 想到这叶无坷又打了个哆嗦,心说自己果然是快精神病了。 每一天都很安静,安静的连叶无坷都开始期盼着每天固定时间出现的给他送饭才会有的脚步声。 只有脚步声,因为那个狱卒大哥傲娇的很嘞,你和他说什么,他看都不看你一眼。 也是一个话痨,可他真的不愿意和自己聊的太久,聊太久,也就一定会真的成了精神病。 偶尔飞过的鸟儿会让他起身看向窗外,飘窗很高,高到他能看到阳光洒在地上和墙壁上的宽阔痕迹,而直接看那窗户光明就只剩下一条线。 这是一间干净到让叶无坷有些讨厌的牢房,便盆都每天有人来清理三次,所以这里连异味都没有,这正是叶无坷最讨厌一点,因为没有异味,他身上的异味就变得明显起来。 一个月没有洗澡了,以至于他可以用从胳膊上搓下来的大力丸排兵布阵。 就在整一个月的那天,正午的阳光在牢房里投下最直接的探视和最热烈的问候,傲娇狱卒进来,放下厚厚的一摞纸和书写所需的一切东西后,居然主动说话了。 “写。” 狱卒留下一个字就转身走了。 叶无坷看向那狱卒的背影问道:“写什么?” 狱卒一边走一边回答:“我哪知道,让你写的人就告诉我明天再来取。” 叶无坷挥手:“谢谢。” 第一天,他在纸上认真写下:需要毛巾一条,肥皂一块,热水一桶【凉水也行】,换洗衣服一套,最好内外都有,对了,还有一把梳子,一把剃刀...... 第二天一早,那位狱卒大哥就真的来了,叶无坷把写好的清单递过去,狱卒直接折好,写的什么他连看都不看一眼。 叶无坷看着狱卒离开,挥手:“谢谢。” 半个时辰不到那狱卒就又回来了,道牢门口朝着叶无坷招手:“你过来一下。” 叶无坷笑呵呵的凑过去问:“这位大哥我听你口音像是渔阳郡流冲那边的人?我有一位流冲县的兄长,虽然年纪相差不少,却与我一见如故,我们两个有说不完的话,只要见面就必然会聊上个通宵,我见大哥你慈眉善目甚是亲近,若大哥不嫌弃,不如我们.......” “你闭嘴!” 狱卒道:“你走近些,有人让我交代几句话。” 叶无坷随即又靠近了些,但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不保持相对安全的距离。 狱卒把刚才叶无坷给他写好的那张清单取出来,然后咔咔的撕碎了,特别碎,碎的跟叶无坷的心似的。 “第一句就是,让我当着你的面把纸撕了。” 狱卒看着叶无坷:“第二句需要你再近些来听。” 叶无坷只好又靠近些:“是什么话?” 狱卒把碎纸往前一掷:“呼你脸上。” 说完这句话狱卒转身就走了:“继续写,写到满意为止。” 叶无坷啐了一口嘴里的纸屑:“是要谁满意?” 狱卒一边走一边说道:“反正不是我,我哪有空跟你逗闷子,不过......如果是我让你写,你给我拉个单子,我也呼你脸上。” 叶无坷:“什么叫你也呼我脸上,那就是你呼我脸上的。” 狱卒一转身,叶无坷微笑温和的说道:“马上就写。” 狱卒:“我明日一早再来取。” 下一个清晨,狱卒大哥果然如约而至,他眼神只是一扫而过,就觉得叶无坷这次写的好像要好很多,页面字迹工整,干净爽洁。 他还是如上次一样,接过来纸张就折叠整齐,多一眼都不看,捧着纸就出去了。 叶无坷等他走了之后就到牢房最里边的个角落里坐着,这是到牢门的最远距离。 这次狱卒回来的更快,脚步声听起来都气冲冲的。 到了牢门口狱卒一指叶无坷:“你给我过来!” 叶无坷:“我不。” 狱卒想把纸撕了再呼叶无坷脸上,叶无坷就是不过去,他气的把纸揉成一团往叶无坷脸上呼:“谁让你写个治脱肛的方子!写个治脱肛的方子你还写用法是呼嘴上!” 叶无坷一把将纸团接住,然后把纸团打开平整:“多好的方子。” 狱卒:“你过来。” 叶无坷:“我不。” 狱卒:“你过不过来?” 叶无坷:“我就不。” 狱卒:“你不过来我喊人打你。” 叶无坷:“那我过去你不打我你就是我孙子。” 狱卒:“我不打你,你过来。” 然后:“呃......你他妈过来,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叶无坷:“就不去。” 狱卒狠狠的说道:“你等着!” 转身走了。 没多久叶无坷就又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和狱卒的脚步声大不相同。 这次的脚步声轻柔,欢快,像是带着些小雀跃,但还要保持几分小矜持。 他往牢门处看,率先进入叶无坷视线的是走路时候扬起来的裙角,像堤上能垂到河面画出涟漪的柔柳,像春风吹着就会翩然起舞的花瓣。 脚步在叶无坷能看到也看不全的地方停下,墙壁挡住了要来的人,然后,那个清纯娇柔的少女背着手往前一弯腰,眉目如画的脸以及那双明媚璀璨的眼,突的一下,闯进了叶无坷的世界。 她笑起来,漂亮的大眼睛就眯成了一双弯月:“嗨!倒霉蛋。” 。。。。。。 [为盟主社会我良哥加更]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五十八章请上达天听 - 天下长宁 - 知白 高清澄背着小手在前边走,步伐轻盈,又长又直的头发在脑后一甩一甩,也很轻盈。 “带你去个地方,到了之后有人问你什么问题就只管答,不可隐瞒,不可藏拙,不可乱说,不可不说......” 她说话的声音在叶无坷身前,也在叶无坷脑海里,余音绕梁一样轻飘飘的转着,怎么转都好听,这让叶无坷觉得自己真的是病了,竟然花痴到了这般地步。 他的视线有点不听话的在高清澄的腰肢上停留片刻,然后连忙抬起头看着屋顶走路。 他觉得自己不该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人家的腰,那该是一种十分无礼的行为,甚至称得上......亵渎。 可是好好看。 于是又瞟了一眼。 真的好好看。 高清澄的衣服剪裁的十分得体,若是站着不动,这身衣服契合她的样貌身形,是清纯而不失端庄。 她走动的时候腰肢和腰肢往下的轮廓就清晰起来,其实说不上是妩媚气质,少年脑海里也没有什么婀娜妩媚之类的词语,翻来覆去只是那两个字纠缠着他的思想和眼睛......好看。 阿爷说过,色批才盯着人家姑娘的腰臀看,若是喜欢,哪怕看背影也是先看后脑勺。 我该是先看的头发?是的是的是的,先看的头发,不是先看的腰臀,我不是色批。 阿弥陀佛,无量天尊,叶无坷是正人君子,别他妈看了,好的好的......又瞟一眼。 叶无坷脑子里在打架,他其实读过许多书听过许多圣贤故事,非礼勿视的道理他也早早就记住了,在没有遇到高清澄之前他觉得非礼勿视此乃基操,现在觉得是这四个字就是人性上限。 所以他只好把视线尽量往两边看,然后才发现这里竟然是一座宝藏。 走廊两侧全是书架,书架上密密麻麻的摆放着各类书籍,人走在这样的长廊里,时而感觉是在检阅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时而感觉是一群圣人在俯身观察你的灵魂。 不知不觉间叶无坷的呼吸都平顺起来,他一边走一边看那些书架,走马观花一样,来不及看那清楚那些书籍腰封上的字,但能看得清书架上的分类。 他越看眼神越是迷离,只觉得给他一壶水,他就能在这走廊里度过冬夏,走着走着,仿佛看到的已不是一排一排书架,是层林尽染,是山河天下。 高清澄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异样,脚步一停,回头看的时候才发现,那少年的眼神全在书册上,偶尔还会在路过某一个书架的时候微微点头,似乎是在心中做着标记。 大概是在想着,若有机会再来,这架子上的书一定要看,不对,是这里的书他都想看,做标记的想优先看。 差一点撞在高清澄身上,叶无坷才察觉到高姑娘停下脚步,他连忙后撤,然后站直了身子。 傻小子真傻,还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 “前边那间屋子。” 高清澄道:“我不能陪你进去,你不要担心,也不用紧张,该说什么自会有人提问。” 叶无坷使劲儿点头:“记住了。” 他迈步往前走,路过高清澄身边的时候又停住,纠结了半天后终于还是鼓足勇气说出他想说的那句话。 “你今天真好看。” 高清澄正想从旁边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打发时间,因为这个傻小子进去之后应该不会太快出来。 听到这六个字,她回头看向叶无坷,小巧的鼻子上微微一皱,大大的眼睛微微一瞪:“你在胡说什么?!” 叶无坷连忙道歉:“对不起,我只是......” 话没说完,就见高清澄质问他道:“是我哪天不好看了?” 叶无坷咧开嘴傻笑,笑的跟个二五八万似的,要多便宜有多便宜,很不值钱的样子。 高清澄朝着那扇门努了努嘴:“快进去吧。” 叶无坷点了点头,看着那扇门,莫名其妙的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紧张感,仿佛那扇门后边坐着的不是道祖就是佛陀,他这个小妖精进了门就会被压的修为尽失屁滚尿流。 在他迈步的那一刻,高清澄忽然往前一伸手,朝着叶无坷比了一个大大的拇指:“无所畏惧,勇往直前,上吧!无事村扛把子!” 一句话,叶无坷这个不值钱的玩意儿腾的一下子就挺直了腰板,甚至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想踹门而入。 推门而入,乖巧的很。 进门之后他才发现这间屋子很大,大到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一个背对着他坐在那的人,椅背很高,所以只能看到那个人的头顶。 可仅仅是看到了个头顶,那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瞬间就又充斥了叶无坷的内心。 片刻后,叶无坷抱拳俯身:“后学晚辈叶无坷,拜见先生。” 背对着他的人好像微微笑了笑,然后问他:“为何称我为先生?” 那声音如春风和煦,虽略显低沉且有独特威压,可依然像是慈祥长辈朝你投来鼓励的目光一样,让叶无坷的紧张消散了不少。 他回答:“因为这里是书院,是大宁独一无二的雁塔书院。” 背对着他的人问道:“你进长安的时候被蒙着双眼,直到被关进牢房才摘下眼罩,你又怎么知道,这里是雁塔书院?” 叶无坷如实回答:“晚辈虽然是蒙着眼睛进长安,可在老家无事村的时候,曾问过一位挚友,进长安后如何走能找到书院,挚友曾仔细告知,晚辈进城之后印证走过的路线,所以知道进的是书院。” 那人略一沉吟,问出了一个让叶无坷没想到的问题。 “你为何要问如何找到书院?” 叶无坷心里又紧张起来,就很莫名其妙。 但他还是如实回答:“因为她说,若我到长安可来雁塔书院寻她。” 那人像是点了点头。 “她,挚友?” 那人像是在提问,又像是不是。 叶无坷还是回答:“是高姑娘,待我有恩。” 那人又问:“既然是有恩,称一声恩公不过分,为何偏偏是挚友?” 叶无坷刚要回答,忽然听到很清楚的吧嗒一声,他往前看,见一颗石子儿在那人脚边滴溜溜转着。 那人咳嗽了一声后说道:“现在问你关于案情的事,你不可隐瞒。” 叶无坷俯身:“晚辈明白。” 那人问:“知道为何到书院足一月后,才提审你?” 叶无坷回答:“该是在等高姑娘回来。” 那人嗯了一声后继续问道:“你这一个月来在牢里一定已经思考过前因后果,只管把你想到的说出来。” 叶无坷缓缓呼吸了两次,然后把他所想一一道来。 “高姑娘第二次到无事村的时候,御史右台的赵行使也到了,那时候晚辈在想,该是有人拿陆吾他们的死做文章。” “一开始,晚辈只觉得可能是某些人要构陷忠良,所以想着越是有人颠倒黑白,晚辈越是要把黑白再颠倒回来。” “走到半路的时候晚辈忽然醒悟,右台行使赵康若是奉命前来,那刑部的人为何急匆匆的也来,而赵康不止一次提醒晚辈,刑部典从年并无批文。” “再想起出无事村后,马车上被藏了一具尸体,该是个黑武人,所以看似只是受高姑娘之邀来照看我的鸿胪寺关大人,该是也有别的事想从我这里知道。” 背对着叶无坷的那个人,此时微微点头。 “后来晚辈逐渐理顺,这件事可按做两部分来看,第一部分,因为陆吾三人战死,且去过渤海,所以有人想趁机陷害他们,从而打击朝中对手。” “这些人的第一选择是收买晚辈,只要晚辈说陆吾等人私会东韩大将军尹穗,那这便可称之为铁证,但他们小气了些,竟然只给两万两。” 那人问:“两万两还嫌少?” 叶无坷道:“晚辈分文不值,但陆吾他们是为国战死的大英雄,无价!” 那人沉默片刻,点头道:“你说的没错。” 然后纠正道:“英雄无价,你也不是分文不值,他们收买你确实小气了些,只用区区两万五千两。” 叶无坷大惊失色。 暗道五千不保。 那人道:“分两千五百两来,我不与外人说。” 叶无坷咬着牙,把怀里那都捂馊了的五千两银票取出来,小心翼翼上前,全都放在了桌子上。 那人道:“说一半儿就一半儿,你那一半儿拿回去,是你该得的,踏实收着。” 叶无坷犹豫了片刻,上前数出来两千五百两塞回自己怀里,塞的很快,唯恐那人反悔似的。 那人道:“现在说第二部分。” 叶无坷道:“第二部分,可能比第一部分更早些......不,一定比第一部分更早些,在得知陆吾他们三个在澄潭关战死后,就有人猜到了他们会被陷害。” “于是晚辈就必须要来长安,不管晚辈会不会被收买,只要晚辈来,那些想陷害忠良的人就会冒出头,要么收买晚辈,要么逼迫晚辈,总是会露面的。” 那人嗯了一声:“你能想到这么多着实不易......你在家里读过许多书?” “回先生,读过一些,但说不上多,东北边疆毕竟贫乏苦寒,连知识都比别处生长的少些,也慢些。” 因为这句话,背对着叶无坷的那个人似乎思考了许久。 “以后会好的。” 良久后,他说出这样五个字。 然后他为叶无坷这一趟做了个总结:“以你的年纪,出身,学识,阅历,能看清楚这两部分就证明你很好,以后再多读些书会更好。” 说完,那人似乎有起身要走的迹象,叶无坷抬起头眼神明亮的说道:“其实是三部分。” “嗯?” 那人要起身的动作停了:“说说看。” 叶无坷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往门外方向看了一眼,那个明媚正直的少女就在那里看书,他知道她就在那等他。 不久之前她朝着他比了个大拇指,说无事村扛把子你行的。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然后语速平缓且肃穆的说了下去。 “第三部分,与第二部分同时,有人在得知陆吾三人战死之后,就猜到了他们要被陷害,所以先出手布局,非但要借我来长安这一趟宣扬陆吾三人事迹,还忠良清白,还要趁势把那些蛀虫挖出来,尤其是通敌叛国的蛀虫!”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 “古语说,君子欺之以方,难罔以非其道,那些坏人要诬陷忠良,就得让天下百姓都相信,百姓不信,他们就不能得逞,所以他们狠毒,忠良陷之以法,固其万世骂名......” “这位布局要保护忠良的人,对付那些坏人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贼以国法害人,他以国法把群贼打出原形!” 叶无坷撩袍跪倒:“对的,就明明白白是对的,错的,就明明白白是错的!晚辈有个不情之请,请先生上达天听,以誉表忠,当昭天下,以法杀贼,亦当昭天下!” 第一卷向阳花木易为春 第五十九章小算计大心思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推门而出之前,那个捧着本书看似低头入神的小姑娘便把书放回到书架上,句句字字都看过了,字字句句都没走心。 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事,她看书的时候沉浸的那个世界里连她自己都没有,只有文字,超脱世外。 今日不一样,今日有忌,不宜看书,宜偷听。 但你若问她看了些什么,这本书她可以给你讲的明明白白,丝毫不差,因为这走廊里的三千五百部,她本本都看过。 此前十年,她半数在廷尉府案牍库里读卷宗,半数在这雁塔书院里读书,书里有极乐境,卷宗里有修罗道,她看的,是芸芸众生,法天象地。 她最喜欢的东西就是字,一直以来,她都觉得每个字都有自己的意,不只是释意的意,还有立意的意。 高清澄小时候就觉得,每一个字都像一个有个性的人,有的字是书生行万里,有的字是武夫破万禁。 叶无坷推门而出后,在门关上之前朝着那个背对着他的人俯身一拜。 高清澄背着手溜达过去:“如何?” 叶无坷等门关上的那一刻才抬起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吓屁了。” 高清澄笑道:“他怎么吓你了?” 叶无坷道:“不知为何,没进门就开始怕,进门之后更怕,虽然我也没想明白为何要怕,但怕了就是怕了,怕了要认。” 高清澄道:“叶姜头可是无事村第一头铁的人,就这样认了怂以后回村还怎么混?” 叶无坷道:“无事村第一头铁的人都吓屁了,你以为他们来了能好到哪里去?” 想了想,补充一句:“二奎除外。” 他进门的时候看似很自然的打了招呼,说了一声晚辈拜见先生,实则晚辈这个自称也是深思熟虑才说出口,最初想用的是草民。 若是二奎进门后看到那人背对而坐,大概会从兜里掏出个萝卜往前一递:“来口?” 想到这叶无坷忍不住笑起来,世间最清澈的人从来都不是他,而是他二奎哥。 他问高清澄:“现在去哪儿?” 高清澄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再带你去个地方,不过去之前你应该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叶无坷眼睛放光:“真的?” 然后又有些疑惑的问道:“那见这个人之前,为何你不让我先洗个澡?” 高清澄背着手像个高傲的小先生一样说道:“不洗,就让他看看。” 叶无坷不理解,但高清澄没解释他也不好问,他不想让高清澄觉得他话多,因为阿爷说过话多是他唯二的缺点。 另一个是操心命,不够洒脱。 他不知道屋子里那个带给他巨大压迫感的人是谁,所以无法理解高清澄没有让他先洗个澡的用意。 但这种小心思,屋子里那位自然清清楚楚。 待门关上之后,那位背对门坐着的中年男人缓缓起身,他迈步的那一刻,后门外边一名身穿黑色锦衣的男人恰到好处的把门打开。 门外的风吹进来,让中年男人身上的明黄色长袍微微拂动。 穿黑锦长衫的男子俯身迎接:“皇后娘娘说,她先去半山凉亭那边等陛下。” 明黄锦袍的中年男人舒展了一下双臂,撇嘴道:“拿石子儿砸完朕她就跑了?” 然后他回头看了一眼:“你去看着小橘子点儿,那小子貌似对她心思不正。” 黑衣男子问:“那要不要适当警告他一下?” 皇帝摇了摇头:“不必,小橘子又不是小孩儿了......” 说到这他忍不住轻叹一声:“古灵精怪,就她心眼儿多,罢了罢了,你也不用跟了,去忙你的事,这案子牵扯甚广,总不能人头斩了却让人心不服,刚才那小子有句话说的很好......以誉表忠,当昭天下,以法杀贼,亦当昭天下。” 说到这他稍稍停顿,看向黑衣男子:“通敌叛国的败类想用国法羞辱忠良,那就用国法把他们钉在耻辱柱子上,别说一世,万世都别想翻身。” 黑衣男子深深俯身:“臣遵旨。” 这位穿着黑袍的男子在皇帝面前尽显谦卑,可他的名字却让无数人闻风丧胆。 他也已界中年,非但不懂武艺,还体弱多病,脸色白的像常年不见太阳,一年到头都没个笑脸,廷尉府里的人被称为鬼差,鬼差见了他连大气都不敢出。 喜欢他的人觉得他是当世纯臣,朝堂表率,不喜欢他的人说他是......黑袍白脸,在世阎罗。 监察百官,皇权特许,有处置四品以下无需上奏之权,当世唯一一个能让读书人和武夫都讨厌的人......廷尉府都廷尉,张汤。 他拜别皇帝之后就长长的松了口气,小丫头那般冒险的做法,他刚才都跟着提心吊胆,不过看起来陛下倒是没有不喜。 除了皇后娘娘之外,高清澄是第二个敢拿小心思算计陛下的女人。 而此时,皇帝已经缓步走向后边的山坡,这世上可能再无一人有他这般独特气质,言谈举止,温和儒雅,顾盼之间,雷霆天威。 走到后院的时候,皇帝抬头看,一身宫装,气质典雅华贵,哪怕是背对着他也仪态万千的皇后就在高处亭子里等着。 听到脚步声,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转身看过来,然后吩咐道:“都退下去吧,我和陛下有话说。” 身边的随从侍女同时俯身,缓缓退下。 人都走远,这位雍容高贵的皇后娘娘两手往下一伸,拉起裙摆,哒哒哒哒的从台阶上一路跑下来。 “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 人还没到,话已经连珠箭一样到了。 皇帝笑着说道:“先听谁?” 皇后眨巴眨巴眼,给了皇帝一个你懂的眼神。 皇帝道:“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朕说让他再多读读书,希望他听进去,多读书,以后该是能当大用。” 皇后道:“谁想问你这个!” 皇帝道:“那是什么?” 皇后道:“少装,若非张汤说下面的人上报,那小子可能对小橘子有爱慕之心,陛下你会放下朝事颠颠儿跑来亲自见见?” 皇帝叹道:“就因为张汤碎嘴子,你都要跑来偷听!” 皇后:“我哪里偷听了!我是正大光明来看的,哪家的臭小子居然对小橘子动了歪心思,我能放任不管?” 皇帝道:“收收你那八婆的心!” 皇后:“就不收!” 皇帝从袖口里掏出来两千五百两银票:“收不收?” 皇后眼睛一亮:“黑来的?” 皇帝道:“朕是皇帝,皇帝要的能是黑?比黑还不要脸些,硬抢的一样,哈哈哈哈哈......” 皇后把银票收起:“给小橘子攒着。” 皇帝道:“人品,心性,学识,样貌,都不差......比小橘子强,别看了,小橘子配不上他。” 皇后脚步一停:“此地无人,你信不信我拿石头丢你?” 皇帝道:“就你教出来的那个小丫头,故意让叶无坷澡也不洗的来见朕,一身衣服还缝缝补补,她什么心思你不知道?” 皇后辩解道:“她哪里是心眼儿多了,分明是缺心眼,一点都不像我!这般不听话,早晚我亲自说媒把她嫁出去!” 皇帝看了她一眼,皇后就忍住了吹更大的牛皮。 皇帝道:“走吧,都在皇田里等着呢,要不是赶上每年这个时候朕都要农耕三日,朕哪有时间来这看她耍心眼儿。” 皇后用肩膀撞了撞皇帝肩膀:“那小子看着真的还行?” 皇帝道:“行个屁,气死朕了。” 皇后问:“怎么了?” 皇帝一边走一边说道:“让他写些东西,第一天给朕列了个洗澡堂的单子,第二天给朕开了个治脱肛的方子......” 皇后说:“陛下等我一会儿。” 然后拎着裙摆跑进旁边竹林里,片刻后竹林里传来一阵:哈哈哈哈哈哈! 不多时皇后端庄典雅的走回来,一边走一边说道:“今日见的都是不讨喜的,那小子惹了陛下,张汤惹了我。” 皇帝道:“张汤敢惹你?” 皇后道:“陛下在屋里问那小子的时候,我多想趴门缝儿看看那小子到底何方神圣,说了几次让张汤不必在这陪着,他还以为我跟他客气呢,不能趴门缝儿,又不能臣前失仪......气死我了。” 说到这她脚步又一停,看向皇帝语气变得稍稍凝重起来:“小橘子不会来真的吧?” 皇帝道:“长安城里俊才何其多,你可曾听她提起过谁?叶无坷这个名字,她去东韩之前,连续两日在朕面前提,提了又提。” 皇后想了想后,极郑重的说道:“该是得仔细看看才行,小橘子虽然稳重,可毕竟年少。” 皇帝点头。 皇后又道:“这事儿先不要和她师父提起来,自从她师父修身入道之后,眼见着七情六欲都炼化了似的,唯有小橘子是她软肋,若是被她知道了,说不定会仗剑出关。” 皇帝想起高清澄的师父,在母亲去世之后悲伤过度,最终是老张真人以道法开解,她闻道四十九日,便执念入门修行。 十几年来,她几乎都没有离开过长安城,若非是后来有高清澄,她连那座道观都不出。 高清澄对她来说,不仅仅是弟子,更是女儿,也是人间寄托。 “好,先不与她说。” 皇帝道:“等合适时机。” 皇后点了点头,看向皇帝试探着说道:“她修道十几年了,其实也不算进了空门。” 皇帝道:“依她本心,进门出门,入世避世,仙人凡人,都是一念间。” 两人并肩而行,走了几步后,皇帝忽然笑了笑:“不过说起来,那个小子一身补丁衣衫,身上还有些臭烘烘的......确实有点像朕小时候,嗯,其实朕小时候更臭些。” 大宁皇帝十岁之前,一直都是跟着师父浪迹天涯的小花子。 皇后道:“小橘子冒着被你骂的险也要保他,确实让人头疼啊......不过,她敢这么算计你,咱就算计她,那两千五百两不给她攒着了,充进咱俩小金库!” 皇帝大拇指举的当机立断:“善!” 皇后:“你三我七!” 皇帝当机立断,撤回了一个大拇指。 第六十章因果 叶无坷以为高清澄又会带他去见什么很了不得的大人物,比之前见的还大些才对,因为之前那个高清澄都没让他沐浴更衣,现在却要洗的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他是个绝对的聪明人,无事村里能排进前三的聪明人,最起码,好几个人是这么认为的。 阿爷说他老人家最聪明,蒜头第二,他第三。 二奎说,蒜头第一聪明,大奎与他并列第二,二奎本人仅次他俩。 但叶无坷对之前见过那位最大的推测,也只是传闻中被称作白脸阎罗的都廷尉张汤。 他在很早之前就听说过张汤,阿爷跟他提过这个名字。 阿爷还说,若有一日你因身世受累,最该防备的便是廷尉府的都廷尉。 阿爷从未说过他怎么会知道张汤这个人,叶无坷问过,阿爷只是不说,每次问,阿爷都顾左右而言他。 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叶无坷跟在高清澄身后,到了一间也很空旷的屋子里,高清澄指了指屏风后边:“在那边坐着就好,不需要你说话,只是该给你一个交代,亦是给陆吾他们一个交代。” 叶无坷肃然起来,点点头,安静的走到屏风后边,然后才注意到屏风后边已经有个穿黑衣的病殃殃的中年人在。 这个人瞧着仿若大病初愈,已经这么暖和,还披着一件貂绒大氅,手里拿着一块洁白的帕子,坐在那闭目养神。 叶无坷抱拳行礼,黑衣男子只是微微颔首便又闭上眼睛,像是睁着眼睛都要浪费他很大力气似的。 叶无坷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上,坐的笔直端正,像是个害怕先生的小学生。 就在这时候传来一阵阵脚步声,显然来的人不止一位,这些人同时到了门口脚步都停了下来,叶无坷从脚步声就能推断出这几个人看到彼此都在惊讶。 进门的人听声音年纪应该都不小,对高清澄却都很客气。 大概片刻后,叶无坷就根据听到的判断出来,被请进来的几位,身份都可称之显赫。 一位是刑部尚书元尚,一位是大理寺卿陆光礼,一位是右台都御史赵卓,一位是左台都御史谢无章,还有两位,分别是刑部左侍郎肖进腾,刑部右侍郎范海。 四品红袍,已是读书人眼中难开的天门,三品紫袍,则是天门之内也独占一方的大豪。 众人几句寒暄之后便要落座,高清澄此时开口,这个才十六岁的小姑娘一张嘴就咄咄逼人,一丝一毫的客气也没打算留。 “把刑部尚书元尚,右都御史赵卓两位大人的椅子撤了吧。” 小姑娘声音中带着寒气,也不只是寒气,极寒之地的寒气能杀人,寒气之中亦有杀意,小姑娘的极寒心境亦如是。 她没打算再兜圈子,今日便要一个直截了当。 已经在朝为官二十年的刑部尚书元尚也脸色一寒,虽目光有些许闪烁,可他却没丝毫退让,手中拐杖砰地一声戳在地上。 “高姑娘好大官威,我记得你还只是个千办?” 元尚冷声道:“老夫在未央宫东暖阁里也有座位,到高姑娘这里却只能站着?噢,这里还不是高姑娘任职的廷尉府,这里是雁塔书院......” “既如此,老夫就不奉陪了,老夫还有诸多公务等着去办,也有奏章要亲呈陛下,今日在这的遭遇,老夫也会在陛下那要个公道。” 高清澄看了他一眼:“廷尉已经奉旨在你家里查抄了。” 已经年过七旬的尚书大人身子一颤,然后突然发疯似的朝高清澄过来,扬起他的光棍就打:“你竟敢假传圣旨!” 高清澄伸手把拐棍拿过来,咔吧一声撅了。 “既然你不想站着听,那就跪着听。” 高清澄眼神示意,两名黑衣廷尉跨步上前,左右一按,元尚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高清澄你怎么敢!” 元尚大声喊道:“老夫为官一生,竟然受你这后辈欺辱!” 高清澄道:“在大宁你算半生为官,你另外半生是在楚。” 她看向右都御史赵卓,赵卓扭头不与她对视。 小姑娘不依不饶:“你能站着吗?” 赵卓依然不说话,可他也知道走是不能走了。 沉思片刻,他看向高清澄说道:“纵然高姑娘怀疑我与元老有些过错,也不该是这般办事的规程,廷尉府职权再强横,也在国法约束之下。” 高清澄没理他,自言自语了一声:“师父,对不起。” 然后一记勾拳打在赵卓下巴:“没国法约束,我已经活剥了你个老王八蛋!” 赵卓被一拳打的双脚离地,然后重重摔落。 屏风后边叶无坷嘴角微微一抽:“老王八蛋......” 张汤微微睁眼看了看他,竟是罕见的嘴角带笑:“小姑娘家家的经常说脏话确实不好,好在我是第一次听。” 这语气,听起来好像还有几分满意。 高清澄缓一口气后吩咐道:“把人带进来!” 两名廷尉从门外架着个人进来,扑通一声就给扔在元尚面前,跪在那的刑部尚书看清楚那人面貌后,腿一软连跪都跪不住了。 “我不是来审判谁的,我只是单纯的泄愤。” 高清澄微微昂着下巴说道:“原吏部侍郎卢运,当年称病回乡,半路却走丢了,一点音讯都没有,刑部奉旨查这件事,数年来毫无进展。” 她低头看着元尚这个瞬间沧桑到快成朽木的老贼:“他被东韩人收买,泄露了不少大宁的机密,当年大宁与东韩谈判,东韩早早就知道了大宁底线,此事之后不到半年,卢运就辞官离京。” “他被东韩人接去,在东韩做了个逍遥自在的富家翁,妻妾成群,一把年纪了又生了三个儿子,三个竟都是车夫的。” “当年追查卢运的刑部官员就是典从年,刑部缉司廖春雷其实也是东韩人,说什么典从年对他有救命之恩,实则是收买典从年后趁机留在刑部做内贼。” “这些年廖春雷在刑部与谁都没有交往,说是性格孤僻没人喜欢,还不是因为他害怕露了破绽......” 高清澄一边缓步走动一边说道:“你当初被陛下留用,拟定大宁律法的时候出力甚巨,那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今日办你的,恰是你参与定下的国律?” 廖春雷抬起头看了看高清澄,很快又把头低了下去。 “典从年收了东韩人银子后,廖春雷借着他又巴结到你,我猜着,一开始你也许抗拒过,但后来想想,东韩人也无需你做什么,只是对典从年和廖春雷所作所为装作看不见,每年就有大笔银子入账。” “你把典从年提拔为刑部主事,他利用职务之便,帮助东韩人在长安安插密谍,刑部一些追查此案的忠义之辈,还被典从年出卖所杀。” 高清澄深呼吸,缓和自己的情绪。 “刑部里的内贼和在东韩的卢运勾结,原本你们觉得可以这样一直踏踏实实的发财,可是你们没想到,廷尉府居然会一直追着卢运不放。” “一队暗谍被派去东韩追查卢运下落,那时候还没人怀疑你们和外贼勾结,因刑部查办过卢运失踪,所以廷尉府调走了当年卷宗。” “典从年从而推测,卢运身份已经暴露,所以他立刻派人向东韩那边告密,当然也一定向你请示,那时候我们就已怀疑典从年,却没有怀疑过你,还暗中与你接洽,请你指派人配合廷尉府暗谍去东韩调查。” “老贼,你一转头就把我们的人出卖给了东韩!后来我去渤海,担心国内调动被人察觉,于是派人通知在东韩的暗谍来渤海支援,此时才知道,那队暗谍已尽数被杀。” 高清澄说到这,再也压制不住怒气:“把他架起来!” 她抡圆了胳膊,在元尚的脸上抽了四五个耳光,打的她手掌泛红,老贼嘴角见血。 打完了之后她看向右都御史赵卓:“你也是前朝遗留的旧臣,为何不念陛下天恩?” 赵卓抬起头:“我不想多说什么,要杀就杀,但我从未通敌叛国,我还派人倾力调查此事,甚至还下令赵康务必保护叶无坷安全,你如此诬陷,我不能自辩,也绝不认罪,死则死矣,陛下之恩,我来世再报。” “唔!” 高清澄缓步走到赵卓面前:“你为何要去无事村把叶无坷带回来?” 听到这,屏风后的叶无坷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子。 赵卓道:“本官收到匿名举报,陆吾等三人之死另有隐情,案件涉及大批官员通敌之事,本官因此也密奏陛下,陛下许我派人调查!” 高清澄道:“第一,你派赵康,是因为你察觉赵康似乎在暗中查你,你让他去,是想灭口。” “第二。” 高清澄上前一步:“你现在猜猜,那封信是谁写给你的?” 赵卓先是一怔,紧跟着脸色就变得彻底白了下来,他死死盯着高清澄的脸,眼神里逐渐只剩下恐惧无措。 “架好他!” 高清澄一声轻喝,两名廷尉立刻将赵卓架了起来,高清澄深吸一口气,然后一脚正蹬将赵卓踹飞出去。 “住手!” 就在这时候,张汤起身,他披了披大氅,走到前边来寒着脸说道:“身为廷尉府千办竟然知法犯法!案还未审办,人尚未定罪,你怎么敢私设公堂?” 他一摆手:“你出去,这个案子你无需再管,回去之后自囚一月,好好反省!” 高清澄哼了一声,大步出门去了,屏风后边的叶无坷连忙跟上,回头看向屋子里,真是人间众生相。 张汤等高清澄出门之后,他这才抱拳行礼,那几位如坐针毡的大人们,纷纷起身还礼。 “这案子陛下吩咐了,大理寺,刑部,御史左台,与我廷尉府一同查办,还请诸位大人同心同力。” 那几位连忙回应,看起来脸色都比之前要缓和不少。 张汤回身对元尚和赵卓语气温和的说道:“清澄太粗糙莽撞,不可取,两位放心,我办案历来公正,你们两个谁先说,谁说的多一些,交代出一人,就免去你们家中一人凌迟之刑,从孩子开始排,不愿说的,也从孩子开始排。” 叶无坷追上高清澄:“你别气坏了,缓一缓。” 高清澄回头看他:“怎么就傻了呢?看不出我故意的?” 叶无坷问:“为何?” 高清澄耐心解释道:“办这案子,廷尉府没有与刑部,大理寺,还有御史台的人接触过,现在刑部尚书和右都御史涉案,那这两个衙门还不人心惶惶?” 她笑了笑:“现在是我莽撞些,被都廷尉大人踢出局,这未曾事先沟通,做事不按规矩的黑锅,当然也是我顶了,不然的话,那几位大人怎么好参与办案?” “陛下是想铲除国贼,又不是想把刑部和御史台都抹掉,该办的办,该用的也要用,我出局,他们就能踏实些入局,办案也会出大力气。” 叶无坷道:“我刚才真的以为你被气着了,这些完全没想到,你不气就好,接下来交给......我操?” 他回头:“刚才那是都廷尉张汤?!那之前我见的是谁?!” 高清澄一抬手,学着大奎的样子在叶无坷脑壳上给了一下:“不许说脏话!” 她打完了,又叹口气:“还是有些气啊......打少了。” 叶无坷揉着头:“还打?” 高清澄看了看他,叹息:“有时候你真的挺蠢的。” 背着手走了。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六十一章可难死孩子了 - 天下长宁 - 知白 清雨敲着龟背竹,噼噼啪啪的,不知雨自在不自在,但知它自如不自如。 看似南来的物种在西北干燥之地也能长的好,终究是不如在南方温热地方正常长的好。 叶无坷觉得这东西丑的有些好看,在东北连绵不尽的雪山里就没见过长成这样的。 二奎没觉得它好看,两头儿总得占一头儿吧,不好看就罢了,还不好吃。 他试过了,叶不好吃,梗也不好吃,根更不好吃,水倒是不少。 当客栈掌柜看见黑大汉蹲在那啃龟背竹的茎,就跟吃甘蔗似的还在吸溜吸溜的喝汁水,一吸一咧嘴,险些把他当场吓死。 若非这里是帝都,换做个偏僻的地方寻不到个医术好的郎中,二奎可能就饮恨长安了。 郎中问他不好吃为什么还要吸汁水,二奎说反正都咬开了。 雨已经下了足足半日,叶无坷蹲在那看着重伤未愈的龟背竹被雨水敲打,二奎蹲在叶无坷身后好像也在沉思,难得见他动脑子。 “炒一炒是不是能好吃点?” 二奎嘟嘟囔囔。 叶无坷也嘟嘟囔囔。 “咱们得有个自己的房子,住客栈太贵了。” 二奎:“爆火炒一炒应该行,炒老了就不脆了。” 叶无坷:“只是不知道长安这房价如何,我们手里的银子够不够。” 二奎:“可惜那小气的掌柜不给炒,找借口说不好吃,不能吃,绿叶菜还有炒着不好吃的?” 叶无坷:“买个稍微大一些的,要有正房五间,左右厢房各三间,院子里不种树不种花,平平整整的就极好。” 二奎:“买房在家炒?” 叶无坷回头:“大奎哥,二奎哥拉裤子了。” 大奎从屋里蹬蹬蹬的出来,一脚踹在二奎屁股上:“多大了你!显眼玩意儿!” 眼见着大奎不顾二奎喊叫把人给拎走了,叶无坷又开始仔细盘算他现在手里的钱到底应该怎么用。 房子要买,可又不想花自己钱。 “那个贼到底是谁?” 他一想到自己被硬生生黑走了两千五百两,就觉得城里的人真是太坏了。 他又怎么能知道,当初陛下还不是陛下的时候下手能这么温和?还给他留一半,能给他留根毛就不错了。 一般坏人也就是雁过拔毛,大宁陛下那会儿是什么?是雁过拔秃,再把雁吃了。 就在这时候客栈的掌柜一溜小跑过来,见叶无坷在连忙堆起笑脸:“叶公子,又有官家的人来找你了。” 从叶无坷住进来那天开始,就有不同衙门的人不停的寻过来。 所以这位掌柜对叶无坷等人一直都客客气气的,就连二奎与那头长相有些奇怪的小狗儿啃他龟背竹他都忍了。 那天,二奎和那只狗儿都是四仰八叉的躺在那,嘴里都往外吐泡泡,可把人吓坏了。 当时他感慨说人吃也就罢了,狗怎么也吃,大奎说狗怎么可能那么蠢,都是人带的。 听闻又有人来,叶无坷起身道:“多谢掌柜,把人请进来吧。” 掌柜的应了一声,又一溜小跑着回去了。 不多时,两名随从搀扶着赵康出现在客栈门外,在门口等着的叶无坷一见是他连忙迎接过去:“赵大哥,你怎么也来了。” 赵康脸色还略微有些发白,不过看起来伤势恢复的应该还不错。 “我再不来,说不定你就被谁抢走了。” 赵康示意手下出去等,他拄着根手杖往屋里走,叶无坷上前扶着他,一边走一边说道:“那你也不用亲自来,让人来喊我一声我就去找你了。” 赵康道:“我不亲自来,能请得动你到右台做事?” 叶无坷道:“赵大哥想的太多,派个人来问一声总比你亲自跑一趟的好,你来,我也不去右台。” 赵康似乎早有预料,一边走一边说道:“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说你狂妄?先是兵部那边有人来找你的吧,问你想不想进兵部做事。” “然后是刑部,传说那两位侍郎大人分别派了人来,你都拒绝了之后,那两位大人又在考虑是不是亲自来见你。” 他看向叶无坷:“在那两位来之前我务必要来见你,倒也不是逼着你非进右台不可,而是我要试试,若我亲自来你都不答应,那两位侍郎大人见你,你该也不会去刑部。” 进了屋,赵康坐下后说道:“只要你什么衙门都不进,将来我就还有机会,万一我没来你又拒绝不了侍郎大人的邀请,到时候我再想把你要出来可就难了。” 他伸手攥住叶无坷的手腕:“说好了的,你不答应我,也不能答应别人!” 叶无坷道:“不去不去,兵部不去,刑部也不去,御史台还是不去。” 赵康松了口气,然后试探着问道:“你哪里都不想去,是因为条件给你开的不够好?” 叶无坷道:“赵大哥你是了解我的,我这种人只要给的钱差不多我就去了,只要我不去,就说明不是钱的问题。” 赵康这口气这才真正松下来。 他笑呵呵的说道:“不管你要先去做什么,将来若要做官,御史右台的大门始终向你开着,毕竟你赵大哥现在能说了算......咳咳,我已暂代右都御史。” 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关外月的声音。 “右都御史好大的排面噢。” 关外月也是笑呵呵的进来,手里还拎着些礼物。 一看到他带礼物,而自己是空手来的,赵康看关外月的眼神都敌视起来,瞥了一眼又一眼。 关外月不理会他,进门后说道:“我们鸿胪寺的人不管去哪儿,登门拜访总是要带些礼物,不像某些人,仗着排面大就来空手套白狼。” 赵康道:“你说谁是空手?” 关外月:“回大人,卑职说叶无坷是白狼。” 赵康哼了一声,然后想了想,那他妈还是说我空手来的啊。 关外月落座后说道:“寺卿大人只是让我过来看看,代他向叶无坷表示问候。” 然后又看向赵康:“不像某些排面大的,看朋友都看的那么目的不纯。” 赵康道:“目的不纯的人才会拎着点不值钱的礼物上门,好让人收了礼物就不能拒绝。” 他看向叶无坷道:“有些人看着礼数周到,其实一肚子没安好心,你还年轻,一定要记住面目可憎的敌人不可怕,精心伪装的朋友才最该提防。” 叶无坷这么健谈的人,都觉得这局面有些过于坎坷了。 看似是赵康和关外月之间在互相讽刺,明争暗斗,可实际上最难的是夹在中间的叶无坷。 他能向这谁? 关外月道:“都是千年的狐狸谁也别笑话谁骚,但是吧......说我们鸿胪寺的人一肚子坏水我认,可我们的坏水是一致对外,而御史台的人那点坏水,都用在自己人身上了。” 他看向叶无坷:“用一肚子坏水整治外人,那是爽,用一肚子坏水整治自己人,那是......” 他耸了耸肩膀,接下来的话不说了。 赵康道:“听起来像是有点道理,可实际不过是诡辩罢了,御史台整治的,恰恰是一肚子坏水的所谓自己人,心里没鬼一身正气的,哪有一个把我们御史台放在眼里的。” 关外月道:“赵大人这最后一句说的对极了,你看我怕吗?” 叶无坷:“要不都先喝口茶润润?” 换做别人夹在中间肯定难受,唯恐把两边都得罪了。 叶无坷能难受? 叶无坷都想抓把花生边吃边看了,这不比茶楼里说书的先生好看多了? 他递给赵康一杯茶:“喝口茶,想想词儿。” 又给关外月倒了一杯:“关大人也润润嗓子。” 就在这时候,门外又有人来,人还没进门,爽朗的声音就先飘了进来。 “叶无坷叶公子可是住在此处?” 正巧大奎和被强迫换了一条裤子的二奎从另一个房间出来,那人看到他俩,说话的嗓音更大了,透着一股他乡遇故知的喜悦。 “我认识你们两个,咱们见过面的,在渤海!” 大奎看看这人,没印象,二奎看看大奎,大奎不认得他也就懒得想了。 叶无坷到门口的时候,只觉得此人像是有些眼熟,但细看面容,却又没什么印象。 “叶无坷!” 那人一见叶无坷出来,那喜悦更浓了几分。 “好久不见!” 他大步上前来,一把拉住叶无坷的手:“距上次见你才有半年,怎么你个子还长了些?” 叶无坷礼貌问道:“前辈是?” 他见此人四十几岁年纪,虽然没穿官服,但从身上锦衣判断也是有官家身份,只是无从推断是何衙门。 “我叫洪胜火,你认不出我正常,毕竟上次见面我也是没敢露面,那时候我身上穿的还是东韩人的二品官服,怕你一箭把我干掉。” 他抱拳道:“咱们见面,是杀尹穗的时候。” 叶无坷还是一脸茫然。 杀尹穗之后他们就与武栋将军告别,武栋并未告知他杀尹穗其实还有人相助。 简短了聊了一会儿之后叶无坷才明白过来,当时杀尹穗后就一直都有的疑惑,也总算是解开了。 他客气的问道:“洪将军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洪胜火笑道:“我已调回长安,奉旨组建一支新的队伍,陛下许我在长安内选人,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俩人在门口聊了这么久,屋子里的赵康和关外月都有些坐不住了,同时起身,赵康先开口道:“恭喜洪将军调职长安,只是叶无坷已经答应了我,若要入仕,先来我御史右台。” 关外月道:“攻韩之战如此顺利,洪将军功不可没,如今调回长安,前途无量,恭喜洪将军了。” 说到这话锋一转:“不过叶无坷要去的是鸿胪寺,洪将军此时抢人着实晚了些。” 洪胜火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晚了吗?” 他又看向叶无坷:“我要和你说清楚,陛下让我组建的队伍可比右台和鸿胪寺好玩的多。” 叶无坷后撤一步,抱拳道:“称三位为大人生分了,我更愿意将三位看做长辈,三位叔伯都想让我过去帮忙,我受宠若惊,这既是对我的认可,也是对我的偏爱,无论如何,三位叔伯我都不该拒绝,但......”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后,朗声说道:“我想去上学!” “上学?” 那三人全都看向叶无坷,一个个的眼里都是一样的不可思议。 他们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叶无坷忽然很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从无事村来,村中长辈如三位一样对我偏爱有加,知我要去长安,家家户户慷慨解囊,但......无事村确实穷苦,凑不齐我所需学费。” 赵康只觉得有些不对劲,洪胜火觉得这孩子真是不容易。 关外月觉得事有蹊跷,眉头一皱,退至众人身后。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六十二章不像她 - 天下长宁 - 知白 长安城的清晨在一层薄薄的雾气里显得格外安静,薄雾中的亭台楼阁,把这安静衬托的又多了几分缥缈。 走在其中,难免错觉这是修士穷极一生也到不了的仙宫。 雾气把少女额前发丝微微打湿,这让她原本就娇柔秀气的脸多了几分出水芙蓉般的净美。 叶无坷一路上左顾右盼,虽然已到长安多日可他依然觉得这里是个陌生的世界。 长安这一座城,有人一生都走不进来,有人走进来了却一生都探索不完。 叶无坷很期待。 高清澄这样的女孩子能带着他走上几条街去吃的早饭,那该是一种抵抗不了的期待。 走在路上的每一步,都是香飘飘轻飘飘的。 前边的少女回头看了他一眼,仅仅是一回眸,叶无坷心口就窒息了一下,仿佛遭受了什么不可抵挡的魔法攻击。 他和阿爷说过,为什么每次见高姑娘都会觉得心慌,阿爷问他是怕吗?他说不是。 阿爷说那就坏了,比你怕她还可怕。 他问阿爷这是什么情况,阿爷说可能是情窦初开。 他问阿爷怎么办,阿爷说你看你问这人,我还没情窦初开呢就被你阿奶霸占了,我知道个屁。 说到这的时候阿爷想起来姜头的母亲,他那个望眼欲穿望了十几年望而不得的可怜女儿。 阿爷使劲儿抽了一口烟斗说:“一眼就让你陷进去的人,能争取就争取,成了就千万别撒手,不能争取就别招人烦,咱没讨人喜欢,也不能讨人厌对不?别信死缠烂打那一套,又作践人家又作践自己。” 然后又补充了几句:“别因为你喜欢人家就觉得人家必须喜欢你,人家高姑娘在长安能见多少比你强百倍千倍的人?” “这世上什么都能将心比心,唯独这男女之间的感情不能,你付出了就想人家也付出?你喜欢了就让人家也喜欢?凭什么......” 叶无坷问:“那你和阿奶呢?阿奶那么早就把你霸占了,你后来又没有喜欢过别的姑娘?” 阿爷用烟斗敲了他一下。 “那年我才十四,你阿奶十六,下田干活儿的时候她一把揪着我脖领子,问我处不处?我说我还小呢,她一抬手就给我一个耳刮子,说小怎么了,我先养大你,你再养我。” 他看向叶无坷:“我说我还小呢,就是怕养不了她,你太爷太奶走的早,我十岁就一个人活,你阿奶家在隔壁,有口吃的就分我半口。” “咱家房子又老又破,三间屋两间屋顶都塌了,你阿奶家境要好不少,最起码五间房子规规整整,我凭什么养你阿奶?” “到我十七那年,你阿奶问我,稀罕她还是不稀罕她,我说稀罕,但不能娶她,她说年纪不大扯的蛋还挺大,然后给自己扯了一块红布,盖上头就住过来了。” “从和泥到脱坯,从伐木到上梁,你阿奶一身泥巴一身汗,让咱家变了个样子......” “你问我心慌怎么办,我不知道,我在你阿奶身边就没心慌过,只有她不在的时候我才心慌,到现在也是。” “姜头啊,每个人都见过菩萨,你阿奶就是我的菩萨。” “如果你阿奶还在,她会说孙儿,喜欢了就去试试,连试试都不敢的错过,又蠢又怂。” 说到这的老人家看向叶无坷,笑着摸了摸叶无坷的头:“就像那年你阿奶一把薅住我脖领子。” 脑子里翻书似的一页一页把阿爷的话过了一遍,叶无坷随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正巧高清澄回头,叶无坷的视线就逐渐落在她下巴再往下的地方。 来来回回,就一个念头。 薅她脖领子。 高清澄回头的那一刻见这少年眼神有异,脚步停下来,看着面前呼吸都稍显急促的少年,张嘴就问了一句。 “喜欢我?” 满脑子胡思乱想的叶无坷这一刻头皮都炸了,嗡的一声天旋地转。 高清澄道:“你这个眼神我见过许多,但你是第一个,让我在看到了少年爱慕的同时,还想摔我一背跨的。” 叶无坷疯狂寻找地缝,哪怕再小的应该也能钻进去。 “你好像很慌?” 高清澄凑近他,就那么歪着头看叶无坷的眼睛,叶无坷哪里敢让她看,不停的左右扭头躲避视线。 高清澄轻轻咳嗽了一声后说道:“叶姜头,你被我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吸引很正常,你是个很优秀的少年,肯定也会有漂亮小姑娘被你吸引。” 她说:“坦荡些!” 叶无坷直起腰板,然后点了点头:“你说的对,应该坦荡些,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我只是被你识破一时之间有些难为情。” 高清澄道:“这样才对。” 她继续往前走:“如果有一天你优秀到被许多漂亮小姑娘围着的时候,我希望你还能如今日一样坦荡。” 叶无坷一时之间没有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跟在高清澄身后的时候难免还是有些局促不安。 这和出身有关。 他再优秀,也会和出身有关。 高清澄知道身后少年的局促不安,能轻而易举感受到他的细微心思,于是轻声道:“今天喊你出来,其实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叶无坷马上缓了缓神:“问吧。” 高清澄背着手在前边走,小姑娘的路走的稍显老气横秋。 “你答应我来长安是为什么?不能乱说,不能不说。” 叶无坷回答道:“在渤海的时候武栋将军问我要去哪儿,我说回家照顾阿爷,他问......你知道陆吾他们说过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吗?” “如果哪个战死了,活着的回去报个信儿......我当时觉得,最重要的是报个信,武栋将军说,最重要的是托付,所以我后来把给武将军的军牌又要了回来。” 他说:“陆吾大哥他们的家都在长安,我也该在长安,他们家世都好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是一回事,但需要我帮忙的时候我必须在是另外一回事。” 高清澄点头,没回头。 因为她不想让那个家伙看到她的动容,哪怕她早早就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答案。 她问了第二个问题:“那你最初想去的地方是哪儿?” 叶无坷还是如实回答:“在没有认识你们之前,我没有最初想去的地方,阿爷什么时候走了,我再去考虑想去的地方。” “后来认识你们了,陆吾大哥在带我去澄潭关的路上和我提起东疆武库,我动心了,那时候就想着,等阿爷走了我就去武库,从当兵开始。” 高清澄此时回头问他:“你为什么不跟我并肩走?” 叶无坷加快脚步跟上去,然后回答:“不是不敢跟你并肩走,是因为我觉得你是要请我吃饭的,我若走的急,显得我好不体面。” 高清澄忍不住笑起来,笑的和寻常大家闺秀完全不一样,什么笑不露齿,在她这根本就没那回事。 她问:“哪里当兵都是当兵,你想去东疆武库,是因为从武库出来,就能守着你的家乡?” 叶无坷道:“是啊,但不全是。” 高清澄道:“别等我问你不全是的意思,一问一答非常不自然。” 叶无坷道:“我觉得我得厉害起来,特别厉害的那种,因为你特别厉害,我不能始终都有那种被家世出身压迫着心愿的念头。” “我觉得,当感情到了的时候门当户就没那么重要,可当感情到了的时候门当户对一定更美好。” 高清澄皱着漂亮的小眉头,看着叶无坷问道:“你这个年纪怎么会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我原本以为你只是因为心有凌云志......” 叶无坷说:“我得坦荡,我从小到大都没人给我灌输须有凌云志的想法,他们对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无病无灾的活着,至于我自己,在没遇到你们之前最大的心愿只有两个,一是伺候阿爷,二是......走出去。” “无事村里的绝大部分人,最大的心愿就是村名那两个字,而我伺候走了阿爷也就无事了,无事,出村。” 然后补充:“其实你第一个问题,我还没有回答完,你问我为什么要来长安,除了因为陆吾大哥他们三个之外,还因为我觉得你需要我来长安。” 高清澄道:“我今天对你判断的第二个失误,是没想到你表达起来这么猛。” 不等叶无坷问,她继续说道:“第一个判断失误是,我问你是不是喜欢我的时候,我以为你会否认,因为男人其实比女人脸皮薄。” 叶无坷笑起来,他觉得坦荡真的是让人能身心愉悦的事。 不管坦荡之后得来的结果怎样,没有什么好与坏,只有好与更好。最起码,绝没有阴沉阴暗。 几乎封闭的山村也不可能封闭住他这个年纪的少年对于美好的喜欢,也不特指他这样的少年,也和读没读过书无关。 哪有十几岁的少年对漂亮小姑娘不动心的,除了二奎。 高清澄问他:“倒数第二个问题,你选择去了东疆如愿从军,若你不能达到你认为的门当户对的地步,你还会来长安吗?” 叶无坷回答:“会。” 然后他说:“我能不能插一个问题进来?” 高清澄点头:“说。” 叶无坷道:“你对我这么照顾,是因为那天在悬崖上你掉下去的时候我抓住了绳子吗?” 高清澄回答的极快:“是的啊。” 然后她也做了补充:“你也很优秀,不然也不必让你来长安,这个世上,大部分事情都可以用钱解决,而且解决后,都可自我安慰到问心无愧。” 叶无坷道:“其实,绳子的事你不用太在意,那天如果不是你,我也会抓住绳子。” 高清澄笑的很明媚的说道:“对啊,所以你得来长安。” 叶无坷没有纠缠这个问题,而是问道:“吃饭的地方还有多远?” 高清澄道:“没几步路就到了。” 叶无坷笑道:“那你赶紧问最后一个问题,我不想在吃东西的时候还得腾出嘴来说话,你说今早一起吃饭,我昨晚都没吃,现在快饿死个屁的了。” 高清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好奇的问道:“为什么我回头的时候,一眼就看出来你想摔我?” 叶无坷揉了揉太阳穴:“有时候坦荡确实也让人难为情......” 他把阿爷跟他说阿奶薅脖领子的事讲了一遍,很仔细。 高清澄听完后先是愣住片刻,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再然后忽然一伸手薅住叶无坷的脖领子,在叶无坷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把他背跨摔了出去。 被摔了的少年,依然没有醒悟到这个从来都不会表现出好奇的少女,为什么会问他那么多问题,她在他面前,不像她。 才是她。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六十三章一个懒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她答应过邀请他吃饭,在长安。 但请的并不是她答应过的油泼面,只是在一个平常无奇的清晨选了一个平常无奇的早点铺子。 “这是什么?” “甑糕。” “好吃吗?” “也就那样。” 叶无坷尝了一口,眼神微亮:“明明很好吃,我从小就喜欢吃甜的东西,我也一直觉得世上的好吃不外两种,糖和肉。” 高清澄若有所思的说道:“降低期待,容易获得满足。” 已经吃掉了四个肉夹馍一碗胡辣汤的叶无坷,又轻轻松松的搞定了一大块甑糕。 他问:“你是想告诉我在长安处事的规则?” 高清澄没回答,而是问他:“你在无事村的时候,最大的期待是朝堂还是江湖?” 叶无坷如实回答:“想过做官,想的更多是行走江湖。” 高清澄道:“江湖我不知道是什么样子,我不能低头看。” 有人说江湖的至高处也不过朝廷鹰犬,不全对,也错不到哪儿去。 这样的话如果是别人说,哪怕也是显贵出身,总会显得有些装,可高清澄说这句话,不会让人有一丝一毫的不适。 她像是无意间看到了叶无坷的嘴角,还有米粒大小的一点甑糕黏着。 “我师父说,不要用你的见历和判断去帮别人谋划未来,我只是想告诉你,朝堂也就那样。” 她取出来一块手帕递给叶无坷,示意叶无坷把嘴角擦一擦。 叶无坷用大拇指抹了一下,然后舔进嘴里,高清澄递过去手帕的手还在半空,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收回来还是继续递过去。 “谢谢。” 叶无坷把手帕接过来,又把那块廷尉府的铁牌取出来,用手帕包了,再塞回怀里。 高清澄道:“没打算还我?” 叶无坷:“为什么要有这样吃亏的打算?” 高清澄也没打算要回来。 她说:“我其实还不算很了解你,而你也不了解什么是朝堂,你总是面面俱到不想伤害谁,这样的性格......容易被人欺负。” 她面前放着吃了半个的肉夹馍,她很喜欢吃这家,一直喜欢,她甚至觉得这家可以代表长安城肉夹馍的最高水准。 叶无坷在听她说话的时候伸手把那半个肉夹馍拿过来,三口两口又给吃掉了。 她有心事,所以胃口不好。 她其实准备一会儿用油纸包起来带回去,在某种性格上她和叶无坷是一模一样的人。 他们两个同样都有的坚持之一,就是别人的信任与食物都不可浪费。 这和出身家境都无关,只和做人有关。 若是换做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会认为叶无坷这样很没有礼貌,又或许觉得他是在变相的表现亲近,以满足某种虚荣心态。 但才说完不是很了解叶无坷的高清澄却那么那么了解这少年,所以对她来说叶无坷这样的举动没有丝毫冒犯可言。 “昨日赵康他们去见你,你和他们说缺银子交学费?” 叶无坷点头道:“是啊,每人敲诈了五十两,连见势不妙溜之大吉的关大人也没能逃掉,每人五十两确实不少,可又不能少,我总得拿他们一些东西......” 叶无坷说:“若总是被一群大人们惦记着欠我些什么,他们难受,我也难受,连无关的人都觉得难受。” 高清澄笑道:“恭喜发财。” 她担忧,但她没有说。 是她把叶无坷从无事村带出来,所以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把困难交给叶无坷自己去解决。 哪怕叶无坷从来都不是一个坚定认为吃亏是福的人,但不贪不占在狼群环伺的世界里本身就必定吃亏。 叶无坷则把昨日黑来的银子取出正好一半儿递给高清澄:“分你的。” 高清澄问:“这是什么道上的规矩?” 叶无坷问她:“这难道不是长安道上的规矩?” 高清澄忽然想起来皇帝黑了叶无坷两千五百两的事,然后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她把银子收过来:“这确实是长安道上的规矩,我就不客气了。” 从来都没有存钱概念的少女,决定把这七十五两存起来,要仔细问问利息是多少,不能随随便便的。 “想去书院?” 她问。 叶无坷道:“只是借口,如果我不说想去书院的话,那几位大人们还会在我去哪个衙门的事上纠缠,书院是一块又大又好的挡箭牌。” 高清澄道:“为何不想去书院?” 叶无坷回答:“我打听过,书院每年春三月招生,已经过了,我等明年。” 这个少年,有些时候轴的让人觉得可恶。 他只需点头,高清澄必然会把他进书院的事安排好,甚至他无需和高清澄说,找一下沐先生也一定能进书院。 可少年永远都记得陆吾那句话......现在是大宁,和楚不一样了。 在触及规矩的时候,哪怕是模棱两可的行与不行,叶无坷也会选择不行,所以他也确实算不上聪明,正如高清澄第二次见他的时候想的那样,傻是傻了些,还行。 他提要求去书院其实都算不得是走后门,但他就是不想提这个要求。 陆吾他们如果在澄潭关外不去救那几个村民就都能活,可他们还是救了。 因为他们是大宁的军人,就该做军人该做的事,年轻人该有信念,国家才会更好,这是他们用命来证明的事,叶无坷亲眼看到了。 “我明春三月会考书院。” 叶无坷说:“在这之前哪里都可以读书。” 高清澄终究低估了他,所以有些愧疚。 叶无坷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过到长安就进雁塔书院,他来长安原因有两个,但没有一个和他自己的欲求有关。 他要来长安守着陆吾他们的家人,他要来长安帮高清澄把该办的事办完。 无事村的人都有个朴素又高贵的习惯,不能答应的事就不答应,答应了的事就不变卦。 悟到了这些,所以高清澄只是问道:“那你打算靠什么营生?” 说到这个叶无坷眼神就亮起来,显然早有打算。 “我看过,东市那边有很多生意可以做,我想好了,我师父去卖艺,我阿爷去算卦,大奎哥二奎哥忙一些,一会儿去给我师父当托,一会儿去给我阿爷当托。” 他说:“他们四个养我一个,应该行,实在不行,等小狼再大一些让它也去东市卖艺。” 高清澄试探着问他:“你什么都不做?” 叶无坷回答:“做啊,我读书。” 连高清澄都没有想到叶无坷所说的读书真的就是读书,在一个固定的地方每天都真的把读书当做最主要的事来做。 她也没有想到叶无坷说的话真的不是开玩笑,苗新秀和阿爷真的去了东市,一个卖艺一个算卦,大奎和二奎真的两边当托。 生意都不好。 因为苗新秀不是真的卖艺,他是战兵出身,他不允许自己去卖艺,他所谓的卖艺就是搬把椅子坐在那,让别人在他面前打拳,他做指点。 没有人来找他指点武艺,于是他就指点旁边卖艺那个......那位大哥以为他是来找茬的,一怒之下也就一怒了之,因为真打不过苗新秀,后来这位大哥发现,苗新秀指点他一是出自真心二是格外无聊。 而阿爷的生意更不好。 第一个因为找他算吉凶的人才说完就被他赶走,他说你好好的一个人信这玩意干嘛,大宁国运昌隆,只要你不走邪路哪有什么凶的,都吉都吉。 第二个来找他问姻缘的人他问了问人家岁数,人家说六十了,他说你都这岁数了你算鸡毛姻缘,有给我的钱你去小淮河不好? 他没去过小淮河,但听说小淮河是人间极乐境。 大奎和二奎就蹲在旁边看热闹,一蹲就一天过去了,回家的时候,俩人都是一身土。 有一天两人实在是闲得蛋疼,于是决定摔跤来活动活动,结果被围观的人扔了一地的铜钱,装满了两人的衣兜。 这个长安啊,所有想看着从无事村一步登天到长安的少年该作何选择的人,都是一脸茫然。 叶无坷从贫苦到繁华,又被那么多大人物看好,按理说就该好好利用这寻常人修八辈子也修不来的机缘,可他就不。 他用了三天的时间在一条街上想买个院子,长安地贵,可他买得起,寻常院落再贵也不可能贵到两千五百两。 然而没有找到,这条街上的那些做官和做生意的不会卖宅子,就算是寻常百姓日子过的也都富足,没人会卖房子玩。 而他也不可能为了在长安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就哄抬房价,价值一百两的院落加价到五百两买不到,那加价到一千两自然能买到,可他就不。 冤枉钱,一个铜钱都不花。 他还有些执拗,就只在这条街上找,找不到卖的就找租的,最终租下了临街的一家店面。 房东原本是自己做生意,年纪大了,儿女又不在身边,在继续辛劳和吃房租之间做选择,显然后者更有性价比。 房东问叶无坷打算做什么,他不接受做那种会脏污了店面的生意。 叶无坷说什么生意都不做,就住。 房东觉得他是骗子,不打算租给他了。 叶无坷无奈之下就只好说了个谎,他说卖字画。 卖字画当然不会把房子弄脏,于是房东这才答应下来。 可叶无坷会个屁的字画,正如他在书院里对那个黑了他银子的人说的那样。 东北边疆的知识都比别处生长的慢些,产量也低,穷尽一个无事村再加一个双山镇,也比不过长安城最偏僻角落里因为学问不好而开不下去的私塾。 大慈悲山里没有书,阿爷穷尽心思给他淘换来的书册有一多半还因为尺度过大被阿爷又封存起来。 叶无坷很清楚哪怕他从小用木棍在地上练出来的字,和书册上的印刷体一模一样分毫不差也卖不了钱。 他只是要在这条街上,哪怕暂时没有好的营生也要在这条街上。 对他好奇的人不会一直好奇,观察了几天之后他的表现也就让人失去了兴趣。 住进铺子的第一天,他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从里到外打算一遍,又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去东市淘换到了一些旧家具。 他最喜欢那把瘸了一边弯轨的摇椅,哪怕这把椅子是他买的旧家具中最便宜的一个,买马扎,送摇椅。 配上相同的木材要花费不少,这摇椅的材质其实很好,必然是大户人家不要的东西,若是配上一边不同色不同材的弯轨就很丑,叶无坷觉得只要能摇起来就足够完美。 降低期待,容易得到满足。 他每天都会有至少三个时辰坐在这把破摇椅上读书,喝着五个铜钱就能买二斤的茶碎,幸福满足的好像已经得道成仙。 一个几乎可以确定能在长安城里走上捷径的少年,却慢慢的让人觉得他暴露了本性......一个懒人。 别说那些只是对他好奇的人,就连高清澄都已经有一个月没来找过他。 他像是被遗忘在长安了。 盛夏的某个傍晚,皇后想起来小丫头已经许久没有提及叶无坷这个名字。 于是问她那少年在书院表现如何? 皇后以为,那少年终究会不尽如人意,所以高清澄才会逐渐不再提及。 高清澄回答后,皇后沉默了许久。 那条街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和长安城里无数条街道相比也一点都不出奇。 当初并非是因为关系好所以选择住在一条街上的三家,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却注定了一起长大。 一户姓陆,一户姓徐,一户姓谢。 。。。。。。 新书期马上就要过去啦,上架之前收藏推荐请求走一波,收到请回答。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六十四章全家吃饱 - 天下长宁 - 知白 每天至少有三个时辰用来读书的叶无坷感觉人生真的是有趣,能从不同的渠道获取不同的知识,看不同的书,就能明白不同的道理。 每一个能写书的人都会讲道理,读书明理这四个字也可以理解成是在看别人人生的阶段总结。 一个三十岁的人写出来的道理,在他六十岁的时候未必觉得对,阶段性的总结在后来看也许幼稚可笑,但在那个阶段绝对是最高光的领悟。 每本书都有道理在,哪怕叶无坷偷偷淘换到一本带插画的禁书看后也能领悟出来......还得是实践出真知。 他合上这本书,脑海里把插画回忆了一遍,告诉自己要记住这些深深浅浅的道理,以后总有实践的时候。 依然还是有不少人会装作不经意的来他这铺子里看看,带着什么的目的也就不得而知。 叶无坷倒是不在乎,那些人若假装随便看看,他就把人当过客,若是那些人愿当顾客,他就把人当肥羊。 叶无坷也听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传闻,大概意思是说陆家徐家谢家的人真的是没有一点人情味。 从他在这条街住下开始,陆续有人猜到了他的意图,可那三家始终没有人与叶无坷接触,所以有人说那三家薄凉有人说那三家市侩,还有人说那三家谨小慎微的没人性。 除了读书之外,叶无坷每天还有几件很重要的事做,他看似清闲实则忙碌,把每一天都安排的满满当当。 要给阿爷他们做饭,一日三餐朴素且营养均衡,最近这段日子补贴家用全靠大奎和二奎,二奎辛苦些,毕竟挨揍的是他。 还要每天依然保持着至少一个时辰用来练功,剩下的时间要洗衣服收拾卫生以及教小狼一些实用的捕猎技巧。 在这条街居住到了第二个月的时候,叶无坷开始把读书的时间缩减到两个时辰,节省出一个时辰用来赚钱,因为大奎和二奎的打戏没有多少创新所以收入越来越少。 阿爷依然不争气,师父比阿爷还不争气。 靠写字赚钱分很多种,直接卖字对于叶无坷来说依然有些难,长安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各行各业都有大家,有谁会对叶无坷的字感兴趣? 当然,有人乐意买他肯定乐意卖,都是上赶着的羊,他还能嫌人家膻? 叶无坷把陆吾三人的故事写出来,从头至尾也不过巴掌厚的一本册子。 他计算过刊印的费用,精打细算的控制着成本,但书册不能粗糙,用纸不能低劣。 打定主意之后他又缩减了练功的时间,买来粗厚的帆布自己裁剪缝制成挎包,平时出门用来装装东西很合适,而且款式很漂亮。 每一个帆布包上都有他亲笔写下的四个字...... 无出 事村 从左往右是无事出村,从右往左是出村无事,这是少年心中最美好的愿望,是出入平安的世道,是生活富足的闲情。 斜着念一边是无村出事,一边是出事无村,这是少年给自己的提醒,也是警示。 买一个帆布包,赠送一本陆吾他们三人的故事。 这些事他干的很专注也很热烈,越来越多的人觉得他浪费了人生最大的机缘他也不在乎。 某一个清晨,叶无坷给阿爷他们装好午饭,一如既往的给每个人许愿:好好干,早晚请你们吃顿好的。 家里又只剩下叶无坷一个人之后不久,有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携一位看起来十七八岁温柔似水的姑娘到了铺子门口。 这个年轻男子的气质就是个标准的读书人,是那种哪怕他换上一身农夫装扮也能一眼看出读过不少书的人。 而跟着他进门的那个姑娘,则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不是长安人,长安城的姑娘都有一种无可比拟的端庄大气,而这个姑娘一眼就能让人联想到江南的小桥流水诗情画意。 “请问是叶公子吗?” 年轻男子进门后就语气客气的问了一声,正在缝制帆布袋的叶无坷头也没抬的回答:“叶公子放羊去了。” 而已经半大的小狼则在那男人靠近家门的瞬间就警惕起来,好像到了一种一触即发的临战状态。 “叶公子很喜欢开玩笑。” 年轻男子道:“在下童锦,慕名而来。” 他进门后抱拳道:“可否求幅字?” 叶无坷此时才抬头,视线在童锦脸上一扫而过,然后有些不礼貌的看了那姑娘一会儿。 那姑娘的婉约气质有一半体现在几乎挑不出什么瑕疵来的脸上,有一半体现在她的举手投足,而一身漂亮合体的衣服,只算锦上添花。 “叶公子好。” 姑娘微微压了压身子,恰到好处的表达了她的礼貌,而她那些许闪躲又些许迎合的眼神,则像是随时能挂在大好男儿身上的红绣球。 叶无坷抱拳回礼:“两位好,都好。” 然后问:“这位兄台说慕名而来,倒是让我有些猜不着缘故。” 童锦道:“是我的一位至交好友,每次提及叶公子都恨不得把所有夸人的词都用上,今日我与妹妹上街采买,忽然想起来,实在按捺不住就过来打扰了。” 叶无坷一本正经的说道:“提熟人第一次买卖也不打折。” 童锦微微一愣。 那个叫童绣球的婉约女子忍不住抬起衣袖遮着嘴,微微低头笑了起来。 她觉得这少年,有点有趣。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好看且挑不出一点瑕疵来。 叶无坷问:“写什么字?” 童锦见这家伙真能忍住好奇不问那位至交好友是谁,心说山下野村出来的人果然不按常理出牌。 他回答道:“想求两幅墨宝,第一幅字是......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 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 叶无坷因为这几句话再次看向那年轻人,但并没有问什么,他选了一张尺寸合适的宣纸,中规中矩的把这几句话写下来。 他问:“可有赠言?” 童锦回答:“赠己。” 叶无坷又是微微沉吟了一下,似乎被赠己两个字触动了些什么。 叶无坷把写好的字放在一边晾着,然后问:“第二幅字写什么?” 童锦回答道:“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 叶无坷提笔写完,一气呵成:“赠言?” 童锦回答:“赠无坷公子。” 叶无坷道:“这两句词选的好,童公子费心了,只凭这两句,我觉得童公子是知己。” 童锦笑道:“我只是觉得这两句词与叶公子绝配,仿佛就是为叶公子写的一样。” 叶无坷道:“真好真好。” 童锦:“客气客气。” 叶无坷:“十两。” 童锦:“?” 叶无坷道:“你若让我随便写几个字,两幅也就五两,但你这算定制,定制贵些。” 听他说的认真,让童绣球心里生出几分难以描述的情绪来,刚才觉得叶无坷有点有趣,现在觉得是本性暴露。 她第一眼看到叶无坷的时候只觉得这少年真是俊美,且不是那种柔气的俊美,看着就阳光开朗格外顺眼。 但这一说话,骨子里那种土气好像就蹭蹭的往外冒,越想,越喜欢不起来。 “十两不贵。” 童锦取出来十两银子放下:“能顺利求得叶公子墨宝,是我占了天大的便宜,若回去和我那位挚友提及,怕是要把他羡慕坏了。” 他一脸和煦,心说这你还不问我那位挚友是谁? 叶无坷显然开心起来的说道:“若你那挚友也想要的话让他随时来,算回头客我给他打折,人是你介绍来的,我也可以你提成。” 童锦:“?” 童绣球失望之极。 来之前她听闻这叶无坷是个世间少有的奇男子,现在看来却是个没什么教养的贪财家伙。 一时之间,这话说的让童锦完全不知道怎么往下接。 他也算是见多识广,就是没见过叶无坷这样不该市侩却市侩到了骨子里的人。 这样的叶无坷,怎能么可能让那位身世显高姑娘都颇为青睐? 那位高姑娘平日里见的都是什么人?哪个不是丰神俊朗且有真才实学? 难道说高姑娘对这个叶无坷只是好奇?就如那些吃惯了大鱼大肉的人偶尔会心血来潮去挖些野菜尝尝? “还有事吗?” 叶无坷问。 童锦依然温和的笑道:“上门求字已属冒,若是再想请叶公子吃酒......” 叶无坷道:“那自然好。” 童锦神一亮:我“真的?那请问叶公子何时有空?地方由叶公子来定,我随时恭候,我真的是太开心了,若被我挚友知道邀请到了叶公子他一定嫉妒死。” 叶无坷:“那你让他也请我啊。” 童锦:“?” 童绣球已经忍不住扭头看向门外,她对这个少年已经失去了九成兴趣。 若不是童锦还在,她只好早就已经扭头走了。 叶无坷笑呵呵的说道:“择日不我受宠若惊不若随缘,童公子盛情邀请,我却之不恭。” 童锦抱拳道:“叶公子如此看得起我,我今日真的是开心,叶公子你说想去什么地方,我来安排!” 叶无坷道:“我白天事多,不如安排在晚上,至于地方......我听闻两条街外的有一家银杏楼极好,只是贵的很,我平日里舍不得去吃,你请客,那就在银杏楼如何?” 童锦显然是第一次和这样有礼貌又没什么礼貌的人打交道,但他好像确实很开心,很愉快的和叶无坷约好时间,带着那位童姑娘告辞离开。 出门之后不久,童锦一边走一边寒声说道:“你若再敢表现出些许不屑来,你知道我有什么手段处置你,若被东家知道,你下场更惨。” 童绣球连忙低声下气的说道:“只是一时没忍住,再也不会了。” 童锦道:“今夜在银杏楼我会定下包房......你......”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童绣球:“你回去换一身衣服,不管你多不自愿意也要拿出十分本事来,山村出来的人没见识很正常,没见识恰恰是他弱点,你只管让他沉迷于你,东家会许你厚报。” 童绣球点头答应了,虽然不喜叶无坷性格,想了想,好歹是个美少年,只说享受的话,也是个不错的人儿。 到了夜里,她换上一身薄纱长裙早早等在包房,婀娜妙曼的身躯在灯火下若隐若现,这包房一应俱全里间连床榻都有,且已被精心布置过。 屋子里还点了些让人容易醉的熏香,那没见识的少年只要来他就逃不出她手掌心。 到了时间,听到有人推门,童绣球面带春色的起身迎接,故意将身姿摇曳出个弱柳样子来,心说这还迷不死你? 结果就看到两个黑大汉一前一后进来,一个扣着鼻孔,一个舒展着裤裆。 后边还有个络腮胡的汉子,一进门就往她胸脯上扫。 最后才是叶无坷扶着一个腿脚不好的老头儿进来,那老头儿的眼神比那络腮胡还不老实。 这么一对比,叶无坷真是浊世佳公子。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六十五章有新手一剑灭双雄 - 天下长宁 - 知白 夏天的风再柔和也带着些许躁动,或许是被叶无坷那一身犹如被太阳晒烫了的岩石一样的肌肉撩拨。 很难想象出来叶无坷这样一个面貌清秀俊郎的少年,在脱下上衣之后会有如此炸裂的身材。 胸肌如铁,腹肌如钢,看他样貌身材本该是个很清瘦的人才对,谁能想到别人穿衣服是为了御寒好看而他是为了封印身材。 衣袖下藏着的胳膊在一发力的时候粗了几乎一倍,肌肉线条仿若游龙。 烈日下的叶无坷只穿了一条单裤,赤着的上身让他散发出一股极为浓烈的雄性气息。 他身上的衣服就是大慈悲山上的树林,遮挡住了大慈悲山上岩石本来的棱角分明。 他闭着眼睛,脑海里不断的回忆着那让他几乎无法抵挡的一刀。 路上遇到的那个白衣男子,一刀就让叶无坷看到了什么是江湖险恶。 此时他右手拿着一根竹条,面前是一个用稻草绑出来的假人。 他闭上眼睛的时候世界里只剩下黑暗,当脑海里出现那道犹如闪电炸起的刀光,叶无坷骤然侧身,右手的竹条从下往上斜着撩起。 啪! 叶无坷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看到了稻草人被开膛破肚。 一根竹条打出来的伤害,却像是利刃切割一样,稻草人上留下的痕迹笔直且深邃,连稻草人内部的木桩都被扫出来同样笔直的痕迹。 看到这样的出手,苗新秀就知道自己在武艺上其实没有什么能教叶无坷的了。 “我是军伍出身。” 苗新秀上前,检查了一下稻草人的伤口。 “军伍出身的人出手几乎都差不多,如果用江湖上的说法就是外力为重。” 苗新秀看向叶无坷道:“你这样的刀法,已经接近军武极致,快,狠,直接。” 叶无坷微微摇头:“可我还是没有破那一刀。” 苗新秀没有见过那一刀,可从叶无坷的语气就能判断出来,那一刀虽然没有伤到叶无坷的身体,但在叶无坷心里留下的痕迹太重。 所以他补充一句:“我说的是我能看到的极致,我看不到的极致连想都想不出到底是什么样子,军中真正的高手,踏足江湖也是山摇地动。” “还有就是,除了外力之外的内劲更是我没怎么见过的......” 苗新秀道:“如果你现在找不到破那一刀的办法,或许应该去请教一下修行内劲的高手。” 叶无坷想到了沐山色。 那天在林东升的铺子里遇袭,严淞带着一群刀客来救他,那些刀客出手叶无坷全都看到了,符合军武刀法,快,准,狠,又配合默契。 同一天,沐山色也遇到了刀客伏击,沐山色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连斩多人,但这轻描淡写背后则是沐山色超绝的身手。 沉思片刻后,叶无坷点头道:“我去找找沐先生,我能想到修行了内劲的只有他了。” 苗新秀道:“若你已是书院弟子的话找他还方便些,回长安后他始终没有露面,显然是刻意与咱们保持距离,你此时去,或许他不愿见你。” 一想到之前听到的那些传闻,再印证沐先生也没有与他们往来,叶无坷就已经证实了他的猜测,有些事看似给了结局但还远没到结局的时候。 陆家,谢家,徐家,都在这条街上,始终没有与叶无坷有过接触。 沐先生回来后就再没出现过,而比沐先生的不出现更让叶无坷担心的,是高清澄。 他来长安这一趟看似功德圆满,刑部尚书与右都御史这样两个几乎位极人臣的高官落马,也就宣告陆吾他们的案子已经结了,不会再起波澜。 然而,叶无坷总觉得还有什么人在暗中酝酿着什么更大的事。 如果看做两军对垒,刑部尚书和右都御史无疑就是对方军中上将,甚至地位仅次于元帅,如此折了,敌人能不反扑? 可敌人的反扑,会来自何处?目标,又是何人? 敌人被斩者是为上将,那若要报复,最少也要斩掉己方上将才行,能让敌人觉得分量足够的,还会是陆家,谢家和徐家吗? 而叶无坷不去书院,也不去寻高清澄,在这个铺子里已经闲了差不多两月时间,他就是在等。 昨天,有个叫童锦的人莫名其妙出现,一直想用所谓挚友来引起叶无坷的好奇,但叶无坷偏偏就不感兴趣。 该来的,总是要来。 叶无坷穿好衣服后说道:“师父,告诉阿爷还有大奎哥二奎哥,最近都不要出门。” 苗新秀问:“要出事?” 叶无坷点了点头:“可能要,小心些最好。” 他出门之后准备去书院求见沐山色,想找沐山色请教武艺上的事是其次,他更想通过沐山色转告高清澄,坏人来了。 这两个月来叶无坷把事情做了个完整的复盘,然后才想明白其中很多关键的地方。 第一个最大的疑点,为什么能把刑部尚书和右都御史这样的高官打下来?为什么是这个节点把那两人打下来,之前就没有想过要打下来? 高清澄,渤海,东韩密谍,黑武人的尸体,以及对陆吾等人的诬陷。 仔细思考之后叶无坷把其中这些关键人物串联起来,发现还是有些不通畅。 于是他仔细回忆自己是不是遗漏了什么细节,最终想到了陆吾在大慈悲山上说过的一段话。 那天陆吾和高清澄聊起来的时候,高清澄并没有怎么接话,更多的是在观察叶无坷和叶扶摇,但后来叶无坷才醒悟,那是高清澄故意不接话,陆吾随口说的话里一定带出来了什么秘密。 就算高清澄对大山里的两个少年再感兴趣,也不会耽误了她的正事。 陆吾提及的,恰恰就是正事。 在陆吾的话里有个人的名字一闪而过,叶无坷当时完全没有在意......渤海使臣,韩元载。 陆吾他们去渤海,起因就是韩元载到长安,苦求大宁皇帝陛下出兵救援渤海,但皇帝并没有马上准许。 当时所有人都认为皇帝无动于衷的原因只有一个......师出无名。 韩元载代表不了渤海,且是在东韩侵入渤海之前就来大宁的。 于是高清澄和陆吾他们就去了一趟渤海,目标是把渤海国君救到大宁来。 回程的时候,却被东韩大将军尹穗带兵围堵。 高清澄从东韩调回来的一队廷尉府暗谍是要接应他们的,但在那时候才发现这一队人全军覆没。 难道渤海之内,就无廷尉府暗谍? 如果没有,高清澄他们又如何快速准确的找到渤海国君等人? 想到韩元载这个人,叶无坷才明白事情的关键,就是整件事中两个最不起眼的人物。 一个就是韩元载,一个是那具莫名其妙被叶无坷带回长安的黑武人的尸体。 因为这具尸体叶无坷才被地方官府注意,从而被关进了大牢。 因为这具尸体,刑部典从年,鸿胪寺关外月,以及书院沐山色纷纷登场。 但这具尸体,后来起到了什么作用? 并没有! 甚至没有任何一个人因为这件事而来问询叶无坷,哪怕是走个过场都应该有人来问问才对。 这具本该有着巨大作用的尸体,后来又去了什么地方? 这两个月来,叶无坷一直都在试图把全部线索都接起来,从而找到这件事的起因,唯有找到起因才能推算出真正的结果。 到了长安之后他被各方亲近,有那么一个瞬间,叶无坷简直就是长安城里罕见的红人,可各方对他的亲近,又都是点到为止。 看起来想要热烈的亲嘴儿,实际上都只是给了个飞吻。 尸体没有作用,各方势力也没有真的想让叶无坷成为自己人。 如果非要说是谁最为真诚,那就是一同面对过危局的御史右台赵康。 在回长安的途中叶无坷也是敏锐的察觉到了,也许不起眼的人才会有大作用,所以他才会拿下林东升,并且用林东升试探各方的反应。 那么,那具尸体的出现,是不是也是高清澄为了试探各方的反应? 现在林东升与尸体,都没有任何音讯。 童锦带着那个漂亮姑娘突然出现在叶无坷铺子里,就似乎在宣告,这个故事的第二篇章已经开始了。 所以,第二个疑点越发清晰起来。 第二个疑点只有一个人......高清澄。 为什么右都御史与刑部尚书那样的高官会因她而落马,能达到那般高位的人对高清澄为何没有丝毫戒备? 这两个人的地位,高的可怕啊。 能到那么高的位置且能在那么高的位置上坐那么久,他们两个会是庸才吗? 高清澄对他们,一击必杀。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不了解高清澄,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把高清澄放在眼里,当然他们也根本没把陆吾等人放在眼里。 高清澄之前十六年从来都没有做过任何事,她的人生就由两个地方组成,一是雁塔书院,二是叶无坷还不知道的地方。 所以在那些大人物们眼中,高清澄就是一个毫无能力但又一腔热血的后生晚辈。 看看高清澄的人设,自幼体弱需要静养,所以始终都在读书,和外界几乎没有接触。 这样一个丫头冒冒失失的跑出长安城,根本就不会让人觉得他有威胁。 然后是陆吾他们。 在无事村的时候叶无坷就看出来,那十二个人个个都很优秀,但就是事事生疏,他们没有任何经验,根本算不上合格的战士。 就是这样一支根本不会被人看得起的队伍,真的就把渤海国君带出来了,而且,在叶扶摇的帮助下,真的就把那位渤海二皇子带到了长安。 刑部尚书和右都御史,打个比方,他们就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在他们眼中,高清澄和陆吾等人,就是根本不值得他们亲自出手的江湖新手。 后来,渤海二皇子被叶扶摇带走,叶扶摇出手杀了不少渤海侍卫,陆吾他们当时并没有反应过来,可器叔却接替叶扶摇出手,将剩下的渤海人斩尽杀绝。 在高清澄回来之后,那些没把她放在眼里的人才知道事情可能要坏了,于是开始补救,补救的第一步就是让陆吾他们成为罪人。 他们一定还有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但叶无坷并没有看到,因为接下来的那几步,与叶无坷无关。 叶无坷从来都不是这个局的关键,高清澄才是。 高清澄还说过,大宁二十年,正在面对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变,如果成功了,大宁将会一飞冲天势不可挡,若败了,大宁就会沦为第二个楚国。 一名江湖新手,一剑就干掉了两个一等一的高手。 那这个新手的下场? 走出铺子的叶无坷深呼吸,他必须知道高清澄现在的情况,去找沐先生请教武艺,只是个借口。 就在他铺子对面的铺子里,有人透过窗缝看了看出门的叶无坷。 这个身穿锦衣的公子笑道:“他把绣球儿戏弄了?” 然后声音一寒:“那就让他身边也不好受。” 。。。。。。 【有哪位盟主大大的加更我还没写,请在评论区提醒我一下。】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六十六章我没看到 - 天下长宁 - 知白 有人想知道再次不见世人的高清澄到底在干什么,但高清澄就像是一个完成使命的刺客再也不现身。 所以,现在的叶无坷忽然变得再次重要起来。 去书院的叶无坷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来了他的铺子。 在东市上和大奎二奎混熟了的一个卖菜小哥急匆匆跑来,到铺子门口就大声喊:“大奎哥二奎哥,快来帮帮我!” 这人叫王树林,经常在东市卖菜,平日里经常和大奎二奎闲聊,算是熟人。 大奎拉开门出来看了看,见是王树林就问了一句:“怎么了?” 王树林擦着汗说道:“有人来我摊子上捣乱,明明没给钱非说给钱了,我跟他们理论,他们把我摊子都掀翻了!” 刚出门的二奎听到这话立刻就气的上头了:“走,我跟你去看看,是谁敢欺负你!” 王树林拉了二奎:“二奎哥你快跟我去,我打不过他们。” 大奎伸手拉了二奎一把,然后问王树林道:“你报官了没有?东市上有巡防武侯,你去找他们,必然会管你的事。” 王树林道:“大奎哥,他们和那些武侯相熟,我就算找了,武侯也不会站在我这边,我不求你们帮我打人,只求你们帮我撑撑场面,只需往我身后一站,他们也就不敢欺负我了。” 二奎听到这大声说道:“你放心,我们管了。” 大奎想了想,只是给王树林撑场面的话应该也不会出事。 这王树林知道二奎爱吃萝卜,每天摊子上的萝卜都会拿给二奎一些,二奎念着他的好,大奎若是不准二奎去的话,二奎指不定要埋怨他多久。 想了想后大奎说道:“我去和阿爷说一声,你们等我。” 王树林立刻说道:“大奎哥你快些,再晚我那摊子都被砸烂了。” 二奎道:“你去说你的,我先跟他去。” 然后和王树林一起往东市那边跑,大奎回头看了看屋子里,阿爷和苗师傅在后院闲聊,他犹豫片刻还是担心二奎就跟了上去。 到东市的时候,七八个汉子围着王树林的摊位,大奎看到有两名武侯就在不远处看着,显然没打算管,所以他对王树林的话又信了几分。 王树林一口气跑回来,掐着腰喊道:“我看你们谁敢砸我的摊子!” 二奎气势如虹,一步跨过去也掐着腰喊道:“我看谁敢砸他的摊子!” 为首的疤脸上上下下打量了二奎几眼,确实是被二奎的气势给吓着了。 二奎黑铁塔一样的身材,还有那一脸横肉,再加上说话瓮声瓮气犹如闷雷,着实让人害怕。 但疤脸仗着人多还是强撑气场问道:“你是哪儿来的傻大个,我们的事用你管?” 大奎伸手就要去抓疤脸衣领:“我就管了你能怎样?!” 手都伸出去了,那疤脸明显吓得眼神都在闪烁,可就是没退,只等着二奎上来动手。 可二奎的手没能抓到他,大奎从后边赶来一把抓住二奎衣领把人拉了回去。 疤脸一看这后来的黑大汉更黑更大,心里一阵阵打鼓,这样两个凶汉,鬼来了都怕。 “仗着个大欺负人?!” 疤脸大声喊道:“大家都来评评理,这人卖菜缺斤少两,我和他理论,他却找人来想打我!” 大奎皱眉,问王树林道:“他说的可是真的?” 王树林听到这话显然急了:“大奎哥,你还不知道我?这么多天了,你何时见我给人家小份量了?” 大奎点了点头。 王树林虽然有些市侩但做生意还算干净,确实没见过他卖菜缺斤少两。 大奎上前道:“你说从他这里买了菜份量不够,可有证据?” 疤脸把拎着的一袋子菜举起来:“才买的,他说五斤,我就觉得少,换个地方一称才三斤六两!” 王树林立刻喊道:“那菜就不是从我这里买的!” 疤脸也急了:“大家都来评评理啊,这家伙坑人还不认,我才在你这里买的菜,你怎么敢说不是你卖的!” 这时候他的帮手围上来,都作证说就是在王树林这里买的菜。 大奎看向旁边卖东西的小贩:“你可看到了?” 那小贩摇头:“我没看到,我才来,我到这他们就在吵架了。” 另外一边那个修脚的老头儿则慢悠悠的说道:“我倒是看见了,但是少没少份量我不知道啊,我就看到这几个人确实是在他这买的菜。” 王树林马上就急了:“你这老头儿怎么帮外人说话,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卖给他的了!” 修脚老头儿耸了耸肩膀:“当我没说。” 可那疤脸却不干了:“人家都说了看见是你卖我菜的了,你还敢抵赖!” 王树林道:“就不是我卖给你的!” 疤脸一伸手抓住王树林的脖领子:“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坑人!” 王树林一回头:“二奎哥,他要打我!” 二奎一步就过去了,那蒲扇般的大手攥住了疤脸的手腕:“你松开他!” 大奎过来又拦了二奎一下:“问清楚再说,妹夫说了这几天不要出门,咱们已经不听妹夫的话了,你还要打架?” 二奎一听到大奎提叶无坷瞬间也清醒几分,他松开疤脸手腕:“你松开他。” 疤脸却忽然嗷的叫唤一声,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这黑大个打人了!他把我手打断了!” 二奎的火气立刻就上来了:“我什么时候打你了!我就攥了你的手一下!” 疤脸往四周看了看,他帮手心领神会纷纷上前,一群人围着大奎二奎指责,场面立刻就乱了起来。 王树林被夹在人群里,不知道是谁给了他一拳,他鼻子离开就破了,血从鼻孔里噗的一下就喷了出来。 “二奎哥,救命啊!” 王树林一声哀嚎。 二奎一转身看到王树林挂了彩,他这脾气立刻暴涨起来,一伸手就把面前几人扒拉开,然后过去看王树林:“你没事吧。” 就在这时候,王树林看到有人从袖口里抽出来一把短刀:“二奎哥,他们有刀!” 二奎猛一转身,见其中一个络腮胡拿着刀朝他过来,而另外七八人则围的更严实了些,外边的人根本看不到。 就在二奎要伸手夺刀的瞬间,络腮胡忽然一刀捅进了疤脸的心口。 这一下,全都愣住了。 别说是大奎二奎和王树林,连疤脸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低着头看着心口,眼神里的惊疑比恐惧还要浓烈。 可络腮胡却根本不给他开口机会,左手捂着疤脸的嘴,右手的刀子在疤脸心口来回转了几下。 等疤脸软倒下去,络腮胡抽刀出来,一转身就朝着二奎刺来,二奎一巴掌拍向络腮胡面门,络腮胡竟是不躲不闪。 啪的一声,这一巴掌拍的实实在在,那人立刻就口鼻冒血往后仰倒,眼见着眼白往上一翻就昏了过去。 大奎见势不妙过来救二奎,一拉二奎的时候看那人已经倒地不起。 再看时,有个瘦猴似的男人迅速从络腮胡手上摘下来手套,揣进怀里后钻出人群走了,大奎马上就感觉到了不妙。 他拉了二奎向后退,可这群人哪里会让他们走。 “杀人啦!” “这两个黑大个杀人了!” 一群人死死把大奎二奎堵住,还有人朝着那两名武侯跑了过去。 不多时,两名武侯分开人群进来,一见地上躺着两个顿时脸色都变了,两人同时抽刀:“都不准动!” 就在这时候,那瘦猴似的汉子又钻回来,指着二奎喊道:“就是他,杀了我兄弟!” 二奎怒道:“不是我杀的他,是他杀的他!” 他伸手指向那个倒地不起的络腮胡,那络腮胡像是也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我兄弟杀我兄弟?” 瘦猴儿情绪爆炸似的喊道:“哪有这样恶人先告状的道理!他先一刀捅死我兄弟,又一巴掌打倒了我这个兄弟!” 大奎道:“两位官家大哥,我弟弟没有杀人,是那个络腮胡子的杀了那个疤脸,但确实是我弟弟把那络腮胡子的打倒了。” 瘦猴立刻喊道:“我王兄弟为什么杀我赵兄弟?我们都是好朋友,你这话说的哪有什么道理!” 他一指络腮胡:“再说,若人是我兄弟杀的,那他手上该有血迹,刀呢,还有刀在哪儿呢!” 然后他像是突然看到了,一指二奎:“他身上还有血!杀人的凶器也一定还在他身上!” 那两名武侯见大奎二奎如此雄壮,没敢贸然动手,其中一个用刀指着他俩说道:“你们两个先抱着头蹲好,不许乱动!” 二奎急道:“人不是我杀的!就是他杀的!” 瘦猴喊道:“凶器一定还在他身上,就在他口袋里,他衣服口袋上还有血迹!” 众人都看过去,却见二奎一边衣服口袋处竟然真有血迹,二奎下意识的摸了一把,脸色大变。 他把手伸进口袋里,片刻后,将那把杀了人的匕首从口袋里拿出来,此时的二奎眼神里都是疑惑。 “小心啊,他有刀!” 瘦猴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那两名武侯立刻紧张起来,一边后撤,一边讲腰带上挂着的手-弩摘下来瞄准二奎:“放下刀!不要乱动!” 二奎往前走:“人不是我杀的!” 一名武侯立刻把手-弩对准二奎的心口:“不要再动!” 二奎下意识还要往前走,大奎一把拉住了他,可此时武侯也扣动了机括,弩箭砰地一声击发出来。 大奎一伸手挡在二奎胸前,那支弩箭深深的打进了他的胳膊。 这时候哨子声此起彼伏,东市内的武侯迅速的驰援过来。 不多时,数十名武侯将他们团团围住。 武侯尉沉着脸上前,仔细看了看现场后问道:“怎么回事!” 瘦猴立刻道:“我们来这家买菜,那家伙缺斤短两,我们与他理论,他就找来两个黑大个欺负人,吵闹起来,那黑大个急了拿刀杀人!” 二奎怒吼:“我没杀人!” 武侯尉一怒:“给我闭嘴!” 他又看向王树林:“事因你而起?” 王树林脸色发白的回答道:“我......没有,我没有杀人,是他们打起来的。” 武侯尉一指二奎:“你可看到了是不是他杀人?!” 王树林看看大奎二奎,又看看地上尸体,犹豫再三,他还是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没看清楚,我吓坏了,我不知道怎么就死人了。” 大奎猛的睁大眼睛:“王树林!” 王树林被吓得哭起来:“我真没看见,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与此同时,有人跑到叶无坷的铺子门口大声喊大奎二奎出事了。 阿爷和苗新秀两人急匆匆出来,问明白了怎么回事后就要往东市那边赶。 迎面过来四五个看起来身形壮硕的汉子,看起来全都喝醉了酒似的,走路歪歪斜斜,其中一个踉跄着就往阿爷身上撞过来。 。。。。。。 【今天有盟主加更,加更照例是在晚上七点之前】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六十七章整整齐齐一家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苗新秀和阿爷刚出门没多久,看到迎面过来四五个喝醉了的壮汉,苗新秀见他们走路歪斜,于是扶着阿爷往旁边让了让。 哪知道其中一个稳不住步伐,一头朝着阿爷胸口撞过来。 苗新秀手疾眼快,在那人撞到阿爷之前一把把人推开。 那人四仰八叉的往后一趟,也不知道是脑后磕着什么,躺在那才片刻,身下竟是流出来一滩血。 苗新秀一惊,连忙上前查看,结果剩下那几个人把手里拎着的酒壶朝着他乱泼,阿爷也没能幸免,都被泼了一身。 那几个明显喝多了的家伙忽然就都清醒了,其中三个拦住阿爷和苗新秀,另外一个用极快的动作把几个空酒壶扔进铺子里。 “喝醉酒打死人了!” 其中一个男人扯着脖子大喊起来:“快来人啊,快报官!有人喝醉酒打死人了!” 苗新秀和阿爷对视一眼,都知道不能莽撞。 阿爷最是老道,扑通一声就躺地下了:“哎呦哎呦,哪里来的莽撞人可撞死我了!” 苗新秀则立刻喊道:“街坊邻居快来看看,这几个人把老人家撞倒了还要讹人!” 阿爷这般反应,比起东市那边的大奎二奎也不知道要好多少。 这事,人家泼了酒,还把空酒壶丢进铺子里,这显然是有备而来,计划妥当。 若由着对方来,那当然就是苗新秀和阿爷醉酒打伤了路人,那几人都是装醉,身上一点酒气都没有。 现在阿爷往地上这一躺,就说是对方鲁莽撞倒了他,老人家哎呦哎呦的躺着,比那后脑都摔破了的壮汉可怜程度也差不到哪儿去。 与此同时,对面铺子里那锦衣公子看到后脸色明显不悦起来。 他知道叶无坷难缠,没想到这瘸了腿的老家伙也这么难缠。 大宁律例严苛,喝酒伤人是重罪。 结果老头儿往地上一趟,就变成了走路没注意彼此撞在一起的纠纷。 从刑事案件,没准就变成了交通事故,搞不好,还会被那老头儿反讹一回。 锦衣公子身边跟着的,正是昨夜里才刚刚请过叶无坷一家的童锦。 “东主,无妨。” 童锦道:“东市那边已经成了,大奎二奎脱不了关系,至于这个老东西,不算什么,依着叶无坷的性子,大奎二奎被算计他就不可能不救,他能找到的也就必然是高清澄。” 锦衣公子点了点头:“我自然知道,我只是觉得没把老的也弄进去,终究差了些分量。” 他转身往后门走去:“记住,锦上添花尚且比不上雪中送炭,更何况是上赶着巴结。” 童锦俯身道:“属下记下了,东主妙算无双,属下佩服。” 那锦衣公子一边摆手一边说道:“拍马屁没用,做好你自己的事。” 童锦回到窗口往外看,正看到数名巡街的武侯赶过来,没多久,苗新秀等人就全都被带走了。 童锦看了看对面那空无一人的铺子,他忍不住笑了笑。 “一条山里来的野犬到了山外边还没学会夹起尾巴,那可是要吃大亏的。” 他低头看了看桌子上的东西,那是一箱金子,折算成银子的话至少万两,真是可惜了。 这箱子里除了有金子之外再无他物,若要栽赃当然塞进去几封书信更好,但这就过于明显,反而让人觉得刻意。 不久之后,这箱金子就放在了叶无坷的床底。 不久之后,童锦一瘸一拐的从那铺子里出来,显然有些狼狈,身上衣服还被撕烂了几条。 叶无坷得到消息的时候,他正在书院正门对面的茶楼里和沐山色说话。 “你不该来见我。” 沐山色看了一眼这眼神里带着担忧的少年,这娃儿终究还是沉不住气。 “你既然察觉到了我与高姑娘都是故意不去见你,你就该明白自然有其道理。” 叶无坷道:“我明白,但若担心朋友都能沉得住气,久而久之,朋友便步是朋友了。” 沐山色因为这句话而有些震动。 这话说的和叶无坷出身那个的山村一样朴素,可偏偏就能让久居繁华的沐山色心神一震。 朴实无华无事村,朴实无华叶无坷。 “是我错了。” 沐山色道:“高姑娘没有去见你是因为她不在长安,我没去看你是因为我觉得少接触是保护你,可你的话让我明白,担心谁就去看谁,才是大道理。” “她去哪儿了?” 叶无坷问。 沐山色道:“既然你猜到了那具黑武人的尸体是关键之一,也猜到了渤海使臣韩元载是关键之一,那你再猜猜,高姑娘能去哪儿?” 叶无坷想了想,回答:“深挖。” 沐山色道:“能伪装一天的人已经是高手,能伪装几十年的人是何等的厉害?” 他还是没能忍住:“为何不直接来书院求学?” 叶无坷道:“因为我在外边,他们想对高姑娘下手就会从我开始,高端的敌人,从哪儿跌倒大概就会从哪儿反击。” 沐山色沉默。 这个山村少年在短短时间内震撼了他两次,两次的回答都是那么朴素。 担心谁就去看谁。 我能分担就不躲起来。 嘴里说着我好担心你但就是不来看你的人,最好不要深交。 能同享乐也能共吃苦的朋友才是真朋友。 “既然你都想到了,那你猜测他们会怎么下手?” 沐山色问叶无坷。 叶无坷回答道:“他们已经看出来我太狡猾,属于那种光拿好处不出力的渣男,给多少银子我都敢拿,给多漂亮的女人我都敢......” 沐山色:“嗯?” 叶无坷:“敢看都不看一眼。” 他笑了笑道:“谁都觉得我好收买,我距离发家致富也就不远了。” 沐山色道:“敌人费尽心机还花销巨大的收买你,你只拿银子不办事,他们当然恨你?恨之入骨,久而久之,你都可能是排在必杀名单上的第二个。” 叶无坷问:“第一个是谁?” 沐山色道:“还能是谁?” 叶无坷没想到还能是谁,但从沐山色的语气之中听出来,无人可以撼动那排在第一那人的地位。 沐山色看他疑惑,忍不住点醒:“除了陛下之外,还能是谁。” 叶无坷想着那还行,皇帝老大他老二也是很能拿出去吹牛皮的事啊。 但这话也就是说说,叶无坷还远远不到排第二的地位,别说排第二,他还远远没到上那份必杀排行榜的地位。 “你已有应对办法?” 沐山色问他。 叶无坷点头:“有,但是不太礼貌。” 沐山色好奇起来:“为何不太礼貌?” 叶无坷道:“这个最后再说,先说我猜测敌人下手的方法,他们知我不好对付,所以优先下手的一定是二奎哥。” 沐山色嗯了一声,想到二奎那个单纯的九尺高的孩子就有些头疼。 二奎才是真的浑身都是破绽。 叶无坷说:“他们不敢杀了二奎哥,出了人命就没回旋余地,我这两个月一直在想,若要收买我这样的人最有效的办法是什么,我想来想去都想不到怎么能收买我,我实在是太不要脸。” 沐山色认真的点了点头。 叶无坷继续说道:“所以他们既然不能故意巴结,那就只能是选雪中送炭那一招,大概会让二奎哥遇到事,然后我解决不了,他们出手帮我解决,我感恩戴德。” 说到这他看向沐山色:“他们始终没出手,是因为高姑娘一直都在长安,何时出手,就证明高姑娘何时不在长安。” 叶无坷问沐山色:“高姑娘是什么时候离开长安的?” 沐山色回答:“昨天。” 叶无坷:“她昨天才离开,先生却说她不看我是因为她不在长安?” 沐山色:“给你台阶最好就下。” 叶无坷撇嘴。 沐山色道:“她昨日才离开长安,但为了离开长安而准备了近两月,和大事比起来,看你实在不能排上号。” 叶无坷道:“话太直白果然让人不舒服。” 沐山色道:“刚才说过了,给你台阶你最好下。” 叶无坷笑了笑,他当然不会因此去埋怨什么,本来就真的没到那个地步,也没到那个分量。 “还有一件事。” 叶无坷问沐山色道:“先生可知,如何修内劲?” 沐山色点头:“略知皮毛。” 叶无坷问:“外力与内力,孰优孰劣?” 沐山色反问:“我一刀砍死你,和一剑刺死你,孰优孰劣?” 他眼神恍惚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高不可及的什么。 “你听闻过大宁武将第一是谁吗?” “唐大将军!” 叶无坷回答的极快。 沐山色道:“世人皆知大宁第一战将是唐大将军,从立国之前到现在大将军不败数十年,这期间,多少人想杀他?” “大将军应付过的你说的那种内家高手有多少?从无一人能伤及大将军分毫,更何况,大将军还不是军中第一高手。” 叶无坷眼神一亮:“那是谁?” 沐山色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就在这时候有数名长安府的捕快找到了这里,大概是问过了阿爷他们才知叶无坷来了雁塔书院。 又去雁塔书院问过后才知道,叶无坷和沐山色在这茶楼里见面。 因为是来书院找人不敢也不能轻慢,所以领头的正是长安府的总捕雷雷。 这个四十几岁的汉子也是军伍出身,做了八年总捕身上的彪悍气质依然还在。 雷雷看起来身材是小一号的二奎,相貌也有几分凶,肚子微微发福,但依然精悍。 他先和沐山色见礼,客气了几句后才对叶无坷说道:“叶公子,陈大奎和陈二奎可是你的随从?” 叶无坷道:“大奎哥和二奎哥不是我的随从,是我兄长。” 雷雷道:“你那两位兄长涉嫌命案,你得跟我回府衙协助调查。” 叶无坷问:“命案?” 雷雷嗯了一声:“命案。” 叶无坷:“也不是亲兄弟,就是同村,真说起来,都不熟。” 雷雷眼神一变,沐山色捂住了脸。 雷雷哼了一声后说道:“那两人你可以不熟,你阿爷和你师父涉嫌伤人,也在府衙了。” 叶无坷肃然道:“亲阿爷我也不熟,师父是半路捡的。” 雷雷寒声问道:“那你还打算不去?” 叶无坷道:“去,当然要去,一家五口四个都进去了,我不去显得不合群。” 雷雷道:“那走吧。” 叶无坷点头,然后看向沐山色问道:“先生你刚才问我是否已有应对之策?” 沐山色嗯了一声:“问了,你说不礼貌。” 叶无坷:“先生靠近些我告诉你。” 沐山色靠近,叶无坷一拳打在沐山色鼻子上,这一拳,就真的是又突然又没礼貌。 叶无坷往后坐直:“你告我?” 沐山色捂着鼻子看向雷雷:“当街殴打书院先生,抓他!” 雷雷一把将锁链拽出来:“你好大的胆子!” 叶无坷伸出双手客客气气的问:“请问,一家人,都是打人进去的,能关一起吗?” 他妈的我都进去了,我看你怎么雪中送炭。 。。。。。。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六十八章可能呢 - 天下长宁 - 知白 沐先生一边揉着鼻子一边想,果然人的想法是会被自己的学识和见历所局限。 人在低处有低处的束缚,人在高处有高处的桎梏,两者相同在不自知,两者不同在不自量。 生活在长安城里的人觉得自己站在高处所以眼界自然也高远,觉得自己知书达理所以思想自然也成熟。 可从无事村来的叶无坷就这么狠狠的给他上了一课,跳出思维的时候,山的高远也给长安城的高远上了一课。 你想通过把我朋友亲人送进大牢来达到某种目的,让我信任你依赖你甚至感恩戴德? 寻常思量的极处也只是我就不求你,叶无坷思量的起处与极处皆是......信任法度。 少年纯澈,从未有变。 至于敌人出的招,我何必要接?我把自己也送进大牢,且看这一招你如何接? 沐先生想到这的时候忍不住去推测,到底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无事村能培育出这样一个叶无坷。 然后他忽然愣住,片刻后骂了一句街。 “操.......中计了。” 沐先生幡然醒悟,如果叶无坷单纯想要进大牢的话,那么他为何不打长安府派来的人?不打那些设圈套的人? “还真他妈的没礼貌。” 沐先生愤愤不平。 一想到从无事村出来后到半路认识,然后一路叶无坷被他算计了不少钱,那一路,叶无坷应该都在想着怎么打他一顿。 转念一想,如果是因为被他坑了些钱就想打他一顿也不合理。 叶无坷是世人贪财的典范,也是世人不贪的典范。 然后沐先生又想到了那个村里的姑娘,他摘了一朵花送给姑娘,姑娘陪他赏月游玩,但他单纯的只是欣赏美。 他并不会真的去祸害人家,可在叶无坷这个山村少年看来他这样做就是耍流氓。 这一拳,是替那个姑娘打的。 那姑娘没有吃亏,但她被撩拨了心弦。 对于一个朴素的村里姑娘来说,这场邂逅可能是此生每每回忆起来就会有的刺痛和怀念。 他转身一走就把人家忘了,但人家姑娘会念念不忘。 想到这,沐先生有些自责。 半路上叶无坷在被白衣男子击败之后,再加上醒悟到了这场局中的阴暗,那纯澈的眼神曾经出现过短暂的暗淡,那时候他也曾自责。 高清澄请他来帮忙护着那少年,难道不就是想让他护着那少年的纯澈? 如果连一个少年的纯澈都守护不了,那书院还凭什么是世人敬仰的书院? “妈的。” 沐先生自言自语:“挨了一拳,我居然还要反思。” 不按常理出牌的叶无坷确实就是想给沐先生一拳,他也知道沐先生一定会想明白为什么会挨这一拳。 沐先生这样的人撩拨那村里姑娘的心弦,就正如他随随便便摘下路边花一样随随便便,可未曾想过人家姑娘会不会有一见山色误终身的结局? 越是想到这些,这书院里最桀骜不驯的先生自责就越重,他总想给山村少年上一课,却被上了一课,院长大人说过,先生自学生起步,学生不该以先生止步。 而此时,叶无坷这个话痨正在和府衙捕头雷雷一同返回,为人严肃性格刚硬的雷总捕,莫名觉得今天回衙门的路怎么就变得远了些? “总捕大人。”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问:“这镣铐打造的颇为特殊,是不是还能当兵器?若是遇到试图反抗的恶匪,镣铐也可当做铁鞭来打人。” 雷雷不说话。 叶无坷道:“之前听大人口音,老家是不是冀州下边的方城县?我曾有一位挚交好友是方城县人,虽然年长我几岁,但与我一见如故,我们两个每次见面都有说不完的话,一聊就是一整夜。” 雷雷看了他一眼,还是没说话。 他以为自己在长安多年,这方城县的口音早已经没了。 “方城县人杰地灵,尤其是我那朋友老家牛驼镇的人,是民风彪悍又侠义心肠,但凡有事需要帮忙,没有一个推诿不前的,我记得当初随陛下征战的就有不少方城县的好汉,牛驼镇里有一群汉子为大宁也是立下了赫赫功劳。” 雷雷微微哼了一声:“那是。” 叶无坷道:“每次我那兄长看我,都会带上牛驼特有的一种小米炉糕,又香又糯,真是好吃。” 雷雷沉默了片刻后微微点头:“我也多年没有吃过了。” 叶无坷道:“我曾和我那兄长学过做法,待我出来,我做些给你送到衙门里。” 雷雷侧头看向叶无坷:“你话很多?” 叶无坷道:“平时话不多,只是多年没有见过那位兄长,一见总捕,便有几分亲近。” 雷雷道:“我做总捕多年,靠这法子巴结亲近我的不在少数。” 叶无坷道:“他们都会做小米炉糕?” 雷雷没回答,瞪了叶无坷一眼。 叶无坷道:“总捕若是觉得不妥,待我出来后我在铺子里做些卖,大人可来光顾,我不给你打折就是了。” 雷雷道:“看不起谁?我买几个小米炉糕还要你打折?” 叶无坷道:“到时候大人先尝尝味道,若是好,这生意说不定能让我在长安安身立命,我在东市倒是没瞧见有人会做。” 雷雷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小米面要精磨,炉具要合适,火候更是要把控好,你只请教过别人又不曾试过,怎么可能与我老家的味道相同?” 叶无坷道:“你是总捕你就可以看不起人?我倒是要做做看,且等我放出来,总捕敢不敢与我打赌,你说不好吃我一辈子不做,你说好吃,双倍价钱买我的!” 雷雷道:“三倍价钱又如何?我就是不信你能做的像样。” 叶无坷:“我就还不服了,你不来你怂!” 雷雷:“你不做你怂!” 叶无坷道:“那就说好,我做的不好吃你掀我摊子,我做的好吃你三倍价钱买,你就是我头一个客人!” 雷雷道:“就算不好吃,掀你摊子的事自然不行,但你以后再敢吹牛也是不行!” 旁边跟着的几个捕快一个个面面相觑,他们也没注意到是从哪一步开始总捕大人就和这少年显得亲近起来了。 不知不觉间到了府衙,叶无坷因为殴打书院先生而被下了大牢。 但这种事可大可小,书院若追究那自然是要严办,可沐山色都没跟来,这其中的关键,雷雷做总捕多年难道还想不明白? 地方上的府治是正五品,长安府的府治是正四品,他这总捕是从五品,能在长安这么多年做缉私捕盗维护法纪之事从未有过闪失,他还能是个愣头青? 叶无坷身上有一块廷尉府百办腰牌他是知道的,但叶无坷从始至终都没有取出来就说明人家给他面子了。 廷尉府身份特殊,百办的身份已经足够压他这总捕一头。 所以没多久,叶无坷就真的和阿爷他们关到了一处去。 雷雷不容违法,也能不拘小节。 他虽然不太相信叶无坷真的有个牛驼镇的兄长,可叶无坷的话里又没有丝毫破绽。 所以对这少年,雷雷既戒备又关注。 雷雷自然无法想象的出来,叶无坷的父亲在无事村那短短一年的时间,把走过的地方都和叶无坷的母亲说过,而他走过的地方都是被他征服的地方。 那位持枪纵马的将军,曾率军在大半个北方浩荡无双。 之后那个男人一走了之,叶无坷的母亲后来这些年,一遍一遍的和叶无坷兄弟两个提及这些风土人情,叶无坷从小就学会了许多种方言。 他很聪明,不然又怎么会记得住学得好? 可若细想才能领悟,他母亲那是何等优秀出色的一个女子?在后来思念夫君的那些年提及这些的时候,又是何等的悲伤? 她不该是个悲伤的人。 每一个母亲都不该是悲伤的人。 牢房里,阿爷他们一见叶无坷也来了,顿时都有些惊讶。 可阿爷很快就平静下来,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这个宝贝孙子。 看似是个单纯可爱的小白兔,其实连大灰狼都敢算计。 “妹夫你怎么也进来了。” 二奎一脸的震撼:“我还指望着你在外面救我们。” 叶无坷笑道:“让你们进来的人也会想,叶无坷也进去了还怎么救人?” 二奎当然反应不过来,大奎也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苗新秀却懂了。 “好办法。” 苗新秀道:“若留在外边奔走,必然要去求人,可只要求人,便又是自证清白,有些时候,你越是想自证清白付出的代价就越大,这清白本该是府衙要查证的事,所以不如就直接交给府衙查办。” 叶无坷道:“你们都清白,我其实不怎么清白,我是真的打人进来的......” 苗新秀急切道:“你打了谁?” 叶无坷:“书院沐先生。” 一群人全都愣愣的看着他。 叶无坷道:“早就想打了。” 一群人还是那么愣愣的看着他。 他看向阿爷问道:“阿爷,会做小米炉糕吗?” 阿爷反问:“你吃过吗?” 叶无坷摇头。 阿爷再问:“又吹牛-逼了?” 叶无坷点头:“吹了些许。” 阿爷叹了口气:“你说你这是随谁?遇到多大的事,你都这般傻乎乎的,还是能信口开河,还是能笑的出。” 苗新秀道:“其实姜头性格很好,我就喜欢。” 大奎点头:“是好。” 二奎点头:“无事村第一好。” 无事村第一好,在二奎看来就是天下第一好。 阿爷道:“话痨算什么性格好?跟谁都能信口开河,天生自来熟,哪个都能聊上几句,整天嘻嘻哈哈哈的没个正经,反正不是随了我。” 叶无坷就随便在地上坐下来,盘着腿,眼睛闪着亮,笑着回答:“可能我娘原本就是这开朗随和的性子呢?” 阿爷眉角微颤,扭头看向别处。 ...... ...... 化腾马的新裙:大宁读书人。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六十九章没丢脸 - 天下长宁 - 知白 总捕雷雷脚步很轻的走到府堂大人书房门口,他还没开口,府堂连平山的声音就先到了。 “进来吧。” 雷雷进门后就要行礼,连平山道:“直接说。” 雷雷道:“这些人,奇怪的很,进大牢安之若素,不吵不闹,围坐牢中就似是在田间地头闲聊一样。” 连平山道:“这个世上的聪明人分成两种,一种是因为很聪明所以声音很大,唯恐别人不知道他聪明,一种是他很聪明但他知道别人也聪明,所以安静。” 他问雷雷:“叶无坷属于哪一种?” 雷雷想了想后回答道:“大概属于第三种,不张扬,可也算不上安静,话多的......属下耳膜都听的痒了。” “属下问他,你家人陷如此大案,为何不自辩?他回答说,因为有恃无恐。” 连平山微微挑了挑眉头:“何来的有恃无恐?他怎么说的?” 雷雷道:“他说,大宁以法立国,以法治国,以法强国,他便有恃无恐。” 连平山沉默片刻,然后一边笑一边摇头道:“三言两语就把长安府给架起来了。” 他又问道:“原告那边呢?” 雷雷道:“一直都在府衙外边闹,聚集了不少人催大人升堂,他们准备的很充分,人证物证齐全,所以觉得胜券在握。” 连平山笑问:“你怎么看?” 雷雷答道:“无理者声高。” 连平山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可是百姓们先听到的就必然是大的声音。” 雷雷道:“这案子的最终会被查清楚,但有一部分百姓还是更愿意相信他们自己的判断。”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已经开始让人在外宣扬,说叶无坷有官府背景,所以才敢让他手下肆无忌惮的打死人。” “百姓们最恨的就是这种事,不管真的还是假的,声音大的就能传播的远,百姓们就跟着生气。” 他看向连平山:“府堂大人,可有对策?” 连平山笑道:“你问我这一句可有对策,实打实是已经认定了叶无坷等人无错。” 雷雷道:“属下不敢以私虑扰乱法纪,只是觉得这陷害属实明显了些,但,他们大肆宣扬用的招数,是叶无坷从无事村一路走来用的,他们不好破的,现在用回来了。” 连平山嗯了一声:“你看的透彻。” 雷雷道:“悠悠众口,纷纷人心。” 连平山一边踱步一边说道:“虽然看着像是同一招,却又有一点不同。” 雷雷道:“请大人示下。” 连平山道:“他们若要用这样的法子坏了叶无坷的名声,坏了大宁法纪的名声,进而去推翻叶无坷之前维护的人维护的事,首先得有一个前提。” 他看向雷雷:“那就是叶无坷他们犯了事之后还招摇过市,百姓们见了才会觉得他们当然是有恃无恐。” 雷雷听到这忽然眼神一亮:“大人的意思是,叶无坷已经破了这一招?” 连平山笑道:“刚才你问我可有应对之策,那个少年已经替咱们把办法想好了,你真以为,他自己钻进大牢里来只是小聪明?” 雷雷惊喜道:“百姓们若要骂娘,得看到叶无坷他们逍遥法外才能骂娘,现在叶无坷把自己也送进大牢,那些人再造谣说叶无坷仗着有官府背景就胡作非为的话,不攻自破。” 连平山道:“对外贴出告示,就说东市命案所有涉案人员皆已被府衙收监,你再亲自带人去东市走访,这事不可能滴水不漏。” 雷雷道:“大人果然是早就想好了如何办这案子,属下就知道大人一定已胸有成竹!” 连平山道:“你这么激动,还是心中偏向着叶无坷。” 雷雷挺胸道:“属下就是偏向!这一点不能辩解,从属下得知叶无坷一路所为开始,就对这少年甚是钦佩。” “属下在刑部有些熟人,听说典从年之所以露出马脚,也是因为叶无坷。” 他有些激动的说道:“其实不久之前,属下还和鸿胪寺的关大人见过一次,刑部的案子确实大的吓人,所以属下想打听的仔细些。” “当时属下曾问关大人一句话......关大人为何要特意绕路过去护着那叶无坷?” “关大人说,那少年从山村走出是因为他觉得大宁好,在他心中对大宁的感情没有一丝杂质,一个觉得大宁好还觉得大宁可以更好的孩子,我这个在做官的凭什么不护着?” 他看向连平山:“叶无坷纯澈,所以叶无坷心中的大宁纯澈,他之前说他有恃无恐,属下听了才醒悟,唯有这般信任国法的人,才该有这样的有恃无恐,非叶无坷一人纯澈,实则理当国法纯澈。” 连平山点头道:“你可知道自从他被关进牢里,有多少人暗中来和我打过招呼?” 他回头看了一眼,书桌上那厚厚的一沓信封就足以说明问题。 “这孩子心底干干净净,如果我这个长安府治连这干干净净都守不住......我就自己脱了这身衣服,滚回老家去种田。” 那么多信里,没有一人提及让他对叶无坷网开一面。 因为每个人都坚信那从无事村走出来的少年绝对不会真的犯罪,他们是坚信叶无坷吗?他们是坚信自己,坚信当初的信仰,坚信陛下创造大宁的初衷。 每个人的信里都有差不多意思的一句话......请连府堂公正办案,以证人间清白。 “去吧。” 连平山道:“从明日起,让全城百姓都知道,是叶无坷主动到案。” 他说到这,忍不住问了雷雷一句话:“如果不是关外月和你打过招呼,你会护着叶无坷吗?” 雷雷道:“属下护着的,从来都不是叶无坷。” 连平山哈哈大笑。 “没错,你说的没错,做官的要护着的,从来都不该是某个人。” 雷雷俯身道:“属下先回去把事安排好,这案子不出五日属下必然查的清清楚楚。” 连平山嗯了一声,等雷雷走了之后他觉得胸腹之中竟然有一股气似是要沛然而出。 为官多年,尤其是在长安城里做这个府治,上上下下应对都要小心翼翼,唯恐哪里出了什么差错。 可那看似以荒诞方式进了大牢的少年,却让连府堂想到了当初做官的初衷。 二十年前大宁立国的时候,陛下站在高台上大声说......大宁和楚永远都不会一样,因为大宁是天下人的大宁。 那时候站在下边仰望皇帝的连平山,心胸之中也有这样一股气要沛然而出。 他本不打算去见叶无坷,因为他不但要给案子一个公正,也该有对自己身份的尊重,他是长安府治,他不该私下去见谁。 可是想看看叶无坷的念头,就是越发的抑制不住。 就在这时候,手下人脚步急匆匆的跑来,到门口俯身道:“雁塔书院的沐山色求见府堂,大人见不见?” 连平山点头:“请进来。” 片刻后,沐山色就笑呵呵的到了,走到门口很认真的见礼,可等连平山手下人走了之后,他立刻就换了一副嘴脸。 他指着自己鼻子:“师兄可要替我做主,你看那个叫叶无坷的小子把我打的多惨?” 连平山关好门后说道:“我若打的过也打了,你莫对人说是我师弟,我怕传出去丢人。” 沐山色道:“谁不知道你我是院长大人高徒,这还用传?院长大人的脸面,都靠你我撑着呢。” 连平山:“你怎么敢如此大言不惭?” 沐山色道:“难道不是,院长大人最没出息的两个弟子,一个做到了长安府治,一个在书院能做教习,难道非要是最好的那批人才能给院长撑面子?自信些,我们这最差的才是真正能把面子撑起来的。” 连平山道:“这是什么歪理邪说!” 沐山色道:“这怎么是歪理?我时常在外边说,院长最差的弟子是我,倒数第二差的就是你,连你都是四品官了,谁还敢说院长不牛-逼?” 连平山都想把沐山色嘴堵上。 “到底为何而来?” “求师兄为我做主啊,叶无坷今天敢打我,明天就敢打院长!先生可都快一百岁了,能禁得住打?” 连平山瞪了他一眼。 沐山色一翘屁股就坐到连平山书桌上去了,随手把那些信封拿起来看了看,没有打开,然后又随手放回去。 他问:“这些都是想让你徇私的?” 连平山道:“不会说话你就闭嘴,不说人话你就滚蛋。” 沐山色撇嘴:“先生让我来的,那我就滚出去好了。” 连平山一把将他拉回来:“先生怎么说?” 沐山色道:“好渴。” 连平山哼了一声,亲手给沐山色泡了茶,递过去后问道:“到底怎么说?” 沐山色:“好饿。” 连平山:“你别过分。” 沐山色:“那我滚回去。” 连平山又一把将他拉回来,从抽屉里取出一些糕点递给沐山色:“先用点心垫补垫补,一会儿我让人给你准备饭菜。” 沐山色笑道:“这还差不多。” 连平山问:“先生交代了些什么?” 自从他做官开始,院长就不再对他交代些什么了,院长说,我只是个教书的,只知怎么教做人,不知怎么教做官,做人教你了,做官你自主。 不只是他,院长大人的弟子,只要做官的,基本上都被院长断了往来。 不搞门生来往那一套,是院长从未变过的坚持。 沐山色道:“先生说,连平山做官还是可以的,只是做人抠门了些。” 连平山竟是因为这句话而惶恐起来:“先生,为何......为何会如此看我?” 沐山色道:“你正四品,俸钱一年五十两,俸料三百石......如今国富民强,一文钱二斤米,而你这粗糕最多二文一斤,是寻常百姓家里都不爱吃的东西,你好意思管这叫点心?你不抠门谁抠门?” 连平山张了张嘴,没说话。 沐山色道:“先生说,你每年的俸禄有多半都买了书送去书院,再由书院分发到各地县学乡学,他很开心,也不开心,开心的是你待大宁的孩子们好,不开心的是你待自己不好。” “先生说,你能待自己好些,他就更开心。” 连平山这四十几岁的男人,猛的转身不让沐山色看到他流泪。 沐山色拿了一块粗糕一边吃一边说:“先生说送你两句话......初心易得,始终难守,你很好,非常好。” 哇的一声,这位在先生门下求学时候总觉自己愚笨的正四品大员,哭的抑制不住。 他嗓音沙哑:“我没丢先生的脸,没丢先生的脸,我总算没丢先生的脸。” ...... ......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七十章我可是个好心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东市那边告示一贴出来,引起最大讨论的不是案件本身,而是......谁是叶无坷? 人人都听闻过陆吾他们在东疆为救百姓而战死的故事,都是那少年一力传播。 可是,没人知道讲故事的人。 不出预料,在告示张贴起来之前关于叶无坷是谁已经引起很大猜测。 有人信誓旦旦的说他是陆昭南的私生子,其实就是陆吾的亲弟弟,只不过因是家丑而无人知道,不然的话叶无坷为何会那么卖力气的为陆吾宣扬? 不但一路走一路说,还花钱刊印成册? 听了这些人开始频频点头,一脸怪不得如此的表情。 尤其是那些自诩智者的人,觉得这简直就是人间讽刺,那一力宣扬英雄事迹的人,竟是英雄的弟弟。 于是就又有人说,原来是晋城侯的私生子,怪不得敢纵容手下打死人,简直就是个败类。 告示张贴出去之后,东市上的传闻更巨,有人说你猜叶无坷为什么敢主动投案?就是因为有恃无恐。 他知道没人敢惹他,所以才去做做样子,不信你看着,最终叶无坷还是安然无恙的从大牢出来,杀了个人,也就不了了之。 可从告示张贴出去的第二天起,就有个穿红袍的官员带着几名手下在东市散发册子。 那册子就是叶无坷自己掏钱刊印的陆吾等三人的事迹,这位红袍官员则在盛夏酷暑坚持守在那,不停的解释叶无坷是谁,送一册,解释一回。 他就是御史右台赵康。 “叶无坷不是晋城候的私生子,他只是东北边疆大山里走出来的一个穷苦少年。” 赵康说的口干舌燥,身上也被汗水泡透。 可这位已经暂代右都御史的大人物,偏偏就如同一块有所坚守的石头寸步不让。 “我是御史右台的御史,我叫赵康,你们该相信御史台的人,御史台从不说假话。” “大家不要被骗了,有人要陷害晋城侯他们,把英雄说成是叛国贼,如今案件已经查的水落石出,英雄就是英雄不容玷污!” “那些陷害英雄的人现在又要陷害叶无坷,咱们长安城的百姓都明事理,要相信大宁律法,要相信国家公正。” 连续几天,赵康都在东市上做这件事,哪怕是有相好的朋友来劝,如此会影响了御史台的名声,可赵康就是不听劝,他回应任何人的话都是同一个答案。 “叶无坷曾经说过,对的就是对的,我做的事是对的就没什么可怕的,御史台的职责本身也是要有这般坚守,对的,就是对的!” “那个少年从大慈悲山走出,走了几千里到长安,他没有拿过别人银子,没有得过别人好处,他只是亲眼所见英雄战死,所以不容有人玷污英雄。” “他只是个平民百姓尚且不遗余力维护公平正义,我身为御史,更该如此!” 谁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个案子会轰动长安。 人人都知叶无坷,也人人都知御史台。 谁也没有想到,长安城里会因为叶无坷这个少年而产生巨大的争论。 有人说他是沽名钓誉,就有人说他是无私奉献,有人说他是为了巴结高官,就有人说他是仗义执言。 争吵发生在街边,茶楼,酒肆,甚至连小淮河上那些姑娘们都开始讨论。 可不管怎么样那些想让叶无坷出名的人目标达到了,虽然他们想的是让叶无坷臭名远扬。 小淮河的一条划船上,那名设计了此事的锦衣公子安静观景,看起来他被淮河两岸风情吸引,实则是听着那两名侍酒的少女也在小声说着这件事。 听了片刻后,他笑问:“你们觉得,那个叫叶无坷的人到底是个好人还是坏人?” 其中一个少女连忙回答道:“客爷,我们哪里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我们只知道客爷是好人,又大方又体贴。” 锦衣公子哈哈大笑道:“都说小淮河的姑娘没有一个不可人疼的,今日才知传闻不虚。”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随着花船缓缓向前,看着两岸美景,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他应该是一个好人。” 锦衣公子道:“这个世上的人不需要读太多书就能明辨的事只有两种,一是远近亲疏,二是好坏对错,说他什么都行,说他错了就不行。” 谁也不知道,一手设计了陷害二奎的主谋,在这一刻喃喃自语的时候,心里究竟是在想什么。 “就是就是。” 他身边的温柔少女接话道:“一个从山村里走出来的少年郎,怎么可能有那么多心眼呢?” 锦衣公子噗嗤一声笑了:“为什么你会觉得,从山村走出来的人就心眼不多?” 旁边那个小姑娘声音特别小的自语道:“读书人心眼才多呢,他那样出身的心眼能多到哪里去。” 他看向远处感慨道:“叶无坷......心眼多的让人害怕,况且,他也是个读书人。” 他本以为这件事能让叶无坷陷入丑闻之中,最后的结局哪怕案子查清楚了,叶无坷的名声也臭了,可现在看来,叶无坷应该是早早就有所预料。 他还有第二招第三招,却不得不停下来重新思考。 因为事情一出叶无坷就进了大牢,看似什么都没做实则什么都做了。 这个在花船姑娘看来就该是淳朴到缺心眼的山村少年,确实让人大开眼界。 从无事村里走出来的年轻人都让人刮目相看,叶无坷和叫二奎的那个黑大个加起来有八百个心眼子,叶无坷有八百零一个。 花船在岸边停下,被姑娘们誉为好人的锦衣公子留下了一些碎银子打赏,带着两个手下登岸后走了没多久,眼前就是出事的东市。 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天,热度依然不减。 东市上不管是来来往往的行人,还是各行各业的商人,都在讨论这个案子,不过和之前比,坚信叶无坷无辜的人已越来越多。 就连最初那些已经单方面宣布叶无坷有罪的人,现在也自己把判决给否定了。 锦衣公子在东市走了一会儿,听到的多数都是......不管怎么说那叶无坷是条汉子的结论,当然,还有一句......御史台的大人也了不起! 他停下来,远远的看着那个穿红袍的御史台官员还在不停的解释着来龙去脉,那身不知道多少次湿透的衣服再被盛阳晒过,已经起了一层一层的碱。 “这般仗义事,这般仗义人......本该是我。” 锦衣公子轻叹一声,觉得这世事真是无常。 就在他自语这一声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 “那边可是严兄?” 锦衣公子一回头,眼神微变。 有个同样一身锦衣的年轻公子看到他显然颇为兴奋,一边挥手一边往这边挤。 正是宋公亭。 宋公亭骂骂咧咧的挤出人群后,脸上立刻换了笑容。 “严兄,好久不见。” 严淞抱拳道:“贤弟,这些日子你去了何处?可是让我好一顿找,始终没有你的音讯。” 宋公亭道:“我能有什么事,来长安这些天就没出过小淮河,我来之前就听说了,什么没有人可以阅遍群芳......有什么难的?还说什么在小淮河五年也不可能把所有楼子光顾一遍,这才多久,我已经快完成此番壮举了!” 严淞想了想宋公亭那惊人的天赋,忍不住感慨道:“这番壮举除了天赋异禀的宋贤弟,怕是再也没人能做到了。” 宋公亭连连摆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其实这和做生意是一般道理,你出货慢,出力还大,当然就生意做的少,而我出货快,还不出力,那我生意能不多?” 他问道:“严兄你这是干嘛来了?” 严淞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我也是才从小淮河的花船上下来,东市这边热闹,我就想着过来走走。” 宋公亭道:“东市热闹,都是因为那个走了狗屎运的家伙。” 他往四周看了看,然后愤愤不平道:“一个穷酸家伙,运气倒是逆天的很,你说人这运气真是奇怪,他一个野小子凭什么就有这么大的运气?” 严淞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叶贤弟是个好人。” 宋公亭:“我呸!” 他表情都略显狰狞的说道:“我是真没见过心眼这么多的人,一个山野匹夫竟能左右舆论,这得是心机多深沉的人,才能借势而起?” 他指着四周:“严兄你看看,如今长安城谁不知道他叶无坷?!苦读十年一朝登顶的状元,都没他名气大!” 严淞脸色严肃起来:“叶贤弟如今身陷囹圄,你我与他是旧识,我们当出力营救才对,不该落井下石。” 宋公亭道:“也就你烂好心,我是觉得他恶有恶报。” 说到这他竟是大声喊起来:“叶无坷是恶有恶报!叶无坷就是个卑鄙小人!” 说完就一闪身。 严淞还在诧异为何如此的时候,一片烂菜叶子砸过来。 宋公亭倒是无所谓,整理了一下衣服后说道:“你看看,何为愚民?这都是愚民!都是!” 严淞拉了他快步走脱,一边走一边说道:“你看看你怎么如此莽撞,还把我连累了。” 宋公亭哈哈大笑道:“我这人性子如此,看不惯谁就是看不惯,你让我装,我是万万装不出来的,别给我机会,若让我得了机会我一定把叶无坷按死在大牢里!” 严淞道:“他又没得罪你。” 宋公亭道:“我看不惯他,管他得罪没得罪?没得罪我,我就不能看不惯他?” 严淞心里微微一动。 他往四周看了看后说道:“我还有些家事要去处理,就不多陪贤弟了,等明日我忙完了琐事,也该去叶贤弟那铺子里看看。” 他感慨道:“他一家人都被关进大牢,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身为朋友,能帮些什么就帮些什么,虽然他从村里带来的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还是得去帮忙看着些,别遭了贼。” 宋公亭道:“遭了贼才好呢!” 说到这宋公亭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忽然眼神一亮:“衙门有没有搜过叶无坷家里?若没有的话,他若真有什么罪证,岂不是无人发现?” 严淞立刻肃然道:“你可不能胡作非为!待我明天忙完了就去守着,不能让人陷害了他,谁也不行!” 宋公亭一撇嘴:“我还能做这事?我就是随口说说,你也知道我是个嘴臭心好的人......严兄你去忙你的,我也有要紧事,先走了。” 说完急匆匆的走了。 看着宋公亭远去的背影,严淞嘴角微微一扬。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七十一章谁无心头好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忽然很想吃鱼。 每年这个节气才是大慈悲山最美的时候,别处已经酷暑难耐,大慈悲却才有盛春的温柔,河里鱼儿也最肥美。 还没有离开无事村的时候叶无坷其实幻想过很多可能,有过无数憧憬。 其中最强烈是两种,皆是临时起意,非在无数次幻想之中,却来的凶猛,让他自己都难以招架。 一是去东疆穿上战兵的那身酷酷的衣服,像是大慈悲山上的劲松一样守着国门,人来招惹就杀人,神来招惹就屠神。 这是遇到陆吾之后才开始想的事,在陆吾战死后越发明确的事。 他甚至没有想过从军之后屡立战功就能去做将军,他从未刻意去想过,可又怎么可能一次不想?在他看来将军并不是很光彩辉煌的身份。 他只是觉得,穿战服,立国门,喝一声来者何人!是很酷的事。 二是去长安进雁塔书院,这是遇到高清澄之后才有的愿望。 他想穿上宽松但有很有气质的书生长衫,连走路都是文雅的,他想安安静静的看书,等到自己看的足够多了就去写一本书出来。 暂时还没想好具体要写什么,但一定是个好故事。 没有仇恨,没有怨气,没有勾心斗角,字里行间都是美好,可以小一些,但一定都是美好。 有他不常见的眉角一直舒展开总是咧着嘴满足笑着的阿爷,有他心中那个开朗大方活泼可爱的母亲。 他的母亲,就该是活泼可爱的,无忧无虑的,笑起来的时候比春风还温柔,比夏花还灿烂。 还有他的哥哥,那个比他早出生没多久却坚持着背负上一座山的哥哥,他想把那座山搬掉,扔远,然后甩给他哥一根鱼竿,一个风筝,一个他哥给他做了但自己从未骑过的摇摇木马。 他该有一个小时候在田野上撒着欢跑的哥哥,他该有一个慈祥且没有忧愁的阿爷,他该有一个特别喜欢笑总是那么开心的母亲。 他都该有。 可他没有。 想起村外那条小河里肥美的鱼,叶无坷又到了那个从长安城到无事村的姑娘。 那天,他有些冒昧的,甚至是固执的向那姑娘传授怎么和长辈撒娇的技巧。 是因为他在她脸上眉上还有眼神里,依稀看到了母亲的模样。 她才多大? 不该如此。 他多希望高清澄是一个开朗活泼的女孩儿,哪怕这个开朗活泼的女孩儿自此之后和他再无交集也没关系。 他觉得一个女孩子如果因为他而变得开朗活泼起来,大概和胜造七级浮屠一样了不起。 那天,他觉得自己教高清澄撒娇和吐舌头扮鬼脸,真的是幼稚到每每回想起来脚趾都要抠破鞋子的事,可他不后悔,他甚至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 阿爷总是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但阿爷又不理解在苦寒之地该心有怨恨的孙子,为什么就没有这怨恨?为什么就干干净净的像是大慈悲山上无人染指的雪? 叶无坷知道阿爷担心什么,他也知道阿爷担心的事在他哥哥身上已经发生。 所以他想做的更多些,从决定离开无事村的那一刻他就抛开了最初的梦想。 他那么那么接近那个叫做东府武库的地方,他也那么那么接近那座叫雁塔的书院。 两者都曾是他的美梦,也都差之毫厘就美梦成真。 可他不想了,不要了,不去追求了,这世上有一半的放下,是因为有一半放不下,梦想与生活,不外如是。 他要做什么,越发笃定。 他甚至已经放弃了关于如何扒掉那座泥塑的执念,他一直想,一直想,哪怕他理解那是母亲的执念但他还是想。 现在他也不想了,一座泥塑不能成为他的执念,如果有,那该是活着的人,他的兄长,他的阿爷,他的大奎哥二奎哥,他的无事村。 “在想什么?” 已经偷偷观察了他半天的阿爷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声,因为阿爷看到了叶无坷眉宇间云卷云舒一般的心事。 叶无坷回答:“在想咱们的铺子。” 阿爷道:“不用担心丢什么东西,咱们也没带来什么值钱的东西,倒是那个狗东西,已经好几天没人喂过了。” 叶无坷道:“狗东西不会饿着的,我给它留了吃的,而且,还交代了它一些事。” 阿爷觉得这孩子,有时候比他还神神叨叨的。 “你交代它什么了?” “藏好东西。” 叶无坷笑道:“你想不出它有多聪明......我不担心丢东西也不担心狗东西,我是在想别的。” 他看向阿爷:“要不咱们把那铺子直接买了?” 阿爷叹了口气:“长安城的风水终究不适合你,要不咱们回村去?我怕这高墙大院的地方,会让人这也想要那也想要,处处好只有一样不好,就是都想要。” 叶无坷道:“好人想要的多些是好事。” 他看向牢门外,似乎是在等什么。 看起来完全没有想过积极去应对什么的少年,在等他十足安排后的回馈。 在进大牢之前,他不仅仅是见了沐山色。 他给赵康送去了一封信,告诉赵康他可能会遇到麻烦,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赵康能帮他一个忙。 不必去为他涉及到了什么案子奔走,也不必去帮他照看什么。 他希望赵大人能帮他守着清白,不是他的清白,而是陆吾等人的清白,他知道一旦自己被陷害,那么敌人反击的第一波强攻还是陆吾他们三个的名声。 赵康答应了他,所以那位已经身披红袍的御史大人,顶着酷暑站在东市街口,一本一本的册子发出去,一句一句的讲述原委。 叶无坷还去见过关外月,他想请关外月帮他一个更大些的忙。 关外月问他是什么,他的回答是......等到合适的时候,带我走。 关外月又问他什么是合适的时候,叶无坷说在他需要一身锦衣的时候。 关外月有些疑惑,他问叶无坷,你是不是觉得我之前对你的邀请只是走个过场? 叶无坷回答说当然不是,只是那个时候我还不能去鸿胪寺,等我从大牢里出来之后,我就可以去鸿胪寺了。 关外月问他到底是为什么,他说......一时之间还找不到什么何事的词儿,如果用褒义些的词,最合适的就是除恶务尽,可也不那么合适。 如果用贬义些的词儿,比如斩草除根倒是合适的很,虽然,确实不怎么好听。 那就斩草除根。 关外月再问他斩的什么草除的什么根,他只是不说,把关外月逼急了,就说你不说我就不要你,叶无坷连理都没理他。 你不要,那我就去找刑部,兵部,御史台,甚至是并不熟悉的洪胜火。 少年是好人,好人也有心机。 诸位大人们都想要他的时候他却要了人家五十两银子,笨一些的人都会觉得他可真是太傻了,这些笨人聚起来的时候,三杯酒下肚能把叶无坷这事当笑料说十年。 唯有聪明人才知道叶无坷已经等到了他最想到的东西......诸位大人们的好感。 好人如果心机不多,怎么斗的过天生就有各种力量加持的坏人。 关外月当时都已到了气急败坏的地步,甚至还有些不顾形象的抓耳挠腮。 他实在是太想知道叶无坷到底在图谋什么,叶无坷好像个恶棍一样撩拨了他的好奇但就是让他欲求不满。 如果叶无坷不离开那间铺子,那么敌人想要下手还真的会再等等。 他甚至想到了,如果大奎二奎阿爷和师父都被定罪,证据确凿,自己连去求那些大人们帮帮忙的机会都没有的时候,他会和敌人有一场什么样的谈话? 那个人会说,你去翻供吧,告诉满朝文武以及皇帝陛下,陆吾徐柯谢长逊就是叛徒,他们就是收了东韩人的钱。 你去翻供吧,你告诉全天下的老百姓你宣扬的那英雄故事是假的,一切都是你编造出来的,你就是个写故事的混账。 叶无坷则会问他,这样翻供你觉得有意义吗?朝廷会允许吗?陛下会允许吗? 那个人就会说,没有关系,我只是想让事情反转过来,想让你死。 因为只要你翻供,哪怕连皇帝都猜到你是被逼的,但你两面三刀的行径,会让你不容于世。 陆吾的父亲,徐柯的父亲,谢长逊的父亲,都会抬不起头,哪怕他们深知自己的儿子就是英雄他们也抬不起头。 最重要的,是百姓们会对朝廷不信任。 大宁的开国皇帝不仅仅是一位皇帝,他是一个神话,是一个象征,甚至是大宁百姓的信仰。 这件事翻供,百姓们对于朝廷的信任,对于皇帝的信仰,都会产生裂痕,哪怕只是一丝裂痕,也是我们赢了。 那个人会告诉叶无坷,你一定会死的,但你一定会答应我去主动赴死,因为你真的就是凡人,哪怕你看起来确实有些聪明。 你不死,你阿爷就死,你师父就死,大奎二奎就死,甚至大慈悲山下的那个无事村都会被抹掉。 你翻供,你做恶人,你死。 多么圆满的结局? 天下人开始质疑军队质疑朝廷质疑皇帝,宁国和楚还有区别吗? 早早晚晚罢了。 叶无坷想到了这些对话,所以他不允许这些对话出现。 他会告诉那个人,你如果只是要我的命,我都会和你拼命,更何况你还想毁掉我的家我的国我信仰?我的阿爷我的师父我的村子我的一切? 真有两者皆拼命这种事,从来都没有谁怕谁。 更更重要的是,叶无坷知道这样的谈话不会有。 没有人会来他面前说这些,不会有的,谁会在蝼蚁死的时候还专门做个蝼蚁为何该死的陈词? 那些谋大局的人会在蝼蚁死之前认真解释一下,这就是你该死的理由? 明知这一切,少年要去走捷径了,去走关大人那条捷径,因为那条捷径他觉得只靠拼命就行,他接受起来会踏实些。 当关外月在路上总是写下欠条署名叶无坷的时候,当叶无坷把这些欠条全都拿回来收好的时候,少年选择,跃然纸上。 书院啊,武库啊,都很好,特别好,谁少年时还没有心头好? 在长安城两个月都无所事事的叶无坷,在长安这个大棋盘里放下第一枚棋子。 是他自己。 既然做了决定要去走捷径,那就在走上捷径之前把坎坷都平掉。 谁叫,老子叫,叶无坷。 ...... ......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七十二章当兵的 - 天下长宁 - 知白 人与人的一生都有一样的过程,从婴儿到少年,从少年到老迈。 人与人的一生又没办法相提并论,有的人十六岁还在家里玩泥巴,有的人已经在打卡各地的大牢了。 不得不说,长安府的大牢都比别处好些,更宽敞,也更干燥,叶无坷做过对比之后,给长安府大牢一个好评。 进大牢的第五天依然没有人来提审,但越是这样叶无坷心里就越是有底气。 到了第六天的时候有人来看他,倒是出乎了叶无坷的预料,来的人,竟是那位从东韩回来的洪胜火。 洪将军在东韩已经做到了二品大员,虽然说不上是权倾朝野可也混的如鱼得水。 从东韩皇帝到下边的文武百官,他都混了个好人缘。 回到大宁之后,官职自然不似在东韩时候那么高,他去东韩之前是六品行军参事,回来后升任正五品将军。 “早晚都是要做同僚,我趁着别人还没来先来看你。” 洪胜火递给叶无坷一个包裹,里边是他特意买来的烧饼熟食还有些点心。 在大牢里虽然没有被严苛对待,可吃的终究是差了许多。 “谢谢洪将军。” 叶无坷把包裹接过来却没打开,而是把它抱在怀里,洪胜火一眼就看出来,这少年是用体温把这烧饼熟食多暖一阵。 “我长话短说。” 洪胜火道:“之前见你的时候我就说过,希望你能跟我走,陛下许我筹建了一支新的队伍,前所未有的队伍,你当时并没有答应我,今天我来,是不想你拒绝我两次。” 叶无坷道:“洪将军,我已经答应了关大人。” 洪胜火笑道:“刚才我说过了,早晚都是同僚,我所筹建的这支队伍,明面上归属兵部,但实则归属鸿胪寺。” 叶无坷眼神一亮。 虽然对这位洪将军他并不熟悉,可他敬重洪将军这样的人,能在东韩潜伏那么多年,其中辛苦又有几人能体会。 洪胜火道:“你想去鸿胪寺,我能理解......去书院,你觉得是人情,去东疆武库,也是人情,虽然在我看来这算不得人情。” “如今你在长安已名声大噪,叶无坷这三个字,在长安人尽皆知,不少人都在等着看你出大牢后会去何处。” “书院当然希望你去,尤其是沐山色,就连我都觉得,你也一定选择去书院。” 叶无坷道:“名气太大了,去书院不好,我有几斤几两我自己清楚,到书院露怯事小,丢书院脸面事大,书院的弟子们也都会看着我。” “我若真的露怯,不只是保我进书院的人名声不好听,也一定有人会借此来说书院不公平,将来若要去书院也是我考进去,考第几名就是第几名。” “至于去东疆......” 叶无坷道:“离长安又太远了。” 洪胜火笑道:“所以我来了,以你的脾气秉性,以你的本事,既然选择鸿胪寺就该跟我走。” 他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说道:“我的队伍,很有意思,干的都是最痛快的事,而且经费充足。” 叶无坷抬着头看着屋顶:“上次跟我吹这么大牛皮的人也是鸿胪寺的,是关大人,他说鸿胪寺最不缺的就是经费,花钱如流水,结果一路上回来花钱的时候,那算盘打的火星子都出来了。” “哈哈哈哈哈......” 洪胜火大笑道:“我听说了,他一路上给人打欠条,用的是鸿胪寺的名义,属的是叶无坷的名字。” 叶无坷道:“关大人想拉我入伙的决心,都在那些欠条上了。” 洪胜火又是一阵大笑。 他说:“我可以跟你保证,我的队伍是真的不缺经费,和关大人他们做的事也不同,而且一年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公费游玩,包括,但不局限在大宁之内。” 他往前压了压身子:“最主要的是,你若跟了关外月,八成会随他一起到某处做常驻使节,那有意思吗?跟我,哪里都去得,也能时常回长安。” 最后这几个字,才是他打动叶无坷的杀手锏。 因为他知道叶无坷既然把阿爷和师父带到了长安,就没打算让他们再回无事村去。 他也理解少年人的理想和志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从来都不是什么贬义词,而是男人的追求,也是一种责任。 叶无坷想的,一定是将来把整个无事村的人都接到长安来住。 洪胜火起身道:“多的话我就不说了,最后一句是想告诉你,同在鸿胪寺,就算同级,我们的俸禄也比别人高些。” 句句都说好,句句不提危险,可是句句都在告诉叶无坷,跟我去冒险吧,好处多多,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凭自己的本事去换前程,那没有什么是比拼命更容易的,得到回报的时候心里也更踏实。 叶无坷问:“洪将军,真的是天南地北哪里都去?真的是同级俸禄最高?真的是不管去哪儿都不必算计着花钱?” 洪胜火点头:“若有一句虚言,关外月不得好死。” 叶无坷笑道:“难为关大人了,他自己不好来劝我跟洪将军,只好让洪将军亲自来,将军回去之后,替我和关大人说一声谢谢。” “哈哈哈哈哈。” 洪胜火道:“就你聪明,你若跟着他真的说不定就常驻某国,他不希望你浪费了自己的才华,也不希望你止步于中原之外的某个疲敝之地,但他是奉寺卿大人的命令来找你,他总不能明着就把胳膊肘往外拐,不然赵大人还不活撕了他?” “唔......” 洪胜火提醒道:“说到寺卿赵大人,以后你小心些,赵大人一张嘴,曾经打遍长安无敌手,包括御史台。” 鸿胪寺赵泛舟那张嘴能上长安城兵器谱排名,你说离谱不离谱?杀人不流血,张嘴即无敌。 “我走了。” 洪胜火看着少年的眼睛说道:“你那案子不算什么,就算有什么事也不用怕,我不妨给你交个底......你叶无坷,在长安城有的是后台,要多多有多多,要多硬有多硬,从你想护着陆吾他们那天开始,穿甲的都在你身后呢。” 这位虽已界中年的汉子,眼神里依然有少年时候的炽烈。 叶无坷起身抱拳,重重行礼。 与此同时,兵部。 向来雷厉风行走路都带着火焰一样的左侍郎崔昭气一进门,一群等着他开会的兵部官员全都起身。 崔昭气一边走一边把披风解开随手甩给随从,到主位后抬起双手往下压了压:“都坐。” 刷地一声,兵部官员整齐落座。 崔昭气道:“明堂大人昨日就起程去东疆了,东府武库是大宁四疆四库计划的第一步,是今年兵部要办的第一等大事,是重中之重,这件事办不好,诸位与我一同引咎辞职。” “是!” 所有人应了一声。 崔昭气道:“今天有三件事要议,第一件事我刚说了,东府武库是第一步,这一步迈出去代表着什么?代表着大宁国富兵强!” “东疆外几个小国最咋咋呼呼,现在东韩已经被夏侯大将军扫灭,趁着这股浩荡军威,东府武库建起来是对东疆之外最大的震慑。” “今年就把裤腰带都勒一勒,别跟我哭穷,能节省下来的银子都砸到东府武库去,话我先说了,今年准备哭穷的就闭嘴吧。” 他扫视一周:“你们各司职该办的事早就安排下去了,谁有什么困难现在提,今天不提,以后一个字都不许提,提了我也不理,提急了我就骂。” 在场的兵部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好意思先开口。 过了一会儿,才有一位四品官笑着说道:“督堂说不许提钱,那我们也没什么困难可提了。” 众人一阵笑。 崔昭气笑道:“你们知道我性子,我能去明堂手里抠出来几个铜钱你们也有数,哪次抠出来不都分给你们了?” 稍作停顿,他再次扫视众人:“既然没有困难提,那我就说第二件事,大家都很忙,我说话快些,尽快议完尽快散,我也不想管饭。” “第二件事,陛下让洪胜火组建一支队伍,初定的规制是一千二百人,我昨日和洪胜火聊过,他说前期也用不了这许多人,而且他还不想随随便便凑齐了人就了事,他想要好的,要在各地战兵里挑,包括长安驻军,我没答应,但不管用,因为他有圣旨。” 众人都笑起来,也感受到了侍郎大人的无奈。 各地战兵里的精锐,哪个愿意随随便便让出去。 都是自己的心尖子,谁来抢就想咬死谁。 “那就由着他吧,他打算在长安先挑选一百人,训练一阵子之后就要出去办事,而且这次是大事,是和黑武的谈判。” 崔昭气坐直了说道:“对别的地方我们可能还有一丝可能忍一忍,对黑武,大家什么心气儿我不说也都知道,所以这件事务必全力支持,他想要谁就给他,想要什么兵器装备也给他,除了要钱,什么都给。” “是!” 所有人再次答应了一声。 崔昭气问道:“这件事你们协同起来有什么难处?老规矩,有难处当我的面说,别在不当着我的时候再给办不好找理由。‘ 所有人摇头。 要人,那就给呗,心疼归心疼,可该给就得给,至于兵器装备,那更是要多少给多少。 “这次,鸿胪寺赵寺卿亲自去,如果鸿胪寺的同僚受辱,受气,是我兵部之耻!” 崔昭气再次看向众人:“是不是都能办好?” “是!” 他点了点头,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后,轻轻把茶杯放下:“第三件事,我很不高兴。” 说完这几个字他抬起头:“有个小孩儿叫叶无坷,才十六,从东北边疆无事村来的长安,他为什么来,怎么来,你们应该都听过了吧。” 兵部的官员们纷纷点头。 崔昭气道:“被关进大牢里已经五天了,长安府到现在还没有找出来栽赃陷害的元凶,我知道长安府不会冤枉这个孩子,但我不希望给咱当兵的撑过腰的孩子,在需要帮忙的时候,没有当兵的给他撑腰!” 他伸出两根手指:“两天,我给你们两天时间,我不管是出动兵部督军队还是调什么队伍,两天把人给我翻出来,就给我扔到长安府的大门口!既然长安府自己不长脸,兵部给他们长长脸!”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七十三章一些非常手段 - 天下长宁 - 知白 长安府的大牢里自从住进来叶无坷一家,好像一下子就变得和以往大不相同。 一年到头都很少亲自到大牢里看看的典狱大人,这五天已经来过三次。 倒也没有和叶无坷他们见面,只是远远的看上两眼就走,跟狱卒交代的格外清楚,不许慢待了他们。 狱卒们都在议论纷纷,这一家到底是什么来头,典狱大人向来刚直不阿,对于被抓进大牢里的人也始终严苛。 偏偏是这一家进来后,连狱卒们都看到了典狱大人极其罕见温柔的一面。 若说是想照顾照顾那一家,典狱也没什么过分的交代,一句不要慢待,最多也就是在食物分配上不会克扣。 要知道在大牢里的人也是会区别对待,说是一日两餐谁都一样,可实际上,天差地别。 小偷小摸进来的,尤其是那些偷了老人钱的,或是偷了救命钱的,三天饿六顿不说,还得被故意关进重刑犯的牢里先接受接受教育。 若是犯了奸-污之罪进来的,莫说什么三天饿六顿,就没一天不挨打的,这种人在大牢里是重点关照对象。 若是那种对幼-女下手的,出去之前多半也都废了,扔进个满是刺头儿的牢里,拳拳脚脚都往命根子上招呼。 至于叶无坷一家,典狱大人不说多优待,他五天来三次悄悄看看,就足以说明问题,哪有几个不开眼的还敢故意针对。 第六天的下午,就有消息传到长安府,这一下,长安府的府堂大人都觉得脸上无光。 “刚有消息说,我这个长安府的府治,在人家兵部衙门里被点名了。” 府治连平山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典狱刘俊达,还有总捕雷雷,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之中情感复杂。 不满,生气,懊恼,以及无奈。 “兵部的人这次要是把手伸出来,那以后说不定还会伸多少次。” 雷雷听到这话后微微俯身道:“也是因为陆吾他们的事,兵部的人护短,虽然从来都没有人主动接触过叶无坷,可早就把他当自家人看待,属下也听闻,侍郎大人说了一句自家孩子......” 他看了看连平山的脸色,然后也跟着叹息一声。 “可他们实在是过分了些,他们可以不按常理出牌,可我们府衙不行,只要是案子,就得按照办案的规矩来,一步一步,不能有了什么差错。” 长安府第三号人物典狱刘俊达抿了一口茶后说道:“总捕的话说的没错,不过若真的被兵部的人提前下手,甚至提前破案,府堂大人的脸面上,着实不好看。” 雷雷道:“兵部的人也就是做做样子,崔侍郎说什么要调动兵部的督军队,这事也就是过过嘴瘾,真调动了,御史台的人能放过他?” 刘俊达道:“御史台的人放过他不放过他是一回事,府衙的脸面在不在是另外一回事,若真的由着兵部的人下手,以后府堂大人见了兵部的人还怎么抬得起头?” 雷雷道:“刘大人这话似乎是在点我?我是总捕,是长安府的执法,别人能做些出格的事,我难道也要去做?” 刘俊达耸了耸肩膀:“我可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为府堂大人考虑。” 连平山哼了一声:“你们两个少在我面前演戏,雷总捕说刘典狱是点你,我看你们两个是早就串通好了,就等着今日这局面好点我。” 刘俊达抱拳:“府堂误会了,下官没有这个意思。” 雷雷抱拳:“属下也没有这个意思。” 连平山道:“你们有没有的,还重要吗?话都已经点到这份儿上了,不就是想让我来开这个口?” 刘俊达是军伍出身,雷雷也是,这两个家伙存了什么心思,连平山能不知道? 两个武夫在他这个书生面前玩心眼,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只是事情到了这一步,连平山也知道不能再拖下去。 “原告那边态度也变了。” 连平山道:“几个证人失踪,说是等不及升堂出远门了,原告家里人也不知道他们去了何处......” 他看向雷雷:“去找找人吧。” 雷雷起身:“属下这就去办。” 然后试探着问了一句:“属下用些非常手段,应该会快些,若是按照正常办案程序......” 连平山一摆手:“走走走,少和我说这些,怎么找人怎么查案是你的事,你爱怎么办怎么办。” 雷总捕一笑,转身大步出去了。 连平山看了笑呵呵的刘俊达一眼:“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你也走。” “哈哈哈哈哈。” 刘俊达起身:“府堂消消气,雷总捕干活儿府堂放心就是了。” 一个时辰后,长安城庙街附近的一条巷子口,有两个壮汉正在闲聊着什么,时不时的往两边戒备的看看。 这巷子里有一家暗道上的赌场,生意极好。 这两个壮汉就是赌场放风的,用他们的专业术语叫做门钉,有什么风吹草动,门钉看到了就会立刻让赌场里的人撤离。 就在这俩壮汉嗑着瓜子闲聊的时候,从拐角那边过来几辆马车,一出现,就引起了这两个门钉的注意。 前后五辆马车单独看都没什么稀奇的,但五辆马车在一起就有一种让人看了就心慌的气势。 车一模一样,都用东西盖住了车上的标徽,五辆马车速度一样,前后距离也一样,一连串过来,仿若一体。 到了胡同口,五辆马车同时停下来,从马车上下来数十名黑衣人,一样的装束,还几乎是一样的身材,清一色二十几岁的强壮汉子。 每个人手里拎着一条木棒,连木棒都是制式的。 他们一下车,这俩门钉就知道坏事了,遇到这样的过来,别说反抗,跑都来不及。 这在暗道上出了名的戒备森严的赌场很快就被攻破,那一群黑衣蒙面的汉子虽然都没说话,按理说不好看出他们什么身份,可暗道上哪有这般动手的。 五人一队,前后掩护,进退有度,配合默契,静如山岳,动如雷霆。 别说身材相似,一水的虎背猿腰,连动手都一模一样,又快又准又稳又狠。 从攻进巷子到把赌场的人全都放倒,不过半刻。 赌场的大档想走密道跑都没跑了,被两个黑衣汉子拎着衣领如拎小鸡仔一样抓回来。 为首的黑衣人看起来就带着一股彪悍气息,走路都带风。 到近前,黑衣人首领问道:“王横在哪儿。” 王横就是那日在东市上借助同伴掩护刺死了疤脸的络腮胡,案发的第一天到了府衙,以证人面目出现,之后就不见了。 赌场大档刘有福被按跪在哪,低着头的时候就发现了,面前这群黑衣人,连裤子和靴子都一模一样。 “回军爷,王横昨日确实来过,玩了一宿,今早刚走。” “军爷?” 黑衣人首领嗓音一寒。 刘有福立刻说道:“不是不是不是,回大爷的话,王横在小街胡同有个相好的,他若不在家,十有七八是在那边。” 黑衣人首领问:“他犯了什么事你知道不知道?说谎是什么下场你自己清楚。” 刘有福立刻道:“他犯了什么事我确实不知道,但他最近一段日子东躲西藏我是知道的,因为是熟客,所以我确实没多问,是我考虑不周,考虑不周。” 黑衣人首领道:“砸了你的铺子,你冤枉不冤枉?” 刘有福连忙摇头:“不冤枉不冤枉,是我罪有应得,罪有应得。” 黑衣人首领道:“带我们去小街胡同。” 刘有福挣扎起身:“我不认识王横住在什么地方,我手下有人认识,我马上让他给您带路。” 他哪里敢耽搁,立刻把人喊来给这些黑衣人带路,这些人来如风去如风,还是龙卷风,把赌场卷了个稀巴烂。 刘有福心说没事没事,只要人还在就好,也不能怪别人,要不是贪王横那几个银子,至于的? 他也算是见多识广,在江湖上混迹多年,可今天,腿都软了。 手下人把他扶起来,其中一个愣头青表忠心道:“大档,这些家伙不管什么来路,给咱一点时间就能查出来,到时候咱带着兄弟们打回去!” “打你妈-了-X。” 刘有福一个耳光扇过去:“滚!” 他往四周看了看:“今天这事谁也不准说出去,谁说出去我就废了谁!” 说完一摆手:“赶紧收拾起来,把打烂的东西都清出去,桌椅换上,到了晚上还有客人来,不能让人看到了。” 还别说,这赌场就是够专业,连桌椅之类的东西都有备货,一群人把打烂的清出去,新桌椅很快就布置好。 就在这时候,那俩鼻青脸肿的门钉低着头又回来了,刚才那群黑衣人来的时候,就是这俩货鼻青脸肿的低头进来的,连个屁都没敢放。 一见这俩又是这模样进来,刘有福气不打一处来。 刚要开骂,就看见一群黑衣人进来了,和刚才那群人不同的是,这群人连脸都懒得蒙。 为首的,是长安城惊雷堂的一位堂主,惊雷堂可不是什么杂七杂八的暗道小势力,那是正经的江湖势力。 这位堂主也是赌场常客,一见刘有福迎过来,他二话不说:“给我砸了。” 他手下人一拥而上,没片刻就把刚布置好的赌场又给砸了个稀巴烂。 “王横在哪儿?” 堂主砸完了之后问。 刘有福哭了。 “堂主,你不砸我也说。” “别废话,砸是过场,不能省了,说王横在哪儿?” 刘有福哪敢说谎,把刚才发生的事如实说了一遍。 堂主一听就知道来晚了,于是问:“东市上有个卖菜的叫王树林,你可知道他在哪儿?” 刘有福道:“这个我是真不知道,不过我帮您打听着,一有消息,我马上就派人去告诉您。” 堂主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刘有福看着破烂不堪的赌场,还想哭都没眼泪了,他无奈的摆了摆手:“没有新的,就修修吧,修完了摆好......” 一群赌场大哥乒乒乓乓的修起了桌椅,足足用了近一个时辰才算让赌场恢复了几分模样。 可就在这时候,那俩门钉蔫头耷拉脑的又回来了,俩人一进门,什么话都没说,委屈巴巴的看着刘有福。 刘有福心道一声草了个蛋的。 再砸,别管来的是谁老子也要拼命了,这他妈一而再再而三的,谁还没有点脾气了? 他刚挺直腰板,就看到个一袭青衫的汉子迈步进门,只一个人来的,刘有福却扑通一声跪下去了。 如果说惊雷堂的人对于他们赌场这些暗道杂鱼是降维打击,那这个单独出现的青衫客,能让惊雷堂瑟瑟发抖。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七十四章一个奇怪的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童锦是个很奇怪的人,他曾读书十年求前程,结果连考了几次皆不得中,家里父母说若再如此考下去怕是难以维持。 他总是骗他爹娘他有多用功,实则整日花天酒地不务正业,他爹终究是有了怀疑,于是说家财难以支撑他继续求学。 他问他爹,为何不卖房? 他问他娘,为何不卖你当初的嫁妆? 他爹一气之下将他逐出家门,他说你这家业早晚都是我的,虽没剩下多少了吧,可你守财奴一样也是给我守着。 他还说我就一走了之,待你们快死的时候我再回来,难不成,你们这般年纪还能给我要个弟弟妹妹? 他这一番话直接将他爹气死,他却笑的合不拢嘴,说这下好了,本来还想耗死你,现在不用耗你也死了。 他娘气的要与他拼命,却一不小心撞死在墙上。 这些事都是在家里发生,外人自是无从得知,于是他对外宣称他爹病死了,他娘舍不得他爹一头撞死随他爹去了。 因为他多年不曾在家,村里人对他也不是十分了解,只知道他爹娘对他十分溺爱,为了让他安心读书,竟是常年给他在长安租个独院居住,家底都快被掏空了。 草草的办了丧事,他把家业全都卖了,拿上银子回长安,想着再拼一把。 结果就真不是读书的料,来年大考又是一事无成。 他为人又多奢靡,卖家业的那些银子没坚持多久,后来实在没有办法,到一家商行里做了账房先生。 他在这里做事其实也清闲,正因为清闲,每日都是在和别人说他有多怀才不遇,说大宁不取他入仕那是大宁的损失。 久而久之,他又开始说大宁根本不行,连他这样的大才都不能一展身手,早晚会灭国。 他将诸多不顺全都怪罪在朝廷身上,整日最大的力气都用在诅咒大宁快点完蛋上。 这些话说的多了,一开始没人理会,连这商行里的人也都离他远远的,谁愿意招惹这般祸星。 有人担心会连累商行,于是把这事传到了商行掌柜的耳朵里,掌柜的一听也吓一跳,直接把童锦就给赶出了商行。 童锦愤愤不平的回到家里,结果很巧,乡下一个堂妹竟然跑来长安投靠他,他见堂妹有几分姿色,于是决定把堂妹卖到青楼去。 正考虑这事的时候,把他开除的掌柜又找上门来,非但给了他一笔银子,还将他引荐给了商行的东主。 严淞。 不久之后,童锦就带着他堂妹童绣球一起跟了严淞。 严淞在长安从身份也很特殊。 他不那么光彩的身份反而是他明面上的身份,说是一位早已隐退的前朝旧臣的私生子。 那位旧臣是当初大宁灭楚的时候,第一批开城门向宁军投降的人之一。 大宁立国之后虽然没有得到重用,最起码也算得了个善终。 这位严老迁居长安之后,接连娶了几房小妾,据说真是老当益壮,还在外边养了几个女人。 这就导致严老头儿的长子今年已经五十几岁,作为老小的严淞才二十出头。 严老头儿一命呜呼,留下了十几个儿子争夺家产,好在是这些儿子后来也算争气,有人考取功名有人经商,家业倒是越来越大。 严淞这个私生子,从一开始就没有出现在别人的视线里,直到几年前他才抛头露面,接手家族里一些产业,但没多久,接手的生意都被他做坏了。 表面上看他这个人是个沉闷刚直的性子,对于做生意看似一窍不通,好游山玩水,一年倒是有大半年都漂泊在外,甚至,有时候一两年都不回长安。 熟悉严家都说这个私生子倒也有自知之明,不争不抢,家族给钱他就花,常年不在家也不至于被人防备。 有人多他好命,有人说他没出息。 可就是没有人怀疑过,这个严淞到底是不是严老头儿的私生子,虽然有人算过,如果是真的,那严老头儿有他的时候已经七十来岁了,但这种事,谁会在拿出来在明面上大说特说? 人家严家的人都没有在乎,吃瓜群众在乎什么。 就这样,这位严公子久而久之还混出来些名声,长安城里知道他的人不少。 很多人听闻,这位严公子虽然不善习武但好结交江湖中人,更仗义疏财,所以朋友很多。 严家生意做的大,商队出行时有危险,有几次竟是这严淞给解了围,那劫道的山匪一听说是严家的生意,竟然直接放行,还说与严淞是过命交情。 这个严家的小少爷,渐渐地在长安城里有了围绕他而存在的一个小圈子。 童锦这样的人,跟了严淞这样的人,他非但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觉得自己是一匹终于被伯乐发现的千里马。 严淞平日里也不住在严家大院,在酒香胡同有一座独院是他常住之地,院子不大,也没佣人,他云游归来回严家露个面,便会回这里住着。 此时此刻,这看似寻常之极的一个夜里,严淞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闭目养神,身后则是童绣球为他摇着扇子送风驱虫。 童锦从门外进来的时候看到这一幕,他就在心里狠狠的骂了几句。 童绣球实在是个美人,他没下手不是因为他良心还在,而是因为没轮到他,他还没下手呢就被严淞占了。 他这样的人连爹娘都能气死,还在乎童绣球是不是他堂妹? 之后严淞派人把童绣球训练了一年有余,再见的时候,这个女子,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妩媚。 哪个男人见到这般狐媚女子能不迷糊? 除了那个白痴叶无坷。 “东主。” 童锦快步到近前,规规矩矩的俯身:“叶无坷在牢里可能不会太久了,传闻江湖上的惊雷堂和不知道哪儿来的势力都在寻人。” 严淞微笑道:“本就是想做个雪中送炭的局,又不是杀了他,坐不久就坐不久,可惜的是这雪中送炭被御史台那个叫赵康的抢去了。” 童绣球在他身后轻声问道:“这个叶无坷有那么重要?竟是值得东家劳心费力的想与他结好。” 严淞道:“他可能真的有些了不起,他如果是真纯良,那他就是个运气逆天的傻小子,我喜欢和运气好的人做朋友,沾沾运气。” “如果他不纯良,那一切都是他为自己铺的路......你且看看,现在朝中多少人觉得欠了他人情?” 童锦抬起头看了一眼,正瞧见童绣球俯身时候胸前的一抹白腻,他下意识多看了两眼,连忙又把视线压低。 “东家。” 童锦道:“王横在咱们手里,雪中送炭终究不是一点都没有。” 严淞笑眯眯的问道:“为什么要把王横交出去?” 童锦回答:“交出王横,东家不就能与叶无坷关系更近?” 严淞笑眯眯的表情消失不见,声音微寒的说道:“看来你还真是不堪大用,也只是跑跑腿罢了。” 童锦心中一沉。 严淞道:“把王横交出去,叶无坷难道不怀疑是我做的局?哪有那么巧合的事,诸多大人物找不到的人就被我找到了?” “叶无坷会怀疑我,那些大人物们也会怀疑我,还是那个道理,他们找不到的为什么我能找到?你让我把王横交出去,是想让我成为众矢之的?” 童锦连忙俯身:“是属下愚钝了,属下也是着急为东家出力没多考虑。” 严淞道:“你该记住你之所以能在我这谋个差事,是因为这长安城里你终究能寻一些人做眼线,别再暴露自己有多无能,不然我还怎么长久留你?” 童锦咬着牙跪下去:“我错了东家,以后我办事一定多考虑。” 严淞道:“今日我心情不错,所以就多教你一些......王横是王树林的堂亲,这事早晚都能查出来,不然,长安府显得多无能?” “本身就不是个多精妙的局,所以破了就破了,可王横和王树林若是一直找不到,那叶无坷出来的时候算是干干净净吗?” “将来只要有机会,这件事就还是一根刺,他被放出来不是洗脱冤屈,而是因为无证释放。” 童锦心说这个王八蛋心眼怎么多这么坏?表面上却一副心服口服的样子。 严淞起身,一边活动一边说道:“我让你放在叶无坷铺子里的金子,有人取走了吗?” 童锦道:“始终让人盯着,还不见人动。” 严淞道:“那你觉得,我让你放的金子作用是什么?” 童锦回答:“自然是给叶无坷做个污点,那么多钱来路不明,就算查不出他有罪,也会让人觉得他不干净。” 严淞轻叹一声:“我果然还是高估你了。” 童锦心又一沉。 严淞道:“我让你把金子放进去,是为了看看还有谁想杀叶无坷。” 童锦确实没明白,但他却恼火起来。 因为那天放金子的时候,他被叶无坷那条长相奇怪的狗咬了好几口,身上的衣服都被撕坏,狼狈不堪。 “叶无坷的铺子里什么都没有,想借着这件事把他按死的人得多着急?我让你放金子进去,是想看看谁会让那金子露出水面。” “不管这个人是谁,只要进了叶无坷的铺子,发现了金子且准备以此为证据让叶无坷倒霉,那他都是我们的好朋友,当然,必要的时候也能背的一口好锅。” 童锦听到这话立刻反应过来:“不管是谁发现了金子,在被查的时候他说不是他放的,谁信?” 严淞道:“还有一个人......宋公亭是我去东北的时候偶然遇到的,可我现在越来越觉得这并非偶然,这个人如果把金子翻出来,那他就是我的朋友,如果他不去叶无坷的铺子,那他就可能是我的敌人,且已经盯上我了。” 说到这,严淞使劲儿舒展了一下双臂。 “我从没想过这样一个粗浅的小局能把叶无坷放翻,哪怕没有各路人马的帮忙,凭叶无坷的本事,他自己也能应对的很好。” 严淞抬起头看向月亮。 “有些时候我自己都没法判断分明,我到底是想利用他,还是真的想和他那样的人做朋友......他真的,很适合做朋友。” 说到这停顿许久。 又自言自语:“若高清澄死了,我那朋友会难过很久吧,毕竟是少年情窦初开,还是那般的美人儿。” 童锦听到这话吓得一抖,他真没想到过,东家竟然会对高清澄动了念头,一瞬间,童锦心里就开始发寒了,直接下了一场冻雪一样。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七十五章好狗! - 天下长宁 - 知白 今天来大牢里探视叶无坷的,是御史右台赵康赵大人,从行使晋至御史,且暂代右都御史职权。 御史两台,简单区分,左台主要是负责京畿之内的事,监察朝中百官,右台则是监察地方,以赵康的年纪暂代右都御史可以说前途无量。 再见到赵大人,叶无坷明显觉得他憔悴了不少。 伤还没好利索就被受叶无坷委托,整日都在东市暴晒,人黑了些,精神也不大好。 不过在看到叶无坷的那一瞬间,这位自诩武夫的书生眉眼都亮了不少。 “御史大人。” 叶无坷起身行礼。 赵康拉了他一把:“坐下坐下,虚情假意的行礼我看还是不必了。” 他递给叶无坷一个包裹,里边是路上买的应季水果。 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被鸿胪寺关外月刺激到了,后来看叶无坷的人谁都不空着手来。 赵康道:“我得了消息,陷害二奎的人已经被抓着了,东市那边的事我也替你办的差不多,所以来和你说一声,既是受人之托就要忠人之事,有始终是我们御史台做事的规矩。” 叶无坷抱拳:“多谢赵大人仗义出手!” 赵康道:“抓人的可不是我,至于是谁以后自然会有人跟你说,我来主要是两件事,其一是跟你说一声,你让我维护陆吾等人的名誉,我幸不辱命。” “第二,你还不记得有个叫宋公亭的人?” 叶无坷点头:“记得。” 赵康道:“此人到御史台来举报,说你是个两面三刀的败类,表面上维护忠良背地里叛国逆祖,他说你收了不少好处,就藏在你那铺子里。” 他问叶无坷道:“你和此人是结了什么仇怨?按理说就算他想针对你,也该是来长安府里检举而非去御史台,这一点我着实想不明白。” 叶无坷回想起来在鹰嘴峡遇到伏击的时候,那天他听到了人群中有个呼喊的声音正是宋公亭。 后来再无此人的消息,他有那么一段时间甚至觉得宋公亭是死在鹰嘴峡了。 “大概只是瞧不上我。” 叶无坷道:“既然检举到了御史台,那赵大人可是已经去过我家了?” 赵康道:“去过,不过你那铺子已被长安府严密看管,想来长安府也不止查过一次了,所以什么都没有查到。” 叶无坷:“我家里银子没丢吧。” 赵康:“......” 叶无坷:“不是不是,我不是说你,我只是担心银子,攒那些钱着实不容易。” 赵康道:“你家里的东西长安府都已经封存,若你无事,出去之后自然会一一归还,银子你不必担心。” 他忍不住问道:“你不像是个在乎银子的人,为何又这般在乎银子?” 叶无坷:“赵大人从何处看出我不在乎银子?” 赵康道:“我见你之前先去见了连府堂,和他提起了你半路被人收买的事,连府堂与我的俸禄基本相当,我们两个一年的俸银也才五十两上下,两万两银子摆在我们两个面前,我们两个都未必不心动,以你出身,竟然对两万两巨款收买无动于衷,难道还不能说明你不在乎银子?” 叶无坷:“傻x才不在乎银子。” 赵康:“?” 叶无坷道:“银子在我这仅次于命,所以除了要命的银子之外我都动心。” 赵康笑了笑,对叶无坷这话并不评价,也许在他看来,叶无坷把自己说的再贪财也没用。 面对两万两而不动心这张标签,已经死死贴在叶无坷身上了。 也因为看到了赵康的反应,叶无坷有了些大事不妙的预感,这破名声要是传扬出去,以后谁还会来花钱收买他? 要是在坏人那边都流传开的话,那这日子可他妈怎么过啊? 还是收钱好啊。 于是叶无坷端坐道:“大人,要不你再帮我一个忙,出去后散布消息,说在我家里搜出来大笔来路不明的银子,而且拒不交代是何人所赠!” 赵康问:“何故?” 叶无坷道:“打打口碑。” 赵康:“......” 他问叶无坷道:“你是不是已经想好了,从长安府出去后要做什么?” 叶无坷点头:“被关大人坑了,他在路上打了许多欠条签了我的名字,现在我欠债累累,得去鸿胪寺打工还账。” 他问:“我能不能检举他?” 赵康道:“能!” 叶无坷看赵康那眼神都跃跃欲试起来,连忙道:“我就随便说说。” 赵康:“怎么能随便说说?关外月身为鸿胪寺官员竟然做这等事,第一是不遵法纪,第二是有辱官声,我回去之后想想怎么参他,你且等我消息。” 叶无坷:“......” 赵康:“这是我职责所在,你不要认为我是因为他抢了你而公报私仇。” 叶无坷:“......” 赵康:“多谢提醒。” 叶无坷:“你不会还去告诉关大人,是我提醒你参他一本的吧?” 赵康抱拳:“多谢提醒。” 叶无坷:“......” 赵康笑了笑道:“再说回正事,宋公亭这个人好像有点奇怪,他到御史右台检举你之后,我就派人查他底细,可是,竟然查不出。” 叶无坷眉角一抬:“查不出?” 这不合理。 这个世上许多事都是反着来的,比如身份底细这种事,越是不想被人查出问题的越是把自己安排的干干净净,绝对能查的明白。 而有些好人,做了好事之后反而不希望自己被人所知,于是隐姓埋名。 宋公亭这个人如果是有问题的,那么他的底细反而好查,最起码明面上的身份,一查便知。 赵康说,查不出。 见叶无坷反应疑惑,赵康安慰道:“你不必担心,我会让人继续查着,实在不行,我去与廷尉府接洽一下,御史台查不出的,廷尉府一定查的出。” 叶无坷抱拳:“多谢赵大人。” 赵康起身道:“我还有事要去忙,不与你多说了,另外......无人时候,你可叫我一声赵大哥,那日在鹰嘴峡你我也算并肩作战,是生死之交。” 说完后朝着叶无坷笑了笑,阳光灿烂。 叶无坷等赵康走了之后,笑着自言自语一声:“好一个狗东西!” 他骂的当然不是赵康,甚至这都不是一句骂人的话,而是夸狗,确切的说是夸狼。 因为他托付给小狼的事,终究是没有让他失望。 与此同时,长安府总捕雷雷带着一队人到了叶无坷的铺子门口。 他抬头看了看,这家连匾额都没有的铺子还真是朴素。 他不是第一次来,作为总捕,东市的命案出了之后他就来过这里了,如赵康所说一样,长安府对这的搜查已经不止一次。 因为特殊原因,在这搜出来了两千五百两银子并没有带回长安府封存。 这特殊原因特殊到连府堂都不能动这银子,因为连府堂已经亲自去求证过了,这银子,大有来路。 叶无坷说他在雁塔书院里见了一个不认识的人,赏给他两千五百两银子。 这事,就是叶无坷狡猾的体现。 那五千两银子来路不明,无事村有多贫苦无需赘言,若是随随便便能拿出来五千两,无事村还至于是那样的无事村? 所以这五千两银子一旦被查到,那必然定性为脏银。 现在好了,叶无坷被那个他不认识的人黑了两千五百两,但他却敏锐的想到,剩下的银子洗白了。 于是在进府衙的第一天,他就【如实相告】,说这银子是一位大人物赏给他的,但他不知道那是谁。 连府堂当然会去查一查这巨款的来历,如果查到了的话那叶无坷也刚好可以问问到底是那个坑比......坑了他一半钱去。 叶无坷真的从没有去过那位竟然是当今陛下,因为在他心目中陛下就不是那个样子。 陛下是伟岸的,光辉的,是世上唯一一个没有任何缺陷的完人,不,是圣人。 在陆吾他们的描述中,陛下就是圣人这种想法已经在叶无坷心中根深蒂固。 纵然不是完美的圣人,但也绝无可能是坑比。 叶无坷想,那一定是书院的某个大人物。 因为沐山色就是那样的人,书院派出去接他的先生是这样,那沐山色能是书院里的个例?看那人气势,不是寻常教习,该是副院长之类的大人物。 教习如此,副院长大抵如此,毕竟下梁不正上梁也正不到哪儿去。 叶无坷甚至还想过,有朝一日一定要想办法把银子从那坑比手里再坑回来。 少年暗暗发誓,将来定要以牙还牙。 连平山真的去问了,然后真的问到了,所以,这笔银子谁敢动? 连平山也不可能想到,当今陛下,大宁的开国皇帝,竟然帮助叶无坷洗了一笔黑-钱......抽头还那么高。 此时此刻,雷雷在铺子里走了一圈,这里已经搜查过很多次,所以他也只是来看看有无破坏。 不出意外的话,下午叶无坷一家就会被放出来,那雷声大雨点小的命案,最终得出的结果其实他并不相信,但,也查不出别的什么了。 根据那些人交代,是王树林听二奎说叶无坷有钱,所以打算讹叶无坷一笔,于是找来堂亲王横。 只是他们都没想到,王横居然会失手杀人,他们本意是刺伤那个疤脸嫁祸给二奎,却不成想直接将疤脸刺死了。 雷雷自然不信这些,可案子已经被廷尉府提档调走,后边的事,与长安府无关。 “除了那两千五百两之外,只有些铜钱。” 雷雷感慨道:“真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一家人,也不知道那些人多黑的良心连他们一家都坑,我听闻东北边疆苦楚严寒,这些铜钱他们都不知道攒了多久......” 说着话他走到后院,看到了那个明显有些大的狗窝。 小狼趴在狗窝里,虽然没抬头,可戒备的看着他,只要雷雷再敢靠近它一定会呲牙威胁。 “留两个人就好,其他人都撤了吧。” 雷雷伸手想去摸摸小狼,小狼便猛的起身,弓背低头,龇牙咧嘴。 雷雷便没有继续伸手,转身走了,一边走还一边赞叹了一声:“真是一条烈犬啊!” 小狼等他们走了之后回头看了看,狗窝里的稻草有些松动,装了金子的箱子露出一些,于是它连忙回头,叼着稻草又盖了盖,然后趴在稻草上,警惕的看着四周,一脸的叶无坷样子。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七十六章道个歉吧 - 天下长宁 - 知白 命好,现在好像变成了叶无坷身上最大最亮眼的那张标签。 从走出东北边疆的那座大山开始,就不停的有人在说叶无坷的命好。 叶无坷自己也从来都不反驳,他甚至有些开心。 因为他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以此来告慰母亲......谢谢娘的保佑,因为有你,我命很好。 在他从大牢里出来之前,早就想见见他的连府堂终究还是按捺不住,派人把叶无坷请到了他的书房里,他想看看这少年到底是何等风采。 因为在不知不觉间,很多人都在说,那个姓叶的少年,就该是大宁少年该有的样子。 干净,开朗,活泼,健康,对未来充满希望,心怀美好。 连平山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为了见这样一个少年他会特意准备了一番,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还让人把书房打扫了一遍。 他的书房很朴素,朴素到唯一的装饰就是书籍。 所以在叶无坷第一眼看到这位大人,看到这位大人的书房的时候,他心怀尊敬,那些书册没有一本是崭新未开封的,每一本看起来都读过。 读书人最能读懂读书人的眼神,叶无坷看那些书的时候,连平山读懂了这少年眼神里的渴望和羡慕,所以他忽然有些心酸。 叶无坷所在的大山里,应该见不到这么多书吧。 连平山自以为傲的朴素,在这少年眼中也是渴望而不可及的奢华。 “喜欢读书?” 连平山的第一句话本不是想问这个,可见到叶无坷的眼神后他不由自主的问了这个。 叶无坷点头:“喜欢。” 连平山道:“我这里的书你可以随便来借,但不能损坏不能不还。” 叶无坷眼神明亮的问道:“今天就能借吗?” 他连要离开大牢都没觉得有什么可开心的,可是在听闻可以随便借走这里的书籍后眼神璀璨如星。 “可以。” 连平山微笑着回应,他慷慨的问:“想借哪本?” 接下来,他看到了叶无坷的眼神贪婪的扫过他整个书架,在那一刻,连平山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冒失了? “有箱子吗?” 叶无坷问:“我想先借一箱来看。” 连平山既然已开口,身为府治他当然不能反悔,于是吩咐人去准备一口箱子,让叶无坷把喜欢的书册带走。 “你这么喜欢读书,我以为你一定会去书院。” 连平山坐下后,示意叶无坷也坐下聊。 叶无坷如实回答了他的想法:“很想去,但还不够格。” 连平山坐直了身子,脸色肃然的说道:“你可能误解了书院,并非是已经读过许多书且足够优秀的人才能去书院继续读书,书院取才,最看重的是求知欲望。” 叶无坷道:“我也是这么想,可世人不这么想,不够优秀的人不能去书院这不是世人对书院的误解,而是世人对书院的肯定和敬仰。” 连平山沉默片刻,点头:“你说的对。” 书院可以有自己的标准,但世人认为书院是什么样子的才更重要。 正如当年书院创建之初,院长大人的想法也仅仅是为了能给大宁培养一些人才。 后来书院成了读书人心中的最高殿堂,这并非院长大人初衷,可是,他必须尊重这种想法。 连平山道:“我这里的书若是看完了,你也可到书院借书看,你该不知道的是,书院有一座很大的木楼叫普读楼,上下五层,全是藏书。” “是普读而非普度众生的普度,然而在读书人看来这座楼的存在和普度众生的菩萨并无区别,任何人,只要是大宁百姓,都可到普读楼借读书册,只要不损坏按期归还即可。” 叶无坷的眼神更加明亮起来。 他更想攒钱了。 如果将来攒够了钱,他就能在双山镇建一座这样的书楼,无需那么高那么大,书院的书楼有五层,双山镇的书楼只要两层就够了。 双山镇想读书的孩子们,都可以到书楼里借书。 一定是要在双山镇而不是在无事村,因为叶无坷要把无事村的人都带到长安来生活。 无事村必须是无事村,但无事村未必一直都在那个严寒苦楚闭塞又贫瘠的大慈悲山下。 还有一点,叶无坷希望双山镇有一座书院,是因为双山镇的赵先生说过,他多希望双山镇里有足够的书让孩子们去学习。 赵先生不仅仅教给叶无坷一些医术上的事,还让叶无坷早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这个世上,从贫瘠闭塞的地方走出去的孩子,唯一能不被外界繁华贬低和排斥的就是知识。 如果他们只能攻击你的出身穷,那是因为他们无法战胜你的学识和你的高尚。 当山里的孩子们在走出大山之前就已经读过许多书,他们对于外界也不会有那么恐惧。 他们不会先让自己藏身在大城市的角落里偷偷观察偷偷适应,而是会大大方方的走在繁华里甚至对繁华品头论足。 腹有诗书从来都不单单是一种气质,更是一种自信。 知识至高无上,可评天下。 大城里的繁华不是照妖镜,照不出妖魔鬼怪,但高楼大厦灯红酒绿一定照心镜,能照出山里孩子的自卑。 叶无坷想着,自己能买下那么多书再去造一座楼,就叫赵楼,赵先生的赵。 他恍惚的这几息时间,都被连平山看在眼里。 连平山每年都会把半数以上的俸禄用以买书,然后再由雁塔书院分送到大宁各处需要的地方。 叶无坷那种眼神,正是连平山坚持做这件事的缘故。 “可以不还。” 连平山忽然说出这样四个字,在一息之前他还在想着,叶无坷借了这么多书走,可别损坏可别遗失可别不还。 一息之后,他脱口而出:可以不还。 但可以不还必须有个前提。 他说:“你读过之后,可以想办法把这些书都送回老家去,请读过书的人,教孩子们读书认字。” 他以为,少年会欣喜若狂,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少年会感激涕零。 可没有。 叶无坷只是摇了摇头:“多谢大人好意,我出村之后,我们那个镇子里都没有读过书的人了,书送过去没有用,得先有读过书的人。” 犹如雷击! 连平山的心里脑子里同时震了一下,让他空白到不知道怎么接那少年的话。 叶无坷语气平淡的继续说道:“所以我想的是,将来能接出来一些是一些,读过书,明事理,若想回去的就回去,时间久了,人多了,山里就长满了知识。” 连平山道:“以后若可以的话,安排人去边缘闭塞之地教书也是可以的。” 叶无坷道:“可以,但不公平,百姓们拼尽全力的供自己的孩子读书,是他们坚定的认为读书可以过好日子,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也只有读书,读了许多书,再回到闭塞偏远的地方去......不公平,尤其是对于这样无私的人来说,不公平。” 连平山沉默良久。 站在道德高处去要求别人这么做,本身就是不道德的事。 他说:“所以无私的人,应该得到更多,哪怕他们不想要,也不能不给?” 叶无坷点头:“是,我们不能欺负别人无私。” 他说:“所以,将来我可以回去,但我不能要求别人跟我一起回去,我要攒很多钱,是为了让愿意跟我回去的人不过贫寒的日子,当然,我自己也不愿意继续过贫寒的日子。” 连平山觉得自己见叶无坷是对这少年的一种鼓励,最起码在见到叶无坷之前他都是这么想的,不,是在他说出书可以不还这几个字的时候都是这么想的。 但他没想到叶无坷给他的不是感激而是反击,少年的想法朴素又离奇,更不切实际,因为带着足够多的钱回到贫瘠的地方去,也还是不会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有些地方贫瘠到,只要你留下来,钱就无用。 繁华才是钱的天堂,贫瘠是钱的地狱。 但他不忍破坏了少年的意志,因为这意志无比高大,无比纯洁,无比神圣。 “立国之初。” 连平山端坐着,语气平静但坚定的说道:“陛下就说过,唯有教育之事务实才能真正强国,大宁二十年来一直都在做这件事,可二十年远远不够,五十年亦不够,最少也该是百年大计。” 他说:“我们必须看的高远,但做在低处,低到做几十年也许都看不出什么实效来,不说你这一代人,我这一代人穷尽一生,能看到的实效也只是奠基,死之前能看到奠基,我心甚慰。” 叶无坷懂。 因为要想奠基,就先要让大地变得平整,而在奠基之前,有那么多那么大的坑需要无私的人去填满。 连平山看着面前少年,用最真诚也最郑重的语气,回应了少年心中的梦想,代表他自己,也代表的大宁。 “你说,我们不该欺负无私的人,不能让无私的人只管无私而不管自己......你说的没错,可若按你说的,那这条路走起来会更难。” “所以我们有些时候不得不去欺负无私的人,无私的人才能去填那些天生就存在的坑,用一代的无私,两代的无私,几代的无私去填。” 他深吸一口气。 “叶无坷,陛下曾经说过,如果每一个大宁的官员都是无私的人,那么大宁的百姓们将会比别处快十倍百倍的过上好日子。” “陛下也说过,他没办法让天下人无私,他只能苛求穿上官服的人无私,所以,真的只能是欺负所有读书人之中做了官还无私的那一批。” 他起身,抱拳,俯身,行礼。 “我替所有不无私的读书人向你家乡道个歉吧,对不起,我们确实还会顾及很多,家庭,妻儿,个人的前途命运,还有苦读十年要有的以及凭什么没有的所得......我替所有无私的读书人向你家乡道个歉吧,对不起,我们还不够力,没有那么多人那么多劲儿所以做不到那么全面,我们还需要干很久,才能让全天下一样美。” 叶无坷起身,抱拳,俯身,回礼。 “大人,我们知道感恩,也知道自己,也得使劲儿。”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七十七章要去了要去了 - 天下长宁 - 知白 见过连府堂之后,叶无坷再一次证明了一件事,深刻于心,不再更改。 大宁值得。 叶无坷认为的大宁值得和现在早已被绝大多数人认可的大宁值得,其实有很大不同。 人人都是叶无坷,又人人都不是叶无坷。 他有个不能被提起来的父亲,自然也就有不那么好解开的心结。 从无事村到长安城,一路走来,叶无坷看到了一些不好看的,可这些不好看实在是比不得那满目都在的好看,大宁值得这四个字于叶无坷来说,不仅仅是感悟,更是归属。 从他认识陆吾开始,就不断的有人用言行举止来告诉他大宁值得这四个字的意义。 他为什么显得那么不按常理出牌?为什么对已经唾手可得的东西却保持抗拒? 因为他父亲,只是因为他父亲。 他能唾手可得的东西太多了,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应该离这些远一些。 无事村里向来看不起的不劳而获,与他不敢轻易冒险暴露的身份,都在阻止他去接受唾手可得。 没有人知道他心中的坚持究竟是怎么来的,就连他阿爷都不知道。 唯一知道的人已经走了,是他本该开朗活泼也该美满幸福的母亲。 还在年少的时候他就问过,母亲你为什么那么想那个家伙,母亲说因为他是我的亲人,叶无坷说,可他是个坏人。 那个年纪的叶无坷当然不知道负心汉之类的词语,也不知道他的那位父亲不止犯错还曾犯罪。 年少的他就坚定的认为,抛弃母亲的人必然就是坏人。 等到后来他对父亲身份已经知晓后,他依然不认为那个父亲是有什么地方值得原谅。 抛开一切不谈,那个男人抛弃了他母亲就是不对。 对错,在少年心中早早的成了一份坚守。 所以从长安府出来后,叶无坷抬起头看向天空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天高云淡是那么美好,心胸也如这天高云淡一样开阔。 哪能对那个父亲一点偏向都没有呢?哪怕他恨他,所有对大宁的疏离,都是因为那为数不多的偏向。 现在,疏离不存。 他知道了,大宁有那么多那么多人和他一样,想让这个天下的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从皇帝到臣子,上下一心。 叶无坷给连府堂深鞠一躬,他感激这样的官。 二奎和他不一样,二奎出来后就忍不住嗷嗷的叫了几声,像是终于能独立行走的猿,大地与树皆是自由。 回家的路上,二奎觉得自己应该和妹夫道歉,于是他就道歉,他说对不起。 二奎就是这样的人,无事村里唯一比叶无坷还要单纯的人。 叶无坷听到他说对不起,并没有说没关系。 他说:“你看,你只是想帮人,但却被人陷害,而且大家还都一起坐牢,所以你觉得以后应该怎么办?” 二奎说:“听大奎的,大奎拦着我的事我就不干。” 想了想,又补充:“听你们的。” 二奎挠了挠脑袋,不知道自己说对了没有,但他从来就没想过,因为帮人出了问题那以后就不帮人了。 叶无坷点头:“你说的对,以后听大家的。” 二奎道:“以后我要是再不听话,你们就跟我娘一样,揪着我耳朵,用藤条打我。” 对于二奎来说,这是毒誓,可他妈毒的那种,因为真疼。 大奎说:“以后听话就对了,娘说过出门听妹夫的,他说不让干嘛的时候就不干嘛,他让干嘛的时候就干嘛。” 二奎说:“我要是记不住,你也揍我。” 大奎点头,像是从母亲手里接过藤条教鞭一样的郑重:“我狠揍你。” 二奎一哆嗦。 回到铺子里,叶无坷才进门,小狼就从后边的狗窝里窜出来,围着叶无坷来回转。 这个从小被喂养长大的狼崽子,除了还像个狼崽子之外已经完全不符合狼的身份。 狼不好养,甚至不能养,因为自古以来就有人说,养不熟的白眼狼这句话。 但是叶无坷自始至终都坚持,是因为他真的觉得自己欠这个小家伙的。 他永远都不会对高清澄提起,那天他执意带着狼崽子不仅仅是想收留这个小家伙。 他把熊皮袄给了高清澄,虽然他还有棉袄,可他无法预料下山的时候会不会遇到风雪,塞进怀里的小狼能帮他维持体温。 他更不会提起,如果当天下山时候风雪太大,大到他无法及时走出大慈悲山,那这头小狼甚至可能是他赖以生存的食物。 这些没发生过的事没必要提及,就算发生过的事也没必要提及。 活着,是唯一高于道德的东西。 道德,也是唯一高于活着的东西。 围着叶无坷转了好几圈,小狼跑回窝里,两只前爪飞快的抛开稻草,露出土坑里的箱子。 它邀功,它得让叶无坷看看它有多厉害。 小狼和狗一样,在无聊的时候就会刨坑,不管是在长安还是在无事村,它都这样。 于是叶无坷觉得可以教它把坑利用起来,不得不说,它学的很不错。 回到家,叶无坷他们一起动手做了一顿也算有庆祝意义的团圆饭。 吃过之后,众人围坐,泡上一壶茶,在午后有些燥热的微风里总结得失。 “我先说我的猜测。” 叶无坷道:“我不觉得自己猜错了,这个局的目标应该只是想和我拉近关系,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有人雪中送炭。” 苗新秀点头:“有道理。” 阿爷赞赏的看了叶无坷一眼。 叶无坷继续说道:“但现在只冒出来一个宋公亭,显然对手比我预料的要聪明的多。” “连府堂说,为了我,兵部出动了人,府衙也出动了人,但一直都没有找到王横和王树林,这说明这两个人就在那幕后主使的手里。” 苗新秀问:“若他想拉进关系,其实可以把人交出来。” 叶无坷道:“谁交,谁暴露。” 苗新秀想了想,又点头:“有道理。” 大奎听的有些头皮痒,他看向二奎,二奎根本就没听,但已经开始挠头皮了。 大奎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多听听,二奎指望不上了,他是家里唯一的聪明人,必须坚持。 叶无坷道:“也就是说我还有利用价值,不然的话谁会劳心费力的讨好我。” “但我唯一的利用价值就是高姑娘,实际上连我都不好意思麻烦高姑娘,他们麻烦起我来倒是一点都不客气。” 叶无坷一脸不乐意:“我尚且不因我而去烦人家,他们竟然因为我去烦人家,可恶。” 他说:“我要去鸿胪寺,去找洪胜火将军。” 众人正在频频点头,忽然间听到这句话一开始都没有反应过来。 阿爷第一个问:“为什么?” 叶无坷道:“因为我离开长安,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觉得讨好我有利可图,而且,我离开长安,阿爷你们在长安也不会那么多麻烦。” 阿爷刚要说话,叶无坷道:“不到你发言,坐下。” 阿爷瞪了他一眼。 叶无坷笑道:“我可能是老叶家最矫情的一个啊......矫情到连接受别人好意都斤斤计较,唯恐多了也唯恐少了,怕多了自己心里过不去,怕少了别人心里过意不去。” “我得暂时离长安远点,突如其来的好太多了,我......接不住。” 他看向阿爷:“你可以反对,但我不听话。” 阿爷没有反对。 他说:“接不住咱们就躲躲,谁规定能躲坏事就不能躲好事的?你想去哪儿就去,我就在长安踏实住着,也别心疼我一个人住着可怜,那他妈多扯淡,我一个人住在长安,不比一个人住在山里好一万倍?” 他还说:“最好你们都跟着姜头,真就把我一个人留下,多留点钱,别管我就行了,长安那么大,我想去小淮河看看,别处倒是还不想。” 叶无坷道:“大奎二奎还有师父都留下陪你,钱,也都留给你们,但是钱归我师父管,家门不幸,出了个不肖爷,净想着花天酒地......” 阿爷:“自此之后,你我两不相欠,我玩我的,你滚你的。” 叶无坷哈哈大笑。 师父说:“我留下陪阿爷,大奎和二奎跟着你。” “以后吧。” 叶无坷说:“我其实也想让大奎哥二奎哥跟着我,但不如等我先去立些功劳,我说话能有分量的时候,我待大奎哥和二奎哥特殊些,也没人会说闲话。” 阿爷自言自语了两个字:“功劳。” 说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看了看苗新秀,因为他很清楚,这屋子里只有苗新秀知道对于一个军人来说,功劳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阿爷是再特殊的阿爷,他也是个想守着孙子长大的老人家。 可他不阻止。 就正如他知道老大叶扶摇打定主意要走的那天一样,他舍不得但不阻止。 “去吧,你的愿望那么大,不多立功,不多赚钱,怎么把整个无事村都搬出来?” 阿爷说:“你离开的时候跟村里人说等你回来接他们,他们就定会当真,我一辈子吹牛,加起来也没你吹的这个牛一半大,你活该辛苦。” 叶无坷笑的灿烂之极:“辛苦?你老你也不懂啊,这事儿吧,就得劲儿,越想越得劲儿。” 他说:“我过阵子会跟着鸿胪寺出长安,高姑娘也不在长安,所以,大概没人会来招惹咱们了。” “铺子买下来,这铺子不小,临街,地段又好,我问过了,人家卖也是不得已,是因为家里后继无人所以才卖,就不还价了,毕竟是给儿孙准备的产业,卖了这铺子,是第二次心疼,连带着第一次的疼。” 他说:“好好想想照顾营生,那袋子卖的还行,书册还得印,等以后我见识多了,就印更多的英雄事迹上去,但,永远不以此卖钱。” 少年起身:“我还得去见几个人,晚上应该不回来吃饭,如果快的话,我明天应该就去鸿胪寺了。” 他后撤两步,弯腰鞠了个躬。 “多谢师父和大奎哥二奎哥帮我照看阿爷,我要去牛-逼了。”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七十八章敬业学习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心中还有疑问。 从铺子里出门后他就直奔书院,虽然他也可以试试去别的地方打听他想知道的消息,可别处,终究不如书院熟悉。 因为书院里有个沐先生,在叶无坷觉得沐先生比其他人更容易亲近起来。 当然,去见沐先生要办的第一件事不是问问题,是道歉。 那一拳打的不重,可打的没礼貌。 沐先生这次是在书院里见的叶无坷,就在那个长长的走廊里,走廊两侧都是书架,书架上是读书人的无穷世界。 两个书架之间放着一张木制的矮几,还有两个蒲团。 叶无坷实在是喜欢这种地方,鼻子里嗅的都是书页的味道。 这里并没有如其他高雅地方一样焚着某种名贵的香,书的气味就是这里最大的香气来源。 “对不起。” 叶无坷俯身低头,态度真诚的不容怀疑。 沐先生道:“何必要这般姿态,你是叶无坷,你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叶无坷,把你的头抬起来。” 叶无坷抬头。 砰! 沐先生一拳打在叶无坷鼻子上,叶无坷立刻就鼻涕眼泪直流,沐先生满足了,舒舒服服的长出了一口气。 叶无坷揉着鼻子,心想着书院里应该不都是沐先生这样的人吧。 又想起那位黑了他银子的副院长,叶无坷推翻了刚才的念头,书院里,都是这种家伙! “想问什么就问吧。” 舒服了的沐先生看起来真是如沐春风,眉眼带笑。 叶无坷道:“林东升是不是还关在书院里?” 沐先生点了点头:“高姑娘离开之前交代过,林东升这个人以后还有用,而且暂时不能交给别人,若叶无坷来要,可以给他。” 叶无坷笑起来,因为高姑娘这些话里表明了一个意思......把他当自己人,值得信任的人。 在单方面且单纯的喜欢的时候,满足总是来的更容易些。 叶无坷道:“那我一会儿把他带走。” 沐先生道:“既然是高姑娘交代过,你来要,随时带走就是了,不过......” 叶无坷道:“不过,既然是高姑娘准备让你叶无坷带走的人,他在书院里关了这么久,吃喝拉撒都是钱,你叶无坷应该把这钱补给书院。” 沐先生微笑道:“孺子可教。” 叶无坷问:“多少钱?” 沐先生伸出两根手指:“二十两。” 叶无坷:“不开收据。” 沐先生:“二两。” 叶无坷把钱取出来双手递给沐先生,沐先生就那么坦坦荡荡的把这二两银子收好。 叶无坷问:“书院待遇不好?” 沐先生道:“天下第一好。” 叶无坷不说话。 沐先生道:“我也从来都不会对别人这样,你是唯一一个。” 叶无坷还是不说话。 沐先生道:“我是在休假的时候被高姑娘派人叫回来的,书院的休假本就不多。” 叶无坷依然不说话。 沐先生道:“我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才说服一位姑娘陪我去看葱岭仙雾,一路上花费几十两,手都没有牵到就被喊了回来。” 叶无坷道:“又祸害人。” 沐先生道:“以后不会了,但银子我得想办法从你身上找补回来。” 叶无坷问:“几十两?” 沐先生道:“具体不记得,大概三五十两。” 叶无坷从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沐先生眼神越发明亮,叶无坷摸索出来一块糖递给沐先生:“吃块糖就没那么心疼了。” 沐先生手都伸出去准备接银子了,看着那块糖他忽然觉得刚才打轻了。 “不爱吃?” 叶无坷把糖纸剥开,闻了闻,很满足,又把糖纸包好揣回口袋里。 他说:“高粱饴,从无事村带出来的,没剩多少了。” 沐先生起身,从叶无坷口袋里掏出来六七块高粱饴,分了一半:“两清了。” 他问:“你来找我,不只是虚情假意的道个歉,也不只是因为一个林东升,你该是想知道,为何朝廷宣布的涉案人员之中,并无兵部的人?” 叶无坷点头:“那天在鹰嘴峡遇到伏击,贼人用的都是大宁制式兵器,若无兵部的人牵扯其中,要得来这些兵器谈何容易。” 沐先生没有回答,只是那么平静的看着叶无坷,因为他很清楚这少年足够聪明,他来这只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 叶无坷说:“所以,这又是一招陷害?” 沐先生道:“陷害谈不上,毕竟光凭一些兵器甲械并不能直接牵扯兵部,这些东西确实不好搞,但不代表除了兵部的人就搞不到,如果是陷害,那证据应该做的实在些,可他们没有。” 叶无坷:“他们是想,让陛下怀疑。” 沐先生道:“怀疑,是这个世上最可怕的事之一。” 一旦人心里对某件事或是某个人产生了怀疑,那么这怀疑就会时不时的钻出来。 不管这件事往多好的方向发展,不管这个人是多纯粹可信的一个人,怀疑的久了,连事情变好都觉得是陷阱,人可信都觉得是演的。 沐先生道:“因为这些假战兵,陛下就一定会严查,不管是兵部还是各地的驻军都要查,终究是不能当做没发生。” 叶无坷道:“陛下当然不会随便怀疑谁,因为陛下从不是那样的人,我没见过陛下,也只是听闻,但我确信他不会让怀疑在心中滋生,且疯长到不可控制。” “可是,下边的人一旦被查到了,就有可能觉得是陛下不信任他们,如今大宁在敌人眼中是铁板一块,其中最硬的部分当然是军队。” 沐先生道:“没错,他们穷尽一切办法也要让大宁这块铁板裂开,最好,是在最硬的地方裂开,他们觉得世上没有不贪不占的人,只要查就一定能查出问题,不过是大小罢了,只要查出来,那就牵扯到了军方的很大一批人。” 叶无坷道:“他们就是想让军中的诸多将军们心生不满,最好还真的让陛下能在军中查出些什么来。” 沐先生道:“最可怕的就在于......一定会查出来些什么,并肩作战过的老将军们不出问题,下边的人就不一定了,比如你说过的武栋将军麾下斥候都没有战马的事。” 叶无坷道:“查到了?” 沐先生点了点头:“有眉目,但我并不知详情,只知官职不大胆子却大的离谱。” 叶无坷道:“兵部果然还是被渗透了,无孔不入。” 沐先生道:“我们越强,他们越丧心病狂。”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如他这样不羁的人眉宇之间也不可能没有担忧。 “敌人这些年做事的方法在改变,他们越来越聪明。” 沐先生说:“他们最开始的手段只是收买人,从而获取对他们有用的情报消息,后来他们发现这样其实意义不大,因为再有用的消息,只要不是在交战期间,也没法让他们直接损害大宁。” 叶无坷道:“他们改用人心。” 沐先生道:“是人心最好用,他们拼了命的想放大大宁不足的地方,一旦被他们找到机会,他们就会大肆宣扬。” “比如某地出了一个贪官,廷尉府或是御史台查到了当然会有公告,但要完成处置就有必然过程,要审问,要查证,要定罪......” “而在这期间,他们就会不停的宣扬,说朝廷一定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百姓们不知道这个过程有多复杂,不知道需要耗费多久,所以容易被煽动起来。” “这一招敌人百试不爽,只要有机会就用,只要用了就有效,所以这次鹰嘴峡的事朝中上下都一致觉得应该暂时按下......” 沐先生说到这问道:“还有别的想知道的?” 叶无坷道:“大概明白这些就好。” 沐先生问:“你为何对这些更感兴趣?” 叶无坷道:“我对读书更感兴趣,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从认字开始,正正经经的读书。” 他起身道:“先生把林东升交给我吧,我当做见面礼带去鸿胪寺。” 沐先生随之起身,他在前边领路,一边走一边说道:“你的兴趣总是和我熟悉的年轻人不同,他们要么想考取功名治国安邦,要么想从军征战拓土开疆,倒是你,总想些别人不想的东西。” 叶无坷道:“冷门竞争少,好从业。” 沐先生哈哈大笑。 不多时,他将叶无坷带到关押林东升的地方,这个东韩密谍,竟然比之前见到的时候还稍稍胖了些。 身上的伤也明显见好,只是一看到叶无坷就好像看到鬼一样往后缩。 叶无坷叹息道:“没良心,若非是我你能过的这么舒坦?见到我就躲,你良心上过意得去?” 林东升低着头。 叶无坷道:“收拾一下东西跟我走,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林东升看向沐先生,眼中带泪。 沐先生道:“时也命也。” 说完走了。 林东升又往四周看了看,哪有什么可收拾的,他起身到叶无坷近前,低着头道:“爷,咱去哪儿?” 叶无坷道:“我当初说过,你主动好好表现我尽力保你不死,现在你可以暂时不死了,但还得有更好的表现才能保证以后不死。” 林东升深吸一口气后说道:“爷,你说什么我就干什么,都听你的。” 叶无坷转身,一边走一边说道:“把你们这些做密谍的,都需要学什么,怎么做,尽量详细的告诉我。” 林东升眼神一亮:“爷你要反了大宁?!” 叶无坷一回身。 林东升低头:“我错了......” 叶无坷道:“我要熟悉你们做事的方式,思维,任何细节上的东西都不可疏漏,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林东升道:“其实我们要干的事不外八个字......煽风点火,栽赃嫁祸。” 叶无坷问:“最主要的呢?” 林东升问:“什么?” 叶无坷:“钱从何处来。” 林东升道:“一开始当然是东韩朝廷拨款,后来东韩不行了,我们这些人,全凭热爱。” 叶无坷:“热爱?” 林东升道:“是执迷不悟!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 叶无坷道:“最好别贫嘴,再问你一次,钱如何来?” 林东升再次深吸一口气,然后压低声音回答:“傍大款。” 。。。。。。 【下个月四号天下长宁就要上架了,首发是纵横中文网。】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七十九章小机灵 - 天下长宁 - 知白 从书院到鸿胪寺大概需要半个多时辰的时间,叶无坷带着林东升就一路走过去。 林东升就像个合格的狗腿子,跟在叶无坷身后也保持着点头哈腰的样子。 身子落后大概一步左右,只要叶无坷一说话他就加快脚步跟上来回应,若叶无坷不说话的时候,他就落后一步继续跟着。 走了大概一刻左右,叶无坷咳嗽了一声,林东升立刻又加速上前,到落后叶无坷一个肩膀的位置问道:“爷,还有什么事?” 叶无坷道:“明知道长安城人人看不起仗势欺人,你一路上故意摆出一副狗腿子的样子,就是想让过路人都用看败类的眼神看我,这种小心思最多满足一下你的报复心,但惹我厌恶你想过会是什么后果?” 被叶无坷一眼看破了这点腌臜心思,林东升着实是吓了一跳。 他以为这少年最多也就是聪明些,但绝对没有聪明到什么事都能一眼洞穿的地步。 人会天生看不起出身低于自己的人,而习惯高看出身低于自己的人却需后天修养德行。 “爷,我错了。” 林东升连辩解都没敢,他这样的人实在是太清楚,被人家看破了就必须承认,不承认那只能是后果更惨。 “我说过了。” 叶无坷道:“主动些,是你命长些的唯一机会。” 林东升连忙道:“爷你是问刚才我说傍大款的事儿?这个事其实很容易理解,不只是在大宁,是在各国都能用的手段。” 他一边走一边详细说道:“这个世上有个颠之不破的道理,就是人一有钱就想有权,有了钱还求不到权,又被权利打压,所以必然心生不满。” “这些人心里不服气,还是不得不弯着腰,财大却不能气粗,心里多多少少都有怨念,所以只要稍稍用些手段,从他们手里拿到钱不难。” “从这些人身上搞钱又分成两种,第一种,我们称之为大冤种,他们没什么学识见解,大部分是一朝暴富,所以好骗。” “就纯骗,告诉他们可以帮他们的子女安排前程,或是帮他们铺些什么门路,他们拿钱很痛快,而且你还可以拿了钱但不帮他们办事。” “第二种就不同了,非暴富之家,他们有学识品味还有阅历,不能一直骗,你真的给他们搭上关系,他们的钱给的也不吝啬,不要惹怒他们,因为他们自身有些实力。” 林东升一边走一边说话,说着说着态度就变得得意起来。 “这个世上的钱来的太快也太容易,只看你有没有那般头脑。” 他说:“因为人们总是愿意相信,不好办的事花点钱就好办,最简单的道理,你就算带个镖局队伍过险要地方也想试试能不能花钱买路。” 说到这他看向叶无坷,见叶无坷正在侧头看他,而且林东升说到得意处,已经走到叶无坷身前去了。 林东升连忙后退两步,陪着笑说道:“不过,都是歪门邪道,以后跟着小爷,我必会改邪归正。” 叶无坷道:“他们的诉求,多是什么?” 林东升问:“谁?” 叶无坷回答:“你说的款爷。” 林东升道:“刚才和爷已经说过了,有钱就想要权,诉求......” 正说到这,有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领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儿从他们身边经过,林东升就先闭嘴不说了。 那小男孩儿一边走一边对他爹说道:“爹,阿爷今早给了我几个钱让我买冰吃,你要吃吗?” 小男孩儿的爹笑这反问:“爹想吃你给吗?” 小男孩儿道:“我有钱,你管我叫爹,我买了就给你吃。” 小男孩儿他爹微微一愣,然后一个耳刮子扇了上去。 等他俩走远,林东升感慨道:“爷你看,这人生来就这样,有点钱这不就想上位吗,跟多大岁数都没关系。” 叶无坷道:“不也被镇压了吗。” 林东升笑了笑:“这孩子傻了吧唧的,不过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叶无坷问道:“你们做事一般都先选择什么样的人下手?” 林东升抬起手,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做官的师爷,车夫,门房,有姐夫的找姐夫,有小舅子的找小舅子,总之是不会错。” 他解释道:“但凡做官的,姐夫小舅子关系说远不远说近又不是那么近,总是会求到他们办事,但做官的要顾及名声,总是不好办事,于是这姐夫小舅子的必然有怨言,从他们下手容易,因为他们被难为过,你去巴结他们,让他们享受一下被巴结,他们舒坦。” 他看向叶无坷道:“若是这姐夫小舅子之类的,平日里就多得照顾,那就更好办了,至于车夫门房师爷,这些人用好了,比直接用做官的还要舒服。” 说到这他又看了看叶无坷脸色,然后再次低头:“都是歪门邪道,我也在反思自己之前都做了些什么混账事。” 叶无坷用林东升,用的就是林东升会的这些歪门邪道。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叶无坷道:“继续说。” 林东升整理了一下措辞后小心翼翼的说道:“师爷,门房,车夫,这几类人都有一个共同点,表面风光,但实际上手里没什么权,唯一的权,就是最接近做官的人。” “他们能炫耀的,能引以为傲的,也只是这一点,所以就投其所好,把他们这点值得炫耀的身份无限度的放大。” “就让他们觉得你因此而敬仰他们,他们怎么伺候当官的,我就怎么伺候他们,当官的怎么差遣他们,我就让他们怎么差遣我。” “无需多久,这种人多半都会飘起来,而且许多消息,根本不必从做官的人嘴里套出来,从这几类人嘴里就能套。” 叶无坷看了看林东升:“这种事你办过不少?” 林东升摇头:“在大宁,不好办,这些都是在东韩我接受培训的时候学来的,可在大宁着实有点下不去手。” 他说:“大宁才立国二十年,官员多清正廉洁,最好下手的,还是楚时候遗留的旧臣,他们不想被排挤掉,可又没什么功劳依靠。” 林东升看向叶无坷道:“有些时候,一旦他们这类人被收买拉拢,之后再干活,他们比我们还要积极。” 叶无坷点头,然后问:“如刑部尚书和右都御史这类,皆是如此?” 林东升连忙道:“那我可不知道,我真的只是个小喽啰,到那两位的级别,根本不是我能接触的。” 叶无坷问:“你能接触到的最高级别的人是谁?” 林东升回答:“爷,实不相瞒,我虽然说的天花乱坠,但我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如果不是因为爷,我连刑部那个叫邓放的都见不到。” “爷你知道为什么我说起搞钱头头是道?正因为我级别低,我只能是负责搞钱,大事轮不到我接触。” 叶无坷问:“大事谁管?” 林东升:“一个叫山客的人,是东韩派驻在大宁的密谍总领,当然应该是绰号,并非真名,我也只见过一次,还是隔着曾纱帘,根本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叶无坷嘴角一扬。 林东升说的正起劲儿,忽然间反应过来什么,他脚步猛的就停了,脸色也随之发白。 “爷,对不起......” 林东升道:“我应该早些说的。” 叶无坷背着手,边走便说道:“现在还算你是主动,你今日若不说出这些来,反正只是个见面礼,我把你活着送出去还是把你人头送出去,并无区别。” 林东升道:“是......爷,之前在书院里确实也有人问,但我不敢说,我怕什么都说了,我死期也就到了。” “后来觉得书院不想杀我,也不想逼我,那我更不说了,这种事说少了都是祸,更何况说多了?” 叶无坷道:“继续说。” 林东升道:“山客应该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身材偏瘦,个子不矮,很平常,我也只是朦朦胧胧见过,说不仔细,面貌上我一点都没法描述。” “据说他是东韩贵族出身,十几岁就被送到黑武那边训练,黑武人和咱大宁的人体貌相差巨大,没法直接安排谍子进来,所以最省事的就是从渤海和东韩挑人。” “黑武人为了对付大宁,不只是从东韩渤海挑人训练,还在西域那边诸多小国里挑人,那些小国的商人唯利是图最好利用,他们连自己国家都不在乎,钱给够了,又怎么会在乎大宁?” 叶无坷道:“关于山客,你知道多少说多少,尽量详细。” 林东升道:“知道的其实就这些,我们这些人只知道他是总管,京畿道之内的事,甚至可能整个大宁之内的事,都归他调度。” “还听说此人在大宁已到手眼通天的地步,我怀疑刑部尚书和右都御史,都是他亲自去联络的,但这么大的案子都没把他牵扯出来,此人的本事可见一斑。” 叶无坷心中了然。 这个叫山客的人若真的是他联络刑部尚书与右都御史,那么还能不暴露确实算是手眼通天了。 那两位已经落在廷尉府手里,副都廷尉张汤又是什么样一个人谁都心知肚明。 到现在还没供认出山客是谁,足以说明这对手着实有些厉害。 林东升继续说道:“我们只知道,山客不管是在朝廷还是商场都人脉甚广.......爷,我说这些算不算立功?” 叶无坷道:“该主动说的事非要我问了才说,你说算不算?” 林东升低下头:“我也只是想活着,我这般小人物在你们大人物眼里微不足道,死不足惜,我知道的这一点事,就是我保命的本钱。” 他抬头看向叶无坷:“爷,我都跟你说了,我的命,以后也真的交给你了。” 叶无坷道:“你接下来每一次立下的功劳,都是你的续命神药,非我可以保你不死,能保你只有你自己。” 他说:“求己不容易,还能比求人不容易?” 林东升道:“其实我知道,爷,我在书院而不是在廷尉府,是有人给爷你特意留的,这些功劳,有人都想给你。” 他脚步一停,拍着胸口说道:“爷你放心,京畿道之内我知道的那些谍子,我都给你翻出来!爷你立功,就是我立功,我就能保命!爷你以后就是我的命!”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八十章她说 - 天下长宁 - 知白 打定主意的叶无坷开始疯狂的吸取有关知识,林东升就像是一口井,叶无坷一桶一桶的把水从井里打出来,林东升眼看着就快空了。 林东升当然也知道这样不好,这些事都是他赖以生存的本钱,现在被叶无坷套去的越多,他越是没底气。 可他没的选,叶无坷现在就是他唯一的选择。 林东升的话里让叶无坷最感兴趣的,当然是那个代号为山客的东韩密谍。 东韩已亡国,但此山客显然不会停手,就算背后没有黑武人的影子,此人也会继续在大宁潜伏破坏。 说实话,敌人固然可恶可恨,可敌人对自己国家若无忠贞之心,又怎么可能在敌国险地坚持的下去。 大宁的富庶远超东韩,东韩又已灭国,山客完全可以就此断开和过往的所有联络,以他这些年积累下的财富,在大宁当个富家翁自然不是问题。 但叶无坷不信山客会收手。 非对祖国有大爱之人,无法胜任密谍之事。 他一定还在谋划报复,哪怕国没了,他也要谋划对等的报复,他以一人之力,以国之名。 山客还在乎东韩,他一定还会筹谋什么大事,失去了东韩的支持和指挥之后,他甚至会更加的肆无忌惮。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问林东升道:“你在东韩的生活并不算富足,也无从谈起幸福,你能来大宁,除了钱财之外让你笃定的还有什么?” 林东升回答:“家人。” 他看向叶无坷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我的家人都在东韩,诚如小爷所说,那个家于我来说并不算幸福,可毕竟都是家人,东韩有人掌管我们这么密谍,生死都在人家手里攥着。” 叶无坷忽然间想到了,高清澄为什么又离开长安。 她已赶回东韩。 如此说来,她上次完全可以不回长安。 她去东韩要查的必然就和山客有关,刑部尚书和右都御史固然是大鱼,可高清澄证据在手,她不回来那两人也难逃法网。 一念至此,叶无坷心生感激。 高清澄不远数千里赶回长安,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不放心他。 也许这不是什么感情上的牵挂,而是高清澄给叶无坷的保证。 是她邀请叶无坷来长安的,怎能叶无坷来了长安而她不在。 世人说守信者为大丈夫,高清澄这般小姑娘确实大丈夫中的第一等。 她要把叶无坷的危险都解除,还要带他去见所有该见的人,处理好所有他必须接触的事,然后才风一样又赶往东韩。 此时此刻,那个其实和叶无坷同龄的小姑娘人应该已在东韩险恶之地了。 东韩人并未彻底降服,东韩之内,战事未了,高清澄这个时候去,凶险异常。 一想到她这般小姑娘尚且无惧,叶无坷心中那份豪气一下子又升腾起来。 山客的身份,唯有在东韩和大宁之内一起去查才能清楚,这个人之所以重要,其实又早已与东韩无关。 大宁也向来都不会在乎东韩那弹丸之地,在乎的是背后的黑武。 山客若真的是黑武人训练出来的精英,只要抓获此人,就能获取大量的关于黑武的情报,尤其是在和黑武人谈判之前,若能掌握足够有用的消息,大宁将占尽先机。 “爷。” 林东升没有看出来叶无坷此时心事变化,他只是好奇:“为什么你要去鸿胪寺?” 叶无坷道:“钱给的多。” 林东升:“......” 他不解的问道:“我知道东韩之内,与大宁鸿胪寺对等的衙门,最高的官员也不过四品,大宁的鸿胪寺卿地位特殊,也不过是正四品领三品俸禄。” 叶无坷笑道:“你是凭什么看不起正四品大员的?” 林东升:“就凭我到不了正四品,所以我就能看不起......若我能到正四品,谁看不起我试试?” “爷,咱们直接去鸿胪寺?” “不是。” “那先去哪儿?” “你猜我把你带出来是为什么?” 林东升听到这话微微一愣,然后又觉得自己演技可能骗不了叶无坷,于是讪讪一笑,表示自己知道该去做什么。 之前他自己都已说过,高清澄既然不让别的衙门把他带走,就是留给叶无坷的,而他就是叶无坷立功准备的垫脚石。 如今他必须要有自知之明,也要有识人之明。 那位深不可测的高姑娘给叶无坷如此铺路,那只要把叶无坷伺候的舒舒服服将来他日子也必然好过。 所以林东升立刻说道:“爷之前说过要给鸿胪寺带见面礼,这见面礼本该是我,可现在我是爷的人了,爷护着我肯定不把我交出去,我去给爷踅摸新的见面礼。” 他往前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天黑之后我带爷去个地方,力量比我大!” “懂事。” 叶无坷拍了拍林东升的肩膀:“头前带路吧。” 林东升一弯腰,如店小二往前迎客一样:“爷,前边请。” 长安城即将迎来的这个新的夜里,狗腿子林东升带着新主子叶无坷从黑暗走向黑暗。 而在这同一个夜里,东韩都城的残缺不全的皇宫里,夜风依然很冷,少女依然没有舍得带上那件厚厚的熊皮袄。 此时在她边的一间屋子里,时不时有惨呼声传来,和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似乎很配,和这东韩的地狱人间很配。 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左右,比高清澄略微高些的女子站在她身侧,穿一身黑色锦衣,与高清澄一样披着貂绒大氅。 长安城里许多人知道器叔是高清澄的近身护卫,却很少人知道大部分时候是这个女子与高清澄形影不离。 上次去渤海器叔跟随,是因为她留在长安也有很重要的事。 她叫聂惑。 “郡主。” 聂惑看高清澄微微收拢双肩,她轻声问道:“要不要回屋里去?” 高清澄道:“让他们先问着吧,我在这清净一下。” 聂惑注意到高清澄又在轻轻摩挲手腕上那根红绳,那是这次出门前郡主才戴上的。 以前聂惑从未见过,而这红绳上穿着的不是什么名贵配饰,非珠宝玉石也不是金银铜铁,只是一颗普普通通的扣子。 聂惑心里微动。 她知道这颗扣子,是在那件厚实到风都打不透的熊皮袄上拆下来的。 也许郡主是觉得,那少年赠她的熊皮袄不仅仅是一件御寒的衣服,更像是一件护身符,一件吉祥物。 所以她才会拆下来一颗扣子,穿在红绳上系在腕间。 “郡主,叶无坷能懂你的安排吗?” 高清澄轻轻转着那颗纽扣回答道:“就是因为他懂得太多了,所以我才会想安排这些吧。” 听起来像是回答,却答非所问。 高清澄的思绪,不知道飞去了什么地方。 “他是不是个妖怪啊。” 聂惑轻声感慨道:“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这般样子,魂不守舍的。” 高清澄看了她一眼:“我只是在思考案情,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聂惑道:“唔......思考案情,就思考到事无巨细都要为那个家伙都安排好?” 高清澄坦然道:“他帮了我大忙,他还是陆吾他们的朋友。” 聂惑心头一震。 陆吾三人的死,对于郡主来说果然还是触动太大,聂惑了解郡主,陆吾三人的死让郡主自责。 虽然那已是从渤海归来后的事,可郡主一定会想着,若不是去了渤海,那陆吾他们也就不会赶上战争。 郡主从来都不是一个把悲伤挂在嘴边的人,她也从来都不像其他女孩子一样悲伤的时候就变得不那么强大。 越悲伤越软弱,与她无关。 郡主两次来东韩,一是因为那个代号山客的密谍,二,是要让东韩人付出代价。 “你刚才问我叶无坷懂不懂?” 高清澄道:“我确实走神了,在想山客这个人会怎么报复我......他若以一人之力行一国之事,对等报复的话,只能是杀我。” 她看向夜空。 “叶无坷懂的太多了,很早就没有娘疼的孩子又总是想着去疼别人,哪能懂得少呢,他只是想像个娘一样照看好所有人吧。” 聂惑道:“可郡主你现在看起来像她娘。” 高清澄道:“不许胡说。” 聂惑噢了一声:“他如果真的懂了郡主的安排,应该已经带走林东升去查案了吧。” 高清澄点了点头。 聂惑又道:“郡主你不会还想把查山客这么大的功劳,将来也给叶无坷吧。” 高清澄看向聂惑,聂惑敏锐闭嘴。 高清澄却不是生气,她对自己身边的人哪有那么容易就生气的。 她也不是生谁的气,而是不服气。 她依然看着夜空。 “那天,陛下说,叶无坷应该再去多读读书,这话只是陛下随口一说,可却好像给人定了什么性质,陛下说的只是希望他多读读书,而不是说他没读过什么书。” “于是啊,就有人说叶无坷不读书不行,不读书怎么能用呢?连原本想争抢他的那些衙门,因为听说了陛下说过那样一句话就都放弃了。” 她说。 “看起来就没读过什么书就是真的没读过什么书了?一开始争着抢着要她,后来全都打起了退堂鼓,我就是要让他们看看,当初没把叶无坷抢了去是多吃亏的事。” 她说。 “他一定会去鸿胪寺,别人都觉得最不该去的鸿胪寺,他非去不可,不仅仅是那口气,还因为他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早已有目标和志向的人,不必他人为其决定未来。” 她说。 “他那样的人也会与我有一样的不服气,将来他会让所有人眼馋的睡不着觉。” 她说。 “我就是想看他直上青云。” 聂惑怔怔的看着郡主,嘴巴都并不拢的看着郡主,因为她第一次看到郡主这样,为了别人的志向和目标而骄傲,如她自己骄傲一样。 还是个男的。 一直都被人尊称郡主的小姑娘眯着眼睛,璀璨藏于内。 她轻轻转着那颗纽扣自言自语。 “他不行,谁行?” 她轻轻吐气。 “呼......他就行!” 。。。。。。 【今天是二月的最后一天,明天是新的一个月啦,希望新的一个月大家都开开心心的,二月的最后一份祝福一定是我给大家的,三月的第一份祝福也一定是我给大家的,三月的第一张月票大家也一定给我对不对?你们总是这样啊,你们就宠我吧......】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八十一章行走的功劳簿 - 天下长宁 - 知白 大宁无宵禁。 这听起来似乎是一件没那么值得赞美的事,可就因为无宵禁这三个字背后有多少人在辛苦付出? 这样大的一座城,数百万人口,还有不少长居长安的外族,如此复杂的环境不宵禁就意味着夜里注定了不太平。 可长安城就太平。 为了长安百姓夜里有出门的自由,从巡城兵马司到长安府,从武侯府到禁军,每天夜里保证寻常百姓安全的人都要打足精神。 陛下说过,他所希望看到的繁华富足,也包括百姓们出行的自由。 大宁的白天是百姓们的白天,夜里也是百姓们的夜里,黑白不该无常,有序即可。 所以当叶无坷带着林东升走在这样的夜里,再想起那个才擦黑就几乎没人走动的小山村,这个少年深呼吸,默念......把山村干成长安这样! 无事村的人晚上不怎么走动,不是因为不爱走动不爱串门,而是因为都在为别家着想,谁家里的灯油也不是白来的,你去谁家串门,谁家的灯就要多亮一阵。 你要说去谁家吃口饭,那不算计,你要说用了谁家的一点灯油,那必要算计。 把细微小事都算计在人情世故里的地方,和繁华的距离也许不只一代人那么远。 少年从无事村到长安,越发的明确了他的梦想到底是什么样子。 在无事村的时候叶无坷的梦想很美好,但模糊不清,因为他并不知道美好用眼睛看是什么样子,如今看到了,所以才斗志十足。 “爷,一会儿要去的地方略微有些凶险。” 林东升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到底是什么情况完全不了解。” 叶无坷点头。 林东升说:“现在想想,当初我那么努力的提升自己的级别,拼尽全力的让自己地位更高,全都是为了今天能更好的辅佐小爷你啊。” 他满脸真诚的说:“我努力做事,地位提高,所以才能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秘密,而我知道的这些,都是给小爷备好的礼物。” 他说着说着两眼开始放光:“小爷,我简直就是上天特意给你准备的啊,这么说,我就该为你生为你死啊。” 叶无坷:“你们那个组织里平时上下级对话就是这样?” 林东升:“差不多......” 叶无坷道:“也挺累的,难为你了。” 林东升:“倒也不难为,这也是我平时努力的一部分。” 说着话两人走到一条巷子口,有两个看起来粗犷壮硕的汉子在巷子口聊天,巷子口不算宽阔,两人一边一个靠着墙说话。 一见到叶无坷和林东升过来,这两个负责望风的门钉立刻就站直了身子。 自从上次一天被打三次,他们两个都学的聪明了些。 那天,第一批黑衣人从马车上下来之后,这两个家伙的最初反应,是暗道上某个势力来砸场子了。 刘好汉当时伸手一指:你们哪儿来的?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于是被打的鼻青脸肿。 第二批惊雷堂的人来的时候,刘好汉学聪明了,让张聪明去问问来的是谁,张聪明上去一伸手:你们哪儿来的,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他俩险些让人家把屎打出来。 第三次,来的是个独自一人的青衫客。 当时刘好汉正说着,不就是仗着人多势众欺负人吗,有本事的一个人来挑我们场子?我不把屎给他打出来。 张聪明说,就是就是。 然后他俩真的被出屎了,是真的。 此时,脸上还余肿未消的刘好汉看到来了两个人,以为是到赌场玩的熟客,等到近前才发现不认识。 又见那俩人直不楞登的就过来了,刘好汉立刻抬起手指了过去:“你们哪儿来的,知道这是......” 张聪明一把攥住他手腕:“切忌冲动,三思而行。” 刘好汉反应过来,然后改为抱拳:“这两位大爷,来这是有什么事?” 叶无坷客客气气的回礼,客客气气的说道:“真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你们砸个场子,想想,就很过意不去啊。” 刘好汉:“哪里哪里,晚了也没事,快里边请......嗯?” 张聪明:“你说砸什么?” 叶无坷:“场子。” 张聪明抬起手指着叶无坷道:“你先别动,你敢在这里等着吗!” 叶无坷道:“我为何要在这里等着呢?我客客气气登门,你们不让我进,是不是显得没礼貌了?” 张聪明道:“我们掌柜的说了,下次再有来砸场子的就把他们拦在外边,尤其是夜里,若是在我们场子里打起来,巡城的武侯看不见,我们就一定吃亏,但是在外边打起来,砸场子的就会被抓,没有好下场!” 叶无坷看了看林东升,林东升正在想张聪明这些话,听起来,好像确实很聪明。 叶无坷对林东升说道:“你替我说吧,我省点力气打架用。” 林东升上前一步,看着张聪明那双充满智慧的大眼睛问:“你们不是混暗道的吗?你们应该嚣张跋扈起来啊。” 张聪明道:“掌柜的说了,时代不一样了,我们这些混暗道的,得学会用国家法律来保护自己。” 刘好汉道:“不能给你们这些不法之徒一点活路,要用法律的武器击毙你们!” 张聪明抬起手指了指林东升:“击毙你。” 林东升回头看叶无坷:“爷,他们这样很难下手啊,这种情况要是出手的话,显得我们是坏人。” 叶无坷点头:“你打得过他们两个吗?” 林东升道:“我虽然武艺稀松,但对付两个还不成问题。” 叶无坷道:“那你与他们纠缠,我先进去,一会儿打起来被巡城武侯看到了,你自己先跑。” 林东升:“啊?” 他才啊,叶无坷一闪身从张聪明和刘好汉两人之间穿了过去,白驹过隙一样,若一道流影。 林东升看到这一幕,只好硬着头皮往前上,他一边挽起袖口一边说道:“两位,对不住了。” 张聪明一边往后退一边说道:“我警告你啊,这可是长安,天子脚下,朗朗乾坤,你要是敢动手我就敢喊人。” 刘好汉道:“咱们做赌场的虽然是正经人,可我们不怕你们这些不法之徒!” 林东升觉得还是得速战速决,真要是被巡城武侯看到了,夜里寻衅滋事打架斗殴可是重罪,抓进去就最少两年起步,这两年还是去做苦役,不死也得脱层皮。 想到这他往前一蹿,两指点向张聪明的眼睛:“戳你眼睛。” 同时一脚踹向刘好汉:“踹你裆!” 而此时,叶无坷已经进了巷子最深处的那个民宅,这宅子规模不小,前后两进。 前院这边大一些,应该是招待的普通散客,七间正房六间厢房里都是灯火通明,生意确实好的没话说。 后边的院子相对较小,招待的应该都是贵客,清净些,听不到吆五喝六的喊声。 进来后他就被两个壮汉拦住,其中一个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你是干嘛的?” 叶无坷道:“找焦保存。” 那壮汉又打量了他一会儿:“你是还银子来的?” 叶无坷道:“是啊,他在哪儿?” 壮汉道:“还在老地方,你自己去就是了。” 这么松懈,让叶无坷不得不觉得这些混暗道开赌场的真是不专业。 叶无坷道:“我是替我大哥来还债的,我不认识焦保存,这位兄长听你口音是渭县人?若是的话,那咱还是老乡呢。” 那壮汉脸色一变:“你不认识焦保存?你怎么进来的!” 叶无坷:“巷子口那两位大哥把我放进来的,那两位与我一见如故,虽然没聊几句,可却分外亲近......” 他话还没说完,那壮汉一把朝着他咽喉抓过来:“哪里来的毛贼!” 叶无坷心说这才像话。 他矮身避开那大手,手臂弯曲手肘朝前,一击撞在壮汉两颗奶豆之间,那壮汉顿时窒息,疼的上不来气。 下一息,叶无坷身子转了半圈已到第二人身后,一击撞在那汉子的肋部,那汉子也是疼的瞬间就没了力气,还被压了一口气上不来。 叶无坷在其中一人后脑斩了一下,那人应声倒地,然后抓了第二个人的脖子:“带路,我不难为你。” 那汉子自知不是叶无坷对手,想着一会儿找机会喊人,于是假意应承,带着叶无坷往一边厢房那边过去。 叶无坷道:“你该知道,我敢来你们这里闹事就说明我亡命之徒,你要是耍花样,我今夜第一个杀你。” 原本还想喊人的汉子顿时犹豫起来,片刻后指了指正屋:“就在堂屋,放债的就是他。” 叶无坷一击将这汉子打晕,几步就掠到了正屋门口。 这一排七间正房,中间这个屋子是前厅也是通道,这屋子里人不多,左边桌案上摆着各种酒水零食,右边桌案上则堆积着犹如一座小山般的银子。 焦保存正眯着眼睛休息,听到脚步声随即睁开眼睛。 见面前出现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是生客,于是他问:“你要干什么?借银子?” 叶无坷往四周看了看,这赌场虽然防备算是松懈,但真要闹起来,他也未必好脱身。 于是他压低声音急速说道:“是山客让我来找你,我装作来这里闹事,把你绑走,你配合一下。” 焦保存脸色一变:“谁?” 叶无坷道:“不要多问,先跟我走。” 焦保存起身,快步到叶无坷身前后把脖子一伸:“掐我吧。” 叶无坷一把掐住他的脖子,焦保存大声喊起来:“救命啊,有人闹事啊,快来人啊!” 叶无坷歪着头一脸疑惑的看着焦保存,心说是我表达不明确吗?我是让你配合我绑走你,不是配合我闹事,你喊个鸡毛。 焦保存则一脸的你还不夸我? 一群人从两侧屋子里冲出来,很快就把叶无坷他们围住。 掌柜的刘有福急匆匆从后院赶过来,一见这场面脑袋都要炸了。 他这赌场也不知道是招惹了谁,他妈的这一阵儿就没有安宁的时候。 叶无坷道:“我与他是私人恩怨,你们不要乱来,不然的话休怪我出手伤及无辜。” 焦保存也喊:“你们不要乱来。” 叶无坷道:“让开些,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不拦我,我不对你们动手,我只想带他走。” 焦保存伸手指向桌子上那一堆银子:“他要钱,他说要钱,快把钱都装起来给他带走!装上,都装上!” 叶无坷:“?????”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八十二章物超所值林东升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在走出大山之前还曾想过,所谓世间阅历其实有多半在书里已经见过。 可是当他看到焦保存伸手指向桌子上那一堆银子的时候,叶无坷就知道有些阅历终究是读书所不能取代的。 他往门口方向看了看,林东升还没有现身,看来他有点高估了林东升这身手,应该是与外边那两个门钉不相上下。 叶无坷看不到,林东升已是鼻青脸肿。 要说林东升对付寻常一两个壮汉,当然不是问题,他也不觉得自己不行,不然当初怎么会对叶无坷出手。 可那两个门钉只是上次被打的怕了,又不是不能打,这两个家伙在暗道上混了那么久,杀人技不擅长,打架还是在行。 本来叶无坷已经冲开众人,带着焦保存要走,可因为焦保存一句他要银子,赌场的人又把他们围住了。 叶无坷压低声音在焦保存耳边问道:“你在我手里,能让他们听话?” 焦保存如实回答:“不一定,我只是与那掌柜刘有福合作,我在他这里放银子,他从我手里抽头。” 叶无坷用刀把在焦保存脑壳上敲了一下:“都退后!” 然后低声道:“那你要个屁的银子,他们巴不得你被我抓走,银子就是他们的了,你哪里来的底气。” 焦保存:“请你伤害我,你试试......万一呢。” 叶无坷匕首一划在焦保存肩膀上切开个口子,鲜血直流,看起来触目惊心,其实伤口并不是很深。 “都退后!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他!” 叶无坷装腔作势的又威胁了一句,可是眼见着赌场的人全都还在往前压,显然,焦保存的生死他们并不在乎,可要想带走那堆银子,绝无可能。 再次仔细观察了周围环境,叶无坷道:“你怎么人缘混的这么差。” 说完一把抓住焦保存的腰带,单手把人抡起来扔出院外。 胡同里,林东升连续挨了几拳后终于死死的抱住了刘好汉的脖子,然后一口咬在刘好汉耳朵上,这位好汉疼的嗷嗷叫唤。 紧跟着林东升一个膝撞正中刘好汉胯下,刘好汉眼睛往上一翻就倒了下去。 张聪明一看自己同伴倒了,一拳砸在林东升鼻子上,林东升顿时血流满面,蹬蹬蹬的向后倒退好几步。 张聪明一击得手准备上去补上几拳,结果没想到林东升一个恶狗扑食抱住了张聪明的双腿,把张聪明放倒之后,林东升还管那个,一口咬在张聪明大腿里子上。 这一口咬的,张聪明一边叫唤着一边拼了命的踢打,林东升却只咬死了不松口,两个人僵持了片刻,终究还是张聪明被压制了。 倒也不怪他不够坚强,毕竟男人身上嫩肉不多。 见对手疼的已无还手之力,林东升往上一爬将其压制,然后一拳一拳朝着张聪明的面门上砸,连续砸了七八下,张聪明总算是昏了过去。 林东升龇牙咧嘴的起来,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 再看时,不知道什么时候旁边还多了一个人,这家伙应该是摔的不轻,一时半会儿也起不来了。 “你谁啊。” 林东升问。 焦保存反问道:“你和进去那个是一伙的吗?” 林东升点头:“是啊,他人呢?” 焦保存往后一指:“还在院里,咱们快走!” 林东升抬起脚朝着焦保存的嘴给了一下:“走你大爷!” “小爷,我来救你啦!” 林东升一瘸一拐冲进院门,刚进来就不由自主愣住,话喊了一多半,剩下的喊不出来。 他喊的是:“小爷我牛-逼吗,我把那俩干了!” 只见那少年手里拎着一根抢来的木棒,斜跨步半蹲式站着,微微喘息,胸口略有起伏。 在这院子里倒了一地的人,哎呦哎呦的叫唤着,看起来是没有谁还能起身,这场面着实是把林东升吓了一跳。 粗粗看一下,倒在地上的也有二三十个,叶无坷一条木棒也不知怎么就那么狠,能一个人把这么多人全都放翻。 “什么正经生意。” 叶无坷还有些恼火。 “是你们的银子吗你们就想抢!” 他伸手一指堂屋桌子上那一堆银子:“都装了带走。” 林东升那叫一个快,根本没空顾及身上疼不疼,踅摸了一条麻袋,把一堆银子全都装了进去。 你让伤成这样的林东升背上个百八十斤的人他肯定不乐意,也肯定走不动,但让他背上百八十斤银子,他健步如飞。 “小爷快走!” 林东升背着银子疾冲,叶无坷转身跟上。 一出门就看到焦保存刚爬起来,伸手要拦林东升:“银子是我的......” “是你大爷!” 林东升顺势一脚踹在焦保存下巴上,然后继续健步如飞。 叶无坷一伸手将焦保存拎起来,三人穿街过巷的回到了一处安全的地方。 这里是焦保存的藏身处,不是他家,作为在长安城里混日子的东韩密谍,焦保存深知狡兔三窟的道理。 “你们俩到底是谁啊,山客让你们找我干嘛?赶紧把我银子放下,有事说事,没事就可以走了。” 回到屋子里,焦保存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问。 他大大咧咧往椅子上一坐,腿岔开手摊平,态度上倒是不客气,经历了这一番突然到来的冲突,他似乎也不那么在乎。 林东升上去就给了他一个大嘴巴:“怎么跟我家小爷说话呢!” 焦保存一时之间愣了。 他捂着脸问:“你们......什么级别?” 叶无坷还没说话,林东升一脸冷笑的说道:“以我家小爷的地位,就算是山客来了也得规规矩矩的磕一个,你什么身份,怎敢用如此倨傲的态度跟我家小爷说话。” 焦保存被林东升的气势所震慑,战战兢兢的起身,小心翼翼的偷看叶无坷,一时之间真吃不准这少年什么来历。 林东升上去又一脚:“还不把位置给我家小爷让出来?!” 焦保存硬是没敢还手,他连忙让到一边。 叶无坷坐下后问焦保存道:“山客上次见你是什么时候?” 焦保存一愣,下意识反问道:“你们不是说,是山客派你们来的吗?” 林东升一个耳光扇过去:“只管回答我家小爷的话!多什么嘴!” 焦保存:“......” 叶无坷朝着林东升微微摇头道:“他也不知道你我从何处来,更不知你我身份。” 林东升这才罢手。 叶无坷道:“我们是从东韩来的,国内什么情况你应该也听说了,如今宁军还在国内肆虐,我们这次冒险出来找山客是有要紧事。” 焦保存问:“那......请问小爷您是?” 叶无坷道:“我暂且不能向你透露,你只需知道我身份尊贵就是了,就算在国内,能排在我前边的也不过三位。” 焦保存吓了一跳:“是太子殿下?!” 林东升看向叶无坷,叶无坷也在看他,林东升反应过来,立刻一个飞踹过去:“都说了不许瞎问,不许打听!” 焦保存揉着腰起身:“是是是......请问殿下,不是不是不是,是请问大人找我是什么事?” 林东升抬手要打:“刚才不是问你了吗!” 焦保存吓得往后一缩,林东升倒是急了,一把薅住焦保存的衣领,右手抬起来左右开工。 “你还躲?你还躲?你还躲!” 叶无坷咳嗽了一声,林东升连忙停手,规规矩矩的回到叶无坷身边站好,微微的弯着腰,一脸的忠诚。 叶无坷道:“我们来是找山客,国内失陷,山客手里有怎么和黑武人联络的方法,唯有找到他,我们才能想办法请求黑武人出兵协助我东韩复国。” 焦保存咽了口吐沫:“我......最近没见过山客,他不定期的会派人来查账,一般不会超过两个月,但这次已经超过三个月没来,我觉得他已经跑了。” 叶无坷微微皱眉。 焦保存道:“东韩失陷的消息一传回来,咱们的人哪还有谁敢继续留下的,宁人一直在查山客身份,他更不会留下来了。” 叶无坷问:“你为何不走?” 焦保存看了看那一口袋银子。 “我是想,趁着还能捞钱,能多攒点就多攒点,谁知道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叶无坷道:“你与那赌场到底什么关系?” 焦保存道:“刘有福在长安城里有些小本事,和长安府总捕雷雷也有点联系,仗着这层关系,他经营赌场生意。” “有一天,山客派人来给了我一笔银子,让我带去赌场,他的人告诉我,和刘有福已经说好,我带钱进去放债,赚的银子和刘有福平分。” 叶无坷问:“利滚利的事,为什么刘有福自己不干?” 焦保存道:“他不敢,他被雷总捕盯的紧,如果不是因为他能提供些暗道上的消息,雷总捕哪里会容得他在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刘有福那赌场也不敢放肆,他是又想放债又想撇清关系,所以就答应了我在那。” 叶无坷问:“你能猜到山客大概躲在何处吗?” 焦保存道:“小爷,我其实不了解山客,他是谁我也不知道,每隔两个月左右他的人来一次取走银子,我辛辛苦苦经营,一点好处都不给我留啊。” “所以......所以今天我一看小爷您来了,我以为是要接我撤走的,造一场赌场被打劫,我被绑架的假象,然后咱们就此离开这长安。” 叶无坷道:“你其实是想说,所以你想把银子自己黑了,大不了,分我一点?” 焦保存立刻站直了身子:“三七,你三我七!反正是打劫,莫说山客不知道,就算知道,他问我,我就说是被打劫了,这银子他查不出来的!” 叶无坷皱眉。 林东升上去又一脚:“三七?三七你个大喇叭!” “四六!” “四六你个大喇叭!” “五五,可以五五!” “五五你个大喇叭!” 大概一刻之后,林东升都打累了,他一边喘息着一边和叶无坷说道:“这小子很精明,都是碎银子,存进钱庄里都查不出来源,不过就是少了些。” 那一口袋百斤左右,最多一千五百两银子。 叶无坷心说这个混账东西,一千五百两银子还嫌少? 他已有所耳闻,正四品的府堂大人一年俸银才五十两左右。 他还没说话,林东升已经又转身去找焦保存了,一边走一边再次挽起袖口,顺手还把叶无坷之前用的那根木棒抓起来。 “我不信你经营这么久就存了这一千多两银子,赌场上借债一天都不止一千两的数儿,说吧,剩下的在哪儿?” 他用棍子指着焦保存:“不说,三条腿给你打折!” 林东升威胁着焦保存,又回头看向叶无坷谄媚的笑问:“小爷,我像狗腿子吗?以后你不用喊我名字,你叫我,就喊我狗腿子,我乐意。”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八十三章略单调 - 天下长宁 - 知白 天快亮的时候叶无坷才带着林东升回到铺子里,此时阿爷已经坐在堂屋里喝茶了。 他说自己是年纪大了睡的少,可那一杯浓茶下咽苦涩提神,从不与少年说担心的老人家,也许代表着天下绝大部分老人家。 村子里许多老人家最怕小一辈觉得自己絮叨,可很多时候老人家除了絮叨已经没办法再多做些什么。 腿不得力,手不能提,又怕自己碍眼,于是很多时候还要假装冷冷淡淡。 人越老想的越多,偏偏就错的也多。 很多老人家都是这样,但叶阿爷不是。 阿爷才不会怕叶无坷兄弟俩觉得絮叨,他才不是那种瞻前顾后让自己活的又累又憋屈的人。 “到长安没多久就学会了夜不归宿。” 老人家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准备让叶姜头好好做个解释。 叶无坷把肩膀上扛着的袋子往老人家面前一放,砸的地板砖都震了一下。 老人家又不是没见过世面,一口袋苞米粒使劲儿放地上也是这般样子。 跟着叶无坷进来的林东升也把扛着的口袋往地上一放,地板砖第二次震动了一下。 阿爷微微侧目。 一袋子百十斤的苞米粒还不至于让阿爷为之动容,两袋子就不一样了,那可是两袋子! “知道出门之前为家里备下粮食,还算懂事。” 阿爷扶着座椅起身,打开面前的口袋,自从离开无事村后就没闻过这苞米粒的香气,老人家忍不住捧起一把闭上眼睛重重一嗅。 嘶...... 嗯? 手感和嗅觉都不对。 老人家一睁眼,就看到手里捧着的竟是碎银子,这一捧,就得有个五六两的分量了。 他低头一看,哪是什么苞米粒,这满满当当一口袋都是碎银,简直是能亮瞎人的眼睛。 林东升紧跟着把第二个口袋打开,那银子闪着光芒冒着宝气映入阿爷眼帘。 “看阿爷这样子好像是专门等着我回来教训我一下?” 叶无坷掐着腰道:“你可知道我这一宿打工赚钱多不容易?辛辛苦苦,整夜不睡,熬到现在才赚了这区区两麻袋,你还打算教训我?” 阿爷:“我没有......” 叶无坷:“道歉。” 阿爷:“嗯?” 叶无坷:“我再辛苦,赚钱还不都是为了孝敬您?” 阿爷:“对不起,阿爷错怪你了。” 站在叶无坷身后的林东升叹了口气,心说果然连小爷这般丰神俊彩的人都不能免俗,你看看,是不是有钱就想上位...... 叶无坷身上还有一个斜挎包,正是他自己做的无事出村包,他从里边取出来给大家带的早饭:“阿爷你们先吃饭,我去洗把脸,夜里兼职赚钱,一会儿还要去鸿胪寺报到。” 林东升连忙跟上去:“我给小爷打洗脸水。” 阿爷一怔。 心说姜头带的这个跟班儿是在哪儿找来的,眼熟。 等叶无坷洗漱完之后,阿爷把一个装满碎银子的荷包递给叶无坷:“第一天去衙门,不能小气了,若是需要请客吃饭,你就主动些。” 叶无坷道:“我请客吃饭?我怎么能助长这般不良风气。” 阿爷道:“听话带上,怎么也是去衙门了,以后就是公门里的人,身上不带钱怎么行,不能寒酸了。” 叶无坷一摆手:“不用,我留了点儿。” 阿爷不放心的问:“够吗?” 叶无坷道:“够。” 他从桌子上抓了俩包子就往外走:“我得去鸿胪寺了,第一天不能迟到。” 阿爷跟在他身后:“到了公门里改改你那碎嘴子的毛病,多做事少说话,要有眼力见儿,不能让人看不上。” 叶无坷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回应:“知道啦知道啦,快回去吧,好好歇着,你还不了解你这好大孙儿?我人缘多好啊,鸿胪寺里个个都得喜欢我。” 阿爷跟出门外:“少说话多做事啊,多喝水,别上火了。” 叶无坷:“知道啦!” 挥手。 林东升回身向阿爷弯腰行礼:“老祖儿快回去歇着吧,有我伺候小爷呢。” 阿爷:“老......老祖儿?” 林东升已经跟上了叶无坷,叶无坷就像个第一天去学堂的小孩子,背着那个看起来很实用也很漂亮的无事包,走路都是欢快的。 阿爷其实想表现的深沉稳重些,可这一天来的太突然他又怎么可能真的放心的下。 不到一年前,姜头还是那个在村里和老太太们蹲在墙根儿下边扯闲篇的孩子,一转眼,竟然已经能进入公门做事了。 他看着姜头越走越远,脑海里,蒜头的身影逐渐和姜头重合在一起,老人家心里一酸,不知道蒜头现在过的怎么样。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想着一会儿到了鸿胪寺会是什么场景,要说他一点儿都不心慌那是假的。 鸿胪寺可能是大宁百姓们最不熟悉的衙门之一,许多百姓甚至都不知道鸿胪寺的存在。 就算知道的,也觉得鸿胪寺大概做的就是迎来送往的事。 就比如家里来亲戚了,专门负责端茶倒水敬酒让菜的那个。 “林东升。” “在呢小爷。” “鸿胪寺是最讲究礼貌规矩的地方,关大人来看我的时候都不空着手,你说咱们去是不是应该也带点礼物?我阿爷说的是不是有点道理?” 林东升:“咱这不是带着呢吗?” 叶无坷道:“是不是过于单调了?” 林东升:“应该不会吧。” 两人一路打听着往鸿胪寺过去,鸿胪寺所在距离长安城未央宫并不远,确切的说,是在宫城范围之内。 没到地方叶无坷他们就被拦下来,他如实说明自己身份和来意之后,当值的人让他在外边候着,等鸿胪寺的人来接。 在楚国时候鸿胪寺并不是单独的衙门,隶属于礼部,并无多大实权,正如百姓们以为的那样,楚国的鸿胪寺办的都是迎来送往的小事。 若涉及两国邦交,有会谈的要事,一般都是楚礼部侍郎或是尚书直接出面,鸿胪寺的人只负责安排仪程规格。 大宁立国之后,皇帝提升了鸿胪寺的职权,将其从礼部划分出来,独立成行。 鸿胪寺卿的地位大幅度提高,直接成为对外接洽的第一要员,而礼部,则逐渐成为专门负责大宁国内诸事的衙门。 大宁第一任鸿胪寺卿也是楚时候的旧臣,做事中规中矩,在位十几年最大的功劳,就是把鸿胪寺筹建起来。 第二任鸿胪寺卿赵泛舟,此人也是雁塔书院出身,当年在雁塔书院做弟子的时候,就曾经创造过单挑五位老学究而不落下风的战绩。 书院老院长曾是楚国大儒,创建书院的时候邀请了一批好友和他的学生来帮忙,这些人,确实还有些楚时候的迂腐。 赵泛舟是个被书院所有老先生都排斥的学生,因为他只服道理,对的他就听,错的他就干,别说什么学生要服从先生,你错了,你就是皇帝我也跟你干。 以他的脾气秉性,在书院自然没什么好人缘,结业的时候,甚至有几位老先生宁愿辞去书院教习职位也不给他签字。 可赵泛舟门门功课都是上等,那几位老教习不给他签字,他就去堵老院长,站在院长大人的门口扯着嗓子喊。 院长啊院长,你创建的书院是大宁的书院还是你老人家的后花园? 书院教导出来的弟子,到底是要为大宁做事还是只学会给你书院先生溜须拍马就够了? 老院长听闻之后亲自调查,然后真的就劝走了那几位不给赵泛舟签字的老教习。 老院长说,存私心授业教出来的也不是什么好功课,书院的规矩应该改改了,学生错了当然要罚,因为学生终究是学生,是来书院学习的,自身肯定有所不足,教习错了当然要加倍罚,因为教习的职责就是要教学生什么是对的。 赵泛舟结业了,同时干掉了书院五位老教习,一战成名。 大家都说他是后生无畏,可唯有他一个劲儿的说上当了上当了,院长大人,心是真坏。 借刀杀人这一套,院长给他上了生动的一课。 院长当然早就知道那几位老教习迂腐守旧,教东西的时候也存私心,可人是他请来的,他总不能直截了当的就把人开除。 借着赵泛舟这事一闹腾起来,连陛下都听闻了,老院长趁势出手,就算有人骂也不是骂他...... 此时此刻,鸿胪寺。 关外月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寺卿大人,小心翼翼的问道:“一会儿叶无坷就到了,他被洪胜火提前挖了去,属下确实劝不动他,不过好在还是在咱鸿胪寺做事,没去别处。” 赵泛舟看了他一眼,关外月连忙低头。 赵寺卿做事历来看重结果,洪胜火虽然也算是鸿胪寺的人,可毕竟还挂职兵部,将来叶无坷跟着洪胜火去兵部也不是没可能。 关外月这事办的不妥当,他就不爽。 见寺卿大人不说话,关外月俯身道:“那,属下先去门外迎迎他?” 赵泛舟一边收拾他养的那几个盆景一边说道:“人都不是你的人,你去迎什么?要去迎也是洪胜火去迎,你没别的事做?” 关外月心说幸好没说请寺卿大人见见叶无坷,寺卿连他都不准去,要是说了,寺卿大人指不定还有多大火气。 “那,属下就不去迎了,和黑武人的谈判还有许多事要去筹备,属下先告退了。” 赵泛舟嗯了一声:“去吧。” 关外月见寺卿大人真的没有见见叶无坷的心思,忍不住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 “那,叶无坷到了之后,让他来拜见大人?” 赵泛舟:“拜见我做什么,拜见洪胜火就够了。” 关外月俯身:“是,那属下告退。” 正说着呢,一名鸿胪寺官员大步跑进来,看到赵泛舟后连忙俯身:“寺卿,叶无坷到了。” 赵泛舟没说话,关外月挺胸道:“到了就到了,你急匆匆的跑过来跟寺卿大人说,难不成,寺卿还要亲自去见他?” 那官员道:“叶无坷给咱鸿胪寺带了些见面礼,下官觉得,寺卿大人若是不去的话,关大人应该也是该去看看的。” 关外月道:“带了几样啊就让你跑来跑去,咱们在鸿胪寺做事还没见过礼物?” 那官员道:“就......就带了一样。” 赵泛舟哼了一声,继续剪他的盆景。 关外月咳嗽了几声后说道:“带了一样我就不去见了,我去他家看他还带了五样东西呢。” 那官员:“虽只一样.......可是,可是,可是带的多。” 他看向赵泛舟:“是带了一马车银子来,足足一马车,装满了!说是给咱鸿胪寺带点经费,不成敬意。” 关外月:“咳咳......” 差点呛着。 赵泛舟:“带点见面礼就必须关外月去接他?鸿胪寺又不是没有规矩!” 他把盆景一丢:“头前带路,我去看看我那未曾谋面的小兄弟。” 。。。。。。 【4号上架,当天爆更,订阅了的小伙伴在书评区留言:订阅啦,即可参加抽奖,送30个无事包,另外搜作者知白,留言抽奖送10个无事包,祝大家都平安无事,心想事成。】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八十四章总得让他吃点亏 - 天下长宁 - 知白 大宁立国以来,尚未有如此人物。 上班第一天,带资进门。 以至于关外月代表鸿胪寺卿赵泛舟和叶无坷谈俸禄的时候,都显得无比被动。 人家带了一车银子来,你跟人家谈薪资一个月二三两? 因为叶无坷才来,尚未定下职缺,而且去的是洪胜火那边,按理说应该洪胜火来谈,但赵泛舟觉得,咱鸿胪寺就是讲礼貌的地方,让洪胜火去和人家叶无坷谈是多没礼貌的事。 洪胜火这支队伍如今只有三十六个人,叶无坷是第三十七,按照最初的计划,叶无坷来就是士兵甲乙丙丁那一类的。 别说没有品级,最多就算个新兵。 叶无坷根本排不上号,这里的其他士兵都是从长安队伍里选出来的精锐,但到了也是新兵。 在原来队伍里,这些人最低也是什长,不能说是兵王中的兵王,最起码是队伍里最全面的人才。 见关外月有些为难,陪坐在一边的洪胜火也是一脸的纠结,叶无坷就知道人家是不好开口给钱,毕竟朝廷是有规章制度的。 “我看,我才来,月例不该高过别人才对,就与到洪将军队伍里的人都一样即可。” 叶无坷主动一开口,关外月和洪胜火明显同时松了口气。 关外月道:“倒是委屈你了,虽然少了些,但日常开销足够用,再说咱们出门都是公费,基本用不到自己花钱,每个月就二......” 话没说完,叶无坷已经接话过去:“与洪将军队伍里的兄长们一样,每个月十两银子。” “十两!” 洪胜火噌的一下子就站起来了:“我一个月才四两!” 叶无坷道:“怎么会呢,洪将军不是一个月二十两吗?” 洪胜火:“按照朝廷规矩,我本该拿的是三千八百钱,但因为咱们做的事特殊,所以每个月领四千钱。” 四千钱,折算银子就是四两。 叶无坷道:“我觉得二十两一个月也不多啊。” 洪胜火:“朝廷一品,月俸十五两,我......五品。” 叶无坷道:“朝廷发的是朝廷发的,我又没说要坏了朝廷规矩,我的意思是,我发。” 洪胜火:“?????” 叶无坷道:“我这次带来的银子虽然不多,但只发月例的话用个五年八年的应该没问题吧?十年或许也没问题,朝廷发二两半,我给兄长们补七两半,朝廷给洪将军发四两,我给洪将军补十六两。” 洪胜火:“这......传扬出去......” 关外月道:“我觉得洪将军这里应该还缺人吧?我不是为了别的什么目的,只是觉得,洪将军这边需要一个熟悉外务的人来帮忙。” 叶无坷:“关大人说的在理。” 关外月道:“当着别人叫我关大人,没有别人叫我关大哥。” 洪胜火:“......” 他说:“寺卿大人那边,应该不会答应吧。” 叶无坷道:“我带来的银子,三成留下给咱们做月例也够五年的,七成交给寺卿大人酌情处置,我觉得寺卿大人应该会秉公办理吧。” 洪胜火道:“话是这么说,但这种风气可不好,传扬出去陛下知道了都不开心,以后别的衙门也都这样,新人来的第一天都带一车银子来,成什么体统!” 关外月道:“鸿胪寺的事,鸿胪寺自己知道就行了,这事谁要是胡乱传扬,我觉得那就是鸿胪寺的敌人了。” 洪胜火点头:“这么说倒也没错!” 关外月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代表叶无坷去和寺卿大人谈谈?只是寺卿大人不太好说话,我也没有十足把握,谈成了的话皆大欢喜,谈不成的话两位也不要怪我。” 叶无坷抱拳:“全靠关大人了。” 关外月走了几步又回头:“我的月例该是多少来着?” 叶无坷:“该与洪将军相当。” 关外月挺起胸脯:“寺卿大人那边包在我身上了,谈不成我自裁谢罪!” 大步流星就走了。 而此时,铺子里的阿爷正在喃喃自语。 “那傻孩子,把银子都给咱留下了,足足两口袋,也不知道带些去鸿胪寺。” 苗新秀道:“无坷一直都简朴,也顾家,有银子都是往家拿,不会往外带。” 阿爷:“唉,这孩子,苦了自己也不苦家人。” 苗新秀:“他出门的时候,自己是一个铜钱都没有带啊。” 俩人对视一眼:“真是好孩子。” 然后接着数钱,从早晨数到现在还没数利索呢。 另外一边,关外月小心翼翼的敲了敲寺卿大人的屋门。 赵泛舟正在看一份卷宗,头也没抬的说道:“进来吧。” 关外月路上就一直在想自己该怎么开口,好像怎么都不好开口。 最终,他决定如实道来。 听他说完,赵泛舟把手里的笔放下:“你的意思是,我让你去把叶无坷带来你没做到也就罢了,你自己也要搭进去?” 关外月肃然道:“都是为了鸿胪寺,都是为了大宁。” 赵泛舟似笑非笑的说道:“关外月,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关外月道:“叶无坷说带来的银子五五分,五成归大人调度,五成归洪将军的队伍调度。” 赵泛舟:“嗯?” 关外月道:“属下和他据理力争,说的口干舌燥,甚至已经上了脾气争吵起来,但属下不怕得罪他,哪怕他带来的银子粗粗估算也有几万两,那属下也不怕得罪他。” “属下说,洪将军的队伍也是鸿胪寺的人,你带来的银子怎么能如此划分?都该交给寺卿大人做主才对。” 赵泛舟并没接话,但他都觉得关外月有些过分了。 关外月道:“属下也是坐地开价,经过几番周折,最终谈定,四成归洪将军的队伍所用,六成交给大人调配。” 赵泛舟眼神微亮。 关外月道:“但代价就是,属下把自己给谈进去了,叶无坷的意思是可以六成交给大人,但属下必须去洪将军那边帮忙。” 赵泛舟思考片刻后说道:“那边缺人缺的厉害,就算你不提,我其实也在考虑这事,洪胜火虽然有些经验,可也局限在东韩一地,以后做事天南地北,没有你这样的全才帮他熟悉也不好办......不过,得有个时限,待他们自己把事理顺了你就回来,暂定......一年?” 关外月一听就急了。 一年? 那一个月二十两的超高俸银我就拿一年? 他咳嗽了几声后说道:“寺卿,叶无坷说,这笔银子就不要对外透露了,他带这笔银子来的目的,主要是想提高咱们鸿胪寺自己人的待遇,他说他觉得,寺卿月俸五两实在是太少,他想给寺卿大人把月俸补到每个月二十五两。” 赵泛舟脸色一寒:“岂有此理,朝廷规矩难道就这样被肆意破坏?” 关外月:“寺卿说的对,属下也是这么说的。” 赵泛舟道:“交给我的六成银子,如果我用来提升我的月俸,此事传扬出去,朝廷法度何存?我又何颜面再见陛下?” 关外月道:“叶无坷说,寺卿的月俸从他那四成银子里出,非但如此,鸿胪寺上下所有同僚的月例咱都补到每个月十两,都是他发。” 赵泛舟:“你去查查,朝廷有没有这方面的律法,就是新人入职,给衙门发补贴这事是不是有明文规定说不行。” 关外月:“查了,没有......当初老院长他们制定律法的时候大概也没想到过,会有新人进门给大家发补贴.......” 赵泛舟:“嗯,既然是不违法度,那就这么办,你且去洪将军那边帮忙,等洪将军觉得不需要你了的时候你再回来。” 关外月:“属下遵命!” 赵泛舟:“还有......你和所有人说清楚月例的事,这事是叶无坷带给鸿胪寺的好处,与别人无关,与别处无关。” 等关外月走了之后赵泛舟起身,走到窗口看着关外月的背影像是发了好一会儿呆。 片刻后他回到书桌旁边坐下,提笔将叶无坷的事写成奏折。 这件事听起来就很离谱,而且一定瞒不住。 用不了多久满朝文武都会听闻此事,那时候没有人觉得叶无坷心地单纯,只觉得这少年目无法纪放肆无度。 一进鸿胪寺就想收买人心,而且还是这么大笔银子的支出,这银子从哪儿来的? 如今长安城里人人都知道叶无坷来自东北边疆无事村,一个贫瘠穷苦的小村落,这地方出来的人,怎可能有如此大手笔? 赵泛舟将奏折写好,沉思片刻后又写了一封信交给手下:“送去御史右台,记住是右台,交御史赵康。” 把信给了手下人,赵泛舟起身道:“备车,我要进宫。” 半个时辰不到,右台御史赵康就收到了这封亲笔信,看完之后,赵康脸色大变。 “这个叶无坷,是在自己找死!” 他起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步,脸色越来越差。 赵康心中思绪万千,就是找不到一个合理掩盖此事的办法,这事根本瞒不住,世上绝对没有不透风的墙。 无需多久,满朝文武之中不知道有几人会暗搓搓的嘲笑那无事村来的小子如此张扬的土。 说好听些是暴发户一般,说不好听自然是挑战法纪。 鸿胪寺卿赵泛舟也算是给叶无坷留了面子,不然的话这封信应该送去御史左台。 赵康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穿戴整齐决定亲自去面圣。 与此同时,鸿胪寺。 关外月和洪胜火两个人并肩散步,洪胜火满脸都是担忧,而关外月看起来倒是气定神闲,好像一点都不在乎似的。 洪胜火道:“你为何不阻拦他?” 关外月道:“这般好事,为何阻拦?” 洪胜火道:“消息一旦传开,他还能在鸿胪寺任职?以后的路,怕是都要断了。” 关外月道:“年轻人总该吃点亏,不吃亏如何能记住教训?” 洪胜火脚步一停,他思考片刻后下定决心:“我还是得去提醒他。” 关外月一把拉着洪胜火:“何必呢,那家伙敢做就该敢当,既然他想张扬,那就让他张扬,你去提醒他,小心被这事一并拉进水里。” 洪胜火纠结再三,还是转身往回走:“怎么也要和他提及,之前我没醒悟,现在醒悟了还不去提醒,我做不出。” 。。。。。。 【诸位大哥,昨日说的参加抽奖的条件,是在四号上架之后,已经订阅的朋友在书评区留下订阅啦这三个字,即算参加抽奖,今天好多大哥已经在留言了,到四号记得留言啊。】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八十五章我叶哥牛皮 - 天下长宁 - 知白 刚刚到鸿胪寺报到的叶无坷看起来稍微有些闲,报备之后就让他等着,也没说有什么事,只说等着。 从无事包里取出来厚厚的一本册子,叶无坷就坐在树荫下读书,他的随从林东升都没有离开,也无人过问。 叶无坷读书,林东升就折了一片大芭蕉叶站在叶无坷身后给他扇风驱虫。 来来往往的人看着这一对主仆频频侧目,但也没有谁主动上前搭话。 林东升着实不喜欢这地方,这小小的兵营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一身彪悍气的汉子,让他有一种随时都想要逃离的冲动。 给东韩做密谍这么多年,现在却身在大宁的兵营里,他有一种自己这头小蟑螂可真是牛了个批了的感觉,居然跑出来晒太阳。 但不喜就是不喜,怕就是怕,用他的话说......阳气太重。 “小爷。” “嗯?” “咱们带着这么大笔银子进鸿胪寺,还要给每个人都补月例银子,这一下就出名了,会不会,不大好?” 林东升现在是真心为叶无坷考虑,毕竟身家性命都在叶无坷身上挂着呢。 “嗯,是不好。” 叶无坷视线没离开书册,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 这本书是他从连府堂那借来的,是一本让叶无坷觉得大开眼界的好书。 书的内容是大宁立国二十年来,历届科举三甲的策论合集,按照皇帝要求,刊印下发。 林东升一边轻轻扇着风一边问:“若是有人因此针对小爷,那后果似乎有点严重啊。” 叶无坷还是漫不经心的问:“怕不怕?” 林东升点头如捣蒜:“怕!” 叶无坷道:“那就等着吧,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事查实了咱们就能顺利去坐牢。” 林东升:“不是,小爷,你是不是,坐牢上瘾?这费尽周折搞来大笔银子,还不如小爷你自己藏起来的好,有那么大一笔银子,一辈子吃穿不愁啊,现在钱交了出去,还要坐牢?” 叶无坷道:“银子怎么来的?” 林东升:“从焦保存那抢来的啊。” 叶无坷:“焦保存从哪儿来的银子?” 林东升:“放债赚来的啊。” 叶无坷:“我说的是他本金。” 林东升:“山客给他的。” 叶无坷笑了笑,不再说话。 林东升不扇风了,蹲在那仔仔细细的把这些事考虑一遍,只觉得脑子里一阵阵的难受,好像被碰着麻筋儿似的那种难受。 好像能参悟到了一些什么,可就是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叶无坷道:“按理说,这银子如果上交的话我应该交给谁?” 林东升立刻回答:“廷尉府。” 叶无坷嗯了一声:“所以你看这是不是一举三得?” 林东升更加不懂了,他难受的问道:“小爷,哪里来的一举三得?” 叶无坷把书册合上:“第一,我们把银子交给鸿胪寺,事瞒不住,很快就会人尽皆知,这银子有多少,一个铜钱不差的都会查清楚,最后可能鸿胪寺颗粒无收,你猜咱们是不是得罪鸿胪寺了?” 林东升:“是啊。” 叶无坷道:“我把抓密谍得来的银子随便自己支配,这是不是可能触犯律法,是不是一不小心,我就又去坐牢了?” 林东升:“是啊。” 叶无坷道:“本该交给廷尉府的银子我却交给了鸿胪寺,是不是轻而易举就把廷尉府也得罪了?” 林东升:“是啊。” 叶无坷点头:“嗯,一举三得。” 林东升:“小爷你要是想弄死我你就下手吧,真没必要绕这么大圈子......这一举三得,你最多是坐牢,可能还有人捞你,我八成是凉透了。” 叶无坷:“如此说来,一举四得。” 林东升是真急了。 叶无坷:“唔......还有就是你别那么看轻自己,对自己也要有信心,怎么就八成凉透了?那是十成凉透。” 林东升更急了。 之前叶无坷那样做的时候他还跟着乐呢,觉得小爷办事可真提气,人家上工是要工钱,小爷上工是给主家发工钱。 等他醒悟过来,越想越急。 现在整个长安城里,唯一能保他一命的人就是叶无坷,虽然叶无坷对于长安来说也不算什么,只不过是一粒尘埃,甚至还可能是一粒飘过的尘埃,都没落地,但叶无坷是林东升的救命稻草。 叶无坷笑道:“我准备做这些事的时候问过你,你熟读大宁律法,咱们这么做是否有违律法,你说没有明文规定......所以你怕什么?” 林东升道:“那法是朝廷写的啊,现在没有,人家写上去不就有了吗?小爷,你这是拿命给大宁律法查漏补缺呢?” 叶无坷只是笑,依然灿烂,可是把林东升笑的毛骨悚然,因为他忽然觉得小爷是不是一心求死啊。 不然哪有坐牢上瘾的人? 良久之后,叶无坷轻轻拍了拍手里的书册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能来长安吗?” 林东升回答:“因为以小爷的本事当然要来长安,唯有长安才能让小爷大展拳脚。” 叶无坷笑道:“好的马屁果然让人心情愉悦,你都急成这样了还想着把马屁拍好也真是不容易......我能来长安,不是因为我有本事,天下间比我本事大的人那么多,都能来长安?” 林东升:“若想来,终究是能来的吧。” 叶无坷道:“别不信道长且阻行则将至这些话,也别笃信,越漂亮的道理越不牢固......我有本事,但无事村凑便全村都凑不齐到长安的路费,怎么办?” 林东升不知道如何回答。 叶无坷道:“你觉得我人缘好不好?” 林东升道:“那自然是好的,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大人物出面帮你。” 叶无坷道:“我这样一个本该只是在无事村里有些好人缘的少年郎,到了长安也如此好人缘,那人缘,真的是我的吗?” 林东升越来越不懂。 叶无坷道:“我能来长安不是因为我有本事,我那些本事在无事村都未必能拿得出手,放眼天下,更不值一提。” 他起身。 “既然来了长安,就该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如何做,才能对得起帮助你的人。” 他拍了拍林东升的肩膀:“趁现在走还来得及,不然的话一会儿廷尉府派人来你也走不脱。” 林东升立刻转身,走了两步又低着头回来。 叶无坷笑问:“怎么不走?” 林东升道:“我能去哪儿呢?小爷现在就是我的大树,我靠着小爷就能活,小爷没了,我也没了。” 他捡起来那根大芭蕉叶,继续给叶无坷扇风。 “反正已经这样了,怎么死不是死呢?” 林东升咬了咬牙:“还不如赌小爷你不想死。” 叶无坷笑道:“废话,哪有人想死的,既然你愿意跟我一起坐牢,那咱们就去体会一下廷尉府昭狱。” 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地方郡府大牢,长安府大牢,廷尉府昭狱......这升级的速度稍稍快了些,三步到顶,以后若无聊了可怎么办?” 林东升咧嘴,不想说话。 话刚说完,就看到关外月和洪胜火两人并肩走来,从脸色上判断,这两位好像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但明显能看出来,洪胜火是真的不开心,而关外月......装的。 “刚......” 洪胜火犹豫了一下后,还是不得不直接说出来:“刚才御史右台派人来,要将你带去台狱。” 叶无坷摇头:“不去。” 洪胜火:“那是台狱,还能不去?” 叶无坷道:“本想去昭狱的,台狱好像规格低了些?” 洪胜火急了:“叶无坷,你到底是打算干什么?” 叶无坷道:“一介草民,不能惊天,但破土而出,也算动地。” 他迈步前行:“那就先去领略一下台狱风光。” 洪胜火觉得他疯了,林东升觉得他傻了。 关外月却觉得他好牛逼啊。 不多时,御史右台的绿袍武卒就到了,也许是奉了赵康的命令,所以来人对叶无坷十分客气。 林东升心说客气有个屁用,还不是坐牢。 洪胜火和关外月把人送到门口,洪胜火看着叶无坷上车而去,他气的一跺脚:“他这到底是打算干什么?!” 关外月满眼小星星的说道:“虽然我不确定他要干什么,但我确定他真的好牛逼啊。” 洪胜火侧头:“你是不是猜到了?” 关外月摇头:“瞎猜。” 洪胜火:“你快说吧,我本来觉得我不笨,被这家伙搞得我笨的像头牛,澄潭关武栋将军一再托付我照顾好叶无坷,现在倒好,照顾到台狱里去了。” 关外月道:“我只是瞎猜......叶无坷带来一车银子,说是从一个东韩密谍的家里搜查出来的,而这个东韩密谍,在大宁的都城,竟然在暗道赌场放债。” 洪胜火问:“所以呢?” 关外月道:“我只是瞎猜。” 洪胜火:“你磨磨唧唧的,要是放在军中我一巴掌拍烂你的嘴。” 关外月:“鸿胪寺的人说话要严谨,瞎猜就是瞎猜。” 他说:“我只是听闻......有一种行贿的手段叫做分红利,你是做官的,我从你手里借了五两银子去做生意,运气好,五两银子做出来五千两的收成,我说本钱一共就十两,那你我对半分合情合理,分你两千五百两没错吧。” 洪胜火:“这五千分两千五百的事,我怎么觉得有点耳熟。” 关外月一摆手:“不重要,我就是随便打个比方。” 他说:“叶无坷搜查了东韩密谍的家,得了一大笔银子,不交廷尉府,偏偏带来鸿胪寺大肆送礼......你觉得,是交给廷尉府引起的振动大,还是交给鸿胪寺引起的振动大?” 他说:“明儿一早你看着吧,朝堂上就得炸了锅,山村小民叶无坷带着几万两银子到鸿胪寺,进门就给人涨月例,还敢给鸿胪寺卿涨,朝堂上的大人们会吵成什么样啊......想想就火爆。” 洪胜火却还是满脸担忧:“你是说他......想用这样的法子,逼迫朝廷把那些被收买了的人彻底翻出来?” 他看向关外月:“那他交给廷尉府不也一样?就算没这么大动静廷尉府也要查啊。” 关外月道:“所以我这位小弟就是牛逼,不......我叶哥就是牛逼。” 洪胜火急了:“你要是再这么磨磨唧唧,我真动手了啊。” 关外月笑道:“你只是关心则乱,沉下心想想,他从无事村直接来长安,他熟悉谁?他为谁办事?他能做什么?” 洪胜火眼神微微凛然。 关外月道:“因为他除了高姑娘,谁都不信任......我现在也才明白,我叶哥有多牛逼,高姑娘带他离开无事村,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他到底怎么选,怎么开始自己的仕途,多少人盯着,想看他出彩者有,想看他笑话者亦有,但他呢?他其实根本没有为自己考虑过啊......” 关外月看向洪胜火:“高姑娘在干什么?” 洪胜火:“挖贼......” 他忽然懂了:“高姑娘代表廷尉府做事,叶无坷连廷尉府都不信任,相当于打了廷尉府的脸面,廷尉府怎敢不仔细查?” 关外月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士为知己者死......我叶哥以身入局入局再入局,就牛逼!”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八十六章要个毛线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觉得自己没什么牛逼的,不就是坐坐牢吗,郡府牢房长安府牢房又或是台狱昭狱,已无稀奇,都一样。 他不管别人用什么招式耍什么花样,他只知道自己坐牢就有人着急。 到现在为止他最不担心的就是他自己,因为他所有坐牢的罪责都不会涉及到他家人。 自在私前是只顾自己,无在私前是不顾自己。 他不着急,赵康着急。 “现在半个朝廷的人在看你这山村少年的笑话,半个朝廷的人想搞清楚你到底要干什么。” 赵康在牢门里来来回回的踱步,而叶无坷则盘膝坐在地上端着一碗棒糁粥喝的津津有味。 他想了很多就没想到,这台狱里居然会有这么好喝的棒糁粥。 人总是这般矫情,在无事村的时候盼着能多吃些好的,自从离开无事村之后,吃的越来越精致越来越丰盛,反而开始怀念那粗茶淡饭。 他一边喝粥一边想着,今天这粥真好喝,明天不喝了。 “还喝粥?” 赵康回头看叶无坷,眼神里带着些已经在努力压制的恨其不争。 “你看看你自己把多好的牌打成这个样子!” 赵康不再踱步,走到叶无坷面前大声说道:“哪怕你只是去了书院读书呢?我倒希望你只是去了书院读书!” 叶无坷把最后一口粥喝完,不满足,因为没吃饱,人可以贪得无厌,永远不知满足,但不管到什么时候人最基础的不满足就只是没吃饱。 他抬起头,忽闪着无辜的目光问:“还有吗?” 赵康:“什么还有吗?” 叶无坷看了看手里空空的粥碗:“有肉吗?” 赵康:“!!!!!” 叶无坷道:“你知道我不是胸无大志,你也知道我确实最想读书。” 他起身,找来水把粥碗洗的干干净净。 “那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赵康压着火气问。 叶无坷道:“我前几日读了一本从连府堂那借来的书,叫做兵法三十六计,这本书你应该早就读过吧,我一前在村子里的时候听过,到长安才真见过,其中有一计叫打草惊蛇。” 赵康皱眉道:“什么意思?” 叶无坷道:“高姑娘这次离开长安要查的,是东韩派来大宁的密谍首领,其名山客,据我所知,没有人知道山客是什么时候来的大宁。” “所有已经被查实的东韩密谍供词都一样,就是他们来之前山客已在长安......他们不知山客身份,唯一知道的人是东韩太子崔正孝。” “高姑娘之前去东韩的时候应该已有线索,我和洪胜火将军聊过,他说在大宁进军东韩的一开始,崔正孝就失踪了。” “洪将军觉得,是东韩知道抵挡不住大宁兵锋,所以早早就让崔正孝带着一支队伍藏了起来,时刻等待复国机会。” “高姑娘又回东韩,应该是已查到崔正孝藏身处,查出山客是谁,似乎已在关键,可东韩那边变数太大,传闻崔正孝为人刚直不屈,若他兵败,必自杀无疑。” 说到这叶无坷看向赵康:“高姑娘在东韩查,那我就在长安帮她。” 赵康问:“这些话你对别人说过没有?” 叶无坷摇头:“不曾。” 赵康脸色微变:“为何对我说?” 叶无坷道:“那日在鹰嘴峡你身负重伤流血不止,隔着一条山谷你朝我喊陆吾等人到底是不是叛国的时候,我就在想,也许那天在鹰嘴峡里我所有不熟悉的人之中,唯有你可信。” 赵康刚才那一瞬想到了这些,所以才动容。 “可你想过没有,你这样做就把自己前程毁了!” 赵康急道:“你是打草惊蛇,利用一家小小的赌场来牵扯出幕后分红的人,可你自己呢?” 他抬起手指向外边:“就你一个人在查山客?廷尉府的副都廷尉张汤没在查?长安府的连平山没在查?山客存在不是什么天大秘密,谁都想把他查出来立下大功,可谁如你一样鲁莽?如你一样不计后果?” 叶无坷:“因为我不怕。” 赵康微怒:“你不怕什么?!不怕死?!” 叶无坷:“不怕回到起点。” 赵康怔住。 叶无坷道:“书上说士为知己者死,高姑娘应该还不算我知己,或是我不算她知己,我只是觉得她对我有恩,又贪图人家长的好看,所以鬼迷心窍就不计代价......可我有什么代价呢?失去梦想?” 赵康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若是换做别人,哪会如此直接了当的说出对高清澄的爱慕。 “为博红颜一笑?” 赵康问他。 叶无坷道:“你若只说气话,我便不与你说了。” 赵康叹了口气。 他蹲下来说道:“我知道你重情义,你觉得高姑娘安排你哥前程是大恩,你觉得你能带一家人来长安更是大恩,所以你连自己想要的都不顾了,这样......” “这样很好。” 叶无坷说:“我没有不要自己想要的,五花马千金裘,锦衣玉食珠光宝气,这些我都想要,特别想要,有人说小地方出来的人连贪心都小,没走出小地方的人贪心确实小,因为穷尽欲求也只是一锅肉一件新衣,归结起来不过四个字......吃饱穿暖,可已经走出来到了大地方的人贪心比大地方本地人还要大,大到有时候想喧宾夺主鸠占鹊巢。” 他看了看那个粥碗:“喝了粥,想吃肉。” 叶无坷笑了笑,依然是那个还在山村里的模样。 “可是无事村的人一直都觉得,人情大过天,我不还人情,天不容我,凡我所为,都是我想要的。” 他说:“我能做什么呢?我能做的最大的事就是让整个长安城的大人物们都因我而震荡。” “我审过焦保存,我会告诉你他在哪儿,他说每个月山客都会派人来拿走红利,一开始是一股脑的带走,后来许是来取银子的人懒了,不再回去分发,而是带着几十口小箱子来,让焦保存每个箱子都装满。” 他看向赵康:“几十口小箱子,就代表几十个人从山客手里分红利,焦保存永远也不可能知道那几十个人是谁,怎么办?” “还有。” 叶无坷起身,走到赵康面前无比郑重的说道:“兵部里没查出来有谁被东韩密谍收买我不信,书院沐先生说可能是东韩人的栽赃陷害我也不信。” “澄潭关里如果有多几匹马,那天陆吾他们三个就不会死,如果多几匹马,斥候会早早就能察觉到东韩人来袭。” 叶无坷道:“是谁在遮掩?是在为谁遮掩?” 他说:“我真的不怕,我到长安才显得很体面,但我怎么来怎么回,到了无事村我依然体面,无事村里最大的体面从未变过......问心无愧。” 赵康忽然脸色变了,因为他到现在才刚刚听出来叶无坷说他不怕的真正意思。 “你是觉得,有......有功勋之臣牵扯其中?不是没人想到,只是没人敢去想?” 赵康的脸色都微微发白。 叶无坷低头看了看他依然挎着的那个帆布包......无事出村。 “无事最好,有事不怕。” 叶无坷道:“我娘教我们的时间很短,但她的话我都记得,小时候我问她既然你那么想那个没良心的男人为何不去找他?我娘说,因为去找他是错的,她可能控制不住想他的心,但控制的住去找他的心,她教导我们的时间再短,也是在做对的事,那就是陪我们,而不是为了她自己丢下我们。” 他看向赵康的时候,眼睛那么明亮,这少年,从未失去单纯。 他说:“我娘如果真的不顾良心去找那个男人,也许她后半生会欢愉,也许更惨,但她不去,所以短命,但她觉得她对。” 他在说他娘,每句话每个字都离不开他娘,但他说的是他自己,每句话每个字说的都是我不会为了自己做错事。 “没人提就是没发生吗?没人说就是不存在吗?” 叶无坷道:“如果御史大人怕了,那今日这些话你出门就可以忘掉。” 他回到牢房里边盘膝而坐。 “阿爷说,故事里最牛皮的人就是横冲直撞无人可敌的大将军,一场仗下来,斩百人是他,斩千人是他,人间最凶是万人敌......” 他笑着说道:“我没上战场,但我没准也能换他一百个贪官污吏,换一百个贪官,当抵万人敌......以后若有说书人提起来,如我一路走到长安说故事那样,把我的故事说出去,我就是无事村第一人。” 他好像觉得,能成为无事村第一人就是天下第一等的牛逼。 赵康沉默了很久。 叶无坷道:“你若有胆,焦保存你收好,他什么都不知道,但没人敢赌他什么都不知道,你若无胆,把焦保存交给廷尉府,我不熟悉张汤,但我想既然人人怕他,他该有胆才对。” 赵康道:“你觉得我有胆无胆?你信我有胆还是信我无胆?” 叶无坷道:“不知道......那天,我看着我哥离开,他说让我记住,除了他之外谁来接我都不许走,只能他来接,但不久之后高姑娘来了,她说你哥让我来接你......所以村子之外的人我只信高姑娘一人。” 他看向赵康:“我信不信你其实不重要,御史赵康信不信自己比较重要。” 赵康站直了身子,看向那少年的时候眼神已满是肃然:“你今日讲的这些话,处处都是不信我,可今日你对我讲了这些话,处处都是信我。” 他说:“台狱不该是你来的地方,等我把他们都抓来,你腾地方。” 说完转身。 走了几步他又回来:“叶无坷,你刚才一直说想还人情,你自己到底欠了什么人情?你一直都说你想怎样你想怎样......我听到最后才明白,你想还的人情是替你哥还人情,你说你不怕,是因为你家有一个人走出无事村,你可以光着脚,但你哥已经穿上鞋了。” 叶无坷没说话,连头都没抬。 等了一会儿后赵康不见叶无坷答复,于是再次转身。 叶无坷抬起头:“我能要三样东西吗?” 赵康回头问他:“哪三样?” 叶无坷道:“书,林东升,顿顿有肉。” 赵康思考片刻后说道:“书可有,肉可有,林东升不能给你,他也是涉案,甚至关键,我可以答应你三样东西,把林东升换了吧,再想一样别的。” 叶无坷想了想,回答:“来点毛线。”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八十七章今夜长安风起 - 天下长宁 - 知白 读书,织毛线,读书,织毛线,读书,织毛线。 读毛线织书。 读毛线书。 读毛线。 叶无坷看着手里的线团发呆,他好像对着一根毛线上极细微的分叉已经看了好久。 他在台狱的第三天,其实心还没有安定下来,他甚至有些后悔,但这后悔不能与外人道。 林东升被单独囚禁起来,叶无坷能想象的出来林东升会面临什么,两人的待遇,必然天差地别。 赵康这三天没有再来,应该是在集中精力突审焦保存和林东升。 时不时会有人来看看叶无坷,问他需要些什么,叶无坷多数时间都客气回应,偶尔发呆,来看他的人显然是赵康安排,是个老实巴交的律卫。 到了第三天下午,来看叶无坷的人发现叶无坷大概是疯了,已经完全不看书,一直都在织毛线。 只是暂时还看不出,这织出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当天夜里。 赵康罕见的换上了一身皮甲,将他手下数十名绿袍武卒全都召集起来。 这些台卫也都是分派到御史台的老兵,看起来个个一身彪悍气息。 “林东升交代了焦保存,焦保存交代出一个叫高貌的人,这个高貌是个无业游民,整日在街上厮混,家址也已查明。” 赵康扫视众人:“今夜随我拿下高貌,当场审问,若能问出背后之人,连夜突袭。” “是!” 一群绿袍台卫整齐答应一声。 “此事机密。” 赵康道:“可能牵扯到朝中不少高官,所以我才临时把你们召集起来,不出发之前不宣布任务,出发之后谁擅自离队按罪犯同党处置!” “是!” 众人又应了一声。 赵康道:“半路不管是遇到谁,不许对任何人提及,就连左台也不能说,若你我挖出潜藏在长安多年的密谍山客,诸位......此乃不世之功!” “今夜当有一番凶险,或许是难躲开的死战,在抓住真正的山客之前,我不会向任何衙门求援,只有我们,无论是多大的凶险也只有我们!唯你我同心,方可排除万难!” 说完这句话赵康抓剑在手:“随我拿人!” 此时,赵康安排照看叶无坷的人再次悄悄来到牢门外,往里看了看,叶无坷靠坐在那似乎是睡着了,手里拿着那个已经织了不少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一块毯子,又像是衣服的前襟。 隐隐约约的能看出来,那东西织出来的花纹有些特殊,貌似是一些字,但距离远光线又暗所以看不出具体。 见叶无坷睡了,这绿袍也没好打扰悄悄退了回去。 临近子时,身处暗巷的赵康抬头看了看,趴在墙头上的绿袍示意那院子里灯烛已灭,赵康随即打了个手势。 两名绿袍翻进院子里,轻轻打开院门,剩下的人分作两队,一队跟着进屋拿人,一队在院外四周戒备。 没多久,屋子就传来一声惊呼,紧跟着就是什么东西打碎的声音,然后便是闷哼。 又片刻,一名绿袍大步跑到门口:“御史,成了。” 赵康应了一声,吩咐其他人戒备然后进了院子。 就隔着一条街,有一辆马车停在一颗很大的垂柳树下,垂柳掩映,马车在微白月色下若隐若现。 惊雷堂的大堂主若一道残影般从远处掠过来,到大柳树下俯身:“聂先生,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安排下去,御史右台拿人,江湖上的人今夜不准动。” 站在垂柳下的青衫客微微点头:“知道了,回去吧,不要乱打听。” 惊雷堂大堂主再次俯身行礼,多一个字都不敢说转身离开。 青衫客到马车窗口微微俯身道:“都已经安排好了,今夜御史右台不管闹出多大风浪,江湖上的人不会干预,谁干预,谁就自然有问题。” 马车里传来一声轻轻的回应,似乎是半睡半醒之际发出的声音,懒得有些张嘴,是从鼻腔里好歹挤出来个声音。 青衫客随即坐在马车上,轻挥马鞭,那鞭子打在马身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马儿却吃痛起步。 这一份手腕上的暗劲,便不是看起来那般轻巧能做到的。 院子那边,赵康大步进门,一进来就看到有个粗粗胖胖的汉子被按跪在那,头上套了黑布,呼吸很粗中,胸口欺负剧烈,显然是吓着了。 “官府查案。” 赵康坐下来后说道:“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一句不回就加刑一年,五句不回报斩立决,十句不回三族株连。” 被按跪着的高貌确实是吓坏了,但他却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听赵康的话说完后竟是冷笑一声:“你在胡说什么?你真以为当官的就可以随意骗人?我又没犯叛国重罪,亦无谋逆之心,株连三族?你吓唬谁?” 赵康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笑道:“你自己还没明白,不被吓住其实不是好事。” 高貌道:“有本事你摘了我头套,让我看看是谁在装神弄鬼,若是想要债你就直接说,老子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赵康道:“别装,你欠没欠债与我无关,但你触犯王法,我今日就能依法办你。” 他示意一下,两名绿袍取出带来的夹棍,将高貌的十根手指都塞进夹棍里,两人随即将夹棍拉起。 “你自焦保存处取的银子,每次都分成几十份带走,这些银子,流向何处?” “你在说什么?谁是焦保存?” “拉!” “是!” 随着两名绿袍发力,夹棍立刻就狠狠拉紧,高貌疼的一声惨叫,可声音还没发出来就被人隔着黑布往嘴里塞了团东西,根本叫不出多大声音来。 就这样拉了能有七八息,高貌已经疼的浑身发抖。 赵康一摆手,绿袍武卒随即松了劲儿。 “认罪招供可减轻处罚这是你该知道的事,你又不是重犯,你也没拿多少好处,何必替别人扛着?” 赵康起身,绕着高貌一边走一边说道:“既然查到了你了,你还不清楚其实只是想从你这得到供词?有供词,我们拿人就方便些,没有供词,那就再找可以给我供词的人,你并非唯一选项,焦保存经手的银子那么多,只你一个知情?” 被拔出堵嘴的高貌颤抖着声音说道:“我......只是一个跑腿的。” 赵康道:“你身份越低微你罪责就越轻,怎么就不明白这道理?就算到了按罪论刑的时候,你这低微身份也容易让人忽略,你懂我意思吗?” 高貌沉默。 赵康一摆手:“用刑。” 两名绿袍武卒再次发力,猛的就传出咔嚓咔嚓的几声轻响,也不知道是高貌的手指被夹断了几根,还是夹棍竟是被大力拉断。 “我说......” 高貌道:“每次取来的银子都送到城东如意茶楼,如意茶楼是严家的生意,你去严家问,他们定然知情。” “严淞么......” 赵康自言自语一声。 高貌像是下意识反问:“严淞是谁?” 赵康想起叶无坷特意提到了严淞这个名字,还有那个叫宋公亭的人,此时此刻,事情大概的脉络已经越发清晰起来。 严淞的父亲曾在大宁朝廷为官,但官职不高,当初曾参与大宁立法之事,随后没多久便告老请辞。 这位在官场沉浮了多年的老人家,表面上看他这一生之中最辉煌的事不过三件。 第一件就是当初大宁战兵围攻楚国都城的时候,他是第一批站出来愿意投降的,所以楚国都被破之后,他得以安然。 第二件事就是受邀参加议定大宁立法之事,曾在雁塔书院与老院长他们一起为国出力。 第三件事,就是他告老之后还娶了好几房小妾,另外,还在外边养了几位年轻貌美的女子。 这些事熟悉严家的人自然知道,但有一件事对于严家来说更为重要,可是,这件事又被严老太爷严令禁止对外宣传。 当年曾有一位国公之子拜在他门下求学,这位国公的儿子只喜作诗,严胜举在楚时候就以诗文著称,做官他是不行的,但作诗一流。 原本是可以让严家提气长脸的事,严胜举却不准对外宣扬,严家的人不理解,但没人敢违抗家主的命令。 赵康想起叶无坷说,兵部的事可能牵扯到了功勋之臣。 而那位国公,自年少时候就追随陛下身边,陛下与他不仅仅是有君臣之义,还有兄弟之情。 高貌此时听不到声音,于是咬着牙说道:“该说的我说了,说出来你又怕?严家的水很深,我劝你还是不要自不量力!严家背后的人,你们惹不起!” 一时之间,看起来因为此话不但赵康生气了,在场的绿袍武卒全都气的火往上冒。 “怕?!” 赵康道:“我等为百姓办事,为大宁除贼,为陛下效力,你说严家背后的人我们惹不起?那我便告诉你,我们背后是陛下!” 说完他一摆手:“带上这个逆贼,跟我去严家如意茶楼。” 片刻之后,数十名绿袍武卒压着高貌直接往城东方向去了。 他们走了之后没多久,那辆马车出现在高貌家门口,赶车的青衫客回头问道:“还继续看吗?” 马车里的回应,是一阵阵轻微的鼾声。 青衫客没敢再问,继续驱车向前。 与此同时,城东某处小院。 严淞坐在摇椅上轻轻的晃着,眼睛看着天空上的繁星,似乎是想让繁星入目,他也能如星辰璀璨。 童锦站在他身边,虽然没说话,可也快按捺不住了,有福赌场的事被叶无坷一闹给爆出来,现在城中人心惶惶的可不只是他一个。 “公子,咱们......要不要离开长安?” 童锦道:“叶无坷被御史右台拿了,赵康是个疯子,当初他敢在私底下查右都御史,鹰嘴峡里又没能除掉他,现在这个人和叶无坷联手做局.......情势凶险。” 严淞闭着眼睛笑道:“你怕了?所以你这几个月都没让绣球儿去安排银子分发?” 童锦连忙俯身:“是因随公子出长安去了,绣球儿留在长安办事又懈怠,属下没有故意不去安排,只是疏忽了。” 严淞道:“疏忽也好故意也罢,都无所谓,我不怪你,毕竟你眼界在那儿,我还能指望你看破玄机?” “现在就是拼最后一招的时候,严家这么多年经营,有牵扯的何止是你负责的那几十份好处......不用慌,严家背后的人如果任由赵康胡作非为,他也好不到哪儿去,今夜长安风起,嗯......会有无数人顺风疾冲,也有无数人逆风而上,好玩的很,看着就是。” 。。。。。。 【今天有加更,第三章中午十二点发,明天上架,爆更。】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八十八章杀人者 - 天下长宁 - 知白 长安无宵禁。 大道上灯火辉煌直至天明,但到了这个时辰街上也已看不到什么行人,进子时后,除了小淮河那边正热闹,大部分地方都已经冷清下来。 赵康也不避了,带着人在大街上一路狂奔,被拦下就解释,不拦下就一直跑。 好在是御史台身份依然好用,路上并没有耽搁太久。 正值盛夏,就算子时已经凉快不少可这一路奔来也俱是大汗淋漓又口干舌燥。 快到城东,前边的大街上忽然没了亮光,赵康的脚步随即停下,抬手示意台狱的人全都做好准备。 长安城里但凡正街都有两排气死风灯,这条街上却死一般黑暗沉寂。 如此明显,说明对方已经不想再遮遮掩掩,灯黑了,反而是要亮相。 黑暗和光明在这个街口有了一条分明的界限,界限里边的魑魅魍魉以黑暗为壁垒,而界限外边的绿袍武卒他们都累坏了,喘着粗气,弯着腰,呼哧呼哧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人扶着腰有人扶着膝,汗水从脸上大颗大颗往下掉。 赵康也在大口大口呼吸,尽力平复下来后他伸手往前一指:“严家的如意茶楼就在这条街上,大家也看到了,现在灯火不明,说明贼人已有准备,他们不是怕被人看到了样貌,而是怕在光亮下杀不死我们。” 他仗剑在手:“我不信任何人,唯信御史台的兄弟们,今日咱们独闯虎穴,为大宁尽忠。” 说罢第一个走进那条黑暗大街。 数十名累的直不起腰的绿袍武卒这一刻直起了腰,他们几乎同时深吸一口气,然后跟上了御史大人的脚步,整齐且坚定。 大街两侧更为黑暗的地方,不少黑衣人已经做好准备,他们手里拿着的,竟然是大宁严控的弓箭。 一只脚离开光明踩进黑暗,下一只紧随其后,更多的脚步跟上,仿佛这几步之间就完成了阴阳两界的转换。 刚刚进大街的时候四周依然寂静,偶尔传来的虫鸣声都让人侧目关注,夏夜最刺耳的本该就是虫鸣声,现在每个人却都盼着那最好只是虫鸣声。 当赵康等人走进大街有三十丈远,四周的虫鸣声突然变的急促起来。 有些虫儿,飞的横冲直撞。 “戒备。” 赵康提醒,绿袍武卒已经呈防御阵列缓缓向前。 嗖的一声,第一支羽箭直奔赵康。 剑出。 长剑滑着剑鞘的声音仿佛电芒划过夜空,叮的一声之后,羽箭被一剑拨开,旋转着飞向暗处。 “杀光他们!” 那一箭似是信号。 看不清楚的地方,看不清楚有多少黑衣人站了起来,他们将手里的弓拉满,在这个距离下满弓发箭的爆发力足以穿透血肉之躯。 大街上,是一群血肉之躯。 这一轮羽箭本该把台狱的人送走大半,可让人出乎预料的是这些台卫竟然都能安然无恙的站着。 他们迅速改变队列,两条一字型长阵把赵康夹在其中。 所有绿袍武卒都把背着的仿佛是一个被卷似的东西打开,那竟是折叠的木盾。 像是抖开了软梯一样,啪啪啪啪的声音连成一片,折叠盾与人齐高,数十人顷刻之间就变成了两堵行动的木墙。 “加速冲过去!” 赵康一声疾呼。 两列武卒开始加速但依然保持着前后距离,羽箭从两侧暴雨一样袭来,绝大部分都被折叠木盾挡住,少数箭露过来伤了人,受伤的咬牙坚持,掉队和倒下,都是必死无疑。 短短的几十息,至少上百支羽箭横扫过来。 “变阵!” 冲过弓箭手的埋伏圈之后赵康立刻喊了一声,武卒也瞬间变幻阵型。 两列队伍极快的汇合起来,后排的人将折叠木盾挡在背后,前排的人则将木盾举起来遮住头脸,队伍才成型,羽箭追来。 箭瞬间就在后排木盾上长满,密集的让人头皮一阵阵发麻,若非早有准备,这些武卒可能在进大街的第一波攻势下就全军覆没。 “再快!” 赵康大声喊,嗓音略带沙哑。 武卒加速,数十人用最快的速度突破弓箭手埋伏后冲进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呼! 黑暗之中有什么东西猛的钻了出来,赵康眼睛骤然睁大的同时猛的闪身,一杆标枪擦着他飞过,将他身后的武卒贯胸穿透。 紧跟着就是数十杆标枪投掷过来,赵康身后的武卒立刻加速上前将折叠盾挡过去。 重标之下,折叠盾难以支撑。 好在是敌人准备的标枪也只这么多,一轮过后有六七名武卒负伤,两人阵亡。 “向前突!” 赵康身形一闪突入暗影之中,那黑暗之处立刻亮起来一道笔直璀璨的一字。 无需片刻,有两颗人头自巷子口缓缓滚了出来,巷子里的银芒却还在炸起,短短二十息之后,赵康从巷子里走出来的时候剑尖犹在滴血,在他身后,地上倒了六七具无头尸体。 他手下武卒还在前冲,弓箭手却又已经追至身后,前边两条巷子口里涌出大批黑衣人,人人持刀。 还剩下二十几名武卒被前后夹住,脚步不得不停下来。 赵康看了看前边,再有数十步远便是严家如意楼,今日这人看来是极难抓到了,可他依然没打算发信号求援。 “御史!” 一名武卒急促喊道:“再不求援,我们到不了也都出不去了!” “都是考验,你我过了这一关这天下再无大碍!” 赵康深吸一口气,振臂一跃人已经落入那些弓箭手之中,一个一个炸亮的一字在黑暗之中不断闪出,每一次亮起,便有一条人命被收割。 “你们继续向前,进如意楼拿人!” 二十几名武卒答应一声,与迎面过来的刀客混战。 夜里的长安,果然还是有些黑暗不能驱散。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整整一个人生,也许只是某人的转瞬回眸。 数十名弓箭手尽数倒在地上,赵康身上的血多到已经把衣衫浸透,手中长剑满是缺口,该是被骨骼崩坏。 他仰天一声长啸。 一身血迹,也不知道有几许是别人的,又有几许是他的,有人说非至亲血不相融,可战场上不可共存的敌我却能血流成河不分你我。 大步朝着严家如意楼方向走去的赵康,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深深血痕。 “都是考验......” 赵康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右侧胸膛上的皮甲有一条长长的口子,这惨淡月色之下,依稀能看出他的皮甲与血肉同样外翻。 如此伤口,他身上还有不下七八处,这血葫芦一样的人步伐却愈发坚定,且越来越快。 如意楼门口,他的二十几名武卒短短片刻之后已经折损半数,黑衣人倒地的更多,可黑衣人更多。 如今这十余人被围困在如意楼门口,眼看着被压缩的空间已经没剩下多少。 “杀贼!” 之前看起来便似力竭的赵康一声暴喝,从人群外掠了过来。 半空之中,一字型的剑芒闪烁,两颗人头瞬息飞起,下一息,血柱喷涌。 赵康的剑法没有任何花哨可言,甚至没有任何招式可言。 每一击,都是剑最基本的用法。 可每一剑似乎都挡无可挡。 他带着十余名武卒,与至少四五十名黑衣人在如意楼前交手,浑身是伤的赵康一人又斩十数人,当四周安静下来的那一刻,只剩下残活之人的粗重喘息。 距离如意楼不到十几丈外的一间民房屋顶,坐在屋脊上的严淞看着赵康那仿若入魔一般的样子忍不住轻叹一声。 “你是真的狠。” 此时赵康身边人寥寥无几,他带来的三十八名武卒只剩下四个,这四人身上也皆是伤痕,激战停下来之后连站都站不住了。 这座平日里被百姓们称之为贵人楼的木楼门前,尸横满地。 百姓们永远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寻常无奇的夜里,在他们心中太平无事的长安城会发生如此惨烈的厮杀。 那些不知道从何处来的黑衣人,竟敢如此对抗朝廷。 赵康往前迈步,踏上如意楼门前台阶的第一步就腿一软,有一刀劈在他的右腿上,伤口外翻血流如注。 他挥剑切开前摆,将腿狠狠勒住,抬起头看向这座门虚掩着的木楼,这位年纪轻轻已身为四品,读书人出身却自诩武夫的御史慢慢挺直了身子。 “右台御史赵康,依照大宁律法捉拿人犯,敢有触犯国律天威者,杀无赦!” 这血人一脚踏上台阶,用手中断剑将门推开。 在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哪怕浑身是血鼻子里脑子里也早已满是血腥味的赵康,还是被一股血腥味冲了鼻子,也冲了脑海。 如意楼里,一样的尸横满地。 严家的人,死尽。 坐在屋脊上的严淞看着远处那红色身影,距离十几丈依然还是看到了赵康的身子摇晃起来。 数十名武卒阵亡,他身披十几处伤口,换来的,只是这如意楼里的满地尸体。 “最后也得谢谢你,台狱律卫你都带来了......人活着的时候总是各种不平,唯死人人平等,唯死,人人不可避,所以都得死。” 说完这句话,严淞长身而起。 与此同时。 那名被赵康留下照看叶无坷的律卫再次来到牢门,他往牢里看了看,斜靠在墙壁上的叶无坷依然睡着,呼吸略显粗重,睡的深沉。 “叶公子?” 律卫轻轻叫了一声。 叶无坷并无回应。 “叶公子?御史大人带着律卫回来了,该抓的人都已经抓了,你快醒醒。” 律卫加大了声音。 叶无坷的身子明显动了一下,同时也皱起了眉头,他似乎在极力睁开眼睛,但眼皮就是抬不起来。 在他身前还放着没有收走的晚饭,那一碗棒糁粥他依然喝的干干净净。 律卫见叶无坷还是没醒,打开牢门进去,蹲下来轻轻摇晃叶无坷的肩膀,叶无坷眉头皱的更紧却依然不能睁开眼睛。 他似乎是想说什么,可嘴唇与眼皮一样沉重无法张开。 “让开吧。” 童锦出现在牢门外,他看了一眼叶无坷,眼神里有些遗憾,一丝丝而已,其他的都是喜悦。 “你出去,接下的事我办,天亮之前你最好躲起来,等到城门一开你就逃走。” 童锦递给那律卫一个袋子,很沉重。 律卫没有多说什么,拿了袋子就走,走两步又回头:“你们不会连赵大人也杀吧?” 童锦道:“你再多话,兴许连你也杀了,赵康死不死与你无关了,你今后就浪迹天涯吧。” 律卫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转身走了,才出门,一把匕首送进他心口。 童绣球儿这人间尤物吓得一抖,又似乎是厌恶那血液唯恐沾上她的漂亮衣服,松开匕首,这妖娆女子就小碎步往后连退。 “我家公子说,千万不要废话,讲什么宣言,说什么感慨,杀人就杀人,别磨磨唧唧。” 童锦笑了笑,一刀捅进叶无坷心口。 童绣球儿吓得低呼一声,眼神里竟然也浮现出一些惋惜。 。。。。。。 【明日上架,订阅了上架章节的朋友在书评区留言:订阅啦,就算参加抽奖,抽三十个无事包赠送,保底四更,有盟主打赏加一更,订阅成绩达到目标加一更。】 【明天上架的更新时间会有所改变,因为网站要设置延迟,第一章应该在上午十点之前,后续的章节大家可以留到晚上看,应该会是在下午六点以后,本月网站推荐资源有限,咱们上架应该是没有推广了,所以我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大家身上了,拜托了!】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八十九章我亦是算人心者 - 天下长宁 - 知白 有一样东西人失去了并不会死,甚至身体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可偏偏就能用这样东西震慑威胁任何人,此物是为自由。 这个世界上应该有人天生适应牢房生活,不是因为他犯了罪所以就该去坐牢,而是他喜欢独处,哪怕吃的不好,住的不好,一切都不好。 但他喜欢独处,于他来说,独处即自由。 人对自由的定义不一样,有人追求穿光过影于繁华处留声留名又事了拂衣去的自由,有人追求安安静静独处不被打扰便是极乐的自由。 所以修行这种事,从来都是挑人,而相处这件事,从来都是挑心。 叶无坷是个比牢房这种奇怪地方还要奇怪的人,他总是很闹,话多的像是雨水敲打的芭蕉叶一样密,有些时候甚至显得不合时宜。 可他又是那么喜欢安静的一个人,从他有记忆开始他就喜欢一个人在某个相对封闭的地方独处。 牢房不是他的最佳选择,牢房只是他对于大事走向判断而做出的选择。 囚己身,看人心。 也许唯有善良的人才会想到这种法子,而不是去大张旗鼓横冲直撞的难为别人。 如果让他选,他真的喜欢雁塔书院里那条长长的两侧满是书架的走廊。 他喜欢香气,花香是自然之最,书香是非自然之最。 他爱极了书页的气味,那是他能感受到的最大的沁人心脾。 当匕首寒芒划破了叶无坷美梦之中的书香遍野,他很生气。 匕首刺在向他心口,但不可能刺中他心口。 当刀尖已抵叶无坷胸前衣衫的时候,童锦忽然倒飞了出去。 砰地一声! 童锦的后背上有一道本该看不见的劲气化作绯红之流破体而出,那是劲气崩出去的血。 后背衣衫上破开的洞比后背上破开的洞大些,比半息之前抵在童锦胸膛上的那根手指还要大些。 那个昏睡之中连眼皮都抬不起来的少年,此刻眼睛里的光让童锦不寒而栗。 “嘘......” 叶无坷在童锦落地之前一把又把他拉了回来,然后在童锦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我第一次用人试,还好有你这样的人。” 童锦从惊讶到绝望的过程,比赵康带着数十名武卒从光明踏入黑暗的过程还要短暂。 叶无坷的眼睛里,透着一股他从未见过的光彩。 是狠厉吧,是那无事村少年从小就有但从不愿展现给别人的狠厉。 当叶扶摇一把将阿爷从沙里干子的巨掌之下拉出来,当叶无坷并指如枪点穿熊罴咽喉的那一刻,这狠厉第一次出现在别人的面前,然后是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一拳将千斤熊罴打的双脚离地的少年,又一把抓着熊罴的皮毛把巨物拉下来按在地上连环重击。 那是大慈悲山第一次感受这温润少年的杀心,从那一次开始喜怒无常的大慈悲山再也没有难为过这少年。 也许是巧合。 可是,哪怕那天他目送他哥和高清澄等人远去之后,阴云密布本该大杀四方的暴雪都是等那少年下山之后才降临人间。 童锦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眼神,而他的眼睛里,满是没见过世面的城里人第一次见到熊罴眼睛时候的恐惧。 是的,城里人也有没见过的世面。 一击让童锦失去反抗之力的叶无坷抬头看向那个妖娆妩媚的女子,他的脸上依然是灿烂单纯的的笑意。 他说:“不跑,我不打你。” 童绣球儿吓得脸色发白,然后转身就跑。 “打女人可是需要过心里难关的事啊。” 砰地一声! 跨步而起的叶无坷一只手按着童绣球儿的后脑往前一压撞在墙壁上,这一下撞的墙壁都微微震颤。 软倒下去的童绣球儿摆出来一个诱人的姿态,两条洁白修长的腿有一多半从裙下露出来。 叶无坷看着直接昏死过去的女人:“幸好我最喜欢过闯关的游戏。” 他回到童锦身边,蹲在那看着这个三魂七魄都没了一多半的家伙,叶无坷在刚刚进入台狱时候的那种悔意再次浮现出来,如第一次浮现出来时候一样淡。 很淡,因为不值得,偏就他善良,所以才会有的那么一丢丢。 人总是会给这世上的任何东西分出等级,连疼痛都要分出等级来,所以后悔也不能例外,可实际上,疼痛真的可以分出等级,后悔不能,哪怕一丝后悔也会深深入心。 再小的后悔,也是难以挽回。 “如果人都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该多好。” 叶无坷轻轻自语。 他看向童锦的眼睛问道:“我最不希望看到来这里杀我的人就是你,但又和你无关,我很生气,所以你多担待。” 他缓缓提拳,然后一拳暴击童锦额头。 一拳将童锦打的没了九分气息,可这一拳终究还是留了七分力,不然的话,这一拳能将那颗大好头颅直接打成扁的。 叶无坷将童锦的腰带抽出来准备把两人绑上,然后发现这条腰带居然是皮质的而且还嵌了一颗很漂亮的宝石。 于是他将皮带卷了卷装进无事包,回头看向躺在地上身材扭曲又妖娆的女子。 这女子的束腰看着只是一条布带,那就没什么值得在乎的了。 于是叶无坷过去,蹲在那解童绣球儿的腰带,解开的时候,一股香气不断的冲击着叶无坷的鼻腔,而手指在童绣球儿腰上触碰着弹弹的肉感,又让叶无坷心中有些异样感觉。 他下意识的,在童绣球儿的细腰上捏了一把,这手感,这触觉,新鲜而又失落。 “呸,怪不得你不禁打,这么松松垮垮软软塌塌,平时必是连点锻炼都没有。” 他将腰带抽出来后的时候,难免会看到童绣球儿平坦白净的小腹,这情窦初开但某方面还没开的少年也不是傻子,又看了两眼最终确定了一件事。 “这肉可不行,不紧实。” 他一边捆人一边嘟嘟囔囔:“大奎的小肚子那才真好看,横条条的肉杠杠硬。” 说到这还撩开自己的上衣看了看,又像个傻波一似的笑起来:“我的也不差。” 将两人绑好之后,叶无坷翻了翻童锦的口袋,一点收获都没有让叶无坷稍显郁闷,不过好在还有刚才那条皮带。 楚时候的中原人还没见过多少以皮带束腰的,无功名的用布带,有功名的用锦带,大部分人用的不带扣,家里条件好些的用铁扣,铜扣,亦有银扣金扣和玉扣。 到大宁立国之后长安胡人渐渐多了起来,胡人多以皮带束腰,最主要的,是结实耐用。 后来多是寻常百姓学胡人用皮带,朝中为官者不屑为之,觉得那丢了身份,不如锦带雅致显身份。 直到有一天,他们看到大宁的皇帝日常居然也用皮带之后这种言论才逐渐没了。 皇帝一条皮带已用超过十年。 把两人绑在牢门铁栅上,叶无坷出门的时候看了看早已死去的那名律卫。 这是一个看面相很老实的中年人,最起码在面相上会让人觉得他死了是很可惜的事。 离开台狱之后,叶无坷抬起头看了看夜空,星星点点的光亮依然那么好看,可人间好像换了一个样子似的。 就在这时候叶无坷看向院子里那棵已有合抱粗的银杏树,这树在的时候这里应该还不是台狱。 “脚尖露出来了。” 叶无坷说。 树后有人呸了一声:“放屁。” 叶无坷点头:“闻到了。” 那人又骂了一句什么,不过又急又轻所以叶无坷也没能听清楚。 从树后走出来一个瘦削的身影,夜入台狱竟然连一身夜行衣都懒得穿。 身上是一件夸张的锦衣,在微白月色下都能看出来那花团锦簇,不能说不好看,只能说真他妈不好看。 “你是不是人?” 宋公亭从树后出来后,看怪物似的看着叶无坷。 他说:“我都已经看到你解她裤子了,这里又没别人,这般好时机你居然一点动作都没有,你到底是不是人?” 叶无坷:“?????” 宋公亭道:“那妞儿虽然说不上是一等一的姿色,二等往上还是有的,尤其是腰,又白又细还有腰窝,这种就很少见了,你居然......畜生!” 叶无坷:“?????” 宋公亭往四周看了看,又往台狱里看了看,然后迈步往里走:“你到门口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不用急,三两下的事。” 叶无坷道:“?????” 或许是被叶无坷的眼神看的有些臊得慌,宋公亭最终还是选择不去了。 虽然他觉得,那真是很可惜的一件事,而且,他也确实觉得时间上很富裕。 “你出现在这是来证明什么的?还是单纯的想救我?” 叶无坷问。 宋公亭道:“屁,我想弄死你还来不及,只是不想亲手弄死你罢了,所以我就来看看你怎么死,你不死我就很不开心,尤其是你不死你还他妈的暴殄天物......” 说着话他又看向台狱,跃跃欲试。 叶无坷看着宋公亭那气急败坏的样子,他都觉得好像真的是自己错了。 宋公亭问:“第一次摸人家女孩子腰吧?怎么样?弹不弹?” 叶无坷摇头:“不怎么样,不硬。” 宋公亭瞳孔逐渐放大,眼睛瞪得像铜铃。 但很快,他就放弃了教教这个山村少年应该怎么对付女敌人的念头。 对牛弹琴,都是对牛弹琴。 他问叶无坷:“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严淞的?你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这一男一女的?” 他是真的好奇,他也是真的想知道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山里娃到底长了一颗什么脑子。 他始终不信是叶无坷自己参悟,始终觉得一定是高清澄早早就和叶无坷把事情都说过了,每个人,每件事,都说的仔细透彻。 叶无坷没回答,他不占便宜但也不想吃亏,所以他反问:“交换问题?一对一?” 宋公亭想了想,点头:“我先。” 叶无坷道:“石头剪刀布。” 宋公亭又点头:“公平合理。” 两人幼稚的数着一二三,然后同时出手,宋公亭剪刀,叶无坷石头,宋公亭说你那个石头不行,我这个是大剪刀。 叶无坷就那么看着他。 片刻后,宋公亭叹了口气:“问!” 他在这一瞬间在脑海里把叶无坷要问的事过了一遍,想着什么能答什么不能答,有些事,当斟酌。 然后听到叶无坷问:“抓了山客,有奖金吗?” 宋公亭:“?????” 他问叶无坷:“金钱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叶无坷重重点头:“重要!” 片刻后,宋公亭叹了口气:“奖金的事我不知道,但既然金钱对你来说重要,那我恰好知道一件对你来很重要的事,你家院子里藏了一盒金子,那是严淞要陷害你的赃款。” 叶无坷眼睛骤然睁大:“所以呢?” 宋公亭道:“今夜会有很多事,上次分走你两千五百两那个人担心你家里人有危险,于是早早派人把他们接去书院了,顺便,让人搜了搜你家。” 叶无坷笑道:“第一,我的家人我早已安排好躲出去了,第二,长安府搜过不止一次,我真有早就搜去了。” 宋公亭道:“那位说以他经验,没狗搜柴垛,有狗搜狗窝。” 叶无坷手扶墙壁,一脸悲戚。 。。。。。。 【能看到这的,都是已经订阅的朋友,凡是订阅的今天书评区留下一句订阅啦,即可参加抽奖。】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九十章一见枪法 - 天下长宁 - 知白 “你告诉我那位是谁。” 叶无坷道:“他对我如此了解,绝非是我到长安才认识的人。” 宋公亭想了想,一时之间倒也不好解释这个问题,只是在他印象里,那位历来如此。 非要说是了解叶无坷也不是不可以,毕竟猜透叶无坷那点小心思就跟对过去有些许回忆一样容易。 “你已经问了两个问题了。” 宋公亭道:“该我问了。” 叶无坷是个遵守规则的人,于是点头:“你问吧。” 宋公亭道:“你在长安城里所作所为是否皆高姑娘安排?你为何非要来台狱?” 叶无坷道:“非我要来台狱,赵康是第一个到鸿胪寺接我去的,我本意是去廷尉府,听闻昭狱级别更高些,人,总得有追求,要坐牢,就坐最高级的。” 宋公亭根本不信。 他撇嘴道:“你这话哄哄别人还行,哄我?你可知道小爷七岁起就没人能骗的了我。” 牛皮吹到这又想起比他小的高清澄不止一次让他吃瘪,于是他又懊恼起来。 他围着叶无坷踱步,背着手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去鸿胪寺就大肆放财,关外月并无规劝,就连赵泛舟都是等你犯了错才一封信送到御史右台,这要不是你提前和他们商量好的我从今天开始倒立拉屎。” 叶无坷道:“你就是想倒立拉屎。” 宋公亭道:“以你的聪明,早该看出来我不是你的敌人,我能在台狱看着你,你也就能想到我必然身份不俗,所以劝你还是诚实些,不然的话一会儿你问我什么我也满嘴跑车。” 叶无坷道:“你说的对,关外月早就知情,本就是和他商量出来的事,而赵寺卿一封信送到御史右台,也是我请他这样做的。” 宋公亭哼了一声:“早就知道你不是那么纯良的人,一个个的还都夸你纯良......” 叶无坷对他的攻击不予理会。 他问:“你是早就知道严淞可能是山客,所以你早早的就在盯着他了,安排你做这些的人,是不是高姑娘?” 宋公亭再次哼了一声:“以小爷我的智慧需要她来安排?小爷我火眼金睛,看到严淞的时候,就知道他是山客。”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都表现的很正经,但这正经还都是装出来的,因为俩人到现在为止,依然是真话假话参半。 叶无坷做了个请的手势:“该你问了。” 宋公亭道:“我上一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完,你所作所为是否皆高清澄安排?” 叶无坷道:“不是。” 宋公亭问:“哪件不是?” 叶无坷道:“都不是。” 宋公亭脸色微变。 他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叶无坷,尤其是看着叶无坷的眼睛,似乎是想从叶无坷眼睛里看到说谎的痕迹,可不管怎么看都没有任何破绽。 “你果然不是个善人。” 宋公亭道:“下一个问题,你是真的要去鸿胪寺?” 叶无坷道:“真的。” 宋公亭:“你是不是蠢?” 叶无坷:“该我问了。” 宋公亭:“你先回答了我这个问题,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叶无坷只是看着他,宋公亭僵持了片刻后只好点头:“你问你问你问。” 叶无坷道:“高姑娘是否和你说过抓山客的事放在我身上,她要把这件功劳送给我?” 宋公亭道:“没说,但我猜着是,所以我搞不懂,你这样一个又坏又蠢的家伙为什么那么好运气。” 叶无坷道:“我看你还行,一会儿送你一份见面礼。” 宋公亭问:“什么?” 叶无坷道:“给你写个方子,可治便秘嘴臭以及倒立拉屎的善后方法。” 不等宋公亭说话,叶无坷道:“我还有事要去做,和你这一问一答的游戏先到此为止。” 说着话他转身要走,宋公亭却一步就跟上他,叶无坷在台狱过道里穿行,以他身法,竟然不能将宋公亭甩了,甚至宋公亭还显得如闲庭信步一样毫不吃力。 没多久,叶无坷推开一间牢门,只见一个浑身血糊糊的人披头散发的被绑在木桩上,看起来应该早已没了气息。 他心中一紧,连忙上前查看,却见那死去多时的人是焦保存而非林东升,他这才松了口气。 从焦保存的尸体上就能看出来生前遭受过多狠的折磨,所以叶无坷心里也瞬间就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转身离开这间牢房继续寻找,没走多远就听到了林东升的呼喊。 “有人吗?” “快来人啊!” “人都去哪了?” 叶无坷一脚将牢门踹开,被锁链绑在柱子上的林东升回头看到叶无坷的那一刻真哭了。 哇哇哭。 “小爷你怎么才来啊,狗腿子想死你了啊小爷。” 叶无坷跨步过去看了看,见林东升身上没有一处伤痕,显然赵康是给他留了面子的,不然以林东升东韩人的身份怎么可能一点刑讯手段都没上。 “小爷快把我解开,快来不及了!” 林东升带着哭腔哀求。 “什么来不及?” 叶无坷一边检查那锁链一边问,这锁链能有手腕粗,链子上的那把铁锁如脚掌一样大,这东西没有钥匙想打开当真是千难万难。 “小爷,真的来不及了,快解开,不然要出大事了。” 林东升越发急迫起来。 叶无坷身上的匕首不在,被那个白衣人当日夺走,若有那把匕首,切开这锁链应该不是问题。 “你且等等,我去找把铁锤来。” 叶无坷转身就去寻工具,林东升的喊声越发急迫:“小爷求你快些,真的要来不及了。” 叶无坷才到门口,林东升忽然又哭了:“来不及了......” 哗...... 裤脚下,逐渐汇聚起来一摊水迹。 跟进来的宋公亭看到这一幕哈哈大笑起来,一点人性都没有的那种,叶无坷心说这人怎么能这样笑?你这么笑我却不笑岂不是显得我很装? 半刻之后,终于把锁链打开,林东升捂着脸跑了出去,就好像捂着脸管用似的。 到了外边林东升就躲在一根柱子后边:“小爷,你们走吧,我一会儿自己走。” 叶无坷道:“这有什么难为情的,谁还没尿过裤子?” 宋公亭从后边背着手出来:“哪个都尿过,一般都是顺腿流,如你这样隔着裤子还能尿出喷雾状的,我愿称你一声牛批。” 林东升:“小爷,你让他走。” 叶无坷道:“不哭,你就跟在我们身后走。” 林东升:“那你们先走,你们走远我再跟。” 宋公亭:“虽然尿裤子,可真是个好人,生怕呛着我们......” 林东升:“......” 叶无坷背着手往前溜达:“听你的我先走,你在后边跟着。” 宋公亭:“你也是个好人,滥好人。” 正说着,忽然听到身后又传来林东升带着哭腔的声音。 “小爷,等等。” 叶无坷和宋公亭同时回头,却见林东升的肩膀上多了些反着月色微光的东西,那是一把长剑。 “主仆情深么?” 严淞从柱子后边缓步出来,长剑依然搭在林东升的肩膀上,锋利的剑刃距离林东升脖子不过一指,稍稍一划,就能将林东升的动脉切开。 严淞就在林东升身后站住,露出半张脸。 “果然让两个废物来杀你真是一件不理智的决定,虽然......让人来杀你都是一件不理智的决定。” 严淞的剑轻轻一划,林东升的脖子上就开始冒血。 “宋公亭,你过来。” 宋公亭一怔,然后破口大骂:“你他妈-傻逼吗?你让我过去干嘛?他是滥好人,你叫他过去啊。” 严淞道:“他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 叶无坷迈步向前。 宋公亭皱眉:“你果然很蠢,他是让我过去不是让你。” 叶无坷没有回应,脚步未停。 严淞看着叶无坷感慨道:“我这个人很少犯错,遇到你之后却接二连三的做了几个很愚蠢的决定,也许......你是我天敌?所以在走之前我还是决定亲自来看看,你不死,以后我怎么可能安心?” 叶无坷道:“少说些话,反派应该干脆利索,先抹掉林东升,再干掉宋公亭,然后提着我的人头跑路,总结得失的事,留到安全的时候再去做。” 严淞道:“你很烦,你自己知道不知道?” 叶无坷:“对不起,你说没关系。” 严淞笑道:“我说没关系你把宋贤弟抓过来给我?” 叶无坷回头看宋公亭,宋公亭下意识后撤一步。 叶无坷:“也不是不行,我先和他商量一下再动手。” 宋公亭又退一步。 严淞道:“你不要拖延时间,也别想分散我的注意,我本意是来看看你死不死,死了就好,不死也好,我要出城还需一个人质,高清澄那么在乎你,把你拿在手里自然好用。” 但他说到这却看向宋公亭:“可没想到宋贤弟也在,他比你好用的多了。” 宋公亭:“操......” 叶无坷问宋公亭:“你这是......托你爹的福?” 宋公亭道:“你他妈真烦!”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真是的,我想去人家不要,你不想去人家点名,身在福中不知福。” 宋公亭:“......” 叶无坷走向严淞说道:“换我吧,我物美价廉,再说你拿着我人威胁宋公亭,你当他傻吗?” 严淞笑道:“本来你是第一人选,现在他是第一人选,但是......小孩子才选好的要。” 他用剑拍了拍林东升的脸:“这种货色我都不放,你还不明我有多贪?” 叶无坷没理他,而是回头问宋公亭:“他的意思,咱俩哪个是不好的?” 宋公亭:“我,我是不好的,你好,你哪儿都好,你处处比我好,你太他妈烦了。” 叶无坷:“也不是,没你快。” 宋公亭:“操......” 叶无坷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眼神一亮,他问严淞:“你用林东升要挟不了宋公亭,我先用我换林东升,你再试试用我能不能要挟他?” 宋公亭:“?????” 严淞笑道:“处朋友还得是选你这样的,总是真心为朋友考虑,谢谢你,不过我自己也想了好几种法子呢。” 他这句话说完的时候,一道白影瞬息而至。 那白衣胜雪,人若惊鸿。 这次无刀,是一枪惊雷,是取自那日叶无坷不得不用也只被人看过一次的并指枪法,可来的是一杆真的枪。 叶无坷,你今日还怎么破? 逆枪而上。 一指断枪劲。 下一息枪已在手,一枪洞穿白衣男子肩膀。 天下百般兵器,万般功法。 你怎敢,用枪?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九十一章你在吓唬谁? - 天下长宁 - 知白 白衣男子中了一枪,眼神里依然是那种不在人间的疏离,他看都没有看伤口一眼,而是盯着叶无坷的左肩。 他双指为枪,也洞穿了叶无坷的肩膀。 两人伤处皆在左肩,稍稍往下便是心口。 “看来无事村里,也就这一枪还行。” 白衣男子向后退了一步,枪从他肩头退了出来:“我从未见过这枪法,这一枪取自于你还于你,下次再见,我以枪法杀你。” 他看向严淞,一言不发转身而去,来时如雷霆,去时如疾风。 叶无坷微微喘息,他肩膀上的伤口似乎更靠近心口,这一招也就是他败了。 那个白衣年轻人看了他的指法用了他的指法,伤了他。 刚才那一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连距离极近的宋公亭都没有看清楚。 他只看到手里没枪的叶无坷双指点向突然出现的白银男子,而手里有枪的白衣男子则一枪戳向叶无坷。 怎么就变了? 枪为什么会在叶无坷手里,而白衣男子为何能伤到叶无坷? 他是一脸茫然,甚至惊惧。 自幼在习武上天分不好的他在轻功身法上独具造诣,他什么都快但眼神不够那么快,所以看不出,电光火石之间究竟是怎么了。 白衣男子转身掠走,来的快去的更快,本该不死不休的杀局,戛然而止。 让看了这一幕的宋公亭错觉刚才都是恍惚,是自己幻想出来的画面,而严淞不一样,他的表情逐渐尴尬起来。 严淞说:“他跑的可真快......我花了钱的。” 他看着叶无坷手里的枪又叹道:“他快的好像专门给你送了一杆枪然后就走了。” 说话的时候,严淞用剑押着林东升往后退,在退的同时左手打了个响指。 从两侧屋顶上掠下来十六名刀客,瞬间成阵,两列长刀,可斩月色。 叶无坷左手持枪,右手伸进无事包里抓了一个纸包出来,捏碎,药粉扑洒在肩头伤口。 当他一枪在手,眼神里多了几分似乎不属于这纯良少年的寒意。 严淞看着那少年持枪的姿态,忍不住赞叹:“要不是必须逃,我还真想继续装个木讷沉闷的读书人和你多亲近,你这样的人身上秘密足够多,发掘起来也会很快乐。” 还在微笑严淞声音陡然一寒:“杀了他,带走宋公亭。” 四名刀客迎面而来,叶无坷一枪前突,如龙出海。 对面的刀客瞬间做出反应,挥刀要将叶无坷的枪斩开。 刀才起,枪已至。 枪头在刀客额头上戳出来一个圆洞,砰地一声,刀客后脑几乎整个炸开,枪头将半个脑壳和脑浆炸出喷射状。 枪头还在刀客脑壳里的时候就已横扫出去,带着身躯撞在另一名刀客的太阳穴上。 一击横扫,前者的脑壳直接碎开,后者的太阳穴被砸的深深凹陷,刀客的身子往一侧猛的翻过去,如同有人扶着他的腰帮他完成侧翻,腰保持在中心位置,两条腿转到了上边,脑壳撞在地上,脖子对折。 下一息,长枪再次横扫回来,枪头拍在刀客侧脸,那人脖子被拉长了好多,身子没动头颅走远足足长高了得有一寸。 虽不是枪锋击中,可枪劲依然贯穿头颅,双目顿时赤红,另一边太阳穴上猛的鼓起来一块。 一枪如龙甩头出海,连杀三人。 这少年,仿佛回到了在大慈悲山上猎杀熊罴的那天。 宋公亭看着这少年的表现,忽然间悟了。 长安城这个夜里,今天多少人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袖手旁观,在宋公亭看来,此时更像是一群大人在看着一个小孩子完成第一场表演,只要叶无坷拿下严淞那这个首秀就堪称完美。 廷尉府那个鬼见愁到现在也没露面,任由御史右台一群人在莽撞的毫无章法的办案,这种事放在过去,鬼见愁能允许发生? 那个月前突然回到长安的懒惰家伙从昨日起就坐着马车在长安游荡,以至于到现在为止江湖上连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 兵部侍郎崔昭气当着兵部数十名官员说了一句那个孩子不该受委屈,因此动用了不该动用的力量去抓几个毛贼,任性的有些连规矩都不顾了,然而今日这般局面,穿军服的一个都没露面。 书院那个家伙为了叶无坷跑去和以无私著称的长安府治谈条件,今天书院那边据说是在举办诗会连最讨厌作诗的那个家伙都没缺席。 当然是因为高清澄。 如何办案是那个鬼见愁手把手的教她,为了不让人打扰,鬼见愁把整个案牍库都好像变成了她自己的书房。 那个混迹江湖的懒散家伙唯独看她这个小辈儿的时候才眉眼带笑,至于看到其他小字号的人总是瞧不上,尤其是宋公亭,看见了就一脸的恨其不争。 可今夜这局到现在,好像变得又不只是因为高清澄。 因为叶无坷刚才交给宋公亭一件东西,一件还没织完的不知道算不算是衣服的东西。 那东西上的花纹奇特,宋公亭也以为是花纹,可仔细看时才发现是几个人名,他在其中看到了严淞的名字,看到了林东升的名字,也看到了他这个宋公亭的名字,又不只是这些名字。 所以宋公亭忽然间就明白了,高丫头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不仅仅是为了帮忙。 还因为叶无坷值得。 当宋公亭从发呆之中抽离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十六名刀客已有一半倒在地上。 剩下的八名刀客不敢再主动进攻,八人成阵型交替后撤。 与此同时,在长安城的一处黑暗的角落里,白衣男子轻飘飘的落下来。 有一辆马车已经等在这,车夫看到他出现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反应,哪怕,一眼就看到他肩膀上血流如注,那身白衣已染红了半边。 白衣男子坐上马车后,闭上眼睛开始缓缓调理呼吸。 车夫催马前行后才问道:“看起来比你预计的要强不少,你几年没有受过伤了?” 白衣男子没回答。 车夫道:“不过......你都伤成这样,那叶无坷应该更惨才对,你总是说自己是世外人,可又总是那么争强好胜,杀人的事,也非要用别人擅长的枪法,你只见过一次,别人可能已经练了很多年。” 白衣男子缓缓道:“我是只见过一次,但枪伤他不比我轻。” 车夫沉默。 良久后,车夫道:“那他不如你......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世上人,又有几个能与你相提并论?” 这样的话却没有让白衣男子有些许得意,他只是缓缓低头看了看,在他身上出了左肩那个血洞之外,胸膛上还有一道一尺左右的笔直的血痕,应该很浅,与肩膀上的血迹斑斑相比,这一条红线不注意看都不能察觉。 “他也只见过一次。” 白衣男子喃喃自语。 台狱。 刀客只剩下八人,严淞带着林东升一跃出了院墙,叶无坷却好像没看见似的继续逼迫那八名刀客后撤,当那八人退至墙边的时候,叶无坷忽然转身一枪掷了出去。 流星一样擦着宋公亭的身子飞过,宋公亭吓得一哆嗦,只来得及一哆嗦,然后他才下意识转身,却看到那枪正中一人身影。 巨大的力度带着那人不停向后滑,然后重重的钉在院墙上。 这一刻,宋公亭的眼睛骤然睁大。 被钉上去的,竟然是严淞! 宋公亭只是不能打但足够聪明,所以转瞬就明白过来,那个狡猾的家伙从那边掠出院墙,迅速从这边掠回来,严淞的目标自始始终就是抓他,所以更为确定,严淞一开始就知道他宋公亭是谁。 “好疼。” 严淞侧头看着洞穿右肩的枪杆,抬起手试图将枪拔出来,可是才一发力,剧痛就让他颤了颤。 “真没道理。” 严淞看向走过来的叶无坷:“不都说你心眼实在吗?不都说你淳朴善良吗?这地方活着的死了的加起来也没你一个人心眼多。” 叶无坷缓步向前。 严淞再次抬手想把长枪拔出来,可依然没有成功,两次发力,汗出如浆,疼的他嘴角微颤。 “叶无坷,你有没有想过人在不该有大气运的时候气运到了未必是好事?” 叶无坷不说话。 严淞道:“你我也算一见如故......用你的话怎么说?聊一宿都聊不完?” 叶无坷依然不说话,缓步走到严淞面前。 严淞道:“你看,人总是在扮演不同角色,在此之前我扮演的是一个沉闷的家伙,不爱说话,甚至连人情世故都不怎么懂,一根筋,遇到喜欢的人就愿意掏心掏肺做朋友......所以你说我多累,我是那么,他妈的,不喜欢你。” 他看着叶无坷:“而你呢,是个话痨,跟谁都有说不完的话,跟谁一见面就能很亲切,但今日你我怎么就反过来了?我不停的说你却一言不发,你不说话,是因为在害怕吗?” 他说到害怕两个字的时候忽然抬手把长枪拔出来,之前两次拔不出都不过是作态罢了。 一枪,直取叶无坷咽喉。 叶无坷在枪至近前的瞬间一把攥住枪杆往后一拉,那枪从严淞手里拉出去的时候把肉皮都带的翻裂。 枪瞬息飞远,笔直的将远处一名刀客钉死。 紧跟着叶无坷一把按住严淞的额头把人推回墙上,砰地一声,墙壁晃动起来,裂开了一条歪歪斜斜的口子。 严淞竟大笑起来:“哪有什么纯澈少年,你看看你狠戾起来有多吓人。” 叶无坷后撤两步,然后飞身一记膝撞顶在严淞小腹上,严淞的身躯直接撞穿了墙壁,砖石纷飞,人怦然落地。 “话很多?” 叶无坷道:“那你不妨多说几句,你挖了什么样的陷阱等着高姑娘跳进去?” 严淞笑起来,嘴角流血:“善良的人总是这样只关心别人,却忘了关心自己......悟,也不对,你好像是见色忘义,见色忘亲,只关心那个漂亮小姑娘,忘了关心一下你的亲人。” 他不笑了,努力的坐起来,往前压了压身子,脸色逐渐狰狞:“你怎么不问问,我安排多少人去无事村,此时此刻,那个虽然穷但本该安宁的村子里,有多少颗人头已经挂满屋檐下,男的呢,一定是被开膛破肚,女的呢?” 叶无坷一脚踩在严淞胸口,身子压低看着严淞的眼睛。 一字一句道:“你在吓唬我?那你知道你在乎的人会怎么死吗?”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九十二章有人要屠村 - 天下长宁 - 知白 盛夏时候东北边远处的大慈悲山总算是换上了她最美的衣服,这身衣服好看的冠绝天下可又短暂的让人满怀不舍。 长安城从四月开始盛装出席春日大宴,一直到十月换上金秋锦装,其中色彩变幻,乱花渐欲迷人眼。 大慈悲山要到七月才有五颜六色的漂亮衣服,到十月就可能又换上那一身素白。 山雪消融了些,所以无事村外的那条小河宽阔了些,看起来不似之前那么温柔,但偶尔泛起的水浪也只不过当得起奶凶二字。 一直说自己最喜欢暖阳的吴阿奶早早就搬着板凳到门口来坐,时不时往村西口方向看,她只是忘了,小姜头已经出村去那座叫长安的大城。 她怎么会只爱暖阳呢? 吴阿奶并不在乎长安是什么地方,是都城也好,是人间最繁华也罢,她在乎的只是许久没有看到小姜头了,那个会给她洗头梳头,扶着她坐在暖阳下感受人间温柔的小家伙。 吴阿奶是三十岁就到无事村了,之后四十七年都从来没有想过离开无事村,第四十八年的夏天,她忽然想着要不然明年出村去走走。 小姜头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那就去看看他,顺便看看小姜头向往的外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她已经忘记外边是什么样子了。 按道理她其实也不记得自己七十九岁,毕竟她自己从未在乎过,可是小姜头去年一次一次的说,后年你八十岁是要办大寿的。 小姜头还说人生七十古来稀,阿奶你都快八十岁了,真牛逼。 村子里的人都敬重她,但只有小姜头会扯着嗓子和她聊天,因为别人觉得这样不礼貌,似乎是有些触及老人家的自尊。 小姜头才不想这些,大嗓门能让阿奶开怀大笑那他就大嗓门,老人不会因为自己耳背而自卑,只会因为耳背所以人们和她说的话少了而不开心。 小姜头还说,八十岁的时候一定得打扮的漂亮些,但不是为了让八十一岁的老头儿看着犯花痴,而是让那些六十来岁的小伙子被她迷的不要不要的。 小姜头离开之前给她准备了一套漂亮衣服,一朵鲜艳的让她觉得有些羞涩的头花。 她没舍得穿,偶尔翻出来看看,老人不知道有个词叫爱不释手,但她总是捧在手里不远放下。 坐在太阳底下,感受着夏天更为热烈的阳光温柔,老人家想着,如果明年小姜头赶不回来的话,那就去找他。 人生七十古来稀,八十岁大寿呢,这么牛逼,没有小姜头在可怎么行? 那孩子,可是这位快八十岁小姑娘的主心骨呢。 老人家从来都不让自己邋里邋遢的,身上穿着的蓝布衣服已经掉色到泛白,可干净整洁,连褶皱都少。 头发也是梳的一丝不苟,白发一根一根的在阳光下还能闪着青春的光。 是小姜头说,人的年纪越大就越该活的干净利索最好是精致,不能在离开人间之前邋里邋遢,那样不好看。 老人家的衣服上有一种独特的淡淡的皂粉的香味儿,这些皂粉都是小姜头给她准备的。 小姜头说他是按照书里的法子配制,是桂花的味道,老人家听了就笑,可喜欢这皂粉了。 小姜头生在无事村长在无事村其实从未见过桂花,自然也就不知道桂花香到底是个什么香。 吴阿奶年轻的时候生活在南方,中年和丈夫避战乱才躲到东北边疆的大山里来,她知道杭城桂香是什么样子,也知道是什么味道,所以她更知道小姜头配出来的皂粉根本不是桂花味儿。 但不妨碍吴阿奶一遍一遍的告诉无事村的人,闻闻,这就是杭城桂花的香,我家乡的香。 自从老伴儿走了之后,小姜头是第二个记得她是南方人的人。 大奎爹和大奎娘从吴阿奶门前经过,大奎爹大声打招呼:“阿奶晒太阳啊。” 阿奶笑的像是一朵花儿似的回应:“是,是桂花香啊!” 大奎娘笑:“姜头给你做的皂粉桂花香。” 阿奶:“是,晒太阳。” 就完美。 大奎爹和大奎娘下田干活儿去了,一个扛着锄头一个背着柳筐,大慈悲山脚下有一丛一丛的叫做大柳,可实际上并不大,是柳编的取材,结实耐用。 这个时节,村子里的人都去田里干活儿了,吴阿奶就显得有些孤独起来,她还是喜欢看着村西方向,觉得小姜头没准一会儿就蹦出来了。 手里拿着一朵桂花:“阿奶,看,这是真的桂花!” 可是啊,长安城根本没有桂花,杭城的桂花,也根本不是八月开。 就在这时候吴阿奶忽然间眼睛睁大了,因为她看到从村西过来了几个人,其中有个人的身影像极了小姜头。 吴阿奶扶着墙站起来,脸上已经堆起笑意。 可她很快就发现看错了,来的不是几个人,而是好多好多人。 一大群,数不清。 手里都拿着刀,这让吴阿奶一下子就想起了当年躲避战乱的时候,那年的杭城老家,就是这样一群拿着刀的人闯进来见人就杀。 “快跑啊!” 吴阿奶使劲儿喊。 为首的那个人皱眉,他快步走到吴阿奶面前,一把掐住吴阿奶的脖子把人举起来,吴阿奶瘦小的身躯离开了地面。 “老不死的,喊什么喊?!” 那人抬起手给了吴阿奶一个耳光:“村里的人呢?都去哪儿了?” 吴阿奶很急,很怕,她问:“你说什么?” 那人眼神里泛起凶光:“装傻?” 他单臂按着吴阿奶靠在墙上,手开始逐渐发力:“村口那个泥塑是谁?叶无坷在村子里还有什么亲人?村子里的人都去哪儿了?” 老人家更急了,更怕了,她使劲儿摇头,脖子被掐着她连呼吸都困难,也就更说不出话了。 “妈的。” 那人骂了一声:“跟我装聋作哑?那就从你开始,反正这村子里的人一个都活不了。” 他另一只手的刀抵住了吴阿奶干瘪的胸膛,刀尖开始往里送。 就在这时候从吴阿奶身后伸出来一只手,修长,干净,指甲缝里一点儿泥土都没有,和印象之中的农村人的手完全不一样。 这只手从吴阿奶的脖子旁边伸过来,贴在持刀人的脸上,然后......往墙上一按。 砰地一声,脑壳直接爆开。 吴阿奶掉下来的那一刻被一只手接住,像是接住顽皮爬墙的小孩子一样把吴阿奶抱在怀里。 来的人是个很高还有些瘦削的年轻人,有一张干干净净的脸,皮肤白的像是女人,长的也有些像女人,眼睛稍显细长,单眼皮,嘴唇很薄。 “三奎!” 吴阿奶看到这个年轻人的脸就喊起来:“快跑!” 三奎不跑,他把吴阿奶轻轻放下来:“送阿奶回屋。” 他身后有个比他稍微矮一些的年轻人,和他相比粗且黑壮,抱起阿奶进院去了,像是哄着要睡着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阿奶的后背。 “阿奶不怕,不怕。” 三奎等阿奶进院之后,眼神阴冷的如同蛇一样扫过那些外来客。 下一息,一把杀猪刀戳进面前刀客的脖子里,快进快出,快到血都没来得及往外喷。 那些刀客看到这一幕全都有些惊讶,他们没想到这样一个看起来朴实无华的村民会如此凶狠。 第二刀是脖子,第三刀是脖子,第四刀第五刀第六刀,刀刀都是刺进脖腔。 快,准,狠,干脆利索,刀刀致命。 最主要的是,这个叫三奎的年轻人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那张白净的像是读书人的脸上,无悲无喜。 只是简单的,精准的,杀人。 那些训练有素也自认为杀人如麻的刀客怕了,他们成群结队浩浩荡荡而来,进村的时候还在说着看谁杀的多些,杀的最少的那个要请喝酒。 他们逃的时候还是成群结队但散乱的像是被狼追赶的羊,他们忘了手里的刀也能杀人,就如同羊忘了头顶的角也能殊死一搏。 有人慌不择路跑进一条小路上,迎面过来一个拿着镰刀的村民,穿着补丁套补丁的衣服,裤腿已经挽到了膝盖处,小腿上满是泥巴,光着脚走路而来。 下一息,这个刀客就被那把镰刀割掉头颅,拎着头颅的农夫就和拎着一把猪草一样,朴素的像是本该见血就晕的老实人。 更多的刀客逃到了村口,他们是从村西进来的,来之前特意看了看那个泥塑的像,还有人朝泥像啐了口吐沫。 村口就在眼前的时候他们才发现那只是入口,不是出口。 七八个村民已经站在那里等着了,有的拿着锄头,有的拿着镰刀,还有拿着粪叉的,高高矮矮各不相同,如果非要找相似,那就是衣服全都有很多补丁。 无事村的人朴素是传统,叶阿爷说过糟蹋任何东西都可能会被山神惩治。 但朴素从来都不是无事村唯一的传统,甚至不是无事村最大的传统。 无事村最大的传统是......无事。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三奎和许多朴素的村民一样,在满地的尸体之中低着头仔细的检查,查看谁还舍不得离开无事村。 送客,要送的周全彻底。 一个刀客仰躺着,嘴里还在溢血,可他却不得不大口大口急促的吸气,因为他觉得唯有这样才能活下去。 那个抱着吴阿奶回院的黑壮小子在这刀客身边蹲下来,伸手扶合了刀客的眼睛,像刚才安慰吴阿奶那样安慰:“不怕不怕。” 然后用手里的捣药锤一下一下敲击在刀客的额头上,直到刀客的额头上多了一个和捣药锤特别契合的坑。 等到确定所有刀客都死了之后,这些朴素的村民拎着脚踝把尸体一具一具的拖到村子外边去。 三奎来回几趟拖着尸体到河边,大奎爹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已经在河边挖出来好大一个坑。 大奎娘也在,怀里搂着七奎,手捂着七奎的眼睛不让他看,七奎就从指间缝隙里看。 三奎把尸体随手扔进坑里:“爹,娘,我得出村一趟,去一下那个叫长安的大村,大奎二奎应该是没争气,姜头怕是被欺负了。” 奎爹奎娘同时点了点头,奎娘说:“去吧,看看姜头和阿爷,你大哥二哥没争气,替我抽他们。” 奎爹说:“如果姜头在外边受委屈,问他要不要回来,要回来你就一起回,他不回你也别回。”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九十三章死尽才是干净 - 天下长宁 - 知白 天刚亮的时候叶无坷看到了赵康,这个疲惫的,悲怆的,无奈的,伤痕累累的右台御史。 他还能站着,还能走路,还能一步一步朝着叶无坷过来,靠的也许是已为数不多的精神力量。 千疮百孔的人,活着已经不是支撑他的精神力量,胜利才是。 他活着回来,胜利也该来了。 可他那张脸上暗淡的没有一点活人的颜色,唯独是看到叶无坷的时候眼神里才焕发出一缕光彩。 “没事?” 赵康走到台狱门口的台阶边上挨着叶无坷坐下来,坐下的时候需要扶着叶无坷的肩膀才行,他不只是脱力,还流了很多血。 也许,这正是他自诩武夫的缘由。 带剑的读书人,也能让这天下间的魑魅魍魉颤一颤。 叶无坷从无事包里摸索出来一些伤药递过去:“先顶顶。” 赵康微笑道:“不必,已经缝合过也敷了药。” 但他还是伸手把叶无坷的药接了过来,想要装进身上什么地方,可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没有什么地方还能收好这些药。 于是他看了看叶无坷的帆布包:“什么时候送我一个?” “明天。” 叶无坷回答。 赵康问:“为什么是明天?” 叶无坷回答:“明天总是会比今天好些。” 赵康想了想,点头:“是啊,明天都会比今天好些,比昨天更好些,比后天也好。” 他说到这停顿了一下,然后竟是自嘲的笑了笑:“因为后天来不及。” 就在这时候,赵康仅存的几名手下互相搀扶着过来,其中一个脸上满是愤懑不平:“御史,案子为什么被左台的人接过去了。” 赵康平静回答:“理所当然。” 他手下人因为这四个字更加愤懑不平:“可拼命的是我们,死了那么多兄弟的是右台!” 赵康道:“严淞已被叶无坷生擒,他身份特殊,既是东韩密谍,又是黑武人的眼线,还涉及到了多宗陷害朝廷忠良的大案,不出意外要三司会审,大理寺,刑部,还有左都御史主理此案是国法所定。” 他手下人还要说什么,赵康微微摇头:“回去歇着吧,都好好歇歇,右台......还要靠咱们撑着。”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没有人再多说什么,可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带着恨,一种估计这永远也不好解开的恨。 赵康很平静,叶无坷也很平静。 所以赵康很佩服叶无坷,他已经到了遇事不平也需也要心静的年纪,叶无坷才十六七岁,是该冲动也必须要有冲动的年纪。 赵康问他:“严淞说了些什么?” 叶无坷回答:“说杀我全家......嗯,是杀我全村。” 赵康脸色微变:“你和廷尉府的人提过没有?现在派人赶往无事村应该还来得及。” 叶无坷看了看赵康,看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 他说:“不必。” 叶无坷抬起头看向东方的天空,那红彤彤的太阳已经正在给它自己和天下描绘金边。 他说不必的时候让赵康还是不放心,可叶无坷看向别处他也就没有再多问什么,哪怕他确实很想问,可张开的嘴最终还是闭了回去。 那不必,是没必要担心,还是没必要去了? 叶无坷忽然说:“若我不来台狱,应该不会死那么多人。” 赵康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回答道:“我记得你说过,这个世界上最不该被混淆和无视的就是对错,只要做的是对的,那就没什么值得后悔。” 叶无坷侧头问他:“你不后悔?” 赵康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指了指自己身上破破烂烂的锦衣:“我是穿官服的。” 就在这时候,有一名廷尉快步过来,俯身对他们说道:“赵御史,叶公子,副都廷尉请两位一起过去,案子和两位关系甚巨,副都廷尉说两位不能不在场。” 叶无坷扶着赵康起身,看着这一身血迹斑斑的衣服问:“要不要去换一件?” 赵康摇头:“不用了.....这样显得我多拼命。” 两个人往外走的时候,赵康再次看了看叶无坷斜挎着的帆布包:“这包有名字吗?就叫无事出村?” 叶无坷道:“无事包怎么样?” 赵康点头:“好,挺好,特别好,真的不打算送我?” 叶无坷道:“明天吧。” 两个人出了御史右台,门口已有廷尉府的马车在候着,叶无坷扶着赵康坐好,在靠坐的那一刻赵康忍不住呻吟一声,不知道是伤口疼的,还是总算能松一口气。 “朝廷查山客已经查了快两年。” 赵康斜靠在那,透过车窗看着长安城街上的熙熙攘攘,他眼神里有一种很复杂的东西。 “长安真美。” 他声音很轻,像是诉说,像是自语。 “谁能容忍,这么好的地方被毁掉?” 叶无坷没有搭话,他也在看长安,他已经看了几个月的长安,可长安好像还是他不认识的样子。 赵康侧头看他:“这个案子了结之后你也能踏实了,真的要去鸿胪寺?” 叶无坷点头:“要去,后天吧,明天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去做。” 赵康问:“什么?” 叶无坷回答道:“明天得去送个朋友。” 廷尉府距离御史右台并没有多远,马车走了不到一刻就停下来,有人已在门口等待,直接将两人请到了廷尉府那座被称为人间阎罗殿的大堂。 有几人在正位并排高坐,叶无坷知道他们身份,这可不是什么三司会审,因为那里坐着五位大人物。 副都廷尉,刑部侍郎,左都御史,大理寺卿,还有一位竟然是叶无坷刚认识不久的鸿胪寺卿。 “从你抓了严淞算起时间没过去多久,不过一切顺利。” 张汤起身,从跪在地上的几人身边走过,那几个人叶无坷倒是都认识,严淞,林东升,童锦,童绣球儿。 张汤走到叶无坷身边,没有看赵康。 他说:“你抓了严淞,童锦,童绣球儿,所以我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查获了所需证据。” 叶无坷道:“听起来确实该顺利,毕竟是安排周密的计划......” 张汤道:“说说?” 叶无坷指向童锦:“一个落魄的又无能还愤恨大宁的人,这样的人不该被重用,山客是东韩密谍的首领,还受过黑武人的严苛训练,他选了童锦这样一个废物且委以重任。” 叶无坷说:“再加上一个胸大无脑的女人......” 童绣球在这种情况下还能马上回头狠狠瞪了叶无坷一眼,那眼神带刀。 “这两个人的存在,就是为了现在这个时候证明严淞就是山客,从搜出来的物证,到灭口整个严家,查起来一切水到渠成。” 这一次,是已经身负重伤的严淞猛然回头看向叶无坷,他眼神里的刀,比童绣球儿还要狠厉。 此时包括张汤在内,那几位大人物都朝叶无坷投过来赞许的目光。 张汤笑起来,难得的笑,但这笑容却不是给叶无坷的,而是看向赵康:“赵御史,你觉得,这样几个人值得我们几个人都坐在这亲自等着吗?” 其实,在叶无坷说出证据一切水到渠成那几个字的时候,赵康的脸色已经变了,但此时却恢复过来,平静的像是在看着别人的故事。 他对张汤的笑,报之以笑。 但他没有回答张汤的话,而是看向叶无坷问道:“你不肯送我无事包,是因为你早就想到我不可能平安无事,路上你说明天要送一个朋友,我很高兴,你把我当朋友。” 坐在高位上的大理寺卿陆光礼有些感慨的说道:“这是一个缜密的死间计划......赵康以忠诚姿态暗地里调查前右都御史赵卓,赵卓派他去无事村接叶无坷,让人以为是想趁机除掉赵康。” 刑部左侍郎肖进腾接话道:“敢暗地里调查自己上官的人又怎么可能是间谍?为了更真实些,罪臣前刑部尚书元尚让典从年也急匆匆赶去,表面上看起来想杀叶无坷,实际上也是为了给你做陪衬。” 左都御史谢无章道:“为了能更好更深的潜伏于大宁,赵康,你煞费苦心,元尚和赵卓都被朝廷暗中调查,你知道他们保不住了,所以干脆趁机除掉。” “再让严淞这样的人出现在叶无坷赴京半路,多多少少让叶无坷对他产生怀疑,进而坐实严淞是山客的计划,你再带人去和严淞的人拼杀,所有人都会死,剩下知道你身份的人几乎就没了,唯你活着,干干净净的活着做官。” 谢无章满脸惋惜的看着赵康:“你虽在右台,可我始终都很看重你,直至昨夜你带手下一路杀去如意楼,我还在想若是我们判断错了该多好,你这样的人......唉......” 身为左都御史,谢无章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赵康还是没有理会他们,而是看向严淞。 严淞,满目是泪:“哥,对不起......我,没把事情办好。” 赵康当着众人的面缓步过去,蹲下来,抱了抱严淞:“是哥对不起你,当时决定让你赴死的时候你要是杀了我......多好?” 严淞沙哑着回答:“可你是我哥啊,我死能保护你,那我就死。” 赵康道:“这样也好,我们一起去另一个地方,你不必先死,我不必煎熬。” 他拍了拍严淞的肩膀:“不怕,哥陪你一起走。” 说完这句话他起身转向叶无坷,他似乎不想理会那几位大人物,只是想和叶无坷再多聊几句。 他说:“你也有个哥哥,他应该比我会做哥哥。” 叶无坷并无回应,这个话痨少年自从去了台狱开始就变得话很少了,他不想去台狱,去了就有些悔意,因为在某个时候他确实把赵康当朋友了。 赵康说:“对不起你,我安排人去了无事村,所有人都要死,你当然也得死,无事村的人死绝你会回去,你回去你也死。” 他往四周看了看,最终还是回到叶无坷身上。 “我没觉得对不起他们,因为他们是大宁的官,而我是东韩人,我活着来大宁就是想毁掉大宁......” 他停下,苦笑。 “可大宁真美,长安真美......如果这个死间计划成功了,说不定我真的就把自己洗干净,以后堂堂正正做个宁人的好官。” 他看着叶无坷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是些许歉疚。 “唯对不起你,因为你只是个普通人,可你卷进来了,害你全村死绝......” 说到这他声音陡转:“可这是我该做的我要做的!我是东韩人,大宁再美我也是东韩人!东韩国灭,山客犹在!” 声震屋瓦。 “你不是。” 就在这时候叶无坷的声音出现在赵康身边,很轻,却像是尖锐的剑锋轻松刺透了赵康的震耳欲聋。 叶无坷说完这三个字就迈步向前,经过赵康身边的时候他说:“你是死间计划的最后一环。” 他看向场间,最不起眼的地方,那个最不起眼的人。 叶无坷叫了一声:“狗腿子。” 林东升抬头,苦笑,无奈,心酸,又恨。 “在呢。” 他说。 。。。。。。 「【感谢大家的支持,昨天只更了四章是因为我删掉了两章,其实在上架第一章之前我也删掉了两章,这几天一共删掉一万五千字,不是写的不通顺,而是我觉得达不到上架订阅的标准,大家是花了钱看书的,我自己觉得不达标的内容就不放出来糊弄人,确实删的心疼,但下次这样我还删,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中奖名单在统计出来后我会贴在明天更新的章节末尾。】」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九十四章还得是你啊叶无坷 - 天下长宁 - 知白 “小爷......这段日子叫习惯了还有些不好改口,你说是不是很有趣,真就被你一语成谶,这廷尉府的昭狱终究还是进来了。” 换上了一身囚服的林东升看起来好像比穿自己衣服胖些,少了几分油腻,也奇怪,还多了几分清爽。 说实话他真的很好奇,叶无坷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怀疑他的。 “唔......原来你说咱们应该去昭狱的时候,说的是今天。” 叶无坷盘膝坐在林东升的对面,两个人就像是坐在田间地头唠嗑一样。 去鸿胪寺的时候叶无坷说目标是廷尉府昭狱,那时候林东升还没有醒悟到林叶的话里有话。 林东升说:“也叫了你许多日子的小爷,给我个明白呗?” 叶无坷从怀里取出来一块小小的印章递过去,林东升接过来看了看,一边看一边回忆:“这是那天在铺子里,我说要用两万两收买你的时候,邓放让你签字画押要用的那块刑部印章。” 叶无坷点头。 林东升道:“这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吗?” 叶无坷道:“你的计划是除掉所有已经暴露的东韩密谍,包括被你们收买的大宁高官,典从年是其中之一,这方印章出现的那天,你们的目的就是让我怀疑典从年。” 林东升点头:“没错啊,计划到那一步的时候也不算出了什么差错,但后来典从年应该也察觉到哪里不对,所以他急于杀了你,按照原本的计划,他不该是在那地方就对你下手。” 叶无坷嗯了一声。 林东升道:“当时邓放把典从年的印章递给我,我特意给你看了一眼,就是想让你看到那是典从年的东西,如此一来就能顺理成章的借大宁朝廷的手除掉典从年,后来发现他似乎想脱网,而你又不会杀他,所以只好让外力介入。” 说到这,正是叶无坷感兴趣的地方。 他问:“那个人是谁?” 林东升道:“哪个?杀典从年的那个?” 他摇头道:“这个人和我们算不上是一路,可又算是一类......他是渤海那边派来大宁的间谍,至于怎么和我们联络上的,你应该也能猜出来吧。” 叶无坷点头:“韩元载。” 林东升道:“我早些时候就在想,能想到韩元载这一层的可能不是大宁朝廷里多厉害的人物,兴许,就才从山里走出来对外界还不那么了解的你。” 叶无坷道:“其实不难猜,抛开所有干扰都不去想,只想所有事的起因,一切都会变得简单起来。” 林东升道:“哪知道会遇到你这样一个简单的人?我已经尽力把事情安排的复杂,复杂到让人完全忽略了韩元载......” 他往后靠了靠:“所有事的起因是韩元载代表渤海国君出使大宁,然后向大宁求援,但他又一再强调自己代表不了渤海国君,所以高清澄才会冒险去渤海。” “我们在澄潭关外安排了天罗地网,只要高清澄从澄潭关出去就必死无疑,谁也没想到,她会翻山。” 说到这林东升看向叶无坷:“归根结底,变数还是你。” 他问叶无坷道:“你还没说,这方不起眼的印章到底怎么让你怀疑到我。” 叶无坷道:“不是印章,是那张纸。” 林东升皱眉。 他仔细的回忆着那天在铺子里发生的一切,从叶无坷进门开始回忆,再到他取出来这印章,还有那份已经写好了口供的纸。 叶无坷没有继续说下去,林东升这样的人也无需多提醒,如果心思不够细密,完成不了这么大一个布局。 片刻后,林东升眼神亮了,他想到了,这眼神亮起来只有片刻便充满了悔意。 “细节啊。” 林东升叹道:“若你不说,我永远也不会想到那么细小的一处失误会导致全盘计划失败。” 叶无坷道:“你们都没去过大慈悲山无事村,是因为知道高姑娘从大慈悲山去了渤海之后,你们才开始关注那个小村子。” “那张我认罪的供词上,清清楚楚的写着我家在无事村的门牌,你们追求那份供词没有破绽,所以事事考虑的都很周全。” “可自始至终,去过无事村,去过临河县的只有他,他先去了县衙打听我,又去了双山镇,最后到了我家。” 叶无坷看向林东升:“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那么清楚,当我看到那份认罪供词的时候就知道,你和赵康是一伙的。” 林东升点头:“是啊,这是疏忽......可是连我都没有注意到的疏忽,其实对绝大部分人来说都不算破绽,偏偏就是你。” 他问叶无坷:“所以后来一切都是陪着我们做戏?” 叶无坷道:“你喊我小爷的那几天,我还挺舒服的。” 林东升笑起来:“如果我说,那几天我过的也挺舒服的你信吗?” 不等叶无坷回答,林东升就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林东升道:“除了那张纸,还有什么地方我有疏漏?” 叶无坷道:“赵康没打你。” 林东升皱眉:“赵康没打我是什么意思?是在台狱的时候吗?” 叶无坷道:“其实也不算不合理,毕竟如果以赵康给我面子所以不对你用刑来解释,也勉强说的通,若换个人的话就不是破绽。” 林东升再次陷入思考。 片刻后他点了点头:“是啊,换个人就合理了,赵康是要扮演一个刚直不阿的角色,他连右都御史赵卓都敢调查,难道还会因为你叶无坷就不对我动刑?” 想到这,林东升觉得自己确实很失败,他一直都认为这个计划几近完美,不完美的地方也和他无关。 此时听叶无坷说了才醒悟,原来那完美只是他自己的认为,破绽还是多了些,可这样的破绽又真的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能看破的。 林东升沉默了好一会儿后问道:“他把焦保存打的体无完肤,到最后焦保存伤重不治直接被打死了,这也是破绽。” 叶无坷点头:“是的。” 林东升道:“他还是心急了些,虽然我让他做的就是尽可能把所有知情者都杀了,不知情的但可能涉及进来的也都杀了,但他对焦保存下手太快太狠,还是你说的那个道理,赵康应该是个公正的人,他不该严刑打死一个罪犯,罪犯,就应该等待审判。” 说到这他又自嘲的笑了笑:“已经败的这么彻底,我还在复盘......罢了罢了,不想了。” 他看向叶无坷问道:“问你两个关于你的问题可以吗?” 叶无坷道:“你先问,问了我才知道要不要回答。” 林东升笑道:“你果然还是善良,换做别人大概都懒得搭理我......你这样的人,该有好报。” 叶无坷道:“谢谢。” 林东升问:“你是不是因为牵扯进了这个案子里,所以才动心去鸿胪寺?” 叶无坷没有否认。 “为什么呢?” 林东升不理解:“如果你喜欢这种解案的过程,喜欢这种破谜的感觉,那你应该选择廷尉府,据我所知,高清澄早就给你了一块廷尉府的腰牌。” 叶无坷道:“关外月在回长安的路上就和我提起过,鸿胪寺要增加职权,以往配合鸿胪寺做事的就是廷尉府,但毕竟廷尉府的人对外务并没有多了解,调过去配合的人,也只是奉命办事,不够主动。” “关外月告诉我说,陛下准备在鸿胪寺里筹建一支新的队伍,专门负责针对敌国潜入大宁的间谍,清除叛贼,甚至还要到敌国去做刺杀破坏之类的事.......” 林东升道:“听起来确实很不错,但也未必及的上廷尉府做事刺激。” 叶无坷道:“鸿胪寺下属镇抚司要杀的都是你们这样的人,是大宁的外人,杀起来,我没有负担。” 林东升怔住。 然后他点了点头:“听起来确实有道理。” 他说:“那你可要小心些,对付我已经不算容易事,将来你要对付的可能会是黑武人的谍卫,如果说我们这些人是毒蛇,潜伏起来伺机而动,那他们就是狼,是虎豹,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你这样的人死在黑武人手里。” 他靠在墙上,有些憧憬的说道:“我从来都没对一个敌人有过这般想法,认识了你,忽然觉得我都变得善良了,哪怕你对我没那么友善,一次一次坑我,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想看着你娶妻生子长命百岁......我也是贱。” 他看向叶无坷:“你没错,我也没错,所以你不是和其他人一样来这审判我,你只是来和我聊聊天,你是为了你的大宁,我是为了我的东韩。” 叶无坷道:“为自己国家拼命的人,从来都不会错,会被审判,但不耻辱,出卖自己国家和同胞的人才耻辱,你不是。” 林东升深吸一口气,颔首致礼:“谢谢。” 叶无坷问:“第二个问题呢,你说想问我两个问题,回答你之后我也该走了,还要去见见赵康。” 林东升笑起来,往前凑了凑:“你是不是真的看上高清澄了?是不是真的想娶她?我和你说,那个姑娘可不是什么谁都能摆平的,她多厉害啊,你能怀疑韩元载很了不起,可第一个怀疑韩元载的一定是她。” 他像是给老朋友出谋划策似的说道:“不过值得,那姑娘要是娶到手你就是人生赢家,你想想,长安城里多少惊才绝艳年少有为的家伙想娶她,可她理会过谁?” 他压低声音贼兮兮的说道:“不瞒你说,我们还有个后续计划,就是选一个年轻漂亮俊美潇洒的,尽可能的娶到高清澄,只要成功,不亚于在战场上对你大宁取得一场大胜。” 叶无坷:“呸。” 林东升笑道:“觉得太难,被我否了,高清澄那种女人太聪明,这种计划无异于自寻死路,再说,我手下那些人都不行,连我都不行,其他人能配得上她?” 叶无坷眯着眼睛看他。 林东升道:“我没开玩笑,真的,做人当做叶无坷,娶妻当娶高清澄。” 他说:“挺好的,虽然大部分时候我都觉得你很土,不管怎么看也都配不上她,可再想想,也只你配得上他。” 他又重复了一遍:“挺好的。” 然后他说:“你回去吧,在我被处死之前再来看我一次?” 叶无坷摇头:“不来了。” 林东升笑着摆手:“那再见......唔,是不见。” 叶无坷起身道:“不见了,太子殿下。” 林东升脸色一变,然后笑,先是微笑,然后是哈哈大笑,笑的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还得是你啊,叶无坷!” 第二卷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九十五章问渠那得清如许 - 天下长宁 - 知白 赵康所在的昭狱牢间和林东升的牢间相隔不远,他比林东升的待遇还要好些,因为严淞和他关在一起,两兄弟上次这样同处一室好像是很久远的事了。 两兄弟对坐无言,严淞时不时的看看大哥,大哥却只是低着头,始终低着头。 “我没怪过你。” 严淞先开口道:“从一开始接受计划到现在咱们都被关进昭狱,我从来都没有怪过活着的那个人是你。” 说到这他微微一怔,然后苦笑道:“我只是没想到连你都不是活着的那个,你在这个计划里只是比我晚死一些罢了。” 他问:“林东升到底是谁?他为什么可以让你接受这样的计划?我死了家里还有你,你再死了,咱家绝后,父亲为什么要答应这样的计划?” 赵康抬起头看向严淞,弟弟的脸好像都有些陌生了。 “因为父亲是忠臣,他该被东韩人永远记着。” 赵康说:“林东升从未表明过身份,父亲也从未和我提及,但我猜着,他该是东韩太子殿下。” 严淞脸色一变。 “对不起。” 赵康又一次说出这三个字后,也陷入无声。 良久良久,严淞抬起头,眼睛里有些湿润,自从他离开家他就再也没哭过,因为父亲说过男人哭是最没用的表现。 “哥,你为什么一直觉得对不起我?” 严淞说:“小时候你多少次保护我,为了我和那些人去拼命,我都不记得多少次,我爱惹事,总是与人打架,而挨打的却总是你。” 他说:“你保护过我无数次从未感动,我只想过这一次保护你,你就感动了?你我是兄弟,你我本该对彼此是一样的,可从来都是我拖累你,没有我的话你可能也不会落入昭狱。” 赵康回答:“我是你哥。” 严淞反驳:“我没出生之前你也不是哥啊,谁天生就是哥哥?” 赵康刚要说话,他侧头看向牢门处,叶无坷走到门口了,因为严淞的话而微微点头。 严淞怒视叶无坷,可赵康却依然平静。 叶无坷说:“严淞说的对,弟弟没有出生之前哥哥也不是哥哥,弟弟出生之后为什么哥哥就要肩负起来什么?” 严淞张了张嘴,习惯性的想要反驳敌人,可是张开的嘴巴里没能发出一点声音,最终又低下了头。 赵康道:“叶无坷,我知道你和我弟弟都有一样的想法,你们觉得做兄长的那个始终都在保护弟弟,做弟弟的也要保护哥哥,可做兄长又往往不顾你们想什么。” 叶无坷道:“我家里那个......比你还过分。” 他说:“他只是比我早出生一会儿,争着抢着做了那个哥哥,然后就把一切背负在肩膀上,好像做不到就是他错了。” 赵康沉默。 严淞抬起头:“是啊,该做的都做了没人夸,只一件没做好可能还要挨骂。” 叶无坷道:“那你爹不行。” 严淞怒道:“你爹行!” 叶无坷:“我爹更不行。” 严淞:“你......” 无言以对。 叶无坷道:“虽然我阿爷始终都在说让那个大的护着我这个小的,可阿爷从来都没有怪过他做的好不好。” 严淞道:“你爷行。” 叶无坷点头:“我爷确实行。” 严淞问他:“你是来做什么的?来看看我们两个沦为阶下囚之后是个什么样子?” 叶无坷道:“道别。” 严淞:“你......” 再次无言以对。 赵康道:“谢谢你能来。” 他看向叶无坷问道:“你的哥哥应该不会像我一样,做选择的时候选择弟弟先死。” 叶无坷嗯了一声:“他不会。” 赵康道:“做哥哥的,大概都不会,所以有些时候,我恨我。” 严淞怒气一下子就起来了:“凭什么呢?” 赵康看向他:“如果你是我的哥哥呢?” 严淞张了张嘴,第三次无言以对。 因为赵康做到了御史右台的行使,所以他成为那个后死的人。 严淞道:“你已经在大宁做官了,而我的身份只是严家的私生子,所以为了东韩,这个选择不难做,你干干净净的继续做官,我代表山客去死。” 叶无坷问:“山客,是你们两个?” 严淞一怔,他没想到叶无坷会想到这一层。 赵康回答道:“我本名勋山,他本名勋客,你猜得没错,山客不是一个人,是我们两个。” 叶无坷再问:“姓韩?” 赵康没否认,严淞也没有。 也许他们的父亲此时也在这昭狱之中,病殃殃的,不知道还能熬多久,不过也好,父子三人一同去往另一个世界,比把谁孤单单的留下好些。 张汤既然让人把他和严淞两人关在一个牢间里,那就说明根本不担心他俩串供。 “我七岁他三岁的时候,随父亲从东韩到渤海,父亲用了二十年的时间在渤海官至宰相,权倾朝野,所以我东韩若想灭渤海,从来都不是什么难事。” 赵康道:“可不管是渤海还是东韩,最终的敌人是彼此吗?不是,只能是大宁,因为大宁太大,太强,一个巨人在我们身边,谁能保证巨人一直看着我们顺眼?” 叶无坷道:“所以你们选择了距离更远的巨人,你们选择黑武,想利用黑武来对抗大宁。” 赵康道:“两个巨人对立的时候,小人国的人才能安生些,甚至,运气好还能得利。” 他看向叶无坷道:“其实我算不上是个合格的间谍,生在东韩,又在渤海生活二十年,我就觉得我是渤海人,到大宁后又多年,我有时候真的幻想自己天生就是个宁人。” 他抬起头长叹:“如果真的是宁人多好?宁人多骄傲。” 他说:“在大宁做官这些年,我越来越想做一个真真正正的好官,因为在宁国这样的地方做个好官,很有成就感。” 严淞没有接话,但他点了点头。 他能理解哥哥,他也一样在渤海生活过很多年,可是到了大宁之后才明白,原来人的出生真的就决定了一切。 不要说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父亲在渤海已经官至宰相,可让他选,他好像更愿意在大宁做个普通人。 这是别人不能理解也不会相信的事,严淞知道哪怕自己发着誓说了也没人理解没人相信。 就算渤海再小,有个做宰相的父亲难道不比在大宁做个普通百姓要好的多? 宁人永远都无法理解,在渤海那种地方,没有谁能够看到未来,看到美好,更重要的是,他们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东韩间谍,那个渤海宰相一旦被捅破身份,他们一家的下场只能是五马分尸。 “事情本来没这么复杂。” 赵康抬着头说道:“可人心复杂。” 如果按照最初的计划,他们的成功会分成两个大的部分。 第一部分是除掉隐患,包括自己人,当然也包括已经在调查他们的高清澄,他们会协助林东升继续潜伏下来,林东升后来跟着叶无坷其实并非最初的设计。 第二部分是韩元载出使大宁后,借机除掉高清澄,甚至是张汤,然后大宁出兵渤海援助,而渤海人和东韩人会联手做局,将大宁最精锐的东疆边军吃掉。 黑武人说,大宁战兵损失惨重,会无力向渤海和东韩出兵报复,就算有,黑武人也会促使西域诸国向大宁动兵,从而让大宁根本无兵可用。 黑武人还说,只要这一仗打赢了,那黑武更会直接派遣大军驻守在渤海和东韩,钳制大宁。 可谁能想到这个时候,人心靠不住? 领兵的东韩大将军尹穗在率军进入渤海的时候才惊讶的发现,渤海兵简直就是摆设。 渤海的地域比东韩还要略微大一些,只要拿下渤海他就是与东韩国君平起平坐的王! 那时候,尹穗甚至还能向大宁称臣,当然,那是最靠后最无奈的选择,让尹穗选的话他也会先选更为强大的巨人黑武。 赵康怎么可能没有遗憾呢? 如果事情顺利的话,东韩现在已经有实力让宁人忌惮。 他的遗憾是那个本该率军在渤海设伏只需宁军到来即可收官却想化家为国的将军尹穗,他的遗憾是那个偏居半岛有雄心壮志却根本无力施展的东韩国君,他的遗憾当然还有面前这个理应只是个山村野夫之命却一步登天的叶无坷。 他的遗憾还有他父亲,他弟弟,他自己,当然更有那位隐姓埋名亲自到宁国来潜伏的东韩太子殿下。 “天时地利人和都在大宁,如果不是尹穗想自立为主,也许......” 赵康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叶无坷打断。 “为什么在东韩国内忠心耿耿的尹穗一到渤海就换了个样子?” 赵康沉默良久后回答:“我国君重用谗臣听信谗言,用尹穗而不信尹穗,导致尹穗有自立之心,以至于军力瓦解无可战之兵。” 叶无坷道:“你说的那个谗臣是东韩正二品高官,他的本名叫洪胜火,是宁人,如今已擢升将军。” 赵康脸色猛的一变,已经沉默了一会儿的严淞眼神也跟着有所变化。 叶无坷道:“自艾自怜的人总是只看到自己付出了多少所以觉得输了是上天不公,大宁赢有大宁赢的道理,就算没有我这个局外人闯进来也一定还有别人。” “叶无坷。” 赵康看着叶无坷的眼睛问:“为什么大宁的年轻人愿意去做那么多事?甚至是自发的去保护这个国家,为什么?” 叶无坷道:“二十年前,我们刚刚从黑暗之中走进光明,黑暗是什么样子我们还没忘。” 赵康道:“中原二十年前的黑暗你并未经历,你出生就已是大宁了。” 叶无坷道:“我有父亲,有母亲,我的父亲母亲也有父亲母亲,他们就是年青一代看过去的眼睛,他们又寄希望于我们,因为年青一代是他们看未来的眼睛。” 叶无坷起身:“大宁越来越好不是一代人的事,是一代接一代一代传一代的事......” “我来长安的路上路过一个无名湖,湖边有一座斑驳木楼,楼上有很多人留下的诗词,如楼一样老迈,痕迹很浅,那就是中原的斑驳过往,唯有几句不是诗文的词很醒目,不知是谁新写上去的,对应的又是哪首老词。” 他看着赵康念出了那句话:“问渠那得清如许,在过往时,在明日时,亦在今朝,在过去者,在未来者,亦在我辈,爱水者亦爱渠,问渠怎不清如许?” 他说:“我只是盼着我家好,跟你们一样。” 准备离开的叶无坷又回头,他问赵康:“你有没有想过,计划顺利之后你就真的干净了,再除掉林东升你就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宁人,再也不为东韩人做事,再也不会提心吊胆,一切都去他妈的,你只想做个大宁的好官。” 赵康抬起头看向叶无坷,双目交汇之后没多久,赵康还是点了点头,虽然幅度很轻。 叶无坷道:“我现在理解你说的论迹不论心了......你对。” 。。。。。 「【昨天码的删掉两章之后,这三章是连夜写出来的,比之前的满意一些,确实没有存稿了,以后每天写多少发多少,争取对得起大家的支持,现在是凌晨四点五十分,我定时发布在六点五十六,我睡觉去了,爱你们。】」 第九十六章爽吗 - 天下长宁 - 知白 从昭狱出来后,叶无坷抬起头看了看晴朗无云的天空,他下意识的使劲儿舒展着身体,好像要把整个天空拥入怀里。 “不做一个无趣的人。” 叶无坷看着天空自语道:“赢了就是赢了,是不是该去爽一下。” “就爽一下?” 声音从叶无坷不远处传来。 叶无坷侧头看过去,那个整日都包裹在一件黑色大氅之中的阴柔男人就在那等他,应该已经等了许久。 这个男人有很特殊的气场,据说他在武艺上一塌糊涂,在学问上也一塌糊涂,但其地位就是不可撼动。 以叶无坷的警觉,在出门之前就该察觉到张汤在那儿,毕竟张汤的实力和叶无坷相比,可以比作弱鸡与虎。 然而张汤站在那的时候,就好像遮掩住了他的全部气息,他不说话,没人能轻易察觉到他的存在。 叶无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俯身行礼道:“见过都廷尉。” 张汤:“副。” 这一个字的提醒,显得又快又随意但又那么认真。 张汤一边走过来一边问:“想好了吗?去怎么爽一下?” 叶无坷如实回答:“刚才想了一个,在去鸿胪寺之前,我想去雁塔书院那条长廊里读十天的书。” 少年人在说出这句话之前,最终还是把一个月的时间改成了十天。 张汤微微皱眉:“你今年多大?” 叶无坷回:“马上十七了。” 张汤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不该啊......十七岁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想爽一下的时候,想到的居然失去读十天书?” 他看向叶无坷:“你看过医生没有?” 叶无坷疑惑的看着张汤。 张汤道:“这个世上认为读书爽的人不多。” 叶无坷笑道:“众爽爽不如独爽爽。” 张汤都被这话逗的嘴角一扬,他想着或许这也是无知者无畏,普天之下,敢和他开玩笑的人确实没几个,张汤那副嘴脸,就好像在脸上写明了油盐不进。 张汤示意叶无坷陪他走走,叶无坷随即跟上他的脚步。 “年轻人该有年轻人的放肆,爽这件事而言,其实可选的很多,你说读书很爽那是精神上的事,身体上也可以去尝试。” 说到这,张汤若有深意的看了叶无坷一眼。 叶无坷理解了,试探着问道:“副都廷尉说的是小淮河?” 张汤没接话,一脸的我没说,我不知道,我不承认,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天知道高清澄是不是也对这个傻小子有了什么淡淡情愫,小丫头若真情窦初开就交付在这少年身上,有朝一日知道他张汤教唆叶无坷去小淮河...... 不妥不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他还是觉得,少年人,尤其是叶无坷这样有本事有才学又有模样有身材的少年,还是应该多体会一下比如冰火重天之类的人间冷暖。 他之所以说起这个不是为了试探叶无坷,他确实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又想着,叶无坷才十七,以后万一早早就定下终身,日子就不好过了,现在少一日不如多一日。 当然,张汤并不认为叶无坷配得上高清澄。 张汤一边走一边说道:“人该有欲求,没有欲求的人逐渐变得淡薄,说的好听些叫通透,叫看破红尘,叫清心修行,说的难听些其实是不争。” 他说:“我喜欢看到年轻人去争,靠自己的本事去争更高的地位,更好的享受,更锦绣的前程,这都是好事,甚至是善事。”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点头:“大人说的对。” 张汤:“如此敷衍?” 叶无坷很真的的回答:“只是在想刚才大人说的身体上爽一下。” 张汤觉得叶无坷竟然被自己说动心,于是脚步一停,他现在又有些后悔,万一真的被高清澄知道了那可如何是好? 他看着叶无坷问:“你想去?” 叶无坷断然道:“不去,花钱爽一下的事那谁干。” 张汤内心之中此时只有一个卧槽在万马奔腾,他就那么看着面前少年。 “咳咳......” 张汤:“有道理。” 说完背着手继续往前走。 他一边走一边问:“有件事我好奇,不是追究,只是好奇,若你不想说倒也没关系。” 叶无坷道:“大人不用担心这个,只管问,放心就是了,不该说的我肯定不说。” 张汤:“......” 可他还是好奇。 他问:“你之前带了一车银子去鸿胪寺,那一车银子至少数万两,这么大一笔银款你真的不动心?” 叶无坷道:“不该拿的银子,不动心。” 张汤:“所以这种银子你也认为有该拿的部分?” 叶无坷:“有啊,我提前留了,两口袋呢,最少也得三千两左右。” 张汤:“......” 叶无坷继续说道:“不过我已经让我师父托人送回双山镇了,前前后后得来的银子足够建一座乡学,他曾是双山镇的乡丞,办这事最合适。” 他指着旁边的一栋木楼说道:“还能建一座这么大的书楼,等我去一趟书院想办法硬要一些出来,十天,总是不能一点收获都没有,再加上硬要了连府堂的,勉强也能让那书楼看起来不那么空荡荡。” 说到这他看向张汤:“大人爱读书吗?” 张汤:“不爱。” 说完加快脚步。 叶无坷心说廷尉府的人不好,都心眼多。 心眼多的看不上心眼少的那是假的,心眼多的看不上其他心眼多的那才是真的。 张汤问他:“这些银子你敢私自留下,而且做的也算天衣无缝,胆子确实不小。” 叶无坷道:“多亏了书院的那位副院长,我才想到这个办法。” 张汤问:“什么副院长?” 叶无坷回答:“那日到书院有一位副院长问了我许多问题,他从我这里硬生生的黑走了一半银子,足足两千五百两!” 他说这话的时候依然语带怨气,似乎有些脏话都要脱口而出,好在是叶无坷还保持着对那位副院长最起码的尊敬,所以脏话也只是他在心中默念了三千来遍而已。 叶无坷说:“我半路上得来了五千两银子的好处,那位副院长要去了两千五百两,说剩下的归我了,当时我就在想,这岂不是把这黑乎乎的银子洗白了?” 说到这他看向张汤:“我从焦保存那得来的银子根本没有准数,现在人人都知道我把一车银子送去鸿胪寺,谁还会想到我其实偷偷留了两袋?” 张汤深吸一口气。 这小子如果是个贪官,将来必是天下巨贪...... 可这小子,又是那么不一样。 他没有把黑来的银子在自己身上花一个铜钱,甚至连爽一下那种事他都觉得花钱是巨大的浪费,如此抠门的人,一扭头就把几千两巨款全都送回乡下去建学堂。 叶无坷道:“送去鸿胪寺的银子必然会被一五一十的数出来,那就是焦保存的脏银准数,我那两袋,都不算洗白了,而是直接消失了。” 张汤:“那你是何来的勇气跟我说这些?” 叶无坷道:“总是要说的,和副都廷尉说,最多是治罪,坐牢我不怕,只要银子别要回去,乡学终究是要建的,副都廷尉说不定还会替我求情,若是和那位副院长说,妈哒又没一半,我那一箱金子就没了!一半儿都没给我留!” 张汤:“那位副院长......哈哈哈哈哈......确实,咳咳,有点,嗯......你说的有道理。” 说完再次稍稍加快脚步。 张汤岔开话题:“关于这件案子,你还有什么事想知道?” 叶无坷想了想后问道:“有个喜穿白衣的人,善用刀法,我查知是渤海人,廷尉府可有调查?” 张汤道:“这个人你不必问,也不必继续查,已在廷尉府眼睛下盯着,你就好好的去书院读十天书,你能想去读书很好,有人也觉得你该读书。” 说到这他停顿片刻,想是刚想起来什么。 “鸿胪寺那边正在组建的队伍也要培训,我去和赵泛舟说说,就在书院里培训吧,那样的话你至少可以读几个月的书。” 叶无坷眼睛巨亮! 已经在爽了。 张汤道:“我以为你会问高姑娘的事。” 叶无坷道:“高姑娘的事她想和我说的都会说,她不想说的我不能随便问。” 张汤回头看这山村少年,有那么一个瞬间忽然就顿悟了,原来小地方的人在为人处世的时候真的会更加小心翼翼,连试探都不会。 但是下一息,他就看到叶无坷贼兮兮的笑了。 “我不问,副都廷尉如果主动说的话我也侧着耳朵听。” 张汤:“......” 第三次加快脚步。 到廷尉府大门口的时候,廷尉们都有些震惊,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副都廷尉大人亲自送客到大门口,而且送的还不是什么显贵。 那少年干净朴素,也许这就是副都廷尉亲自送他的原因之一。 很多人都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叶无坷,告诉自己记住这个年轻人,或许用不了多久,他会再次名动天下。 是的,再次。 因为叶无坷一路从无事村到长安的所作所为,已经传扬出去好远好远,可能还没远到叶无坷的家乡,但将来一定远到更偏僻更闭塞的地方,那里也有无数如叶无坷一样的少年,心中有所愿却不知何所为。 很多年前,圣贤曾经说过榜样是有力量的。 张汤深知这句话的正确,所以他要求自己成为廷尉的榜样,所以时至今日,廷尉府依然代表着严肃和公正。 也许,不久之后或是许久之后,是朝夕,是万年,叶无坷也会成为无数大宁优秀青年的榜样,在心中最干净最纯澈的地方闪闪发光。 张汤和叶无坷告别之前,他给了这少年今日最后一句规劝和最后一句欣赏。 “书院的特殊就在于书院里无人特殊,所以你在书院不会被照顾,甚至还会因为你出名而被无数人想着超越,尤其是你在鸿胪寺将会朝夕相处的同袍。” 他又笑了笑,不笑的张大人已经忘记今天笑过几次了。 他说:“大宁少年多奇志,都在一个争字,若你不争,输的是无事村,是东北边疆,是无数个你。” 叶无坷俯身:“多谢副都廷尉。” 张汤道:“你离开之前,我送你一个爽一下。” 他回头看向某处:“还不出来?” 一棵树后边,宋公亭扭扭捏捏甚至有几分抗拒的走出来,朝着张汤行礼后,狠狠瞪了叶无坷一眼。 张汤道:“他不叫宋公亭,叫余百岁,我受他父亲委托,亲自督促见证他从今日起拜你为师,也从今日起,你可以如对待儿辈一样对待他,教他做事,督促读书,必要时候,还可以打他骂他,他父亲已经准许过了,以后你与他父亲平辈,当然......只限于他父亲。” 说到这张汤看向叶无坷:“他爹是国公,爽吗?” 「新一卷,新故事,我努力码字踏实赚钱,赚你们的订阅钱。」 第九十七章遗漏的忧患 - 天下长宁 - 知白 余百岁在前边不忿不忿的走着,完全没有搭理自己这位新任先生的意图。 “尊师重道是写进大宁国律里的事,你这样的态度我很难满意啊。” 叶无坷走在余百岁身后,双手抱着自己的后脑缓步而行,这种姿势看起来很惬意,所以余百岁看到了更恼火。 “我师父多了,你算老几?” 余百岁使劲儿瞥了瞥嘴。 他那个位列国公的父亲总是这样啊,完全不考虑他愿意不愿意,就因为他那个爹从小没读过书,所以从他小时候起就不停的给他请先生。 每一任先生在他身边的时间都不长,有的人是受不了他这般玩世不恭的态度,有的人只是来镀个金的,对外一说自己曾经教过国公的独子那也是一种荣誉。 叶无坷倒是笑问:“那你说我排老几?” 余百岁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三十六,你是第三十六。” 叶无坷道:“贵庚?” 余百岁:“要你管?” 叶无坷道:“副都廷尉给了我一本册子,正好三百六十五页,说是令尊给我的,你哪天表现好就在册子上打勾,表现不好就打叉。” 余百岁:“十九!” 叶无坷皱眉:“实话?” 余百岁:“废话,我有必要再多说两岁?” 叶无坷心说这可能就是又快又多的代价,十九岁的余百岁看起来好像三十岁,往下浮动五岁没人信,往上浮动十岁也能接受。 他十六岁那年家里重修院墙,他不喜读书就找仆役换了一身粗布衣服跑去干活,工头观察了他一天,天黑之前四处找人打听这汉子是谁介绍来的,既有三十岁汉子的韧性又有十七八岁少年的冲劲儿,天生就是干小工的料啊,工头都想,这样一个顶俩的好小工,多给点钱也得请到自己队伍里来。 到十八余百岁就不行了,冲劲儿还有韧性全无。 十八岁那年他爹带他去了一趟小淮河,自此之后...... “三十六先生。” 余百岁回头看着叶无坷手里那本册子说道:“咱俩井水不犯河水,我不招惹你,你也别招惹我,我是不会整天跟着你一起读书的,你识相的就给我每天打个勾,我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叶无坷还是那般惬意懒散的姿势走路,一边走一边问:“好处是什么?” 余百岁纠结了许久,从随身包里取出来一本册子递给叶无坷:“便宜你了。” 叶无坷接过来打开随意看了两眼,眼神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第一页:小淮河眉月楼号称有四十八佳丽,四位花魁,春熙姑娘最大最弹可令窒息,夏锦姑娘腰如水蛇最是缠绵,秋幔也就吞吞吐吐还行,最喜冬淩腰臀,脸七分,弯腰时从后看十分。 第二页,漫江阁十九位上等,两位花魁,徐曼月亦善口技...... 叶无坷看到这就把本子合起来,脸色肃穆道:“这样的东西你竟随身携带?我要没收,将来见了令尊......” 话没说完余百岁就又撇嘴道:“半本他写的,半本我写的。” 叶无坷:“......” 余百岁道:“只要你不让我读书,其他事都行。” 叶无坷道:“以前你的那些先生也是如此?他们都教你些什么?” 余百岁道:“笑话,他们教的会?” 叶无坷:“......” 他这般健谈的人,在和余百岁的谈话之中竟然都落了下风,然后叶无坷醒悟过来,自己以长辈身份先生职责来和余百岁说话,自然会被余百岁拿捏,这余百岁没别的本事,拿捏先生最是纯熟。 叶无坷问:“赚钱有兴趣吗?” 余百岁眼神一亮,他立刻停下来问叶无坷道:“有何门道?” 叶无坷道:“我有两位兄长,最善奔跑。” 余百岁问:“大奎二奎?” 叶无坷点头道:“我见这长安城里百般生意万般经营,唯有一样生意没人做,这生意做好了,每天也有不少收成。” 余百岁兴趣立刻就顶了上来,除了读书之外他对什么都有兴趣。 “说说看。” 叶无坷道:“长安城里有许多大酒楼,每日都生意红火,有些客人到了却排不上座位,所以悻悻而去,若在城中设一摊位,承接各大酒楼外送生意,赚点跑腿费,应该可行。” 余百岁顿时没了兴趣:“那才几个钱,再说各大酒楼几乎都有跑腿,况且,想吃上等食材的人吃的就是一个刚出锅的味道,送去的时间久了味道自然不好,挑剔的人,哪有愿意花钱吃冷饭的?” 叶无坷抬着头:“那你是不知道大奎二奎有多快。” 余百岁顿时不悦起来:“我不知道快?我能不知道快?” 叶无坷看了看他:“道不同。” 余百岁想了足有一刻的时间三十六先生说的是道不同还是他妈的道不同,到底是什么道不同。 叶无坷道:“各家酒楼自然有各家的跑腿,但若有人想吃这家的狮子头,又想吃那家的佛跳墙,还要吃另一家的松鼠鱼,若有专门代跑的是不是方便许多?” 余百岁道:“我堂堂小公爷给你去做这种小生意?传出去我余百岁在长安城还如何立足?” 叶无坷道:“大奎二奎是我兄长。” 余百岁道:“又不是我兄长。” 叶无坷道:“当然不是你兄长,按辈分你得喊他们大叔二叔,可若你答应教他们做好这生意的话,我让他们两个拜你为师,你想想,你是不是就比我高一个辈分了?” 余百岁有那么一瞬间,脑子里巨浪翻涌,巨浪之中一个小余百岁钻出来不停的喊:“答应他,答应他!” 叶无坷继续说道:“以后咱俩在不同的人面前单论,我跟你父亲论兄弟,他是我哥,我是他弟,有人的时候我跟你论师徒,我是先生你是弟子,没人的时候咱们论叔侄,你是大奎哥二奎哥的师父,自然就是我叔辈,怎么样?爽吗?” 余百岁的眼睛越来越亮,也越来越越混乱,反正就,又乱又爽的。 良久之后他擦了擦额头上因为兴奋而冒出来的细微汗珠:“你的意思是,这么一绕,我爹得管我叫叔?” 他真的开始激动了,因为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会觉得爽了。 “有人的时候我管他叫爹,没人的时候他管我叫叔儿?” 叶无坷道:“那是你俩的事,你俩单论。” 余百岁道:“那就是说,我是你叔儿,你也是我叔儿,咱俩谁也不吃亏?” 叶无坷点头:“没错。” 余百岁使劲儿一挥拳头:“干了!” 他说:“不冲别的,就冲以后我爹喊我一声百岁叔儿!”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将来我取了婆娘,我婆娘既是我爹的儿媳妇儿,又是我爹的婶子......你管大奎二奎叫哥,二奎管我爹叫爷,我爹管你叫弟,大奎二奎管你叫二爷......” 算到这余百岁不算了,略觉头痛。 他回头看向叶无坷:“你是不是憋着什么坑我的屁?” 叶无坷笑道:“你这么聪明,我在想什么你当然猜得到。” 余百岁没猜到,但他不想让叶无坷看出来他没猜到。 叶无坷道:“我还有件事比较好奇。” 余百岁问:“什么事儿啊叔......不对,什么事啊老弟?嗯?什么事啊大侄子?” 叶无坷笑道:“你为什么会去跟着严淞?” 余百岁叹道:“说来话长,我爹不是一直都乱给我认师父吗,有个姓严的很会作诗,我爹就跑去让人家做我先生,我爹是国公啊,那老严头儿一听当然乐意了。” 他看向叶无坷:“我爹还跟人家说我极富诗才,四岁就能出口成章,章个屁,出口成脏还差不多......那天老严头儿非要我作诗,我看了看他家里养了鸡,于是硬着头皮说了两句,鸡大了就下蛋,蛋大了就找鸡,那老严头儿懵了,我爹啪啪鼓掌.......” “结果就因为这事,我爹可能牵连进国贼大案,张汤那个老家伙......” 他回头看了看,虽然已经离廷尉府很远了,他还是把后边的话咽了回去,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 “张叔说,让我去盯着严淞,也算建功,之前的事就可既往不咎。” 叶无坷点了点头。 他笑了笑道:“你爹真是好聪明的人。” 余百岁道:“他聪明个嘚儿,聪明会给我惹这一身麻烦?害的我跑出长安,一路上吃了多少苦?” 叶无坷道:“我现在领悟到了为什么你父亲给你不停的认先生,身为国公,时不时的让人觉得他傻,再时不时的犯一点小错,谁会盯着他不放呢?” 余百岁撇撇嘴,没认同也没反驳。 叶无坷又问道:“你之前跑去御史右台找赵康检举我,也是副都廷尉教你的?” 余百岁一摆手:“那不是,是我爹让我去的。” 叶无坷应了一声,心说能做到国公位置的果然都是有大智慧的人。 余百岁走着走着忽然间醒悟过来,他猛的看向叶无坷:“你让我教大奎二奎做那种小生意,出力跑腿还赚不了多少银子,你是不是在为他们谋出路?” 叶无坷从来都不是一个遮遮掩掩的人,除非面对的是需要他提防戒备的敌人。 “是啊。” 叶无坷还是那样双手抱着后脑走路:“鸿胪寺镇抚司要办的事很特别,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在哪天会回不来长安。” 他看着天空上漂浮的纯洁无瑕的云,眼神里都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待。 是大奎二奎他们美好生活的期待。 “若有一天我永远留在某个不能提及的地方,他们和你学会了做生意,脑子灵活一些,再有你罩着,将来日子不会那么辛苦,都已经出村了......” 余百岁很想不通的问道:“叶无坷,你为什么总是如此忧患?为什么总是想一些最坏的结果?” 叶无坷笑着回答:“把最坏的结果都想到了,那最坏的结果来之前哪天都能当好日子过,若最坏的结果一直不来,那哪天不是好日子?” 他说:“忧患无错,既然都忧患了还不快乐那就错了......想着最坏的,过着最好的,若做不到,那就干脆别去忧患。” 余百岁道:“想着最好的过着最好的不好吗?” 叶无坷沉默片刻,笑道:“好羡慕。” 他带着余百岁走到鸿胪寺门口的时候,忽然看到有一大群壮硕彪悍的汉子在门口聚集,看到叶无坷的时候,一群人都好像变成了看到了猎物的狼。 叶无坷心说操蛋,整件事最不好的就是把鸿胪寺都得罪了。 而他还要在鸿胪寺做事...... 余百岁看着那些壮汉问他:“这种忧患,你想过吗?” 叶无坷说给鸿胪寺的人都涨月俸,每人十两银子,这些汉子还没乐半天,银子就被收走了。 最前边那个看起来身材修长又结实的汉子看到叶无坷过来,他迈步向前。 “叶无坷,把鸿胪寺上上下下都当猴儿耍好玩吗?明天镇抚司内测,我与他们都想好好认识认识你。” 第九十八章三生有幸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挠了挠后脑勺,心说后遗症来的可真快。 在出廷尉府之前张汤提醒过他,只是那时候叶无坷还没有意识到张汤是在提醒,现在才醒悟到老狐狸们说话果然是不显山露水又面面俱到。 叶无坷朝着那些粗犷汉子们抱拳说道:“明日内测的事暂且不提,之前若有得罪之处......” 他话没说完,余百岁上前一步:“若有得罪之处,以后我师父也不改,一群大老爷们儿和一个半大的孩子计较这个,还放狠话说什么内测等着瞧?别说是我师父,便是我你们加起来也不是对手,且等着看,明日我师父一个一个把你们都打趴下。” 叶无坷没有反驳,默默的取出那本有三百六十五页的册子,默默的拿出炭笔在第一页打了个大大的叉,加粗加重。 余百岁看到了,心一疼,但是牙一咬又心一横,指着那本册子对壮汉们说道:“看到没,知道这是什么吗?生死簿见过没,我师父在给你们打叉!别说我没提醒你们,你们完了。” 叶无坷看了余百岁一眼,余百岁一挺胸脯:“师父,我挺你!” 叶无坷翻开第二页打了个叉,第三页打了个叉,第四页打了叉,翻到第五页的时候余百岁一把拉住他的手:“师父,日行一善如造七级浮屠。” 叶无坷道:“搞不死你,如拆七级浮屠,搞死你又是日行一善,又造七级浮屠,加起来十四级那么大!” 那些壮汉看到这一幕都有些茫然,不知道那所谓的师徒二人在搞什么鬼。 为首的那个汉子看起来二十岁上下,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犹如标枪般的气质,冷,硬,直截了当,不折不弯。 他听余百岁吹完牛皮后也没生气,而是笑着点头:“既如此,那就明日内测大家好好切磋。” 说完一转身走了。 他走的时候叶无坷都没有回应,因为叶无坷已经翻到第十二页了,余百岁带着哭腔在哀求,而那些汉子们则看笑话一样看着他俩。 叶无坷还在乎什么看笑话不看笑话的?半刻之内要是不把三百六十五页打满他就不是无事村小霸王。 余百岁:“师父,我这里......” 他从腰带上摘下来一个钱袋,掂量了一下哗啦哗啦作响:“有一些金豆子,都是为了孝敬师父才特意带来的,这些,可是我攒了好久好久......” 叶无坷打叉的手一停,示意余百岁把钱袋子口打开,他往里边看了看,确实金光灿灿。 金灿灿就金灿灿。 余百岁必须死。 叶无坷快速翻开下一页。 余百岁一把拉住叶无坷的手:“师父,手下留情,就这些已经能让我爹把皮带打断......师父,我也是个孩子啊,我也是个才九岁零一百二十个月的孩子啊。” 叶无坷还管那个,你个逆徒,今日敢让你开了坑师傅的先例,指不定哪天你就再有第二次第三次,也许会有无数次。 眼见着靠悲情无法打动叶无坷,余百岁一咬牙把藏在贴身处的另一个钱袋取了出来。 “师父,一会儿还要去拜见你的阿爷我的太公,我作为小辈儿第一次哪能空着手呢,只是不知道太公都喜欢什么,这里有一些银票就献给太公,让太公他自己买些喜欢的东西......” 说这些话的时候,余百岁槽牙都快咬碎了。 叶无坷侧头看了看那银票上的金额,咳嗽了一声后把本子收起来。 余百岁心在滴血。 叶无坷先拿过来那一小兜金豆子看了看,一脸嫌弃:“连我那箱金子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余百岁:“冤有头债有主......” 叶无坷眼睛一眯:“要不然你对天发个誓,那一箱金子藏在什么地方不是你报告的?” 余百岁:“......” 叶无坷把金豆子收起来:“明天我要是挨了揍,我就揍你,几个人揍我,我就揍你几顿。” 余百岁:“......” 叶无坷道:“以前你的那些先生们是不是没有一个像我这样和蔼可亲的?若有的话你也不至于落在我手里。” 余百岁:“那就拼了吧。” 叶无坷伸手要把那本册子取出来,余百岁一弯腰:“拼了这条命以后也要好好听师父的话,师父让我往西我绝不往东南北。” 就在这时候关外月笑呵呵的从鸿胪寺大门里出来,一看到叶无坷就笑:“回来啦,台狱里边是不是住着不舒服?鸿胪寺是你家,还是家里温暖对吧?” 一想起刚才数十大汉亮出肌肉的样子,鸿胪寺这温暖就点亮了叶无坷的心。 关外月道:“明日内测的事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内测之后会把你们这一批人分成三队,具体的事,洪将军会跟你说。” 他说:“我一会儿要出门去办事,就怕你回来这事没人通知你,特意让你未来的同袍们告诉你一声,我刚才见有数十人都在等你,你还没正式加入鸿胪寺,却已有这般好的人缘,羡慕羡慕。” 叶无坷问:“令尊有没有一本三百六十五页的册子?” 关外月:“这是何意?” 叶无坷道:“没事,你别急,早晚我会找到的。” 余百岁看着关外月那得意的样子,心说老关啊老关你惹他干嘛啊...... 关外月虽然没有搞清楚叶无坷说的三百六十五页的书册是什么东西,但他明显感觉到了这话不是什么好话。 但他不在乎啊。 他笑道:“噢,还有一件事差点就忘了,我去请示寺卿大人准我到洪将军那边帮忙,寺卿大人一听觉得有理,于是否了,好遗憾啊,咱们终究是错过了。” 叶无坷点了点头:“那可真是好遗憾啊。” 说完抱拳道:“关大人不是还有要紧事去忙吗?我就不耽误你了,你快去,我也去找洪将军报个到。” 关外月道:“你快去吧,洪将军在等你呢。” 说完朝着余百岁一抱拳:“小公爷,你也要来鸿胪寺?” 余百岁讪讪一笑:“我去哪儿不重要,我师父去哪儿我去哪儿。” 关外月疑惑道:“师父?是......” 余百岁一指叶无坷:“就他咯,这位就是我父亲亲自为我挑选的先生。” 关外月觉得余百岁可真倒霉,好在他不倒霉,于是笑呵呵的又寒暄了几句随即离去,叶无坷和余百岁俩人一直挥手到关外月消失在转角。 “走。” 叶无坷迈步上了台阶:“跟我去见洪将军。” 余百岁道:“要不我就不去了?” 叶无坷道:“你不去你多糊涂啊。” 余百岁问:“什么糊涂?哪里糊涂?” 叶无坷拉着他往鸿胪寺里走:“怎么来的怎么没的,你得亲眼看看。” 余百岁被叶无坷说的一脸茫然,可好奇心趋势之下他便跟着叶无坷进了鸿胪寺。 鸿胪寺在这之前并没有专门的武官配备,每次出门之前,都是由廷尉府和兵部调拨,最初时候鸿胪寺里是一群纯文人,连仪仗队伍都是由礼部那边分配过来。 现在镇抚司建立,洪胜火就是镇抚司第一位正五品将军,他的打算是宁缺毋滥,所有镇抚司威卫都要各军之中的精锐。 但是这种想法虽然得上面支持,可实行起来哪有那么容易,各军之中的精锐都是压箱底宝贝一样,谁会轻而易举的松手。 所以到现在为止,原本打算在长安城凑足一百人的威卫也只不过勉强才到四十。 叶无坷根据刚才关外月的话来推测,即便是这四十人恐怕洪胜火也未必都能留着,这些精锐,鸿胪寺里谁不眼馋? 刚才关外月说镇抚司威卫要分成三队,叶无坷推测其中有一队最差的就要被安排去做仪仗。 做仪仗护卫当然也不是什么坏事,可是自尊心谁受得了? 四十个人淘汰下来的去做仪仗护卫,都是当兵的,还都是从长安城各处挑出来的,谁丢得起那个人? 所以叶无坷也就明白了刚才那数十位好汉的意图,大概他是被那群大哥内定为仪仗队第一人了。 叶无坷到镇抚司的时候洪胜火正在看着面前的名单发愁,说实话,这四十个人个个都是好样的,他把谁分派去做仪仗都舍不得。 可这是寺卿大人的要求,他又不能驳回。 他也理解寺卿大人如此安排的意图,就是想让这些军武汉子们起争强好胜之心。 全都把真本事拿出来看看,如此才能按才使用。 当然,他也知道寺卿是想从他这里撬人,所谓的内测,不过是寺卿想出来的一个理由罢了。 正发愁,一抬头就看叶无坷进来了,洪胜火立刻起身道:“你没事吧?” 叶无坷抱拳:“多谢将军挂念,我没事,这不好好的回来了吗,你看我这浑身上下哪有不好的地方,不过.......” 洪胜火马上问道:“不过什么?” 叶无坷道:“不过我回来的时候,刚到门口就看到关外月哭着走的,虽然不明显,可我看得出来他双眼发红眼角带泪。” 洪胜火一愣:“刚才还在我这嘚瑟来着,说赵寺卿不准他过来帮我。” 叶无坷道:“就是这事啊,我问他为何这般伤神,关大人说是寺卿不准他来,他又不好在将军面前表现出来怕将军笑话,可一出门就忍不住了,听他说的那些话看他那个模样,真是闻者伤心看者落泪。” 洪胜火道:“唉,毕竟是寺卿的意思,我也不能干涉。” 叶无坷一伸手把银票和那兜金豆子取出来递给洪胜火:“这些将军用着,是我穷尽一身本事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保存下来的。” 余百岁:“?????” 洪胜火:“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叶无坷道:“之前答应了给咱镇抚司的兄弟们加月俸,可惜我终究是没能保住那批银子,这些虽远不够将来一直给兄长们加月俸的,但我算了算,给每个人买一套备用皮甲,护腕,胸镜之类的护具应该差不多,还得麻烦将军您去购置,也别告诉兄长们是我出的钱,我怕兄长们会因为不好意思而拒绝。” 洪胜火:“真是,难为你了,这么多钱,你得来很艰难吧。” 余百岁:“?????” 他扭头,撇嘴,磨牙,想咬人。 叶无坷道:“不值一提,都不值一提,钱将军拿去善用,总是能给兄长们多一份保障。” 他装作恍然大悟:“对了,刚才说到关大人的事,关大人那伤心的样子让人看了跟着难受,要是能再去求求寺卿,说不准还有转机,只是我与寺卿并不熟悉,也说不上话......” 余百岁在这一刻眼睛瞪大了,贼大贼大的,溜圆溜圆的,呼哧呼哧放光。 学到了,学到了! 历三十六位先生,他终于感觉自己学到了! 洪胜火一拍桌子:“老关如此伤神而我却袖手旁观?当然不行!我现在就去求见寺卿大人,就算磨破了嘴皮子,我也把他要来!” 叶无坷肃然抱拳:“将军仗义!关大人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他三生有幸啊。” 。。。。。。 【在章节里贴出中奖名单好多字啊,三十个名字得有几百个字,你们是都喜欢长的吗?贴在章节里可能会让你们多花钱,我在书评区开个帖子吧,大家在帖子里找找有没有自己,然后留下地址电话。】 第九十九章陆家可死尽 - 天下长宁 - 知白 长安城的每一个白天每一个夜晚都有着特殊的意义,就像代表人间以最团结最繁华最昌盛的景象展示给那双俯瞰大地的眼睛。 天下间也觉繁华也觉昌盛的地方有很多,比长安还要大的城也有一些,可能代表人间的,从来只有长安。 长安城的夜晚背负的使命,似乎是在强势表态,人间最亮处,可比皓月星辰。 叶无坷穿街过巷的走在这长安城的灯火辉煌里,每一步都在思考长安对于大宁百姓的意义,对于大宁盟友的意义,对于大宁敌人的意义。 长安永在,大宁的百姓们就不慌,大宁的盟友就不慌,而大宁的敌人就会慌,长安越繁盛,他们越慌。 立国才二十年的大宁向整个天下展示了中原人团结起来的力量有多恐怖,所以自诩天下第一的黑武也开始用团结来武装自己武装他的盟友。 然而黑武人所谓的团结就是虚像,作为黑武盟友的诸国都会被这虚像拉进某处深渊之内,而这深渊,就像是黑武的食盒,盟国不断的往深渊里消耗己身填充生命,黑武则吃的肥头大耳满面红光。 思考这些的叶无坷没有去想这是不是他和别人的不同之处,这个山村少年只是觉得这么好的长安这么好的大宁就该一直好下去。 所以走在繁华里的叶无坷,和这繁华又好像有些淡淡的剥离。 余百岁不一样,跟在叶无坷身后的余百岁就是在骂街,在心里把叶无坷骂了一万八千遍,依然不解气。 他看到叶无坷在前边默不作声的走着,心想这个家伙一定是在暗搓搓的得意。 他越是觉得叶无坷在得意,他就越气。 因为叶无坷可以得意而付出的代价,都是他掏的。 所以叶无坷在考虑这将来自己该怎么更好的保护大宁保护长安的时候,余百岁在想的是怎么才能把这口气出了? 可叶无坷太鸡贼,余百岁越想越难所以越懊恼。 就在这时候,有一个身穿青衣的小厮见叶无坷过来连忙上前,离着还远身子就已经完了下去,一揖到底。 “请问是叶公子吗?” 叶无坷问道:“我是叶无坷,请问你是?” 小厮确定是叶无坷后,很客气的道歉让叶无坷稍候片刻,他转身跑回去,到路边停着的一辆马车旁边俯身说了几句什么。 不多时,从马车里递出来一个很漂亮的木盒,灯火照亮下,能看出来那递出木盒的手很白净,很漂亮。 青衣小厮双手捧着木盒跑回来,到叶无坷身前后再次俯身一拜:“请叶公子收下这件礼物,这是我家主人的一点心意。” 叶无坷没接,余百岁此时才回过神来,他看了看远处那辆马车后脸色微微一变,然后了然于胸。 叶无坷问:“你家主人是?” 余百岁却上前一步将那木盒接过来道:“回去告诉你家主人,就说这礼物叶无坷收了。” 叶无坷道:“我还不能收。” 青衣小厮顿时为难起来,看得出来是真的心急,又不会说什么话,所以只是着急。 余百岁在叶无坷耳边压低声音说道:“车是晋城侯府的,这盒子轻的很也不是什么金银珠宝。” 叶无坷还是没接,他问那青衣小厮道:“请问这盒子里是什么?” 青衣小厮回答道:“回叶公子,这里边是一件衣服,是.....” 说到这他下意识回头看向路边那辆马车,看到车窗里隐约可见的人点了点头他才继续说了下去。 “这件衣服里,有侯府上下一百多口人每人都去求来的一张平安符,是小姐亲手缝制,晋城候府上下,惟愿叶公子此后平安无事,前程锦绣。” 余百岁又压低声音说道:“收了吧,不收会让人难受。” 他想着晋城侯府里那位妹子秀外慧中又温婉娴静,一年到头都不见出侯府大门,她能亲自过来给叶无坷送这件百福衣实属不易,若再被叶无坷拒绝,妹子得多难过。 叶无坷听闻是一件如此隆重又如此珍贵的衣服,他站直了身子双手把木盒接过来:“多谢晋城候,多谢你家小姐,多谢侯府上下所有人,如此情义,叶无坷铭记于心。” 那青衣小厮见叶无坷收了礼物顿时开心起来,叶无坷致谢他也致谢,激动的有些不知所措,还是余百岁交代他可以回去复命了,小厮才想起来得赶紧回去告诉小姐。 余百岁朝着那马车挥手,然后对叶无坷说道:“晋城侯只有两个孩子,长子陆吾陆大哥,车里的应该是浣溪妹子,她很少出门,也从不见外人,你今日若不收下这件衣服,也不知道她会难受多久。” 叶无坷点了点头,然后朝着马车那边微微俯身致谢。 马车半开着车窗,车里坐着的陆浣溪见叶无坷看向这边,她第一反应是往后躲一躲,可不能被看见了,但她却没有这样选择,深吸一口气后将车窗完全打开,学着汉子们的方式遥遥的朝着叶无坷抱拳回礼。 眉清目秀的青衣小厮回到马车上,紧张的手都在抖。 上车之后把帽子摘下来擦脸上的汗水,不少青丝都贴在额头上了。 这青衣小厮,竟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看起来年纪十四五岁,脸上还有明显没退去的婴儿肥,满是粉嘟嘟的白嫩。 “小姐,可吓死我了。” 苏豆子一边擦汗一边说:“要不是余国公家的小公爷也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看向陆浣溪:“小姐,我都不敢叶公子的眼睛,他看我一眼,我感觉自己这女扮男装根本没有用。” 陆浣溪轻轻拍着苏豆子的后背:“没事没事,你比我勇敢多了,我鼓了几次劲儿,还不是没敢去。” 苏豆子却担心道:“咱们是好心,也是真心,可若被侯爷知道了小姐你亲自出们来,会不会怪你?” 陆浣溪微微摇头。 她是那种安安静静的女子,永远都会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美感。 她坐在那,让人想到的就是在翠绿荷叶掩映下那朵泛着阳光温柔的荷花,又像是与世无争漫游在碧波湖水之上的天鹅。 陆浣溪很白,白到近乎于发光的那种白,又不会让人有一丝一毫的感觉是病态,她白的是那么的健康又优雅。 她身材之美不在于瘦,而在于无可挑剔的匀称,她也不是瘦长的瓜子脸,是更为圆润的鹅蛋脸,这让她看起来又比别的女子多了几分稚嫩感觉。 陆浣溪说:“父亲说过,他不许府里的人去打扰叶公子,并非是故意拉远距离不惹人非议,而是保护叶公子。” 苏豆子点头:“这个我懂。” 她和陆浣溪相比是另外一种美,一种纯真到让人觉得骗她都是极大犯罪的美。 这样一个小姑娘如果你欺负了她,那一定会被天打雷劈,雷公气的胡子乱抖,拿着法器在你后边一边追一边劈的那种雷劈。 陆浣溪道:“父亲是对的,叶公子才到长安,又因为护着兄长名声而触及到了一些人,若陆家的人频频去接触他,反而会让人有攻击他的理由,他那般纯善,陆家不许任何人让他蒙污。” 苏豆子使劲儿点头:“这个我也懂的呢。” 她嘟着嘴吐出一口气,总算是从那种紧张到要爆炸的情绪中缓过来一些。 “小姐,你说他会喜欢那件百福衣吗?” 陆浣溪想了想,点头:“他收下了。” 苏豆子觉得收下了和喜欢是两件事啊,可她又觉得小姐那么聪明一定不会猜错。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好奇问道:“小姐,刚才你为什么打开窗,就这样......” 她抱拳:“这样回礼呢?” 陆浣溪道:“我哥......若是还在的话,不会不打开车窗遮遮掩掩,他会大大方方的抱拳,我哥不在了,我也是家里长子。” 苏豆子心里一疼,抱着陆浣溪的胳膊:“小姐......” 陆浣溪轻轻揉了揉她额头:“看看吓得这一头汗水,回去后要好好洗洗。” 苏豆子道:“不喜欢家里皂粉的味道,不好闻。” 陆浣溪笑道:“那我以后就好好想想怎么去做你喜欢的皂粉,《天工开物》膏液卷里有记载,我总是懒惰,没去试过。” 苏豆子道:“我家小姐多聪明,一试就成,成了咱就拿去卖大钱,卖大钱......” 卖大钱去做什么,她又一时之间想不出。 又想到小姐做出来的东西若拿去卖钱,不管卖多大的钱,那都是对小姐的不尊重,于是后边的话就不肯再说了。 “他......” 陆浣溪低头看着自己双手,借着低头来掩饰脸上微微发烫,她想问问可看清楚了叶公子模样,可就是不好开口。 她才不是那种会莫名其妙就喜欢某个男人的人,她只是觉得不应该随意打听一个男人的事,哪怕只是相貌,也不应该。 “好看!” 苏豆子猛的抬起头,那一双杏核形状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智慧的光。 她说:“好看的!” 陆浣溪脸上更热了些,她侧头不看苏豆子:“好看才好,他那样的人应该好看,其实不管相貌如何,他那样的人都是好看的。” 苏豆子频频点头:“好看的!” 她大概也找不出别的什么形容词来,只觉得这三个字就很贴切。 “对啦。” 苏豆子道:“他说谢谢侯爷,谢谢小姐你,也谢谢我了呢。” 她很骄傲。 也许外人永远都理解不了,为什么侯府的大小姐会亲手给年轻男子缝制一件衣服,这事传扬出去定然不好听,外人也永远理解不了为什么苏豆子这丫头壮着胆子吓的要死跑去送这件衣服又会如此骄傲。 陆家的人都懂,且永记。 晋城候陆昭南那天将府里所有人召集起来,他手握着叶无坷托人送到府里的那块军牌说...... “从今日起,叶无坷这三个字在陆家所有人性命之上,若有一日叶无坷需要陆家的人帮忙,陆家的人只有一个帮法......陆家,可死尽。” 晋城侯府的人不去打扰叶无坷,不是疏远,是等待,安安静静的又时刻绷紧了神经的,等待。 「。。。。。。 【今晚不睡,更四章,有一章算是补上架第一天说要爆更的,剩下的三章应该都在早晨,愿大家开心。】」 第一百章各种大家闺秀的首选 - 天下长宁 - 知白 从书院回到铺子里,大奎二奎看起来好像都有些不大高兴,两个人已经很久都没有说话了,大奎是默不作声的蹲着,二奎则是把院子里的带叶的东西都薅了一遍。 阿爷看了看那兄弟俩,再看看坐在客厅里不停嘬着烟斗的苗新秀,老人家也只能是低低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 “阿伯。” 最终还是苗新秀忍不住先开口:“我知道姜头是担心我们出事,可这样是不是显得我这个师父一点都不顶事?” 阿爷道:“那孩子的心思......” 二奎猛的回头:“阿爷,姜头是不是觉得我们没本事?” 大奎猛的瞪过去:“不许胡说八道!” 二奎不敢大声说话了,但还是嘟嘟囔囔的:“姜头啥事都不让我们干了,总是让我躲起来,是不是因为上次我闯祸了?我也不想闯祸,我......” 大奎瞪着眼:“闭嘴!” 二奎噢了一声,不说话了。 阿爷道:“等姜头回来我骂他,你们都别生气。” 苗新秀道:“阿伯,没生气,只是觉得什么事都帮不上,明知道姜头有危险可只能干等着,这种心情,不好熬。” 大奎默默的点了点头,二奎张嘴想说话,看了看大奎,又低头。 就在这时候门口有人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请问这里是叶无坷叶公子的家吗?” 大奎二奎同时警惕起来,一个起身面对门口,一个回头看了看院墙角落处靠着的那两杆猎叉。 阿爷则问道:“请问您是?” 进门来一个衣着得体的中年男人,举止谦逊。 “我是长安大茂陆生的大档梁生来,今日冒昧打扰是替我家主人来问问,叶公子,是否已有婚配?” 开场足够直接,所以他又迅速的解释了几句。 “大茂陆生在大宁各地的陆运生意做的都还算不错,仅在长安城之内便有四家分号一家总号,我家东主叫徐盛进,也许您听过,也许未曾听过,不过没关系,我家东主的名声还是极好的,家世也清白。” “东主有爱女年芳十六,素闻叶公子高洁仗义便心生爱慕,这本来有些不便对外人提及,但东主爱女心切所以也就顾不得什么矜持不矜持。” 梁生来言辞真诚恳切,完全没有任何虚伪和遮掩。 “我知道这样的事直接找到叶公子府上着实冒昧,但东主只是担心,如叶公子这般人才,若是过来提亲的晚了些可能就真的没机会了。” 梁生来回身招呼一声,一名随从小跑着过来双手奉上一个木盒。 梁生来将木盒打开:“这是长安城中三处房产的地契,还有大茂陆生长安城内两家分号的地契,只要叶公子愿意娶我家小姐,这些都是......” 他话没说完,阿爷笑着摇头道:“东西你先拿回去,等无坷回来,事情我会和他仔细说,您先请回吧。” 梁生来刚要继续劝两句,就听身后有人问道:“可是无坷公子府上?” 这一声无坷公子,硬是让阿爷没有听出来说的是他孙儿姜头。 一个看起来五十几岁的老者到门口,直接绕过梁生来,仔细打量了一下阿爷后问道:“您老就是无坷公子的祖父?给您见礼了。” 说着抱拳:“我是礼部宋主簿府里的管事,宋主簿早闻无坷公子有大才,三天后府里要举办一场诗会,我代表家主冒昧登门,邀请无坷公子参加诗会。” 这位老者很礼貌的说道:“您若得空,也可和无坷公子一同前往,主簿大人和夫人小姐会亲自在家中等候,希望无坷公子到时候能来。” 阿爷还没说话,梁生来忍不住微微哼了一声。 “登门拜访只拿着一张帖子过来,主簿是几品官?好大的威风,是不是叶公子不去,主簿大人还要派人来绑?” 老者也不生气,侧头看他:“你是何人?在无坷公子府上的管事吗?” 他作为主簿家里管事,眼睛自然毒辣,一眼就看出来这梁生来也是客人,而且多半和他带着一样目的。 所以他当然也不会留什么客气,看梁生来的时候眼神都变得倨傲起来。 “或是哪家生意场上的跑腿儿?” 他看了看梁生来双手捧着的那个木盒:“唔,是觉得有几个钱就能把无坷公子买下?” 梁生来怒了:“你对我言辞不善我不与你一般见识,你如此说叶公子是何居心?” 老者道:“我对无坷公子素来敬重,带主簿大人的拜帖亲自登门心怀诚意,而不是如某些做生意的拿着大笔的银子和地契来买人,也不知道是我来邀请无坷公子参加诗会是对他不尊重,还是某些人拿着银子来做生意对他不尊重。” 梁生来脸都被气的有些扭曲:“家里有做官的就能血口喷人?你这仗的是哪家衙门的官威?说是来请人,先把官职摆出来压人一头,还不是想告诉叶公子,我家可是做官的你不去不行?” 老者道:“做生意的果然最能颠倒黑白,你这样说话,足见贵商号的生意做的也不怎么诚信牢靠,钱再多,说不得都是骗来的。” 梁生来上前一步:“我看你再血口喷人?” 老者微笑,昂着下巴:“翻来覆去,就会血口喷人一个词儿?” 梁生来气的手抖,堂堂大档能言善辩,竟是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脸色也变得越来越白。 老者笑道:“被我点破,可别气死了。” 梁生来恨不得上去动手,身后又有声音传来。 “请问是叶公子府上吗?在下东广云汇姚三斤,冒昧打扰,请问叶公子在家吗?” 梁生来心说不好不好,他确实先来,可后来的一个比一个难缠,这主簿虽然不是什么大官,可毕竟身份非生意人可比。 这东广云汇的人又来......东广云汇,这四个字在整个大宁的生意场上都有巨大的分量。 东广云汇的生意体量根本不是大茂陆生能比的,大茂陆生这么多年的全部营收也不足东广云汇一个月营收的一成。 姚三斤是个看起来和和气气白白净净的胖子,四十岁上下却不油腻,没见人先笑,谁看了他都会觉得有几分亲近。 “阿公。” 一见阿爷,姚三斤就抱拳道:“这位就是叶家阿公吧,给您老人家见礼。” 说完就俯身一揖。 阿爷连忙回礼:“请问您来我家里是有什么事?” 姚三斤道:“今日是二十一,下月初一是小号成立二十年的喜庆日子,恰好,也是我家小姐生辰,冒昧登门是想请叶公子屈尊降贵,初一到小号参观指正。” 此时别说梁生来没说话,便是那位主簿大人家里的老管事也没说话。 梁生来是生意人,他大概只知道这生意场上东广云汇有多强势,老管事算半个官场上的人,东广云汇的背后是谁他也略有耳闻,提及那位的身份,他家主簿距离人家差了十万八千里。 阿爷在这疲于应付,苗新秀也上前来帮忙接待。 在铺子斜对面的包子铺里,叶无坷嘴里塞着大半个包子看着自家方向看的津津有味,比嘴里的包子还有味,感觉可真来劲儿。 就好像这些事跟他没关系似的,他就看个热闹。 余百岁一边啃着包子一边表示自己很嫉妒,那位主簿家里的老管事也就隐隐约约知道一些东广云汇的内幕,余百岁可是清楚的很。 “得意吗?” 他问。 叶无坷都没看他,笑呵呵的问:“是不是这种场面,以前只在金榜题名的时候才能见?” 余百岁道:“那是,揭榜的时候,榜上有名的人,个个都是香饽饽。” 他问叶无坷:“动心不?” 叶无坷道:“和我说话之前,别忘了先加尊称。” 余百岁:“嘁......” 叶无坷一拍胸口,那本三百六十五页的册子就在怀里呢。 余百岁:“先生,动心吗?” 叶无坷问:“为何动心?” 余百岁指着那位老管事说道:“礼部宋主簿,虽然官职不算高,可在文人之中名气极大,素有大宁北方第一诗才的名声,与当初那位严老头儿齐名,被称之为南严北宋。” 叶无坷:“你倒是百事通。” 余百岁:“不是外人,宋松北......也是我师父,二十七先生。” 他又指了指那大茂陆生的大档梁生来:“大茂陆生和东广云汇没法比,不过大茂陆生在当年东蜀道战兵剿匪的时候,放下所有生意协助运兵运粮,曾得兵部嘉奖,还有就是是,他家里那位小姐,是雀翎剑阁的关门弟子。” 叶无坷就那么看着余百岁,余百岁理所当然的耸了耸肩膀:“雀翎剑阁是大宁北方第一剑派,阁主......我师父。” 叶无坷不得不对余百岁重新审视起来,这个听起来有三十六师父的荒唐家伙,也绝非听起来的那么荒唐,这难道不就是那位国公为独子谋的几十条出路? 叶无坷又问:“那东广云汇呢?” 余百岁一摇头:“没听过,不认识。” 想起那个不正眼看他的家伙余百岁就来气,当然只要见了面余百岁就是只连头都不敢抬的鹌鹑崽儿。 “你要发达啊。” 余百岁道:“看看,多少人想让你做姑爷。” 然后他一皱眉:“这事不对劲啊。” 叶无坷笑道:“不对劲就不对劲,走......咱们先躲躲。” 余百岁一摇头:“你躲你的,我要回家去了。” 他起身道:“不过你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要我说就都去看看,连吃带拿,守住底线不把自己卖了,那就是稳赚不赔。” 他说完就走了。 叶无坷想着等那些人都走了之后他再回铺子里,正端起茶杯的时候,从铺子外边迈步进来一个人,叶无坷扫了一眼便知道也是冲他来的。 这人叶无坷不久之前刚见过,就在鸿胪寺的大门口。 带着几十个汉子在那等着叶无坷,还说要在明日内测的时候和叶无坷好好切磋切磋。 人生的高大雄壮,也威武,看起来气质冷硬,若一杆标枪。 虽然他当时对叶无坷不怎么客气,但叶无坷对他印象不错,在叶无坷心目中,军人就该是这般模样。 “想着这般场面你大概也会躲躲,所以进来碰碰运气。” 高大帅气的男人自报家门:“我叫杜巽震,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叶无坷问:“杜兄找我什么事?” 杜巽震在叶无坷对面坐下来,看着叶无坷的眼睛说道:“明日内测,你请假不要去了,如果你自己不方便,我可以帮你请假。” 第一百零一章那就明天见 - 天下长宁 - 知白 杜巽震看起来很平静,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戏谑,他不是来挑衅的,也不是来打压的,他只是很认真的告诉叶无坷...... 内测,可以没有你。 叶无坷也同样认真的反问他:“你带钱了吗?” 杜巽震先是微微一怔,然后脸上出现了之前未曾有过的戏谑和挑衅,他往前压了压身子,把他和叶无坷之间的距离拉的近了些。 “你想要多少钱?” 叶无坷还是反问:“你看我值多少钱?” 杜巽震道:“我听闻你在来长安的路上,东韩谍子想用两万两收买你却不成,所以,你总该值超过两万两。” 叶无坷道:“敌人想求我办事的时候尚且拿着两万两来收买,你来求我办事就舔着个逼-脸?” 叶无坷很少说粗话,因为大奎是粗话管家。 但他现在有些生气。 在鸿胪寺门口杜巽震带着一群人想给叶无坷下马威的时候,叶无坷都没有生气,他反而觉得杜巽震不管是气质还是形象,都符合大宁军人该有的样子。 而在鸿胪寺门口的行为,在叶无坷看来也符合大宁军人该有的血性。 如今长安城里已经人人都知道叶无坷名气大,杜巽震他们依然敢不给叶无坷面子就说明他们自信且无惧。 至于现在...... 叶无坷问:“你有两万两吗?” 杜巽震道:“我家世清白出身寻常,没有两万两。” 叶无坷道:“拿着两万两想收买我的人同时还拿着刀,你没带钱,那你带刀了吗?” 杜巽震没有回答。 叶无坷道:“又无钱又无刀,那你认为我该听你话的理由是什么?” 杜巽震坐直了身子说道:“因为被选进威卫的每一个人都是真正的军人,他们每一个都经历过真正的生死杀伐,他们能被选进威卫不是因为他们和谁亲近,走谁的后门,抱谁的粗腿。” “这些汉子被选入是因为他们流过汗流过血,他们任何一个因你而被淘汰到仪仗那边都是不公。” 叶无坷笑了。 若他刚才还有些生气的话,现在这气随着杜巽震这番话而变得荡然无存。 叶无坷只想笑。 他问杜巽震:“你说,能选入威卫的每一个人凭的都是真本事,唯我一个是靠走后门抱粗腿进来的,那你怕什么?” 杜巽震脸色一变。 他摇头道:“我不怕你。” 叶无坷又问:“你不怕我,为何来找我?不想让我参加内测,是怕我赢了谁?” 杜巽震道:“你谁也赢不了。” 叶无坷看着面前盘子里那只剩下一个的包子,原本还觉得再吃这一个也不算太饱还欠了些许,现在看着这个刚才还觉得味美多汁的包子,竟是有些恶心。 但他还是拿起这个包子一口一口吃完,因为无事村里的人都知道浪费粮食应该天打雷劈,别说是一个包子,便是浪费了一口也该被天打雷劈。 吃完包子之后,叶无坷擦了擦嘴角的汤汁。 他只回答了三个字。 “校场见。” 杜巽震见叶无坷起身要走,他有些按捺不住的问道:“虽然没人知道你靠什么迷惑了高姑娘,但谁都知道你靠什么来的长安,你又是靠什么混了些破获大案的功劳,你这样的人若越爬越高那是大宁的羞耻。” 叶无坷回头看他:“原来不是因为银子的事。” 杜巽震:“银子是什么?粪土罢了。” 叶无坷犹豫了片刻,放弃了给这个莽夫讲讲银子就是命和命运的道理。 他只是说了一句:“你刚才说,你拿不出银子是因为家世清白?家世清白,其实该不缺银子才对。” 杜巽震没有马上理解叶无坷的话,但他也没打算去理解,在他听来,只不过是一句屁话。 “叶无坷,我今日来见你只是想让你醒悟,你靠女人上位没人会说你什么,但你靠女人上位还要挤占别人付出血泪才有的位子,那你就一定会得到教训。” 说完这句话杜巽震大步离开。 到外面的时候他看了看叶无坷铺子门口的车水马龙,回头再看叶无坷:“你上位的本钱越来越多了,她们闻着气味就找上门来。” 叶无坷笑问:“没人找你吗?” 杜巽震不屑一笑:“你猜她们为什么找你不找我?” 叶无坷道:“可能她们不喜欢酸的?” 杜巽震眼神一变,顿时凌厉起来。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几乎已经忍不住要出手了,可最终他只是深深的看了叶无坷一眼,然后抱了抱拳:“既然不听劝,那明日校场你多担待。” 叶无坷问:“我阿爷说我不是个咄咄逼人的人,可能是因为在无事村里没有需要咄咄逼人的事,长安果然不一样,能让人改改性子。” 杜巽震哼了一声:“无事村。” 然后迈步离开。 他可能没有意识到,他之前的言行并没有真的激怒叶无坷,但最后用轻蔑不屑的鼻音挤出无事村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犯了大错。 叶无坷回到铺子的时候并没有任何异样表现,他甚至没有忘了给阿爷他们带回去晚饭。 吃过饭之后,阿爷看了看外边,叶无坷随即明白阿爷的意思,伸手扶着阿爷胳膊起身道:“看看月亮?” 阿爷嗯了一声,在叶无坷的搀扶下走到了院子里。 “今天大奎二奎不开心,你师父也不开心,你这么聪明,是不是看出来了?” “看出来了,二奎哥才吃了十九个包子。” 阿爷点头道:“有心事,肯定胃口不好。” 叶无坷道:“我知道是为什么,瞻前顾后这种毛病我以后改。” “嗯?” 阿爷都没有想到小姜头居然说他改,这孩子莫不是也心情不好? 也许只有阿爷才能在一瞬间因为一句话就感受到姜头的心事,所以他抬起手拍了拍姜头的头,他这才发现姜头比刚出村的时候竟然长高了不少,这才不到一年光景,他得抬很高才能去拍拍小姜头的头了。 阿爷没有问为什么,而是微笑着说道:“咱们村子里的人历来都一样,对人要真诚,对事要尽心,如果别人认为你做的事不对,而你认为你是对的,那你管他娘的那个干什么。” 叶无坷也笑起来,用头顶了顶阿爷的手:“我长高了没?” 阿爷点头:“高了。” 叶无坷说:“将来更高。” 然后扶着阿爷在台阶上坐下来:“我和师父聊几句去,然后带着大奎哥二奎哥出门去逛街。” 阿爷道:“带着他们仨一起去,你师父也没吃饱,带点钱,街上有什么好吃的就买点。” 叶无坷挥手:“知道啦知道啦,回来给你带。” 夜里的长安美的不像话。 白天的长安城和夜里的长安城,好像根本就不是一个地方。 白天的长安肃穆且安宁,而夜里的长安就变得丰富起来,繁华,璀璨,多姿多彩,甚至还有白天不可见的妩媚和妖娆。 二奎拎着一袋子铜钱在前边逛吃,大奎跟在他身边唯恐他走丢。 叶无坷和师父肩并肩走,师父看起来比白天的时候心情也好了不少。 “生气了?” 叶无坷用肩膀撞了撞苗新秀的肩膀,苗新秀瞥了他一眼:“尊师重道,别没大没小。” 叶无坷又撞一下:“吃糖葫芦不。” 苗新秀道:“不吃。” 然后补充:“不吃山药的。” 叶无坷笑着过去买了两串糖葫芦,递给苗新秀一个:“你的大一些,我的小一些,别说我没大没小,大小分的可清了。” 苗新秀道:“你分得清大小,你分得清远近吗?” 叶无坷连连摆手:“莫要说教,道理我懂,以后遇事,苗爷先上。” 苗新秀又瞪了他一眼,咬一口糖葫芦后咧嘴:“这么酸。” 叶无坷道:“这还酸?我今天在包子铺里见到个酸的,比这个也就酸十倍吧。” 苗新秀:“包子还有酸的?” 叶无坷道:“有,蘸醋嘛。” 苗新秀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他试探着问道:“是不是因为女人?被嫉妒了?还是被排挤了?又或是被难为了?” 叶无坷道:“有这个苗头。” 苗新秀问:“打算怎么办?” 叶无坷问道:“师父,你遇到过这种事吗?” 苗新秀深吸一口气:“说到这个,天下没人比你师父更有经验,我跟你说过,为师我年轻的时候那......” 他刚说到这忽然间停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前边一家开着的铺子,有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妇人正在照顾客人,生意红火,虽然是夜里可气候炎热,她身上已经被汗水湿透,发丝略显凌乱,但恰如此却更让人看得出她风韵犹存。 “是......小桃吗?” 苗新秀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嗓音干的好像已经裸-露了几百年的河床。 那端着一碗酸汤水饺出来,汗水浸透衣衫,领口湿腻却更显白皙的妇人听到小桃两个字猛的抬头。 她在人群之中不停的寻找,视线最终落在苗新秀身上。 良久后,她抬起手指着苗新秀,手在颤,嘴唇在颤,眼睛里的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你滚!” 她骂了这两个字后,掩面而泣跑回屋子里。 苗新秀大步往前追:“小桃,别走,是我啊,我是你的阿秀。” 叶无坷眼睛骤然睁大。 苗新秀追到门口:“小桃,你为什么不见我。” 铺子里传出哭声:“你走,我不想见你!” 苗新秀刚要进门,噌的一下子,吃饭的一群大老爷们儿全都站了起来,有个光头大哥伸手一指苗新秀:“干嘛啊!上门欺负人来了!” 苗新秀:“我与她认识!” 那大汉道:“谁不认识,我们还认识呢,你再敢往人家屋子里走一步试试?爷今天当场废了你!” 苗新秀却不想理会他,只想进门去,他往前挤,那光头汉子一把将他推开:“你再挤一个试试。” 就在这时候大奎二奎闻声而来,一看到有人推搡苗新秀,二奎立刻就喊了一声:“干嘛呢!” 然后就看到叶无坷朝着摆手,示意他不要管。 二奎立刻明白过来,已经闯过一次祸的他马上努力的堆起笑:“干嘛呢,没吃饱呢啊。” “我操?” 光头大汉一听就上火,长安的汉子哪受得这个看不起,又一把推在苗新秀肩膀上:“我看你再往里挤一个试试?” 二奎问叶无坷发生了什么,叶无坷拉着他俩在隔壁铺子坐下来:“老板,来三碗泡馍,再来一百个串儿。” 他拉了大奎二奎:“坐下看,坐下看,边吃边看!” 他问二奎:“刚才你问什么?” 二奎:“我想吃两碗。” 叶无坷刚要说话,有个脆生生带着些英气又有一种天下无敌温柔的声音出现在叶无坷耳边,她就那么莫名其妙又本该如此的出现,整理着漂亮的裙子坐下来,抬起手理了理发丝,顺便抹去一身疲惫。 “我也要一碗,大碗。” 。。。。。。 【一会儿还有一章,若大家看的开心,觉得还行,帮我宣传宣传,谢谢。】 第一百零二章我就戴了怎么着吧 - 天下长宁 - 知白 “唔!” “呀!” “噢呦!” “哎!” 一张桌子四个人,一边吃着泡馍一边看,时不时的发出一些表达着各种情绪的声音,就是没人打算起来去帮个忙。 以苗新秀的身手自然不会被寻常几个汉子打翻,可苗新秀从始至终就没打算还手。 当那个光头汉子一拳打在苗新秀嘴角的时候,二奎几乎都忍不住了想要过去帮忙。 大奎终究是聪明的,拉了二奎一把:“别去,苗叔装的。” 二奎:“那他多傻,为啥挨打?” 大奎:“你才傻,虽然我也想不出为什么,但我知道他就是装的,我们不要去戳破他。” 二奎点了点头:“好,再来一碗。” 他们俩好像都有点不敢看高清澄,虽然大部分时候注意力是被苗新秀吸引,可两人偶尔看高清澄一眼的时候,就会很快把目光挪开。 让他们两个时不时看一眼的原因之一,是因为他们以为城里的姑娘吃饭都斯斯文文的,小口小口,比猫吃的都少。 高清澄不会,饿了就是饿了,不会遮遮掩掩,但也不会如二奎那样狼吞虎咽。 她从来都不知道何为做作,自身不会也没人教过。 但她还真的是第一次吃完一大碗泡馍,吃过之后甚至因此而有几分骄傲。 我可真了不起啊,我竟然吃了一碗大的。 她看起来依然那么精致,没有妆容可偏偏就美的没有瑕疵,哪怕眉宇之间依然还有疲惫,可却让她看起来多了一分别样的美感。 叶无坷是这么分析的。 他也不敢直接看高清澄,他甚至开始装的吃饭都斯文起来。 “别装。” 高清澄取出手帕擦了擦嘴:“无事村的人吃饭从不是你这样......再装就凉了,凉了不好吃,会腻。” 叶无坷点头,迅速将泡馍扒拉完,然后像个小学生似的笔直坐好,还把两只手放在膝盖上。 高清澄问:“长安城风气这么不好?把无事村给你的朴素都给抹掉了?” 她说:“该怎么坐着怎么坐着!” 叶无坷松了口气,翘起腿,胳膊肘放在桌子上,斜着身子继续看苗新秀的戏。 苗师傅终究还是没能进去那家铺子,终究还是没能去见见那个他口中呼唤的小桃妹子。 但他回来的时候好像一点儿都不气馁,他坐下来:“加一碗。” 二奎问:“你为啥挨打啊。” 苗新秀微微一挑眉:“你个屁孩子懂得屁,如此方能显出我的心意,女人会感动的,也会看到我的真诚,我是挨了打,但心疼的是她,虽然她没见我,但我看出来她心疼了。” 叶无坷默默点头。 桌子下高清澄踢了他一脚,叶无坷下意识再次坐直身子,高清澄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但他懂了,连忙回应:“没学,不学!” 高清澄满意的点了点头。 她说:“我那碗你结账。” 叶无坷说:“都是我结啊。” 高清澄道:“大奎二奎和苗师傅的你本就该结,我的......” 叶无坷:“也该。” 高清澄笑,一脸的孺子可教。 她起身道:“好累,一路从东韩赶回来还没回家,我得回去休息了,你们若没有逛完就继续逛。” 叶无坷与大奎二奎同时抬起手且挥手:“再见啊。” 苗新秀从桌子下边一脚把叶无坷踹了出去:“蠢货!去送!” 就在叶无坷跟上高清澄的时候,那个风韵犹存的妇人从铺子里出来,快步走到桌边,把一瓶跌打药扔在苗新秀怀里转身就走。 苗新秀一伸手拉着妇人的手:“小桃,我找你找的好苦。” 妇人挣脱了几下没挣脱出去,于是便不挣脱了。 大奎抬头看天,二奎歪着头看着妇人:“你谁啊。” 大奎一个爆栗敲在二奎脑壳上:“走,去买点吃的,好饿啊。” 二奎:“你疯了?” 大奎拉了他就走,二奎一脸茫然。 远处,高清澄一边走一边问:“你师父是怎么回事?才到长安就有意中人?” 叶无坷道:“不知道,没听他提及,不过我猜着应该是以前就认识的人,他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可潇洒了,到处都是女朋友。” 高清澄回头看过去,叶无坷道:“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高清澄背着手道:“你也挺厉害的,听说今天去你家里提亲的人把门槛儿都踏破了?” 叶无坷:“没有。” 高清澄:“没有么?” 叶无坷:“人有,门槛没有坏。” 高清澄:“嘶......” 叶无坷笑这从怀里摸索出来一件东西递过去:“送给你。” 高清澄看了看,见竟是一双毛线手套,她有些出神,一时之间好像神出的还特别远。 “台狱里无事的时候织的,只用了不到半天,厉害不?我在无事村的时候每到冬天,就会和婶子大娘们一起织些东西,她们都不行,也就吴奶手比我巧。” 叶无坷自顾自的说着,高清澄双手接过那副平平无奇花纹还有些土气的手套的时候,发呆一样,好一会儿后才说了声谢谢。 叶无坷道:“送的时节不对,不过正好那会儿有空,我想起来你第一次到无事村的时候包裹的很严实,唯独忘了戴手套,在山上的时候,你一直都在火堆旁边搓手。” 他说话的时候,高清澄一直在特别仔细的看那双手套。 线织的很厚实,图案......两只手套的手背上都是一只小鸭子,奇丑,但又莫名可爱。 她将手套装进小挎包里,又从小挎包里取出一件东西来:“我以为你只织了这个。” 叶无坷也没想到,这件东西居然会在高清澄这,她该是刚回长安,这东西这么快就转交到她手里了。 那是叶无坷在台狱里织的东西,就像是一块四四方方的帕子。 这东西上织了好几个名字,其中有赵康,有严淞,但位置最高字体最大的,是林东升。 高清澄说:“你很厉害。” 叶无坷一脸理所当然:“都说了,织这个东西无事村的婶子大娘都不如我。” 高清澄道:“我没想到会是林东升,我一直以为是赵康。” 叶无坷微微一顿。 高清澄道:“第四件了。” 叶无坷问:“什么第四件?” 高清澄道:“第一件,你带我们翻过大慈悲山去渤海,还救了我们的命。” “第二件,你在双山镇的时候和陆吾他们一起上山剿灭了一伙山匪。” “第三件,你在澄潭关的时候协助武栋将军守城,然后还设计帮助武栋将军亲手报仇。” “第四件,破了山客的案子。” 她没说叶无坷从无事村一路走来宣扬陆吾等人事迹的事,那不算功劳,那是人情,那是比功劳还要让人觉得该被铭记的人情。 不等叶无坷说话,高清澄继续说道:“如果是别人,在一年之内连续立功四件,哪怕是个和你一样的寻常百姓,哪怕是无事村里任何一个人,都会得到朝廷厚重奖赏,但你不会,这些功劳只会一件一件的记着。” 叶无坷问:“厚重的奖赏,是直接给钱吗?” 高清澄摇头:“应该不是。” 叶无坷道:“那没事。” 高清澄:“嘶......” 她问:“你不问为什么别人会给奖赏,唯独不给你?” 叶无坷道:“不问。” 高清澄点了点头:“不问就不问,不问就很好。” 她继续往前走:“听说你把一大笔银子送去了双山镇?” 叶无坷点头:“是的。” 她又问:“自己留了吗?” 叶无坷道:“本来留了,藏了一小箱子金子,后来没了......” 他抬着头看星空:“没的可快了......你说一个书院副院长,怎么就明白草垛和狗窝的用处?” 高清澄嘴角一扬。 两个人在大街上走着,就很平常的并肩而行,大街上灯火辉煌人来人往,不少人还挑着漂亮的灯笼,哪管是不是什么该挑着灯笼出门的节日,喜欢那就挑着灯笼出门,漂亮就得了。 所以两个人像是走在一条流光溢彩时间长河里,别人都是飞快的经过,只有他们两个,慢慢的走在流光之中。 在大街的两侧,至少数十名身穿黑色素衣的人在陪着走,哪怕大街上人再多再热闹,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又不只是大街两侧,又不只是身穿黑色素衣的廷尉,在两人前边十几丈有几名衣着朴素的大内高手,在两人身后十几丈有几名看似闲逛的蓝衫道人。 可她们走过的地方,只有她们。 当她快要走到这条大街的尽头,快要走到那个必要要走到的转角,她停下来,面对着叶无坷。 “还是有几件事要和你说,这是我来见你的目的。” 叶无坷点头:“你说。” 高清澄看着叶无坷的眼睛:“第一,你做的事没有奖赏但都会记在某个地方,不会让人抢走,也不会让人遗忘,我会看着。” “第二,今日你在鸿胪寺遇到了一些麻烦,我不会去问,也不会去管,但我要告诉你为什么你会被人针对,不是因为我,还是因为奖赏。” 她很认真的说道:“每一个被选入威卫的人都会被告知,他们要去做的事无比凶险,甚至,战死他乡也不会被世人所知,也许永远不会被宣扬。” “威卫分成三组,是为日月星,日即是明面上的东西,大概可以理解为仪仗卫队,月则是看不到的人,你可以理解为后勤支援,星,与刑同音,要做的就是最凶险的事。” 她看着叶无坷说道:“每个能被选入星卫的人......家里人都会被接到长安定居,会有房子,会有保障,会有未来。” “有人会以为你是因为我才能到长安来,是因为我你才能进山客那个案子里,是因为我你才会去鸿胪寺且只是去染一层金,所以也会有人觉得你不配得到那用命才能换来的房子,保障,和家人的未来。” 叶无坷点了点头:“明白。” 高清澄说:“这是鸿胪寺内正常竞争的事,我不能过问。” 叶无坷再点头:“明白。” 高清澄缓了缓,语气平静也笃定的说道:“可不正常的,我想问就没人能不让我问。” 叶无坷笑道:“鸿胪寺里不会有不正常的,如果有,我也能让不正常的正常起来,放心。” 高清澄道:“嗯,说完了。” 叶无坷:“就两件事?” 高清澄伸出三根手指:“三件。” 她指了指已经装进小挎包里的手套:“我很喜欢。” 她朝着叶无坷挥手:“回去吧,你师父他们还在等你。” 叶无坷挥手:“再见。” 她转身离开,走到大街尽头,走到转角,走到叶无坷看不到的地方,她把那副手套从小挎包里取出来,一边走着一边戴好试了试。 厚实,温软,很合适。 一个路过的人侧头看她,就觉得很奇怪,自言自语:“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大夏天的为什么要戴个厚厚的手套。” 高清澄没理会,戴着手套背着手轻快的走路,轻快到小挎包都一甩一甩的,走了几步忽然回头:“我就戴!” 。。。。。。 【两件事,第一件事是,爱你们。第二件事是,从四月起,以后每个月书评留言最多的五个读者,送周边。我滚去睡觉了,安。】 第一百零三章开学第一课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为了这个新建立起来的威卫,鸿胪寺特意把整个后院都单独隔了出来。 原本的花花草草都被清理掉,土地夯实,两侧摆上了各类兵器,中间部分就是一块用于训练的场地。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洪胜火对这临时建起来的校场不是很满意,但目前条件如此也只能暂时先用着。 他曾是战兵的六品行军参事,算是军中文职,那年战兵在东蜀道剿匪是他参与过的最后一场厮杀,之后便隐姓埋名去了东韩。 楚国灭国之后,不少楚国皇族都宣布继承大统,这个王爷那个世子的,纷纷在各地宣布称帝。 战兵四处征讨,最后一处便是东蜀道。 这个文职的行军参事在进攻贼寨的时候,眼见着两百名战兵阵亡在寨前坡道上,他将身上宽袍撕了,抓横刀在手,喊一声操-他-妈,一跃出壕,直破敌寨。 杀上寨墙之后,读了十五年圣贤书的文职先生喊了一声不跪者死,贼兵纷纷下跪,先生环视一周,再喊跪者亦死。 只因为他眼睁睁的看着清理战场往下抬伤兵的医护,也被贼兵乱箭射死。 从城寨一口气冲到所谓的大殿里,光着膀子的书生肌肉暴起杀人如麻。 如今这位一心想做将军的书生总算穿上了将军甲,可手下不过四十悍卒的他已经更深切的体会到领兵不易。 校场的一侧是三十几个从长安城各军之中挑选出来的精锐,看得出来,他们似乎以杜巽震为首,也不知道是有意孤立,还是因为不熟悉,所以无人与在校场另一侧的叶无坷站在一处。 叶无坷看起来......无所屌谓。 他抬头看着天空上的云随风走,也不知道思绪随着那云随着那风已经飘去什么地方了。 洪胜火有些发愁的看了看身边的关外月,关外月就和叶无坷一样的无所屌谓。 “你说你办的这叫什么事?” 洪胜火压低声音对关外月说道:“昨日你为何要让杜巽震他们去给叶无坷下马威?这事我都不知道怎么调节。” 关外月还是那个德行,他看的应该是和叶无坷看的同一朵云。 往上瞟着眼睛,语气随意又无奈的回应:“你真以为是我的意思?” 洪胜火闻言一怔,心说莫非是赵寺卿的意思? 若真如此,那赵寺卿此举的目的又是什么? 没道理。 大宁最重团结,寺卿让关外月去挑拨杜巽震等人和叶无坷之间的矛盾就是没道理。 尤其是他们这些将来可能要离开大宁深入敌国腹地的人,团结更为重要,现在队伍尚未成型,寺卿大人却先来一手挑拨...... 洪胜火看不懂,也不理解。 关外月还是那般半死不活的说道:“等着吧,今日这内测虽然只是个小场面,但寺卿大人说了一会儿要亲自来看,寺卿到底是什么打算一会儿来了你我也就知晓了。” 洪胜火道:“不管寺卿是什么意思,你此举必然是让叶无坷心里不舒服。” 关外月还是那个无所屌谓的样子:“冤有头债有主。” 洪胜火无奈的看了关外月一眼,这个家伙现在好像还有些不开心,因为洪胜火真的跑去求见寺卿,真的是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和一腔热忱把关外月给要过来了。 从级别上来说,关外月调入威卫做事还升了半级,但显然,关外月并不开心。 “他不是也让我心里不舒服了?” 关外月撇嘴道:“我从东韩回来之后本意是在长安多休息一阵子,把我这些年的所得整理整理,寺卿说,礼部那边有一位侍郎再过两三年就要告老,吏部有意提前把我调过去,现在.....” 他看了洪胜火一眼:“你猜是叶无坷心里不舒服多一些,还是我心里不舒服多一些?” 洪胜火忍不住脸色愧疚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一番哀求会阻止了老关的升迁。 “没你的事。” 关外月道:“其实我也看出来了,寺卿根本没打算把我放到礼部去,你去见他,他正好找个理由把我留下,你不去见他,他也恶秽找个理由把我留下,老狐狸只是自己不想做坏人,不是你做还有别人做。” 洪胜火嗯了一声,可心中难免还是觉得对不起关外月。 就在这时候,寺卿赵泛舟大步流星的过来,走路带风,在他身后跟着一群鸿胪寺的官员。 校场的北侧放了一排椅子,赵泛舟朝着洪胜火和关外月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直接走到座位那边居中而坐,然后一摆手:“开始吧。” 洪胜火上前道:“寺卿,今日这内测如何一个比法,寺卿还未示下。” 赵泛舟问:“你自己还没定好?” 洪胜火道:“我的本意是让四十人分作两队,淘汰二十人晋级二十人,剩下的二十人再分作两队,淘汰十人晋级十人,落败的十人进入月卫,获胜的十人则进入星卫,剩下的二十人进入日卫。” 说完后他就看着赵泛舟,等着寺卿大人的批复。 片刻后,赵泛舟靠在椅子上,一只手支着下巴问道:“按洪将军的说法,拼的就只是个人武艺?” 洪胜火俯身道:“是如此。” 赵泛舟点了点头,他沉思片刻后起身走到校场正中。 “虽然威卫是在鸿胪寺名下,但建制其实还归兵部,正因如此,我本意不愿意多说什么,我又是个文人,对军武上的事也不擅长,唯恐说错了话影响今日比试的公平公正。” 他环视众人:“洪将军再三让我来,我来了,更多的是想领略一下诸位风采,刚才听洪将军讲了今日内测规则,很公平,只是......听完之后我总觉还稍显欠缺了些什么。” 他一边走动一边说道:“既是威卫选拔,自然是要将军武之事放在最先,然到鸿胪寺做事,军武又非唯一。” 他说着话回到座位那边,慢慢坐下来后说道:“既然洪将军请我来主持,那我就多说几句......既是内测,诸位的意见也很重要。” 他微笑道:“我刚才忽然想着,在比武之前不如我们先做一个投票,诸位认为这四十人中谁本就不具备进入威卫资格的,可以投票淘汰。” 此言一出,非但在场的汉子们脸色变化,连洪胜火的脸色都变了,就是老油条关外月心里也狠狠震荡了一下。 当这几句话落地之后,不少人下意识的看向叶无坷。 赵泛舟继续说道:“诸位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当然也不会行藏私之举,所以投票要以公正为先,且不匿名。” 他看向洪胜火:“洪将军,你觉得这样可行吗?” 洪胜火挺胸道:“寺卿,我觉得不太妥当,他们彼此之间其实并不算多了解,若就这样靠投票淘汰一些人,实属有失公允。” 赵泛舟点了点头:“你说的在理,不过......投票之事不能免了,给他们发纸笔吧。” 洪胜火张嘴还要辩驳,关外月在他身后拉了拉他衣服,洪胜火回头,关外月又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洪胜火只觉得憋火,可人在鸿胪寺又不能不听赵泛舟的,只好压着这火气吩咐人取纸笔来,按照人数分发。 赵泛舟看都已经分发下去之后说道:“大家就不要耽搁了,尽快写完尽快交上来,此举虽然看似荒唐,但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们,只要写了,就会改变一些人的命运,不写,当然也会改变一些人的命运。” 他环视在场众人:“诸位军伍出身,自当知道军令如山,鸿胪寺里我的话,该如军令一般被尊重。” 说完他看向洪胜火:“他们还不动笔,是等着洪将军发令?” 洪胜火咬了咬牙,再看向叶无坷的时候,叶无坷依然那副出离人间的样子,天空上他之前看的那朵云早已飘远,可他依然还在看着,反正云又不只是那一朵。 他手里也有一张纸一支笔,是刚刚递过去的。 洪胜火咬着牙说道:“寺卿大人已经下令,你们还不赶紧写?” 数十名汉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迟迟不愿动手。 有些人看向杜巽震,有些人看向叶无坷,似乎都在觉得,这两个人的举动就是风向。 赵泛舟似乎也看出来了,于是笑呵呵的说道:“叶无坷,我见许多人都在看你,似乎是在等你先动笔,不如你就先写了?” 叶无坷的视线从高处收回来,然后点头道:“好。” 然后他真的在那张纸上写了起来,见他动笔,赵泛舟微笑提醒:“不要忘了署名。” 见叶无坷已经写了,那些汉子们也有人开始动笔,杜巽震犹豫片刻,也在纸上写了个名字。 洪胜火看到不少人写,心中不是滋味,他只觉得寺卿此举过于草率,而且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拨这些人的关系,确实过分了些。 奈何他调入鸿胪寺之前陛下曾亲自见他,告诉他到了鸿胪寺之后要严格约束自己以及部下,鸿胪寺的事当然要听赵泛舟的,诸事要多向赵泛舟请教。 有陛下的话在,洪胜火再不满意再憋闷也只好忍着。 赵泛舟见有些人还未动笔,微微皱眉道:“怎么,是我这寺卿说话份量不够?没动笔的,再给你们最后半刻时间,不动笔,后果自负。” 他这话说完,一些没动笔的最终还是咬着牙在纸上写了起来。 等了半刻之后,赵泛舟随即宣布投票到此结束,就算没写的,想写也不给机会了。 这些汉子们看起来个个都很难受,不管是写了的还是没写的,都难受,有的人看向赵泛舟的时候眼神里都是压不住的不服气。 “洪将军,去收一下。” 赵泛舟吩咐完之后,就一脸笑意的看着洪胜火的反应。 洪胜火迈步过去,把那些纸张都收回来。 他收集齐全后俯身道:“寺卿,都已经收好。” 赵泛舟问:“查一查,没署名的有几个?” 洪胜火仔细检查了一遍后回复道:“有四张纸并未署名。” 赵泛舟点头道:“入威卫做事,不管面对什么事都需勇气为支撑,不管做什么事也需光明磊落的心境支撑,写了别人名字而未署名的四个,可以回原来的队伍了,鸿胪寺不留。” 那四人脸色陡变。 赵泛舟淡淡道:“自己走,不用争辩也不用委屈,给自己留些体面,不然我下令把你们赶走,你们连回去的脸面都没了。” 那四人沉默片刻,默默离开。 赵泛舟道:“洪将军,看看剩下的人里,有谁写上了别人的名字?” 洪胜火脸色难看的说道:“有十七人写上了别人的名字,写的都是......” 赵泛舟一摆手:“我不管写的是谁,凡是写上别人名字的,一律离开鸿胪寺,就现在。” 他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不管是不是熟悉的同袍,让你们写你们就写,若我是敌国奸细,你们就已把同袍出卖......这样的人,鸿胪寺一个不要。” 众人脸色大变,可没人动。 赵泛舟看向洪胜火:“既然他们自己不愿走,洪将军你来点名吧,他们自己想出名,那就大声点出来!” 洪胜火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但他此时也已理解了赵泛舟的用意,他深吸一口气开始点名,一个一个大声的念了出来。 等到最后,不见叶无坷的名字。 而被点到名字的杜巽震急了,他脸色煞白的指向叶无坷:“为什么没有他!我明明看到他写了!难道就因为他是高姑娘的人,你们就如此包庇!” 洪胜火默默的走到他面前,将一张纸递给他后默默的转身离开。 杜巽震看向那张纸,上面有两行字。 天地同心不及人同心,天地同力不如人同力......叶无坷。 第一百零四章咄咄逼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这是一张很普通的纸,纸上是几个很普通的字,偏偏就是如此普通的东西,让杜巽震的心好像遭受天地同力给了他一记重击。 看着这张纸,看着纸上的字,原本煞白的脸色逐渐变得发红,原本满是煞气的眼睛也逐渐变得发红,偏偏,就又显得越发无力。 他再看看那个站在对面的叶无坷,一直都在他对面却好像又一直都不在他对面的叶无坷。 良久后,杜巽震喃喃自语:“我没想写的,我真的没想写的,若不是看到他写了,我又怎么可能会写?” 自语至此,他忽然间像是醒悟过来什么似的,眼神里本已消失的煞气再次归来,且越发怒盛。 “是他!” 杜巽震猛的指向叶无坷:“是他的诡计!他故意让我看到他在纸上写字,是他诱惑我在纸上写字,应该把他赶走才对!” 洪胜火看着这个自己无比看重的年轻人,眼神之中的怜悯也逐渐淡去。 他说:“且不说叶无坷是不是真的诱惑你,就算是,你为何不守住本心?若他不是叶无坷而是敌人呢?敌人之诱惑你又该如何抵住?” 杜巽震大声道:“我死都不怕,敌人的诱惑又怎么可能诱惑的了我?就因为他是叶无坷,所以我才会写上去!” 理直气壮。 洪胜火微微摇头:“不要再喊了。” 杜巽震却在这一刻觉得,洪胜火不让他喊了定然是洪胜火理亏而非他理亏。 他当然也没有醒悟过来,洪胜火不让他喊了是想让他多留几分体面。 杜巽震却像是才想明白什么,指着叶无坷道:“我知道了,他这就是在故意给我挖坑,就因为我昨日去见了他,他就想怀恨在心,今日就在这里挖了坑等我。” 洪胜火问他:“你昨日去见叶无坷做什么?” 杜巽震道:“告诉他,他没资格进入星卫!” 洪胜火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但他还是压着火气解释道:“你说叶无坷故意害你,他又不知道今日寺卿会来,就算知道寺卿会来,也不知道寺卿会出什么题。” 杜巽震道:“我懂了!” 他看向赵泛舟道:“寺卿与他串通起来,定然是先透了题目给他,就好在今日给我挖坑,你们都串通起来要把我挤走!” 赵泛舟微微叹息,他不觉生气,只觉可惜,杜巽震的名字他之前也有耳闻,洪胜火最看好此人,曾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提及。 洪胜火还说,他想让杜巽震做星卫的组率,如今杜巽震这般反应,已让洪胜火死心。 “杜巽震,你出去吧。” 洪胜火道:“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今日之事我不会向你原来的队伍提及。” 杜巽震眼睛已经血红起来,他如同一头已经龇牙咧嘴的狼:“你们串通起来还不是为了让叶无坷做组率?只有我才是组率的竞争者,把我挤走,就没人能争的过他了!” 他指向身边人:“他行吗?他不行!他行吗?他也不行!唯有我才是叶无的对手,叶无坷最忌惮者也只有我!这些废物阻止不了叶无坷做组率,我只能靠我自己!” 洪胜火眼神逐渐变得凌厉起来:“杜巽震,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污蔑寺卿,污蔑我,污蔑同袍,你再这样闹下去,莫说无法在鸿胪寺威卫立足,回去之后也无你立足之地!” 杜巽震咆哮道:“你们都想毁了我!” 他指向赵泛舟:“你!” 指向洪胜火:“你!” 指向叶无坷:“你!” 又指向那些汉子:“还有你们!你们都想毁了我!你们都怕我,你们都知道我是最强的!昨日还说好了要一起对付叶无坷,今日却都装作缩头乌龟?” 杜巽震大声道:“我不怕!我一个人和你们斗!” 赵泛舟冷声道:“洪将军,把此人遣回原籍,在这里大声喧哗羞辱上官污蔑同袍,鸿胪寺容不得这样的龌龊。” 赵泛舟的话已经足够严厉,他也足够愤怒,可即便如此,他的决定也只是遣回原籍。 杜巽震却依然没有醒悟过来,他早已经变成了一头狼,之前是凶相毕露的狼,现在则是被逼入绝路的狼。 “好好好!” 杜巽震嘶吼道:“堂堂寺卿,也要因为那姓高的女人而卑躬屈膝,堂堂将军,也要因为那裙带关系而掩昧良知!” 他大声说道:“这般鸿胪寺我也不稀罕,这般星卫也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 说完他转身要走。 “等一下。” 就在这时候一直都没有开口的叶无坷把杜巽震叫住,那红了眼睛的狼猛然回头看向他,下一息,便要撕咬。 叶无坷语气平静的问他:“你不服,是何处不服?” 杜巽震像是听到了一个巨大的笑话一样:“我服你?你哪里有让我服的地方?你且说出来,哪一样你比得过我?” 叶无坷迈步向前:“一样一样来。” 他一边走一边做了个请的手势:“先来拳脚。” 怒极的杜巽震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也许连和他最亲近的朋友都无法理解他为何这样失去理智。 他直接朝着叶无坷扑上来,距离一丈便凌空而起,饱含怒意和杀气的一拳直接轰向叶无坷面门,一丝力气也没留。 这一拳是军中拳法,演变自军中的杀敌刀法......掠刀术。 人往前疾冲飞身而起,一刀横掠斩掉敌人的头颅。 这一拳,便如巽震之名一样,巽为风,震为雷,一拳风雷。 砰地一声! 迎着杜巽震走来的叶无坷一拳砸出,不避不让,以拳对拳,两拳在半空之中谁也不退缩的对撞在一起。 这一声闷响之后,杜巽震的身形戛然而止,他的腕骨在对轰的那一瞬就断了,又不只是腕骨,还有四根手指也同时断了。 叶无坷却没有丝毫留手的迹象,抓住杜巽震的衣领单臂举起来后重重往下一甩。 又是砰地一声。 叶无坷低头看着杜巽震道:“今日与你交手,我若避开一次便是你赢。” 他转身回去从兵器架上抽出来两把横刀,一把丢在杜巽震面前一把以左手握住。 杜巽震右拳已断,叶无坷便左手握刀。 叶无坷以刀指地:“起身来战。” 杜巽震疼的额头冒汗,也因此而冷静下来,只是浑然忘了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只是看着那断腕垂手怔怔出神。 又片刻后,大概是回忆起来一些,抬头看向叶无坷的时候,眼睛里的红已经消散了些许。 他捡起横刀撑着身子站起来,没有去看叶无坷,而是再次看向那只软塌塌垂着的右手,看了很久。 “能治好。” 叶无坷说了这三个字,恍惚的杜巽震似乎立刻就恢复了几分精神。 叶无坷道:“还在犹豫什么,你的左手还没输。” 杜巽震因为这句话精神一震,他深吸一口气后大声回应:“你说的没错,我只是输了一只手而已。” 说完后跨步向前,如刚才一样选择率先进攻,他的刀法看起来刚猛直接,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第一刀和每一刀,都为一刀制敌。 叶无坷说过,避一下就算他输,所以杜巽震只有第一刀,没有每一刀。 他等这一刀将至近前刀才出手,用刀身横着拍在杜巽震的长刀上,一击之下,杜巽震这习武多年的老兵竟然握不住刀柄。 他手里的横刀犹如被叶无坷的刀引发共鸣一样,幅度不大但速度奇快的震颤起来。 杜巽震至坚持了片刻,虎口处剧痛让他无法握紧长刀。 啪嗒一声,刀落地。 “捡起来。” 叶无坷道:“如果手还没有废掉,你就该再把刀捡起来。” 杜巽震机械似的弯腰将横刀捡起来,这时候才看清楚他的刀竟已裂开,虽然还没断,可那深深裂痕能说明的却只是叶无坷手下留情。 “我不如你。” 杜巽震道:“这鸿胪寺,我没脸留下。” 说完这句话后他转身看向赵泛舟,俯身:“对不起,是我错了。” 然后看向洪胜火,又俯身:“对不起,我辜负将军了。” 说完后便朝着门外走去,所有人都看着他的背影,就连与他关系还算不错的战兵,此时也无法开口替他求情。 “你输的还不够多。” 叶无坷此刻却咄咄逼人。 他看着杜巽震的背影说道:“昨夜在包子铺里我和你说过,阿爷说我性格总是太过温和不够咄咄逼人,我还跟你说过,我不够咄咄逼人是因为无事村里不需要我如此,今日你该仔细看清楚我如何咄咄逼人。” 他走到校场一侧的土墙旁边,一拳打在土墙上,土墙这一侧顿时凹陷下去一个拳头大小的坑,但土墙另一侧却炸开一团土浪,那边的坑十倍于这边。 “拳脚,你不行。” 叶无坷提气一掠就上了屋顶:“身法,你不行。” 他掠到兵器架旁边,随手从箭壶里抽出一支羽箭,然后随手甩出去,那箭化作流星咄的一声正中远处的靶心。 “射术,你不行。” 叶无坷单臂拎起一个石锁往旁边一甩,那沉重的石锁被他甩出去数丈远。 “力气,你不行。” 叶无坷走到杜巽震面前看着这个已经彻底崩溃的汉子,继续咄咄逼人:“上山你不行,下水你不行,潜藏你不行,刺杀你不行,就连赚钱你也不行。” 杜巽震仰天惨笑:“知道了。” 说完继续迈步,只是那步伐犹如灌了铅一样沉重。 所有人都沉默着,其中也有人用怨念的眼神看着叶无坷,似乎觉得叶无坷这咄咄逼人确实过分了些,如此一来,杜巽震只怕是真的废了。 “还有。” 叶无坷道:“我也不是来和你竞争什么组率。” 杜巽震此时已经没有了生气,一步一步拖着双脚往外挪动。 而此时,寺卿赵泛舟又给他补了一刀。 “叶无坷当然不是来和你们竞争的,他是我亲自请来做你们教习的,他说的没错,兵器,拳脚,身法,力气,上山,下水,甚至是经商赚钱,你们都不行。” 赵泛舟道:“就连本该你们比他懂的如何做同袍的道理,你们也不如他。” 叶无坷道:“我既是教习,这些人走与留是否我说了算?” 赵泛舟点头:“是。” 叶无坷道:“除了那四个不敢写上自己名字却写上别人名字的不要,其他人都暂且留下,我不是收买人心,你们现在还不值得我那么在意,无事村里随便找几个人都比你们强。” 因为这句话,杜巽震猛然回头,他又开始不服气了。 叶无坷没有搭理他,而是对所有人继续咄咄逼人:“觉得留下羞耻的可以自己走,选择留下的就把你们的姿态摆低些。” 他此时才看向杜巽震,用昨夜里杜巽震从鼻子里不屑的挤出无事村那三个字一样的方式,朝着杜巽震从鼻子里不屑的挤出两个字..... “精锐?” 第一百零五章他留我不留 - 天下长宁 - 知白 眼见着想看到的都已经看到,该办到的都已经办到,赵泛舟起身离开,走之前看了叶无坷一眼。 “叶教习,跟我过来。” 叶无坷应了一声,双手插兜漫不经心的跟了上去。 而此时场间的气氛并没有因为他和赵泛舟的离开而变得轻松下来,留下的精锐们全都低着头若有所思。 自是会有人不服气,依然不服气,可他们的不服气也只能是暂时憋在心里,叶无坷说出口的那一串不行不只说的是杜巽震,还有他们每个人。 不服气的人只能憋着,其实大半也是服了。 叶无坷跟着赵泛舟进书房,赵泛舟拉开抽屉从里边取出来一串铜钱递给他,叶无坷很仔细的数过之后,才装进他的无事包里。 就在叶无坷带着一车银子来鸿胪寺的那天,就在赵泛舟一封信送去御史右台之后。 也是在这间书房里,赵泛舟问叶无坷:“你这样做虽然能让朝堂震动,能让不少人提心吊胆,也能让赵康露出破绽,但你还怎么回鸿胪寺来?” 叶无坷笑道:“寺卿担心的是我送了一车银子来,鸿胪寺里的人是又开心又担心,银子被收走,鸿胪寺当然也会被笑话,所以这里的人不容我?” 赵泛舟道:“鸿胪寺里没有那么多你以为的笨蛋,这些事他们当时看不懂过后很快就会懂,但威卫那边招来的人都血气方刚,他们懂与不懂都会看不上你,你再回来,如何能与他们共事?” 叶无坷道:“寺卿是怕他们排斥我?” 赵泛舟道:“你又有什么办法与他们相处?” 叶无坷道:“做他们的教习。” 赵泛舟当时一愣,连他这样的人都觉得叶无坷真能信口开河。 赵泛舟道:“洪将军许了你做教习?” 叶无坷摇头。 赵泛舟又问:“关外月许了你?” 叶无坷又摇头。 赵泛舟问他:“那你何来的自信?” 叶无坷看着赵泛舟的眼睛说道:“寺卿会请我做威卫教习。” 赵泛舟又一愣。 被誉为赵铁嘴的寺卿大人都不得不佩服叶无坷是真敢说话,胡说八道起来一点儿都不像是在胡说八道。 叶无坷道:“赌一贯钱。” 赵泛舟:“你先说服我,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请你做威卫教习?” 叶无坷还是那句话:“赌一贯钱。” 赵泛舟点头:“赌了。” 今日校场内测,赵泛舟确实没必要亲自去看看,他去了也不是去看那些精锐的,都是洪胜火亲自挑选出来的人,当然不会差了,最起码在军武素质上都不会差了。 他去,就是想看看叶无坷在今日到底怎么才能打动他说服他,让他不得不认可叶无坷可以做教习,让他不得不愿赌服输。 此时此刻,输了一贯钱的赵泛舟问叶无坷道:“你是算准了今日内测必会有人为难你?” 叶无坷摇头:“没算好,我本打算从台狱出来后单独给寺卿表演的。” 赵泛舟能信他? “那些写上你名字的人,这件事会成为他们心里的坎儿,你把他们留下,就不怕将来成为隐患?” “不怕。” 叶无坷道:“他们会把自己犯过的错,告诉将来新来的人,他们也会记得,哪怕自己人之间有什么矛盾,将来走出国门的那一刻也该同心同力,如果把他们都弃了,再来一批人的话可能还要再教一遍,很累。” 赵泛舟点了点头,然后问:“你是不是也想到了,对于他们的第一个测试会是团结?” 叶无坷叹道:“寺卿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总觉得我事事处处都能想的面面俱到?” 赵泛舟:“不是?” 叶无坷点头:“不是,我只是个才十七岁的半大孩子,我所有能猜到的事都是因为我经历过或是正在经历,对于未知我一样毫无办法且有些担忧。” 他说:“比如在进门之前我都不能肯定,寺卿会不会把那一贯钱给我。” 赵泛舟看了他一眼,看到的是叶无坷满眼真诚,真诚的在用眼神夸他,寺卿你真是一个言而有信的好人。 他看着叶无坷说道:“既然你已是威卫教习,那你打算怎么带他们?” 作为寺卿,他必须问这句话。 叶无坷回答:“去读书。” 他说:“雁塔书院的藏书楼我没进去过,有些什么藏书我不知道,但那条书廊里有许多书用的上,尤其是其中一本《宏祖游记》。” “游记?” 赵泛舟回忆了一下,点头:“我看过,但我忘了。” 他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说道:“宏祖先生不止走过中原许多地方,还曾远游西域和东疆之外,渤海和东韩那边的一些地图,就取自宏祖先生的图录,除此之外,还记载了大量的方言和民俗。” 他看向叶无坷:“你只是在书廊里随意走过的时候就记住了?” 叶无坷道:“哪是随意走过?看到那些藏书寺卿不知道我有多馋。” 赵泛舟笑了笑,点头:“按你说的去办,不过如何训练你要写一个详细的策文出来。” 叶无坷应了一声,然后试探着问道:“我得先去书院那边沟通,难免要有人情世故上的往来,比如请沐先生喝一顿酒,这钱鸿胪寺能不能报?” 赵泛舟道:“找洪胜火去,你是他的人。” 叶无坷抱拳:“告辞。” 赵泛舟道:“顺便告诉洪将军,一会儿到我这里来。” 从赵泛舟书房出来,叶无坷拍了拍无事包里那足额的一贯钱,美滋滋,特别美滋滋。 找到洪胜火的时候,洪胜火正在和关外月商量什么事,一见叶无坷来,两人脸色都有些复杂,因为他俩也没想到,今天寺卿会给威卫的人上这样一课。 叶无坷一进门就说:“将军,我要带威卫的人去书院上课,打算先请沐先生喝酒来商量怎么安排,寺卿说,这钱找将军你要。” 洪胜火问:“寺卿说的?” 叶无坷学着赵泛舟的语气说道:“你归洪胜火管,这钱当然他出。” 洪胜火看向关外月:“给吗?” 叶无坷一怔:“咱威卫里管钱的......” 关外月微微一笑:“正是不才。” 叶无坷叹了口气,不想要了。 关外月笑道:“叶教习可以先去见沐先生,花了多少开好收据,回来的时候找我,不出意外我会给你报了。” 叶无坷看着关外月那张脸,那张写满了都是意外的脸。 他忽然有些后悔,是不是不该把关外月强要过来? 想起赵泛舟的交代,叶无坷对洪胜火说道:“寺卿说请将军过去,有事要和将军商量。” 洪胜火整理了一下衣服先走了,这位军武出身的书生总是那么一丝不苟,在他屋子里永远也不会看到杂乱,每一样东西都有固定的位置。 哪怕就是坐在书桌前读书这件小事,洪胜火也一样一丝不苟,如果有人读书暂停的时候不是夹上书签而是折了书页,在洪胜火心中能与别人抿了抿筷子再夹给他一口菜一样难受。 洪胜火出门之后,关外月就忍不住问叶无坷:“你费尽心思让洪将军把我要过来,应该不是因为你和我比较熟。” 叶无坷道:“我认识的人里没有人比关大人更懂钱的重要,也没有人比关大人更懂什么比钱重要。” 关外月因为这句话而心中一震,竟然生出几分总算有人懂我的激动来。 叶无坷问:“所以,我请沐先生吃酒的钱......” 关外月:“一个铜钱都不给。” 叶无坷抱拳:“再会。” 转身就走。 与此同时,洪胜火进了赵泛舟的书房就自觉取出来一两银子放下,赵泛舟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洪胜火的眼神都是夸赞对方言而有信。 “寺卿是如何猜到叶无坷要做教习的?我想了好久都没有想起来叶无坷是在什么时候露出过这般心思。”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觉得我事事处处都能想的面面俱到?我也只是个凡人,他想做教习我不是猜的,是他亲口告诉我的,然后我又找了你打赌。” 赵泛舟一边说着一边把那一两银子收入抽屉,洪胜火的手就慢了那么一分便把银子抢回来了。 他问洪胜火:“叶无坷做教习,你觉得如何?” 洪胜火想了想后回答:“我以前只知道他比杜巽震等人更懂怎么在恶劣环境下死不了,现在我也看到了他比杜巽震等人更懂怎么让人赢不了。” 赵泛舟点头:“大宁立国二十年,长安城里这些年轻人,如杜巽震这样的精锐......其实没出去过,没见识过山能杀人水能杀人,也没仔细想过在恶劣环境下团结才是活下来的最好办法。” 他看向洪胜火说道:“他愿意去做那个恶人,替你打压了杜巽震等人的不知天高地厚,比你亲自出面做这事要好不少。” 洪胜火轻叹道:“杜巽震只是这几十个人里比较出彩的,下个月......从各地边军里调来的人就到了,叶无坷能降服一个杜巽震,未必能......” 说道这他松了口气:“幸好是他做教习,不是我。” 他看向赵泛舟说道:“叶无坷要带他们去书院读书,可其中有字都不认识几个的,还有字都不认识一个的,想想就难。” 赵泛舟点头:“一两银子输的冤吗?” 洪胜火立刻摇头:“不冤,寺卿当时说五天之内就给我找一个厉害的教习来,替我训练威卫的人,把不好办的事都替我办了,坏人他当,好人我来,而且寺卿只赌一两银子,当时我就想输了最好。” 他一想到这一两银子输的如此实惠,他就开心的不得了,美滋滋,特别的美滋滋。 说到这,洪胜火试探的问道:“入星卫的人,家人都能在长安得以安置,杜巽震他其实很需要这个......所以才会失态,寺卿您看?” 赵泛舟坐直身子,直直的看着洪胜火的眼睛问道:“若你问叶无坷这句话,他会如何回答?” 洪胜火想了很久,最终轻声道:“错了就是错了。” 赵泛舟道:“校场上那些写了名字的人叶无坷留下了,我本意是不留,当时没说什么,只是觉得该给叶无坷一些配合,而不是照顾他们面子,杜巽震......遣回原籍,叶无坷留,我不留。” 洪胜火张了张嘴,没能再说出些什么来。 赵泛舟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以为他自己可以得到什么但没有得到就失态的人,不适合留在鸿胪寺。” 他缓了缓后说道:“叶无坷在校场当了一回坏人,让杜巽震离开鸿胪寺的这个坏人你去当。” 洪胜火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不久之后,杜巽震走出鸿胪寺,回头看这座大门,回头看院子里的人,眼神复杂。 不久之后,背着一个简单行囊的杜巽震走出长安城,他回头看这座城门,回头看城里的人,眼神依然复杂。 他没有回原来的队伍,他走向未知。 。。。。。。 【今天我生日,请大家吃碗面吧,要不你们请我吃碗面吧,哈哈哈哈哈,先滚去睡觉,睡醒吃面。】 第一百零六章目标叶无坷 - 天下长宁 - 知白 “大锅,干我!” 二奎背着一个箱笼跟在叶无坷身后走向书院的时候,一想到自己去了书院就要读书他就想死。 他请求大奎干他。 打我,狠狠打我。 大奎不想打他,因为大奎也想死。 一大早叶无坷就把他们两个喊起来,交代他们仔细洗漱,还给他们两个准备了书生的衣服,就是......这本该斯文的衣服穿在他们两个身上,好像是某种特定场合的情趣装束...... 俩人那般魁梧壮硕又巨大,这书生长衫都被胸肌绷了起来,裤子还稍稍有些瘦,走路的时候时不时屁儿时不时卡丹。 二奎觉得别扭,把裤腿拉起来,露出的小腿肌肉分明,格外炸裂,大奎也往上提了提,发现果然裆松快了,他觉得二奎聪明了。 他俩一人带着一顶凉冠,人家正经读书人戴这样的帽子给人感觉就是一看就是读书人。 他俩戴着像是某种头饰。 就想象一下这个场面,身材修长匀称的叶无坷带着两个穿书生情趣制服的壮汉走在大街上,引得路过的人频频侧目,不只是女人,有些男人看的比女人还要仔细,甚至眼睛都眯了起来。 大奎二奎胸膛鼓的把衣服都要撑爆了似的,小腿上的肌肉在走路的时候一跳一跳的让人觉得格外有力。 就这样招摇过市的走过长街,到达书院门口的时候大奎和二奎已经快要忍不住的转身逃离。 两个出来采买东西的少妇挽着胳膊一起走着,说说笑笑,其中一个没注意和二奎撞在一起,额头撞在二奎胸肌上,二奎大手一伸扶着她肩膀,而她下意识的往前一抓攥住了二奎衣衫。 她抬头一看,先是愣住,然后莫名其妙脸一红,脚步急促的就跑了。 走出去好远才敢回头,然后俩人叽叽喳喳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又叽叽喳喳的笑起来,笑的二奎莫名其妙。 叶无坷上前让当值的人进去通报一声,不多时便有人出来接他。 三人进了书院之后都是在左顾右盼,大奎二奎第一次来雁塔书院,看哪里都新奇,尤其是看到居然还有穿着儒衫的女子他们更觉不可思议。 过石桥之后,往左走就是藏书楼方向,往右走,便是叶无坷曾经去过的那条书廊方向。 就在这时候沐山色迎出来,闲聊几句后明白了叶无坷的来意。 沐先生问:“意思是,你这次是代表鸿胪寺来和书院谈事情的,而非私事?” 叶无坷道:“这有什么区别?” 沐山色道:“若是私事的话,以你我之间的关系,我自然不会帮你,若是公事的话,你爱找谁找谁。” 叶无坷道:“原来并无区别。” 沐山色说着不帮,但身体却很诚实,带着叶无坷他们往书廊方向走,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想到了叶无坷目标就是书廊。 “书院和鸿胪寺虽然都是大宁的,但如果你要带人来上课还是要公事公办,所用场地,所需教习,教具,教材,以及时间,都要协调。” 叶无坷道:“威卫来的人,其中半数以上都不识字,所以......” 沐山色回头:“要从识字开始教?而且还只有三个月时间?” 叶无坷点头:“大宁与黑武人定下的谈判地方,是在漠北小国疏勒,日期是十月中,现在算起来是有三个月时间,其实也不过两月罢了,九月就要出发。” 沐山色道:“所以这两个月你想让他们在书院学什么?” 叶无坷道:“疏勒话,疏勒文字,包括疏勒周边的一些游牧部族的语言,还有黑武话,黑武文字,这些是最基本的。” 沐山色:“两个月而已,你想让他们学这么多,恕我直言,就算填鸭也填不进去多少。” 叶无坷道:“能填多少是多少,知道学不了多少而不去学和知道学不了多少就抓紧学,结果可能影响得失,也可能涉及生死。” 沐山色嗯了一声:“我去和副院长说,专门划出来一个课堂给你们。” 说着话走到书廊不远处,沐山色指了指书廊通向的另外一边:“你上次没去过那边,那边就是弟子们读书的地方,要去看看吗?” 叶无坷点头道:“先选一个适合给威卫上课的地方也好,然后再去书廊搜刮......借阅。” 沐山色懒得搭理他,引领着三人继续往前走。 “你现在既是教习,在给威卫上课的时候就不能露怯,比如这里......” 沐山色指向对面的建筑:“该如何称呼?” 叶无坷看了看那两层木楼回答道:“不就是.....楼?” 沐山色道:“没错,就是楼,可亦有区分,两层以上的建筑都称重屋,二层以上两面带窗的叫重楼,四面带窗的叫阁。” 他指着那二层木楼道:“这里是弟子读书的地方,分成两处,后边那栋小一些的楼只有上下两间课堂,可容五十人,名字叫做小及,前面这栋木楼有十二个课堂,能容纳三百人,此楼名为大第。” “大弟!” 二奎低头看了看,想着书院取名字可真粗俗,咱无事村都没有这么取名的,大弟...... 沐山色没有理会二奎的话,因为他不想在众人面前解释第和弟不一样。 他问:“这两处,都可协调出地方来给你们用,若用小及,可把整栋划给你们用两个月,若用大第,尽量把一层都给你们用。” 叶无坷注意到不管是小及还是大第,两处的书院弟子都不安静,有朗朗读书声,也有争论声,颇为热闹。 沐山色似乎是看出来叶无坷疑惑,指了指另外一处:“那边是无声雅室,适合喜欢安静读书的人,进无声室的人都要守规矩,不能说话不能胡乱走动,在此读书也需交费,十个铜钱两个时辰,这是无声费,还包茶水,唔,还有就是在无声雅室读书,有一定机会能醍醐灌顶。” 叶无坷觉得这静室不错,有一定机会醍醐灌顶,意思是不是,有一些人在这顿悟了? 沐山色带着他们走到无声雅室窗外往里看了看,里边读书的人果然都安安静静的。 叶无坷心说真自觉啊。 又想着既然全凭自觉,那书院收的无声费又是个什么意思? 这书院赚钱的手段,果然也不同凡响。 正想着,忽然见一个读书的弟子像是豁然开朗,猛的站起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其他的弟子都侧头看向他,但却无一人斥责他打扰了别人,甚至没有一人因此而气愤,那些看过去的每个人眼神里都是期待,大概意思就是.....要来了要来了,老子终于等来了! 这时候,一名黑大个的教习跨步而来,一步就到近前,抡圆了胳膊给那大喊大叫的弟子一个酣畅淋漓的大耳瓜子。 沐山色微笑道:“无声雅室,醍醐灌顶。” 他看向叶无坷,叶无坷连连摇头,这个地方还是算了吧,小及就很好,连大第都用不上,醍醐灌顶就更用不上了。 就在叶无坷于书院之中挑选地方的时候,有两个身穿书院院服的年轻男子就站在石桥上远远看着。 这两人倒是好认,一个又高又瘦,一个又矮又胖,原本很漂亮的院服穿在他们两个身上,一个像是晾衣杆,一个像是石墩儿。 不过好在是院服剪裁得体,所以也不让人觉得分外丑陋。 矮胖的叫赵西湖,瘦高的那个叫廖子期,两人从叶无坷进书院开始就远远的跟着,眼神一直就没离开。 “看来是真的要来书院了。” 赵西湖道:“要不要马上去告诉续程公子?” 廖子期摇头道:“续程公子只让我们两个盯着,没让咱们做别的。” 赵西湖道:“我觉得还是先去说一声的好,不然的话显得咱俩好像偷懒了似的。” 廖子期道:“要去你去。” 正说着,一个同样身穿院服的年轻人缓步而来,这是一个标准意义上风度翩翩的读书人,不管是样貌身材都几乎无可挑剔。 两人见了连忙想弯腰行礼,却被那年轻公子摇头阻止。 “说过了,在书院你我皆是同窗,虽然你们的父亲都是我父亲的弟子,但你我之间无需那么多规矩约束。” 这位续程公子,是书院里好大一个红人。 “叶无坷要来了吗?” 续程公子看向无声雅室那边,眼神里有些期待:“早闻此人有惊世之才,若他真来书院的话就能见识到了。” 那两人点头如捣蒜,似乎对这位续程公子尊敬到了极致。 “不用看了,既然知道他要来,早晚都能和他相见,你们去忙你们的。” 续程公子语气温和的说完这句话,那两位如蒙大赦一样的走了。 他扶着石桥栏杆远眺无声雅室,眼神逐渐变得飘忽起来。 就在这时候,一个看起来五十岁左右身穿教习长衫的男人走上石桥,他怀里抱着几本书册,像是才刚刚放课回来。 “父亲。” 续程公子俯身行礼。 那位教习严肃道:“说过许多次,在书院里称我为先生。” 续程公子再次俯身:“先生。” 教习钱楚是雁塔书院里资历最老的那批教习之一,三十几岁就在书院里教书了,算起来十几年的教习生涯,他也该称得上桃李天下。 钱续程对他父亲的态度看似只是尊重,可他低头的那瞬间眼神里还有淡淡惧意。 钱楚道:“岷老说,书院之外的事他已安排,几家有分量的去叶无坷家里提亲,后续还有,总是会让叶无坷飘飘然起来,只是东广云汇突然也来凑热闹,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为之,别的可以不在意,姓曹的那个要时刻小心。” 钱续程道:“昨日有消息说,叶无坷在鸿胪寺就已经飘了起来,打压了从各处调去的战兵,而且还直接逼走了一个。” 钱楚嗯了一声:“这些不必你管,你在书院里该做的就是接近他,成为他的朋友,让他飘起来,最好一发不可收拾,毁掉一个人未必是直接害他,捧着他......也许更有用。” 钱续程俯身:“弟子谨记。” 钱楚后撤一步,两人行师生礼,然后分开,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他们父子这般相处,更是书院里的一段佳话。 第一百零七章两代人毁掉大宁 - 天下长宁 - 知白 钱楚回到自己住处的时候,有一位负责在书院里养护花草的老者正在他门口修建花枝,看到钱楚过来,老者连忙恭敬行礼。 “先生今天好像早些?” 花匠笑着打招呼,态度恭敬。 书院里最讲规矩道理,教习的地位自然就高,不管弟子出身如何,是平民百姓还是达官显贵,在书院里一视平等,见了先生就要行礼。 当然,先生也不能倨傲,弟子见了先生不行礼,那自然有书院的规矩管教,先生见弟子行礼而不回礼,那自然也有书院的规矩管教。 这位花匠行礼,钱楚也很认真的回礼。 “是比昨日早些,今天弟子们都开窍,功课完成的好,他们轻松我也轻松。” 钱楚回应了一句就要进门,花匠不好意思的问道:“可以向先生讨碗水喝吗?” 钱楚道:“进来吧。” 花匠跟着他进了院子,态度谦卑,不敢有一部走的快了,一直落后在钱楚身后一步距离。 等进了屋子关上门,花匠微微弯着的腰就直了起来,而钱楚则态度大变,规规矩矩的俯身给花匠行礼。 花匠只是随意的点了点头,便大大咧咧的走到主位那边坐下。 他坐下来后问道:“今日讲了些什么?你刚才说弟子们开窍快,看起来你心情不错,说说看,让我也开心开心。” 钱楚动手给花匠泡茶:“今日在课业上隐约讲了黑武的朝堂制度更为完善,讲了黑武人更为自由,当然没有直接提到黑武的名字,现在还不到时机。” 花匠嗯了一声:“弟子们反应热烈?” 钱楚道:“说不上热烈,但比之前的反应要好不少,我和他们说的是......我大宁现在蒸蒸日上,之前的强敌已经逐渐落入下风,但我们不能因此而轻视敌人,敌人亦有可取之处,比如......” 他看向花匠说道;“比如在咱们大宁的某个强敌国内,读书人的身份更被尊重,读书人非但可以在任何时候议论朝政,甚至可以直接把自己想法写出来交给朝廷。” “在敌国每一个衙门门口,都有一个很大的木箱,是为收集百姓们对官府的看法,对朝廷的看法,不管写的好还是不好,是赞扬还是批评,朝廷都会虚心接受。” “我还告诉他们,在那个国家甚至读书人甚至不必缴税,不管是什么税都不必缴纳,读书人的地位远在武将之上,就算是战功显赫的将军也要尊重读书人。” 花匠点头问道:“你的弟子们如何回答?” 钱楚说:“有人说,那可真是读书人的天堂,虽然声音很小,可我还是听到了,我当众批评了他,说大宁才是真正的天堂,但私下里找到他说,他很有想法。” 花匠道:“干得不错。” 钱楚道:“是岷老定下的策略好,要想毁掉宁国,就要从年青一代开始着手,他们没有见过宁国之外的世界,所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描述的越美好,他们就越觉得宁国不好,不说宁不好,只说别处更好,他们自己会做对比。” 花匠道:“岷老在人心上的参悟,确实远超常人。” 钱楚道:“但这事急不得,岷老说过,要有润物细无声的耐性,今日提一些,明日提一些,潜移默化,久而久之,让这些读过书的年轻人学会反思,那便是好的开局,不出两代,宁国信仰必然崩塌。” 花匠问:“看来你已有完备的计划。” 钱楚道:“有的,今日讲讲黑武的读书人待遇有多好,明日就讲讲黑武的官员待遇有多好,也可以说说黑武人有多友善,比如说黑武的汗皇出门都不带侍卫,亲自排队去购买食物,与百姓们亲密无间。” 花匠点头:“可以,不过还是要如你说的那样,暂且不要激进,你在雁塔书院里三十年,已经培养出一批死忠信徒,这些人可以让他们激进起来,而你还不行。” 花匠道:“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钱楚道:“我最近又想到一个更有用的计划。” 花匠一边抿茶一边问道:“是什么?说来听听。” 钱楚微微挺起胸膛,似乎对自己的计划格外满意,而且他应该确信,只要他说出来就会得到赞许。 “现在长安城内最有人望的便是那个叫叶无坷的年轻人,我推测,宁国朝廷,甚至是皇帝,有可能想把这个人塑造成榜样。” “告诉宁国百姓,你们看,这个从边远山村来的少年一样可以功成名就,只要你们愿意为国出力,朝廷不会因为你出身寒微就不重用。” 钱楚缓了缓后说道:“这个做法很聪明,我也不得不钦佩想出这个办法的人,但这个做法,亦有弊端,是一把双刃剑。” “若是这朴素且较真的山村少年成名之后飘了起来,越发的不知好歹,长久下去,名声必臭,就让他飞扬跋扈,就让他肆无忌惮,到时候我再想办法加以宣扬,告诉百姓们那少年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朝廷安排给百姓们看的戏。” “最好,让百姓们恍然大悟,这个叶无坷其实是某个显贵的家里人,百姓们看到的都是假象,如此一来,反响必然猛烈。” 花匠听到这确实忍不住连连点头:“好办法!和岷老想的一样,怪不得岷老说过,待他没力气主持大局之后,这长安城里的局面由你接手主持。” 钱楚道:“都是岷老教导的好,我这些想法其实也都是来自岷老的启发。” 花匠嗯了一声:“你说的这些我会尽快告知岷老,你需要什么配合岷老也必定会为你安排妥当。” 钱楚道:“我已经安排续程去接触叶无坷,让续程与他成为好友,以续程的谋略和性格,应该会有一些收获。” 他总结道:“朝廷既然想让叶无坷成为榜样那就必然继续加大力气培养,朝廷用的力度越大,叶无坷走的越高,将来反噬也就越狠。” 花匠起身道:“这些话我会原原本本的告诉岷老,宁毁我大楚,而大楚复国只靠我们这些人毫无胜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帮黑武人做好这些事,宁国内乱之日,便是大楚复国之时。” 钱楚肃立:“一切为了大楚!” 花匠点头:“一切为了大楚。” 他走到门口,开门之后转身,弯着腰退出屋门,点头哈腰的连连道谢,和刚才判若两人。 等花匠走了之后,钱楚坐下来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他自言自语道:“百姓们厌恶的无非就是显贵之特殊,若放在楚时候,我这般讲学,必响应无数,可现在宁国的年轻人......” 他摇了摇头,有那么一瞬间恍惚的眼神再次变得坚定起来:“不管做了些什么,与谁同盟,一切都是为了大楚。” 到天黑之后,那位老花匠看起来有些疲惫,扶着腰走出书院的时候,那些来来往往的人并无人在意他,他看着那些过往的年轻人,眼神也飘忽了一下。 不久之后他回到自己独居之处,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发了好一会儿呆,待天色大黑,他换上一身衣服出门。 走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他眼神复杂,还记得当初好像大楚都城大兴城也是这般模样,又似乎不是这般模样。 几十年前的记忆就已经模糊成了这个样子,他忍不住去想,自己追忆的到底是那个他发誓效忠的楚,还是曾经那个意气风发想要改变大楚朝局的年轻的自己。 现在的看到的,不就是他在大楚为官的时候想要看到的样子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他立刻打断,他默念了几遍一切都是为了大楚,告诉自己要做的事无比伟大,当坚守本心。 走过半条街,在一处风灯下有个看起来六七十岁的老者正孤独的坐在棋盘旁边。 “来了啊。” 那双鬓花白的老者朝着他挥手,就好像小孩子终于等到了约好一起出门的玩伴。 “来了。” 老花匠坐下来,看了看面前这个满脸沧桑的老伙计,他们原本并不认识,是时局让他们成为朋友,可他们又都不敢真的把对方当成朋友。 “钱楚那边自有想法,我听了听,不错。” 花匠一边摆着棋子一边看了看老者,他在路边摆了一个修鞋修皮具的小摊,每日都要在这等到人都散去才回家,他这小小的摊位上除了做事谋生的工具,就只有这一副象棋。 老皮匠嗯了一声:“他是主人门生,他年轻的时候主人就有过评价,说以钱楚之才,用在对的地方便是治世之能才,用在错的地方便是乱世之祸源。” 老花匠问:“主人什么时候来长安?” 老皮匠道:“主人年迈走不了那么远的路了,清净山上气候好,他想安心住着......不过世子要来长安。” 老花匠明显一怔。 老皮匠道:“这次黑武人与宁国在疏勒谈判,世子准备亲自筹谋,逼迫黑武人对宁国动兵,就算不动兵也要决裂,朝廷借着那具黑武人的尸体准备向黑武发难,黑武人理亏应该不会太过强势,世子担心宁国与黑武会达成一个短暂的和平协定,所以此事必须要将其破坏。” 老花匠点了点头便不再说什么,只是认真的与老皮匠下棋,一盘终了,他起身道:“岷老,你也年纪不小了,照顾好身体。” 老皮匠笑了笑道:“我不过是主人一老仆,也历经风雨飘摇悲欢离合,能活到现在全靠主人善待,越老,越没有时间顾着自己了,主人要把所有事都交付世子,我得帮主人把一切都安排妥当。” 两人对视,没有说出那句话,但在彼此眼神里都看到了那句话......一切为了大楚。 没有人会过多在意这样两个近乎风烛残年的老人,也没有人能想到风烛残年他们还想颠覆大宁。 “管他呢。” 老花匠一边走一遍轻声自语:“宁再强再好也是宁,是楚,楚都没了,洪水滔天也是宁人的灾。” 他忽然看到那个叫叶无坷的少年,与书院的沐先生,还有两个黑铁塔似的大汉迎面过来,他如以往一样和善且敬畏的朝着沐山色行礼。 沐先生认真回礼,几人交错而过。 叶无坷问:“书院的人?” 沐山色道:“书院的老花匠,在书院也有十几年了,人很好,他的那些月例大部分都花在书院里,喜欢买花花草草种下,也喜欢给书院的弟子发糖,不过......书院待他也好。” 他说:“我喜欢这样,哪怕没有子嗣可依,也老有所依。” 他说:“这就是大宁一直努力在做的事,一直。” 第一百零八章我也要去 - 天下长宁 - 知白 老有所依。 还没走远的老花匠听到了这四个字,他下意识的停下来回头看那正在走远的人。 他回头看的时候,也看到了那少年在回头看他,不知道为什么,老花匠在这一刻有些慌张。 因为他看到那少年跑过来,从那个漂亮又结实的帆布包里抓出来几颗糖放在他手里。 “高粱饴,我在村子里和吴阿奶一起做的,只剩下这些了,好吃,甜而不腻。” 老花匠低头看着手里的糖,一时之间心情无比复杂,他的第一反应是在想莫不是这少年看出了什么,这举动只是试探?这家伙应该不是单纯的只想给我些糖吧?纵然不是看出我有问题也可能是已有怀疑? 他早听闻叶无坷心思缜密,连廷尉府那个鬼见愁都说叶无坷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东韩太子藏身大宁,这件事廷尉府都没有查出来倒是让这叶无坷查了出来。 所以老花匠怎么能没有一点紧张,又怎么能一点都不怀疑? “你......为何要给我几颗糖?” “因为你年纪大。” 老花匠明显一愣,他看着叶无坷,想从这个狡猾奸诈的少年眼睛里看出些什么破绽来,然而什么破绽都没有。 可这算是什么回答?因为你年纪大? 年纪大就给几颗糖? “无事村里,好吃的先给年纪大的,刚才沐先生说您总是会给书院的弟子们发糖,我也要在书院待一阵子,再发糖的时候记得也给我一份。” 叶无坷指了指那高粱饴:“我有个朋友对我说,礼物唯有交换的时候才最让人开心,我等着你的回礼,糖纸要好看些的。” 说完叶无坷转身走了,老花匠站在那还在思考,叶无坷到底是不是在试探他,自己到底是不是露了什么破绽。 一直到叶无坷走远之后他才怀疑自己,是否只是自己多疑罢了。 他手握着几颗高粱饴,走了几步本想随手丢掉,可转念一想自己也没吃过,于是剥开一颗尝了尝......那少年没说谎,这东西果然软糯好吃甜而不腻。 他一边走一边想着,这些年轻人如此单纯好骗,岂不是大宁的劫数到了?活该大宁绕不开此劫。 走了几步又莫名其妙的想到,年轻人是不是本该单纯? 叶无坷一路小跑着追上大奎他们,沐先生问他去做什么,得知只是送了几颗糖后,沐先生就忍不住想,叶无坷这样一个单纯到甚至有些幼稚的少年,为什么心眼还那么多? 矛盾,大大的矛盾。 “书院的花匠,泥瓦匠,包括清扫的杂工,用的多是这些老人家,也多是无儿无女的孤寡。” 沐先生一边走一边说道:“你见长安城大街上那些负责清扫的杂工也多是老人,和书院用老人是一样的道理,有些外族到了长安发现这些上了年纪的人还在做些辛苦事,还会说大宁压榨人力,捡着年纪大的欺负......他们懂个屁。” 他见二奎都若有所思,知道自己这些话终究还是起了作用。 作为书院教习,他的职责就是让弟子们学到道理,读书认字那自有启蒙的先生,书院的先生教的一直都是道理。 所以从书院出去的弟子那么多做官的,就没有一个做成混账的。 连二奎这样的粗糙汉子都能若有所思,这让沐山色对自己做的事有了几分骄傲感。 于是他问二奎:“你在想什么?我看你一边想一边点头,好像想的还不少?” 二奎瓮声瓮气的说道:“我们村里也有好些个老头儿老太太,我想把他们都弄到书院去扫地,我今天问过了,书院的食堂很好吃,但是书院的人吃饭半价,而我们就算去书院学读书也不打折,我把吴阿奶她们都送去书院做工,她们吃的少,每人买一份吃半份,我吃她们每人半份。” 沐山色皱眉。 大奎抬起手在二奎脑壳上敲了一下:“在胡说八道什么” 沐山色心说还是大奎正常些。 大奎说:“我呢!你把吴阿奶她们的半份儿都吃了,一点都不给我?” 沐山色安慰自己,没事没事,最起码给他们开启了智慧的大门,你看二奎,多有想法。 见那两个黑铁塔还在争论,沐山色只好岔开话题问叶无坷:“你师父呢?” 叶无坷道:“请他一起来他不来,去酸汤水饺店里帮工去了。” 沐山色心说惭愧惭愧,刚才还笑话人家大奎只想着吃,却没想到,人家无事村的个个都不是闲人,苗新秀都去水饺店里打工,朴实,太朴实了。 叶无坷道:“白帮工,说以后每天都去,那个老板娘是他旧相识,好多年没见了,俩人应该是能旧情复燃。” 沐山色忽然就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吃饭吃饭,吃饭去,好饿。” 大步而行。 商量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去那家酸汤水饺店里尝尝,那店里也能炒一些家常小菜,看平日里生意不错应该滋味也不错。 好在距离不远,刚到地方,就看到苗新秀系着个白围裙,忙的一头汗,正在一桌一桌的上菜。 有个在喝闷酒的光头大汉,时不时的就瞪他一眼。 叶无坷和师父打招呼,苗新秀看到宝贝徒儿来了立刻笑起来:“你们坐你们坐,多谢你们都来捧场,今儿的饭菜算我的,我请。” 都来捧场? 显然是已经把这家店当自己的了,完全没有白帮忙的觉悟。 这时候沐山色看到那个老板娘出来,虽然脸上已有岁月痕迹,可着实风韵犹存,皮肤依然很白,身材也不错,最主要的事顾盼之间还有一股成熟妩媚的风情。 他理解苗新秀了。 而此时那位揍过苗新秀的光头大哥正在生闷气,他见苗新秀与老板娘有说有笑的就越发火气大,他已经连续四个月每天都来吃酸汤水饺,也算花了不少钱,可竟然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占了先机! 他一怒喊道:“拿酒来!” “来了来了。” 苗新秀小跑着过来,放下一壶酒转身就走,光头不悦道:“我说过要什么酒了吗?你拿什么我就喝什么?店是你的吗?” 苗新秀回头笑道:“我请你的。” 光头一愣。 苗新秀道:“以后也多来捧场,我和小桃都欢迎你多来。” “瓜皮!贼你妈!饿把你妈叫桂花!” 光头拍案而起。 眼见着光头抄起那壶酒就要砸苗新秀,沐先生连忙说道:“还不去帮忙!” 他身为书院教习,当然不能贸然出手打架,影响不好,非常不好。 可是他喊了一声却不见叶无坷和大奎二奎有所举动,于是疑惑的看那三人。 二奎说:“我觉得苗叔有点欠儿,不想管。” 大奎:“不是有点。” 此时却见苗新秀握着那光头的手说道:“不要生气,小桃说这些日子多亏了你照顾生意,所以不光请你喝酒,今天这饭也算我请。” 光头大汉几乎是拉着戏腔喊了一声:“妈卖批!” 他握着酒壶的那只手被苗新秀攥着呢,所以是左手一拳打在苗新秀的鼻子上,苗新秀这般身手竟是没能避开,实打实被打了个四仰八叉,倒地的那一刻,鼻血都出来了。 名为小桃的老板娘立刻冲过来,蹲下扶着苗新秀急切问:“你没事吧,流血了。” 苗新秀一笑:“没事,让这位大哥出出气也好,你不要怪他,也有我的错,他打我,应该是心情不好?” 小桃立刻起身道:“刘大哥,你怎么又打人呢,他脾气再好你也不能欺负他,我很感谢你总来捧场,可若再这样,你......你以后就不要来了吧。” 那光头大汉连着说了几声好好好,然后拍下一些铜钱就走了。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心说师父真是茶里茶气茶香四溢,这一面,以前是真的未曾见过。 桃姐取出手帕给苗新秀擦鼻血,苗新秀趁势摸了摸人家小手,桃姐脸一红,他脸也一红。 等看热闹的散去,苗新秀坐下来陪着沐先生喝了杯酒,毕竟他是叶无坷的师父,徒儿请沐先生吃饭他不能不过来。 “是不是觉得我有点过分了?” 苗新秀一杯酒下肚之后,略有些感慨的说道:“小桃与他说过几次很尊敬他但不喜欢他,那家伙还日日都来,死缠烂打,每次来还都热烈表白,引得别人看笑话,他自己不当回事,还颇得意。” “不用这办法用什么办法?和他打一架?他又打不过我,我稍不留神就把他打废了......如此虽然稍显下作,但以后他大概是不会来了。” 苗新秀笑了笑:“我也没觉得自己错了,若小桃不喜欢的那个是我,我早就识趣的走了,不会天天都来骚扰。” 叶无坷挑了挑大拇指,沐山色端起酒杯敬了一下。 聊着聊着,就说起了这为桃姐的过去。 “我和她是在冀州认识,也是真想娶她来着,可是后来战乱,打散了,我随大将军南下征战,那时候没法离开队伍,八百人,大将军那时候只有八百人,他带八百人为陛下守住后路,要与数万贼兵厮杀。” 苗新秀喝了一口酒,眼神迷离起来:“我随大将军一口气从冀州打到杭城,苏州,再到大兴城,队伍从八百人打到五十万,一大圈打回来再找她,听说已经嫁人了,我也就不能再去打扰。” “今天和她聊了许久才知道,她男人不是死了,而是跑了,他们成亲之后不久又遇到兵乱,是一位僧人救了他们,可为了救他们僧人惨死,自此之后,她男人就日日都做噩梦,又不久之后,便剃度出家去了。” 苗新秀道:“大宁不倡禅宗,听闻立国之后她男人就随一群僧众北去,前几年还有人在疏勒国见过,说是被疏勒王奉为神僧。” “疏勒?” 叶无坷心里微微一动。 苗新秀有心事,没有注意到叶无坷的反应,他还自顾自的说道:“我和小桃商量过了,明天就陪她去官府,这种情况官府应该会判离,可他又不是死了,其实我应该去见见那厮,和他说清楚以后小桃我来照顾......” 他说到这看向叶无坷:“刚才你说什么?” 叶无坷还没说话,大奎心急口快:“过几个月,姜头也去那个叫疏勒的地方。” 苗新秀先是一愣,然后笃定道:“我也要去!” 第一百零九章请来先生数百位 - 天下长宁 - 知白 “和她说了,她不想让我去,但我要去。” 苗新秀捧着一杯热茶,用飘起来的热气熏着眼睛,年轻的时候在这盛夏最喜欢喝深井里冰凉透彻的水,年纪大了之后就算天气多热也还喜欢一小口一小口抿着热茶。 阿爷问他:“人家姑娘都说了不必去,你非要去,是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儿?” 苗新秀道:“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只是觉得做男人就该光明磊落些,他若死了我找到他坟也要说一声,活着,就要当面说。” 阿爷点了点头:“你定,左右是和姜头他们一起去路上也有照应。” 苗新秀嗯了一声:“要去的。” 他看向阿爷说道:“今晚我还是不在家吃。” 阿爷笑道:“什么时候把人领回来让我看看,不管怎么说我也算你家里长辈,我看过了,就可以把日子定了。” 苗新秀这粗糙汉子竟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行,但我还得先问过小桃,她乐意的时候我就领来。” 阿爷嗯了一声,盘算着人家姑娘真来了一定要给一个大大的红包。 叶无坷收拾好之后从里屋出来,递给苗新秀一个无事包:“送给师娘。” 苗新秀接过来傻笑。 “我去书院。” 叶无坷道:“今天是第一天,洪将军说让我给威卫的汉子们讲讲,我也没想好讲什么,路上再想。” 他招呼大奎二奎:“今天都要去,每人定额学会一百个字。” 大奎:“一百个?!” 二奎:“一百是多少?” 沐先生已经和书院的一位副院长商量好,把小及楼腾出来暂时借给威卫的人上课用。 叶无坷猜着应该就是那位黑了他银子的副院长,几次去都没有再见到,也许是故意躲着他?又想想副院长那么黑的一个人怎么会故意躲着他,应该是自己躲着那位才对。 到书院的时候叶无坷就吓了一跳,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座只有二层且规模不大的小及楼外边已经围的水泄不通。 无数身穿天青色院服的人都在翘首以待,当叶无坷出现的时候甚至有人发出欢呼。 在一张一张年轻的脸上叶无坷看到了他渴望看到又害怕看到的东西.....崇拜和质疑。 这两种东西从来都不会分开,因为人的思考也从来都不专注于一个方向。 有人崇拜一个人,就有人质疑同一个人。 叶无坷渴望看到别人崇拜他,他不觉得自己肤浅虚荣,他觉得如果真的有许多人崇拜他了,那他一定应该骄傲应该自豪。 叶无坷也害怕别人崇拜他,一旦他成为榜样那他身上的一切都会被无限放大。 “无坷公子!” 就在这时候,不知道是谁喊出这个称呼,叶无坷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毕竟那位去他家里隐晦提出亲事的主簿管事,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叶无坷并不在场。 可当他亲耳听到无坷公子这四个字的时候,心情一下子就复杂起来。 还挺好听。 有人喊:“无坷公子,你今天是来讲学的吗?” 叶无坷回应:“不是,是来求学。” 有人喊:“无坷公子,你名字真好听!” 叶无坷笑答:“多谢我娘。” 又有人喊:“无坷公子,你的家乡真的叫无事村吗?为什么叫无事村啊。” 叶无坷回答:“我也不知道最早为什么叫无事村,等我噶了我去问问第一任村长,然后托梦告诉你。” 还有人喊:“无坷公子你真的亲手杀过敌人吗?你杀敌的时候害怕吗?” 叶无坷道:“杀过,害怕,下次还杀。” 穿过人群,叶无坷一路不停的回应着往小及楼那边走,不少人随着他移动而移动,这种突如其来的热烈让叶无坷下意识想加快脚步,可他并没有。 他并不是在享受这个过程,而是告诉自己就该这样沉稳的走过去。 那天,他家里来了不少人登门提亲,直接提出来的有隐晦表达的亦有,从那一刻开始叶无坷就知道,新的对手是什么。 今天,书院里这么多弟子夹道欢迎,他更加确定自己之后要面对什么。 他的心慌不是为自己心慌,而是为书院心慌,雁塔书院本该是最有思想的地方,书院也当然不会出面组织弟子们如此欢迎。 有人想让他升到他本不该到的高度去,甚至连书院的弟子都能鼓动。 如此热烈的气氛之中,面对那么多欢迎他的人,甚至还有几个表现的几乎狂热,叶无坷却突然间就理解了高清澄曾经说过的那些话。 大宁才立国二十年,却已经到了一个极为严峻的时期,如果大宁撑过这个时期那将飞速崛起,如果撑不过去中原又要天下大乱。 当世第一的那个强敌不会任由当世第二的大宁一直强大下去,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大宁各方面都欣欣向荣。 “无坷公子!” 有个女孩子的声音在叶无坷不远处响起,听得出来嗓音之中有些激动。 “你是好样的!” 那女孩子的高呼声在沸沸扬扬的人群里并没有显得多突出,可是却让叶无坷脚步为之一顿。 之前的许多问题他都微笑作答,唯有这一句你是好样的让叶无坷觉得亲切。 他转身朝着那个方向抱拳:“多谢!” 他在人群里看到了那个女孩子,个子不高,明显是女扮男装的样子,和上次见到她的时候装束一模一样。 她需要在人群里跳着脚才能让叶无坷看到她,上次还腼腆害羞的有些不知所措的少女此时却尽力挥舞着手臂。 在她身边有一个温婉安静的年轻女子,在阳光下她皮肤白的在发光。 她身上穿着的居然也是书院的院服,她也在看着叶无坷,她没有如那个少女一样挥手,她只是目不转睛。 而她身边那个少女跳着抱拳的样子,像是一只可爱的还没长大的小猫儿。 “无坷公子!” 有人喊:“我们可以去听你讲学吗?我们都听说了,你要给鸿胪寺的威卫讲学!” 叶无坷脚步停下,认真回答:“我不是来讲学的,而是求学,鸿胪寺威卫的每一个人来书院都是来求学的,如果大家想听想看,那今日这课就不在小及楼了。” 他转身看向早已等待小及楼外的那两列战兵:“威卫!” “呼!” 两列战兵整齐回应。 叶无坷道:“就在这院子里上课,书院里所有人都是我们的先生,有什么问题,今日都可在这向我们的先生们求教。” “呼!” 三十六名战兵跨步走来,分成前后两排在叶无坷身前站定,叶无坷走到队伍前边转身,与战兵们面向同一个方向,然后盘膝下坐,三十六名战兵在他坐下后也整整齐齐的盘膝坐下来。 他们面对着至少数百名书院弟子,这场景大宁立国二十年来都未曾见过。 数十名战兵进入书院求学,而教他们的是所有的书院弟子。 就在大第楼最高的那一层,沐山色陪着一位老者站在窗边往下看着。 “你看出些什么了?” 这位头发已经全白宛若银雪的老者负手而立,他看着窗外那三十几名战士席地而坐面对着数百名书生的场面心中震动。 他问沐山色你看出什么了,沐山色微微俯身回答:“看出年轻人的远见。” 银发老者点头:“心思敏锐,书院里九成人都不及你。” 他看着那个席地而坐的少年,似乎看到了几十年前的另一个少年。 “一开始弟子觉得叶无坷带着威卫的人来书院,只是想学些必要的东西,他们要去疏勒与黑武人谈判,不管是在气度和礼仪上都不能输了,书院所学博长,世所唯一,他带人来是为谈判做准备,现在看来,他带人来是来壮声势。” 银发老者笑道:“好一个壮声势,临行之前让所有弟子都做威卫战兵的先生,为他们出谋划策不遗余力,谁擅长什么就教什么,那这些威卫就都是书院弟子的自己人了,所有弟子都会期盼着他们旗开得胜,期盼着威卫战兵用他们教的东西去击败黑武人。” “原本是鸿胪寺代表大宁去黑武人交锋,现在好了,不仅仅是鸿胪寺的事了,书院弟子人人参与其中,人人斗志昂扬......那个叫叶无坷的小孩儿,很好。” 沐山色道:“弟子最近还在想一件事,从前几年开始,隐隐约约的读书人和武夫之间的矛盾似乎变得大了起来,书院弟子之中也开始越发流星一种说法,叫武夫看家书生治国。” 银发老者道:“楚时候,重文轻武导致的大乱才过去二十几年。” 沐山色道:“弟子现在忽然明白了,解决对立的办法之一是对话,叶无坷带着三十六名战兵来书院,也是来对话的。” 银发老者嗯了一声后说道:“你也去听听吧,让战兵在求学的时候也给书院的人都上一课。” 空地上,有一名书院弟子上前问道:“听闻鸿胪寺要去疏勒与黑武人谈判,无坷公子带战兵来书院是为了恶补些学问和礼仪?” 叶无坷回答:“补学问,对外讲礼貌的事不归战兵管,战兵只管外人对大宁礼貌不礼貌。” 那弟子又问:“一味动粗,纵然赢了是不是也会被人说野蛮?” 叶无坷道:“大宁对外动兵从未输过,也从未有人说过大宁野蛮,因为打架靠我们,讲理靠你们,对于敌人来说,揍他是大宁战兵的事,为什么揍他,揍的合情合理,揍的天经地义,揍了还要他道歉的事,是你们的事,这也是我们要学的。” 一下子,问问题的那个弟子忽然间就觉得自己牛逼起来,就莫名其妙,一股豪气沛然而生。 他说:“你说的对,这确实是我们的事,我们会好好讲道理的。” 又一名弟子上前问道:“那你们这次来书院,主要想学什么?” 叶无坷问:“有没有哪位先生懂疏勒人的话?语言,文字,风俗,我们都要学。” 那弟子道:“我也不知道哪位先生懂得这些,但我可以帮你们去问问。” 叶无坷道:“在场诸位都是先生,我们真的是来求学的,此次北行,底气如何,全靠诸位先生了。” 所有人都安静了那么一会儿,然后每个人好像都不知不觉间挺起了胸膛。 逐渐的,有人脸上浮现出一种既然如此那我怎么可能让你们输的表情。 “我先来!” 一个弟子迈步而出:“我曾在漠北草原生活过几年,也去过疏勒,知道疏勒人更亲善黑武,所以后来就不再去,疏勒人以黑武为尊,愿做黑武人牧羊之犬,我看不起他们,但他们的话我学了些,你最先想学什么疏勒话问我!” 叶无坷道:“你好,跪下。” 第一百一十章先生太保守 - 天下长宁 - 知白 让书院的弟子成为威卫的先生,让鸿胪寺的事成为国民事,只这一个做法,叶无坷的名字就再次成为长安城里的一声惊雷。 数百弟子连自己的课业都不去管了,围成个半圈在那尽心尽力的解答威卫战兵们的疑题。 原本不太爱说话性格偏内向的弟子今天都显得有些亢奋,每个人都透着一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师者风范。 如果这第一天的课业是在小及楼里完成的,那所有人的收获都不会有那么大。 从天文地理聊到古往今来,所有人都畅所欲言。 聊到后来,书院弟子们甚至开始为这次去和黑武人的谈判而献计献策,人多力量大在很多时候,都不单纯指的是力气大。 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力量,永远都来自于思想。 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会碰到什么样的问题,如何面对,如何解决,如何得利,如何得最大利。 当几百个大宁最优秀的读书人凑在一起开始讨论的时候,黑武人自己都不知道他们的底裤可能正在被扒掉。 从清晨到中午,有的人已经饿的肚子咕咕叫可就是不愿离去,就连腼腆安静的陆浣溪,都在某个激动的时候举手高呼。 苏豆子不一样,苏豆子大部分都听不懂,但不妨碍她一直激动一直高呼,她就像个斗志昂扬的气球,不知疲倦的跳跃跳跃再跳跃。 那位站在大第楼窗口足足看了看日的老人回头吩咐一声:“送饭!” 于是,数百名书院弟子和三十七名战士席地而坐,他们第一次不去顾及什么礼仪什么姿态,一边吃一边聊一边澎湃。 到下午的时候,不光黑武人的底裤被扒掉了,连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国疏勒也被扒了个干干净净,从起源到发展再到如今,清清楚楚。 上午的时候还没有书院教习参加,到下午的时候不少先生都加入进来,叶无坷请先生们坐在中间,他带着威卫和弟子们围坐一圈。 有先生讲到兴奋起来就长身而起,一边走动一边说,在课堂里讲了十年学的先生也没有想到,做教习一来最大的激情会出现在这空地上。 随着深入交流,叶无坷也逐渐察觉到书院的教习面对时局也分成两派。 一派比较激进,觉得大宁现在虽还没达到天下第一的强盛,但也不能因此而总想着缓一缓让一让。 另一派则相对保守。 此时一位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教习起身说道:“疏勒人之所以会更愿意向离他们更远的黑武称臣,只是因为黑武有好战凶狠之名。” 这位姓赵的先生环顾四周:“为什么自古以来,许多中原强国周边的小国反而更愿意向比中原更远的强国臣服?无他,只因中原之人最讲道理,讲礼仪,讲友善,讲共存,讲求同。” 他大声说道:“依我看,对于疏勒这样的小国就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怜悯,疏勒距离黑武不下千里,距离大宁不过百里,他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之所以不选大宁,是因为疏勒人吃准了大宁讲理,不会随随便便的发兵,而黑武人不同,疏勒人若不听黑武的话就可能遭受灭顶之灾。” 赵先生道:“我读圣贤书,圣贤说凡征战必害黎民,可圣贤忘了说,别处的黎民关我们鸟事?” 他指着北边说道:“疏勒人的货物根本不可能卖到黑武去,黑武人只会强要哪里会给钱?黑武人更不可能把粮食卖给疏勒,而我大宁只需断掉和疏勒的贸易,尤其是粮食不卖给他们,不出三个月疏勒就会闹饥荒,就会生变!” 他吸一口气后重重吐出:“断贸易,去交往,封锁周边,疏勒这般小国,半年之内必向大宁称臣。” 弟子们纷纷点头,还有人忍不住大声叫好。 坐在叶无坷身边的那名书院弟子压低声音说道:“这位赵先生是书院里出了名的激进派,他始终认为让周边诸国臣服的前提条件就是先让那些小国怕,不怕的服,永远都是假的。” 叶无坷点头:“有道理。” “一派胡言。” 此时另一位先生站了起来,看起来至少已有五六十岁,身材瘦削两鬓斑白,起身的时候还需一名弟子搀扶。 他手拄着拐杖往前走了几步,抬起拐杖点指赵先生:“说的是一派胡言,为了那疏勒小国如此大费周章值得?你可想过,封锁疏勒这弹丸之地所需消耗的钱粮物资是多少,需要调动的兵力又是多少?” 听他这样质问,叶无坷想着这位老先生思考问题更为谨慎,该是书院里的保守派了。 他才想到这,坐在他身边的那名书院弟子就压低声音说道:“林老是书院出名的保守派,所思所想都比别人更多些,从善细微处看问题,明察秋毫又不失大体,林老的学说,很多人都很信服。” 叶无坷道:“林老说的也在理,封锁疏勒小国不只是封锁那么简单,还需提防黑武人插手,哪怕明知道黑武人不会插手,也不得不调派大批战兵戒备,再加上其他方面的钱粮消耗,确实有些得不偿失。” 此时赵先生大声说道:“林老,您的话也有些偏颇了,有些事不该是以得失来论,疏勒这样的小国安于做黑武人的鹰犬,距离大宁百里之遥,就是黑武人的眼睛也是黑武人的獠牙。” “按照我说的,封锁半年,最多一年,疏勒人就会撑不住,若不向大宁称臣林老你可以摘了我这颗脑袋!” 林老冷笑:“肤浅,幼稚,满嘴的激情澎湃,实则都是无稽之谈。” 他走到赵先生对面问道:“按你说的,以一年为期封锁疏勒,最少要调动十万战兵,一边封锁疏勒一边钳制疏勒盟国还要一边戒备着黑武人南下,十万大军调往北疆,一年的钱粮需要多少?你说还要从贸易上封锁,每年军屏道和北山道从漠北草原诸国获利颇多,全完封锁,会让两道百姓损失多少?” 他质问:“这些你都算过吗?” 赵先生道:“那依着林老的意思,就该由着疏勒人继续去做黑武人的走狗?” 林老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赵先生哼了一声:“那林老是什么意思?” 林老道:“我的意思是......还是该用最保守也是最有效的办法,无需调动十万战兵,也无需一年时间,只需三万战兵,遣一良将,一月之内就能将疏勒夷为平地。” 叶无坷闻言一愣。 他侧头问那书院弟子:“保守派?” 那弟子笑而不答。 赵先生冷哼一声后说道:“灭了疏勒,那疏勒百万人口怎么安置?灭了疏勒,大宁就要对那百万人口负责,要管他们吃穿,管他们住行,本来每年卖出去的粗粮和其他商货都能为百姓带来收益,若疏勒人成了大宁的百姓,那就不得不从关内调拨粮草支援,且这不是一年两年的支援,而是每年都要如此调拨,这番消耗,又要钱粮几何?” 林老道:“你耳聋吗?我说的是......夷为平地。” 赵先生闻言一愣,然后点了点头:“那倒是可行。” 叶无坷:“......” 林老道:“做事不但要多考虑利,也要多考虑弊,甚至,弊应在利之前,多思多考,做事保守些不是什么坏处。” 赵先生点头:“林老说的在理,还是应该保守些。” 听了半天的二奎越听越糊涂,他问大奎:“那俩说的是什么?” 大奎说:“一个想把疏勒人饿的求饶,一个说不行,太狠了,这样做会招骂,不人道,还是把疏勒灭族吧。” 二奎道:“那个老人家说不能饿着疏勒人?” 大奎点头:“是。” 二奎也点头:“这老头儿是个好人嘞。” 大奎:“听起来像。” 作为激进派,赵先生根据保守派林老的讲话总结道:“若灭疏勒,我们还可以从北方诸道内分拨一批百姓过去屯田养马,大宁战马奇缺,我听闻疏勒那边的草场不太适合养出好的战马来,不过总是比没有好。” 他看向叶无坷:“是不是还可以在疏勒那驻军,如此就能遏制黑武人南下通道?” 叶无坷笑道:“那何止是扼住黑武人南下通道,那是把漠北十几个小国的脖子都锁死了。” 赵先生问他:“你在东北边疆那个叫无事村的地方,也知道漠北诸国之事?” 叶无坷道:“先生,我坐在这里听了一天了,以前不知道,现在我连疏勒可汗的老婆偷过几个人都能掰着手指头算出来。” 赵先生哈哈大笑。 人群后边,有个负手而立的中年男人听到这话忍不住也笑了笑。 特意换了一身衣服,还戴了一顶大帽的张汤站在这中年男人身后,微微叹息道:“果然还是得多读书,说话也太粗糙了些。” 皇帝微笑道:“让人爱听的话就没有什么粗不粗糙不糙的,你没发现他说的话书院的人都爱听?” 张汤微微一怔,然后才恍然道:“陛下的意思是,叶无坷这次是故意要和书院的人拉近关系?” 皇帝语气平静但又压不住有些欣赏的说道:“朕在宫里听说这事就想来看看热闹,本来也只是想看看热闹,现在,总算是看出些这热闹的门道来。” 他转身离开:“叶无坷不是想只在这求学两月,也不是只在这求学一次,他是想开先例......以后这样的事,可以常办。” 张汤在皇帝身后跟着,一边走一边回应:“陛下是说,叶无坷可能在找一种缓和文武关系的法子?” “这法子缓和不了文武关系,也没法子缓和,若文武一心,那国必极端,要么一直干要么一直不干,文从武,天下难治,武从文,连天下都没了。” 皇帝停顿一下后说道:“但有点用。” 他往大第楼高处看了看,然后说道:“朕看,既然战兵可以来书院求学,那书院的读书人也可以匀出一些时间来习武......把书院分出一部分来,再建个武院如何?” 皇帝自言自语似的说这些的时候,叶无坷恰好就往他这边看了一眼。 一看到,就立刻心中一紧,心中一紧,就下意识的捂住了身边的无事包。 他旁边的书院弟子有些好奇:“你怎么了?” 叶无坷摇头:“没事,就想夹紧。” 书院弟子愣了一下,抱拳道:“我叫钱续程,希望以后能和无坷公子多见面,多聊天,与你相处,受益匪浅。” 第一百一十一章这平安符很能打 - 天下长宁 - 知白 “我少时立志习武。” 小竹林里的石子路上,钱续程一边走一边说话,声音轻缓,娓娓道来,若这世上真有翩翩佳公子,便该是钱续程这般样子。 言行举止,让人如沐春风。 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是春风里的一许。 “只是父亲不许。” 他看向叶无坷,微笑道:“后读书有小成,可终究满怀遗憾,我一直觉得男人是这世上力之象征,而力不在读书中。” 他说:“今日听无坷公子说那句力量不只是力气,思想之力量可撬动古今,当真是受益匪浅,原来我以前觉得颇有心得的思考,终究还是偏颇幼稚。” 叶无坷道:“谁小时候还不想当大侠了?世上关于大侠的故事很多,世上的孩子想当大侠的便多,可为何大侠的故事多而读书人的故事少?因为许多读书人的故事,听不懂。” 钱续程下意识的去想叶无坷这话里是不是意有所指,所以微微失神。 终究是心里有些鬼道,所以就没那么磊落,叶无坷只是一句感慨罢了,他便想到是不是要点他什么。 “无坷公子的意思是,百姓们因为听不懂读书人的故事所以才更愿意做大侠?” 叶无坷笑道:“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说的是我自己年少时候,不过我那时候也不是听不懂,而是听不到。”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江湖说书人,哪有几个说大学问的。” 钱续程道:“大学问,哪有离开百姓的。” 因为这句话,叶无坷微微侧目看向这读书人。 “我有个不情之请。” 钱续程道:“若有机缘,我想碎无坷公子去疏勒。” 叶无坷道:“你这无坷公子叫的我心慌,叫我一声叶无坷我踏实些。” 钱续程道:“也好,虽然直呼姓名显得有些不礼貌,但无坷公子叫起来,似乎更疏远。” 他问:“若我能和书院请下假来,你能不能带我去疏勒?漠北风光,我只在书中见过。” 叶无坷道:“漠北风光,听闻只是黄沙漫天。” 钱续程道:“去看看,就更能明白黄沙漫天之地的一个小国该如何生存,千里之外是黑武,百里之外是大宁,夹缝之中的生存,应该能让我思考到更多东西,看繁华看出的大学问,与寻常百姓总是远了些,看贫瘠看出的大学问,也许是治世之良方。” 叶无坷点了点头道:“真想去,我帮你说。” 他问:“若真到了漠北之地,看人间疾苦生出悲天悯人的心思来可怎么办?” 钱续程道:“圣贤书上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归结起来,将心比心,圣贤书上还说爱己者仁之端也,可推以爱人也......” 他看向叶无坷道:“之前赵先生和林老在场间的话我很钦佩,但并不敢完全认同,两位先生皆有大才我亦不敢推抗,只是觉得,去贫苦的地方多走走多看看,我自身受苦,便理解众生苦,自身受苦,便生出自渡之心,以自渡之心渡万苦众生,与爱己者仁之端也,道理相通。”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宁该有这样的天下共主之气,若以天下共主之心,便不会有灭族灭国之举。” 他缓了缓后继续说道:“我还觉得,征伐而灭其国不若兼爱而救其民,大宁若待疏勒更好些,再好些,总能感化民心,哪有人心不可动?” 叶无坷微微皱眉,却并不接话。 钱续程道:“去疏勒,该以救疏勒之心而行事,而非考虑如何得利,因得利而伤人,更非王道......王道皆出于义而非出于利,临义而思利则义必不果,以义之心,得服天下。” 他一番长篇大论说完,便看向叶无坷等着回应。 叶无坷见他没了话音于是点头:“在理。” 钱续程一时之间不知道叶无坷到底是听进去没有,所以便不敢再多说什么。 他父亲钱楚说过,动人心处唯潜移默化润物无声,怦然心动者,不长久也。 一念至此他有些后悔,想着这些话是不是说的太过露骨?是不是过于心急? 叶无坷此时说道:“你该当官。” 钱续程微微一愣。 叶无坷道:“你当官,应该不会让民受苦。” 钱续程松了口气,笑了笑道:“谁当官都不该让民受苦,想想疏勒王庭亲黑武而远大宁,最终害的还不是疏勒百姓。” 叶无坷道:“你该去疏勒当官。” 钱续程一惊。 叶无坷笑道:“我还要去和威卫一起向沐先生请教问题,先告辞了。” 说完抱拳:“不过,我一定会想办法带你去疏勒。” 钱续程俯身:“多谢无坷公子。” 叶无坷转身而行,一边走一边想着......这个王八蛋有问题。 就在往回走的时候,就看到从竹林另外一侧高清澄背着手缓步走来,她今日穿了一身道袍,看起来还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叶无坷笑问:“今日修道?” 高清澄笑着回答:“我师父本就是道人,我算半个道人。” 她问叶无坷:“刚才见你和书院弟子一路同行聊了许久,聊了些什么?” 叶无坷道:“博爱众生。” 高清澄忍不住又笑起来,她与叶无坷肩并肩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师父修道十几年,清心寡欲,道门的道理她与我说过许多,我曾问她,道人修行的最终是什么?师父说,道人修行的极致就是原谅一切,师父还说,这话是龙虎山老真人的说法,她说老真人还说过,爱谁原谅谁原谅,谁得罪老子就干谁,谁是仇人老子就嘎谁,不然老子道心不稳,原谅一切,老子反正修不成。” 她一本正经的说话,叶无坷还等着什么与钱续程所说大概相同的道理出来,结果等来一句老子反正修不成,他也没忍住笑了出来。 叶无坷觉得,老真人真是一个可爱的老头儿。 他问:“那为何会有原谅一切的说法?” 高清澄道:“是因为总得说些漂亮话。” 叶无坷抬着头看天空,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问:“是不是书院里一些说法影响了你心境?我最近一段日子在书院里也听了些不同的声音。” 叶无坷道:“不一定都是坏事,不一定都是坏话,有的人天生就是真的善良,不能见到悲离更不能见到杀戮,想以仁爱之心而服天下的,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除非是装的。” 高清澄笑道:“你道心坚定。” 她朝着旁边努了努嘴:“书院里也有一处修道的院落,原本是院长大人专门为老真人留出来的住所,我平日里也来这里坐坐,我还有一位师兄也经常都在这里。” 叶无坷立刻惊喜起来:“能见到那位说谁是我仇人必嘎谁的老真人?” 高清澄道:“见不到,他一百岁的时候忽然想云游天下,背上个小包裹颠颠儿的就走了,谁也不带,也没向谁告别,他临走之前只说了一句......终日困于一室昏昏沉沉浑浑噩噩,说是轻松度日不过混吃等死,老子才一百岁怎么能如此堕落?老子要去游天下。” 其实老真人还有一句话高清澄没说,她怕教坏了好孩子。 老真人最后一句是:老子才一百岁怎么能如此堕落,老子要去喝各地的酒泡各地的妞儿,整日陪着那个老东西下棋拽文干个亼皃,长此以往大公鸡都不能伸脖子打鸣儿,要来何用? 高清澄道:“楚时候,儒禅道三家争鸣,儒家在朝,禅宗在世,而道家在野,老真人说,儒家讲拿起,禅宗讲放下,都有些道理。” 叶无坷问:“道宗讲什么?” 高清澄回答:“拿下。” 叶无坷诚心问道:“你还招师弟吗?” 高清澄笑道:“我带你去问问我师兄,我师父不收徒,我师兄收,他若收你以后我便是你师姑。” 叶无坷摇头:“那算了,我听说书先生讲过一个江湖大侠的故事,里边说喜欢姑姑是江湖道义所不容,俩人可惨,分开十六年才再相见。” 高清澄的脸竟是红了些,呸了一声后加快脚步。 她带着叶无坷沿着竹林走到一处独院,见院门半掩,也不打招呼,就直接推门而入。 院子里有个看起来胖的有几分可爱的道人正在那拎着两个石锁练蹲起,叶无坷扫了一眼就看出那两个石锁都有百斤之重。 这道人看面相二十岁上下,白白胖胖可可爱爱,就是那种他一出现你就开心的圆乎乎白净净,谁看了都觉得这样的人天生人畜无害。 但他拎着两个百斤石锁蹲起的速度快的着实过分,寻常人摇动折扇的极致速度有多快他蹲起的速度就有多快。 那条长裤,被腿部肌肉撑的快要崩开了似的。 “师兄,在修道啊。” 高清澄抬起手晃了晃算是打招呼。 道人嗯了一声:“修道。” 叶无坷好奇的问:“这是......修的什么道?” 道人回答:“道门的道当然是道理的道,还能是什么道?” 叶无坷:“道理,不该是用来讲的吗?” 道人回答:“要有人不听呢?” 他随随便便将两个石锁扔出去几丈远,也不调理气息,就没事人一样走到旁边,又随随便便拉了个几百斤的香炉拖拽到院子中间:“是带他来祈福的?” 高清澄被点破心事,装作无所谓的点了点头:“他过阵子要去漠北,师兄帮他求张平安符。” 小胖道人嘟嘟囔囔的说道:“我去哪儿求?还不是我画?” 他抓了一把香递给叶无坷:“点上,然后插进香炉,然后随便作个揖就行了,不过得等着香燃尽再走。” 叶无坷:“等燃尽是代表心诚?” 小胖道人回头瞪他:“防火!防火他妈的都不懂?” 他骂骂咧咧的进门去,不多时拎着个折好的平安符出来:“给。” 高清澄看着那平安符,没接。 她说:“我想求的不是这种。” 小胖道人瞪着眼睛说道:“师父也没教我别的啊?你以为她会别的?” 高清澄就那么与他对视,片刻后小胖道人忽然一愣,然后倒退几步,脸色难看起来。 他指了指自己:“我是?” 高清澄笑起来:“多谢师兄平安符,去漠北,你跟他。” 她抱拳作揖:“师兄是好人,好人一生平安。” 小胖道人沉默了好一会儿,过去抓了一把香随便点了戳进香炉:“我也给自己祁个福......” 然后对叶无坷道:“帮我看着我那一捧香,灭了我揍你。” 第一百一十二章大宁第一翘臀 - 天下长宁 - 知白 高清澄带着叶无坷去见她师兄的时候,叶无坷就知道这次疏勒之行可能比他以为的不简单还要不简单。 他看向高清澄,高清澄则一脸我不知道你在看我的样子。 那位胖乎乎的道人也在看高清澄,高清澄当然还是以那一脸我不知道你在看我的样子来做回应。 小胖道人心里想是这个叫叶无坷的家伙看哪儿都不顺眼,多半就是师妹喜欢的男人了。 大舅哥看妹夫,从来都没有谁第一眼看到就觉得顺眼的,不顺眼是先天因素决定,顺眼起来是后天努力所致。 所以小胖道人还在想,要不要代表娘家人先教训一下这个莫名其妙就想把小师妹据为己有的家伙。 叶无坷是个很善于发现问题的人,所以他发现了那个小胖道人想揍他。 “练过武吗?” 小胖道人忽然问了一句。 叶无坷摇头:“没有!” 小胖道人看似随和也很认真的说道:“应该练的,不然的话出门在外总是容易被人欺负,你这两个月都在书院?那你每天都过来让我揍......让我训练一下。” 叶无坷道:“不必了吧,我觉得以德服人就很好。” 小胖道人看向高清澄:“我觉得还是很有必要,远去漠北凶险万分,纵然是临阵磨枪学不到太多东西,逃跑的本事也该多学学。” 叶无坷立刻说道:“逃跑的本事,我倒是在行。” 小胖道人立刻说道:“那试试?” 叶无坷:“怎么试?展示?” 小胖道人看起来更加和蔼的说道:“我追,你跑,我追到你,嘿嘿嘿......” 叶无坷看着那张人畜无害的脸逐渐变得略显狰狞,像是有个妖魔鬼怪正要破体而出。 “不必了吧。” 叶无坷道:“我还有事,先告辞。” 小胖道人:“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 他往旁边看了看,随手折下来一根竹条,刷的一声甩响,似乎颇为满意。 “跑。” 他说。 叶无坷看向高清澄,高清澄朝着他微微点头,虽然没说话,可眼神里的意思也十分清楚了,那就是......他让你跑,你最好还是赶紧跑。 叶无坷没有丝毫迟疑转身就跑,小胖道人却不着急,等叶无坷跑出去能有十几丈后才迈步跟了上去,手里的竹条又是刷的甩了一声。 空地上,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叶无坷回来,二奎问大奎:“大锅,要不要去找找姜头。” 大奎看到沐山色就在不远处,于是上前:“沐先生,姜头已经好一会儿不见了,要不要去找找他?我和二奎不认识书院的路,怕找丢了。” 沐山色道:“我去找找,你们两个在这里安静等着。” 他刚才看到有个书院弟子邀请叶无坷同行,是往后边竹林那边去了,想着大概是在探讨什么问题,而那书院弟子他也认识,所以沐山色并没有多在意。 钱续程在书院里颇有才名,书院里许多教习都很喜欢他,不管是谁的课业,钱续程总是最先完成且最优秀的那个。 书院的竹林其实也不大,毕竟不是南方气候,这片燕竹能在长安长势不错就算不容易,也不能指望着能像南方那样绵延成海。 往四下里看都不见叶无坷,沐先生心说倒也奇怪,难不成这书院里还有什么妖魔鬼怪不成,把叶无坷吃了? 正想着,忽然有一道黑影如电一样从他身前掠过,速度快的,好像被猫追赶的老鼠,大黑耗子似的,一晃而过。 不过还是个特别讲礼貌的大黑耗子,路过的时候还抽空叫了一声沐先生。 沐山色一愣,再看时,猫来了。 常住书院里那位小胖道人瞬息而至,比叶无坷还有礼貌,路过的时候还停下来,很认真的行礼:“见过沐先生。” 沐山色还没来得及回礼,那小胖道人嗖的一下子就出去了。 沐山色心中一惊......叶无坷啊叶无坷,你怎么惹着他了? 一开始叶无坷还往无人处跑,到后来哪里还顾得有人没人,只要是能甩开小胖道人的方式他都用了,可小胖道人还是越来越近。 不过他回头看的时候,发现那家伙脸上倒是越来越满意似的。 一分神,小胖道人已追至身后,手中竹条甩起来,啪的一声抽在叶无坷屁股上,这一下打的叶无坷几乎腾空而起,速度立马又提高了一个层次。 就这样,两人在书院里一个跑一个追,丝毫也不顾及旁人感受,当然,叶无坷是没空顾及,而小胖道人则是懒得顾及。 大奎二奎看到之后都吓了一跳,心说这是哪里来的胖子竟然敢如此追杀姜头? 俩人迈开大步就追了上去,没多久速度也都提到了极致。 小胖道人回身一看见两个黑铁塔似的大家伙追上来顿时来了兴趣,于是故意放慢等了等,他见那两个家伙明显不会什么轻功身法,只是天生的好身体,一步一丈,大步流星。 “那肥贼!” 大奎一边跑一边喊:“你为什么追姜头!” 小胖道人脚步戛然而止,那么快的速度骤然定住,不摇不晃纹丝不动,这就完全不合乎道理。 “你骂谁肥贼?” 等大奎上来小胖道人皱眉问了一声。 大奎还没说话,二奎一把抓了过去:“你为什么要追姜头!” 二奎那只大手蒲扇一样,纵然小胖道人圆脸,这巴掌伸过去,比他脸也不小。 那只大手刚到近前,小胖道人伸出左手,以拇指食指捏住二奎手腕然后发力一甩,二奎那巨大的身躯就腾空而起然后重重的摔到前面去了。 换做别人这一下摔的必然就懵了,可二奎竟是噌的一下又站起来:“你怎么摔我?” 说完又一把抓向小胖道人的脖子,小胖道人还是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自己的时候才出手,还是用的左手,只瞬间就攥住了二奎的一根手指然后一掰。 二奎就不得不蹲了下去。 “放开二奎!” 大奎一巴掌从小胖道人身后扇过来,这巴掌扇出了呼呼风声。 小胖道人横移半步让开这一掌,然后右手抬起来也攥住了大奎的中指往上一掰,大奎也蹲下了。 二奎怒道:“有本事你别撅我手指头!” “好。” 小胖道人居然应了一声然后松手,二奎一脱困就起身一脚,那大脚丫子和寻常人的小腿一样长,这一脚朝着小胖道人胸口踹去让人看了都心惊胆颤。 小胖道人侧身避开,那大脚就从他身边踹过,他还是轻轻一带而已,二奎就嗖的一声又摔出去了。 此时叶无坷却突然返回:“你追我就追我,欺负他们做什么?” 小胖道人道:“是你的护卫?” 叶无坷回答:“是我哥。” 小胖道人说话的时候再次横移半步,连看都没看就避开了二奎从背后袭来的一拳。 他在那一拳打过的时候攥住二奎手腕:“那好,我不欺负他们,我带他们两个追你。” 说完往前一冲,叶无坷转身就跑,他回头看的时候,却见大奎二奎竟然被小胖道人拉着飞奔,那两人不得不迈开大步不断加速,一开始还能跟得上,后来连步伐都转不开了,再片刻,那小胖道人竟是拉着两个黑铁塔双脚离地飘了起来。 叶无坷猛然停住:“我不跑了。” 小胖道人跟着停下来,他一停的时候,身后的风吹的他道袍都往前飘,大奎二奎也往前飘。 “为何不跑了?” “跑不过你。” 叶无坷抱拳道:“请道长教我。” 小胖道人道:“天生都是好身体,奈何根本不懂发力的技巧,尤其是这两头家伙......” 他对叶无坷说道:“想学可以,以后每日到观里来打扫,堂前屋后不可遗漏,打扫的干净我就教你们。” 说完这话转身就走,飘然而去。 叶无坷等他走了才揉了揉屁股,揉的时候轻而易举就摸出来屁股上那几条肿起来的梗...... 不多时回到小及楼的时候,三十几名威卫战兵都看到了头发竖起来的大奎二奎,还有走路龇牙咧嘴的叶无坷。 一名战兵搬了个椅子过来:“叶教习,你坐。” 叶无坷见那椅子是软面就没声张,缓缓坐下来,他总结了这一天在书院所学,告诉大家都该记住些什么,不敢在战兵面前过多停留唯恐露了破绽,交代完就起身走了。 众人在他走了之后,发现那软面椅子的软面上,竟然留下了仿佛叶梗似的的痕迹,一条一条,清晰可见。 他出门的时候就见高清澄站在竹林旁边笑呵呵的看着,于是强撑着过去:“你怎么还没回去?” 高清澄道:“我也经常住在书院。” 她指了指另外一个方向:“我师父在书院也有一处独院,不过她偶尔才来。” 她笑道:“你还能不能撑得住?我师兄虽然脾气古怪但待人真诚......” 叶无坷道:“嗯,待人真疼。” 高清澄微笑道:“我身体都不如你们,奔跑更非我擅长,所以只能请师兄来帮你们提升,他教你是真的想教你,他打你,也是真的想打你。” 叶无坷:“看出来了......” 高清澄从斜挎着的无事包里取出一瓶伤药递给叶无坷,叶无坷伸手接了:“早有准备?” 高清澄点头:“略猜一二。” 叶无坷道:“你是要回住处去?我送你吧。” 高清澄侧头看了看叶无坷高高肿起的屁股,笑着摇头:“你还是回去趴着吧,没几步路,我自己走回去。” 叶无坷强撑着说道:“你以为我很疼?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我多奸诈啊,我若不做样子,天知道他打的会不会更狠。” 高清澄知道他一定是要送自己回去的,也不再拒绝,两人散步着回到那座独院,叶无坷在距离小院几丈外就停下来,高清澄嘴角带笑,没回头,抬起手挥了挥。 她进院之后随手把门关了,顺着甬路往前厅那边走,甬路旁边有一棵柿子树,树杈上绑了一个绳子,绳子上有一个勉强可容剑身穿过的铜环。 树下还依靠着一把木剑,她走过时候顺势拿起木剑一刺,那剑精准穿过被风吹晃着的铜环,不偏不倚,竟无丝毫碰撞。 叶无坷强忍着臀疼往回走,快到小及楼的时候有几名书院弟子经过,看叶无坷过来,纷纷与他打招呼。 叶无坷微笑回应,挺拔着走了过去,那几名书院弟子走过后回头看他,有人啧啧称奇。 “果然还是要练功,若非是叶公子这般习武之人,臀怎么能如此之翘?” 另一人点头认同:“翘的让人......莫名心动......” 几人纷纷看向他,他羞愧而逃。 。。。。。。 「【新一周,祝大家处处好,说一下更新情况,第三卷要写的是一个比第一卷第二卷难度还要大一些的故事,一个关于断舍离的故事,前期会铺垫情节,会有新的角色,要保证这些新角色每一个都有存在的意义,都在证明一些什么,所以就会有铺垫,就绕不开的会有些平淡,为了尽快过度我会争取保持每天三更的节奏,但这种情况我就暂时无力再为新的盟主加更,每天三更我至少需要十四五个小时才能写出来,打字不是关键,关键是要想好情节和人物,还要在后面做好呼应,也就是想好怎么挖坑,填坑,所以大家不要打赏了,我怕还不起啊,请大家怜惜,我也是个孩子......但欠着的都会还,必会还。】」 第一百一十三章叶哥哥你好棒啊 - 天下长宁 - 知白 接下来的日子,对于叶无坷来说就是地狱模式,对于大奎二奎来说,就是双重地狱模式。 白天的时候叶无坷带着大奎二奎和三十六名威卫在小及楼上课,叶无坷和沐先生商量过,书院的任何人,不管是教习还是弟子,只要想到什么能帮上忙的就可直接到小及楼来,所以每天他们需要记住的知识都极为庞杂。 虽然这些知识点不需要大奎二奎死记硬背,可叶无坷给他们定下了每天识字一百的任务,让他俩扛起铁犁去犁五亩地他们都乐意,让他们认识一百个字他俩天天都跟要死了似的。 二奎从进书院那天开始就多了一个口头语,总是自言自语的嘟囔着:“要死要死了要死了。” 让他们两个读书是在无事村里都没能完成的艰巨任务,在书院里一群热心弟子的努力下正在一点点成为现实。 书院弟子简直太有成就感了。 且不说为这次与黑武人的谈判出谋划策,意味着他们以书院弟子身份就开始参与国策,只说能让大奎二奎认字这件事,在他们看来同样可以载入史册。 这甚至可以看成,在大宁帝国教育史上的里程碑事件,让弟子们更为坚定和自信,连二奎都能教天下何人不能教? 白天读书叶无坷不觉得是什么折磨,相反他简直太喜欢这种生活了,每天一睁眼就有无数的新奇知识扑面而来,他就像个魔法口袋一样不停的往里装。 只是到了白天的课业结束之后,叶无坷的地狱模式就来了。 那位道号九慈的小胖道人简直就是个魔鬼,叶无坷在无事村的时候觉得自己最拿得出手的不是天赋而是坚韧,但在九慈道人面前,他的坚韧不堪一击。 苗新秀曾经给叶无坷指点过刀法,也用军中训练的方式让叶无坷加练,可那种程度对于叶无坷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甚至还会生出意犹未尽之心。 可是九慈道人的训练,让叶无坷生不如死。 在九慈道人看来,叶无坷之前的练功方式简直就是一塌糊涂。 七成靠的就是天分三成靠的是自己悟出来的东西,一点技巧都没有。 每天子时之前叶无坷就没有休息的时间,连他自以为傲的耐力在九慈道人看来都是垃圾中的垃圾。 第一天晚上没有别的训练就是单纯的跑步,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叶无坷吐了为止,这远超常人的体力也没能让九慈道人满意。 这第一天在九慈道人看来也仅仅是试出了叶无坷的极限罢了,从第二天开始就是将叶无坷的极限再次拉高。 第三天叶无坷在双腿犹如灌了铅一样沉重的情况下,九慈道人让叶无坷背着他在书院里跑十圈。 书院之大,寻常体质的书院弟子走上一圈就会双脚酸痛,就算是叶无坷带来的威卫战兵在不负重的情况下一口气跑十圈也不一定人人都行,叶无坷还要背着九慈道人,其痛苦可想而知。 叶无坷心说我背着你这么跑你颠颠的也好受不到哪儿去,哪想到九慈道人上背就能睡着。 关键在于九慈道人手里还拿着那根竹条,只要叶无坷一有松懈的迹象他就醒,然后那小竹条就挥舞起来,朝着叶无坷屁股就狠狠的甩下去。 这种场景简直让书院弟子惊为天人,没几天竟然都传到了书院之外。 从第六天开始,竟然有不少不知道从何处来的妙龄女子特意到书院来看无坷公子跑步,她们可不觉得叶无坷背着个胖道人跑的气喘吁吁是狼狈,她们只是看到了别人暂时还没有注意到的巨大潜力和巨大动力。 到第八天的时候,据说小淮河各家的花魁一共来了十三个,全都站在书院的石桥上等着叶无坷一圈一圈的经过。 书院开放,基本上只要报备之后就不会阻止任何人进书院参观,这些女子虽然衣着艳丽言谈稍显放浪,可书院也不会因此就将其拒之门外。 她们也不去别的地方走动,都在石桥两侧站着,叶无坷不过来的时候她们也都安安静静,只要叶无坷背着九慈一经过她们的眼睛都开始放光。 虽是夜里,但书院里灯火通明,又是盛夏,她们穿的多是纱裙,在灯火照耀下总会有些若隐若现的风情。 别人看她们穿的少目不转睛,她们看叶无坷,叶无坷穿的更少啊。 光着膀子跑步,一身漂亮的没有任何瑕疵的肌肉简直就是一道大餐。 每次叶无坷经过,都会引来一阵阵欢呼,只有她们才懂得一个男人有这么强的耐性韧性意味着什么,看着就觉得略显过瘾。 “叶哥哥好棒呀,叶哥哥好厉害呀,叶哥哥再跑快些啊......” 这些声音,此起彼伏。 到了第九天的时候,这些花魁又早早的到书院门口了,结果被告知,书院要大修,路都封了,石桥有坍塌危险更要大修,不是不让她们进,只是现在没法进。 她们还能信了这个? 一群莺莺燕燕漂亮到让人挪不开目光的妩媚姑娘就在书院门口抗议,有人提议让她们进去看看,只要是真的大修,那她们马上就走。 结果马上就出来一队甲士,在门口立了一块大牌子,上边贴出告示,字也不多,但没人敢再堵着门了。 牌子上写的是:书院石桥年久失修,道路坑洼难行,今奉旨重修,所以谢绝外客。 奉旨重修,这四个字谁还敢质疑? 等那群花魁带着自己的随从侍女都走了之后,高清澄背着手从书院大门的门房里溜达出来,看着那些不甘心的背影,她微微一抬下颌。 第十天的时候,石桥的栏杆上,高清澄坐在那晃着腿等着,叶无坷一过来她就给大奎眼色,拿了人家好处的大奎就立刻挥舞手臂在那喊:“叶哥哥好厉害呀,叶哥哥好棒呀,叶哥哥再跑快些。” 叶无坷欲哭无泪,想死。 然而在某些人看来,高清澄这般操作,无异于宣誓主权,原本还在看叶无坷笑话的书院弟子们,以及一边看叶无坷笑话一边羡慕的不得了的书院弟子们,天都塌了。 高清澄宣誓主权? 这事要是宣扬出去,不知道长安城里会有多少惊才绝艳的年轻男子一醉方休。 第十一天的时候,连大奎和二奎都实在看不下去了。 站在石桥上,大奎说:“姜头都已经这么好了九慈道长还是不满意,每天还都拿那根竹条打他。” 二奎点头:“太过分了。” 大奎说:“如果今天九慈道长再让姜头背着他跑,那咱们就去拦着。” 二奎点头:“应该拦着。” 大奎说:“出村的时候娘都交代了,要好好照顾姜头,现在姜头每天这样被欺负,咱们回去后娘一定会骂咱。” 二奎:“肯定骂咱。” 大奎:“你为什么话这么少?” 二奎说:“能明天再不让姜头背着九慈道长吗?我看昨天高姑娘在这让你喊叶哥哥好厉害还挺好玩的,我也想喊......你昨天都玩了今天该我玩了,你让我玩一天,我明天就拦着九慈道长。” 大奎义正辞严的说道:“我那都是为了妹夫好,你以为我愿意看他那么辛苦?” 二奎拉着大奎的手:“就玩一次。” 大奎:“我真的是为了妹夫好。” 就在这时候,叶无坷和九慈道人并肩走来,见今日没有背着九慈道人,大奎二奎都微微有些吃惊。 二奎甚至有些失落。 到了石桥上,九慈道长板着脸说道:“十天过去,叶无坷已有长足进步,不过也差不多到了极限,所以得换个法子。” 虽然叶无坷知道换个法子只怕更不轻松,可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气。 二奎挺身而出:“早就该换个了,你这样每天欺负他,我和大锅都看不下去,你再欺负他,我们俩就......” 九慈道人看了二奎一眼,二奎这尊黑铁塔下意识往后缩了缩,缩在大奎身后,探着头道:“我们两个就在心里骂你。” 九慈道人轻轻哼了一声后说道:“到极限了就必须换,谁说谁阻止也不管用......二奎,你来换我。” 二奎:“啊?” 他很震惊,当然他也反应不过来九慈道人说的到极限了,不是叶无坷到极限了,而是九慈道长到极限了,确切的说九慈对自己的体重不满意。 二奎两眼开始逐渐睁大。 九慈道人:“你不愿意?” 二奎从大奎身后一步就跨了出来:“我愿意,都是为了妹夫好!” 叶无坷:“?????” 不等叶无坷有什么反应,二奎晃着膀子蹬蹬蹬的跑了过来,步伐欢快的,好像一只三百多斤的鸭子。 叶无坷只好接受,因为他打不过九慈道人,经过十天的不停试探,他终于确信自己怎么都打不过九慈道人。 二奎往叶无坷后背上一跳:“妹夫,你好厉害啊,你好棒啊,妹夫你快跑啊。” 大奎举头望明月,高清澄低头思故乡。 九慈道人倒是很开心,他微笑着问:“叶无坷,怎么还不跑?” 叶无坷背着二奎就跟背着一座山似的,大概相当于将近两个九慈道人的分量。 在心中感慨了一声命真苦,然后就要发力向前,二奎却一把拉住他的脖领子:“等下等下!” 然后回头朝着九慈道人喊:“棍儿给我,快把棍儿给我!” 叶无坷威胁道:“二奎哥,你要真敢用那根竹条打我,我回去就让大奎哥打你!” 话音才落,就见大奎迫不及待的从九慈道人手里把那根竹条抢了过来,三步两步到近前,把竹条往二奎手里一塞:“下一圈换我啊。” 二奎把竹条接过来:“明天换你。” 大奎寸步不让:“一人五圈!” 二奎想了想,点头:“那明天也得一人五圈!” 大奎:“天天一人五圈!” 二奎说:“谁骗人谁是狗!妹夫你快说谁骗人你就不背谁!” 九慈道人笑而不语,他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看向高清澄,却见这个他认为本该会对叶无坷有些心疼的丫头,眼神发亮,跃跃欲试。 第一百一十四章目光皆在北 - 天下长宁 - 知白 累瘫了的叶无坷把自己大字型扔在榻上,这个对生活对未来都充满了美好向往的少年第一次想到要不就这么嘎了吧。 先是背着那个近二百斤的九慈道人跑,现在又背着三百多斤的二奎跑,再下次就可能是背着二奎而二奎背着九慈道人跑,再再下次就是背着大奎二奎跑,再再再下次就是背着大奎二奎那俩再举着九慈道人跑。 一念至此,余生都索然无味起来,叶无坷猛的坐起来想干脆撞死算了,然后想着撞墙那得多累? 于是躺下。 躺着好舒服,又疼又舒服的,因为躺下来的时候才能更真切的体会几乎每一根肌肉都要断了的疼,又不只是肌肉,骨头好像都要断了。 大奎蹲在门口,回头看他的时候脸上带着愧疚,二奎还在院子里耍那根竹条,兴奋劲儿还没过去。 大奎说:“明天我不让妹夫背了。” 二奎:“真的吗!十圈都是我吗!” 大奎:“后天我再让他背,得让他歇歇,村子里拉磨的驴都不能这么使唤,得歇歇。” 躺在那一动都不想动的叶无坷眼角流出一滴泪水,热泪滚烫。 就在这时候二奎听到敲门声,他拉开木门看了看,却发现外边没有人,正张望呢,就听到下边有人说话。 “在这里在这里在这里。” 二奎低头一看。 一个可能也就勉强比他肚子高一些的小家伙正抬着头看他,显然是因为二奎的相貌和身材而有些害怕,但她还挺勇敢的,害怕但是很坚持。 她说:“我叫苏豆子,叶公子见过我的,我来给叶公子送一些推拿的药酒,你......” 她后退两步才能完全看清楚二奎的脸,她举着那瓶药酒:“你帮他推拿活血,他应该会好些。” 二奎也退后一步,这小家伙吓了他一跳,他退后是因为害怕自己把这小家伙再给踩着了,上次让他怕踩着又不是那么怕踩着的人是七奎。 他瓮声瓮气的问:“你是谁?” 苏豆子大声回答:“说过啦!我叫苏豆子,叶公子见过我的!” 叶无坷扶着门出来,看到苏豆子后就笑起来:“又见面了。” 苏豆子一看到叶无坷脸就红了,那白白嫩嫩的小脸再添上一抹微红,简直可爱的不要不要的,二奎甚至觉得如果捏一下那个脸蛋儿能跟拉皮筋儿似的弹回去。 “叶公子好。” 苏豆子说:“你还记得我呀,我是苏豆子,我来给你送推拿药酒,这个药酒可好用了,是我家小姐亲手配制的,本该早些给你送来,不过集齐药材就需要几天,工序又复杂,小姐说她是根据《天工开物》上的古方配制,能帮叶公子缓解疼痛。” 她说话清清脆脆,爆豆儿一样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叶无坷这才有机会说声谢谢,他有些不好意思:“上次就已经拿过你的礼物了,这次又送礼物给我。” 苏豆子认真的说道:“说过啦,不是我给你的礼物,是我家小姐亲手配制的药酒,上次的百福衣也是我家小姐亲手做的。” 叶无坷连忙致歉:“抱歉抱歉,请你回去之后替我谢谢你家小姐。” 苏豆子仰着头说道:“你以后亲口对她说,小姐也在书院读书,那天你在小及楼前的空地上听课的时候,我家小姐也在的。” 叶无坷回想了一下,那天他确实看到苏豆子了,在苏豆子身边还有个看起来格外漂亮的女子,年纪应该与他相仿。 大宁立国之后,在高皇后的亲自主持之下,雁塔书院允许女子求学,不过人数极少。 女子进书院的阻滞不仅仅在于外人,有些父母都不愿意自己女儿到书院去抛头露面,而这种阻滞,连高皇后都有些无能为力。 有人说,高皇后还在所以人人都不敢乱说什么,只怕等将来高皇后不再了,这书院也就不会再招收女弟子进门。 可不管将来如何,现在有高皇后,一些极具才学的女孩子就能到书院来读书,甚至还有可能留在书院成为教习。 叶无坷抱拳道:“今夜太晚了,我不便去打扰,明日我去求见你家小姐,当面向她道谢。” 苏豆子仰着小脸儿说道:“不能说谎,说谎要天打雷劈,最多,我拜神说一声,劈你的时候不要那么大力气,可说谎......哪怕你是叶公子,劈也还是要劈的。” 叶无坷点头:“不说谎,我肯定会去的。” 苏豆子心满意足,转身就走:“那我走啦,那个药酒你让那个......大个儿帮你涂,小姐说需要推拿,你也让他帮你。” 叶无坷看了看二奎,心说我用他我还不如用个棒槌。 他问:“天色这么晚,要不要送你回去。” 苏豆子一边跑一边挥手:“不用不用不用,女院那边可不许男人靠近,再说了,男女授受不亲,你们送我被人看到了会不好的,我自己跑回去就好啦,我跑的可快啦......呀!” 摔了一个前趴。 她连忙爬起来怕打拍打身上的尘土,继续往前跑:“我跑的很快,不用担心!” 二奎眨巴眨巴眼睛,问叶无坷:“妹夫,这个跑的又快又笨的小土豆子是谁。” 叶无坷:“苏豆子。” 二奎:“土豆子还有姓......真奇怪。” 叶无坷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药酒,他之所以收下是因为那本书,刚才苏豆子提到的《天工开物》,叶无坷想研究一下这药酒是如何配制。 他很早之前就听闻过这本奇书,几乎涵盖了天下间所有的品类知识,曾有人说过,写出天工开物的那位先生可称圣贤。 他又想起当日在小及楼外看到的那位姑娘,气质温婉安静,那应该就是陆吾大哥的亲妹妹了,念及陆吾,叶无坷心口里还是有些疼痛,感觉起来并不是那般撕心裂肺,可还是远比身上的疼痛要剧烈的多。 他在心中默默记住那位陆姑娘的样貌,想着以后要把当亲妹妹一样对待,只是不知道人家比自己大些还是小些,要是大些,那就当亲姐姐对待好了。 与此同时,在书院的另外一个独院里,教习钱楚看了看脸色稍显苍白的儿子,他能猜到钱续程心情不好是因为什么。 那位高姑娘站在石桥上的时候,许多人其实就猜到她和叶无坷之间必然有很不俗的关系,虽然喊着叶哥哥好棒啊的那个是大奎,可显然是高清澄授意。 如此看,高清澄和叶无坷的关系也就更加的明显起来,这件事不知对他儿子打击大,对许多书院弟子打击都不小。 钱续程在书院已有几年时间,也见过几次高姑娘,两人甚至都没有说过话,可正应了那句一见某人误终身。 钱续程自从见过高清澄之后便念念不完,他是个内敛的性子,虽然从未说过此事,可作为父亲钱楚又怎么可能看不出? “有些事在自己心中留个念想就好。” 钱楚缓声说道:“高清澄是廷尉府的千办,她要查的恰是你我这样的人,你心中爱慕,或许还是刽子手将来亲自送你我上路。” 钱续程嗯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的说道:“我知道的父亲,我只是......没事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钱楚道:“还是要把心思都放在正事上,世子就要到长安了.....这次你若能去疏勒立下大功,世子那里自然会急着你的好。” 他一边走动一边说道:“王爷大概命不久矣......岷老说,他连清净山都下不来了,如此看,用不了多久世子就会即位,你若能在世子面前表现好,将来大楚复国,你自然就有无可替代的从龙之功,将来地位也就无人可以撼动。” 钱续程起身道:“父亲教训的是,孩儿不该把心思放在儿女私情上,这次若能去疏勒,孩儿定会好好表现。” 钱楚点了点头:“我知道你的性子,想要做好什么就必然全力以赴,但你终究年轻,那个叶无坷又狐狸一般狡猾,你前几日就有些心急,幸好他并未太过在意。” 钱续程道:“我知道错了,下次不会再这样了。” 钱楚道:“世子这次带着剑来的,若你能成为世子身边的奉剑之人,将来......” 钱续程笃定道:“奉剑之人,非我莫属!” 钱楚笑起来,难得的在儿子的肩膀上拍了拍:“为父一直很信任你,等你到了疏勒之后好好配合世子,只要能促使黑武发兵,世子在江南的力量就能趁势北上,宁才立国二十年国基不稳,只要南北夹击,宁腹背受敌撑不住多久,大楚复国,只在眼前。” 父子俩对视一眼,似乎都看到了这世间无可替代的锦绣前程。 与此同时,未央宫。 皇帝盘膝坐在土炕上,手里捧着一碗粳米粥一边喝一边听着赵泛舟说话,听到要紧的地方时不时微微停顿,却并没有插话。 等赵泛舟说话之后,皇帝才看向赵泛舟问道:“你觉得将计划寄托在叶无坷身上,是否有些行险?” 赵泛舟笃定道:“陛下,臣倒是觉得除了叶无坷之外无人能担此大任,其一,他虽名动长安,但其实绝大部分人对他并不熟悉,没人熟悉他,就连防备都不知该怎么防备。” “其二,就因为名动长安,所以很多人也能猜到他去疏勒必然有什么大事要办,也就都要防备着他。” 他看向皇帝肃然说道:“自从威卫建立,洪胜火都没有看破陛下安排,倒是叶无坷一眼就猜到了威卫的真实作用,而且一下子就想到了如何让威卫被人熟知的办法。” 皇帝微笑着说道:“确实让朕都刮目相看,带着威卫在书院小及楼下那一幕,不只是让人认识了他,也让人认识了威卫。” 他放下碗,一边走动一边说道:“威卫将来代表大宁威仪,当然要扬名立万,这次去疏勒,恰是威卫扬名的机会。” 他刚刚用过的碗放在那,好像洗过了一样的干净,堂堂大宁皇帝,竟是如此节俭。 “朕知道你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皇帝看向赵泛舟:“那就按你说的安排,各部衙都会好好配合,十月疏勒,塞外金秋,有多大收成,都看你鸿胪寺了。” 。。。。。。 【对了,忘了说,有一只新嫩可爱的码字白想求订阅买加餐......】 第一百一十五章一家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在书院生活了一个月之后,叶无坷感觉自己脱胎换骨,他回想这一个月的经历,难免有一种置身梦里的错觉。 这种脱胎换骨的感觉并非只是来自每天夜里那非人的苦练,更来自白天在书院里疯狂汲取各方面的知识。 在无事村生活了十几年的叶无坷就像是一条已经在池塘里长成了巨无霸的大鱼,大到池塘已经无法给他提供再多的养分。 他只是让人看起来会有些错觉,觉得无事村里养出来的最多也就是一条小泥鳅。 到书院的叶无坷就如同离开池塘之后游进了江河湖海,贪婪的不停的吃不停的吃一会儿都不停歇。 也仅仅是一个月的时间,从威卫过来的三十六名战兵全都看清楚了自己和叶无坷之间的差距。 这已经不是天赋上的差距,而是后天更让人敬畏的努力。 可对于学问来说,一个月的汲取根本不算什么,古人说学海无涯,叶无坷在书院里才真正体会到这话的含义。 书院的教习们也都喜欢和他聊聊,这种如此热爱学习又如此努力的年轻人,简直就是书院每一个教习的梦中情徒,个个都恨不得把叶无坷留下不放走了。 甚至有教习放话说,只要叶无坷在书院求学三年,那就有可能成为书院二十年未有之全才,在书院修行十年,甚至可能成为书院未来最年轻的教习。 这种话当然不是无的放矢,也不是拍叶无坷马屁。 书院的教习们清高孤傲,在他们看来学问大过天,他们平日里连皇帝的马屁都不拍,谁会放低姿态去拍叶无坷的马屁? 传扬出去,颜面何存? 他们只是太喜欢这样的学生了,这就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学生典范。 很多时候书院的人都能看到叶无坷或是和几个书院弟子就在竹林下席地而坐,或是和某位书院的先生并肩而行声音此起彼落。 但很少有人注意到,叶无坷在竹林下和书院弟子们辩学的时候,和书院教习并肩而行讨论的时候,在夜色下的书院里背着二奎挥汗如雨的时候,总是会有两个身影在某个看似不经意的时候出现。 陆浣溪是那样一个安静的女子,哪怕她越发按捺不住想多看看叶无坷的心,她也永远都不会变得炽烈起来,她只是会在那个别人不会注意的时候不经意间抬眸,看看那个少年挺拔的身影。 和她身边的小侍女苏豆子相比,她更愿意只是远远的看着。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也不敢去深思这是怎么了,她只是觉得每天若是看不到,便如同心里某个部分缺了些什么似的。 看过,哪怕只是远远一眼,那今日这心中的那个部分便不欠缺,满了,便是意足。 苏豆子不一样,苏豆子也每天都很希望快点到那个陪着小姐出去散步的时候。 她会朝着叶无坷挥手,但是悄悄的挥手,因为她知道小姐不喜欢张扬,她挥手是在小姐身后,甚至是在自己身后,她甚至不在乎叶无坷是否看到她挥手了,反正她挥手了。 陆浣溪会因为看着叶无坷一天一天越发精神奕奕而开心,她觉得自己送给叶无坷的推拿药酒终究还是有了些意义。 苏豆子觉得......为什么叶公子这短短一个月的时间看着好像又高了些? 难道是小姐配的那药酒还有这般功效?她几次都按捺不住想要问问小姐那药酒是否可以曾高,如果可以的话,直接喝是不是涂抹要管用些? 但她又不好意思和小姐提及,所以她想着要不要偷看一下那本书然后自己试着配制? 小丫头的心思在叶无坷身上但又不完全在,因为她确实还是个小丫头。 坐在院子里发呆的时候一想到叶无坷就会怦然心动,啃鸡腿的时候......叶无坷是谁? 陆浣溪这样恬淡安静的女子心思不都在叶无坷身上,可又都在,因为她确实不是个小丫头了。 这个世上最难解释的就是谁看谁顺眼,所以世上才会有那么多的在心中自问凭什么。 一个月满的时候,书院为威卫战兵们举行了一次小测,原本认为不会有太好成果的教习们,却在小测之后击掌相庆。 这些粗糙汉子在叶无坷的影响下进步神速,小测的结果在宣布的那一刻也迎来了一片欢呼。 但是很快,他们这边的欢呼声就被另一边的欢呼声遮住,因为另一边,许多书院弟子正围着大奎二奎鼓掌庆祝,甚至有人喜极而泣。 帝国教育史的奇迹。 大奎竟然真的学会了超过五百个字! 二奎竟然真的学会了五十个字! 因为教他们两个的多数都是书院弟子而非教习,所以弟子们才知道这难度系数有多恐怖。 你今天教二奎十个字,二奎学会了,明天再问他,他就忘了九个半,大奎好些,今天学会十个字,明天还能记得五个。 也是这个时候叶无坷才知道他给大奎哥二奎哥定下的每天识字一百是多么好高骛远,一个月时间二奎记住五十个字能让一群书院弟子喜极而泣那是什么概念? 一月小结。 吉庆有余。 更让人书院教习们觉得应该值得开心的事,很多书院弟子都开始自发的愿意和那些威卫战兵去练练拳脚。 虽然一个月的时间绝不至于让这些读书人变成壮士,可这毕竟是一个更该被记住的开始。 读书人从来都看不上以力破禁的武夫,谈及武夫他们更愿意称呼为莽撞人。 现在,他们开始跟着莽撞人强身健体,这似乎才是读书人该有的样子,毕竟看不起谁,向来是读书人的通病。 那个规模不大的独院里,高姓少女依然很少出门,几乎不出门,她在把自己拉低了一百个段位阻止那些花魁进书院之后,就恢复了自己本来的样子。 她把自己拉低一百个段位也能请出奉旨两个字,所以书院那些年轻又好胜的弟子们才会因为叶无坷而呜呼哀哉。 她喜欢阳光,读书的时候多半都是靠坐在走廊里,泡上一杯热茶,一个字一个字的去细品那些藏于字间的真相和道理。 有时候回想起来,她坐在石桥栏杆上让大奎朝着叶无坷喊叶哥哥你好棒的时候,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过分,但每次念及都会会心一笑。 她也是个少女。 她在看书累了的时候也会在伸懒腰的那个瞬间,顺势往虚掩的院门方向看一看。 在某个清晨,她随手拿起木剑随手精准的刺入那个摇晃的铜环之后,还自言自语了一声高姐姐你好棒呀,然后把木剑戳在地上背着手走了,心中默念恶心恶心。 而这一个月来,鸿胪寺那边其实比叶无坷还要忙碌。 自从皇帝把鸿胪寺的地位和职权大幅度提高之后,鸿胪寺每次出门办事都代表着大宁的威仪和体面。 虽然每一次鸿胪寺出门办事都能大胜而归,可这次面对的终究是当世第一的那个黑武,而且,真正有经验出门做事代表帝国威严的人其实不多,大部分鸿胪寺的官员也经验欠缺。 鸿胪寺不想输,不管是在场面上还是脸面上,不管是在过程中还是结果里,不管是在有用的还是没用的地方,但凡看到的都不想输。 所以鸿胪寺上下为了十月疏勒之行而做的准备,付出的努力,泼洒的汗水,没有一人输于叶无坷。 又是一个寻常无奇的清晨,书院弟子们已经习惯了叶无坷带着三十六名战兵和大奎二奎以队列姿态整齐的跑向小及楼。 已经很少有人再排斥这些当兵的人,甚至觉得这就是属于书院的风景。 整齐而又沉稳的脚步落地声,与书院弟子的朗朗读书声,混合起来,便是大宁最美之声。 大第楼的那个最大的房间里,满头银发的老人也习惯了站在窗口看着那队列经过楼下。 他很欣慰,那个叫叶无坷的少年狼吞虎咽的吸收知识的样子,像极了当年在冀州四页书院里那个同样狼吞虎咽的少年。 此时此刻,赵泛舟也在院长身边。 “现在弟子总算知道了,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初升的太阳。” 赵泛舟自言自语一声。 院长没有回应这句话,他只是看着那群初升的太阳和无数初升的太阳汇聚在一起散发出让人震撼的光芒。 知识可以发光,能战胜知识光芒的或许只有团结的光芒。 “书院教他的,他一辈子受用无穷。” 赵泛舟又说了一句。 院长这时回头,他问赵泛舟,这个书院里曾经某个时间段最优秀的弟子:“那你看到他教给书院弟子们乃至于书院先生什么了吗?” 赵泛舟想了想后回答道;“他教书院弟子们乃至于先生们的,大概就是文武各有所长,不要对立,文人是治天下的根本,武夫是保天下的根本,文武合心,才是长久。” 老院长忍不住微微叹息:“你在书院的时候是多让人觉得了不起的一个孩子,可自从去了鸿胪寺之后就开始变得四四方方。” 赵泛舟连忙俯身:“弟子惶恐。” 老院长道:“你在书院的时候我若这般说你,你回答的肯定不是弟子惶恐而是说来听听?我不是说你现在这个样子不好,而是说你现在会把问题看的过于复杂,叶无坷就像当年的你,那时候的你想告诉别人什么道理从不会去想这道理能带来什么利益,因为真正的道理大多听来都和急头白脸的利益无关。” 他有些淡淡的遗憾,但也有些淡淡的骄傲。 因为那个时候的赵泛舟是个合格的弟子,现在的赵泛舟也是个合格的寺卿。 不,是出彩的弟子和出彩的寺卿。 “做学问的人,总是愿意让学问看起来高深莫测,把学问装饰的越漂亮,就好像学问越值钱似的。” 院长指了指窗外。 “叶无坷教给书院弟子乃至于书院先生的不是学问,也不是什么文武不该对立这样单一的某件事。” 院长说:“叶无坷教的只有六个字,六个在那个无事村里应该经常会提及,可在长安这座辉煌大城里很少被人提及的字。” 他缓缓呼吸,眼神欣慰。 “我们是一家人。” 。。。。。。 【啊,我实在是太喜欢苏小苏这个名字了,本来想再用用也不碍事,可最终还是觉得不合适所以换了,啊,我实在是太喜欢苏豆子这个名字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一个大和尚 - 天下长宁 - 知白 也是在叶无坷带着威卫三十六战兵进书院整一个月的这天,又一支战兵队伍按照原定计划到达长安。 一共四十八人,到长安之后就被兵部安排进了巡城兵马司,在这经过简短的集结之后,领取了最为精良的武器装备,以及和战兵完全不同的装束之后,又迅速的离开长安,秘密前往北疆。 这些叶无坷并不知情,但他能想到要去疏勒必然不会只有威卫这三十六人的队伍保驾护航。 这支队伍甚至都没有去鸿胪寺,洪胜火是在兵部见到这些人的,由他亲自布置了任务,并且制定了日期。 和这四十八人同一天到达长安的还有一支看起来寻常无奇的商队,从江南来,运送一批锦缎到长安,这支商队每年都要往来两次,所以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如果非要说这支商队和过去来往长安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这家商行的少东家亲自押送以及车里的某个不速之客。 说是少东家,其实也已经过了四十岁,衣着朴素,待人客气,据说大顺商行累财百万,生意做到大江南北,可不管是这位少东家还是下边的寻常伙计,从没有一个看起来眼高过顶待人不善的。 车队在长安城外停下来等着接受检查,少东家杨乙承提前很早就下车来与一众伙计一同等着。 轮到大顺商行的车队检查的时候,他更是要求伙计们把所有货物都提前开箱。 这样的商人总是会讨人喜欢,规矩且谦逊,而且早早做好准备还不必浪费时间,所以检查的速度很快。 当值的战兵查到第二辆马车的时候发现了一些异样,于是去请示今日城门守。 长安城的城门守不是一个固定在谁身上的官职,而是轮值,今日带队的是谁,谁便是这座城门今日的城门守。 一般来说,领队当值的都是校尉,按照大宁的军制来说校尉正六品,可轮值城门守的职权就立刻大了起来。 就算是三品大员进出城门,也要规规矩矩接受城门守的检查要求,让你下车就下车,不然的话城门守有权直接将人羁押。 今日城门守是一个才三十岁左右的校尉,高高大大,魁梧且精神,为人刚直,性格方毅,也从不跋扈,待人待事一视同仁。 城门守戴答在走到那辆马车旁边往里看了一眼后,饶是他经验丰富也还是稍稍显得有些惊讶。 车里坐着一个僧人。 原本在中原大地上随处可见的僧人,在大宁立国之后已经变得越来越少。 楚时候,禅宗昌盛到举国之内有两万余座庙宇,整个楚国的田地有将近六分之一都在寺庙手里,且不必向朝廷缴纳任何赋税。 从楚末年各地战乱频发之后,大批的僧众离开中原往西域或是北方迁移,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百姓和禅寺之间的矛盾爆发,大量的难民和各地的叛军疯狂冲击禅寺,僧众死伤惨重。 到大宁立国之后,各地的禅寺被仔细盘查,超出规格之外的田地一律清退,如此一来又有大批禅寺日渐冷落,没几年就彻底荒废。 到大宁立国二十年后,各地的禅寺数量已经不及楚禅宗昌盛时候禅寺数量的百分之一。 也正是因为楚末年战乱导致禅宗僧众在中原死伤太大,导致西域禅宗宣布中断与中原的往来。 所以,哪怕现如今大宁国力日渐昌盛,但禅宗也难以再回复往日模样,就连长安都稀少见到僧人进出,尤其是这车里的僧人......身穿白色袈裟。 戴答在长安已有十一年,在城门当值也有六年,就连他都是第一次见到这般装束的僧人,但他马上就反应过来这白色袈裟代表的是在禅宗的超然身份。 可是看这僧人面相应该还不到三十岁,所以戴答一时之间又有些吃不准。 传闻中,即便是在旧楚时候,一共也只有三座寺庙的大德高僧能身披白色袈裟。 这三座寺庙依然存在,并没有毁于战乱,有人说是因为这三座寺庙中的修行者才是真正的僧人,他们在战乱时期曾经救助过无数难民。 所以哪怕是在匪乱横行死人无数的那段至暗时期,这三座禅寺也并没有受到任何冲击。 当然,这只是传闻,那场近乎于波及整个中原且绵延数十年的战乱,没有一座禅寺幸免于难。 而这三座禅寺也确实收容保护了不少无辜难民,时至今日在当地依然备受敬仰。 江南杭城自觉寺明觉禅师为保护百姓被乱匪活活烧死,大火焚烧过程中老禅师一言不发纹丝不动,于大火中双手合十低声诵禅的样子,被后来者尊称为禅音佛影。 栖山禅院开门接纳所有百姓进寺庙避难,为了照顾生产的妇人而同意在寺庙内开荤。 报晓山寺当年为了掩护义军,主持下令僧众与义军更换衣服,引走追兵,导致报晓山寺三百余人活下来的不过三五个。 而这三座寺庙的大德高僧之所以能身披白色袈裟,也非什么西域禅宗那烂陀寺特许,是当年楚国最后一个皇帝杨卓的旨意。 如今,白衣僧第一次出现在长安,城门守戴答都深感意外,也颇觉棘手。 似乎是看出他有些为难,白衣僧双手递给他两样东西。 “这是我的度牒戒牒,我只是经过长安,只停留两三日,然后就要北行。” 白衣僧声音宽厚柔和,只是听他说话就似乎有一种心神宁静的感觉。 戴答将度牒戒牒双手接过,翻看之后才知道这位白衣僧竟是栖山禅院的堂头和尚,也就是百姓们常说的住持。 栖山禅院在江南清净山上,距离长安三千里。 询问之后戴答得知,这位大和尚是孤身出门,准备往漠北疏勒国去迎奉真经,走在半路的时候遇到了大顺商行的队伍,盛情邀请之下他才答应与商队同行。 “大和尚去疏勒迎奉的是.....” 戴答问了一句。 白衣僧回答道:“二十多年前,中原禅宗至宝,三祖开悟且亲书的十二卷经文在战乱之中丢失,数月前我收到一封信,是疏勒国弥泓寺住持广信禅师所写,他说三祖十二卷经文都在弥泓寺,他想归还大宁,但又不敢贸然派人来送,所以想让我想办法问问大宁朝廷,是否可以接纳,我思之再三,决定亲去迎回真经。” 白衣僧看向戴答道:“我来长安,是想向朝廷报备此事,若得朝廷准许,我就即刻动身往疏勒去了。” 戴答道:“大和尚你且先进城,你的事我会上报朝廷。” 得了戴答的许可,白衣僧俯身致谢,而大顺商行的少东家杨乙承带着所有伙计,也一同俯身致谢。 这消息很快就到了鸿胪寺,也立刻就引起了赵泛舟的警觉。 “哪有这么巧的事。” 赵泛舟背着手在书房里一边缓缓踱步一边说道:“和黑武人定在疏勒谈判,三祖真经十二卷就出现在疏勒。” 他回头看向关外月,关外月道:“确实巧合的有些过分了。” 赵泛舟道:“漠北诸国都不大,可也不容小觑,南北近千里东西一千五百里的地方有大大小小三十几个汗国,大大小小的部族更是有两百多个,看起来是一盘散沙,但......都笃信禅宗。” 他眼神里有些淡淡寒意。 “栖山禅院的大和尚这次去疏勒,怎么可能那么简单。” 他吩咐道:“关外月,你召集人,大家都多想想,尽快把漠北诸国和黑武人可能涉及到岐山禅寺的因果都捋一捋,我现在进宫,回来之后听你们议出的结果。” 关外月俯身道:“我马上就去召集人。” 赵泛舟整理了一下衣服就快步出门,脚步有些罕见的着急。 鸿胪寺的人都知道咱家赵大人处变不惊,能让赵大人都着急起来的事那就不可能小的了。 不到一个时辰,习惯了坐在土炕上处理政务的大宁皇帝已经听完了赵泛舟的上报。 他将手中奏折放下,微微皱眉。 赵泛舟道:“漠北数十国两百部族笃信禅宗,所以当年楚灭的时候才会有大批的禅宗信徒往北迁移,臣也只是听闻不曾亲见,有说法是去漠北的禅宗弟子比去西域的还要多。” 皇帝点了点头:“是多,且不是多一点。” 他从土炕上下来,已经连续批阅奏折将近两个时辰的皇帝显然有些疲惫,趁着和赵泛舟说话的时候下来活动活动。 他抬起手揉着脖子:“那时候朕在冀州亲眼所见,往北去的僧众多的数不过来,朕还蹭亲自问过,他们说,往北去比往西要好的多。” “西域禅宗虽然一再声称中原禅宗是源自西域,可又一直都看不起中原禅宗,朕是觉得,看不起只是表象,他们也有抗拒与害怕。” 皇帝走到门口,对着门外连续深呼吸了几次。 “西域禅宗一边说和中原禅宗一脉相承,一边又说中原禅宗信仰不纯,战乱时候迁去了西域的禅宗弟子,在西域多数都过的不好。” “往北不一样,漠北诸国以及游牧诸部虽然相比于西域要穷苦不少,可他们尊敬中原禅宗,只要过去的,都会妥善安置,奉若贵宾。” 他看向赵泛舟说道:“也正因为大量禅宗弟子去了漠北,倒是让漠北的文化有不小进步,诸部之间连年征战虽然还没断,也不似之前那么狠了。” “能让漠北诸国团结起来的不是他们自己人,也不可能是黑武人......” 皇帝说到这稍作停顿,赵泛舟随即接话道;“是禅宗,只能是禅宗。” 皇帝微微摇头道:“不......是大和尚,是一个死了的大和尚,活着的都不行,唯有死了才行。” 赵泛舟脸色一变:“陛下的意思是,栖山禅院的大和尚去疏勒就是死路一条,可他们也知道只要说出三祖真经十二卷这几个字栖山禅院的大和尚就必然要去。” “栖山禅院在中原禅宗地位超然,而北去的禅宗弟子之中仰慕棋山禅院的数不胜数,若大和尚在疏勒死了......漠北禅宗必然震荡。” 他猛然抬头:“有人要.......漠北伐宁!” 第一百一十七章该是你考虑的事? - 天下长宁 - 知白 听到赵泛舟说出漠北伐宁这四个字的时候,皇帝瞥了他一眼,倒不是因为赵泛舟说的这四个字是无稽之谈,而是因为赵泛舟显然慌了一下。 不管是大大的慌了一下还是小小的慌了一下,都不该。 漠北伐宁当然不是无稽之谈,那是黑武人最乐意看到的局面。 漠北伐宁会不会成功? 对于黑武人来说......无所谓。 如果漠北数十国联军侥幸赢了,那最终得利的还是黑武而非这几十个联合起来的小国。 如果输了呢?黑武也开心,区别只是大大的开心和稍微小一些的开心罢了。 漠北数十国的联军真敢南下的话,一向看不起那些小国的黑武人也必会慷慨解囊,要粮给粮要钱给钱,还会抽调兵力亲自上阵。 就算打不赢,以这黑武人完全不在乎的数十小国来拼掉大宁部分国力,黑武人就值得开席庆祝,且是连开大席。 大宁立国二十年蒸蒸日上,中原百姓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团结局面,这样的大宁,让黑武人害怕。 而黑武人想要从各方面完全封锁大宁显然不现实,要投入的人力物力财力甚至远超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战。 就正如叶无坷在书院里看到赵先生和林老的争执一样,战争有时候是解决问题最直接也最节省的办法,如果还不用自己倾尽全力去打的话,那自然最好。 黑武人甚至可以不要那么大的期待,再微弱的收获都足够他们喜悦。 数十国的联军加起来也许都不足五十万人,就算足,历史上黑武人组织五十万规模以上的大举南下也不是一次两次,哪次成了? 所以黑武人绝不会完全寄希望于漠北诸国打赢,他们只要用这五十万人拼掉大宁十万战兵,哪怕是五万八万他们也乐见其成。 最主要的是,一场如此规模的战争就能让刚刚才富裕起来的大宁国力急转直下。 因为这样的仗,大宁打赢了也几乎无利可图。 漠北这片地方算不上是富饶的草场,打赢了,大宁根本不值得派兵去守,这样的地方也解决不了大宁对战马的需求,连漠北诸国都不是骑兵强国。 真正的好草场在更往西北一些的地方,那里才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富饶之地。 打赢了的大宁要那一千五百里的飞沙走石的荒蛮之地有何用?如果真的有利可图那大宁为了解决骑兵问题早就对漠北有所动作了。 就算不征战,在贸易上也会适当的加大力度。 所以只要促使漠北联盟与大宁开战,黑武人就开心,就可以开心到睡不着,开心到放烟花,开心到唱大戏,开心到狂欢七天七夜。 赵泛舟想到了这些,所以才会心中一慌。 因为他非但了解黑武人的狼子野心,了解漠北人的凶残狠厉,他也了解陛下。 陛下是不可能阻止栖山禅院的大和尚去疏勒的。 他说:“漠北有一万种杀死大和尚的办法,可我们只有一种让大和尚安然无恙回来的办法。” 赵泛舟没有放弃争取,因为不管是出于什么思考他都不希望棋山书院那位白衣僧出现在漠北。 “朕从没有隐藏过不希望禅宗继续在中原昌盛起来的想法,朕也从来都没有隐藏过不希望任何宗门在中原昌盛起来的想法。” 皇帝坐下来,揉了揉有些发皱的太阳穴。 “可如果栖山禅院的堂头和尚出国门一趟朕这威威大宁都护不住......何止是漠北数十小国再也不会对大宁有敬畏?” 皇帝看向赵泛舟说道:“把所有担心都提出来是好事,但把所有担心都转化成怕,那不管是一国还是一人,终是一事无成。” 赵泛舟俯身道:“臣明白,臣也知道漠北数十小国也都看着呢,如果这是黑武人的布局,那大和尚去不去漠北就是风向标。” “如果大和尚去了,漠北诸国会想着大宁有备而来,诸事无惧......如果大和尚不去,那些小国都会觉得大宁是怕了黑武,他们就会更愿意把黑武当宗主,更愿意跟着黑武继续压制大宁。” “如果大和尚来去安然无恙,漠北数十国其中至少半数以上会把不安分的心按下去,说到觊觎中原锦绣,漠北那些人不比黑武人差。” 皇帝道:“明日朝会,这件事可以议一议,但议的不是该不该去。” 这话,已经定了事情的走向。 赵泛舟理解,但他身为臣子还是必须把他所思所想都如实说出来。 “黑武人是看准了大宁在对东北边疆外动兵的时机,现在再回头看,东韩人貌似傻乎乎的出兵渤海,也根本不是黑武人孤注一掷的押宝。” “东疆的局面只是黑武人在给北疆的事做个铺垫,打东韩不是什么大事,可打仗黑武人也擅长,他们知道该动如雷霆的,狮子扑兔也尽全力。” “大宁调集北方战兵去东疆,灭东韩只是开始,让渤海重新稳定起来,替大宁做国门之外的屏障,就还需战兵在渤海和东韩持续驻扎一阵子。” “黑武人会打仗,所以算准了这一点,此时再把北疆的事抛出来,只等着大宁接招。” 赵泛舟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再次看向皇帝。 “如果真的开战就不是两线打而是三线,黑武人能在东疆布局北疆布局当然也能在大宁西疆布局。” 赵泛舟道:“说不定,旧楚余孽也要出来作祟。” 皇帝笑了笑:“看的准。” 他问:“既然起因看得准,那也该看出结果。” 赵泛舟深吸一口气后肃然说道:“这一局只要赢了,那可能会让大宁迎来超过二十年的太平发展,南疆无需担心,不管难不难只要赢了西北东三疆二十年无战事。” 皇帝道:“这一步你就看错了。” 赵泛舟微微一怔。 皇帝道:“大宁赢了这一局,下一局马上就来,黑武人既然能促使大宁西北东三疆之外都出事,大宁又费劲力气的把事都平了,那他们能沉得住气不亲自来试试?” 赵泛舟俯身:“是臣看的肤浅了。” 皇帝继续说道:“用东疆的事牵扯大宁北方战兵,再出事,要调兵最近的就是西北战兵,那西北再出事呢?” 他看向赵泛舟,语气依然平和的说道:“你看到了西北东三疆的战事,然后就想着三疆都赢......黑武人最希望的,就是大宁这么想这么办,大宁被黑武人的布局调动起来的越多,投入越大,黑武人越心满意足。” 他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哪里需要三地皆胜?只要一个地方大宁赢的酣畅彻底,西域人会把刀子藏起来,换了上等的货物和大笔的银子来找大宁做生意。” “黑武人愿意看到大宁在三地谋胜,那才是真的让大宁国力消损的真正棋局。” 赵泛舟试探着问道:“西域人两面三刀,若他们也觉得大宁在北疆战事上投入巨大而无力顾及西疆,动兵的事,也难以预料。” 皇帝道:“朕刚才说了,就看北方怎么赢,酣畅彻底这四个字,你多想想。” 他看向赵泛舟道:“你是鸿胪寺卿,这事就该你多想,也该你最先去想,有些看起来凶险万分的局,不一定是要开战......大宁从来不怕打仗,但不打仗就赢到酣畅彻底的事难道大宁不喜欢?” 赵泛舟脸色变幻,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终于来了。 “鸿胪寺的人应该想着打仗的事,但鸿胪寺的人不该只想着打仗的事。” 皇帝道:“回去议吧。” 赵泛舟俯身:“臣告退。” 他知道陛下的话其实还能再多说几句,陛下完全可以告诉他......想着打仗的有兵部有户部甚至可以是工部,朕需要鸿胪寺天天想着怎么打仗吗? 急匆匆回到鸿胪寺之后,赵泛舟直接去了关外月等人在议事的地方。 到了门口他没有急着进去,而是侧耳听了一会儿。 “该备战了,其实已经晚了!” 有人声音中透着急切的说道:“这明显就是三面合围的局,现在就该从南方抽调战兵往北,西北的兵抽调到北疆去,那西北再乱起来怎么办?就得提前抽调南方的队伍过来。” 另一人说道:“大宁这几年国库确实稍显充裕了些,可你想过没有,把南方的战兵调往西北要花多少钱?不说这个,只说把西北的战兵调到北疆要花多少钱?” 之前那人说道:“花多少钱,该打的仗还是要打!” 又有人说道:“花多少钱都不怕?这一仗打下来大宁可能倒退二十年!回到开国之初,那是什么样子你应该还没忘吧!” “瞻前顾后岂不是被人稳稳拿捏?你今日避战明日他就敢得寸进尺!” “打仗打仗打仗!” 赵泛舟推门而入:“鸿胪寺是整天想着打仗的地方吗?要不要我请旨明天把你们都调到兵部去?!”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然后连忙起身行礼。 赵泛舟快步走到主位那边坐下来,脸色格外不好看。 “鸿胪寺上下这么多人,若都指望着靠战兵去给大宁争脸面,那我看,无需陛下降旨,我直接去求陛下把鸿胪寺散了吧。” 之前一直说要主动备战的官员俯身道:“请寺卿示下。” “示下?” 赵泛舟看着那人问道:“我进宫之前让你们商议办法,你们就商议出来一个要么把问题交给战兵去解决,要么我来告诉你们怎么办的办法来?!” 才坐下的赵泛舟猛的起身,看都不看手下的官员们直接大步离开。 这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关外月则一声轻叹:“打仗解决问题,解决了是战兵厉害,不打仗解决问题,才是鸿胪寺的厉害,商量来商量去却将希望都寄托在战兵拼命,是我等无能。” 他略显无奈的说道:“不是我想吹牛,而是有些事我确实经历过,我在西疆气死西域使臣的时候,可没想过先让西疆边军给他一刀。” 他起身道:“诸位再议,我去看看寺卿。” 出了门之后,果然看到寺卿并未走远,关外月快步过去,俯身道:“他们也都是心急,且鸿胪寺里真正和外边人打过交道的不多。” 赵泛舟道:“所以这次我才会让你和洪胜火配合去疏勒,你们两个是为数不多有经验的人。” 他问:“你想出什么了吗?” 关外月道:“办法没想到,倒是想到了叶无坷在书院好像因为差不多的事有过讨论,那天书院赵先生说要封锁疏勒,林先生说要将疏勒夷为平地,前者的说法要动兵十万耗费钱粮无数,就算是后者的说法也要至少调兵三万,那还只是最理想的只打疏勒一国的情况......叶无坷当时问了一句有没有不发兵就赢的法子?当时无人回答,倒是有人觉得他这话问的暴露了他的无知。” 赵泛舟沉默片刻,率先迈步:“走!” 第一百一十八章傻批大棒槌 - 天下长宁 - 知白 或是因为长安最近太过闷热而惹恼了某位人间至尊,又或是因为赵泛舟以及鸿胪寺上下的表现都不尽如人意才是惹恼他的缘故,在他走出御书房在院子里驻足抬头瞪了一眼天穹之后不久,雨就淅淅沥沥的下来了,到后半夜就成瓢泼之势,清晨就又乖巧的停了。 雨洗过的竹林显得好看了不少,像是一个个挺拔的少年在肆意展示自己的朝气。 竹林这边就是叶无坷经常练功的地方,另一边就是那座高清澄已经隐居月余的独院。 她已经安心看书这么久极少走出院门,在书院里的无人打扰曾是她的最喜欢之一。 也不知今日怎么了,一清早洗漱之后泡了热茶在稻草蒲团上盘膝而坐的高姑娘有些心浮气躁。 明明雨后的空气极好,明明院子里的花儿开的极好,明明昨夜才发现一本有意思的古籍也极好,可就是沉稳不下心境。 高清澄干脆起身,师父说过,读书不能读进去那就不要糟蹋了书里的文字,问一声看过吗回一句看过了,书里写了些什么却记不起只言片语,那是亵渎。 对书的亵渎还可以再找时间安安静静的弥补回来,对时间的亵渎再怎么诚心忏悔也补不回来。 所以师父也说过,如果没法静心读书那就练剑,如果没法静心练剑就去廷尉府里看看卷宗,连卷宗都看不下去那就走出去看看山水也不算糟蹋了大好时光。 慰此心慰此生心满意足,又不只是读书学习这一种。 所以高清澄放下书册缓步走到那棵细高细高的柿子树下,拿起木剑,如以往一样随意一剑刺出,却并没有如以往那样随意但精准的刺进铜环。 她微微一怔。 这心浮气躁似乎来的有些凶猛,是她以前修行那么多年来都未曾见过的心魔大妖。 于是她告诉自己必须有所取舍,心境的问题还需问心,问别人的心解不了自己心里的题,可问心之事最难也是问己心。 但她是高清澄,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没有取舍决断的人。 于是她问心说:就暂且与那个无事村的臭小子断了来往如何? 一剑刺出,剑依然不入铜环,可见心境之事,此问不能解。 于是她再问心:那就嫁给他咯。 一剑刺出,正中铜环,丝滑圆润没有一点儿磕碰。 高清澄把剑随手戳在地上,微微沉吟片刻,赏了自己一句:“呸!” 背着手回去读书了,竟是莫名其妙的心境沉稳回来,捧着书册看的津津有味,逐渐沉入进去变成了那个世外人。 第一句问心说要断,其实哪里舍得断,不过是暂且的舍,可即便如此也没能解决那心浮气躁,反而让心浮气躁反扑的更凶猛了些。 第二句问心......莫名开心。 当然,不可对外人道也。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没有取舍决断的人,又谁规定了取舍决断非得是其中最惹人讨厌的后三个字? 反正重新稳了心境的高姑娘觉得问心有答,便是解心的最好办法。 而此时站在竹林另一侧的傻小子第五百次鼓起勇气想去敲敲人家院门,但还是没能迈过他心里那道看起来不怎么险恶却属实难以随便翻越过去的山门。 他心中的险恶也不是什么真的险恶,只一句不打扰人家就是他迈不迈步的最大阻滞。 每次走到竹林边他都会停下来,问心而不解的时候便会去薅竹叶,薅的在远处大第楼高处隔窗能看到这一幕的银发老人都有些心疼,让老人家莫名其妙就想起来当年冀州四页书院里的竹子也十分倒霉。 于是今天叶无坷到竹林边的时候就看到这里新立了一块牌子:薅竹叶超过三片者罚银一两。 叶无坷心说这规矩真稀奇,瞄着自己来的。 正来回踱步想着该以什么样的借口去敲敲那扇木门的时候,听到身后有人喊了他一声。 “叶无坷!” 叶无坷回头,见是有阵子没见的余百岁乐呵呵的跑过来。 一见面,余百岁就特意绕到叶无坷身后仔细看了看,然后赞不绝口:“翘,果然是真的翘。” 叶无坷:“?????!!!!!” 余百岁笑道:“昨夜里我冒雨夜游长安,乘船在小淮河上感受这润物有声的天道。” 叶无坷:“说特么人话。” 余百岁:“感受润物有声的什么道你别管,反正是听说你在小淮河里已是名声大噪,你都不知道传闻有多热闹,最热闹的就是你已经被评选为大宁男子第一美臀。” 叶无坷:“......” 余百岁:“叶无坷啊叶无坷,你真是......江湖不见你却已有你的传说啊。” 叶无坷摸了摸怀里,想找找那本三百六十五页的册子带了没有。 余百岁:“师父我好想你啊,一个月没见你我想你想的都消瘦了好几斤。” 叶无坷道:“你才不会因为这种谣传特意跑过来一趟,书院的那扇大门对你来说就是鬼门关一样。” 余百岁嘿嘿笑:“我听闻昨天夜里陛下发了脾气,虽然没有把赵泛舟骂的一无是处,但赵泛舟回去的时候脸都白了,且他回鸿胪寺之后就把手下人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他往前凑了凑:“我猜着和这次疏勒之行有关,陛下都发脾气,就说明事儿大了,之前我忘了求你,今天特意来补一次,去疏勒,你带我呗?” 余百岁道:“你放心,我不给你添乱,说不定......唔,还有一件事!” 他眼神发亮:“我还听说昨天有一位白衣僧进了长安,是栖山禅院的堂头大和尚,据说他也要去疏勒,是为了迎回原本是咱中原的禅宗真经,好像叫什么三祖真经,共有十二卷。” 叶无坷脸色微变。 要是在无事村的时候余百岁提起来这三祖真经,叶无坷应该都没有什么反应。 在书院这一个月来叶无坷疯狂的补充知识养分,听闻过关于三祖真经的一些事。 西域禅宗历来都说中原禅宗是源自他们,所宣讲修行的禅法也都出自西域禅宗。 可是,三祖开悟所创的真经十二卷将禅宗教义和思想都提高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传闻之中西域禅宗有禅经一万三千卷,加起来也无法与三祖十二卷抗衡。 三祖之悟,将西域禅法远远的甩了出去。 余百岁道:“你就说巧不巧?大宁要与黑武人在疏勒谈判,白衣大和尚就突然接到一封信,邀请他去疏勒迎回三祖真经。” 叶无坷道:“咱们回鸿胪寺。” 说完就迈步要走,才迈步,就看到鸿胪寺卿赵泛舟和关外月两人朝着他这边过来了。 原本是那两位昨夜里就要来,都快出门才想起来已是后半夜,不是他们怕打扰了叶无坷睡觉,而是后半夜他们敲不开书院的大门。 “你得提前去疏勒。” 赵泛舟见了叶无坷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简单直接。 叶无坷问:“因为栖山禅院的白衣大和尚?” 赵泛舟想问叶无坷怎么知道的,看到余百岁在场也就不必问了,余百岁的父亲,那位长安城第一闲散国公有多八卦好事谁不知道? 赵泛舟道:“栖山禅院的大和尚不能与鸿胪寺的使团一起走,你该明白其中道理。” 叶无坷点头。 那位大和尚如果是与使团同行,那么禅宗的事就上升到了本不该到的高度。 疏勒那边就会以三祖真经为要挟,不管大宁使团会不会因此被要挟,漠北的人,都会因此而觉得自己手里多了个分量不轻的筹码。 “大和尚要去,也要回。” 赵泛舟道:“这件事只能交到你身上,鸿胪寺的人出面是大宁该给大和尚的一个态度,鸿胪寺的人不以官方身份出现是给对手的一个态度。” “不管禅宗过去如何现在如何未来如何,大和尚是宁人,出门在外,宁人的事就是国事。” 叶无坷心中一震。 出门在外,宁人的事就是国事。 赵泛舟也没有马上就反应过来,他这句无心之言会带给叶无坷多大的震动。 “我不想现在就逼着你问问对此事有什么看法,也不能逼着你问一个什么计划和策略,我一早亲自赶过来和你说这事,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事很重要。” 赵泛舟看着叶无坷说道:“但你尽快得想出个策略来,朝廷已经批准栖山禅院的大和尚去疏勒了。” 叶无坷问:“大和尚打算怎么去?” 赵泛舟道:“有一家商行名为大顺,恰好运送一批丝品去漠北,大和尚打算与商队同行,所以我给你的建议就是,现在就做好进那家商行车队的安排。” 叶无坷点头:“明白了。” 他回头看向竹林另外一侧,那隐约可见的独院。 赵泛舟道:“还有一个建议,是你让威卫的人在暗处,你带着大奎二奎先护着大和尚往北走。” 叶无坷再次点了点头,眼神却还是在那边没有收回来,赵泛舟有些疑惑刚要再说话,忽然醒悟过来,然后转身走了:“你安排好后回鸿胪寺来与我说一声。” 关外月道:“这是威卫的第一件大事,但只能靠你自己。” 说完这句话他也转身走了。 余百岁当然也看出来叶无坷的心思,他问叶无坷道:“带那本三百六十页的册子了吗?” 叶无坷摇头。 余百岁道:“回去之后记得连画十个大叉,画一百个也行,因为我要骂你了......你个怂货傻批,还是个顶天立地的爷们儿呢,连句话都不敢去说,我反正是他妈的瞧不起你,我爹打我一百次,我觉得该办的事就得去办,你呢,没人打你没人阻你,你自己却绊住了,你是觉得自己配不上?” 他狠狠呸了一声:“你就是个棒槌,大棒槌。” 叶无坷看他那气急败坏的样子,忍不住撇嘴道:“你懂个嘚儿。” 然后他伸手:“既然你这么气急败坏,那我找你好了......借点钱。” 余百岁一愣:“你......犹犹豫豫,是因为想去找高清澄借钱?” 叶无坷道:“威卫的汉子们跟着我出门,我总不能让他们在去拼命的时候连吃喝都算计,我身上的银子不多了,你借我也一样。” 余百岁:“赵泛舟刚才没跟你说给钱的事?” 叶无坷道:“公家的是公家的,我自己是我自己的,再说,公家能提前给多少钱?” 话音刚落,就见关外月哒哒哒哒跑了回来,抹了一把汗,从口袋里取出来一张纸递给叶无坷:“刚才忘了给你,出门前去账上支。” 叶无坷看了看那张条子上批下来的金额一愣:“这么多?!” 关外月一昂下巴:“你请沐山色吃饭,一个铜钱都没有,你带威卫的汉子们出去办事,钱有的是,亏了你们一口肉,我关外月就该天打雷劈。” 第一百一十九章三品又如何?照骂! - 天下长宁 - 知白 很多独院看起来都有个很文雅的名字,比如什么什么小筑,什么什么山居,词用的就讲究,当然,也能把原本寒酸的名字变得高大上起来,比如什么什么草庐,什么什么茅舍。 书院里也有几处高阁的名字就很好听,一处叫观星,一处叫水色,一处叫墨渊,一处叫可问。 高清澄住的独院也有个名字,叫好旧。 是的,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就是因为这处独院已经好旧好旧了,她师父说喜欢的就是这院子的朴素和古旧,不让人修缮,她身为弟子当然不能随便忤逆了师父,但好旧就是好旧。 那木门一推不但能平移还能上下颤,院子里的甬路砖石坑坑洼洼不注意就会崴了脚。 当初她才六岁的时候跟着师父第一次来这独院,她问师父这院子为什么不似别处都挂着个名字? 师父说没有名字,你如果想让它有个名字那就自己来想好了,于是六岁的小丫头自己找来一块木板削的四方平整之后,提笔写了好旧两个字。 她在廷尉府里也有一处独院,就在廷尉府案牍库旁边,只隔了一道墙,出她的院门走个十几步就能进案牍库的门,所以她在廷尉府里那个独院的名字就叫:好近。 但她还是觉得出门走过去不方便,不如在墙两边都放个梯子来回爬,张汤说,你那小院的名字取错了,不该叫好近,应该叫好懒。 住进好近的那年她也是六岁,她抬着头看着张汤的眼睛说你应该叫好多事。 张汤就说你如此没礼貌我要去告诉你师父也要去告诉皇后,高清澄说果然好多事的人都好多嘴。 叶无坷看着好旧那两个字,想着这世上应该再没有一个人如此坦荡直率的女孩子了吧。 当然,这世上如叶无坷这样坦荡直率的男孩子也不多,因为他看着那块牌子蠢蠢欲动,忍了好几次才忍下来......他想把牌子改成好破。 “我的院门上有什么天机?” 正在院子里练剑的高清澄问了一声,她没有停下来练剑的动作,简单直接,甚至可以说单调,无比的单调。 叶无坷推门进来,看到高清澄的剑法之后脑海里只有两个字......好快。 他笑了笑道:“来跟你道别,我要提前去疏勒。” 高清澄手上的剑停在半空:“提前去?” 叶无坷嗯了一声:“是啊,突发变故,得提前护着一位来自栖山禅院的大和尚去。” 他把三祖真经的事和高清澄说了一遍,高清澄听完后只是微微点头:“知道了,你多小心。” 叶无坷摆手:“再见。” 高清澄点头:“再见。” 叶无坷说:“估计快也要半年,不过我想应该在过年前回来,我听说过年的时候长安城的花灯绵延不尽,很好看。” 高清澄问道:“想看花灯还是想让我陪你看花灯?” 叶无坷怔住,抬起手挠了挠太阳穴,高姑娘果然还是比他直率,刚才他还觉得自己勇气可嘉呢。 高清澄道:“长安城的花灯很好看,宛若星河,你想看的话我就陪你看,不过再美的花灯也就那样......没我好看。” 叶无坷笑起来,点头:“好!” 说完转身哒哒哒哒的跑了,欢快的像一只翘臀鸭子。 高清澄心说好是什么意思,好你跑的这么快?难道现在看不是看?非要等到什么有花灯的时候看? 可她没心思和叶无坷计较,因为她打算去计较计较别的。 有些人,以为老实人,好说话。 半刻之后换好衣服的高清澄离开好旧小院,一刻之后她已走出书院登上了那辆一直都停在书院外等她的犹如堡垒的马车,又三刻之后,这辆马车已经在鸿胪寺门口停下来。 一身黑色锦衣的高清澄缓步下车,抬起头看了看高处那块写着鸿胪寺三个大字的匾额,眼神微寒。 又不到一刻之后,也是才回来没多久正在和手下官员议事的赵泛舟几处回到书房,才到院门,就看到高清澄站在院子里正看着他精心养护的那几个盆景。 “高姑娘。” 赵泛舟笑呵呵的问:“这么急着找我,是因为疏勒那边有什么事需要和廷尉府沟通?” 高清澄回头看向赵泛舟,也扬起笑容:“是来恭喜赵寺卿得两员猛将,还得了一个好用且不用白不用的山村小子。” 赵泛舟的笑容戛然而止。 高清澄依然在笑。 “陈大奎陈二奎,从鸿胪寺领多少月俸?叶无坷这个威卫名义上的教习又有什么实在的官职?” 赵泛舟:“事出突然......” 高清澄道:“我听闻寺卿家里的两位公子都是自幼学文习武,便是长安城里有名的老师傅也说两位公子的武艺登堂入室,寺卿说事出突然,怎么忘了自己家里也有人可用?” 赵泛舟脸色已经有些发白,袖口里的双拳都在握紧,关节凸起,青筋毕露。 “在生气?” 高清澄往前迈了几步,故意迎着赵泛舟的目光走过去。 “事出突然?事出突然就不做任何预案?大顺商行的人调查了吗?栖山禅院堂头和尚的身份确认了吗?此去疏勒一路上提前派人沿途排查了吗?后援的队伍选出来且已经准备好了吗?如果是赵寺卿家里的两位公子出门办事也这般待遇吗?” 赵泛舟的脸色,已经从煞白转为铁青。 “这是鸿胪寺的事。” 他说。 高清澄道:“陈大奎陈二奎不是鸿胪寺的人,叶无坷也是先进的廷尉府最多算我借给你的,我可以借,也可以让你还。” 赵泛舟沉默良久,然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后抱拳道:“是我太过心急,没有安排好一切就让叶无坷进大顺商行的队伍,我现在就派人去摸底细,也派人先行一步沿途排查,马上就挑选合适的人做后援。” 高清澄回答:“不借了。” 赵泛舟道:“这件事确实是我做的不好,高姑娘教训的有道理,但事关......” 高清澄道:“事关什么?事关国家大事吗?他身上连个正经的官职都没有,陈大奎陈二奎更是白身,事关什么轮得到他们先去为国卖命?而身穿锦衣稳居高位的却理所当然颐指气使?” 她再往前踏一步:“赵寺卿,你待人这般心思你却只一句我太心急就能搪塞过去?” 她再踏一步:“是只把叶无坷陈大奎陈二奎三人的命不当回事,还是觉得他们三个人的命本就可以不当回事!” 她直视着赵泛舟的眼睛,一张嘴能被人誉为可进兵器谱排名的赵寺卿连张嘴都不能。 “有些人为了大宁可以什么都不计较随时都能去拼命,可你作为鸿胪寺卿却把这种不计较理所当然的接受了,人家不计较生死,你不计较规矩?” 赵泛舟的脸色,已经不是刚才的煞白,也不是之后的铁青,而是面红耳赤。 良久之后,赵泛舟俯身一拜:“是赵某人错了,我现在就亲自去见叶无坷,告诉他不必着急,所有事都做好准备之后再做计较。” 高清澄微微一扬下颌:“不必,这事廷尉府管了。” 说完迈步而行,从赵泛舟的身边擦肩而过。 她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从无事村带出来的时候小心翼翼安排筹谋,还要从东韩千里迢迢赶回来看看是不是毫发无伤的人,不是进了什么衙门之后就能被人随随便便把命不当命的,赵寺卿若是觉得我今日不讲道理,那就到你觉得能讲道理的地方去讲讲什么才是道理!” 赵泛舟看着那位高姑娘大步走远,他这才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汗流浃背。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扪心自问。 赵泛舟啊赵泛舟,你是从当了多大的官之后变成这样安排人出去做生死未卜的事也如此随意了? “高姑娘。” 赵泛舟喊道:“我真的明白做错了,我会亲自去向叶无坷说一声抱歉,我也会马上就安排他的职务,那些本就是他该得的。” 高清澄的脚步停住。 她回头看向赵泛舟问道:“你说那本就是他该得的,但你没给,现在幡然悔悟的样子,是想让我说一声善莫大焉?” 高姑娘这张嘴锋利起来,赵泛舟也接不住招。 赵泛舟无力招架,只是歉然抱拳。 又一个时辰之后,还没有完全缓过劲儿来的赵泛舟就接到宫里的旨意,让他现在就进宫,听闻消息,赵泛舟一声苦笑,整理衣袍,赶往未央宫。 御书房,东暖阁。 皇帝盘膝坐在炕上翻看着从西疆加急送来的奏折,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了一眼垂首进门的赵泛舟。 “陛下,臣错了。” 皇帝的视线没有离开奏折,听起来语气平和的问道:“叶无坷进鸿胪寺已有月余,真的还只是个名义上的教习?” 赵泛舟撩袍跪倒:“是臣妄测圣心,陛下之前说叶无坷应该多用用,能让他去办什么就去办什么,多立些功劳对他以后有好处,臣揣摩,这功劳二字和以后二字......” 啪的一声! 那份奏折直接摔在赵泛舟脸上。 “朕说,多立些功劳以后对他有好处,可说过,多立些功劳现在就不给?” 皇帝视线凌厉。 “你们揣测朕的心思倒是真用功,比揣测敌人的心思用功多了,上次朕说了一句他该多读书,然后就成了他没学问所以谁都不敢用了!” 皇帝起身,走到伏地的赵泛舟身前:“朕说他的功劳以后有用,有朕自己的道理,你压着他什么都不给,你是有什么道理?揣测朕想什么就是道理?还私下里想尽办法去打听叶无坷的身世了吧?所以觉得你好有道理?” 皇帝弯腰把那份奏折捡起来,拍了拍后转身回去:“你要是认为做官是给朕做官,那你这官做不做也罢。” 他回到土炕上盘膝做好,继续批阅奏折:“你再揣测揣测,朕这句话是想弃了你,还是想废了你?” 赵泛舟汗出如浆,不敢应答。 “叶无坷的事你自己看着办,但栖山禅院大和尚的事你就不要管了,高清澄说她来管,她比你讲道理是其一,比你会做事是其二,心思比你单纯是其三,你以为她护着叶无坷?你若不服气,朕不妨告诉你,她护着的是大宁气象,是朕的脸面......做官做官,什么时候官位理所当然在生死之上了?” 皇帝看了赵泛舟一眼:“你不必费心去打听了,朕明明白白告诉你,不管他是谁,朕只把他当一位故人之后。” 赵泛舟肩膀一颤,皇帝语气平淡的吩咐道:“元衣,明日早朝记得说一声......鸿胪寺卿降为从四品。” 恭立书桌旁边的那位身上还兼着监门卫将军的掌印大太监俯身回应:“臣遵旨。” 第一百二十章咱家有,不稀罕。 - 天下长宁 - 知白 最难测,是君心。 昨日满朝文武都还在私底下议论,说这次北疆疏勒的事只要办的漂亮,那赵泛舟自然还能再上一步,说不好,五十岁之前就能从那位权倾朝野的徐公手里接过宰相权柄。 最近这两年徐公在朝中的地位似乎有些不大稳当,一年前奉旨代天子巡游江南,已经在外飘了这么久还没得旨意回长安,所以关于徐公是不是要被陛下罢黜的传闻愈演愈烈。 可是今日,这新贵赵泛舟就被陛下一道旨意自从三品降为从四品,满朝皆惊。 把鸿胪寺地位提升起来的是陛下,把鸿胪寺按回去的还是陛下。 如果是放在过去或是未来,这事引起的震荡可能都不会那么大,但在这个时候,谁心里都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马上鸿胪寺就要去疏勒和黑武人谈判了,正是赵泛舟难得的大放异彩的时机,可还没到他大放异彩呢,就变得黯然失色。 当众宣读旨意的那位大太监语气里带着些耐人寻味的东西,这才是让所有人惴惴不安的理由。 赵泛舟被降品级毕竟事不关己,掌印太监冯元衣那森森语气里表达出来的可不只是皇帝对赵泛舟的不满,而是对朝臣们舍本逐末的不满,说白了,就是皇帝厌恶满朝文武一个劲儿的耍小聪明,搞什么揣测圣心那一套。 而这将这一套发扬光大的,不正是那位手握宰相权柄已过十年的徐公? 所以,敏锐的人已经开始做准备了,表面上是赵泛舟让陛下震怒,可实际上苗头没准还真不是这倒霉的赵寺卿。 在陛下厌恶朝臣揣测圣心的时候朝臣们还不得不去揣测,是徐公要失势了吗? 当然,在这些猜测之中,还有另一个猜测同样让人觉得摸不着头脑。 叶无坷,一个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一个在东北边疆苦寒之地成长起来的年轻人,突然之间,成了分量堪比鸿胪寺卿的大人物。 有人说这个叶无坷来历不凡,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还有人信誓旦旦的说也没有那么不凡,只不过是皇帝为高清澄选中的男人罢了。 到了晚上的时候,忽然有一个更炸裂的消息悄悄的又汹涌的传播开。 说是有人在御书房外边真真切切的听到了,陛下说叶无坷是故人之子。 故人? 能是哪位故人? 能让陛下说一句故人之子的,其出身怎么可能简单? 紧跟着各种猜测和传闻纷至沓来,有人说高清澄跑去东北边疆那个什么大慈悲山真的只是为了东韩的事? 叶无坷是高清澄亲自接回来的,为了叶无坷高清澄还去了鸿胪寺把赵泛舟骂的毫无招架之力。 这些消息很快就在长安城里肆意飞扬,文武百官就算不敢再深切的去揣测圣意,也不得不去揣测一番这叶无坷到底是什么来路。 叶无坷则一脸懵波一。 他已经带着大奎二奎回家去收拾行李的时候,鸿胪寺卿赵泛舟亲自登门,人一进来,就先给叶无坷俯身致歉。 这举动这神情这庄严肃穆,真把叶无坷吓了一跳,他第一反应是这次去北边如此凶险?还没出门呢赵寺卿就来三鞠躬告别了?长安城的规矩是这样吗?无事村要是来干这个的反正得磕头。 又想不对,赵泛舟应该算长辈,长辈哪能磕头呢,长辈......长辈来鞠躬也不该啊。 他看向阿爷的时候心想着,接下来是家属答礼? 没片刻,赵泛舟就说明来意,态度诚恳的没有一丝一毫的遮掩,他在高清澄面前已经颜面无存一次,在陛下面前剩下的那点颜面更是荡然无存。 所以在叶无坷面前,他也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错了就是错了,没有什么比认错更该做的事。 “陛下很生气,是因为你,也不只是因为你。” 赵泛舟在得到叶无坷的原谅之后没有马上离开,虽然马上离开才显得他知道害臊。 可他不在乎什么害臊不害臊那一套,他在乎的就是他已经在做的事,错了就要认,该改的就要改,能得到原谅的错要认要改,不能得到原谅的更要认更要改。 如果在大宁做官连这点觉悟都没有,那以后看似弯不下去腰的人实则连脊梁都挺不直。 “陛下生气的是我身为鸿胪寺主官,竟然那么随随便便就安排人去做涉及生死的大事,高姑娘去骂我的时候,一开始我还觉得自己不理亏,我身为主官,遇到突发之事马上就做出安排,难道有错?后来醒悟,汗流浃背。” 赵泛舟没说陛下生气还因为他揣测圣心的事,他只是觉得这件事不该在叶无坷面前提及,而不是觉得,这件事提了会更丢脸。 陛下终究只说了一句故人之后,而没有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是陛下的哪位故人之后。 说是不能揣测圣心,可又怎么能完全不去揣测? “接下来的事你不必着急去做,你踏踏实实的等着高姑娘做好安排。” 赵泛舟道:“陛下给我的教训醍醐灌顶,我不管是做人做事皆不如高姑娘单纯,待人待己也不如高姑娘真诚,鸿胪寺该做的安排我在来之前都已经安排好,你如何做,也可与我商量。” 说完这句话,赵泛舟转身朝着阿爷抱拳道:“抱歉,无坷在鸿胪寺里受委屈了。” 阿爷紧张的起身,有些手足无措。 归根结底,再有经验再狡猾的老狐狸也是第一次面对这么大的官给他道歉,所以惶恐,难免的惶恐。 赵泛舟道:“如果这件事办完你还回鸿胪寺,你该领正六品威卫校尉的军职,我开始时候想着,威卫的归制在兵部那边,给你什么军职是兵部该给,所以我就当做事不关己.....” 他长叹一声:“这些错,我接二连三的犯了。” 看起来一夜之间就憔悴苍老了有十岁的赵大人走了,走的时候脚步犹如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甚至拒绝登车,就那么落寞的一步一步走向远处。 阿爷跟着叶无坷出门来,看着那位大人远去的身影阿爷忍不住叹道:“这长安好是好,就是比无事村事多。” 叶无坷搂着阿爷的肩膀说道:“长安的事就像家长里短,有时候会觉得琐碎,有时候又觉得挺有意思,反正不是外事,也就不碍事。” 阿爷说:“你最近在家里的时候越来越少,不碍事的事自然也就变得越来越多,可不碍事的事多了,早晚都会碍事。” 他问叶无坷:“什么时候出远门?” 叶无坷摇头:“本来是明早,现在不知道了。” 阿爷道:“那还有空卜一卦。” 叶无坷点头:“那就卜一卦。” 回到屋子里,叶无坷将阿爷给他的龟壳取出来,像模像样的来回摇了摇,阿爷提醒他说要心诚,要默念自己的名字,还要想着问什么事。 叶无坷回了一句知道啦,然后默念了三个字......叶扶摇。 阿爷俯身看了看,脸色微变。 中下签。 阿爷问:“你是想着自己的?” 叶无坷笑:“是。” 他心里开始不舒服起来,虽然明知道这卜卦的事并不一定准确,可一旦担心的情绪出现就有些不好控制。 阿爷又仔细看了看那几块龟壳后点了点头:“不妨事,凶险在西不在北,你去的是北方,应该只是有些不顺利。” 叶无坷嗯了一声,还是没打算把刚才想的是大哥的事告诉阿爷。 这占卜的事他可以不信,最起码还能假装不信,但阿爷是真的信。 “阿爷我出门一趟估计要两个时辰才能回来,你先睡。” 叶无坷起身,抓了一件外衫就往外走,才到门口就看到一辆独特的极具压迫感的马车在路边停下来,马车上廷尉府的标徽哪怕是在夜里都像是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寒光。 好在,当高清澄从推开车门的那一刻,所有的寒光一下子就都散了,这夜都变得温柔起来。 “要去何处?” 高清澄问。 叶无坷指了指她,高清澄点头:“上车来说。” 叶无坷上车之后没有遮遮掩掩,他问:“我大哥是不是去了西边?” 高清澄摇头:“我也不确定他具体在什么地方,不过半年前确实往西去了。” 叶无坷又问:“你能尽快帮我打听一下他到底在什么地方吗?占卜的事......说不准。” 高清澄点头:“好,我现在就让人去查。” 她没说一会儿,没说明天,而是说现在。 下了车之后不久,高清澄又返回车内,叶无坷知道她去找了廷尉府藏在暗处的人,高清澄每次出门廷尉府都会调派高手在暗中保护。 “对了,好久不见器叔了。” 叶无坷道:“从到长安之后就没见过,他也去了什么不能告诉别人的地方?” “能。” 高清澄道:“你大哥去了什么地方,器叔就去了什么地方,我答应过你帮你大哥谋前程,那就会尽我所能的保证他不会死于非命。” 听到器叔和大哥在一起,叶无坷的担心好像瞬间就好了许多。 高清澄从旁边的巷子里取出来一套衣服:“在离开无事村之前我就给了你牌子,但一直没有给你衣服,不给,是因为你的选择里始终都没有廷尉府,且牌子在你身上你穿不穿这套衣服都没关系,现在不一样。” 她说:“明日起就换上。” 叶无坷点头:“好。” 高清澄问:“刚才赵寺卿是不是来过,是不是也给你留下了一套衣服?” 叶无坷回答:“是啊,突然就来了,还说他错了,提到你的时候我就想着,该是我向你道别之后你就去找了他。” 他说:“谢谢。” 高清澄道:“不用为了一个正常的人而心生感激,不要为了一件正常的事而心生感动,你把这些正常当做超出正常的去感激感动,会助长不正常的风气。” 她看着叶无坷的眼睛说道:“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本是你一直在坚守的东西,别让自己成为破坏者,有些时候学会拒绝比学会接受更重要,这个世上会有很多人欠着别人的,你从没欠过谁,所以不用拿你自己的命为别人欠下的什么去救赎,那位书院的副院长让我代他送给你一句话......凡事皆有度。” 她说:“你可以先不懂,但要记着,这句话那位副院长记了几十年,他让我带给你,他今天也亲口对赵寺卿说过了,你们两个都得参悟,只是方向不一样。” 她看向车门:“回吧,明天一早,我希望看到身穿百办锦袍配黑线刀的叶姜头走在长安城的大街上,威风凛凛,至于鸿胪寺刚刚才给你的六品校尉锦袍......咱不稀罕。” 她说:“鸿胪寺你回不回,六品校尉的锦袍咱都不稀罕。” 她其实从来都没想过要把廷尉府的黑锦鱼鳞服给叶无坷,因为她知道阴森可怕怀疑一切的廷尉府不适合叶姜头,穿上这样的衣服,她怕会遮住叶姜头闪闪发光的心。 但现在不一样,这身衣服能让叶无坷闪闪发光那就穿上它,她就是想让赵泛舟看清楚,六品的袍子叶无坷早就有,还比你的好看。 千般理由万般借口,就算你把揣测圣心这四个字搬出来当挡箭牌也没用,别人家的老实人被欺负了我都管,我自家的老实人被欺负了我不管? 她能把自己拉低一百个段位去对付十几位小淮河的青楼花魁,也能瞬间把段位拉回来让鸿胪寺卿低头认错。 她看着叶无坷下车,语气平静的说道:“叶无坷,我把你当回事,别人谁也不能不把你当回事,包括你自己,也不能。” 第一百二十一章你能替我死吗 - 天下长宁 - 知白 高清澄把叶无坷带进长安城的时候就从没有想过,让叶无坷在廷尉府这样的地方去发光。 张汤说过,廷尉府需要叶无坷的干净,廷尉府的每一个人都应该是叶无坷那样的干净,从内到外,心向光明。 高清澄说叶无坷的干净不应该在看不到的地方,应该在被万民所见的地方闪闪发光。 所以叶无坷选择鸿胪寺的时候,高清澄替他开心,高清澄看的比别人更远,十几年近乎苦修一样的学习让她早早就站在了别人的眼界之上。 她知道未来的大宁鸿胪寺必会大放异彩,大宁要变得更强自然离不开战争,可战争历来不是陛下谋求强大的优先选择。 大宁要在整个天下把地位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就需要鸿胪寺去发挥比连续打了几场胜仗更大的作用。 将来鸿胪寺在对外的各项事务之中如果屡战屡胜,大宁百姓的民族自豪也必然会水涨船高。 所以她在那所谓的心浮气躁的时候就曾看见过,披红挂彩的叶无坷从国门外过来,迎接他的不仅仅是热情还有真诚,不仅仅是地位还有荣誉。 大宁需要这样一个纯澈干净的人让百姓们更为自豪,叶无坷将来的成就不是他一个人的成就而是数以万计的普通人的成就。 但。 鸿胪寺赵泛舟对叶无坷那种理所当然的态度让高清澄愤怒起来,她从来都不是一个矫情的人,也不会认为叶无坷进了鸿胪寺就该享受别人没有的特权,她要的只是一个公平的对待。 激怒她的其实不仅仅是因为叶无坷,还因为赵泛舟那只向上而不向下的做官姿态。 赵泛舟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才,将来也确实可能从徐公手里接过宰相权柄。 他有着超凡的视野和当机立断的本能,但如果一个上位者习惯性的忽略掉手下人的生死只认成败,那这样的权臣,将来或许会成为第二个徐公。 徐公替陛下巡游江山离长安已一年有余,在这一年之间朝堂上井然有序没有发生任何变故,不是因为那位徐公没有挣扎,而是他的挣扎在陛下面前都是徒劳无功。 叶无坷人在鸿胪寺,当然要接受鸿胪寺的指派,让他提前去疏勒也不过分,可毫无准备就让他马上出发这就不行。 黑武人必然早早就去了疏勒,疏勒那边处处都是陷阱处处都是万劫不复。 大顺商行看起来没有问题,这么多年做生意也是本本分分,从上到下每个人都谦逊有礼毫无劣迹,可即便如此大顺商行就真的没问题?岐山禅寺的堂头和尚真的只是顺路搭车? 赵泛舟太心急了。 这才是高清澄怒意的来源。 她没有点出来赵泛舟最深处的思谋,也算是给赵泛舟留下了最后一块遮羞布。 那就是赵泛舟的野心。 他急于表现,急于立功,急于证明自己可以从那位徐公手中接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权,而高清澄没有点破的这些,恰恰也是皇帝为之震怒的缘故。 所以赵泛舟从未央宫出来后去见了叶无坷,所以在离开叶无坷家的时候会那般落寞。 把鸿胪寺卿的品级降为从四品从表面上看很严重吗?当然不是,毕竟鸿胪寺卿还是鸿胪寺卿,赵泛舟还是一个衙门的主官,未来他还是会成为万众瞩目的人。 可这降级这件事是陛下用实际行动在告诉赵泛舟一句话......朕可以让你起来也可以让你下去,那一品大权你觉得可望可及朕也可以让你看着曾经到过的从三品可望而不可及。 这些看起来和叶无坷有关而又没那么大关系的事,才是大宁朝堂上真正的风起云涌。 尤其是最近,陛下有意无意的表示宰相集权有诸多弊端,这若有若无的态度似乎是在针对那位近些年越发不知天高地厚的徐公,也可能真的是要把自古以来就合理存在的宰相位子彻底抹掉。 也有人猜测,陛下的心思其实并非是拿掉某个权利大到自认为可以只手遮天的官位,而是想创建一种更为合理的制度,甚至连这些年对徐公的听之任之都是在为这朝廷格局的改变在做铺垫而已。 这些事,叶无坷还远远接触不到。 他能接触到的,就是现在身上这件似乎自带摄人心魄魔法的正六品百办黑锦鱼鳞服。 他也是第一次直观的感受到这件衣服带给人的压迫,当他走在大街上的时候大部分人都选择把距离拉远就足以证明。 他要去的不是鸿胪寺,不是书院,也不是去廷尉府报到,他要去的是那家名为大顺的商行。 叶无坷没有带上大奎二奎,两位好汉在书院的学业还没有完成。 他只身一人走到大顺商行门前,手放在腰畔挂着的那把黑线刀的刀柄上,大顺商行的伙计就迅速的上前行礼,而掌柜岳从群则一路小跑着从堂屋里出来迎接。 “我只是来看看你们要运去北疆之外的那批货物,毕竟这次与你们同行的人有些特殊。” 叶无坷很客气的说道:“例行公事而已。” 可是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廷尉府的人客客气气说话都会让人头皮发麻。 “百办大人请。” 岳从群俯身道:“货物都在后院没有卸车,大人要检查的话我安排伙计逐个开箱。” 叶无坷道:“站直。” 岳从群一怔。 叶无坷道:“我来你这里你需要配合我,但不需要弯着腰配合我,不犯错的人,永远都可以直着腰身。” 岳从群心里不停的打鼓,因为他下意识的会想这位百办大人的话里是不是另有所指? 他说不犯错的人永远都可以直着腰,是不是在暗指大顺商行犯了什么错? 但他又不敢随意做主拿些丰厚的礼物来打点这位百办大人,给廷尉府的人塞银子可能是进去坐牢最直接有效的办法了。 “没有别的意思,就话里的意思。” 叶无坷迈步上前。 他不会矫情的去一个字一个字的给这位掌柜的分析他话里没有更深层次的含义,他也不会矫情的把这话里包含的道理掰开揉碎的让掌柜去接受。 他只是叶无坷,他只是做他认为对的事说他认为对的话,他甚至都不会去要求廷尉府的其他人与他一样,他求的是己心无愧。 她娘在没糊涂的时候说过,一个人能保证自己问心无愧就和立地成佛没什么区别了,你看别人看不惯别人也看你看不惯的时候,相安无事都不容易。 所以掌柜的依然弯着腰在前边领路,叶无坷也不会再说一遍你把腰直起来。 走到后院的时候,大顺商行那位已经年过四十的少东家快步往外走准备迎接,叶无坷往他身后看了看,在院子里那个不起眼的凉亭有一位白衣僧盘膝而坐。 杨乙承一看到叶无坷的时候就显然惊讶了一下,他还没有见过如此年轻的正六品百办。 “草民杨乙承,拜见百办大人。” 叶无坷抱拳道:“麻烦你们了。” 这简单的一句话,也让杨乙承心里有些不踏实起来,他下意识的看向岳从群,岳从群马上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搞不懂。 所以杨乙承态度格外诚恳的问道:“百办大人亲自前来,可是小号有那些地方做的不合规矩?” 叶无坷看出来杨乙承的不适应,所以他一边往前走的时候一边很平静的说道:“刚才在门外的时候我和你的掌柜说可以直着腰配合我,他应该吓着了,我没有继续让他把腰直起来是因为弯着腰的问心无愧和直着腰的问心无愧并无区别,你们怎么舒服怎么来,不用因为我说什么话而去揣摩。” 他没有走向那些货物,他走向那座凉亭。 城门守仔细检查过那些货,因为是从长安经过而非卸货,所以货物上还有长安城门守留下的封条,这批货是要运出大宁的,在长安接受过检查后沿途一般都不会再逐个开箱检查,凡开箱的会贴上经过之处的封条,一直到国门边关,边军检查之后会把所有的封条揭了。 叶无坷缓步走到凉亭外抱拳道:“廷尉府叶无坷,有几件事想问问大和尚。” 栖山禅院的白衣僧慢慢睁开眼睛,这个看起来应该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大和尚眼神里有着和叶无坷一模一样的纯澈,只是这种纯澈,似乎还带着某种不愿与外人道的决绝。 他微微颔首道:“我法号向问。” 叶无坷问:“向问禅师,我可以坐下来聊吗?” 向问点头:“大人请坐。” 杨乙承连忙回身吩咐去给百办大人搬一把椅子来,可话没说完的时候,叶无坷已经在向问禅师的对面席地而坐,就如向问禅师一样,不同的是叶无坷盘膝而坐的时候黑线刀就自然而然的放在腿上。 向问看着叶无坷微笑说道:“大人的衣服是新的,刀也是新的,人还是新的。” 叶无坷笑道:“一个人如果能活八十岁是很不容易的事,我这个年纪也不算有多新了。” 向问说:“一个人新不新和年纪的关系可有可无,无坷无垢的活着,就算到大人说的不容易的八十岁,也是新的。” 叶无坷问:“到嗝屁也算新的?” 向问点头:“也算。” 叶无坷笑道:“那我试试。” 向问也笑,笑容中似乎有些很浅但很明显的满足。 叶无坷也仔细看了看大和尚,他问:“大和尚看起来,好像不那么新了?” 向问回答:“人一旦开始有数不清的惧怕,那就不新了,新的人,什么都不怕。” 叶无坷看着大和尚,没有问他惧怕什么。 向问给出答案:“我怕死。” 叶无坷问:“大和尚说的怕死,是明知去疏勒会死所以怕?” 向问回答:“是明知会死但不知死之前能不能把真经带回来,所以怕死。” 叶无坷重复了一遍其中几个字:“明知会死。” 向问道:“一定会死。” 他依然温和,面带微笑。 “那大和尚如果死在疏勒,会不会让数不清的人跟着死?你不去,便不会有战事,你不去,也不用死,不光你不用死,无数大宁边军都不用死。” 叶无坷道:“你说的真经,我替你拿回来好不好?” 向问问他:“我自己拿回真经,你替我死好不好?” 第一百二十二章解决你的大麻烦 - 天下长宁 - 知白 栖山禅院的大和尚年纪真的不大,他也真的不像是个有大修行大参悟的大和尚。 哪有大和尚那么坦诚的表示希望别人可以替他去死的,说这句话的时候连一点迟疑和遮掩都没有。 他问过之后就一脸平静的看着叶无坷,等叶无坷给他一个同样认真的回答。 叶无坷的回答是:“可以啊,不过这算私活儿,廷尉府里可没有这样的业务,我想个办法请假去办就可以接,但你得把价钱说清楚。” 向问禅师还是那般不急不缓又理所当然的说道:“我没钱。” 叶无坷笑道:“你是我今年见过最美的人。” 向问禅师微微疑惑。 叶无坷道:“禅师非要去迎回真经,且已经想过不能活着回来,那当然也想过,对方可能连真经都没有。” 向问禅师点头:“九成是没有。” 叶无坷上一次见到这么坦承的人还是上一次照镜子的时候,这个大和尚和传闻之中从禅宗中人似乎很不一样。 叶无坷这是第一次见到禅宗僧人但不是第一次听说,在他印象里禅宗的人都很严肃甚至有些刻板。 向问和尚是真的不一样,叶无坷甚至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大部分都在脸上,都有些厚。 “那看来我这个私活儿还是不接的好。” 叶无坷起身道:“劝也劝不动,私活儿也接不了,我就先告辞回去了,但大和尚不能私自北去,什么时候出长安等我下次来告诉你。” 大和尚抬着头问他:“叶百办从无事村出来的时候是不是也有一件必须要去办的事?” 叶无坷:“才来长安就打听我,我这么红吗?” 大和尚道:“是鸿胪寺一早就派人来说过,这次北去我要听叶百办的话,我不知道叶百办是谁,但他知道。” 大和尚看了看杨乙承。 叶无坷道:“生意人都好打听事这很正常,对我还有什么好奇的难道不趁着我在的时候当面问?” 杨乙承连忙俯身:“大人,非我多嘴,只是大人的事迹早已传播深远,我没回长安之前就已听闻。” 叶无坷笑道:“好事。” 他看向杨乙承道:“关外的人买丝绸的多不多?” 杨乙承回答:“虽然漠北诸部都比较穷苦,但各部族的首领对大宁的丝绸都极喜欢,往西域发的丝绸如果能翻一倍,往漠北能翻两倍,只是销量比西域那边差的多了。” 叶无坷指着车队那边:“这一趟,能赚多少银子?” 杨乙承回答:“毛利大概要超过一万五千,除去沿途消耗和本金之外,能落下大概两千到三千两。” 叶无坷回头看他,杨乙承俯身道:“大顺商行按照家父定下的规矩,每次往北疆之外走的货所得纯利分出来一半用于北疆百姓和边关守军,剩下的一半再拿出来一半分给运送货物的伙计还有沿途帮忙的朋友。” 叶无坷难掩赞许:“很了不起。” 杨乙承道:“家父曾说,做生意取财,若做的是自己人的生意就把利润压低,若是做的外人生意就把抬高的利润分出去,生意靠的最终是人,自己人。” 他看着杨乙承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挺拔的身躯笑着说道:“我喜欢你说这些的时候腰很直。” 然后看向栖山禅院的白衣僧:“大和尚非去不可,是因为中原禅宗传承将断?真经取回来如果禅宗还是楚时候那个禅宗,那一样没什么用。” 向问禅师微笑道:“大和尚非去不可是想扬名,名气更大一些总是会有些作用,大宁立国二十年,现在的百姓们有一多半没见过楚时候禅宗什么样子,所以因为我这样一个大和尚而让百姓们认识一下大宁的禅宗是什么样子,传承就断不了。” 他起身道:“这些话听起来是不是不像禅宗的人该说的话?禅宗若是在中原传承断了那连这样的话都没人说了。” 他双手合十:“多谢叶百办护送我去疏勒,若你能活着回来,真经是你,若我能活着回来,真经是我。” 叶无坷微微心动。 大和尚的话有些隐晦,以他这样的心思灵动都没能明白其中到底是几种意思。 大和尚说:“就算因为我去而引发战争导致死伤无数,和禅宗传承相比也不算什么,我已经坠入这样的境地,那再退缩不前犹豫不决,这堕落岂不是白白堕落了。” 叶无坷没有回应,转身离开。 等他走了之后,杨乙承忍不住重重的叹了口气。 “你为何叹气?” 大和尚道:“是你求了我去疏勒,是你说只要我去大楚就有复国希望,也是你说只要大楚复国禅宗就能再复往日盛况,现在一个叶无坷随便来这里走走看看,你反而心生犹豫?” 杨乙承摇头道:“禅师说错了,我身为大楚皇族后裔怎么可能犹豫不决?我只是觉得,这一战若真的打起来......也真的生灵涂炭。” 大和尚脸上露出讥讽之色。 “令尊拖着那般孱弱病躯去了七次栖山禅院才说动我,你现在倒是一副想要反悔的样子。” 杨乙承道:“事情已到这一步,不管是禅师还是我都已没有反悔的路可走,宁帝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与禅师都清楚,此时退后一步,就是宁帝的刀口。” 他走到向问身前坐下来,从袖口里取出来一样东西放在向问身边,向问低头看,见那是一块度牒。 向问疑惑的看向杨乙承,杨乙承道:“这是疏勒弥泓寺广信禅师的度牒,广信禅师......也姓杨。” 他说:“三祖十二卷真经真的在弥泓寺,因为那是广信禅师当年亲自带出去的。” 向问禅师双手合十:“愿天下太平。” 杨乙承起身道:“广信禅师在疏勒国二十几年,他在疏勒已有能左右疏勒汗决策的影响,除了疏勒罗印寺的神僧之外,再无一人能与他相比,只要禅师到了疏勒,真经我会让他交换给你,也会尽力保证你带真经安全回来。” 他说尽力保证四个字的时候,声音之中并不是那么坚定,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能不能活着回来,所以又怎么可能笃定别人安然无恙? “禅师有禅师所求,我有我所求,你我所求殊途同归,对大楚对禅宗都是幸事。” 他看向门外:“大楚皇族日渐凋零,可国灭族未亡,我父亲奔走筹谋二十年只待今日,我不能让他失望......” 向问禅师看着他问道:“你说话的时候看着外边,是这长安城里有你担心的人?你怕的不该是大宁皇帝,若是他你就不会来,可除了他之外我又想不出你怕的还能是谁。” “是......” 杨乙承沉默许久后喃喃自语道:“家门不幸。” 向问禅师知道有些话既然对方不想再多说那便不能多问,于是他盘膝闭目似乎很快就又入禅定。 杨乙承回头看了向问一眼,视线就再次飘到商行外边去了。 他说出家门不幸这四个字的时候语气复杂,复杂到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以什么情感来面对。 良久之后,杨乙承回到自己屋子里,商行掌柜岳从群默默的跟了进来。 杨乙承道:“第二辆马车的车轴之内藏有至宝,除了你之外不要再告诉任何人。” 岳从群脸色猛的一变:“是.....三剑之一?” 杨乙承微微点头。 岳从群道:“是要,是要献出宝剑?” 杨乙承道:“若能复国,献出一把剑又算什么,黑武人要看我们的决心,不给他们一把剑他们就不发兵,一把剑换来大楚重振,值得。” 他问岳从群:“我让你准备的剑呢?” 岳从群俯身道:“已经给少主准备好了,出自名家之手,可和那三把剑比起来,终究是差的远了。” 杨乙承道:“我自用,是剑即可。” 他走到窗口低声道:“楚皇三剑,宁帝李叱寻了二十年也没寻到,然后他也铸剑三柄,可那样的剑又怎么能和传承数百年的三皇剑相提并论,破甲在,将来征战便无敌,帝运在,大楚皇族就能再统中原,承天......就承天之志,去为大楚换来百万雄兵吧。” 杨乙承深吸一口气:“承天与向问,一剑一人,务必安然无恙的到达疏勒,为了这件事能办成,连我都可以死。” 说到这,他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他......在不在长安?” 岳从群摇头道:“属下查了这么多年,始终没有一点音讯,当初不知是谁说他在长安定居,多半是宁帝派人宣扬出去的假消息,以此来证明天下归心。” 杨乙承道:“只要我那位小叔叔不在长安,我有剑在手,天下无惧。” 而此时此刻叶无坷已经朝着书院那边走去,如果他愿意的话,他可以马上从廷尉府申请一队人来协助,可他没打算这样做,高清澄也知道他没打算这样做。 高清澄是这个世上最了解叶无坷的人之一,她知道叶无坷终究做不到断舍离。 叶无坷还会帮鸿胪寺,还会希望鸿胪寺在疏勒能大获全胜,所以叶无坷要用的,还是威卫三十六甲士。 才走出去不到二里远他就看到高清澄的马车迎面而来,她大概连叶无坷什么时候从大顺商行返回书院的时间都算到了。 叶无坷自然而然的伸手拦车:“去书院顺路吗?” 马车里,高清澄回应道:“不顺路。” 叶无坷:“调个头顺路一下行不行?” 高清澄道:“按市价。” 叶无坷从无事包里抓出来最后两块高粱饴,手举高到车窗:“够不够?” 一只白白嫩嫩干干净净的手从车窗里伸出来,轻快且精准的将那两块高粱饴抓走。 “上车上车,贵客请上座。” 说话的时候,已经有吃着糖果的含含糊糊的声音。 叶无坷上车,高清澄吃一块收起来一块:“大顺商行里的人怎么样?” 叶无坷回答:“还行。” 他摸了摸无事包,确定一块都没有了。 他说:“一个好人都没有。” 高清澄眼睛微微眯起:“意有所指?” 叶无坷端坐:“没有......就,说的大顺商行,对了,刚才你干嘛去了?或是,你要去干嘛?” 高清澄语气遗憾:“刚去为你解决了一些麻烦,而你却心疼两颗高粱饴,我替你去求人办事,可不是两颗糖就能搞定的。” 叶无坷:“我补......是什么麻烦?” 高清澄笑而不答。 叶无坷再问,她就摇头:“我觉得是麻烦,万一你觉得是大好事呢?不说不说,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第一百二十三章包租婆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东广云汇可以是长安最大的商行,也可以是大宁最大的商行,这家商行的规模到底有多大,要看想做到多大而不是能做到多大。 生意场的人都知道东广云汇惹不起,倒也不是东广云汇有多霸道,恰恰是因为东广云汇做生意太公道,所以才会被人认为是霸道。 你把生意做到最大还做到最公道,那必然会伤了很大一部分的利益。 对逐利者来说,公道就是霸道,越公道就越霸道。 按理说东广云汇这么做早就该引起公愤才对,事实上也确实招惹了不少人来想报复一下,结果无一例外,就是想打压东广云汇的人都完成了人生之中最大的一笔交易......被收购。 至于收购的钱是多是少,就看被收购的生意做的干净还是不干净,当然,无一例外,都不干净。 东广云汇的总号在长安,占地其实不大,门面上也和气派二字毫无关系,有时候走到这门口看看都会错觉这是一家不起眼的杂货铺。 有两位老人家常年在这门面前边的石桌石凳上下棋,也常年都会有不少人围观。 路过的孩子要是尿急憋不住了,在这门面的墙角处撒一泡尿也没人会来呵斥。 一个路过的妇人在这门店前边踩了一脚驴粪,于是朝着门店里喊了一声也不知道扫扫,那位坐在门槛儿上的小伙计笑呵呵的回应:“扫,这就扫,扫完给您送家去?” 话说的不好听,可人是真听话,拿起笤帚簸箕就把门前扫干净,那过去的妇人又回来了,在小伙计脑壳上敲一下:“再顶嘴明天我不买你家东西让你家破产!” 小伙计揉着脑壳笑:“可是吓死了,您明天来给您打个折吧。” 妇人就问:“买什么打折?” 小伙计说:“您来,买什么都打折。” 妇人美滋滋的走了,小伙计挥手:“明天见,别不来,不来我找你家去。” 店面后边还有一排房子,规模也不大,就五间,两间做了堂屋,左边一间是账房,右边两间打通了就是东广云汇东主的书房兼卧房。 这位看起来大概四十几岁年纪,保养的极好,头上没有一根白头发脸上也不见多少皱纹。 他保养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能睡,得空就睡会儿。 这房子老旧装饰也朴素,可屋子里的陈设却不简单,用这位一言一行能影响到大宁生意人心里踏实不踏实的大人物的话说就是......驴粪蛋子外面光,摆设的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谁还能说咱家钱不多? 这位东主姓曹,到现在为止大半生都在走南闯北,大宁立国之前他就在江湖上厮混,混的时间久了倒也还算有些影响力,还是用他的话说,混个脸熟,也就人人都给几分薄面。 这位曹东主大概只有两种状态,一种是迷迷糊糊的,一种是乐乐呵呵的,要么是在犯困,要么是在开心。 罕见的,曹东主今日不困也不开心。 他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那个姓高的小丫头片子已经走了能有半个时辰了,他还没有缓过神来,来来回回喃喃自语一句话......她原来不这样啊。 高清澄进门来就直截了当的说了来意,第一句就是曹叔我来求你办件事。 曹东主当时眼睛都睁大了,这个丫头片子从小到大都没有来求过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睡眼朦胧都被打开了,搓着手就站起来:“快说快说。” 求人办事,当然要有求人办事的态度,你就算提二斤点心来,也算是有个正经态度。 曹东主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往四周打量着,心疼的直咧嘴。 “求人办事就求人办事,我又没说不答应......搜刮人东西算什么啊,讲理不讲理了。” 那一面墙上在不久之前还挂满了好东西,现在秃的让人觉得世事真他妈无常。 “来人啊!” 曹东主喊这三个字的时候,有那么点气急败坏。 一名青衫客进门来,微微俯身:“东主是要办什么事?” 曹东主接下来的话更加气急败坏,好像把一腔怨气都撒在别人身上了。 “放话出去,哪家做生意的再跑去叶无坷家里提亲,东广云汇就把哪家的生意收了,上次我让人去叶无坷家里转了一圈也没把人都吓住,这次就严肃些,谁自家里的生意干净不干净心里都有谱,东广云汇收购不干净的生意还没花过一文钱。” 他看向青衫客:“从今天夜里开始算起,有一家是一家。” 青衫客答应了一声,抬起头的时候顺便看了一眼那面光秃秃的墙,于是心中了然,郡主走的时候带了一口大箱子......箱子里东西是什么他总算知道了,那一面墙的东西,别说是东主,换了无欲无求的禅宗大和尚心里都得抽三抽。 他出门的时候,身后还有曹东主的自言自语声。 “她以前不这样啊......我上赶着给她都不要啊......” 距离这大概四五里之外,马车上的高清澄打开一个箱子:“我帮你办事解决麻烦,只拿了你两颗高粱饴,这也罢了,还要我自己往里搭进去一些东西......哪有这样的道理。” 说着话她从箱子里取出来一件软甲:“这是金鳞化甲,二十几年前江南江湖上有个修硬功的第一高手,自称练到了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断门刀的门主亲自登门砍了他三刀他都毫发无损,全靠这件软甲,后来遇到了一个姓曹的。” 叶无坷一听眼睛就亮了。 他伸手想摸摸,高清澄严肃道:“不送,只租。” 叶无坷问:“怎么租?” 高清澄道:“我的东西有些特殊,不能短租,一百年起租,少一年都不租,租金......五块高粱饴,一年,一百年就是五百块。” 她看着叶无坷的眼睛,见叶无坷眼神微微有些闪烁,于是这位坐地起价的老板娘立刻说道:“头一回做生意,不图赚钱就图个开张,一年一块,一百块行不行?” 叶无坷道:“我是觉得......低了。” 高清澄把金鳞化甲往叶无坷怀里一塞:“就这么着吧。” 她从箱子里取出第二件东西,造型有些奇特,只是个巴掌大小的盒子,一面平平整整另一面带着弧度,看起来正好贴合手臂。 “东蜀道唐门的暴雨梨花钉,江湖传闻可以一次打出八百八十根银钉,防不胜防躲无可躲,其实是骗人的,我小时候拆开过,里边只有二十八根钉子,还不是银的。” 她展示给叶无坷:“这件东西和金鳞化甲一样比较特殊,短租不租,一百年起租,一年就.....半块高粱饴,一百年算你五十块。” 叶无坷坐在那有些僵直,看着高清澄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有些闪闪发亮。 “少煽情。” 看他这个模样高清澄立刻说道:“做的是生意,本来就不赚钱,你再谈感情我还不亏死?” 她说话的时候已经取出第三件东西,是一把看起来就很沉重的伞,大小与寻常油纸伞并无区别,深灰色,泛着一种幽幽的暗光。 “这也是东蜀道唐门的东西,叫玄机伞,防火防箭就是不防雨,号称江湖第一防御宝器。” 她指了指叶无坷刚接过去的暴雨梨花钉:“确实行,我用那个试过这个,没打透。” 叶无坷:“......” 高清澄问:“你还能给得起多少?” 叶无坷回:“大不了后半辈子都做高粱饴。” 高清澄笑起来,眼神里的明媚像是透过窗洒在屋子里的温柔阳光。 “那就也定一年半颗,一百年五十颗。” 她把玄机伞递给叶无坷:“可以打欠条。” 叶无坷使劲儿点了点头:“好。” 高清澄从箱子里取出来一个看起来晶莹剔透的玉瓶,也只有手掌那么高,这东西和前几件不同之处在于,看着就更值钱。 “这里边还是东蜀道唐门的东西,叫万物丹,江湖上的毒七七八八的都能解,它若解不了的那该算是劫数难逃,只有五颗了,便宜给你......算一颗高粱饴。” 叶无坷睁大了眼睛:“一颗?” 高清澄道:“都是吃的,没你的高粱饴好吃。” 她正要弯腰再从箱子里取出东西的时候,叶无坷突然伸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 高清澄明显一愣,下意识的看向那只略显粗糙的手握着她的手,若放在以往有人敢这样,那能刺进铜环的剑法多少个手掌刺不穿? 但她只是把手抽回来:“这个不租。” 叶无坷也不是想占她便宜,叶无坷只是觉得够了,太够了,够到他可能永远都还不起的地步,他有多少高粱饴都还不起的地步。 高清澄用抽回来的那只手理了理额前垂下的发丝,侧头看着鼻子微微发红眼圈也微微发红的叶无坷说:“哭也不能讲价。”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眼泪憋回去了,噗嗤一声笑了,鼻子里还冒出个泡泡来。 高清澄:“噫!” 她下意识把自己的手帕取出来递给叶无坷:“擦掉擦掉,买卖不成仁义在,虽说是我霸道了些不许你讲价,你也不能放毒。” 叶无坷没舍得用那手帕,从无事包里拿出自己的手帕擦了擦,但他没有还给高清澄手帕,这是他收集来的第二块。 靠的就是一个不要脸。 高清澄在他擦鼻子的时候悄悄的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告诉自己适可而止适可而止,你不是这样的高清澄,你得重新矜持起来。 下一息。 “这个厉害了。” 高清澄从箱子里取出一把匕首,一把配鞘的匕首,看起来大概一尺左右,刀鞘看起来造型很丑,一面像是磨刀石,一面像是擦丝的某种厨具,百姓们叫法很多,比如擦子,擦丛等等。 叶无坷将这把匕首接过来,手碰到刀鞘的那一刻脸色微变:“好快。” 刀鞘擦子那面轻轻一蹭就能蹭掉一层肉皮,这东西要是在人脸上蹭一蹭......叶无坷一想到这个,心里就冒出些寒气。 “是道门的东西,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牵丝戏,刀鞘可以当做飞爪,不知道为什么刀没开锋,我师父说可能是这刀只是为了配那刀鞘,鞘锋利刀也锋利,锋利太过就会自伤。”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马车正好在书院门口,叶无坷不想让人在背后说高清澄的闲话所以他要起身下车,高清澄一抬手:“礼貌些,女孩子先下。” 她下了车,叶无坷还没下的时候,她笑着更加灿烂起来,因为她觉得叶无坷这么漂亮的男人和这辆车也很配。 “车也租你了。” 她背着手离开:“这个是短租,回来就得还我......” 走远了之后她声音极轻的自言自语:“若被皇后知道给你了,她一定得讹我些什么去。” 。。。。。。 【陆续收到无事包的好汉们,拿出来晒晒啊。】 第一百二十四章出发 - 天下长宁 - 知白 身材高挑有着一双绝世好腿的聂惑一边走一边嘟嘴嘟嘟囔囔,如她这样的长相身材在别人眼里该是高冷且孤傲才对,可她不是,她在郡主身边永远都是那个没长大的小姑娘,虽然她比郡主还要大一丢丢。 “跟郡主出门还是第一次腿儿回去,这一路走到廷尉府要走到天黑啦,连皇后娘娘送你的马车你都能送出去,郡主你还有什么是不能送给那个傻小子的?” 聂惑嘟囔着:“这才没多久就什么都舍得,早晚还不得把我也送过去!” 高清澄一侧头:“想的美。” 聂惑嘿嘿笑:“我是怕郡主早晚有一天把自己送出去。” 高清澄不搭理她。 聂惑一边走一边说道:“只是噢,回去后皇后知道了指不定被骂的多惨呢,那车曾是皇后娘娘在廷尉府时候用过的,给了郡主,郡主你一点儿都不犹豫的就给了他。” 高清澄:“租。” 她一本正经:“我也不经常坐,租出去还能创收。” 聂惑:“噫!” 她快走一步超过高清澄,回头看着高清澄的脸:“郡主,你真的不怕皇后问?” 高清澄道:“怕,所以想好说辞了,若皇后问起来,我就说你偷了我车送过去的。” 聂惑:“歹毒!” 高清澄:“不客气。” 聂惑道:“不过他确实看着比长安城里那些锦衣玉食的公子们顺眼,总觉得那些人一心想在郡主面前表现一下自己很厉害,却没有一样比郡主厉害的,他不一样。” 高清澄微微皱眉:“他哪里比我厉害了?” 聂惑又后退一步,仔细看了看高清澄的背影后坚定的说道:“屁股比你翘。” 高清澄伸手:“剑呢?” 背着剑的聂惑快步而行,迈开两条大长腿哒哒哒哒的就跑了。 而此时的傻小子叶无坷站在马车旁边还有些手足无措,他虽然不知道这辆马车是皇后给高清澄的,但他知道这辆马车一定很特殊,在无事村外他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知道很特殊了。 伸手在车厢上轻轻敲了敲,从回音叶无坷就能判断出这车体就算是重弩可能都打不穿。 高清澄说她不是郡主,从来都不是,可若不是郡主,这样特殊到天下唯一的待遇又为何而来? 所以叶无坷惶恐,高清澄已经在矜持的最大程度内表明心意,所以他知道自己还差得很远,差在当别人说高清澄傻的时候他还拿不出那么足够有分量的东西回击。 “好的。” 叶无坷忽然自言自语一声,这个有些惶恐的少年眼神越发明亮起来。 那就尽最大努力的去配得上,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要配得上,虽然无论从什么角度看,叶无坷自己都觉得配不上高姑娘。 可是让他因为这个就畏首畏尾? 那不能,他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里都没有因为自卑而不敢追求美好的这一项。 哪怕他出身特殊,家境寒苦,可他从来都没有被长辈打击教育过,时而疯癫时而清醒的母亲总是会给他鼓励,从来都没有说过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不久之前叶无坷曾在一家早点铺子里见过让他震惊也不理解的一幕,那家铺子里有两对夫妻带着孩子在吃早饭,看起来家境都相差无几,还相差无几的就是对孩子的态度。 那两个孩子看起来一个七八岁一个十来岁,一个因为吃的快了被教育一个因为吃的慢了被教育,一个起身的时候碰到了凳子被教育一个擦嘴的时候没擦干净被教育。 其中一位孩子的母亲连孩子夹一口菜都要说三五句,另一个孩子的父亲因为妻子没有给孩子整理好衣服而牢骚了几句。 这场面让叶无坷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甚至越想越觉得有些可怕。 这也正是叶无坷很希望书院的弟子们能跟着战兵动起来的缘故之一,并非只是因为什么文武对立。 一想到那两个孩子的父母持续不断的说你这也不对那也不对,叶无坷就为那两个孩子的未来感到担心。 所以叶无坷总是在想,如果有一天他有了孩子应该怎么做。 一想到将来他有了孩子该怎么做,脑海里就又出现了高清澄那张举世无双的脸,紧跟着他脑海里就又出现了他和孩子靠墙站,高清澄背着手看着他们的样子。 一哆嗦。 从幻想之中回过神来的叶无坷,拍了拍马车后朝着书院大门走去。 才进门没多久,他就看到那个叫钱续程的书院弟子正在不远处来来回回的走动。 钱续程就是在等叶无坷,虽然他现在恨透了叶无坷和高清澄的亲近,可他父亲的命令始终都在他心里压着,他知道什么叫小不忍则乱大谋。 所以一看到叶无坷过来,钱续程就快步上前:“叶贤弟,是不是要去疏勒了?” 然后他才注意到叶无坷身上的黑锦鱼鳞服,脸色又控制不住的有所变化,他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再仔细看了看,眼神恍惚。 而他这声叶贤弟让叶无坷的脑海里瞬间又出现了严淞的样子,而且很快严淞和钱续程两人的样貌就毫无罅隙的重合在一起。 “是啊,估计很快就要出发了。” 听到叶无坷的回应,钱续程立刻说道:“能不能帮我去和鸿胪寺的大人们说说,带我去疏勒长长见识,我不会耽误鸿胪寺的正事,我只是想增加一些阅历,你们忙你们的,我自己去走走看看。” 叶无坷道:“和鸿胪寺的大人们提肯定不行。” 钱续程的脸色顿时暗淡下来。 叶无坷拍了拍他肩膀:“不过你可以跟我走,我不和鸿胪寺的队伍一起出发,现在就去收拾行李,我们准备好之后我让人喊你。” 钱续程立刻就兴奋起来,连着道谢好几声后转身跑走了。 在钱续程离开之后不久,叶无坷就看到那位在书院里名气不小的钱先生也在路边站着。 钱楚看到叶无坷过来,微微颔首:“刚才犬子一定求叶百办带他去疏勒,这事有些不合规矩,叶百办不必为难,我去和他说就是了。” 叶无坷道:“先生放心,钱兄随我去疏勒我会把他照顾好,他刚才与我说的时候我答应了他,弟子不是君子,也懂诺不可改的道理。” 钱楚微微叹息:“既然如此那我也不阻拦,他若路上耽误了百办的公务,百办直接让他自己回来就是,不用迁就。” 说完后朝着叶无坷以师长之礼抬手,叶无坷回以弟子之礼。 找到大奎二奎的时候,他们两个正蹲在墙角处受罚,两个人今天见叶无坷都不来,他俩也想逃课,结果被一群书院弟子围追堵截,最终被按在这罚蹲。 书院的弟子们好不容易才教出些成就感来,能让他们两个随随便便就跑了? 书院数百弟子有几十位先生,大奎二奎就厉害了,他俩有数百位先生,整天轮流的看着他俩。 他俩都理解不了为什么那几百位先生这么把他俩当回事,甚至每个人都有一种我今日就赌上这苦读十年的心血以及未来学业也要让你俩多学几个字的决绝和坚毅。 就犹如赌上了国运一样的郑重。 大奎二奎一听说马上就能出门,俩人噌的一下就都站了起来。 然后撒丫子就跑,去和那些弟子先生请假去了,俩人开心的,像是终于摆脱了铁叉的猹。 结果,俩人很快就低着头回来了,刚才的兴奋荡然无存,脸比苦瓜还苦。 一个书院弟子过来,递给大奎二奎一个本子:“这是我留给你们两个的课业,就算不来书院每日也要按时完成。” 这弟子才走,第二个又来:“这是不来书院时候要做的功课,回来后我要检查。” 书院弟子们布置作业的时候那神情又严肃又过瘾,就真他妈过瘾,这些弟子们把先生们什么样子学了个十成十的像,就主打一个过瘾。 渐渐地,大奎二奎手里捧着的作业本已经从胸口顶到了下巴。 别说大奎二奎,就算是好学的叶无坷看到这一幕都想逃。 “回来后检查!” “完不成功课,哼哼!” “别想偷懒,回来一个字一个字的查!” “有一样没完成,罚抄十遍!” 大奎看了看二奎,二奎哭了。 不多时,三十六名威卫战兵也被叶无坷集结起来,宣布他们在书院的课业提前结束。 本以为这三十六位好汉也会如大奎二奎那样欢呼雀跃,却没想到每个人都没有开心的样子,他们有人回头看向那座名为小及的木楼,看向那来来往往身穿天青色长衫的书院弟子,满眼满心都是不舍。 “大家回来后,再来。” 叶无坷道:“多少人去,多少人回!” 三十六名战兵同时回应:“多少人去,多少人回!” 唯独大奎二奎没言语,他俩才不会发这种誓,他俩甚至觉得那些汉子们一定是被折磨疯了,居然还都有些依依不舍? 去了还得回? 二奎哭的更伤心了。 安排好了一切之后,叶无坷把这三十六人分成三队,一队十二人。 星卫的十二人跟着叶无坷走,日卫和月卫的二十四人在暗中策应支援,日卫在前,月卫在后。 鸿胪寺使团出行的事威卫就不一起出发了,三十六人都跟着叶无坷走。 钱续程拿着行李急匆匆的跑来,看到叶无坷带着那数十名威卫往外走的样子他心里就恨意渐浓......还不都是高清澄给你的? 等他们出了书院大门的时候,余百岁也已经来到了,只带了一件不大的包裹,似乎是几件换洗衣服,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到了门外,一看到高清澄的马车停在那,而给高清澄驱车的车夫迎接过来,俯身向叶无坷行礼,态度恭谦,如对高清澄一样恭谦。 在场的人,反应各不相同,余百岁看的眼睛越发睁大,然后挑了挑大拇指暗道一声牛逼啊。 而钱续程在看到这一幕之后呆立当场,如遭雷击。 第一百二十五章有他有他还有他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的计划是......正大光明的走。 本来他对自己的计划还有一些不踏实,可高清澄把马车借给他之后这种不踏实便一分都没了。 高清澄把马车借给他,说明她与他的想法一致。 出发之前他回家了一趟和阿爷道别,阿爷说从昨天开始每日都来登门提亲的人不见了,前日还门庭若市,今日就门可罗雀。 叶无坷知道,在他看的到的地方高清澄在保护他,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高清澄对他的保护会更多,今日门前车马冷清就说明了一切。 如果没人阻止没人敲打,那些来提亲的人不会因为叶无坷要离开长安就停止动作,他们会趁着叶无坷不在长安的时候更为热烈。 他们会欺负阿爷是一个从山村来的老头儿没见过什么世面,虽然他们也未必欺负得了可他们还是会尽最大努力的试试。 来提亲的人未必都是心里有什么不好的盘算,其中有一部分人只是来跟风的。 他们当然知道叶无坷不可能会答应什么亲事,但叶无坷难道还会伸手去打笑脸人? 不必非要有什么亲事,只要把关系拉近些就好,只要不是傻子就能看出来叶无坷前途无量,此时来做朋友比以后在努力去做朋友要有效的多。 就连那位把房子卖给叶无坷的老房东都来了一趟,试探着问是不是可以把房子的钱退给叶无坷一半。 老房东当然不是来交朋友的,而是心中有了压力。 那么多大人物纷纷登门来提亲,大包小包的带着各种各样的礼物,而他卖给叶无坷铺子的时候,一个铜钱都不讲价。 他惶恐。 可他哪里知道叶无坷最喜欢的就是他这样的人,有自己的原则,我觉得亏了那就少一个铜钱都不卖,这算得什么犯错? 阿爷交代说,不必担心他在长安城里会有些不安全,也不必担心他一个人在家会无聊,家里的米缸是满的,他吃一年都吃不完,大街上的漂亮姑娘风姿摇曳他坐在街边一看就是半天又怎么会无聊? 阿爷最后说,中下签其实问题不大,不必那么在意,下下签都不一定是生死事,中下签最多就是顺不顺。 他最后的最后说,不管是你还是你哥,你都不必那么担心,你哥吉人天相,生来就有大气运。 老狐狸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姜头卜的第一卦只能是他大哥,永远是他大哥。 叶无坷说知道啦知道啦,你放心,大的小的都放心,大哥吉人天相,我也不比他差啊,我从小到大此次都是下下签,现在最差也是中下签,我怕什么? 老狐狸哈哈大笑,挥手告别,说走你走你,别耽误我今日出门看漂亮女人。 等叶无坷出了门上了车,老狐狸随随便便的挥了挥手,等视线里没有了孙儿没有了车,他眼睛里的担忧逐渐化作朦胧水汽。 老人在门口台阶上坐下来,低着头看着脚边的蚂蚁爬来爬去,忽然间一双脚出现在他眼前,还踩死了那只他已经盯了好一会儿的蚂蚁。 阿爷抬起头看,面前是一个俊美到有些阴柔气的年轻男人,穿一身雪白雪白的衣服,不说话也不再向前只是那么看着他。 “你找谁?” 阿爷问。 白衣男子只是那么平静的看着,可越如此那眼神就反而会显得越是阴森,良久之后他才开口,声音还是缥缈在这世界之外。 “他叫了你十几年阿爷,你死了,他会伤心吧。” 阿爷脸色大变,撑着台阶就要起身,如果他的腿没坏,作为无事村里最出色最了不起的猎人他有把握与人周旋。 可现在他的腿是真的坏了,连起身都需要靠双手撑一下。 “他不在的时候我不杀你,那样显得我很下作。” 白衣男子转身离开,看起来和叶无坷去的是同一个方向,阿爷又慢慢的坐下来,看着白衣男子那修长的身影眼神迷茫,倒无畏惧。 就在阿爷恍惚的时候,又有一双脚出现在他下垂的视线里,阿爷心里一紧,再抬头,看到的是一个和无事村的人一样朴素的中年男子。 穿着一身原本不知道是蓝色还是什么颜色的衣服,已经洗的发白,干干净净,甚至没有什么褶皱,距离近了,还能闻到衣服上淡淡的皂粉香气。 这个中年男人腰间是一条布带,布带上挂着两样东西,一个是卷成圆的书册,用绳子绕了一圈又挂在腰带上,书卷旁边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年份的酒葫芦,是个真真正正的葫芦,光滑圆润,这包浆的模样可不是三五年能行的。 “你又找谁?” 阿爷问。 中年男人和刚才出现的白衣年轻人一模一样的只是那么看着老人家,但不同的是阿爷在这个人的眼神里没有看到任何危险,甚至被这人盯着看,阿爷也没觉得这人不礼貌。 “只是看看。” 中年男子扫了一眼阿爷的伤腿:“人熊?” 阿爷问:“您怎么知道?” 中年男人微笑着说道:“有个原本话不多的人最近一段日子总是叭叭的说个不停,所以我知道一些关于你们的事。” 阿爷又问:“您是想看什么?不会是来看我吧?” 中年男子往白衣年轻人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个年轻人的警觉也让他觉得有点意思,如果那个白衣年轻人刚才有一丝一毫的杀心,那白衣年轻人此生也就到这为止了。 中年男人说:“看过了,还好。” 就说了这莫名其妙的五个字之后,他转身就走。 连续来了两个怪人,让阿爷对姜头这次出门的担忧变得更重。 可是他又能感觉出来,后来出现的这个中年男人没有敌意,更多的是好奇,一种阿爷想不明白从何而来的好奇。 片刻后阿爷忽然反应过来,朝着中年男人的背影喊了一声:“你是来看姜头的?不不不,你是来看叶无坷的?” 中年男人因为姜头两个字而驻足,他也没回头,只是莫名就微笑起来,自语道:“这倒是没说过,姜头......挺好。” 阿爷没有听到他说什么,也没等到回应,可他勉强看的出来,那个中年男人继续往前之后脚步比之前稍显轻快。 不久之后,接到了廷尉府的通知后大顺商行的车队也立刻出发,杨乙承没有坐上第二辆马车,坐上那辆马车的是栖山禅院的大和尚向问,还有他手下的掌柜岳从群。 这一趟运送的货物比之前稍微多些,伙计的数量也多了几个,不过这细微变化,根本就不值得在意。 车队到达城门口的时候还要接受检查,不过比进城的时候要快的多,货物上长安的封条还在,就说明进城后的货物没有动过。 到了城门口,杨乙承就看到叶无坷站在一辆非比寻常的马车旁边,马车上廷尉府的标徽有着让人心惊胆战的压迫力,哪怕是自认为仗剑在手天下无敌的杨乙承也还是难免有些不踏实。 “大顺商行的车队正常走。” 叶无坷语气平静的说道:“栖山禅院的大和尚到我车里来。” 杨乙承道:“可大和尚更愿意......” 叶无坷道:“这不是商量。” 杨乙承的话被挡了回去,只好去和向问禅师说,向问当然也不愿意节外生枝,于是转移到了叶无坷的马车里。 这次出门,十二名星卫没有遮掩,身上是威卫的军服,与大宁战兵的军服区别不大,只是胸前的标徽不同。 大宁战兵的军服胸前标徽绣的是大宁的烈红色战旗,而威卫军服胸前的标徽则是一把横刀一面盾。 大奎二奎没有军服,因为翻遍武库也没有找出来合适的,定做的话也来不及,所以他俩都是满眼羡慕,他俩都觉得那一身军服实在是好看的不得了,威风凛凛。 他俩从来都不自知,就算没有军服在身,他俩的威风凛凛,也远远超过了这世上九成九的人。 队伍出发,没有任何的意外发生,顺着大宁立国之后修好的从长安直达北疆的官道,一路前行。 城墙上,高清澄双手按着墙往下看,她看到了那个家伙的视线不停的在人群之中寻找,所以她嘴角带笑。 当那个家伙最终把视线投向城墙高处的时候,高清澄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了。 叶无坷他们的车队出发之后大概两刻,又一个商队离开长安,规模比大顺商行的车队还要大一些,马车两侧都竖着商行的旗杆,迎风旗上各有四个大字......东广云汇,天下恒通。 最前边的那辆马车上坐着一个和蔼可亲的胖子,不管谁见了他都会觉得这人可真讨人喜欢。 这支车队有三十辆大车组成,看起来规模浩荡,护送车队的伙计就有上百人,在别人看不到的车里还有两名身穿黑色道袍的人盘膝而坐。 等东广云汇的车队走了大概一刻之后,一支规模明显要小不少的商队也徐徐而出,只有四辆车,车上拉的什么货物也看不见,用苫布封了。 那个一身白衣的年轻男人就坐在其中一辆马车里,只不过是现在的他看起来像个五十岁左右的老人,这般易容手段,着实令人惊叹。 这支车队只有十来个人,走在队伍最前边的是一个身形堪比大奎的勇武汉子,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根看起来就格外沉重的镔铁棍。 站在城墙高处,高清澄把这些人一个一个的都仔细看过,哪怕车里的人她看不到,可车里有谁她似乎也早已看破。 就在这支商队逐渐走远后,高清澄也准备离开,该看的已经看到,剩下的就不是在这里看了。 她已经转身要走的时候又猛然回头,城门里出来一个她不想看到出现在这的人。 那人穿一身布衣长衫,干净朴素,牵着一头寻常无奇的毛驴,毛驴两侧挂着行李,不多,但所需一应俱全。 毛驴后背上还挑着一根竹竿,竹竿上挂着一根胡萝卜,毛驴一边走一边往外卷舌头,可不管怎么卷都够不到。 中年男人走出城门后回身看向高处,抬起手轻轻一晃算是打了招呼。 他嘴角带笑,一种小孩子终于能偷偷从家里跑出去玩的笑。 他走路的时候显得稍稍有些辛苦,不是他辛苦,是那摇摇晃晃的书卷和摇摇晃晃的酒葫芦比他还像是好不容易才偷跑出来放风的孩子,一个劲的往前冲。 高清澄张了张嘴,最终忍了回去。 她抬起手,挥了挥。 不知为何,眼里湿润起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麻袍客 - 天下长宁 - 知白 燕山山脉东西九百里,是中原北方最重要屏障之一,过燕山便是一马平川,北方强敌黑武在历史上无数次南下,仅有一次翻过燕山杀入冀州,也只是那一次,冀州人口十去七八,千里哀鸿,尸骨遍野。 从有史以来,冀州这边大地上出现过三次人口几乎灭绝的灾难,一次来自黑武人的近百万大军破北疆边关后长驱直入,冀州数百万人口战后只余不足三十万,还都是躲进燕山深处才得以逃生。 第二次来自西北草原部族联军的屠杀,楚国集结兵力在渭水拦截,可草原骑兵奔行一千五百里绕过渭水杀入冀州,那一场屠戮,才恢复生机没多久的冀州又损人口百万。 到了楚国末期,西域人联合草原诸部围攻雍州,楚将举国之兵调往西北御敌,结果西域人和草原人故技重施,等楚国大军在雍州集结之后,他们一路杀入冀州。 黑武人南下的那次,豫州数以百万计的百姓自发组织起来,在赤河修建工事,协助周国主路兵马死守,后在大周名将薛开圣指挥下,周国兵马分四路北上,两路在正面猛攻,两路绕至敌后断其退路,双方血战六天,黑武人损兵折将一路北退,最终大周收复冀州。 草原诸部南下那次和西域诸国联合草原诸部南下,都发生在大楚时候,之间,只隔了二十几年。 帮助大楚度过这两次大劫的分别是那时还尚年少的徐驱虏,和中年的徐驱虏。 年轻的那个徐驱虏以九千精骑避开草原诸部联军锋芒,昼夜兼程两千里,杀入草原深处,导致诸部联军不得不回援,那一战,徐驱虏以九千兵力逼迫六十万敌人回撤。 中年徐驱虏病躯带兵出征,先以诱敌之计将草原骑兵拉断,以至于数十万骑兵被拉成三段,被他各个击破。 紧跟着徐驱虏带着大胜之师出雍州与敌总计七十余万的兵力交手,第一战就以六千火牛大破西域联军,后杀入西域千里,屠地千里。 然后这位居功至伟的大将军,就被楚国皇帝一杯毒酒赐死在了庆功宴上。 所以那时候百姓们都说,大楚不灭,天理不容。 出燕山再往北走上几十里就会看到一片沙漠,东西大概有百里,南北七十余里,这里寸草不生。 据说不到一百年前这里还是牛羊成群草场丰美,可一百年内发生的三次兵祸让这里变得人烟罕至,百年而已,草场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黄沙漫天。 大宁立国之后在这片沙漠的南边开始大面积的种植树木阻挡风沙南侵,又号召军屏道和北山道的百姓们治沙种田。 二十年后,现在能看到的这片沙漠其实比其规模最大时候已经缩减了至少三分之一。 不过这里依然人烟稀少,那时候漠北诸部被打残的一部分人不得不留下来居住,后来又有西域诸国的残兵在此生活,逐渐繁衍,可也只是在能有水的地方苟且。 大宁立国,在这些地方设立羁縻,逐渐建立秩序,不过比起中原繁华之地依然荒蛮落后。 在这里生活的人凶悍好斗,为了争夺水源时常厮杀。 一些在中原犯下案子的恶人也逃至此地,这里的混乱却成为他们的天堂。 杜巽震背着他的简单行囊走到沙漠边缘的时候,下意识的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从长安出发他一路往偏东北的方向走,历两月才走到这个地方,他手搭凉棚往前看,隐隐约约的能看到极远处的沙丘上有几个马贼也正在看他。 这片不大的沙漠里藏了至少七八支马贼队伍,时不时的就出来到附近劫掠。 要出北疆,穿过这片沙漠最近,可现在看来想穿过去绝非易事,隔着那么远杜巽震都感觉到了那几个马贼的蠢蠢欲动。 走了两个月,他的伤基本上已经好了,虽然手还略有些不灵活,但他自信已恢复不少。 他打听过,这片沙漠南北只有七十余里,他带足了干粮和水,以他的体力,走过这七十里并不算多难。 他腰间还有刀,大宁的制式横刀。 他离开鸿胪寺的时候大家都以为他要回原来的队伍,所以并没有收回他的佩刀。 可他出长安之后就一路疾行,最初昼伏夜出,躲避追捕,离开京畿道之后他才开始恢复正常的生活,他的目标始终都没有变过,他就是要去那个被人称之为连魔鬼都活不下去的地方。 他要去找到他必须找到一种东西,一种能让他重新站起来的东西。 沉吟片刻,杜巽震将围巾拉起来挡住口鼻,然后一低头就走进这片荒漠,不顾风沙,也不顾远处那几个真的蠢蠢欲动的马贼。 风里的沙子才不会因为他足够坚定足够偏执而对他有丝毫敬佩,噼噼啪啪的打在他身上脸上,没多久,他就变成了一个灰黄色的沙人。 走了大概七八里之后他就感觉体力已经大幅下降,这时候他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当地的人对七十里黄沙之路都那么畏惧如虎。 在沙漠里走七十里和在中原官道上走七十里,根本不是一个概念。 咬着牙又硬撑着走了七八里,他已经不敢再走了,不是不能坚持,而是他感觉到了危险靠近,他再走下去体力耗尽的时候,那几个马贼就会毫不犹豫的扑上来。 马贼凶狠不代表他们只是凶狠,他们更聪明,他们有马,他们人多,但他们不会随随便便就冲出来拼命,看到杜巽震只有一人还要徒步穿越沙漠,他们只需要跟着就好,等到杜巽震体力耗尽的时候他们再过来,随随便便就能把杜巽震埋进黄沙里。 再走一里左右,杜巽震到达了他给自己定下的目标,这里原本应该是个村落,现在荒废的只剩下残垣断壁。 不过勉强还在的土墙可以替他遮挡一阵子风沙,能让他安心喝口水吃口饭,不至于一口水半口沙子,一口饭又半口沙子。 在一堵土墙后边坐下来,他看了看后边也跟着停下来的马贼,杜巽震知道,那些马贼见他开始休息就不会再等太久。 果然,在杜巽震才吃下两口饭的时候,那几名马贼就催动坐骑朝着他这边加速。 马贼不会因为他看起来有些寒酸就放过他,马贼也不会因为他是个人就不把他身上的肉割下来风干备用。 最主要的是他身上那把红线刀就足以让马贼动贪念,在这地方,一把好兵器的诱惑堪比在小淮河里突然有个花魁说今晚不要钱还不限量。 杜巽震开始加速,哪怕干粮确实很干,但他还是大口大口的吞咽,在马贼距离还有十丈的时候他一口水把嘴里的食物都冲进去,抹了抹嘴后握住刀柄。 眼看着几匹马疾冲而来,杜巽震在战马要跃起的瞬间下蹲,用土墙遮挡,避开了马贼下劈的一刀。 他可以在这个瞬间一刀捅进那匹马的肚子里,但他舍不得,马贼看上了他的刀,他进沙漠,是因为看上了马贼的马。 第二匹马也高高跃起,这个马贼用的不是到而是一杆简陋的木枪,一头削尖就当做枪头,木杆上连一片铁都没有。 但这个马贼控马娴熟,显然也很懂杀人技,在战马掠过的瞬间俯身回刺,木枪笔直的捅向杜巽震后心。 杜巽震像是猜到了一样,避开后顺势一把攥住枪杆,单臂发力拉动枪杆,同时一刀斩了下去,他对自己的力气格外自信,因为这毕竟不是书院,毕竟也不是人人都是叶无坷。 马贼被他拉拽下来,红线刀劈开了马贼的脖子,血一瞬间就喷涌出来,又热又黏的喷在杜巽震的脸上。 下一息,杜巽震抓起枪杆戳进第三名马贼的胸口,单臂之力,将马贼直接捅的离开马背。 只电光火石,杜巽震连杀两人,这让他消失了好一阵子的自信完全回归,比他踏入草原的那一刻还要强烈的多。 第一个冲过去的马贼拨马回头才看见两名同伴已经死了,他显然犹豫了一下,然后选择逃走,他知道自己比他那两个同伴也强不到哪儿去。 可杜巽震怎么可能放他回去喊人?这三人显然只是马贼的斥候,一旦放走一个,接下来的几十里沙路就会凶险万分。 杜巽震翻身上马,为了追赶马贼他一下一下的用横刀拍打那匹马的屁股,战马吃痛不断加速,竟是没用多久就追至马贼背后,杜巽震一刀横扫过去,马贼的人头直冲上天。 连杀三人,杜巽震心满意足。 他将三匹战马都收拢回来,在马背的挂囊里翻出来一些食物还有水,最让他开心的,就是竟然还翻到了一个瘪了多半的酒囊,扭开塞子,那刺鼻的劣质酒的气味就直冲脑海。 杜巽震根本不在乎酒的好坏,一仰脖灌了一大口,辛辣如火,从嗓子眼到胃里一路烧过去。 “痛快!” 他把酒囊挂好,准备上马继续赶路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猛然回头,就看到有个披着一件麻布披风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不足一丈远。 杜巽震大惊失色,没有丝毫迟疑,跨步前冲,一招掠刀术抹向那个神秘家伙的脖子。 那人披着麻布,脸上蒙着纱巾,只有眼睛露在外边,而在看到杜巽震掠刀而起的那一刻他眼神一亮。 下一息,避开掠刀术的麻袍客手肘下沉砸在杜巽震后背上,力贯前胸,杜巽震直接趴在地上,险些直接窒息过去。 他迅速的往前爬,哪里还管什么姿势美观不美观,爬了几步就快速起身,回头才看到那麻袍客根本没有追击。 片刻后,麻袍客将头上罩着的东西解开,脸上的纱巾也拉下去,露出一张仿佛被刻刀来回凿刻过的脸,皮肤粗糙的和不远处的土墙一样,但依然还能看出来,他不是胡人。 “你用的是宁军横刀?” 麻袍客问了一声,杜巽震一惊。 他反问道:“你是谁?” 麻袍客指了指横刀:“刀留下,你可以走,刀不留,你可以死。” 杜巽震大怒,一刀劈了过去,麻袍客等那刀落下的时候却大步向前,一跨步就与杜巽震贴身,紧跟着用肩膀撞在杜巽震腋下,杜巽震的手臂一震竟然连刀都握不住。 麻袍客的另一只手向上狠击正中杜巽震下颌,这一击就将杜巽震打的离开地面,重重摔下去后,杜巽震还想挣扎起身,麻袍客已经一脚踩在他胸膛上。 “宁军逃兵么?” 麻袍客俯身捡起红线刀仔细看了看,微微摇头:“可惜只是把红线,要是黑线就好了。” 说着话,那把刀在他手里转了半圈,刀柄朝下,狠狠敲击在杜巽震额头上,杜巽震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第一百二十七章隋阳老鸹 - 天下长宁 - 知白 杜巽震醒来之后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头晕,天旋地转,好像自己在飘一样,头疼的厉害,里边疼外边也疼,他下意识想抬手摸摸额头剧痛的地方,这才反应过来手脚都被绑住。 恍惚了一会儿,他终于知道了现在的处境,现在他被绑的像一条豆虫似的,绳索把他绕了很多圈之后延伸到前边,他努力往前看,能看到个浑圆肥大的马屁股,还有一扫一扫的马尾巴。 他正在被人拖着走。 那个用最简单也最实效的技击打晕他的麻袍客骑在他抢来的战马上,似乎还在哼着一曲不知名的小调,隐隐约约在风中,听起来不像是出自北方的乐曲,宛转悠扬,小桥流水,和这黄沙漫天的地方更是一点都不搭配。 那件麻袍千疮百孔,随着热风在上下飘摆,所以躺在地上被拖行的杜巽震极力仰头之下,除了能看到很难看到的马屁-眼之外还能看到那飘荡麻袍之下的横刀。 是横刀! 杜巽震心中大震,因为他一眼就看出来那把横刀不是他的红线刀。 大宁在立国之前,战兵已呈摧枯拉朽之势,哪怕就是大楚柱石战神武亲王杨迹句也无法阻止宁军脚步,也是在这时候,大宁皇帝下令在豫州建造武工坊,开始大规模的为战兵打造更为趁手更为锋利的兵器......宁横刀。 宁横刀和楚横刀有所不同,比楚横刀稍稍短了一些,楚制式横刀三尺五寸,宁制式横刀两尺八寸,但质量要比楚横刀好的不止一点。 楚国末年贪墨成灾,连给楚国军队打造兵器的武工坊都开始偷工减料,楚国的横刀看似坚硬锋利,但容易崩断。 宁横刀短了些但使用起来更为顺畅,材料也好,大部分战兵装备的横刀被称之为红线刀,是因为刀柄上缠绕红线,而质量更好的百炼刀则是配发给校尉以上级别的军官,也用来对有战功的士兵给予嘉奖。 那时候,拥有一把黑线刀不仅仅是身份象征更代表着累累军功,还代表着杀人无算的狠厉以及势不可挡的霸道。 杜巽震虽然是军中精锐,但他也没有资格用黑线刀。 此时他发现那个麻袍客腰上横挂着的刀就是楚时候的刀,更长,但分量却不比宁刀更重。 “你要带我到什么地方去!” 杜巽震扯着嗓子喊了一声,然后嘴里塞进来不少沙子。 马蹄子走动的时候带起的沙粒,让他嘴里感受到了什么叫颗粒感,饱满的颗粒感。 他怒视前方,避不可避的又看到了那匹马左摇右摆的肥-臀,那马尾巴左一下又一下的晃,似乎在和他玩一种很幼稚的游戏。 尾巴一晃:“你看呀。” 尾巴一挡:“哈哈你看不见。” 再晃,再挡,再晃,再挡......麻袍客一句话都没说,杜巽震已经被气的快要炸了。 好在是他醒过来之后没多久就到了地方,麻袍客从战马上跳下来后扫了他一眼就直接走了,杜巽震好不容易从马贼手里抢来的三匹马被牵进一个简陋的马厩,而他则躺在马厩外边没人理会。 他扭头往右边看,能看到一排低矮的房子,不能说破旧不破旧,只能说还没坍塌真是奇迹。 院墙也很低矮,都是土墙,大概只有到人胸口那么高,墙头是被风沙吹出来的弧度,一点棱角都没有。 那些屋子窗户都用苫布封着,可想而知这大白天的屋子里光线也必然很暗。 杜巽震的视线离开屋子之后往前边挪,然后眼神就不由自主的变了变。 屋子前边大概两丈远的地方有一排坟包,是用黄沙堆起来的,每一个坟包前边都立着一块木牌就算是墓碑了,而每一块墓碑上都扣着一个已经斑驳不堪的战盔。 杜巽震很震撼,那些战盔的款式不是大宁的,他才二十岁左右,从没见过这种战盔。 就在这时候他感觉脸上有许多温热的湿点落下,他立刻扭头往了另一边看,距离他最近的那匹马正在没羞没臊的撒尿,他立刻使劲儿的挪动身子。 现在好了,来的时候是看到了一匹马的屁股,此时这个角度看马厩,是一排马屁股,马尾巴都在那一左一右的甩着,一排那个啥若隐若现。 杜巽震破口大骂。 “要么把老子杀了!要么就滚出来一个告诉老子这是哪儿!” 之前那个麻袍客推门出来,看了看骂骂咧咧的杜巽震后弯腰抓了一把沙子,精准的打在杜巽震脸上后,转身回去了。 杜巽震啐掉沙子继续骂,把他这二十年来听到过的所有难听的话都骂了一遍之后,那个麻袍客又从屋子里出来,这次没有再拿沙子扬他,而是快步过来,抓起那根绳子拉着杜巽震到了距离房子更远的地方,把他丢弃在那就走了,依然一句话都没有。 被烈日暴晒了差不多能有半个多时辰,似乎算好了再多晒一会儿他就熟了的时候,麻袍客第三次从那低矮的房子里出来,拖着已经没力气的杜巽震回到房间。 已经快到极限的杜巽震刚才嘴角还带着傻笑,因为他刚才看到他太奶了,太奶还递给他一碗酸酸凉凉的酸梅汤,跟他说别着急慢点喝,还有还有。 他真的喝到了,但不是什么酸梅汤。 麻袍客往他嘴里灌了点水之后,杜巽震的意识才慢慢的回来,他太奶一个劲儿的喊喝点再走喝点再走,他却猛然间睁开了眼睛,眼前看到的是几个仿佛不是人的人。 这屋子里的陈设格外简单,连一张桌子都没有,土炕上铺着一些干草,被褥看起来更钢卷似的。 炕沿儿上坐着三个人,都是一样的黝黑,头发干枯还有些卷,从相貌上没法分辨出来到底多大年纪,也许有三十几岁,也许有五六十岁。 那个麻袍客就蹲在他旁边看着他,眼神里都是轻蔑。 “你们到底死谁!” 杜巽震强撑着气势喊了一声,可嗓子里出来的声音却沙哑的一点气势都没有。 “我们是谁?” 麻袍客笑道:“你不就是来找我们的吗?不光本事不行人演戏也不行,宁军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你这样的人也能做斥候?” 杜巽震默不作声。 麻袍客道:“被我说中了,连狡辩都懒得狡辩?” 杜巽震道:“我不是斥候,我也不是逃兵,我只是一个被遗弃的,还想证明自己的人。” 麻袍客又仔细打量了一下,然后点头道:“原来就是个逃兵。” 这话虽然语气平静,可其中似乎又蕴含着巨大的讥讽和蔑视,这种语气让杜巽震的眼神骤然凌厉起来,他立刻咆哮回应:“我不是!” 麻袍客哼了一声:“逃兵从来都不敢承认自己是逃兵,可逃兵就是逃兵,你身上带着宁军的横刀,但你没有军服也没有军牌,你这样的人我见的多了,二十年前就见过。” 他站直了身子俯瞰杜巽震:“如果你承认了,我还把你当一条汉子,送你走的时候我尽量麻利些,不让你难受。” 杜巽震沉默了许久后忽然平静了:“我是逃兵。” 他看着屋顶。 “但我又不是,我离开长安不是想做一个逃兵,我是要去墨泽。” “墨泽?” 听到这两个字,麻袍客的脸色都变了变。 “是,墨泽。” 杜巽震道:“黑武人如果有一天再次南下,墨泽可能就会是他们偷偷入关的地方,我听老兵说过,墨泽那边有一座残城叫隋阳,城已经破败不堪,就在墨泽山一侧。” 麻袍客问他:“你去墨泽能做什么?” 杜巽震大声道:“守山!” 他说:“我听闻,墨泽每隔多少年就会干枯一次,那就是黑武人南下的绝佳路线,墨泽不枯,神鬼莫测,可一旦墨泽枯了,那地方就可能是黑武人偷袭大宁北疆边关的突破口。” 他说:“我就在墨泽山上住下来做个守山人,哪怕一辈子见不到黑武人南下也没什么,见到了,我就在山上点起烽烟,也算我为大宁尽忠。” 麻袍客沉默良久,坐在炕沿儿上的那几个人也沉默下来,之前用小刀削着干肉吃的人,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之前一脸讥讽的人,脸上也没了轻视。 杜巽震道:“我在长安是个失败的兵,我眼高过顶觉得谁也不如我,可我败了,我没脸在长安继续待下去,我也没脸继续守着长安,我就去墨泽山,我就去大宁最北边的穷山恶水去守着,也一样是守着长安。” 麻袍客再次蹲下来,缓缓解开杜巽震身上的绳索。 “马可以给你一匹,刀也可以还给你。” 麻袍客道:“但我可以负责的告诉你,你走不到墨泽,从这里到墨泽还有四百里,你每一步都可能遇到凶险,但我不阻止你,因为你还算一条汉子。” 他解开绳索后指了指门外:“你走吧。” 杜巽震挣扎坐起来,看了看屋子里这几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从这些人的眼神里,他看到了一种很复杂的东西。 “你们是谁?” 杜巽震问。 麻袍客道:“是鬼。” 另一个麻袍客道:“是阳间不要,阴间也还没去的鬼。” 他从腰畔摘下来一个酒囊扔在杜巽震怀里:“送你了,当兵的临死之前有口酒喝就不亏。” 杜巽震道:“多谢。” 他扶着炕沿起身,把酒囊挂好,拿回自己的红线刀,再次俯身一拜之后走向门外。 “你们......” 走到门口的杜巽震又回头,眼神也变得越发复杂,他似乎想得到一个答案,又不想得到那个答案,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是不是......隋阳老鸹。” 那几人没有回答,互相看了看。 其中一人道:“世上从来都没有什么隋阳老鸹,都是一群鬼。” 第一百二十八章你试你的我试我的 - 天下长宁 - 知白 走在黑暗之中的杜巽震始终还在坚持,因为那些麻袍客告诉他只要他足够坚持,从他们所在之处一路往北走,最多再走七个时辰就能走出这片沙漠。 他离开那一排低矮房屋的时候回头看,每一间屋子里都走出来几个麻袍客,像是一模一样,又像是完全不同,是人是鬼,分辨不清。 杜巽震已经从太阳还没有落下去的时候走到了第二天的太阳即将升起,他一直走一直走,朝着那个叫墨泽的连魔鬼都不愿意踏入的地方走去。 当阳光洒在沙漠上,让这本就金灿灿的黄沙变得更加夺目的时候,杜巽震也看到了沙漠的边缘,他甚至看到了视线最远处的那一抹绿色。 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缓缓的抬起脚,一脚踩在了沙漠之外的土地上,这里竟然还有些叫不出名字的野草,看起来并不漂亮,可在杜巽震看来就好像是到了一个前所未见的极乐世界。 他蹲下来,仔仔细细的看着那棵小草,他竟然在这棵小草上看到了自己,看到了新生。 可他却在这一刻猛然回头,看向来时方向。 短暂的犹豫之后,杜巽震转身走回沙漠,走回这片他好不容易才走出来的,象征着过去艰难险阻的沙漠。 与此同时,叶无坷他们的队伍已经出了京畿道,按照计划他们将一路直行穿过军屏道,再穿过北山道,出代州之后要绕过那片沙漠,再走六七天就能出关,然后再走十几天就能到漠北疏勒。 就在杜巽震穿过沙漠的那个夜里,叶无坷他们在一个叫定城的小县里停下来休息。 定城的城墙也是在大宁立国之后才重修的,所以看不出岁月斑驳,作为大宁最北边的一个道,北山道原本都归属冀州,冀州有史以来的三次近乎人口灭绝的大灾,定城都没有躲过。 大宁立国之后开始从其他地方将百姓迁徙过来,包括大批从京畿道来的人,用了十几年的时间,让这片满是悲歌的大地重新变得生机勃勃。 定城虽小,可这里依然能看到中原几千年历史以来都少见的欣欣向荣。 楚之前的大周统治中原近千年,可却没能保证中原大地的稳定,诸侯割据,连年征战,让大周这近千年历史写满了血与泪。 之后的楚数百年确实看起来比大周要强盛不少,可这几百年来真正见到了中原欣欣向荣的百姓也不过一两代人。 大宁才立国二十年,可这二十年是纯粹的干净的无与伦比的欣欣向荣,是从战乱之中幸存下来的人们和在战乱之后出生的人们,共同见证也共同创造的欣欣向荣。 叶无坷走在定城大街上,看着这座小城竟能如长安一样不宵禁,难免会有些感慨,有些激动。 长安虽大,人口数百万,可在长安内有大量的武侯,还有长安府,有巡城兵马司,有数不清的人为长安不夜城付出努力。 定城小,只有不足四万人口的小县城要保证不宵禁还不出事,其实比长安要难,因为定城县衙里一共只有一位捕头和六位在册的衙役以及三十几位学徒帮工维持治安。 能有这样的景象,就足以说明大宁的百姓比之于楚时候的人在各方面都有了极大的进步。 走在大街上的叶无坷看着夜里还有不少百姓居然能在路边摊上喝一点酒聊一阵天,看到三五成群的女子也敢走在夜色里而不惧怕黑暗以及滋生在黑暗里的罪恶。 大宁真好。 叶无坷想着若人有下辈子的话,那下辈子还来,他想看看下辈子的大宁,是不是已经好到让全天下的人都为之羡慕。 他在看百姓,看生活,看这人间烟火气。 但他也知道,他在看这些的时候有人在看他,有不止一双眼睛从他离开车队开始就一直在看着他,他甚至能从中感觉到某些人在跃跃欲试。 可叶无坷并无担心,如果队伍还没出大宁边关就先出事,那是连敌人都不愿意看到的,再跃跃欲试的人也会本本分分的等到向问大和尚到了疏勒之后再说。 才想到这些,叶无坷走到一片灯火不明也没有什么行人的地方就知道自己终究还是高估了人性。 一个黑衣人就在前方的黑暗处等着他,如果换做一个不那么敏锐的人也许走到近前才会发现这个黑衣人。 黑衣人怀里抱着一把剑,在月色下那剑鞘上有些什么名贵的东西微微发光。 宝贝啊,哪怕是在漆黑的地方也一样能散发该死的魅力...... 叶无坷在想的就是,剑他不懂,但剑鞘上的宝石抠下来卖钱能卖多少,他大概能懂。 “等我?” 叶无坷问。 黑衣人点了点头:“等你。” 叶无坷问:“你是哪儿人?” 黑衣人反问:“是哪儿人和等你有什么关系?” 叶无坷笑了笑道:“我老家那边没有深更半夜男人等男人的习俗,不知道你老家是什么地方,是否此举盛行?” 黑衣人似乎是皱了皱眉头,然后抬手指向叶无坷腰畔的黑线刀。 “拔刀。” 叶无坷回答:“你让我拔刀我就拔刀?我刀这么不值钱?” 黑衣人似乎是轻轻的冷哼了一声,然后朝着叶无坷迈步走来。 “你不拔刀,那就死。” 叶无坷道:“你吓唬我也没用,我这个人从小在穷山恶水长大的人,什么样的妖魔鬼怪没见过,又有什么妖魔鬼怪能吓住我?你与其吓唬我,不如全劝我,比如温柔的问我一声......公子你拔不拔?” 黑衣人只觉得叶无坷幼稚可笑,可一转念那家伙毕竟才十七,就算平日里看起来成熟稳重,又能真的成熟稳重到哪里去。 叶无坷见他不回应还是大步往前走,于是又说道:“你连公子你拔不拔六个字都懒得说?那可真是一点儿诚意都没有了,我看得出来你不是想杀我,只是想试试我的本事,所以你我没有生死仇,你不如听我的温和一些,若你连那六个字都懒得说,那说两个字也行,把拔不拔三个字中间的不字去掉,你且看我拔不拔?” 黑衣人被他说的稍显有些乱,听到最后他忍不住自言自语一声:“拔拔?” 叶无坷:“哎!” 黑衣人这才反应过来叶无坷为何废话这么多,他显然一下子就怒了,一跨步身形腾起,只转瞬而已就到叶无坷身前。 “你想拔刀也没机会了。” 说着话的时候黑衣人左手出招,双指并拢宛若剑锋,叶无坷则根本没有接招的打算,脚下发力向后倒飞出去。 两个人一个退一个追,那两根手指距离叶无坷的心口始终保持着一尺左右距离。 片刻之后,叶无坷倒飞的有些偏了,眼看着就要撞在一根柱子上,他猛然横移。 黑衣人的两根手指随即点在柱子上......噗的一声闷响,劲气竟然直接透过腰粗的木柱,一股木粉从洞里喷射出去。 叶无坷眼神一凛。 内劲! 他从离开无事村开始算起,遇到的真正能修行内劲的高手不过沐山色一人。 沐先生一人一剑,就能让数十名武功不俗的刀客告别人间,而沐山色的内劲用他自己的话说则是......刚刚入门。 这指尖上的劲气迸发,让叶无坷精神一阵。 他闪身之后右手握住刀柄,身形微微前压,在黑衣人转身的那一瞬间,长刀就要出鞘。 “你拔不出。” 黑衣人在叶无坷长刀将出的瞬间右手握着剑点在叶无坷的刀柄上,没出鞘的长剑已然有森森寒意。 “让你拔刀你不拔,今日你连拔刀的机会都没有。” 黑衣人屈指一弹,叶无坷警觉的向一侧横移一步,在移动的同时他就听到有破空之声从耳边急速经过,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判断出那是黑衣人弹出了什么暗器还是指劲。 叶无坷在无事村的时候就听说过,这天下间的大高手内劲修到极致,飞花落叶均可杀人,便是一条衣袖也能舞出腾龙出海一般的威力来。 在书院的时候沐山色也和叶无坷说过,沐先生见过的最厉害的人是一位他也不知道身份的青衫客,两条大袖鼓起内劲能宛若船帆,双袖之气就可力敌奔牛,这袖里内劲的功法,被称之为流云飞袖,而流云飞袖的渊源,可能是禅宗功法。 沐先生还说,传闻江南有人修成灵犀指法,内劲可随意动,数步之外,就可杀人。 黑衣人的指劲若是真的,那这家伙在江湖上也该是有鼎鼎大名的人物。 “拔不拔得出那把刀,已不是你说了算。” 黑衣人再次跨步紧追,一指点向叶无坷咽喉,叶无坷瞬间将黑线刀立起来,那一指点在刀鞘上,鞘中长刀被震的发出一声铮鸣。 于此时他,刀口向下的长刀被震的脱鞘而出,黑衣人眼神一寒,右手长剑往前一抬要把长刀敲回去。 叶无坷的手指在这一刻点在了剑鞘上,当的一声......黑衣人脸色猛然一变,身形不得不后撤一步。 叶无坷长刀出鞘,他笑了笑道:“就你会用手指?” 黑衣人只是震惊了一下。 “果然还藏了些东西。” 就在他要再次出手的时候猛然回头,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立刻腾身而起,只恍惚间,人已经掠上屋顶。 叶无坷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看了看,不见那黑衣人回来后就开始疯狂的甩动手指。 “疼,真他妈疼。” 在距离叶无坷大概三十丈外的一条黑暗小巷中,那个一身布衣长衫的中年男人转身离开,刚才那傻小子疼的甩手指的样子,让他嘴角微微扬起。 与此同时,官驿。 向问禅师盘膝坐在房间里闭目入定,后窗忽然传来一阵微微响动,向问禅师睁眼的那一刻,一把短刀已经刺向他眉心。 可这把刀距离他眉心不过半寸就无法再向前,即便夜行也从来都不屑身穿黑衣的那个白衣年轻人脸色大变。 第一次,他在这他不喜欢的人间感受到了死亡气息。 向问禅师手里的那一串念珠竟然绷得笔直,瞬间化作一把短剑似的已经到他心口,他再向前半分,念珠必然先洞穿他的心脉。 “哪里来回哪里去,谁让你来试探的,你回去告诉谁,我无心他事,只在真经......试探出来我有什么本事,和真经之外的事也没任何关系,不必再派人来,再来我也会生气。” 向问禅师闭上眼睛。 “禅宗五戒第一戒是不杀生,只是不许,而非不会。” 第一百二十九章小道与魔 - 天下长宁 - 知白 念珠可以是念珠,也可以是一件杀人的利器,白衣年轻人在他见叶无坷之前,从来都没有见过能让他感到害怕的人。 当然他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从他见叶无坷开始的,因为叶无坷也并没有让他感到害怕。 他已经探知了叶无坷的底牌,那双指枪法确实让人惊叹,可十岁之后才开始练功的叶无坷,只有不满七年的修行再强又能强到哪里去? 他不否认叶无坷是天才,但他也不认为叶无坷的天赋就比他要强。 在他看来,差不多年纪的人之中他不可能有对手,所以在他来试探向问禅师的时候,其实也没把向问放在眼里。 只有自负的人才会时常感到自己在人间之外,尤其是面对同龄人的时候就更会有一种不可避免的高高在上。 看起来向问禅师的年纪也不到三十岁,就算从小开始修行又能如何? 可是当念珠起的那一刻,白衣年轻人第一次感到自己真的可能因为一颗念珠而彻底和这个人间说一声再也不见。 而就在他进入官驿的时候,没有住进官驿房间里的两位道人同时睁开眼睛。 他们两个就盘膝坐在马车里,这马车就像是一道封印,但不是把他们封印在内,而是将一切打扰封印在外。 两位道人看起来都在四十岁左右,身上的黑色道袍也明明白白告诉了世人他们在龙虎山道门那一脉的身份地位。 左边的道人白面无须,虽然已界中年可依然难掩眉清目秀,往前二十年,必然是个俊俏到能招惹不少桃花债的风流少年。 可实际上他是个对感情颇为麻木之人,到现在也没有过男欢女爱。 他是龙虎山二代弟子谢宣积,坐在他对面的那个比他年长两岁长须至胸的道长叫嵇笙。 嵇笙就是那种典型的道长形象,一看就是个正经的不能再正经的道人。 两人几乎不分先后的感知到了白衣年轻人进了官驿,年轻些的谢宣积手按住剑柄,年长些的嵇笙微微摇头:“不关我们事,且听听一会儿关不关我们事。” 谢宣积笑了笑,闭目养神。 只片刻后白衣年轻人就从后窗掠走,来的快走的更快。 谢宣积微微一笑:“应该年纪不大,莽撞。” 嵇笙笑道:“年纪大也可以莽撞。” 谢宣积一时之间没搞懂师兄说的是不是正经话,所以他打算不搭茬,龙虎山上的道人可以还俗成亲,也可以结成道侣,但嵇笙师兄不大一样,师兄经常结成短暂道侣。 师兄说,每一次都是诚心以待,我看中她貌美如花,她看中我出手大方,世间最真挚的两情相悦也不过如此,你问我是否问心有愧,那我告诉你,只要我花出去的银子没有一个铜钱是后悔的,那就是问心无愧。 谢宣积觉得师兄也算洒脱,最起码从来都不遮掩。 这一点,和嵇笙师兄的某位弟子简直绝配,嗯,那位弟子也在队伍里。 一进定城嵇笙师兄的那位弟子就急匆匆的走了,说是要去探访定城有没有好的手艺人。 “向问禅师,深藏不露。” 嵇笙道长起身道:“既然如此,那我们还在马车里坐个屁,不如回房间里躺着,打坐这事儿......也就外人看着高深莫测,我就不信你腿不酸。” 说完他就真的下车去了,谢宣积却没走,这趟往疏勒哪一步都不容易,总得有个人守着。 他正襟危坐:“师兄你且去睡,我倒是觉得车里清净。” 嵇笙随便摆了摆手就走了,确定他走远,谢宣积把腿伸直了揉了揉,苦笑一声:“酸,真酸。” 他不走,不是因为他真的喜欢这是车里清净,道门弟子一诺千金,既然答应了要帮忙,那就不能不当回事。 龙虎山没有什么太过苛刻的规矩,不然的话嵇笙师兄也不至于那般放浪。 可老真人曾经说过,别的地方他管不着,龙虎山的道人在答应别人做什么之前先掂量好,办不了就别答应,答应了就别敷衍,你不好好修道我最多让你去扫地,你言而无信我就让你滚蛋。 老真人历来就是如此脾气秉性,办不到的,皇帝问他也是办不到,办得到的,百姓托付他也尽力而为。 老真人说自己能活一百多岁,靠的就是不吹牛皮不讲大话也不食言,所以心底坦荡,坦荡二字,才是延年益寿的法门所在。 有些人不坦荡也能活一大把年纪,那是因为可以做到近似于坦荡但又不是坦荡的境界......不当回事。 什么都不当回事,也是神仙境。 谢宣积活动了一下身子,侧耳倾听四周没有声音,于是把鞋子一脱,袜子一扒,往后一躺......还是这样舒服啊。 他枕着自己的手臂回想着离开长安时候的大师兄说的那些话,心情就又逐渐凝重起来。 大师兄说,如果黑武人势必促成漠北诸国伐宁,那其实根本不需要什么复杂的阴谋诡计,只需让大宁去疏勒的人全都死。 只要使团死尽,那漠北诸国不伐宁,大宁就不伐漠北了吗? 大师兄还说,如今大宁蒸蒸日上,可也如履薄冰,一切美好都是还未凝实的表象,哪怕就是宁人现在引以为傲的团结都不牢靠。 只要大宁出现颓废之势,所有美好就如梦幻泡影一般破灭,宁人的团结,在大宁都分崩离析之后也必荡然无存。 黑武人的计划就是这么简单,邀请大宁的人来疏勒谈判,你不来,是你不敢。 漠北数十小国一看大宁连使团都不敢派来,那当然会猖獗起来,再加上黑武人在后边煽风点火,漠北伐宁自然会成定局。 就连草原诸部,西域诸国,也都会因此而觉得大宁只是徒有其表。 再加上东疆战事,会让那些外敌觉得有机可乘,到时候最少是漠北伐宁,搞不好就是之前冀州被屠戮三次那样的大兵祸。 所以使团必然会北上,若使团死尽,大宁上下震怒,朝廷都抵挡不住百姓的请战声浪。 可不管是大宁征伐漠北,还是漠北攻打大宁,这都是黑武人愿意看到的事,天下间诸国相处哪有那么容易,有些时候外交上的事比一场真正的战争还要凶残可怕。 那个栖山禅院的大和尚说他自己明知必死而赴死,大宁鸿胪寺的人不比他知道什么是明知必死而赴死? 大师兄说,无论如何都要保证鸿胪寺使团安然返回,这不是代表大宁怕打仗,而是就算要打仗也不能打被敌人牵着鼻子走的仗。 想到这,谢宣积就深深的吸了口气。 脚臭。 于是他坐起来,默默的又把袜子鞋子都穿好,把马车的车窗打开缝隙,这才好些。 大师兄说,黑武人要想让大宁的使团在疏勒死尽,用的多数会有江湖手段,疏勒国虽小,漠北诸国都不大,可又不是傻子,他们才不会主动对大宁的使团动手。 动手,必然是黑武人。 大师兄说,黑武有一个极厉害的宗门,是为剑门,剑门在黑武就相当于楚时候禅宗那般地位,甚至可左右国策。 禅宗昌盛时候,大楚的国师甚至可与皇权平坐。 剑门是黑武第一大宗门,高手如云,所以这次要面对的最大凶险,就是来自剑门高手的刺杀。 “不知会来几位大剑师。” 谢宣积自言自语一声,但语气之中没有丝毫惧意。 打架的事,龙虎山什么时候怂过? 老真人遇神杀神遇魔杀魔,跟什么人有什么打法,他们这些弟子,脾气秉性哪个不随着。 当年他老人家与那位在剑道上无人能出其右的天才打了一天一夜,方圆五里之内寸草不生,老人家比那位剑道第一人年长六十岁,气势上没输半分,当然,结局也是没输半分。 没过多久老真人在长安城里与一个牙都快掉没了的老头儿因为下棋闹矛盾,他收起一身修为与那老头儿抱摔,老头儿有多大力他用多大力,被那老头儿连着闷了三拳打的口鼻流血,也还是成功将那老头儿按在地上问了一声服不服,老头儿说不服,啐了他一脸血,还包括嘴里最后一颗牙。 再后来那位没牙的老人家得知与他扭打的是龙虎山老真人,老人家兜着嘴说下次还干他。 老真人在一百岁那年离开长安说是要去天下间再游玩一趟,说走就走没有一点迟疑。 可是师兄弟们都知道,那是师父已经预感到自己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老真人一百岁重出江湖是为何事?真的是去看看美景泡泡美妞儿? 是荡魔。 师父他老人家要在临死之前把大宁的江湖再血洗一遍,老真人的杀心一起,这江湖中的妖魔鬼怪必然尸横遍野。 如果师父他老人家不在了,中原江湖的大旗未必还是他们龙虎山的弟子扛起来,江山代有才人出,龙虎山因此没落也有可能,但......扛旗的可以不是龙虎山,丢人的也必然不能是龙虎山。 剑门? 谢宣积看向车窗之外。 “小道人,也想去荡一荡魔。” 他想见识一下的剑门魔确实已经有不少人到了疏勒,这些在黑武之内都地位崇高的剑师在被一群疏勒边军拦下来后,脸色全都阴沉下来。 “诸位尊长。” 疏勒一位将军点头哈腰的致歉:“现在已经夜深,诸位尊长若是想找些消遣,我带你们去城中青楼,也有不少绝色佳人,自会把尊长们伺候好了,去......去百姓家中随意抓些妇人回来......” 他看了看后边的几辆马车,心中的火气需要拼尽全力的压着。 这些剑门的人竟然明目张胆的强掳民间女子,还多数是些没长大的少女,若他不能阻止,如何再面对全城百姓? “不让开?” 一位白衣剑师面带寒气。 疏勒将军摇了摇头,不能让开。 这些剑门的人应该是白天就让弟子在大街上物色少女,看准了就跟上去认了住处,到晚上全都直接掳来,根本就没把疏勒的律法当回事,也没把他们这些疏勒军人当回事。 “活人不让,尸体让。” 白衣剑师骤然拔剑,那把宽有一尺的重剑瞬息之间就将疏勒将军直接劈开,尸体一分为二,往左右分开。 “现在让开了吧。” 白衣剑师扫了一眼那些把弓箭都瞄准过来的疏勒兵,跨步向前:“若不想被我黑武大军把疏勒夷为平地,你们最好抬着那两片尸体马上滚开。” 上百名边军,竟然真的没人敢再阻拦。 这些剑门弟子将掳来的数十名少女送到城中最空旷的地方,在这搭建着十二座很大的帐篷,每一个帐篷外,都有多名剑门弟子把守。 那名剑师快步上前,恭恭敬敬的说道:“弟子给诸位法座把人带来了。” 可就在这时候,数十名疏勒江湖客从附近的屋顶上纵掠过来,为首的那名侠士怒吼道:“把人放了!” 一名年轻剑师轻哼一声,一伸手,剑门弟子就连忙将阔剑捧着递过去。 “你们退下,我想活活血。” 其中一座帐篷里,一位大剑师迈步而出,他扫了一眼那数十名疏勒江湖客,然后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 半刻之后,大剑师扔掉滴血的树枝,看都没看那几十具尸体,转身回到帐篷里。 “还以为能活活血,连手腕都没活动开。” 片刻之后,数十名哭嚎的少女被送进那十二座帐篷里。 。。。。。。 【又是天快亮了,希望头不会更秃】 第一百三十章宁人都该死 - 天下长宁 - 知白 从黑武远道而来的剑门一行在疏勒边关住了三日,第一天夜里就杀了一位疏勒边军将军,以及数十名疏勒江湖客。 按照行程来说他们应该在第二天就起程往疏勒国都城弥泓城进发,可似乎是觉得如果前天夜里杀了些人一早就走显得有些怕事似的,所以干脆就又多停留了两日,挑衅似的就想看看疏勒人还能有个什么态度。 结果这三天疏勒人像是都聋了哑了瞎了一样,就算是被欺负了的那些少女的家人也多数选择忍下来。 也有性格刚烈的父亲去剑门众人的驻地,手握一把菜刀。 片刻后,尸体就被丢出来,开膛破肚,用的就是那把菜刀。 三天,这座边城的百姓们好像被恶魔统治了三天。 剑门用这样的方式试探出了疏勒人的底线,那就是面对强者疏勒人可以没有底线。 剑门的队伍浩浩荡荡的离开这座边境小城往弥泓进发,弟子数百,剑师四十八,大剑师十二。 若非目标是宁人,剑门什么时候出动过这般大的阵仗。 在剑门之人的眼中,这天下诸国,也就宁国还行,这天下江湖,也就宁人还行。 从边城到弥泓走了七天,这七天之内的每一天剑门行事都与在边城时候一模一样。 白天剑门弟子就会在大街上物色貌美少女,到夜里就会直接掳来送到大剑师的帐篷里。 第七天的时候,剑门一行距离弥泓还有不到五十里的时候,数百名疏勒江湖中人联合起来,将通向都城的大路堵了。 疏勒江湖中那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站在大路正中,沙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剑门,需给疏勒人一个交代!” 剑门十二位大剑师的车里无一人回应,那位疏勒江湖的武林盟主便跨步向前。 他朝着剑门的队伍走到第五步的时候,剑门之中的一位年轻剑师催马而出,这位剑师看起来也就二十二三岁模样,是此行四十八位剑师之中最年轻的一个。 伯云珈催马走到队伍前边,作为剑门首座大剑师的弟子,年仅二十几岁的时候就跻身剑师行列,他自然骄傲。 首座大剑师在剑门的地位能排进前五,所以他这个最年轻的剑师在一众剑师中的地位也不会因为最年轻就显得低了。 “你要什么交代?” 伯云珈问。 疏勒武林盟主大声道:“你们一路走来祸害了多少良家女子,做下如此丧尽天良之事,你们难道一点悔意都没有?居然问我要一个什么交代?!” 伯云珈问:“你最好直接说想要的是交代,我没有时间听你在这里问问题。” 疏勒武林盟主怒道:“给我们一个公平!” 伯云珈问:“公平?你也有女儿吗?你女儿也要侍奉大剑师?不对,看你年纪,你女儿大概也已人老珠黄,你有孙女吗?” 老盟主双目充血,抽出弯刀指向伯云珈:“我疏勒国小也不能任由你们黑武人欺凌,疏勒男儿今日就要站出来,让你们知道疏勒不会任人宰割!” 说完一跃而起。 伯云珈微微摇头。 噗的一声,一道剑光炸起,一分为二的老盟主尸体落地,血洒当场。 伯云珈都没有下马,他拎着那把剑门独特的至少一尺宽的重剑扫视剩下的疏勒江湖客。 “你们也要一个公平吗?” 他说:“我剑下亡魂,所得即是公平。” 疏勒江湖中人愤怒,他们咆哮着向前。 就在这一刻,一片羽箭从他们背后飞来,六七个江湖客还没有冲到黑武人附近,就被羽箭放翻。 疏勒弥泓禁军到了,他们从后边扑上来,迅速的将这些江湖客全都驱散到路边,疏勒禁军大将军,疏勒国君的小舅子巨擘渠急匆匆上前。 至伯云珈面前,非但是大将军还有国公之位的巨擘渠俯身行礼:“让这些刁民惊扰了尊长,还请尊长恕罪,我奉汗王之命前来迎接尊长入城,也代表汗王问候诸位尊长。” “问候?” 伯云珈看了看那些愤怒的疏勒江湖客:“用这样的方式问候,我还是第一次见,疏勒汗王的待客之道,也让人大开眼界。” 巨擘渠连忙道:“都交给我来处理,还请尊长进城,汗王已经备下宴席,亲自在皇宫门前迎候诸位尊长。” 伯云珈刚要说话,最前边那辆大剑师的马车里有人吩咐了一声,伯云珈随即俯身回应,然后看向巨擘渠道:“大剑师说,你们的人不懂礼数略有莽撞之举他不计较。” 巨擘渠立刻俯身:“多谢尊长宽宏,多谢尊长开恩。” 伯云珈道:“大剑师说他不计较,都杀了就好。” 巨擘渠猛的抬起头,眼神里都是震惊。 伯云珈问:“你在为难吗?” 巨擘渠头压的更低了些:“尊长,这些江湖客冲撞法驾确实罪不可恕,可他们也算,也算事出有因,且这些人聚集此地也算朝廷疏于管教,我作为禁军大将军也有责任,所以......” 伯云珈指了指地上那位老盟主的两片尸体说道:“你说你也有责任,是你也想要一个公平?” 巨擘渠再次抬头:“尊长开恩......” 伯云珈皱眉:“看来他们这些凶徒冲撞大剑师法驾,确实与你有关,你如此维护,难道这些凶徒都是你找来的?是不是你们汗王想借此试探我剑门实力?” 他不等巨擘渠说话,回身朝着最前边的那辆马车问道:“法座,疏勒禁军大将军与那些凶徒或有勾连,此举,亦有可能是疏勒汗暗中安排。” “不是!” 巨擘渠立刻喊道:“他们来此,汗王绝不知情!” 伯云珈道:“那就是你自认了这是你主使?” 巨擘渠眼睛血红,沉默片刻后猛然回身:“杀!” 那些疏勒禁军听到这命令的时候显然都愣住了,全在迟疑,没有人立刻动手,他们似乎都觉得是不是大将军下错了军令? 巨擘渠怒道:“没有听到我的话?杀!全都杀了!” 疏勒禁军的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个人都纠结无比,可在不断催促下,他们最终还是朝着那些江湖客开始放箭。 疏勒江湖中人万万没有想到,对他们下杀手的不是黑武人而是自己人。 箭雨之下,满地尸体。 伯云珈看着那些疏勒江湖客全都死了之后,微笑着对巨擘渠说道:“恭喜大将军洗清嫌疑,咱们现在就进城吧。” 说完催马而行,不再理会那个呆立路边的疏勒禁军大将军,剑门的马车一辆一辆在巨擘渠身边经过,巨擘渠却犹如一具木头人一样弯着腰站在那,他低着头,双目垂泪。 等到剑门的队伍过去之后,禁军之中一位副将缓步走到巨擘渠身边,他也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能开口,语气之中尽是悲凉。 “大将军,回去吧,若是回去的晚了,不知道那些黑武人又会挑拨什么是非,到时候若在汗王面前说大将军有过错,汗王也不好说话。” 巨擘渠抬起头,看向这个忠诚的部下:“哲越,我们难道连一句道歉都要不来吗?” 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哲越看向大路两侧沙地上的尸体,再看看不远处老盟主的那一分为二的身躯。 “疏勒国弱,又能如何?” 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大将军应该知道,抵抗黑武,疏勒国将不存,若跟着黑武坑害宁人,疏勒亦国将不存,我们......有些时候连苟且活着都不能。” 巨擘渠重重一叹。 “如此看来,还不如当初去和宁人低个头,宁人最起码......” 巨擘渠也又看了看那些尸体:“宁人最起码是人不是魔鬼。” 他吩咐道:“将尸体掩埋。” 哲越拦了一下:“还是......还是等等吧,若现在掩埋,黑武人怪罪起来是大将军受罚,等回去之后,随便安排别人来处理这些尸体就好。” 巨擘渠道:“我这个禁军大将军,难道连这点勇气都没有?” 哲越道:“大将军恕我直言,这点勇气......不如没有。” 巨擘渠一怒,抬起手想在哲越的脸上狠狠扇一下,手都抬了起来,最终却没能打下去。 “罢了......” 巨擘渠道:“你回去之后找人安排。” 说完这句话巨擘渠就上马而去,朝着黑武剑门的队伍追赶,哲越看着大将军的背影,眼神里终究还是有些掩饰不住的失望。 他等巨擘渠追上黑武人之后,朝着他手下的士兵们吩咐道:“在这多等一会儿,他们走远些,咱们把这里的尸体掩埋。” 他手下的士兵们全都看着他,有人欲言又止,有人低头怒骂,有人恨得攥紧了拳头,有人咬破了嘴唇。 哲越在禁军之中有些特殊,因为他不是疏勒贵族出身,能进入禁军且成为副将,靠的是他的真本事还有实打实的军功。 他手下只有不到五百人,这五百人对哲越却奉若神明。 在他们看来,哲越将军代表的不仅仅是他自己,还是他们这些出身寻常的人,是所有疏勒普通百姓的希望。 “将军!” 还是有人忍不住劝了一句:“这件事爱谁干谁干,将军你若把这些尸体掩埋了,黑武人要是揪着不放,朝廷里没人保将军。” 有人开口,大家七嘴八舌的就都开始劝他。 “将军,就算黑武人要杀你,大将军也不会保你的,汗王更不会保你,那些早就想抢你位子的人,巴不得你死。” “将军,我知道你心善,可这事轮不到咱们管,刚才放箭的时候将军说咱们的人一箭都不许放,我们都是拉的空弦......将军,仁至义尽了。” “是啊将军。” “将军,咱们也回去吧。” 哲越却走到路边,默默的用弯刀开始挖土,他的士兵们纷纷围上来,一开始大家只是劝说,后来便和哲越一起挖坑,把尸体一具一具的掩埋起来。 “不是我做,就是别人做,谁做,都可能被黑武人针对。” 掩埋了所有尸体之后,哲越看向手下将士们:“若有人问起,你们就说是我下的死命令,你们不做,我就杀人。” 他看了看大路两侧密密麻麻的土包,俯身一拜。 数百名禁军士兵,随着他一起俯身行礼。 在前边的队伍里,巨擘渠回头看向哲越的人,他眼神有些复杂,因为他知道这位忠心耿耿的部下为什么这样做。 如果有人怪罪,哲越就会把这事扛起来,如果将来汗王因为此事夸奖,那哲越就会说是他巨擘渠的安排。 巨擘渠在心中想着,这样的部下,我应该好好保住他才对。 就在此时,伯云珈也回头,看到那些士兵们在掩埋尸体,他笑了笑:“疏勒人不该不团结,拦截大剑师法驾的那群人应该都是宁人,那......我看领头掩埋尸体的,也是个宁人吧,大将军怎么这么不小心,连队伍里都混进了宁人?” 第一百三十一章等来了和没等来 - 天下长宁 - 知白 商队出代州之后路就变得不那么好走了,虽然还是官道,可代州之外植被相对要稀疏不少,风一大,沙尘就会逐渐侵蚀道路。 走在这样的路上速度也避免不了的减缓下来,车轮辗过沙子的时候声音像是在人的耳膜旁边磨牙一样。 自从离开长安之后,苗新秀的话就变得越来越少,他好像在看到比之前荒凉的景象之后,勾起了许多回忆。 最前边的车还好,迎着北风走,车轮带起来的沙子让后边的人吃了一口又一口。 叶无坷让苗新秀与他同乘一车,也不知道苗新秀是不喜欢那位栖山禅院的大和尚,还是觉得高清澄借给叶无坷的车过于封闭,所以他总是更愿意坐在货车上,迎着风,默默的看着远方。 叶无坷拎着一个水壶爬上货车,递给苗新秀后说道:“如果是想起了什么过去的故事,讲给我听听?” 苗新秀笑了笑道:“过去哪有那么多值得讲的故事,讲来讲去都是老一套,开头无一例外......我们那时候可是真苦啊。” 他是笑着说出这些话的,可笑容里已经透出几分苦涩了。 有的人不喜欢听老一辈人说起原来有多苦,这也无可厚非,过在好日子里的人没必要去对过去的苦有多深刻的理解,他们只需要记住现在的好不能被破坏就够了。 也总是会有人说怀念过去,说过去有多单纯有多美好,其实怀念的根本不是过去的日子,而是年轻的自己和曾经没有把握住的有关自己的亲情友情爱情。 现在你随便拉住一个超过五十岁的老人问问他愿不愿意回到你二十岁的时候,他们想想二十岁的强壮一定会心有向往,你要说回去还是过你二十岁的日子而不是现在的日子,那多数都会龇牙咧嘴的犹豫不决,因为年轻真的好,哪怕苦一些也能接受。 如果你问一个二十岁的人愿不愿意去他父亲那辈过苦日子,他可能会赏你一个巨大的白眼。 能让人在吃苦和不吃苦之间犹豫不决的选项,可能只有青春这两个字分量最重。 苗新秀看着远方,抬起手指了指:“那年我追随陛下和大将军在代州这边御敌,那时候这里还是楚国边军在硬扛着。” “楚国朝廷已经许久都没有给他们发过军饷,就连食物都是他们自己想办法解决,他们不得不扮作马贼去关外劫掠,也不得不在能种上粮食的地方一棵一棵的当宝贝似的守着。” “没有援兵,黑武人来势汹汹,那时候陛下的大军已经集结完毕,准备从冀州一路向南攻打楚国都城大兴,队伍都要走了,接到了黑武人来犯的消息。” 苗新秀看向叶无坷道:“你可能没见过一群大男人嚎啕大哭的样子,陛下带着我们昼夜兼程的赶到代州,当楚国边军看到来支援他们的竟是他们眼中的叛军,他们先是愣住了,然后就开始哭。” 苗新秀伸手比划了一下:“就这么大一个又干又硬的窝窝头,我掏出来一个递给那个边军兄弟,他不敢接,几次想伸手都缩了回去,喉头却一个劲儿的上下动,姜头,你见过一个大男人被一个又干又硬的窝窝头馋的不停吞咽口水的样子吗?” 叶无坷摇了摇头。 他才十七岁,他出生的时候大宁已经立国,虽然无事村的日子过的也清苦,可真的还没见过村子里谁会因为一个窝窝头而馋的吞口水。 苗新秀道:“我把那个窝窝头塞给他,告诉他说,兄弟,你下去歇歇,换我来。” 说到这苗新秀停顿了一下,嗓音也有些哽咽。 “一个大男人,黑瘦黑瘦的,捧着那个窝窝头哭的撕心裂肺的,我不知道怎么劝他别哭了,就拉着他到城墙里边坐着,我站在他的位置看着城外,黑压压的全都是黑武人。” 苗新秀深吸一口气,故事到了这好像就戛然而止,他不是不想说下去了,而是他的回忆开始疼。 “黑武人来的时候他们可以当逃兵的,其实那个时候谁会笑话他们当逃兵呢?没有粮食,没有军饷,没有任何补给,他们守着边关靠的就是一颗良心。” 苗新秀说:“心谁都有,良心不是谁都有......” 他指了指身后方向。 “陛下带着咱们宁军支援过来,全面接手边关的防御,换楚国边军兄弟们下去歇歇,这也是后来为什么楚国的军队只向咱们宁军投降的缘故。” “可就在那时候,有些所谓的义军,趁着陛下带着所有兵力抵御黑武人的时候攻打冀州,他们没想过要来帮忙,没想过黑武人如果杀进来那冀州就会有第四次被人屠戮殆尽的大灾,他们只想趁着宁军不再把地盘先抢了。” “如果他们仅仅是想地盘也就罢了,他们从沿途伏击冀州百姓给边关运粮的队伍,然后假扮成运粮队攻击咱们的背后。” 苗新秀点上烟斗使劲儿嘬了一口,吐出了浓浓的烟气。 “那时候,唐大将军说让陛下安心抵御黑武人,后背交给他,陛下问大将军,你需要多少兵力?如果太多,怕是没办法给你抽调出来,黑武人来了五十万,再加上漠北诸部和草原人,总计兵力不下七十万,陛下那时候不敢分兵,哪怕背后被那群所谓的义军打了一次又一次他也不敢分兵,因为陛下始终觉得,就算什么都拼没了也该挡住黑武人。” “唐大将军说,八百!” 苗新秀看向叶无坷,比划了一下八。 “唐大将军只要八百骑兵,当时陛下问谁愿意跟大将军去?谁都知道,抵御黑武人是九死一生,跟着大将军去和那些人交战大概就是十死无生。” “背后的叛军有十几万,这仗看起来怎么打都赢不了,唐大将军就是想用他和八百死士的命,为陛下拖住后边叛军的攻势。” 叶无坷低着头说道:“师父你去了。” 苗新秀嗯了一声:“该去。” 他又嘬了一口烟,然后笑起来,这一刻的笑容之中,满满的都是自豪,是骄傲,是一辈子也忘不掉的荣耀。 “我们八百人,跟着大将军,像是鬼一样在敌人十几万队伍的缝隙里来回穿插,我们烧他们的营地,烧他们的粮草,还直扑他们的老巢。” 苗新秀说到这的时候,嗓音里已经明显有抑制不住的激动。 “八百人!” 苗新秀使劲儿吐出一口气。 “八百人,我们接连大胜,大将军带着我们一路打一路赢,只用了四个月,八百人打成了一万两千人,那时候冀州已经没有敌人敢与我们交锋,唐字大旗到了哪儿,哪儿就是咱宁军的地盘。” “后来唐大将军带着队伍一口气从冀州追杀叛军到赤河以南,队伍从八百人到了八万,然后我们就一路攻到杭城,苏州,然后进军大兴城。” 苗新秀磕了磕烟斗:“那是我人生之中,最痛快的日子。” 叶无坷的眼神里,满是敬畏。 苗新秀道:“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个黑瘦黑瘦的家伙,那个捧着个窝窝头嚎啕大哭的汉子,那天我还问他,为什么你这么哭?他说他和兄弟们守着家门,却知道家里不会来人了,他们都想着,要么逃吧,不逃的话,那就死吧,死了更好,死了对得起所有人,也就对不起自己。” “他哭,是因为那天他们看到背后来了队伍,都以为是敌人从别的地方打进关内又绕过来前后夹击,就是没人想是家里来人了,可真是家里来人了。” 苗新秀说:“换我,我也哭。” 叶无坷重重的点了点头。 “可是啊......” 苗新秀伸手往前指了指:“在代州还往北大概四百里,原本那边才是中原的边关,我们都以为那边被攻破了,黑武人才会一直攻打到代州来,直到大宁立国之后我们才听说,原来那边没被攻破。” 叶无坷猛的抬起头。 苗新秀道:“那边有个地方叫墨泽,大部分时候人都没法走,你不知道走到什么地方就被沼泽吞了,都说那是妖魔鬼怪都不敢去的地方,在墨泽这边有一座边城叫隋阳,里边原本有一千二百楚国边军。” “那年墨泽枯了,大部分沼泽都洼陷下去,所以很容易分辨出哪里能走哪里不能走,黑武人在漠北人的指引下从墨泽杀过来,他们攻打隋阳,隋阳的边军将军叫章旬,带着这一千二百人和黑武人干,硬生生的阻挡黑武人几个月。” “黑武人动用了超过五万人围攻隋阳城,那一千二百人应该也和代州的边军一样,始终都在盼着家里人来吧......几个月,黑武人没拿下隋阳,还被章旬将军他们杀了两万余人。” “原本黑武人连隋阳都过不来,那年大旱,围攻几个月之后墨泽更枯了,黑武人能绕过隋阳,但他们也没想放过隋阳城里的人,数十万黑武大军南下,留下了一万黑武人和四万漠北人继续攻打隋阳。” “又几个月之后,隋阳城里已经一粒粮食都没有了,章旬将军......章旬将军看着将士们饿的已经没力气再厮杀,于是下令,下令亲兵把他家里的妇人全都杀了,包括他的妻子和小妾,还有家中侍女,杀了她们给士兵们吃,瞒着士兵们说是杀的马,其实马早就吃没了。” “又过了几个月,黑武人攻打隋阳已经近一年,隋阳城里树皮草根都被吃的干干净净,城中百姓饿死无数,章旬将军就......就下令吃死尸。” “靠着隋阳易守难攻,靠着将士们上下一心,还靠着什么我想不出,也许是良心吧,也只能是良心吧......隋阳一共坚守了一年九个月,一直到黑武人从代州这边都退走了,他们还在围攻隋阳。” “到黑武人彻底放弃攻打隋阳的时候,据说城中只剩下几十个人了,他们靠吃什么活下来的,没人敢仔细去想,也许他们连腐尸都吃。” 苗新秀道:“他们最终也没等来家里人,等他们互相搀扶着回到代州这边的时候,城墙上已经不是楚国的旗帜了,但他们还是回来了,回来之后就不停的有人问他们,你们是靠吃什么活下来的啊,你们是不是什么都吃?死老鼠,死人,什么都吃?” “有一天,他们应该是受不了了,悄悄的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过,后来有人提及隋阳那群边军,就管他们叫隋阳老鸹。” 第一百三十二章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圣贤自己 - 天下长宁 - 知白 苗新秀告诉叶无坷,大宁立国之后的第四年,大将军唐匹敌亲自去了一趟隋阳,到了之后才知道那座城已经残缺不全成了什么样子。 城已经荒废,墨泽也变得再次凶险起来,远远的看着都是草地,可扔一块石头过去,没多久那块石头就会沉的不见踪迹。 大将军又让人用绳索绑住石头扔过去,石头下沉之后几人奋力拉拽,那膀大腰圆的亲兵,几人合力都没能把石头拉出来,要是孤身一人陷进这种地方,没有任何自救的办法,人不动,缓缓下沉,人越动下沉越快。 苗新秀说,大将军天纵之才,原本去隋阳城看,是准备重新修建这座城池,派兵驻扎,到了之后仔细观察数日,大将军随即下令开渠。 将十几里外的河水直接引过来往墨泽里灌注,墨泽随即变成了一片水泊。 隋阳城已经没有修复的必要,那片水泊也就成了真正的天堑,小船没办法撑过来,大船根本就走不了,再说往北就是墨泽山,也根本没办法运船过来。 叶无坷不知道杜巽震的目标就是墨泽,杜巽震选择去墨泽山做一个守山人,也不是因为他不知道那里如今已成水泊,而是他觉得那是自己的归宿。 这一路往北走,叶无坷大部分时候都和师父坐在货车上,陪着师父聊天,听师父讲过去的故事。 一路上无惊无险,路过那片沙漠的时候叶无坷站在车顶手搭凉棚往远处眺望。 他看到在极远处的沙丘上似乎有三个马贼正在观望,但叶无坷并没有太过在意。 沙漠不大,那些马贼的规模也都不大,他们可能盯上落单的行人,或是人数不多的商队,但他们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对规模大的商队下手。 能走这条路线的大商队基本上配置齐全,除了全副武装的伙计之外,还会雇佣江湖高手坐镇,那些马贼图财,又没疯狂到为了财就没头没脑的去送死。 就在那个沙丘上,杜巽震举起手遮着阳光也在看叶无坷这边,在他身边是两名麻袍客。 “那是大宁的商队,看规模应该是东广云汇。” 杜巽震说:“现在咱大宁繁华锦绣,百姓们的日子过的都很好,东广云汇的生意极大,能把大宁的锦缎和瓷器卖出去,换回大笔的银子。” 其中一个麻袍客拨马离开:“那不是咱们的大宁,是你的,现在......也不是你的了。” 杜巽震也拨马跟上去:“是不是你我的大宁都没有关系,是中原人的大宁就好。” 他笑问:“你今日是不是没什么可教我的了?如果你真没什么可教的那我要去墨泽山了。” 那麻袍客冷哼一声:“你?差得远。” 其实他们所看到的规模巨大的商队并不是一支,而是七八支,除了叶无坷他们的队伍之外,走到荒芜之地的时候,路上大大小小的商队都会聚集起来一起走,尤其是遇到像东广云汇这样的大商队,小一些的队伍当然乐意跟着走。 那支规模最小的商队里,马车里盘膝而坐的白衣年轻人最近心情好像一直都不好。 从定城他去试探栖山禅院的白衣僧开始,他的自信就遭受了沉重的打击。 原本他是那般自负的一个人,哪怕身上压着千斤万斤的东西他也从不曾有过任何惧意和退缩。 可是那天夜里,白衣僧的一串念珠让他感受到了他活在这个世界,所以,他也很可能随时死于这个世界。 “我尚未不朽。” 良久之后,白衣年轻人喃喃自语的声音飘到了马车外边,那个看起来懒懒散散的车夫听到后撇了撇嘴,自言自语似的回应:“你总算像个人了,看来人就得被打击一下,那天叶无坷给你的打击我以为够了,想不到还需再加上一个白衣大和尚才行。” 白衣年轻人回应:“我没有叶无坷那么好命,他只要活着就够了。” 车夫道:“他也不像是只想苟且活着的人,你为何对他敌意那么大?” 白衣年轻人回答:“因为他可以苟且的活着,但他没有。” 车夫哼了一声。 他应该是懂了这句话,所以他觉得白衣年轻人活着太累。 他说:“既然你当初做了选择,就该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现在突然开始矫情起来,我觉得你倒是应该苟且的活着。” 他说:“束休,你为何不快乐些?” 白衣年轻人曾经问过叶无坷一个问题......你知道什么是束脩吗? 叶无坷的回答他并不满意。 “快乐?” 束休侧头看向窗外:“每一个不用苟且活着的人才应该快乐,我身上的使命就是不让人苟且的活着。” 车夫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他问:“你猜,前边队伍里那个大和尚,是不是知道你在后边?” 束休道:“他知不知道都没有关系,他就是个想死的人。” 车夫点了点头:“也是一个不想苟且活着的人。” 他又叹了口气:“你们真累。” 在他们前边的那辆马车里,也就是叶无坷队伍里的最后一辆马车里,坐着的是来自龙虎山的两位黑袍道人,自从师兄嵇笙问了谢宣积你打坐难道腿不酸这个问题之后,两个人就好像一下子就摆烂了,只要没人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都在马车里躺着。 “师兄,你说师父这会儿在哪儿?” 谢宣积看着窗外逐渐清晰起来的荒漠景色,眼神却飘忽的根本不在这儿。 “这会儿吗?” 嵇笙想了想,回答:“应该刚刚从某个花魁的被窝里钻出来,然后一本正经的对人家说,钱财其实不是最重要的,相对于健康来说钱财不过粪土,我现在给你一个可以延年益寿的机会,你是要这机会,还是要钱?” 谢宣积呸了一声:“你凭什么觉得师父跟你一样?” 嵇笙反问:“你凭什么觉得师父不是这样?” 谢宣积说:“师父是龙虎山真人,是中原近一百年来都不可撼动的江湖领袖。” 嵇笙笑了笑:“师父教了许多弟子,你知道最像师父的是哪个吗?” 谢宣积回答:“掌门师弟。” 嵇笙点头:“那你觉得最不像师父的是哪个?” 谢宣积指了指自己:“我?” 嵇笙摇头,他也指了指自己:“我。” 谢宣积:“这和你刚才说的话,可是自相矛盾了。” 嵇笙道:“不矛盾,我与师父的不同之处就在于,我愿意给钱,能给钱解决的就不谈别的,而师父他老人家越老越想给人一些机缘,累。” 谢宣积:“呸!” 他不想再说这些了。 嵇笙道:“我希望师父是我说的那样,那样的话他老人家最后这些年过的应该会很快乐。” 谢宣积一怔,然后点头:“你说的对。” 两人都沉默下来,师父,似乎真的已经到了人生最后这些年的时候了。 嵇笙从车厢座椅下边摸出来他的酒壶,第一口喷在他的长剑上,用一块洁白的手帕将他的剑擦的明亮如水,他触碰他的剑,比触碰任何一个女子都要温柔。 “我不想活到一百多岁。” 嵇笙说:“但我想成为最像师父的那个弟子。” 他擦剑的手依然温柔,可他的剑却似乎感受到了他心中的荡魔杀气。 “剑门......” 嵇笙道:“我想问问那剑门的大剑师,见识过一柄道门之剑吗?” 谢宣积笑着拍了拍他的剑鞘:“两柄。” 在距离他们两个大概不到一里远的地方,是东广云汇车队的头车,那个永远都和和气气讨人喜欢的胖子掌柜也不那么开心了。 越是靠近边关,这位来过边关已经不下十次的生意人就越是不开心,唯独这次不开心,以前的每一次他都觉得能出过门去赚外人的钱简直是人间最爽的事。 他最看重的小伙计就坐在他旁边,这个小伙计不久之前还在长安城东广云汇的总号门口看人来人往,他喜欢在店里没有客人的时候坐在台阶上看街里街坊的人经过,他会犯贱似的和每个人打招呼,可是啊,每个人都喜欢他的犯贱。 小伙计有个似乎注定了能活到多大岁数的名字,叫甲寿,陈甲寿。 因为这个名字他没少懊恼,他总是觉得,为什么他爹就觉得活一甲子那么大就算很大了? 他从来都不相信,他爹说我给你取名甲寿是想让你做天下第一能活的人,不是活六十岁,而是活到没人能比。 “大档。” 陈甲寿问:“你不能乐吗?” 大档姚三斤瞥了他一眼:“乐个鸡毛啊乐,这次出关没准嗝屁。” 陈甲寿耸了耸肩膀:“你没准,我不会。” 姚三斤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凭什么?凭你是伙计我是大档?” 陈甲寿:“我能活六十,我爹说的,大档你名字不好,你名字叫三斤,大概是人没了烧成骨灰还能剩三斤。” 姚三斤抬起手啪啪啪啪的在陈甲寿后脑勺上拍。 姚三斤拍够了陈甲寿的后脑勺,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你能信?我出生的时候才三斤。” 陈甲寿:“生死三斤,来时啥样去时啥样,多好。” 姚三斤抬起手,又开始啪啪啪啪的拍。 一边被打一边继续犯贱的陈甲寿问:“大档,你说这次去疏勒的人,能活几个回去?” 姚三斤说:“比咱们晚到疏勒的人都得活着回去。” 陈甲寿知道大档说的是鸿胪寺的那些大人们,他点了点头:“嗯,都得,不是......应该是都能。” 他把脖子上挂着的护身符摘下来,递给还在打他的姚三斤:“咱俩换个名字吧,你叫甲寿,我叫三斤。” 姚三斤问:“为什么?” 他看了看那护身符:“这不是你爹给你求的吗?” 陈甲寿理所当然的说道:“因为你是大档,你赚的多,你活着回去照顾我爹娘,他们能吃的好点,我这点工钱......管不足我爹一天一斤酒二斤肉,你要是叫甲寿,你管。” “操!” 姚三斤这次重重的给了陈甲寿一个耳光:“放-你-妈的屁,你爹你自己养。” 他把那个护身符给陈甲寿挂回去:“我是大档,我赚多少钱你赚多少钱?想死在我前边,你资格不够。” 说完笑了笑:“回去给你涨点,操-你大爷的,想涨工钱至于这寻死觅活的?” 陈甲寿嘿嘿笑:“行!那先不死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交朋友有多难就有多简单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陪着苗新秀聊了半日之后回到他的马车里,这辆表面上看起来除了廷尉府的标徽之外也没多吓人的马车,经过的时候,车轮的痕迹沉重的货车还要深一些。 拉车的那几匹马比驽马还要有驮载拉拽的耐性,虽然它们高高大大的不管怎么看都比那些驽马要高贵的多。 叶无坷上车之后坐下来,倒了一杯水咕嘟咕嘟的一口气灌进去。 坐在他对面的白衣僧此时问他:“不怕我下毒?你大部分时间都不在车里,我若想给你下毒,有大把机会。” 叶无坷道:“大和尚满脑子都是这些东西,栖山禅院里勾心斗角这么严重?” 大和尚应该是没有想到,这个少年的脑回路会是如此清奇。 他说:“栖山禅院里没有,出来之后也没见过,所以想下毒,却无从学起。” 叶无坷道:“你想学的可真杂。” 大和尚罕见的笑了笑,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叶无坷语气之中的锋芒。 他平心静气的问叶无坷:“为何不平心静气的相处?” 大和尚说:“人这一生本就是马不停蹄的相遇和分别,况且你我之间的相识还不是朝着一个方向,只是在马不停蹄交叉而过的时候,侥幸看清楚了对方的长相,世间人大抵如此,所以还是与人为善好些,每个人生命之中的过客都是好的,那三千世界也就都是好的。” 叶无坷道:“该对每个过客都好些?如果不是咱们这边人多些,刚才沙丘上那些马贼就会冲过来让大和尚看看什么叫马不停蹄的过客,什么叫一刀人头落地的善举。” 大和尚说:“诡辩。” 叶无坷没有再说什么,他觉得这个年轻的大和尚长得慈眉善目又漂亮,禅宗的人常说不该在乎皮囊,但好看的人总是会少挨些揍,连叶无坷想多说几句锋芒毕露的话,看着那张漂亮的脸也生出几分于心不忍来。 “你是怪我自私?” 大和尚突然问了这样一句。 叶无坷道:“无私的人凤毛麟角,自私的人才是芸芸众生。” 他看了看大和尚,大和尚也在看他。 大和尚把车窗推开,看着外边像是和荒漠黄沙说话。 “我自幼在栖山禅院,师父说,那年兵荒马乱,不少难民躲进栖山禅院里求活,师父的师父把他们都藏进后山那个闭关静修的山洞里,用草木遮掩。” “叛军冲进禅院里问那些难民下落,因为难民之中有把府库存银全都转移走不想给他们的官府中人,也有本地家财万贯的富户,当然,最多的都是穷苦的普通人。” 大和尚说:“贼人逼问,禅院的人不回答,都坐在院子里低声诵经,贼人怒极,一刀一个的杀人,杀了许多,可还是没逼问出来什么,于是贼人又放火烧禅院,半个禅院毁于火灾。” “我师父就是在那时候被贼人砍去了一条腿,但他还是活了下来,师父的师父被贼人丢进燃烧的禅室烧成焦炭。” 他说:“这些我都经历过,在我娘肚子里的时候,我出生在那场大灾之后,我娘在禅院里生下我没多久就病死了,我自幼在禅院长大,自幼听的最多的就是禅经,所以最不该自私的人是我,我也理解不了我为何自私。” “我读过许多世外人写给世人看的禅经,也读过许多世人写给后世人看的圣贤书,通篇都是大道理,颠之不破,亘古长存。” 大和尚回头看向叶无坷:“可我在二十岁之前每每幻想那天禅院里杀戮的时候,我试着用禅经与圣贤书里教人的大道理去对抗恐惧,从来都做不到我师父那样断腿不退,更不做到我师父的师父那样烈火焚烧也一声不吭。” “试一百次,一百次的结果都是会逃,试一千次,结果也还是一般无二,我又想,能写出禅经和圣贤书的那些过去人真的可以用他们讲的大道理让自己无惧吗?” 叶无坷只是安安静静的听着,他似乎懂了大和尚要表达什么。 大和尚说到这稍作停顿,一如既往的平静如水。 “二十五岁之后我忽然明白过来,这世上所有渡不过去的恐惧其实难在不是恐惧,而是渡,听起来是不是一句废话?我从五岁开始读书,到二十五岁才悟出来的,也只有三个字......去试试。” 大和尚道:“谢谢。” 叶无坷侧头看他。 大和尚说:“谢谢你没有打断我。” 叶无坷道:“不客气。” 大和尚把他的那个手持念珠递给叶无坷:“送给你。” 叶无坷问:“为什么?” 大和尚笑着说道:“谢谢你让我坐这么好的车,能在去试试的路上风沙不侵。” 叶无坷道:“不必了,车是租的,大和尚要是愿意,替我出一半租金?” 大和尚微微一怔。 叶无坷忽然问道:“禅院里,很少有人和你说说话吧。” 大和尚又一怔。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念珠:“我是禅院的堂头和尚。” 叶无坷道:“那你也才二十六。” 大和尚又抬头看了叶无坷一眼,眼神里颇为震惊。 叶无坷道:“抱歉,总得查一查,我不知道大和尚要去试一试的到底是什么,但我知道人命不是拿来试的,你我之间关系又没那么亲近,用你的话说,人生本来就是马不停蹄的相遇和分别,你我最多算擦肩而过。” “可我带着的不是与我擦肩而过的人,都是要与我朝着一个方向走很远的,你试试什么我不管,我得保证我的人不拿命去试什么,所以查一查你多大,查一查你的经历,查一查你的目的,这些都是必然。” 他说:“我能为了一个跟我没那么亲近还擦肩而过的人,赌上许多跟我亲近还注定了一路同行的人,大和尚觉得,有几分是因为你?” 大和尚回答:“一分都没有。” 叶无坷点头:“答对了,跟你一个铜钱的关系都没有,所以我耐着性子听你说什么大道理的事不是尊重你,而是在听你说话的时候分析你的目的,我不打断你也不是什么善心善念,还是因为我也自私。” 他指了指那念珠:“自己戴着吧,你看我都不在乎你,你把你在乎的东西给我,糟蹋了,如果让我察觉到你所谓的去试试有可能让我失去亲近的朋友,那干掉你的没准也是我呢,我再拿着你送我的东西,良心上过意不去。” 大和尚沉默良久,然后微微摇头:“有些人,真是天生的触人心者,现在我大概能明白为什么廷尉府的人可怕了,你们能靠言谈就引着或是逼着人坦露心迹,你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还在观察我,想从我身上看出个答案来。” 叶无坷笑道:“挺好玩的,还能拿工钱。” 大和尚笑了笑。 他说:“所谓的直率人往往讨厌,确实讨厌。” 叶无坷道:“众生平等。” 大和尚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看向窗外,马车里恢复了叶无坷没回来之前的安静,唯有大和尚的心里不平静。 叶无坷那句你也才二十六,直接点破,不,是直接点碎了他的心思。 人生如果真的是一场马不停蹄的相逢和分别,他才二十六,他也想在相逢的时候有个朋友,想在分别的时候有人怀念。 叶无坷一点面子都不给的告诉他:念珠虽好,换不来朋友,你说直率讨厌,我说众生平等,可你不直率,所以不平等。 “我们村里人。” 叶无坷说:“交朋友不用想那么多。” 他拉开车门,看了一眼远处在沙地上狂奔的大奎和二奎,然后从马车上一跃而下,这个穿着一身六品锦袍的少年,加入到那两个单纯大汉的行列里。 “姜头!” 二奎喊:“光脚跑光脚跑,在沙子里光脚跑!” 叶无坷一边跑一边脱鞋:“为什么!” 二奎:“心痒痒。” 叶无坷他们在无事村的时候下田干活也都是光脚,光脚踩着土地的时候脚心痒痒心也痒痒,可是叶无坷试过之后才发现,原来在沙漠上跑真的是更痒痒。 二奎说:“姜头姜头,为什么,我脚心痒痒,心也痒痒?” 叶无坷说:“不知道,一会儿问问村长。” 说的是苗新秀。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形容:“不知道为什么,痒痒的想和人亲嘴儿。” 二奎往旁边一跳,大奎脚步骤然顿住。 叶无坷回头看:“你们在干啥?” 大奎:“你忍着点,我接受不了。” 叶无坷:“我特么也接受不了你们啊。” 大奎:“不许骂街!” 叶无坷:“唔......” 二奎也停下来:“大锅,我不知道脚心痒痒和心痒痒有什么关系,我也不知道亲嘴儿是什么,但我觉得,姜头说的对。” 大奎:“......” 他用脚心仔细的感受了一下沙子在脚心的摩擦,越擦,越觉得......姜头说的对啊。 他砸吧砸吧嘴:“会不会是因为痒痒的嘴干吧?” 马车里的向问禅师看着叶无坷他们在那说着这些他听了应该听不进去的话,不知为何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不知为何,他也抿了抿嘴唇。 不是因为大和尚有破戒心,是大和尚想起来刚才叶无坷的话。 我们村里,交朋友没有那么复杂。 不知不觉间,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那三个来自无事村的家伙还在沙漠上幼稚的又跑又笑。 向问禅师收回视线,把那串念珠放在对面叶无坷的座位上,叶无坷的无事包就在那放着,沉默片刻,他把无事包里的东西都取出来,拿过无事包轻轻的摩挲了片刻,然后背着一个空包,从窗口一跃而出。 刚刚有些擦黑的天色下,那白色僧衣大袖飘飘,人在淡淡的月影下化作一道流光,转瞬之间就离开了车队。 也就在这一刻,数道身影从各个车队里腾空而起。 一瞬间,这个原本平常无奇的傍晚流光四起。 与此同时,长安城。 一身粗布衣衫的三奎靠着不停的打听在这个他认为好他妈大的长安大村里找到了阿爷,当阿爷看到三奎的时候明显愣住。 风尘仆仆的三奎一见面就跪下来,砰砰砰的给阿爷磕头:“阿爷,我爹娘和村里人让我给你带好。” 磕了头三奎起身:“姜头呢?大奎二奎呢?” 阿爷说:“他们都去一个叫疏勒国的地方了,说是在漠北,可远可远了。” 三奎问:“姜头是不是受委屈了?” 阿爷没说话,因为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解释。 三奎说:“看来是。” 他又跪下来砰砰砰磕了几个头:“阿爷我走了。” 站起来要走的时候,三奎看到了那该是差不多要长大了的狼崽子。 三奎迈步,狼崽子就跟上去,三奎回头,狼崽子就抬着头看他,他再走,狼崽子还跟。 三奎想了想,看向阿爷,阿爷点点头,三奎随即继续走,狼崽子低着头跟上去,可低着头的狼,眼睛也是往上翻着的,戒备四周。 。。。。。。 【大家多写些评论,我可以抄抄,呸,是瞅瞅。】 第一百三十四章就措手不及 - 天下长宁 - 知白 栖山禅院的大和尚毫无征兆的从马车里掠了出去,在远处沙漠上和大奎二奎追逐打闹的叶无坷猛然回头,看到的时候,那白衣飘飘的大和尚已经掠出去数十丈远。 在那大和尚腾空而起之后,几乎同时,东广云汇商队之中有两名青衫客就追了上去,两人身形展开,宛若鲲鹏。 与他们几乎不分先后的,是那支规模最小的商队里,为白衣年轻人控马的车夫拔地而起。 在东广云汇队伍的最后一辆马车上,两道黑色人影电芒一般激射出去。 叶无坷掠至车边,高清澄的车夫看了他一眼,叶无坷微微颔首,车夫没有任何举动,叶无坷化作残影紧追不舍。 最先追出去的那两个青衫客距离大和尚最近,左边那个一扬手,从大袖之中摔出去一条软鞭,竟长有三丈余,犹如一条细蟒绕着往大和尚腰间缠去。 大和尚人在半空,等那软鞭将至身前的时候屈指一弹,软鞭突然下坠,像是直接变成了铁索似的,完全不受青衫客控制,一头砰地一声戳进官道之下。 另一名青衫客大步而来,在软鞭上脚尖一点便飞身而起,骤然发力之下,距离大和尚不过几尺距离,他一抬右臂,大袖便犹如鼓起的风帆,朝着大和尚的后背落下。 “大和尚请留步!” “你的流云飞袖学的不好。” 大和尚在半空之中回身,白色的衣袖也在瞬间鼓了起来,两条大袖在半空之中砰然对撞,青衫碎裂,宛若无数残蝶落地。 大和尚说:“比看起来还要不好。” 大和尚的衣袖没有丝毫破损,而青衫客除了衣袖崩碎之外,那条手臂上也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伤口,转瞬而已,那胳膊便是血糊糊的。 而大和尚借助这衣袖对撞之力再次提速,说话的声音已经在更远处。 “修行流云飞袖功法,不该注重于内劲外泄,你不知内敛只知释放,只有一鼓作气之力,并无周而复始之继。” 大和尚一边纵掠一边点评,听闻此言的青衫客脸色大变。 与此同时,白衣年轻人的车夫越过两个青衫客,疾掠之间一拍腰带,刷地一声,自腰带里抽出一柄软剑。 “大和尚哪里去?” 那剑抖起来的时候,在剑尖上绽放出一朵璀璨剑花。 “剑有形,指无相。” 大和尚抬手在那朵宛若流星的剑花上点了一下,剑花之中蕴含的凌厉气息瞬间就被逼退,剑意凶猛反噬,车夫脸色大变。 那把软剑在他惊诧的目光之中,如水波荡漾一般,剑尖的抖动幅度不大,可传递到剑柄的时候,抖动起来的力度直接震开了车夫握剑的手。 嗡的一声,软剑脱手而出,剑身在半空之中依然发出急速铮鸣,颤出无数剑影。 “剑身以荡势让劲气更足,你劲气不如我,这剑身荡势便不由你做主,我再借你的力打你的力,你如何能握得住?” 大和尚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人已经脱离了车队。 两名黑袍道人部分先后追来,谢宣积在左:“禅师为何不辞而别?” 嵇笙在右:“禅师最好还是解释一下的好。” 大和尚回身看他们两个的时候,脸色终于变得凝重起来。 他转身面对着两名龙虎山道人,以倒退奔跑之势继续前行,这种姿势之下还能保持如此速度,让人看了都会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双袖齐出。 “两位道长不必远送,就此别过。” 两袖之内,劲气沛然而出。 他那大袖仿佛变成了两个让人丧胆的风洞,其中气劲并非横冲直撞,竟然能形成旋涡,一旦被这大袖之中的力度卷中,人就能被甩飞出去。 只这一招出手,之前青衫客的流云飞袖就显得黯然失色。 诚如大和尚所言,流云飞袖确实是禅宗功法,后来偶然有外门弟子学会,又逐渐传播出去,但这门功法本就难练之极,世上习武之人能修成内劲的又少之又少,所以大部分能将流云飞袖练出一二分威力的,也只是徒有其表。 谢宣积长剑往前一伸,剑并未出鞘。 剑鞘点在那大袖旋转的劲气正中之后开始随着劲气转动,远远看着,那剑鞘就是在大袖的气流之中急速画圆,片刻之后,剑鞘画圆的速度就超过了流云飞袖的气流旋转速度。 另一边的嵇笙动作与他一般无二,同样是以剑鞘画圆来契合流云飞袖的旋转内劲。 待剑鞘转动速度超过劲气,两人的剑鞘同时往外一拉。 大和尚眼神凛然:“好手段。” 他立刻将流云飞袖的劲气断开,两条大袖便马上软绵绵的恢复正常,劲气一断,剑鞘向外抽离的力量也随之而断。 若非如此,他的两条大袖顷刻之间就能被那两位道长拉断。 “龙虎山妙术,名不虚传。” 大和尚双手合十:“若以后还有机缘,我该去拜会真人,若无机缘,两位道长代我向真人说一声,向问对老真人,素来敬仰。” 说完这句话之后,大和尚两袖再次鼓了起来,只不过这次不是攻击两位道长,而是朝着地面释放出浑厚内劲。 砰地一声,地面直接炸裂,大和尚腾空而起,速度快的让人怀疑一切都是虚幻。 两位道长奋起直追,可依然被甩的越来越远,又追了半刻左右,已只能看到前边有个淡淡的白色影子。 谢宣积和嵇笙对视一眼,同时停了下来。 “人外有人。” 嵇笙道:“你我托大了。” 谢宣积道:“纵使出全力,依然追不上他,也拿不下他。” 这时候叶无坷从后边追了过来,见两位道长在此驻足,于是停下来问道:“两位前辈,向问大和尚可是跑远了?” 谢宣积道:“我们两个轻功身份不及他,追之不上。” 嵇笙道:“何止是轻功身法不及他,该是一身修行都不及他才对。” 叶无坷叹道:“两位道长都追不上,我也无能为力了。” 嵇笙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对叶无坷这话的真诚程度明显有所怀疑。 他问叶无坷道:“叶百办为何没有守着他?” 叶无坷回答:“贪玩了,大和尚一路都没有异样,我确实也有所松懈,且没料到他竟有如此实力。” 嵇笙又看了他一眼,对叶无坷的话应该是依然不那么信。 谢宣积道:“向问禅师以有备对无备,以强势对弱势,占尽先机,叶百办当时就算在马车里也阻拦不住。” 他话里的意思也简单,师兄啊师兄,你我两人联手都拦不住人家,就算叶无坷在向问身边又有什么办法? 嵇笙大概是觉得师弟的话说的有理,于是叹了一口气后说道:“明知道追不上,追还是不追?” 叶无坷道:“不追,就不追?” 嵇笙点头:“不追就不追。” 谢宣积则看向叶无坷:“叶百办是否觉得,向问禅师此举另有深意?” 叶无坷道:“我不了解大和尚。” 谢宣积认真道:“可叶百办思维敏捷,办案如神,且临事机变,素来令人难寻痕迹......” 他话没说完,叶无坷不乐意了:“道长的意思是,那大和尚是和我学坏了?” 谢宣积笑了笑,并未接话。 叶无坷做事风格历来都是让人猜不着方向也看不到痕迹,几次主动坐牢就是打了对手一个措手不及,这大和尚不是坐牢而是突然逃狱一般走了,和叶无坷行事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 叶无坷道:“若他真的是和我学了些什么,也只能是找地方去坐牢了。” 言者貌似无心,听者格外在意。 谢宣积回头看向大顺商行的车队:“难不成,那个牢房他坐的不舒服?” 叶无坷心说道人心眼果然多。 嵇笙也回头看:“大顺商行的人倒是都坐得住,一个追上来的都没有。” 大顺商行的人确实一个都没动,那位已经中年的少东家杨乙承此时就发呆似的站在官道上看着大和尚远去的方向。 岳从群压低声音问道:“向问禅师此举......是何缘故?” 杨乙承道:“禅宗中人的行事我也看不懂,但既然他逃了就自然有他逃的道理,可不管是什么道理,我们不理会最好。” 说完这句话他轻声吩咐道:“不必管他了,看好车里的承天剑。” 岳从群问道:“若叶无坷问起来,我们该如何回答?” 杨乙承道:“他自己都追不上,能怪我们什么?我们只是顺路送大和尚一程,他又能问我们什么?” 岳从群应了一声就没有再问,可他知道少东家一定有什么秘密不愿告诉别人。 少东家和那位大和尚之间有过什么约定,或是什么交易,可能只有他们两个知道,可岳从群只是不解,那本该无欲无求的堂头大和尚为何就会变成这样? 有三祖真经的禅宗,和没有真经的禅宗,真的不一样吗? 可出乎预料的是叶无坷并没有来问,甚至都没有派人过来看看,岳从群他们转念一想,大和尚是和叶无坷同乘一车,确实也问不到大顺商行头上来。 回到马车里的叶无坷看到了座位上的那串念珠,还看到自己的东西都被那大和尚从无事包里取出来放在一边了。 “就不能明说?” 叶无坷自言自语一声。 “校尉。” 就在这时候,叶无坷手下星卫的人在车外叫了他一声,虽然叶无坷身上穿的是廷尉府百办的黑锦鱼鳞服,可星卫的人还是更愿意喊他一声校尉大人。 “上来说。” 叶无坷听说来是穆青川的声音。 穆青川是十二名星卫之中各方面素质和能力都最强的一个,就算是放在任何一军的斥候队伍里也是最顶尖的高手。 论实力他比杜巽震还要强不少,但他更低调更沉稳更内敛。 在十二星卫之中,仅次于穆青川的是岳下侯,才十九岁,单兵战斗能力强的令人发指。 两人上车后,穆青川问道:“校尉大人,向问禅师这是......” 说话的时候他看到叶无坷正在收拾东西,还有一串很漂亮的念珠。 “和校尉商量好的?” 他原本要问向问禅师这是要去做什么,看到那串念珠的时候他忽然改了想法。 叶无坷道:“没商量,但他通知我了,用一种不讨喜的方式......他,偷我东西。” 一个偷字,语气略微加重了些。 穆青川笑起来,那位大和尚这是要去破个戒,三祖真经怎么拿回来不是拿回来,为什么不能是偷? 他忽然又想到什么,看向叶无坷:“校尉,是不是封锁大和尚离开的消息?如此一来,谁泄露出去,谁就是......” 叶无坷笑道:“那还等什么?快去把,每一辆车每一个人都要通知到,就说今日之事谁也不许泄露出去,不然拿进昭狱。” 第一百三十五章破戒禅师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不管是大和尚还是小和尚,破了戒的和尚应该都不算是个好和尚了,向问一边走一边想着,若自己不是个好和尚了,那还算不算个好人? 如果不是好和尚却算是个好人的话,那这事似乎有些无解。 和尚破了戒但只要做的是好事那就还是个好人,好人破了戒但痛改前非剃度出家就能是个好和尚。 那到底是哪儿错了? 向问此时手里拎着他的罗汉鞋,赤着脚走在冰冷的沙子上,夜里的沙漠,一点都不热情,他一边走一边想的是好和尚与好人的问题,竟是忽略了仔细感受一下脚底。 他之所以会脱了鞋赤着脚,是因为白天的时候他见叶无坷和那两个极强壮的汉子赤脚奔跑的时候好像很快乐。 尤其是那两个黑铁塔一般的大汉,不管是哪一个都能给人一种前所未遇的压迫。 这样的汉子怎么看都该是那种占山为王的恶人,就是杀人不眨眼长时间不眨眼眼睛也不干的穷凶极恶之徒。 可他们偏偏就快乐的像个孩子,像个没有任何忧愁烦恼的孩子。 这让向问不解。 向问想问他那个已经不在人世的师父,不是放下一切的禅宗弟子才能没有任何烦恼忧愁吗? 不管是那两个黑铁塔还是叶无坷,都不像是放下了什么的样子。 脚心传来一阵阵轻微的痒让大和尚莫名其妙笑了笑,因为他发现脚心痒的时候真的会让心都跟着痒起来,而心痒的时候,他就莫名其妙的想笑。 这就是,快乐? 向问在栖山禅院出生,被许多人说是与禅最有缘的人,他自幼在栖山禅院长大,师父也说,他的悟性是师父所见过的人中顶好的。 他从四岁开始读书,五岁开始习武,栖山禅院里那些晦涩难懂的经文,他能变成通俗易懂的文字或是话语来传播出去,禅院里那些高深莫测的武功他能轻而易举的领悟其中诀窍所以进境神速。 栖山禅院的弟子们都不善于习武,又或者是因为被烈火焚烧而死的堂头大和尚说过习武会扰乱禅心,所以禅院的弟子们就都将大部分精力用于参禅悟道,习武者凤毛麟角。 可是向问不这么想。 哪怕他的师父也是这样对他说的,但五岁的他就很固执,他说,如果那时候禅院的大和尚们都武功好厉害,贼人们杀进山门的时候也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师父不如他执拗,再加上他对禅经的悟性远超常人,所以便不阻止,其实到后来,他师父也不知道向问的武学究竟到了什么地步,向问自己也不知道。 从接到疏勒那位广信禅师的亲笔信之后,向问就决定要亲自去一趟。 有弟子问他说,禅院现在本来就香火冷清,来的人也多是因为您在,若您不在了,禅院也就更加冷清了。 他反问:“修行者,要什么热闹?” 弟子不懂。 弟子们想着,可寺庙向来不都是应该香火旺盛才好吗? 向问说,我做主的禅院就不该那样。 他好像天生就是一个破戒者。 天生是一个有着最强天赋的禅宗弟子,天生是一个有着叛逆心的堂头和尚。 他北行之前,下山经过一个镇子的时候,百姓们看到他身穿白僧衣脚踏罗汉鞋,都知道他就是那位被誉为几百年来天赋最强的禅院圣子。 可是他下了山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走到一家酒肆门口问:“酒是什么味道?可否请我尝一尝?” 卖酒的老翁吓了一跳,连忙说大和尚你可别来闹,你是禅院的堂头和尚,你来我这里要酒喝,让人知道了,你怎么办?我又怎么办? 向问说,按道理说我应该买你的酒来尝,但我没有钱,从小也没有用过钱,所以只能是问你可不可以请我尝尝。 老翁连连摆手说不能不能,谁都能,唯独你不能,因为你从小是圣子长大是圣僧啊。 向问就说,楚禅宗最兴盛的时候有两万多座寺庙,被誉为几百年不见一个的神僧少说也有一两百个,这家寺庙有一个,那家禅院里也有一个,你怎么知道他们是不是没喝过酒? 老翁说我不知道,我也不认识他们,我认识你,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但你不能做错事。 向问又问为什么,卖酒的老翁纠结了半天回答一句:因为酒不是什么好东西,喝酒会让人犯错。 向问又问:如果一个人因为喝了酒而闹事,失手打死了人,那是酒的问题吗? 老翁说当然是,就算不全是也必然有一部分是酒的问题。 向问再问:如果一个胆子特别小的人平时连话都不敢多说,看到有人落水他喝了一壶酒后胆子就大了然后跳下去救人,那这是人的问题,还是酒的问题? 老翁愣住。 向问还问:那你说,酒是好东西,还是坏东西? 老翁不知如何作答,但还是决定不给他酒喝,因为和尚,就不能喝酒。 向问也不要了,就坐在他家门口不走,一坐就是足足三个时辰,从日中到天黑,老翁眼见着大街上没人了,他又确实拗不过这位几百年不见一个的圣子神僧,于是偷偷舀了一勺酒给他。 向问并没有什么开心不开心的表示,但他只喝了那一勺之后脸就红了。 老翁就说,你也喝了,快走吧,被人看到了不好。 向问说,你是卖酒的,谁喝了你的酒你都不该说酒不好,你可以说连栖山禅院的大和尚都喝过你家的酒,因为你家的酒而破戒。 老翁吓得连连摆手,说大和尚你自己想破戒,我帮你瞒着,你快走就是了,我不提起,你自己也千万不要提起,我们就当没发生过,谁也不告诉也就谁都不知道。 向问很认真的问他:“老丈,你替我瞒着不告诉任何人,这是好心还是坏心呢?” 老翁说:我当然是好心啊,我要是坏心何必这么麻烦? 向问说:好心,不该坚持不给我酒吗? 老翁彻底愣住,然后怒了:“你这和尚怎么能如此多事?我不给你,你就一个劲儿的要,我还不给,你就赖在这里不走,我给了你,你又埋怨我不是好心?” 向问说你不要着急生气,其实我还骗了你。 他取出来一些铜钱放下说:我带了钱,我骗你说没带钱。 他把钱留下,老翁茫然的看着他,忘了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也忘了自己刚才在生气。 向问又问了他一个问题:“我骗了你,还喝了酒,连破了两个禅宗戒律,那你觉得,我还是一个好和尚吗?” 老翁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什么陷阱里,脑子里来来回回的都是好人好心好和尚这几个字,偶尔也会出现坏心坏人坏和尚这几个字,他无比纠结,良久之后,他还是坚定的点了点头说:“你是个好和尚。” 向问平静的说了一声谢谢,没有再问为什么,因为不管为什么,应该都和他撒了谎与喝了酒无关。 他感觉自己得到了什么答案,但这个答案让他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不开心。 此时此刻走在月色下的沙漠里,大和尚还是没有做到心如止水。 在他是栖山禅院圣子的那些年他没有心如止水过,在他成为堂头和尚又被人称为神僧之后他依然没有心如止水过。 他把那串念珠留给叶无坷,换了叶无坷的这个无事包,是因为他觉得背上这样一个帆布袋,光着脚走在沙子上,应该就能和叶无坷一样快乐了吧? 小孩子的快乐。 是的,他得到了,这沙漠只有几十里,快乐就短暂,就好像小孩子其实只有那几年,五六岁之后的快乐都可能要学会看脸色。 他其实知道,念珠换无事包只是一厢情愿,换一个说法才准确,哪怕他留下了念珠,但偷就是偷。 于是,他又破了一戒。 那串念珠是栖山禅院历代主持留给下一任主持的东西,据说已经有几百年那么久了。 念珠有个名字,叫:有持。 向问放下了有持,换来无事。 “果然心痒不一定是有所欲,心痒也只是单纯的心里痒痒。” 大概是因为他自言自语的时候有些失神,所以没有注意到在前边的沙丘上出现了几个马贼。 当他抬起头的时候,一把看起来不怎么精致甚至可以说简陋可怜的铁刀已经指向他。 “留下!” 马贼的首领喊了一声。 向问如同是下意识一般将手里拎着的罗汉鞋递过去,马贼首领马上就怒了:“我要你一双破鞋?” 向问说:“我的鞋子不破,是出门之前特意换了新的,虽然穿了一阵子略有些臭,可确实还不破。” 马贼首领莫名其妙的就因为这坦诚的话而怒火攻心,大步朝着向问走过来:“我让你留下你却那么多废话,我一刀剁了你。” 向问疑惑道:“你让我留下,我身上只有这么多东西,我的衣服,我的鞋袜,我这个包还是偷来的,包里空无一物,所以哪一样值得你抢?” 马贼首领道:“我要抢你的还管你有什么?有什么抢什么就是了,就算你什么都没有,我还能杀了你把你的肉晾成肉干。” 向问点了点头,自言自语的说道:“我参悟不透单纯的好到底是什么好,现在倒是看到了单纯的恶是什么恶。” 马贼首领已经没有耐心和他再多说什么,也没有兴趣和一个和尚讨论什么好坏善恶。 再说,恶人就算知道自己是恶人,又有几个愿意听别人说他是恶人的? 所以他一刀落下。 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这个让人讨厌的和尚人头落地的样子,因为他曾经不止一次的看到过人头落地是什么样子。 那把不算太锋利但也一样可以斩掉头颅的刀就斩在大和尚的脖子上,大和尚连缩一下脖子的动作都没有。 可是人头没有落地,刀却崩了。 那一刀就好像斩在一口坚固无比的铜钟上,甚至,马贼首领好像还真的听到了金锐敲击的鸣声。 向问侧头看了看那把刀:“你说我的鞋是破鞋,但我的鞋不是,我说你的刀是一把破刀,它是真的很破。” 这话说完的时候,那刀断了。 片刻之后,走上沙丘的向问和尚手里牵着几匹马的缰绳,沙丘下边是几具人头落地的尸体。 “又破了一戒。” 牵着马往前走的大和尚自言自语,但好像也没有什么懊恼自悔。 “唔......不只是杀戒。” 向问走了一段才想起来自己还牵着几匹马呢,所以是又破了两戒。 抢劫,杀人,别说是好还是坏,放在律法里这都是要杀头的大罪,无论缘由,定要杀头。 向问就想,所以自己以后被杀头,也该是因果报应。 。。。。。。 【第三卷的出场人物会多一些,来自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故事,但归于结尾是断舍离的决绝,也是小姜头人生路上的第二课,第一课是在陆吾他们三个倒下去的时候。】 第一百三十六章有人来 - 天下长宁 - 知白 清晨,太阳都还很懒的时候,数十骑包裹着厚重麻布披风的骑士就出现在沙漠上,路过沙丘,队伍停下来,他们看到了几具被风沙半埋的无头尸体。 “好快的刀。” 杜巽震下马检查了一下。 这几具尸体都是一刀毙命,除了头颅被斩落之外身上没有其他新增加的伤口。 他在地上又捡起来一把断刀,把两截刀对上看了看后就忍不住皱起眉头。 刀身上有一个半圆形的崩口,杜巽震一时之间就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崩口。 片刻后他像是醒悟过来什么,把两截断刀对好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那半圆形的崩口,倒是颇为契合。 他难以置信的看向那群麻袍客,为首的麻袍客道:“禅宗的金钟罩,当年我们在隋阳的时候见过章旬将军练功,大概也是这个样子,不过......这刀崩成这样,似乎比我们将军的金钟罩还要厉害些。” 另一名麻袍客说道:“章将军是禅宗外门弟子之中金钟罩最强的人,当年他自己这么说,将军从不说谎,也从不吹牛。” 杜巽震道:“这么说来,杀这些马贼的是禅宗中人,可禅宗......不是不杀生吗?” 麻袍客道:“不杀人的时候是禅宗弟子,杀了人就不是了。” 杜巽震先是觉得这真是一句废话,但转念一想这好像也很有道理,人一生之中会把很多道理当成废话,因为大部分道理人本来就懂但不在乎。 “走吧。” 麻袍客道:“你不是想去看看隋阳旧城吗?不是想去看看墨泽山吗?到了地方之后你还想做一个你心中的守山人那你就留下,若看到了就不想了,那就回这片沙漠里老老实实的给我们当仆人。” 另一名麻袍客笑道:“嗯,谁叫你遇上了呢。” 他笑着笑着就不笑了,看向杜巽震再说话的时候语气之中竟然有些可以压着但还是隐约可见的哀求。 “早走的,我们送走了,该有的都有,就算是黄沙堆起来的坟包有,就算是木板立起来的墓碑也有,可若我们之中谁最后走了,那他的坟包他的墓碑呢?” 杜巽震大声道:“我既然答应了要做你们传人,自然就不是只从你们手里继承来一身本事,以后谁死了,披麻戴孝的是我,打幡抱罐的人是我,磕头送行的人是我,祭奠烧纸的人还是我。” 麻袍客哈哈大笑:“不孬!” 他催马向前,数十人随即跟上。 “想学我们一身本事,就先从耐性开始。” 为首的麻袍客指了指北方:“我们骑马你走路,你能从这走出去一次就能第二次,我们这次看着你走出去,然后就教你当一个真正的兵。” 杜巽震哈哈大笑:“老了就说老了,说什么是想看着我,你们骑马,怕是因为都没有那么大的力气走出去了吧。” 明知道是激将,可数十名麻袍客却整齐的从马背上跳下来。 他们从未认输过,不管是什么都从未认输过,当年隋阳城外数万贼兵攻打了一年九个月,他们就从没有一个人想过认输。 “小子,你记住。” 麻袍客首领牵着马大步前行:“死可以,服不行。” 杜巽震大声回应:“死可以!服不行!” 而此时此刻,那位栖山禅院的大和尚已经走出沙漠,他这数十里沙路都是赤着脚走过来的,连他都觉得有些磨的疼。 微微有些疼也要赤着脚走完这一段路,师父曾经说过他的师父曾经说过,人生不是一条线,而是一段一段的线连起来的,每一段路都有不同的走法,每一段路都要认认真真的走完。 向问知道那说的不是走路,但他还是固执的选择就这样走,因为走过这片沙漠,他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像这样赤着脚拎着鞋单纯的去感受脚心痒痒的过程了。 到了沙漠边缘,大和尚松开手,那三匹马似乎犹豫起来,不知道是该回去还是该往前边有绿色的地方去冒险。 大和尚放手,只是觉得这些马儿也可怜,人藏在沙漠里是因为见不得沙漠之外的光芒,马儿藏在沙漠里是因为人可以骑马但马只能被骑。 他继续往北走,那三匹马就在他身后跟着走,向问一直都没有回头看,人一生之中会遇到许多属于自己的过客,马也是。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三匹马终于不再跟着他了,留在草比较多的地方低着头啃食。 这时候向问才回头,他看着马儿有些悠闲的散着步吃草的样子,觉得好像世上有很多事就该这样才对,又觉得草好像也很好吃的样子。 他弯腰掐断了一根草叶放进嘴里咀嚼。 “啐!” 向问又破了一戒。 “好他妈苦。” 他像个乖巧了二十几年的好孩子终于开始叛逆了一样,要把各种各样的破戒都去尝试一下。 吃草肯定不算,但吃了人家还骂人家不好吃确实不怎么好。 过沙漠之后再走一段路就能看到一片巍峨山脉,如果说燕山山脉是冀州北方的最后一座天然屏障,那此时出现在眼前的这条山脉就是中原江山北边的第一道天然屏障......泰恒山脉。 泰恒山和燕山有些区别,燕山山脉连绵不断,始终都是连在一起的,而泰恒则显得断断续续,东西走向有许多大的断口,又像是上天故意切出来给南北交流所用的通道。 出了泰恒之后就算进入漠北,进出泰恒有几个很出名的地方。 现在向问走的是泰恒山脉的墨泽山方向,世人皆知的隋阳就在墨泽山下。 再往动走上一百多里山脉还有一个巨大的缺口,那是大宁北部最大的一座边关所在,名为雁行关,关口城墙东西就有五里多长,可想而知北疆强敌来犯的时候这座城关要面临多大的冲击。 如今雁行关内的城池规模已经很大,常住于雁行关的人口就有十万以上,其中六千,是大宁边军。 从雁行关再往东走上三四百里还有一个缺口,不过远没有雁行关如此宽阔,那边的名气比起墨泽隋阳来说不小多少,叫做息烽口。 大宁尚未立国的时候,宁军在息烽口曾与黑武人有过异常惨烈之极的厮杀。 向问选择走墨泽,不是因为这条路最近也不是不知道墨泽已经变成水泊,而是他也想去看看,那座曾经杀死过数万敌人的关口。 几日之后,向问到达了墨泽山下,他看到了那片残垣断壁。 这个世上有许多万年不倒的雄山峻岭,大概只有这一座一年九个月不倒就该被永记的丰碑。 面前是一片犹如镜面一般的水泊,他从旁边树上折断了一根长枝,将枝条放于水面,双脚轻飘飘的踩在枝条上,大袖一挥,人如离弦之箭一样在水面上破痕而去。 隋阳城,面对着关外那边已经破败不堪,坑坑洼洼的城墙也有不少地方坍塌,可想而知当年那一战,这里被黑武人和漠北人猛攻了多少次。 这里已经看不到任何尸骸,当年大将军唐匹敌来的时候,就亲自带着他的卫队搜寻了所有尸骸,然后在墨泽山下风景最好的地方埋葬。 向问走上城墙,在最高处盘膝坐下。 他下意识想取出念珠,才想起来已经换给叶无坷了,于是双手合十,身形挺直的坐在那闭目诵经。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睛,似乎在隋阳城上方看到了一片远去的乌云,似乎看到了,乌云之中有不少手臂在缓缓挥舞。 这一切都只是向问的幻觉罢了,这里的天气依然晴朗,天空依然蔚蓝,白云依然飘逸,没有什么挥手而去的魂魄,只有一段挥手也挥不去的过往。 拔一切业障根本得生净土陀罗尼。 大和尚念完了七七四十九遍,然后指了指大宁的方向。 “往生净土,便是归家。” 他走下城墙,沿着残缺的街道走,他嘴里喃喃自语的已经不是往生咒,来来回回都是那八个字。 在他离开这座已经不可能再修复的边城之后不久,又有一道身影到了此处。 这是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胖道人,穿着一身黑色的道袍,他个子不高,天生一张娃娃脸,所以再认真肃穆的时候也显得不是那么肃穆。 他看起来风尘仆仆,连背后那柄长剑上的剑穗看起来都藏了不少沙粒似的。 他如向问禅师一样走进隋阳旧城,也一样走向最高处。 他走到这里之后微微一怔,看得出来这里才刚刚有人来过,从留下的痕迹判断,是有人盘膝坐于此处。 年轻道人没有去多想什么,也不打算追上去看看那个刚刚离开的是什么人。 他就在这里坐下来,将背上的长剑放在一边,闭目凝神,双手捏着道门的法诀,嘴里轻轻的念出些什么字来。 同样的,年轻道人的太上敕令念了七七四十九遍后才睁开眼,他没有看到什么阴云远去,也没有看到什么挥手的魂魄,他只看到了朗朗乾坤,天地无极。 年轻道人从最高处走下,沿着向问禅师刚刚走过的路线走了一遍,他走到这一边的水泊,看到了水面上还有些细微的已经荡漾开的波纹。 年轻道人将长剑一甩,那剑擦着水面激射向前,道人腾空而起,双脚轻飘飘的落在剑身上,那剑也只是微微的往下沉了一丝。 道袍一甩,御剑而行。 又半个时辰之后,一个身穿布衣的中年男人牵着一头毛驴走到水泊南侧,看了看远处的隋阳城,他拍了拍毛驴:“你且等我,不要乱走,我去磕几个头就回来。” 话音落的时候,人已经化作虚影在很远之外。 毛驴才不理会他,只是盯着竹竿上那个已经干了的胡萝卜不停的卷着舌头,这一路走来,此驴舌已经练的异常粗壮。 隋阳旧城,今日来了三个人,却是过去那么多年来最热闹的一天。 第一百三十七章先行一步 - 天下长宁 - 知白 坐在货车最高处,叶无坷把脸上蒙着的纱巾往上拉了拉,沿着沙漠边缘走要比穿过沙漠多走七八天,而大和尚已经离开两天,这两天那位大和尚能走的足够远了。 风沙从北边过来打在人身上马身上,以及二奎的舌头上。 二奎说沙子打在脸上好疼,大奎说你连皮糙肉厚的不应该疼才对,二奎说疼就是疼和皮糙肉厚有什么关系,大奎就说皮不糙肉不厚的地方当然更疼。 二奎说不信,大奎说不信就试试,二奎就问那你说皮不糙肉不厚的地方是哪儿,大奎说你自己难道不会找? 二奎想了想,就把裤子往下一扒,扒到半路就被大奎一把扯了回去,还顺手给了二奎一个耳刮子。 大奎说舌头,舌头! 二奎就坐在马车上吐着舌头等风来,等沙来。 “大奎说的不对,啐,沙子打在舌头上,啐,一点都啐啐啐,不疼。” 二奎张着嘴看向叶无坷:“就是干,色头好干。” 叶无坷手里转着那串名为有持的念珠,想着那位大和尚到底是不是真的去偷三祖十二卷真经了? 向问禅师离开之前在马车里和叶无坷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最初时候叶无坷并没有因为这些话而有所深思。 直到向问禅师破空而去,叶无坷才明白那位大和尚最后留下的话算是......遗言? 可为什么是对叶无坷说的? 叶无坷将念珠收起来,装进他新的无事包里,没有正常人会出门带两个帆布包,但二奎会。 二奎觉得左右各斜挂着一个无事包,两个无事包的带子在胸前背后交叉而过的样子很酷。 最主要的是二奎有他自己最朴素的一个理由......一个肯定没有两个装的多,他的无事包里装的都是吃的,大部分是比较好保存的萝卜。 无事村里没有见过的胡萝卜是二奎现在的最爱,他觉得胡萝卜可真是好吃的让人欲罢不能,比他的白萝卜好吃,主要是胡萝卜能塞进嘴里啃,又粗又大的白萝卜是抱着啃。 可是出长安还没多远的时候他的胡萝卜就吃完了,哪怕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很省着吃了。 他还很认真的告诉大奎,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个爱吃胡萝卜的什么精,不管是老虎精狐狸精还是兔子精,每天晚上都会悄悄的偷走他的胡萝卜。 他信誓旦旦的说真的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不然我的胡萝卜为什么每天都在变少? 大奎一个大耳瓜子过去:“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然后大奎就内疚了,自责了,深感惭愧了,因为二奎真的是心里没有数的那个人啊,别说心里,他掰着手指头数都能数错。 去年的时候二奎数自己脚趾头,数十次十个数,有时候七,有时候十一。 现在二奎的胡萝卜没了,无事包就分给了叶无坷一个,但是二奎有条件,算叶无坷欠他一百个胡萝卜。 二奎不知道一百到底是多少,但他认为一百很大。 他伸着舌头等着叶无坷救他,因为他都说了舌头很干但叶无坷毫无反应,所以他有些着急,就那么伸着等着。 叶无坷回过神来的时候吓了一跳:“你舌苔怎么这么厚了?” 仔细看了看,是沙子。 叶无坷说你先漱漱口然后多喝水就不干了,他下车去找穆青川和岳下侯。 星卫的人都在着急,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清楚,他们去疏勒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那个叫向问的大和尚,大和尚自己跑了可校尉大人却没有追赶的意思,这似乎不对。 在长安的时候很多人都说,向问大和尚只要死在疏勒那漠北伐宁的局面就会形成。 现在大和尚已走了两天,校尉大人始终没有反应他们全都急的根本踏实不下来。 叶无坷把星卫十二人召集起来,所有人都看向叶无坷等着他解释。 “我知道你们在等我。” 叶无坷道:“我这两天也始终都在思考,为什么他要走,他走了之后,为什么所有人都没去追赶。” 那天向问禅师离去的时候,有几位高手立刻就出手阻拦,看起来反应迅速,但他们没有一个人尽了全力。 不管是东广云汇的那两位青衫客,还是那两位黑袍道长,又或是那个莫名其妙的车夫,都没有尽全力。 而最有机会当时就把向问禅师拦下的人,当时坐在马车外边连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这个人,就是高姑娘的车夫。 叶无坷不能确定这位车夫先生有没有拦下向问的实力,但他确定这位车夫先生一定有拦一下的实力。 穆青川问道:“校尉,为什么这样?” 叶无坷道:“我当时也只是隐隐约约的想到了什么,现在我才明白向问大和尚不重要,我们,也不重要。” 穆青川没理解,岳下侯他们也都没理解。 什么叫大和尚不重要,什么叫我们也不重要? 如果大和尚不重要我们为何要来?如果我们不重要为何是我们来? “因为我们是鸿胪寺的人,所以我们要来。” 叶无坷看向他的战兵兄弟们:“因为鸿胪寺才是最重要的,大和尚来不来我们都要来,大和尚来不来,这些人都要来。” 叶无坷说着话的时候,视线转移到了前边东广云汇的车队,后边那几支大小不一的商队,出现在这条路上的每一个人。 叶无坷道:“军中的先锋是什么?” 穆青川肃然回答:“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叶无坷点头。 穆青川忽然反应过来,他问:“我们就是先锋?” 叶无坷摇头:“我们,是,也不是。” 穆青川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都不懂校尉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与此同时。 大顺商行的队伍里,杨乙承盘膝坐在马车里呼吸吐纳,以他的心性,这般静坐调理气息的事最简单不过。 别的人可能在貌似静坐的时候思绪早就不知道飘去何处,所以注定了和练成内劲无缘。 江湖上很多人都知道功夫有内外之分,很多人也都知道内劲比外力要难练的多。 难在哪儿,却少有人知,因为绝大部分在天赋上就不够,够的人在耐性上又不够,又有天赋又有耐性的人,本就凤毛麟角。 外力靠动,内劲靠静。 杨乙承猛的睁开眼睛,心情烦躁的马上就要打碎什么似乎才能缓解。 他知道不是练功的问题,而是那个大和尚的问题。 既然如此心神不定,那他为什么没有跟上去? 因为他知道大和尚死在疏勒对他杨家的复国大业才最有用,他巴不得向问大和尚提前离开,因为他知道这支看起来龙蛇混杂的队伍里,其实大部分人都是来看着那个大和尚的。 他不去追有他不去追的道理,可那些看着大和尚的人不去追又是有什么道理? 这就是他烦躁的缘故。 “岳先生。” 杨乙承看向坐在对面的岳从群问道:“你想明白了吗?” 岳从群摇了摇头:“没有,东广云汇里至少有四位高手,如果把江湖上的人按照实力分出等级,从一到十,那两个青衫客最不济也在二,那两个龙虎山道人应该已经在第一等。” 他眼神迷茫:“向问大和尚的实力应该在第一等之上,是江湖上凤毛麟角的超一等的大高手,那四人都不是他对手,但那四人若尽全力也不可能拦不住向问,除非向问下死手把他们四个都杀了,只要向问不杀人,他们四个就能拦得住。” 杨乙承点头:“向问就没打算杀人,从始至终出手都还保留余力。” 岳从群道:“那四个人留有余力,那个莫名其妙的车夫也留有余力,这相当于是放任向问大和尚走了,可他们不是应该死死看着向问吗?” 杨乙承当然知道这是重点,他这两日心神不宁连静修都做不到就是因为这个。 不合理。 “叶无坷也没动。” 岳从群道:“叶无坷带着的绝不仅仅是能看到的那十二个威卫,如果不出意外,三十六名去过书院的威卫都跟来了才对,再加上那个有些深不可测的叶无坷,以他们三十七人之力,拦下向问也不该是一点可能都没有。” 杨乙承道:“你低估叶无坷了。” 他回忆着那天夜里在定城对叶无坷的试探,叶无坷双指点在他剑鞘上的力度让他都大吃一惊。 “三十六名训练有素的战兵装备齐全,长短兵器连弩弓箭都有的情况下,配合默契,杀一名一等高手不是什么听起来不靠谱的事。” 杨乙承道:“叶无坷手下的三十六威卫有没有这样的实力我不确定,但叶无坷绝对有一等高手的实力......最不济,也即将跻身一等高手。” 岳从群不信:“叶无坷才十七,怎么可能成为一等高手?” 杨乙承道:“我十七岁的时候,剑道上便找不到什么对手了。” 岳从群顿住。 杨乙承道:“我从不否认人的努力,但人天生真的不一样。” 他说到这的时候,心情越发烦躁起来。 越想这些,越觉得向问大和尚就那么走了格外不合理。 “他们任由向问走,自然是有恃无恐,说不得是还有别人盯着呢?” 岳从群随口说道:“毕竟现在看来,这支队伍里称得上一等高手的确实不足十人,若这些人是皇帝安排,那就更不对劲了。” “就是这样!” 杨乙承猛的睁大眼睛。 “他们就不是盯着向问大和尚的人,他们是盯着我们的人!” 顿悟过来的杨乙承脸色已经难看起来:“向问贼秃骗了我们,他早已与朝廷有所勾结!” 杨乙承忽然长身而起,单手往前一指车厢轰然碎裂。 他身形一闪就到了商队第二辆马车上,一掌落下,马车竟是四分五裂! 车轴断开的那一瞬间,杨乙承一把将藏于其中的楚皇承天剑抓在手里,紧跟着脚下一点,人朝着沙漠纵掠出去。 在他动之后片刻,东广云汇那边的人也动了。 两名青衫客宛若浮云,两名黑袍道人大袖飘飘。 “叶百办,不必追来。” 其中一名青衫客朗声说道:“青衣列阵,先行一步。” 道人谢宣积朝着叶无坷一抱拳:“叶百办有你该做的事,龙虎山道门弟子,先行一步。” 在另外一个商队里,有一名蓝袍道人手持拂尘也腾空而起。 “终南山道门弟子许弃,先行一步。” 而在那支最小的队伍里,车夫一跃而起但并非掠走,他竟是稳稳的坐在了队伍前边那个如二奎一样强壮的大汉肩膀上,那大汉手持铜棍健步如飞。 天空上长衫大袖宛若天仙,地面上壮汉虎大步流星犹如魔兽。 “我们两个乃是无名小卒,也先行一步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圣僧 - 天下长宁 - 知白 疏勒国不大,也就勉强相当于大宁的北山道,和北山道不同的地方在于这里地不广人也稀,有将近五成的疆域都是黄沙,走上几十里都未必能见到一个人。 疏勒国不足百万人口,大部分集中在疏勒北部的绿洲之内,大大小小的城池中人满为患,所以猛的看起来还像是有几分繁华。 可实际上,在这些城池之中生活的百姓,很多人靠给富户做奴仆活着,还有一部分人靠在矿洞内拿命换饭吃。 疏勒国虽然表面上是黑武的属国,在漠北诸国中也属疏勒对大宁的态度最为强势。 然而毕竟黑武在千里之外,所以疏勒与大宁两国之间的贸易往来其实一直都没有断过,疏勒贵族爱极了大宁的货物,从茶叶到瓷器,从锦缎到饰品。 疏勒的平民百姓每日都在为了能吃一顿饱饭而奔走,要么是放下尊严要么是既放下尊严又放下生死。 疏勒的贵族却极富有。 在疏勒国已经发现了几座规模不小的金银矿,哪怕明知道去挖矿的死亡率高得离谱,可疏勒百姓们依然趋之若鹜,因为能管饭。 为了让挖矿的苦力有力气,不管吃的好坏,最起码能给他们吃个七八分饱,如此就已经足够吸引人。 少有的牧场也都在贵族的控制之内,这里没有牧民只有牧奴。 每年大宁都能用琳琅满目的商品从疏勒换回来大量的金银,疏勒国用无数人命挖掘出来的金银一转手就流进了大宁的钱袋子里。 黑武人当然知道这一点,也知道疏勒人对大宁的强势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在做做样子。 疏勒的贵族生活奢靡,离不开大宁的好东西,那些贵族如果身穿的不是大宁的绫罗绸缎,就相当于低人一等。 黑武人因此而多次派遣使臣前来施压,一开始疏勒人吓得半死,唯唯诺诺,后来忽然开了窍,开始把那些黑武人也极少见到的来自大宁的宝贝送给使臣,如此一来,那些使臣走的时候心满意足,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疏勒这样畸形的国家,贵族对待百姓的态度犹如对待牲畜,甚至在很大程度上,疏勒的牧奴和矿奴还不如牲畜值钱。 但疏勒贵族对于禅宗的敬畏是漠北诸国之最,在这样一个小国内,大大小小的禅寺有三千多座,凡是人口密集的城池内,几乎每条街上都会至少有一座或大或小的寺庙。 这些禅寺哪怕规模小的也一样金碧辉煌,只看疏勒禅寺仿佛这里便是人间净土。 其中最著名地位也最崇高的便是疏勒国寺弥泓寺,而弥泓寺的那位神僧就连疏勒汗王见了都要行礼。 每年九月末到十月末,弥泓寺神僧都会在弥泓城正中那片巨大的广场上讲禅三次,剩下的日子,神僧会接待来自各国禅宗的访客。 所以每年九月末到十月末这一段时间,弥泓城热闹非凡。 漠北诸国的禅寺绝大部分都会派人来,甚至有些禅寺会专门派人一直住在弥泓城,只盼着来年弥泓禅会的时候能排在靠前的位置,也就能早一些见到那位传说中得天授而顿悟神僧。 每年的这个时候,来自各国的商人也格外开心,他们会把最好的货物拿出来卖给来自诸国的贵族和富户,那些人为了显示富有根本就不会讨价还价。 弥泓禅会的名气之大,连距离两千里之外的草原诸部都会派人来,但为了保证安全,这些草原诸部的贵族都会隐藏身份。 漠北诸国与草原诸部的人关系可说不上好,虽然在历史上他们曾联手征讨中原。 一旦某个草原部族的贵族身份暴露,极有可能被直接绑架,前些年弥泓禅会上,草原铁勒部的一位特勤酒后失言被人知道了身份,直接绑了带走,铁勒部不得不用三百头牛一千只羊再加上不少玉器才把人换回去。 禅会的这一个月期间,弥泓城每年都会涌入数十万人。 当然,这和大宁无法相比,毕竟长安一城的人口,就是疏勒举国人口的数倍。 疏勒人引以为傲的盛事和每年长安城的灯会相比,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场面。 可对于漠北诸国来说,这样的盛会令人嫉妒,漠北诸国都恨不得也有自己的神僧,也有自己的禅会,那样就不至于眼睁睁的看着疏勒人赚的盆满钵满,而自己却是往盆里放钱的那个。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连疏勒人自己都没有特别在意,弥泓禅会期间的生意往来,大到数以万计的交易,小到针头线脑的买卖,越来越多的人愿意只愿意接受宁银,或是大宁铸造的铜钱。 宁银干净,纯粹,而且会很贴心的特意铸造出不同的金额,在大宁之内都很少流通的千两银瓜在漠北就很受欢迎,因为那些贵族觉得用碎银子太麻烦,在家里存着麻烦,花得时候数来数去的也麻烦。 一千两一个的银瓜,换的时候收一千零五十两,那五十两是铸造费用,但对于漠北的贵族来说五十两他们根本不在乎,谁在乎了反而会被瞧不起。 而细小且广泛的市场交易,宁制的铜钱最受欢迎,精致,规范,方便携带,且成色很纯。 商人们甚至对一千文等于一两银子的换算非常不满,他们觉得铸造的这么好的铜钱就算是一百文钱换一两银子也是亏的。 来自大宁的商人们自然开心,你说一百文换一两那就这么办,他们将铜钱运过来,从漠北诸部的贵族们手里换走白银,铸造成银瓜再卖给漠北贵族,贵族再用银瓜换大量的宁制铜钱。 做了这么多年生意的大宁商人们都没有想到,最赚钱的生意居然是钱换钱。 漠北诸国的贵族富户们还没有意识到,这样的事会带来多大的改变。 当一个国家的商业开始大规模的使用另一个国家的货币,那么这个国家的自主权也就在逐渐丧失。 这些事都是在悄无声息之间,以一种润物无声的方式逐渐变成了规则。 到现在为止,漠北诸国的人都没有去深思,这样的事发生到底是那些宁国商人的行为,还是有大宁朝廷在背后操控。 而这宁制通宝在漠北能这么兑换白银,连大宁朝廷都被搞了一个措手不及。 朝廷里那群筹划了许久事无巨细都想到了的俊才们,说什么也没想到他们制定的润物无声计划到了钱换钱这一步突然就失控了。 按照最初制定的计划这个过程应该再有十年左右才能彻底完成,从大规模的输送通宝到逐渐减少来提升通宝价值是非一朝一夕之功。 他们就是没有想到,漠北的贵族们爱通宝胜过了爱白银。 所以朝廷紧急开始重新部署,每年流入漠北诸国的宁制通宝开始大规模的减少。 此时此刻,站在皇宫那高高的城墙上俯瞰弥泓城的疏勒汗王野别该总算是舒展开眉头。 黑武人这次来让他格外头疼,以前用重宝就能收买使臣的办法行不通了,因为这次来的是黑武皇族,而且地位还很高。 黑武汗皇的亲弟弟阔可敌金叶年少时就进剑门修行,到三十岁的时候就已是剑门最年轻的大剑师,三十五岁被汗皇召回,接手黑武星城禁军大将军,爵进武沛亲王,地位已可算是一人之下。 这次黑武汗皇派来的特使,就是阔可敌金叶的长子,武沛亲王府世子阔可敌厥鹿。 这位世子没法收买,拿什么都收买不了。 再加上这次黑武剑门动用的实力大的超乎想象,野别该更为头疼。 十位以上大剑师齐出的事,似乎在黑武立国之后如此漫长的岁月里也只发生过三次。 黑武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强国,有着远超其他国家的疆域和人口,黑武的疆域之大近乎于大宁的一倍,人口比大宁多了将近三分之二。 这样的巨无霸之内,剑门实力能独占鳌头,除了黑武人信奉月神之外,剑门功法的传承也是其最重要的原因。 剑门从未对外宣称过一共有多少位大剑师,但根据推测,能达到大剑师实力的可能不会超过三十位,如今一下来了疏勒这弹丸之地十二位...... 难啊。 野别该觉得头都要炸了。 若非是这弥泓禅会开始,他可能最近都别想有一点舒心事。 看着热闹的弥泓城,野别该眼神里闪过了一抹欣慰和骄傲。 “国师。” 他看向站在身边的那位身穿白衣且是疏勒国内唯一可穿白衣的僧人轻声问道:“疏勒立国至今二百一十五年,唯有我为汗王的时候创出这禅会盛事,你说,我算不算是疏勒六十一位汗王之中最好的汗王?” 白衣僧漠然无语,他这一身白衣便是神僧的地位象征,非但是在疏勒,便是漠北诸国也无人敢与他比肩。 野别该道:“国师是在生我的气?” 白衣僧问:“老盟主带数百人去堵住黑武剑门进城之路,是否汗王安排?” 野别该没有隐瞒,点了点头道:“确实是我的安排,我只是想看看所谓的黑武剑门到底有几分实力,我也没想到他们真敢在弥泓城外杀人,而且还......” 野别该叹了口气:“我没能救下他们也十分痛心,好在是我还能让人冒着被黑武人所杀的风险把老盟主等人的尸体掩埋。” 白衣僧微微皱眉:“这是汗王安排?” 野别该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当然是我安排,不然的话他们谁敢去触怒黑武人?” 白衣僧双手合十:“汗王仁慈。” 野别该笑道:“都是我该做的事而已,没什么值得夸赞的。” 白衣僧问:“汗王待死难者仁慈,待活着的人可否同样仁慈?” 野别该道:“国师,你该去接待来自诸国的禅宗大和尚了。” 白衣僧沉默片刻,微微俯身后转身而行。 “有你在,各国都来弥泓城朝圣,我疏勒就是漠北诸国的领袖,黑武人也好,宁人也好,都会给我疏勒一些面子。” 野别该自言自语道:“你可千万别再多嘴求死,到我不得不杀你的时候也只能怪你自己,我只觉得麻烦,你死了,疏勒还得再想办法捧起来一个神僧。” 他自语至此,忽然看到城中百姓们像是潮水一样往城门口方向涌去,人群密密麻麻的一浪叠着一浪,甚至不少人被撞倒后再也起不来。 野别该脸色一变:“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手下人连忙去打听,过了一会儿有人来回报说,城门口,突然来了一位圣僧。 一身雪白僧衣,赤足而行,脚不沾地,双脚洁净如莲,面带微笑,又宝相庄严。 此时城中百姓纷纷拜伏在路边,虔诚叩首。 第一百三十九章步步生莲 - 天下长宁 - 知白 漠北数十国,只疏勒国有一位可穿白衣的神僧,这不仅仅是在禅宗之内的影响,甚至是国家地位的象征。 野别该一生之中最骄傲的杰作就是他创造出了弥泓禅会这样的盛事,非但在这一个月内让疏勒国的经济收入大幅度提升,还能让疏勒国在漠北诸国之中的地位不可撼动。 只要漠北诸国还都信奉禅宗,那弥泓禅会就不可能冷落收场。 诸国汗王都不敢明目张胆的阻止本国禅宗弟子前往弥泓参加盛会,非但不能阻止,还要大张旗鼓的支持,甚至包括汗王也不得不去疏勒为本国禅宗撑场面。 短短二十几年的时间,疏勒国这样一个在人口地域和经济军事上都不占什么优势的小国,逐渐成为漠北诸国的精神领袖。 疏勒汗王野别该说的话,漠北诸国上至汗王下至百姓应该没什么人那么在乎,但弥泓寺神僧的话,能让漠北诸国的禅宗随之而动,那诸国汗王又岂能不随之而动? 等到诸国汗王看出疏勒国的图谋也已无力回天,他们想学着疏勒人的样子也造出属于本国的神僧,奈何已经没有人认同,况且,疏勒的那位神僧是真的有东西,而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识破的装模作样。 所以野别该可以称之为天才。 诸国皆把禅宗奉为国教,唯独是他想到了这国教的最佳用法。 每年弥泓禅会,他这个举办国的汗王自然要坐在主位上,就算诸国汗王和使臣不服气也只能忍着,所以看起来,他是不是就像那高高在上的诸国盟主? 不管是满足自己的虚荣还是真的在造成这种气象,野别该仅凭这一招就足以让他成为疏勒立国二百一十五年来最强的那位君主。 他知道一个弱小的人如果想在强大的人面前有说话的资格,那就要学会借势。 他最初想到的办法其实也还不错,但注定了不会成功,他曾想过在面对宁人的时候借黑武人的势,在面对黑武人的时候借宁人的势,奈何宁人和黑武人都不是笨蛋,又怎么可能由着他这样在墙头两侧跳来跳去。 于是,野别该想到了禅宗。 二十几年前,大批的禅宗弟子从中原往北迁移,这对于漠北诸国来说都是一场机遇,唯独野别该抓住了。 所以,当他听说弥泓城外又来了一位白衣圣僧的时候他心中巨震,有那么一瞬间,他的杀气已经从眼睛里不可抑制的溢了出来。 没有人比他更快更直接的明白突然出现一位白衣僧对漠北诸国意味着什么,所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杀,马上杀,不能留有任何余地的杀。 可他下令诛杀那位白衣僧的话才到嘴边就不得不咽了回去,因为现在时机不对。 今日,弥泓禅会第一日。 一个时辰之后,他将和来自各国的汗王或是使臣一同前往弥泓寺前边的广场,如果此时他下令杀死一位不知来历的白衣僧,那结果可想而知。 诸国的汗王和使臣马上就会群起而攻之,才不会管那位白衣僧到底是什么身份是什么来历。 可如果不杀,造不出本国神僧的诸国汗王就会蜂拥而上,他们乐意看到一个新的圣僧出现,谁把这位圣僧抢到手拿谁就是漠北新的霸主,能与疏勒分庭抗礼。 野别该犹豫不决。 “珂理。” 他看向身边的侍卫长:“尽快去探清楚,这个白衣僧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侍卫长珂理立刻应了一声,转身急匆匆的走了。 野别该双手扶着城墙往下看,此时他已经能看到那位白衣僧所过之处,两侧的百姓们如同被风吹拂下整齐弯腰的稻草一样跪了下去。 弥泓禅会本最热闹的大街上,此时安静的只有风吹过人灵魂的声音。 白衣僧一边走一边轻声诵经,声音轻灵的不像是从人的耳朵里进入脑海,而像是从天灵盖直接进去的,让人头皮都一阵阵发麻。 他赤着脚走在大街上,爬伏在地的诸国百姓们看到的是圣洁,他们惊讶,震撼,所以膜拜,因为他们看到那双脚竟然没有踩在地面上。 之前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肯定不干净,可这位白衣僧的脚底却不染尘埃。 他走过的地方,甚至让人错觉会不会在下一息就开出一朵朵无暇白莲。 禅音袅袅,圣光粼粼。 弥泓城不是在一片平地上,越往北走地势越高,弥泓寺的位置就在城中最高处,在禅寺门外则有一片规模很大的广场。 向问禅师缓步走到这广场正中便不再前行,他盘膝而坐,双目低垂,随他而来的各国百姓就围着广场一周跪了下来。 这位禅师,轻声讲经。 明明像是低吟,可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的传进广场上每一个人的耳朵里,而向问禅师讲解经意的时候,竟然让人有一种此时正在往极乐世界前行的错觉和沉浸。 这种时候,连准备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人抢了的诸国汗王都没办法下手,他们谁都看得出来,此时若若打断了那位圣僧讲解经意,那么广场上的万人就能暴起攻之。 人群之中,乌马汗国的汗王信宇正低声吩咐手下:“一会儿讲经结束就上去抢人,不管是谁阻拦都不要管,若动起手来......不必在乎死不死人。” 他手下的亲卫们立刻应了一声,所有人都把手放在了弯刀的刀柄上。 在官驿的楼顶,柯尔淖汗国的汗王巴布洛回身吩咐道:“把我的甲胄拿来,一会儿争夺起来我要亲自上去。” 他亲卫连忙劝说,巴布洛却摇头道:“别国的汗王不敢亲自去,我敢,这就足以说明我的诚意,若能把这位圣僧请到咱们柯尔淖去,那以后的禅会就是在咱们的哲别草原而不是这个破破烂烂的弥泓城。” 不只是这两位汗王已经在准备动手了,就连住在皇宫里的黑武人此时都在密切关注着那位莫名其妙出现的白衣僧。 武沛亲王世子阔可敌厥鹿在高处负手而立,自从那位白衣僧进城开始他的视线就没有移开过。 “去剑门那边说一声。” 阔可敌厥鹿吩咐道:“请一位大剑师亲自出面,邀请那位大和尚往黑武做客。” 他手下侍卫首领轻声问道:“世子,真的要把一个禅宗大和尚请去黑武?剑门那边......” 阔可敌厥鹿笑了笑:“你猜,我为何要让剑门派人去请?” 以剑门在黑武的地位,以剑门自称是月神仆从的身份,怎么可能会允许一位极有可能影响百姓信仰的大和尚去黑武? 若阔可敌厥鹿亲自去请,那剑门的人看厥鹿就不顺眼,回去之后,就会想尽办法的让厥鹿低头认错。 可厥鹿让剑门的人去请,实际上是在告诉剑门的人,人该你们杀。 就在此时,广场上那位白衣圣僧讲解经意告一段落,他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众人仿佛看到有圣光在他身上缓缓绽放,所有人又都不由自主的拜了下去。 声音才一停的时候,参拜的人群里就出现了不少不和谐的画面。 诸国汗王或是使臣带来的人,全都是站着的,他们都在等待着命令,只要命令一下,他们就会立刻冲上广场去抢人。 可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候,又一名白衣僧人缓步走向那位广场上盘膝而坐的白衣僧。 当他出现的时候,连那些准备动手的人都不得不又拜了下去。 弥泓寺圣僧,阿诺诃。 阿诺诃缓步走到向问禅师面前,双手合十:“禅师从何处来?” 向问并未起身,双手合十回道:“中原。” 这两个字一出口,在场的人全都倒吸一口冷气。 如今中原是大宁,已不是楚国了,若是楚国时候这样的圣僧说是自中原来,那当然不是问题,可现在大宁与黑武针锋相对,漠北诸国夹在其中,谁敢贸然接受一位中原来的大和尚? 于是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就散了不少。 就连那位想亲自上场抢人的汗王,都摆了摆手示意先不用给自己把甲胄穿上了。 站在高墙上的阔可敌厥鹿嘴角一扬,心说禅宗的不妄语倒是真的好。 他看向亲卫:“再去剑门那边说一声,先不要急着去请人了,看看这位自宁国来的和尚,到底想要做什么。” 而此时脸色最不好看的,是弥泓城中另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和尚......广信禅师。 在别人还在猜测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这位白衣僧是谁了,所以他心情复杂。 他写信让栖山禅院的大和尚来,再三要求要来的悄无声息,不要张扬,唯有不张扬他才能把三祖真经十二卷交出来且安全带回去。 他当然不是纯粹的好心,他是想让向问禅师在他手里,栖山禅院的堂头和尚在谁手里,谁自然就掌握主动。 现在向问这般正大光明甚至可以说万众瞩目的走进弥泓城,再把自己为何而来当中那么一说...... 广信禅师瞬间后背就湿了一片。 他也准备下去了,下去阻止阿诺诃与向问再多说几句,天知道阿诺诃会问什么,天知道向问会回什么。 可怕什么来什么。 广场上,阿诺诃问道:“禅师为何来?” 向问大和尚如实回答:“来弥泓,迎取三祖真经十二卷。” 阿诺诃的脸色都变了,他下意识追问:“禅师怎知三祖真经在弥泓?禅师可知三祖真经在弥泓何处?” 广信禅师听到这已经绷不住,他差一点就要从高处一跃而起给那向问和尚一个大嘴巴。 “广信禅师写信说,愿意将三祖真经归还栖山禅院,他说想让我来,孤身来,如此才有迎取真经的诚意。” 向问和尚道:“我不识广信禅师,请问禅师可在此地?” 一瞬间,所有目光刷的一下子就往广信禅师所在的位置看过去,弥泓禅会,城中地位高的禅寺有自己的讲经之地,广信禅师所在的禅寺地位仅次于弥泓寺,所以位置很靠前,就在皇宫旁边,广场北侧。 这一大片目光整齐的看向广信禅师这边,广信双手合十,脸色平静,微微颔首。 这位修禅数十年持戒自省的大和尚心中只有一个声音......操!要死了! ...... ...... 【天下长宁的上一部不让江山完本之前,我说很希望不让江山在完本的时候纵横书评区能有十万评论,22年完本没有达到这个目标,两年后的今天,不让江山书评区十万评论了,是我写书以来书评区评论最多的一本,如果天下长宁也能有这样的成就,我心满意足。】 第一百四十章你处处不如我 - 天下长宁 - 知白 阿诺诃看起来已经不再年轻,但依然能推测出他年轻时候应该是个很俊美的人,那时候应该有一张清瘦又干净的脸,还有一双修长白净的手,他这样的人在年轻时候还未被禅经封印的桃花眼里,一定住着过某个姑娘。 但现在的他看起来已经不那么顺眼了,皮肤有些黑,皱纹也不少,连眼睛都不再是感觉的,眼白浑浊。 他年轻时候那双应该会让不少人喜欢的手,现在粗糙厚重,手指上还有一些已经去不掉的老茧,从位置上来看该是翻书太多。 他听到了三祖真经这几个字,于是回头看向广信禅师所在。 “是这样吗?” 他问。 广信禅师俯身回答:“不是。” 毫不迟疑,干脆利索。 阿诺诃的视线回到向问禅师脸上:“广信禅师说他没有三祖真经,我与他相识多年,他该不会对我隐瞒。” 向问微笑着看向高处的广信,声音清澈的说道:“禅宗弟子不妄语。” 广信禅师回答道:“自然如此,我......” 才说了一个我字,脑海里忽然传来嗡的一声巨响,就像是弹响弓弦的声音被放大了一百倍一千倍,就在他脑子里直接炸开。 这个我字终究是没能出口,广信就立刻闭嘴,心胸之内仿佛有一口血正在往上顶,他只要张嘴那口血就一定会喷出去。 而在那嗡的一声之后,他脑海里就出现了刚才向问说的那几个字,他的脑海像是变成了一个空旷的山谷,那几个字就在山谷里震荡着回响着让他头痛欲裂。 禅宗弟子不妄语。 禅宗弟子不妄语。 禅宗弟子不妄语! 那声音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严厉,最初的时候像是菩萨在轻声劝诫,后来则是佛音震荡,一尊怒目金刚就那么看着他,大声叱责。 禅宗弟子不妄语! 哇的一声。 有几十年修行的广信禅师终究还是没能压住心胸之内的气血翻涌,一口血直接喷了出去,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口血从高处喷洒出去看着竟然有几分悲壮之意。 “他说谎了!” 人群之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立刻,跪拜在广场四周的那些信徒全都怒目看向广信,之前只有他脑子里那一尊金刚怒目而视,现在则是满界的金刚都在对他怒目而视! “禅宗弟子不妄语!” 人群之中有人高呼。 于是,万人同时大声呼喊起来,那声音大的仿佛带着无穷天威,原本广信脑子里那道他压不住的声音就在肆虐,此时万人齐呼的声音更是将他脑海里的声音加持到法力无边。 摇摇晃晃,广信竟是稳不住身子一头从高墙上摔落下去。 这高墙下也有不少禅宗信徒跪在那,可他们看到广信禅师掉下来的时候竟无一人去接,纷纷往旁边挤让,广信便重重的摔在那儿,眼白都往上翻了起来。 那些跪在他四周的禅宗信徒却无人怜悯,还是双手合十的怒目看着他,还是大声的喊着那句:禅宗弟子不妄语!“ 仅仅是这片刻,原本在弥泓城里德高望重的广信禅师就被宣判有罪。 曾经见到他就恨不得顶礼膜拜的信徒,如同被洗脑了一样疯狂的喊着不妄语。 此时的广信头痛欲裂,他不得不抱着头在地上翻滚。 高墙上,疏勒汗王野别该脸色有些发白,他自言自语似的问道:“这......真的是圣僧佛法吗?” 没人能回答他,就连他那位武艺不俗的侍卫长都被吓得面无血色。 更高处,阔可敌厥鹿看到这一幕脸色也有些变化。 “好厉害的内功。” 阔可敌厥鹿看向一侧,那边是剑门众人所在。 在广场一侧的一整栋楼里都是剑门弟子,这栋楼被专门划出来以接待剑门诸位尊长法驾。 但十二位大剑师都在楼里没出来,站在楼台上俯瞰广场的是几名身份低一些的剑师,为首者,是这次来的剑师之中最年轻的那个伯云珈。 “内功?” 伯云珈回头看向珠帘之后。 此时此刻,十二位大剑师都坐在珠帘后边,十二人一字排开,有人闭目凝神,有人侧耳倾听。 这十二位大剑师猛的看起来在装束上并无区别,仔细看他们的左肩,才会发现有些装饰不同,那似乎像是什么鸟类的羽毛绣在了肩膀位置。 十二位大剑师,最少的一个在左肩上有一道羽辉,最多的那位坐在最里边闭目凝神,他的肩膀上有七道羽辉。 黑武人信奉月神,剑门自称月神仆从,在他们的传说中,月神名为臬瑟斯,掌管天地万物。 臬瑟斯有一头忠诚的雄鹰,代表他在人间巡视,得到雄鹰的认可,等同于得到月神的认可。 被白羽神鹰认可的人,会得到一根雪白雪白的羽毛。 所以在剑门之中,大剑师的实力就以白羽为标准,最低等级的大剑师称之为一羽大剑师,大剑师的最高等级为九羽。 一般来说大剑师的等级是按照实力来划分的,但也有些特殊情况,比如阔可敌厥鹿的父亲,其实力应该在三羽大剑师上下,但其地位尊崇,且是代替汗皇在剑门修行,所以离开剑门的时候被剑门宗主赐予九羽大剑师称号。 此时坐在珠帘后边的那些大剑师,其中最多的就是一羽大剑师,一共有六人,两羽大剑师两人,三羽大剑师一人,四羽大剑师一人,五羽大剑师一人,七羽大剑师一人。 伯云珈的师父是剑门首座大剑师,也是极为罕见的九羽大剑师。 因为语言上的差异,漠北的人将一羽称为一纛。 而中原武学中人对黑武剑师这种一羽一纛的称呼觉得过于麻烦,所以称呼为一境至九境。 中原武学便没有这样细致的划分,只是笼统的认为,天下武学强者,可从一品到十品,黑武人九境最高,而中原武学十品最低。 一品之上自然也有,那是他们对武学大宗师的敬畏。 如今中原江湖之中还能被公认的超越一品的大高手只有一人,那便是龙虎山的老真人。 大宁立国之前还有些其他超品大宗师的传闻,立国之后这些传闻也越发的少了。 比如江湖上曾有霸刀,江湖中人都说霸刀该在超品之列,还有人说大宁立国之前有一位姓武的先生举世无双,也该在超品之列。 最为离谱的,是江湖上还有人说,中原武林曾有过一位真真正正的地仙,只知姓李,不知其踪。 按照道门说法,仙有天神地人鬼五境仙阶,各有所成,第五品是鬼仙,第四品是人仙,第三品是地仙,第二品是神仙,第一品为天仙。 可这般神乎其神的说法,世人都当做神仙鬼怪的故事去听,没人当真,也不可能真有人修成地行不灭的仙境。 就说那些能超越一品的绝世大高手,中原数百年来有所传闻的又有几人?大宁立国之前的传说就已是凤毛麟角,且这些人在大宁立国之后就再无声息。 但不得不说的是,黑武剑门的一境大剑师,其实力就已在中原武学所说的一品之内。 这些年来大宁与黑武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并无恶战,但江湖上的纷争从未停止。 黑武剑门的人不止一次来过中原,中原的高手也不止一次去过黑武。 所以双方对于各自江湖中人的武学等级,都有颇为深刻的理解。 伯云珈回头看向珠帘之后,坐在最前边的那位一境大剑师轻声道:“该是禅宗狮子吼。” 伯云珈一怔。 他听闻过禅宗狮子吼的说法,所以他一开始并没有往狮子吼去想,因为向问禅师说话的时候可没有吼,甚至声音很低。 “若真是禅宗狮子吼,能将功力凝练如此......” 另一位一境大剑师自语道:“此人不容小觑,以我实力,未必能胜。” 他话音才落,坐在最里边那张宽大座椅上的七境大剑师轻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是在瞧不起那白衣僧,还是瞧不起那一境大剑师。 此时此刻,向问大和尚看着那满地打滚的广信禅师,他嘴唇微微动了动,可却并没有发出声音来。 而广信禅师脑海里,却再次出现闷雷一般的声音。 “你是杨家子孙后代,以你家学不该如此不堪,你难道没有练过楚皇剑?如果练过,你为何你向我出手?” 广信禅师猛的看向大和尚,他双目已经赤红如血。 “你想害我!” 广信禅师嘶吼。 向问大和尚微微摇头道:“是你写信让我来迎取真经,现在你又不认,又说我要害你,这究竟是什么缘故?” 他声音清澈,让听了的人精神都为之一振,再加上他这般丰神如玉的样貌和气质,四周的信徒哪个还会把广信禅师当自己人。 “我其实并没有务必将真经带回中原的想法,真经虽是三祖所创,可三祖初心并非把真经藏起来不为世人所见所闻,而是广传天下以度众生,是中原的真经,也是天下人的真经。” 大和尚温和的说:“我只是想来看看,我看过之后自会离开,你既让我来,又不让我看,告诉我有,又说没有。” 向问大和尚面带悲悯之色说道:“我赤足千里,礼敬而来,你难道只是为了骗我?” 广信禅师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掐住了脖子似的,他艰难的张嘴说道:“真经就在我这里,但我不想给你,我骗你来,就是想让黑武人在这把你杀了,只要你死在这里,漠北诸国禅宗震怒,就会联合起来攻伐宁国!” 他嘴巴一动一动的说话,可唯有他自己知道那声音根本就不是他发出的。 他的喉咙已被扼住,根本就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可是他无法辩驳,也无法阻止,听了他这些话的人全都吓了一跳,一片惊呼。 高处的黑武人脸色都难看起来,也大概明白了那位圣僧来这的目的。 广信禅师此时忽然嘴巴张大喊道:“都是汗王与黑武人勾结,汗王试图怂恿漠北诸国伐宁,如此以来,诸国元气大伤,他就能让疏勒成为漠北霸主!” 高处的野别该猛的站起来,这位也礼佛修禅几十年的汗王此时心中也只有那一个声音。 操!要死了! 而此时广信的脑海里却再次出现了向问大和尚的声音,不同的是这次温和轻柔。 他说:你看,我比你装的像,比你能说谎,相貌好看些,懂得也多些,你还打不过我,这可如何是好? ...... ...... 【如果可以的话其实我真心希望大家都能免费把这本书看完,但实际上不可以,因为订阅又是我养家糊口的根本,订阅成绩不好,我的生活也会受到影响,所以我终究还是自私的,我希望订阅能高些。】 第一百四十一章圣僧,神僧 - 天下长宁 - 知白 弥泓寺神僧阿诺诃看着广信禅师那般痛苦的模样,他虽然不通武艺,但他能猜到是这自中原来的白衣僧的手段,所以他微微颔首,可还没说话倒是向问先开口了。 “法师可知道这位广信禅师是何身份?” 阿诺诃回道:“出家之前的身份,并不重要。” 向问依然保持着微笑:“那他若是个贼呢?偷了东西之后就假扮成禅宗弟子,趁着大批禅宗中人离开中原往漠北来的时候混入其中。” 向问的声音忽然提高了些。 “这位广信禅师是前朝楚国皇族,自中原盗走三祖真经十二卷,在疏勒隐姓埋名后,开始图谋复国之事。” 他看向阿诺克:“法师,他出家之前的身份不重要,那他出家之后却一直想怂恿漠北诸国对中原开战,利用禅宗身份在诸国之间奔走,且.....他邀请我来漠北,只是想让我死于此地,激起禅宗弟子怒火,从而迫使诸国出兵伐宁,那这般身份重要还是不重要?” 阿诺诃看向广信,广信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广信禅师未见得是中原楚国皇族后裔,但你一定是中原宁国的奸细。” 阔可敌厥鹿从高墙上一跃而下,衣衫浮动,气质超然,看起来颇有几分神俊。 阔可敌厥鹿走到近前,看起来心平气和的说道:“我未见广信禅师挑拨怂恿,倒是见你一直都在挑拨诸国之间的关系,也在诋毁我黑武帝国。”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看向向问禅师。 向问禅师问他道:“那我是如何诋毁黑武的?又是如何挑拨诸国关系的?” 阔可敌厥鹿道:“你一来,就说是黑武帝国要至你于死地,还说是黑武要促成漠北诸国伐宁之战事,这难道还不够清楚吗?” 向问道:“我是否挑拨,是否诋毁,其实只需做一件事即可证明。” 他再次提高声音说道:“请广信禅师将三祖真经十二卷取出交予我手,我取得真经就走,而黑武与诸国不阻拦也不杀我,那自然就证明我非挑拨诋毁而来,诸国与黑武也非为结盟伐宁而来。” 阔可敌厥鹿笑道:“刚才禅师还说不是为带走真经而来,现在又说要带走?” 向问立刻问道:“我可以不带走真经,你可以不合谋伐宁吗?” 阔可敌厥鹿脸色微变。 向问继续说道:“又或者,我可以不回中原,也不带走真经,我随你回黑武,你带上你的人和我马上就离开疏勒,漠北诸国之事黑武不再插手,如此是不是能证明我清白之身?如此是不是能证明黑武清白?” 这几句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将视线转移到了阔可敌厥鹿身上。 阔可敌厥鹿却很快就恢复神色,眉宇之间甚至有些轻蔑。 “你原来是来破坏黑武帝国与漠北诸国合盟大事的,说来说去你还是宁国的奸细。” 他也提高嗓音说道:“此人多半是宁帝派来的人,假扮禅宗法师来此妖言惑众。” 说到这他看向大和尚:“你无需随我回黑武,你随我回住处去,我代疏勒汗王好好问问你,你若清白就该无惧。” 向问笑道:“何须如此麻烦?” 他忽然长身而起,轻飘飘的落在为阿诺诃讲经而特意造出来的木制高台上。 向问盘膝而坐,双手合十之际,掌心里竟有红芒闪烁,只片刻,他双掌往下一按,那灼热的内劲竟是将坐下木塔点燃。 “今日我以烈火焚身之举来告诫诸国禅宗弟子,漠北诸国将被黑武利用造生灵涂炭之杀业,愿以我死,为诸位法师开悟,宁国现今还容得下禅宗,黑武可容得下禅宗?” “黑武人逼迫漠北诸国伐宁之日,便是禅宗在漠北消亡之时,漠北诸国联军南下,纵然合力也非宁国战兵对手,黑武人坐观其上,只等双方两败俱伤。” “到那时候,漠北诸国无力护佑禅宗,黑武剑门南下,禅宗何以自保?黑武自然乐意见到漠北诸国与宁国征战不休,此番漠北南下伐宁,他日宁国征讨漠北,自此之后,再无宁日。” “宁国如今国力强盛,漠北万一败了,宁国震怒之下,所征讨的只是漠北诸国而无禅宗弟子?谁会相信诸国伐宁没有禅宗支持?” 他身边的火已经逐渐烧了起来,可他坐在木塔上却纹丝不动。 此时此刻的他,破了诸多戒律的他,忽然间就像是穿越到了二十多年前的栖山禅院,穿越到了无数贼兵冲进禅院大肆杀戮的那天。 火焰在他身边吞吐,他身上的白色僧衣逐渐的被烤的开始变色。 可向问那张俊秀的脸上却是如此平静,平静之中还有几分淡薄的得意和自豪。 人生诸多难事,最怕不过三字。 去试试。 他和叶无坷说过,二十岁之前,他曾经无数次的幻想过如果那天贼兵杀进禅院的时候,他是禅院的堂头和尚,他会不会如他师父的师父那样坦然的坐在火海之中,低吟禅经,无畏无惧。 可是二十岁之前不管他想多少次,他都知道自己做不到。 从二十岁到二十五岁这五年时间,他参悟了那么多那么久,最终参悟到的也只是这三个字:去试试。 坐于烈火之中的向问大和尚俯瞰脸色发白的阔可敌厥鹿,声音清澈的笑问:“我坐在这里待大火吞噬,你说我是有惧还是无惧?你说我有愧还是无愧?你若想反驳我......” 他拍了拍身边位置:“可否上来与我一同被烈火焚身?你我都死,便都是清白,我死,你不死,我清白,你不清白。” 阔可敌厥鹿嘴角都抽了抽:“疯子!” 此时的火已经逐渐蔓延出去,大和尚却越发放松自然。 “诸位法师。” 向问身边的火在向外延伸,也在向他靠拢,能够看到出来,他身上的衣衫已经缩成一团了。 可他却面带微笑。 “你们之中有许多人是当年从中原逃至漠北,你们也曾亲见当年的中原是一番何等景象,今日漠北伐宁之举若成,明日漠北便是往日楚国的模样。” “楚国灭,禅宗凋零,诸位法师还能从中原迁往漠北求存,他日漠北诸国被大宁所灭,诸位又要去何处?” 他稍作停顿,双手合十。 “不造杀孽,诸位法师都可得证果位。” 说完这句话,他闭上双目坦然赴死。 原来,并没有多难。 向问在心中想着:若真能见到师父和师父的师父,和他们说起来自己也是烈火焚烧而死,他们两位老人家大概会被吓老大一跳,可是,也会觉得栖山禅院的堂头和尚,就该如此吧。 “救圣僧!” 就在这时候,跪拜在广场四周的信徒之中,那些看起来光鲜尊贵的禅宗弟子还没说话,一个衣衫褴褛的信徒却站了起来。 “圣僧不能死!” 这个看起来干枯瘦小破衣烂衫的年轻男子,迈开大步朝着木塔方向疾冲,他也是赤着脚,但他那双脚上黑乎乎的看起来脏的已不见原本颜色。 “救圣僧!” 第二个人站了起来,那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看起来最少也有六七十岁了,拄着一根光秃秃的木杖朝着木塔一步一步走去。 “救圣僧!” 一名疏勒国的禁军士兵忽然把手中的弯刀扔掉,他发力狂奔:“圣僧救的是我们,我们救圣僧!” 越来越多的人从跪地起身,他们朝着那座已经燃烧起来的木塔跑去。 最早过来的年轻人跑到木塔下,抬头看了看,那最高处的火焰似乎让他稍有犹豫,可也只犹豫了瞬息而已。 他快速的爬了上去,然后将破破烂烂的上衣脱了拍打向问禅师四周的火焰。 第二个人,第三个人,第四个人,越来越多的人冲到木塔下边,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攀爬木塔。 “卑贱者。” 高处的那座木楼里,珠帘之后的七境大剑师冷哼一声。 这便是命令。 站在走廊里的伯云珈一伸手拿过来一把重剑,单臂一甩,那重剑急速旋转着飞向木塔高处的疏勒少年。 那重剑在即将命中疏勒少年的时候,向问禅师屈指一弹,劲气迸发,将重剑直接崩飞出去。 “你不要救火了,快下去。” 向问对那疏勒少年柔声道:“我死,是为了你们都能活下,若你因此而死,我又如何心安?” 疏勒少年大声道:“可世间本该就是这样的道理,圣僧救我们,我们救圣僧!” 就在这一刻,高楼珠帘之后六位一境大剑师同时跨步而出。 “我看你能救几人。” 其中一名大剑师伸手抓了一张弓来,拉弓搭箭,然后一箭射出。 与他同时,剩下的五名一境大剑师也抢来弓箭发箭。 向问禅师从盘坐之势骤然而起,双手连点,那些羽箭在击杀疏勒平民之前尽数被他拦住。 “你能救几个?” 珠帘之后,两名二境大剑师迈步出来,两人随手抓了桌子上摆放的干果,手掌一甩,那些干果随即化作利器密密麻麻的打向正在爬木塔的疏勒百姓。 向问眼神凛然,他刚要救援,那六位一境大剑师再次发箭,他终究是救不了所有人。 攀爬木塔的百姓一个一个的掉下去,摔在地上的时候便已气绝。 这一幕,让后来者纷纷驻足,他们抬头看着那高处的圣僧,再看看另外一边的黑武人,有人后退,有人叹息。 伯云珈此时看向另外一处的疏勒汗王野别该喊道:“汗王,你就这么容忍这些叛贼亵渎弥泓禅会?这些人,都已被宁国妖僧蛊惑,不是你的臣民了。” 野别该装作没听见,他很清楚伯云珈想让他做什么。 “看来你也早已与宁人勾结,既然如此......那你这汗王也没必要存在。” 伯云珈大声喊道:“杀野别该,为疏勒另立新君!” 这话一出口,野别该的脸色大变。 几乎没有迟疑,他立刻喊了一声:“放箭!不要让那些百姓靠近木塔!” 城墙上的疏勒禁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看向禁军大将军巨擘渠。 巨擘渠大声劝阻道:“汗王,不能这样做!” 野别该暴怒:“巨擘渠,你想造反!” 他大声吩咐道:“下了巨擘渠的兵器,所有人瞄准木塔发箭!” 禁军士兵们终究不敢违抗汗皇命令,纷纷搭箭,可所有的羽箭都瞄准过去的时候,那一只只拉满了弓弦的手又松开了。 他们看到了,所以吓住了。 疏勒神僧阿诺诃挽起雪白僧衣的袖口,用那双宽厚且粗糙的手扶着高塔木梯,一步一步往上爬,从容坚定。 没有一支箭,离开弓弦。 没有一人再迟疑,百姓们蜂拥而上。 “救圣僧!” 第一百四十二章剑门大剑师 - 天下长宁 - 知白 伯云珈脚下一点凌空掠到疏勒汗王身边,他抬起手指向木塔:“为何还不下令杀了那些叛贼?” 野别该道:“那是神僧阿诺诃,他在木塔上,若伤到了他,疏勒举国上下的百姓都不会答应,漠北诸国的禅宗弟子也都不会答应。” 伯云珈脸色一寒:“你怕你疏勒这些卑贱百姓不答应,怕漠北诸国的卑贱禅宗弟子不答应,就不怕我黑武剑门不答应?不怕我黑武帝国不答应?” 野别该脸色纠结无比,可他终究还是不能下令放箭,况且他也清楚,就算他下令那些禁军士兵也不会朝着神僧放箭。 他在二十几年前就嗅到了禅宗北渡是一次机遇,他也确实成功利用了这些来自中原的禅僧,所以他也很清楚要付出的代价......那就是信仰的力量会削弱他的王权。 禁军士兵可以朝着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放箭,最多也就是心理上稍稍有些难以接受。 可让他们朝着神僧放箭,他们会把愤怒的目光转向汗王。 见野别该不答话,伯云珈语气森寒的说道:“若你还想继续做疏勒汗王,最好是听我的话,疏勒可以是你做汗王也可以是别人,黑武帝国指定是谁就一定是谁,黑武帝国说不是谁也一定就不是谁。” 野别该也怒了。 他看向伯云珈说道:“我知道你们这次来是想做什么!你们无非是想让诸国与宁大战,诸国被灭你们不在乎,只要能消耗宁国国力你们黑武人就心满意足。” 伯云珈问他:“所以呢?这算你猜到的?黑武帝国什么时候需要隐瞒自己的想法了?还是你觉得你的身份值得黑武帝国劳师动众的来骗你?” 野别该道:“我是不会下令向神僧放箭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伯云珈反而不生气了,他笑着点了点头:“今日的你,是我见过最有骨气的时候,可是晚了些,当你以为自己可以在黑武与宁之间周旋的时候,哪还由得你有没有骨气。” 他上前一步,手扶着城墙边缘处大声说道:“漠北诸国今日来参加禅会的人,不管是谁将神僧阿诺诃带走,神僧就是谁的,黑武帝国会支持神僧所去之处筹办新的禅会,疏勒国,没有资格再举办禅会了,也没有资格再拥有神僧。” 他这些话说完之后,人群之中来自漠北诸国的人全都为之意动。 可一时之间,他们又谁都不愿意做第一个冲过去的人。 伯云珈见状大声说道:“杀了那个从宁国来的妖僧,阿诺诃依然是世上唯一的神僧,谁得到神僧,黑武帝国就承认谁是漠北霸主。” 这些话的分量确实足够重。 诸国汗王谁不嫉妒疏勒有神僧?谁不嫉妒这每年一度的弥泓禅会? 只要神僧阿诺诃在自己手里,那禅宗的巨大力量就能为他所用。 一场禅会,带来的不仅仅是经济上的巨大收入,还有无法计数的禅宗弟子凝聚出来的力量。 此时此刻,站在木塔最高处的向问禅师一边问那些百姓击落飞来的羽箭一边大声说道:“今日诸国内斗,便是黑武所愿,神僧一旦离开疏勒,今日可以被你抢走,明日就可被他抢走,他日便是诸国混战。” 四周还在围观的诸国汗王,此时看起来确实都有些纠结。 伯云珈看向乌马汗国的汗王信宇正:“乌马汗王你还在等什么?来之前你曾答应过我的事莫非忘了吗?” 信宇正倒是也想,可是他难道就不明白谁先出头谁就死的道理? 这可是在疏勒,就算他确实带了一些勇士来,可对面那些对神僧无比敬重的疏勒禁军有多少人?谁去抢神僧,禁军不愿意射向神僧的箭就会毫不犹豫的朝着他们射过来。 见信宇正也不说话,伯云珈的脸色终于变得难看起来。 他又看向柯尔淖汗国的汗王巴布洛:“巴布洛!今日只要你带走神僧,黑武帝国就免去你柯尔淖的所有供奉,还会派兵支持你一统漠北。” 巴布洛道:“我只带来了三百勇士,对面有数千疏勒国的禁军,我的勇士都是我的兄弟手足,我是不会让他们随随便便去送死的。” 见到这一幕,野别该忍不住大笑出声。 “黑武人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号令天下?” 野别该道:“他们当然都愿意看到我疏勒国灭,但他们更不愿意死在这,这是在疏勒,不是他们的家里,也不是在黑武。” 伯云珈刚要再说什么,就听到阔可敌厥鹿的冷声斥责。 “你在丢黑武递给的脸,如此狼狈,恰是那宁人妖僧想看到的局面。” 伯云珈因为这句话脸色大变。 阔可敌厥鹿看向木楼那边道:“请尊长出手,灭宁国妖僧。” 然后他看向野别该道:“神僧可以留给疏勒,但这些叛民你要处置。” 野别该犹豫片刻,点头道:“我知道了。” 他看向禁军大声下令:“放箭,将那些靠近木塔的贱民逼退!” 木楼上,六位一境大剑师同时回头看向珠帘之后,那位依然安坐在宽大椅子上的七境大剑师微微颔首,他们六个随即一跃而下。 六柄看起来足有一尺宽的重剑在前,六人犹如被重剑拖拽着飞行一样。 当世只有黑武剑门将重剑用法发挥到了极致,这种以剑带人理解起来似乎也没什么深奥的,可实际操作起来格外不易,远远看过去,似乎就如在仗剑飞行一样。 这六位一境大剑师没有直接扑上木塔最高处,而是纷纷在半腰停下,手中重剑左右横扫,数不清的疏勒百姓就被直接斩断。 向问眼神森寒,向前跨步就要过去将那些大剑师打落塔下。 可他才动,两位二境大剑师也已飞身而下,他们直奔向问,为的就是阻止向问去阻止那六位一境大剑师。 而此时,数十位位剑师带着数百名剑门弟子从高楼跃下,他们落在人群之中疯狂杀戮。 疏勒百姓的身躯在重剑之下纷纷断裂,到处都是尸骸,百姓们吓得四处狂奔,流落在地上的血液和内脏被一双一双赤着的脚踩的稀碎,然后变成了泥。 向问此时,孤掌难鸣。 他若去阻拦那六位一境大剑师,那两个上前的二境大剑师就能将阿诺诃带走,若他不阻拦,此间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生死事大,还是信仰事大?” 手扶着栏杆的阔可敌厥鹿自言自语一声,他问的不仅仅是这眼前发的事,或许还对黑武剑门意有所指,只是他这自言自语的话当然不能让剑门的人听了去。 此时此刻的木塔四周已经变成了人间杀戮场,短短片刻就已不知有多少百姓死于非命。 “我不懂武艺,但我知心不能乱。” 阿诺诃盘膝坐在木塔上轻声说道:“今日劫数早已注定,世人奉我为神僧,我却不能救世人,向问禅师你可以去救他们,我为你诵经宁心。” 他说完这句话就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诵经低吟。 他这一身白衣的神僧不动如山。 另一个白衣僧则眼神逐渐凶狠起来,要大开杀戒。 这两位禅宗高僧,一动一静。 禅音淼淼。 杀气腾腾。 与此同时,在弥泓城内的一座大牢之中,一身囚服的禁军将军哲越靠坐在那,脸色惨白。 他身上看起来伤痕累累,应是被皮鞭抽打了至少数十次。 如果他不是禁军将军,如果不是他素来与人为善,如果不是他背后还有个禁军大将军巨擘渠,他身上的伤可能还不止如此。 那日黑武人来的时候,哲越下令将疏勒国那些惨死的江湖客尸体掩埋,因为此事,黑武人向疏勒汗王发难。 逼不得已,野别该下令将哲越抓了关入大牢,黑武人的意思是让他将哲越及其部下军官全都处死,而且是立即处死。 负责执行此事的疏勒官员马上就要带人把哲越等人砍头的时候,禁军大将军巨擘渠亲自赶来。 巨擘渠说,黑武人又不会一直留在疏勒,你听黑武人的杀了哲越和那些军官,等黑武人一走我就杀你全家,到时候看看,黑武人还能不能护着你。 那官员一听差点吓尿了裤子,哪里还敢真的杀人,于是就暂时把哲越关进大牢,若黑武人再问起来,那再杀也不迟。 就在广场上那边已开始杀戮的时候,一群禁军士兵突然冲击了大牢,守卫们被打翻在地,他们迅速找到了哲越所在,然后用铁棍将锁链撬断。 “将军!” 一名手下急切道:“现在外边大乱,我们现在救你出去。” 哲越起身问道:“怎么回事?” 他手下的人将事情简略说了一遍,扶着他就往外走。 “你是说,汗王下令射杀百姓?” 哲越脚步一停。 禁军士兵道:“大将军被绑,现在禁军已经开始朝着百姓们放箭了。” 哲越思考片刻后伸手要过来一把弯刀:“咱们去救大将军,杀野别该,拥立大将军为汗王!” 这句话,把来救他的人全都吓住了。 哲越大声说道:“若由着野别该投靠黑武,疏勒必然被宁国所灭,我们不想打仗,更不想白白送死,杀了野别该,拥立大将军,疏勒就能避免一场大难!” 他说话的时候看向他的亲兵,那几名亲兵眼立刻说道:“我们都听将军的,将军让我们杀谁我们就杀谁!” 其他士兵一听也纷纷表态。 哲越握紧弯刀往外一指:“杀出去,救大将军!” 与此同时,广场上,疏勒禁军开始下场,大规模的屠杀那些试图靠近木塔的平民百姓。 阿诺诃睁开双目,看着木塔下边的血流成河他脸色悲怆。 “禅宗弟子该向善而生,不该救我而死。” 他起身朝着火烧的最猛烈的地方走去:“原来世上没有神僧,才会少死一些人。” 向问禅师回头看他,怒道:“你此时死,只会死的人更多。” 他话还没说完,两把重剑一上一下横斩而来,两位二境大剑师的实力,不容小觑。 向问禅师两条大袖向外一推,流云飞袖的神功带着滔天气浪将两名大剑师逼退。 那两人刚分开,一名三境大剑师从天而落,手中重剑宛若雷霆,一剑直劈向问禅师的头颅。 向问双袖向上一甩,大袖形如铁闸一样将重剑夹住。 可此时,从背后绕过来的四境大剑师瞬息而至,手中重剑直抵向问禅师后心。 便在此时,高处有一年轻道人,将背后长剑向前一掷,人飞身而起,脚踏长剑而来。 珠帘后,五境大剑师破帘而出。 “等的就是你!” 第一百四十三章何为先锋 - 天下长宁 - 知白 坐在货车最高处,叶无坷看着正北方向怔怔出神,大奎和二奎见他已有半日都没说话就过来逗他,叶无坷却让他们两个拿好猎叉。 从雁行关出来已有两日,再往前走一天就到疏勒,疏勒国小,弥泓城又在疏勒靠南的绿洲之内,所以进疏勒国境之后再走两三日就能到弥泓。 他算计了一下大和尚走的路程,大概在他们进疏勒国境的时候大和尚应该就到弥泓了。 那位大和尚是不是用带走无事包的方式告诉他要去偷回真经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叶无坷终于醒悟到了为什么高清澄会在长安内对鸿胪寺卿赵泛舟发那么大的脾气。 这时候大奎指了指前边:“第三处了。” 叶无坷看到了,所以心情越发沉重。 从出关以来,这两天的路程之中这是他们看到的第三处杀戮场。 叶无坷从车上跳下来,走到这似曾相识的地方,想俯身行礼的时候又一次醒悟过来,他已经不再是个普通人,而是军人。 不管是廷尉府的百办还是鸿胪寺的校尉,他都已经是大宁的战兵了。 在他面前有上百具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路边的草地上,以及不远处那片树林的边缘,他知道在林子里应该还有这样的尸体。 第三处。 出雁行关后走了不到五十里,他们在大路上发现了第一处杀戮场。 那是一个绝佳的埋伏场所,道路两侧都有高坡,且野草浓密,还有一些叶无坷叫不出名字的低矮树丛,就像是无事村外可见的大柳。 这里有超过一百具漠北斥候的尸体,从他们的尸体上就能看出来,与他们厮杀的人何其精锐,这些漠北斥候几乎都是一刀毙命。 这些敌人的尸体没有被收拾起来,甚至连试图草草掩埋的迹象都没有。 但是在路边的草地上有五座新坟,看起来也只是匆匆忙忙就堆起来的小坟包。 叶无坷能想象的出来,这五座坟包里躺着的就是先他们一步来漠北的边军精锐。 四十八名勇士被兵部调来,二十四人来自南疆,二十四人来自西疆,叶无坷不知道他们都是谁,似乎也注定了无缘和他们相见。 叶无坷他们在那五座土坟前行礼,然后添了些土。 又走七十里之后,他们看到了第二处杀戮场,这是一片洼地,大路穿过洼地即将到达高坡上的时候,杀戮开始。 路上有七八十具漠北人的尸体,看起来比最初见到的那些尸体要更强壮,从他们的衣着判断他们不是军中斥候,而是漠北的江湖客。 他们在战场上的作用肯定不及精锐斥候,但他们在这打一场以多打少的伏击比斥候更有杀伤力。 所以在路边,有九座新坟。 不管他们是从南疆来还是从西疆来,他们原本可能只是被调入鸿胪寺威卫任职。 但是在他们还没到达长安的时候局势就发生了巨大变故,于是这些精锐就直接跨出国门。 这就是仓促要付出的代价,也是高清澄愤怒的来源,她不是神,这些战兵秘密出城的时候他并不知情,就算知情,兵部的调令她也阻止不了。 在得知叶无坷也要被紧急调往漠北的时候,她的愤怒可想而知。 第三处杀戮场,叶无坷他们还是在新坟前行礼,添土。 每个人都变得沉默起来,连大奎和二奎的话都变得越来越少,如果他们不是担心姜头,他们可能会一整天一句话都不说。 那片规模不大的树林外边,有二十一座新坟。 五,九,二十一。 四十八位最优秀最精锐的大宁战兵,已经有三十五人在还没有到达疏勒的时候就战死了。 那天,威卫穆青川问叶无坷说:校尉,我们是先锋吗? 叶无坷的回答是,我们不是,也是。 也许在那一刻叶无坷就预感到了什么,也知道自己即将肩负起什么。 如果那四十八位兄长尽皆战死在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先锋路上,那么接下来继承这个职责的就是叶无坷和他的三十六名威卫战兵。 这片林子外边没有被收拾的尸体和前边两批人都不一样,不是漠北的军中斥候,也不是漠北诸国的江湖客,而是实打实的黑武人。 更为高大,强壮,也更为善战,更为嗜杀。 黑武人的斥候已经在这里设伏,就能够想象的出来疏勒那个弹丸小国之内还会有什么更惨烈的事发生。 “出发!” 叶无坷行过军礼之后喊了一声,他大步向前。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进了疏勒国境,在过边关的时候疏勒边军看他们的眼神都很复杂。 本以为会被疏勒人仔细盘查的商队也被直接放行,那些疏勒边军的复杂眼神里有一种东西永远都不可能被忽略,是为......敬畏。 队伍顺利通过疏勒边关之后继续向北赶路,之前说说笑笑的商队里都没有人再大声说话。 沉默着的商队看起来都变得肃穆,他们看着路边起起伏伏的沙丘也许脑海里出现的是路边那一座一座新坟。 如果没有那四十八名兄长,面对这些伏击的就是叶无坷他们的队伍,如果叶无坷他们的队伍不先出发,那么面对这些伏击的就是鸿胪寺的队伍。 黑武人不会让大宁鸿胪寺的使团轻而易举的到达疏勒,就如同他们不会让漠北诸国轻而易举的团结起来一样。 又走了一天之后,叶无坷他们在落日的余晖下看到了第四处杀戮场。 最开始,坐在高处的叶无坷看到远处地面上有一片雪白且带着猩红的时候,他甚至错觉那是这漠北炎热气候之中不正常的雪。 人们纷纷离开车队往前跑,虽然他们已经不想再看到新坟了但他们还是在往前跑。 新坟依然还是出现了。 又是九座。 在这九座新坟的旁边是一地身穿白色衣服的黑武人,叶无坷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种装束,但他听说过......黑武剑门。 一路厮杀过来的四十八名精锐,杀进疏勒国内只剩下十三人。 他们能进疏勒,那些疏勒边军并未阻拦,在叶无坷他们进城的时候那些疏勒边军眼神里带着些敬畏,就是因为他们剩下的这十三个人是被故意放进来的。 在这,有来自黑武剑门的高手等着他们十三人。 九座新坟,旁边戳进大地之内的断了的和没断的重剑一共六十八柄! 六十八柄长剑在坟前深深戳进大地,就像是臣服于此。 四十八人,他们的使命是......打通! 众人默默的看着这里,每个人都感觉自己的心口在疼。 四十八人其实并不是来厮杀的,他们是先锋,是斥候,他们是为后续而来的鸿胪寺使团侦查前路。 可他们遇到的都是精锐,漠北诸国的斥候精锐,黑武人的斥候精锐,以及在这遇到的剑门弟子。 所以在这四十八人侦查向前的时候,他们的行迹也一样会被敌人的精锐察觉。 厮杀,也就变得不可避免。 四十八人在进疏勒国之前就已经折损大半,只剩十三人,减员如此惨烈,他们可以回去复命了。 可他们没有。 叶无坷似乎听到了,一位浑身是血的边军大哥一边喘息着一边说:我们还得继续往前走,我们可以回去,但我们回去了就是再来的兄弟们死,我们死,好过别的兄弟死。 他似乎还听到了,那仅剩下的几人站直了身子,看向未知的前方,扬起他们崩出无数缺口的黑线刀。 呼! “上路!” 叶无坷喊了一声。 所有人在行礼之后迅速的归队,这个夜里他们也不会停下来了,从离开雁行关之后看到第一个杀戮场开始,他们就是昼夜兼程的赶路。 弥泓城。 血流成河的广场上,似乎有无数鬼魂在哭泣。 向问禅师原本雪白的僧衣已经满是猩红,有敌人的,也有他自己的。 在他身后,是那位依然双手合十盘膝而坐的疏勒神僧,杀戮已经整整一天,阿诺诃只是在想求死的时候短暂的停下了诵经。 也许他不知道自己诵经还能起到什么作用,但他知道他还活着坐在这里便是无数人的希望。 在他身前,向问禅师的后背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后腰位置也有一处,血肉外翻。 可此时此刻,向问禅师的左手里捏着一个二境大剑师的脖子,这位二境大剑师已经七绝,脖子断了,身子挂在向问禅师的手里,软绵绵的摇摇摆摆着。 六位一境大剑师,已杀三人。 两位二境大剑师,尽杀。 他依然被围困,面前还有三位都带着伤的一境大剑师,一位断了左臂的三境大剑师,一位险些被他开膛破肚的四境大剑师。 可打伤他的不是这些人,是那个出手一次就回到黑武世子身边的高大刀客,那人在他以一敌六的时候突然从惊慌失措的人群里掠出来,一刀斩在他后背上。 向问禅师脸色有些白,可他眼神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退意。 “我果然不是个适合做和尚的人,但我果然是对的。” 向问禅师一松手,那位二境大剑师的尸体就笔直的掉了下去。 他伸手往后触摸,后背翻着的血肉让他疼的微微皱眉。 “当年栖山禅院里,那些妖魔鬼怪见人就杀的时候,若师父他们人人都有万夫之力,那血流成河的就不是禅院的僧人。”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更高处。 那里有个身穿黑色道袍的年轻道人,长一张娃娃脸,就算现在紧绷着神经表情肃穆,可看起来他依然有些可爱。 就是这个娃娃脸的可爱道人,已经逆着洪流杀向那座木楼,老人家都会喜欢这样长相的晚辈吧,看着就很喜庆。 可今日这娃娃脸的剑下,已经斩了一位五境大剑师。 那几乎是弥泓城最高处,少年道人抬头看,汗水流过脸颊,没洗掉他愈发浓烈的杀气。 那位七境大剑师从珠帘后边走出来,看着已经气喘吁吁的年轻道人眼神依然带着轻蔑。 “跻身七境,是因为你更不要脸?” 娃娃脸道人问他。 这位七境大剑师一直很耐心的等着,等着这位娃娃脸的道人斩了那位五境大剑师,还斩了十一名剑师之后才穿过珠帘。 因为他等到了,那娃娃脸道人气喘吁吁的时候。 “你不要那么自信。” 七境大剑师微笑着说道:“我不是在等你力竭,而是在等等看还有没有人来。” 他迈步走向年轻道人:“看来没有了,所以你的胆子真是出乎预料的大,龙虎山道门么?我倒是听说过,但没听说过你这样一个小道人,你呢,有没有听过剑门七羽大剑师有多强?” 他一伸手,留在珠帘后边的重剑就飞了过来,啪的一声,握在掌中。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就在这时候,有个一身布衣长衫的中年男人缓步走了过来,穿过惊慌失措的人群,穿过血流成河的广场,像是刚刚下田归来的农夫,赶集归来的小贩,更像是教书归来的先生。 左手牵着一头毛驴,毛驴还在不停的伸着舌头想把竹竿上干瘪的胡萝卜卷进嘴里。 在他右手里,拎着一个肩膀上也绣着七根神鹰白羽的黑武人。 像是从田里捡回来喂猪用的野草,赶集买回来喂鸭用的菜叶,或是,走出私塾后随随便便打死的一条乱吠的野狗。 第一百四十四章暗藏杀招 - 天下长宁 - 知白 布衣长衫的中年男子抬起头看了看高处,那位七境大剑师也正在看他,不同的是剑门的人看他的时候眼神里除了震惊就是惧意,而他看那位大剑师的时候是有些淡淡的不解。 都是七境大剑师,为什么一个可以高高在上的站在那,一个就在他手里好像一根面条似的被拎着走? 他把手里拎着的提起来看了看,还提高些和高处那个做了个对比。 死了的这个自然毫无反应,高处的那个则快速的把还没装完的逼又收了回去。 七境大剑师本来是觉得那年轻道人已至强弩之末,所以他才施施然的从高处下来。 那张娃娃脸怎么看怎么讨人喜欢,杀人的时候却狠厉的比阎罗殿的鬼差还要让人看了害怕。 所以哪怕他是七境大剑师,哪怕他从一开始就觉得自己可以杀了那个娃娃脸,但他还是一直都在等着,等到娃娃脸没力气的时候。 可好不容易等来的除了娃娃脸道人的精疲力尽之外,还等来了一头舌头特别矫健的毛驴以及一个莫名其妙的中年男人。 那头毛驴似乎更可气些。 长衫男子还算认真的看了看他,那毛驴只瞥了他一眼就继续专心致志的用舌头去卷那早已干瘪的胡萝卜。 就在这一刻,七境大剑师听到了那个长衫男子客客气气的一句话。 “你可以下来吗?” 七境大剑师哼了一声,退至木楼之上。 长衫男子抬头看了看那个高度,微微叹息。 他觉得爬楼梯真的是很讨厌的一件事,尤其是过了四十岁之后还要爬楼梯就更让人觉得讨厌。 “杀了他。” 七境大剑师冷声吩咐。 木楼上,至少数十名剑门弟子和十余位剑师随之而动,长衫男子伸手将那根干瘪的胡萝卜摘下来:“借用一下。” 毛驴立刻就不满的叫了几声。 一个剑客,手持一个胡萝卜,自第一阶台阶开始杀人,若非对方的人确实多了些,他大概也不会委屈了这根已经让毛驴追求了那么久都求之不得的萝卜。 软塌塌干瘪瘪,却锋芒毕露。 眉心,眉心,眉心,眉心,还是眉心。 剑门弟子的尸体一具一具的从台阶上往下滚落,每一个人的眉心之间都有一个和胡萝卜无比契合的圆洞。 其实每一个剑门弟子在倒下去之前都没有死透,他们倒下去之后甚至还能在那么一瞬间看到眉心洞里流出来的东西擦眼而过。 洞实在是不算小,所以能流出来的都流了出来,这一路走上去,台阶就变得越来越滑腻。 走到差不多一半的时候,长衫男子往上看了看,见剩下的台阶还有那么多,他开始有些怨气。 于是杀人更快。 此时此刻,连与那为娃娃脸道人交手的剑门中人都愣住了,他们有心也有力阻止那个娃娃脸继续登高,可他们看着长衫男子一步一步上来却连过去阻止的欲望都没有,无心亦无力。 长衫男子走到木楼门前,抬头看,还要再上一层才能追到那个七境大剑师,觉得有些麻烦的他忍不住又试着问了一遍:“你可以下来吗?”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说完了,可话里的意思并没有完全表达清楚,连七境大剑师自己都已经悟到了,那完整的话应该是:你可以下来吗?我杀了你就走。 “你还不打算动手吗!” 七境大剑师朝着阔可敌厥鹿那边喊了一声,但他不是对阔可敌厥鹿说的,他是对厥鹿身后那个身穿黑袍的刀客所说,现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与那名刀客联手。 剑门在黑武是第一宗门,甚至是黑武百姓们的信仰,所以用刀的人在黑武地位再高也高不到哪里去,但此时这位七境大剑师用的不是命令的口吻甚至还有几分祈求。 黑袍刀客一动不动,就好像七境大剑师叫的不是他。 他的职责并非是杀了谁,只是守好他身前的武沛亲王府世子殿下。 之前偷袭向问禅师的时候是有机可乘,现在那长衫男子让他看不到一点可以占到便宜的机会。 “去吧。” 就在这时候阔可敌厥鹿轻声说道:“总不能剑门的人死伤惨重,回去之后我们也不好交代。” 黑袍刀客应了一声后说道:“世子自己小心。” 然后一跃而起。 人在半空就一刀斩下。 而那位狡猾的七境大剑师显然没有打算和黑袍刀客联手御敌,在刀客出手之后他就又往后退了一步。 正如之前年轻道人一路杀人上城楼的时候,他也没有出手的打算。 那一刀,让长衫男子稍显郑重起来。 那一刀,代表的可能是黑武军中最实效也最霸道的一刀了。 但他出手的接这一刀的,还是手里那根软塌塌干瘪瘪的胡萝卜。 刀将至,胡萝卜迎着刀刃向上一点,能切金断玉的宝刀斩在那根萝卜上却如同斩在一块坚硬无比的石头上,然后,他的手臂上突然就崩出来几道血箭。 剑意透过刀身,转瞬之间就击穿了他的血肉之躯,剑意所过之处,胳膊上千疮百孔。 给人感觉他的胳膊已经不是胳膊,是一张遮挡着阳光的纸,突然间被刺破了无数细小的洞,便有无数细小且尖锐的光束穿透过来。 黑袍刀客脸色巨变。 他阻止不了那道剑意继续向上,眨眼之间他其实已经连续六次催动内劲想把剑意压下去,最后一次催动的时候,剑意已快至肩膀。 那剑意仿似活的一样,顺着他的经脉和血管不停的侵蚀扩张,如果任由剑意继续肆虐,那片刻之后就会将他的心脉绞碎。 噗的一声。 黑袍刀客自断右臂。 那条胳膊在血雾之中旋转着落了下去,好巧不巧就落在那头毛驴面前。 毛驴低头闻了闻,一脸厌弃。 它抬头看向高处,也许还在思考那个可恶的人类到底什么时候把我的玩具还我? 只一击,让世子的贴身护卫自断一臂,这一幕非但让七境大剑师看的心惊胆颤,连那个正在尽快回复元气的娃娃脸小胖道人都吓了一跳。 他当然认识这个人,因为他和高清澄很熟,而这个中年男人也和高清澄很熟,是他教了高清澄剑法。 若是碰巧遇到了,长衫男子也会偶尔看一看年轻道人练剑。 小胖道人其实一直都不太觉得这个家伙能有多厉害,因为这个家伙教高清澄的剑法太过单调。 十余年间,高清澄来来回回的也只是练那一招拔剑直刺。 他还曾问过这个长衫男子为何只让高清澄练那一剑?长衫男子的回答显得认真有敷衍,他说:剑本来就是这么用的。 长衫男子总说高清澄和他一样愚笨,但对小胖道人赞不绝口,他说在他那么大年纪的时候,可没有小胖道人这么好的悟性和这么快的进境。 他夸小胖道人悟性高进境快的那年小胖道人十五岁,而他在十五岁的时候还没有开始练剑,所以他十五岁的时候自然不如小胖道人悟性高进境快,但在二十岁的时候就没人能比他会用剑了。 此时此刻有些荒诞的是,这个自认为天赋和悟性都不如小胖道人的家伙正握着一根胡萝卜,很认真,也很不情愿的出手。 七境大剑师没有任何欲望打这一架,所以转身掠走。 他已经看出来了,那个宁人虽然剑法超绝但轻功身法一塌糊涂,甚至根本就不会轻功身法,他只能一步一步的沿着楼梯走上来。 他腾空而起的时候长衫男子还在楼下,他腾空而起的时候长衫男子抓住了他的脚踝。 砰地一声。 七境大剑师像是一根毫无还手之力的黄瓜被重重的摔在地上,他那把重剑在半空之中就脱手而出。 下一息,重剑被长衫男子的左手握住。 “你们这些只练重剑还能练出些门道来的,可敬又可悲,当年与我交手过的剑门中人,没有一个用这么重这么大的剑,你们能练成是可敬,没人教你们真正的剑法可悲。” 他低头看了看七境大剑师,微微皱眉:“或许是教剑法的师父不一样?跟我打过的肩膀上有九根毛。” 七境大剑师挣扎起来:“你敢把剑还给我吗!” “敢。” 砰地一声! 重剑横扫在七境大剑师的胸膛上,直接把人和那把重剑一起嵌进了城墙里。 长衫男子回头看向木塔那边,向问禅师还在苦苦支撑。 他不喜欢禅宗弟子。 不管是什么样的禅宗弟子都不喜欢,可他最终还是决定帮那个小和尚一次。 但他不是去木塔那边,而是看向更高一层的阔可敌厥鹿。 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中原人在千年前就懂了。 而刚才小胖道人一个劲儿的往高处杀,目标也是如此。 他抬着头看着阔可敌厥鹿,然后很认真的问:“你可以下来吗?” 阔可敌厥鹿笑了笑,反问:“你可以上来吗?” “好。” 长衫男子身形忽然消失,下一息人已经在阔可敌厥鹿身前,他一把抓向阔可敌厥鹿的咽喉,可在这一刻他却看到那个年轻的黑武贵族嘴角有一抹阴森且得意的笑。 谁又能想到呢,一位地位绝高的九境大剑师竟然会一直蹲在阔可敌厥鹿身前? 而且,这位九境大剑师手里真的没有那么重那么大的剑,在长衫男子腾空而起的瞬间,这位九境大剑师在阔可敌厥鹿身前站了起来,一指点向长衫男子咽喉。 长衫男子抽空想了想,原来那个七境大剑师喊的人不是黑袍刀客。 酒井大剑师的一指带着无与伦比的剑意,指尖上的锋芒超过了这世上所有的剑锋。 当这一指出现的时候,就好像长衫男子自己把脖子撞过去一样。 可是,在九境大剑师的指尖剑几乎命中的时候,长衫男子的胡萝卜就莫名其妙的出现在指尖之前。 再下一息,两人忽然同时移动,在这高墙之上突然就爆发出了璀璨夺目的剑光,可实际上他们两个根本就没有真正的剑。 没有人再能看到他们两个的身形,只能看到一下一下亮起来的剑影,和无数道留在城墙上的剑意劈痕,一道一道纵横交错。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可又是转瞬而已。 两个人停下来的时候,这一片木楼轰然倒塌,城墙上有千百道剑痕,砖粉簌簌而落。 在尘烟激荡的那一刻,两人再次移动,两根手指和一根胡萝卜在这一刻完成了至强一剑。 指尖顶着那根胡萝卜的九境大剑师不敢撤手也不敢撤力,长衫男子似乎也是一样。 两个绝顶高手之间针锋相对,剑意巅峰,谁先撤力谁必死无疑,那剑意似乎在把空间压的像是承受不住重压的水晶,在碎裂。 剑,最终归于最朴素的用法。 劲,最终归于最朴素的对决。 可是,有人不同意他们之间有一场公平的直接的决斗。 剑如凤鸣,承天飞至。 杨乙承在激荡的尘烟和纷飞的木屑之中突然入局,承天剑刺进长衫男子的后背。 第一百四十五章阴谋 - 天下长宁 - 知白 当承天剑的气息出现的时候,长衫男子似乎就有所感知。 可他被一位在黑武帝国也极为罕见,可称之为黑武武学巅峰的九境大剑师尽全力缠住。 所以来势极快的承天剑刺入了他的后背,但被九境大剑师纠缠并未他躲不开那一剑的理由。 楚国皇族之中能真正修成楚皇剑法的少之又少,且修行楚皇剑的还是皇族分支中人。 掌握了天下最强剑法的人其一生的职责,是守护着掌握天下最强权利的人。 楚国灭之后,杨氏皇族逐渐凋零,楚国皇族名义上的最后一位持剑人远走他乡不知所踪,但离开之前将楚皇剑法留给了皇族后裔。 也许那位可以称得上是中原五十年来剑法第一人的天才留下剑法的时候,想的仅仅只是让杨家的人能多一分自保的手段。 他将楚皇剑法交给了一位始终留在封地没有外出过的亲王,因为他相信这位亲王会把楚皇剑法无私的传授给其他皇族后裔。 然而他没有想到,那位看起来无欲无求的亲王在得到楚皇剑之后,认为这就是天意,是大楚皇族先祖将复兴大业交到了他手里。 这位亲王,就是因为不得势也不讨喜而封地东蜀的杨迹伦。 与他的亲哥哥武亲王杨迹句不同,他从一开始就不被人看重,老皇帝对他失望之极,将他的封地选在距离大兴城极远又偏僻的东蜀。 所以在武亲王不停征战,以不败而获得大楚战胜殊荣的时候,杨迹伦只能在东蜀之内那个不大的封地里苟且度日,所以他也没有想到,有一天持剑人会把楚皇三剑送到他手里。 可是从那一刻起,他知道属于自己的时代来了,使命在他的心里燃烧,在他的肩头成长。 他散尽家财,在东蜀组建军队准备复国。 可是他没有想到,宁军竟然如此凶猛,他苦心经营的山寨被宁军攻破的时候,他只好带着家眷狼狈不堪的逃离。 可是幸好,还有不少忠于楚国的旧臣,为他筹集了大量的金钱,还为他在各地准备了很多用以联络的商行。 杨迹伦在大宁立国之后的二十年里从来都没有放弃复国大业,可是上下一心团结如铁的大宁让他找不到一点机会下手。 忠于大楚的那些旧臣也日渐凋零,大宁的国力却越发强盛。 所以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外力上,而这世上能与大宁争锋甚至还更为强盛的外力只能是中原有血海深仇的宿敌黑武。 可杨迹伦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什么血海深仇? 大楚被宁所灭才是真正的血海深仇,至于黑武人曾经对中原一次一次的伤害甚至是血洗他不在乎了。 如今杨迹伦已经老迈,他也终于看到了大楚复国的希望。 只要漠北诸国在黑武的驱使之下发兵伐宁,那他就能在临死之前为大楚复国尽最后一份力,他要将南方各地准备的力量都拿出来,配合漠北大军内外夹击。 所以漠北不容有失。 于是,他的儿子杨乙承带着承天剑出关。 黑武人想要三皇剑,不是之一而是三把剑都要,杨迹伦不可能答应这样的要求,哪怕他答应了要把赤河以北包括整个冀州和兖州在内的大片国土割让给黑武人,他也不愿意答应三把剑全都献出去,他觉得疆域少一些没什么,但三皇剑尽失那杨氏皇族就不完整。 杨乙承来了,带着要献给黑武人的承天剑。 原本他以为这把剑最终会以蒙羞的方式剑不出鞘的成为黑武人的战利品,可在这一刻当他看到那长衫男子的时候就不得不出剑。 这一剑,哪怕杀死的是同样出自楚国皇族后裔的人他也不能不杀。 他很早之前就听说过这个长衫男人,却从未见过,从血缘关系上来说,长衫男子是他的堂兄。 他的这位堂兄十五岁之前并无修行天赋,为了能苟且偷生甚至只能隐姓埋名做一些生意,他的父母为了保护好他和他大哥,不惜让他们早早的离开了大楚都城。 亲王之子跑去经商本来就是耻辱,现在竟然为宁国做事那就更是耻辱之上的耻辱。 他感受到了承天剑破入堂兄身躯,也感受到了承天剑上似乎传来一阵阵悲鸣。 下一息。 长衫男子的伤口里突然刺出一剑,杨乙承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一剑。 以血化剑! 承天剑上发出一声龙吟,剑身被直接顶了出来,那一道血剑在逼退承天剑的同时,也将杨乙承右手两根手指斩落。 杨乙承大惊失色之下向后急退,左手想抓住承天剑的时候却被长衫男子反手将剑接了过去。 一剑在手。 长衫男子的身上爆发出一股无与伦比的气势,长衫无风自动。 “你以承天伤我?” 长衫男子回头看向杨乙承,眼神里有一种让杨乙承为之恐惧的东西,所以在这一刻杨乙承也忽然醒悟过来,自己一击得手不是因为他这位堂兄躲不开,而是堂兄杨悲没想过他会用承天剑刺向家里人。 在他挥剑而出的那一刻,杨悲可能还觉得是来帮忙的? 又那么一个瞬间,想到这些的杨乙承心生愧疚。 可转瞬之间这种愧疚就荡然无存。 “你已经是宁贼李叱的走狗,我杀你又如何!” 杨乙承向后一拍,他背后绑着的剑匣啪的一声碎开,一柄亮如秋水般的长剑破匣而出。 这是他手下岳从群历经数年为他寻得的一柄宝器,剑名:引运。 “你不该来!” 杨乙承一剑刺出。 已经退到远处的阔可敌厥鹿看了看那边,眼神之中有些淡淡的喜悦。 楚家皇族后裔自相残杀他当然乐意看到,他更乐意看到的是今日所死的人确实不少了。 黑武,永远都不会是输家。 阔可敌厥鹿虽然年轻,可他却被黑武汗皇阔可敌聚众生称赞为阔可敌家族的未来支柱。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才刚刚过了二十五岁的阔可敌厥鹿一手策划。 漠北诸国就算联合起来能是宁国的对手吗? 黑武就算趁着漠北诸国与宁国交战的时候出兵就能打过燕山吗? 还是说宁国赢得与漠北诸国的合作黑武就会元气大伤? 都不能,他要做的就是让宁元气大伤,连在大宁东疆出现的那个被叶无坷一刀斩杀的黑武人,也只是他安排的一步棋,那个黑武人死了,黑武人就能顺理成章的要求与大宁谈判。 这一次,黑武就没有动过要出兵的念头,从来都没有,也不会临时决定出兵。 他愿意看到漠北诸国与大宁交恶,看到宁国与漠北兵戎相见,他也愿意看到漠北诸国之间自相残杀,看到禅宗在漠北的影响力被彻底抹掉。 他从不低估对手,他自认为了解那位苦寒出身却能一统中原的宁国皇帝李叱。 漠北诸国对于宁国的重要,不是这些小国具备多大的实力,而是大宁需要打通黑武封锁之下的外交,打通贸易。 黑武人早就察觉到了疏勒以及漠北诸国与大宁的暗中来往,也察觉到了宁人正在试图用一种很新的但极为有效的方式在增强地位和控制周边小国。 宁人用精致足额的铜钱,取代了漠北诸国的本国的劣质货币。 这才是让黑武人不能容忍的事。 这场所谓与宁人的谈判,都只是为了死人,死更多人,死无数人。 阔可敌厥鹿知道宁帝李叱不会放弃漠北,而在宁国使团来之前一定会安排大批高手来疏勒彰显宁国的武力。 所以阔可敌厥鹿请示黑武汗皇,带来了大批的剑门高手,表面上是来了十二位大剑师,实际上根本不止,其中包括九境大剑师。 这一战,势必重创宁人高手,也能重创剑门。 剑门这些年来日益跋扈,剑门弟子甚至根本不把黑武朝廷放在眼里,而为了巩固地位,剑门每年都会从各地选拔最优秀的少年带回宗门培养。 若这些少年没有进入剑门,那就会被抹杀,如果某个江湖宗门的实力增长的让剑门担忧,这个宗门也很快就会被直接抹杀。 黑武朝中的官员七成以上都是剑门弟子,剑门宗主的话被黑武汗皇陛下还要管用。 这些,都是身为皇族出身的阔可敌厥鹿所不能容忍的。 此时此刻,一群之前始终藏身的黑武高手陆续出现,他们将阔可敌厥鹿护住,然后簇拥着这位年轻的贵族往安全的地方撤走。 这些人与剑门没有什么关系,他们是黑武军中最精锐的一批高手,刚刚与杨悲交手的那名黑袍刀客,只是他们其中一个。 “世子,可以走了。” 一名军中高手急促道:“宁人的后援将至,我们保护世子离开弥泓城。” 阔可敌厥鹿一摆手:“暂时不必,我要亲眼看着今日来的人都要死,若有一个剑门弟子回去,那汗皇就要面临剑门的指责,剑门早晚会看出我的计划,所以务必要做到不留后患。” 那些军中高手应了一声。 阔可敌厥鹿道:“去逼迫漠北诸国汗王动手,他们表面上是在参加弥泓禅会,实则都是在这等着宁国的使臣,怎么能让他们得逞,自此之后,我要让漠北再无宁日。” 黑袍刀客整齐俯身:“是!” “我要让宁帝李叱记住我的名字。” 阔可敌厥鹿看向南方:“今日这修罗场,来者当死尽。” 与此同时,高墙之上的疏勒国君野别该看到这一幕也开心了。 “保护我!” 他看向侍卫长珂理吩咐道:“把禁军都调回来保护我,今日诸国汗王死在这,他们必然内乱,而我将在这里恭迎大宁使臣,只要宁国使臣到了,我就请求大宁出兵助我一统漠北!” 侍卫长珂理道:“汗王,禁军大将军巨擘渠若是不放出来,禁军怕是难以指挥。” “放?” 野别该道:“你不提起我倒是忘了,去把他杀了,现在就把他杀了,我不能允许疏勒的军队只听大将军的话而不听汗王的话。” 珂理俯身道:“遵命。” 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却忽然一伸手将野别该从高墙上推了下去,然后他俯身高呼:“汗王不小心掉下去了!” 此时带着数百名禁军刚刚赶到的将军哲越抬起头看了珂理一眼,珂理朝着他点了点头。 “汗王下令今日把所有参与禅会的疏勒百姓全部杀掉!” 哲越让手下人高呼一声,然后他大步过去将野别该扶了起来。 野别该从那么高的地方跌落,不知有几处骨折,惨叫之中,见哲越过来他立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快救我!杀了珂理,他是叛徒!” 哲越讲野别该扶起来,然后一把推进疏勒百姓人群之中。 “汗王在那!” 哲越大声呼喊,愤怒的人群随即叠罗汉一样扑向野别该所在。 第一百四十六章血城 - 天下长宁 - 知白 “你还行。” “你也还行。” “还能打几个?” “不比你少。” 杨悲看了一眼伤痕累累的栖山禅院大和尚,这个年轻的僧人确实让他刮目相看,他不喜欢禅宗,但他开始喜欢这个年轻的大和尚。 已斩六位一境大剑师,两位二境大剑师。 而向问大和尚看着杨悲以一敌二不落下风,心中充满尊敬,杨悲正在打的高手,比起他杀的六位大剑师来说要高出好几层楼那么高。 “你还能打多久?” “你能打多久我就打多久。” 向问禅师回答的很快,他看到了许多人正在虎视眈眈的靠过来,漠北诸国的人都在盯着阿诺诃。 “大和尚倒是真有好胜心,可大和尚似乎不该有好胜心。” 杨悲随手在向问身上点了几下,封住了向问身上伤口。 向问昂着下巴回答:“我不是个正经大和尚。” 他看着那位九境大剑师还有那个他看不起的杨家子孙,那两个人的实力都很强,就算向问没有受伤处于巅峰时期,他觉得自己也就能打一个。 被偷袭了的长衫男子以一敌二,还抽空杀了几个想偷袭他的剑门剑师。 “你小心些,漠北诸国的人不算什么。” 杨悲朝着侧面看了一眼,那边黑压压的一片黑武高手已经在往这边靠过来。 这些黑武人和之前的剑门弟子完全不同,从他们走路的姿势还有看似凌乱实则可互为支援的队形就能分辨出来,这些人是真正的精锐,那些剑门弟子在他们面前孱弱的如同待宰绵羊。 就算是那些实力达到剑师境界的人,在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的军中精锐面前也讨不到任何便宜。 更何况,那些人可能人人都有剑师的实力。 向问看了一眼那蠢蠢欲动的九境大剑师,又看了看长衫男子:“顾好你自己吧。” 就在这时候,诸国汗王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请神僧回国!” “把神僧抢过来!” “不要让神僧被别人抢走。” 随着一声一声的命令,来自诸国的武士朝着木塔这边疯狂的冲了过来,他们单独来看人数都不算多,可加起来就不容忽视,那边上百人,那边几百人,这边又有几百人。 眼看着他们就要冲到木塔下边,有几道身影飞掠而至。 “以多欺少,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我们以少欺多自然就都是好东西了。” 一道巨大的身影最先出现,像是一台人形钢铁猛兽一样横冲直撞,他从诸国队伍的后边出现,短短片刻就撞出来一条直线。 等围攻木塔的人回过神来才发现那不是一个巨大无比的人,而是一个巨大的人还扛着一个瘦小的人。 巨汉手里拎着一条可能有百斤沉重的铜棍,他肩膀上的那个瘦小汉子手里则有一对很少见的凤翅镋。 铜棍一棍扫出去,巨汉面前就如同爆西瓜一样爆开一排人头。 原本看起来凶悍狠厉的漠北勇士,在这个巨汉面前如若顽童。 两人笔直的杀穿漠北人的队伍,到木塔下边的时候,两人身上已经沾染了不少血迹,身后则是一条血路。 “你们是谁!” 乌马汗国的汗王信宇正大声质问。 瘦瘦小小的汉子之前还是那白衣年轻人的车夫,在那支混合了不少商队的队伍里也并不显眼,直到向问禅师破空而去他去追的时候,人们才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车夫竟然轻功身法格外了不起。 “大宁廷尉府。” 车夫笑道:“怕不怕?” 听到大宁廷尉府这几个字,乌马汗国的汗王确实迟疑了一下,可是很快他就大声说道:“你们身上没有大宁廷尉府的黑锦鱼鳞服,你们不是廷尉府的人!” 车夫道:“那是因为你不了解廷尉府。” 他扫了一眼那群还在不断靠拢过来的漠北人,眼神阴寒起来:“身份我已经说过,你们再靠近就是大宁不敬。” “他们指不定是哪国派来抢神僧的!”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人群立刻就躁动起来。 信宇正此时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神僧唾手可得,就算是大宁廷尉府的人又怎么了,他们没穿黑锦鱼鳞服,那就是假的。 “杀过去!” 信宇正高呼一声。 柯尔淖汗王巴布洛眼见着乌马汗国的人又冲了上去,他也不愿失去这般好机会。 “上去把神僧抢过来!” 车夫眼神越发森寒:“找死!” 他从巨汉的肩膀上一跃而下,人就像是个陀螺一样在漠北人群之中来回穿梭,身子滴溜溜直转,那些五大三粗的漠北勇士根本就抓不住他。 可等他转了一圈出来的时候人们才惊恐的发现,竟然已有不少人捂着要害处倒了下去。 那对造型奇特的凤翅镋上,犹在滴血。 “杀!” 巴布洛既是柯尔淖的汗王,还是柯尔淖草原第一勇士,别人可能会被那个身材瘦小的家伙吓住,他只想一把抓住那矮子的脖子把头揪下来。 “再说一次。” 车夫双手齐出,两个漠北勇士的心口同时被洞穿。 “我是大宁廷尉府北川小队的人,你们再敢上前,大宁铁骑,他日必踏平你们的家园!” “杀了他!” 巴布洛手持弯刀扫了过去:“冒充大宁使臣,杀了你再向大宁皇帝陛下报功!” 巨汉一步跨前:“你很狂妄!” 铜锣狠狠落下。 巴布洛举刀迎接这势大力沉的一棍,作为柯尔淖第一勇士,他在接住铜棍的瞬间就感觉自己双臂都要断了一样,两只脚在同一时间下沉到了地面之内。 木塔另外一侧,还剩下的剑门剑师和剑门弟子往上看了看,趁着漠北人围攻那两个宁人的时候,他们一拥而上。 “慢了慢了慢了,竟然跑不过那个大个子。” 半空之中,一剑飞来。 长剑像是一条银蛇一样飞过,最前边的两名剑门弟子同时止步,下一息,两人的脖子里边喷涌出热乎乎的血液。 谢宣积凌空而来:“打架的事,竟然落于人后,若是被我师父知道了,他老人家定然会把我骂个半死。” 落地之后他伸手一勾,那柄长剑旋转着往回来,所过之处,又有几名剑门弟子的咽喉被切开。 这些剑门弟子立刻转头朝着谢宣积攻来,他们似乎就没有惧怕的感觉。 这些人凶悍的根本就不知道退缩,迅速就转移到了谢宣积面前,几把重剑横扫过来,也有不小的威势。 “一群瞎眼的只看一边。” 龙虎山道人嵇笙从另外一侧突然杀出,手中长剑宛若凤点头,出剑奇快,一剑一剑,剑剑不离咽喉。 两人一左一右,竟然对数十名剑门弟子形成夹击之势。 纵然这其中还有几个实力不俗的剑师,可比起谢宣积和嵇笙两人也差得远了。 相对来说,巨汉与车夫那边压力更大,两人面对一浪一浪的冲击依然死守,已经不知道短短时间杀了多少人了。 此时稍稍冷静的人才反应过来,为何漠北诸国的人在听说那两人是宁人后依然群起攻之。 漠北诸国,嫉妒疏勒。 所嫉妒的,又何止是一个弥泓禅会? 这些年大宁与疏勒人的贸易往来格外密切,同样的货物,大宁商人卖给疏勒人比卖给其他诸国的商人都要低一些。 疏勒人一边吃黑武一边吃大宁,还长着弥泓禅会理所当然的成了漠北诸国的中心。 之前那个黑武剑师伯云珈已经喊出来,说乌马汗国的汗王与他早有盟约。 现在才明白,今日这本该聆听禅音的弥泓禅会第一日,竟是黑武与诸国定下的,血洗弥泓城的日子。 从弥泓那些官员和贵族的反应来看,被黑武人收买的也不只是漠北诸国的人,连疏勒国内,也有不少人已经暗中彻底向黑武臣服。 “打架的事,龙虎山的道人未曾落于人后,青衣列阵,也从未落于人后。” 两名青衫客从漠北人背后出现,手中握着的是厚重且锋利的雁翎刀。 高处,阔可敌厥鹿看到这一幕,再往远处看看,他微微点头道:“应该是该来的都来了。” 说完看向那群黑袍刀客。 “全杀光。” 数百名黑袍刀客同时向前。 可就在这一刻,道人九慈突然杀伤高墙,他一跃而起,没有用掌中长剑,而是左手伸出去抓向阔可敌厥鹿的后颈。 只要拿下这个黑武世子,此间的危机也就直接都解了。 那只手在距离阔可敌厥鹿后颈不过一尺的时候,一道银芒破空而来。 噗的一声! 毫无防备也几乎力竭的九慈道人被银芒直接洞穿,若非是他有超绝的天赋及时稍稍往下压了压身子,这银芒洞穿的就不是他肩膀,而是心脏。 箭! 疏勒皇宫的一座殿宇上,有一个身材高大的黑武人笔直的站在那,他身上穿着的是一套厚重的皮甲,显然不是寻常东西。 他左手抓着一张几乎与他一样高的硬弓,右手从身边的箭壶里抽出第二支铁羽箭。 一箭仿若穿破虚空,直接到了九慈身前。 九慈翻滚出去,低头看了看才发现胸前竟是一个恐怖的洞,心脏往上肩膀往下,能直接把大拇指穿过去。 他没有丝毫迟疑立刻就翻身从高墙上跳了下去,人才移开,第二支箭到了,砰地一声直接将坚固厚重的城砖击碎,碎石往外打出去,都能在附近的墙上打出一串一串的火星。 “小师弟!” 谢宣积和嵇笙二人将数十名剑门弟子尽数杀光的时候,正好看到九慈从高处跌落下来,从跌落的姿势来看,必然是重重摔落。 两个人一前一后掠了过去,可还是来不及了。 就在此时,一个蜷缩在墙角下的疏勒少年下意识般伸手接了九慈一下,这少年看起来应该是吓坏了,就蜷缩在墙角没跑,看他身形,也就十二三岁左右。 谢宣积飞身过来,一把扶住九慈,嵇笙落地之后蹲下来也检查九慈伤势,同时对那疏勒少年说了一声谢谢。 那少年吓得蹲着往一边挪了挪,竟是不敢与这两位道人对视。 见他不回话,谢宣积也抱拳道:“多谢。” 然后他注意到那个蹲在不远处的疏勒少年颤抖着手指了指嵇笙,谢宣积连忙看过去,却见嵇笙心口正在淌血。 “师兄!” 谢宣积连忙去扶嵇笙,嵇笙张了张嘴,视线往一侧努力的转过去,谢宣积情急之下没有醒悟过来。 他感觉心口一疼,紧跟着一凉。 低头看是,一道剑芒从眼前闪过。 那个之前吓得瑟瑟发抖的疏勒少年缓缓站起来,手中是一柄极为奇怪的剑,像是一根细细的铁棍,可尖端锋利无匹,犹如针尖。 疏勒少年缓缓脱掉身上披着的麻布,露出一身雪白的剑门长衫,哪里是什么少年,看面容至少已有五十岁左右。 在他的肩膀上,有九根神鹰飞羽。 与此同时,车夫高高想一把将巨汉推开,可他根本就没有推动,巨汉的心脏突然裂开,一股血喷涌随着银芒透体后喷涌而出。 箭过,人亡。 车夫嘶吼一声想扶住巨汉,可根本就扶不起来。 无数的黑袍刀客从他们背后杀过来,这便是黑武人给他们设下的绝境陷阱。 砰! 砰砰砰! 四道身影落地,都早已看不出本来衣服的颜色,满身都是血,也看不出他们到底有没有受伤。 四个人,落地之后转身面向黑袍刀客的方向。 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颗人头,右手的黑线刀扛在肩膀上,微微昂着下颌,看着汹涌而来的黑武刀客,眼神睥睨。 最前边那个脸色平静的年轻人透着一股无法描述出来的冷和狠,他是叶扶摇,他是叶无坷的哥哥,他是大宁五品将军了。 他将黑线刀往前一指:“再杀一场?” 剩下三名汉子都咧开嘴,甩刀向前:“再杀一场!” 第一百四十七章试试我的? - 天下长宁 - 知白 没有人会想到,一个九境大剑师会蹲在黑武世子身前的墙后,一直蹲着,一直等待机会出手。 也没有人会想到,另一位九境大剑师会假扮成疏勒的穷苦少年蹲在墙角瑟瑟发抖,一直蹲着,等机会出手。 也许这完全不符合中原武林对于宗师地位的认知,也不符合中原武林对于宗师品行的认知。 然而,事实上这样并不能被谴责,而且谴责对于剑门的人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 剑门的人似乎更知道厮杀也好,比试也罢,是为胜负还是为生死,手段光明不光明根本不重要。 他们要的只是结果。 在中原九境大剑师的地位一定堪比超品强者,这样的人在中原人看来就一定要有超凡脱俗的气度。 就算以真正的实力去和谢宣积与嵇笙交手,那最终战死的可能依然是那两位龙虎山的道人,一品的强者,距离九境大剑师终究还是差了些。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有气度呢? 这是杀戮场。 其实也没有人去想过,一位九境大剑师竟然是个矮子,和疏勒十二三岁的少年个头差不多,你不能称他为侏儒,但他也绝非是黑武人的典型相貌和体质。 这个小个子九境大剑师在黑武江湖上有一个让人闻之丧胆的绰号......屠夫夜廷斯。 六年前,黑武一个江湖宗门为了壮大实力,暗中派人在黑武乡村之中搜罗有天赋的少年。 这个宗门最多算是个中等级别,有不到两百名弟子,在当地也有一些特权,可是与剑门这样的庞然大物相比就像是一粒沙与一座岛。 夜廷斯只要下一个命令,就可以让这个宗门在江湖上消失,可他没有,他喜欢自己动手。 且,不是那种如神降临一般的做法。 他装作一个乞讨者,用了十天的时间才和这个宗门之中才来的一个少年熟悉起来。 他哀求少年带他去宗门里看看,他说自己一直有个习武的梦想但因为身体不好所以总是被拒之门外。 那少年可怜他,就偷偷带着他进宗门,他也信誓旦旦的告诉那少年说,我不会偷东西也不会让人看到,我只是想进去看看。 少年领着他进入宗门之后,给他介绍着宗门内的一切,这里是厨房,这里是茅厕,这里是练功的地方,那里是睡觉的地方。 夜廷斯竟然哭了。 他说他身体残疾,所以被人歧视,如果他能练功就好了,他就可以在别人面前挺胸抬头。 他的戏他的演技,是那么的精湛。 他哀求少年,能不能带他去见门主,他只想在宗门里做一个杂役,不要工钱,只要每天给他一顿饭吃,他愿意为宗门把里里外外都打扫感觉,顺便看看别人是怎么练功的。 少年扛不住他的哀求,带他去见了门主,门主一看到这个矮子就觉得不舒服,但看在那少年实在诚心所以答应下来。 于是夜廷斯一刀将门主捅死了,当着那少年的面,当着不少弟子的面,他笑的前仰后合。 然后他杀光了除了那个少年之外的所有门人,临走之前还拍拍少年的肩膀说你是一个好人,好人是有好报的,我不杀你,这就是你的好报,你不要怀疑你自己是不是好人,你看,如果不是因为你是一个好人他们都不用死。 他扬长而去,留下那个少年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所以当夜廷斯偷袭杀死两位龙虎山道人的时候,他其实没有什么得意甚至一点兴奋都没有。 相对于很早之前与少年拉着手走进那个宗门的杰作来说,今日偷袭杀死两个人简直......没有一点成就感。 还是那个少年不死但是绝望的眼神让他喜欢,回味这些的时候他恰好看到了九慈的眼神,于是,他来了兴致。 身负重伤且已力竭的九慈道人躺在地上,只能用怨恨之极的眼神看着夜廷斯。 所以夜廷斯感兴趣了。 他问:“是因为你熟悉的人死了,比你自己死了还要痛苦吗?” 说着话的时候,他转身看向了还在厮杀的两名青衫客。 “我再试试。” 夜廷斯转身走向那两名青衫客,他手中那柄奇怪的剑一下一下的甩着,发出犹如挥舞柳条一样的声音,而看他的背影也真的很像是一个甩着柳条的欢快少年。 可是当在他面前的人,那些围攻青衫客的漠北武士,一个一个倒了下去,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有一条红线。 “嘿!”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身后有人喊他。 夜廷斯回头。 木塔上,那个已经斩杀了六位一境大剑师,两位二境大剑师,一位三境大剑师,以及数十名剑门弟子的年轻的禅宗大和尚,站在那,微微摇晃。 “侏儒。” 向问朝着夜廷斯勾了勾手指:“你过来,我蹲下和你打。” 夜廷斯脸色骤变。 向问说:“中原......大宁栖山禅院堂头和尚向问,代表禅祖......操-你-妈。” 夜廷斯飞身而起,那细细的奇怪的剑在半空之中似乎是抖了一下,剑尖上划出一抹淡淡的银芒,向问禅师胸前的衣衫就裂开了一道口子,血迹浮现。 可夜廷斯即将飞身到木塔顶端的时候,肩膀上也毫无征兆一样出现了一个血洞。 向问禅师真的蹲了下来,看着夜廷斯笑道:“孩子,见识过禅宗无相指吗?” 夜廷斯一剑刺出。 向问大袖一甩,以惊涛骇浪迎接那细如针尖的一剑。 可是夜廷斯这一剑在半路上却戛然而止,在流云飞袖卷过来的瞬间,夜廷斯忽然侧身而出,一剑刺向大和尚背后的阿诺诃。 向问脸色一变,回身一把抓住阿诺诃把人拎着扔到远处。 没想到的是夜廷斯这一剑还是虚招,在向问救阿诺诃的同时,那一剑在半空之中抖了一下,细细的剑竟然弯回一个半圆,剑尖刺向向问的咽喉。 向问一只手去救阿诺诃,另一只手抬起来挡在身前,衣袖瞬息膨胀,可终究慢了半分。 那一剑刺穿了衣袖也刺穿了手臂,剑尖在向问咽喉前不足一指的距离才停下。 “奇怪,为什么你们中原人总是那么在乎别人?” 夜廷斯剑一扫,直接将向问的手臂豁开。 向问眉头微皱:“因为我们是人。” 他的右手小臂直接被从中豁开,长长的血口让人头皮都一阵阵发麻。 “活着的人才是人。” 夜廷斯又一剑刺出去,他已经看透了,这个年轻的大和尚实力不俗,不弱于他,可惜的是早已到了强弩之末。 向问左手抬起来屈指一弹,指尖弹在剑锋一侧,指劲贯穿细剑,就如那天他离开车队的时候一指弹在那柄软剑上一样。 那天车夫的软剑也是差不多的用法,被他一指弹的软剑脱手。 这一指,如出一辙。 指劲在细剑上打出一道波纹,一开始幅度不大,可传递到了剑柄位置,波纹的抖动已经格外剧烈。 可夜廷斯只是手腕一震,细剑上的波动就被抖了回去,剑锋抖出来的剑花璀璨耀眼,将向问逼退两步。 “很有意思的功法。” 夜廷斯再次看向阿诺诃:“可惜,你有软肋。” 他脚下一发力,一根木桩被他踩断,紧跟着一脚踢在木桩上,木桩朝着阿诺诃的胸膛撞了过去。 向问在木桩飞过身边的时候一脚踩了下去,木桩被牢牢踩住。 可夜廷斯的剑又到了。 向问只能再次屈指去弹,可这次夜廷斯的剑锋在接触之间之前突然有了一个细微的抖动。 他的剑太细了,最前端犹如针尖一样,这细微的抖动就让剑尖向上,刺入了向问的手指。 向问指尖发力将细剑震开,可是他的手指肚也被豁开了一条口子。 “你最多再接我三剑。” 夜廷斯脚下再次发力,这次踩断了两根木桩,一脚一根,木桩照着阿诺诃飞去。 向问提气掠起,身子下沉的时候一脚踩住一根。 夜廷斯的剑直奔他裆下。 向问忍着疼痛双手往下一拍,啪的一声将那把细剑夹住,紧跟着掌心炽烈的内劲迸发出去,细剑片刻之间就变得发红。 “会的乱七八糟。” 夜廷斯松开手,完全不在乎他的剑,跨步向前一拳打在向问心口,向问向后倒飞出去的时候喷出来一口血。 “你们中原习武的人都这样,会的多但没用,学了那么多却不会杀人,难道不知道习武的目的就是杀人?” 夜廷斯用剑指向阿诺诃,那剑在阿诺诃的咽喉前不足一指距离。 “你现在能用你会的那些招式再救救他?杀人技不是炫技,会的多,没有用。” 他剑锋往前一送。 当的一声! 一柄重剑旋转着的铡刀一样飞来,在细剑即将刺穿阿诺诃咽喉的瞬间斩向夜廷斯咽喉,夜廷斯如果再往前,脖子必然要断,他只好收剑一扫,轻巧的挑在重剑的平衡点上,细剑一转将重剑甩飞。 紧跟着就是一道人影到了他身前,在他躲避重剑的时候一指点向他咽喉。 夜廷斯反应奇快,他本就是黑武第一快剑。 细剑再次抖出来一个弧度,直刺那根手指,他眼睁睁的看着那根手指即将被刺穿的时候忽然一弹,紧跟着一股巨大的力量从细剑上直接传递到了他的手掌,啪的一声,剑柄像是反叛了一样从他掌中挣脱。 “会的多没有用?” 长衫男子杨悲走到向问身前站住,他看着夜廷斯问道:“那你试试我的?” 他刚才用的是左手。 因为他右手拎着一具软塌塌的尸体,穿一身雪白锦衣,肩膀上绣着九根神鹰飞羽。 就如同他刚来的时候一样,手里捏着一具七境大剑师的尸体,九境大剑师的尸体并不比七境大剑师的尸体好看些,一样像是刚刚从田里割来的猪草,像是从集市上花最低的价钱买来喂鸭的烂菜叶,像是私塾先生一怒用戒尺打死的乱吠野狗。 他手里没有承天剑,因为承天剑在城墙上钉着,钉着一个没死但四肢俱断的杨乙承。 第一百四十八章你打我哥? - 天下长宁 - 知白 这个世上大部分时候正邪对错都很清晰,就怕换个角度来看,你从这边到对面去,对面的从那边到这边来,所看到的正邪对错也许就会颠倒过来。 所以黑武人当然认为自己没错,漠北诸国也不认为自己有错。 国与国之间当其中一方认为自己错了,那么最合理的解释也只有一个,那就是......输了。 所以当站在你对面的人都不肯认错的时候,你最好有把他们按在地上摩擦的实力,你可以打到他认错,也可以他认错但你不接受。 尤其是当世第一强国认为你已经威胁到他地位的时候,你最好是真的已经威胁到了他的地位。 所以当一位九境大剑师不得不后退的时候,黑武剑门在这一刻也不得不承认中原武学确实威胁到了他们。 夜廷斯从来都不是一个为了尊严可以拼命的人,如果是的话他可能在过往某次惨烈的交战之中就阵亡了。 他可以居高临下的俯瞰不如自己的人,也可以毫不犹豫的在比自己强的人面前转身就跑。 他飞身从木塔上掠了出去,而在杨悲迈步要追的时候,一杆铁羽箭瞬息而至,带着洞穿一切的威势。 啪的一声。 那杆铁羽箭在杨悲面前被他一把攥住,在攥住箭杆的那一瞬间,气浪迸发出去,吹的他长发飞舞。 他抬起头看了看,那个高大的黑武将军已经再次将硬弓拉满。 所以此时此刻,杨悲也不得不面临选择。 因为那个黑武将军可以瞄准他,可以瞄准他背后的向问和阿诺诃,也可以瞄准还在厮杀的两名青衫客,更可以瞄准被无数黑袍刀客围攻的那四位大宁边军精锐。 黑武将军没有急着发箭,他大概也如夜廷斯一样喜欢看到宁人无法做出选择。 他的弓在左右慢慢移动,像是在告诉杨悲......不管你选谁,你没有选择的人都会死去。 不管杨悲去救任何一个,他都能马上再发一箭杀死距离杨悲最远的那个宁人。 嗖的一声。 铁羽箭最终选择了一名青衫客。 在发出这支箭的同时,黑武将军立刻将第二支箭搭上瞄准了向问禅师,他的动作快的用眼睛几乎捕捉不到,第二箭发出来的速度与第一箭的间隔可能还不足半息。 但没有结束,第三支箭比第二支箭还要快的射了出去。 瞄准的是在黑武刀客之中的那名最能打的年轻人,已经有六七个黑袍刀客被那年轻人劈死。 三箭连发,杨悲不可能救所有人。 这一刻,杨悲身形向前一脚将落地的细剑踢了出去,同时一把抓住之前钉在木塔上的重剑向后甩了出去,身形离开木塔的时候他大袖一甩,可并非是把劲气甩出,而是拉。 细剑疾飞,在半空之中将射向青衫客的铁羽箭击飞。 重剑旋绕,将射向叶扶摇的铁羽箭斩落。 而他离开的时候大袖之中出现的强大吸力,将向问和阿诺诃两人拉的往前扑倒。 三箭全空! 还不止。 你想逼我到绝境?我便再多让你看二三分。 杨悲朝着左侧抬起手,那沛然的内劲将远处落在地上的一柄亮如秋水般的长剑吸了过来。 在这一刻,正在退走的夜廷斯眼睛不得不瞪得溜圆。 “擒龙手?!” 夜廷斯自语出声。 一直将中原武学视为最强敌人的剑门,他们对中原武学始终都没有放弃钻研,为此他们还和黑武朝廷联手,安插大量的密谍潜入中原用尽一切手段获取中原武学功法。 二十多年前,中原内乱最为严重的时候,楚国将灭,不少人向北逃亡,在这个混乱时期,黑武人趁机夺取了不少中原武学的秘籍。 也是在那时候,中原绝学擒龙手的秘籍就被送到了黑武剑门,可是二十几年过去,哪怕是实力绝强的九境大剑师都没有一人练成这门神功。 他们的运劲方式和体质都与中原人有巨大区别,要想练成擒龙手就等同于要先放下过去的一切。 所以他们又选择很有天赋的少年修行这门奇功,然而时至今日依然没有一人练成。 此时亲眼看到了这项绝学,夜廷斯更加确定自己逃走的选择无比正确。 他看到了那远在数丈之外的长剑被杨悲抓了过来,又看到杨悲抬起另一只手朝着他抓来,夜廷斯立刻将全身功力集结起来,准备对抗擒龙手的巨大吸力。 然而什么都没有什么。 杨悲朝着他举起来的那只手,更像是虚招。 砰! 夜廷斯的后背突然遭受重击! 一把在他背后的重剑旋转着飞过来,直接劈开他的后心,重剑宽足有一尺,看起来比夜廷斯的身躯还要大些。 瞬息而至的杨悲在重剑击穿夜廷斯的同时一把接住引运剑,这把虽然在名气上远远不如承天的宝器落在杨悲手里的时候发出一声龙吟。 杨悲一脚踏在夜廷斯心口,将夜廷斯和那把穿透了夜廷斯的重剑一起踹回地面。 接住这一脚之力,杨悲转身略向高墙上那个黑武世子。 对于那个矮小的九境大剑师,杨悲看都没有再看一眼,若两者都在超品之境,那我的超品和你的超品不一样,不只是打架你不行,脑子你也不行。 塔的目标是黑武世子,擒贼擒王,始终都是颠之不破的真理。 可他没有就这么放过夜廷斯,不看是不看杀透是杀透,在他转身时候引运剑向后一甩,一道看不见的劲气从剑身上释放出去,一丈外才刚刚落地,被重剑钉在地面上的夜廷斯,又被这道劲气直接将头颅劈成两片。 “中原武学,果然让人害怕。” 阔可敌厥鹿在看到那个长衫男子朝着他掠来的时候,向后大步退去。 当杨悲掠上高墙的那一瞬,从两侧各有一张大网朝着他撒过来,杨悲随手一旋掌中引运,明明只是一招而已,那两张大网却片片碎落。 不只是网,持网的那几名黑武武士也被这一剑所杀。 杨悲眼见着那名黑武世子退入皇宫,他脚下一点就追了过去。 又掠过一面高墙,人才过去的瞬间,两把刀迎面而来。 两把不一样的刀。 从中原学去的陌刀。 八名黑武军中的顶尖高手已经在这里等着了,可见阔可敌厥鹿有多狡猾。 在皇宫大殿前边的台阶上,阔可敌厥鹿停下来。 “看来今天最大的收获,不是死了那么多剑门大剑师。” 阔可敌厥鹿笑道:“你应该就是中原武学最顶尖的高手了,你死在这里,意义比剑门损失惨重还要大些,毕竟你这样的人若潜入黑武防不胜防。” 他说话的时候,八名陌刀高手已经形成合围。 就算是一只飞鸟突然从墙头外边掠过来,也避不开这迎面而来的两刀,可飞鸟,又怎么及的上人类至强的武者? 避开两刀的杨悲还借力加速,准备掠过那八名刀客继续追杀阔可敌厥鹿。 可他终究还是被阻止下来,因为在大殿台阶上,阔可敌厥鹿的身前,还有两排射术最为精准的黑武箭士。 数十支箭将杨悲的前路封死,杨悲不得不退后的时候被八名陌刀武士围住。 杨悲看了看阔可敌厥鹿,很平静的说道:“第一,我不是中原最顶尖的武者,第二,就算我不是,你安排拦我的人依然拦不住。” 被轻视的黑武人一刀落下,杨悲侧身避开,那刀劈在地上坚固厚重的条石上,直接将条石斩断。 第二刀横扫而来,杨悲旋转着把刀锋让过去,那陌刀将杨悲身边的影壁劈落了一角,那一角也有数百斤。 第三刀来的时候杨悲已经转至一棵合抱粗的大树后边,可第三刀就把这棵巨木直接拦腰斩断。 这八个人的力量,可能每一个都在千斤之上。 而且这八个人显然早就在一起接受过严苛的训练,他们八个人的配合默契到了几乎毫无间隙的地步。 然而这还不算完。 阔可敌厥鹿回头看向皇宫大殿之内。 “都到这个时候了,就不必继续藏下来去了,忠于宗主的这批人都已被宁人所杀,现在只剩这一个外人,他死了,你回去之后也好交差。” 随着他的话音一落,一名身穿金色锦衣的剑门中人缓步走出殿门。 “首座大剑师。” 阔可敌厥鹿笑道:“我已经把我要做的都做到了,接下来就是你该展示诚意的时候。” “陛下知道你想做宗主,宗主自然也知道,这次派你来本是想借宁人的手杀了你,可我已经按照约定借宁人的手把忠于他的弟子都杀了,这批人,可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个个都是宗主的忠犬,我已经替你出去一半的障碍。”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意思是......请展示吧。 剑门首座大剑师律无极迈步走下台阶:“别把话说的那么好听,若我死在这个宁人手里,你回去还会和宗主邀功,你两边押宝,谁输了你都是赢家,怪不得陛下都说你是未来阔可敌家族的柱石。” 阔可敌厥鹿微笑道:“那你这个未来的剑门宗主,难道不也是帝国的柱石?” 律无极看向阔可敌厥鹿:“你除了计划这些,还计划了什么?” 阔可敌厥鹿耸了耸肩膀:“这就不是你该知道的了,先把你的事办好。” 与此同时,外边的高墙之上。 三箭落空的黑武将军脸色有些发白,那是他罕见的耻辱。 此时他的杀心,被这耻辱再次激发到了极致。 “你离开了,所以他们没人救了。” 他深吸一口气,拉开硬弓,瞄准了那个这才短短片刻之后又斩杀了六七名黑武刀客的宁国年轻边军。 弓弦被他拉的吱吱作响,这一箭是他的怒气爆发。 “大奎哥二奎哥,送我!” 远处忽然出现了一声暴喝。 黑武将军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他往远处看,在至少数十丈外有人飞奔而来,显然是要阻止他发箭。 可这个距离,人就算再快也不可能快的过他的箭。 所以他狞笑着,朝着叶扶摇一箭射了出去。 “打我哥?” 黑武将军在很近的距离听到这句话,脸色顿时大变,因为在他发箭之前,那些人还在数十丈外。 在叶无坷喊话的时候,他立刻跳到了二奎的肩膀上,大奎则一把抱住大奎往前狠狠一掷,半空之中,二奎又将叶无坷掷了出去。 啪的一声。 那支原本要飞向叶扶摇的铁羽箭竟然在半空之中被叶无坷一把攥住,紧跟着那少年就到了,双脚踏在黑武将军的胸膛上,蹲着一样把黑武将军压了下去,他双手握着铁羽箭朝着黑武将军的眉心无比狠厉的刺了进去。 爆壳而出。 第一百四十九章我是当兵的 - 天下长宁 - 知白 “同袍在杀敌!” 叶无坷威卫战兵穆青川在看到被围困的那几名同袍后立刻加速向前。 “战兵!” “呼!” 抽刀向前。 三十六命威卫战兵像是三十六头虎一样冲进了黑袍刀客的队伍里。 如果你看到一群人拿着剑,大概会想到绚丽的剑招和潇洒的身影,可当你看到一群人拿着刀,你只能想到惨烈。 剑不是给军人用的。 叶无坷双脚踏在那黑武将军的胸膛上把人直接踩的往后躺倒,他双手握着那几乎都快有枪杆粗的铁羽箭往黑武人脑壳里狠狠的刺了进去。 他回头看的时候,他的人已经和黑武刀客厮杀在一处。 “哥!” 叶无坷朝着叶扶摇那边喊了一声。 叶扶摇看到他了,难得的朝着他咧开嘴笑了笑,然后又摇摇头,似乎是在示意叶无坷不要喊他哥。 然后就一头冲进黑武人的队伍里,那把黑线刀一刀一刀的剁进黑武人的身躯之中。 叶无坷从高墙上一跃而下,大奎二奎已经朝着叶扶摇那边大步狂奔过去。 那群黑武刀客并非是乌合之众,而是精锐之中的精锐,他们的杀敌经验,其实远比叶无坷的三十六名战兵还要丰富的多。 黑武人有数百,非但兵力占优连实力也占优。 我们有大奎。 有二奎。 两杆猎叉突入黑武刀客的人群之中,才进去,猎叉就穿透了两颗人头,而那两个黑铁塔推着尸体继续往前冲,硬生生的给三十六名战兵开出来一条血路。 “蒜头!” 大奎喊:“莫怕,大奎哥来了!” 二奎一叉将面前的黑武刀客脑壳戳透,叉子从眼窝里刺进去从后脑刺出来,二奎横着一扫,猎叉带着尸体将黑武人扫倒了一片。 “二奎哥也来了!” 他疯了。 “你们打我蒜头弟弟!啊!” 一叉一叉一叉一叉,不停的刺不停的扫,二奎面前的人好像变成了西瓜一样,一个一个爆开。 大奎眼见着有黑武人要从背后偷袭叶扶摇,他将手里的猎叉往前一掷,这把猎叉不是顶着人往前撞,而是一个一个的把人穿透,连续穿透了五六个人之后才卡在最后一个黑武刀客身体里,又把前边的黑武人撞翻在地。 没有了猎叉的大奎却一点都不减勇武,两只手大手同时伸出去,各抓着一个黑武人的脑袋然后狠狠一撞,那血碰的一下子爆开溅了他一身。 “蒜头!莫怕!” 大奎一脚将冲到面前的黑武刀客踹飞出去,那人被踹中小腹后身子弯折屁股在后飞出去能有一丈多远。 他大步向前的时候有个黑武刀客从侧面过来,还没把刀抡起来,二奎的猎叉就从这个黑武人的太阳穴里穿透进去,那猎叉挑着个人又砸进另外一边的黑武刀客身上。 “大锅!” 二奎眼睛都红了:“蒜头身上有血。” “啊!” 大奎一声暴喝,如同下了山的兽王。 他手里没有了猎叉可还有双拳在,左一拳右一拳,一拳打瘪一颗头颅,便如此大步开路。 有他们两个在前边,三十六名威卫战兵顺利的杀进黑武刀客人群里去接应那些几个同袍。 叶无坷从高处掠下来的时候,看到大奎和二奎已经杀穿了黑武人与大哥碰头了,他松了口气,刚要冲过去见他大哥,忽然看到有个人拎着刀走向那座木塔。 那是阔可敌厥鹿。 皇宫里,八名陌刀武士配合剑门首座大剑师围攻杨悲,阔可敌厥鹿知道这个宁人的超品强者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了,他又不想在这浪费时间,于是拎着一把捡来的刀从皇宫出来。 他像是一个过客一样,在厮杀的人群后边走过。 他看到一名宁国的青衫客连续砍翻数人之后也中了一刀,那青衫客后撤之中又一刀扫死追兵,然后用刀戳着地站稳,在身上摸索着什么,像是要找出伤药。 阔可敌厥鹿从背后过去,一刀捅进青衫客的后腰,来回扭动几下之后他迅速抽刀,然后马上退出人群。 他贴着墙走,避开厮杀的人,目标就是那座木塔,那木塔上有两个已经没有还手之力的和尚。 快走到木塔下边的时候,他看到一个瘦瘦小小的宁人靠坐在木塔支柱上,他怀里抱着一个巨大的身躯,那铁塔一样的汉子被一箭洞穿了心口。 车夫靠坐在那儿,抱着自己朋友的头,他的两把凤翅镋都留在敌人的尸体上了,他身边还有一把断了的软剑,剑上还黏着不知道是哪个敌人一块脑壳。 车夫身上也中了一箭,左臂被那巨大的铁羽箭直接切开,他的左臂不知道掉在什么地方了,而他的右手正在整理着朋友乱糟糟的头发。 “大个儿,没事,这次回不去了就回不去了,我跟你一块儿呢,咱俩也不说谁欠谁,可你小子就是欠我一顿酒还没还......” 车夫把巨汉脸上血糊糊的头发理顺了些,用他的袖口为巨汉擦拭着脸上的血迹。 “不行。” 车夫说:“我还没死呢,我得带你回去,咱死,也得埋在中原对不对?” 噗的一声。 阔可敌厥鹿一刀捅进车夫心口,拔出来,再捅一次,然后再拔出来,他看着车夫的身躯震颤了几下,然后头就低垂下去。 阔可敌厥鹿抬起头看了看,然后开始一刀一刀的砍木塔的支柱。 这座木塔已经不是很牢靠,之前就被砍的到处都是刀痕,被他连续砍断了两根支柱后,木塔轰然倒塌。 木塔高处,躺在那喘息着的向问禅师感觉到木塔歪斜,他一把将身边的阿诺诃拉过来压在自己身上,如果掉下去,那他还能为阿诺诃垫一下。 “回家吧。” 奄奄一息的向问努力挤出一抹笑意:“论打架骂街你不如我,可当和尚我不如你,回家吧......家里好。” 木塔倒塌。 向问抱着阿诺诃从高处掉了下去。 在两人即将落地的时候,阔可敌厥鹿把刀往前捅出去,那两人就在他身前掉落,这一刀最少也能捅死一个,若运气好些,说不定能把两个都捅死。 两道身影几乎不分前后的冲了过来,一个是叶无坷一个是苗新秀。 苗新秀不是来救那两个和尚的,他是看到姜头朝着这边跑于是跟了过来。 他来疏勒确实是要找一个和尚,但没有任何一个和尚比叶无坷重要。 叶无坷接住了阔可敌厥鹿那一刀,苗新秀则一脚踹向阔可敌厥鹿的腰。 没能杀了那两个和尚,面前又出现两个劲敌,阔可敌厥鹿笑着后撤,叶无坷看了看废墟里的车夫和巨汉,看了看远处躺在地上腰还在淌血的青衫客。 他一跃而出,朝着阔可敌厥鹿追了过去。 “师父,把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 苗新秀本来不想管这俩和尚,可姜头的话让他犹豫起来,他回头看,商队里的人不管什么身份,都已经抽出兵器冲上来,尤其是东广云汇的人,显然都是精锐,他抱起两个和尚往回跑,想把人交给商队的人。 可就在这一刻,在东广云汇的人群后边,出现了大量的疏勒禁军,犹如浪潮一样席卷而来。 为首的正是疏勒国禁军大将军巨擘渠,他手下将军哲越,以及将汗王野别该推下高墙的侍卫长珂理。 “大将军。” 哲越大声说道:“现在立刻下令,帮助宁人将黑武人都杀了,再趁机将诸国的汗王生擒,如此一来漠北诸国哪个还敢不服疏勒!” 巨擘渠点头道:“好!” “等下!” 侍卫长珂理急切道:“现在救了,不如全都杀了!” 巨擘渠脸色一变:“怎么能全都杀了?” 珂理道:“此时救了,那些宁人反而会问为什么早不来救?将来若被宁帝知道,大将军你就坐不上疏勒的汗王宝座。” 巨擘渠道:“我之前被困,所以才不能救,宁帝又不能不讲道理,我此时来救他的臣民他知道了该谢我才对。” 珂理道:“可宁帝如果不想让大将军做汗王呢,现在疏勒已经把两边都得罪了,不如索性全都杀绝,到时候此事过程如何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这里的人一个都不能留,杀光之后,再迎接大宁使臣,到时候就说黑武人联合诸国对宁人下手,而大将军被囚禁,为了救宁人,大将军带我们不惜杀了野别该,赶来救援的时候这里已经一个宁人都没了,我们杀光了剩下的黑武人,为宁人报了仇。” 他指了指前边:“在场不少人看到禁军之前朝着百姓们和宁人放箭了,这些人七嘴八舌的乱说,大宁使臣到了,我们未必都是好处。” 见巨擘渠犹豫不决,珂理立刻说道:“我替大将军下令。” 他大声喊道:“贼兵攻入我都城,杀我百姓,今日无论贼兵是谁,全都射杀!” 哲越一把将他推开:“你在干什么!” 珂理不理会他,见禁军还没动手,他立刻喊道:“侍卫,听我号令,向前放箭!” 他手下的侍卫们倒是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朝着前边东广云汇的人开始放箭。 哲越抽刀放在珂理脖子上:“你到底是谁!为何要怂恿大将军对宁人出手,你为何要乱我疏勒!” 珂理却笑了笑:“反正已经放箭了,你们解释不清楚。” 他慢慢后撤:“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从这一刻开始,漠北诸国不可能与黑武联盟,也不可能与宁人联盟,哈哈哈哈!” 他大笑之中,手腕里翻出一把匕首向前一扫,逼退哲越后,他昂着下颌:“我大功告成,漠北再无宁日。” 说着话,他一刀戳进自己心口。 哲越山前抓了一把,抓着珂理的衣襟,撕拉一声衣服被他拽开,胸口位置有一颗狼头刺青。 “铁勒人?珂理竟是铁勒人?” 就在这时候,苗新秀抱着两个大和尚往东广云汇车队这边跑。 向问看起来已经气息奄奄,可居然还能挤出来一抹笑:“你是叶无坷的师父?我记得呢......那我得叫你什么?伯父么?没人教过,我也不是很懂......” “我大概是不行了,你把这个家伙带回中原吧,他是疏勒的神僧,但他是中原人,带他回去,让他在中原好好把禅宗发扬起来,他比我会做和尚。” “闭嘴!” 苗新秀一边跑一边说道:“救人,没有救一个扔一个的道理,我是大宁的边军出身,边军更不会丢下一个宁人。” 说到这他忽然一怔,然后看向那个疏勒神僧:“你是神僧?你是小桃的男人?” 阿诺诃脸色猛的一变。 他刚要说话,眼睛却骤然睁大。 仰躺着的他看到了,远处一片白毛羽箭飞来。 苗新秀感觉到异样,抬头一看,然后毫不犹豫的一转身,同时下蹲,张开双臂将两人护在怀里。 “你不能这样!” 阿诺诃想挣扎,却根本挣扎不出去,苗新秀那两个手臂像是铁闸一样将他们死死抱着。 “我不喜欢禅宗,我老家的地就是被禅寺霸占的。” 苗新秀的后背上方,羽箭落下。 “我尤其不喜欢你,你辜负了小桃,我来之前还在想,若见了是打你一顿还是啐你一脸。” 苗新秀身子颤了颤。 “可你们是宁人,我是当兵的。” 第一百五十章我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禅祖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禅祖还说,造杀孽有五劫十六刑的果报,你们这些当兵的又杀生又救人,可真是难搞。” 向问禅师一只手贴在苗新秀的心口,将他最后的一丝修为真气注入进去,在苗新秀的后背上,他的真气将羽箭尽数震开。 “我要是禅祖他老人家,我都不知道怎么应付你们这群当兵的。” 向问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毫不吝啬也毫不迟疑的将他最后一丝真气输送出去之后,这个年轻且俊美的大和尚似乎也到了要离开这个人间的时候。 他想过无数次自己死的时候应该是什么样子,如果是按照他设想的方式死掉的话那应该也不会留下什么遗憾才对。 可是,好像还有。 “我死之前,救人这种事当兵的也不能和和尚抢,和尚本来就该救人,而不是只会说说,可是啊......我死之后,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我这样的和尚。” 他躺在那,看着天空。 他好像又看到了天空上出现了一片他在隋阳旧城见过的乌云,似乎又看到了有人在乌云之上向他招手。 可不同的是,那是一尊盘膝坐在乌云之上金光灿灿的大佛,像是在召唤他,随我走吧,去极乐世界。 出现了幻觉的向问拼劲最后力气摇了摇头:“谁愿做和尚谁做,我下辈子不做了。” 他想,做和尚可真不好。 他想有个正常的爹娘正常的家,像个正常的孩子一样长大,在该读书的年纪读书,在该娶妻的年纪娶妻,在该有孩子的时候有孩子,在该老去的时候老去。 而不是从有记忆开始,不停的有人在他耳边说......你是从禅院出生的孩子,与佛有缘,你是名副其实的圣子,你就该留在禅院里修行禅法。 你不能丢了禅院的脸,你可是禅院的大和尚们拼了性命才保下来的,你得懂得感恩,你要一个有担当有责任的人。 啊......人这一生,又短又烦躁。 向问躺在那想着,要走了还挺好的,人生没有什么遗憾,如果非要说有,那就是......没朋友。 可人生哪能没有遗憾呢? “你们谁写字漂亮些?” 向问闭着眼睛微笑道:“将来给我墓碑上写几个字......就写:向问,和尚当的不好,人还行。” 说完这句话,没了声息。 嗖的一声。 后边还有羽箭飞来。 一支羽箭擦着苗新秀的肩膀打在地上,把苗新秀的衣服切开,肩膀上露出的皮肤慢慢变红,一个血口裂了开来。 似乎已经没了什么神智的阿诺诃看着闭上眼睛的向问禅师,再看看苗新秀又一次俯身用身躯挡住了他们。 他忽然一翻滚从苗新秀的双臂之下爬出来,然后在苗新秀身后站直了身子,他张开双臂,面向杀过来的那群汗王侍卫。 在他面前是一群骤然停下脚步的疏勒人,他们茫然的看着神僧伸手保护那些宁人然后为之震撼。 在他身后是一群躲闪着羽箭但依然朝着自己同袍冲过去的宁人,他们没有人在乎后边的羽箭只在乎被围困的家里人还能撑多久。 这是大宁鸿胪寺的失误。 在做预判的时候他们严重低估了黑武人的能力,也没有把黑武剑门的内斗计算进去。 虽然这听起来很难,可他们就是做这些的。 基于鸿胪寺的预判和准备,所以选派多少人来疏勒。 也许经过这一次之后鸿胪寺的人做事才会进步,才会更谨慎,更仔细,更全面,可是付出的代价似乎也真的大了些。 此时此刻,阿诺诃张开双臂站在那的时候,脑海里全都是向问禅师在木塔上跟他说过的那些话。 他问向问说,你为什么要救我? 向问说,因为你会做和尚。 向问说,其实只要是个人,就该明白坏事不能做好事不能不做,能救人的时候就不要害人的道理。 他说他也搞不懂,为什么这些最基本的道理需要用特别的方式来告诉人们,比如加入什么宗教,或是写进律法里,用信仰和约束的办法才能让人记住这些。 向问说,打架这种事你不行,但做和尚这种事我不行。 我能装一时半会儿,甚至是十年,二十年,但只要我有一天装不下去了,我破口大骂了,甚至当街杀人了,那曾经信我的那些人就会因此而否定禅宗。 他们不会说那是向问一个人不行,而是禅宗不行,不会说是一个和尚自欺欺人,而会说是所有的和尚自欺欺人。 所以你回去比我回去要好的多,最起码你不会在忍不住的时候装不下去,不会破口大骂更不会当街杀人,最主要的是,在世人眼中和尚就该是你这个样子。 躺在木塔上短暂喘息的向问和尚说:“我应该算很了不起的一个人,如果我不做和尚我会是更了不起的一个人,我可能会是个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大侠,也可能是个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名将,不是我吹牛,我甚至可能是个安邦治国的宰相,可我偏偏是个和尚,幸好,也是个了不起的和尚。” 他和阿诺诃说,大宁不是不需要禅宗,而是不需要假的禅宗。 如果你是在告诉世人该做一个什么样的人,该懂什么样的道理,那大宁的皇帝陛下可能会很喜欢你,最起码不会不喜欢你。 向问说,我不是来取回三祖十二卷真经的,我是来找你的,真经就算再真又有什么用呢?再真也是死物一件。 如果,一个在漠北诸国被奉为神僧的人甘愿回到大宁去,甘愿回到那个当初逃离的中原去,那么不仅仅是中原人,天下人都会觉得,中原......是一片净土。 我能做什么呢? 我做什么也不可能把禅宗发扬光大,从我刚懂事起我就背负在肩膀上的责任其实根本就不该我背起来啊...... 我能做的就是找到一个对的人,让对的人去做对的事。 他说:“阿诺诃,只要你回去,天下人都会明白大宁真的不一样了,是包罗万象的大宁,是欣欣向荣的大宁,是让人活着有奔头的大宁,你比我适合坐在高高的法台上面向众人讲禅,但我想,第一句不该是众生平等,而是该借用禅宗之外的两句话,一是不以善小而不为,二是......团结之力至高无上。” 张开双臂的阿诺诃,他依然不会打架甚至不会骂人,他依然不懂武艺更不会算计,但他身上似乎突然就有了一种无与伦比的力量,像是那个叫向问的禅师把所有的力量都给了他。 躺在木塔上的向问说......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明白自己不适合做一个和尚的吗?是有一次我偷偷跑出禅院在一家茶楼里听了边军将士们杀敌的故事,当时我就想,那些敌人都该死。 他说从小就满脑子做大英雄的一个人,真心不适合讲慈悲为怀,我这样的人就算去做一些什么大事,也一定有远近亲疏,我讲的道理如果能造福世人,那也一定是中原人而不是中原之外的人。 他说:“操,老子果然是不适合当和尚。” 当时阿诺诃瞪了他一眼。 休息了一会儿的向问却笑了笑,没有继续再劝说阿诺诃回中原,而是喘着又站起来,在那木塔上看着空空的双手感慨道:“我曾经有一串念珠,名为有持,是禅院主持的信物,我差点用它杀了一个人,所以我把它送人了,可不能真的用它来杀人,那不是我的念珠,而是栖山禅院的有持。” 面向疏勒侍卫的阿诺诃嘴里念念有词,但他不是在诵经,而是在复述向问对他说过的这些话,听到这些话的苗新秀心中剧痛。 “老子会把你带回去,绑也要绑回去。” 他说。 阿诺诃摇头:“不必,我能走。” 皇宫一侧,叶无坷追着阔可敌厥鹿到了一处偏僻院落里,他刚要出手,忽然另外一侧传来一声惨呼,紧跟着那道院墙就被撞碎,一个极为魁梧的身影撞墙而出,手里的沉重陌刀摔在一边,发出当的一声响。 叶无坷下意识往那边看过去,于是看到了那个血人。 杨悲的身上已经全都是血,那件原本干干净净的长衫现在已经被浸透了,衣服上有不少处破损,所以那浑身血迹不只是敌人的。 在他身边有七具壮硕高大的尸体,地上还散落着几把陌刀,另外一具尸体,在叶无坷不远处。 在杨悲对面,有个一身金色锦衣的黑武人用剑拄着地面大口大口喘息着,那金色的锦衣也是破损不堪,衣角也在不停的往下滴血。 阔可敌厥鹿看到这一幕愣住了,然后忍不住叹息一声:“真的是让人大开眼界,你到底是不是人?” 连杀两位九境大剑师,还废了一个被誉为楚国皇族后裔之中最有用剑天赋的人,现在,又连杀了八名黑武勇士,那八个人可是军中都少见的高手,八个人就能追着几百人砍的那种高手。 现在,连剑门首座大剑师看起来都不是很好过,最起码身上的伤,应该不会比杨悲少一处。 阔可敌厥鹿忽然笑了,他看向叶无坷问道:“你现在好像多了个选择,你是去帮你们的人干掉那位首座大剑师,还是不管他来追我?” 他说:“追我其实是对的,因为所有事都是我的设计,死多少人都可以算在我头上,我还是黑武武沛亲王的世子,我叫阔可敌厥鹿,能杀了我或是生擒我,应该比死一个宁人要更有价值。” 他问:“你怎么选?” 与此同时,疏勒禁军大将军巨擘渠朝着阿诺诃大声喊道:“神僧你快过来,不要误伤了你!” 阿诺诃摇头,大声回答道:“我不会留在疏勒了,我要和他们一起回中原。” 巨擘渠脸色一变,苗新秀也脸色一变。 前者杀心乍起,后者心说和尚啊和尚你是真的不会说谎,你不会说谎,你不说好不好? 巨擘渠犹豫良久,他再次喊道:“神僧,如果你离开疏勒,那你就是疏勒的敌人了,疏勒这么多年对你有多好你自己清楚,你今天要走,我只能对你不客气。” 苗新秀说:“你先别......” 阿诺诃大声说道:“我一定会走,我一定要回中原。” 苗新秀叹了口气,抽刀在手。 “和尚,我他妈的可是你情敌,要是为了保护你死了,你他妈的得给我磕个头。” 他迈步向前。 巨擘渠脸色铁青,咬着牙沉默了一会儿后声嘶力竭的喊出来:“杀掉!都杀掉!全都给我杀掉!” 数千名疏勒禁军随即向前。 第一百五十一章坐骑! - 天下长宁 - 知白 他也曾是满怀梦想的少年,也曾眺望远方的时候眺望将来,可家门巨变之后,他开始和这个世界变得疏离起来。 他觉得自己这一生大概都不会在乎谁了,因为他连自己都不在乎,唯一在乎的就是探寻真相,去证明他骨子里流淌的血液并不罪恶。 他不是认为这个世上没人有资格与他做朋友,而是他认为他没必要和谁做朋友。 关闭一扇门也不曾偷偷打开过窗缝去看路过自己世界的人,不但与人疏离,亦与人间疏离。 可是当束休一步一步的走向那两具尸体的时候,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撕心裂肺一般的疼痛,如多年前一样,疼的让他有些撑不住。 车夫靠坐在坍塌的木塔旁边,身上全是灰尘,头发乱糟糟的,上面还满是木屑。 他就那么坐在那,心口有个触目惊心的洞。 巨汉就躺在车夫的腿上,心口也有一个触目惊心的洞。 束休害怕了。 真的害怕了。 接下来的每一步他都在发颤,始终觉得不会在乎谁且连自己生死都已看淡的他却在害怕。 车夫走了,那个总是奚落他嘲笑他甚至有些时候还会看不起他的车夫走了。 巨汉走了,那个从小就一起接受训练总是把他当亲弟弟一样护着的巨汉走了。 束休蹲下来,他想伸手去触碰车夫,没敢,又想去触碰巨汉,还是没敢。 他侧头看,叶无坷追着一个黑武人往皇宫方向去了。 他没有看到是那个黑武人一刀捅死了车夫,但他知道这里到处都是凶手,到处都是。 束休慢慢的站起来,回身看,看到了那个叫苗新秀的人张开双臂把两个禅宗僧人护在身下,看到了那些疏勒人朝着商队的宁人发箭。 另外一个方向,叶无坷带来的人正在和数百名黑武刀客厮杀,束休看到了大奎和二奎,看到了威卫战兵,看到了人群之中还有个一身是血与他有几分相似的男人。 束休的眼睛,逐渐变得发红。 杀! 唯有杀! 束休朝着黑武人那边冲了过去,手中的刀在散发着寒光。 叶扶摇在黑武刀客之中像是扑入狼群的一头不讲道理的虎,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他好像彻底变成了一个擅长各种杀人技的无情机器。 一个黑武刀客挥刀向他劈来,他没有躲闪,因为他的刀比黑武人的刀要快的多,黑武人的刀才刚刚举起来的时候,他的刀已经刺穿了黑武人的心口。 下一息,他把长刀送进一个张着嘴呐喊的黑武人嘴里,刀锋从后颈刺出去后旋转一圈,一颗不完整的人头就分离出去,黑武人的尸体还站着,脖子上边还有下巴和一排下牙。 黑武人的嗓子眼好像变成了泉眼,血从里边一下一下的往外涌。 再下一息,叶扶摇的刀已经将迎面而来的黑武人半边肩膀直接卸了下去。 “不要再恋战!” 就在这时候叶扶摇听到身后有人呼喊。 东广云汇胖胖的大档姚三斤大声喊着:“疏勒人也动手了,不能再打下去了,想办法杀出城,不出城的话大家都要死在这!” 叶扶摇听到了,但他没理会,他不认识那个胖乎乎的商人,他也没打算就这么走。 那四十八名从边关回到长安的精锐,其中二十三个是跟着他回来的,另外的二十四个在之后的每一次厮杀之中也一直并肩作战。 如果不多杀一些黑武人,叶扶摇怕回去之后每一次想起来都会后悔,这种后悔不是将来再多杀几个去弥补就能弥补的,是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后悔。 “不要再打了!” 姚三斤冲过来:“趁着疏勒人还没有围起来,咱们必须杀出城。” 叶扶摇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一刀劈出去,面前的黑武刀客与他同时出刀,可却慢了何止一倍。 已经杀到这个时候的叶扶摇,依然是战场上的一尊杀神。 姚三斤伸手去拉他:“快走!” 叶扶摇道:“你们走你们的,我能走。” 姚三斤道:“你不走,他们三个能走吗?!你看看他们三个!” 叶扶摇回头看,仅存的三名边军精锐也都伤势惨重,三个人身上不知道有多少处刀口,气喘吁吁,站都已经站不直了。 “你可以杀,他们呢?你就非要看着你的同袍一个都不剩吗!” 姚三斤道:“一路上那些土坟我们都看到了,刚到这看到你们在杀敌,我就知道那路上死去的都是你们的同袍,你们只剩下四个人了,只剩四个了啊!” 他近乎哀求:“兄弟,活着回去。” 叶扶摇深吸一口气,回头喊道:“边军!” 那三个血糊糊的汉子拼尽全力的站直身子回应:“呼!” 叶扶摇道:“跟他们一起往城外杀,能带回去多少人就带回去多少。” 说到这他看向穆青川:“你叫什么名字?” 穆青川立刻肃立道:“我叫穆青川,是叶无坷校尉手下的兵。” 叶扶摇点了点头:“我是边军将军,从现在开始你是这支队伍的头儿,你带着他们出城,记住,穿军服的人在死光之前,就不允许大宁的平民冲在你们前边,死在你们前边。” 穆青川立刻大声回应:“是!” 他不认识这位将军,但他从看到这位将军的第一眼就心生敬畏。 “去吧。” 叶扶摇道:“进为先锋,退则断后,大宁的兵,别丢了大宁的脸。” “呼!” 不只是那三名残存的老兵,剩下的威卫也都整齐的回应着。 叶扶摇深吸一口气,低头看了看身上的伤,只是一眼扫过,他根本不在乎。 “大奎哥二奎哥。” 叶扶摇甩了一下黑线刀,刀锋的血迹被他甩飞出去。 “跟我去接姜头。” 叶扶摇转身的时候一眼看到墙上钉着一个已经奄奄一息的家伙,但吸引叶扶摇的不是那个人,而是钉着人的那柄长剑,璀璨生辉。 他纵身而起,一把将长剑抽了出来。 皇宫那边,阔可敌厥鹿笑着往后退:“看起来你应该是宁国的军人?我听闻宁军的口号就是不放弃任何一个同袍?那边那个,你应该也不会放弃吧?” 他见叶无坷转身朝着杨悲那边过去,他大笑出声:“你们这些宁人,放着巨大的功劳不要也要救自己人,愚蠢!抓了我,你最起码能获封将军,按你们的话说,我可是罪魁祸首。” 说着话他就要跑。 “阔可敌厥鹿!” 远处那个身穿金色锦袍的首座大剑师吼道:“你给我过来!不然的话,若我有机会活着回去,我就将你的事告诉宗主,左右是死,我死也拉你一起!” 阔可敌厥鹿的脚步一停,他叹气道:“人家敌人都没让我留下,你这个自己人真的是......” 首座大剑师律无极知道只要阔可敌厥鹿走了,他必死无疑。 那个长衫男人虽然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但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如果阔可敌厥鹿走了,那个长衫男人却来了帮手,那他一点活路都没有。 那两个年轻人没过来之前,他和长衫男子是五五开,他知道自己可能还比对手弱了些,但对手之前已经厮杀许久,所以目前的情况依然是五五开。 而那两个年轻人过来之后,只要都不走,情况还是五五开,所以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阔可敌厥鹿先跑。 律无极等阔可敌厥鹿到近前后急促说道:“你背上我赶紧走,我和那个宁人都已近乎脱力,你背着我,咱们才能活着回去。” 阔可敌厥鹿:“我背着你,哪有我自己跑得快?” 律无极道:“我说过了,只要我不死,我回去之后就不会放过你,如我这样的修为若一心杀你,能护着你的人也没几个。” 他说到这发现阔可敌厥鹿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于是他立刻说道:“你别想杀了我然后自己跑,那个剑客恢复起来会很快,你最终也跑不掉,唯有让我恢复元气才能挡住他,从漠北回黑武千里之遥,没有我你根本不可能回得去。” 阔可敌厥鹿把袖口里已经露出来的匕首收回去,笑呵呵的说道:“你在胡说什么,我们可是盟友,不只是我希望你活着回去,陛下也希望你活着回去,你回去了才能和宗主去争,我怎么会杀你。” 律无极冷笑一声:“最好是这样。” 阔可敌厥鹿一弯腰:“来,我尊敬的首座大人,上来吧,你最好快点恢复元气,不然的话这一千里路我始终背着你......我应该会比你死的快些。” 律无极跳到阔可敌厥鹿背上:“少废话!快走!我不信你在半路上没有安排接应。” 阔可敌厥鹿笑道:“原来最了解我的人是你,怪不得我们能做盟友。” 他深吸一口气,背着律无极蹿了出去。 叶无坷刚要追,杨悲对他说道:“你最好也背上我,等那个剑门的大剑师恢复元气,你一个人不是对手。” 叶无坷摇头:“你伤太重就留在这,会有人来接你,我把伤药给你留下,你一会儿自己上药。” 说完一边翻兜儿一边准备要冲。 他知道大哥和大奎哥二奎哥一定会来找,只要看到这个中年男人在这一定会救他。 “我是清澄的父亲。” 杨悲道:“你最好背上我,不然后果可能有点严重。” 叶无坷:“......” 他从无事包里翻出来伤药递过去:“你是不是以为这样就能威胁我?伯父你也太小瞧我了,你回去问问高清澄,她能不能威胁我?” 杨悲:“嗯?” 叶无坷:“算了,别问了。” 他把伤药留下:“但我还是不能背着你,你伤成这样已经不能再出手,若高姑娘知道的话......我惹她不起。” 杨悲道:“黑武人已经见过我,也知道我是谁,还看见我杀了两位九境大剑师,杀了一群黑武高手,我这样的人会成为他们的目标,如果不把见过我的黑武人都杀了,将来他们可能会以清澄来威胁我,我是清澄的父亲,我在乎的就是她,你是清澄的......” 他话没说完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叶无坷背上了。 “把伤口处理一下,伤药很管用,我自己配的,我无事包里还有些吃的,伯父路上可以先垫补垫补。” 叶无坷背上杨悲:“伯父,坐稳!” 嗖! 第一百五十二章画地为城 - 天下长宁 - 知白 从宫城到北城,从跳宫墙到跳城墙,从大路到小路,从小路到无路,从草地到沙地,从树上到树下。 阔可敌厥鹿背着律无极已经不知道跑了有多远,他回头看,那个不知名的宁国少年背着那个剑客还在后边紧追不舍。 “那个家伙!” 阔可敌厥鹿嘴里嘟嘟囔囔的说道:“吃什么长大的,怎么这么能跑?” 律无极在他后背上接茬道:“吃什么长大的,都不该比你吃的好。” 阔可敌厥鹿一愣,然后微怒道:“首座是在说我吃的比人好跑的比人慢?这是嫌弃我咯?” 律无极立刻否认:“没有......和你一样,是嫌后边的人跑的快。” 说着话的律无极回头看,他没有仔细去看那少年,而是看少年背上那个剑客,少年再能跑体力再好也不是他对手,那中原剑客才是最大威胁。 在弥泓城里的时候,律无极亲眼看到了那个长衫剑客有多变态。 杨悲进城的时候律无极就在皇宫大殿最高也最隐蔽的地方看着,他看到了杨悲手里拎着一具七境大剑师的尸体。 之后杨悲是怎么斩杀九境大剑师,怎么把那个杨氏家族的剑客钉在宫墙上,后来又怎么干掉夜廷斯,他都看到了。 所以他知道一旦等长衫剑客恢复元气,他应该不是对手。 如此恐怖的实力,就算是在剑门之内能有把握与他一战的人都不超过四个。 他妈的。 律无极在心里骂了一句。 他排名第五。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看到那个长衫剑客好像在给伤口涂伤药,这让他心里一惊。 “世子,你身上有伤药吗?” “我......我需要自己带伤药?” 阔可敌厥鹿回了一句。 律无极心说罢了罢了,你们这群高高在上的皇族子弟当然不会自己带伤药,如果不是非要穿衣服,你们可能觉得身上有衣服都累。 出门就有无数人随行伺候,想吃饭一张嘴就有人喂,想拉屎一撅屁股就有人擦,就应该翻过来,想吃饭就塞你们一嘴屎。 想到这又醒悟过来,身为剑门首座大剑师,他好像也是如此...... “还需再快些。” 律无极道:“那个宁国少年身上带着伤药,你没有我也没有,所以那个剑客可能会比我恢复的快些,你只能跑的再快点才行。” 阔可敌厥鹿道:“首座要是觉得我跑的太慢,你可以不用我。” 律无极闭嘴不说了。 他再回头看,眼睛再次骤然睁大,比刚才还大。 律无极见那个剑客竟然从少年背着的帆布包里取出来一个面饼,还有一根鸡腿,吃一口面饼,吃一口鸡腿。 “世子......你带吃的了吗?” “我需要自己带吃的?” “......” “......” 相对无言。 良久后,律无极道:“虽然我知道再催你确实不礼貌,可他们也好像确实比咱们准备的充分。” 阔可敌厥鹿也回头看,只见那个剑客吃完了一块饼,吃了一根鸡腿,然后又从那少年的帆布包里摸索出来一个苹果。 剑客在少年衣服上把苹果蹭了蹭,然后就开始大口大口吃了起来,距离虽然不算近,可律无极和阔可敌厥鹿都听到了那家伙吃苹果的声音。 咔嚓,咔嚓,咔嚓...... 令人烦躁! 杨悲给自己伤口都涂了药,包扎好,确实感觉有些饿了,想起来叶无坷说包里有食物,于是自然而然的拿出来就吃。 吃过了之后,又把手伸进无事包里摸到了一块手帕,他想擦擦嘴,然后就听到叶无坷微微带着些哀求的声音:“别用。” 杨悲问:“为何?” 叶无坷:“我......我厚着脸皮从高姑娘那顺来的。“ 杨悲把手帕放回去,心想果然啊,开始有心上人的男人都有些可怜,但一想到这个家伙的心上人是自己闺女,杨悲就把那为数不多的可怜之心收了起来。 “你奔跑之际呼吸调理还不错。” 杨悲问:“是九慈教你的?” 叶无坷一愣。 他刚才都没有意识到,九慈道人对他的那毫无人性的训练,竟然会在疏勒用上了,而且还用的这般恰到好处。 能在敌人跑的时候用上这才练好的奔跑去追已经很恰到好处了,还背着未来老丈人......啊,露脸!实在是太露脸了! 叶无坷跑的越发沉稳,越发有力。 “是九慈道长教的。” 叶无坷回答道:“如果不爱玩小棍儿,是个好道长。” 杨悲点了点头。 他也在想,这个少年真的是很适合背人啊,非但跑的又快又稳,还有这世间少有的翘臀,所以被他背着一点都不累。 “你和清澄是在什么时候认识的?” “是在我家乡,大慈悲山下有个叫无事村的地方就是我家,那天高姑娘他们来村里找向导,就,就认识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平常的问题叶无坷回答起来竟然有些紧张。 这不应该,他是无事村里第一社交牛-逼-症患者,哄老人家开心是他的拿手本领,虽然高清澄的父亲看起来还不是什么老人家,那也是长辈啊,哄长辈叶无坷什么时候不是得心应手?但叶无坷却发现自己一点儿都发挥不出来,就很奇怪,也很尴尬。 或许是感觉到了叶无坷的尴尬,杨悲笑了笑问道:“你平时做些什么事?” 问过之后,他也觉得尴尬起来,自己为什么要装作和善的笑一笑?为什么要问那么幼稚的问题? 幸好那臭小子看不见。 既然那臭小子看不见,我为何非要装作和善的笑一笑? 叶无坷却很认真的回答道:“前一阵子一直都在书院里求学,白天读书晚上跟着九慈道长练功,偶尔回家,家里做些小生意。” 杨悲嗯了一声,想再找个话题,但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还说些什么。 这尴尬若是一开始就没有那也罢了,毕竟之前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可突然间感觉到尴尬之后,连刚才吃吃喝喝的事都觉得尴尬的不得了。 他不说话了,叶无坷只好找话说。 “伯父,你平时做什么?” 杨悲回答:“我,咳咳,我也做些小生意,你做什么小生意?” 叶无坷说:“卖包,就是我现在身上背着的这个无事包。” 杨悲道:“那还挺好的......” 叶无坷:“伯父做什么小生意?” 杨悲:“东广云汇有我一半。” 叶无坷:“......” 沉默,可怕的沉默。 他们前边,阔可敌厥鹿一边跑一边抽空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然后再回头看叶无坷他们,发现距离竟然在越拉越近,于是更为懊恼。 他实在理解不了,那个看起来并不是特别强壮的宁国少年怎么就那么能跑。 “世子,你饿么?” 律无极忽然问了一句。 阔可敌厥鹿忽然就怒了:“饿了怎么办?我吃你还是你吃我啊!” 沉默,可怕的沉默。 弥泓城内,穆青川带着人朝着城外厮杀,他回头看去确认,是不是能带上的人全都带上了。 他们就连发现的自己人的尸体都带上了,那两个青衫客,死于乱刀,那两位道长,死于偷袭,那车夫和壮汉,死于厮杀,那位大和尚...... 苗新秀背着向问大和尚的尸体,始终低着头沉默着往前跑,他也想去找姜头,但姜头说,要把大和尚送去安全的地方。 他想着,那就听姜头的话,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他就把大和尚交给东广云汇的人,他再回去接姜头。 在他旁边,一个一身白衣的年轻人背着巨汉的尸体,怀里还抱着车夫的尸体,这个年轻人不用别人帮忙,他一个人带着两个,苗新秀想,这两位战死的英雄一定是他的亲人吧。 在他前边,一名战兵背着那个胖乎乎的有一张娃娃脸的年轻道人,道人伤的极重,看起来脸色惨白。 就连那将死未死的杨乙承都有人背着,是他手下那个叫岳从群的掌柜,此时没有人理会大顺商行的人,但只要离开弥泓就一定会有人理会理会他们。 “骑兵!” 断后的战兵忽然喊了一声。 在他们身后,疏勒人的骑兵正在追来。 他们本来也有车也有马,可是后来疏勒禁军把他们截断了,他们的车与马都被拦在禁军后边,他们就只能往另一个城门冲击。 在冲击城门的时候,叶无坷手下的威卫战兵在最前边,拼死了十余人才将城门夺下来,开门等大队人马冲出去,断后的也是威卫的战兵。 冲则在前,退则断后。 他们是兵,他们来自大宁千千万万个普通的家庭,他们也都年纪不大,可当他们穿上军装的时候,他们就成了守护者。 “威卫!” 穆青川停下来,大声呼喊。 还剩下的二十余威卫战兵全都停了下来,他们握紧了刀看向穆青川。 “战兵,冲则在前,退则断后。” 穆青川大步走到战兵最前边:“我们的职责是保护好大家。” 他深吸一口气:“列阵,准备迎接骑兵冲击!” “呼!” 二十几名战兵成一排队列,微微压低身子,他们死死盯着即将冲过来的疏勒骑兵,每个人都做好了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准备。 就在这时候,有人拍了拍穆青川的肩膀。 穆青川回头,就看到那三位浑身是血的边军前辈走了上来。 “老的在前边,小的靠后些。” 那脸上都有一道伤口的边军汉子咧开嘴笑了笑,然后迈步到了阵列最前。 “边军。” “呼!” 疏勒禁军大将军,如今已经宣布要做汗王的巨擘渠此时已经红了眼,如果不动手还好,现在动了手那就不能留下一丝后患。 虽然那个侍卫长珂理是草原铁勒人,但他的话在此时就变得正确起来。 唯有把宁人都杀了,连阿诺诃也杀了,如此才能保证不会出意外,他们死绝了,宁国使团到了的时候也不可能查出什么真相。 “追上去!” 巨擘渠大声喊:“一个不能留!” 嗖! 一支粗糙的箭从巨擘渠耳边飞了过去,如果不是他反应奇快,感觉到有什么黑影在面前恍惚了一下就马上躲避,这一箭就能洞穿他的额头。 数十骑纵马横插过来,将疏勒骑兵拦截。 这些人看起来真的是到处都破破烂烂,衣服破烂,装备破烂,人都看起来破破烂烂。 为首的麻袍客催马向前,用手里已经有些锈迹的长槊一指巨擘渠:“你们是谁,为何追杀我中原人?” 巨擘渠大声说道:“我乃疏勒汗王巨擘渠,你们赶紧让开,不然的话,你们也得死!” “疏勒汗王?” 麻袍客皱眉:“我记得当年也有疏勒人参与......现在又来。” 他看向巨擘渠:“你可曾听闻隋阳城?” 不等巨擘渠回答,麻袍客用长槊在马前地面上画了一条线。 “现在,这里就是隋阳。” 他身后数十麻袍客整齐的往后一扬双臂将麻袍脱去,露出一张张黝黑的沧桑的粗糙的脸。 “走你们的!这里我们守了。” 麻袍客首领朝着东广云汇那边喊了一声后,扬起长槊:“还在吗?” 他身后数十隋阳老鸹同时抽刀:“在!” 第一百五十三章父亲,对不起 - 天下长宁 - 知白 “前辈!” 穆青川带着二十几名威卫接替向前。 为首的麻袍客回身看过去,见是那群年轻的宁军士兵过来了,他立刻伸出手要阻拦,因为这些兵在他看来实在是太年轻了。 可是他抬起手阻拦的时候,穆青川也抬起手与他击掌一下,麻袍客为之一愣,穆青川带着战兵已经扑到前边去了。 “前辈,下去歇歇。” 那击掌而过的年轻战兵朝着他笑了笑,笑容比今日的阳光还要灿烂温暖。 麻袍客想拉却没能拉住,那些战兵一个一个在他身边经过冲向前方,在他看来这些年轻到可能还稚气未脱的战兵不应该会打仗,却忘了当年他们打仗的时候也是这般年纪。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麻袍客刮目相看。 他们看到那些年轻的汉子们用连弩点射,交替向前,对敌人蜂拥而至的骑兵完全没有惧意。 而且这些年轻汉子射术精准,几乎没有浪费一支弩箭,相对来说那些漠北人虽人数众多,可战斗力明显不在一个层面。 但这不是麻袍客首领为之动容的,他在看他的手。 二十多年前,他们死守隋阳的时候虽死战不退,那傲骨让敌人都为之胆寒,可他们难道就不盼着家里来人支援? 隋阳是一座孤城,他们坚守了一年九个月,他们打退了敌人无数次进攻,以区区一千二百人的兵力,最多的时候阻挡黑武和漠北联军数十万。 隋阳老鸹不是一句赞美,他们确实在最艰难的时候什么都吃。 可难道,他们想吃? 那个时候如果有援兵来的话,他们谁又愿意去触碰那城里敌人的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 麻袍客首领低头看着手掌,脸色有些发白。 前辈,下去歇歇。 当他脑海里再次出现这六个字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再也压抑不住,这个粗糙沧桑的汉子,这个满脸坑洼皮肤黝黑人不人鬼不鬼的汉子,忽然就捂着脸蹲下来嚎啕大哭。 一群麻袍客汉子慢慢的走过来,围拢在他身边,或许是因为首领的哭声让他们触动太大,又或许是那句前辈下去歇歇也进入他们每个人的心里,围拢过来的汉子们,都在落泪。 “二十多年了,我们等了二十多年了。” 麻袍客首领蹲在那,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落。 “我们等来家里人了!” 他抬起头看向这些已经生死与共二十几年的兄弟,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有和他一样的泪水。 “二十多年了,有人让我们下去歇歇了。” 他哭的撕心裂肺。 人群之中,唯一一个没有把身上麻袍脱去的汉子此时手也在发抖,因为他认出那些年轻的战兵是谁,每一个他都认识。 一开始他就认出来了,当麻袍客们全都闪去披风的时候,他把身上的麻袍披风裹的更紧了些,他害怕被那些昔日的同袍认出来。 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遇见鸿胪寺威卫的汉子们。 他们离开沙漠一路往北,原本是想看看那座已经快被世人遗忘的隋阳老城,去看看那片曾经让数万强敌埋骨于此的战场,去看看墨泽,去看看墨泽山。 可是到了墨泽的时候他们发现,他们这些为隋阳拼过命的人,最有资格称之为隋阳主人的人,也已经回不去了。 他们没法渡过水泽,他们强悍但他们不是可以一苇渡江的江湖高手。 如果不是杜巽震执意要来看看的话,汉子们是想但不敢回来看,这里有他们太多回忆,其中又有一部分回忆是他们永远都不想再回忆起来的。 杜巽震说,我要做你们的传人,我要去墨泽,我要去隋阳,我要看看那里,然后留在那里。 这个年轻人的执念和对中原大地的热爱,让麻袍客们最终也鼓起勇气,准备回去看看,也许要看的已经不再是那座城,而是那些再也见不到的同袍曾经的自己。 他们到了墨泽之后发现无法过去,有人说大概这就是天意。 杜巽震这个年轻的汉子大声说我不信什么天意,这边过不去我们就从另一边过去,如果另一边也过不去的话,那我们岂不是应该开心而不是心里难过的觉得这是天意? 这边过不去,那边也过不去,那就说明墨泽已成天堑,再也不用有人在这里拼命了。 汉子们被杜巽震这颗年轻热情的心感染,于是决定翻山越岭的绕过疏勒国的边关到墨泽山另一边看看。 过来之后发现确实也难以再进隋阳老城,他们便准备返回沙漠。 这时候听闻疏勒有弥泓禅会,是漠北诸国最热闹的盛事,已经多年不与外界人有过接触的麻袍老鸹们不想去看,可杜巽震拉着他们去,说既然出来了就要四处走走看看,拗不过杜巽震,汉子们随即一路游山玩水似的往北走。 刚要到弥泓城的时候就看到前边有厮杀,这里的厮杀与中原人无关,他们本意是暂时让开。 可他们发现,被追杀的竟是中原人。 杜巽震还没有说话,麻袍客的首领已经催马向前,没有命令,数十名已经不再年轻的汉子们立刻就跟了上去。 “去帮他们。” 麻袍客首领抬起粗糙的手抹去浑浊的泪,猛的起身:“去帮咱们的后生!” 就是因为这句话,杜巽震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愧疚,也生出一股热血,他一把将身上的麻袍披风闪去。 “兄弟们!” 杜巽震一马当先冲了过去:“杜巽震在此!” 听到喊声,正在厮杀的威卫战兵们全都回头,当他们看到真的是杜巽震的时候,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出现了难以抑制的喜悦。 “杜大哥!” 穆青川一刀将面前的漠北兵砍翻,朝着杜巽震激动喊道:“你怎么在这!” 杜巽震冲过来一击将靠近穆青川的敌人刺死,然后大声喊道:“先不说这些,阻止住敌人追兵,让咱大宁的百姓先走。” 穆青川立刻应了一声,返身与杜巽震一同往前冲杀。 “隋阳......” 麻袍客首领喊了一半停住,犹豫了片刻后振臂高呼:“隋阳老鸹!让这些疏勒兵知道知道,当初他们的父辈有多少是被我们干掉的,我们吃了他们多少人!” 这一刻,他自己高呼出隋阳老鸹这四个字的时候,好像横亘在心间的那道过不去的坎儿,一下子就过去了。 姚三斤正在带着人往后退,听到隋阳老鸹四个字猛然回头。 “隋阳老鸹!” 姚三斤停了。 “他们还有活着的!” 深吸一口气,这个做了大半辈子生意的胖男人,一转身就回去了:“东广云汇的伙计们,跟我回去,不会打架的自己往回跑,我们得回去和疏勒人干!” 这是一支由许多商队组成的队伍,大大小小的不下十来支,这其中有些队伍当然不是单纯的商队,比如东广云汇和大顺商行,但也有单纯的商队,他们之中很多人也是单纯的生意人。 原本姚三斤是要带着东广云汇的伙计们把这些普通商人掩护着撤退到安全的地方,可现在他不打算这样做了。 走南闯北这么多年,隋阳老鸹的故事他听过了一遍又一遍。 可他从来都没有认为过,这四个字是对那些无畏勇士的贬义。 吃敌人尸体都要死守不退的人,永远都不能被贬低。 “杀回去!” 姚三斤第一个往回冲,他最喜欢的小伙计陈甲寿很快就超过了他,这个少年,一路上念叨着自己怕死的少年,持一把刀如飞向前。 正在往前跑的人全都停了下来,被保护的那些商人们站在那看着身后的战场,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操!老子不当懦夫,都是爷们儿,我也要干死他们!” 说完从傍边树上折断一根树枝,朝着混战的地方就冲了回去。 “我也去!” “我也要去!” 这些平日走塞外商路最怕遇到战事的商人们,今日好像全都变了个人似的,如果非要说是为什么,说出些什么大道理来,他们这些商人也说不出,他们最会衡量得失利弊,可现在他们忘了衡量得失利弊,他们只想着自己人就该和自己人在一起,生同生死同死。 商人们也都回去了,拿着各种奇奇怪怪的兵器,有秤杆也有秤砣,有挠钩也有算盘。 不仅仅是因为那些隋阳老鸹,还因为那些年轻的后生。 苗新秀把向问大和尚的尸体放在地上,他看了看阿诺诃:“你守着他吧,我也要回去。” 苗新秀直起腰,看着向问禅师那张惨白的但好像格外安详的脸自言自语道:“我那会儿听你说,大和尚说过,讲经的前两句应该是不以善小而不为,还有一句是团结之力至高无上......” 他转身而行:“大和尚是佛。” 阿诺诃呆呆的看着向问的尸体,良久后他盘膝在向问身边坐下,双手合十道:“此心归处,永是中原。” 他没有注意身边还有谁,他只是安静的陪着向问。 在向问的另外一边,大顺商行的掌柜岳从群抱着杨乙承也回头看着,然后准备继续向前跑,他要把少东家带回中原去。 “把我放下来吧。” 脸色惨白的杨乙承轻声说道:“隋阳老鸹......被我大楚丢了二十几年的汉子们,他们都死过一次了,现在还要再去死一次。” 岳从群急切道:“少东家,咱们先回去,这些事咱们先不管,以后还有很多大事等着少东家办呢。” “我还能办什么大事?” 杨乙承苦笑。 “我四肢俱断,武功全废,本以为我是杨家最有天赋的人,可在杨悲面前我什么都不是,我以为只要是为了大楚复国做什么都值得,可是我大楚的老兵们还在厮杀而我却一剑伤了自己人......” “岳先生,带着大顺商行的伙计们回去帮忙吧,如果还能侥幸活着回去,要告诉父亲......是我不孝亦是我无能,大楚复国,我做不到了。” 岳从群还要劝说,杨乙承道:“放我下来,你们回去帮忙,不要再劝我,此时先把自己当个宁人,最起码......都是中原人。” 岳从群一咬牙:“少东家你就在这里等着我们,我们帮忙杀退追兵就回来。” 说完后小心翼翼的把杨乙承放下,他招呼着伙计们回头去支援。 这时候杨乙承发现身边还有一个吓得瑟瑟发抖面无血色的年轻人,他问:“你是谁,你为什么不回去?” 那个年轻书生颤着声音回答:“回世子,我,我叫钱续程,我是世子的人,我平日,我不会打架,我是书院钱楚的儿子,我......” 语无伦次。 杨乙承点了点头:“钱先生的儿子,我记得的,你帮我一个忙,我衣领里有一颗药,是续命疗伤所用,你帮我取出来喂给我。” 钱续程手忙脚乱的把那颗药丸翻出来,然后扶着杨乙承吃了下去。 吃过药,杨乙承的脸色好像马上就恢复了几分血色。 “回去后告诉你爹,好好做个教书匠,不要......咳咳。” 杨乙承忽然吐出来一口黑血。 他看向钱续程:“不要再去想什么别的事了,人能读书而又教书,就很好。” 他深吸一口气,断断续续的说道:“再帮我一个忙,把我的尸体,尽量,尽量带回中原。” 他闭上眼睛,眼角有一颗泪水滑落。 “父亲,对不起......” 第一百五十四章今日归宁 - 天下长宁 - 知白 近千名疏勒兵之前还追的气势汹汹,没想到被数十人从半路拦截了一下之后情势就发生逆转。 那些宁人忽然就转身回来,似乎一下子就充满了斗志,哪怕是那些手无寸铁的商人,此时也变成了一往无前的勇士。 尤其是那莫名其妙出现的数十名麻袍客,看起来年纪都不小了,就算最小的,也该在四十岁以上。 可这群人就好像恶魔,他们比那些年轻有力的宁军战兵更凶狠,他们似乎比这世上所有人都懂得怎么杀人,怎么让敌人感到恐惧,有人会大声告诉你他会杀人,有人则用实际行动告诉你他会杀人。 麻袍客的那名首领冲杀在前,竟然丝毫也不怕因为太过突前而陷入重围。 几名疏勒禁军围过来,几乎同时出刀劈砍,左边的那个被首领一脚踹飞,右边的那个被他一刀捅死,正前方的那个疏勒禁军才把刀扬起来,被首领一把搂住后颈拉过来,然后俯身一口将喉管咬开。 瞬息之间就连杀三人的首领啐掉嘴里的那块血肉,狞笑着继续向前。 明明占据着兵力优势的疏勒禁军,在这样的反扑之下竟然节节败退。 “大将军!” 禁军将军哲越急切向巨擘渠劝道:“大将军,不能再打下去了,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只说是为了抢回神僧,宁人可能还会宽容,若再打下去,将来,将来大宁北征,我疏勒根本就抵挡不住,到时候我疏勒就要亡国了啊大将军!” 巨擘渠侧头看他一眼:“叫我汗王。” 哲越心中一震。 他忽然发现,面前这个自己忠心耿耿追随多年的大将军好像变得陌生起来,那张脸,越看越不认识了。 “事已至此,哪里还有收手的可能。” 巨擘渠脸色阴沉的说道:“其实珂理说的没错,只有把人都杀了才能变得干干净净,宁人,黑武人,都一样!” 他声音骤然提升:“都不过是想奴役我疏勒,他们仗着国强力大就不把我们疏勒人当人看,我们又何必顾忌他们的死活。” “今日把来我疏勒弥泓的人全都杀绝,宁人纵然来问,我们全都推倒黑武人身上就是了,现在收手?” 他看向哲越:“你难道是想借机让宁人杀了我,然后取代我的位置?哲越,我一直觉得你对我忠心耿耿,难道你也觊觎汗王之位?” 哲越急道:“大将军!” 巨擘渠怒道:“叫我汗王!” 哲越脸色有些发白的说道:“汗王陛下,宁人也好,黑武人也好,都不是我们能与之对抗的,唯有立刻做出选择,才能保住疏勒......” “闭嘴!” 巨擘渠道:“我说过,已经开始动手就没有停下来的可能,哲越,你要是再敢多说一句话,我就下令把你杀了。” 哲越张了张嘴,见巨擘渠怒目相视他也不得不把嘴闭上,再看时,四周的那些将领和亲兵都在看他,有人对他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了,还是保命要紧。 可就是这些关切的眼神,让哲越心中逐渐被打散的勇气再次涌出来,而且比之前还要汹涌,还要激烈。 “汗王!” 哲越大声说道:“你看看!你看看咱们的人死了多少!你看看今日这弥泓城内,又已经死了多少!难道死的人还不够多吗!难道你真的要因为你而让疏勒国灭,让所有人都被屠杀吗!” 巨擘渠气的猛然抽刀:“哲越!你自己找死!我说过了,你再敢多说一句话我就杀了你。” 他一刀朝着哲越捅过来。 刷地一声,哲越抽刀一扫将巨擘渠的弯刀荡开:“汗......大将军!你醒醒吧大将军!” “我是汗王!” 巨擘渠再次发力,一刀朝着哲越的脖子横扫过来,哲越在马背上向后一仰身子,那刀便扫空了过去。 可巨擘渠武力也颇为不俗,不然的话也不可能成为疏勒的禁军大将军,见哲越竟然又躲过自己一刀,气急的巨擘渠把刀尖往下一转狠狠刺落。 噗的一声! 巨擘渠的刀猛然停住,他低头看了看,却见是一名亲兵竟然把弯刀捅进了他的小腹,那亲兵被他怒视之后吓得一哆嗦,立刻把刀抽了出去。 这刀从小腹里抽离的瞬间,血也肠子几乎不分先后的往外挤。 “你胆敢叛我!” 巨擘渠挥刀要劈向那名亲兵,刀子才举起来后腰上又是一阵剧痛。 背后的一名禁军将军把刀子捅进了他的后腰,那将军脸色发白的喊道:“大将军,你不能把我们都害死!” 随着他一声嘶吼,旁边的几个亲兵全都过来了,一刀一刀的捅进巨擘渠的身体里,每一刀都格外狠厉。 “大将军,你不能把我们都害死!” “我们不能死!” 巨擘渠认为的这些忠诚的部下,此时在他眼里却都变成了面目狰狞的魔鬼。 “你们......” 巨擘渠挥舞着弯刀乱扫:“你们就是都想篡夺我汗王之位!你们都是叛徒!” 噗! 他背后又来一人,一刀捅进他后心。 巨擘渠胡乱挥舞的动作戛然而止,他下意识的低头看,那弯刀的刀尖,已经在他胸前刺穿出来。 “我们不能被你害死了!” 刺穿他心脏的亲兵狠狠将弯刀抽出来,巨擘渠的身子一颤之后从马背上跌落下去。 “将军!” 所有人都看向哲越。 “将军,下令吧将军!” 面对这些做出了选择的同袍,再看看已经倒地死去的巨擘渠,脸色煞白的哲越沉默了片刻后,慢慢的举起手道:“下令退兵!” 还在往前厮杀的麻袍客首领一刀抡空,已经杀红了眼睛的他竟然没有注意到更远处的疏勒兵已经在往后跑了。 “前辈!” 下意识还要再追的麻袍客手被人从后拉住,他回头看,见是那个长相清秀 年轻战兵。 穆青川拉着麻袍客的手:“前辈,不要在追了,疏勒人已经退了。” 麻袍客低头,他那只粗糙的像是被风沙已经磨砺过几十年的土墙一样的手,被一只染着血但怎么看怎么干净的年轻的手掌紧紧握着。 “前辈?” 穆青川又叫了一声。 麻袍客首领这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好,不追。” 穆青川问他:“前辈有没有受伤?” 麻袍客首领摇头:“没有。” 穆青川却不放心,回身吩咐道:“威卫!给前辈们检查一下,看看是不是有人受伤!” 年轻的汉子们上前,要为那些麻袍客们检查一下,可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多少敌人都不曾退缩的麻袍汉子们却连连后退。 这些连神鬼都害怕他们的汉子,竟然局促的像是害羞的孩子一样不敢让他们的后辈为他们检查。 “战场上药金贵。” 麻袍客首领沙哑着嗓子说道:“我们皮糙肉厚都不怕,况且岁数也大了,药给你们留着,你们还年轻。” 穆青川转身,拍了拍腰间皮带上挂着的皮囊:“前辈,我们都有伤药,人人都有,现在咱们不缺药了。” 他说话的时候,年轻的战兵们全都转身过来给他们看,每个人的后腰位置都有一个腰包,里边放着各种药物。 “伤药有,治水土不服的药也有,还有沈医堂为咱们大宁战兵专门配置的麻沸散,洒在伤口上,马上就不疼了。” 穆青川拉着麻袍客首领的手过来:“前辈你看,除了伤药,基本上能用到的东西都备齐了,朝廷里的大人们唯恐我们这些当兵的出门遇到什么麻烦,他们是想破了头皮,把能想到的就都准备好。” 麻袍客喃喃自语:“咱们.....大宁?” “是啊。” 穆青川道:“是咱们大宁。” 麻袍客下意识的去触碰大宁战兵身上的装备,眼睛逐渐又变得湿润起来。 他不是羡慕,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欣慰。 “都是,朝廷里的大人们想到的?” “都是。” 穆青川道:“我听说过,朝廷里的文官没事就和武将吵架,吵的不可开交,可一旦咱们当兵的要出去打仗了,那些文官大人们比我们都着急,恨不得把家底都翻出来给我们带上,你带的少了他们还不干,扯着嗓子跟咱们喊。” 麻袍客的眼睛越发湿润:“若真如此,是,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 皮甲更厚实了,横刀更锋利了,护具更多,药品齐全,什么都有了。 “都有了?” 麻袍客的首领抬起手在眼睛上抹了抹,抹去泪水,世界又变得清晰起来,可是没多一会儿就又变得模糊起来。 “前辈。” 穆青川把自己的横刀递过去:“这个给你,我看你的横刀都已崩坏。” 麻袍客愣住:“给我?我不是大宁的兵。” “你是中原的兵。” 穆青川把横刀挂在麻袍客手里的腰间:“疏勒人应该是不敢再打了,咱们干脆回去,看看是不是有同袍的尸体没有带回来,总不能丢下一个孤零零的在这漠北,咱们把他们都接回去,一个都不能少。” “接回去?” 麻袍客手里声音剧烈的颤抖着,像是胸腔都在发颤。 “一个都不能少?” “一个都不能少。” 穆青川道:“陛下说过,把同袍丢下不管的不配当兵。”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远处的弥泓城。 之前疏勒人内乱他看到了,那个为首的人被部下乱刀捅死,现在来看,那些剩下的疏勒将军们正在犹豫着要不要过来说话。 “咱们回去看看。” 穆青川看向杜巽震:“杜大哥,去看看之后,咱们一起回家。” 杜巽震脸色也变了,一扭头,眼泪就被甩飞了出去。 穆青川振臂道:“战兵!回去接人!” 杜巽震仰天嘶吼:“战兵!” 麻袍客首领轻轻的抚摸着宁制横刀,然后又看向自己那口破损的锈迹斑斑的横刀。 片刻后,他将那口旧刀递给穆青川:“送给你了,希望能保佑你。” 穆青川接过来,灿烂一笑:“好嘞!前辈你叫什么名字?我记下来,回去之后好跟兄弟们炫耀,这可是隋阳老兵给我的!” 麻袍客首领嘴唇微颤,深吸一口气后肃立,行大楚军礼。 “大楚隋阳守将章旬,今日,归宁!” 第一百五十五章能驱寒 - 天下长宁 - 知白 苗新秀回到向问和尚身边,他把自己的长衫脱下来给向问盖好,唯恐这漠北的风沙打扰了和尚清净,和尚现在终于可以清净了。 苗新秀扶着腰在和尚身边坐下,回头看,不远处那三位伤痕累累的边军老兵也互相搀扶着坐下,他们三个人沉默无语,和稍微远一些地方那些欢呼着的威卫战兵对比鲜明,像是不在一个世界。 苗新秀低头又看了看和尚,和尚应该是睡的很舒服吧,这个家伙,也不知道是不是从来都没有睡的这般踏实过。 想起向问和尚和阿诺诃说的那些话,苗新秀心里就忍不住去猜测,这个最该也最不该做和尚的人,是从懂事那天起就没睡过一个踏实安稳的觉? 懂事多可怕啊。 苗新秀想拍拍和尚的肩膀,告诉他下辈子做一个你想做的人,随心就好,可手没有拍下去,因为和尚睡的可真好。 这时候余百岁从远处过来,挨着苗新秀坐下,他脸上有一层沙子,看着就好像刚从土里刨出来似的。 “师爷。” 余百岁低着头问:“我是不是很没用?” 苗新秀回答道:“每个人都有自己活着的意义,也有死去的意义,从另一个地方到这个地方来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但你跟来好像确实没什么用。” 余百岁苦笑:“师爷会安慰人。” 苗新秀笑了笑,已经这么惨了,笑笑挺好。 余百岁看向那三个老兵坐着的地方,指了指那老兵身边不远处有一块看起来被风沙侵蚀了已经不知有多久的石碑。 石碑上是中原文字刻着的一首诗,石碑斑驳有些字已经看不清楚,刚才余百岁试着读了两遍,此时喃喃自语。 “人尽有离别,而君独可嗟。言将身报国,敢望禄荣家。战思风吹野,乡心月照沙。归期定何日,塞北树无花。” 他记忆力向来很好,虽然读书不成,学问也差,可只要他想要记下来的看上一遍就能记住。 他爹说他不是学不好,只是不想学。 “师爷。” 余百岁问:“叶无坷,就我师父,会不会嘎在北边?” 他轻功身法向来不错,可他打架的本事着实不好,要说实力,比寻常的壮汉当然要强不少,毕竟也算有些家学。 可要说在这样的场合还能跟上叶无坷,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苗新秀问他:“你觉得呢?” 余百岁道:“我觉得,还是得追。” 他起身,看向苗新秀道:“现在不打架了,我去追追看。” 苗新秀道:“他比你会打架,还比你跑得快,万一追上了他没事,你却嘎了怎么办?” 余百岁耸了耸肩膀:“那就是命呗,我爹说过,人有几斤几两得自己清楚,清楚了就不会自大,可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和敢不敢去拼命是两码事。” 他笑道:“我爹当年有几斤几两他自己也清楚,可跟着陛下打江山那会儿他也从来都没怕过,我爹说,干该干的事,没干成死了就死了,没死,将来就有数不清的好日子。” 苗新秀道:“你父亲这话说的有道理,可是和现在似乎不太应景儿。” 余百岁道:“我没说我。” 他看了看北边:“我说的是我师父,唔.....叶姜头。” 他说:“叶姜头才从大慈悲山走出来进了长安城,他才过几天好日子?最起码距离数不清的好日子还远着呢,我不一样,我从一出生就开始过好日子了。” 他深吸一口气,弯腰捡起来一把刀。 苗新秀一把拉住他:“你根本追不上,你死了你爹怎么办?你去了,万一是白白送死怎么办?” “我爹一直想要个争气的儿子。” 余百岁笑道:“这会儿我还挺争气的。” 他想说,你看,这里的人,每个人都和过去的自己有个交代,我也该有。 那个离开了栖山禅院的年轻大和尚,从接到那封注定了是陷阱的信开始就在设想自己该怎么死了,怎么死才不算白白送死,谁又真的想死呢?他只想给过去的自己和过去的禅宗一个交代。 那个此时还盘膝坐在向问大和尚尸体不远处的神僧阿诺诃,他曾经多少次想过要回中原去?如果不是见证了向问的赴死,他大概也下不了决心回去,现在的他,也给了过去的他一个交代。 那些整日都藏身在沙漠里艰难度日的隋阳老鸹,如果不是遇到了一个想给过去的自己一个交代的杜巽震,他们也不会走出沙漠,不会在疏勒遇到了崭新的完全不一样的他们自己,当面目全非人不人鬼不鬼的章旬将军喊一声章旬归宁的时候,他何止是给过去的自己一个交代?也给了那么多战死在隋阳的成的老兵们一个交代,给新旧两代江山一个交代。 那个叫杨乙承的家伙在残废之后也许才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想法,可这些想法对于别人来说是幡然悔悟对他自己来说就是背叛,背叛了他父亲背叛了大楚皇族也背叛了复国的梦想,可在他吞掉毒药的那一刻他也给了自己给了他父亲给了大楚复国一个交代。 太多太多了。 哪怕是疏勒人这边,那个看着他忠心追随的大将军被一刀一刀捅死的将军哲越,在下令退兵并且朝着大宁的人走来的时候,他也给了自己的过去以及近百万疏勒百姓一个交代。 谢宣积道长和嵇笙道长被那个黑武九境大剑师偷袭杀死之前,他们想的不只是不能丢了师父的脸不能丢了龙虎山的脸,他们曾经也在月下畅饮豪谈,说一声此番北去亦是荡魔。 青衣列阵的那两位青衫客,车夫,巨汉,以及身负重伤奄奄一息的九慈道人。 那个瞒着自己女儿牵着一头小毛驴就毅然北上的父亲,难道不也是在北上之前就在心中已有取舍? 每个人都在这里断了些什么,舍了些什么,离了些什么。 余百岁道:“每个人拼命都有每个人拼命的理由,但大多数是给过去的自己一个交代,唯独叶姜头那个家伙不一样,他和过去的他没什么可交代的,他拼命是为了未来,甚至与他无关的未来。” 他真佩服自己,能说出这么有水平的话。 “我爹会以我为荣。” 余百岁大步向前,然后在人群里看到了一个很不合时宜甚至有些让人觉得荒诞的东西......一头毛驴。 那头毛驴站在旁边,以一种藐视人间一样的斜上角度看着天空,还不停的伸着舌头想卷回来什么,就像是个得道高人,想把这人间都骂一遍。 余百岁心说你个毛驴你高傲个屁啊,他上前就想骑着毛驴去追叶无坷,才靠近,竟然被那毛驴一脚踢中某个不可描述的地方。 于是这个刚刚燃起斗志和热血,想让他爹以他为荣的家伙,捂着不可描述的地方就倒了下去,来回翻滚。 刚刚因为余百岁这个生而优享却能大义凛然的家伙而有些感动的苗新秀,忍不住叹了口气。 苗新秀过去,从地上捡起来余百岁刚刚掉落的刀。 “替我照顾好向问大和尚,不准任何人扰了他清净。” 拎着一把刀,他大步走向徒弟去的方向。 “你不了解姜头,就别替他总结人生了。” 苗新秀一边走一边说道:“这个世上的人都加起来,也没有谁会比姜头更想给过去一个交代,也没有谁比他更想跟过去要一个交代。” 他往前走的时候,看到在人群之中那个身穿白衣的年轻人也在默默向北而行。 也许是因为刚才余百岁的话终究还是触及到了苗新秀的内心,所以看着那个来历不明又有些非同寻常的年轻人,苗新秀忍不住去想,这个人又是在干什么?他有什么要交代的? 他们朝着刚刚才杀出来的弥泓城走去,那座城遮住了那个少年的身影。 叶无坷他究竟是想要个什么交代呢? 抛开他自己的过去不说,只说他听到那个黑武人说,一切都是那个黑武人设计出来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能死很多很多人,他就不可能放过阔可敌厥鹿。 他要给今天所有死在这的人,要一个交代。 叶无坷背着的那位忽然问了他一句:“你为什么叫姜头?” “因为驱寒。” 杨悲点了点头,这答案简单,可因为驱寒这四个字,听起来好像又不那么简单。 “你家乡特别冷?” “特别冷。” 叶无坷一边跑一边回答着。 “我娘生我们之前还挺着个大肚子在家里干活儿,她想在我阿爷和我那个爹回来之前,给他们做一顿热乎乎的饭菜,听说是那年村里来了乱匪,趁着男人们都进山打猎的时候,冲进村子里,抓走不了不少女人和孩子,杀了不少老人。” 他跑的很快也很稳,所以说话的声音也没那么颤。 “我娘运气好,也该着我们兄弟俩运气好,我家住在最西边,乱匪是从东边进村的,我那个打猎的爹担心我娘所以先回来,知道乱匪来了,于是拿着一把刀就一个人先追进山里了。” “无事村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听着消息一路追,他们顺着脚印一路追到山里的时候,看到我那个爹回来了,据说浑身都是血,身上还插着几支箭,但他把村子里的人都救回来了。” “可就那么巧啊,我娘在村子里没人的时候生了,先生了我哥,我娘忍着疼自己接生,当时在院子里,她拼尽力气把棉袄脱下来给我哥裹上,然后生了我,我娘已经动不了了,我娘挨冻我也挨冻,所以后来我娘始终觉得对不住我。” 叶无坷道:“可这有什么对不住的呢?” 他深吸一口气,又吐出:“可我娘,就一直怕我冷,一直怕。” 少年奔走之际还努力挤出个笑脸,他说:“你不知道,就算是暖和的日子我娘也把我裹在棉袄里,阿爷跟我说过,说有一年夏天,给我裹了一身痱子。” 傻笑着的叶无坷脑袋里全都是娘的样子,娘对他笑的样子,他说:“姜头挺好的。” 抬起手擦了擦汗,顺便抹了抹眼角。 他说:“能驱寒,我娘信。” ...... ...... 【这一卷的卷名是竹杖芒鞋轻胜马,要写的是少年无惧,写无数人的断舍离,因为更新的快也没存稿,每天超过一万字的码字,可能会把这一卷要表达的东西没有完全表达出来,希望大家在看这一卷的时候能帮我想想,卷中的每一个人物,是否都有了自己的断舍离,包括在这一卷的末尾,那从无事村走出来的少年。】 第一百五十六章彼此彼此 - 天下长宁 - 知白 从漠北往北跑还是漠北,疏勒都城弥泓在这个小国靠南的位置,从弥泓往南走到出疏勒国境也就一两天的事,若骑马跑快些再不心疼马力,一天可能就到边关。 出弥泓往北走到疏勒国境线说起来要比往南远不少,那也是相对来说,这般只有几十万人口的地方,再大又能大到哪里去,再远又能远到哪里去。 这几十万人口还都集中在疏勒东南东北两处绿洲之地,这两片绿洲之间有大概一百多里的荒漠,也不是那种毫无生机的沙漠,偶尔能看到一片草,几棵树,还有些叫不出名字的什么野兽在丘高处张望。 幸好叶无坷穿的是马靴,若是一双低帮鞋的话,不知道已经灌进去多少沙子,不知道脚底会磨出来多少血泡。 他已经跑了很久,他也没有料到那个本该养尊处优的黑武世子也这么能跑。 “我体力已经恢复不少,放我下来。” 叶无坷身后传来杨悲的声音。 “不行。” 叶无坷回答的很干脆。 杨悲想挣脱,他想挣脱就不会很难。 但叶无坷的话,让他暂时放弃了这个打算。 叶无坷说:“只要我一直背着你跑,那个剑门首座大剑师就不敢下来,他若下来,必会担忧自己跑一阵体力没有你恢复的快,他若不下来,那个王八蛋一定不如我跑的久。” 杨悲觉得有些道理,但他也开始心疼这个少年。 人生总是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收获,就比如此时此刻如此能跑的叶无坷已经在感谢那个胖乎乎娃娃脸的道人,以及那根让他恨了一个月之久的竹条。 杨悲说:“我相信你一定比他跑的久,可你又不只是背着我。” 叶无坷身上带的东西确实多了些,而且杨悲能够看得出来他带的这些东西一件都舍不得丢,以叶无坷的理智和冷静,但凡他舍得的这会儿早就扔了。 比如此时叶无坷身上还有一把看起来就颇为沉重的伞,杨悲觉得这伞足以让叶无坷的体力消耗加剧。 除了这把伞之外,叶无坷跑起来身上还在叮叮当当的响,这就足以说明他带的东西很多,而此时此刻杨悲觉得这些东西都是累赘。 “伞丢了吧。” “不丢!” “你那个挎包丢了吧。” “不丢!” “你不舍得的话,我可以帮你。” 杨悲一伸手把那柄看起来奇奇怪怪,他记得自己好像在哪儿见过但从来都不曾在意过,在他看来,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因为值钱而不能丢弃的,这可能和他的出身有关,也可能和他后来做了些小生意有关。 “你敢!” 叶无坷喊了一声。 杨悲:“嗯?” 叶无坷:“都是你闺女给的。” 杨悲把伞又给叶无坷挂了回去,还轻轻拍了拍:“一会儿实在累了,可以先把我丢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杨悲忽然又有了那么一丝丝一丢丢的不开心,因为他每次出门,他的宝贝女儿可没有给他准备这么多。 “她从哪儿踅摸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这句话杨悲不是问叶无坷,而是问他自己。 叶无坷说:“她没说,但是跟我提到某件东西的时候,说了一声直到那件东西原来的主人遇到一个姓曹的。” 杨悲脑子里忽然就亮了一下,心说怪不得熟悉。 叶无坷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于是试探着问道:“不会是......伯父你的东西吧?应该不是,如果是你的东西你怎么会认不出来?” 杨悲道:“不都是,大概有一半是我的。” 叶无坷问:“哪一半?” 杨悲道:“哪一半都行。” 叶无坷一下子就醒悟过来,如果不是他足够聪明的话可能还真反应不了这么快,因为就在不久之前,杨悲说他做些小生意,也就,东广云汇有一半是他的。 所以叶无坷马上就懂了,高清澄是从哪儿巧取豪夺来的。 然后他就笑了,莫名其妙的。 杨悲因为他这莫名其妙的笑也就莫名其妙的想打他,因为两个人同时在脑海里出现了一句话。 我偷我爸东西给你。 叶无坷又感受到了后背上的这位先生似乎有动手的冲动,于是立刻说了一句:“就一半儿!” 而杨悲也在同一时间安慰了自己一句:“算了,也就一半儿。” 另一半儿,算在高清澄舅爷的身上。 那位一半时间在补觉一半时间用力开心的曹东主名为曹猎,在当今陛下还不是当今陛下的时候就为当今陛下打理江湖上的事和生意上的事。 而曹猎手里的生意,有很大一部分是直接从杨悲的母亲手里接过来的。 这辈分说起来不乱,但单独看曹猎和杨悲的年纪就好像有那么一点乱。 曹猎也算是他父亲老来得子,他姑姑比他父亲又小了不少,当年嫁给大楚战神武亲王杨迹句的时候曹猎还是个小屁孩儿,所以曹猎和杨悲的年纪相差无几,而让曹猎都没有想到的是他还没有被哪个让他一见倾心的女人捕获自己之前,杨悲就已经有了孩子。 曹猎还没成亲呢,一转眼高清澄都快到成亲的年级了。 按照曹猎家乡的习俗,凡是没成亲的,过大年的时候都可以从成了亲的家里人手里领红包,所以每年春节,曹猎都会收到杨悲给他的压岁钱。 这也就造成了那个绝顶聪明的丫头,在小时候一度错觉她和曹猎是平辈儿,因为每年过年,她都和曹猎一块领压岁钱,几岁的高清澄甚至还很迷茫,谁家的孩子一生出来就这么大,皱纹不少胡子拉碴。 “他撑不住了。” 就在杨悲莫名其妙想到这些的时候,耳边传来叶无坷略带兴奋的声音。 杨悲注意到那个黑武世子已经连续往上抬了几次背着的首座大剑师,可见阔可敌厥鹿的体力已经快到极限了。 他说:“抓了黑武世子回去,功劳很大。” 叶无坷回答:“功劳可以放一放,就得抓他。” 如果真的如那个黑武世子所说,一切都是那个家伙设计的,那就可以追溯到陆吾他们的死,再到今日这弥泓城内外那么多人的死。 功劳? 叶无坷从来都没想过。 “一个聪明人,就必然会演戏。” 杨悲提醒。 叶无坷道:“知道。” 他说:“一个算计了那么多的人不可能在回去的路上没有安排接应,当他开始演戏的时候就说明快要与接应他的人汇合了。” 杨悲赞赏的看了看叶无坷的后脑勺,毕竟只能看到后脑勺。 他发现叶无坷的后脑勺也挺好看的,小时候睡的好,没睡扁。 什么乱七八糟的。 杨悲这样的人都不得不收拾心神,心说都怪那个臭丫头,干嘛给了叶无坷这么多东西,以至于杨悲找了七百遍自己闺女不喜欢叶无坷的理由都没找到,所以他就不得不以老丈人的身份来审视这个臭小子。 唉...... 叶无坷此时往远处看了看,前边的沙丘起伏多了起来,远远的看着,就好像一片翻卷的浪。 如果在这里安排伏兵的话,不到近前都发现不了。 就在这一刻,叶无坷看到阔可敌厥鹿再一次往上抬了抬首座大剑师,在爬上高丘的时候,身形还是稍显踉跄了一下,下一息,阔可敌厥鹿就因为体力不支从高丘上翻滚了下去。 “他不是演戏给我们看。” 叶无坷忽然喊了一声。 也就是这一刻,他背上的杨悲飞身而起。 流了不少血,受了不少伤,但此时飞起那一刻依然宛若游龙的杨悲,掌中还有一把名为引运的璀璨长剑。 高丘后边,被阔可敌厥鹿扔出去的律无极破口大骂:“你这个混账,竟然敢坑我!” 而阔可敌厥鹿已经跑出去很远了。 叶无坷看的没错,阔可敌厥鹿不是在演戏给他们看,而是给律无极看,他让律无极相信他的体力已经快到极限了。 所以从高丘上翻滚下去的时候,律无极都觉得自己确实有些过分,他的体力也恢复了不少,但他就是不敢从阔可敌厥鹿背上下来。 与叶无坷的预料一样,杨悲不下来律无极就不敢下来,本身律无极就没有必胜的把握,哪怕他的伤确实比杨悲要少一些他也没有必胜把握。 可是律无极万万没想到,翻滚下去的阔可敌厥鹿突然就开始加速,哪里像是体力耗尽的样子,一切都是演技。 然而律无极已经没有时间再去顾及这些了,因为他知道在阔可敌厥鹿摔下高丘的那一刻杨悲必然会来。 “你去追你要追的人。” 杨悲飞身而起足足数丈,身形下落之际,手中引运剑在沙子上一拨,人如被船桨滑动水波送出去的小船一样继续向前。 叶无坷答应了一声骤然发力,杨悲看到叶无坷竟然还能提速的时候才醒悟原来这个家伙也在演戏。 刚过高丘,一道剑光炸起。 藏身在高丘之后的律无极只等着杨悲现身,那一剑仿佛是有一道流星坠在这片荒漠。 而紧跟着亮起来的一道剑光,把流星斩了。 与此同时,叶无坷喊了一声伯父小心,然后急速的冲过高丘朝着阔可敌厥鹿追了过去,这里高丘一个接着一个,时不时的,阔可敌厥鹿的身影就会消失那么一会儿。 然而作为无事村最牛-逼的猎人培养出来的人,叶无坷又怎么可能跟丢了? 连续追过至少十七八处高丘之后,他看到阔可敌厥鹿就坐在高丘这边的坡上喘息,见叶无坷靠近,他抬起手连连摆动:“不跑了不跑了,死在这得了。” 叶无坷笑问:“这么认命?” 阔可敌厥鹿也笑起来:“我说的是你。” 他抬起手打了个响指,高丘后边猛然窜出来一排弓箭手,在出现的那一刻,数十支铁羽箭朝着叶无坷激射而出,那些铁羽箭在荒漠的刺眼阳光下,全都亮如流星。 与此同时,在两边的高丘上也都出现了黑武人,这些已经在此等候多时的援兵,似乎比那些在弥泓城里保护阔可敌厥鹿的黑袍刀客还要凶悍。 眼看着叶无坷瞬间陷入绝境,阔可敌厥鹿笑容更加放松:“好戏怎么能只演给一个人看?不先骗了律无极,怎么好骗过你?我一看你就是个心眼多的。” 第一百五十七章你还不跑? - 天下长宁 - 知白 有人说,如果风一直吹一直吹,就算这世上再肥沃的土地也会变成沙漠,风是来自天空的东西,它的出现可能就是为了将大地变得荒芜。 于是大地为了对抗风而孕育出了花草树木,它们的根系将大地牢牢地稳固起来,而大地还让风变成了帮助花草树木繁衍生息的工具,让大地的守护者越来越多越来越强大。 漠北这片地方,是大地的疮疤。 风可以在这无情肆虐,而大地没能孕育出抵抗风的武器,于是任人宰割,把原本完整的土地切割成了细碎细碎的沙粒。 这样的疮疤不止漠北一处,天下有很多,于是,大地又孕育出了人类。 这个世上似乎只有人类才能让沙漠重新恢复生机,也似乎只有人类才从一出生起就在思考着如何对抗这天地之间的所有灾难,与地斗与天斗与规则斗。 是啊,只有人类想着的是去抵抗而非被动的接受。 天下那么大,还是有无数的地方贫瘠荒芜,是因为大地孕育出了人类却无法让人类团结,人类将大地划分出一块一块来宣誓主权,大地看起来就被另一种方式割裂了一样。 在这样的生存环境下,哪个地方的人类更懂得团结就一定能生存的更久也更好,而一旦因为不团结而产生分裂,那么被切割开的不仅仅是主权还有尊严还有生命。 黑武人之所以害怕大宁,忌惮大宁,是因为他们看到了中原大地上诞生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团结的国家。 哪怕大宁的疆域不如黑武,可黑武人依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这就好像两个相邻的村子,一个村子只有三十口人,另一个村子有三百口人,所以小村子总是被欺负,大村子的人肆无忌惮的在小村子里拿走一切,随随便便过来一个人吆五喝六,小村子的人也是敢怒不敢言,哪怕明知道他是一个人来的,可一想到那大村子有三百人就害怕被报复所以选择忍了。 突然有一天这个小村子的三十个人团结起来,他们都拿起了刀,大村子来的第一个人被捅死了,又来了十几个人想要报仇,又被这三十个人拼了命的都捅死了。 那大村子的剩下的二百多人,有一多半会不敢再去那个小村子,剩下一小半敢的人,若凑不齐的话也不敢再贸然过去。 逐渐的,旁边那些也只有十几个人几十个人的小村子听说了这件事,他们便明白了什么才是出路,要么就朝着那个团结起来的小村靠拢,要么就自己团结起来。 大村的统治地位,荡然无存。 黑武人已经做了那么多年的天下霸主,他们习惯了对任何人发号施令,在大宁立国之前,楚国也大部分时候卑躬屈膝,所以当大宁这样的刺儿头出现的时候,黑武人就会想尽办法把大宁压下去。 如果不能用武力直接征服,那就用尽办法的让中原分裂,大宁不如黑武大,但大宁至少分裂成几十个小国黑武才会安心。 分裂成几十个小国之后的中原黑武甚至不必再去动用武力征服,他可以随随便便就能从这些小国身上获取到能获取到的一切利益。 所以此时此刻,阔可敌厥鹿一看到叶无坷这样的宁人他就真的很生气啊。 你们这些中原人已经卑躬屈膝了那么多年,怎么就突然站起来了? 大宁立国那年,谁也没有想到黑武人居然会派遣使臣到长安来向大宁皇帝陛下道贺。 虽然中原人都仇视黑武,可既然人家登门道贺,那就要在场面上过得去,就算是两国交战之际,使臣往来按照礼数也不能不接待。 黑武使臣一路上拒绝接受宁国提供的住宿和食物,说大宁的住处太垃圾,食物更垃圾,连黑武国内最卑贱的奴隶都比宁人住的好吃的好,所以连奴隶都不吃的东西,他自然不会吃。 黑武使臣到了长安城门外就驻足不前,他说如果大宁皇帝陛下不出城迎接的话那他就不会进城,而且,若大宁的皇帝不是出门之后以属国之臣的礼仪跪地迎接他,那可能要迎接的就是黑武帝国的百万雄兵。 黑武使臣也没想到,他在长安城外没脸没皮的一直站到饿的再也站不住了,也不见一个宁人出来看他一眼。 最可怕的是,他们带来的食物吃光了。 黑武使臣派人去和宁人交涉,希望能为他们提供食物,宁人的回答是......抱歉啊,我们的食物配不上您。 我们从来都有自己的待客之道,但我们不贱得慌。 这是有史以来,第一位被饿死在别国的黑武使臣,从长安城外离开之后,黑武使团就被大宁战兵礼貌客气的护送着走,所以黑武人想去偷些吃的都没机会。 大宁战兵将这些黑武人的尸体用很隆重的方式送了回去,鸿胪寺的官员也以最大的真诚表示了对这些饿死之人气节的敬佩和欣赏。 鸿胪寺的官员在给黑武人的回复信件上说,贵国使臣之气节令人敬佩,表现出的坚定令人惊讶,出于对黑武帝国的尊重和对贵国使臣的尊重,我们完全遵从了他们的选择。 你们很了不起,怪不得你们能是世界第一强国。 当时的黑武汗皇一怒之下就要下令发兵攻打大宁,可刚刚立国的大宁上上下下谁怕他吓唬?厮杀了那么多年从刀山火海之中生存下来的战兵,哪个不是杀神? 于是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黑武人终究是没有如叫嚣的那样挥军南下,但也就是从那开始,黑武便着手封锁大宁,各方面完全封锁,不管是政治还是贸易,都不允许大宁周边诸国与大宁有所来往。 二十年过去了,顶住了黑武人疯狂封锁的这二十年,大宁依然越来越强大,周边的小国也越来越明白靠近谁才能过的更好。 战争从来都不是只在战场,灭国也不一定是因为战争。 阔可敌厥鹿恨不得将叶无坷这样的宁人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留下那些愿意臣服的,然后一点一点的把他们驯化成狗,这个世上总有那么一批人,大宁有黑武也有,大大小小的国家之内,都有。 他们说,为什么要去抵抗呢?如果不抵抗,难道会死人吗?你只要不发展军队,那敌人当然不会来打你。 这些人,黑武当然愿意留着,一开始告诉他们,只要你们投降就不杀你们,于是他们投降了,然后黑武人再告诉他们,你们要当狗,当狗就不杀你们。 “喂!” 阔可敌厥鹿朝着那个刚刚飞身避开攻击蹲在高丘上的宁人喊了一声:“你投降,可以不死。” 叶无坷微微喘息着笑道:“我本来想的是干掉你,可既然你们小气的黑武人都说了投降不死,那我也不能不大度,你投降,我也不杀你。” 嗖嗖嗖! 几支羽箭飞过来,叶无坷一跃而起,他所在的高丘上羽箭飞落,那些箭力度很大,打在沙子上却又显得绵软无力起来,可就在这时候叶无坷又回来,一把将沙丘上的羽箭全都抓在手里。 阔可敌厥鹿问他:“贪心,连几支箭的便宜都占,你又没有弓,你要箭有什么用?” 叶无坷一边闪避羽箭一边回答:“东韩人知道。” 阔可敌厥鹿笑道:“我还要跑去东韩找个人问问?” 叶无坷道:“那你找不到了,世上哪还有东韩。” 他一甩手,一支羽箭飞出去,比黑武人硬弓打出来的箭还要快还要狠,噗的一声将一名箭手咽喉击穿。 “我大方,我给你看。” 叶无坷翻转着落地,一甩手又是一支羽箭飞出去,瞬息之间,也又有一名黑武箭手被击杀。 当初阔可敌厥鹿在这个地方埋伏了一队人是因为这里地形实在是太好了,起起伏伏的高丘能完美隐藏他的后援队伍。 可地形又不是只有他一人可以利用,此时的叶无坷像是一头猎豹,在高丘之间来回穿梭,他身后追着无数羽箭却就是追不上。 而他总是能在看似不可能的时机出手,一箭一箭的将黑武箭手一个一个的送进地狱。 阔可敌厥鹿始终观察着叶无坷的动向,作为聪明人,他没有急着亲自动手就是因为他要看清楚另一个聪明人的习惯,人都是有习惯的,哪怕在躲避的时候也会有自己都不注意的习惯。 观察的足够久了,阔可敌厥鹿断定了叶无坷下一步将会假意往左边的高丘冲,然后迅速转身跳到右侧的沙丘后边。 他伸手要过来一张硬弓,拉弓,搭箭,不理会叶无坷那闪烁不定的身影,只瞄着右边那座高丘。 当叶无坷果然往左闪躲的那一刻,阔可敌厥鹿朝着右侧高丘放出一箭。 而叶无坷也没有出乎他的预料,在往左闪躲引着箭手发箭之后就立刻往右闪身,而此时,阔可敌厥鹿的那支箭与他几乎同时到了。 阔可敌厥鹿嘴角一扬。 那个该死的宁国年轻人中了箭,从高丘上翻滚下去。 “上去拿人,若没死就不要再伤他,这个人,带回去一定有大用。” 阔可敌厥鹿吩咐一声,大批的黑武箭手开始往高丘那边包抄过去。 他们小心翼翼的绕过来,果然看到那个宁人已经躺在地上了。 阔可敌厥鹿走到更高些的地方看着,他才不会亲自过去。 几十名箭手已经到那座高丘之后,那宁人又中了箭...... 啊! 就在这时候,高丘后边传来一声惊呼。 阔可敌厥鹿脸色一变,下意识的往后又退了退。 没多久,那个血糊糊的宁人拎着一把刀回到高丘上,还是如之前那般蹲在高丘上微微喘息,手里横刀上的血顺着刀锋流进沙子里。 “演戏不能演给一个人看。” 叶无坷笑着问:“这话熟悉吗?” 他要面对数十名箭手的围攻,敌人始终远距离的攻击让他并没有太多反攻的机会,可箭手只要靠近他,近身厮杀,叶无坷要的就是这样的机会。 阔可敌厥鹿叹道:“我对自己的聪明才智有多骄傲,我他妈就有多讨厌你。” 叶无坷耸了耸肩膀,用横刀指向北边:“聪明人,还不跑?” 阔可敌厥鹿转身就跑。 叶无坷则慢悠悠的捡起来一张弓。 第一百五十八章咱俩可真像啊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一箭放出去,那箭就化作流虹,可阔可敌厥鹿一直都没有暴露出自己真正的实力,此时依然还能在疾冲之中时刻观察着叶无坷,那箭一离开弓弦他立刻就做出判断。 第一箭落空,叶无坷伸手抓了一个箭壶就大步追了上去。 一切好像都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一个在前边不停的跑一个在后边不停的追,不同的是,两个人这次都是轻装上阵所以速度更快。 手里有弓箭的叶无坷并没有急着一箭一箭放出去,他连续空拉了两次弓弦,换来了阔可敌厥鹿两次避闪和两次问候叶无坷的家人。 然后阔可敌厥鹿就反应过来,那个家伙也在看他的习惯。 所以阔可敌厥鹿越来越生气,他这次出门把能算计的都算计到了,唯独就是没有想到会在疏勒这种弹丸之地遇到一个和他那么相似的家伙。 他聪明,灵活,善于思考,还有极强的大局观,在安排一切的时候又能做到事无巨细都准备周全,所以在黑武帝国之内,他这个世子屡屡得到黑武汗皇的赞扬。 阔可敌厥鹿想着,与他这么相似的宁国少年,在宁国应该也是一样的吧,那位被誉为传奇的大宁皇帝陛下应该也极喜爱这样的年轻人。 这个家伙若活着,将来必是黑武劲敌,就像阔可敌厥鹿自信只要他一直活着,那他也绝对是大宁的劲敌。 就在他思考这些的时候,身后又传来弓弦震动的声音,他没有丝毫犹豫就向左侧避让,但或许是因为刚才还在思考,所以他这次避让完全是习惯使然。 砰地一声,阔可敌厥鹿的后心中了一箭。 巨大的力度将他从高丘上击落下去,翻滚的人卷起来一层一层滚动的黄沙。 如果换做一个正常人,眼见着敌人中了一箭那自然要加速上前,可叶无坷并没有,他追到高丘下边就把箭壶往上一抛。 噗! 飞起的箭壶被一支短弩击穿。 “妈的!” 阔可敌厥鹿看到自己击中的并非是那宁国少年,嘴里又不干不净的骂了一句。 他没有丝毫犹豫,爬起来加速继续往前跑,片刻之后回头看,就见那宁国少年从高丘一侧绕过来,抬手又是一箭。 这支箭被阔可敌厥鹿轻松避开,可阔可敌厥鹿一点儿都不开心。 刚才他拼着中了一箭想让叶无坷上当,奈何那个家伙的狡猾可能还在他之上。 “咱俩这样的人做对手。” 阔可敌厥鹿回头喊道:“能玩上一辈子吧。” 叶无坷道:“对不起,我是个渣男,我可没有那么长情和谁当一辈子对手,我还是喜欢新的。” 说完把最后一支箭放了出去。 他已经试了出来,除非是一箭命中那个黑武世子的头颅,不然的话基本上没有机会杀死对方,那家伙的身上一定也有一件很厉害的软甲。 所以这一箭叶无坷射的是阔可敌厥鹿的腿,阔可敌厥鹿这种人又怎么可能猜不到叶无坷的用意? 轻松避开这一箭后阔可敌厥鹿从腰带上挂着的皮囊里翻出一个瓶子,他感受了一下北风够不够大,然后开始有计划的逐渐减速,他不可能让叶无坷看出来他故意为之,所以这个过程并不短暂。 当他感觉到叶无坷已经快要靠近的时候,忽然将手里的瓶子打开然后疯狂的甩动起来,白色的粉末在风中迅速弥漫,叶无坷速度那么快显然是避让不急了。 阔可敌厥鹿回头看着,确定叶无坷必然会吸入粉末之后就开始加速,他跑了好一阵才再次回头看,发现叶无坷早已停下来。 阔可敌厥鹿满脸笑意的溜溜达达的回去,在安全距离停下后,蹲在那一边喘息一边观察叶无坷的反应,且还时刻保持着再次发力狂奔的警惕。 “怎么不跑了?” 他问叶无坷:“你这人真的是太聪明,竟然不跟着我加速,是不是害怕狂奔之后浑身血脉流动更快,然后死的就会更快?其实你不用考虑那么多,我的毒很好,就算你不发力,用不了多大会儿你也会死。” 叶无坷点了点头:“感觉出来了。” 他招招手:“你过来,我有几句遗言交代给你。” 阔可敌厥鹿哈哈大笑道:“你这人真的好玩,如果不是敌人的话我们俩这么像必然会成为好朋友。” 叶无坷道:“我们俩这么像,如果我是黑武人,你能容得我活着?跟你做朋友,只怕比跟你做敌人还要死的更快些。” 阔可敌厥鹿居然没有否认,他可真是太喜欢这个宁国少年了,竟然有一种这么多年才第一次遇见知己的欣喜。 如果能尽快弄死这个知己,那他当然更欣喜。 “你过来,我给你解药。” 阔可敌厥鹿也朝着叶无坷招手:“说实话我还真的不忍看到你死,你应该知道许多宁国的秘密,就正如你把我抓回去可以立下大功一样,我把你带回去功劳也小不了。” 叶无坷道:“想救人还那么啰嗦,你靠近些把解药扔给我。” 阔可敌厥鹿注意到叶无坷说话的时候身子在微微发颤,而且脸色也变得比之前白了些。 “你好像很痛苦啊。” 阔可敌厥鹿从皮囊里翻出一瓶药朝着叶无坷晃了晃:“看来我得尽快救你才行,不然这么大的功劳就没了。” 他起身要走,然后又蹲下:“可万一你要害我怎么办?我一过去,你给我一刀,我死的多冤枉。” 叶无坷道:“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 阔可敌厥鹿自信且认真的说道:“当然不是人人都和我一样啊,你把人人跟我一样是不是看的太简单了,放眼黑武,再放眼宁国,跟我一样的,用你们宁人的话说叫凤毛麟角对不对?谁都跟我一样还显得我多优秀?但你肯定和我一样。” 叶无坷叹道:“坏人果然坏心眼都差不多。” 阔可敌厥鹿指了指叶无坷的横刀:“扔了。” 叶无坷刚要把横刀扔远,阔可敌厥鹿又喊了一声:“别扔,你捅自己一刀,你放心,我还带着伤药。” 他拍了拍皮囊:“你说,有没有可能咱们俩是一个爹或者一个娘?我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出门带那么多东西的,除了我自己,你带的我可能都有,但我刚才骗了律无极哈哈哈哈哈哈。” 他从皮囊里居然真的翻出来一个苹果,朝着叶无坷示意了一下后咬上一口。 他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的说道:“可咱们两个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地方,比如,我比你要自私,我才不会把自己精心准备的东西给别人,哪怕这个人很重要也不会给。” 叶无坷居然还有心情反问了一句:“要是你岳父呢?” 阔可敌厥鹿居然还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指了指叶无坷身后方向:“就你背着的那个,是你岳父?” 叶无坷道:“不出意外,我努努力,尽量让他是。” 阔可敌厥鹿替他觉得难受:“你有那么个岳父你下半辈子怎么过?稍微对你妻子不好一些你连命都保不住。” 叶无坷也替他觉得难受:“我还没娶,你已经娶了吧?” 阔可敌厥鹿一摆手:“不说也罢!” 他问叶无坷:“你到底刺不刺自己?你的毒片刻之后就会蔓延全身,再不吃解药的话,有解药也救不了你。” 叶无坷问:“刺哪儿?” 阔可敌厥鹿指了指叶无坷裆部。 叶无坷:“?????” 阔可敌厥鹿笑道:“都是男人,谁不知道男人的弱点是什么?你以为就你为难?你自己刺一刀,我一会儿还要给你敷药呢,一想到还要看你那玩意,我就恶心。” 叶无坷:“算了,我还是留着吧。” 阔可敌厥鹿试探着:“还没用过?” 叶无坷:“谁不撒尿?” 阔可敌厥鹿点了点头:“还真没用过。” 叶无坷:“?????” 阔可敌厥鹿道:“别再磨蹭了,我知道你在等你的援兵来,我这边带来的剑门修士大部分都死了,你那边死的不够多,不出意外,你的援兵也应该快到了,可你也知道我这样的人,不可能让你等到援兵来。” 叶无坷嗯了一声:“你说的没错,我肯定有援兵来,但好像,也确实不那么容易能等到了。” 他说话的时候,有一个鼻孔里往外流出来一滴血,在他的嘴唇上方留下一道血痕,他像是没有注意到,流到唇边才有感觉。 阔可敌厥鹿好像比他还要着急,站起来道:“你可真的要死了,我现在仁慈一些,可以答应你不刺自己一刀,但你要把刀扔的远远的,还有你身上带着的一切东西,都要扔远。” 叶无坷身子微微摇晃,他用横刀支着地面阻止自己倒下去,但他还是保持着微笑来回应敌人:“不用了,如果非要做选择的话,我想试试去做个英雄,死在追你的路上,我的事迹也会让人夸一夸。” 他说:“名垂千古,你说诱人不?” 阔可敌厥鹿:“你可放屁吧,你要是抓了我你名垂千古,你抓都没抓到还把自己命搭进去了,你还名垂千古?指不定多少人笑话你无能,你赶紧把刀扔了。” 叶无坷握紧了刀:“看来你们黑武那边人情味也不怎么好,我们大宁不一样,要不要来我们这边试试?大宁的牢房待遇不错,我试过。” 说完这句话,叶无坷眼睛往上一翻就倒了下去,他身子直挺挺的顺着高丘往下滑,那把横刀停在了下滑的半路上。 阔可敌厥鹿飞身过去却没有马上靠近,而是蹲在叶无坷滑下去的那高丘上继续看着。 “你有一半儿的可能是装的,也有一半儿的可能是真死了,但我不想马上就解开谜底,我等等。” 他在高丘上坐下来,很仔细很认真的把那个苹果吃完,连苹果核都吃了,因为这里是荒漠,扔掉苹果核在这都属于极大的浪费,可能遭天谴。 等了好一会儿阔可敌厥鹿才起身,他下去的时候把叶无坷的横刀捡起来,掂量了一下,然后才走到叶无坷身边,他没有蹲下来检查叶无坷是真死还是装死,傻乎乎的去试一试叶无坷还有没有呼吸,或是判断一下叶无坷还有没有脉搏,他直接一刀朝着叶无坷的心口捅了下去。 第一百五十九章少年如虎 - 天下长宁 - 知白 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一丝留力,阔可敌厥鹿往叶无坷心口刺的这一刀果断直接且凶狠暴力。 在刺中叶无坷心口的那一瞬间,阔可敌厥鹿心中也突然生出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来。 和他性格这么像的人,以后只怕都不会再遇到了。 那一刀是实打实的刺中了,叶无坷连躲都没有躲一下。 可是人在刺中敌人心口的那一刻,当然会有所放松,一直紧绷着的警惕在这一刻,会不由自主的松开。 一刀刺中之后的半息,叶无坷一脚踹在阔可敌厥鹿的裆部,这一脚踹的势大力沉,直接把阔可敌厥鹿踹的离开地面。 紧跟着翻身起来的少年,助跑了几步之后飞起一脚又踹在阔可敌厥鹿的后腰上,那离开地面的黑武世子再次离开地面,重重的摔在地上。 他在这一刻才开始后悔,都已经那么明确这宁国少年与他相似了,为何就不想想,那家伙身上是不是也有一件宝甲?为何刚才那一刀,不是朝着脸戳下去? 然后阔可敌厥鹿又醒悟过来,就算朝着脸戳下去,最多也就是让那个家伙早些暴露装死的事罢了,一样杀不了他。 他重重的摔在黄沙上,这种人竟然能强忍着裆部的剧痛一翻身就朝着叶无坷打出数十根飞针,在他的胳膊上还有一个腕弩,精巧且有效。 电光火石之间,他确信自己还有翻盘的机会。 可是在他打出腕弩的瞬间就看到一把伞,一把看起来就不防水的伞。 几十根犹如铁钉一样的飞弩打在那把伞上发出很清脆的声音,所有的飞弩都被拦了下来。 可趁着这个机会,阔可敌厥鹿迅速的爬起,在起身的同时抓了两把沙子往叶无坷那边一洒,挡住飞弩的叶无坷刚要把伞收回的时候,沙子迎面打来,叶无坷又把伞撑开。 这短短片刻,阔可敌厥鹿已经跌跌撞撞的跑出去十几步远。 叶无坷心说这家伙真的是天赋异禀,比余百岁还要天赋异禀,那一脚有多大力度叶无坷自己还能不知道?就算是铁的应该也被踹瘪了才对。 然而阔可敌厥鹿还能迈开腿就跑,这...... 叶无坷一边把玄机伞收起来挂在身上一边加速追上去,阔可敌厥鹿回头看叶无坷的时候,叶无坷就知道自己该佩服的不是敌人有没有天赋异禀,而是敌人真能忍,阔可敌厥鹿那张脸白的都没有一点儿血色了,而且额头上全都是汗。 两个人又回到了最初,还是一个跑一个追。 阔可敌厥鹿心想着莫非自己真的要折在这了?那个家伙为什么能中了毒都不死? 他看了看前边的地形,距离他安排的第二波接应的队伍至少还有几十里远,现在他完全靠的是一口气硬撑着,天知道这口气能让他撑多久,但肯定是撑不到几十里外。 人一旦有了这种念头,那硬撑着的气其实已经在逐渐散了。 越跑越疼的阔可敌厥鹿,甚至感觉到双腿之间满是黏腻,大概是流血了,而且还没少流。 可就在这时候阔可敌厥鹿惊喜的发现,对面竟然有一支骑兵队伍正在快速靠近,远远的看过去,正是他留在第二个接应地点的援兵。 阔可敌厥鹿开始疯狂的挥手:“救我!快来救我!” 那些黑武骑兵开始朝着叶无坷放箭,他们非但骑术精湛射术也极恐怖,那些羽箭在阔可敌厥鹿身边嗖嗖的飞过,却没有一支伤到他。 叶无坷脸色微变,已经追了这么久,刚才他确实还中了毒,如果他真的是个聪明人的话那他应该撤走了。 然而这个执拗的少年再次把玄机伞撑开,顶着飞来的羽箭咬着牙再次拼命加速。 是的,是在拼命。 他吃了高清澄给他的解毒药,可毕竟体内的毒不会那么轻而易举的完全解开,此时的剧烈运动,极可能让他命丧当场。 然而他就是没想过回去,就是没想过放弃。 仇恨都会有开始的时间,那么中原人对黑武人的仇恨要追溯到几百年前,每一次黑武人的南下都会带给中原血腥杀戮,不仅仅是大宁之前的楚,还有周。 仇恨都会有开始的时间,那叶无坷对这个黑武世子的仇恨就要追溯到陆吾他们在澄潭关战死的时候,然后一直到叶无坷在不久之前亲眼看到的那么多人死在弥泓城内。 咬着牙的少年顶着纷纷而来的羽箭,一步一步踏碎了黄沙猛追不舍。 阔可敌厥鹿在这逃亡的一路上,第一次感受到了害怕。 那不是一个人在他身后拼了命的追赶,而是死亡在他身后不断的逼近。 就在这时候,支援过来的黑武骑兵已至近前,马背上的骑士抡起马刀狠狠的斩在叶无坷的玄机伞上,冲锋之下,骑兵这一刀的力度格外恐怖。 玄机伞被一刀砍的离开了叶无坷的掌握,伞旋转着落在后边。 第二个黑武骑兵看准时机,一刀朝着叶无坷的脖子扫了过来。 这样的速度下,马刀扫开一个人的脖子轻而易举。 可是那把刀转瞬之间就换了个主人。 叶无坷一把攥住黑武骑兵的手腕把人拉下来,顺势夺下马刀后一刀抹开黑武骑兵的脖子。 他抬起头往前看,阔可敌厥鹿已经被一名黑武骑兵拉上马背,数十人拨转战马保护者阔可敌厥鹿继续往北撤离,而留下来的黑武骑兵数量依然多的像是准备扑向受伤猛兽的狼群。 叶无坷毫不犹豫的上了战马,用马刀拍了一下战马屁股,逆着那大队骑兵形成的洪流,叶无坷直接就撞了过去。 也就是在这一刻,从他身后飞过来的羽箭就如同刚才阔可敌厥鹿身边飞过羽箭一模一样,刚要与叶无坷交手的那几名黑武骑兵纷纷坠马,那些箭精准的让人头皮发麻。 叶无坷回头看,只见一群人骑马追了过来,为首的那个正是他大哥叶扶摇,还有他大奎哥二奎哥,两人奔走速度依然不落马后。 叶扶摇追上来之后就急切的看了叶无坷一眼,叶无坷挥刀将对面的黑武人劈开之后朝着他哥咧嘴一笑。 叶扶摇看到了弟弟脸上的血迹。 那一刻,叶扶摇的眼神瞬间森寒无比。 “杀!” 一刀一个,迎面而来的黑武骑兵根本就没有抵抗的机会,叶扶摇的横刀在黑武人组成的洪流之中,像是将水面都炸开了无数次的雷电。 在叶扶摇身后,苗新秀来了,穆青川来了,杜巽震来了,那个白衣年轻人来了,那三名边军老兵也来了,威卫的人都来了,还有隋阳老鸹也都来了。 这支几十人的骑兵队伍狠狠的冲进几百人的黑武骑兵之中,而叶无坷则死死盯着前边的阔可敌厥鹿。 已经追到这了,若再把那个家伙放走叶无坷一辈子都会心里难安。 他不停的打马,从一侧穿出去就不再理会那些黑武骑兵,他的目标只有那个黑武世子,那个他认准了的仇人。 风比之前又大了一些,前边马队奔驰之中扬起来的黄沙扑簌簌的往叶无坷脸上打,他将脖子上的纱巾往上拉起来蒙住口鼻,低着头只管继续追。 叶扶摇看到弟弟竟然又追了出去,他一马当先的杀穿黑武马队之后就也不再理会剩下的敌人,叶无坷的眼里只有那个仇人,而叶扶摇的眼里只有他的弟弟。 剩下的人都被数百名黑武骑兵缠住,那不是乌合之众,而是最为精锐的黑武边军,这支几百人的骑兵队伍就足以让疏勒这样的小国为之恐惧。 就算是疏勒动用数千名士兵,都未见得能在这荒原上抵挡住五百黑武骑兵的冲锋。 好在是那些黑武骑兵也不想恋战,他们眼见着有宁人两骑脱离战阵追向世子,于是纷纷拨马,也不与宁人恋战,朝着来时方向急追。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到了夜里,风沙更大,不管是黑武人还是宁军都不得不停下来找地方躲避风沙。 他们可能距离并不远,但谁也不会离开高丘背后再找人去厮杀。 剧烈的风卷着沙子像是天神挥动向人间的皮鞭,能把所有人不服气的人全都打的低下头闭上眼。 可是不服气的人依然还有。 叶无坷和他哥哥在这黑暗之中狂风之内也走散了,原本快要追上他的叶扶摇被一阵旋风卷的偏离了方向,等从旋风里冲出来,叶无坷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茫茫夜色和昏暗风沙之中。 最前边,护送阔可敌厥鹿的人几次请求停下来,可都被阔可敌厥鹿拒绝,他已经彻底了解了那个对手,那个看起来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宁国少年身上的狠厉是不死不休。 风沙可能阻止住别人,但一定不能阻止住那个家伙。 这样的夜里,连荒漠上的猛兽都缩在某个地方瑟瑟发抖,而逃亡的人在兵力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依然选择逃亡。 不经历过这样场景的人永远也体会不到熬过这个夜晚有多艰难,而终于等到太阳升起风沙也渐渐小了的时候,阔可敌厥鹿回头看,发现几十名护卫已经少了七八成。 哪怕是他们咬着牙紧紧的跟着队伍,可还是走散了。 可这也让阔可敌厥鹿松了口气,那个家伙应该也会被风沙阻拦,况且那个家伙并不熟悉这里的地形,迷失了方向的可能比追过来的可能要大几百倍。 阔可敌厥鹿长出一口气。 可就在这时候,一个身影从一阵黄沙之中猛的现身,那个家伙竟然追了上来,远远的看过去,那人那马都是黄沙的颜色。 叶无坷用撕下来的衣服蒙住了战马的眼睛,已经走了一夜的马显然也快到崩溃边缘。 一看到阔可敌厥鹿就在前边,叶无坷将遮住马的衣服撤掉,然后催马发力,战马发出一声嘶鸣,就算提速也已经提不了多少了,叶无坷毫不犹豫的在战马屁股上刺了一刀,再次嘶鸣的战马狂奔出去。 阔可敌厥鹿也毫不犹豫的一脚将同乘一骑的黑武骑兵踹下去,也在他的战马屁股上给了一刀,剧痛之下的马儿撒开四蹄往前疾冲。 不到一天之后,战马死了。 十天之后,两个人都已经到了极限,好在是两人身上还都带着干粮,不然可能早就成了这荒漠上的两具尸体。 两人一边走一边拔下身边的草咀嚼,跌跌撞撞的,还能保持着差不多的距离。 又两天后,他们遇到了一支商队,阔可敌厥鹿杀人抢马,叶无坷没杀人也抢了马。 又两天后,抢来的马累死了。 从疏勒到黑武有一千里那么远。 那就追一千里那么远。 终于,阔可敌厥鹿到了黑武的边城,他摇摇晃晃的走到城下,在算计好了距离之后他停下来,他张开双臂面对着叶无坷的方向。 叶无坷再往前冲一步,就进入黑武边军的弓箭射程之内。 “我已经到了黑武,你注定了是我的手下败将!” 阔可敌厥鹿张着双臂,拼尽最后的力气喊道:“宁人,你输了!” 而此时,脸色蜡黄嘴唇干裂的叶无坷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抢来的那把马刀,低声的说了四个字。 “战兵,冲锋!” 如虎一样,狰狞着扑向那个黑武人,哪怕迎面而来密密麻麻的羽箭,少年不曾犹豫分毫。 第一百六十章少年的断舍离 - 天下长宁 - 知白 黑武的疆域之大,几乎是大宁帝国的一倍,但黑武的疆域有小半并不适合人居住,有几千里都常年被冰雪覆盖,只有数量很少的游牧部族在这凄寒苦楚的地方生存,还有大片的沙漠,山区,以及看不到头的原始丛林,有大量人口聚集的地方,倒是和中原大宁的疆域差不多。 这座黑武最南边的边关并不大,因为面对的是漠北,诸国对黑武毫无威胁可言,况且边城还是据险而建,就算只有千余守军,便是数十万人攻打此地也难有胜算,边关前边地域狭窄,不利于大的兵力展开,城墙上武器装备齐全,易守难攻。 此时此刻,阔可敌厥鹿的眼睛都睁大了。 他无法相信那个宁国少年居然如此悍不畏死,哪怕他已经一次又一次的见识过了这少年的坚韧不屈。 面对着密密麻麻的羽箭,宁国少年选择大步前冲。 边关城墙上,刚才就急切的喊着让守军放箭的人,是阔可敌厥鹿留在这里接应他的家将,并非是边关主将。 阔可敌厥鹿的父亲被封爵武沛亲王,掌管着黑武帝国最为精锐的十万禁军,其地位,仅次于汗皇阔可敌聚众生。 这次阔可敌厥鹿亲自筹谋挑拨漠北诸国与宁国交恶,也是他第一次单挑重任,他的父亲对他寄予厚望,而汗皇则把他视为将来接替他父亲的不二之选。 这座小小的边关之内,除了有一千余名黑武边军之外,还有武沛亲王的家将,以及亲王府里的高手。 阔可敌厥鹿急于证明自己,也不想让人说他离开了家族的保护就一无是处,所以在离开黑武之前,故意将府里带来的亲信全都留在边关。 他是要做足姿态,就是告诉所有人,这么大的计划是他一人完成,而非是亲王府里那些足智多谋的幕僚和武艺超群的护卫帮忙完成的。 “开门,把世子接回来!” 一名年迈的幕僚扯着嗓子喊。 而亲王府里的侍卫们已经急匆匆的下城去了,那位看起来极为雄武壮阔的家将则直接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纵身落下的时候这名家将把手伸出去,他的手上套着一种极特殊的铁掌,形如熊爪,滑下去的时候在城墙上摩擦出来一串串的火花。 他心急如焚。 对他来说阔可敌厥鹿不但是亲王世子,还是他的弟子。 作为武沛亲王帐下的第一勇将,即便是在整个黑武帝国军中也能排进前五的高手,他为了这个弟子放弃了军职,全心全意的教导。 当初武沛亲王代替汗皇阔可敌聚众生去剑门修行的时候与他商量,愿不愿意离开军中替他在王府里培养世子,赤缪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是因为武沛亲王对他不仅有知遇之恩还有救命之恩。 原本他只是一名死囚,是被黑武贵族抓来替罪的死囚,可巧合之下被武沛亲王发现,于是将其放了出来,因他勇武过人,便把他留在身边。 他一个死囚出身,不是死囚的时候也只是个地位低下还不如猪狗的奴隶,是武沛亲王给了他尊严,也给了他再活一次的机会。 此时看到那个宁人扑向世子,赤缪的心情可想而知。 “世子别怕!赤缪来了!” 赤缪比大奎二奎还要高大强壮,寻常的壮年男人在他面前就像是个孩子,叶无坷不矮,可对比之下竟然都不到那赤缪胸口。 阔可敌厥鹿眼见着叶无坷扑过来,他转身就跑,可是这一刻,叶无坷抬起左手打出了腕弩,那装有二十八枚铁钉的暗器暴雨梨花。 叶无坷知道阔可敌厥鹿身上有软甲,暴雨梨花虽然力度十足但还是无法将软甲打穿,所以他瞄准的是阔可敌厥鹿的双腿,二十八根铁钉打过去,阔可敌厥鹿哀嚎着扑倒在地。 刚刚从城墙上跳下来的赤缪看到这一幕,眼睛都要裂开了似的。 “世子!” 他双脚突然发力,直接腾空而起。 他靠的不是什么内劲功法,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轻功本领,靠的就是无与伦比的身体素质,双脚猛然发力往前跳出去的距离让人就算亲眼见了依然难以置信。 在整个黑武帝国军中能排进前五的高手,其实......根本不是叶无坷现在可以力敌的。 就算他是个天才,别人从四五岁开始练武也远不及他这个过了十岁才开始练功的天才,但再天才的人,成长的时间还是太短了。 叶无坷现在的实力,在整个大宁的军中......根本排不进去。 他在进长安之前,曾经在鹰嘴峡里见过一个用长槊的年轻将军,只见过一面,也只见过那将军一次出手,可叶无坷很清楚,自己距离那个将军的实力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那个持槊的少年将军出招,力度,角度,以及对力量的控制,对兵器的运用,简简单单信手拈来,却足以说明了其高超的能力和技巧,叶无坷那天就有了判断,不要说他,就连大哥叶扶摇也肯定不是那少年将军的对手,差得远。 只是从那之后,他再也没见过那位少年将军。 叶无坷自己也格外清楚,弥泓成内,杨悲靠一己之力连杀两位九境大剑师,以及八名极为强悍的陌刀武士,这些敌人,他都打不过。 剑门的一位九境大剑师,就能将他彻底逼入绝境,就算把他所有藏好的本事全都施展出来,他依然不可能有翻盘的机会。 所以在看到那个巨大的黑武人腾空而起的时候,叶无坷就知道自己绝非对手。 他没有丝毫迟疑,一把将阔可敌厥鹿抓起来后转身就走。 可是体力严重下降的他,根本不可能甩开那个黑武巨人,况且他还扛着一个人,况且除了那个黑武巨人之外,边关城门大开,还有一群黑武边军骑马冲了出来。 “应该和高姑娘说一声的。” 叶无坷回头看向追兵,自言自语一声。 虽然他知道自己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哪怕明知道这次回不去了也不可能开口说出那句我喜欢你。 可真到了面临死亡的时候,叶无坷最后悔的也只有这件事。 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了,所以没有丝毫迟疑,一把将阔可敌厥鹿扔在地上后,手起刀落就要把阔可敌厥鹿的人头剁下来。 然而他没想到那个黑武巨人会那么快,一个腾空就到了近前,人还没到的时候,已经把手里那柄看起来至少有百斤沉重的阔刀甩向叶无坷。 那么粗壮强大犹如野兽的一个人,在甩出阔刀的时候对力量和角度的控制却已炉火纯青。 阔刀转着扫过来,当的一声就把叶无坷劈下去的马刀斩断,叶无坷立刻后撤,可刀锋还是在他腿上扫出来一道血痕。 “放肆!” 赤缪轰然而落,一拳砸向叶无坷。 叶无坷根本来不及避开,双手抬起架在脸前。 砰地一声! 叶无坷被这一拳直接轰出去两三丈远,巨大的力度之下,叶无坷落地之后又翻滚了好几次才停下来,双臂剧痛之下竟然无力支撑身体站起来。 赤缪弯腰看向阔可敌厥鹿,见世子身上伤痕累累,尤其是两条腿,裤子都已经彻底湿透,全是血,能看见的就有十几根钉子在腿上钉着。 最主要的是,他看到世子的裆部血迹最重。 “啊!” 赤缪一声暴喝,犹如熊王怒吼。 他看向已经快到近前的王府侍卫,于是没有再管阔可敌厥鹿而是大步朝着叶无坷这边过来。 叶无坷感觉了一下,双臂没断,只是疼的实在离谱,他没有马上站起来,而是伏低身子,像是猎豹要往前扑的姿态。 赤缪大步过来,一脚抬起朝着叶无坷的头颅扫过来,叶无坷瞬间翻身,横着翻出去至少一丈远,那一脚带出来呼呼风声,把地上的沙子都吹的飞扬起来。 不等叶无坷站稳,赤缪再次大步追来,一脚跺下,叶无坷再次避开,巨大的脚掌踩在地面上,直接猜出来一个坑,脚掌之下的气流,吹的尘土四起。 叶无坷刚要往前冲的时候,后背的衣服被赤缪一把攥住,赤缪发力往回一拉,叶无坷往下一缩将外衣直接退了出去。 他向南边一闪,赤缪一拳轰出,可叶无坷根本就不是想跑,他往南边闪了一下就发力往北,双脚在赤缪的腿上狠狠一踹,赤缪的膝盖都没有弯曲。 叶无坷借力往前冲,赤缪再次伸手一抓却抓了个空。 他发力一跳,身形骤然而起,在半空之中低头俯瞰着地面上狂奔的叶无坷,赤缪发出一声咆哮。 砰地一声,落地赤缪再次将叶无坷截下来,他双臂合抱要把叶无坷直接抱死,毕竟他的双臂之力抱住一头蛮牛的时候,能把蛮牛勒的骨头断裂。 叶无坷却似乎预料到了,他不是对手,但他有着远超常人的战斗智商,在被拦截的一瞬间他双手一扬。 赤缪都没有发现叶无坷是什么时候抓了两把沙子,他俯身去抱叶无坷的时候,那两把沙子迎面而来,赤缪却没有躲闪,一张嘴吹了一口气,那扑面而来的沙子直接被他吹开了。 可叶无坷此时却绕过了他,双脚再次发力踹在赤缪的身上。 到了这种级别的武者,身上肌肉的反应都已到了自然而然的地步,叶无坷双脚踹中赤缪的地方,肌肉瞬间绷起,力度向外反震。 就是借助这力量,叶无坷凌空翻身,抢在那些王府侍卫之前一把将阔可敌厥鹿抓了起来,他一只手掐着阔可敌厥鹿的后颈,然后朝着那个黑武巨人咧开嘴笑了笑。 噗。 叶无坷抬起右手攥着阔可敌厥鹿的脖子发力一拽,半个脖子连带着骨头和喉管直接被他扯了下来。 “抱歉啊,食言了,既然没法把你带回大宁,那就送你进地狱。” 叶无坷随手将手里的血肉骨头扔掉,深吸一口气,坦然面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无论任何事。 他不会带着阔可敌厥鹿逃走,就算以阔可敌厥鹿为人质威胁那些黑武人,他也没有机会逃走,他的力量快要用尽了,而且,这个黑武巨人第一次让也叶无坷生出无力感,根本没有赢的可能,不只是他,就算是叶无坷身后追来的那些人加起来也赢不了。 那巨人让人绝望,还有那么多最精锐的黑武边军。 哪怕叶无坷带着人质等到大哥追来,也只能是连累大哥一起死。 他可以死,大哥不能死。 看着那个狂躁到几乎要变成野兽的黑武巨人,叶无坷耸了耸肩膀,但并不想表示歉意,然后手伸进无事包里,把他珍藏着始终都舍不得用的手帕拿出来擦了擦迷住了眼睛的血和汗。 突然之间,他发现在这手帕里居然还包着一块高粱饴。 叶无坷笑了,把高粱饴放进嘴里,看着那巨人已经飞临面前,他笑的灿烂无比。 第一百六十一章命 - 天下长宁 - 知白 那年山村格外的冷,从一出生就落了下病根的孩子蜷缩在火炕上,但他还是固执的把窗户打开了一条缝隙看着外边,因为他的家人都在院子里干活,可虚弱的他只能在这看着,所以这个幼小的本不该满怀愧疚的孩子心里满是愧疚。 他总是想着,若自己和大哥一样强壮就好了,可以去帮阿爷打猎,去帮娘亲干活,去帮哥哥打扫,去和村子里那些正常的孩子一样在冰天雪地里奔跑。 他觉得自己很没用。 窗缝外边钻进来的寒风像是刺客一样让他骨头都在打颤,正在干活儿的母亲回头看,看到了透过窗缝看他们的那双纯澈的眼,于是母亲报以微笑。 母亲回到屋子里,把棉被给孩子裹紧,告诉他说你只是还小,等到你再大一些你就是全家最强壮的人。 孩子不信。 寒风刺骨让他觉得浑身疼痛,母亲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块高粱饴,剥开,轻轻的放进他嘴里。 吃了糖就不疼了。 母亲从来都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她从来都不会欺骗自己的孩子,她知道疼起来吃了糖也没有用,可有糖吃的孩子终究会好受那么一点点。 是叶无坷自己告诉自己,吃了糖就不疼了,因为小时候母亲在他全身疼的时候总是会给他一颗高粱饴,然后抱着他,轻轻的摇,就像是他更小的时候母亲总是这样抱着他轻轻的摇着哄他入睡。 糖从来都不是治病的药,糖对于叶无坷来说一直都是药,现在的他已经不会再感受到小时候蚁虫蚀骨一样的疼,但他总是思念。 人生在大部分时候折磨自己的病,就是思念。 吃了糖就不疼了。 叶无坷轻轻的咀嚼着高粱饴,看着那个黑武巨人一拳轰过来,他似乎看到的不是拳头,莫名其妙的看到了母亲张开的双臂,莫名其妙的看到了母亲明明心疼的受不了可还是努力表现出来的笑容,也看到了那笑容都掩饰不住的眼睛里的泪水。 啪的一声! 黑武巨人那只比碗口还要大一圈的拳头被一只稍显秀气的手掌接住,手掌将拳头阻挡在半空,可是赤缪那一拳打出来的巨大劲气依然透过了手掌,风吹的人身上的衣服向后飘摆,头发也在向后飘摆。 叶无坷眼睛骤然睁大,因为他身前出现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人。 车夫。 高清澄的车夫在之前始终都没有露面,他似乎有着别的什么使命,在打起来之后他就不见了踪迹,所以此时他突然出现在叶无坷面前,让叶无坷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背对着叶无坷的车夫硬接了这一拳,身上的衣袍被风吹的鼓起。 “走!” 车夫咬着牙喊出这一个字。 赤缪的拳劲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遇的压力,而且那还不是什么靠修行内劲而后天增长的力量,那就是纯粹的人的力量,肌肉的力量。 他右手接住赤缪一拳之后左手向后伸出去,一把抓住叶无坷的衣服把叶无坷往前甩出去。 下一息,这个从来都沉默寡言的车夫却一声雷霆怒喝,紧跟着双拳像是化作了闪电一样在赤缪身上连续轰了几十拳,以叶无坷的眼力,竟然看不出具体是多少下。 数十拳全部命中,每一拳都打在赤缪的腹部,可是二十几拳之后,赤缪也只是被打的向后滑出去半步而已,连身体的姿势都没有改变。 “放肆!” 赤缪一掌拍下来。 车夫双手往上一架。 砰地一声! 巨大的力度之下,车夫双脚瞬间下沉。 赤缪趁机抬起左手抓向车夫的咽喉,车夫斜着把赤缪的胳膊让过去,同时松开架着赤缪右臂的双手,在赤缪左臂上按了一下,他身子翻转过来,背朝上脸朝下,双腿蜷曲,然后骤然发力。 两只脚狠狠的踹在赤缪下巴上,这一击将赤缪踹的连续后退几步。 命中之后,车夫快步跟上,身子拔地而起跳到了赤缪的肩膀上,他双腿盘在赤缪的脖子上,用手肘狠狠的敲击赤缪的头颅。 被连续打了六七下之后赤缪暴怒,他抬起双臂往头上一拍,车夫不敢硬挡,身子往下一翻躲开,那两只巨大的手掌重重的拍在一起的时候,似乎连空气都被拍出来一圈一圈的波纹。 翻到赤缪身后的车夫从腰间抽出来一把匕首,朝着赤缪的后腰狠狠的刺,一下两下三下......却没有一下能刺进去的。 大惊之下,车夫之后翻身后撤,可才动,赤缪回身一把将他攥住,这个似乎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弱点的巨人将车夫举起来后,发足了力气往地上狠狠一摔。 车夫被震的直接吐血,可还是强撑着翻转,一只巨大的脚掌落下来,把地面踩出来个深坑。 “快走!” 车夫大声喊着。 叶无坷眼见着黑武巨人又一脚踩下来,他立刻往前一扑抱住了巨人的支撑腿,然后用头顶着腿弯处狠狠发力,巨人膝盖往前一弯,车夫趁机将匕首往巨人咽喉处刺出。 当的一声。 那匕首竟然被赤缪一口咬住,任凭车夫再怎么发力匕首也难以撼动,往前捅不进去,往后也拔不出来。 眼看着要倒下去的赤缪,腿一绷劲儿竟然又站起来,向后一脚踹在叶无坷身上,叶无坷翻滚出去两三丈远才堪堪停下。 赤缪俯身一把攥住车夫的胳膊发力一扭,那条手臂瞬间就被拧成麻花。 车夫作为东广云汇曹猎安排在高清澄身边的一品高手,面对赤缪这样毫无弱点的人熊也没有任何办法。 好在是他反应足够快,在胳膊被扭的瞬间他跟着连续翻转,骨头虽然断了,可不至于胳膊直接被扭下来。 赤缪怒极,一拳朝着车夫的后背砸下去,他手掌上套着一种特殊的铁甲,握拳的时候有几个铁爪的尖突出在前,这一拳砸下去,别说是人,就算是一块石头也能砸的粉碎。 眼看着这一拳就要击中的瞬间,叶扶摇纵马而来。 他没有下马,而是直接操控战马腾空而起撞在赤缪的身上,这冲撞的巨大力度之下,赤缪终究还是没能稳住身子向后仰倒。 可谁又能想到,这么大身躯的人反应居然还那么快,他躺下去的时候一把抓住马腿,那战马又把他给拉的重新站了起来。 赤缪一发力将马直接拉倒,然后一脚踩在战马的头颅上,一脚下去,马头爆裂。 叶扶摇翻身落地后立刻又腾空而起,他将快速靠近叶无坷的一名黑武骑兵直接轰飞出去,拉了叶无坷的胳膊往前一甩,然后他发力冲向那个黑武巨人。 后边追过来支援的同袍接住了黑武边军骑兵,可他们人数太少,且已经连续厮杀的太久了,现在都是强弩之末,估计着撑不住多久。 叶无坷朝着他哥喊了一声:“哥,小心!” 他哥则瞪了他一眼:“莽撞!” 说完后扑向赤缪,双手握着承天剑朝着赤缪后背狠狠刺了下去。 苗新秀跃起一脚踹在赤缪身上,赤缪纹丝没动他却被反震出去,可他成功吸引了赤缪的主意,趁着这个机会,叶扶摇一剑刺穿了赤缪身躯,赤缪嘶吼声中,向后一把抓住叶扶摇往前甩了出去。 白衣年轻人束休手腕一翻掌中多了一把匕首,狠狠刺向赤缪心口,那匕首距离赤缪还有一尺远的时候,赤缪一巴掌扇在束休脸上,那修长的身躯被扇的翻转着飞了出去。 自负的年轻人,再一次遭受了沉重打击。 众人本意是合力挡住那个巨人,救出叶无坷之后就寻机撤走,可此时黑武边关里的边军已经杀出来数百人,他们想撤走也几乎来不及了,况且,他们没有料到那个巨人如此凶悍。 赤缪是在整个黑武军中能排进前五,甚至可能在将来还会位列更高的高手,况且是在这养精蓄锐了许久,面对一群精疲力尽的人,优势巨大。 一剑飞来。 剑光璀璨,宛若雷霆。 噗的一声。 要追杀叶扶摇的赤缪手掌被一剑洞穿。 杨悲把左手里拎着的一颗血糊糊的人头砸向赤缪的脸,右手的引运剑继续发力向前。 赤缪左手一挥将人头拍碎,他才不在乎那人头是谁,是剑门的首座大剑师,还是一个平民百姓。 紧跟着他被刺穿的右手横向一发力,咔吧一声,精钢打造的引运剑直接被掰断,他左手在右手上一拍,半截引运剑犹如重弩一样轰出去,身负重伤且已经近乎脱力的杨悲经不能及时剁开,半截引运剑刺穿了他肩膀。 这时候武沛亲王府里的家将和侍卫们全都冲了过来,将大宁这边的人团团围住,赤缪见那些宁人全都抽不开身,他大步朝着叶无坷追了过去。 就在这时候,两个巨汉迎面而来。 大奎二奎同时重拳轰出,带着呼呼风声。 “大胆!” 赤缪双拳齐出,四个拳头像是四个重锤一样狠狠的重重的对轰在一处,赤缪的身子向后连退数步,而大奎二奎同时往后翻了出去。 两个人都是天赋异禀,骨骼强悍,硬接了赤缪的拳之后骨头没断,可两人的胳膊同时错位。 骤然发力的赤缪腾空而起,双腿在半空之中微微弯曲,瞄准了地上的叶无坷就狠狠的踩了下去,叶无坷翻身躲开,落地的赤缪直接踩的土浪翻涌。 他一把抓向叶无坷的脖子,可就在这时候旁边伸出来一张嘴。 已经几乎长大的小狼一口咬在赤缪的手腕上,赤缪疼的叫了一声,一甩胳膊将小狼甩飞出去,落地的小狼迅速爬起又扑过来,凶悍的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怕死。 人群之中,一个布衣年轻人带着一股烟尘飞速而来,在半路上一弯腰捡起来束休掉落的匕首,他看着黑武巨人一拳砸向小狼,双眼满是寒光。 三奎没有飞身而起,而是在地上翻滚了一圈后到了赤缪胯下,原本是阿爷给了叶无坷的那把能切金断玉的匕首,被三奎狠狠的送进了两球之间。 噗的一声,赤缪眼睛骤然睁大。 三奎没有任何迟疑,背靠着地面身子蜷缩起来转了半圈,双脚迅速发力,狠狠的往留在双球之间的匕首踹了出去。 重伤之下的赤缪一脚将三奎踢开,忍着剧痛想把三奎踩死的时候,小狼又一次扑了上来一口咬住他脚腕,赤缪俯身一把攥住了小狼的脖子,另一只手抬起来抓住小狼的后腿,发力就要将小狼扯断。 叶无坷两只手撑着地面腾空而起,将最后的力气都灌注在双脚上,两只脚从下往上踹在赤缪的下巴上,这一击是刚才车夫用过的。 双脚命中,叶无坷强行扭身将小狼从赤缪手中抢了回来。 就在这一刻,几名武沛亲王的家将冲到近前,抬起弩朝着叶无坷连续发箭,三奎猛然起身,张开双臂将叶无坷护在身后。 第一百六十二章晚了一天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被三奎推了一把,可他还是反应过来顺势一转又挡在三奎身前,几支弩箭飞来,砰砰砰的击中叶无坷胸口,连续重击之下,叶无坷向后仰倒。 此时众人尽皆力竭,被围困之中似乎再难脱身了。 可是没有一个人后悔,为了救同胞而有所牺牲是不该被计较得失的事,这是每一个大宁的军人,乃至于每一个大宁百姓都在二十年来自然而然就凝聚起来的信念。 他们逐渐靠拢,背靠背的形成防御。 从大宁到疏勒,再从疏勒到黑武边关。 千里,无畏。 重伤之下的赤缪却还有力气,他不可能放走杀死世子的叶无坷。 阔可敌厥鹿不仅仅是武沛亲王的独子,是被黑武汗皇誉为未来家族柱石的天才,也是他的弟子,是他倾尽心血教了十年的弟子。 虽然阔可敌厥鹿因为太过聪明反而不喜欢专心习武,这一点让赤缪有些气愤,可弟子就是弟子,十年感情又怎么可能不浓烈。 就算是他死了,也要把那个杀死世子的宁人碎尸万段。 艰难的俯身将落地的阔刀捡起来,赤缪忍着剧痛一步一步的走向叶无坷,厮杀之中的众人全都看到了,也全都在拼了性命的往叶无坷这边汇合。 可黑武人数百边军围攻之下,他们又怎么可能轻易脱身。 三奎抹了抹嘴角的血,眼看着那把阔刀落下的时候他发力往前一扑,用肩膀撞在赤缪胸膛上,然后他才注意到赤缪胸口还有半截剑锋露着。 那是之前叶扶摇一剑从赤缪背后刺穿留下的承天剑! 三奎不顾断指的危险,想要攥着那把剑往下拉,可后背被赤缪一把攥住后扔了出去,这个一路从无事村到长安,再从长安到黑武边关的年轻人,眼神里也出现了一抹无力。 他从无事村一路打听着到了长安,问长安村怎么走,离开大宁之后又一路打听着往北,问疏勒村怎么走,得知叶无坷追杀黑武人进了荒漠,他又一路打听着黑武村怎么走。 终于赶上了,却好像,无能为力。 现在他也终于明白了,村子外边竟然有那么可怕的对手。 嘶吼着的赤缪一刀朝着叶无坷斩落,三奎咬着牙起身想用自己的身体去替叶无坷挡住。 那年,趁着村子里人少,一群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乱匪闯进无事村,抢走了不少女人和孩子,是姜头的父亲一人一刀杀进深山老林,将所有人都救了回来。 那天三奎就在其中,他亲眼看到了姜头的爹身上插着箭和乱匪厮杀的样子。 也是从那天开始,奎爹奎娘告诉他,他这条命是叶家的!陈家的人,命都是叶家的。 他死可以,姜头不能死,蒜头不能死。 他扑过来的时候那一刀已经落下,他无法扑开叶无坷,只能用自己的身躯替叶无坷去挡那一刀,他也知道自己的身躯不可能挡得住那一刀,但他没有别的选择,再来一万次也没有别的选择,若姜头必须死,那他也要死在姜头之前。 这一刀,势必会将两人同时斩开。 叶扶摇的喊声,苗新秀的喊声,那么多人的惊呼声,都在不远处响起。 可也压不住那一槊破空的铮鸣。 那是一杆漂亮的让人只要看了就挪不开视线的大槊,光是槊锋就有近三尺长,明亮如水,冷寒如冰,就在叶无坷的眼前过去,然后又在他眼前擦出一串火花,将那柄落下的阔刀直接挑飞出去。 少年将军纵马而来,手中的大槊挑飞阔刀之后又横着一扫,在扫的同时槊锋旋转,以宽面将叶无坷和三奎都扫到一边去了。 下一息,那大槊再次扬起,在赤缪的咽喉上一戳而过。 再下一息,那槊锋挑着承天剑从赤缪的身躯之中抽离出来。 少年将军回马将大槊往回一拉顺势挂回马鞍一侧,左手伸出来正好将承天剑接着。 至少上千大宁骑兵呼啸而来。 这些骑兵显然和本就已可称之为大宁精锐的边军还不一样,每个人都极壮硕,冲锋之际并无呐喊之声,沉默的像是一群杀神降临人间。 一个冲锋就将黑武边军击溃。 但这支骑兵没有继续追杀黑武人,而是形成队列将所有宁人都救了回来,他们压着后阵缓缓回撤,将众人护在身后。 少年将军俯身看向叶无坷:“叶无坷,我们见过一次。” 叶无坷的脑海里,瞬间就出现了那天鹰嘴峡里的厮杀,就是这个少年将军,以一杆大槊好像杀穿了鹰嘴峡也好像杀穿了整个人间。 “今日之事。” 少年将军朝着黑武人那边大声喊道:“无论起因如何,大宁边军接了,若要厮杀,你们集齐了大军之后,我就在边关等着。” 说完后他看了看地上那两具尸体,一具是黑武世子阔可敌厥鹿的,一个是被他刺死的黑武巨人赤缪。 “走。” 他俯身伸手把叶无坷拉起来:“你是二十年来第二个穿着军服杀到黑武边关外的人,很了不起。” 叶无坷看向他,少年将军微微点头:“第一个是我。” 赤缪战死之后,黑武人已有些怯意,他们在城外又不如宁军人多,所以无奈之下也只能带着赤缪和阔可敌厥鹿的尸体返回。 千余名骑兵护送着叶无坷他们往回走,队列严整。 “你杀到黑武边关的那次是什么时候?” 骑在马上的叶无坷忍不住问了一声。 少年将军平静回答:“四年前。” 叶无坷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少年将军的样貌,看着也就二十岁上下。 少年将军道:“我十五,刚到边军当斥候。” 他说:“我跟那个黑武的大个子交过手,也见过一次阔可敌厥鹿,那次也是在漠北,那个大个子叫赤缪,带着阔可敌厥鹿熟悉斥候应该干什么,他应该是阔可敌厥鹿的师父。” “那次我们两个交手不分胜负,他要护着他的主子所以没尽全力,我要追杀杀了我同袍的黑武斥候所以也没有过多纠缠,那天他们两个是在远处看着,本想阻拦我......我没能杀了赤缪,赤缪也没能拦得住我。” 说到这他没有再说下去。 他也不是在炫耀,而是在告诉叶无坷,不必担心什么后果,四年前他就已经杀到过黑武边关之外一次了,也是在那边关外,一刀将杀了他同袍的黑武斥候斩落头颅。 他说这些是让叶无坷知道,身为军人,尤其是边军,如果你在敌人面前低头,那敌人不会因为你低头你退缩而跟变得客气起来,哪怕追到敌人家门口也要让敌人看到,大宁的边军不会退缩,不会低头,更不会认输。 那天,他们这一队斥候奉命在漠北巡查,遇到了黑武人斥候的埋伏,十五岁的少年与同袍们落入十倍于己的敌人包围,一把横刀杀穿出去的时候,他的同袍都已阵亡,这少年便追着那些黑武斥候猎杀,从漠北猎杀到黑武边关,最后一个,就是他在边关城外一刀把头颅剁下来的。 如果他计较着此举会不会引发两国交战,那他就不会一口气追到千里之外。 如果你不这样做,你敌人才更有可能把兵锋直指你的祖国。 “是我慢了些。” 少年将军语气之中尽是愧疚,可这慢了些又与他毫无关系。 “风沙。” 少年将军看向叶无坷道:“你们往北来的时候应该遇到了。” 叶无坷点了点头。 少年将军道:“风沙起的时候我们在乌马汗国,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会在弥泓城外与你们相见,可风沙在乌马汗国更大,我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大的风,昏天暗地,无法辨明方向,人不能走,马也不能走。” 他看向叶无坷,又看向伤痕累累的众人。 “晚了一天。” 这四个字,如此沉重。 也许这就是天意,这个世上总会有些事根本不是人力能完全算准的,哪怕筹谋这件事的人有着天下最聪明的头脑,也无法预料那天意无常。 按照原定的计划,他们趁着乌马汗国的汗王不在的时候,将最亲善黑武的乌马汗国一举击溃,然后就能赶往弥泓给叶无坷他们撑腰,如果有他们在,疏勒人吃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亮出刀锋。 可是那场风沙实在是太大了,漠北没有多少能让大地稳固的花草树木。 这里是大地的疮疤。 而且漠北的风无常,连常年生活在这的人都不可能预测出哪天会有飓风。 叶无坷没有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谁也不该被责备,活着的死了的都不该被责备,从乌马汗国一路杀到这救他们的边军骑兵,在来之前又经历过多少次厮杀了? 他们没有提一个字,只是自责。 “还不能回家去。” 少年将军对叶无坷说道:“漠北诸国,会有更多汗王或是使臣到弥泓迎接大宁的使团,只不过这次他们谁也不敢再有什么歪心思,他们会跪在弥泓城外迎接,不跪的,可以不存在。” 叶无坷知道,少年将军带着的队伍,比叶无坷他们做的更多,多的可能无法计算出来。 他们在疏勒弥泓已经那么惨烈了,少年将军的队伍杀穿漠北诸国又是何等的惨烈? 漠北诸国中不只是乌马汗国这一个亲善黑武。 “将军,你叫什么?” 叶无坷问。 少年将军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等到了长安我们见面的时候,再告诉你。” 他催马向前,很快就到了队伍最前边。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做那个开路的人,为他的同袍劈开风,斩开浪,用手中的一把长槊,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这支骑兵,似乎才是真正的先锋。 叶无坷看着那少年将军的背影,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然后咧开嘴,终于还是说出了那几个字。 “好他妈的,疼。” 在他身后,一群同样是身负重伤的家伙,不管老少,在听到叶无坷疼的喊出声后全都看过来,有人默默的点了点头,有人傻乎乎的笑了笑。 确实疼。 可不孬。 第一百六十三章叩谢天恩 - 天下长宁 - 知白 也许是因为人间杀戮太重,把负责将风吹响人间的那位天神都吓着了,所以几天都没有露面,又或许是他贪恋人家杀戮这血腥味,所以把风收起来,让这血腥挥散的更持久些。 可杀戮之后的人们却变得异常安静,好像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忘记了杀戮这件事一样。 大家见面的时候都尽量客气起来,不管是疏勒人还是柯尔淖人,不管是做生意的还是平民百姓,似乎微笑开始能解决问题了,一下子就能解决问题了。 可是人多能演戏。 谁又会随便忘记? 就在几天之前,那位突然发了疯的疏勒汗王下令屠杀了大量百姓,而正义的禁军大将军巨擘渠为了阻止汗王,被汗王野别该的人活活打死了。 当疏勒将军哲越,将这番话小心翼翼的向宁国使臣说出来的时候,他不得不仔仔细细的观察着那位宁臣的脸色,因为他知道现在已经没得可选了。 “正义的禁军大将军?” 鸿胪寺卿赵泛舟看了哲越一眼,不敢与他对视的哲越立刻就把头低了下去。 “不真诚的伙伴,果然没办法真诚的交往。” 赵泛舟故意用一句疏勒语言说出这句话,然后扫视了一下那些欠着屁股陪坐在这的疏勒贵族。 哲越毫不犹豫的说出了第二个选择。 “汗王和大将军因为害怕黑武人,所以答应了黑武人要把一半臣民送去黑武做奴隶的要求,疏勒的贵族反对这件事,也遭到了汗王和大将军的屠杀,逼不得已,他们联合起来杀死了野别该和巨擘渠,驱赶走了黑武人......” 哲越说到这,再次小心翼翼的看向赵泛舟。 赵泛舟的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 他已经失去兴趣了。 这些疏勒人愚蠢的让他没有继续交流的欲望,他不想浪费时间,在疏勒人后边还有大批的人等着他要见,漠北诸国的汗王在排队,就算是没来的汗王此时也在赶来的路上了。 见赵泛舟要起身,哲越立刻先站了起来,俯身说道:“黑武人逼迫汗王野别该献出一半的臣民送到黑武做奴隶,汗王拒绝了黑武人的要求,于是黑武人竟然派来了大批的剑门高手将汗王杀死,大将军巨擘渠也因为保护汗王而被黑武人杀死。” 赵泛舟已经扶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没有发力支撑起身体,手指在扶手上轻轻的敲击着,看到他这样的反应,哲越总算是松了口气。 赵泛舟等了片刻不见哲越继续说下去,于是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呢?” 哲越道:“然后......然后,为了保护汗王的家眷和大将军的家眷,他们都会被秘密的送到安全的地方藏起来。” 赵泛舟眉角微微一皱。 他要等来的不是这句话,他要等来的是疏勒人的诚意,是在各方面的诚意,偏偏这种斩草除根的诚意是排在最后的,甚至这种诚意就不该在赵泛舟面前说出来,所以对疏勒人这愚蠢的脑子赵泛舟不得不再次厌恶起来。 疏勒人可以说,从今天开始,将会把所有的战马全部供给给大宁,虽然疏勒并非擅长饲养战马,可每年产出个几百上千匹适合征战的好马不是问题。 疏勒人可以说,从今天开始,疏勒国内所有的贸易都倾向于大宁,不再和黑武人有任何瓜葛,所有的贸易往来也都以宁制钱币结算。 疏勒人甚至还可以说,从今天开始疏勒正式请求大宁皇帝陛下,接受疏勒成为大宁的属国...... 这些都可以拿在明面上来说,可偏偏哲越就说了最不该拿在明面上来说的话。 赵泛舟轻轻敲打座椅扶手的手指停了下来:“既然你们疏勒现在没有将家里事处理好,那我就先去见见其他人,家里事处理干净了,稳妥了,可以踏踏实实坐下来谈的时候你们再来见我。” 说完这句话赵泛舟站了起来,但他当然不会走。 虽然这是疏勒国内,虽然这是弥泓城内,可这里既然是大宁使臣的驻地,那么他就是主人,哪有主人离开的道理,他站起来的意思很简单......送客。 哲越还想再说些什么,鸿胪寺官员关外月做了个请的手势。 哲越在心里重重的叹了口气,自己终究是不擅长做这些,他以为宁人要的是这些,因为黑武人要的就是这样的态度。 当然,这不代表宁人选择仁慈的放过了野别该家族和巨擘渠家族,因为这两个人导致大宁来的人死伤惨重,如果就这么放弃追究,那大宁也就别想在外人面前有什么威严。 哲越所说的没有问题,如果他没有这样的态度赵泛舟根本就不会坐下来和他谈,哪怕哲越带着疏勒国内的贵族们,一直迎接到了疏勒边关,而且出了关城之后就下跪行礼,如果不把该死的人都杀了,鸿胪寺的使臣连疏勒的城关都不会进。 眼看着已经失去机会,哲越忽然间像是脑子开窍了一样,他猛然转身又跪倒在地:“请圣使再宽容我几句话的时间,请圣使替我请求大宁皇帝陛下,哲越愚笨,但听话,哲越愿意做大宁皇帝陛下永远的忠诚臣子,做疏勒的汗王,哲越代表疏勒所有臣民向大宁皇帝陛下宣示效忠,若有背叛,疏勒必遭天谴而灭绝。” 他跪下去的时候,那些疏勒贵族也都跪了下去。 赵泛舟道:“你的话我会原原本本的上奏给大宁皇帝陛下......关外月,你替我送送哲越汗王,他可能还不知道身为汗王要肩负起什么责任,你见多识广,多教教他。” 关外月俯身:“遵命。” 就连哲越都听出来这话的弦外之音,关外月还能听不出来? 让他去送送,就是告诉他接下来疏勒的事交给他办了。 关外月缓步走过去,伸手扶了哲越一下:“汗王,我送送你。” 哲越顺势起身,连忙向关外月道谢。 两人出了屋子之后,哲越就迫不及待的说道:“我刚才其实已经想好了,只是嘴笨没能表达清楚,从今天开始,疏勒每年培养出来的战马全都无条件献给大宁,疏勒国内有三座还在挖的矿,因为我们实在能力有限所以无法完全开采出来,所以也请求大宁接手......” 关外月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我官职不高,这些话我会如实上报给寺卿大人,所以我会认真听你说的所有话,争取一字不落的全都记下来。” 哲越道:“是是是,关大人的意思是,让我说的慢一些,不要急......” 关外月道:“我的意思是,请汗王从头开始说,之前的一些话,我可能没有听的特别清楚。” 哲越道:“从今天开始,疏勒每年培养出来的战马全都无条件的献给大宁......” 关外月摇头:“不是从这,是在屋里,从汗王说黑武人逼迫野别该和巨擘渠那句开始。” 哲越心里一紧。 关外月再次提醒道:“我官职低,需要谨慎,和寺卿大人不同的地方在于,寺卿大人要把控的是全局,而我负责所有细节。” 哲越脸色有些微微发白,他俯身道:“为了保护汗王野别该和大将军巨擘渠的家眷,我将亲自安排队伍护送他们去安全的地方藏起来,任何人都不会找到他们,任何人.......” 关外月点头:“嗯,我记下了。” 哲越继续说道:“关于银矿......” 关外月再次打断他:“我官职低,所以做事要谨慎稳妥,不可冒进,不可轻慢,亦不可疏漏,所以事情要一件一件办,办完一件谈一件,虽然慢了些,但这样不会出差错,汗王觉得这样如何?” 哲越低下头:“我......明白了。” 关外月抱了抱拳:“那我就不多送汗王了,什么时候要去办第一件事,还请汗王派人来知会我一声,刚才我也说过几次了,我官职低所以不敢懈怠,事情一件一件的办,就必须一件一件的亲自参与,不然万一寺卿大人问起来,我却一问三不知,那我这本就不大的官也就做到头了。” 哲越学着关外月的样子抱拳道:“关大人放心,今夜就开始办这件事,明天一早我派人来接关大人,要去的地方应该不会太远,关大人随行,也能看看沿途风光。” 关外月嗯了一声:“那我就先回去和寺卿大人说一声,明日一早我等汗王派人来接......对了,汗王可以先想想在哪儿选个址,既然以后大宁要全面开展和漠北诸国的贸易往来,这位置还是选在疏勒比较好,但不能在疏勒都城弥泓,我看靠近南部边关的位置就还可以,方便诸国的商队到疏勒来与大宁的商队完成交易。” 哲越并不笨,一下子就听出来关外月的意思。 他立刻就激动起来,原本是打算走了的,此时快步回到关外月身边,有些语无伦次的问道:“大人的意思是,漠北诸国所有与大宁的贸易往来,都要在疏勒进行?” 关外月反问他:“是我刚才说的不太清楚?” 他笑了笑道:“那我就再说一遍,漠北诸国与大宁之间所有的贸易往来,前期都要放在疏勒来进行,诸国把要交易的所有物品运到疏勒打造出来的贸易场所,我看可以是一座新城,在这完成交易,各国的商队也都便利,当然,既然疏勒给诸国提供了便利,那从中收取一些酬劳也应该。” 他问:“现在清楚了吗?” 哲越立刻就俯身拜了下去:“哲越代表疏勒上下臣民,感谢大宁皇帝陛下天恩,感谢寺卿大人,感谢关大人,感谢.......” 关外月道:“感谢你自己吧,感谢疏勒好歹还有你这样一个明白人,是你让疏勒人见到了大宁鸿胪寺的使团,而不是大宁的北疆边军。” “对了。” 关外月又笑起来:“说到这,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件事,将来贸易都放在疏勒,那来往的人就会多的数不过来,以你疏勒国力,想要维持治安,保护好各国商队,能否做到万无一失?” 哲越心里再次震荡了一下,但他很快就俯身道:“请大人相信我们会拼尽全力,但我不得不诚实的告诉大人,以疏勒国力,只怕,只怕不能保证各国商队来往万无一失,所以我请求关大人上奏大宁皇帝陛下,派遣大宁战兵驻守贸易新城。” 第一百六十四章咱回家 - 天下长宁 - 知白 风不吹,草不动,大家都好,保重保重。 靠坐在躺椅上的叶无坷很满意这个躺椅,这可是他哥叶扶摇亲自做的,只用了半天时间就做好,功能很多,制作精巧,当然最主要的是坐着就是那么舒服。 他看着天空上飘过的云喃喃自语,是因为叶扶摇那个家伙带着三位老兵已经离开了弥泓城,他问他哥你还要去哪儿,他哥说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他哥还说,西疆很好,要多好有多好。 叶无坷知道他哥说的好和寻常人以为的好根本不是一回事,他哥已经是五品将军了他很高兴,特别高兴,可他哥不是很高兴,甚至还觉得有些慢了。 叶扶摇离开之前揉了揉弟弟的头发,那叶无坷才梳好的头发揉的乱糟糟的。 “我还得在外边一阵子,你还是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阿爷。” 叶无坷撇嘴。 叶扶摇难得的笑了笑:“你也很厉害了。” 说完就走了。 带着那三个老兵,朝着来时的方向,他看到了大哥的手里拿着一串军牌,曾经有四十七位老兵跟他一起到过这个地方,有四十四位老兵可能也是觉得这里好,比哪里都好,所以留下不走了,他们觉得的这里好和大哥说的西疆好是一个好。 叶无坷没有看到,在出城之后不久叶扶摇和那三位老兵就被人拦了下来,拦着他们的是一支骑兵队伍,是那个看起来和叶扶摇一样年轻的少年将军。 少年将军看着走到近前的叶扶摇,直截了当的说道:“别撒谎,如实回,一共三个问题,挨个来,第一个......你叫什么。” 叶扶摇思考片刻,回答:“叶扶摇。” 少年将军点头:“第二个问题,想换个地方当兵吗?” 叶扶摇道:“不想。” 少年将军笑了笑:“没有第三个问题了,走吧。” 叶扶摇道:“我会走,但我想知道第三个问题是什么。” 少年将军问:“愿意降一级做我的校尉吗?” 叶扶摇看了看那少年将军身上的从四品将军甲,心中没有丝毫嫉妒,唯一的念头就是......看来我真的还是慢了。 “走吧。” 少年将军道:“西疆澹台的人,果然不好挖。” 可这世上哪有他这般挖人的,他要挖的人在西疆已经做到了五品将军,他张嘴就让人家降一级做校尉,而且看起来这条件给的好像还很了不起似的。 叶扶摇行了个军礼,转身大步离开。 看着叶扶摇远去的背影,少年将军忍不住笑了笑:“高丫头找来的这兄弟俩都很有意思,这个当哥哥的更适合当兵......派人给西疆澹台大将军送一封信去,就说我跟他要个人,他可以不同意,我也可以去请旨。” 他起身上马,回头招呼了一下手下的精悍骑士:“走,再去迟圆国转一圈。” 千余名骑士整齐的用战刀敲打了一下胸甲,然后催马前行。 此时此刻的弥泓城内,叶无坷靠坐在躺椅上,他所在的地方就是那座被称之为圣庙的弥泓禅院,他就在禅院的一处高台上,从这可以看到禅院外边那片广场,可以看到正在收拾的木塔废墟。 他手里转着一串念珠,念珠看起来像是一种很漂亮很透彻的黄色,像是蜜蜡,或是其他什么珍贵材质,叶无坷还不懂得这些,他只是觉得这念珠有着不寻常的沉重。 他想着,若是自己早些想到了向问和尚的心思,那和尚可能就不必死了,可谁知道和尚也会说谎? 是啊,和尚没有明明白白的说谎,他只是偷走了叶无坷的无事包,让叶无坷错以为他是要去偷三祖真经。 “有持。” 叶无坷自言自语。 坐在他身边的师父苗新秀已经把关于向问大和尚的事都告诉了他,所以看起来平静的叶无坷其实根本就平静不下来,如果不是一个感性的人,他不可能从无事村一路宣扬着陆吾等人的事迹走到长安城,如果不是一个感性的人,他不可能追到黑武人的城关外边还不往回走,感性的人总是比别人更容易开心,也更容易难过。 “回去之后我想和鸿胪寺请个长假。” 叶无坷说:“我得把念珠送回栖山禅院。” 苗新秀道:“其实不必亲自跑一趟,安排人送去就好。” 说到这苗新秀又摇了摇头:“还是自己送去吧,大和尚也许会喜欢朋友去他家里做客。” “朋友......” 叶无坷闭上眼,看起来还是那么平静,只是转着那串念珠的手,不知不觉间力度稍稍大了些。 苗新秀轻声说:“他说希望有人帮他刻一块墓碑。” 叶无坷闭着眼睛貌似随意的应了一声:“知道了。” 苗新秀问:“咱们什么时候回长安?” 叶无坷还是那么随意的应了一声:“明天。” 他的伤很重,且还没远没有到好的时候。 在这禅院的另一间屋子里,东广云汇的大档姚三斤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他身后的屋子里传来阵阵的诵经之声,很轻,很缥缈,听起来能让人心神宁静。 姚三斤根本就听不懂那些禅宗的人到底说的是什么,他想着大概都是些好词儿才对,如果不是好词儿的话,世上哪有那么多人愿意听和尚念经?那些禅经翻译过来,应该就是恭喜发财,财源广进,八方来财,平平安安之类的。 可是一想又不对,他听不懂,那大部分人当然也听不懂,既然听不懂那就不可能是因为念叨的都是好词儿才吸引人。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你听禅经心神安宁吗?” 他问小伙计陈甲寿。 陈甲寿没有回答,安安静静的,他好像是真的听懂了那阵阵禅音到底是说了些什么,他已经安安静静的听了好一会儿,似乎已经彻底沉浸进去了。 姚三斤撇了撇嘴:“装什么装。” 陈甲寿还是没回答他,还是安安静静的听着禅经。 姚三斤往后靠了靠,他摸索了一会儿摸到了自己的烟斗,一只手就能动作熟练的把烟丝装进去,用大拇指按实之后点燃,使劲儿再使劲儿的嘬一口,好像不是在抽烟,而是在这天地之间争一口让人活着的气。 “你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事就不会反悔,说了回去之后就给你涨工钱就一定会涨,其实不只是应该给你涨工钱,东家去年就说,以你的机灵劲儿,以你的本事,把你放出去到一个稍微小一些的档口做掌柜。” 他低头看了看陈甲寿:“得意什么?” 陈甲寿还是没说话,但姚三斤一眼就看穿了他在得意。 姚三斤道:“是我没答应,我跟东家要你东家不给,那他想把你放到别的地方去我也不答应,好用的不给我却随随便便放走?想什么呢?!我又不是好拿捏的,他是东家又怎么了,我说不答应就是不答应。” 吐出一口烟气。 姚三斤道:“很快就会忙起来了,鸿胪寺的赵寺卿已经在和漠北诸国的人谈全面贸易的事,只要谈妥了,以后东广云汇就得安排一条固定的线出来,往漠北这边走的货就会成倍成倍的往上翻,以后缺人啊,尤其是缺你这样的人,我来之前就打算好了,这条线交给你管。” 他又看了陈甲寿一眼,那个年轻的小伙计安静的一点儿都不像他了,他在长安城东广云汇总号的时候,那张嘴叭叭的就没停下来过,从总号门前经常路过的,哪个不说陈甲寿的嘴巴贱,或许是因为在漠北见到了太多生死,所以因为这生死而变得安静起来。 “别得意。” 姚三斤又瞥了一眼。 “咱大宁越来越牛批......漠北这边这么多小国,单独拿出来一个都不算入流,可是这些小国只要给拧成一股绳,那何止是对抗黑武的前线,那也是牵制西北草原诸部的一把利器啊。” “陛下就是厉害......不用征战,只靠贸易就能将漠北诸国牢牢地控制住,用不了多久,漠北诸国交易所用的所有银钱全都是咱大宁制币,无需太久,只再两年,漠北这地方就没人再愿意用粗糙的银块,都爱用咱大宁的铜钱,又干净又漂亮,而且,很快就回流到咱大宁手里。” “说这些话你得听,听进去,这都是大本事......咱不说能完全想明白陛下这一步棋,可其中二三分咱是看懂了的,漠北这些小国的人连自己的钱都没有了,又没法自己制币,那还不狠狠的被咱拿捏?” 姚三斤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都是大本事啊。” 他拍了拍陈甲寿:“你听够了没有?” 身后那间屋子里,有几十位疏勒弥泓寺的禅僧盘膝坐在那,双手合十神态肃穆的诵经,说实话,这声音确实有点好听,连姚三斤这样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老狐狸,都觉得坐在这听一会儿心神确实安宁不少。 “再听一遍就走了。” 姚三斤道:“我都听出来念了几遍了。” 不久之后,屋子里的禅宗大和尚们起身,他们从屋子里鱼贯而出,每一个出来的僧人都向姚三斤微微颔首致意,姚三斤也格外客气的礼貌的,向每一个僧人回礼说谢谢。 做生意的人经常说谢谢,若是不能随时都客气一些和善一些生意能好做?哪有那么多人喜欢看你不好看的嘴脸?就算是为了赚钱而不那么真诚的说一声谢谢,也一定会比板着个脸强得多。 只是今天姚三斤说的这些谢谢,每一声都那么真诚。 等到所有大和尚全都走远了,姚三斤才直起身子,不得不说到了他这个年纪,酒色财气还一样都不戒,身子骨确实不如年轻的时候了,弯腰回礼的次数多了腰都酸的受不了。 “走了,次数够了。” 姚三斤又拍了拍陈甲寿,啪啪的响。 不只是拍了拍,还轻轻的吹去刚刚落在陈甲寿身上的灰尘,漠北这边就算没风的时候,好像沙尘也比中原大些。 姚三斤抱着牌位起身,拍了拍,吹了吹,装进他和叶无坷要的无事包里,又回到那间屋子里,把放在桌子上,被数十位大和尚诵经祝福过保佑过的骨灰坛抱起来。 出门的那一刻,姚三斤走了两步,忽然就走不动了,不肯松手的他是肩膀靠着柱子才坐下来,他坐在那,抽泣的肩膀都在颤,那双发白的手在骨灰坛上不停的摩挲着。 “你逞什么能?你才赚几个钱?你替我挡什么箭?我是老了,我是不如年轻的时候能打了,可我是大档啊,大档轮得着你替我挡箭?你不说话,你也不听话,你逞能的时候你就不听话,中了箭你还朝我笑,你笑什么啊笑!” 胖掌柜嚎啕大哭。 他的手轻轻的拍着骨灰坛:“不怕,我找弥泓禅院的大和尚给你念了九十九遍经文,保佑你魂魄不散,我带你回家去,咱回家,不怕,不疼了,咱回家。” 第一百六十五章回来一个大人物 - 天下长宁 - 知白 长安还是那么美,从漠北归来后再看到长安城的样子,感觉不是从地狱回到人间,而是从地狱直接到了天堂。 这一路上走过来叶无坷越发对他大哥亲手给他做的躺椅有了依赖,实在是太方便了。 叶扶摇做出这个躺椅只用了半天,但这躺椅的复杂程度能让世上大部分木匠为之头痛。 放下去的时候是一把椅子,提着中间往上一拉,躺椅的扶手就变成了两根拐杖,靠背能挂在后背上,分量也不重,走累了就往后一靠,座椅下边的支腿就能起到支撑作用,随时都能休息。 对于伤重还闲不住的叶无坷来说,这椅子简直就是他一路上能在车外走一走的最佳小助手。 回到长安之后叶无坷直奔家里,没去鸿胪寺也没去书院,他只想回到家里看看阿爷怎么样了,然后就把这躺椅放在院子里,往上一躺,好好的睡上一整天。 阿爷甚至都没有叫他起来吃饭,就坐在台阶上看着姜头呼呼大睡。 大奎二奎三奎在阿爷身后的台阶上排排坐,伤了前爪的小狼吊着绷带也蹲坐在那,这场面就好像回到了大家小时候,作为村子里最厉害的猎人,阿爷总是会被他们这些小孩子缠着讲进山狩猎的故事。 “阿爷。” 三奎最先忍不住开口问:“姜头一路上都这么睡,到了家里还是这么睡,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要不要在长安村里找个郎中给姜头看看。” 二奎已经笑话了三奎一路,一次一次的纠正三奎那不叫村叫城,疏勒也不是村,黑武也不是村,那叫国,可三奎却觉得并没有什么区别,大的地方人口也多那就是大村,小的地方人口也少那当然就是小村,不管大村还是小村,人都得有自己的村子。 阿爷看着叶无坷那已经睡的流出口水的样子,轻声回答道:“你们记不记得姜头小时候身子骨特别不好?” 一二三奎坐在台阶上同时点了点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小狼也点了点头。 阿爷语气轻柔的说道:“早些时候,姜头还很小,双山镇的赵先生就来看过,他说姜头活不长,寒毒太重,看完了之后摇摇头就走了。” “之后每隔一段时间赵先生就来看看,每次都用新的方子给姜头治病,可每次赵先生都是摇着头走的,一声一声的叹气。” 他看着姜头,满眼都是慈爱。 “姜头能活到九岁的时候,赵先生都觉得不可思议,他想不出是为什么,可是他觉得既然那么弱小的姜头自己都没有放弃,他这个做医生的也不该早早就给孩子判个死刑,于是赵先生离开双山镇,一走就是一年,回来后,赵先生带回来个古方,他把我们一家人都叫到一起,问愿不愿意试试。” “那是一个以毒攻毒的方子,赵先生说如果用了,可能会以火毒来中和姜头体内的寒毒,也可能会让坚持了十年的姜头就这么走了,大家那会儿都犯难,用吧,怕姜头顶不住,不用吧,姜头那会儿已经卧床不起快不行了。” 二奎紧张的问:“那是用了还是没用?” 大奎抬起手在二奎脑袋上扇了一下。 二奎不明所以,他不敢反击,但他抬起手就在三奎脑袋上扇了一下,三奎就叹了口气。 阿爷说:“用过之后姜头身子一日比一日好,可也多了个问题......若是别人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就会跑肚拉稀,而他就会呼呼大睡,睡一觉就好了,他十二岁那年才第一次跟着我们上山打猎,摘了个有毒的野果子吃,吃完没多久就困的受不了,下山那一路都是我们背回来的。” 他看向大奎:“姜头这次出门,是不是又吃了什么有毒的东西?” 大奎道:“姜头说追黑武那个什么世子的时候中了毒,但当时他就吃了解药。” 阿爷叹道:“世上哪有马上就能解毒的解药,就算是对证的解药吃下去,身子也得虚弱好多天,他吃了解药还继续追黑武人,追到人家家门口,力气都快用尽了,那毒又怎么可能不在身子里乱窜。” 二奎又紧张了:“姜头可别被毒死了!” 大奎一抬手就给了他一下,二奎一抬手就想给三奎一下,早有准备的三奎微微低头,二奎就打空了。 阿爷道:“傻二奎,要是能毒死他早就毒死了,不过看起来这次的毒确实有些厉害,一路上都在睡,回来还在睡,看样子不知道还要缓多久。” 三奎想起来这一路上姜头都离不开他大哥给他做的那个躺椅,没有躺椅支撑着连路都走不了多远,此时才醒悟过来,为什么蒜头要离开的时候走的那么急,还要特意为姜头做个躺椅出来。 他们三个知道姜头从小就体弱多病,别的孩子都在外边疯跑的时候,姜头就裹着个厚厚的被子看着他们笑,那时候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过,姜头看着他们笑的时候是多想和他们一起玩。 他们每次摘回来一些好吃的果子也都会先跑去送给姜头,姜头就傻乎乎的抱着那些果子笑好久。 三奎又想到为什么姜头话那么多? 也许就是因为十岁之前总是很少说话的缘故吧? 所以当姜头好起来之后,他会拉着村子里的每一个人没完没了的说,小话痨的名声,也是从姜头好起来之后才有的。 姜头实在是太喜欢这个人间了。 别人对他好一分,他就十分的还回去,有人威胁他,他肯定不在乎,有人威胁他朋友,他千山万水也要去干一架。 刚才二奎还问阿爷,姜头怎么那么傻,一个人就敢追那么远,阿爷说被姜头追的人一定是说了些什么或是姜头想到了些什么,那个家伙活着回去了,姜头身边的朋友就危险,又或者,是因为姜头在乎的什么人和那家伙有牵扯。 三奎说:“姜头出村之前特意跟我说,帮他每年都去双山镇给赵先生一家烧些纸钱,是因为赵先生救过姜头的命。” 阿爷摇了摇头:“赵先生最早是来给姜头他娘看病的,那时候姜头还动不了,但他知道赵先生是来救他娘的,所以那时候就说,如果有一天他能动了,能走了,就每年都要去看赵先生。” 他看向三奎:“姜头第一次求人,求的就是赵先生,姜头说赵先生能不能教我看病救人?赵先生问他说你自己都动不了你怎么治病救人?姜头说我动不了我也想学,赵先生不在的时候,我能救我娘,他说我知道赵先生不能总是在我家,赵先生还得去救别人呢。” 姜头这个孩子,在那时候就没想过学医能救自己,他心疼他娘。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二奎可怜兮兮的问阿爷:“要不,咱先吃饭吧?” 阿爷道:“走,对面吃面去!” 二奎噌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两只眼在听到第一个面的时候就开始放光了,虽然第一个面字,阿爷要说的根本不是面。 阿爷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把姜头叫起来,吃饱了肚子再接着睡也好,不能这样一直睡下去。 被叫醒的姜头看起来比刚回来的时候精神要好不少,脸色也恢复了几分红润,也许那一路上的昏昏沉沉,都比不上在家里这酣睡一场。 一听说要去对面吃面,叶无坷的眼睛也开始放光了。 “我要加肉。” 叶无坷看向阿爷:“你请。” 阿爷点头:“请!大不了纸人少买一个。” 叶无坷:“你这话说的,真心是不想请客啊。” 阿爷笑了笑:“少买一个,还有九百九十九个呢。” 叶无坷看向阿爷,阿爷哈哈大笑:“不会不会不会,开玩笑的,我哪有那么贪,我这一把年纪了......” 叶无坷道:“反正你自己也说了不算,到你没的时候置办什么还不是我们来,到时候就给你准备些纸牛纸马纸猪纸鸭什么的,多多的准备,让你在下边也能是大户人家。” 阿爷道:“我他妈都嘎了,我还得下去喂牛养猪?” 叶无坷道:“勤劳致富,死了活了都一样,不能做一个不劳而获的人,就等着我们给你烧纸钱,下边肯定没有干这个的,来钱那还不是嘎嘎快?” 阿爷:“孝顺,你是真孝顺。” 叶无坷道:“都是阿爷教的好。” 大奎二奎三奎就在他俩身后跟着傻笑,二奎其实根本没听懂那爷俩说的是什么,但他觉得如果自己不跟着笑的话,三个奎在一起,显得他最傻似的。 他们出门之后刚要去对面的面馆,就听到传来一阵阵的铜锣声,往声音响起的地方看过去,见那边已经聚集了不少百姓。 这几个好事之人一看到有热闹,哪里还顾得上肚子饿不饿,互相看了一眼就心领神会,全都往大街那边跑。 他们的铺子是在东西的小街上,声音传来的地方在南北大街,他们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可看阵仗好像很大,于是好奇心更重。 等到近处已经人挤人,大街两侧的百姓全都翘首往南看着,叶无坷他们听着百姓们的议论,逐渐的也就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是那位代替天子出巡的宰相回京了,据说已经出去了一年多。 铜锣声由远及近,开路的人分成两列,一声一声的敲打,像是在一遍一遍的宣告着即将经过的人有多位高权重。 因为人太多,叶无坷他们又不想把别人挤到后边去,于是他给了二奎一个眼色,二奎就把他和阿爷抱起来,一边一个的举着,三奎直接一跳趴在大奎的后背上,几个人的视线全都在那位宰相身上。 就在这时候叶无坷也看到了那个颇为熟悉的身影,在大街对面的人群中,是那个总是喜欢穿一身白衣的束休,虽然隔着一条宽阔的大街,可叶无坷还是敏锐的察觉到束休的神情有些不对劲,束休看了看车马过来的方向,又看了看叶无坷所在的方向,转身走了。 百姓们都称呼那人为徐公,可亲眼看到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徐公的年纪并不大。 他没有乘车,进城之后就一路步行,一边走一边和大街两侧的百姓们打着招呼,和蔼可亲。 这个已位极人臣的男人看起来风华正茂,身上也没穿官服,一身剪裁合体的衣服让他看起来温文儒雅,而他的笑容能让人觉得格外亲切温暖。 他甚至还能在人群之中认出某个百姓,脚步就会随之一停,拉着手和人聊几句,绝不会认错人记错事。 “如今大宁强盛。” 叶无坷身前的一个百姓有些激动的说道:“都该感谢陛下,也该感谢徐公。” 这话让叶无坷心里微微一震。 他对这徐公并不了解,所以格外好奇,这位徐公究竟都做了些什么,能让百姓们觉得过上好日子应该谢他,甚至能与陛下并列? ...... ...... 「【这是第三卷的最后一章,为新一卷做了些铺垫,第三卷的内容有一些争论和批评我都看到了,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和关爱,我会把这些都好好吸收,写更好的东西,写更好看的第四卷,新一卷要写的是姜头的父亲到底发生了什么,结合两个很大的案子一起来揭示,爱你们。】」 第一百六十六章死人坑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他们正在吃面的时候,余百岁背着手溜溜达达的进来了,一进门就埋怨道:“我到家里去了,没人,幸好我机灵到对面来看看,不然这一趟白跑......你们都吃面啊,我也来一碗。” 他坐下来一招手:“来一碗红烧肉面,不要面。” 掌柜的楞了一下,见余百岁已经开始在桌子上摆上一排铜钱,于是掌柜的也就没多话,实打实的给余百岁盛了一碗红烧肉来。 叶无坷道:“你说中午过来一起吃饭,现在天都快黑了,还埋怨我们不等你?” 余百岁嘿嘿笑道:“本来快到了,路过小淮河的时候看到一位旧友,她向我打招呼,我又不能没礼貌不搭理人家,大奎哥说过,人最重要的两件事,第一是讲礼貌,第二是别骂街,再说算算看我们俩也好久没见了,俗话说一见不日如隔三秋......” 大奎微微点头,二奎毫无察觉,三奎悄悄坐直了身子。 叶无坷瞥了他一眼,余百岁又嘿嘿傻笑。 他问叶无坷道:“姜头师父,你回来的时候说要亲自去一趟栖山禅院,咱们什么时候出发?我已经和我爹说过了,我爹说跟着你这样的师父出门,行千里路也是长学问的事,他不阻拦。” 叶无坷道:“大概还要再睡两天。” 余百岁立刻问道:“哪儿睡?跟谁?” 叶无坷放下筷子,似乎是想摸摸带没带那本三百六十五页的册子,余百岁立刻把筷子拿起来,双手递给叶无坷:“师父吃饭。” 余百岁其实不饿,他刚从小淮河那边出来又怎么可能饿着肚子,以他的速度能在小淮河里呆半天,那肯定是吃喝占去了大部分时间。 这碗红烧肉是给二奎要的,他一进门就看到二奎正在喝碗里的面汤,他以为二奎没吃饱,哪知道二奎已经干了四碗,但是当那碗红烧肉上来的时候,二奎就回头朝着掌柜的喊了一声:“来一碗红烧肉面,不要肉。” 看起来身材匀称修长,甚至感觉稍稍有些偏瘦的三奎已经吃了六碗,在家的时候他的饭量基本上就是大奎二奎的和,可吃那么多居然就不胖。 他见二奎又要了一碗面,他犹豫了一下后问道:“我还能吃吗?” 阿爷在他脑壳上敲了一下:“傻孩子,饭还要问能不能吃?” 三奎嘿嘿笑:“这不是没在咱村吗,这长安村里的饭还挺好吃的。” 阿爷道:“随便吃。” 三奎立刻抬起手:“掌柜的。” 掌柜的问:“你也再来一碗?你是不要面啊你还是不要肉?” 三奎:“我要一盆,一盆面一盆肉。” 大奎在他脑壳上敲了一下:“那是两盆!” 余百岁都看懵了。 叶无坷吃饱了之后问余百岁道:“那位徐公好像很得民心?我刚才看他进城的时候不少百姓夹道欢迎。” 余百岁想了想,有些为难。 “这怎么说呢?” 余百岁道:“不说其他,光说功绩,大宁的百姓们能过上现在的好日子有一部分功劳是徐公的,田改,税改,都是徐公带着人仔仔细细研究出来,为了能更实际,他还亲自到地方上明察暗访了一年之久,然后才逐步推行各项改革。” “比如田改之事,当初朝堂上的大人们想的是照搬楚时候的政令,毕竟楚国朝廷的政令不坏,只是到了地方上没人执行罢了,可徐公一力阻止,他说哪怕照搬过来且执行的极好,百姓们也不会觉得大宁比楚国时候强多少,所以一定要改,而且一定要改的让百姓对陛下无比敬重。” “可是徐公的田改之策在朝廷里就阻碍重重,还是陛下始终站在徐公那边,这才推行下去,一部分田地归于百姓,按人口分得固定的田产,想多种就从官府手里的公田租,各家各户按照人口分得的固定土地只收十分之一的田赋,而租种的公田则按照五分之一收取。” 余百岁看向叶无坷:“楚时候的政令虽然不坏可田产都在大户手里,百姓们想要租种只能从大户手里租,你知道楚时候租田要交给大户的租子是多少吗?也是五分之一......不过是百姓们留五分之一,八成的收成要交给大户,你以为这就完了?并不是啊......八成的收成交给大户,但田赋大户还不承担,百姓们还要用仅存的那两成的收成去交朝廷的田赋,风调雨顺的年景混个不饿死,万一有天灾......”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你想想看,大宁才立国二十年,经历过旧楚的一部分老人们还在呢,田改政令一颁布下去百姓们得高兴成什么样?而且原本归于大户和寺庙的那些田产被朝廷收公,就算是田赋比楚时候降低了那么多,可国库每年的收成却比楚时候高了很多倍。” 余百岁道:“再说这商税,楚时候对于这样的铺子收税是一刀切,不管你每年赚多少银子,固定就要交那么多的商税,徐公无数次走访之后,与朝臣们商议商税改革,按照商铺每年收成来制定税收,如果这家铺子今年生意不好,按照收支比例来算盈利不够税收的起征,只要查实,还能减免。” 叶无坷听到这点了点头。 百姓们对这位徐公爱戴,理所当然。 余百岁道:“大宁立国的时候,其实善于治国的人才少之又少,徐公那时候年纪不大,可极有见地,他又常年在民间奔走,所以百姓们希望看到朝廷有什么样的改变他都知道。” 说到这他语气稍稍一变:“可徐公啊,也不是个完人,他也有他的不是......” 叶无坷抬头看他一眼,余百岁笑容略微有些苦涩的说道:“不说这个了,还是说说什么时候去栖山禅院吧,我听闻蜀地美食天下无双,我这张嘴最擅长的就是两件事,一是吃肉二是喝汤,对蜀地美食我早有耳闻,说什么我也跟你去。” 他原本就随口一说,二奎却好奇的问道:“喝什么汤?” 余百岁:“没你的事!” 二奎:“你这人,有好喝的不知道与大家分享。” 余百岁道:“有些可以分享,有些不能分享。” 他这句话说完后,叶无坷都在怀疑他刚才说的美食到底指的是不是美食。 正说着呢,外边传来一阵阵很悦耳的马车铃铛响,叶无坷侧头往门外去看,果然是那辆他回来就让车夫送回廷尉府的马车。 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女先从车上下来,戒备的看了看四周之后才把车门完全打开。 余百岁提醒叶无坷:“你家高姑娘来看......我擦?” 叶无坷已到门外。 叶无坷和那位有着一双绝世长腿的聂姑娘客气的打了招呼,但眼神就没在聂姑娘身上停留片刻。 聂惑见他这般模样,忍不住偷偷笑了笑。 与此同时,还有一辆马车也停了下来,不过不是停在路这边,而是停在叶无坷的铺子门口不远处。 那个叫苏豆子的小姑娘刚要下车,或许是车里的陆浣溪看到了高清澄的车,于是拉了苏豆子一把,又把那刚要叽叽喳喳的小姑娘拉了回去。 高清澄下车之后示意叶无坷去那边打招呼,不必急着和她说话。 叶无坷点了点头,朝着路对面跑过去,苏豆子噌的一下就从车里下来,陆浣溪拉都没拉住。 苏豆子抬着头看叶无坷,忽闪着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把叶无坷浑身上下都看了个遍,然后才松了口气,那圆鼓鼓粉嘟嘟的小脸蛋,松口气的时候也明显稍稍小了些。 “没事没事。” 苏豆子回头向马车里喊道:“他没事,胳膊腿儿的都在呢,看起来什么都不缺!” 叶无坷讪讪笑了笑。 苏豆子道:“叶公子,你受伤没?” 叶无坷道:“没有,好着呢。” 苏豆子又朝着马车上喊:“没事没事,他没事,好着呢。” 马车里的陆浣溪那张俏脸已经红的像是熟透了的苹果一样,不但红还烫,她是真的不敢说话了,心慌的厉害,可她又不是个怯懦的女子,还是大大方方的下车来,朝着叶无坷行礼道:“叶公子好,我父亲让我过来看看,叶公子才从漠北回来,是否有什么需要我家里帮忙的。” 叶无坷连忙抱拳回礼道:“多谢姑娘,多谢陆叔叔,我一切都好,家里人也都好,确实都挺好。” 陆浣溪见叶无坷说话比她还有些紧张,没忍住又笑了笑,或是觉得这样十分失礼,连忙又道歉道:“我不是想笑,我是......” 苏豆子在旁边说道:“小姐,你好像很怂啊。” 陆浣溪:“!!!!!” 苏豆子学着叶无坷的样子抱拳道:“既然你没什么事那我们就放心啦,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就只管来陆家,我家老爷说了,他不来是怕你拘束,可他希望你有空就到家里去坐坐,不管是什么时候,都行。” 陆浣溪嗯了一声:“是这样的,父亲就是这样说的......” 叶无坷道:“那好,等我安排好就去府上拜访陆叔叔。” 他这一句陆叔叔让陆浣溪格外开心起来,但她又不好表现的太过了,于是客气了几句就告辞离去。 叶无坷回到高清澄身边后挠了挠头发,高清澄也没忍住噗嗤笑了:“你好像很怂啊?” 叶无坷道:“很少和女孩子说话,就怕说些什么错了的话惹到了人家,我嘴笨......” 高清澄:“你嘴笨?” 叶无坷又讪讪的笑了笑。 高清澄问:“难道你在无事村的时候,也很少和女孩子说话?” 叶无坷道:“无事村里没有几个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熟悉的是大妹二妹,她俩......我还多说话?我都是躲着走的,她俩都能摔死我。” 高清澄因为这话实在是没能忍住笑。 可是大庭广众之下,她大笑起来又显得不端庄,于是强行忍了忍,然后从随身的鹿皮囊里取出一瓶药递给叶无坷:“中了毒还去拼命的事,下次还干吗?” 叶无坷道:“看是什么事吧。” 高清澄:“嗯?” 叶无坷:“就,真的得看是什么事。” 高清澄难道还不知道这家伙的执拗,把药递给他后说道:“明日到廷尉府来,副都廷尉有一件案子要交给你去办,鸿胪寺那边暂时不会有什么大事需要你去忙,先跟着廷尉府把这案子查一查。” 叶无坷问道:“是什么案子?” 高清澄沉默了片刻,再说话的时候语气都沉重起来。 “江南道前阵子有水患,冲开了一个大坑,在这大坑里发现了数百具尸体......仵作查验过,死去的时间都不久,且,不是淹死的。” 她看向叶无坷说道:“三天后就要出发,你收拾好东西......我也去。” ...... ...... 【新一卷啦,求支持,大力些!】 第一百六十七章赤旗金券龙鳞刀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还是第一次来副都廷尉张汤的书房,他进来后的第一反应是让人闻名丧胆的张大人应该多多少少是有点病吧。 大白天,窗子关着也就罢了,厚厚的窗帘还拉着,所以屋子里需要点着不少灯火才能看清东西,叶无坷扫了那窗帘一眼,觉得光是那一扇窗的窗帘就得有十斤,实在是厚重到让人觉得浪费。 “好奇?” 坐在书桌后边的张汤问了他一声。 叶无坷一边把视线从窗帘上收回来,一边看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都廷尉体寒?” “嗯?” 张汤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叶无坷回到张汤书桌对面,自然而然的在椅子上坐下来:“我小时候家里就这样,我阿爷和我娘担心风吹进来,就把窗子封上,还用厚厚的棉布做了窗帘,也怪我,明知道吹了风连骨头都疼还总是忍不住的开窗往外看。” 张汤放下手里的卷宗,仔仔细细的看了看这个他已经不陌生的少年。 有两件事他很好奇。 第一,别人进他的书房看到这般布置,最先想到的这大概是他的怪癖,而叶无坷想到的则是他是否有体寒的毛病,当然叶无坷后来解释了一下,为什么他会与别人想的不同。 第二,别人进他的书房都是规规矩矩的站着,大部分人不只是规规矩矩甚至是战战兢兢的站着,哪怕张汤说话其实还算和善,可就是吓人。 叶无坷不一样,坐下来的时候不像是来见上官的,而是来见一位长辈,而且他是真没觉得这位被黑白两道都誉为鬼见愁的长辈有多吓人。 换做别人是这样的行为张汤可能还会有些淡淡厌恶,哪怕不厌恶也绝无可能说的上喜欢,因为别人若这样绝对是装出来的,故作姿态罢了,而叶无坷不是,他是真的就这德行。 张汤把桌子上的一个盒子打开,从里边捏了一块糖扔给叶无坷:“尝尝比你的高粱饴如何?” 叶无坷剥开糖纸放进嘴里尝了尝,摇头:“你这不行。” 张汤点了点头:“可我给你吃了我的糖。” 叶无坷:“......” 他只能遗憾的说道:“从无事村带来的都已经吃完了,能办完了这次的案子我就抽空做,都廷尉可以先定下,打算要多少?” 张汤道:“十块就好。” 叶无坷随即起身,从张汤的糖罐里认认真真的数出来九块硬糖,然后揣进他的口袋里,张汤一开始是好奇,眼神里的意思是这个家伙要干嘛?片刻之后就不是好奇了,眼神里的意思是这个家伙要他妈的干嘛! 叶无坷揣好糖,想着回去分一分,大家都尝尝,虽然不如高粱饴,但更甜。 他见张汤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自己,这才想起来解释:“高姑娘说礼物唯有在交换的时候才更有意义,我觉得应该在交换的前边再加两个字......平等。” 张汤点了点头:“她说的有道理,你说的也有道理。” 然后他把面前的卷宗往前推了推:“先看看。” 叶无坷接过卷宗的时候问了一句:“为什么是我?” 张汤道:“廷尉府里的人从我手里接过任务的时候,还没有人敢问我为什么是他们而不是别人。” 叶无坷道:“我不专业啊,廷尉府里高手如云,我只是一只菜鸟,这么大的案子交到我手里,都廷尉也是心大。” 张汤:“......” 他暗道心大的又不是我。 叶无坷翻开卷宗看了看,片刻之后身子就坐直了,脸色也越来越差,到最后眼神里已经泛起阵阵寒光。 江南道旧山郡楚县境内今年遭了水患,好在是影响不大,县衙官员请求距离百里之外的战兵队伍支援,又发动百姓,很快就将决口堵上了,大概有两千亩的田地被水淹了,朝廷已经快速调拨的赈灾物资。 事情到了这的时候其实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官府反应快,战兵反应也快,朝廷调拨物资更快,百姓的安置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只有一个规模不大的村子被洪水淹没之后,没有一个百姓逃出来,那个地方地势低洼,而且道路难行,洪水来的快百姓们不及转移似乎也没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可也许是天意如此,等洪水差不多退了地方官府的人在勘验灾情的时候发现冲出来一个地坑,在地坑之中竟然有数百具尸体。 最初的判断是,这片地方原本地下应该就有个天然的地坑,洪水冲击了村子,房屋倒塌,大量的水灌入地坑,把尸体也都冲进了地坑之内。 巧合就巧合在,尸体被冲进地坑之后,应该是地基再次下沉,洪水进入地下之后,尸体留在了第一层地坑之内,导致尸体并没有因为水灾而过度腐烂肿胀。 仵作检查之后才惊恐的发现,所有人都不是被淹死的,而是被毒死的。 当地官府怎敢瞒报这么大的事,所以消息很快就传到长安,陛下听闻之后震怒,将案子交给廷尉府查办。 见叶无坷看完了卷宗,张汤拉开书桌的抽屉,从中取出一个很精致的木盒递给叶无坷。 “为什么选你,有两个原因。” 他把盒子往前推了推:“第一个原因是你恰好在这会儿从漠北回来了,第二个原因是......陛下亲自点名要你去办。” 叶无坷心中一震。 他打开盒子看了看,盒子里是一块金光灿灿的形状很漂亮的徽章,叶无坷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种东西,第一反应是好看,第二反应是庄重,第三反应是好像很值钱的样子。 “赤旗金券。” 张汤解释道:“大宁的军人,按照单次军功的大小分为五等,第五等的奖励是一把黑线刀以及校尉级别的俸禄,第四等是一把黑线刀一块赤旗铁券以及校尉俸禄,第三等是黑线刀赤旗铜券五品将军俸禄,第二等是赤旗银券鱼鳞黑线刀以及五品将军俸禄,第一等军功,赐陛下亲自刻名的龙鳞黑线刀,赤旗金券,从四品将军俸禄。” 他看了看那赤旗金券:“你可以这样理解,二等军功就差不多算是活着的军人能领到的最高军功了,而一等军功,绝大部分都是颁给为大宁为百姓立下巨大功劳壮烈牺牲的军人,能活着得到一等军功的,大宁立国之后这二十年来,不超过一百人。” 他看向叶无坷道:“赤旗金券意味着什么,南下的路上你可以请教高清澄,你的龙鳞黑线刀还在锻造,不过在出发之前应该能交到你手里,从四品的俸禄,从这个月开始发。” 叶无坷看着那金光灿灿的正中雕刻着大宁战兵战旗的徽章怔怔出神,张汤这样最善于看人的人也看不出此时的叶无坷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他看起来没有那么激动,也没有那么紧张,只是平静的看着赤旗金券,可张汤猜着叶无坷可能已经握紧了拳头。 “陛下......为什么会点我的名?” 叶无坷像是自言自语似的问了一声。 张汤道:“我不知道陛下为什么会点你,但我知道这么大的案子就是一把双刃剑,你办好了,非但肃正国法惩奸除恶你也能名扬天下,办不好,你要么死在去办案的路上,总会有人想着在半路上送你上路,要么死在办不好案子要去的刑场上,总会有人有办法把你送上刑场。” 他再次看向那块赤旗金券,片刻后还是决定解释一下:“一等军功所得的赤旗金券没有早早备下的,都是在定下之后才开始打造,就如龙鳞黑线刀一样......就算是从你回来之前算,兵部,廷尉府,鸿胪寺,以及其他衙门都给你过了这请功的事,再奏报陛下,陛下也准了,赤旗金券也打造不出来,一块金券,最少要用几个月的时间精雕细琢,每一块金券上都雕刻着立功者的名字,籍贯。” 叶无坷听到这的时候把他手里的赤旗金券翻过来看了看,后边中间位置是空着的。 “这是陛下把留存宫里的样品先给了你。” 张汤道:“这赤旗金券有很多作用,最大的作用我先告诉你......你可以把它看做是一块免死一次的金牌。” 叶无坷脸色又变了。 张汤道:“现在你明白这件案子到底有多大了吗?” 说到这张汤拍了拍手,外边有两名廷尉各捧着一个托盘进来。 张汤指了指:“鸿胪寺那边如果你想回去就回去,但与廷尉府的官职不矛盾,廷尉府在其他衙门也有明面上的人,身兼两职,千办的职缺都满着,总共十二位,没有新的队伍之前,就没有新的千办职缺,那是副千办的锦衣,春夏秋冬的四季衣服,另外一个托盘里,是千办标配的各种东西。” 说到这他又看了看门外:“外边还有两口箱子,你那大奎哥二奎哥实在过于.......粗大,做他们的衣服比别人用料多一倍不止,所以得装箱,你做了副千办得有自己人协助,除了陈大奎陈二奎之外,其他人你还可以再选几个。” 叶无坷俯身:“多谢都廷尉。” 张汤若是被别人如此称呼的时候,总是会提醒一个字:副。 廷尉府是皇后娘娘创建,虽然皇后娘娘早就已经卸任了都廷尉的官职,可不管将来怎么样,现在都廷尉的官职必然是空着的。 “高清澄会替你从廷尉府里挑选一队人,明天你可以先来廷尉府熟悉一下他们,和高清澄商量一下,出发之前还需要什么你尽管提。” 张汤若有深意的看了看叶无坷:“我刚才说过了,陛下为什么选你我不知道,我个人理解大概是和你敢一个人追着黑武世子跑一千里有关,没有大勇气的人做不到那样,所以......你理解为什么是你了吗?” 叶无坷点头。 没有大勇气的人,是办不了这个案子的。 廷尉府里高手如云,也不可能都没有大勇气,之所以用一个菜鸟叶无坷,可不仅仅是因为需要大勇气,叶无坷脑海里浮现出来一个人的影子,莫名其妙的。 张汤没有告诉叶无坷,也不必告诉叶无坷的一句话就是......有时候一个认死理的愣头青,能办正常人永远也办不了的大事。 他只是又告诉了叶无坷一件和案子不相关的事。 张汤说:“大宁立国至今,有一位了不起的人一共拥有十一块赤旗金券,有一个和你年纪相差无几的人,已有五块赤旗金券。” 他满怀期待的看着叶无坷有何反应,这句话应该能激起少年斗志,叶无坷则试探着问他:“如果抗旨不尊,我的意思是陛下让我去办这个案子,但我不想去,那肯定是要杀头的对不对?那,我马上就用这块赤旗金券能行吗?” 张汤:“滚出去。” 叶无坷:“好嘞。” 第一百六十八章你可真勇 - 天下长宁 - 知白 他可真威风。 马车还没有停下的时候,高清澄就看到叶无坷在铺子门口等着了,身形笔直挺拔,穿一身副千办锦衣,手扶着腰畔的龙鳞黑线刀,如松一样。 叶无坷比离开无事村的时候高了不少,强壮了不少,也成熟了不少,但他依然还是那个山村少年,他的眼睛里依然保持着那份独属于他的纯澈。 前一息还站在街边威风凛凛,不管是谁从这路过都忍不住多看他几眼,而他似乎是在思考什么所以还有那么一丢丢冷傲的美感,可一看到高清澄的马车过来,那家伙挥着手傻笑的样子一下子就被打回原形。 二傻就是二傻。 赶车的聂惑看着他,心说自己居然在前一息还觉得这家伙确实很帅,没撑过一息,就又傻乎乎的了。 “聂姑娘好。” 叶无坷笑着打招呼,聂惑想着虽然刚才那一刻有些冷傲的样子确实符合她的审美,但是他笑起来,果然还是更好看些。 聂惑伸手:“一会儿去前边吃早饭,为了表示感谢我们来接你......” 叶无坷立刻从无事包里把钱袋子翻出来,直接递给聂惑。 聂惑道:“给这么多?” 然后笑道:“还是你结账吧。” 叶无坷连连点头。 上了马车之后,正在翻看卷宗的高清澄没抬头看他,只是示意了一下让他坐到对面去,叶无坷觉得认真办事时候的高姑娘真的是飒的一塌糊涂。 也不知道是哪个刚才还靠在车窗上感慨真威风啊,双向奔赴的审美果然还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马车缓缓向前,高清澄把手里那份她其实早就看过三遍的卷宗递给叶无坷:“这是昨日才刚送到廷尉府的,是旧山郡廷尉府分衙的人调查到的最新的情况。” 叶无坷连忙翻开,片刻之后就沉浸在卷宗之中。 他低着头看卷宗,高清澄这才看他。 她斜靠在车厢上看面前少年的眉眼,想着虽然确实好看可也不至于被那个老人家一而再再而三的夸奖吧。 “你一口气追到黑武的边城,为什么没放弃?” 她忽然问了一声。 叶无坷一边看卷宗一边说道:“如果那个黑武人不在边城门口停下来向我挑衅的话,我可能就不追了,毕竟到了人家家门口,城墙上那么多弓箭瞄着呢,可他停下来了,我一路上都没有找到机会用暴雨梨花,没机会,他受了伤我中了毒,但他停下来让我打,我当然要打。” 高清澄声音轻柔的说道:“可他停下来挑衅你,你也不该继续追了,你追过去,死的可能远远大过活着回来的可能,不管是怎么比对,你都不该冒险。” 说完这句话她好像反应过来自己声音过于轻柔了些,一点儿都不像她,于是坐直了身子,再说话的时候声音就故意的变得粗了些。 她说:“这种不理智的事,我最多容忍一次。” 叶无坷却理所当然的说道:“有些事不能做比对,没法计较得失。” 高清澄问:“什么事?” 叶无坷抬起头看向她,本来不想说的,可是高清澄那双清澈漂亮还略带威严的眼睛就那么看着他,他又没办法不说实话。 “那个黑武人说整件事都是他设计的,包括在澄潭关东韩人对咱们边民的袭击......陆吾大哥他们就是因此而死,这件事就不能以得失来计较了。” 高清澄点了点头。 她可能是这个世上最了解叶无坷的人之一。 所以她知道这个来自无事村的少年是有多爱这个人间,因为他是那么那么不容易才能留在这个人间,如果这个世上的人把怕死排一个等级出来,叶无坷一定是在最怕死的那个等级之内,别人出生是只要不出意外就能好好的活着,叶无坷是出了意外才能好好活着。 可是啊,他又会那么勇,勇的没有理智。 “还有就是......” 叶无坷觉得既然说了就不该隐瞒一部分,所以他补充道:“那位用剑特别厉害的前辈,就是你的......你的父亲,他说那个黑武人见过他了,以黑武人的阴险狠毒,一定会想尽办法除掉他,而他很能打,黑武人想要除掉他没那么容易,可黑武人一定会查到你是他的女儿,所以他不能放弃追杀那个黑武人,他不放弃,我也不放弃。” 高清澄扭过头,她想到了叶无坷是因为陆吾他们才不顾生死的去追杀那个黑武人,但她没有想到,这其中还有关于她的缘故,杨悲没与她说过这些,因为杨悲也没意识到那少年千里追杀是和他女儿有关。 此时的高清澄扭过头,是不想让叶无坷看到她眼神里有些热烈,而且那热烈肯定不会一闪即逝,所以她不敢让叶无坷看见。 良久之后,高清澄才借着抬手理了理发丝的机会把头转回来,眼神里的那种她害怕表现出来的情感已经退回去了,脸上的微微发烫也已平息。 她问道:“他亲口跟你说,他是我父亲的?” 叶无坷点了点头:“是啊。” 然后紧张的问了一句:“难道不是?” 高清澄点了点头:“是。” 她说:“他从来都没有对任何人主动提起过我是他的女儿。” 叶无坷道:“那他人还怪好嘞,谁都没有告诉就告诉我了,应是我背着他的缘故,没白背啊哈哈哈哈哈。” 高清澄在心里叹了口气,坐在马车外边支棱着耳朵的聂惑恨不得进马车里给叶无坷一脚。 然后聂惑又想到,如果不是这个家伙如此的傻,也应该不会有千里追杀的那般勇,傻和勇兼具的人很多,叶无坷是佼佼者。 高清澄对她说过叶无坷小时候身体不好的事,所以她也觉得叶无坷应该是那种特别特别在乎自己命的人才对。 在这之前,高姑娘说那傻小子心中坚持的真理只有一个:对的就是对的。 现在看来,傻小子心中坚持的真理应该是两个,第二个是:该干的就是该干的。 叶无坷忽闪着满是智慧光芒的大眼睛问高清澄:“他从不主动告诉别人你是他女儿,是因为害怕都跑去找他提亲吗?” 高清澄扭过头看向窗外。 聂惑在车外再次握紧了拳头。 “他身份有些特殊,所以我的身份也就一样有些特殊。” 高清澄看着窗外声音平静也格外认真的说道:“他的身份是前楚武亲王的儿子,我就是前楚武亲王的孙女。” 叶无坷心里巨震。 他想过很多可能,在夜深人静他格外想念面前这个姑娘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的想到很多很多,他想过高姑娘应该是皇后娘娘收养的孩子,甚至还想过高姑娘可能是为大宁立国赫赫战功的某个人留下的孩子所以被皇后娘娘收养。 因为那么多人管她叫郡主。 “东广云汇的东主叫曹猎,是我的舅舅。” 高清澄看向叶无坷道:“给你的那些东西,都是我从他手里要来的。” 叶无坷心里又震荡了一下,想起来高清澄的父亲说过东广云汇有他一半儿。 高清澄没有任何隐瞒,也没有任何遮掩,把她的家世和叶无坷仔细说了一遍,不知不觉间马车就已经到了廷尉府门口。 在车外的聂惑听的心情无法平静,因为只有她知道这是大小姐第一次将这些事告诉一个外人......外人么?也许不是的,当大小姐把这些事都愿意告诉某个人的时候,那这个人一定已经不是外人了。 马车停下来后,高清澄对叶无坷说道:“请你记住一件事。” 她格外严肃。 叶无坷立刻坐直了身子。 高清澄道:“不要再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轻而易举的决定放弃自己的生命去拼一把,你的生命很重要,那是那位赵先生穷尽一身本事救下来的,那是你的母亲无数个日日夜夜精心照顾保下来的,没有赵先生你不可能从十岁活到现在,没有你的母亲你连十岁都活不到。” 她说:“陆吾大哥他们三个对你来说很重要,他们应该教会了你如何去看这个世界,你知道他们了不起,所以不容许任何人玷污,我......对你来说应该也很重要,因为我知道你除了尊重我感激我也一定还有喜欢我的缘故在内,可这都不是我们能随随便便决定你生死的理由,当你再想去拼命的时候,除了陆吾他们,除了我,还要多想想你母亲,想想赵先生,想想阿爷,大奎二奎,无事村里那么多不信禅宗但总是双手合十祈愿保佑你平安长大的乡亲们。” 叶无坷低下头,手搓着衣角。 高清澄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抬起手在叶无坷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但我不是想告诉你不要坚持你心中的对错,更不是想让你放弃你心中的该与不该,而是想让你知道,以后做事要更冷静些,人都只活一次,早早死了,许多美好也就都变成了擦肩而过的遗憾。” 叶无坷重重的点了点头。 她说:“比如我。” 叶无坷猛的抬头。 这个阳光明媚的少女看着叶无坷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我可真的是一个值得你用一辈子去喜欢的女人啊.......叶姜头,你要是早早嗝屁了,往后人生数十年陪着我散步陪着我唠嗑给我包饺子的那个人可就是别人了啊,无事村外那条清澈小河里的鱼儿我还没钓起过一条,难道你想让我以后去别的什么村外让别的什么人来手把手教我钓鱼?” 她的手离开叶无坷的肩膀,在叶无坷面前晃了晃,然后推开车门走下马车。 车外的聂惑眼睛都瞪大了,嘴巴也张的老大老大。 她的表情说明了一切,她看着大小姐唯一想说的就是:小姐,你真的,好勇啊。 傻小子坐在车里好像石化了一样,眼睛睁的比聂惑还要大,嘴巴张的也比聂惑还要大,这个表情在聂惑看来唯一想说的就是:傻子,你真的好怂啊。 高清澄背着手晃着马尾辫往前走,看起来像是人间唯一的绝美的精灵。 “那!” 叶无坷像是个二百五一样朝着车外那道倩影喊:“晚上吃饺子吗?” 高清澄一边走一边举起一只手往前勾了勾示意跟上,也示意好的。 她没回头的说道:“多包些,你说的那个用剑特别厉害的前辈在我出门前告诉我说,他也想尝尝,俗话说拿人的手软吃人的嘴短,让他多吃些,看他还能说什么。” 说完就走,脸红红的,心突突的,但她也没忘了夸自己。 高清澄,你可真勇。 第一百六十九章进屋说! - 天下长宁 - 知白 离开长安去漠北的时候还没到九月,从漠北回到长安已是腊月末,算计着其实没几天就要过年,所以准备赶往江南道的叶无坷他们离开无事村的第一个年注定了要在路上过。 从廷尉府归来的叶无坷一直在想着,那老头儿还没有过过这般孤零零的年,要不然把他带上?可是这念头只出现了瞬间就被他摇摇头否定了。 副都廷尉张汤虽然没有说的特别明白,可是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这一趟可能比去漠北还要凶险。 高清澄在马车里和他说的那番交心话不仅仅是告诉叶无坷要珍惜自己的生命,也是在提醒叶无坷江南道的事绝不简单。 没有谁会无缘无故还能轻而易举的屠掉一个小村子几百口人,这中原江山早已经不是楚国末年时候的兵荒马乱。 所以这一趟南下还是不能带着阿爷,哪怕他真的想带阿爷去看看那传说之中人间至美的江南水乡,看看小桥流水,看看园林如画。 哪怕北方已是冰天雪地,江南那边应该依然是遍野繁花。 纠结着走到家门口,叶无坷抬头看,发现家门上竟是已经早早的贴上了福字春联,一如既往的还是阿爷亲笔写的字,看起来有一种和长安城格格不入又相得益彰的朴实美感。 还没进门就听到院子里的说笑声,叶无坷将对那江南大案的阴霾全都往心里使劲儿压了压,嘴角堆起笑意,迈步进门。 阿爷他们正在拿着一张纸看,那是二奎第一次担当重任为今天的晚饭列出来的单子。 叶无坷去廷尉府的时候,雁塔书院里来了几位弟子,一路打听着找到家里,没别的事,就想看看大奎二奎的作业完成的怎么样。 结果这俩的表现让书院弟子大为不满,于是阿爷也算开了眼界,头一回看到小先生们追到弟子家里来打手板的,大奎二奎那两个雄伟壮阔的家伙像是两只变异了的兔子,蹲在那,伸出手,龇牙咧嘴的被小先生们用戒尺好好教训了一顿。 听闻他们马上又要离开长安,小先生们想了想留作业大奎二奎应该还是完不成,于是留下了两本书,交代他们两个无论如何也要再多认识几个字,不光要认识,还要记住。 三奎这个从来都不怎么爱笑的家伙,今日有些合不拢嘴。 阿爷说为了检查一下大奎二奎在书院里学的那些字还记住多少,于是就把提前要吃的年夜饭都做些什么交给大奎二奎了。 此时此刻,阿爷手里拿着大奎二奎列出来的菜单,绞尽脑汁的猜,一猜一个不吱声。 叶无坷到近前探着脑袋看,一看也是一样的不吱声。 拍古,顿小几,于,朱踢,郭包又,二个亮才...... 见众人看的如此如神,三奎也凑过来看了看,瞧了几眼就大为震惊,看大奎二奎的眼神满是那种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巨大震惊。 也只有三奎赞了一声:“这字可以啊,这菜可以啊。” 阿爷对叶无坷说道:“今儿腊月二十八了,你们明日就要起程南下,不如今天晚上就先把年夜饭吃了,不然的话你们路上也吃不上什么,过年的时候或许连个开着的店都没有,每天饿了也就是啃几口干粮。” 叶无坷点了点头,然后压低声音说道:“晚上高姑娘和她父亲也要过来吃饭,应该还有聂姑娘。” 阿爷一愣,然后咧开嘴就笑了:“走走走,买菜去买菜去。” 叶无坷道:“我路上买了些,应该够了。” 阿爷看都不看他买了些什么,只是拉着叶无坷往外走:“不够不够不够,你买的那些肯定是不够,高姑娘爱吃饺子,爱吃鱼,在无事村的时候可爱吃我做的肉皮冻,可惜来不及做了。” 叶无坷低头看了看自己两只手都要拎不住的东西,笑了笑放下:“你说不够就不够,反正是你掏钱。” 阿爷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那当然是我掏钱,我是一家之主,今日有贵客临门,这钱我不出谁出?” 三奎虽然聪明的不像是奎家人,可他对叶无坷和高清澄的事并不是很清楚,他问大奎:“老大,什么客人要来啊,看阿爷这样子,就跟那天七奎发现鸡蛋是从鸡屁股里出来的时候一样激动。” 大奎说:“鸡蛋能跟高姑娘比?那可是高姑娘啊,去过咱村的。” 三奎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懂了!我去劈柴烧水!” 二奎:“炖什么?我也吃!” 与此同时,在来叶无坷家里的路上,端坐在马车里的杨悲时不时的低头看一眼,他总觉得自己的穿着是不是过于随意了,片刻后又觉得是不是过于庄重,然后又侧头看看,自己带的礼物是不是不够,或是过于浮夸。 高清澄坐在他对面,还真是第一次看到她爹这个样子,越看越觉得好玩,终究还是忍不住扭头笑了笑。 “我已经很久没有去别人家里做过客了。” 杨悲严肃的说道:“我只是怕显得没有礼数。” 高清澄忽然问道:“你多久没有吃过自己家里的饺子了?” 杨悲回答:“老胡他们包的还不错。” 老胡是杨悲家里的管事,已经跟了他许多年。 高清澄:“我学会了。” 杨悲一惊。 他的女儿,居然学会了包饺子? 高清澄说:“叶家阿爷说,我是他见过的最心灵手巧的人,还说我包的就饺子漂亮,虽然措辞稍显夸张了些,但也大差不差吧。” 杨悲心中触动。 他好像很少见到女儿这么开心的样子,在他的印象里,清澄是那么那么喜欢一个人独处的性格,她的世界里只有无穷无尽的书和来来回回的那一剑。 正因为这一点,杨悲把心里对叶无坷那为数不多的不满意全都给甩了出去。 闺女的笑,真的好看。 就在这时候马车忽然停下来,赶车的聂惑从车上下来说了一声:“许姑姑的车。” 高清澄微微一怔。 一辆马车在路边停下来,聂惑快步到近前俯身道:“许姑姑,是要去见我家小姐吗?正巧小姐要出门,我现在就去把她叫过来。” 马车里有一个温和的女人声音传出:“皇后娘娘让清澄进宫,恰好我出来办事就顺路过来把清澄接过去。” 此时高清澄也下了马车,到了宫里的马车旁边:“许姑姑,急事?” 马车门打开,一个看起来四十几岁年纪,说不上有多漂亮但第一眼就让人觉得温和可亲的许姑姑笑道:“皇后娘娘没说什么事,估计着是因为你要南下所以有话交代,你们这是......有急事?” 她微微侧头,看到了也从马车里下来,一身颇为庄重装束的杨悲,所以她都错愕了一下。 虽然没有见过几次,可在她的印象里,杨悲从来都是一个洒脱不羁的男人,每次见他都是那一身浆洗发白的长衫,一双干干净净的千层底布鞋,今日这装束,着实是第一次见。 “你们有要紧事?” 许姑姑把急事改成了要紧事。 高清澄道:“只是要去朋友家吃饭。” 许姑姑眼神稍稍飘忽了一下,转瞬就猜到了,于是笑着说道:“吃过了就去宫里,你知道皇后娘娘一般都睡的晚,我回去会和她说,你安心去,不必着急。” 说完朝着杨悲那边颔首致意,杨悲抱拳回礼。 许姑姑看了看高清澄的装束,微笑道:“登门做客也不知道穿的郑重些,有没有带礼物?” 高清澄回答道:“我爹准备了些礼物。” 许姑姑道:“我是问你。” 高清澄摇摇头。 许姑姑无奈的看了看她,从身边拿了个一个精致的礼盒递给高清澄:“这本是皇后娘娘让我捎带回宫里的东西,你先拿去,我一会儿路上再买一份就是了。” 高清澄问:“点心?” 许姑姑道:“你知道陛下就爱吃这些,宫里的御厨做的点心又太精致。” 高清澄嗯了一声,接过来:“那姑姑你回去再买,我拿走啦。” 许姑姑看着这丫头眼神里以前从未有过的光彩,忍不住从心里都高兴起来,她以前总说高清澄太安静,安静的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现在再看,这才是小姑娘该有的活泼可爱。 她伸手帮高清澄整理了一下衣服:“去吧去吧,皇后娘娘若知道了......” 高清澄:“不许她知道,她要是知道了,我再去宫里,我可怎么熬?” 许姑姑一想到皇后娘娘那个急头白脸八卦的样子,忍不住笑:“那可不行,这么大的事我不可能不告诉皇后,你就自己做些准备,想想皇后娘娘会问你些什么就是了。” 简短的聊了一会儿,许姑姑乘车返回未央宫。 到宫里问了问,说是皇后娘娘在御书房那边,于是许姑姑又转到御书房这边来,一到门口就感觉气氛不对劲。 原本应该在门口伺候着的几个内侍,全都距离御书房远远的站着,一见到她来了,那几个内侍都客气的行礼。 掌印大太监冯元衣看到许姑姑过来,他就朝着这边迎了几步。 “这是怎么了?” 许姑姑轻声问了一句。 冯元衣道:“陛下发脾气呢,张汤大人刚走,皇后娘娘在书房里劝着,姑姑是有事?” 许姑姑道:“皇后娘娘让我去请高姑娘进宫,我过来回禀一声。” 冯元衣往后看了看,问:“高姑娘呢?” 许姑姑压低声音道:“和她父亲一起去朋友家里做客吃饭,晚一些来。” 冯元衣:“噢......嗯?!” 他眼睛骤然睁大:“杨先生,和高姑娘一起去?” 这八婆的嘴脸啊,双眼都在放光。 许姑姑点了点头。 冯元衣笑道:“陛下正在发脾气,我知道怎么劝了。” 这位在别人眼里永远是那么严肃刻板的身兼监门卫将军和御书房总管两大要职的大太监,一路小跑着到了书房门口。 “陛下,皇后。” 冯元衣俯身道:“皇后娘娘,许姑姑回来了,她说奉皇后的旨意去请清澄姑娘来宫里,清澄姑娘回话说,和她父亲一起去朋友家里做客,要吃过饭才能来,许姑姑怕皇后娘娘等的心急,让我过来向您禀告一声。” 正在给皇帝揉着太阳穴的高皇后点了点头:“知道了,没什么急事,她吃完饭也就来了.......” 手上动作一停。 闭着眼睛的皇帝则刷的一下子就把眼睛睁开了。 皇帝与高皇后同时同声的说道:“让她进来说!” 第一百七十章小事不卖人情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一辆看起来颇为寻常的马车在长安城的大街上缓缓经过,好像每个人都很熟悉这辆车似的,走在街上的行人会自然而然的朝着马车行礼,对面驶过来的车马也会尽量往边上多靠靠,停车等候,待这辆马车过去后才继续前行。 赶车的是一个看起来已有五六十岁的老车夫,身上穿着的也不是什么名贵的衣服,他真的只是一个车夫,可他应该是这长安城里最有名的车夫了。 徐公的车夫。 徐公的马车和他的人一样简朴,这辆车已经用了快二十年,车厢看起来已经十分老旧,不过依然牢靠。 只要徐公在长安,车就会沿着这条固定的路线每天走个来回,二十年了,百姓们都已经熟悉了这个画面,也熟悉了车夫,更熟悉了徐公的早出晚归。 人们已经好像忘记了,徐公成为大宁第一任宰相的时候年纪其实一点都不大,人们似乎也固执的认为,年纪不大的徐公也是他们心目之中最为慈善的长者。 马车里的徐绩盘膝而坐,双手放在膝盖上,他的呼吸很平顺,显然也修行过一些道门心法。 只是他平日里太忙了些,除了呼吸吐纳的事,也就抽空能练一练八段锦。 他已经做了二十年的宰相,他依然不是个老者,看他那张脸,没有人会觉得他超过四十岁,可看他那一头花白的头发,又会让人觉得他早已苍老。 在徐公对面坐着一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端端正正的坐在那连呼吸的声音都刻意压的很低,因为他知道徐公确实太操劳,每天在车里盘膝调理呼吸的这点时间就是难得的休息。 车轮碾上了一颗不大的石子,马车微微晃了晃,徐公睁开眼睛,对面的年轻人连忙把早就准备好的一条毛巾递过去。 车里有火炉,所以一点儿也不寒冷,长安城这天气再怎么凌厉,也攻不进这老旧但坚固的车厢。 年轻人始终让热水保持着温度,也时刻准备着把泡好的热毛巾拧干一些递过去。 徐公接过毛巾后敷在脸上,这位已经手握朝廷重权二十年的男人缓缓吐出一口气,毛巾还在脸上盖着,嘴那个位置把毛巾上的热气吹起来,这位权臣,在这片刻像是在吞云吐雾。 “衍笙。” 徐公问道:“江南道旧山郡的案子,你怎么看?” 名为申屠衍笙的年轻男人微微低头回答道:“先生,弟子觉得这事就是奔着先生来的,先生在江南巡视的时候什么事都没有,先生才回京旧山郡就出了那么大的案子,要说巧合,弟子是不信的。” 徐公嗯了一声后问:“理由呢?” 申屠衍笙道:“这两年来,关于陛下对先生越发不满的传闻闹的沸沸扬扬,所以有些人就会胡乱猜测,陛下是不是觉得先生现在做事已经不得力了,还有人猜测,陛下要去掉的不是先生而是宰相之位。” 盖在温热毛巾下的徐公没有回应,也没有什么表示,可申屠衍笙却马上就感觉到了徐公的不满,这不大的马车里顿时就产生了一种让他心慌起来的压迫感。 “弟子错了,弟子不该说的那么远。” 申屠衍笙整理了一下措辞后继续说道:“先生在江南道查吃空饷的案子,人还在半路,江南道就出了屠村的事,隐隐约约的,和旧山郡赈灾有所牵连,先生恰巧就在江南道,赈灾的事先生也算亲自过手,所以弟子看来,一是故意造出来这么个案子,好以赈灾的事为借口给先生身上扣个天大的罪名,二是转移军队吃空饷的事,让陛下只盯着先生一人。” 徐公还是没有回应,呼吸似乎又恢复了刚才的平顺。 申屠衍笙道:“不过这事其中也有个耐人寻味的地方,就算这案子发了,也不好引到先生身上,先生清清白白,赈灾的银款粮物资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问题,他们造出来这么大个案子,到底是图谋什么?” 徐公伸手把脸上的热毛巾取下来,申屠衍笙连忙接下来又在温水里泡了一会儿,拧到半干,第二次递给徐公。 徐公擦了擦脸,擦了擦手,随意把毛巾放在一边。 “你看事总是能看到要紧的地方,但你看事又总是看不到更深的地方。” 徐公接过来申屠衍笙递给他的药膏,他在手上搓了搓然后涂抹在太阳穴上。 “江南道这两个案子,其实可以归于一处。” 徐公道:“你有没有想过,吃空饷的那批人,和死在水灾里的那批人是不是有什么关联?他们究竟是单纯的要针对我,还是想趁着水灾这个机会把隐患都抹掉,又或者,这看似的天灾水祸是不是人祸?” 申屠衍笙的眼睛骤然睁大,脸色也微微变了些。 “先生的意思是,那些被毒死的村民和吃空饷的事有关,为了掩盖此事,有人故意让羊河决堤,但他们又不放心,唯恐那水淹不死整个村子的人,所以提前下毒......” 申屠衍笙的嗓音都在发颤了:“他们好大的胆子!” 徐公轻轻揉着太阳穴说道:“你刚才说,朝中有人猜测陛下要去掉我,或是去掉宰相之位,这些......恰恰是陛下希望看到的。” 他睁开眼睛看了看申屠衍笙:“你是我诸多弟子之中悟性比较愚钝的一个,所以我才把你留在身边,让你出去做官也不是不行,可你啊,做小官还可以,做大官就吃力了。” 申屠衍笙俯身道:“弟子自知鲁钝,但弟子也因此而能留在先生身边,恰恰是弟子天大的福分。” 徐公满意的微微颔首:“你性子里最好的一点就是不骄不躁,再跟着我多历练几年,学的多些,透彻些,我就放你出去做一方父母官,等到你自己做了官,你才能理解做官的不容易。” 申屠衍笙道:“弟子还是更愿意在先生身边服侍,做官太累了,弟子见到的先生是整日都在操劳的先生,这样的官弟子实在是......不敢做。” 徐公忍不住笑了笑,申屠衍笙还是会说话的。 于是他决定,趁着还没到家多点拨这弟子几句。 “陛下的手段,哪有那么肤浅。” 徐公缓缓道:“陛下让朝臣们,甚至是百姓们都看出来,他可能要拿掉我的宰相之位,如此朝中必然不安稳,这是毫无道理的事,陛下为何要做?” 申屠衍笙试探着问道:“陛下就是希望那些希望大宁朝廷不安稳的人自己跳出来?” 徐公道:“陛下喜欢看到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自己斗,前些年文官和武将斗,斗了个什么下场?该拿掉的人全都拿掉了,而为了避嫌,连唐大将军都请旨去了西北练兵。” “没两年,又是楚时候的旧臣和大宁的新臣斗,斗来都去,结果呢?多少人因此而丢了性命,朝廷里那些尸位素餐只想着争权夺利的败类被齐刷刷的砍了一批。” “现在,陛下又让满朝文武都觉得他对我不满了,这时候跳出来的人,你且看着,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徐公自己都觉得有些话多了。 他再次闭上眼睛:“让他们闹去吧,闹到最后笑的人是不是我,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肯定是陛下。” 申屠衍笙到:“幸好廷尉府那边还是公正的,陛下让张汤派人去江南道接手案子,而不是让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去,就说明陛下对先生依然深信不疑,那些人跳着脚的闹,那就闹,闹到最后他们才知道陛下对谁才最看重。” 说到这,他又试探着问了一句:“要不要弟子和江南道的官员们知会一声,让他们尽力配合廷尉府调查?尤其是不能只查屠村的事而不顾空饷案。” 徐公微微皱眉:“多此一举!” 申屠衍笙连忙俯身:“弟子错了。” 徐公道:“张汤办事历来不偏不倚,他是唯一一个不可能参与党争的人,屠村案和空饷案,张汤都会查个水落石出,你让人去江南道打什么招呼?” 申屠衍笙头压的更低了些:“是弟子胡言乱语了,弟子确实愚钝,只想着替先生分忧,却总是办错事。” 徐公道:“这案子不用管,如你一般心思的大有人在,谁若过来献殷勤,你都如此回答就是了。” 申屠衍笙道:“是,弟子谨记。” 他再次抬起头,小心翼翼的说道:“这次负责查案的除了高清澄之外,还有一个原本没听说的叶无坷,突然就声名鹊起,这一年来,没有一个年轻人的锋芒能盖过他,此人将来应该是前途无量了,所以弟子要不要提前和他打个招呼?” 徐公眉头微皱。 申屠衍笙道:“可以不让下边的官员过于殷勤的与廷尉府的人接触,但对于叶无坷这样的新秀可以多结一些善缘,让叶无坷办案的时候知道知道,他办案顺利是徐公帮了忙的。” “衍笙,你让我失望了。” 申屠衍笙吓得不敢再坐着,离开座位就在马车里跪下来。 徐公语气微寒的说道:“陛下信我用我,就是因为知道我做人做事是个什么样子,我刚才说,张汤是最不可能参与党争的人,我就是第二个......你居然想着替我去拉拢一个后起之秀,是想让人猜测我怎么了?是真的要失势了,都不择手段的拉拢新秀了?” 申屠衍笙脸色发白,连头都不敢抬。 徐公缓了缓后说道:“你记住,在朝为官确实不能不顾及着人情世故,可一个后起之秀需要我去卖个人情给他?在我这个位子,做人做事都要谨慎再谨慎,叶无坷再怎么风头无两,也不值得我去主动示好,小人情的事没必要去办,雪中送炭的小人情也是小人情,没人会铭记于心还感恩戴德,锦上添花的小人情......那就更没必要。” 申屠衍笙跪在那,不住点头。 良久之后,徐公道:“你总说喜欢留在我身边,可其实你的心早就在外边了,你不是想给我去送个小人情,你是想给你自己结善缘铺新路,罢了......你若愿意去多接触一下这所谓的后起之秀那就去,顺便把屠村案和空饷案都尽快做个了结。” 他摆了摆手:“去吧,办好了,我放你出去做个县治。” 第一百七十一章底气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从来都没有见过阿爷坐的这么笔直端正过,这个烟斗不离手酽茶不离手的老人家,此时坐在椅子上几次抿了抿嘴都没好意思先去端起茶杯,当然就更不可能将烟斗摘下来点上。 其实叶无坷看的出来,当初在无事村阿爷第一次见到高清澄的时候也紧张,只不过装模作样,还勉强撑得住。 此时在高清澄父亲面前,老人家底气全无,特意换了一身簇新的衣服,可穿在身上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对比之下,见惯了大场面大世面的杨悲就要好的多,他坐在那还能时不时的主动和阿爷聊上几句,只是你仔细看的时候才会出察觉,手中有剑就可在这江湖恣意纵横的大高手,正在用指甲剋座椅扶手的边缘,漆皮儿都给扣掉了。 陪坐在下边的苗新秀其实最坦然,他看着那两位板板正正的姿态也觉得难受,所以他要扮演的就是那个待客的角色,偶尔起身给杨悲添茶,然后拉几句家常话。 在更往后的位置陪坐在这的一二三奎如坐针毡。 三个人也都换上了新衣服,坐在那就好像三尊雕塑,二奎听话,大奎说今天来的是妹夫的岳父,妹夫的岳父就相当于咱爹,但不是真的爹,所以要乖巧些。 二奎当时就没完全反应过来,他想着大奎说的应该没有一点毛病,姜头是妹夫,那高清澄就当然是咱妹妹,咱妹妹的爹那当然就是咱爹,和咱爹说话......为什么要乖巧些?在家的时候,他和奎爹摔跤能摔的冒火星子。 可是大奎说了,你要是敢乱动,我和三奎一块削你。 二奎从来都不怕三奎,虽然从来都打不过,但一想到三奎协助大锅揍他,二奎还是颇为忌惮的。 叶无坷在择菜,高清澄在院子里逗弄着那只本不该通人性可在她面前比狗还乖巧的狼,用叶无坷的话说就是,它也就不是狗,它要是狗能让舔狗都无路可走。 它是真能装啊。 在漂亮姑娘面前又是摇尾巴又是来回跳的,被高清澄揉了揉脑袋,这家伙连狗都不会的狗夹子音都出来了,一脸讨好。 聂惑就想笑,从进门开始就想笑。 这一家人真的是太好玩了,尤其是一二三奎,那三个人排排坐,从大到小全都是手放在膝盖上,身子端正,目不斜视,但只要杨悲和阿爷聊了些什么有意思的笑起来,那三个气氛组的马上就跟着笑,聂惑确定,那三个货其实根本就不知道在笑什么。 好在是这种极其难受的场面没有持续多久,阿爷说了一声你们去帮忙做饭,那三个家伙如同脱了缰的野马一样冲出屋子,争先恐后,就好像多待一息就得死。 屋子里人少了些,留下来的三个大人看起来也稍微能松口气。 杨悲问阿爷道:“无坷的功夫很好,他是跟着您学的?” 阿爷连忙说道:“不是不是,我就是个打猎的,会一些也是花把势,可教不出好功夫来,无坷小时候身子骨弱,大部分时候都在屋里猫着,他哥从小喜欢练功,是照着他们爹留下的几本拳谱练出来的,十岁之后,是无坷他哥教他练功。” 杨悲这才知道叶无坷的功夫,竟然是十岁之后才开始练的。 所以他不得不又对那个傻小子多了几分刮目相看,十岁才开始练功,今年十七,平日里还要帮家里做事,种田,打猎,收拾院子,这些事其实极占时间,所以满打满算的说,叶无坷练功的时间也没几年。 “他爹?” 杨悲看向阿爷。 阿爷刚要说话,院子里逗狼的高清澄轻轻咳嗽了一声,阿爷还没反应过来,杨悲就立刻说道:“他爹了不起,佩服佩服,您老身子骨也还行,在长安城还打猎吗?” 阿爷:“啊?” 高清澄:“......” 蹲在她旁边的聂惑使劲儿抬起头,才让笑出来的眼泪不那么快往下流。 苗新秀看着这场面实在是尴尬,再这么下去阿爷肚子里那点话可能连吃饭都坚持不到,他脑子里忽然亮了一下,然后问杨悲道:“杨先生喜欢下棋吗?” 杨悲微微一笑:“略懂一二。” 苗新秀一看这架势就暗道一声操蛋,杨先生这样的人琴棋书画哪有不精通的,想想他和阿爷那般棋艺,他就后悔自己问了这句,可既然话已出口,那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他起身,缓缓呼吸后说道:“那趁着这会儿有空,向杨先生请教一下?” 杨悲:“好啊。” 苗新秀往前走了两步,把阿爷扶起来:“阿伯,你来。” 阿爷:“啊?” 叶无坷在厨房忙活了好一阵儿,虽然他也没什么自信能把这次注定了无比隆重的晚饭做的有多好吃,但他知道自己必须拿出十分本事来,最起码得让杨先生知道以后高清澄吃他做的饭不会那么委屈。 他抽空到客厅来给杨先生倒茶,一进门就看到阿爷和杨先生对坐在棋盘前,两个人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阿爷紧张的额头都是汗,杨先生虽然看起来不像阿爷似的紧张,可还是时不时调理呼吸。 叶无坷看了看棋盘,心中一震。 这么棋逢对手的臭棋篓子,普天之下都不多见。 不说整个天下吧,整个无事村都没有一个下棋会输给阿爷的,就连倒数第二的苗先生,也不至于和阿爷僵持到把棋盘都快下满了。 杨悲这个人,符合叶无坷对世外高人的所有幻想,不管是相貌还是气度,不管是武艺还是学识,完全符合叶无坷对绝世高人的理解,在他看来杨悲就是修满了级的人类。 最终,杨悲和阿爷竟然握手言和。 从来都没有与人打过一个平手的阿爷,忍不住站起来舒展了一下双臂。 杨悲也是一脸的享受:“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平手啊。” 叶无坷心说快走快走,一会儿这两位要是拉着他做个点评,以他肚子里那点墨水,根本就完不成如此艰巨的任务。 他肚子里的墨水不少,绝对不少,但应付这种场面,老祖宗一共也没发明出几个词儿来,你就想想吧,老祖宗当时有多为难。 叶无坷说了一声我忘了还煮着饺子呢,快速逃离。 院子里,蹲在高清澄身边的聂惑压低声音说道:“小姐,我一开始还觉得那傻小子跟你千不配万不配,现在我忽然间明白一件事,这事其实很重要,那就是......你要和他真在一块了,你以后肯定没有不开心的日子。” 高清澄看了她一眼,聂惑蹲着往旁边挪了挪。 其实聂惑自己也不是特别能说清楚,但她从一开始稍显排斥叶无坷到现在的勉强接受,大概是因为,那个傻小子满眼都是大小姐的样子。 未央宫。 皇帝听许姑姑把事说了一遍,他看向皇后,皇后已经憋不住笑了,虽然他们不可能跑去亲自看看那场面,但好歹想想就能想出来个大概来。 皇后看向许姑姑道:“一会儿你再出宫去一次,那丫头说不准今晚就找个借口不来了,她怕我问这问那的,我身为皇后难道还不知道何为端庄?你就去家门口等着,她一出门你就把人接过来,端庄的问,我还是会的。” 皇帝笑着说道:“就在御书房里问,这世上哪还有比御书房更端庄的地方。” 高皇后:“好嘞。” 许姑姑:“......” 整个宫里,很多人都知道高皇后对高清澄有多好,为了维护这个有着前朝楚国皇族血脉的小姑娘,高皇后将她的姓氏都给改了,跟着皇后姓,谁还敢再拿前朝楚国皇族出身的事说三道四? 尤其是朵公主一直不在宫里,高皇后把对女儿的疼爱几乎都给了高清澄。 朵公主一心求学,从小就带着高清澄一起读书写字,一起练剑修道,后来那位一百岁突然觉得自己不能这样混吃等死的老真人离开长安的时候,朵公主就坚持随行。 皇帝没阻拦,皇后也没阻拦,谁都知道老真人对陛下和皇后娘娘有极大的帮助,陛下和皇后是把老真人当父亲一样看待的,一百岁的老人家要重出江湖,身边有朵公主跟着他们两个也安心些。 前阵子有消息传回来,说是朵公主在稷下学宫和一群老人家打嘴架,老真人就在旁边看着笑,从天明到日落,朵公主把老人家们挨个请教了一遍,从天文地理打到古今中外,老先生们轮番上阵朵公主完全不虚。 还说去稷下学宫的时候,朵公主也是带着一份礼物去的,别人去稷下学宫这种地方带的礼物自然是讲究的不得了,可朵公主是让人抬着她在距离稷下学宫不足二十里的地方亲手斩的一头走蛟登门拜访。 朵公主从小就把高清澄当亲妹妹看,若非是朝廷里的阻力着实大了些,皇后早就给高姑娘个公主封爵,所以平日里人人都称呼高姑娘一声郡主殿下一点儿都不为过。 真要是有人连这点事都揪着不放,那是真把一手创立了廷尉府的高皇后当成个好脾气的人了。 “把小橘子接过来多交代几句,她比谁都聪明也比谁都执拗,她总觉得这世上的事就该是有付出才有收获,没有付出的收获再小她收着也不踏实,她也从来都不收,固执起来的时候一点儿都不像他爹,倒是更像你我。” 皇帝不再开玩笑,起身一边活动一边说道:“这次去江南道是她一再要求也要去的,她希望叶无坷多立些功劳将来挺直了腰板怼人的时候才更有底气,朕顺着她就让她去,可是得告诉她,她想让谁挺直了腰板怼人的时候什么底气才是最大的?一是对与错,二是朕与你。” 他看向高皇后:“小橘子的底气是什么,她自己总是忘一样。” 与此同时,叶无坷家里。 杨悲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饺子,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面,他微笑道:“太客气了,煮了饺子还煮了面。” 他看向高清澄,眼神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哪些是你包的饺子?” 高清澄瞥了瞥那碗肉汤面,没说话。 ...... ...... 【这一卷开始部分的节奏比起前三卷可能会稍微慢一些,因为这一卷的故事我想讲的确实是有点多。】 第一百七十二章空饷案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向往江南。 他不是向往江南那宜人居住的环境,向往的只是去江南,又不只是江南,他的向往就是四处看看,江南的好有多好叶无坷不知道,所以想去看看是否真的千里莺啼绿映红,也想试试小楼一夜听春雨。 这个时节去应该不是江南最美的时候,可诗词里还说江南没有不美的时候,这个时节去,也有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 每个人都有去江南的理由,有人想看的是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有人想看到是谁知江南无醉意笑看春风十里香,少不得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也少不得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 叶无坷最想看的江南,是桂花。 吴阿奶说,三月的杭城桂花就开了,不管你是走在大街还是小巷,是山高处还是水流处,也无需你仔仔细细的去闻,那桂花香就在你旁边呢。 叶无坷给吴阿奶做的桂花香皂粉她很喜欢,逢人就说这就是她家乡的香。 可叶无坷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吴阿奶开心的不是那香味对了,而是活的地方对了,见到的下一代人对了。 从长安出发一路往江南道赶路,正常走不着急的话会是在二月初,陛下没有明确的意思让他们快一些还是慢一些,但陛下明确的意思是让他们绕一些。 只要他们身上穿着廷尉府的锦衣离开长安城,那就指不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从冰天雪地的北方一直盯着他们到春暖花开的江南。 屠村案和空饷案,这两个案子牵扯进去的人必不会少,其中有多少穿官衣的,谁也说不清楚,而这些穿官衣的又会牵扯到多少穿更大的官衣的,那就更无法做出判断。 关键在于,那个地方,身为宰相的徐绩才刚刚去过。 这其中到底有没有关联,有多大关联,现在说不得,也不好说。 奉旨南下查案的队伍该怎么走怎么走,叶无坷他们选择自己走,他们知道,哪怕是换了寻常百姓的衣服出城也未必瞒得住人,因为这个案子,不管徐绩是不是干干净净的他都要仔仔细细盯着,尤其是他若真的干净,那他就会借着这个案子让人再次意识到他才是整个大宁之内唯一可称得上手眼通天的朝臣。 既然明知道有人盯着他们,叶无坷还是选择跟着商队走,是因为带着队伍走一路上事情太多了,到任何地方都少不得和地方官员接洽,他不是那个性子,哪怕他会哄人,他也不是谁都哄着。 他们是跟着东广云汇的车队出发,这当然还是瞒不住人,高姑娘和曹猎之间的关系只是没人敢随便提及,并不是没人知道。 倒也无所谓,反正要躲的也不是眼线只是麻烦。 这次东广云汇的车队要去的也是江南道,朝廷要在江南道设江南织造府,到时候东广云汇发往大宁内外的丝品,几乎全都要从江南织造府过手。 派过去的官员要熟悉商业上的事,自然也少不得东广云汇的人帮忙,队伍随行的人中,说不得就有去江南织造府任职的官员。 这次的领队,依然是哪个看起来和和气气的胖子,不同的是从南到北和从北到南,以及总是笑呵呵的他还是那么笑呵呵的可笑容不一样了。 叶无坷似乎也无区别,他出门的时候还是带上了大哥给他做的躺椅,估算着,走到江南道的时候他的伤势也就勉强好利索,但他是装的,他其实没有伤筋动骨的伤。 姚三斤是个很健谈的人,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喜欢喝酒,喝了酒就更健谈,从长安走到江南道这一路,走多久他能和你聊多久,而且不会让你觉得重复以至于厌烦。 他是那么喜欢聊天的一个人,归根结底他是喜欢人。 他喜欢每一个人,不管是熟悉的还是陌生的,若他不喜欢,他又怎么会让你免费欣赏藏在他阅历里的万里江山和古往今来? 当一个人喜欢和你说话且没有恶意的时候,最好还是不要伤害了他的那份热情,他未必是对你有所图,他只是喜欢说话,都未必是喜欢你,哪怕淡淡的回应也好过不回应,也许从他话里你得到的会是一整个你未知的世界。 从长安城出来之后姚三斤看起来和过去变化不大,谁主动找他聊天他都会聊的很热情,他从不会淡淡的回应别人,他的回应永远让你觉得他很认真很在乎。 可是曾经的他,是喜欢主动找人聊天的。 大奎二奎跟着叶无坷南下,三奎留在长安城照顾阿爷。 本来叶无坷以为师父要留在长安的,因为长安还有个叫小桃的女人让他朝思暮想,可苗新秀说他也要去那个叫栖山禅院的地方看看,看一位再也见不到的朋友,送一个再也不想见的故人。 他说的是两个人。 阿诺诃也随商队一起南下,朝廷的意思是他可以留在长安,他甚至可以在长安之内选择一个地方继续讲经,长安城里有许多胡人,也都信封禅宗,阿诺诃在长安城里也不会缺少追捧,他留在长安甚至还有另外一种很重要的意义,那就是他具备加深加强与漠北诸国往来的作用。 可阿诺诃的选择是去栖山禅院,去向问禅师生活过的地方。 去往江南春,可每个人心里好像都没有那么高兴,只是看起来,都很高兴。 叶无坷亦然。 漠北的事后劲儿还没过去,不只是姚三斤和阿诺诃还没过去,每一个去过的人都没过去,哪怕是二奎,夜里偶尔也会惊坐而起大声喘息。 其中劲儿最大的,是说着回家去的和尚,和回不去家的勇士。 高清澄一路上都很安静,听着叶无坷给她讲漠北的事,讲那四十八名经历了一次又一次修罗场的边疆老兵,讲那个在木塔上蹲下来身负重伤但依然不把黑武九境大剑师放在眼里的不正经的和尚。 没去漠北的高清澄,也被这故事的后劲儿打的情绪低沉。 她说,我们和东韩人渤海人西域人漠北人黑武人都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我们的家可以很小,是这个村那个村,我们的家也很大,是一整个中原。 叶无坷说,走,咱们去江南道的街坊家里串个门的时候,高清澄的心情才稍稍好了些,可她的心情不好,更多是因为自责。 可是啊,她为什么自责? 事情不是廷尉府筹办的事情,人也不是廷尉府安排的人,整件事最大的错处就在于鸿胪寺对于黑武人的低估,可警钟就在于此,鸿胪寺这个层面的决策,就已经能牵扯进去很多人命了。 当叶无坷讲到那个抱着巨汗而死的车夫的时候,高清澄的手微微颤了颤。 “北川小队不是廷尉府的规制之内的人,他们有些特殊。” 高清澄说:“有些人犯了错不能被宽恕,有些人犯了错可以被原谅,在于能不能弥补,从法度上说,你甚至可以原谅的杀人犯也不会被宽恕,因为人死了就是死了,你做什么也弥补不了,从人情上说,你不能原谅的罪犯也许可以被宽恕,世上无常事,最纠结不过情理。” “北川小队的人大部分都是这样出身,他们身上都有些法度不能容人情能容的过往,有的人犯了错会连累亲人朋友,有的人犯了错会连累三族甚至九族。” 他看向叶无坷:“这是法度上的震慑,可不得不说其中有些人确实冤枉,朝廷不可以有法外开恩的事,一件都不可以,但廷尉府可以有,虽然廷尉府在百姓们心中代表的就是执法的衙门。” “这些被株连的人可以为廷尉府做事,他们的家人就能得到相对的自由,在一个和过去足够割裂的地方,安静的像个平常人一样活着,代价就是,有人要为他们能像是个平常人一样活着而去拼命,这种事永远不会拿到明面上来说,因为于法不合。” 她看向叶无坷,不确定叶无坷能不能理解。 因为叶无坷是个心中对错格外坚定的人。 “他们.......” 叶无坷看向高清澄问道:“战死在漠北,得到的会一样吗?” 高清澄点头:“一样,也不一样,抚恤没有区别,别人得到的他们一样都不会少,可他们的名字不会出现在朝廷颁布的公告上,你能想得出来,一旦他们的名字出现在朝廷嘉奖的公告上,那就意味着国法崩坏。” 叶无坷懂。 他问:“束休也是?” 高清澄点了点头:“束休也是。” 叶无坷没有再问什么,高清澄也没有再说什么。 叶无坷在想:其实我也该是? “说说徐公吧。” 叶无坷看向高清澄说道:“虽然我知道有些没道理,可我总觉得江南连发两件大案的事和他应该有关。” 高清澄回答道:“目前来看应该是没有关系,徐公对这两件案子的上心足以证明这一点,因为他......本就是一力主张削弱武将权力的人。” 江南道旧山郡的空饷案,说的并不是战兵。 按照朝廷的制度,每个郡,至少要保持一千二百名厢兵的规模,厢兵不在大宁正规军队建制之内,按照战兵规格的三成发放军饷物资。 这些厢兵在农闲的时候聚集起来训练,也负责本郡之内剿匪和维持治安的事,农忙的时候回家去干活,能成为厢兵的,必须是农民出身,必须身世干净。 旧山郡上报的厢兵规模就是足额的一千二百人,可徐绩到了之后发现,旧山郡的厢兵人数其实连十分之一都没有,九成的军饷都被吃掉了。 这是大宁立国以来发生的第一件吃空饷的案子,不说被吞掉的军饷物资有多少,只说在其意义上,就大到足以惊动陛下亲自盯着亲自部署。 作为宰相,徐绩已经将当地的官员收监,可是这案子还是要交给朝廷派人来审理,按理说,应该来的是刑部,大理寺,以及御史台的人。 可陛下直接让廷尉府接手,这事就好像一条完整的链条被陛下一刀给斩断了。 “吃空饷的首犯,是旧山郡的府丞赵君善。” 高清澄道:“涉案的银款,算起来超过一万五千两,按照大宁律例,他必死无疑......但现在的问题就在于,他交代不出来那些银子去了哪儿,而他家里也什么都没有搜出来,所有能查的地方都查到了,一无所获,除此之外还有点难办的地方在于......” 她看向叶无坷道:“他曾是陛下的结义大哥大将军夏侯琢的亲兵。” ...... ...... 【接下来的几章会是铺垫,情节进展会显得有些慢,大家可以攒一攒一口气看完,追着看的话就把提到的人和事在意一下,之后都会用得上。】 第一百七十三章屠村案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其实并不是很了解夏侯琢是谁,也不是很了解夏侯琢和陛下之间的关系,但他在高清澄的话里敏锐的抓住了问题的三个关键,第一是徐公希望能更大程度的削弱武将的权利,第二是夏侯琢是陛下的结义大哥,第三是赵君善曾是夏侯琢的亲兵,但这三点归结起来就只是一件事......徐公想约束皇权。 文人靠学识和思想能左右皇权的方式其实不多,这世上其实也并不存在什么无解的屠龙术。 最有用的,自有思想以来其实也就那几种。 排在前两位且在很大程度上排名不分先后的,大概是礼和仁,连法都要往后靠。 文官当权,如徐绩这样的人,当然希望削弱武将的权利,尤其是那些跟着陛下一起打江山的武将,于公来说,武将手握重兵那就是隐患,不要说什么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站在徐绩的角度他就要这样想,且这样劝陛下......于私来说,打江山的时候当然是武将会显得功劳更大,而文官,哪怕是徐绩这样位极人臣的文官,在功勋方面都无法和那些开国武将相提并论。 武夫和文人最大的区别在于,武夫可以讲理也可以不讲理,武夫不讲理的时候一定比讲理的时候力量大,而文人不一样,文人不讲理的时候就是手无缚鸡之力。 为什么以武犯禁从来都是一句贬义词?这个禁在更大层面指的不是规矩,而是道理,而道理,最怕的当然是不讲道理。 徐公从来都不怕有文人指着他的鼻子说你根本不懂治国你是在误国,但他怕的就是唐匹敌,怕的是夏侯琢,怕的是澹台压境这样的人,带着一支军队到他面前说,徐绩你在误国,不,不用带军队。 唐匹敌,大宁的半壁江山是他打下来的,他可一呼百应,应的还都是那些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包括夏侯琢和澹台压境这样可称之为传奇的大将军,前者在北疆东疆杀出来外寇不敢靠近大宁半步的威名,后者在西疆单人独骑就能吓走西域数万联军。 在东疆只要夏侯琢的大旗还在,在西疆只要澹台压境的大旗还在,外寇,见了就会心里发颤。 徐绩也发颤。 真要是夏侯琢这样非但战功显赫且是陛下结义大哥的人,拎着一把刀杀进他家里一刀把他剁了,他有什么办法? 所以这件事既牵扯到了徐绩,又牵扯到了夏侯琢。 叶无坷这样对他们不熟悉的人,也能敏锐的嗅到凛冽杀机。 看起来是不是夏侯琢更有力也更有利? 并不是啊......徐绩只一句持公器而自大便是国之威胁,就能让天下文人站在他身后摇旗呐喊。 这个世上有一种善念善举叫疑罪从无,可要看是什么罪,偷三颗鸡蛋这样有可能但没证据的事按疑罪从无没关系,谋逆呢? 徐绩以为,礼与仁,左右不了当今陛下,但疑也许可以。 这才是他这几年持续发力的缘故。 坐在马车里的叶无坷把卷宗仔仔细细的又看了一遍,最终确定的首先要干的,和知道这件案子的所有人都确定的没有区别,那就是找到脏银。 空饷案涉案一万五千两左右,说多不算真多,毕竟有人想收买叶无坷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都敢拿出来两万两的巨款,可说少也不少,按照大宁律例贪墨五十两就流放三千里贪墨一百两就要杀头。 “奇怪的很。” 叶无坷的视线从卷宗上离开,他看向像是在发呆的高清澄:“卷宗上来看,赵君善的关系极简单,十二年前离开军中之后就去了楚县做县丞,升迁的也着实不算快,三年前才刚刚升任府丞,在县丞的位子上一坐就是九年,还是夏侯大将军的亲兵出身,这就说明他的关系简单到只有夏侯大将军,且不敢用也不能用到这层关系。” “卷宗上来看赵君善在官场上的人缘也不好,人过于刚直,不善交际,大部分时候还不懂变通,所以在楚县九年和他来往的人不多,他与妻子是在楚县相识成亲,两年后因为秉公办事连岳父一家都与他断了往来。” 叶无坷微微皱眉:“这样一个人,几年来贪墨的空饷又没花出去,生活简朴从不铺张,与妻子恩爱亦无妾室,银子如果是他自己贪了,不该找不到......” 高清澄道:“所以徐公把这案子拿到朝廷上来说的时候,就有不少人在想是不是和夏侯大将军有关。” 叶无坷问:“夏侯大将军的开销极大?” 高清澄点了点头:“这么多年了,当初跟过他的兵,不仅仅是那些亲兵,凡是跟过他的人,家有孤寡的他都照应,只要听闻了谁有困难,大将军历来都会慷慨解囊。” 叶无坷眉头皱的更深了。 他问高清澄道:“以你对夏侯大将军的了解,这样的银子他会不会收?” 高清澄摇头:“不可能收。” 叶无坷又问:“以你对跟过夏侯大将军的那些老兵的了解,大将军做的事,他们会不会效仿?” 高清澄脸色微微一变。 她问叶无坷:“你是怀疑,赵君善也在做着和大将军一样的事?那些银子找不到,是因为他都已经用以接济同袍?” 叶无坷道:“我只是这样想,但又觉得不合理。” 高清澄道:“到了旧山郡之后,可以先从这方面着手来查查。” 叶无坷还是有些疑惑。 他依然皱着眉:“这件事徐公既然已经发现了,从他得知到上奏陛下,期间至少有几个月.......这几个月,他真的什么事都没查出来?” 高清澄道:“也许正因为他查出来了,所以才更愿意让廷尉府去查。” 叶无坷沉默下来。 他又想到了屠村案。 卷宗上记载的是一共发现了五百六十三具尸体,仵作验尸发现,这五百多人的体内都有毒,而这又是不合常理的事。 如果杀这整村的人是为了隐瞒什么,且已经想到了借助河水决堤来杀人灭口,提前下毒,是不是有些多此一举?就算是要用药来保证稳妥,用迷-药比用毒药不更好? 如果筹谋此事的人心机深沉,就不该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凭什么他就断定了,这几百人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仵作不会验尸?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做这事的人笃定了那些尸体不会被发现。 可这又是不合理的地方,水患死人正常,水患死人发现不了尸体就不正常。 这两个案子都是疑点重重。 如果这两个案子还有牵连的话,那这其中的疑点就更大了,因为赵君善在楚县做过九年的县城,被屠杀的那个村子就在楚县。 “廷尉府在旧山郡有分衙,分衙百办丘小溪送上来的消息也有些耐人寻味。” 高清澄道:“旧山郡出了这么大事,当地地方官府好像......并不是特别的恐慌,已经暂时被廷尉府收押的一众官员,表现的都还算平静,他们似乎有预感,这案子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且一定和他们牵连不大,府治郑有业从案发到现在,没有和廷尉府的人接触过一次,没有问过案情......” 叶无坷道:“听起来,是真的有底气。” 他看向高清澄:“如果是这么有底气的话,那就说明赵君善做的事其实他们多多少少都知道,且一直与赵君善保持着距离,所以他们才能坦然,那这个案子就不难查。” 高清澄道:“赵君善的同僚最多也就治个知情不报,最起码死不了......而且知情不报这种事没办法查的那么仔细,能知情的一定不多,就咬死了不知情,廷尉府也没什么办法。” 叶无坷再次看开卷宗,把那些人名仔细记住。 “赵君善待他手下的人历来严苛,是按照战兵标准治军。” 叶无坷看着卷宗说道:“所以他手下人对他都很敬畏,换句话说,就是关系不好,旧山郡常备的厢兵人数若只有百余人,那这百余人他应该收买拉拢才对。” 叶无坷指了指卷宗一处说道:“这里说,厢兵旅率郭恕母亲病重的时候四处筹钱,和同袍都借到了,也没有去找过赵君善,赵君善知情之后让人送去了一些银子......一百个钱,郭恕的母亲病故之后,他就急急忙忙的先把这些钱还给赵君善了。” 他看向窗外:“手下亲随的母亲病重他只拿了一百个钱出来,这似乎确实有些过于凉薄,尤其是他若真的贪了一万五千两银子的话。” 想到这,叶无坷忍不住又摇头轻叹。 “吃空饷这么大的事他都没有一个亲信参与,靠一己之力完成,若是真的,他也是个绝对不可多得的人才,若是假的,陷害他的人可真该死。” 马车在官道上一路往南,在相隔大概三十里另外一条路上,申屠衍笙也在翻看着卷宗,看起来他可比叶无坷要云淡风轻的多,他看的卷宗和叶无坷看的卷宗是同一个案子,但不是同一个内容。 卷宗里边详细记载了空饷案的始末,许多细节都写的清清楚楚。 这份卷宗如果直接送到叶无坷和高清澄手里,那空饷案很快就能结案定性。 可申屠衍笙绝对不会把这份卷宗送过去,仔细看完之后,他就把卷宗一页一页的丢进火炉里,车窗打开,烟雾随着车窗飘了一路。 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貌美女子,有着典型的江南女子的婉约气质。 “表哥。” 女子问他:“为什么要把卷宗都烧了?徐公不是说,这卷宗只有一份吗?” 申屠衍笙笑了笑道:“都在我自己脑子里就好了,别人没必要看。” 女子又问:“徐公希望的是这案子尽快水落石出,卷宗只要送过去,那高清澄和叶无坷就能马上查的清清楚楚,该牵扯到谁不该牵扯到谁,一目了然......我还是不理解,为什么要烧了而不是想办法让他们看到。” 申屠衍笙微微一笑。 “因为你给他们直接看到的东西,他们不信。” 看向窗外的申屠衍笙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神飘忽。 “我可以在他们找不准方向的时候想办法给他们指指方向,但不能告诉他们终点在哪儿......露薇,你只管跟着我游山玩水就是了,案子的事,我有把握,徐公说这事办妥了让我去做个县治,县治?他可真是看不起我啊。” 第一百七十四章赵君善其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正月初一,这一天对于中原百姓来说有多重要不言而喻,长安城里的热闹总结起来就五个字......人间最繁华。 这天要进城的百姓多的根本数不清,长安城外距离不是那么远的州县百姓都想来看看长安城里的热闹,从大宁立国第十五年开始,陛下就特许长安城正月初一到十五延迟关闭城门,为的是让不住在城里的百姓们也能多看一会儿长安城的灯会。 从初一到十五这段日子,说长安城里每一天都是摩肩接踵不为过。 可就是在这浩浩荡荡进城的洪流之中,有不起眼的两个人逆着人流出城,当然出城的也不仅仅是他们两个,只是相对于进城的人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 精心收拾了一番易容乔装的三奎和阿爷出了城门,他们回头看一眼长安城里的热闹,这一老一少乘着一辆同样不起眼的马车一路南下。 比他们早出发了几天的叶无坷已经过了秦水,再往南走就上七八天就出京畿道。 因为东广云汇这几位特殊的背景,所以很多人猜测这次南下的商队里到底有多少朝廷官员,最起码江南织造府的人会有一些随商队南下,因为他们要在这一路上上东广云汇的人了解贸易上的事。 楚时候,中原丝品大部分都销往西域诸国,大宁立国之后因为不服软,黑武先是直接动兵,战场上的宁军让黑武人明白了什么硬,刚刚才打出来一个清平天下的宁军如狼似虎,谁敢来破坏这清平天下他们就杀谁,谁来杀谁。 后来黑武人开始封锁大宁外交和贸易,西域人迫于黑武压力所以断开了与大宁往来,但他们断不开对丝品等中原货物的追求,他们只能另辟蹊径,绕路从漠北诸国加价采买。 这也是为什么疏勒在明知道黑武人对他们暗中与大宁贸易往来不开心,却一直强撑着坚持,每年从西域和西北草原来的大客户,带给疏勒巨大的财富。 这也是为什么大宁要在疏勒建造一个贸易新城的缘故之一,有了这座贸易新城,大宁发往漠北的商品就能更顺畅的流通到更远的地方去。 这座贸易新城建立起来之后,卖多少,卖给谁,怎么卖,就完全是由大宁说了算的。 大宁可以直接进行调控,漠北诸国当然还能再赚一些,可大笔的银款,会直接流入到大宁国内来。 也是为了更大的贸易市场,徐公提议在江南道建立江南织造府衙门,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筹备,如今时机已经成熟,换句话说,连漠北的事都算是为江南织造府的建立所做之铺垫。 徐公代替陛下在江南巡视一年多,大部分时间都在江南道,其缘故,也离不开江南织造府。 朝中谁都清楚,江南织造府论职级其实不算多高,但其作用和权限之大,超乎想象。 将来大宁对外贸易的很大一部分都在江南织造府,谁成为第一任江南织造,那就说明谁的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极其特殊,甚至有人还分析过,江南织造府的第一任主官,就会是将来接替徐公成为大宁宰相的人。 当然,这也只是猜测罢了。 徐公到现在已经掌权二十年,年纪也才勉强四十岁,谁当他的接班人?与他同龄的人能做到一郡府治就算不错了,大宁诸道的道府大人,那些正二品的封疆大吏,没有一个低于五十岁的。 原本大家都觉得,能从徐公手里接过宰相权柄的人是那位如今也高居吏部尚书的陆大人,可从年纪上看,陆大人比徐公还要年长不少。 后起之秀中,最被人看好的就是鸿胪寺卿赵泛舟,之前还被陛下把品级降了,谁都知道那不仅仅是降级的事。 一路上,高清澄把朝中这些事很仔细的说给叶无坷,少年不仅仅是记忆力好,所以他非但记住了这些关键的大人物,连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也都差不多理顺了。 过了秦水之后就是渭川郡地界,从渡口过来后算算时间已经赶不到前边的县城去住,所以叶无坷和姚三斤商量了一下,就在渡口留宿。 渡口南北两侧早就形成了规模极大的镇子,从南边往长安城的人很多都会选择在这住一晚,所以这里非但餐饮业规模很大,娱乐业规模也不小。 余百岁很开心。 天一黑他就拉着大奎二奎说去长见识,叶无坷知道的时候仨人已经消失在岸边的流光溢彩的晚景之中。 高清澄和叶无坷两个人在夜色和水色相拥的秦水岸边一边散步一边聊天,聊的多是案情。 就在这时候,有人找到商队这边来,说是想求见一下叶千办,苗新秀问他是谁,那人说,是渭川郡的府丞,名孙素。 苗新秀立刻就想到了这人来的目的多半是和旧山郡的案子有关,渭川郡和旧山郡还相隔千里呢,说情的人就已经迫不及待的要上门了。 等叶无坷回来之后,这位衣着朴素的从五品府丞看起来好像颇为紧张。 叶无坷见这位自称府丞的人穿着一身布衣,身边也没带任何随从,他大概也能明白这人的来意,他其实完全可以不见,可他又怎么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人还在几千里外就有人登门,不管是往哪个方面说情都值得听一听,这其中牵连到多少人情往来,从这种事入手最是方便也最直接。 “叶千办。” 孙素抱拳道:“冒昧登门......唉。” 话说一半他就长长的叹了口气。 “也许叶千办会以为我是来为赵君善说情的,毕竟叶千办应该知道我与他都曾在大将军麾下。” 叶无坷点了点头。 他确实知道。 要查案,而且是这么大的案子,叶无坷从廷尉府里调阅的卷宗之多,寻常人根本就难以想象。 不仅仅是赵君善为官之后与他有关的所有人的档案都要调阅,连他在夏侯大将军手下做亲兵的时候与谁认识都要仔细的查出来。 孙素道:“我是军伍出身,到现在说话办事也不会拐弯抹角,所以有些什么想说的,我也就直截了当的说了。” 叶无坷道:“孙府丞尽可直言。” 孙素道:“我不是来为赵君善说话,只是想告诉叶千办一些关于他的事,叶千办知道了,也许对查案有所帮助。” 落座之后,孙素整理了一下措辞,看得出来他应该也是第一次私底下接触别人,所以难免有些不安。 “赵君善的人缘历来不好。” 孙素道:“在大将军麾下的时候,他与我们的关系也说不上亲近,平日无事的时候大家商量一起去喝个酒,他从不参与,谁家里有事,这家有人娶妻,那家有人生子,这些事他也从不来往,别说是与他关系没多好的人,我们这些同袍他都不走动。” 叶无坷点了点头,对赵君善的判断又深入了一些。 孙素道:“我之所以来,其实也不是因为赵君善,而是因为大将军,大将军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但也洒脱率意,所以这些年,不少人借着什么由头攻击大将军。” 他看了一眼高清澄,他当然不认识这个年轻女子,朝廷对外宣布调查官员的时候,也只宣布了叶无坷而没有把高清澄的名字列入其中,所以只是觉得这位叶千办倒是真性情,出门办案还要带着红颜知己。 叶无坷看他反应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很认真的介绍道:“这是廷尉府高千办,她有别的案子南下,与我顺路,但也会参与调查空饷案,孙府丞有话,直接说就好。” 一看高清澄这个年纪竟然已是千办,孙素先是惊讶了一下,毕竟高清澄身上没穿千办锦衣,他的反应似乎也算正常。 “高千办。” 孙素起身行礼。 “赵君善有几件事,我觉得该与两位千办说一下。” 孙素道:“第一件事,千办应该已知道他在楚县做县丞的时候,就与他妻家断了往来,其缘故,我略知一二。” “他这个人,没有人情往来是因为他就是家中支柱,他有两个弟弟,战乱时候受了伤,都不能劳作,全靠他送钱回去,他大姐当年被旧楚的人抓了,严刑逼问他下落,虽然人还活着,可现在疯疯癫癫的也需要人照料。” 高清澄脸色微微一变,孙素的这些话卷宗里有的记载了有的没有,比如赵君善大姐的事,廷尉府卷宗之中连只言片语都未收录。 孙素道:“他是在冀州跟着大将军的,算是大将军麾下老兵,陛下和大将军不得不离开冀州的时候,许多跟着陛下和大将军的人没来得及把家人也都带走,旧楚的鹰犬抓了不少人逼问,后来还有叛军队伍进了冀州城,又是一轮严刑拷打。” “他大姐在那时候就疯了,两个弟弟残废,那时候家中还有老母......这些年他从不与人来往就是因为缺钱,可他从来都没有向任何人张过嘴,我们后来得知他家里情况,凑了一笔钱给他送去,又被他安排人原封不动的送了回来。” “在我们看来,同袍即为兄弟,兄弟家里有事需要帮衬天经地义,我们帮他也是心甘情愿,可他......我说的有些乱你们不要在意,总之意思是要说清楚的......再说到之前的话,是我有些语无伦次了。” “他和他妻子家里断了往来并非是外界传闻那样,说他妻子家里想托他办事被他拒绝所以才导致两家交恶,而是他得知岳父往他家里送了一笔钱,他直接回家去要了出来,还是原封不动的还给了他岳父,这才招致大吵一架,他岳父说他一点人情味都没有,所以一怒断了往来。” 他说:“后来我们得空就去他家里看望他母亲,从来都不敢让他知道,也不敢留下钱,只留些日用的东西,因为他要查账,他两个弟弟哪怕花出去一文钱都要记账,我们也就只好谁有空谁就去看看留些米面,稍微值钱些的,他知道了就必然要送回去,所以留下米面也让他家里人对他说是官府发的,都不敢说是邻居帮衬。” 孙素看向叶无坷:“他母亲前些年过世,他操办的极简单,你说这样一个人贪银子,还贪了一万五千两,我不敢给他说情,但我肯定不信,我只希望两位千办能查的仔细些,毕竟,也许是有人想利用此事陷害大将军。” 说到这孙素起身,抱拳行礼:“拜托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小贩 - 天下长宁 - 知白 孙素的很多话都让叶无坷和高清澄动容,哪怕其中说到的一些事在卷宗上有所记录,可看到的文字和听到的诉说,并不是一种感觉。 他们也从孙素的话里得到了心中一个疑惑的答案,那就是为何远在几千里外的孙素会这么迫不及待的站出来说话,因为赵君善的家里人如今就住在距离渭川郡不远的地方。 孙素说,原本赵君善往楚县赴任的时候想带着家里人,可是走到九里台的时候他大嫂说什么也不肯走了,九里台是冀州最南边,已经快与豫州接壤。 渭川郡在京畿道最东南,距离九里台只有不到二百里,所以孙素对赵君善家里的情况才会那么了解,大概他是赵君善那一批老战友之中去的最频繁的一个。 如今夏侯大将军这些老亲兵可谓天各一方,活下来的大多分派到各地赴任,以他们的经验,多数都是在地方上训练厢兵。 “绕一下去看看?” 叶无坷问高清澄。 高清澄点了点头:“去看看。” 卷宗上为何没有关于赵君善大姐的记载,是因为赵君善亲口说过他大姐已经死了,这个疑问,刚才高清澄也向孙素提起过,孙素说,以赵君善的为人,他不愿意朝廷因为他大姐的事而多有照顾。 这个答案似乎有些不妥当,放在寻常人身上可能无法理解,但若是放在赵君善那么偏执的人身上,又似乎就变得合理起来。 “队伍继续按照原来的路线走。” 高清澄道:“咱们轻装简行过去看看,还能追上队伍。” 叶无坷道:“不妥。” 高清澄笑了笑:“你是怕这也是个陷阱?” 叶无坷想到了些什么,高清澄自然也想到了些什么。 孙素不像是个坏人,但好坏从来都不是靠印象来评判的,他过来提到赵君善的家里人,那按照正常来说叶无坷他们一定会去看看,如此一来,他们就会偏离原来的路线。 赵君善家里人是不是真的在那,那里是不是有个准备好的陷阱,这些都不好说,对手有多大的胆子完全在于牵扯到的人有多少有多高。 高清澄看向苗新秀:“苗师傅,帮个忙。” 苗新秀道:“高姑娘只管说。” 高清澄道:“我和叶无坷骑马去九里台,你跟着大队人马继续走,去渭川郡城里等着我们,不出意外的话最多等我们两三天。” 她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又交代了几句,苗新秀闻言后脸色微变,然后抱拳道:“我一定办到。” 商量好之后,叶无坷与高清澄带着大奎二奎还有聂惑在第二天一早离开队伍,五个人往九里台方向赶过去,一如既往的,三人骑马两人跑步。 大奎和二奎还是不喜欢骑马,大奎是觉得骑马不如跑着舒服,二奎是觉得骑马屁股蛋子疼,这是两个地方。 从秦水渡口去九里台也就二百多里远,按照他们五个的速度确实用不了多久,大奎和二奎跑的比马还要长久,他们能有如此体力得益于两件事,一是从小就跟着打猎漫山遍野的跑,二是奎娘也很能跑,尤其是掌中握着一根柳条或是木棒的时候。 在叶无坷听过的故事里,传说楚时候有一位被誉为神行太保的绝顶高手,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比千里马还能跑。 他觉得一定故事里的说法过于夸张,但不会特别夸张,因为他是最清楚大奎二奎能跑多远的,那年他俩惹怒了奎娘,被奎娘从无事村撵到双山镇,又从双山镇撵到县城,然后再撵回来,一来回能有一百四五十里......山路。 就说奎娘可怕不可怕吧。 九里台是一个镇子,距离赤水已经没有多远了,有人说赤水将中原一分为二,赤水以南是南方,赤水以北是北方,也有人说分割线不在赤水而在兰江,毕竟赤水以南的豫州一直被誉为中原腹地,过了豫州才算南方。 从九里台再往南走上三十里便是渡口,这个大镇子在楚时候曾经被战火付之一炬,二十年来逐渐恢复生机,如今已有数千人口。 叶无坷他们都是一身便装,到了九里台镇之后也没有急着去找人,先寻了个还算干净的街边摊贩吃饭,这位置最为通达,来往吃饭的人不少,所以从侦查角度来说,这位卖拉面的大哥就是附近十里八乡的消息之王。 要了面,叶无坷从无事包里摸索出来一块硬糖递给拉面大哥:“大哥吃糖不?” 那大哥看了看,见叶无坷长的讨人喜欢就把糖接过来:“吃你一块糖,我免你一碗面钱。” 叶无坷一把将糖抢回来:“你要这么说,那这糖我不给了。” 拉面大哥哈哈大笑:“你这小兄弟,行行行,我吃你的糖,面钱该怎么收怎么收,我送你一碟自己家里腌的菜。” 叶无坷开心起来:“谢嘞,大哥你在这九里台多久了?” 拉面这种食物并非出自冀州本土,所以叶无坷才会问一声。 拉面大哥道:“不少年了,当初跟着我爹娘从西北老家来的冀州,后来就不叫冀州了,叫军屏道,粗粗算起来也有十七八年了?记不清楚,来的时候我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呢。” 叶无坷立刻接话道:“西北哪儿人?听口音是原来雍州湟水那边的。” 拉面大哥一愣:“可以啊小兄弟,来冀州这么多年了,我以为早就没有家乡口音了呢,看你年纪轻轻细皮嫩肉也不像是走南闯北的,你怎么听出来的?” 叶无坷道:“这说来就巧了,我有一位结拜大哥,也是萍水相逢,但我们俩一见如故,我那大哥对我是真的好,后来分开了,只要他来这边就一定会找我聚几天。” 拉面大哥问:“他是湟水什么地方的?” 叶无坷随口说了个地方,拉面大哥随即惊喜起来:“那真不远,离我老家也就一百多里。” 高清澄坐在那好奇的看着叶无坷和拉面大哥唠家常,唠着唠着那拉面小哥就激动的想和叶无坷拜把子似的。 她看向大奎二奎,两人习以为常。 聂惑忍不住好奇的问大奎:“叶无坷一直都这样吗?” 大奎一边剥蒜一边说道:“一直这样,不稀奇,一会儿就该免单了,你要是给钱,那位师傅还会跟你急。” 高清澄嘴角微微一扬。 大概一刻之后,叶无坷端着两碗拉面回来,一碗递给高清澄一碗递给聂惑:“你们先吃。” 拉面大哥又端上来几碗,然后见叶无坷在桌子上放了面钱,他立刻板起脸:“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做哥哥的请不起你几碗面吃?你放钱在这,是在打哥哥的脸?” 叶无坷连忙起身道:“情分是情分,买卖是买卖。” 大奎道:“该拉扯了。” 果然,没片刻两个人便因为那些面钱而拉扯起来,最终的结果是拉面大哥又给上了一份肉,但看起来勉为其难的收了面钱。 “问了些什么?” 高清澄一边小口小口的吃面一边问。 叶无坷道:“听起来没有什么问题,最近一段日子没有生人进九里台镇,客栈住宿的地方都在镇子外边这条街上,生人进村的话马大哥不会不知道。” 高清澄想了想,马大哥应该就是这位拉面大哥了。 她抱了抱拳:“恭喜,又多了一位兄长。” 叶无坷抱拳回礼:“都是咱家的。” 高清澄笑着继续吃面,叶无坷则继续说他打听来的消息。 “九里台镇也算是个交通要地,去渡口的必经之路,走这条路的都会在九里台镇歇歇脚,这里原本产药材,后来也很少人种了。” 叶无坷唏哩呼噜的吃着面,吃一口说一句。 “马大哥说这段日子商队似乎比之前多了些,他听着商队的人聊都是要去江南道的,大概也都听闻了江南织造府的消息,所以都急匆匆的赶去寻机会,织造府那边一旦开始正式运作,去的越早能得的机会就越多。” 他说完这几句话,面吃完了。 还在小口小口吃面的高清澄和聂惑看了看他的空碗,跟刷过了似的那么干净。 叶无坷道:“也打听出来了赵君善的家里人住在什么地方,在镇子的东南角,宅子很老,赵君善的两个弟弟平日里轮流在这条街上靠卖个茶水和缝补衣衫赚点小钱贴补家用,必须得有一个留在家里看着他们大姐。” 他不漏痕迹的往一个方向看了看,高清澄他们随即顺着视线看过去。 大概十几丈外有个茶水摊子,老板看起来大概四十来岁,从卷宗上来看,赵君善的两个弟弟一个今年二十五,一个应该才二十八,显然是生活对他的磨砺实在是太狠了些。 卷宗记录两人在很小的小时候都被楚国鹰犬从膝盖处斩断双腿,他们大姐......更惨。 大一些的弟弟叫赵君慈,小弟叫赵君和,他们俩被斩断双腿能活下来也是奇迹,认识他们的人都说,他们大姐被那般凌辱还活了下来,只是因为不想让两个弟弟也跟她一起走了,两个小孩子,断了腿,没人照顾怎么活? 那摊位的茶水在一个大桶里,自然不会是什么好茶叶,不管来几个人,一文钱随便喝。 经常来往的人都认识他,所以谁也不愿占他便宜,能多给几个就多给几个,可两兄弟坚持不肯收,俩人总是说明码标价的东西不能改,我们知道您是可怜我们,但我们也不可怜啊,现在的日子比过去可好太多了。 他们总说,官府对他们这样困难的人也多有照顾,他们在这条街上摆摊不必交税,每年官府还都会派人送米面粮油到家里,有时候还送肉,相亲四邻也都友善关爱,所以真不用可怜他们。 过往的商队都是常年在外边走动的,谁的衣服破了,他免费给缝补,若是需要用到扣子之类的东西,才会收个本钱。 看着那边总是乐呵呵的和所有认识的人打招呼的小贩,聂惑眼睛微微有些发红:“我不信他们的大哥是那样的人,如果是的话,怎么能把两个弟弟教育的这么好。” 叶无坷刚要起身过去,就看到那个小贩竟是主动朝着他们这边过来,他在身上绑着一个木凳,两只手里分别拿着一个竹子做的小方凳,撑着身子过来,这时候才能看清楚,哪里是从膝盖处被斩断的,那两腿断处,都快到大腿根了。 小贩一步一步挪过来,他始终抬着头,看叶无坷他们的眼神,有些奇怪。 ...... ...... 【新的一个月啦,求四月的第一张月票,目前我状态还行,一天三更应该还能保持,所以盟主的加更暂时欠着哈,我不能说今天两更,再更一章就说是给盟主加更了,我在需要缓一缓不能三更的时候会提前告诉大家,嗯哼,爱你们。】 第一百七十六章想念是疼的 - 天下长宁 - 知白 “我叫赵君慈。” 皮肤黝黑,眼神明亮的汉子微笑着看向叶无坷,他是一个身体不健全的人,可在他的眼神里看不到任何阴郁和自卑,他的笑,就和叶无坷一样纯净。 “请问你们是要往南走吗?” 赵君慈有些不好意思的问了一声。 叶无坷抱拳道:“这位大哥,我们确实是要往南走,请问是有什么事?” 赵君慈脸色喜悦起来:“那请问,你们会路过旧山郡吗?” 叶无坷心里一震。 拉面大哥笑呵呵过来:“又来问客人去不去旧山郡?你这些天总是问,也没问到一个。” 叶无坷道:“我们就是要去旧山郡的。” 赵君慈的脸色更加喜悦起来,是那种压制不住的惊喜。 “那可太好了,请问能不能帮我个忙?” 赵君慈从口袋里翻出来一封信递给叶无坷:“能不能帮我给在旧山郡做府丞的赵君善送去一封信?他是我大哥。” 坐在旁边的聂惑问道:“为何,书信不走邮驿?” 问完之后她就后悔了,因为她马上就想到了答案。 赵君慈回答的时候格外坦然,一点窘迫都没有。 他笑着说:“邮驿太贵了,大哥知道了会骂我们浪费钱。” 见叶无坷没有马上把信接过去,他连忙说道:“若是不方便也没关系,我再去问问其他客人。” 叶无坷道:“信给我吧,我帮你带到。” 赵君慈再次诚恳道谢,然后就想帮叶无坷他们将这面钱结算了,拉面马大哥大手一挥:“还用的着你?且不说这面钱小兄弟早已算过了,就是没算,我直接免了就是。” 赵君慈又是道谢了好久,这才开开心心的回他的茶水摊。 等他回去了,拉面大哥叹了口气道:“这一家都苦,有个做大官的大哥却没沾到一点光,嗨,也不能说一点光没有,一家几口的开销也都指望他大哥隔一段日子就请人捎过来的银子。” 叶无坷装作好奇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此时没有别的客人,马大哥拉个凳子过来坐下:“他大哥是在旧山郡做府丞,也算是好大的官了,原本想把这一家都接过去,可是他们大姐走到这就犯了疯病,没办法,只好留下,这一留就是好多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只要一靠近河边,见到河水,他们大姐的疯病就犯。” 他叹了口气:“两兄弟都是残废了,大姐又是疯病,每个月的药费就不少钱,全靠他们做官的大哥支撑着,可这一家人真是让人佩服,从来不拿人家一点好处,也从来都不主动开口求人,你给他家里花了一个铜钱,他也会给你花回来,久而久之,谁都知道越这样他家开销越大越支撑不住,也就没人再花钱。” 叶无坷问:“官府有没有照拂?” “有。” 马大哥道:“每隔一阵子官府都会派人走访这些困难的,该怎么帮就怎么帮,可他家这兄弟俩要强,说自己只要还有力气就能养活一家人,别人家里是盼着官府给些帮扶,他们兄弟俩从来都不肯多拿一个铜钱。” 叶无坷随即说道:“我学了些医术,或许可以帮忙看看。” 马大哥一摆手:“没用,这些年能请来的郎中都请来了,前阵子还有个从长安来的郎中,看过之后也是摇头叹气着走的,他大姐那病,看不好了。” 叶无坷认真道:“总得试试。” 他起身朝着赵君慈走过去,不多时就看到赵君慈连连道谢,收拾了茶水摊子后,引着叶无坷回家去。 高清澄她们起身跟上,沿着小路走了大概两刻左右就到了赵家住处。 房子确实格外老旧但收拾的干干净净,屋顶上的瓦片颜色深浅不一样,显然补过许多次了,院子不大,一侧有个鸡舍,但看不到院子里有一点鸡屎。 前阵子下过大雪,院子里一点残雪都没有,连墙根墙角的地方也没有。 院子里晾衣绳上挂着洗干净的衣服,都是补丁套着补丁,因为天气寒冷,衣服挂在绳子上好像铁做的一样。 “小弟。” 赵君慈一进家门就喊:“我请郎中来了,给大姐看看。” 厢房的门开了,一个看起来和赵君慈一样皮肤黝黑但眼神明亮的汉子出门来,也是一样的在身上绑了个凳子,两只手拿着小竹凳行走。 赵君和看起来倒没有那么显老,叶无坷记得卷宗上记录他才二十五岁,看着像是二十七八岁,笑容淳朴的像是会开在原野上最不起眼可春天里没有什么比它更美的蒲公英花。 “多谢先生,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赵君和出门的时候嘴里不停的说着这句话,叶无坷还没有给他大姐看病呢,可他的眼神里,已经把叶无坷当恩人一样看待了。 两兄弟以这样独特奇怪的走路方式,把叶无坷他们请到了正屋,一进门,叶无坷的脚步就停了下来,回身示意高清澄和聂惑不用跟进来,两个女孩子随即留在院子里。 屋子里有个看起来并不凄凉的女人,身上的衣服虽然脏了些,补丁是有的,可没有新的破损,头发不乱,脸上不脏,就连手指甲的缝隙里也没有淤泥。 她安安静静的坐在那,看见有陌生人进门也不怕,还笑了笑,这一笑就能看出来她年轻时候一定是个极美的人。 “家里来客人了啊。” 大姐起身就要迎接,起来的时候被绊了一下,她身上绑着绳子,腰间绑了一条,脖子上还绑了一条,不过脖子上的绳子用棉布缝好了,不会磨破了皮肤。 如果只是这样,叶无坷不会阻止高清澄进门来。 大姐的脚上血糊糊的,腿上血糊糊的,她却一点都不疼似的。 叶无坷看到她手里有个瓦片,血迹斑斑。 两兄弟一看到大姐这个样子就急了,上前去抢大姐手里的瓦片,大姐好像觉得兄弟俩是要跟他闹着玩,左躲右闪的,一直嘿嘿嘿嘿的笑。 好不容易把瓦片抢回来,两兄弟已是气喘吁吁。 “对不起......” 赵君和满脸都是愧疚:“我不知道怎么会有瓦片的,我做饭之前特意仔细看过,我真的没有注意到......” 赵君慈轻轻拍着弟弟肩膀:“不怕不怕,快去拿药箱来。” 叶无坷道:“我来吧。” 他蹲下来为大姐检查伤口,大姐就那么歪着头看着他笑,叶无坷触碰到伤口的时候,她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清理,上药,包扎。 叶无坷做这些的时候,大姐没有任何抗拒。 可是当叶无坷伸手想要给她诊脉,才触碰到她手臂的那一瞬间,大姐猛的就变了,她的眼神骤然凶狠起来,啊啊的嘶吼着,张着嘴乱咬。 两兄弟连忙上去,可是两个人都按不住她。 叶无坷示意先出门,到了外边他压低声音说道:“等大姐睡着了之后我再给她诊脉,现在不要刺激她了。” 赵君慈连忙找了几个马扎过来,满脸愧疚的请叶无坷他们在院子里坐下。 “时好时坏的。” 赵君慈道:“好的时候,和正常人没有什么区别,前两年还会给我们做饭呢,叫我们小名,还有一天说要带着我们出去放风筝,说小弟都三岁了,还没有见过放风筝呢。” 赵君和低下头,眼泪掉在地上。 “出事那年小弟三岁,我六岁。” 赵君慈笑了笑,尽量平静。 “过去的事了。” 赵君慈道:“其实看不好也没什么,先生不用觉得为难,请过好多郎中了......” 赵君和低着头重复着:“谢谢先生,谢谢先生......” 一个说看不好也没关系,可语气里是无尽的期望,一个只会说谢谢先生,也一样是无尽的期望。 “这几年病厉害了,以前不敢出院门的,发病也是在家里,前几年开始发了病就往外跑,一直喊......我去找君善,君善当兵了,我让君善回来杀了你们。” 高清澄脸色微微发白,聂惑已经不忍再往屋子里看。 叶无坷却忽然起身,一跨步进了屋子里,他们这才注意到,大姐竟然把包扎的纱布扯开了,正在用手掰开她的伤口,伤口的血一个劲儿往外涌,她就看着傻笑。 叶无坷在大姐穴位上点了一下,大姐随即昏了过去,他蹲下来重新清理重新上药重新包扎,看起来认真且平静,只有高清澄注意到了,他的手在微微发颤。 高清澄心里猛的就疼了一下,原本就在疼的心疼到有些撕裂。 她知道,姜头想娘了。 叶无坷包扎好之后把旁边的被子拉过来给大姐盖好,出门之后也努力的平静着说道:“等她睡踏实些,我给她诊诊脉。” 两兄弟又是千恩万谢。 “晚上在家里吃饭吧。” 赵君慈无比真诚的说道:“家里还有腊肉,我弟做饭可好吃了,我弟做饭最好吃了。” 聂惑刚要开口拒绝,叶无坷道:“你弟可未必有我做饭好吃,不如比比,我们做我们的,你们做你们的,到时候看看,谁的手艺更好。” 高清澄起身:“我去买菜。” 赵君慈连忙要拦着:“到家里了怎么能让客人买菜?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小弟,你快去买些肉来,多买些。” 高清澄道:“他帮你们看好了大姐的病,你们再好好请我们吃一顿,现在可不到时候呢,我们来你家里是打扰,能歇脚就很感谢了,哪有一直占便宜的道理。” 聂惑也道:“是啊,你们做我们也做,公平合理。” 那两兄弟怎么可能答应。 大奎一拍大腿猛的站起来,被拍了大腿的二奎疼的一咧嘴。 “别吵了,各做各的,一起吃!” 大奎瓮声瓮气的说道:“我看谁再吵吵!谁再吵吵我就把谁扔出去!” 赵君慈和赵君和俩人都吓了一跳,谁也不敢再说话了。 大奎一把将二奎提起来:“走,买菜去!” 叶无坷走进简陋的没有任何一件多余物品的厨房,他没有急着做什么,没人看到他的时候,他背靠着柱子,低头看着手上刚刚染的一些血迹,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高清澄迈步进门,叶无坷抬起头看她的时候还是那样灿烂的笑起来,高清澄没有说话,过去张开双臂抱住叶无坷,手在他的后背上轻轻拍着。 ...... ...... 【四月的第一个清晨好啊,求大家兜兜里的票票,粉嫩小白抱拳啦。】 第一百七十七章不值钱的人命 - 天下长宁 - 知白 或许是因为距离赤水并不远的缘故,叶无坷总觉得这九里台镇夜里的空气比长安城的要湿一些,不然的话,为什么眼睛会比长安城的时候湿一些? 吃过药的赵家大姐躺在那沉沉睡去,叶无坷趁着这个时候给她诊脉,他其实没什么把握,因为行医这种事靠的是阅历和积累,学的时候是别人的,用的时候是自己的。 叶无坷从赵先生那继承来的只是关于医术的知识,而非医术。 在安安静静的时候,赵家大姐的脉象也颇为平稳,因为毫无相似的经历,叶无坷也无法确定自己的判断到底对不对。 “人为什么喜欢光明呢?” 叶无坷自言自语。 坐在他身边不远处的高清澄听到了这句话,但她都无法想象的出来此时的叶无坷心中到底已经想到了多远的地方。 “因为人们见过黑暗的样子。” 叶无坷回头看向正屋,赵家大姐睡的很熟,呼吸也还算平稳,可是刚才叶无坷进去看她的时候,在她紧皱的眉头上看到了来自黑暗的侵蚀。 那段过往,是她永远也抹不掉的噩梦。 没有经历过楚国末年那一段至暗时刻的叶无坷,在这一家人身上看到了那段至暗时刻有多可怕,他也因此能更清晰的想象出来,当年的陛下带着大将军唐匹敌夏侯琢他们,是有多艰难多危险,才把黑暗一点点的撕碎,让光明重新照耀在这片大地上。 有一位圣人说人生而向善,没有人可以否认这一点,但也没有人会觉得,所有人都是生而向善的。 若人人如此,教化二字何来? 就因为叶无坷是个过于感性的人,他甚至能在自己的脑子里看到那些楚国鹰犬狞笑着,斩断了三岁赵君和的双腿,斩断了六岁的赵君慈的双腿,还按着大姐掰着她的眼皮让她看着这一幕。 不知不觉间,叶无坷的双拳在袖口里握紧。 “明天一早就回去吧。” 高清澄抬头着月亮。 “追上队伍,尽快到......”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坐在她一左一右的两个人同时动了,叶无坷横向一步挡在高清澄身前,聂惑背后的长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出鞘,剑光斩开夜空,也将几支弩箭斩落。 叶无坷的两只手里分别攥着一支箭,往前一甩,两支箭原路飞了回去。 “进屋。” 叶无坷身形拔地而起:“大奎哥二奎哥护着屋子!” 聂惑拉了高清澄一把,在大奎二奎的前后保护下退到了正屋之内。 而此时,袭击才算真正的开始,第一轮上百支羽箭从黑暗之中倾泻过来,院子里噼噼啪啪的传出一片响声,只片刻之间第二轮羽箭再次袭来,门板上窗户上,羽箭密密麻麻的一层。 赵家的窗户纸被羽箭打的千疮百孔,羽箭透过之后又横扫着屋子里本就简陋的陈设。 摆在桌子上的饭碗被羽箭打的粉碎,就连两块赵家父母的牌位也被羽箭打落在地。 赵君慈和赵君和被大奎二奎抱着进了正屋,让他俩趴在地上别动,大奎一伸手就把一个旧衣柜拉过来挡在赵家大姐身前,才挡在那,砰砰砰的,几支羽箭就戳在木板上。 院子外边,叶无坷像是一头在黑夜里觅食的猎豹,弯着腰沿着最黑暗的地方快速向外围突进,他已经能看到村外那一排弓箭手还在不停的拉弓放箭。 大宁对于弓箭的管控虽然不似对刀枪之类的兵器那么严苛,但凡是持有弓箭的猎户,都要在当地官府报备,所以这么多弓箭手突然出现在这就足以说明事情有多不简单。 不过从放箭的距离和羽箭的力度来看,他们用的不是大宁战兵的制式弓箭,如果是的话,那对赵家的破坏就不只是窗户被打穿那么简单了。 叶无坷刚要靠近那些弓箭手的时候,他身上的汗毛突然之间就立了起来,像是有电流击中了他一样,他迅速横移出去。 一刀落空。 那个浑身包裹在一件黑袍里的刀客就站在墙角暗影处,他一动不动的时候身上连一点气息都没有释放出来,待叶无坷靠近的时候,刀上的森寒才引起了叶无坷的警觉。 一刀落空,叶无坷回头看的时候,那刀明明没有劈在土墙上,距离土墙还有一段距离,但土墙上却留下了一道笔直的刀痕。 叶无坷的神经骤然绷紧。 就在他稍稍分神的瞬间,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迅速靠近,叶无坷向后一翻身避开,那东西砰地一声砸在土墙上,农村的这种土墙没有以为的那么脆弱,夯土而成,却被直接打出来一个洞。 那是一柄流星锤。 第二黑衣人出现,转着手里的流星锤追向叶无坷。 也是在这个时候,至少数十名黑衣人从院墙外翻了进去,叶无坷抽空扫了一眼,就看出来这些人进退有据分工明确,看似散乱,可前后两队能迅速策应,绝非是一群乌合之众。 几名黑衣人迅速靠近屋门,在距离一丈左右就停住,同时摘下来肩膀上挂着的绳索,甩了几圈之后掷出去,那绳索的一头是打造的颇为精巧的铁锥,直接击穿门板之后,铁锥前端啪的一声撑开,如同爪子一样扣在门板上,黑衣人同时发力,砰地一声,两扇门板直接被拽了出来。 他们没有急着往里冲,在门板被拽飞的同时,数十人将弓箭瞄准过去,密集的羽箭像是组成了一个巨大的拳头一样轰进正屋。 挡在门后边的那个旧衣柜瞬间就被打散了。 紧跟着十余名黑衣人将手里拿着的什么药包点燃丢进去,屋子里瞬间就浓烟滚滚,从那烟雾的颜色判断,就算没有剧毒应该也能使人昏迷。 黑衣人等烟雾散去才缓缓靠近,发现正屋里竟然是空的。 正屋的后墙上有个巨大的洞,屋子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这洞里出去了,一想到有那两个黑铁塔一样的壮汉,打出来这样一个洞似乎也不是难事。 黑衣人迅速冲进屋子里,一队人在前一队人在后,前边的人到了墙洞处先往外打了几支弩箭,不见外边有什么反应这才冲出去。 那墙洞大的,两个正常身材的男人并排着走出去都不是问题。 几个黑衣人才出去,闷哼传来,两具软塌塌的好像对虾一样的尸体被丢回来,势大力沉,速度还快,后边的黑衣人躲闪不及直接被砸翻了好几个。 两个黑衣人再次将那种药包点燃后从墙洞往外扔出去,同时向后打了个手势,院子里的黑衣人又翻墙出去,从两侧往屋后包抄。 叶无坷这边比起正屋那边似乎要凶险的多,第三个实力强悍的黑衣人出现了。 避开了刀,避开了流星锤,叶无坷才刚落地的瞬间,背后有一条毒蛇猛的窜了出来,毒蛇在攻击猎物向前突击的那一下有多快?背对着毒蛇的叶无坷似乎怎么都避不开了。 刷地一声。 叶无坷的身形竟然横着飞了出去。 几名黑衣人看着他腾空而起才注意到,他手里应该是有一个类似飞爪的东西。 黑暗之中,第三个黑衣人大步走出来,手中的毒蛇一甩,长达两丈余,直接卷向叶无坷的脚踝。 那根本不是什么毒蛇,那是一条软鞭。 可是他在把软鞭抖起来的时候,那软鞭竟然挺直坚硬的如同一杆长枪。 叶无坷手中刀鞘甩出去挂在一棵树上,回手用小猎刀将追来的鞭尾荡开。 “看你能躲多久!” 用长鞭的黑衣人再次跨步,手中长鞭兜兜转转之后继续向前急追,那急速转动的样子像是一根巨大的钻头,又像是一道逆方向的龙卷。 叶无坷手上一震,刀鞘离开树木,他身子翻转,双脚在树干上蹬了一下,身子再次拔高。 龙卷一样的长鞭砰地一声将合抱粗的树木击穿。 黑衣人向后一拉,长鞭抽出来又化作一条两丈的铁棍朝着叶无坷后背砸了下来。 叶无坷在半空之中回身,刀鞘甩出去,飞索缠绕在鞭尾后用力一拉,长鞭瞬间就被他拉的绷直,黑衣人脸色微变,脚下瞬间发力,脚底骤然沉入地下。 与此同时,用流星锤的黑衣人腾空而起,左手往前一甩,流星锤直奔叶无坷后脑。 一只手拉着长鞭的叶无坷右手往腰畔一抓。 刷地一声。 龙吟骤起。 龙鳞黑线刀斩落,那个有人头一样大小的流星锤直接被劈开。 眼见着自己的兵器一分为二,黑衣人显然大吃一惊,他没有一丝迟疑,迅速倒纵后撤。 叶无坷一刀斩开流星锤后挥刀回斩,啪的一声,鞭尾也被他斩断,鞭尾处果然有一根类似于铁锥似的东西。 落地之后的叶无坷左手一甩,小猎刀的锁链哗啦啦的缠在他左臂上,右手的龙鳞黑在他掌中转了一圈,啪的一声握住,刀尖上的鞭尾就被他转了出去。 当! 黑衣刀客出手,将追向同伴的鞭尾一刀斩落。 三人对视一眼后,转身就走。 与此同时,从院子两侧朝着屋后包抄过去的黑衣人同时止住脚步,每个人的眼睛,都在这一刻骤然睁大。 他们也是在这一刻才醒悟过来,安排在后边的同伴为何没有一点反应。 屋子后边,两排身穿黑色锦衣的廷尉在看到刀客转过墙角的瞬间同时扣动机括,连弩连发,弩箭嗖嗖嗖的平飞出去,前边的刀客倒了一地。 高清澄站在两排廷尉的后边,眼神里带着森森杀意。 少女的杀意,很少如此浓烈。 她缓缓抬起手指了指,三名黑衣百办飞身而起。 在这些黑衣人的后方,也有大批廷尉出现。 可这一刻,似乎是知道已经失去希望的刺客们,几乎同时咬住衣领,不给廷尉府的人任何机会,服毒自尽。 决绝的,根本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决绝的,根本不像是去死。 高清澄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连挣扎都不正在,反抗也反抗,一发现已经被围困,马上就服毒自杀。 远处那三个实力高强的黑衣人此时双手放在胸前,似乎是在轻声说着什么,低吟了片刻,三人转身逃离。 第一百七十八章天下众生永享太平 - 天下长宁 - 知白 “他们就像是故意来送死的。” 叶无坷检查了一下那些黑衣人的尸体,这些人看起来都很年轻,小的看起来十七八岁,年长些的看起来也不超过三十岁,而且不只是有中原人面孔,还有西域人。 “不合理。” 高清澄自语一声。 她与叶无坷分析道:“副都廷尉曾经说过,这个世上没有你对他不好他还愿意为你卖命的人,哪怕看起来不好也一定有卖命的人觉得他你值得他为你卖命的理由。” “但凡是谁拥有一批忠诚的手下,那绝对这个人有着领袖的魅力和亲善的能力,如果他能让人死心塌地,最起码他对这些死心塌地的人不会差。” 叶无坷再次看向那些尸体:“这些人死的太轻易了,所以这是悖论,他们的主人对他们如果足够好就不会不珍惜他们的命,不珍惜他们的命他们自然就不可能那么忠诚。” 他们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一点儿都不当回事。 哪怕他们是被要挟而来的,比如他们的家人被幕后主使控制了,那他们也不会这么心甘情愿的且毫不犹豫的自杀。 高清澄终于想到了一个合适的词儿。 “他们就好像不是在死,而是在撤退。” “以死为撤退?” 叶无坷心情略微有些复杂,因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能牵扯到的就不只是人性,还有神鬼之类的东西。 那些人在服毒的时候反应确实如此,就好像一群小孩子到了吃饭的时间,他们的母亲喊着让他们回家吃饭,他们转身就往回跑,谁会害怕回家吃饭呢? 就像是正在田里劳作的一群农夫,本想今天就把这快田种完,可忽然就下起了瓢泼大雨,有人喊了一声躲雨去啊,大家都跑向不远处的那个祠堂。 叶无坷闭上眼睛思考着,片刻后喃喃了一句:“服下这药,就能马上回到家里来。” 高清澄看向他,聂惑也看向她,两个女孩子在叶无坷自言自语的声音之中,听出来一些毛骨悚然的味道。 “他们不认为这是自杀。” 叶无坷睁开眼睛,他再次蹲下来检查尸体,解开一名黑衣人的上衣,仔细看过之后又解开第二个人的衣服看,连续看了几个之后起身道:“我以为会有什么统一的标志。” 然后他解释了一下:“评书故事里是这样的,一群人身上有着一样的刺青或是其他什么东西。” 聂惑道:“也就评书故事里有,廷尉府查了这么多年的案子,就没有见过有和你说的相同的案例,哪怕是一个什么宗门,一个什么组织,也不会在身上留下相同的刺青,尤其是想干坏事的人就更不会这么蠢。” 叶无坷道:“看来故事里的事果然不能全信。” 高清澄忽然说了一句:“那渭川郡那边应该也不会出什么意外了。” 叶无坷嗯了一声,看向不远处已经吓坏了的赵家三姐弟,然后他又看向高清澄,还没问,高清澄就点了点头:“送去长安吧,带上也不好,跟着咱们到旧山郡,看到他们的大哥已被收监,他们受不了。” 叶无坷随即朝着那三姐弟走过去,蹲下来声音轻柔的和他们解释了一下。 与此同时,渭川郡,郡城。 苗新秀站在衙门里等着,不多时就有脚步声出现,从后堂那边急匆匆的过来,当人出现的时候,苗新秀的心里就不由自主的震荡了一下。 一个看起来大概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走出来,身穿府丞官服,从步伐还能看出来曾经当兵的痕迹,但身材已经走样,人很胖,肚子挺着,走路快了就会有略显粗重的呼吸。 “你是?” 这位胖乎乎的府丞上下打量着苗新秀。 苗新秀将高清澄给他的廷尉府牌子取出来:“我奉廷尉府叶千办的命令来拜会府丞大人,请问,您就是孙府丞?” 府丞孙素都被问的懵了,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然后又往四周看了看,屋子里的人也都有些茫然。 “我是啊,渭川郡府丞孙素。” 孙素问:“是发什么了什么事?” 苗新秀随即将秦水岸边有个自称孙素的人求见叶无坷的事说了一遍,孙素听的脸色逐渐发白,一半是惊惧,一半是愤怒。 “他身上带着渭川郡府丞的印信,一身便装找到我家叶千办。” 苗新秀道:“请问府丞大人,您与旧山郡府丞赵君善是否曾同在大将军夏侯琢帐下做事?” 孙素点了点头:“没错。” 苗新秀道:“那府丞大人上次与他来往是什么时候?” 孙素道:“我们两个,自从分开之后一直就没有来往,他为人孤僻,莫说来往,这么多年一封信都没有写过,他去楚县之前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那次我们一同拜别大将军,之后大家约好了一起再大醉一场,他并未参与,自己背着行囊就走了。” 苗新秀再问:“那赵君善有两个残疾弟弟,一个得了疯病的大姐,三人住在距此二百余里之外的九里台镇,此事府丞大人可知晓?” 孙素道:“这事知道,我们虽然没有往来,但时不时的会让人过去看看他家里人,虽然赵君善与我们不走动,可毕竟是共同经历过生死之事的同袍,哪怕是到了现在再上战场,我也敢把后背交给他。” 苗新秀抱拳道:“请府丞大人恕罪,可能最近两天您不能离开郡城,等叶千办他们到了,会有很重要的事与您商量。” 孙素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苗新秀回头看了看夜色:“希望没出什么事。” 就在他告辞离去的时候,在渭川郡城外边十几里的一个村子里,夜色之中,月光之下,至少数百人聚集在空地上盘膝而坐。 在高坡上有一个身穿红色长袍的男人也是一样的坐姿,一只手指着天一只手指着地,嘴里念念有词,在场的人全都屏气凝神的看着他,每个人的表情都是既兴奋又紧张。 “吉时已到。” 红袍男子睁开眼睛,语气威严的说道:“赐灵药。” 在他身后,十几名黑衣人走出来,每个人手里拿着一个药瓶,然后分发给在场的所有人,每人一颗。 “有此灵药护体,便不入轮回。” 红袍男子起身,所有人都跟着站了起来。 他张开双手似乎是托举着天空一样:“得神座赐药,从今天开始你们的肉身就将脱胎换骨,服药之后,你们就不再是人了,而是神兵,是神座的使者,没有人可以杀死你们,只要你们永远忠诚于神座,你们将万古不朽。” 在场的黑衣人全都跪了下来,不住的叩首。 红袍男子大声说道:“灵药一共两颗,今日赐给你们的是脱胎换骨之药,吃下去之后,你们每个人都会排出黑便,那是洗涤你们的身躯,将你们身体里的杂物彻底祛除。” “自此之后,你们便超脱于众生之上,待你们恢复之后,我还会赐给你们第二颗灵药,第二颗灵药随身携带,需要用的时候自会有人告诉你们如何用。” 说完后他大袖一甩:“都回去服药吧。” 黑压压的人群随即散去,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冒着一种令人感到恐惧的光,他们兴奋的连表情都扭曲了,所有人都是如此。 等众人散去之后,红袍男子走下高坡,他那十几个随从跟着他,每个人脸上都有一种无比挚诚的表情,他们跟着红袍男人走,就仿佛要被接引到无暇世界一样。 “等九里台那边有消息回来马上通知我。” 红袍男人道:“那边应该不会成功,高清澄这个女人虽然年纪不大但心思太过深沉,她和叶无坷都不会轻易被骗......可我从来就没指望能杀了他们,我要的只是他们彻底进到这深渊里来。” 他将头上的帽子往后一翻,月色下能依稀看清楚他的长相,正是在秦水岸边见过叶无坷和高清澄的那个假孙素。 “我要赶往旧山郡,这里的事交给你们了。” 说完后他身形一掠,宛若一只苍鹰般飞掠出去。 后半夜的时候,假孙素到了渭川郡城外,顺着城墙走了一段,他学了一声鸟叫,片刻之后,城墙上就放下来一只吊篮,没多久,假孙素就被拉了上去。 城墙上的几名当值的厢兵把他拉上来后,纷纷抱拳行礼。 “辛苦了。” 假孙素道:“把吊篮藏好,不要被人看到了。” 说完就急匆匆的离开城墙,走到一家客栈外边他刚要从后窗进去,突然听到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假孙素立刻回身戒备。 见一个身穿红袍的人在不远处看他,他随即松了口气,快步跟上,不多时就到了一处僻静地方。 这里停着一辆马车,那引路的人指了指马车就留在原地,假孙素显然有些紧张,整理了一下衣服后登上马车。 一进来,他就拜伏在地:“弟子金善上,拜见神座。” 马车里,一个同样穿着红色长袍,但红袍上还多了几朵洁白莲花图案的男人威微微点了点头,他们穿的都是连帽长袍,袍子很宽大,遮挡住了半张脸,而这个被称为神座的人,脸上还戴着一张让人望而生畏的青铜面具。 神座语气平和的说道:“你在渭川郡做的事很好,我很满意,接下来只要你能把最重要的事办完,我将把你带去长安。” 金善上猛的抬起头,脸色已经激动起来,看着,就好像那些被他赐予了神药的信徒一样的激动,激动到有些扭曲。 “你记住。” 神座吩咐道:“我们的目标不是杀了叶无坷,更不是杀了高清澄,莲叶禅宗是为了天下更好,不是为了破坏什么,杀人,非迫不得已更不可取。” 金善上叩首道:“弟子明白,弟子谨记。” 神座伸出手在金善上的头顶上轻轻的拍了拍,金善上就感觉神智好像一下子就清醒不少似的,仿佛有一道灵光,瞬间就进入了脑海之中。 “都是为了天下太平。” 神座手按着金善上的头顶,他说话的声音近在咫尺却又缥缈的像在远方。 “我赐福于你,此事你必会成功,长安城里,也必会有你一个位置。” 金善上激动的,浑身颤抖。 “回去吧。” 神座道:“天下众生,永享太平。” 金善上一边叩首一边回应:“天下众生,永享太平!” 第一百七十九章叶无坷拿手的事 - 天下长宁 - 知白 高清澄和叶无坷两个人加起来,能看透这世上九成的人心算计。 可是赵家发生的事,他们两个没看懂。 回到渭川郡城之后确定了他们的猜测,这种看不懂的感觉却越发强烈起来,若说叶无坷毕竟经验不足,高清澄却阅遍廷尉府案件卷宗,人心险恶她见过无数,连她都觉得什么都看不出来。 这世上发生的事既然发生就必然有迹可循,查案靠的就是从这些微不可查的痕迹之中找出蛛丝马迹然后抽丝剥茧。 “因为看不出目的。” 叶无坷坐在窗口,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迷茫。 “假孙素去见我们,但告诉我们的都是真事,他引诱我们去见赵君善的家里人,我们见到的也都是真的,就算被伏击,其实也根本算不上有多凶险,他们白白送了几十条人命,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叶无坷道:“看不出目的,所以就没方向。” 每一个案子的发生都是有目的的,求财,报仇,哪怕是只是嗜杀,这些都是目的,可对手送了几十条人命来告诉叶无坷他们一些真事,不合理也没道理。 “我和孙府丞聊了一阵儿。” 高清澄道:“对于假孙素的事他一点儿线索都没有,我按照那天见到的人作了画像出来,孙府丞看过,他说完全没有印象。” 叶无坷道:“找不到对手的目的,那就硬想一个出来。” 不得不如此。 叶无坷看向高清澄:“他们的目的就是让我们去见赵家姐弟,然后把赵家姐弟送去长安?” 高清澄心里微微一震。 聂惑道:“他们一定能想到我们不会把赵家姐弟带去旧山郡,若如此,他们的目的就只能是让三姐弟被我们安全护送到长安城,可到了长安之后三姐弟在廷尉府密切保护之下,他们又能做什么?” 高清澄站在门口,叶无坷坐在窗户上,两个人之间隔着不远。 “孙府丞。” 高清澄道:“刚才你说找不到对手的明确目的那就硬想一个出来,我能想到的就是孙府丞,对手大费周章假扮孙府丞,那他应该是想让我们和这位孙府丞接触一下。” 叶无坷点了点头:“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的话,我们在渭川郡不会停留,这一路过来我们故意跟着商队走而不是带着队伍走,就是不想和沿途官府过多的打交道。” 聂惑眼神亮了,对这两位千办的佩服油然而生。 “他们想让我们好好认识一下孙府丞。” 叶无坷道:“那我们就认识一下。” 他伸了个懒腰:“补觉,一早出城,队伍该怎么走就怎么走。” 高清澄嗯了一声,转身回房:“那就补觉。” 到了早上他们真的收拾好了东西装车就走,府衙的官员想过来送送的时候,他们已经出城去了,这让府衙的人都嘀嘀咕咕的,觉得两位千办都很没有礼貌。 府治林久业乘车回府衙的路上都忍不住发了几句牢骚,与他同乘一车的孙素笑了笑。 他劝道:“廷尉府的人行事历来如此,他们从来都是一样的不讨人喜欢,府堂和他们接触的不多,我还在军中的时候就与他们打交道了,见怪不怪。” 林久业嗯了一声后说道:“你先回府衙,我家里还有些事要处置一下,把你放在衙门口我就赶回去,最多一个时辰。” 孙素道:“府堂若有急事把我在前边路口放下就好,到衙门也没几步路。” 林久业道:“倒也没那么急。” 他压低声音说道:“那婆娘又查我账,有一点对不上就大发雷霆......唉,这算什么日子,我若不回去理清楚,怕她是要到府衙去闹,我这脸面往哪儿放?” 孙素连忙劝了几句,倒也没什么新鲜词,这种事,又能有什么天花乱坠的词来遮掩尴尬。 “你说。” 林久业岔开话题道:“这位叶千办和高千办两人南下查案,碰到个假扮你的人是真的假的?” 孙素一怔:“府堂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久业道:“我倒是不那么相信有人敢假扮郡治府丞,身上还带着印信,廷尉府的人最擅长这种事,那印信是真的假的他们看不出来?” 孙素道:“府堂的话,我还是没有想明白。” 林久业道:“你那同袍赵君善搞出来那么大一个案子,廷尉府的人怕是想套你话。” 孙素脸色微变,然后笑道:“若真如此倒也无妨,我与赵君善从无往来,他们就算是怀疑我也是白白浪费时间。” 林久业道:“他们大概是不信这世上会有从无往来的同袍关系,当初你们跟在大将军身边的时候同生共死,分开了就形同陌路?” 他问孙素:“你是真的和他一点往来都没有?” 孙素正色道:“怎么连府堂都不信我了呢?” 林久业摆手道:“不是不信你,我是替你担心,你我共事多年,我不希望你被那案子牵连进去。” 孙素道:“府堂放心,赵君善与我确实从无往来。” 林久业点了点头:“那就好,我可不想看你出事。” 到了府衙门口孙素下车去了,林久业吩咐车夫回家去,没多久到了家门口,他又吩咐车夫就在门外等着不要远离。 急匆匆的回到书房,他一进门就看到那少年正大大咧咧一点儿不都见外的坐在他家客厅里吃早饭。 “叶千办你真是能吓死人。” 林府堂坐下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一大早就跑来,着实是吓了我一跳。” 叶无坷笑道:“多谢府堂款待。” 他朝着坐在旁边的林夫人笑道:“嫂夫人手艺真的没话说,我头一回吃到这么好吃的水煎包。” 林夫人道:“你爱吃就多来几次,等回头你走的时候嫂子把做法告诉你。” 叶无坷道:“那我可就要学嫂子的手艺去讨好小姑娘去了,这人间美味谁还能抵挡的了?” 林府堂都懵了。 叶无坷天快亮的时候跳进来的,他还没醒呢,一睁眼看到床边坐着个人,吓得他几乎嗷一嗓子喊出来,没喊出来是因为叶无坷捂住了他的嘴,而不是他有多冷静。 他懵的是,这才多久,来回不到一个时辰,叶无坷就和他夫人如此熟悉了,他夫人看叶无坷哪里像是看个陌生人,就像是看亲弟弟一样。 林府堂甚至有些错觉,叶无坷就是自己第一次见面的亲小舅子。 叶无坷叫的也就是嫂子,要是叫的姐姐,那这事就坐实了。 “叶千办怀疑孙府丞,是何缘故?” 林府堂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声。 叶无坷道:“没有缘故,就想查查。” 林府堂心说这算什么屁话,他犹豫片刻又问道:“我与孙府丞共事多年,渭川郡上上下下都知道我们两个关系很好,叶千办怀疑孙府丞,为何不怀疑我?非但不怀疑,还到我家里来让我帮忙?” 叶无坷道:“两个理由,第一是想看看府堂大人的反应,第二是没有比府堂家里更合适暂时藏身的地方了。” 林久业叹道:“看来叶千办也是怀疑我的。” 叶无坷道:“现在不怀疑了。” 林久业问了一声为什么。 叶无坷道:“府堂大人有如此贤惠的夫人,不可能在大是大非的事上有问题。” 林夫人立刻就挺直了腰板,一脸的你看看你看看,还不是靠我? 林久业心说我要是这么会哄女人,那该多好。 他问叶无坷:“你想怎么查?” 叶无坷道:“我请府堂问孙府丞的话都问了?” 林久业点头:“都问了。” 叶无坷道:“孙府丞是什么反应?” 林久业仔细回忆了一下后摇头道:“没什么不正常的,提到你可能在怀疑他的时候,他是又震惊又无奈,那样子不似作伪。” 叶无坷道:“以府堂大人看来,孙府丞平日里......有没有不干净的钱款入项?” 林久业立刻摆手:“不能不能不能,他是大将军麾下的老兵,大将军带出来的人,怎么可能贪墨。” 话才说完就想到赵君善,林久业不得不叹了口气。 “对了。” 林久业忽然想起来什么:“孙府丞最近好像精神了不少,他或是因为太胖了些,以前总是容易犯困,最近这段日子倒是没有,我还问过他怎么回事,他说他夫人帮他找郎中开了药,有奇效,我问他是哪个郎中,他又说是云游的,早已走了。” 叶无坷起身:“行了,那我先去盯盯孙府丞的夫人。” 他朝着林久业抱了抱拳,又看向林夫人道:“嫂子,晚上我还想吃这水煎包,还想喝八宝粥。” 林夫人笑着说道:“好嘞,你回来就有的吃,别太晚,做好了等你。” 叶无坷一抱拳:“多谢嫂子。” 转身就走了。 等一身便装的叶无坷离开之后,林久业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了妻子一句:“你怎么和他这么熟悉了?你和他......没事吧?” 林夫人先是一愣,然后一个大耳瓜子扇过去:“林久业!你他妈的在胡说八道什么!老娘今天要是不撕了你的嘴,老娘就不是人!” 与此同时,城外官道上,东广云汇的车队缓缓而行。 坐在高清澄对面的聂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又握住了高清澄的手:“小姐,这易容没破绽吧?你凑近些来看看,我和叶无坷是不是真的一模一样?来,摸摸看,是不是一样的?” 高清澄看了她一眼,聂惑就讪讪的笑了笑。 聂惑忍不住好奇的问:“叶无坷为什么就敢直接去见林府堂?万一林府堂和孙府丞真的是一伙的......” 高清澄道:“真的是一伙的就好说了,他直接去见林府堂就是想打草惊蛇,如果林府堂有问题,叶无坷这一去就能让他遮掩不住,他若没问题呢,当然会不遗余力的帮叶无坷查孙府丞,他害怕被牵连。” 聂惑道:“就那么贸然的闯进人家里去,他怎么能让人家好好配合?还要住在人家里,肯定特别尴尬。” 高清澄看着窗外说道:“不知道林府堂还有没有老母亲在身边,如果有的话......那就算让叶无坷找着门路了......反正在无事村他还挺拿手的。” 第一百八十章来点野方子吧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两天之后。 一辆马车在城里最有名的绸缎铺子门口停下来,这铺子名为周记,虽然在郡城开店的时间不算特别长,也只两三年而已,但因为货品齐全且价格公道所以生意极好。 孙府丞的夫人从马车上下来,才到门口,小二就一脸笑意的跑过来,微微弯着腰把孙夫人引领进门,一边走一边殷勤的说着新来了什么货色,详尽周到。 孙夫人身边跟着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小丫鬟,到门口的时候就主动停下来等着,显然早已有了这样规矩,孙夫人进去挑选丝品的时候丫鬟不能跟着。 孙夫人没有在前边铺子里过多停留,被小伙计引领着直接到了后院。 周记的后院和前边铺子隔着一道院墙,中间有一个修的很漂亮的月亮门,过了这门之后就能看到一群年轻力壮的汉子正在练功,个个彪悍。 如周记这样的大商养着一些护院也算正常,没人会特别在意这些。 到了后边那排房子的正屋门口小伙计就停了脚步,做了个请的手势之后转身就走了,孙夫人深吸一口气,在门口轻轻说道:“弟子孙氏,求见神使。” 没人回应,但屋门吱呀一声开了,孙夫人脸色敬畏的进了门,没敢抬头看就直接拜伏下去。 “弟子叩见神使。” 这屋子不似正常客厅那样的陈设,没有什么主位客位之分,屋子里空荡荡的连一把桌椅都没有,只有靠北居中的位置放着一个半丈那么大的圆形蒲团。 一身红袍的神使盘膝坐在那,脸上也戴上了一张看起来让人心生畏惧的青铜面具,和那位神座的青铜面具,似乎略有区别。 他依然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指了指放在面前地上的一个瓶子。 孙夫人连忙叩首,先是取出来一张银票恭恭敬敬的放下,然后才拿了药瓶离开,出门的时候显然松了口气。 孙夫人迅速回到前边铺子,随意买了一块丝品就乘车离开。 远处的一棵大树上,叶无坷嘴里叼着一根麻花糖自始至终都看在看着,他虽然没有看到孙夫人在后院屋子里做了些什么,可他看到孙夫人出门的时候往怀里塞了件东西。 已经盯了两天总算有所发现的叶无坷自然不会放过孙夫人的这种异常行为,他也对周记丝绸后院那间屋子里的人更感兴趣。 其实查案最主要的手段之一就是盯人,绝大部分人总会觉得自己私底下做什么事极难被发现,可一旦被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监视着,哪怕是一丝破绽也会暴露他们的问题。 叶无坷没有急着去看孙夫人从周记丝绸拿了什么,他一直等到夜里才回到林久业家中,从后墙跳进来像是回自己家一样,溜溜达达的往前院走。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林府堂回家都比以前早了不少...... 叶无坷溜达到前院的时候,林夫人正在给林久业敷药,一边敷药一边温柔的对林久业说道:“总说让你不要犟,你不听劝,每次都是这样,我多心疼?” 林久业:“是啊是啊是啊,你可真心疼,成亲之前咱俩见面,吃饭你比猫吃的都少,喝一口酒就醉的不省人事,连十斤米都提不起来,成亲之后你跟我说别犟,你粗通拳脚,我当时能信?” 林夫人:“现在你也偶尔不信啊。” 林久业:“我......那是不信吗?我那是据理力争,我这个人,不占理的时候我会跟你吵过?你自己反省一下,哪次和你吵架不是因为你没理?” 林夫人:“又犟?” 林久业:“没有没有没有,今日的伤药好像格外清凉。” 叶无坷在门口咳嗽了一声,林久业连忙坐直身子肃然道:“早就和府衙里的人说过了,那门口的台阶要修补他们就是做事轻慢,这一跤可是把我摔惨了,明日我回去必不能饶了他们。” 林夫人:“是是是,老爷就是待他们太好了。” 叶无坷笑呵呵的进门,放下从路上买的点心:“府堂大人摔着了?” 林久业:“不妨事,小伤而已。” 他一脸我乃一家之主的样子,轻咳一声后说道:“我要与叶千办商量公务事,你就先回避一下吧。” 林夫人很乖巧的说道:“那我就先告退了,老爷和叶千办聊正事,我去为老爷和叶千办准备晚饭,再烫一壶酒。” 林久业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叶无坷道:“我在这家里,素来还是有些威严的。” 叶无坷抱拳:“佩服!府堂当为男人楷模。” 林久业笑道:“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他起身亲自给叶无坷倒茶:“千办让我去试探的事我已经试过了,我这两日时不时就问问孙府丞到底求的什么灵药,我只说我也是腰酸背痛体力越发的差了,他今日总算松口,说回家去问问他夫人。” 说到这他问叶无坷:“如此,会不会打草惊蛇?” 叶无坷道:“惊了也好。” 林久业道:“我与孙府丞共事多年,未曾发现他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况且他是夏侯大将军的亲兵出身,自然最守规矩......叶千办不妨与我明言,孙府丞到底是牵扯到了什么事?真的是和旧山郡那人有关?” 叶无坷摇头:“还不清楚,不过我猜着可能是有些联系。” 林久业点了点头,心中想着幸好自己和那孙府丞也没有什么过多的私下往来,若是真查出来什么问题,希望不会牵连到我啊,一想到之前和叶无坷说过他和孙素关系还挺好,他就后悔。 “府堂对周记丝绸可有了解?” 叶无坷貌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声。 林久业道:“是前几年才来的一家商户,传闻是生意做的公道所以名声不小,对了,我记得你嫂子以前也曾去过周记,后来不去了是因为什么来着?唔......好像是一直劝她供奉什么神物。” 林叶心里微微一动。 没多久,被请回来的林夫人就把事情仔细说了一遍。 那周记丝绸的东家原本是江南人,信奉什么宗门,说能保佑平安,劝说林夫人请一个什么信物回去供奉,还能保佑府堂大人官运亨通。 林夫人大大咧咧的性子,最厌烦这些,被劝了几次之后也就烦了不再去,当时和林久业提过几句,林久业也没当回事。 做生意的人似乎多多少少都信这些,不是什么稀奇的。 叶无坷问:“供奉的东西要钱吗?” 林夫人道:“还要钱?让我每天在那什么青莲台前挚诚祈祷三次就够烦人的了,若再要钱,我还不把那什么莲台直接摔出去。” 叶无坷问:“祈祷什么?” 林夫人道:“说要给我一本什么册子,背下来,每天在莲台前挚诚祈祷三次就能得福报,被保佑的人能延年益寿,对了,还说什么得到神座认可的人会得到灵药。” 叶无坷和林久业同时抬头。 林久业道:“这事怎么你没和我说过?” 林夫人道:“忘了吧,又不是什么大事。” 林久业看向叶无坷,叶无坷笑了笑道:“嫂子我想求你办件事。” 林夫人立刻道:“你就直说,你让嫂子办的事嫂子保证给你办的利利索索。” 叶无坷道:“明日嫂子再去一趟周记丝绸,若他们再与你说请什么东西回家供奉,你就听听,不要马上就答应下来,过两日再去他们若还说的话,你就说府堂大人确实身子有些不大好,那就请一个回来。” 林久业:“我怎么身子不大好了。” 林夫人:“你哪儿好了?这几年......” 林久业:“不好不好不好是不好,不要再说了,是我身子不好,你去请一个回来就是了。” 林夫人道:“那我就听无坷的。” 林久业:“怎么说话的,称叶千办。” 叶无坷笑道:“嫂子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就是个称呼而已,再说我和府堂论官职,我和嫂子论什么官职。” 林夫人连连点头:“就是!你比人家无坷真是差远了。” 林久业:“哪儿差远了......” 叶无坷起身道:“我还有点事要办,夜里回来会很晚,我就直接回后院住处了,府堂和嫂子不必等我。” 林夫人:“不吃饭了?” 叶无坷道:“不饿,我饿了在外边吃。” 林夫人:“外边的饭菜哪里有家里好吃,我现在就去做也来得及。” 叶无坷笑道:“明早吃。” 说完抱拳告辞。 他出门时候就听到林府堂压低声音问他夫人:“刚才你说我比叶千办差远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指的是什么差远了?” 林夫人:“人家把咱当自己人,你分的那么清楚干嘛?还称呼官职,那显得多生分?我这是在帮你,你怎么突然就变得蠢了?” 林久业:“真的只是这个意思?” 林夫人楞了一下,猛的站起来:“唉我说林久业,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久业:“没有没有没有,我就是随口问问。” “随口问问?” 林夫人一把攥住林久业的耳朵直接把人提了起来:“来来来,你跟我进屋来说说,你那随口问问到底是什么意思?林久业啊林久业,你是真的欠收拾。” 叶无坷在心中叹了口气,心说林府堂这日子过的也确实......难了些。 他回头喊了一声:“嫂子,明早想吃葱油饼。” 林夫人拎着林久业一个脚踝从屋子里出来:“好嘞,嫂子明早给你做,你醒了直接到前院来吃。” 叶无坷挥手的时候看到林府堂抱住了门框,然后林夫人拎着他脚踝的手一发力,林府堂嗖的一声就回屋去了。 借着夜色在大街上穿行,没多久叶无坷就到了孙素的家外,他先是在暗影里停留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什么事之后才从后院跳了进去。 自从到了渭川郡,跳人家院墙的事越来越轻车熟路。 孙素的家不大,虽也是前后两进不过后院很小,住的都是府里下人,也没几个。 叶无坷轻手轻脚的绕到前院,蹲在窗户外边侧耳听了听。 才蹲下,就听到一声幽幽叹息。 “老爷你这身子骨,也该调理好了吧,这些日子的灵药不断,可怎么......怎么还是这蔫头耷拉脑的?” 叶无坷有些疑惑,不确定蔫头耷拉脑指的是什么,再听听。 “老爷,要不要试试野方子?” “试什么野方子!” 屋子里传来孙素的声音。 “我就是......太累了。” ...... ...... 【这个月,书评留言积极的前五会送无事包,盟主除了送无事包外还其他礼品,圈主会尽量准确公平的选出来,然后大家告诉他怎么收货。】 第一百八十一章第三件大案 - 天下长宁 - 知白 从林府堂家里到孙府丞家里其实没多远,但叶无坷好像从这个世界一下子跳到了那个世界,女人原来真的是不一样的,体贴的女人已经在求药了,不体贴的女人还在揪着耳朵扇大耳瓜子。 但男人好像看起来没有什么大区别,一个坚决不承认自己身子不好,一个说自己只是太累了,有那么一个瞬间叶无坷心中都生出些许悲凉。 第一次蹲人家墙根的叶无坷在这一刻仿佛也看到了几十年后的自己,于是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 屋子里断断续续的还有孙夫人的埋怨,相对来说,叶无坷还是觉得林夫人性格更好,就是不知道林府堂是不是这么想的。 “对了。” 屋子里传来孙素的声音。 “最近不要再去求药了。” 孙素停顿了一下补充道:“以后也不要去了。” 孙夫人显然是愣了一下,然后语气凄婉的说道:“你说不去了,那倒是想个法子啊,你我都这般年纪还没有个子嗣,没有人会说是男人不行,只说是我们女人不行。” 孙素道:“我又没说你,你管别人做什么。” 孙夫人道:“可你自己不是也说用了药比之前要好不少吗,精气神都比以前好。” 孙素道:“可是这事不对劲,我算了算家里开销,用在这药上的钱花的越来越多,长此以往家里用钱就捉襟见肘,再说这药也没什么大用,不去了。” 孙夫人道:“钱的事不用你多操心,我从家里带来的嫁妆从未用到过,大不了先拿来用,放着也是放着。” “不光是这个。” 孙素道:“前两次你去拿药那个什么神使没收你的钱,你回来之后和我说了,我今日就让你把银子补上,这事不对头,他免了你的药钱,你看看你开心成了什么样子,下次他若让你找我办些什么事,你难道好意思拒绝?” 缓了缓后孙素继续说道:“官场上的事往往如此,今日拿人家些小恩小惠,明日就不得不赔给别人个大人情,一旦涉及国法,我这官做不做放在一边,命呢?” 又是沉默了一会儿,孙素感慨道:“你想想赵君善,说他贪了一万多两银子,那钱找也找不见,未必就是他贪了,万一是他欠了什么大人情,为别人把银子贪了,最后送命的还不是他?” 孙夫人一听这话也吓了一跳,连忙点头:“听老爷的,你说不去就不去了。” 叶无坷听到这随即向后退去,看来这个孙府丞也不像是个有大问题的。 刚要走的时候,忽然又听到孙夫人的声音传出。 “可是神使说,你再吃几次药,体内的灵药药性积累,改善体质之后,就能吃玲珑丹了。” 孙素显然也是犹豫起来。 “玲珑丹真有那么神效?” “嗯!” 孙夫人道:“我亲眼见了,有一个信徒四肢瘫痪,用了几个月灵药之后,药性改善了身体之后服用玲珑丹,吃过之后不久竟是能起身自己走动。” 孙素沉默片刻之后说道:“都是骗人的,到了吃玲珑丹的时候指不定要多少钱。” 孙夫人道:“神使说了,玲珑丹反而不要钱,他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之前的灵药是为了改善体质,需要长期吃所以才会收取一些钱,毕竟配制灵药用的都是珍贵药材,而玲珑丹吃一颗就够了,所以不收钱。” 良久之后,孙夫人劝道:“反正也不用再吃几次了,总得试试,真若无后,将来咱们两个怎么去见列祖列宗。” 孙素一声长叹:“罢了罢了,那就试试。” 又片刻后,孙素道:“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些公务事没有处理,你先睡,这事明天一早府堂大人就要过问,我若忙的太晚就在府衙睡了。” 叶无坷向后退了几步纵身掠出院墙,他没有急着回林久业家里,而是再次来到周记丝绸铺子附近,选了一个比较高的地方上去,从这俯瞰周记大院。 此时已经夜深,从这里看过去周记大院里偶尔有人来往,原本热闹的后院也安静下来,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 叶无坷从无事包里翻出来廷尉府配发的千里眼,往后院那边仔细看去。 大概过了一刻左右,有人开门出来,在开门的那一刻,叶无坷注意到那屋子里有许多人,身穿黑袍,席地而坐,把一个身穿红袍的人围在正中。 就在这时候,叶无坷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周记的后门进来,一个下人在前边引领,不多时就到了那有一群人聚集的地方。 身穿红袍那人随即摆了摆手,那些穿黑袍的纷纷起身散去,在那个后来的人进门时候屋子里的灯火照亮了他,叶无坷眼睛瞬间睁大了些。 孙素! 孙素刚刚还在家里和他夫人说起周记铺子的事,还在劝他夫人少于周记的人来往,这一转眼竟然到了周记大院,从那引领他走到后院的人态度来看,对他极为尊敬。 孙素进门之后不久,那屋门就被关的严严实实。 叶无坷放下千里眼,眉头微皱,他只是想来盯一下周记大院,没想到把孙素等来了。 这个孙素到底藏了什么秘密?而且,这些秘密他好像连他夫人都没有告诉过。 不久之前叶无坷的判断还是周记铺子的人利用接近孙夫人试图控制孙府丞,现在这个判断直接就被推翻了,再想起来之前有人假扮孙素的事,叶无坷越发确定那假扮者就是故意引叶无坷来查这真孙素。 此时此刻,周记后院的那间堂屋里。 带着青铜面具的红袍男子将面具摘下,正是假扮孙素的那个人。 孙素坐下来后脸色阴沉的说道:“最近宗门内的事都放一放,先不要张扬了。” 金善上笑问:“府丞大人这是在怕什么?” 孙素道:“我现在越发怀疑,有人假扮我去见叶无坷就是为了引叶无坷来渭川郡差查我,虽然我还猜不到那人是谁,与我又是有什么仇怨,可这事,不得不小心。” 金善上道:“叶无坷不是已经走了?” 孙素道:“走了是走了,但我怀疑人没有都走,叶无坷这个人虽然年轻,可既然能将御史台赵康都查出来,就足以说明他的本事很大人很狡猾。” 金善上道:“能不能过阵子?” 他起身一边走动一边说道:“如今渭川郡内,至少有数十名官员已经被我们控制,后天就是给他们之中一部分人发玲珑丹的日子,只要他们吃了玲珑丹,以后的生死就由不得他们了。” 孙素沉默片刻之后说道:“那就先发,发完了之后就停一停。” 金善上点头:“听府丞大人的。” 孙素忽然问道:“旧山郡赵君善的事,到底和你们有没有关系?” 金善上笑道:“府丞真是能开玩笑,旧山郡据此数千里,我们就算本事再大也飞不到那么远的地方,我听闻此人就是贪财罢了,没什么神秘的,这个人可能要的就是故弄玄虚,银子藏在哪只有他自己知道。” 孙素眉头紧锁的说道:“与你们无关就好,如果有,最好还是如实告诉我,我也能提前做好准备。” 金善上道:“府丞放心,那是没有的事,我们在渭川这边也只是求财,府丞发财我们也发财,但发财也要保证稳稳当当,吃了玲珑丹人以后每个月都要解药才能活着,他们谁敢胡乱言语?” 孙素问:“你不会也给我喂玲珑丹吧。” 金善上哈哈大笑:“府丞,你我之间是合作关系,没有你,莲叶禅宗就不会在渭川郡发扬壮大,神座对你格外的欣赏,将来给府丞的回报也必然更大。” 孙素沉默良久之后叹道:“我本也是个清清白白的人,不知道怎么就上了你们的贼船,我只希望,将来不管你们什么下场都不要把我牵扯进来。” 金善上道:“大人放心,我们不是已经做好了准备么,夫人她就是人证,廷尉府怎么查也不可能从夫人身上查出些什么,因为夫人说的都是真话,她只是从周记买了些给府丞您治病的药而已,如此,不管发生什么,府丞都是干干净净的。” 他笑道:“这样发财多好?比起那个赵君善吃空饷不稳妥的多?” 孙素摇头:“谁贪墨我都信,我唯独不信他会贪钱。” 金善上道:“世上最难测是人心,府丞大人话不能说的那么满。” 孙素道:“他若想贪银子何必等到今日?十年前他在楚县做县丞的时候,丝品在漠北开始大受欢迎,西域诸国的商人绕去漠北采买,供不应求,楚县是桑麻大县,大批的商人在那时候就涌入楚县订货,你觉得他想贪财需要废那么大的力气冒那么大的风险去吃空饷?” 金善上道:“那时候清廉未必就能今日清廉,我还是不信有谁能始终如一,如果能,那就是诱惑不够大。” 孙素哼了一声:“你永远也理解不了我们这些当初跟着陛下跟着大将军打天下的人......罢了,我也已不配与老兄弟们相提并论。” 他起身道:“过几日你发了玲珑丹之后就走,爱去哪儿去哪儿。” 金善上问:“可是发了玲珑丹之后,渭川郡三分之一的官员就摆脱不了你我控制,到时候,府丞舍得让我走?若舍得让我走,何必让我发玲珑丹?” 孙素脸色一变。 他怒视金善上。 金善上笑道:“随口说说而已,府丞慢走,我一切都听从府丞安排。” 孙素哼了一声,大步离开。 还在暗处的叶无坷看到孙素出来,显然比之前脚步要急,甚至能看出来孙素该是颇为愤怒,叶无坷对这位跟过夏侯大将军的人越发感兴趣起来。 等孙素走了之后,金善上招手叫过来下人:“去把周富通叫来。” 不多时,周记丝绸的东家周富通就急匆匆到了后院,一进门,金善上就吩咐道:“安排下去,明日一早就给那些官员发玲珑丹。” 周富通脸色一变:“不是说好了过几日的吗?如此临时安排,怕是不好周全。” 金善上道:“让你发就是了,廷尉府的人来过我怕夜长梦多,那些当官的吃了玲珑丹,以后还不是任你摆布,将来我走了,这里的生意都是你的。” 周富通随即应了一声,急匆匆的回去安排人手。 叶无坷一直盯到天快亮,见不少伙计一大早就离开周记各奔东西,叶无坷只觉得事情好像不太对,可他又分身乏术,只好选择了一个目标跟上去。 那伙计出城不到一个时辰,人就落在叶无坷手里了。 这人也不知道多少事,他只是奉命去给渭川郡下边一个县的县令大人送药,其他人是去给什么人送,他完全不知道。 叶无坷越发觉得事情不对劲,连忙赶回去见了林久业,请林久业立刻派人去渭川郡内所有州县送信,不能吃周记送的药,同时他让林久业立刻调集所有捕快厢兵,立刻将周记的人全都抓了。 到了傍晚的时候,忽然有消息传回来,距离郡城最近的福禄县县令,服药之后毒发身亡。 到了第二天,消息源源不断的送到郡城来,竟是有十几位大小官员,同日毒发。 听到这消息的府丞孙素脸色惨白,他急匆匆的就要回家收拾东西,才出门,就看到林久业和叶无坷同时到了,一瞬间,孙素跌坐在地,汗出如浆。 第一百八十二章陷害 - 天下长宁 - 知白 朴素装束的金善上推着一辆独轮车已经在距离渭川郡城数十里外,至于城里有多少人会被抓他已经没什么兴趣了。 把廷尉府的人引到渭川郡的计划已经成功,毒死一些当地官员的计划也已经成功,一切都是那么完美,虽然死的人不如预计的多可依然称得上完美。 他在那天夜里吩咐周记的人去送药就乔装打扮离开了周记大院,第二天一早在周记的伙计分散出去送药的时候他也出了城。 推着这辆独轮车走在官道上,金善上心情实在是美好的不得了,就好像他走的并非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官道,而是一条通向锦绣前程的金光大道。 他知道渭川郡一下子就会炸了天,那即将赶往旧山郡的廷尉府钦差就会折返回来,至于那天叶无坷他们到底是不是都走了,留下了谁,他一样不在乎。 现在不是两件大案了,而是三件。 相对来说,这第三件大案比起空饷案和屠村案要更让人震撼,同一天内,十几位地方官员中毒身亡,消息一传到长安,那满朝文武会是什么样子?那位高坐在人间至尊位子上的当今陛下,又会是什么样子? 金善上的独轮车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推起来也不是那么省力,可他就是不在乎啊,一切都影响不了他的开心。 走出去几十里之后,在路边的一个大镇子上他舒舒服服的吃了一碗肉丝面,然后推着独轮车找了个僻静,换好衣服,在镇子的另一头上了一辆早已等候在这的马车,继续向南而行,把独轮车都装上去了。 郡城,府衙。 叶无坷看着急匆匆赶回来的高清澄,他刚要说话,高清澄微微摇头,示意他不用那么歉疚。 从他们一出长安开始,一个巨大的计划就开始全面展开,他们的对手早就在等着这一刻,而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是神仙,神仙有时候都看不透人心。” 高清澄从叶无坷身边经过的时候说:“现在查案要紧。”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转身跟着高清澄进了屋子。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孙素已经提审过了,他坚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周记的人也提审了不少,他们大部分人也什么都不知道,可知道一些的人,矛头全都指向了孙素。” 等高清澄接过供词之后,叶无坷就不再说话。 叶无坷在周记大院外边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跟出城抓了一个周记的伙计,然后又赶回城内请林府堂派人送信和抓人,到现在为止已经是第三天了,他还没有睡过。 高清澄看到了他眼睛里的血丝,透过那些血丝也看到了叶无坷心中的歉疚。 他就在郡城内,可他什么都没能阻止。 “去睡觉,看完卷宗我会喊你起来。” 高清澄的视线从供词上稍稍离开了片刻,但不是看叶无坷,而是看大奎二奎:“大奎哥二奎哥,带他找地方睡觉去,我不来找他,你们就守着他不准他出屋。” 大奎二奎立刻应了一声,不由分说上前来,一左一右将叶无坷架起来就走,叶无坷被他俩架着连挣扎的念头都没有。 等叶无坷走了之后,高清澄微微松了口气。 那个家伙有多执拗她当然清楚,死了这么多人叶无坷一定会觉得是他做的不够好。 “供词一致。” 高清澄看完之后就把供词递给聂惑:“周记的东家周富通说,他早在几年前就因孙素授意而接触莲叶禅宗,通过莲叶禅宗来拉拢控制渭川郡的地方官员。” 除了他之外,周记知道这些的人不多,大档,二挡,还有一位账房先生,四个人的口供一致,都说孙素在莲叶禅宗之内地位很高,莲叶禅宗在渭川郡的一切活动,全都是受孙素指派。 可孙素坚决不承认,他说一切都是周富通陷害,他在认识周富通之前,根本就不知道有个什么莲叶禅宗。 “该信谁?” 聂惑将供词又递给站在旁边的三位百办,这三个人本来是暗中行事,出了这么大的案子,他们也没必要再藏于暗中了。 这三位百办都很年轻,同一时间被廷尉府选中,同在廷尉府少年堂里接受训练,也是同时离开少年堂正式进入廷尉府做事。 数年之后,三人也先后荣升百办。 留着络腮胡身材极为强壮的百办叫秦断,才二十七岁,因为胡子太过于浓密,看起来像是三十五六岁。 看起来清瘦白净像个读书人的百办叫苏舍,二十六岁,从十九岁正式进入廷尉府查案以来,独自破获过多起大案,头脑极为灵活,有个绰号叫苏半仙。 长着一张娃娃脸,皮肤稍显黑了些的百办叫苑白梨,也许是因为小时候就黑所以名字里带个白字,他个子也不高,显得敦厚实在。 “周记的人招供太快了。” 苏舍看完供词之后就眉头紧皱:“我办案以来,还没见过这么大的案情明知道必死无疑还招供这么快的,一点抵赖的心思都没有,似乎就等着案发呢。” 秦断点了点头:“我看法一样,周记的人招供也过于顺利了些。” 苑白梨道:“如果他们是阴谋陷害孙素,用的着毒死这么多地方官员?案情太大了,难道他们真不怕死?” “不怕死?” 高清澄脸色微微变了变。 “去搜他们的身,衣服内外都要仔细搜到,衣服里没有就在身上找,能找的地方都找。” 高清澄吩咐一声,苑白梨转身就走:“我去!” 虽然想到了些什么,可高清澄也知道应该不会有太大发现,她想到的事叶无坷应该已经想到了,也必然早就仔细搜过。 那天他们在九里台遇到伏击,杀手们在看到被廷尉府包围之后立刻服毒自杀,用叶无坷的话说就是他们看起来就不是在自杀,而是在回家。 “准备一下。” 高清澄看向苏舍:“你再去提审孙素。” 苏舍抱拳:“我这就去。” 高清澄又看向秦断:“你去把孙素的家人都过一遍,尤其是他妻子。” 秦断抱拳:“遵命!” 高清澄吩咐完之后思考片刻,看向一名廷尉:“去把林府堂请过来。” 在府衙后边的一个闲置的房间内,叶无坷委屈巴巴的说道:“你们两个都已经叛变了,离开无事村的时候阿娘怎么说的?无论做什么事,你们俩都要好好听姜头的话,你们俩当时又是怎么答应的?” 大奎说:“娘说的我们听,高姑娘说的我们也要听。” 叶无坷:“你们现在就是听她的,不听阿娘的。” 大奎道:“虽然你是我们妹夫,可娘说过,妹夫虽然亲但肯定也不如妹妹亲,妹夫,说出大天来也算是半个外人,妹妹才是自己人,高姑娘是我们妹妹,我们当然听她的。” 叶无坷道:“没有我这个妹夫,她那个妹妹是怎么来的?” 二奎道:“那你别管,反正妹妹就是比妹夫亲。” 叶无坷揉着太阳穴,暗叹了一声:这可真难搞啊。 他说:“这样,我困倒是不困,我很饿,大奎哥能不能帮我去踅摸点吃的来?” 大奎刚要起身,二奎一把按住大奎肩膀,他用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眼睛看着大奎说道:“大锅,你不要听他的,他让你去找吃的而不是让我去,是因为他知道我傻,我好骗,咱们不能上他的当,我去找吃的,你看着他。” 大奎用佩服的五体投地的眼神看向二奎:“你聪明了!” 二奎道:“我一直聪明,你们就是不知道。” 叶无坷:“你聪明,你留下呗,让大奎哥去。” 二奎道:“你就是想骗我。” 说完不给叶无坷说话的机会转身就走了,叶无坷又委屈巴巴的看向大奎,大奎则一脸坚决:“二奎说的对!” 叶无坷只好躺下来休息,他以为自己不累,可躺下的那一刻,他也忍不住的哼了一声。 趁着这会儿他把几天来发生的事再理一遍,总觉得有些事模模糊糊的可已经能看到了,就触手可及,然而又差了点什么。 周记的人招供那么快他当然也看得出不对劲,那几个人完全不像是会害怕死亡,所以叶无坷马上就联想到了那天夜里的刺客,他亲自动手在周记的人身上仔细搜查,但一无所获。 “不对。” 叶无坷猛的坐起来,他看向大奎:“大奎哥,快去提醒高姑娘,周记的人可能把药藏在耳朵里了......” 说到这他又怔住:“我查过了......” 无力的再次躺回去,叶无坷心中乱糟糟的。 自从上次查出御史他赵康的案子之后,叶无坷其实真的有些骄傲感,虽然他一再告诫自己保持清醒不可自大,可少年终究是少年。 哪有少年不得意? 他努力的让自己平静下来不要胡思乱想,不要因为心有愧疚干扰了正常思维。 不多时二奎回来,带了不少吃的,除此之外二奎还贴心的拿了一壶酒来,因为二奎觉得喝了酒肯定睡得香。 叶无坷睡不着,头痛着,眼也痛,可就是睡不着。 他一边大口大口的吃着东西,瞥了一眼那酒之后拿起来就灌了一口,然后他一愣,看向二奎:“这酒怎么是甜滋滋的?甜中还略带着苦,就是没有酒的辛辣。” 二奎说:“那我哪儿知道啊,高姑娘给我的,说你喝了就能睡觉了,没准放药了呗。” 叶无坷:“噢!” 然后眼皮一沉,往后就躺了下去。 大奎看了看叶无坷,竟然真的那么快就睡着了。 二奎摇头:“别信,他装的,咱俩一走,他肯定就跑。” 大奎点了点头:“在理!” 说着话呢就看到二奎把酒壶拿起来了:“哪有酒是甜的还苦的?” 一仰脖,咕嘟咕嘟就灌了几口。 大奎:“有药!” 二奎砸吧砸吧嘴,咧着嘴:“我忘了。” 忽悠一下子,往后一躺,还是咧着嘴:“是甜的,甜的发苦......呼,呼,呼......” 大奎在他脸上啪啪啪的拍了好几下,二奎越睡越香。 大奎往后靠了靠,坐的舒服些,他心说高姑娘不亏是我们的妹妹啊,这药酒劲儿真大。 正想着呢,叶无坷忽然间就笔直的坐了起来,好像是弹起来似的,眼睛血红血红的看着大奎:“大奎哥,他们要陷害的不是孙素,是夏侯大将军!” 第一百八十三章东七条群众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的担心,是对的。 证据链收集起来的又快又完整。 哪怕渭川郡府丞孙素宁死也不认罪,那他确实难逃一死,短短几天时间,从渭川郡各地收集起来的证据全部指向了孙素。 案发之后的第五天,廷尉府在追查周记丝绸众多牵连人员的时候,就在蒿县查到了一处钱庄,这个钱庄也是正经生意,没有一点不干净的迹象。 钱庄里有一个账户用的名字叫归众义,登记在册的籍贯就是渭川郡城人,每个月都有一笔银子寸进钱庄归众义的账户内,多的时候几千两,少的时候几百两,从无间断。 最主要的是这个账户每个月也会有人支钱出去,金额固定,时间固定,每个月的十五都会有人来从归众义的账户里取走五百两银子,一样的从无间断。 廷尉府追查回渭川郡城,倒是查到了这个归众义,但根本就没有这个人,是个空籍,只有人名,住址是假的,也没有其他关系人物。 经过追查,确定是孙素安排人为这个归众义办理的入籍,可是再问孙素的时候,孙素矢口否认,且根本不记得有这么回事,不管是神情还是态度都不似作伪。 这只是一方面,周记有关的人大部分不了解什么是莲叶禅宗,但凡听说过的,也都听过一个传闻......莲叶禅宗的那位神秘的且从未露过面的神座,就是孙素。 周记大院里那个身穿红袍的人并非神座,据称是神座手下的一名神使。 根据这些消息,高清澄安排廷尉大量走访,最终在渭川郡内一共发现了上千名与莲叶禅宗有关的人,其中大部分牵连不深,只是出于迷信而供奉了所谓的莲台,而这千余人毫无例外都是渭川郡的富户。 渭川郡是大郡,治下有二十几个县,且位居富庶之地,人口超过三百万,所以这些天查到的肯定不是全部。 这些富户请莲台要付出五十两银子,每个月能得到一粒灵药,一共送十二次,十二次之后若还想要灵药的话就要出资购买,每一粒灵药价值十两银子。 最终这些银钱钱都汇入了归众义的在钱庄的账户。 第八天的时候,证据链越发完整。 在抓获的莲叶禅宗一些比较高等级的信徒之中,有几人交代说,他们被明确告知,莲叶禅宗的神座就是孙素,但神座并非是莲叶禅宗的宗主,宗主另有其人,但因为此人地位绝高,所以不能轻易透露姓名。 府衙之内。 高清澄轻轻的揉着有些发皱的太阳穴,眉宇之间有些淡淡的阴郁,叶无坷在担心的,恰恰也是她在担心的。 原本要赶往旧山郡的队伍不得不在渭川郡停下来,这么大的案子廷尉府不可能不管。 “我现在总算明白了。” 坐在门口台阶上的叶无坷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周记那些知情者之所以那么快就招供,并非是和之前那些自杀的刺客一样不怕死,他们身上搜不到毒药,也没有其他什么能让他们自杀的东西,合理的解释就只剩一个......他们笃信莲叶禅宗的神座就是孙素。” 苗新秀蹲在他旁边抽着烟斗,听叶无坷说完后他补充道:“如果孙素真的是冤枉的,那唯一一个知道他是冤枉的人就是那个唯一一个失踪了的红袍神使。” 高清澄微微点头。 孙素坚称自己是冤枉的,他承认自己因为贪财而和那个什么神使勾结,利用莲叶禅宗敛财,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清白,他还旁敲侧击的让自己夫人知道了莲叶禅宗的事,他的夫人为了给他调理身体就去了周记买药。 他觉得如此一来,就算查到的话他夫人也能证明他是无辜的。 可是他没有想到,就因为他夫人经常出入周记丝绸,所以周记丝绸那些知情的人才坚信孙素就是神座,他的夫人每天来不是来买药的,而是来联络的。 因为只有那位红袍神使接触过孙夫人,周记的其他人根本不知道孙素人见神使的时候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周记的那些伙计们可以作证,孙夫人来的次数很多,每次也不见其他人,只见那位红袍神使,而且,孙夫人在见红袍神使的时候连自己的贴身丫鬟都不带。 “千办!” 就在这时候,百办苏舍从门外急匆匆进来。 他之前被派去蒿县查那个钱庄的账册,因为账册实在太多,他已经在蒿县待了好几天,此时赶回来是因为有格外重大的发现。 苏舍进门口就立刻说道:“在钱庄的账册里,翻查到了一笔两年前存进来的钱款,存入钱庄三千两银子,存入银款的人没有留名,但钱庄的人依稀还有印象,记得那人是从旧山郡来的。” 聂惑稍显疑惑的问道:“两年前来过一次,钱庄的人记得那么清楚?” 苏舍道:“钱庄的大档说,存入千两以上的银子就算大单由他亲自接待,用的上他亲自接待的人本就不多,那个人坚持不留姓名,只说是要把银子存入归众义的账户里,还说不许多问,这是府丞大人交代下来的事。” “当时钱庄大档就很好奇,为什么一个旧山郡的人会不远千里跑到渭川郡来存入银子,而且存的还是那个神秘的账户,可毕竟此事涉及到了孙府丞,所以钱庄大档也没敢多问,就因为这些,所以他记得颇为清楚。” 叶无坷轻声道:“一环套一环,把看似不相关的两件事在合适的时候让我们发现了有所关联,这个布局的人,真是高手。” 相对来说,能这样布局的人其能力远在叶无坷的上一个对手赵康之上。 “两年前。” 高清澄记下了这个时间节点。 现在的情况只有他们才知道有多复杂,可在供词上却一点都不复杂。 周记的人他们那么快招供且看起来没有一点演戏的痕迹,就是因为他们说的都是他们认为的真的,他们从头至尾就没有说谎。 百办苏舍心思灵动,在少年堂的时候就以足智多谋而令人佩服,所以在叶无坷和高清澄之后,第三个反应过来这案子最终指向会是夏侯大将军的就是他。 “对手带着我们走的下一步,就是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我们发现归众义这个账户里每个月支出的银子,都用于发放给那些需要帮助的老兵......” 苏舍叹了口气,心情越发阴沉。 他们能想到这一点,也颇为相信孙素其实就是单纯的贪财而已,可这案子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无法推翻,孙素也就无法证明他只是单纯的贪财而已。 孤证还是自证,在办案上一点作用都没有。 “千办,我回来了。” 负责去查那个红袍神使的百办秦断迈步进门,一边走一边说道:“暂时查不到那个神使的任何消息,周记里所有人都从头提审了一遍,没有人见过神使长什么样子。” 进门之后秦断先倒了杯水,润了润已经因为问话太多而导致格外干疼的嗓子。 “属下又去查了那几天出城登记的名册,再带着人一一去对证,案发当日渭川出城的一共有六百九十六人,能追查下来的本地户籍的人四百二十三人,还有二百多人暂时追查不到。” “属下推测,如果和咱们要去查的空饷案有关,那这个神使可能会往南走,于是又带人赶往南边的禾盛县,对照从渭川南城离开登记的人名册,与禾盛县进城登记的人名册,发现少了十二人。” “分派人手按照登记籍贯去查,在两城之间的各村里找到了十一人,只有一人下落不明。” 秦断将一张纸递给高清澄:“这个人留在出城时候的登记属下已经摘录下来,但是还不能确定他登记的是不是真的身份。” 高清澄接过来看了看,那张纸上写的是:高川明,渭川郡城人士,家住在渭川郡城东七条大街上。 她看向秦断:“去没去过东七条?” 秦断道:“去过了,查问了那条街上的百姓,都说有这么个人,不过不是本地人,是在两年前才到渭川来的,平日里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做些什么,和街坊四邻也很少交谈,所以属下才觉得这身份值得怀疑。” 他看向高清澄道:“属下已经派人去和林府堂接洽,查一查这个高川明两年前入籍之后的档案。” 高清澄刚要让秦断多派人去查一查这个高川明,又是两年前这个节点,谁能说他不可疑?只要查问的细致,这个高川明就在渭川两年就不可能是个真的透明人。 “我去吧。” 高清澄还没有开口的时候,叶无坷就好像猜到了她在想什么。 高清澄点了点头:“那好,让大奎哥二奎哥跟你一起。” 叶无坷笑了笑道:“该跑的人都跑了,现在这渭川比哪儿都安全,大奎哥二奎哥目标太大,而且会吓着乡亲们,我自己去就行。” 高清澄说了一声小心些,叶无坷随即离开府衙。 一个时辰后,叶无坷已经在东七条大街上一位老婆婆的家里唠嗑了,他提前在路边又蹦又跳的让自己出了一身汗,然后从地上抓了把尘土洒在半空,仰着脸等着尘土掉一脸。 “谢谢阿奶。” 叶无坷看起来可真的是太可怜了,脸上是被汗水冲出来的一条一条的泥道道,瞧着是累坏了,指不定走了多远的路。 老婆婆问他:“够喝吗?我再给你倒一碗水去。” 叶无坷连忙道:“够了够了,不打扰了,谢谢阿奶。” 他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阿奶,在这附近有没有一个叫高川明的人?” 阿奶想了想后问:“好像是有,怎么了孩子?” 叶无坷道:“他前些年骗走了我家所有的钱,说是带着我阿爹一块做生意,后来拿了钱人就跑了,我已经找了他两年了,那可是给我大哥娶媳妇的钱啊。” 阿奶一看这孩子要哭,连忙安慰:“孩子你别哭,我好像是记得有这么个人,是姓高,是不是叫高什么明我就不知道了,我带你看看去。” “谢谢阿奶!” 叶无坷上去扶着婆婆的手,感激的不要不要的。 又半个时辰后,东七条大街上的乡亲们,以老人家居多,围成一个圈在那听着叶无坷说,听完之后,老人家们义愤填膺。 “哎呦,这孩子怎么可怜啊。” “你别急你别急,孩子,我们帮你找找。” “这人骗了人家里所有钱就跑了,可真是太可恶了。” 没多久,大爷大娘们就发动起来,开始打听那个叫高川明的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不到半个时辰之后就有了消息,一位老大爷说,他见过那个高川明和厢兵里有个当头儿的一块喝酒。 第一百八十四章线索 - 天下长宁 - 知白 天黑的时候,那位曾经和高川明一起喝过酒的厢兵旅率就被带到府衙来了,虽然这是他第一次和廷尉府的人打交道,表现的还算镇定。 可他也没想过自己会和廷尉府的人打交道,所以这镇定也只是强撑下来的。 百办苏舍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旅率王程没有急着说话,他伸手打开放在王程面前的那个木盒,王程下意识的往后靠了靠,脸上随即出现了不怎么自然的笑容。 苏舍将盒子打开,从里边取出来一块点心递给王程:“吃一块?” 王程笑着摇头:“不用。” 苏舍嗯了一声捏着点心回到王程对面坐下来,咬一口,细细品味。 他说:“你知道廷尉府在请人回来问案子的时候,为什么都会在桌子上放上一些比较名贵的点心?” 王程摇头:“不知道,百办大人把我叫来到底是什么事?” 苏舍不回答,自顾自的说道:“一般来说,被廷尉府请回来的人很少有能回去的,所以桌子上放些好吃的是出于人道,毕竟回不去的人,这一辈子也可能吃不到什么好吃的了。” 他指了指那个装点心的盒子:“真不吃吗?” 王程的脸色在听完他的话之后就有些许的发白。 见王程不回应,苏舍伸手把那盒子拉了过来:“谢谢,你不吃我就吃了,说实话我们廷尉府的人看起来表面光鲜,可实际上也苦,像这种点心我们自己不舍得买,也就请人回来的时候能吃些。” 他又拿出来一块点心,如刚才一样,咬一口,细细品味。 王程有些熬不住,虽然看起来苏舍客客气气也和和善善,可这些话带给王程的压力有多大,只有王程自己心里清楚。 “百办大人,如果想让我配合办什么案子,或是有什么事想问我,还请百办大人直说,只要我知道的,只要我能办的,我保证尽力帮忙。” 苏舍点了点头,语气之中尽是欣赏:“你态度真好,我喜欢你这样的人。” 王程抬起手擦了擦额头汗水:“那,百办是不是可以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了?” 苏舍已经吃完第二块点心,伸手去拿第三块。 这点心是渭川郡城里有名的孙锦记,这一份什锦礼盒售价高达一两银子,百办一个月的俸禄折合下来也就三两不到,这一盒点心就相当于他小半个月的月俸。 “确实好吃。” 苏舍拿起第三块之后仔细看了看:“每一块的口味都不相同,做法也不相同,一块点心上的精工巧思都能让人着迷,孙锦记名不虚传。” 说完这句话,一口咬上去。 价值一两银子一盒的点心,别说是在渭川郡,就算是在长安城里也一样不是人人都能舍得买的,一盒二十四块,以二十四节气命名,精致脱俗。 “看来王旅率用不到了。” 苏舍拿起盒子递给身边廷尉:“剩下的给大家分分,以后再想吃到渭川孙锦记的点心也难。” 王程在那廷尉伸手把点心盒子拿起来的瞬间拦了一下,看起来他好像刚刚洗了脸一样全是汗珠。 “百办,还是先说事吧。” 苏舍摆了摆手指示意手下人先把殿下拿下去分了,那廷尉将王程的手扒拉开拿起点心走出房门。 “旅率就是厢兵建制内最高职级了?” 苏舍一边擦嘴一边问。 王程道:“厢兵是归府丞调遣的队伍,府丞才是最大的,我们虽然也是兵但没有明确职级,我们渭川郡的厢兵队伍里一共有十二位旅率,每人带一百名厢兵。” 苏舍问:“月俸怎么样?” 王程擦着汗水说道:“也还好,不少了,不少了......百办到底有什么想问的,还是直接问吧。” 苏舍笑道:“不急,你手下的厢兵也都被带回来问了,先听听他们怎么说,虽然旅率没有明确职级,但怎么也是当头儿的,理应把先说的机会让给手下人。” 王程猛的站起来:“百办,是不是和周记丝绸的案子有关?我和周记的人真的不熟,他们毒死那么多官员的事我完全不知情!” 苏舍道:“说了不急,你不知情万一你手下兄弟知情呢?” 王程急的嗓子都哑了:“百办,我知道有个人可能知情,他叫高川明,但肯定是个假名字,这个人和周记一定有关系。” 苏舍起身:“都说了不急不急,你急着说了,你手下兄弟们怎么立功?” 说完拉开门他就出去了。 王程马上就跟着起来,追到门口:“那高川明的户籍是我帮忙办的,他给了我五十两银子,不过我没都留下,给了府衙主管此事的主簿二十两。” 苏舍回头:“那么,高川明人呢?” 王程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莲叶禅宗的人,孙府丞是莲叶禅宗的神座,他们应该相熟才对。” 苏舍心里微微一沉。 到了这,线索又闭合了。 看来这王程和周记的人一样,一直都坚信孙素才是那个什么神座,他们当然不敢到处去乱说,可又在不知不觉间把自己当成孙素的亲信了。 这种事,孙素若自己不主动提起来,王程又怎么敢去问他是不是莲叶禅宗的神座,哪有这么不会做人的。 苏舍问道:“你和高川明私下里见面的次数多不多?一共拿了他多少好处?” 王程哆哆嗦嗦的说道:“一共也就,前前后后的,不到一百两......他是莲叶禅宗的神使,他,对了!他前阵子离开过郡城,告诉我说在什么时候回来,让我在城墙上接应他一下。” 他说了个日子,苏舍对了对正好是他们在九里台遇到刺客之后。 此时苏舍知道已经问不出什么新鲜的东西来,那个叫高川明的人心思极为缜密,布局如此完整仔细,目标就是把一切都引向孙素,这个王程知道的,也都是高川明故意让他知道的。 “你们继续问。” 苏舍交代了一声,然后就快步离开。 而此时此刻叶无坷还没有回府衙来,他还在东七条大街上和街坊四邻们热烈的聊着天,他买来了不少瓜子花生,就堆在街边的石桌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和大爷大娘们聊着这个高川明。 “早出晚归的,也不爱说话。” 一个大爷特别正义的说道:“我早就说这个人有问题,看着就不像是个好人。” 旁边一位大娘说道:“我也是瞎了眼了,前几天还张罗着把老孙家的孙女给他说个媒。” 叶无坷立刻八卦起来:“阿婆,说了吗?” 那大娘道:“说了啊,还见了面呢,老孙家的孙女还真是看上他了,可那姓高倒是有点不识抬举,没看上老孙家的。” 叶无坷往前凑了凑,递过去一把瓜子:“他是嫌弃人家什么啊,他一个骗子还有脸嫌弃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 大娘道:“就是,早知道他要是个骗子我能张罗这事?也幸好你来了,大伙儿都知道了那姓高的是个什么人,万一这事要是成了我不是坑了人家姑娘吗。” 她看向叶无坷道:“就那么个人,岁数也不小了,还说自己什么自己胸有大志,不会在渭川郡待多久的,将来要去更大的地方......那肯定是长安了。” 叶无坷心里微微一动。 他问:“阿婆,他还说什么了?脸怎么那么大呢,一个骗子还敢说胸有大志了。” 大娘道:“也没说啥,就说不想耽误人家姑娘什么的,当时我还说他是个好人嘞......噢,对了,他说他很快就要离开渭川了,要去南方。” 叶无坷道:“那阿婆你刚才还说他要去长安。” 大娘一撇嘴:“我那只是猜,再说那不是讽刺他吗。” 叶无坷心说从大爷大娘嘴里套情报,还真的是不能掉以轻心的事。 “南方,有说去哪儿吗?” “没有。” 大娘道:“阿婆不白吃你瓜子,阿婆给你再问问去。” 说完抓了两把瓜子揣进口袋里,转身就走了。 又聊了一会儿,旁边一个大爷看着那一桌子的瓜子花生糖块他就忍不住问了一声:“小伙子,你到底被他骗了多少钱去啊,能有今天花的多吗?” 叶无坷心里一震,心说想不到这位大爷竟然如此心思缜密,有进廷尉府的资质啊。 他刚要以一个详细的但不要脸的谎话来解释的时候,才走没多大会儿的那位大娘又回来了。 “刚才问了孙家姑娘,她说,她说......” 大娘往四周看了看,然后拉了叶无坷到一边来声音很低的说道:“那孙家姑娘还真是看上他了,后来还又私底下去了一次,那姓高的说什么要去当和尚,就不必再来纠缠了,还摘下帽子让孙家姑娘看了他的光头。” 大娘把他拉到一边来说倒也不是觉得去当和尚这话是真的,还是什么机密,而是她不想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真要是传扬出去孙家姑娘私底下还去找过那姓高的,人家姑娘还要不要脸面了? 叶无坷道谢之后,和那些大爷大娘挥手告别,那位大爷看着叶无坷远去的身影,再看看桌子上的瓜子花生糖块:“他这真是没少花。” 不久之后,叶无坷就到了渭川城内唯一的一座禅寺,大宁立国之后禅寺日渐萧条,这渭川城里的禅寺也一样香火冷清。 叶无坷直接说明来意,问禅寺主持见没见过高川明。 禅寺主持说确实有一位高姓施主,对禅经很感兴趣,前阵子总是来这里礼佛,最近几日倒是没来了。 因叶无坷亮出了廷尉府身份,主持也没隐瞒:“他在寺里寄存了一些东西,说是以后还要来取。” 说着话,他让小和尚去把高川明留下的东西取来。 叶无坷见那是一个木盒,他让僧人退远些,然后用龙鳞黑线刀将锁扣挑开,盒子一打开的瞬间,砰地一声,一股烟雾喷射出来。 叶无坷向后掠开,袖口来回挥动将毒雾驱散。 他从无事包里取出来一块毛巾,有用井水打湿了蒙住口鼻,这才靠近。 低头看了看,那盒子里有一张纸,落了不少毒粉。 叶无坷将折断两根树枝当筷子用将纸张夹出来,那纸上只有一行字。 【能找到这也算你本事,咱们旧山郡见。】 叶无坷倒是一点儿都没生气,反而眼神微微亮了一下,他感兴趣的不是那张纸上的挑衅,而是那个盒子。 第一百八十五章姚三斤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有一把只用过一次的玄机伞,是东蜀道唐门的宝贝,玄机伞在唐门属于开出天价也不会卖的东西,当然最终也没卖,因为唐门暗中支持旧楚皇族在东蜀道招兵买马,曹猎去了一趟。 曹猎的住处肯定是不值钱,哪怕是在长安城里那两间老旧的房子又能值多少了,可他那不值钱的屋子里随随便便一件东西拿出来,可能都价值连城。 回到府衙之后的叶无坷将那个盒子交给高清澄,请高清澄派人送回长安找人看看是不是东蜀唐门的手法。 高清澄说也不必送去长安,就近找人即可。 没多久之后,也暂时在渭川郡停下来的东广云汇大档姚三斤就来了,这个和和气气可可爱爱的胖子还是那样,见人就笑。 曾经有禅宗的人见过姚三斤后说,姚三斤有佛像。 姚三斤看了看那个盒子,都没有仔细看就点了点头:“是唐门做东西的手法。” 他将盒子打开关上打开关上了好几次,然后赞了一声:“手艺很精细,别看这东西简单来说和老鼠夹的构造差不多,但唐门做东西力求完美,这盒子有两根支撑柱,里边存了气,用一次就坏,再想用都用不了。” 他看向高清澄道:“所以唐门的很多东西就算落在别人手里也没法用,就光是这存气的手法别家就没人会。” 在盒子打开的那一瞬间,盒子底部有一个类似于鼓风气囊似的东西,迅速给两根细细的支撑柱充气,这样能让盒子弹开的更猛烈,而且喷射出去的毒粉力度也更大。 叶无坷问道:“大档知道有谁能做的出来?” 姚三斤道:“很少有人能做了,唐门出事之后手艺好的多数都被带回长安,如今大部分都在廷尉府。” 叶无坷马上就反应过来,为何廷尉府的人有那么多精巧的装备。 姚三斤道:“没有被带回长安的,除了妇人就是特别小的孩子,但他们也都在固定的地方居住,出行都要报备,如果是谁离开了,去查查就知道了。” 高清澄回头说道:“苏舍,安排人去查。” 苏舍立刻答应了一声。 姚三斤道:“出事之后,唐门的人基本上都改了姓,最多的是姓金,因为唐门用的东西多数都和铁器有关,按照江湖说法五行属金。” 他看向叶无坷道:“东蜀唐门原本有三绝,一为暗器,二为毒,三为造器,现在唐门的传人已经不准再练暗器,毒也被严格控制,造器的又差不多都在廷尉府,不成器了。” 叶无坷在姚三斤说这些话的时候,从他眼睛里看出了一些淡淡的悲凉。 “好查的。” 姚三斤还是笑笑:“若没什么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高清澄抱拳:“多谢姚先生。” 姚三斤道:“不用谢,都是我该办的事,东广云汇的队伍还会留在渭川,有什么事直接派人去喊我就是了。” 等他走了之后,叶无坷问高清澄:“姚先生原本是唐门的人?” 高清澄微微点头。 她看了看桌子上那厚厚的一摞卷宗:“副都廷尉已经派人来渭川,这里的案子他们会接手,交接之后我们就要赶往旧山,那个人既然要在旧山等咱们,咱们也不能让人家等的心急了。” 叶无坷点了点头,他看向那个盒子:“对方是故意的,还是疏忽了?” 高清澄没有回答。 这次的对手不管是在哪个方面都是他们两个前所未遇之劲敌,别说叶无坷,遍阅廷尉府卷宗的高清澄也无法从记忆里找到任何可以借鉴的东西。 叶无坷遇到过聪明人,如赵康如林东升都是聪明人,可他们也只是聪明,这次的对手仿佛站在高处俯瞰全局,在差不多两年前就开始落子,所以廷尉府要怎么落子都在他计划之内。 “我们甚至可以猜到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可偏偏就阻止不了。” 抱着剑站在旁边的聂惑自言自语一声,似乎每个人的心情都变得格外沉重起来。 是啊,他们能预感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到了旧山郡之后,不出意外赵君善吃掉的一万五千两空饷也最终会指向夏侯大将军,钱庄里归众义那个名字就足以说明问题,这名字取的又肤浅又直接,可就是能让人浮想联翩。 “孤证且是自证。” 叶无坷看向窗外。 如果有一天,无数证人都如同现在周记的人指证孙素一样的指证夏侯大将军,大将军又该如何应对? “这是宣战。” 高清澄的眼神里仍有光彩,且越发旺盛,那是少女从来都没有服输过的斗志。 能站在那么高远的位置布局这些的,除了那个位极人臣的人还能是谁? 他不是在戏耍廷尉府,也不是真的想扳倒夏侯琢,他是在向陛下宣战。 陛下啊,若你真的动念拿下我的宰相之位,或是让我无法保全名节,那我就只好向您宣战了,我会让您看着你的结义兄长先名节不保,如果这分量还不够,那我就再试试能不能让那位所有军人都敬仰的大宁战神唐匹敌也跌下神坛。 她高清澄微微昂起下颌:“战这种事,廷尉府从无败绩。” 她的视线落在叶无坷脸上,叶无坷笑道:“我打的少,所以战绩勉强全胜。” 两人对视一笑,然后迈步走出房门。 几天后,南下的马车上,叶无坷看着车窗外思考了很久后说道:“他把我们引到渭川郡来,不仅仅是给接下来的事做好铺垫,也不仅仅是想赢了我们,赢了陛下,他甚至还在同时抹掉整件事和他有关的痕迹。” 叶无坷伸出一根手指:“东蜀唐门,是恨大宁的,恨陛下的。”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禅宗也是恨大宁恨陛下的。” 他伸出第三根手指:“还有旧楚余孽,他们自然更恨大宁更恨陛下。” 高清澄道:“除了他之外,又有谁能把这么多势力利用起来。” 叶无坷道:“我刚才一直在想,如果真的到了他足可威胁到夏侯大将军的时候,他会怎么和陛下摊牌。” 高清澄想了想,摇头。 徐绩是一个聪明到几乎没有人可以猜透他想法的人,这么大的布局如果真的是为了对抗陛下,那他能摊牌的当然是保住他的宰相之位,让他得一个善终。 可是高清澄又觉得不只是这样,徐绩可能会干出什么更大的事来。 她想起来第一次虽张汤去徐绩府上的时候,在徐绩那个巨大到甚至让人有些心慌的书房里,她看到了徐绩亲笔写的一幅字,就挂在书桌后边的墙壁上。 神在神位,事在人为。 当时高清澄就觉得这八个字似乎意有所指,可也想不明白指的到底会是什么。 徐绩的书房就彰显出了他的野心,那一间书房比寻常百姓家里的五间青砖瓦房还要大还要宽敞,两侧的木架上放着大量的卷宗,而他的书桌对面则放着一个能有两丈的条案。 条案正中是木雕的万里江山图,四周一圈则堆放着数不清的奏折,从大宁各地到长安的奏折都要由他来筛选,按轻重缓急送到未央宫里交陛下过目。 大宁的宰相有开府之权,就在家里办公,有人说过,徐绩的书房就是小号的一极殿。 宰相府里的人宛若朝臣,而他就独坐在书桌后边指点江山。 “我现在也有些好奇。” 叶无坷道:“徐绩在江南道那么久,查出空饷案后又事发屠村案,他会怎么办才能把他自己摘的干干净净,不管他成不成功,他都绝不会把自己搭进去。” 他看向高清澄:“这其中是不是有个破绽,如果赵君善吃空饷最早发生在至少两年前,按照正常推测屠村案是为了掩盖什么,得不偿失。” 高清澄点了点头:“如果空饷案只是赵君善一人的事牵扯不到大将军,而被屠杀的百姓是和空饷案有关,赵君善确实显得太傻了,用杀掉几百人来掩盖罪行本身就不合理。” 叶无坷道:“除非屠村案被毒死的数百村民,和莲叶禅宗有关。” 高清澄道:“如此以来,徐绩确实就把一切都抹掉了。” “先从毒入手吧。” 她低头看向手里的卷宗,那是廷尉府派到渭川郡接替他们查案的人带来的关于东蜀唐门的档案。 姚三斤说过,东蜀唐门有三绝,一是暗器二是毒,造器只排在第三。 等到关于唐门到底是谁走出来的消息到了,那个高川明的身份也就算清清楚楚了。 到了晚上停下来休息的地方,叶无坷和高清澄正要去找地方吃些东西的时候,东广云汇的大档姚三斤找了过来,不一样的是,这次他的脸上没有标志性的笑容。 “明天队伍就要分开了。” 姚三斤道:“东广云汇的商队会一路向东去江南织造府,我和他们说好了,我就不去了......我跟着郡主和叶千办吧。” 高清澄拒绝的很快:“你若跟着我们,会耽误许多大事。” 姚三斤笑了,可却笑的有些苦涩。 “我这二十年来一直都在办大事,从来都没有办过一件私事。” 他看向高清澄的时候,眼神里有些哀求。 “郡主,如果真的是唐门的人牵扯进来,我来应付吧,你应该信我能应付的来......唐门若是再被牵连一次,真的永世不得翻身了,那些二十年后才出生的娃儿,他们应该好好活着的,他们都看到大宁有多好了。” 高清澄道:“那就约法三章,第一,打架的事我们来,第二,既然算你的私事那吃穿住行你包了,我想吃点好的。” 姚三斤问:“第三呢?” 高清澄道:“只要你插的是曹老头儿的旗而不是东蜀唐门的旗,那就不会和东蜀唐门有任何关系,第三就是,到了必要的时候......有些事廷尉府不好办。” 她问叶无坷:“你有补充吗?” 叶无坷问:“打架的事我们来是什么意思?” 姚三斤略显尴尬的笑了笑:“因为我确实不会打架,虽然二十年前他们都说我是东蜀唐门第一天才。” 第一百八十六章下马威与下马威 - 天下长宁 - 知白 江南。 站在一艘小小的乌篷船上,叶无坷感受着水流在船底轻轻流淌的温柔,过每一座石桥他都会抬起头看一眼,在每一座石桥下都能看到一柄悬着的锈迹斑斑的铁剑。 叶无坷听过不少关于这桥底悬剑的故事,有人说是为了镇压什么,防止水里什么东西出来伤人,还有人说是为了保护石桥,在水中某种巨物经过的时候免得将石桥撞坏。 叶无坷喜欢这样的事,因为不管那悬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存在,归根结底,其意义就是为了保护人。 江南道的二月也有几分寒意,当然和北方的凛冽不能比,在寒意之中还有叶无坷叫不出名字的花儿开着,才看过霜叶的叶无坷觉得二月花一点儿也不差。 旧山郡位于江南道中部,距离叶无坷心心念念的杭城还有七百多里,所以叶无坷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这次南下还有没有去杭城看看,就算此间事了,他也还要去一趟东蜀那座栖山禅院。 渭川郡的事廷尉府有其他人接手继续调查,可不管是叶无坷还是高清澄都很清楚最终的指向会是哪儿。 所以两人也已不似在刚刚接手这案子的时候那样阴气沉沉,取而代之的是之勇前所未有的斗志。 旧山郡的郡城名为姑桃城,以城外的姑桃山而得名。 姑桃山上曾经有一座举世闻名的禅寺,因为寺中最高处的那座石塔上有长明不灭的灯火而被世人称之为照山寺。 楚国末年,照山寺毁于一场大火,到如今并未重修,远远的看向姑桃山,依稀还能看到山林之间有残垣断壁。 小船靠岸,船夫先一步跳到岸上去拉住绳索,叶无坷扶着高清澄下船的时候一步就能迈上台阶,岸边都是人家,每一户的窗子都是向外挑着,每一户的窗台上都能看到不一样的江南景色。 有人会在窗台上摆一盆并未经过修剪却足够精致的盆景,有人会在细长细长的瓶子里插上一串杨柳枝,那边是一株山桃花,再远处就是一枝也叫不出名字的杏色小花。 石阶上湿漉漉的略微有些滑,可是挑夫们走在石阶上却稳的如脚下带着吸盘一样,扁担在他们的肩膀上弯的像是拱桥,拱桥的两侧分别有个好听的名字,一头叫当下,一头叫前程。 旧山郡廷尉府分衙的人已经在等着了,高清澄有意落后半步让叶无坷走在前边,迎接的人便纷纷俯身,叫一声叶千办。 分衙昭狱就在距离府衙不到二里的地方,这是一片前后三进的大宅,前边是廷尉们办差的地方,中间一排房子是住处和习武的地方,最后边就是昭狱。 分衙百办丘塽看起来至少有五十几岁,从言行举止就能看出来是个稍显刻板但做事绝对严谨的人,人的面相真的会给人刻板印象,但未必就准确。 早就接到了同知的丘塽知道来的是个年轻副千办,可第一眼看到叶无坷的时候他还是不免惊讶了一下,十七岁的副千办,自有廷尉府以来叶无坷是第一个。 “千办。” 丘塽一边走一边介绍着案情:“赵君善被拿下之后始终一言不发,寻常的问案办法对他没有用。” 赵君善是跟着大将军夏侯琢从刀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人,这样的人浑身上下已经找不出什么破绽,他们足够硬也足够狠,不管是对敌人还是对自己。 叶无坷道:“我先去看看赵君善,您把卷宗准备一下我一会儿再看,你说寻常的问案办法没有用,该用的手段用了多少?” 丘塽俯身:“已经准备好了,只等千办到了可以随时查阅。” 叶无坷道:“前辈不用这么客气。” 丘塽道:“上下尊卑有序,廷尉府是最不能没规矩的地方,另外,该用的手段自然用了,不该用的当然也不会用,因为廷尉府真的是最讲规矩的地方。” 叶无坷从这位老百办的语气里听出来微微的不爽,他大概也能明白是为什么。 丘塽这样的老百办到退下去的时候,可能都触及不到副千办的高度,哪怕退下去的时候必然按照副千办的级别待遇,可那根本就解决不了半生遗憾。 别人用了二十年都未曾到过的地方,叶无坷好像一步就走到了,这其中的巨大落差,走过的人云淡风轻走不到的人才有体会。 能理解,但也不必刻意的再把姿态放低,叶无坷哪有时间在意这些,他只是点了点头便直接穿过前边两重院子到了最后一排。 说来也奇怪,这么大的院子,尤其是在江南风景中,阳光更好,前边两排看着都是那么明媚,一到第三排好像天色瞬间都暗了下来。 走进正门便是往两侧的通道,通道都在靠南,有窗,所以看着还好些,北侧都是牢房,这条通道就好像是阴阳两隔的地方。 然而在这里关押的还只是一般的犯人,赵君善这样的重犯要被关押在地牢之内且有专人看守。 进了地牢之后便有一股霉味冲进叶无坷的鼻子里,或许是和江南的气候有关,北方的地牢哪怕比这里更深些,也没有什么发霉的气味,要说到对牢房的点评,叶无坷还是有些探店经验的。 赵君善在一间单独的牢房里,屋子里的陈设可以说没有陈设,一件家具都没有,连墙壁都做了些特殊处理,保证撞不死人。 稻草堆起来的地方就是床,床边上还有一个同样用稻草编出来的蒲团,那位牵动了整个大宁官场的赵府丞,此时就盘膝坐在蒲团上,他双手放在膝盖,手心朝天,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只是声音太轻也听不出念的是什么。 条件简陋是简陋了些,可这间牢房格外干净,甚至在这间牢房里都闻不到什么霉味,稻草上的被褥看起来也像是才换过没多久。 廷尉将牢门打开之后,立刻就有人先进去放下一把椅子,听到了门响也听到的了椅子落地的声音,赵君善却没有丝毫反应。 叶无坷没急着坐下来,他蹲在赵君善面前仔细听了听,赵君善嘴里念的似乎是梵文,不知是什么禅经。 “你念的这些是什么意思,你自己知道吗?” 叶无坷轻声问了一句。 看相貌就是那种正直且有些死板的赵君善,在气质上和丘塽倒是有几分相似之处。 可能是因为他们两个都是老兵出身。 听到了叶无坷的问题,赵君善还是没有任何反应,自顾自的继续念着禅经,声音也没有一点起伏变化。 “我叫叶无坷。” 叶无坷从怀里取出来那封信递给赵君善:“你弟弟赵君慈托我带给你的信。” 一瞬间,猛然睁开眼睛的赵君善双目之中炸起寒光。 那是曾经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的一位老兵的怒目,眼神之中的杀气不是寻常人能有的,若换做是个寻常人在他面前,看到这眼神也一定会被吓住。 可叶无坷毫无反应。 十几岁的时候见过大慈悲山上那头熊王的眼神之后,也就没什么眼神是叶无坷还能觉得应该害怕的。 赵君善没有接那封信,而是声音格外森寒的问:“你把他们怎么了?” 叶无坷道:“昭狱,长安的昭狱比这里的条件好些,没有这么大的霉味。” 依然没有去接那封信的赵君善忽然出手,一把抓向叶无坷的脖子。 啪的一声。 赵君善被直接扇的倒飞出去,摔在稻草上。 他起身的时候,脸上有个清晰的几乎能看出纹理的掌印。 “好好接。” 叶无坷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手里拿着那封信。 赵君善眼神恍惚了一下,伸手把那封信接了过来。 在他一巴掌将赵君善扇飞的时候,百办丘塽似乎动了一下。 叶无坷这才坐下来,语气很平和的说道:“从我离开长安之前,就有不一样的声音在不停的告诉我同一件事,说你这个人如何刚直自爱,如何为官清廉,不管怎么看,你都该是一个不仅仅是合格的好官。” 他依然平和。 “可我不喜欢你,哪怕你是被冤枉的,你的一言不发都会让你连累很多人,包括你让别人以为的你无比在乎的两个弟弟和大姐,更包括曾经跟你并肩战斗过的那些同袍,甚至......是你应该依然敬仰的夏侯大将军。” 赵君善再次看向叶无坷,眼神如刚才一样凌厉。 可没有用,少年锋芒怎会惧凌厉? 叶无坷道:“我去年才到长安,一年时间就从一个山村来的野小子成为廷尉府副千办,因为我抓了一个已经身为御史的东韩密谍,也因为我追杀黑武世子从漠北到黑武边关,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赵君善哼了一声:“你是想告诉我,你足够狠?” 叶无坷道:“不对,这意味着我也不怕死。” 赵君善脸色变了。 叶无坷坐直了身子道:“咱们俩今天是第一次见面,我不想问你关于案情的事,我只是想认真的告诉你,以及这里在场的每个人......” 他看着赵君善的眼睛说道:“如果因为你牵扯到的是你的家人,我不会太在乎,毕竟痛苦与不痛苦的,都不是我,如果牵扯到了不该牵扯到的人,我不妨直说,你若陷害连累夏侯大将军,我会直接杀了你。” 赵君善脸色变化更大了些,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 “许多人告诉我说你是个好官,我也一样不在乎,你只要成为陷害大将军的人,你在我这就是个人渣。” 叶无坷道:“我没避讳这里的任何一个人,是因为没有必要,你连累了不该连累的,我就杀你,案子也就到你死此为止,我一年就能升任的副千办会被直接扒掉,我也可能会因此而坐一阵子牢,但我不会死,当然死也没关系,因为我只是个副千办,我不是大将军。” 他起身,俯瞰赵君善:“我不管你不说有什么道理,但我希望你一直保持下去,千万别说什么,你乱说,你活不久。” 走到门口,叶无坷看向丘塽:“劳烦前辈把所有卷宗让人送到我住处,谢谢。” 丘塽张了张嘴,然后附身:“遵命。” 叶无坷看着丘塽道:“我叫您一声前辈是因为您真的是我前辈,但如果下次你再看着我的后颈手去碰你的刀柄,你就可以不是我的前辈了,谢谢。”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给赵君善换到死囚应该去的牢房,这是昭狱,不是谁接待同袍老友的客房,刚才谁跟我说廷尉府是最该讲规矩的地方,谁就亲自动手去办,谁跟我说过给赵君善动了些手段,也亲手补上。” 脸色变幻不停的丘塽俯身:“卑职,遵命。” 叶无坷回头看他一眼:“不许问赵君善任何问题,只打。” 第一百八十七章以明谋对明谋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在到了旧山郡之后忽然性情大变一样给了廷尉府分衙的人一个下马威,高清澄站在他身后的一言不发就是态度。 而始终站在高清澄身边的聂惑,在丘塽试图摸刀柄的瞬间她的手也已经在剑柄上了。 叶无坷转身离开的时候,聂惑没动。 “丘百办。” 聂惑将腰带上挂着的铁牌摘下来给丘塽看了一眼,她的廷尉府腰牌和别的廷尉不同,别人是黑牌红字,她的是红牌黄字。 聂惑本来也不是寻常廷尉,她的身份是鉴查廷尉,算是廷尉府里的内卫,又称鉴查卫。 “刚才你为何摸刀。” 聂惑声音清冷的问了一句。 丘塽看着那块牌子,心里一阵发紧。 刚才那个下意识的动作他一察觉就连忙止住,后悔的恨不得想把自己的手剁了去,他只盼着其他人都没有看到,可显然这不可能。 “我只是......” 他还没说完,聂惑就冷声道:“鉴查卫问话,丘百办最好还是按照廷尉府的规矩来,坦承说话就是最好的结果,不坦诚,隐瞒,对抗,后果都写在廷尉府章程律条里了。” 丘塽低下头:“我并无恶意,只是觉得赵君善不是个坏人,他的案子必有隐情,叶千办出手的时候我也只是自然反应,并非是故意......” 聂惑道:“案件没有查清楚之前,身为廷尉府百办你已有私情倾向......你不适合继续查案了,摘下你的佩刀,摘下你的梁冠,交出你的廷尉铁牌。” 丘塽猛的抬头:“我在廷尉府已经二十年!” 聂惑道:“那你可惜了,你本可以在荣退之后去千鹤山养老。” 她看了看丘塽的佩刀:“体面些,摘刀。” 丘塽深吸一口气,他回头看,他分衙的手下全都在看他,有人脸上是愤怒,有人脸上是惋惜。 因为有人没看到他试图拔刀,有人看到了。 丘塽深吸一口气后说道:“我愿意接受鉴查卫调查,但请给我一个机会,暂且免去我百办职位,我以廷尉身份继续查办此案,待此案了结之后,我便去受罚。” 聂惑道:“廷尉府,是最不该没有规矩的地方。” 她看着丘塽的眼睛认真说道:“我现在说第二遍,摘刀。” 丘塽上前一步急道:“我与赵君善并非同军同袍,但我和他都是当年跟着陛下打江山的老兵,我就是不信他会为了些银子去吃空饷还去杀人!你让我跟着把这案子办完,让我证明给你们看!” 聂惑轻叹一声:“你果然已经不适合查案了,第三遍,摘下你的佩刀。” 她的手再次握住剑柄。 在她身后,几名鉴查廷尉跨步向前。 丘塽还要再说什么,因为此时的他已经不理智了,但他身后的廷尉知道事情有多严重,所以连忙上前将他拉住,都在急切劝说。 叶无坷和高清澄回头看着,两人谁也没有出言干预。 聂惑有聂惑的职责,他们两个干预了就是让聂惑没法办她该办的事。 双眼血红的丘塽将佩刀摘下来递给聂惑,然后缓缓的摘下他的百办梁冠,又把腰带上挂着的铁牌摘了,此时的他,好像一下子又苍老了二十岁,从知天命到古稀。 谁都以为这样就够了,毕竟对这位五十多岁的老百办来说打击已经足够大,可叶无坷此时,变成了一个恶人。 “你无法完成我的交代,就由你之前的下属去完成。” 他刚才已经说过了,将赵君善转去死囚牢室,并且将没有用上的手段用了,还不能问案子。 旧山郡的廷尉们眼神复杂了看了看叶无坷,有人一转身就回去了,不多时将赵君善从那个牢室里拉出来,直接拉去了刑房。 片刻之后,那刑房里就传来噼噼啪啪的抽打声,还有赵君善固执的一声不吭却压不住的闷哼。 “叶千办!” 好像一下子就到了风烛残年的丘塽看着叶无坷怒问:“你为何一来就认准了赵君善有罪,你是真的想按照人家的心思使老兵蒙冤受死吗!” 叶无坷心口微微一疼,但依然没有表情的回答道:“案子的事,你没必要再问了。” 说完转身而行。 高清澄跟上他的脚步,自始至终并未回头。 “他们这个搞法,将来不但会牵连到夏侯大将军,连廷尉府都会牵连进去,一旦百姓们认为廷尉府不公,办案徇私,百姓们的信仰荡然无存。” 叶无坷重重的叹了口气。 “况且,他真想拔刀。” 高清澄走在他身后说道:“若对手真的是徐公......他不介意顺手把廷尉府的公正威望也给彻底打掉。” 以徐公为首的一群朝臣,只是想让武将归他们节制,他们未必是真的讨厌那些武将,可他们肯定是真的讨厌廷尉府。 叶无坷道:“没来之前我想过很多难题,第一个难题偏偏就在廷尉府。”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老兵们之间的感情,恰恰就是摆在徐公面前的无数破绽。” 高清澄嗯了一声,她问:“但你并没有因为他想拔刀而生气。” 叶无坷这才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笑了笑:“确实是,他们这些经历过生死的老兵,哪怕是以前并不在同一军中,可感情都是真的,我敬重这样的感情。” 他说到这声音微微压低了些:“我是故意的,我现在想装成个蠢人谁也不信,但我若是让人都觉得我冲动莽撞,应该有些人会信。” “你去见见旧山郡郑府堂吧。” 叶无坷说话的语气都不是商量,而是请求。 他说:“和官场上的人打交道我不擅长,我去案发的村子看看,楚县距离这没多远,这两个案子肯定牵连很大。”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经历过旧楚时候的老兵,不但恨透了旧楚也恨透了那时候的禅宗,现在的赵君善念的什么经我不知道,但他念经就不太对劲。” 高清澄道:“郑府堂让秦断他们随便一个去见见就够了,你刚才摆足了你的姿态,我也得摆足我的姿态。” 她背着手先走了:“明天一起去楚县。” 叶无坷跟上去的时候,听到高清澄问他:“你真的那么笃定的认为,赵君善一定有罪?” 叶无坷没回答,脑海里出现了赵家那三姐弟的模样。 “希望我错了。” 叶无坷迈步跟上。 一个多时辰之后,叶无坷和高清澄在廷尉府分衙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就已经传到了旧山郡府治郑有业的耳朵里,这位已经做好准备迎接钦差的府堂大人,迎接来的只是这些让他心里震撼的传闻。 他以为叶无坷会来见他,高清澄来不来他倒是不确定,高清澄身份特殊他也是知道的,但叶无坷这样一个才刚刚被提拔起来的年轻人不该没礼貌才对。 他跑去城门口亲自迎接钦差结果钦差走水路直接去了廷尉府分衙,这已经很没有礼貌了。 他派去的人在分衙门口等着,说了他在府衙等着钦差大人前往,结果人家根本没当回事,直接就走了。 这是礼貌的问题吗? 所以之前还一直都心里有些底气的郑府堂,现在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的幕僚周文脸色也不好看,在旁边分析道:“钦差才到就收拾了廷尉府的自己人,而且收拾的还那么狠,这已经很让人捉摸不透了,他还直接说出那些话来......” 那话是能当着那么多人说的? 说什么一旦要牵扯到夏侯大将军,那叶无坷马上就杀人。 就凭这一句话,其实他也没资格查案了,但没人能管他啊,他能因为偏私的事拿丘塽开刀,没人能拿他开刀,只因为他身上有钦差二字。 郑有业道:“可他不来府衙,是连我也怀疑了?” 幕僚周文道:“这个叶无坷,从传闻之中判断是个极聪明的人,但是又很容易冲动,不冷静起来,能干出千里追杀黑武世子的事,听闻还是在黑武边关城下杀的人,他未见得是怀疑府堂,他可能就是不信府堂。” 郑有业:“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什么屁话!” 周文道:“怀疑和不信,是两码事。” 郑有业:“我需要你给我讲讲这两个词是什么意思?” 周文道:“这两个词其实.......” 他看了看郑有业的脸色,选择闭嘴。 郑有业道:“既然他不来见我,那我就去见他,不是明日要去楚县吗,他去我也去。” 周文劝道:“府堂若追去了,岂不是显得心里有些不踏实?” 郑有业道:“我若是不追去,他们才会觉得我是装的坦然自若。” 他起身道:“当官儿真他妈的难。” 正说着,就见申屠衍笙和那个叫露薇的姑娘从里屋迈步出来,郑有业笑道:“千里迢迢的赶来怎么不多歇歇?” 申屠衍笙笑问:“府堂是因为叶无坷而觉得烦恼?” 郑有业道:“他这下马威,何止是只给了丘塽!” 申屠衍笙道:“不过是做姿态罢了,他当着那么多人胡言乱语你以为他是冲动?” 他胸有成竹的说道:“这些话他是故意让人听了,故意让人散播,百姓们若知道了他是这样的作风,自然都信他的,他还不来见府堂,百姓们更觉得他是那种天不拍地不怕谁的面子也不给的。” 郑有业脸色微变:“你的意思是,他下一步是要广开视听?” 申屠衍笙道:“他在分衙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若非是他授意,不然能传出来这么快?看着吧,消息比他还会快一步到楚县,等这事在楚县传开了,他就会在楚县打开衙门大门,让百姓们全都进来跟他直接说。” 郑有业问:“哪有那么多百姓知道案情?不,哪有百姓会知道案情?” 申屠衍笙有些同情的看了看他这位同门师兄,似乎已经在替这位府堂大人惋惜即将失去的仕途了。 “他为什么要问空饷案和屠村案的案情?” 申屠衍笙微笑道:“他只需要让百姓们全都大胆的到县衙里伸冤就够了,因为他不信没有一件案子能把府堂你牵扯进去,哪怕是芝麻绿豆大的案子,他可是钦差,拿你这位正五品的府堂大人下狱还是没问题的。” 郑有业脸色瞬间就白了。 申屠衍笙道:“你们都知道叶无坷聪明,可就是不知道他到底有多聪明,先把负责案子的百办拿了,再把本地官职最高的府堂拿了,旧山郡,谁还能拦得住他?” 他抱拳道:“幸好我只是顺路来拜访师兄,而非牵扯进案子里,师兄多保重,你刚才说我为什么不多休息会儿,我哪里还敢在你家里休息,我得马上跑路了。” 说完后微笑着行礼,带着那个叫露薇的姑娘直接走了,郑有业先是愣了片刻,然后紧跟着追上去:“贤弟慢走,贤弟救我。” 与此同时,叶无坷系上围裙看了看刚刚买来的菜,深吸一口气:“开干!” 外边的饭菜不要吃,水不要喝,老乡不要见。 这是叶无坷刚刚立下的规矩。 高清澄笑呵呵的看着他:“这是什么对策?” 叶无坷回答:“人家以明谋出题,咱若不以明谋解题显得多小家子气。” 第一百八十八章阴兵?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他们没在姑桃城中住下,也没有急着赶往楚县,诚如申屠衍笙预料的那样,叶无坷就是要让消息先飞一会儿。 姑桃城只需要三天就能让百姓们都知道叶无坷是个什么样的人,而这消息传到楚县最多也是三天,再多放两天,楚县的人就能知道从长安城来了一位铁面无私的钦差大人。 他们这几天只做一件事。 从沿途经过的村子里采买日用所需的东西,从百姓们手里购买,一律要高于市场上的价格,而且决不能接受百姓们一点赠送,哪怕是一根青菜都不行。 作为赞助商,姚三斤倒是很快活。 他实在是喜欢看百姓们把自己家里多余的东西换成钱之后那种开心的样子了,所以他就快活。 他背着一个竹筐,在这家买到几根萝卜,在那家买到一把青菜,再下一家可能就会买到一只鸡。 这样做当然也不仅仅是为了安全起见,还是为了给钦差的队伍打出一个好名声。 从姑桃城走到楚县最多两天,赶路的话一天就能到,可叶无坷他们的队伍足足走了五天还没到,几乎每一个要路过的村子他们都会进去。 第六天的时候天空飘起小雨,细蒙蒙的,对于北方人来说对这样的雨他们更愿意相信是大雾。 众人在一个小村子外边停下来休息,村子在一座小山下,在上山的小路旁边还有一座凉亭,叶无坷觉得这烟雨蒙蒙的山景实在是好看,于是就去了亭子里看景色。 高清澄和聂惑擎着油纸伞跟了上去,这两个婀娜少女走在雨雾中,让这山景升华了一个境界,多了几分仙气。 没什么风,细雨也就没能把亭子里都打湿了,聂惑将自己的披风摘下来,叠了叠放在台阶上,拉着高清澄就在那坐下来,两个小姑娘也没有商量,却同时伸出手去接亭子上掉下来的雨滴。 大奎二奎才不管下不下雨,两个人从小就喜欢一种别人不喜欢的游戏......踩泥巴。 二奎觉得泥巴从脚趾头之间踩出来的那种感觉,简直能把人爽飞。 他看到那两个小姑娘垫着披风坐在台阶上,不解的问大奎道:“她俩就不怕把披风弄脏了?” 大奎说:“地上凉,小姑娘都怕凉。” 二奎问:“小姑娘为什么都怕凉?” 大奎说:“我记得娘和大妹二妹说过不要坐在又冷又湿的地方,会什么......噢,宫寒。” 二奎:“宫寒是什么?” 大奎道:“不知道,应该是很怕冷的东西。” 二奎:“咱们怎么不宫寒?” 大奎:“咱们没有宫呗。” 二奎:“凭什么咱们没有?” 大奎:“那女人还没有大丁丁呢,我们有,人家女人怎么不说凭什么只有男人有?” 二奎觉得有道理。 俩人玩了一会儿也朝着亭子那边走过去,大奎就在被雨水打湿了的亭子围栏上坐下来,二奎连忙拉了他一把:“别坐,又冷又湿的,小心丁寒。” 大奎就那么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啊对对对,你说的对。” 叶无坷不懂,那两个小姑娘也不懂,众人之中算是见多识广阅历丰富的苗师傅也没懂。 二奎学着奎娘教育大妹二妹的样子对大奎说道:“小小子儿家家的不能坐在又冷又湿的地方,不然将来丁寒了可怎么办?到时候还不是自己忍着,又没人疼没人爱,自己受苦。” 大奎看他学娘的样子是真的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二奎又看向叶无坷:“姜头你也得注意点,你从小身子不好还体寒,你比别人更容易丁寒。” 叶无坷懂了。 所以有点想死。 大奎说没事,喝点热糖水就好了。 苗新秀也懂了。 高清澄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看着天空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尴尬局面。 聂惑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问:“什么是丁寒?” 高清澄也有点想死。 苗新秀觉得应该岔开话题,笑了笑道:“反正这会儿也没法赶路,大奎二奎,出长安时候书院的小先生们让你们多背些词语,回去之后他们肯定要查,我先来考考你们。” 大奎:“不来.......” 二奎:“苗叔你当个人。” 苗新秀道:“不来?我回长安之后就给你们告状,说你们一路上一个词儿都没背。” 二奎立刻不服气:“我背了!” 苗新秀:“那就是怂呗。” 二奎:“来就来!” 大奎:“真傻......” 苗新秀捡了一根小棍,在地上写下:()大()粗。 他说:“填个空,这个词就是形容你们哥的,就是说又高又壮的样子,你们前两日还背过来着,好好想想是什么大什么粗?” 二奎:“不知道!” 大奎试着想了想:“我大便粗?” 苗新秀:(*゚Д゚*) 他心说这尴尬不缓解也罢,还不如不缓解呢。 但他还得回应:“不对。” 二奎灵光一闪,眼睛里智慧的光芒又开始闪烁了,他一举手:“我知道了,是我大丁次呜.......” 啪的一声叶无坷就把他嘴捂上了,拉着二奎往雨里走:“咱们还是聊聊如何预防丁寒的事儿吧。” 高清澄举头望苍穹。 聂惑脸色有些凝重,过了一会儿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五大三粗,他说他大便......” 啪的一声,高清澄一把将聂惑的嘴也捂上了:“别笑了,今日风冷我怕你牙寒。” 就在这时候,后边有一队人上来,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到近前才看出来是旧山郡廷尉府分衙的人。 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皮肤稍显黑了些,个子也不算高,看着很精悍。 这个年轻的汉子叫江盛,是旧山郡分衙队正。 他示意手下人停了,自己快步上前:“叶千办。” 叶无坷正拉着二奎往车马那边走,见江盛突然追来于是问道:“是要跟我去楚县查案?” 江盛肃立道:“是!” 叶无坷问:“为何选择跟上来?” 江盛道:“因为想了好几天终于想明白了,我们是廷尉。” 叶无坷问他:“追上来的累了吗?” 江盛立刻回答道:“不累!” 叶无坷指了指前边:“既然不累就再赶一些,你带着你的人先去楚县打前站,不必知会县衙,把楚县所有村庄都走一遍,告诉百姓们我三日后到达楚县,就在县衙等他们来,有冤申冤,有案报案。” 江盛怔住,有些不相信:“我们,我们先行?” 他忍不住问道:“千办让我们先去,相信我们?” 叶无坷道:“那你们就断后?” 江盛立刻说道:“我们打头阵!” 叶无坷笑了笑,指了指楚县方向:“去吧,冒雨赶路辛苦些。” “不怕辛苦!” 江盛大声回应了一句,然后脚步都轻快的跑了回去。 和他手下的廷尉说完之后,那些年轻的廷尉们显然都是一脸惊喜,似乎这阴雨绵绵的天气都变了,转瞬就阳光明媚起来。 他带着人从叶无坷身边经过的时候,每个人都朝着叶无坷行了一个廷尉府军礼。 叶无坷交代道:“若有人阻拦,直接拿下就是了,无论是谁。” “呼!” 廷尉们应了一声,脚步更加轻快起来。 高清澄走到叶无坷身边,看着那些廷尉一点儿也不觉得辛苦的冒雨赶路,她问叶无坷道:“你算好了他们会追来?” 叶无坷摇头:“没算好,但如果没人跟上来,那就真的只能给他们发遣散费了。” 高清澄举着油纸伞站在叶无坷身边,雨伞偏在叶无坷这边,叶无坷伸手把雨伞接过来偏到高清澄那边:“才发现你个子不高啊,给我打伞胳膊都要伸直了。” 高清澄:“嗯?” 叶无坷:“说说案情吧。” 高清澄:“说说刚才说了什么?” 叶无坷:“你真好看。” 高清澄一愣。 叶无坷:“我说你真好看,哪儿都好看,鼻子眼睛嘴巴,脖子胳膊腰,哪儿都好看。” 高清澄抬起手理了理额前微微打湿的发丝:“说说案情吧。” 她背着手往前走,比叶无坷快了一步,嘴角微扬。 她问:“余百岁从快到旧山郡之前人就不见了,你是让他提前去了楚县?” 叶无坷道:“高姑娘算无遗策。” 高清澄道:“你觉得他到了楚县第一件事是干什么?” 叶无坷几乎脱口而出说一声当然是找一找善口技者,幸好及时把舌头刹住了。 “应该是走访。” 叶无坷道:“余百岁的聪明其实少有人及,他能在东韩密谍的案子里直接去盯上很重要的一个,就说明他有办案天赋,他肯定先去走访。” 高清澄:“为何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能听出来有些心虚?” 叶无坷举着伞看着伞:“我心虚什么,要心虚也是余百岁心虚,他......嗯,说说别的案情吧。” 与此同时,在楚县的一家青楼内,余百岁怀里搂着一个明艳娇柔的姑娘,手指在那女子光滑白皙的肩膀上轻轻画着圈:“你觉得小爷我怎么样?” 那女子笑着说道:“公子是我见过最特别的,我没想到我才数到十公子就能来三十下,以往从未遇过这么快的,我也没想到公子就三十下,以往我真没遇到过这么快的。” 余百岁微微一笑:“不重要。” 他起身取了一块二两左右的银子递给那女子:“小爷赏你的。” 女子立刻笑起来:“好喜欢公子。” 余百岁:“喜欢我哪儿啊。” 女子道:“省心省力还多金。” 余百岁:“差不多得了,问你个事儿......我才来就听闻楚县出了个屠村大案,你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呗。” 那女子一把银子收起来一边说道:“我可不敢乱说,不过既然公子问,我也是听来什么就与公子说什么。” “好像是说那玉甲村的人都是被毒死的,死了之后才被人扔进河里,有个禅宗的大和尚知道这事就去玉甲村做法事,结果第二天被人发现也死在那了。” 她把自己说的打了个寒颤:“说是死了之后还没咽气,嘴里嘀嘀咕咕的说着不是我不是我!” 余百岁抬手就给她后脑勺来了一下:“什么他妈叫死了之后还没咽气!” 青楼女子被打了一下,反而娇嗲起来,依偎着余百岁道:“都说了是听说.......不过,还有人说夜里看到有阴兵押着那些冤魂走!说是亲眼所见,都是穿着盔甲的兵!” 第一百八十九章有鬼撑腰你就说厉害不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两个疑点。 这是余百岁在发挥自身优势得知了一些消息之后马上就想到的事,这两个疑点可能会成为破案的关键。 余百岁的父亲是一位有着从龙之功的开国公,从小就希望把余百岁培养成多方面的能手。 所以不管是什么知识什么本领,这位国公爷都愿意让余百岁去学学,认了至少上百位先生,从麒麟剑阁到雁塔书院,从廷尉府到小淮河,跨度之大,超乎想象。 但真要说余百岁自己最感兴趣的不过两件事,与各道高手切磋一下唯快不破的本事只能排第二,排在第一的就是破案。 不然的话谁还能逼着余百岁孤身一人不远千里的去盯着东韩密谍? 他和叶无坷说很想去那座叫栖山禅院的禅寺去看看,他对禅寺有个鸡儿毛的兴趣,他就是想跟着叶无坷南下破案。 一个屠村案一个空饷案,都是大宁立国以来都没有过的大案,这两件案子要是破了,那余百岁觉得自己也是青史留名的人物。 更何况还没到旧山郡的时候就又出了杀官案,三件大案,谁起到关键作用谁就能在史书上留下重重一笔。 当然,余百岁才不在乎会不会青史留名,他在乎的是下次见了他爹,能给他爹倒杯酒然后问一声:“你儿牛逼不?” 所以在青楼听到那女子说完之后,两个疑点就在余百岁心里升腾起来。 第一个疑点:那个禅宗的大和尚要为死去的村民超度,但他去的不是发现村民尸体的那个沉坑,而是玉甲村,还死在了那个村子里。 第二个疑点:青楼女子说有人亲眼看到一队穿着盔甲的阴兵从村子里走出去,说是阴兵带着死去村民的冤魂回阴曹地府去了。 在余百岁看来这两个说法都扯淡。 大和尚去了那个村子还在死在村子里,那支阴兵队伍也出现在村子里,这两个疑点结合起来看,就说明一件事:村子里有问题。 所以余百岁马上就反应过来,之前本地廷尉府查案的方向应该是错了。 他们把人力物力都集中用在发现村民尸体的地方,也都集中在调查村民中毒而死的事上。 可忽略了那个村子。 为什么那些村民被毒死了还要被洪水冲走? 为什么在村子里没有见到村民的尸体? 这本身就有些疑点,村民如果都是在村子里被毒死的,那洪水再大也不可能把全部尸体全都冲走,当时旧山郡廷尉府分衙得出的结论是,这些村民被毒死之后扔进了洪水里。 这是对的,余百岁也是这么判断,但廷尉府分衙的人结论是凶手是为了掩盖村民被毒死的真相,所以才把尸体都丢进了洪水之中。 不,他们不是要掩盖村民都是被毒死的,他们是为了让廷尉府的调查视线离开玉甲村。 叶无坷还在长安城的时候就提出过疑问,凶手先把人毒死再扔进水里这不合理,除非凶手能阻止仵作验尸,可就算他们能收买本地仵作,难道还能收买廷尉府分衙的专职仵作? 现在想想,还什么都不清楚的时候叶无坷就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了问题所在,余百岁此时回忆起来,不得不对他的姜头师父又多了几分尊重。 余百岁有些迫不及待的去玉甲村里看看,但他夜里又不敢一个人去。 要说逃跑的功夫他绝对是天下第一流,可要说打架的本事他可能还不如他爹。 所以虽然心急,可余百岁还是强忍着冲动一直等到天亮,闲着也是闲着,于是又把那位已经睡着了的青楼女子叫起来深入交流了一下。 反正也不耽误多大会儿。 一早余百岁起床后梳洗更衣,特意换上他带来的一身朴素装束,出门之后找地方吃了个热乎乎的早饭,然后找到这楚县内买卖牲口的地方,挑了一头小毛驴买下来。 驽马和骡子也有,脚程肯定都比驴要好,但驽马和骡子都比驴要贵的多,而且余百岁心中对驴有一种怨念。 自从在漠北被一头驴欺负了之后,这怨念就种下了。 骑上小毛驴,戴着一顶草帽,余百岁溜溜达达的出了楚县。 姜头师父让他悄悄离开队伍先到楚县来,那就是对他巨大的信任。 余百岁这个人最大的弱点,就是谁真的信得过他,他就真的会去拼尽全力。 也许他从小到大就什么都不缺,不管吃穿住行都是最好的,但他缺的那一样东西本就不在这些之内,而是......认可。 他知道楚县这边一定是眼线复杂,指不定乱七八糟的势力都在盯着呢。 不说各大势力,朝中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只说江湖客就来了不少,因为朝廷已经下了悬赏。 对于江湖客来说这案子诱惑巨大,谁能把案子破了非但江湖扬名还能得到一大笔银子,到时候披红挂彩不说,没准还被朝廷录用。 谁不想穿官衣? 所以余百岁故意绕了一个大圈,等到午后人们正困倦的时候才到了玉甲村外边。 到了这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想的还是太简单了,玉甲村已经被彻底封锁。 不少江湖客都在玉甲村外边转悠,就是进不去。 旧山郡府衙那边的捕快,还有从郡治内各县调过来的捕快,至少有百余人就长期驻扎在玉甲村外,拉了绳索封锁进出道路。 江湖客们全都是骂骂咧咧的,朝廷下了悬赏可又不让人进去查。 旧山郡府衙的人当然不希望这些江湖客进去,第一是这些人进去之后可能会有多破坏,万一其中混入了凶手的人怎么办? 第二是因为如果这案子的关键处真的被江湖客发现,那府衙上上下下的人脸面往哪儿搁? 余百岁在一个骂骂咧咧的大胡子江湖客身边坐下来,他把酒壶递给大胡子:“大哥哪儿人啊。” 那大胡子看了他一眼,本不想搭理,但闻到了酒香,于是接过酒壶回了一句:“姑桃人,你呢。” “我,我长安人。” 大胡子一愣,看向余百岁:“从长安专门跑过来查这个案子的?” 余百岁摇头:“那倒不是,我只是路过,我对查案子没兴趣,我也不缺那点钱,我的梦想是走遍大宁,在每个地方的青楼都留下我的大名。” 大胡子心说原来是个傻-逼。 余百岁问:“大哥贵姓?” 大胡子道:“免贵姓焦。” 余百岁:“你这姓可真爽。” 大胡子:“什么意思?” 余百岁:“没有没有,随口一说。” 他问:“焦大哥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呗?我路过这的时候才听说有这么大案子,查案我是没兴趣,但听故事我喜欢。” “几百口人惨死,那算什么故事!” 大胡子道:“若是被我抓到那凶手,我必把他凌迟了!” 余百岁挑了挑大拇指:“焦大哥仗义!” 大胡子道:“我听闻,可能是有江湖邪教以屠村手段打造邪门的东西,真要是这样,那我们这些人在江湖的岂能坐视不理?” 他一拍胸口:“我焦重雷最恨对无辜之人下手的混账王八蛋,这群王八蛋应该乞求上天别让他们落我手里。” 余百岁最善察言观色,他那双眼睛看人基本上就没看错过,这么多江湖客在附近溜达,他唯独接近这大胡子就是因为看这大胡子就是个有侠义心的。 “焦大哥令人敬重,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能再说谎了。” 余百岁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其实我就是来查案的。” 焦重雷一把将酒壶扔给余百岁:“我最看不起你们这些人,为了一点银子就跑来查案,你们根本就不是想为那些惨死的百姓伸冤,你们就是图财,死人钱也赚,你们......” 他的话戛然而止。 余百岁把手里的廷尉府铁牌晃了晃:“嘘。” 他见焦重雷不再喧哗,而且脸色也变了,于是想着这廷尉府的铁牌果然还是有用。 焦重雷怒道:“你拿个破铁牌子照我?!那是什么妖物!说,你是不是就是炼制妖物的邪教中人!” 他一把就把余百岁脖子掐住了。 余百岁:“大哥大哥大哥,这是廷尉府的牌子。” 焦重雷:“这廷尉府就是邪教的名字吗!嗯?廷尉府?” 他猛的松手。 余百岁道:“我是廷尉府的密探,你难道连廷尉府是什么都不知道?” 焦重雷:“一时之间忘了......廷大人你没事吧。” 余百岁:“我姓余,你不要叫我大人,你就叫我百岁哥就行,我见你有侠义心肠所以才跟你说出我的身份,我想问你,我现在征调你帮廷尉府办案,你愿不愿意?” 焦重雷:“我愿意!” 余百岁:“嘘!” 焦重雷小声说:“我愿意。” 余百岁点了点头:“咱俩一会儿先离开这,到夜里再回来,我刚才看过了,从村子东边能有机会进去。” 焦重雷:“进去?我不去......” 余百岁:“你不是要为死去的百姓伸冤吗!” 焦重雷:“夜里那村子里闹鬼,我不去......” 余百岁:“你这五大三粗的我还真是高估你了,不去就不去,我自己去,就当我没和你说过,但你不能泄露我的身份,若说出去了就抓你进昭狱!” 焦重雷连连点头:“我不说。” 余百岁起身要走,忽然问道:“那你觉得,廷尉府的人怕不怕鬼?为了给百姓们伸冤,为了主持正义,廷尉府的人什么时候退缩过?知道为什么朝廷指望不上你们吗,就因为你们不行。” 焦重雷猛的站起来怒视余百岁,余百岁:“怎么的?” 焦重雷蹲下了:“是不行。” 余百岁:“草......” 焦重雷道:“我从小怕鬼。” 余百岁:“见过?” 焦重雷摇头:“没见过。” 余百岁道:“你知道你为什么怕鬼,而我们廷尉府的人不怕吗?” 焦重雷问:“为什么?” 余百岁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身子说道:“因为有鬼在背后给我们撑腰,你怕鬼是因为你觉得鬼会害你,我们不怕,是因为鬼不会害我们,我们帮助那些死去的人伸冤,他们就一直保护着我们,有鬼撑腰,屌不屌?” 焦重雷眼神逐渐明亮:“屌!” ...... ...... 【明天是我老婆生日,如果我明天还能三更,那就证明我是真的拼了......】 第一百九十章拼了吧 - 天下长宁 - 知白 余百岁在看到玉甲村被封锁的时候他就已明白终究还是晚了些,不过百岁神探并未打算就此放弃。 原因很简单,现在玉甲村外边有那么多想找机会的江湖客,若村中还有什么没来得及转移出去的东西,也就不好转移走了。 一个莫名其妙来玉甲村的和尚死在这,还什么阴兵出现...... 在余百岁看来都是为了玉甲村中尚未被人发现的秘密,这秘密可能就是解开谜题的答案。 天黑之前,余百岁和焦重雷商量了一下怎么进村,两人先是饱餐了一顿,然后就等子夜之后。 看着手里的鸡腿焦重雷陷入沉思:“百岁哥,你从哪儿搞来的鸡?” 余百岁没回答,还在思考着如何稳妥进村的事。 焦重雷自言自语:“按理说不可能啊,这里刚刚遭了洪灾,别说鸡,蛋都没有一个,你之前又没有离开多大会儿,鸡究竟是怎么来的?” 余百岁看了他一眼淡淡回答:“家学而已。” 他吃饱了,在焦重雷耳边压低声音交代了几句,焦重雷一听这计划似乎可行,于是点了点头:“包在我身上。” 然后就见余百岁伸手往后摸了一下,手回来的时候已经攥着一只鸡了。 焦重雷的眼睛骤然睁大,伸脖子往余百岁身后看,哪里有什么鸡! 余百岁把那只老母鸡递给焦重雷:“去吧。” 焦重雷把鸡接过来看了看,仔仔细细的看,他一度觉得这个鸡是假的,幻术,都是幻术。 直到鸡锛了他一口。 “快去啊。” 余百岁一拍焦重雷的屁股:“跑起来。” 焦重雷也不再多想这鸡到底是怎么来的,拎着那只鸡跑到村口一扔,然后就大声喊了起来:“有鸡!有鸡!这里有一只好漂亮的鸡啊!” 村口当值的捕快和附近的江湖客全都站起来,借着月色四处张望。 其中一个江湖客在看清楚那只鸡后撇了撇嘴:“这鸡啊。” 没兴趣,坐下了。 那边当值的捕头看了看,好像也没什么兴趣。 焦重雷一看这可不行啊,于是喊道:“抓鸡吃啊。” 虽然有几个动了的,但当值的捕快显然都没有离开位置的打算,他们只是看着这边,有人已经戒备的把手放在刀柄上,相对于那只鸡来说,他们好像更在意焦重雷。 焦重雷心说坏了,百岁哥可能是从屁-眼儿里变出来的这只鸡要浪费了。 可是他哪里知道余百岁的本事,余百岁要的只是这些人注意力被分散那么一会儿而已。 对于余百岁来说这片刻的时间就已经足够,毕竟不管干什么,他都快的不可想象,在他所擅长的诸快之中,去青楼根本排不进前三。 在众人稍稍分神的那一刻,余百岁就好像幽灵一样进了村子。 今日月色极好,余百岁借着月光看着地上的脚印,哪里脚印多他就往哪里走。 村中洪水退去之后留下了不少淤泥,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淤泥已经干透,不过极容易留下脚印痕迹。 他在主街上确实看到了很多脚印,以此分析推断确实有不少人从这走过,而且,是以队列走过。 “阴兵......” 余百岁撇了撇嘴嘴,阴兵还有脚印? 他随便选了一户已经破败不堪的院子进去,院子里果然有人来过,脚印并不凌乱,显然目标明确。 顺着脚印走到地方,余百岁推测到了这的那个人应该是先停了一下,然后开始左右走动翻找,没有再往别处走的痕迹,应该是取了什么东西之后就走了。 余百岁看了看,发现被打开过的是一口普普通通的木箱,被水泡过之后已经明显走形,箱子里有干净的痕迹。 当四周都是脏污的时候,干净就是痕迹。 箱子里有什么东西被取走了,余百岁从那些干净的痕迹来推断应是衣服之类的东西。 这让他眉头微皱,冒着风险进村来的人为的就是拿走一件衣服? 他转身离开,踩着原来的脚印回去,又进了隔壁的院子后,也是差不多的发现。 在一个歪斜的衣柜里,也有干净的痕迹。 下一个院子,看起来还是有东西被拿走了,下一个还是,下下一个依然是。 余百岁脑子里的疑惑逐渐被这些发现所解开,他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 可就在这时候,余百岁忽然感觉到有些异样,他猛地侧头看,只见大概几十丈外的一个院子里忽然亮起来火光。 没多久,另一个方向也亮起火光。 “有人纵火!” 声音就在余百岁不远处出现。 余百岁大惊失色,他立刻朝着喊话的方向看过去,有一个黑衣人手里拎着火油泼在屋子上,一把火点燃之后就朝着余百岁这边过来,关键在于,这个纵火者一边追余百岁一边喊:“有人纵火!” “中计了!” 余百岁立刻反应过来,转身就跑。 没多久四周的火就逐渐大了起来,那个黑衣人一直追着余百岁身后喊有人纵火,引诱着村外的捕快和江湖客过来,快到村口的时候,那黑衣人往旁边一闪身就藏了起来。 此时回头看过去,村中起火的地方不下几十处,火势很快就蔓延起来,红彤彤的将夜空都照亮了似的。 “纵火者在那!” 有人又喊了一声。 余百岁听出来那个声音就是之前追着他喊的人,可是再看时,那人身上已经换了一身捕快的衣服,手里拿着刀朝他追过来。 “抓人啊!” 那人一边喊一边追,大批的捕快和江湖客被他吸引。 村口那个捕头追到此地,而那放火的捕快伸手一指余百岁跑的方向:“好几个纵火的人,我看到了一个,往那边跑了。” 捕头抽刀就追。 余百岁吓得脸色都白了。 没有谁比他自己清楚他有多冤枉,可也没有谁相信他是冤枉的。 那些捕快追的很急,余百岁倒是不在乎,毕竟追的再急也没他快,可这四周还有许多江湖客,事情就变得麻烦起来。 被四下围堵,余百岁显得狼狈起来。 好在这是夜里,余百岁仗着身法无双和足够聪明,跑着跑着他就跑到了追他的队伍后边,他将外边的黑色衣服脱了一扔,就跟着追他的人一起追。 追到没有目标的时候,余百岁也骂骂咧咧的跟着人群往回走,等到合适时机,他一转身就溜了。 回到村子外边余百岁松了口气,然后开始骂街。 虽然被人追的那么狼狈,虽然还被人污蔑成了纵火犯,可毕竟没有人看清楚他长相,如此一来还算安全。 他没有马上走,其一是因为现在走了反而还会被人盯上,这里的人毕竟不少,而且都想立功。 其二,他更想看看这玉甲村还会发生什么。 火势蔓延起来的太快了,村中的水井似乎被淤泥堵死所以没法取水,这村子外边围观的人很快就被火势逼退,本就破败的村子没多久就被大火吞噬。 余百岁叹了口气,心中愤懑。 他现在还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早就被人盯上了,他一进村那些人就开始放火,还是说这完全是个巧合,对手本就打算今夜把村子烧了。 若是前者,余百岁知道现在自己依然被人盯着,若是后者,那他倒是不必多担忧自己。 “我知道你还附近!” 就在这时候,那个追他的捕头带着一群人大步到了村口。 他将长刀抽出来放在一个人的脖子上:“你的同党已经被抓,你跑不了的!” 余百岁眼睛骤然睁大。 才刚刚认识一天的焦重雷被几名捕快按着,身上已经被锁链锁了,那把长刀就在他脖子上架着,火光和月光都在刀身上闪烁着锋芒。 “你要是个汉子就自己走出来,不然的话你的同党就要受苦!” 捕头说着话,用刀身在焦重雷的脸上狠狠抽打了几下,焦重雷的脸上瞬间就冒了血,鼻子里和嘴角都是。 “你出不出来!” 捕头一边抽打一边喊。 余百岁咬了咬牙,几次冲动想出去都又被自己强行压了下来。 就在这时候那捕头大声说道:“玉甲村的百姓们已经那么惨了,你就不怕遭报应吗!纵火烧村,你是想掩盖什么!” 他一把将焦重雷推出去:“我是捕快,我不可以杀人,但这里可有不少玉甲村乡亲们的亲朋好友,我现在把你的同党交给他处理,是什么下场你应该清楚!” 说完之后他又一脚踹过去,焦重雷重重摔倒在地,这铁打的汉子被锁链锁死,想挣扎起身也不能。 四周围上来的江湖客个个都义愤填膺,下一息,焦重雷就可能被他乱拳打死。 余百岁知道那捕头不可能让人把焦重雷打死,那是重要的人证和疑犯,焦重雷死了,他根本没法交代。 所以这就是在吓唬他而已,就是逼着他自己走出去。 可余百岁就是没法忍了,他做不到。 他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后迈步向前。 上一次他准备这样走向危险的时候还是在漠北,他说他想让他爹为他感到骄傲,他想追上姜头师父,也去做一个真真正正的英雄。 但是他被一头毛驴阻碍了,那一脚让他老余家差点没了根。 这次......余百岁心说总不至于被人打死,等姜头师父到了还能救他出来,毕竟他还是国公的独子呢。 可就在他站起来的一瞬间,不远处的一棵树后边忽然转出来个黑衣人,手里拿着一柄刀,一刀砍在余百岁的脖子上,余百岁连闷哼都没来得及,直接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在村口那些江湖客之中忽然有一道修长的身影飞身而起,犹如一只猎食的飞隼,俯冲之下一把将焦重雷拎起来,几个起落人就消失不见了。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余百岁缓缓睁开眼睛,下意识的揉了揉后颈,依然疼的让他想骂娘。 然后他才注意到焦重雷就躺在他身边,有两个蒙面人在他对面,一个站着,眼神阴冷的注视着他,一个坐着,手里的刀刷地一声出鞘,下一息刀就到了焦重雷的脖子边上。 “与其让你落在他们手里,不如落在我们手里。” 站着的那个黑衣人阴测测的说道:“你看来很容易被威胁,现在说说你到底是谁,你来做什么,你受谁指派,不说的话......” 坐着的黑衣人把刀子往下压了压。 余百岁心中叹了口气,眼神却愈发坚定起来。 他落在捕快手里不可能死,但落在别人手里怕是不死都不行了,所以,拼了吧。 第一百九十一章三刀九段 - 天下长宁 - 知白 就在余百岁暗下决心准备就这么拼了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那个一直坐在那没动的蒙面人始终没说话,而且从坐姿来看有一条腿好像并不是那么自然。 “太爷爷你是不是有点什么大病!” 余百岁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把手里已经握住的匕首松开了,吧嗒一声匕首落地,余百岁也一屁股坐下来。 坐在地上的人将蒙面的黑布摘下来,抬起手就在余百岁脑壳上给了一下:“说你太爷爷有点什么病,你好大的胆子。” 余百岁哭的心都有。 他这才想起来,另一位身材修长看着有些陌生的是那位三奎兄弟......不对,不应该是兄弟。 大奎二奎是姜头师父的哥哥,那三奎应该也是姜头师父的哥哥,所以按辈分,他应该管三奎叫一声三伯。 但大奎二奎还是他徒弟,他教大奎二奎做生意,教不好是教不好的事,但身份就在那摆着呢,所以三奎也应该喊他一声师父。 余百岁纠结这些的时候,三奎开口道:“那个傻怂,这个蠢货是谁?” 三奎指着焦重雷。 余百岁眼睛都瞪大了:“你在叫我什么?” 三奎问:“你是爱听?还让我再叫一次?” 余百岁:“你大逆不道,你大哥二哥都要喊我一声师父!” 三奎:“你打得过他们俩吗?” 余百岁:“我打不过我也是他们师父!” 三奎:“我打得过。” 余百岁想了想,不想搭理这个三奎了。 他看向阿爷问道:“太爷爷,你不是答应了姜头师父好好的在家里待着么,你跑到这里做什么?” 阿爷笑道:“小姜头你们一出长安就会被人盯上,这么大的案子要说幕后主使只是一个府丞我是不信的,你们在明,不好查,我和三奎在暗处帮帮忙,说不定就有奇效。” 余百岁道:“要是让姜头师父知道了,有你好果子吃!” 阿爷道:“为什么让他知道?你不说,他去哪儿知道。” 余百岁:“我为什么不说?” 三奎:“因为我会打人。” 余百岁:“......” 阿爷笑了笑问他:“你偷偷进玉甲村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余百岁点头,他把自己看到的仔细说了一遍,阿爷忍不住赞扬了几句,连三奎看余百岁的眼神也变得柔和几分。 “我现在大概有个脉络。” 阿爷道:“你们在渭川郡耽误了吧?渭川郡的案子已经传到旧山郡这边,我猜着,你们肯定被拖住了。” 他说:“拖住你们也许是为了把这里没来得及处理的处理干净,也许是为了让案子一个接着一个才能最终指向他们的目标。” 余百岁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阿爷道:“你在村里看到的,三奎都看到了,他看过之后就怀疑这村子里的人原来都和赵君善相熟,又或是受过赵君善的恩惠,所以才帮忙吃空饷。” 余百岁眼睛明亮起来,阿爷的猜测和他完全一致。 余百岁道:“我在长安的时候就怀疑了,赵君善和他手下那些厢兵关系不好,他独自一人根本不可能把吃空饷的事做的那么完美,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帮他忙的就不是厢兵的人。” 阿爷道:“玉甲村的百姓们在分发物资的时候去领,虽然人数不足一千,可这大几百人规模看着是不少了,领出来的物资他们留下一部分,另一部分归赵君善所有。” 三奎道:“有人发现了这个秘密,所以屠村。” 余百岁一怔:“不是赵君善?” 然后他醒悟过来:“赵君善没有这个能力,况且这些村民如果和他关系极好他也不能下手,所以是有人发现了这个案子,把村子屠了,罪名按在赵君善身上,就为了把事情搞大。” 阿爷道:“虽然还不是很合理,可这已经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释。” 余百岁道:“可既然是这样,赵君善还活着,他为什么不说?如果我是幕后主使,我把他也杀了,那就死无对证了!” 三奎道:“死无对证,不如让他活着但翻不了供。” 三人此时都沉默下来,总觉得事情已经渐渐清晰可还是有什么地方对不上。 “赵君善知道自己是冤枉的,但他一点抗争都没有,是不是他在等着朝廷派人来?是不是这旧山郡内的官员都已沆瀣一气?” 余百岁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 他想说那就只能是徐绩了,可他没说出口。 阿爷道:“我和三奎后来又打听了不少,赵君善在楚县的时候和同僚关系不好,但是和百姓们相处的极好,楚县不是第一次闹洪灾,玉甲村之前就被泡过一次了,不过没有这么大惨,是赵君善带着厢兵救了不少人。” 余百岁道:“那就更对的上了。” 阿爷道:“我没想明白的是屠村的人,真的不怕把自己引出来?” 余百岁道:“除非是他觉得自己手眼通天,什么都能抹掉。” 他看向阿爷问道:“太爷爷,你觉得下一步咱们应该怎么查?” 阿爷道:“等到小姜头找你的时候,你就把这里的事仔细和他说,我和三奎在这你先不要告诉他,一旦告诉他了他就会分神,我们两个继续在暗中查。” 余百岁摇头:“我不能瞒着姜头师父,除非你们带我一起,咱们查出来一些事之后再去找他。” 阿爷看了看三奎。 三奎点了点头:“也好。” 他一掌切在余百岁脖子上,余百岁:“又来?” 然后倒了下去。 第二天一早,余百岁和焦重雷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官道边上了,就在路边的草里睡了大半宿,一睁眼,就看到叶无坷弯着腰在看他。 余百岁讪讪的笑了笑:“好巧。” 叶无坷伸手把余百岁拉起来,又看了看依然还在酣睡的那个黑壮黑壮的焦重雷,余百岁解释道:“道上认识的新朋友。” 叶无坷眼睛眯起来。 余百岁立刻说道:“不是你以为的那种道上的朋友,是真的道上的朋友......” “说说吧。” 叶无坷道:“是不是被人打晕了扔在的这的?” 余百岁:“怎么能,就是累了,随便找了个地方......” 他见叶无坷直视着他的眼睛,余百岁道:“我真的是累了,昨天夜里我们两个进了玉甲村,被人追杀,所以.......” 叶无坷道:“我派人把你送回长安。” 余百岁不说了。 叶无坷:“是不是阿爷和三奎也来了。” 余百岁:“是是是,就是阿爷!我跟你说,都是阿爷叫我说谎的,我哪能骗你呢?你是我师父啊......” 叶无坷轻叹一声。 都说知子莫若父,可知爷也莫若孙啊。 他为什么留下的是三奎而不是大奎二奎,就是因为大奎二奎玩不转阿爷,阿爷三言两语,就能让大奎二奎扛着他往江南跑。 没想到,三奎这种冷静的也会叛变...... “起来吧。” 叶无坷道:“我一早得到消息玉甲村已经被付之一炬,在被烧掉之前你们发现了什么?” 余百岁立刻来了精神,把看到的和阿爷分析的仔细说了一遍。 叶无坷听到说道:“对手很沉得住气就是在故意恶心我们,他们有的是时间把玉甲村烧了,我走多慢他都等多久,就等着我来才动手,还是想我一个下马威。” 余百岁道:“那咱怎么办?” 叶无坷道:“有件事,得你亲自出手也只有你能办。” 余百岁马上来了精神:“什么事?” 叶无坷说完之后,余百岁眼神疑惑了一下,然后重重点了点头就转身走了,走之前还拉了焦重雷一把:“跟我走,带你吃鸡。” 焦重雷迷迷糊糊的醒了,这个一心想成为江湖第一大侠的人看到叶无坷的时候问了余百岁一句:“他是谁?” 余百岁道:“他是我师父,天下第一帅的叶无坷,我是天下第二帅。” 焦重雷一边走一边嘟嘟囔囔:“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儿听过......” 走了几步他忽然回头:“你就是那个追杀追杀黑武太子一千里,在黑武三万大军之中单人独骑把那狗太子一刀剁了的叶无坷?” 这话说的叶无坷都愣住了。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磕磕绊绊的应了一声:“我,是吧......” “大英雄!” 焦重雷快步跑过来,不由分说的扑通一声跪在叶无坷面前,抱着拳头热烈挚诚的说道:“我叫焦重雷,我想做天下第一大侠,但我现在还不行,所以我得拜你这天下第一大英雄为师。” 说完就要磕头,叶无坷一把将他拉起来:“不行不行。” 焦重雷大声说道:“师父我不笨,我不会丢你脸的。” 余百岁上来就在焦重雷的脑壳上敲了一下:“你想什么呢,他是我师父,你连做我徒弟的本事都未必有你还想做我师弟?我师父只收一个徒弟,你要是实在想学,我可以收你做徒弟。” 焦重雷道:“我不当你徒弟,你看起来就不像好人。” 余百岁道:“我不是好人能是叶无坷的徒弟?” 焦重雷脑袋里飞速运转了一下,然后觉得余百岁说的对,他想了想后又跪下了:“师爷在上受徒孙一拜!” 拜完了叶无坷又转身朝着余百岁磕头:“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余百岁哈哈大笑,伸手把焦重雷拉起来:“好好好,我也有徒弟了,你放心,跟我不会让你吃亏,今晚我带你去找个地方消遣。” 说完拉着焦重雷就走了,焦重雷还挺懂礼貌,一边走一边回头喊:“师爷你保重,我跟我师父去一趟就回来伺候你!” 叶无坷:“......” 高清澄站在他身后嘴角微扬的说道:“还没娶妻,当爷爷了。” 叶无坷道:“你还没嫁,不也当奶奶了。” 高清澄眼神一凛,叶无坷迈步就走。 不多时他们到了楚县的县衙外边,到的时候四周已经围了不少人,县城和附近村庄的人全都过来看了,里三层外三层,议论纷纷。 这时候有人听说是叶无坷来了,立刻就惊喜起来。 “叶大英雄!” 那人跳着脚指着叶无坷喊:“那位大英雄,你可就是追杀黑武太子两千里,在五万大军之中把那家伙三刀砍成六段的叶无坷吗!” 叶无坷心里一慌。 “你胡说八道!” 有人喊道:“我朋友的大爷的儿子亲眼所见,叶大英雄是追杀黑武太子三千里,在八万大军之中把那家伙三刀剁成了九段!” “三刀怎么能剁成九段?” “寻常人当然不能,可那是叶大英雄,别人不能,他还不能?” “有道理!” 第一百九十二章太他妈浮夸了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到楚县的时候,他也没有料到会引起这么大的轰动。 百姓们几乎把通往县衙的大街都给堵上了,大街两侧的人一层一层堆叠起来似的。 不只是路上,两侧的店铺里也都是人,踩着板凳的男人有,踩着男人肩膀的孩子有,孩子踩着女人肩膀女人坐在男人肩膀上的也有。 两侧的铺子若有二楼,窗口也挤满了人,全都探着头往外看着,这场面绝对是楚县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楚县县令元吉光,县丞赵目,主簿卓胜,狱丞樊北来等官员已经在县衙门外等候多时了。 一见到叶无坷过来,赵目为首领着一群人快步上前。 叶无坷是真的不适应这种场面,可今日高清澄早早就躲到他身后去了,他也就不得不硬着头皮面带微笑的走过去,头一回他的笑容略显僵硬。 赵目一见面就一脸敬仰的说道:“叶千办,久仰大名,我们楚县百姓全都听说了叶千办的英雄事迹,千办大人孤身一人追杀黑武世子千里之远,还将其手刃,我当时听了也是热血沸腾啊。” 叶无坷心说总算有个实在人,之前他都听到追杀三千里在八万大军之中将黑武太子三刀九段的版本了。 “县堂大人怕是记错了吧。” 站在他身后的一名老者看起来就颇有身份地位,他脸色郑重的说道:“老夫可是听闻,叶千办孤身一人追杀五千里,在十万大军之中杀了个三进三出将黑武太子三刀剁碎。” 赵目:“陈老,这事其实......” 被称为陈老的这位老学究肃穆道:“老夫无法代表别人,仅代表老夫自己,恭迎叶千办到楚县,若叶千办得空,还请您到老夫的塾教里,给懵懂求学的孩子们讲一讲你追杀敌酋的壮举。” 赵目也懒得解释了,陪笑着介绍道:“这位是陈长渠陈老,二十年来一直都在本县免费教孩子们读书认字,陈老门下的弟子,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可谓桃李......” 陈长渠打断县令的话:“叶千办不要听县堂大人对我的谬赞,我只是一个愿意趁着还有力气办点事就办点事的俗人,但我能教孩子们的只是读书写字,千办大人能教他们的却是民族大义。” 叶无坷答应下来,陈长渠立刻就激动了。 到了县衙之内,每个人看叶无坷的时候眼神里都带着一种浓烈到无法化开的仰慕。 叶无坷心说草了个大蛋,之前一个劲儿的宣扬自己果然还是出问题了。 但他没宣扬这些啊,他让人宣扬的只是钦差来了,还是个刚直不阿铁面无私的钦差,并非是宣扬他过往有些什么了不起的事迹。 现在好了,这楚县上上下下,全都变成了他的小迷弟,小迷妹,小迷大爷,小迷奶奶,小迷太奶奶...... 高清澄倒是没在意,哪怕她早早就注意到了人群之中那些女子看叶无坷的眼神有多热烈。 从十几岁到几十岁,其热烈程度几乎没有什么区别,那些年纪稍大些已经嫁做人-妻的其实要更直接些,毕竟她们也只是过过眼瘾。 她不在意,聂惑都在意了,尤其是刚才经过一座青楼的时候,楼上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挥着手帕尖叫,聂惑那凶狠的眼神就一直在不停的朝着她们哒哒哒哒的扫射。 县衙外边等着叶无坷来的,还有之前先一步到了楚县的廷尉府分衙的人,那个叫江盛的年轻人就站在前边,胸脯挺着,腰板拔着。 叶无坷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对他微微点头,江盛立刻就站的更直了些。 接下来就是必不可少的热烈的欢迎,叶无坷在一片赞美声中逐渐麻木。 之所以麻木,是因为刚才进县衙大门之前他听到了他认为已经堪称终极的版本,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在人群中朝他挥手喊话:“叶千办,就是你把黑武汗皇给吃掉了吗!” 好不容易终于离开了这轰轰烈烈的欢迎场面,叶无坷让江盛去外边宣布一声,从下午开始所有人都可以到县衙来,只要有冤情,只要有线索,谁都可以来。 谢绝了县衙诸位官员的宴席邀请,叶无坷他们吃了些干粮就到县衙大堂上等着去了。 可是从正午等到太阳都已经偏西的时候,一个进来的人都没有。 叶无坷看向江盛,江盛再一次走出县衙大门,大声招呼乡亲们进来,说不管什么案子叶千办都会亲自处理。 这些话他一个下午已经喊了六七次,外边围观的人不少就是没人进来,看起来他们更想看的是谁会进来。 大宁立国之后百姓们的日子过的越来越好,吏治清明又风调雨顺,不似楚时候那样民不聊生,但要说一点儿冤情都没有,一件案子都没有,叶无坷还是不信的。 江盛喊的嗓子都有些沙哑还是没人愿意第一个进门,叶无坷就知道需要动用一些非常手段了。 他起身走到县衙门口,朝着百姓们抱拳道:“诸位乡亲,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只管来,我奉陛下旨意来楚县办案,所以请乡亲们相信,我定会秉持公正。” 他话音刚落,一个人就扒拉开前边的百姓,扑通一声就跪在那了:“青天大老爷请你给我做主啊,求青天大老爷给我做主啊。” 叶无坷看了看跪下来的那家伙,快步上前将他扶起来:“你这是怎么了?” 那跪下的正是焦重雷。 焦重雷表情夸张演技稀烂的大声嘶吼道:“有一个从郡治姑桃城来的人,说是家里做大官的,看上了我夫人,竟是,竟是派人把我夫人直接抓走了,草民想求青天大老爷给草民做主啊。” 叶无坷心说这是什么烂剧情? 就在这时候,更浮夸的余百岁从人群里挤了出来,穿了一身极其鲜艳的锦衣,手里拿着一把肯定是才买来没多久的廉价折扇,摇头晃脑的就过来了。 “呦呵,这是谁啊。” 余百岁摆了一个就算他演好人也得挨八顿揍的姿势,一只手扶着腰,一只手拿扇子点了点焦重雷,左脚在前还一下一下的抖着脚尖,晃着脑袋撇着嘴。 “这不是把亲媳妇儿卖给我的焦老蔫儿吗,你这是跑到县衙来做什么?” 焦重雷抱着叶无坷的腿激动的喊道:“青天大老爷,就是他!就是他派人抓走了我的夫人,可怜我那娇滴滴的才过门的媳妇儿也不知道被他卖去什么地方了啊!” 叶无坷害得演的脸色一沉,看向余百岁:“你是何人?” 余百岁抬着下巴问:“你又是何人?” 叶无坷:“你不知道我是谁?” 余百岁:“你知道我是谁吗?” 叶无坷道:“此人说你强抢民女,可是事实?” 余百岁道:“他养不起媳妇儿卖给我了,算什么强抢民女?” 叶无坷:“大宁不准买卖人口,你怎么敢强词夺理?” 余百岁道:“我那不是买,是雇,我花钱雇他媳妇儿给我当丫鬟,怎么了?大宁律法哪一条规定不许请人当丫鬟了?” 叶无坷道:“可有官府开具的文书?” 余百岁:“你知道我什么身份吗?小爷在姑桃城都能横着走,你要什么文书?我回头就到府衙给你写一份。” 这剧情虽然真的很烂,但不得不说再烂的剧情只要演员表现力足够夸张还是有一定吸引力的。 围观的百姓们已经有不少人在生气了,很生气。 “办了他!” 人群之中,扮作百姓的廷尉府百办苏舍大声喊道:“办了这个欺负良善的恶人,请叶千办把他绳之以法!” 几名扮作百姓的廷尉立刻大声附和起来。 “这种人不能饶了他!” “把他办了!” 围观群众这么多,只要有人带节奏那就不缺跟着喊的人,没多久外边就响起雷鸣般的呼喊声,百姓们挥舞着手臂喊着:办了他!办了他!办了他! “呦呵。” 余百岁依然在那抖着腿说道:“还叶千办,你也配叫叶千办,你当你是叶无坷啊。” 叶无坷差点吐了。 当他还是硬着头皮接戏:“我就是叶无坷。” 这句话说的,叶无坷自己心里都一阵阵的恶寒。 可一幕,他更恶寒。 余百岁脸色大变,扑通一声就跪下来:“你......你你你,你竟然真的是刚直不阿铁面无私又杀人如麻的叶无坷!” 叶无坷怒道:“把这个混账东西拿下!” 两名廷尉上前按着余百岁的肩膀,把余百岁按跪在那。 余百岁抬着头,给了叶无坷一个该你展示了的眼神。 叶无坷是真的,举步维艰。 可他还是咬着牙大声说道:“我不管你是谁,你背后有什么靠山,只要你敢践踏王法,欺压百姓,我就一定会办了你!” 说完这话叶无坷也怕再多演一会儿就露馅,一摆手:“把他先给我押下去仔细审问,看看是谁再给他撑腰,我不管是谁,连撑腰的人一起办!” 这一下,欢呼声立刻就响了起来,不是一般的响,是炸裂。 百姓们纷纷大声叫好,一些容易激动的已经快要狂热起来。 叶无坷走到台阶上大声说道:“今日我叶无坷代表大宁廷尉府和大家说一句,刚直不阿的不是我,铁面无私的也不是我,而是大宁的律法!” “我来楚县是办案的,不管是谁有冤情,不管是多大还是多小的案子,只要来我这里报案,我一律亲自接待,亲自审理,亲自结案!”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人群之中已经有人按捺不住了。 被廷尉押着走下去的余百岁一边走一边问焦重雷:“我刚才演的是不是用点用力了?” 焦重雷:“嗯,是有点,你刚才突然就被叶千办吓住了那一下,没有铺垫,转着太生硬,不好。” 余百岁:“我也觉得,但你也很浮夸,你抱着我师父腿摇晃的时候,你是不是差点笑场?” 焦重雷:“惭愧惭愧。” 他说:“还是叶千办戏好。” 余百岁道:“他那种角色好演,我演更好。” 焦重雷看了看他那形象,叹了口气。 余百岁:“你什么意思?” 焦重雷道:“师爷当初是怎么看上你的?” 余百岁:“你师爷怎么看上我的不重要,你师父是有点看不上你了,你要是再不尊重我,我让你没有师爷。” 焦重雷一惊:“你还想要干掉我师爷?” 余百岁:“我他妈将你逐出师门!别说师爷,你连师父都没了!” 焦重雷:“师父没了倒是也,也无所谓,师爷得有,那可是叶千办!” 余百岁双手架着两边的廷尉肩膀飞起一脚:“我他妈踹死你!” 远处的人群中有人看到这一幕,更怒了:“你们看,那个家伙还想打人!” 叶无坷也看到了,心里默默的赞了一声:也就这戏还行。 第一百九十三章谁同意 - 天下长宁 - 知白 马车在楚县县城门口稍作停顿,申屠衍笙笑呵呵的对府丞郑有业的说道:“叶无坷想借着百姓们的劲儿把府堂拿了,可他忘了他会走但府堂一直在,所以只要府堂坐在那,谁敢告府堂的状?” 郑有业担心的说道:“叶无坷可不是别人,这一路过来你也看到了,沿途百姓都在说叶无坷有多厉害有多公正,我就算去了,若压不住呢?” 申屠衍笙道:“我教大人一句话。” 他在郑有业耳边轻声说了一句,郑有业的眼神马上就亮了起来。 申屠衍笙笑道:“叶无坷只不过是虚张声势,现在他处处被动想拿大人当个突破的契机而已,不管是渭川郡的孙素还是旧山郡的赵君善,所有的证据都证明他们有罪,而他们只有自己才能证明自己无罪,孤证且是自证,毫无意义。” 他拍了拍郑有业的肩膀:“师兄,所以你怕什么?谁能证明你有罪?” 郑有业一听就来了精神,连连道谢。 申屠衍笙先下车,扶着那个气质温婉若江南流水的女子露薇下了车,两人看起来真是绝配情侣,郎才女貌令人艳羡。 他们没有随郑有业进城,而是相伴着一路看着风景缓缓走过去。 此时百姓们正是最热烈的时候,因为叶千办随随便便就拿下了一个在姑桃城里也敢胡作非为的凶徒。 那恶人说他在姑桃城里都无敌,说明背后有很大的人物在撑腰。 叶千办连姑桃城里的大人物都不怕,还怕这楚县里的谁谁谁? 于是许多有案子没处理干净的,或是对屠村案有看法的,纷纷往前涌。 就在这时候传来一阵阵铜锣声,几个人在前边敲锣开路。 府堂郑有业的马车到了县衙门口才停下来,他下车之后先是朝着百姓们挥挥手,然后才看向站在门口台阶上的叶无坷,露出标志性的和善笑容。 下车之后才稍显刻意的快步走到叶无坷身边:“叶千办真是不辞辛劳,也不在姑桃稍作休整就直接来了楚县,这般为国为民的精神,令我等汗颜。” 他刚才就已经看到了此地发生什么事,且在姑桃的时候申屠衍笙就和他分析了叶无坷到楚县会做些什么,再加上刚才申屠衍笙还在为他出谋划策,所以他此时看起来真的是云淡风轻。 他先是和叶无坷寒暄了几句,然后转身面对百姓们大声说了几句话。 “乡亲们,今日叶千办亲自到这里来为你们排忧解难,这是楚县百姓的幸事,也是我旧山郡百姓们的幸事,我身为旧山郡府治,在此也要表个态。” 他说到这稍作停顿,然后再次提高嗓音。 “乡亲们不必担心,叶千办虽然不能长久的停留在楚县为你们排忧解难,但就算他走了,我会一直都在,只要我还在,旧山郡里就不容的有人胡作非为!” 这几句话说掷地有声,也让站在他旁边的叶无坷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大家都不必拘束,也不必担忧。” 郑有业重复着刚才的话:“就算叶千办回长安去了,我也可以继续留在楚县为你们办事!不把你们的所求都解决完,我这次就不回姑桃去了!” 他肃穆起来,一挥手道:“我还要告诉大家,我的态度与叶千办一样,只要是百姓们受了委屈的事,不管让你们受委屈的是谁,都要一追到底!哪怕是......” 他语气再次提升:“哪怕是我认识的人,我身边的人,甚至是我的家人亲眷,只要是让百姓们受了委屈,我就让他们付出代价!” 叶无坷笑着拍手道:“旧山郡有府堂这样的父母官,真是百姓们的福气。” 郑有业连忙谦逊了几句,可是眼神里还是有那么几分几乎都要遮掩不住的得意了。 此时百姓们之中还有人要进县衙去伸冤或是报案,被他的朋友一把拉住。 郑有业那几句话说完之后,场面都变得复杂起来。 一部分百姓更大声的欢呼起来,因为能有郑府堂这样的父母官而感到欣慰和自豪,一部分百姓则沉默下来,和之前的热烈以及此时他们身边的热烈形成鲜明对比。 郑有业道:“我与叶千办就一起坐在大堂里等着乡亲们,乡亲们现在就可以进来了。” 说完他朝着叶无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叶无坷笑着点了点头。 很显然,郑有业的话起到了作用,原本想进县衙的人基本上都在犹豫不决,有些性子直爽没有反应过来的还想进,却被身边的亲朋好友或是好心人劝住。 余百岁那一场戏带来的作用,现在算是荡然无存。 不久之后,在县衙大堂里落座的郑有业微笑着对叶无坷说道:“看来楚县的民情很好,这么久了也不见有人进来伸冤......” 说到这他把视线转向楚县县令赵目:“赵县堂做的不错,值得夸赞。” 赵目连忙俯身回应,可他的后背都已经湿透了。 叶无坷刚才那番举动让他吓了一跳,谁敢保证整个县内都没有人进县衙来伸冤? 刚才府堂大人出现的那一刻,他确实是松了口气,但是听完府堂大人话,他后背就又一次被汗水打湿。 虽然他只是七品官,可他对官场上的事也已足够了解,更有着远超常人的敏锐直觉,所以郑府堂的话他难道还不明白? 这郑府堂和叶千办,明显是在斗法。 他们两位斗法,也许过阵子就相安无事,那两位背后可能都有通天的人物支持,他这个县令则是在两位大人物斗法之下瑟瑟发抖的小鱼小虾。 而此时此刻楚县的一座酒楼里,楚县之内的生意人,只要是稍有些身份的都被请到了这。 郑有业身边的幕僚周文面带微笑的一边缓步走动一边说道:“诸位能来我很高兴,虽然我知道诸位来不是给我周某人面子而是敬重府堂大人。” 他笑呵呵的,像是一头已经足够老都要修成人形的狐狸。 “诸位既然都来了,应该也都清楚不是我周某人有什么话要对大家说,更不是我周某人有什么事想请诸位帮忙。” 他站好,抱拳:“是府堂大人托我请大家帮个忙,诸位今日齐聚此处,府堂大人必会欣慰,也会感激。” 那些人连忙起身,一个个的都胆战心惊。 周文压了压手:“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府堂想让我转告诸位......如果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可以找我周某人说,甚至可以直接找府堂大人解决,我看,就不必去麻烦人家从长安千里迢迢来这的叶千办了吧。” 他扫视全场:“如果诸位确实有什么难处,现在就和我提,府堂大人已经许我权力,只要是府堂大人能解决的,今日我周某人都能为大家解决。” 等了片刻不见有人说话,周文笑问:“诸位是都没有什么困难吗?” 所有人都连连点头。 “没有没有,我们没有什么困难。” “是啊,多谢府堂大人关心,我们确实都没有什么困难。” “在府堂大人的照拂之下,我们生意都做的顺顺利利的,哪有什么困难,根本没有。” 周文看着这群人的反应如此乖巧,他笑道:“那好那好,诸位今日说的话办的事,我都会如实转告府堂大人,他日,府堂大人对诸位必有关照。” 一群人再次起身,弯着腰说不敢不敢。 “行了。” 周文道:“诸位,咱们端起这杯酒。” 他双手捧着酒杯说道:“自家有什么事自家都能办,麻烦别人终究不好,喝了这杯酒,咱们以后就都是能互相帮忙的好朋友了。” 哪有人敢不喝? 就有人敢不喝。 坐在最角落处的那个看起来和和气气笑脸迎人的胖子就没喝,甚至自始至终都没有站起来过。 因为他坐在最角落处,这里人又确实多了些,所以周文刚才就没注意到,此时他敬酒才发现那个胖子不对劲。 “这位是?” 周文刚要喝那杯酒看到了那个穿着朴素的胖子,到了嘴唇边上的酒杯又下去了。 所有人的酒,也都停了,有人已经进嘴了些,连忙吐回酒杯里。 周文大步走到那胖子身边,笑呵呵的问:“这位朋友好沉的屁股,还是因为周某人位卑人轻不值得你起身?” 姚三斤点了点头:“你确实是。” 周文脸色骤变。 他声音立刻就变得森寒起来:“你是什么人?” 姚三斤特别诚实也特别认真的回答:“只是个做生意的。” 周文哼了一声:“只是个做生意的?我看你倒像是个做大官的,周某人身上虽无功名,和在府堂大人身边多年也算是见过些世面,倒是没见过如你这样不懂礼数不懂规矩的生意人。” 姚三斤坦然道:“那你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啊。” 周文冷笑道:“生意人有谁像你这般轻狂无知?” 姚三斤:“就说你世面见的不多,比我狂妄的生意人你可能也没什么机会见。” 周文脸色更加难看起来,他现在已经明白这个胖子就是来故意捣乱的,说不得是叶无坷的人,可他又不大好确定,因为他邀请的生意人不可能敢去告密,所以不是他邀请的人就不可能混的进来。 “把这位朋友请到后院去,我一会儿和他单独聊聊。” 周文往后退了一步,给他手下的人让开一条路。 几名壮汉上前就要拉扯姚三斤,姚三斤忽然问道:“你给郑府堂出主意说要把楚县做生意的人压一压,这主意真的是你想出来的?” 周文脸色猛的就变了,因为这主意真的不是他想出来的,而是在姑桃城的时候,与他相熟的一位酒楼掌柜给他出的主意。 姚三斤道:“没办法直接证明郑府堂有多大罪,证明你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容易多了,接下来我的话会说快些,因为我还要急着赶路去办别的事,你们听清楚些,我只说一遍。” 他扫了扫那些看起来神色各异的生意人,语气平淡的说道:“东广云汇姚三斤,代我家东主给诸位问个好,我想着,我这个东广云汇打杂的,应该比一个府堂身边的师爷分量大些,我说他犯了罪,诸位,谁同意,谁反对?” 第一百九十四章哪里来的刁民 - 天下长宁 - 知白 楚县的街上看起来很清静,申屠衍笙和那位露薇姑娘漫步街头的时候几乎没见到几个人,因为人都在县衙那边,想想就知道那边会有多热闹。 褚露薇是个看起来像水一样的女子,她不是那种靠长相就让人一件难忘的女子,第一眼看她的脸,也许还会觉得稍显寻常。 可看的越久,越会觉得她长的漂亮。 最关键的地方在于她那种温婉知性但又不矫揉造作的气质,在她身上能同时看到小桥流水小家碧玉和亭台楼阁大家闺秀。 她是申屠衍笙的远房表妹,从关系上来论应该是没多远,可在褚露薇投靠申屠衍笙之前,两人根本不认识。 褚家在江南原本也是名门望族,楚国末年后家族迅速败落,褚露薇的父亲去往东蜀投靠一位大人物,后来那位大人物也落魄了。 不久之后褚露薇出生,家里条件勉强还过得去,她读过不少书,琴棋书画也样样精通。 她也是个可怜人,在家境破落的情况下他父亲还如此大力培养也并非只是因为疼爱,还想着,靠她将来嫁入豪门来翻身。 可是天不从人愿,褚露薇的父亲病故,没能看到女儿成为豪门贵妇,临终之前让她带着一封信去长安投靠表亲申屠家。 十六岁到了申屠家之后的这几年,她一直都陪在表哥申屠衍笙身边,一起读书一起出行,两人也早就被外人看做一对。 这次岁申屠衍笙南下,也是为了提前适应一下离开长安的生活。 徐公答应过,只要把江南道的案子办好,申屠衍笙就会被外放下去做一任县令,申屠衍笙虽然不喜,可也知道这是必然过程。 以他的才能,他自信用不了几年就能升任府治,而事实上,大部分读书人最终极的高度和梦想可能也就是正五品府治了。 然而申屠衍笙并不这样认为,在他看来府治才刚刚是登堂入室的起点罢了。 “表哥。” 声音轻柔的褚露薇看了看远处有个卖糖人的摊贩,申屠衍笙立刻就笑起来,点了点头,过去为褚露薇选了一个最漂亮的。 褚露薇看申屠衍笙的眼神,丝一样的爱慕。 “表哥,你帮了郑府堂一个大忙,将来你放任地方,他应该也会回报你吧。” 褚露薇接过糖画之后并没有吃,她只是爱极了这糖画的美。 “我帮他?” 申屠衍笙微笑道:“我是在送他一程。” 褚露薇疑惑的问道:“表哥这是何意?” 申屠衍笙温柔的解释道:“郑府堂的官做不长久,就算他真的与屠村案和空饷案没有一点儿关系,在他任上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一样会被追责。” 褚露薇点了点头:“那表哥教他如何应对叶无坷,又是为何?” 申屠衍笙道:“因为他得死。”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作为徐公门生,他现在就是徐公的污点,这种多多少少为徐公做了些事但又不知道太多秘密的人,依然是隐患。” “屠村案和空饷案若最终查明和他无关,他最多就是个罢官而已,可若和他有关,他就会拼了命的想让徐公出手救他。” “他是不可能认命的,可他越挣扎就陷的越深,徐公若救他,是徇私,若不救他,会有人骂徐公无情,现在他对抗叶无坷,是对抗钦差......让叶无坷出手办了他,比徐公出面要好多了。” 申屠衍笙笑道:“郑有业不过是个白痴罢了。” 褚露薇还是不太懂,她柔声问道:“可他的罪名,似乎不足以让廷尉府定他杀头之罪吧。” “我说有就有,我说没有就没有。” 申屠衍笙自信的说道:“徐公让我南下把案子办好,办的不是案子,而是接触过这案子的人,他们都是隐患。” 他扶着褚露薇躲开一辆迎面而来的马车,褚露薇的脸就微微多了些恰到好处的红。 申屠衍笙道:“如果郑有业是因为和徐公有关而被定罪,那徐公的名望必会受损,现在我教他触怒了叶无坷,叶无坷好歹查查就会查到我安排好的罪证。” “到时候办郑有业的理由,是他徇私枉法,是他贪墨,是他官商勾结,偏偏就没有和徐公一点牵连,借助叶无坷的手把郑有业杀了,徐公名望不损。” 他解释的足够详细,褚露薇也总算明白了。 褚露薇问:“可是,如何才能把罪证安排好?” 申屠衍笙道:“廷尉府会给渭川郡的孙素怎么定罪?” 褚露薇仔细想了想,然后眼神一亮:“所有罪证都证明孙素是莲叶禅宗的神座,他自己就证明不了自己无辜。” 申屠衍笙道:“所有人都证明郑府堂有罪,他一样无法自证。” 他看了看前边有一家从装饰上来看还算雅致的茶楼,于是拉了褚露薇往那边走。 “我带你南下,其实是想让你提前熟悉一下楚县的生活。” 申屠衍笙道:“我刚才说徐公有意让我做一任县令,你现在还猜不到是去哪儿吗?” 褚露薇脚步停了一下,然后嘴巴微微张大:“莫不是,就是此地?” 申屠衍笙笑道:“你还不笨,就是此地啊。”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别人布局,可看三步之外,徐公布局,远在千里,别人布局看三日之内,徐公布局看三年以后。” 他说:“郑有业的府堂坐不稳,这县令赵目的位置就能坐稳?我接任楚县县令,最多三年就会升任旧山郡府治,可这不是徐公的目标.......徐公看的,是江南织造府。” “江南织造府已经建衙,但真正开始发挥作用至少要几年以后,旧山郡是江南道最大的桑麻产地,我用几年时间熟悉这些事,最多五六年后,我便是江南织造府的主官。”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意气风发的申屠衍笙眼神里都是憧憬。 “江南织造府握在我手里,徐公就握着大宁的经济命脉,徐公的相位,也就依然稳固如山。” 他往四周看了看,把声音压的极低:“你可知徐公所求?” 褚露薇摇头:“我怎么会知道呢。” 申屠衍笙道:“徐公......他的志向大到,我猜到的那天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愿意再说下去,褚露薇这般善解人意的女子当然也不会再问。 申屠衍笙道:“咱们在楚县看戏就是了,三个郑有业加起来也不是叶无坷对手,五个郑有业加起来,也不是高清澄对手,现在叶无坷和高清澄都来了楚县,郑有业又怎么可能长久。” 他说:“看吧,叶无坷的反击马上就到了,别忘了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姚三斤,生意人是水,可以让任上的官员名声大噪飞黄腾达,也可以把人掀翻落水一命呜呼。” 褚露薇看向申屠衍笙的眼神里,慢慢的都是钦佩和仰慕。 在她看来,世上的年轻人,再无一人能和表哥相提并论,以表哥的年纪......那就是未来徐公相位的接班人。 徐公,怎么可能会把相位让出去?唯有始终都在自己人手里,徐公才得安稳。 申屠衍笙选的这家茶楼位置极好,走上二楼,在靠窗位置坐下,能遥遥看到县衙那边。 那边的大街上依然人满为患,可都是围着县衙大门但并没有什么人出入。 “现在郑有业应该很得意。” 申屠衍笙道:“若他是个能托付的,徐公也不会要他死,江南织造府离不开旧山郡的桑麻,徐公是不放心把这么大的事交给他啊。” 申屠衍笙站在窗口,背着手看着县衙那边:“不出意外的话,叶无坷的反击马上就到了。” 褚露薇走到他身边,此时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所以她也不再避讳什么,握住了申屠衍笙的手。 “表哥,我们将来要在这生活三年呢。” 她说:“是不是可以要个孩子?”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脸烫的特别红。 “啊?” 申屠衍笙微微一怔,然后摇头道:“男子汉大丈夫当以立业为先,在我没成为江南织造府的主官之前,我们还是不要孩子的好,等我安顿了,咱们再要。” 褚露薇脸色好像暗淡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扬起头报以微笑:“我都听你的。” 也许是因为寄人篱下而感觉并不踏实,她想的是和表哥稳定关系,若有个孩子,那这关系自然无法打破。 可申屠衍笙在这方面竟是个正人君子,碰都不碰她,坚持觉得,要留到大婚的时候才更完美。 便是牵牵手,已是两人难得的亲密举动。 “来了。” 就在这时候申屠衍笙嘴角一扬。 从大街另外一边浩浩荡荡的来了一群人,从穿着打扮就能看出他们是什么身份。 衣着光鲜剪裁得体但并无一人是锦衣,所以他们当然是富裕但地位不高的商人。 这群人还押着几个人,已经被五花大绑,看最前边那人狼狈的样子,申屠衍笙就有些想笑。 这幕僚周文在给郑有业出主意的时候,他就猜到了这事没那么简单。 可他并未提醒,因为他也乐见其成。 这群人到了县衙门口之后,呼啦啦跪下来一片。 为首的那个商人大声说道:“请廷尉府叶千办为我等做主,草民要状告周文,假借府堂大人声望,压迫我等贿赂钱财,分红让利。” 听到这喊声,申屠衍笙忍不住眼神一亮:“漂亮。” 褚露薇不解:“表哥是在夸谁?” 申屠衍笙道:“民告官,不妥当,可告的是郑有业身边的周文,此人身上没有功名,也就没什么不妥的了,告的是周文假借郑有业的官威,郑有业还逃不掉责任。” 他看着县衙那边微笑道:“我都有些迫不及待,我真想快点到我和叶无坷正面交交手的时候......才十七岁的少年郎,还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人,真让人刮目相看。” 此时此刻,刚刚还颇为得意的郑有业在听到外边的喊声之后脸色瞬间就变得煞白。 他与叶无坷并排坐在主位上,哪里还能安稳的住,噌的一声站起来:“哪里来的刁民,竟敢扰乱公堂藐视王法?” 叶无坷也起身,背着手缓步往外走:“府堂说的是,咱们一起去看看哪里来的刁民,竟敢藐视王法。” 第一百九十五章徐公谋 - 天下长宁 - 知白 现在的难题,摆在了郑有业面前。 这位自从案发以来始终表现的事不关己的府堂大人,终于变了脸色。 如他这样的人能在任内出了这么大的案子还可以觉得事不关己,最大的底气当然不是来自他自己。 徐公在江南道停留了近半年的时间,为筹备江南织造府可谓劳心费力。 在这期间郑有业觉得自己出力甚巨,且徐公离开之前对他也有些小小承诺,所以他才觉得自己并不会被牵连,最起码这府治的位子徐公会帮他保下来。 现在叶无坷这个莽撞的根本不理会什么人情世故的家伙闯进旧山郡,闯进了郑有业平安无事的幻想里。 “他们都是诬告!” 郑有业大步走到周文面前说道:“你是不是被这些人胁迫?是不是他们联合起来诬告本官?!” 周文张了张嘴,竟是没有附和。 眼见着郑有业已经失态,叶无坷在旁边轻声提醒道:“郑府堂,他们要告的并非是你,而是这个叫周文的人,府堂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郑有业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如实说道:“这周文是我府里的人,他们诬告周文还不是想要要告我?!” “呀!” 叶无坷惊讶道:“原来这个周文竟是府堂身边的人,这可就不好办了。” 郑有业道:“这些刁民分明是被人利用,想要......” 他话没说完叶无坷就将其打断。 “郑府堂,你是一郡主官,刚才还在县衙外和百姓们说过,不管是谁有冤情都可以来这里找你当面说,也不管被告的到底是谁,你都会为民做主。” 叶无坷有些不解的问道:“这周文就算是府堂身边的人,他做了些枉法之事府堂也未必知情。” 郑有业眼神复杂的看了看叶无坷,叶无坷不提醒他都已经忘了自己刚才在县衙外边是怎么表态的。 叶无坷多坏呀。 他大声说道:“江盛,去把外边的百姓们请进来一些,来看郑府堂亲自问案,刚才府堂大人才说过,哪怕是他身边的人犯了罪他也照办不误,为了彰显府堂大人公正廉明,应该请百姓们进来看看。” “不可!” 郑有业喊了一声不可的时候,那个年轻的廷尉府队正江盛已经窜出去了。 没多久,从外边呼啦呼啦的开始往县衙大堂里涌人,短短片刻,这大堂里已经人满为患。 叶无坷示意廷尉上前维持秩序,给大堂里留下一些空隙,不要让人把原告被告都给挤出去了,那这案子还怎么问? “府堂,请。” 叶无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同时把他的椅子搬了下来。 不久之前他和郑有业还是并排坐在主位上,现在那就剩一把椅子了。 叶无坷自己搬着椅子到一边,坐下来像是个真来学习听课的小学生一样端正笔直。 见郑有业僵硬的木头似的一动不动,叶无坷又出言提醒道:“郑府堂?郑府堂?乡亲们都看着你呢。” 郑有业此时身上都已经被汗水浸透了,他脸色煞白的看了看叶无坷,又看了看那些看着他的楚县百姓,然后脚步沉重僵硬的走向主位。 “此案......” 郑有业走到一半儿的时候对叶无坷说道:“此案牵扯甚广,而且极可能另有隐情,我看还是不太适合让百姓们当堂听审,还是应该先仔细问清楚后再开公堂。” 叶无坷道:“又不是宣判谁有罪,只是问清楚来龙去脉,是非曲直,各说各理。” 郑有业:“叶千办......这......” 叶无坷道:“府堂大人的意思是人太多了,这里太过拥挤?” 郑有业道:“正是正是!这大堂之上拥挤不堪,丝毫也不庄重,而且极可能影响办案公正......” 叶无坷起身道:“府堂大人说这县衙大堂小了些,所以要到外边办案,廷尉何在?把人带出去到大街上,给郑府堂把椅子也搬出去。” “是!” 一群廷尉整齐答应了一声,然后让那些商人都到大街上,还组织进来的百姓们有序的退出去,然后在大街两侧站好。 人群后边,眼见着叶无坷那个坏透了的样子聂惑实在是忍不住笑了笑,她看高清澄时候,见郡主也是嘴角微扬。 好像有些时候还真的需要叶无坷这样不按套路出牌的人来闹一闹,才能把局面打开。 所有都到了大街上,别说,这县衙外边的大街还挺宽,百姓在廷尉们的规劝下也都很听话的挤在大街两侧,把道路给腾了出来。 叶无坷让人把郑有业的椅子搬出去,一名廷尉过来要帮他也把椅子搬出门,叶无坷一摆手:“我自己来。” 他搬着椅子颠颠儿的就到外边去了,在路边找了个最佳角度坐下来。 郑有业走出县衙大堂的时候,双腿好像变成了石头的一样沉重。 这短短的一段路,走的他汗流浃背面无血色。 一见到他出来,不明真相的百姓们立刻欢呼起来,那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百姓们刚听府堂大人说要公正办案,马上就来了个好像给郑府堂量身定制的犯人,这场面,谁不爱看? “周文!” 郑有业硬着头皮坐下来后,瞪着眼睛问道:“他们告你的事,你可认罪?” 周文猛然抬头:“府堂大人,我不认!” 郑有业在心里松了口气,心说这家伙总算还不是傻透了。 他问道:“这些人所告之事,你可有解释?” 周文咬着牙说道:“我只不过是府堂大人身边一个仆从罢了,我哪里来的胆子去要挟他们?这事要是府堂大人您不指使,我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干!” 郑有业:“你!” “唔!” 在场的百姓们整齐的发出一声惊呼,时间好像在这一刻都静止下来。 大家全都看向郑有业,表情各异。 郑有业:“周文!你好大的胆子!” 周文大声说道:“我胆子不大,我做的一切都是府堂大人指使,每件事,我都能说出来时间地点,一桩桩一件件,我记得仔细的很!” 说到这,这位突然就变成了斗士的府堂幕僚直接站了起来。 他直视着郑有业的目光说道:“不说这些商人平日里给了你多少孝敬是经由我手交给大人的,只说就在来楚县之前大人还交代我给商人施压!” 他一五一十的把之前的事全都说了出来,听了这些话的人脸上表情那叫一个精彩。 这瓜吃的,真管饱啊。 “来人啊!” 郑有业见周文竟然如此胆大妄为喋喋不休,立刻吩咐人把周文押下去。 “等下。” 叶无坷抬起手晃了晃:“听他把话说完。” 郑有业急道:“叶千办,这周文明显是受人指派来污蔑本官的!” 叶无坷还没说话,周文大声质问道:“我是你的手下,除了你谁还能指派我做事!” 郑有业道:“他必是被人收买了!” 叶无坷道:“有这个可能。” 郑有业立刻就向叶无坷投来感激的目光。 叶无坷道:“不确定,再听听。” 郑有业:!!!!! 半个时辰之后,百姓们吃瓜吃的都有些累了。 实事求是的说,这位郑府堂的过错好像没有一件事是大的让人觉得离谱的,全都算是小错,可是多啊。 周文这些年给郑有业做管事,什么勾当他不知道? 按照大宁律例官员贪墨超过五十两就要流放,超过一百两就必杀无疑。 周文这一笔一笔的给他加起来,何止是一百两? 叶无坷听完之后起身,缓步走到郑有业面前问道:“府堂,可有什么证据证明此人和其他商人所说之事皆为诽谤诬告?” 郑有业:“我就是证人!我自己做没做过,难道我不知道!” 叶无坷一脸为难:“府堂也曾办过不少案子,也该知道孤证且是自证......” 他为难的叹了口气:“先把郑府堂请到县衙里去。” 然后看向身后廷尉:“按照他们所说的去取证,不能冤枉了一个好官,当然也不能放过一个贪官污吏,现在就去!” 距离稍微远一些的那座茶楼之中,完完整整的看完这场戏的申屠衍笙忍不住笑着说道:“郑府堂算是完了,这戏也没什么可看的了,咱们走吧,去我之前买下来的住处看看。” 褚露薇好奇的问道:“可即便是郑府堂被关押起来,难道他就不能说是受徐公指使?” 申屠衍笙笑问:“你知道什么是遛狗吗?” 褚露薇闪着漂亮的大眼睛问:“不就是牵着狗出去遛弯?” 申屠衍笙道:“一条狗追你,一直追不上,马上就要没力气了,你突然把一块拴着绳子的肉骨头丢给它,它看到了就会继续追,你一拉绳子它就吃不到,等它实在追不动了,你再把肉骨头扔给它,让它始终都有希望,早晚会把它遛死。” 褚露薇也是个聪明的女人,马上就明白过来:“他被廷尉府关押之后,时不时的让他知道徐公正在安排人救他,他只要想活,就一定会咬紧牙关和徐公有关的半个字也不说。” “在希望之中死去。” 申屠衍笙道:“一直到他被砍头的时候,他可能都还坚信下一息徐公就会亲自来救他出法场。” 他扶着褚露薇起身,两人缓步下楼。 “郑有业死了比活着好,他就是个累赘。” 申屠衍笙一边走一边说道:“徐公要用这些事把矛头指向夏侯琢,其实又何止是夏侯琢?只要证据确凿,陛下还能毫无顾忌的徇私偏袒?” “但这件事安排下来用的人又不少,只是他们自己谁也不知道究竟牵扯的有多深,这个帮徐公做了一点事,那个也帮徐公做了一点事,都是小事,可累计起来就是这无法破开的大局。” “以夏侯琢以及一众武将来做筹码,徐公就能让陛下退让,徐公就能把相位牢牢的攥在手里,要么......就鱼死网破。” “陛下重义,不可能让夏侯琢他们在这个年纪还要饱受骂名,所以大概是会妥协的,虽然这样做无异与与陛下撕破脸,可僵持的局面总比一边倒要好。” “郑有业只是个开始,利用廷尉府的人把为徐公做事的人一个一个除掉,这才是这个局最高明的地方......越想越让人拍案叫绝。” 申屠衍笙道:“只要知情者都除掉,陛下连徐公一点儿把柄都没有......关键在于,廷尉府并不知道他们看似在为皇帝办事实则是在为徐公办事。” 他看向褚露薇:“你说徐公可怕不可怕?” 第一百九十六章你有什么交代的? - 天下长宁 - 知白 夜风送来了几分清凉,也送来了几分愁绪。 叶无坷本来是个快乐的人,在离开无事村之前一直快乐。 哪怕无事村外的那条小河里其实钓不上了什么鱼,哪怕山上狩猎大部分时候也是空手而归,哪怕精心照顾的秧苗也未必能长大,哪怕从小到大他也没见过一只能飞多高多远的风筝。 可他是快乐的,他眼神里的纯澈来自于那座山那条河那个村子和那群同样单纯的人。 所以他是那样一个人啊,一个简单到你对他好他就一定会对你好的人啊,叶无坷的世界从来都不复杂,只有对的和该做的这两种选择。 这样的人会因为你对他好而快乐,也会因为他没有忘记对你好而快乐。 他的不快乐并非是在去漠北之后戛然而止,哪怕他见证了大和尚向问的赴死他也没有在心里种下不公和悲凉,也许只有叶无坷想过,向问在死的时候可能快乐了那么短暂的一会儿。 可是他现在不快乐,哪怕他看起来依然是笑呵呵的,依然是纯粹的,依然是那个满眼都是阳光的少年。 也许只有高清澄想过,叶无坷开始表演快乐的时候是多可怕的事。 她心疼,也后悔。 她第一次反思,她把姜头从无事村里带出来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 她知道最初让自己动念带着这个少年离开大山的不是这少年本身,而是因为她从未见过的那个给两个孩子分别取名姜头和蒜头的女人。 那是一个应该算是被遗弃的女人,一个从身到心都伤痕累累的女人,她无力对抗什么,但她依然在每个她能想到的地方保护她的孩子。 叶无坷自从南下之后就不快乐了,他只是不想让人看出他不快乐。 面对东韩密谍的时候他看到的是敌人也会拼了命的想挽救自己的国家,面对黑武人的时候他看到的是两大强国之间不可调和的不死不休,但这两件事都没有影响叶无坷的心境,甚至笃定了叶无坷的心境。 可这次,他面对的本不该是敌人。 高清澄坐在台阶上看着月亮发呆,那圆圆的月亮逐渐变成了叶无坷那张单纯的脸。 渭川郡的杀官案,旧山郡的空饷案,楚县的屠村案。 叶无坷不会因为最终解开了谜题破开了案情而开心,高清澄最清楚,对于叶无坷来说,解开谜题并不难。 相隔一道院墙,隔壁院子里的叶无坷也坐在台阶上看着月亮。 只有在独处的时候少年的眼神里才没有了掩饰,他学会了掩饰,可他不知道也不曾想过,这种掩饰多了之后便很难才回到最初的纯澈。 哪怕,是善意的掩饰。 徐绩从一开始就让人能猜到是他在布局着什么,所以叶无坷才说这是明谋而非诡计。 而这,也许正是叶无坷真正理解高清澄所说的大宁立国才二十年就要面临前所未有之困局的开始。 以前叶无坷觉得自己理解了,但那不是理解了,那只是开始看到了。 大奎和二奎不知道姜头怎么了,但他俩都感觉出姜头就是想一个人坐在那安静一会儿。 所以两个人小心翼翼的保持着距离在屋檐下蹲着,两个人谁也不说话。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心里同时生出一个念头......如果姜头再这样下去,那不如带姜头回无事村。 那个病殃殃的早早就被人宣判活不到五岁又被宣判活不到十岁的少年,哪怕是在那段日子里也始终没有这样的不快乐,身体好了之后可以跟着他们疯跑的姜头,和只能坐在火坑上隔窗看着他们的姜头,都是快乐的。 人心真狠。 当一个人开始试着解读人心的时候,他就注定了会感受到这世上最大的痛苦。 尤其是叶无坷这样始终坚信人心向善的人。 “叶姜头。” 随着喊声,一块高粱饴从隔壁院子里飞了过来,似乎是被施了魔法一样,准准的飞到叶无坷坐的地方,所以那少年只需一抬手,就把这颗糖攥在手心。 “库存不多。” 高清澄的声音在隔壁院子里和高粱饴一块飞过来,也和高粱饴一样准准的,只不过飞到的不是叶无坷的手心,而是少年的心。 “省着点。” 高清澄坐在台阶上,抛了那颗高粱饴之后,她双手支着下巴,已经在怀念那颗糖了。 叶无坷没吃,他把高粱饴装进口袋里。 “你还有多少?” 叶无坷问。 高清澄回答:“不能说,怕你惦记。” 叶无坷起身走到墙边,这院墙也确实不算高,他站在那哪怕不垫着脚,墙头也只是到他的下巴位置。 院墙与道德从来都一样,不束君子也不束小人。 君子不必束,小人束不住。 院墙低与不低,防不住坏,道德高与不高,拦不住恶。 院墙与道德规劝的,从来都是那些寻常人。 被人看做穷山恶水之地的大慈悲山下无事村,大部分人家那才到膝盖的篱笆墙也只是个装饰,就好像有门就一定要有门板一样,哪怕那门从来都不必锁。 而繁花似锦的地方往往都是高宅大院,也说不清是什么道理。 “我觉得硬糖也挺好的。” 叶无坷说。 高清澄回答:“不好吃。” 叶无坷道:“可我拿了人家的。” 高清澄看向叶无坷,那个少年看起来很认真。 叶无坷刚要继续说什么,高清澄的声音让他没法继续说下去。 “你不欠谁的。” 高清澄起身,走到叶无坷对面,然后......稍显懊恼。 因为那才到叶无坷下巴的墙,对她来说不太友善。 她说:“硬糖是他该给的,但高粱饴是你自己的。” 叶无坷回答:“硬糖是他该给的,我可以不拿。” 但他拿了。 高清澄道:“你知道我从来都不矫情。” 叶无坷往左右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说:“我知道啊,你从来都不矫情,你只是在乎我。” 高清澄这样的人,竟是一时之间有些招架不住,果然突如其来,永远都让人猝不及防。 叶无坷笑道:“阿爷说,人成长的最大代价并不是身体上不可逆转的越来越老,而是找不回最初时候心里的简简单单,他还说哪有人不长大呢,因为长大了就变得不单纯了听起来是个无法否认的理由......” 高清澄问:“然后呢?” 叶无坷说:“阿爷就说到这,他应该是也不知道后边该怎么说。” 高清澄问:“那你呢?” 叶无坷道:“我觉得简单......对的就是对的,如果人因为做了对的事不快乐,那肯定是错了。” 高清澄点头:“你对。” 叶无坷笑,他把手从墙头那边伸过来摸了摸高清澄的高马尾,高清澄居然没有躲开,甚至还偷偷的稍稍的,踮了踮脚。 “做对的事,永远是对的。” 叶无坷道:“我其实也不矫情。” 他问:“你睡不着除了是因为在乎我之外,是不是还因为郑有业掉进网里太顺利了?” 高清澄道:“渭川郡的杀官案,孙素掉进来的太顺利了,往前说,空饷案才被发现,赵君善掉进来的也太顺利了,所以到了旧山郡之后郑有业掉进来也那么顺利,好像这才合理。” 叶无坷道:“如果按照这样来推算,凡是被我们察觉到的都会顺利掉进网里来,那么下一个......会不会是莲叶禅宗?” 高清澄抬头看叶无坷,叶无坷的手顺势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 啵儿的一声。 高清澄看他,他这次没退缩。 叶无坷问:“你说那位高高在上的徐公安排我们进这样顺顺利利的局,他真的是要挑衅陛下?” 高清澄道:“他比咱们了解陛下。” 这就是叶无坷和高清澄睡不着一直在想的事,徐绩的图谋真的是硬撼皇权? 徐绩应该很有自知之明的人,他比谁都清楚他的可怕之处在于没几个人能猜透他的心思。 但陛下的可怕之处就在于,谁都知道陛下是什么样的人,陛下的一切优点缺点就在那摆着呢,但陛下依然不可战胜。 一个是可怕,一个是不可战胜。 徐绩会去挑衅不可战胜? “我总觉得,赵君善才是关键。” 叶无坷道:“空饷案也好屠村案也好,甚至就连渭川郡和他应该没关系的杀官案,他好像都是关键。” 高清澄:“抛开一切不谈,徐绩没杀他,他就是关键。” 叶无坷眼神一亮,因为高清澄和他想的一样。 高清澄这是绕开了所有复杂的思路,用了最直接的方法来寻找答案。 徐绩有一万种方法杀了赵君善,然后还能让空饷案坐实在赵君善身上,但徐绩一直都没有动手,唯一的解释就是赵君善活着对徐绩有利。 “分开?” 高清澄问。 叶无坷点了点头:“分开。” 高清澄又问:“石头剪刀布?” 叶无坷伸出手:“来!” 高清澄却没有出招,她突然就不讲道理起来:“我回旧山郡去再去提审赵君善,你留在这查郑有业和屠村案。” 她说:“我官儿大。” 叶无坷把手收回来,没有去争,因为他想的也是让高清澄回旧山郡去。 他不想让高清澄在楚县这看到那些依然还没下葬用尽手段保存下来的几百具尸体,不想让高清澄看到或许还有更多的血腥等待挖掘,而高清澄不想让他去见赵君善,是因为赵君善可能会乱心。 乱叶无坷的心,就等于乱了高清澄在看了十年卷宗之中都没有看到过一次的纯澈善良。 徐绩也许想让人看的,就是人心里不敢看的。 “我们会一起到楚县,到了楚县又会分开,也许连这些事都在那位徐公的算计之内,而接下来就可能会出现我们被各个击破的局面......” 高清澄说:“谁被击破了,不能就怂了......如果最终的结果没有赢家,还是不能就怂了。” 叶无坷点头。 高清澄问:“那你有什么交代我的?” 叶无坷说:“好好吃早饭,午饭,还有晚饭。” 第一百九十七章老先生和花圃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像个已经在官场混迹了几十年的老油条一样,端着一杯茶拿着一本书,进了刑房之后就坐下来,一点儿想要问点什么的兴趣都没有。 他是真的像极了那种来混日子的人,论演技比余百岁强了不止一个层次。 但余百岁有人信,叶无坷这个样子演的再逼真郑有业也不信。 郑有业本来还想装来着,结果被叶无坷捷足先登。 被关进刑房之后的郑有业也逐渐冷静下来,在经过剧烈的慌乱和巨大的恐惧之后他开始思考对策,然后他决定先扛着,不管叶无坷问什么他都是一问三不知。 他已经想好了,他就坐在这一言不发。 叶无坷虽是钦差可按照官职来说副千办只是从五品,而他是旧山郡府治是正五品,叶无坷不是张汤,未必就敢在没有实证的情况下对他严刑拷打。 只要拖到他的老师知道了这件事,他不相信徐公不救他。 毕竟,他为徐公鞍前马后也做了不少事,纵然谈不上多大功劳,苦劳还是有的。 郑有业算定了一件事,徐公如果不救他,那徐公门下那么多人岂不心寒? 所以他在叶无坷来之前给自己制定了一系列的计划,唯独就没想到叶无坷比他能装。 已经两天了,叶无坷端着一杯茶带着一本书来,进屋就坐下读书,到点就下班。 不问一句话,甚至看都不看郑有业一眼。 第一天的时候郑有业还觉得叶无坷无非是想给自己施压,这只是廷尉府问讯一种手段罢了。 第二天还是如此,郑有业就开始有些发慌,但他还撑得住,他想看看叶无坷能撑多久。 可让他失望的是叶无坷还如昨日一样,从早晨进来后就安安静静的看书,甚至还很认真的做了笔记,到了正午就走了。 吃过午饭,换了一杯新茶的叶无坷带着书本又回来,还是一样的安静,还是一样的认真,他好像把间刑房当做了阅读室。 叶无坷有书就不怕光阴流逝,他也真的可以完全沉浸到书里的世界,所以时间对于他来说影响不大,而对于郑有业来说则是加倍煎熬。 天黑,收工。 第二天就这样过去,叶无坷带着书走了。 在叶无坷出门的时候郑有业几乎都要张嘴阻拦,可终究还是强行忍了下来。 第三天一早,换了一本书也换了一种茶的叶无坷按时到来,他进门之后就直奔那张书桌,似乎彻底遗忘了这里还有一个活人。 双眼已经明显有些失神,黑眼圈也格外明显的郑有业冷哼一声:“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叶无坷抬头看了他一眼,没理会,只看一眼,就继续看他的书。 “你们廷尉府的手段我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我心中无愧,你只管把你们的手段用出来就是了,这样耗着并无意义。” 叶无坷这次连头都没抬。 郑有业觉得自己再多说什么可能会显得心虚,他也不再说话,为了显示自己真的不慌,他打算睡一会儿。 没有给他上锁链,也没有把他绑在什么地方,这屋子里甚至还给他准备了一张床以及被褥,所以郑有业把大被一蒙就准备呼呼大睡。 然而并不能,他只能装睡,装睡,其实是很辛苦的一件事。 有书且那么爱看书的叶无坷依然不觉得时间过去的有多慢,到了正午廷尉来请他去用餐的时候他起身就走。 房门吱呀一声关上的时候郑有业才敢把被子拉开,露出脸重重的呼吸了几次。 然后他就看到叶无坷在看他。 郑有业一惊,猛的坐了起来。 被叶无坷发现了他装睡,郑有业心中难免有些慌乱,他又在急切思考,自己该如何应对叶无坷接下来狂风暴雨一般的讥讽和攻势。 叶无坷只是歉然的对他笑了笑,示意自己忘记拿茶杯了。 拿了茶杯就走的叶无坷连头都没回,这次还很礼貌的轻轻关上了门。 郑有业在叶无坷离开之后就想破口大骂,可还是没敢。 他就呆坐在那,双目越发无神。 不久之后他的午饭也送了过来,可郑有业哪里吃的下去,为了不让人看出心虚还要大口大口的吃,却味同嚼蜡。 一如既往,到了上班的时间叶无坷就来了,还是换了一杯新茶,还是那么安静的读书写笔记。 时间还是那么轻快也还是那么难熬,一个看书看的眼神越来越清澈,一个熬时间熬的双目越发赤红。 第三天就这样过去。 第四天一早,叶无坷又换了一本新书,郑有业从这本书的厚度就能看出来这不是昨天那本,哪怕厚度相差细微。 因为他除了仔细观察叶无坷之外,没有什么事做了。 “能给我一杯茶吗?” 郑有业问。 叶无坷摇了摇头,提笔在书册上轻轻划线,把刚刚看到的一句极好的句子做了标记:事有急之不白者,宽之或自明,毋躁急以速其忿;人有操之不从者,纵之或自化,毋躁切以益其顽。 “你在看什么?” 郑有业又问了一句。 叶无坷道这次抬头仔细看了看他,然后提醒道:“你该好好睡一觉了。” 郑有业笑道:“我睡什么?我又不缺觉,我在这吃得下睡得香,倒是你好像忘了自己是干什么的,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替你的前程感到担忧。” 叶无坷笑了笑:“谢谢。” 继续低头看书。 “读书不见圣贤,如铅椠佣;居官不爱子民,如衣冠盗;讲学不尚躬行,如口头禅;立业不思种德,如眼前花。” 叶无坷轻轻读了这几句,问郑有业道:“郑府堂还记得这些话的出处吗?” 郑有业自豪道:“出自应明先生的《概论》,这些词句在我读书的时候就已经背的滚瓜烂熟,怎么,叶千办倒是第一次读?” 叶无坷摇了摇头:“不是第一次读,是第一次读给别人。” 他将书册合上,看了看外边的天色,距离正午好像还有那么一点儿时间,他好像也有了那么一点谈兴。 “郑府堂在读书的时候,是不是一直名列前茅?” “那是自然,与我同期的诸多弟子之中先生唯独总夸我记性好。” “那他有没有夸过你悟性好?” “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无坷笑道:“没事,看来是没夸过。” 郑有业冷笑道:“你若是想和我在学问上有些交流,倒是应该把姿态放低些,做官,我可能不是个十足合格的好官,但做学问,我不会比你差。” 叶无坷道:“我不做学问,我读书少。” 郑有业都已经憋足了劲儿要好好教育教育这个从大山里出来的注定了没读过多少书的少年,可却少年轻飘飘一句话堵了回去。 憋足了的那股劲儿,就憋在心口了。 叶无坷道:“刚才郑府堂说熟读甚至熟背《概论》,这通篇大道理的文章之中唯有一个小小典故,不知道郑府堂还记得不记得。” 郑有业:“你说来听听。” 叶无坷道:“说是天下间最有名的先生,教出来的弟子也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世人都夸赞说,先生有点石成金的本事,不管是谁跟了先生,很快就能成为名满天下的大才。” 郑有业:“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个典故?” 叶无坷道:“郑府堂听我说完可能就有印象了......这位先生一生收了许多弟子,就算最不成器的也做到了一郡主官,等到他即将老去的时候,有人问他,先生是有识人之明吗?为何先生的弟子个个都那么有才。” “这位先生马上就要咽气了,所以就把秘密告诉了问问题的人,先生说,我都是在小孩子才三四岁的时候就带在身边教导。” “那人听了之后恍然大悟,说原来先生是从人之初就培养孩子,就像是在一颗幼苗才刚刚露头的时候就开始精心培养,幼苗成长的过程之中,不管是枝杈歪斜还是生长不好,先生都能马上发现,然后及时纠正救治。” “那位先生听完之后就摇了摇头说,不是啊......有的孩子天生愚钝,你怎么教他都教不会,有的孩子天生顽劣,你怎么约束都约束不住。” “问问题的人更加好奇起来,他问先生说:可是先生的弟子之中没有一个是愚笨顽劣的,先生是有什么独门的办法吗?能让愚笨之人开悟,能让顽劣之人规矩。” “老先生笑了笑说,我喜欢种花,我在前堂外边有好大一片花圃,每一个来的客人看到了,都会夸赞我种的花没有一朵开的不漂亮不完美,不管是花型还是花色,都挑不出什么瑕疵来。” “那人心说先生这是真的老了,问他弟子的问题他却说他的花圃,可是又不好打断,毕竟先生是真的德高望重,耐着性子听了好一会儿,他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先生为什么要提及花圃?” “老先生就说,因为这就是答案啊......外人看到我种下的每一株花都那么完美无瑕,所以夸赞我,他们问我为何没有一朵花不好看,其实原因很简单......不好看的,都被我连根刨了丢掉。” 说到这叶无坷问郑有业道:“郑府堂对这个典故还有印象吗?” 郑有业哼了一声说道:“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野故事居然按进《概论》之中,通篇上下都没有这样的文字,我现在就可以把《概论》背给你听,你自己看看是你记错了还是我记错了!” 他刚要背,叶无坷摆了摆手:“不必。” 他起身,拿了他的书册端起他的茶杯,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看着已经要发脾气的郑有业语气平静的说道:“你的那位先生夸你记性好真的没夸错,时隔多年你依然还能完整的背出《概论》且引以为傲。” 他看着郑有业的眼睛,眼神里有些淡淡的怜悯。 “可你的先生从来都没有夸过你悟性好。” 说完这句话叶无坷推门而出。 郑有业起身怒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敢挑拨我和先生之间的关系,你可知道先生有多看重我?!叶无坷我告诉你,你今日不把我放出去,明日先生自会找你要人!” 叶无坷回头看他,眼神里的怜悯更重了些。 郑有业见叶无坷走了,他气鼓鼓的坐下来:“什么破故事!还说我悟性不好,那不好看的花儿,刨了就刨了,有什么......” 自语至此,郑有业猛然起身。 第一百九十八章老瘸子和小傻子 - 天下长宁 - 知白 第五天叶无坷没有来,第六天叶无坷还是没有来,第七天叶无坷依然没有来。 原本一身儒生气质从容淡然的郑有业,这几天来彻底变了一个人似的,他蓬头垢面如若行尸走肉,整日都在那间没有人来的刑房里喃喃自语,时而疯癫时而安静。 门外的廷尉也只是看着他而已,只要他不自杀就没人理会。 这才短短几天,这位正五品的府治大人如果以这个模样走在大街上谁都不会怀疑他的乞丐身份。 “叶无坷呢!?” 郑有业忽然起身,大步跑到门口砰砰砰的砸着房门:“叶无坷在哪儿!让叶无坷来见我!” 叶无坷在玉甲村。 一把大火将所有痕迹都烧掉了,似乎也烧掉了为玉甲村几百口人伸冤的所以机会。 叶无坷走在这个只剩下灰烬的村子里,脚下走过的每个地方都可能是杀人者走过的路,可他好像早就已经看过了似的,没有人比他更早猜到答案,除了那些从一开始就知道答案的人。 这些村民可能也是某个犯罪过程之中的帮凶,但只是可能,即便是真的,他们也罪不至死。 叶无坷从余百岁的发现之中能推断出来的,和阿爷与余百岁他们推断出来的基本没有区别。 所以屠村案的案情也差不多已经清晰起来。 这个村子的人和赵君善勾结骗取朝廷给厢兵的军饷物资,所以每一户家里都有厢兵的军服。 凶手屠村并不是为了掩盖真相,而是要把这件事彻底闹大。 如果仅仅是赵君善吃空饷的案子,没有屠村的案子,那空饷案单独拿出来并不算什么大案。 屠村案一出,空饷案就被无限度的放大,然后再加上渭川的杀官案,以及逐渐浮出水面的莲叶禅宗,这么多事加起来最终的指向肯定是大将军夏侯琢。 这些已经都能猜想出来,可就是拿不到证据。 虽然叶无坷对郑有业的攻心之策肯定会起效,但叶无坷也很清楚郑有业不过是一枚小卒。 郑有业不可能知道那么多秘密,连屠村案的真正凶手他也不知道,叶无坷对郑有业的态度不仅仅是施压,更因为郑有业没多大价值。 “千办。” 旧山郡廷尉府分衙队正江盛跟在叶无坷身后走,他看得出来这位比他还要年轻的千办大人正在压着心中的怒火,看似平静的叶无坷,身上似乎有一团无形的烈焰。 看到玉甲村现状的人,又有谁心中没有怒火? “怎么了?”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问。 江盛道:“我有个猜测,但没有一点证据,我在想,那个莲叶禅宗也许才是屠村案的真凶。” 叶无坷点了点头,是有这个可能。 在九里台遇袭的时候叶无坷就见识过了那些人自杀的场面,若他们都是莲叶禅宗的弟子,那么这些人应该是被洗脑了,他们坚定的认为吃了那药并不会死。 江盛继续说道:“千办没来之前,我们并没有查过关于莲叶禅宗的事,知道了渭川的案子之后,我们也开始调查莲叶禅宗。” “那几日千办在提审郑府堂的时候,我也带着人在附近的村子走访,确实有人知道那个神秘宗门,但是好像和千办之前提的对不上。” “知情的百姓们说,是一群心很善的郎中在各村之中免费为生病的村民诊治,他们的药极好,许多病人吃了就药到病除。” “然后那些江湖郎中就说,这是医圣门对百姓们的照顾,尤其是家境不好的百姓,医圣门更愿意帮助。” 江盛道:“我在想,这个所谓的医圣门,其实和渭川的莲叶禅宗就是一个宗门,只不过在两地换了个名字骗人。” 叶无坷认可了这个猜测:“你说的有道理。” 江盛道:“如果医圣门就是莲叶禅宗,那么玉甲村的百姓们服毒就变得合理起来,分衙的仵作检查那些村民尸体的时候,虽然看到了伤痕,但仵作说都是死后磕碰出来的,能看出来不是生前遭受了殴打。” 叶无坷道:“你的推测就是玉甲村的人都是自愿服药的。” 江盛道:“我感觉就是这样,所以我这几天一直安排人在追查医圣门的下落。” 这个年轻人查案的态度和心思的敏锐,叶无坷都不得不认可。 叶无坷给予了肯定,但看得出来他并没有什么情绪上的变化。 江盛认为是案件突破口的事,不出意外的话也是被人安排好的破绽。 按照这个思路去追查,应该在不久之后就能查到关于医圣门的下落。 然后顺理成章的挖出凶手,而这些凶手当然也会全都证明主谋就是赵君善。 就好像在渭川郡一模一样,发现了莲叶禅宗,被抓到的人全都指认孙素是莲叶禅宗的神座。 那么在旧山郡这即将发生的也大概如此,医圣门的人知情者不多,但知情者全都指认了赵君善的身份,赵君善自己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所以江盛有些不理解,明明这个发现让他惊喜让他振奋,可是千办大人,为什么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 “继续去查。” 叶无坷道:“如果人手不够,可以调他们去帮忙。” 叶无坷指了指那些在外围负责戒备的当地捕快。 江盛马上就摇了摇头:“我不信任他们,千办大人的朋友不是也说过吗,他夜里进村调查的时候,是身穿捕快衣服的人在纵火。” 叶无坷道:“如果他们不值得相信,那让他们跟着你去查医圣门他们就会露出破绽,如果他们值得相信,他们也会急于证明自己不是帮凶。” 江盛立刻反应过来,啪的一声行了个廷尉府军礼:“我这按照千办大人的吩咐去办。” 与此同时。 在距离玉甲村大概百里之外的一个名为小山镇的镇子外边,乔装打扮的三奎推着一辆小车,推着阿爷走到村口停下来,他拦住一位路过的村民打听。 “大伯。” 三奎问道:“您知不知道在哪儿可以找到医圣门的人?” 那看起来五六十岁的老汉摇了摇头:“不知道!” 说完就走。 三奎从这个人的反应就能看出来,这个人一定知道些什么。 但他不打算打草惊蛇,而是推着小车继续往镇子里走,遇到一个人就打听一下,没走多远,镇子里已经有人盯着他们了。 就在他们走到镇子中心,在一棵大树下边停下来准备休息休息的时候,有个身穿棉布短衣襟看起来颇为面善的人走了过来。 这个人,正是金善上。 三奎见有人主动过来,他猜着应该就是来探口风的。 于是不等金善上说话,他还是客客气气的问了一句:“这位大哥,请问你知道在哪儿可以找到医圣门的人吗?” 金善上先是摇了摇头,然后问:“你们找这个医圣门的人做什么?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什么医圣门,你们是不是找错方向了?” 三奎道:“我们也是过路的,从冀州往扬州去投亲,走到这的时候,听人说医圣门有灵药,吃了就能起死回生......” 他掀开盖在阿爷腿上的毯子,把阿爷的裤腿往上翻了翻,当金善上看到那触目惊心的旧伤,脸色也为之一变。 三奎说:“我阿爷早些年打猎受过伤,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没有好利索,只要天气不好,他的腿就好像被蚂蚁啃咬一样的疼。” 金善上走到近处又看了看,好奇问道:“这是什么野物咬伤的?” 三奎说:“不是咬伤,是爪子抓的,这位大哥你见过老虎吗?一巴掌拍上来,血肉都没了......我知道阿爷有多痛苦,所以一听说有灵药能起死回生,就想着起死回生都行还治不好阿爷的腿?于是一路过来问,在附近找了七八天谁都没有听说过。” 金善上感慨道:“这伤口可真是吓人。” 他指了指一个方向:“我没有听说过医圣门,但我知道往那边走上十几里就有一个寺庙,据说老禅师已经一百多岁了,是当初姑桃城照山寺里的僧人。” “照山寺被毁掉之后,活下来的僧人就搬到了这边的小寺庙里居住,他们很少见客,但据说老禅师医术通神......你们是不是听错了,说的不是什么医圣门,而是老禅师所在的寺庙?” 三奎连忙抱拳道:“多谢大哥指点,不管是不是我们都要去试试的。” 他深深一拜,推上小车就走。 “等下。” 金善上道:“我正好也要去那边,我可以带你们去。” 三奎连忙道谢。 金善上小跑着回到他的住处,没多一会儿推着一辆独轮车过来。 车上装着一个袋子,鼓鼓囊囊的。 金善上道:“禅寺里的人自己磨豆腐,我每个月都会给他们送一次豆子,正好今天我要去,咱们可以一路走。” 三奎显然惊喜起来,又是连连道谢。 两个人推着车并肩而行,阿爷始终都在小心翼翼的审视着这个貌似热心的中年人。 三奎问金善上道:“那位老禅师真的已经一百多岁了?” 金善上摇头:“我也不知道,反正人们都说他一百多岁了,说他曾是照山寺的主持,还有人说他已经修成罗汉,这些事谁能确定真的假的呢,反正他医术很好是真的。” 三奎满脸期待的说道:“若能治好阿爷的腿,我一定好好感谢大哥。” 金善上淳朴的笑着回应:“这有什么要感谢的,不过是顺路的事儿,你说你们从冀州来?为何要千里迢迢的去扬州投亲?” 三奎道:“我家里还有个小叔在扬州做官,阿爷年纪越来越大,他怕有生之年再也见不着幺儿一面,所以便让我带他去扬州看看我小叔。” 金善上这般诡计多端的,硬是没有看出来三奎到底是不是说谎。 可他知道这一老一少一定有问题。 “你小叔在扬州做什么官?” “扬州廷尉府分衙百办。” 三奎的回答,把阿爷都吓了一跳。 金善上心里狠狠一紧,廷尉府三个字好像就有那种让人不可抵挡的压迫感。 三奎笑道:“大哥你有要抓的坏人没有?你帮了我,我也得回报你,你要是想抓谁跟我说,我去和小叔说,让他帮你抓。” 金善上看了看已经出村有一段,正是最僻静的地方。 于是他问:“那你帮我问问,因为我帮了你,但我是坏人,你小叔可以不抓我吗?” 三奎一点都不害怕,还撇了撇嘴:“大哥你?你能是坏人?你能做什么坏事?” 金善上停下来,很认真的的回答道:“我杀了两个人。” 三奎也停下来:“你......说真的?” 金善上嗯了一声:“一个老瘸子,一个小傻子。” 第一百九十九章宿命 - 天下长宁 - 知白 金善上看三奎的眼神逐渐变了,他笑呵呵的说道:“哪能呢,我这样的人怎么敢杀人啊......我一般都是指挥别人杀人。” 他说着话往后一掠,身子轻飘飘的向后飞出去。 三奎一把将阿爷从推车上提起来,阿爷像是灵猿一样挂在了三奎背后。 可是这时候,从四周陆续有蒙面人出现。 阿爷道:“小三奎,不能打,只能跑。” 三奎显然有些想不听话,但他还是听话,无事村的孩子,没有不停老人话的。 若不是阿爷在的话,三奎不可能转身就走。 可就是在三奎背着阿爷要掠起的瞬间,旁边那辆独轮车上的口袋忽然就爆开了。 那口袋里根本就不是什么正经豆子,爆开之后毒粉一下子就弥漫开来,又不只是毒粉,同时爆开的碎铁片是的东西。 二奎一脚将他的推车踢的立起来,碎铁片噼噼啪啪的打在木车上,与此同时,二奎身子向后倒纵竟然一步就到了丈许之外。 “阿爷帮你看着呢!” 三奎身后传来阿爷的声音,三奎的嘴角随即扬起一抹微笑。 他竟然故意把速度放慢了些,等着两侧围过来的人追上。 第一个人在距离三奎还有一丈左右的时候,三奎手里甩出去一道银芒。 他善用的那把匕首绑在一根细细的绳索上,甩出去后精准的命中了那个杀手的颈间动脉,准的一塌糊涂。 匕首戳进去就迅速拔出,在离开的那一刻血如同箭一样喷射出来。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三奎一直是倒着走的。 阿爷就是他的眼睛,从两人的默契来看绝非是第一次配合。 三奎杀一人后手中绳索一甩,那匕首竟然能在半空之中调个头就回去,噗的一声,又把一名追过来的杀手脖子捅出个洞来。 三奎杀人,只有一次捅的不是脖子动脉。 那把匕首像是一条银色的鱼儿,就在三奎身边飞旋盘绕,三奎就是河道之中那个不怎么激烈但一直存在的漩涡,鱼儿就围着这个漩涡不停的转着。 靠近一个死一个,每一个都是脖子动脉被捅出个血洞来。 倒下去的人也都似乎一模一样,脖子里喷射着血液。 一直都没有出手的金善上却没有一点不开心的样子,似乎那些人死不死与他无关。 而且三奎杀人虽然又狠又准但偏偏还会让人觉得赏心悦目,这让金善上更加的感兴趣。 若三奎只是个没本事的,又怎么会值得他亲自动手? 为了隐藏自己已经多年都没有与人交手过金善上,现在来了极大的兴致。 此时的他,眼神里满是期待。 刚才他向后倒纵出去的时候手中有一根极细的丝线,一拉,独轮车上那个袋子里的毒粉和碎铁片随即爆开。 现在他打算玩玩,玩的还是细线,还是那独轮车,他人在草丛之中手里的细线再次一拉。 独轮车上面的木板忽然翻开,从木板里升起来一把弩,弩安装在一个转轴上,非但可以转向调节还能上下调节,而操控起来全靠金善上手里的细线。 他手里不止有一根细线,实则是八根,除了左右手的拇指之外,每一根手指上都缠着一根细线。 他如同精巧的操控着提线木偶一样,在距离独轮车一丈之外精巧的操控着那把会旋转的弩。 当三奎把匕首甩出去击杀一名杀手的时候,金善上一勾手指。 弩箭嗖的一声就射了出去,也不知道这看起来还不如大宁制式弩大的东西,怎么会击发出那么大的力量。 这支弩箭也和寻常的弩箭不一样,更像是飞梭。 金属打造,两头都是尖。 速度之快,比大宁制式弩打出的弩箭竟然要快一倍不止。 三奎的匕首才刺中那个杀手的颈间动脉,飞梭瞬息而至,如同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一样,飞梭打的就是三奎的动脉。 这种飞梭打出来的伤口,绝对比匕首更为恐怖。 而且,三奎也绝对躲不开了。 当的一声! 一枚铜钱出现在三奎身前,精准的令人难以置信的将飞梭震开,两件金属打造的东西在半空碰撞的时候,擦出来一串火星,也发出一声极清脆的声音。 “那个人阴毒。” 阿爷在指间又扣了一枚铜钱:“不要恋战,从未见过这么阴险的人,也没见过这么阴险的东西。” 远处,一击不中的金善上眼睛睁的更大了,但依然没有丝毫的生气和懊恼,他只有兴奋。 他看出来三奎是个高手,但他没看出来那老瘸子也是高手,那病殃殃的样子演的可真像啊,一点儿破绽都没有。 “老东西,有点意思。” 金善上手指连续勾动,那把弩随即再次瞄准,随着他一拉细线,这次是两只飞梭快如闪电的打了出去。 三奎要应付那些越来越靠近的杀手,始终都没有在人前展现过暗器手法的阿爷在保护他。 两枚飞梭再次被两枚铜钱击落,半空之中的清脆响声像是来自另一个空间。 “三奎,快走!” 阿爷有些急切的提醒一声。 三奎从阿爷的语气之中听出了一些担忧,于是不再恋战,连续甩动匕首将最近的几个人全部击杀,然后加速向后掠了出去。 “跑?” 金善上从草丛之中掠了出来,手中细线一拉,那辆独轮车竟然变幻了形态,变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箱被金善上背了起来。 急速奔跑之中金善上双手不停的旋转让细线缠绕回来,以保持细线对那个神奇的独轮车的控制。 几次落地之后,他右手三根手指同时一勾,木箱里弹出来两根木棍,正是独轮车的两个车把。 在弹出的瞬间金善上也骤然发力,两根木桩像是船桨一样往后一拨,再加上金善上自己的力度,他腾空而起。 半空之中金善上双手向后一抓,没有用到细线,而是直接将那把弩从巷子上摘了下来,他把弩匣往上一推,三枚飞梭挤了上来,然后一扣机括,三枚飞梭同时击发出去。 这不是连弩,这比连弩要精巧的多。 连弩的威力在于能连发弩箭,而这件东西竟然可以一次击发数支飞梭。 像是击穿了空间之后又从空间里钻出来,品字形飞来的三枚飞梭一眨眼就到了三奎身前。 倒着飞纵的三奎眼前恍惚了一下,三枚铜钱同时击中了那三枚飞梭。 当当当...... 三个声音几乎没有断开似的,若不仔细听还以为那是一声响。 “有趣啊。” 落地之后的金善上再次操控木箱,刚才收回去的两个车把又弹了出来,依然如同划桨一样发力,将金善上再次送上半空。 “好久没有见过暗器用的这么好的人了。” 金善上将弩横向一拉,那弩竟然变换了形态。 弩匣上升起来,横着朝向三奎和阿爷那边,与此同时,弩匣侧面打开,那侧面是密密麻麻的小洞。 “哈哈哈哈哈,老头儿!” 金善上在半空之中兴奋的吼道:“我看你还能挡住多少!” 随着他一发力,上百根铁针从弩匣之中激射而出。 速度快的阿爷和三奎脸色都没来得及有太大变化,铁针已经快到近前了。 太多了,根本就不可能用铜钱把这些飞针全都打落下来。 阿爷眼神决绝。 他在三奎后背上,双脚盘着三奎的腰,在这一瞬间阿爷一把按住了三奎的脖子,同时双脚发力,三奎的身子就不由自主的往前弯,阿爷顺势再发力往下一压! 三奎的姿势看起来就好像用一个背摔要把阿爷扔出去似的,可实际上阿爷用自己的后背为三奎挡住了所有飞针。 也是在这一刻,三奎发出了一声无比凄厉尖锐的嘶吼。 他已经笃定了选择。 他就是要用自己为阿爷挡住那些飞针。 可他真的没有来得及去想阿爷会怎么样,他满脑子都是我死也要护着阿爷周全。 老人骤然发力之下,三奎反应不急。 这位始终照顾着无事村的孩子们瘸腿老人,在人生的最后一刻选择用自己的命再保护孩子一次。 不管是姜头还是蒜头,不管是大奎二奎三奎,不管是谁家的孩子,都是无事村的孩子,都是阿爷的孩子。 “三奎,跑!” 这是阿爷觉得他能孩子们的最后一个交代了。 噗噗噗噗噗噗噗...... “老人家比孩子不听话起来,果然更麻烦啊。” 一个声音就在阿爷和三奎身边不远处出现,但比那声音出现的更早的是一件看起来平常无奇的斗篷。 旋转着的斗篷在阿爷和三奎的头顶撑开,如同一张大的离谱的伞。 密密麻麻的打击声传来,所有的飞针都被这个斗篷接了下来。 胖乎乎的姚三斤一把将即将栽倒的三奎扶住,将三奎和阿爷扶到了身后。 他站在那,才刚落地的金善上就骤然停住身形,这一刻,他怒视着姚三斤,就好像怒视着自己的杀父仇人一样。 “叛徒!” 金善上大声喊出了这两个字。 姚三斤倒是无所谓。 他把掉在地上的斗篷捡起来,抖了抖,那些飞针随即掉落在地。 与此同时,另一个身影落在稍微远一些的地方,如同鬼魅一样出手,招招都是一击毙命,将剩下的杀手全都干掉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将金善上夹在其中。 “你先不用出手。” 姚三斤看向那个出手如电的中年男人说道:“这也算是我的家务事了。” 那个男人,是高清澄的车夫。 车夫眉头皱紧:“你根本就不擅长打架,你的功夫也始终那么稀烂。” “是啊......” 姚三斤语气有些复杂的说道:“我本来就不会打架,如果我会的话......陈甲寿那个傻子也就不会为了救我而死,如果我不是想和过去做个取舍,我去漠北的时候也会带上我的千回尺。” 说话的时候,他手里多了一根看起来像是戒尺似的东西,但比寻常的戒尺大了许多。 “总得是我来,就好像写进了宿命里一样。” 姚三斤将披风重新劈在身上,看向金善上问道:“我教你的,你都还记得了吗?” 金善上一指姚三斤:“你教我的,我会千倍百倍的还给你,当初因为你而让唐门背上的耻辱,今天我都从你身上要回来!” ...... ...... 【今天只有两更,因为我现在很难受,嗓子疼的厉害,咽口水都疼,浑身上下好像没有力气,昏沉沉的,今天写不出第三章了,看完下一章大家就不用再等着,明天再来。】 第二百章死了才好 - 天下长宁 - 知白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江南这边培育出了一种只能观赏不能结果的桃花。 春三月的时候,这种桃花就会开满枝头,树上一片叶子都没有,看起来有一种浑然天成又精致到让人觉得不真实的美。 江南的许多园林里都栽种了这种桃树,大多数都还很小,不足人高,却一树桃红。 江南不只是在有园林的地方才有园林,如楚县这样在江南都算不得景致有多出众的地方,随处可看的目之所及的,都是园林。 整座楚县就好像置身在一个巨大的园林之中,你觉得美的超脱自然可那偏偏就是自然。 桃花落下的时候,感性一些的就会想起故人。 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姚三斤面前就有一位故人,一位躺在地上看着天空双目流泪的故人。 “先生。” 金善上一点力气都没有的躺在那,他中了他自己配制的毒,偏偏这还是一种决绝到没有解药的毒,而在几息之前他是想用这毒送走姚三斤。 “咱们两个,到底是谁错了?” 金善上问。 姚三斤用他手里那条看起来很大很奇怪的戒尺撑着地面,高清澄的车夫就站在距离他不足一步的地方。 双方公平的决斗已经分出胜负,如果此时再有人出手去害姚三斤的话,这位总是少言寡语的车夫,会倾泻出他的雷霆一怒。 他们本就是故识,还曾在一起共事多年,若不是后来车夫调去保护高清澄,他们可能是这世上最典型的毫无特点也没人称道过的那种陈旧又融入血液之中的老友。 普通到随处可见,普通到没有人会特意去感受一下那种友情有多好,普通到这个世上无论男女,多多少少都会有这样的老友。 他们一个健谈一个少言寡语,一个说到兴起处会将上衣都脱了,端着酒杯抖着一身白花花的肥肉说的天花乱坠,而另一个最多最多也只是在精彩处微微笑笑,然后举起杯与那胖子碰一下。 在正常人看来,他们是两个绝对不会成为朋友的人,一个太闹,一个太闷,闹腾的那个喝了酒就好像半个天下都是他的,闷的那个喝了酒也依然只是习惯了去做聆听者。 就因为如此,在姚三斤决定自己动手的时候车夫才会选择不出手。 金善上问,我们到底谁错了? 依然喘着粗气的姚三斤将那根千回尺当拐杖用,缓步走到金善上身边坐下来。 “我们都错了。” 姚三斤的回答,让金善上的眼神飘忽了一下。 金善上问:“我错在何处?” 姚三斤道:“你错在不识时务,错在固执的把自己认为的事当成了所有人都必须该做的事,东蜀唐门已经灭亡二十多年了,还活着的人不再姓唐也不再想去过去的事,二十多年来走不出去的人只有你。” 金善上:“这是错了?” 姚三斤道:“是错了,如果一个人的思想和绝大部分人的思想不一样,那么,他必然是错的。” 金善上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要被数不清的虫蚁啃没了,可他还是冷笑了一声。 “你们绝大部分人把背叛和遗忘当做对的,反倒是我这样没有背叛没有遗忘的人是错了?” 姚三斤说:“所以我们都错了,你错在为了完成你的梦想而会连累更多人死去,我们错了,是因为我们知道站在东蜀唐门的角度来说你是对的。” 金善上不再说话。 他只想听一句:你是对的。 “可你还在当狗。” 良久之后,金善上咬着牙从嘴里挤出这几个字。 姚三斤没有生气。 他低着头说道:“我觉得我是在报恩。” 金善上拼尽全力的扭动了一下头,是为了拼尽全力的也只能做到这样的瞪了姚三斤一眼。 “你永远不会理解,我也从未试图说服过你。” 姚三斤说:“当东蜀唐门选择错了要面临灭顶之灾的时候,是曹猎站出来说唐门之中绝大部分人罪不至死,也是他站出来说,可以给唐门的人改过自新的机会。” “就如同现在又到了那个时候是一样的,因为你可能牵连到你为人苟活着的所有人,也可能牵连到当年保下唐门的曹猎,所以你错我也错了,你没错我也没错。” 金善上呸了一声:“你认为的活着那不过是被圈禁,被监视,被利用!” 姚三斤:“可就是活着。” 金善上眼神又飘忽了一下。 “唐门出事的时候你已经能记住仇恨了,可有那么多才出生的,才几岁的,咿呀学语和蹒跚学步的孩子们,他们为什么不该活下来?” 姚三斤道:“当年大宁大势已定,门主却觉得这才是唐门崛起的机会,唯有在绝境之中力挽狂澜,唐门才会从蜀中的江湖霸主变成天下霸主,我知道你从小听的就是门主与那位楚国亲王是至交好友,所以才会带着唐门去帮他的好友图谋复国......” “我是不信的。” 姚三斤说:“门主没有那么好心,从来都没有,如果有的时候,在楚国都城大兴被围困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带着满门弟子去和大宁的战兵对抗?” 金善上再次努力的侧头,怒视姚三斤。 姚三斤说:“你可以恨我,死不瞑目的恨我,可以骂我是走狗,可以说我是叛徒,我认......可我让更多人活了下来,我也永不后悔。” 他看向金善上:“我教过的所有弟子之中,你学的最好。” 金善上仇视着姚三斤说道:“可你还是留手了,你当初教我的时候说木烛龙无解,但你用一根破尺子就解了。” 姚三斤摇头:“不是我留手了,这把千回尺是曹猎想出来的。” 金善上脸色猛然发白。 当金善上用木烛龙,也就是那个独轮车,打出了东蜀唐门最致命一击的时候,他看到了那把尺子上打开了密密麻麻的小孔,喷射出来的风将毒粉全都吹散,然后用这把尺子将木烛龙拆了。 “你还记得甲寿吗?” 姚三斤问。 金善上嘴角颤抖了一下。 “他......怎么样了?” “死了。” 金善上的眼睛骤然睁大,也不知道从哪儿又提起力气竟然坐了起来,他想伸手一把将姚三斤掐死,可是那短暂聚集起来的力气迅速消失,他又重重的摔在地上。 “他才十九!” 金善上说:“他才十九!他为什么要死!” “他二十了,你这个做哥哥的很不称职,你问我为什么,因为他说,他好喜欢现在这个大宁啊,他不喜欢听说过的那个大楚。” 姚三斤的回答,带着颤抖。 “他说如果运气好,他能娶到一个屁股大的漂亮女孩子,将来就会生好几个小孩儿,他的小孩儿也会生好几个小孩儿,那用不了五十年,最多一百年,他的子孙后代就会多的数不过来了。” “他说,有的孩子可以去做官,可以去经商,有的可以去做工,种田,在大宁不会被饿死,到他一百岁的时候,看着那么多子孙给他祝寿,他就算当场乐死都愿意。” 姚三斤说:“我从来都没有对他们这些孩子隐瞒过任何唐门的过往,那天甲寿问我说,三斤叔......你告诉我们过去,但从来都没有告诉我们报仇,为什么?” “我问甲寿,如果我让你去报仇,去刺杀大宁皇帝陛下,你刺杀曹猎,去刺杀无数大宁官员,你去吗?甲寿摇头说,我不去,然后他又问,三斤叔,我是不是个叛徒啊?” 金善上的双眼之中,留出红色的眼泪,他躺在那,两边的太阳穴上很快就出现了两道红色痕迹。 姚三斤抬起手,抹去他自己脸上已经流进嘴里的苦涩泪水。 他问:“你为什么不配解药?” 金善上回答:“因为我是想毒死你的。” 良久之后,金善上缓缓闭上眼睛:“是不是活该?” 他说:“三斤叔,求你件事......别告诉我爹我娘是你杀了我,不然你们以后怎么见面啊......就说,我和甲寿一样,是为了救人死的。” 姚三斤重重点头:“我听你的。” 车夫自始至终都在他能把控局面的距离站着,此时的他眼见着金善上闭上眼睛没了气息,他想到了让姚三斤问问幕后主使到底是谁,但他自始至终也没有提醒。 他说不出口。 姚三斤颤巍巍的站起来,看向车夫说:“谢谢。” 车夫没有回应,只是扭头看向别处。 “我把他葬了,我就跟上你们。” 姚三斤说:“请你们到远一些的地方等我。” 车夫回过头:“白痴,你当我白痴?你想将我们支开,然后你服毒?”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骂人。 他一掌切在姚三斤的脖子上,姚三斤毫无防备的倒了下去。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车夫在注意到姚三斤的鼻子里竟然流出来一条淡淡的黑色血液。 车夫的眼睛骤然睁大! 姚三斤,他应该早就想到了那个毒死人的人就是他曾经最得意的弟子,他也早就想过了为了让唐门更多的人活着他要杀了他的弟子,他更是早就想过了,他杀了他的弟子之后就死。 陈甲寿的死,已经带走了姚三斤半条命,现在金善上死了,姚三斤的另外半条命也没了。 车夫开始在姚三斤身上翻找,他拼了命的翻找,可是他没有找到一个药瓶,任何解毒的东西都没有。 姚三斤在用那把尺子破开木烛龙的时候,故意吸入了一些毒粉,他很巧妙,虽然他真的不擅长打架但他太擅长使用这些器具了。 他只是吸入的远没有金善上多,所以他硬撑到了现在,他甚至还想着,在他死去之前把金善上埋了。 姚三斤太想死了,这个永远是乐呵呵美滋滋的胖子,这个永远和和气气待人真诚的胖子,他在二十多年前将自己定义为叛徒的时候他就想死了。 可他只是放不下,还有那么多孩子是他的放不下。 甲寿死了,善上死了。 所以他该死了。 从来都没有任何情绪的车夫,抱着姚三斤嚎啕大哭。 在他们不远处的路边就有几株那种只开花不结果的桃树,桃花也已经快要开败了,花期结束之后才会有叶子长出来,那时候就变成一树翠绿。 可先开花后长叶的桃树,终究没有桃。 也许在金善上心中,江南处处好,长安处处好,大宁天下处处好,也不及他已经模糊了的蜀中。 也许在陈甲寿心中,他从未见过的过去从未在他心中有过任何好,他只看到了现在和将来的好。 也许在姚三斤心中,死去才好。 第二百零一章放不下 - 天下长宁 - 知白 思想凌然众生之上的超脱只要人还活着就依然是小超脱,这世上无任何超脱于生死之上。 一切吃着喝着活着说已经参透生死摒弃七情六欲把兽性人性都看做平等的超脱,都是耍流氓。 这个世上的超脱生死大概只有一种,但有两种叫法:一种是死人活着,一种是活人死了。 在二十几年前就已经死了的姚三斤一直看起来很快乐的活着,是因为他想用自己的一切表现甚至是表演来教会那些孩子们应该怎么活着。 就像是为了救姚三斤在漠北战死的陈甲寿每天只要闲了就和过来过去的街坊四邻贫嘴一样,他学着活成了最快乐的那个姚三斤的样子。 但他学来的是真的快乐,这就是早已死去的姚三斤活着的意义。 所以可以说姚三斤是死人活着,也可以说他是活人死了。 在他亲手送走了金善上之后,那个活着的死人真的死了,那个死了的活人也真正的死了,二十几年前就给自己宣判了死刑的姚三斤,在二十几年之后亲手执行了自己的死刑。 可是他没死。 他吸入的毒粉量并不是很多,而且阿爷身上有药,阿爷身上的药肯定不是那么对路的解毒药,就连金善上自己都没有那种毒粉的解药,从配制毒药出来的那天他就没有想过要配制解药,所以阿爷又怎么可能会有对路的解药?阿爷没有对路的,但多。 那个叫姜头的少年把阿爷带到了长安之后就整天都在害怕,害怕阿爷出各种各样的意外。 他那样活着肯定很累,但他习惯了这样活着。 阿爷的包里有各种各样的解毒药,三奎拿了解药就不管不顾的一把一把的塞进姚三斤嘴里。 反正是要死的,救了就是赚了,救不回来,也是救过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药吃的太多了还是因为总算有对路的,昏迷了一会儿之后姚三斤就开始大口大口的呕吐,吐出来的东西看着很恶心,但这还不是最恶心的,最恶心的是他拉裤兜了。 这位纵横商场二十年的金融大鳄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在过了四岁最后一次拉裤兜的那道坎儿之后会在这道坎儿又被绊倒了一次。 而且摔的那么狠那么惨,惨不忍睹。 又拉又吐的情况持续了很长时间,为了保证他不至于吐死拉死,三个人也算是用尽了浑身解数,用他们知道的所有关于药术医术的知识来死死的拉住那将死之人。 到了天色渐渐暗下去的时候,姚三斤总算不吐了也不拉了,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实在没有什么东西能拉能吐。 接下来就是发烧,姚三斤的身上烫的好像能煎蛋一样。 车夫背着他,三奎背着阿爷,四个人在逐渐到来的夜色之中不断的奔行,他们到了那个金善上说的小寺庙里。 这寺庙真的是小的离谱,只有几间正房和左右各一间厢房,在正房后边有三座看起来已经长满了青苔的石塔,也不知道已经存在了多少年。 这座寺里只有两个和尚,一个老一个小,老的那个看起来身上只剩下一层满是褶皱的皮,小的那个看起来像是刚刚饱满起来的玉米粒。 金善上说这位老和尚已经一百多岁了,是在楚国灭之前从照山寺搬过来的。 照山寺在过去几百年来都很有名,曾经被誉为江南七大名寺之一。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照山寺的名声比栖山禅院还要高还要大,楚时候皇亲国戚想要进照山寺吃一顿斋饭也得提前一个月预约。 直到,栖山禅院的大和尚在一场大火之中了结了自己也了结了过往之后,栖山禅院的名望才超过了照山寺,当然,那时候的照山寺也毁于一场大火了。 不同的人在面对相同事的时候往往都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因为大部分时候这种必须做的选择只有两种。 老禅师看着奄奄一息的姚三斤,沉默了良久之后回头看向那个珠圆玉润的小和尚:“去把我的药匣拿来。” 小和尚颠颠儿的跑出去,因为胖乎乎的实在可爱,所以哪怕跑起来略显笨拙,也依然和丑没有一点儿关系。 可爱的人就算从鼻子里挤出来些鼻涕也是可爱的。 不久之后药箱拿了过来,老和尚从药箱里翻出来一个看着和老和尚一样老的瓶子,不是玉的也不是什么石头的,看起来像是普普通通的木头,可这个木瓶取出来的时候就让人闻到了一种极为舒爽的香气。 闻一闻,心胸都开阔起来。 老和尚把木瓶里的药倒出来,药丸外边还封着一层像是蜡的东西。 剥开蜡丸,将里边那颗大概只有小拇指肚大小的黑色药丸化开,老和尚亲自端着碗将药喂给了姚三斤,这药竟然神奇到才喝下去就让姚三斤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 “师父。” 小和尚稚嫩的声音在众人旁边响起。 他问:“师父,那不是你说的要救你命用的药吗?” 老和尚微笑着点头:“是啊。” 阿爷他们三个人全都愣了一下,因为他们刚才看的仔仔细细,那个木瓶里只有这一粒药,救自己命的还只要一粒的药,老和尚毫不犹豫的就拿出来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小和尚看起来也就七八岁,或者还不到,他问问题的时候语气之中没有多少担心,更多的是好奇,也许在他这个年纪,他还不知道死是多可怕的事,也就无法更深的理解师父把救命的药给了别人意味着什么。 他问:“可是师父,你不是说你快死的时候让我把这颗药喂给你吃吗?” 老和尚微笑着回答:“可我还没死啊。” 小和尚指了指姚三斤:“你给他吃了,你快死的时候怎么办?” 老和尚依然微笑着回答:“可他快死了啊。” 三奎这样冷硬心肠的人,都忍不住后退一步后俯身行礼。 车夫拜伏在地。 老和尚没有说什么起来吧不用谢之类的废话,他只是很坦然的接受了三人的拜谢。 “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啊。” 珠圆玉润的小和尚说:“我们这里很少有人来的。” 三奎回答说:“一个好心人告诉我们的,说这里有人会治病。” 小和尚点了点头:“幸好你们遇到的真的是个好心人,幸好我师父也真的会治病。” “大师。” 车夫拜伏着说道:“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来感谢大师于我朋友的救命之恩,我也不知道以后还能做些什么事才可回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老和尚打断,他看着车夫,就好像看着自己那个可可爱爱的小徒弟一样的眼神,满是慈爱。 他微笑着说:“那你救别人啊。” 车夫身子一僵。 阿爷脸色巨变。 三奎心神一震。 老和尚很安详也很释然的说道:“我也不知道会把这颗用来给自己续命的药给别人用,我以前还真的想过这个问题,怎么想怎么舍不得,因为这颗药保存下来可真的不容易。” 他似乎在这一刻,真的圆满了。 因为给出这颗药的时候,可真的是太容易了。 他盘膝坐在那个缝缝补补已经不知道多少次的蒲团上,双手合十的样子就像是一尊用枯木雕刻出来的禅像。 “现在就轮到你们救人了,救他。” 老和尚慈爱的看向小和尚:“一会儿你就跟着他们走吧,师父应该是也要走了。” 小和尚立刻问道:“师父,你要去哪儿。” 老和尚说:“去一个二十多年前就该去的地方,总算是能去了。” 小和尚立刻说道:“我也要去!” 老和尚摇头说:“你还不能去,什么时候你到了我这个模样的时候你才能去,那个地方不收你这样的,只收我这样的。” 小和尚生气了:“凭什么!” 老和尚笑道:“你果然与禅无缘。” 他转头看向车夫和阿爷:“两位施主能不能带我这幼徒出去一下,我和这位施主单独说几句话,多谢。” 他指的是三奎。 阿爷起身拉了小和尚的手,嗓音微微发颤的说道:“你师父要出远门,咱们去给他准备一些路上要用到的东西。” 小和尚很固执,和他年纪完全不相符的固执。 他说:“我师父只需要我!没有我他可怎么行?!” 车夫将小和尚抱起来:“那我们就去给你师父准备吃的。” 三人出去之后,屋子里只剩下了老和尚,三奎,还有一个昏迷不醒的姚三斤。 三奎问:“大师为何要留下我?” 老和尚依然那么慈祥的微笑着回答:“因为只有你进来的时候,眼神里有杀气,他们是来救人的,你想杀人。” 三奎微微俯身毫无隐瞒的说道:“大师说的没错,我来找大师救人,不管大师救了还是救不了,我都想问大师一件事,若真是大师做下的,那我还是要杀你。” 老和尚点头:“看的出来,小施主杀心坚定。” 他问:“想问什么?” 三奎问:“有一群人,讲着禅宗的经意招摇撞骗,以毒药当灵药杀了不少人,据此不过一百余里的玉甲村几百口被人毒死的事,大师不该没有耳闻。” 老和尚沉默良久,没有回答知道,也没有回答不知道。 三奎一直安静的等着,其实在金善上说让他们去十几里外的小寺庙里找一位老和尚看腿的时候他就想来看看这个老和尚了。 “几年前,有人来过这里。” 老和尚开口说道:“他说想救自己,也想济世救人,问我要去了一些方子,或许是因为他们知道了我曾是照山寺的主持,我曾经最有名的就是为人看病,方子我给了,不是毒药的方子。” 三奎点头,他信。 老和尚说:“后来他们又来,说是给方子不如给医书,请我将我知道的能救人的方子都写下来,我写了。” 三奎问:“大师不怕他们是骗人的?” 老和尚道:“那是真的治病救人的方子,就算他们拿去制药卖钱也是救人用的。” 三奎沉默。 老和尚说:“你要问的事,我应该不知道,但是来的人我知道是谁......他说他是个做官的,所以请我相信他,他特意穿着官服来的,应该是怕我不信。” 老和尚描述了一下那身官服的样子,三奎的眼睛里逐渐升起寒意。 “我那幼徒,如果还想做和尚,麻烦你帮我找一家好些的禅寺把他送去,他年幼贪吃,好些的禅寺最起码不缺吃喝,若他不想做和尚了,请你帮我把他送给一个普通人家,只求待他好些。” 老和尚说完这句话,呼吸好像变得比刚才急促起来。 “二十几年前,照山寺被人烧了一把大火,我跑回禅室去取我的药,就是那颗药,那是我穷尽毕生所学寻遍天下药材才配出来的唯一一颗,我跑回禅室的路上,有个我根本记不得名字的小和尚被大火困在另一间禅室里。” “我想着,我先拿了药再来救他,于是我拿了药,回来的时候,他死了。” 老和尚闭上眼睛。 “我从未超脱,往日不得,今日不得,至死不得,我从未放下,放不下。” 他的头,忽然无力的往下一垂。 第二百零二章名字 - 天下长宁 - 知白 “你叫什么名字?” “什么是名字?” “那你师父平时怎么叫你?” “小徒弟啊。” “你师父为什么连个名字都没有给你取呢?”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你是怎么跟着你师父的?” “我不知道啊。” 阿爷微微摇头,示意三奎不要再问了。 三奎看着面前这座新坟,总觉得和这禅寺后院里那三座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的石塔格格不入。 那三座石塔实在是太老了,老的已经只有青苔的颜色而没有石头本该有的颜色,三奎其实也不知道那是不是青苔,也许是岁月的锈? 三奎还想过是不是应该把其中一座石塔挖开然后把老和尚的骨灰放进去,但他最终还是选择在三座石塔之间的空地上挖一个坑。 正常人死了应该都会埋进土里吧,而不是火化。 三奎听说过有些德高望重的老和尚死了之后火化会有舍利子,但他不想看看什么是舍利子。 他觉得,人死了,再被烧一次,怎么都不是很妥当。 他是觉得那三座石塔太小了,属于石塔之中细高挑的那种,如果是一个正常的死人放进去应该是站着才行,可站着多累啊。 所以他怀疑,石塔里如果也有和尚的话应该都是被火烧过的,这是他动念烧了老和尚的唯一理由,因为他觉得应该尊重一下禅宗的习俗。 虽然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禅宗习俗,都是他自己分析出来的。 三奎抬起手揉了揉小和尚不怎么光的光头,这才注意到小和尚头顶连戒疤都没有。 看来那位不曾放下心中那个小和尚的老和尚,对自己这个小和尚徒弟也有执念,那就是,小和尚不该做和尚。 三奎说:“去,捧一把土放上去。” 小和尚问:“为什么?” 三奎回答:“你师父以后都要睡在那里了,你捧一把土放上去,就算是你给你师父亲手盖上了被子,你是他唯一的亲人,如果不是你太小的话,所有的土都该是你来盖上去。” 小和尚还是不懂,但他蹲下来往新坟上捧土。 三奎说:“跪着捧。” 小和尚依然不懂,但他跪下来往新坟上捧土。 他一下一下的捧,胖乎乎白嫩嫩的小手上都是泥,原本干干净净的指甲缝里也都是,但他还是在努力的吭哧吭哧的捧土。 “够了。” 三奎说。 小和尚说:“不够,土就是我师父的被子,土多,被子就厚。” 三奎还要说什么,阿爷又摇了摇头。 三个大人一个昏迷的大人就在旁边陪着一个小孩儿给新坟添土,小和尚甚至把那个圆鼓鼓的土坟变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土坟,三奎想说多难看,还没说,阿爷先说话了。 阿爷说:“他想弄成什么样就什么样。” 三奎想了想,觉得阿爷是对的。 “我以后是都见不到师父了吗?” 小和尚满脸都是土和汗水,他抬着头问阿爷。 阿爷道:“也不是,兴许哪天做梦的时候就见到了。” 小和尚马上问:“什么时候睡觉?” 阿爷问:“师父一般让你什么时候睡觉?” 小和尚想了想,回答说:“困了的时候。” 阿爷笑,笑的和老和尚一模一样的慈祥,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小和尚才更愿意和年纪最大的阿爷多说话。 阿爷牵着小和尚的手回到前边院子里,从井里打了水给小和尚把手洗干净脸也洗干净。 阿爷说:“那你以后还是困了就睡。” 小和尚使劲儿点了点头。 他们离开寺庙的时候,小和尚一直在回头,他没哭,除了还在昏迷之中的姚三斤之外剩下的三个倒是都想哭。 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小和尚忽然问:“师父醒了会不会想找我?” 阿爷说:“以后你师父,只会在你梦里醒过来。” 小和尚就使劲儿闭上眼睛说:“我困了。” 阿爷想把小和尚抱起来,可是小和尚实在是太重了,三奎把小和尚背起来说:“我背着你睡,等到了前边城里可以租一辆车,你在车上睡过觉吗?没有吧,在车上睡觉可舒服了,摇摇晃晃的。” 小和尚还是使劲儿闭着眼睛说:“我睡着了。” 他们真的在城里租到了马车,为了能让姚三斤稍微舒服一些,他们把马车里铺了几床买来的被子,几个人围坐一圈守着他。 马车朝着楚县那边前行,小和尚在摇摇晃晃之中真的困了,孩子的天性就是困了躺下,他一点儿也不害怕的就在昏迷不醒的姚三斤身边躺下来。 还拉了拉姚三斤的胳膊,把胳膊当成了枕头,没片刻,小和尚就睡着了。 三奎把外衣脱下来盖在小和尚身上,沉默了好一会儿后问:“要不要给他取个名字?” 阿爷想了想好久,也没想好给这个小胖子取什么名字好。 聊着聊着,又聊到了那位老和尚。 三奎说:“老禅师跟我说,几年前有人来找他求药方,说是要治病救人用的,那个人为了让老禅师相信他还特意穿着官服来的。” 他把官服的样子按照老禅师说的描述了一下,车夫随即抬起头。 “是府丞的官服。” 他说:“那就是三年前了。” 三奎摇头:“老禅师只说是几年前,也许他都不记得到底是几年了。” 车夫道:“赵君善是三年前才调任到旧山郡做府丞的,如果是他的话那就是三年前,他之前是在楚县做了九年的县丞。” 三奎问:“那若是赵君善之前的那位府丞呢?” 车夫回答:“死了。” 三奎一愣。 关于案情,他和阿爷知道的肯定没有车夫多。 车夫说:“赵君善在楚县做了九年县丞都没有升迁,从现在已知的线索来推测,是因为他的人缘不好,不懂交际,别说逢迎,就连正常交往都不会。” “如果不是三年多以前旧山郡的府丞病故,一时之间又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也许他依然不能被提拔起来,他依然还会在楚县做县丞。” 三奎道:“所以并不能断定就是赵君善,万一是病了的前任府丞打听到了老禅师会治病所以才找上门的呢?” 车夫想了想,点头:“也有这个可能。” 说到这三人同时安静下来,因为小和尚翻了个身。 三奎伸手把衣服给小和尚盖好,然后在小和尚的眼角看到了晶莹剔透的一滴泪。 三奎想,小和尚应该是见到他师父了醒了吧。 等了一会儿,小和尚睡踏实了之后三人才继续推理案情。 车夫说:“如果是那位已经病故的前任府丞,还是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 三奎已经想到了,他点头道:“你是说要医书。” 车夫道:“正常来说,求诊去的人不会直接要医书。” 三奎再次点头。 “我想知道一件事。” 三奎问车夫道:“那位徐公在江南道这边停留了很久,在整个江南巡视了一年多,而他要代替陛下巡视江南的事,是什么时候定下来的?” 车夫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过高姑娘肯定知道。” 三奎道:“如果是三年多以前定下来的,或是皇帝在三年多前提过,那会不会是徐公在听了之后,就立刻着手安排江南这边的事?” 车夫道:“可谁也不可能控制的了三年后楚县会出现水灾。” 三奎说:“我和阿爷在调查的时候查到过,赵君善做县丞的时候楚县就闹过一次水灾,而且,受灾的也是玉甲村。” 车夫一时之间没有马上反应过来,他下意识的问:“你是怎么考虑的?” 三奎说:“赵君善很清楚玉甲村为什么会遭灾。” 嗡的一声,车夫的脑子里好像炸开了一道闪电。 他忽然间懂了,三奎的思路是他从来都没有过的。 “你是说,徐公勾结的从来都不是旧山郡的府治郑有业,而是赵君善?” 三奎摇了摇头道:“我不确定,我只是胡乱想的,你刚才说,你们来之前姜头已经把郑有业拿下来,那就说明徐公不怕郑有业被拿下,他不怕,是因为郑有业根本不知道这些事。” 车夫的眼神越发明亮起来。 但很快,疑惑再次出现。 “可是理由呢?” 车夫问:“赵君善是夏侯大将军的亲兵出身,如果和徐公合谋陷害大将军总得有个合理的理由吧。” 三奎再次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想到了这些。” 说到这的时候,一直昏迷不醒的姚三斤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嗽的身子多好像要弹起来似的,躺在他胳膊上的小和尚吓了好大一跳,猛的就坐了起来。 “师父吃药,师父我给你去取药。” 小和尚揉着眼睛就要往外跑,被三奎一把抱住。 三奎轻声说:“不是你师父,你师父以后都不会生病了。” 姚三斤咳嗽了好一会儿,被扶起来之后依然还在咳,咳出来了一些血,但他们反而松了口气,因为那血是鲜红鲜红的。 “这是哪儿?” “我怎么了?” “他是谁?” 醒过来之后的姚三斤一连问了三个问题,他看到小和尚的时候明显满脸都是迷茫。 “我们都死了?” 不等有人回答他,他问了第四个问题。 车夫回答:“我们都没死。” 姚三斤又咳嗽起来,喝了一口水之后稍显好了些。 车夫扶着他挨着车厢靠坐,然后把事情经过和他说了一遍,说了三奎给他灌了一肚子的事,也说了老禅师给他喂了一颗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一定很珍贵的药的事。 听完之后姚三斤的脸色却黯然下来,他觉得活着不好。 尤其是听说他吃了那颗老禅师穷尽毕生所学和寻遍天下药材才炼制出一颗的药之后,姚三斤觉得太糟蹋了。 “不糟蹋。” 小和尚声音清脆的说:“我师父说,你快死了,所以给你吃药,你现在没死。” 姚三斤看着小和尚,又开始咳嗽了。 小和尚过来,在他身后轻轻的拍着:“没事的,我师父也经常这样,他说他不怕,也不让我怕。” 姚三斤心里狠狠的疼了一下,他看到小和尚在他身上找到了有关老和尚的熟悉感。 “你叫什么名字?” “为什么你们都问我这个问题,我不知道什么是名字。” “你师父没给你取个名字?” “啊又是一样的,我师父就叫我小徒弟,你不用再问我师父怎么叫我了。” 姚三斤道:“人人都有名字,你也该有一个名字。” 小和尚说:“必须要有吗?” 姚三斤点头:“也不是必须,但有比没有好。” 小和尚一边给他轻轻捶着后背一边说:“那你帮我想一个吧。” 姚三斤想了好久。 “就叫甲寿吧。” 小和尚问:“甲寿是什么意思?” 姚三斤说:“最少,也得活到六十岁的意思。” ...... ...... 【这两章在本卷来说是很重要的两章,我应该好好写,可就赶上我这两天生病了状态很差,希望大家看了还能满意。】 第二百零三章心关 - 天下长宁 - 知白 县一级的牢房看起来确实比郡府一级的牢房要差些。 这是叶无坷的探店经验。 郑有业应该是第一次住牢房单间,这起点也算不错了,毕竟绝大部分人就算有机会住进牢房,也不会直接住单间。 从玉甲村回来之后,叶无坷还是如原来那样,对待郑有业的态度没有丝毫的转变,哪怕郑有业已经转变了。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正在叙述的犯人忽然间就闹了,大声斥责看起来已经走神的官员。 叶无坷把视线从牢间那小小的还有铁栏的窗口收回来,他看向近乎于恼羞成怒的郑有业:“在听,你说。” 郑有业怒道:“你费尽心思的让我开口,现在我愿意开口了你却走神?” 叶无坷轻叹一声。 但他总算是有些认真了。 他说:“第一,我没有费尽心思让你开口,你开口与不开口对三件案子的帮助都不大,所以你招供与不招供的区别仅仅是......态度好就可能免死态度不好就是死或者是怎么死。” 他起身,一边走动一边说道:“第二,你在埋怨我为什么不认真的时候应该反思一下,如果你说的那些东西我感兴趣的话,我何必要去数小窗外飞过了几只雀儿?” 叶无坷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到了门口,他说:“你反思好了就喊人,如果我在的话我就来听听。” 他拉开门就要出去,郑有业急了。 “我知道你想让我说什么!” 郑有业带着些怒气的说道:“你不就是想让我把这一切都说成是我恩师徐公安排的吗?可不是就是不是,徐公在江南道一心筹建江南织造府,就连空饷案都不是徐公有意查出来的。” 叶无坷道:“你现在说的这些话非但不会对我查案有利,甚至是对我个人很不利啊,这些话传到徐公耳朵里,徐公会说我什么?” 他摇了摇头一脸的埋怨和不满:“你这人,为什么要害我。” 说完就走了。 郑有业坐在那气的脸都白了,眼睛往外凸出来仿佛随时能掉到外边是的。 叶无坷的态度让他很愤怒,因为他发现叶无坷不是在用什么计策来刺激他,而是真的没把他当回事,堂堂府治沦为阶下囚了居然还被人看不起,这种愤怒可想而知让人有多难受。 叶无坷当然没有那么多心思在郑有业身上,从郑有业随随便便就被人抛弃来看就能轻而易举的判断出这个人有多不重要。 郑有业落网唯一的理由,也仅仅是徐公希望他落网。 叶无坷一再提醒郑有业说他悟性不够好,可郑有业唯一悟到的就是徐公可能要把他当弃子了。 可叶无坷的暗示是想让郑有业反思一下,是不是徐公曾经给过他什么暗示但因为他悟性不够而没能理解? 如果郑有业悟到了这一层,那可能对大局来说还有所帮助。 如果郑有业是个能担当大任的,徐公不可能随随便便把他扔了。 走出牢间叶无坷直接去了县衙后院,姚三斤他们昨日回来之后就在后院修养。 阿爷被叶无坷一顿痛批,这个老人家坐在角落处低着头的样子有让人有些于心不忍,但叶无坷知道他都是装的,再有下次老人家还是会偷跑出去。 叶无坷一进门就看到那个被取名甲寿的小和尚正在给姚三斤轻轻拍着后背,姚三斤虽然看起来恢复了一些可咳嗽好像要落下病根了。 车夫不在,车夫已经赶去旧山郡姑桃城,将他们的发现告知高清澄。 三奎和阿爷都在屋子里,一见到叶无坷进门,阿爷犯了错的小孩子一样就站起来,脸上堆起尬笑。 “装!” 叶无坷瞥了他一眼,阿爷不装了,哼了一声坐下:“没完没了,都说下次不会了。” 三奎连连点头:“相信阿爷,他说不会就肯定不会。” 叶无坷看三奎,三奎的脸上也堆起尬笑。 “那个镇子。” 叶无坷说:“我已经安排廷尉请求旧山郡驻扎的战兵去抓人了。” 他只说了那个镇子,并没有明确说是金善上藏身的那个镇子。 如果不是敏感的人感受不到叶无坷这无时无刻又小心翼翼的不想伤害别人的善念,姚三斤却是个敏感的人。 有些时候你看起来的大大咧咧,什么都不计较,总是乐呵呵的那个人,可能内心敏感的远超正常人。 他乐呵呵的,只是不想摆个臭脸,他不计较,也是因为不想伤害别人。 所以姚三斤会主动提到那个名字。 姚三斤说:“金善上应该也只是被利用了,他对这个案子的真相也未必知道多少。” 叶无坷道:“这个案子里每个环节的人对案子本身都不是那么了解,那个镇子里的人肯定有不少人就是医圣门的人,但他们不会知道太多,就好像被灭口的玉甲村百姓一样,他们只知道他们配合赵君善吃空饷,其他事一概不知。” 姚三斤道:“那个镇子里的人没有被灭口,是因为到了他们该被我们发现的时候。” 叶无坷点头。 在和高清澄分开查案之前叶无坷就说过,接下来要顺利暴露出来的可能就是渭川郡的莲叶禅宗,也就是旧山郡的医圣门。 顺理成章。 如果不是阿爷和三奎发现了金善上所在的那个镇子,不久之后廷尉府的人也会查到,事实上,江盛带着人查医圣门的人比三奎和阿爷没慢多久。 “有个人在推着事情往前走。” 叶无坷道:“但不是那位远在长安城里的徐公。” “不是他?” 姚三斤皱眉。 片刻之后就悟了:“想片叶不沾身的徐公,又怎么可能亲自推着事情走。” 他看向叶无坷:“那下一步只是等着?” 叶无坷道:“高姑娘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赵君善始终不开口。” 姚三斤问:“赵君善和郑有业他们,有什么区别吗?” 叶无坷道:“区别就在于,有人将他们看做是两大派系之中的人,哪怕他们的地位相对于这两大派系来说,微不足道。” 姚三斤瞬间就理解了,他也不知之前没有想到过,只是忘了。 往小了说,赵君善和郑有业代表的,是夏侯琢和徐绩,往大了说,赵君善和郑有业代表的,是武将与文臣。 “我想离开一下,去一个有点远的地方。” 叶无坷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姚三斤问:“你是钦差,奉旨查案,你要离开是大不妥,若被人知道了就会以此来参奏你。” 叶无坷说:“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陛下之所以让我这个愣头青来查这么大的案子,并非是因为我能力就比别人强多少,而是因为这个世上总是需要一些愣头青。” 他看向阿爷:“最近哪儿也不要去了,就在楚县等我回来,我昼夜兼程的赶路,往返最多两个月。” “两个月!” 阿爷眼睛都瞪大了。 查案的钦差要离开两个月,这事传扬出去确实足够让人以此来大书特书了。 “查案未必是要在案发的地方。” 叶无坷道:“想办法瞒着吧,瞒多久是多久。” 他拉开屋门的时候看向三奎:“三奎哥,还是得你来看着阿爷。” 三奎道:“这次肯定不会带着阿爷乱跑了。” 叶无坷笑了笑,拉门而出。 “别告诉高姑娘。” 没有人知道叶无坷去了哪儿,他就这么毫无征兆也毫无人性的走了。 这案件查到这位置叶无坷好像失去了兴趣,他已经不想追寻幕后主使到底是谁了。 他不负责任的走了,把一堆事留给了其他人,所有人都只能装作他还在的样子,按部就班的去顺着已经发现的线索查。 不久之后他们从那个镇子抓获了一批人,不出意外,这些人也确实不知道什么太多真相,他们甚至以成为医圣门的人而引以为傲。 他们没有人承认玉甲村的屠村案与他们有关,他们也没有因为加入医圣门而敛财。 他们甚至有着远大的志向,他们要成为一群游走在人间的医圣。 莲叶禅宗是以敛财为目的,医圣门却以救人为目的,这两个宗门,根本就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如果非要说有个什么相似的地方,那就是他们都不知道谁是他们的领袖。 莲叶禅宗的人不知道神座是谁,所以更不知道宗主是谁,医圣门的人也不知道门主是谁。 姚三斤推测,莲叶禅宗的神座可能就是金善上,也就是那个从渭川郡逃离的高川明,然而在金善上死了之后局面也就成了死无对证。 十几天之后,廷尉府的人又有了很大的进展,不过这进展不是来自外边,是来自廷尉府内部。 被叶无坷直接免去了百办官职的丘塽,招供了。 他说他一开始就在玉甲村发现了那些脚印,发现了玉甲村的百姓可能勾结赵君善吃空饷的事,但他没有写下来,是因为他很敬重赵君善。 所以丘塽的问题也一定不是他自己的问题,因为不是他抹掉玉甲村的痕迹而是一伙神秘人,那就足以说明丘塽也和别人有所勾结,但这个人坑了丘塽,没有马上就把痕迹抹掉了,而是故意等着叶无坷到了才一把火烧了玉甲村。 这个巨大的进展,其实是个随时都可能爆开的天雷。 廷尉府的百办竟然帮忙隐藏真相,这消息如果传出去对于廷尉府的声望来说绝对是巨大打击。 渭川郡和旧山郡虽然远隔千里,可是接连两位府丞出事,矛头,直指当初的功勋战兵。 廷尉府的人帮忙隐藏真相则会让百姓们都明白过来,那些曾经一起当过兵的人是会互相勾结互相帮忙的,这件事才最可怕,因为只要证实了,朝堂里马上就会风起云涌。 接下来要面临的可能就是在大宁之内的排查,进而带来更大的问题,那些曾为同袍的人,会不会都因为坚不可摧的同袍情义而扰乱律法公正。 将近一个月,赵君善还是一言不发。 他确实是个硬汉,廷尉府该用的手段都用了,他始终不开口,他更像是在等着廷尉府把他折磨死算了。 而也是在这个时候,穿着一身普通百姓衣服,戴着个斗笠,背着个竹筐,风尘仆仆的叶无坷出现在长安城外,他抬起头看了看面前这座巍峨如山的巨大城池,像是一座巨大到让人窒息的谁都过不去的关。 心关。 ...... ...... 【真的是太难受了,今天开始咳嗽,涕如泉涌。】 第二百零四章闭口死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不希望高清澄留在楚县,是因为他担心出现会发现更多血腥狠厉的事。 高清澄不希望叶无坷去姑桃城,是因为她知道有一关对于叶无坷这样单纯的人来说极难过去,是为,问心。 赵君善,就是卡在心关上的那个人。 自始至终赵君善都没有开口,他不否认自己吃空饷也不承认,他不否认自己和屠村案有关也不承认,好像从被关起来的那天开始他就已经把自己当个死人了,他只是在安安静静的等死。 他和郑有业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一个什么都想说但不是本案关键,一个什么都不说却是最关键的那个人。 “你不说,是因为你知道你一旦说了些什么就会牵连到你不想牵连到的人。” 高清澄不像是在和赵君善说话,而像是在和那个守着赵君善心关的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心里那一关,大多时候都和良知有关。 “我查过了丘塽,想查出来确实不容易。” 高清澄语气很平静的说道:“我一开始以为他纵然不是夏侯大将军帐下的亲兵,也该是夏侯大将军带过的兵,不然的话,他身为廷尉府百办不可能那么偏袒你。” “可他不是,他是跟着澹台大将军的人,先去了西疆,在西疆待了十年因为受伤而不得不离开边军,后来被调入廷尉府,也是澹台大将军亲自举荐。” “你和他没有过多交集,他念着同袍情义也不该如此漏洞百出的想为你遮掩,在过去十年间,丘塽并不是没有办过涉及战兵的案子,他没有任何徇私之举。” “我只好再往前查,一直查到了当年陛下还没有离开冀州的时候,最终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于是我再次提审了丘塽,他也终于承认了你们之间关系并非寻常。” “立国之前征战太多,死伤无数,许多队伍都是打没了又重建,或是合并,许多人都查不到最初的来历,包括丘塽,他其实是当初在代州边关的楚国边军。” 高清澄说到这的时候,赵君善总算是有了些反应。 这个已经经受过不少刑讯手段的中年男人,眼神里出现了一种很复杂的意味。 “当初黑武人南下,代州边关的楚军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是陛下带着大宁战兵支援过去,而你就是在那个时候成了丘塽的救命恩人。” 赵君善终于开口:“那个时候活下来的人,谁不是谁的救命恩人?” 他说完这句话再次闭上眼睛,似乎是再也不愿意提及那个时候。 那天代州城墙上,赵君善挣扎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时候,又被一击重击打在额头上,他只看到有人挥拳朝他打过来,他下意识的挥刀乱砍。 等他冷静下来的时候才发现,那是一条胳膊,一条自己人的胳膊,可已经不知道是谁的胳膊了。 那条断开的胳膊砸在他脸上又被他劈了一刀,胳膊的主人应该就在不远处可就是找不着。 当他缓过神来的时候,高高大大魁梧如熊的黑武人一刀朝着他劈砍下来,他来不及躲闪只能往前冲,抱着黑武人的腰撞在城墙上。 黑武人用手肘一下一下的砸着他的后背,赵君善没有坚持多久就倒了下去。 黑武人狞笑着一把抓住他头发,然后准备用弯刀将他的头颅割下来,弯刀的刀锋已经在他脖子上切开血口的时候,一支弩箭飞进了那黑武人的眼窝。 挣扎出来的赵君善一把将黑武人从城墙上推了下去,他起身后也没有看到是谁救了他。 他只看到一名身穿宁军战服的汉子被黑武人开膛破肚肠子都流了一地,可就是还能一口咬在黑武人的脖子上不撒嘴,黑武人疼的连踢带打,血从黑武人的脖子里喷涌着,顺着宁军战兵的嘴往外淌。 赵君善扑过去一刀将那黑武人的后脑壳劈开,黏糊糊的脑浆在他眼前流出来。 下一息,赵君善被一个黑武人抱着腰摔在地上,那个浑身是血也没了兵器的黑武人死死的掐住他脖子,赵君善的横刀太长了没法捅,他在地上摸索到一根断了的枪杆,狠狠的一下一下戳进黑武人后腰。 再站起来的时候,他看到有更多的黑武人上了城墙,一个浑身都被血液泡透了连头发里都在往外淌血的宁军战兵抱着一个黑武人的腰就直接跳了下去:“我叫王勇敢!我-操-你们黑武人的祖宗!” “我叫丘塽!” 下一个宁军士兵也扑了上来,将手中的长枪横着用,发了疯的推着四五个黑武人往城墙下挤。 “老子死了不亏!” 推着几个黑武人要同归于尽的丘塽眼睛都是血红血红的,不管黑武人在他后背上砍了几刀他都没有松下来那口气。 “我-操-你们妈!” 赵君善飞奔过去,双脚离地而起踹在那根横着的长枪上,一脚将已经退到城墙边缘处的四五个黑武人都给踹到了城墙下。 其中一个黑武人在掉下去之前一把薅住了丘塽满是血的头发,赵君善捡起来一把弯刀,一刀将黑武人的胳膊斩断,那个黑武人哀嚎着从高高的城墙上坠落。 云梯又搭上来了一架,一个魁梧的黑武将军跳下来,一刀就奔着赵君善的脖子砍过来,可就在这时候有一杆长槊从赵君善身边如龙一样刺出,将那黑武将军捅穿心口之后还把人直接捅到了城墙下边去。 夏侯琢用长槊将那架云梯支起来往外捅:“都给我死!” 爬着不少黑武人的云梯被夏侯琢直接捅翻,后边补上来的弓箭手朝着下边疯狂放箭,黑武人一层一层的死去,宁军的弓箭手也一个一个的倒下。 到天黑的时候黑武人的攻势再一次被打退了,靠坐在城墙上大口大口喘息的赵君善眼前出现了一片黑影,遮住了本就残存在人间的阳光,他抬头看,是一个穿着宁军战兵服饰的家伙,递给他一个水壶。 “兄弟,谢谢你救了我的命,我叫丘塽!” “我叫赵君善。” 两个血糊糊的人对视一眼,然后大声笑了出来。 “又活了一天!” 丘塽手扶着城墙看向城外大声嘶吼:“老子又活了一天!” 此时此刻,在刑房里,赵君善缓缓的睁开眼睛,自言自语的重复着那句话:“那个时候,谁不是谁的救命恩人?” 高清澄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痛到骨子里的悲伤,可是她还必须咬着牙撑着不能与其共情。 因为,这不是那个时候了。 若是高清澄生在那个时代,谁为难如赵君善丘塽这样的人,以她性格,可能是第一个上去开干的人。 可现在这个时代,不一样了。 如果与赵君善共情,那高清澄所代表的廷尉府就必然会导致公正崩塌,如丘塽一样,造成的后果就难以想象。 “我知道你也为难。” 赵君善忽然对高清澄说道:“这多不公平,跟着大将军的时候他说过这样一句话......他说这个世上的一切苦难为难的都是心存善良的人......大概是如你一样的善良人。” “你知道我有罪,你也知道我有功,如果是发自本心,我这样的人犯了罪会得到很多很多人的同情,所以执法者就该是铁石心肠才对,可是啊,愿意维护法纪公正的都是心存善良和正义的人,铁石心肠的,又有几个是好人?” “执法者的铁石心肠和作恶者的铁石心肠看起来是多像,前者是装的后者是真的,咬牙切齿的维持公正的执法者装作铁石心肠的时候难受的是自己,作恶者咬牙切齿的时候难受的是别人。”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赵君善似乎也比之前变得稍显放松。 高清澄没有问他,既然你懂得这么多为什么你又不愿意说出真相? “就让我这么死吧。” 赵君善看向高清澄,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哀求,很淡,但很直接。 “求你了。” 高清澄没有回应。 良久之后,高清澄才开口道:“刚才你说,我知道你有功也知道你有罪,这句话其实就证明你认罪了,可在律法上来说,这样还不够。” “你说善良的人会因为铁石心肠而难受这不假,尤其是面对值得同情的罪犯更难受,可若没有我们这样再难受也咬着牙坚持着的人,那些遵纪守法且无辜的人怎么活?” 高清澄道:“上次你见过的叶无坷说过......查案的人最怕的就是查着查着开始剜自己的心,越查清楚剜的就越重,如果把世上的规矩翻转过来,越坏的人越该做执法者,而法就是谁不坏就处置谁,那一定不会有执法者会在处置犯法者的时候会感觉到剜心之痛。” 她看向赵君善的眼睛:“那样的世道就不会为难心善者了,因为没有心善者了......我不想剜你的心只是必须要问一句......你在乎的大姐,你的两个弟弟,他们能在那样的世道活下去吗?” 赵君善恢复了平静,他注视着高清澄的眼睛说道:“道理上的事就不要多和我说了,跟将死之人讲道理也很没有意思,我听不进去你是在浪费时间,我听进去了你还是在浪费时间。” 他看向牢间那个小小的窗口。 “其实你们廷尉府的人真的挺难,你们见过的人心就没几个是好的,可你们还得让自己的心是好的......替我和丘塽说一声,我连累他了,但我没什么可道歉的,我从始至终也没想连累他,更没想让他帮我遮掩。” 说到这赵君善闭上眼睛,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做一个闭口死的人,你应该也满意才对。” 高清澄起身,她走到牢间门口的时候回望赵君善。 “这一关没人能过去,只要是个人,这一关又必须过去,只要廷尉府干的还是这种差事......没有胜负是什么没有胜负的事,问心局可以没有输赢,问心局也从来都不会有谁绝对输有谁绝对赢,可一定会有对错。” 她说:“这句话送给你了,叶无坷说的。” 说到这她忽然间想到了,加快脚步往外走:“聂惑,准备快马,我要回长安!” 第二百零五章挺苦的 - 天下长宁 - 知白 长安城的夜景好像就没有不漂亮的时候,四季不同,四季皆美,变着花样的取悦人间。 有一个看起来只是喜欢人间的少年已经站在路边很久,他一直都在看着过来过往的人,看老者,看少年,看过去,看未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安城的城墙足够高,所以城里的人好像不记得有过什么鬼哭狼嚎的大风天气。 又或者是因为长安城内的气死风灯足够能气死风,所以风就懒得再来。 一直看到大街上没有什么行人了,少年才迈步从暗影处走出来。 他一直站在那,却好像没有一丝气息,巡城的武侯已经过去了一波又一波,就是没人发现他一直站在那棵树后边。 穿过街,走过巷,少年的身影像是被黑暗吞噬,又像是化身利刃给了黑暗一刀。 在这条巷子最深处有个身穿白衣的家伙站在那等他,好像他是爱极了这白色似的,从来没有见过他穿其他颜色的衣服,哪怕是他混入黑暗也依然一身素白。 见叶无坷到了,白衣年轻人回头看了看他身后的院子。 “为什么要找我帮你?” 束休问叶无坷。 叶无坷理所当然的回答说:“找人当然要找信得过的人。” 束休因为这句话而愣住,他不认为自己和叶无坷之间有什么深厚的感情,所以当叶无坷回到长安后找到他的那一刻,他觉得叶无坷是来找他挑战的。 束休悄悄的也用力的调整了一下呼吸,他实在是太怕被叶无坷发现他因为这句话而有些情绪上的起伏。 “你这样说话没有什么意义,我不喜欢你就是不.......” 束休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叶无坷已经从他身边走过,还很不见外的拍了拍他肩膀说了一声:“知道了,闭嘴吧。” 束休怔住,真想给叶无坷一脚,可是当叶无坷走进那个不起眼的民宅之后,他竟是控制不住自己微微笑了笑。 然后他惊觉这太可怕了,可怕的让他想转身就走。 可好奇心趋势之下他还是跟着叶无坷走进这个不起眼的民宅,他想看看叶无坷到底要耍什么花样。 一如既往。 两兄弟睡在厢房里,大姐住在正屋。 睡在厢房的赵君慈和赵君和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以束休的手段让这样两个平凡的人沉沉的睡上一会儿并不是多难的事。 叶无坷走到正屋门口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个身上依然绑着绳索蜷缩在角落里好像也睡熟了的赵家大姐。 叶无坷没有急着把人叫醒,又或者他早已看穿了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是在装睡。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包了里三层外三层,从里边取出来那颗高清澄给他的高粱饴,他把糖放在大姐手边,然后在进门的门槛上坐下来,然后吐出一口胸腹之中的浊气。 一路从旧山郡赶回长安城,他像是一阵风一道闪电又像是一场追思。 追思很快,快到当追思结束的时候忘记马上就来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可怜女人睁开了眼睛,看着叶无坷的时候眼神里充满了凶狠,毫不遮掩的凶狠。 似乎她早早就想到了,当她再次看到这个少年的时候噩梦厄运也会随之而来。 “很辛苦吧。” 叶无坷问。 赵家大姐缓缓的坐起来,没有以往那种疯疯癫癫的样子,看起来她和一个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尤其是当她自己把绑在身上的绳索都解开的时候。 “你应该想到了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只是怀疑,我第二次来见你的时候便是带着答案来的。” 叶无坷的声音之中有一种在他身后的束休理解不了的伤感,但束休确定那是他讨厌的东西。 他讨厌这个世上一切轻而易举就能被左右的情感,比如喜欢,比如厌恶,比如快乐,比如悲伤。 他更厌恶叶无坷,因为他在刚才被叶无坷拍过肩膀之后忽然醒悟,那个家伙,好像是个魔鬼一样看穿了他的厌恶实则是恐惧。 赵家大姐解开绳索之后就离开那个角落,她落落大方的走到客厅的主位上坐下来,整理了自己的衣服,还抬手理顺了自己的头发。 她问:“我弟弟死了?” 叶无坷摇头:“那么大的罪,不会死的那么快。” 赵家大姐深吸一口气,然后指了指厢房那边:“君慈与君和什么都不知道。” 叶无坷点头:“赵君善说过了。” 赵家大姐眼神飘忽了一下,她心里依然在怀疑,可是她也知道,当叶无坷再次出现的时候她就没法再隐藏什么了。 她的弱点太大了,且是两个。 哪怕她依然在怀疑叶无坷根本没有让她弟弟赵君善承认罪行,可只要叶无坷去把赵君慈与赵君和叫醒,当着她的面质问,她一定会露出破绽。 所以她一直都在害怕叶无坷回来,一直都在害怕那个明明看起来那么善良的少年带着刺痛一切的真相回来。 赵家大姐说:“你不用诓骗我,君善是不会乱说话的,这个世上没有谁能够吓住他,也没有谁能够逼迫他,你只是怀疑,而我只是害怕让君慈和君和听到,我可以死,现在就可以。” 叶无坷点了点头:“你的弟弟你当然很了解,你说的没错,没有人能吓住他也没有人能逼迫他,那他自己的良心呢?” 赵家大姐的表情明显变了变。 叶无坷道:“你是真的太了解赵君善了,你知道我说的良心指的是什么。” 赵姐大姐却摇头道:“我不知道,我还是那句话,我随时可以死,但我不会告诉你什么,我和君善是那么相似,从小就相似。” 叶无坷道:“因为他自己做下的恶而牵连了当初与他生死与共的同袍兄弟,下一步就要牵连到对他有更大恩情的大将军,我不知道如果良心连这一步都过得去,还算不算人。” 大姐的脸色又变了变。 是啊,她是那么了解她的弟弟,赵君善的弱点也太明显了,就和她的弱点明显是一样的。 “我不是来让你相信我说的话,没有必要。” 叶无坷说:“因为赵君善已经招供了,所以我何必再来诓骗你?我一旦问你脏银在哪儿,你马上就能确定我在骗你,可我已经知道了脏银就藏在九里台南边江边什么地方,位置准确的就像我知道你身上一直藏着一颗毒药一样准确。” 赵家大姐的脸色猛然就白了,如果说刚才脸色的变化还很细微,那此时此刻的变脸,比蜀中变脸还要快还要明显。 她像是一瞬间被抽空了生机,上一息还能端庄的坐在那这一息就颓然的靠在椅背上。 她无助,可怜,就连一直自诩人间人的束休都有些同情这个女人。 而叶无坷这个恶魔,还在说着刺痛她的话。 “赵君善在廷尉府的档案里没有记着他有一个姐姐,他说他的姐姐已经死了,那个时候他应该想过亲手杀了你吧,他不想看着你再受罪了。” 赵家大姐的泪水,根本就控制不住的从眼角流了下来。 “他想动手杀你的时候,终究还是下不去手。” 叶无坷没有看着赵家大姐的眼睛说话,如果他想逼问出真相,他更应该直视着赵家大姐的眼睛,给她更大的压迫。 可他没有,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低着头看着地面。 “不要再说了!” 赵家大姐站起来,语气带着些哀求的对叶无坷说道:“带我去见君善,临死之前我想见见他。” 叶无坷起身:“我去把君慈和君和叫醒,就说我找到能治你的郎中了。” 赵家大姐肩膀颤了颤,然后点了点头:“好。” 她抬起手擦去泪水,然后回到那个角落里蜷缩着躺好。 叶无坷转身的时候身子弯了一下,他看起来没有任何表情上的变化,可束休一眼就看出来,叶无坷的心口在疼。 “你明明做不了那种恶人,为什么非要自己回来?” 他问,带着怒气的问。 叶无坷回答道:“不是我回来就是高姑娘回来,是我还好些,比她回来好些。” 束休一把攥住叶无坷的衣服:“你知不知道我最烦你这种滥好人?为了让别人心里好受点什么脏活累活都自己干!” 叶无坷看向束休:“你不是?” 束休刚要否认,叶无坷声音很轻的说道:“你说过,我会苟且的活着,你而终将不朽......你想把你那条命拼死在外边,为家里换回一个清清白白。” 束休攥着叶无坷衣服的手僵硬住,脸色变得和赵家大姐一样白。 叶无坷轻轻挣脱。 “你说你最烦滥好人......” 叶无坷撇嘴道:“我自己都挺烦的,可是改不了。” 他走向厢房,一边走一边说道:“你现在已经差不多清楚了到底怎么回事,可那两兄弟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努力的活成了他们大哥的样子,所以你最好还是别那么吓人,我们是来报喜的,不是来报忧的,和善点儿。” 束休扭过头:“我不会!” 叶无坷推开厢房的门进去,不多时,揉着睡眼但明显兴奋着的赵君慈和赵君和就跟着叶无坷出来了,两个人还是和在九里台的时候一样,都是用两个小竹凳当拐杖撑着自己走。 当束休看到他们两个的时候眼神闪躲,明明刚才就已经在初见的那一刻被刺痛了一下,此时再看,依然刺痛。 他别别扭扭的很笨拙的挤出个笑脸,他自己清楚这笑有多难看。 “恭喜。” 束休说。 只说了两个字他就把头扭过去,不敢再看那两兄弟热烈真诚且兴奋激动的眼睛。 “大姐!” “大姐真的能治好吗?” 一个月后,旧山郡,廷尉府分衙。 叶无坷扶着赵家大姐走到牢间门口,当赵家大姐和赵君善对视的那一刻,两个人就知道,他们被一个善良的人给骗了。 赵君善从大姐的眼神里看到的生离死别的悲伤和久别重逢的激动,而大姐在赵君善的眼神里看到了震惊和不解。 下一息,他们两个同时怒视叶无坷。 叶无坷将牢间的门轻轻关上,似乎无视了那姐弟二人眼神里的凶狠。 也是在这个时候,那个追到半路又猜测叶无坷已经回来的少女急匆匆的跑到院门口。 她看着叶无坷,叶无坷看着她。 屋子里,赵家大姐先是苦涩的笑了笑,然后小心翼翼的从口袋里取出来那颗好像已经要坏了的高粱饴,放在了弟弟的手心里。 挺苦的,吃颗甜的吧。 ...... ...... 【今天有三更,但第三更是为盟主左亻加更,因为这三更真的是以半废之躯拼出来的。】 第二百零六章罪恶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为什么突然决定回长安?” “其实早就在想了,只是没有佐证就不敢去伤到赵君慈和赵君和,不管他们的大哥和大姐做了些什么,他们两个不应该过的更惨。” 叶无坷蹲在墙角,几次想去触摸腰间的酒壶几次都忍住了。 这次南下带给叶无坷的没有任何喜悦可言,甚至即将破解真相的他连成就感都没有。 “有人故意引诱我们去见了赵君慈和赵君和,那个人是在推着案件走。” 叶无坷看向高清澄说道:“每一件事都不会无缘无故的发生,推着案件走的人就是想让我们见见赵君善的家人,尤其是,想让我见见那位赵家大姐,但当时我忽略了,没去想赵家大姐身上是不是有一颗毒药。” 他说:“三奎和阿爷他们去了那个寺庙求见老禅师,老禅师当时有一句话三奎如实转告给我,老禅师说......几年前有个做官的人来找他求药,救自己也救众生。” 当时三奎那么聪明的人,因为情绪上的巨大震荡都忽略了其中最关键的三个字。 “救自己。” 高清澄轻轻说出这三个字。 “三年前,调任旧山郡府丞的赵君善知道自己身体出现了很大问题。” 叶无坷说:“所以他开始害怕,害怕他走了之后他的大姐和他的两个弟弟可怎么活。” 高清澄抬起头看向天空,眼神有些飘忽。 除了赵君善病重的事她没想到之外,其他的事她都已经想到了。 “所以在九里台那些人服毒自杀,就是为了让我们发现另外一件事。” 高清澄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不仅仅是想让我们去见赵家大姐,还要让我们看到莲叶禅宗所用的毒药与蜀中唐门关联密切。” 叶无坷点头道:“所以姚大档就一定会放弃跟着队伍走,他会跟着我们去查一查那个用毒的人是谁,其实在那时候,姚大档已经猜到会是谁了。” 高清澄接话道:“推着案件走的人就算定了,姚大档会找到金善上会除掉金善上,因为姚大档必须守护着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唐门其他人,他别无选择。” 叶无坷道:“金善上一死,到底是不是徐公派人暗中接触过他就没法再证实了,甚至我们只能靠推测知道,金善上就是那个假扮渭川郡府丞孙素的人。” 高清澄道:“唯一知道莲叶禅宗真相的人就是金善上,可他在死之前又绝对不会说出这些秘密。” 叶无坷说:“三奎哥在回来的路上推测过,徐公派人勾结的根本就不是郑有业而是赵君善,金善上就是这个两者之间的联络人,但现在无法证明什么了。” “案件要清楚了,可这一场问心局才刚开始。” 高清澄也总算是彻彻底底的想明白,徐绩摆在陛下面前的问题到底是什么。 我那令人敬仰的陛下啊,你一向公正严明。 那么臣就想问问你,廷尉府的一位百办因为同袍情义而为犯臣赵君善遮掩案情,这样的廷尉府,真的代表着绝对的律法公正吗? 臣想问问,同样是出身战兵的孙素和赵君善都是因为贪财而犯案,而且还都是大将军下后者的亲兵,他们贪下来的银子真的和夏侯琢无关吗? 臣想问问,普天之下那些出身战兵的人放到地方做官真的只有孙素和赵君善两个人贪赃枉法吗? 臣想问问,当年陛下同意了曹猎的请求不杀唐门的人,是对了还是错了呢? 这些想问,基于真相。 “我去吧。” 叶无坷起身道:“中午要不吃饺子?你去包,我去问,问完之后,大概正好能吃。” 高清澄道:“问案你不如我,包饺子我不如你,何必颠倒?” 叶无坷笑:“男人说话,女人最好是听。” 高清澄眼睛眯起来,叶无坷拍了拍胸口:“陛下要看的,何尝不是我会不会守住对错那道线?” 高清澄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叶无坷推门而入的时候,那颗好像已经要坏了的高粱饴还摆在赵君善面前,赵家大姐安安静静的站在旁边,赵君善低着头沉默不语。 见叶无坷进门,赵家大姐的眼神里却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凶狠和仇视。 她第一句话问叶无坷的是:“能瞒得住吗?” 叶无坷的回答是:“我尽力。” 赵家大姐使劲儿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之前还对叶无坷恨之入骨的这个可怜女人,此时觉得自己能信任的也是她恨之入骨的这个人。 “我会告诉他们,在南疆大海之外有一位云游的老医仙,赵君善辞官不做,带着你去了南海之外。” 叶无坷道:“很拙劣的谎话,但我的话他们应该会信。” 赵君善此时抬头道:“可朝廷会发公告,用不了多久我的案子就会天下皆知。” 叶无坷狠狠的瞪过去一眼:“要不你想一个?” 赵君善再次低下头。 叶无坷道:“我有个已经故去的朋友曾是栖山禅院的堂头大和尚,这次南下我还有一件事要办就是把他的骨灰送回禅院,我的师父已经先去了,我会派人把君慈和君和接过去,让他们以后留在禅院为僧人们做饭,现在的栖山禅院是一个颇为封闭的地方,不问世事。” 赵君慈张了张嘴,想说一声谢谢可没能说的出口,也不知道是因为负罪感,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谢谢。” 这一声谢谢,是赵家大姐说的。 “我来说吧。” 大姐抬起手理了理垂下来的发丝,哪怕岁月斑驳,现在依然还能看得出来,她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一个有着差不多可以称之为倾城倾国美貌的女人。 “我没有装疯,只是断断续续的好与坏。” 大姐说:“十二年前定居九里台的时候,根本没想过会发生这么多事,后来九年的平静生活,我已经好了许多,犯病的次数越来越少,君慈和君和都很开心,他们甚至觉得,我可能以后都不会再犯病了。” “三年多前,君善偷偷回来了一次,他告诉我说他可能活不了多久了,他说他放心不下我,放心不下君慈君和。” “两个弟弟始终都拿大哥做榜样,他们虽然身体上残废了,可他们努力的学着大哥的样子做人,能自己做到的事就不会去求别人,能开心活着就不怨天尤人。” “正因为如此,君善担心如果他走了的话,没有了他的俸禄,我与君慈君和的日子根本过不下去,所以他打算铤而走险。” 叶无坷问:“那是在赵君善去那座庙里求见老禅师之前还是之后?” 大姐看向赵君慈,赵君善点头回答:“之前。” 赵君善示意有他来说。 “我吃空饷的第一年就被人发现了,那个人自称叫高川明。” 他看向叶无坷道:“他找到我,说他可以帮我看病,还告诉我说在什么地方有一个隐居的老和尚医术通神,那个时候的我已经疯了,我只想活着。” “我赶去求见老禅师,他给我诊治之后开了方子,我按照他的方子吃药,身体一日比一日好......可是那个时候,我已经没法收手了。” 叶无坷明明早就已经猜到了会是这样,可他还是忍不住的怒火上涌。 “高川明说,吃空饷其实很危险,不如想个别的什么法子敛财,我问他是什么,他说可以利用医术发展教众,靠教众敛财之后,还能帮到更多的人。” “我问他想帮谁,他说他的长兄也是一位曾经跟着陛下打江山的老兵,后来残废了,人生在世的最后几年极为凄惨,他说有太多这样的人需要帮助,我......答应了。” 叶无坷问道:“所以第一年往渭川郡钱庄归众义那个名号下存款三千两的,就是你。” 赵君善点头:“是我。” 他说:“高川明说不能在距离很近的地方存入钱庄,太容易暴露,他还说他与渭川郡的府丞孙素谈好了,这件事孙素可以帮忙。” 叶无坷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赵君善继续说道:“第一年存入三千两之后,高川明就说暂时不要再存进去了,钱庄也不是很稳妥,他让我把现银找地方藏好,于是我又偷偷回了一次九里台。” 他说到这的时候满眼都是愧疚的看向大姐,大姐则是满眼都是心疼的看着他。 “大姐帮了我,没有人去想不敢到水边的大姐会跑去那边把银子藏好,那些银子都是留给君慈和君和的,我们两个都走了之后他们俩总得能好好活下去。” 叶无坷看向他问道:“你们两个都走了之后,他们两个又该怎么相信那么大一笔银子是干干净净的?他们两个又怎么会相信,他们引以为傲且努力去追随去学习的大哥是个贪官污吏?” 赵君善低下头,没有回答。 叶无坷问道:“高川明从第二年开始就去了渭川郡那边,在那边开始暗中发展莲叶禅宗?而你,则在旧山郡发展医圣门?” 赵君善点头:“是.......但是他说过,莲叶禅宗真正的主人不是他,而是一个与我们有同样志向的人,目的只是让那些曾经为大宁立国流过血受过伤的老兵们都更好的活着。” 他看向叶无坷道:“这几年银子的最大用处,就是这样!” 叶无坷怒道:“用到这些银子的时候,你们还要说是大将军夏侯琢在帮助他们?!等到这个案子被人查出来之后,终究会查到脏银去向,而那么多拿了你们银子的老兵,就不得不证实银子是夏侯大将军给他们!” 赵君善猛的抬头看向叶无坷:“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叶无坷道:“后来你想到了,所以你一言不发?” 赵君善再次低下头:“我这样死了很好,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药了,我也快死了,一切都是我做的,和大将军没有任何关系,我死了,便没人能冤枉大将军了。” 叶无坷道:“你说出来,难道不更能证明大将军无错?” 赵君善的头低的更低了些:“我......曾让高川明给大将军送过一封信,告诉大将军说,我们这些老兵也在做他一直做的那些事,照顾老弱同袍。” 叶无坷的眼睛骤然睁大。 原来这才是徐公非常希望空饷案和屠村案越闹越大,甚至不惜再加上一个杀官案来促成舆情爆发的真正缘故。 “屠村案,是高川明下的手?” 叶无坷在这个时候,唯一希望的,就是自己在面前这个曾经善良且坚守本心多年的老兵身上,不要再看到什么更大的罪恶了。 “是我。” 赵君善脸色凄惨:“是我杀的。” 第二百零七章干干净净么?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差不多可以确定屠村案和别人无关,从他猜到了徐公要把一些丑陋阴暗的东西摆在陛下面前开始他就确定了。 可是当他从赵君善嘴里得到答案的那一刻,他还是忍不住冲过去一拳轰在赵君善的下巴上。 少年怒火,可杀人,可焚世。 赵君善被打飞出去很远,跌倒在地上的时候一时之间都站不起来。 赵家大姐立刻扑上来试图阻拦,用自己的身子将赵君善挡住。 赵君善抹去嘴角的血迹,起身走回来,他示意大姐不要阻拦了,而大姐则一次一次的试图挡在他身前。 “药是高川明给我的。” 赵君善道:“这两年我也不知道我是个人还是个鬼,我一边用从老禅师那求来的药方救人,一边用从高川明那拿来的毒药杀人,我不敢回头去想我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救人的神是我,杀人的魔亦是我。” “其实从高川明找上我的时候我就想过要杀人灭口了。” 赵君善跪下来。 叶无坷躲开。 因为赵君善不该跪在他面前,他也没资格接受赵君善这代表着恕罪的跪拜。 “我有个请求。” 赵君善看着叶无坷说道:“能不能让我去长安,我想死在长安。” 叶无坷没有回应,转身离开。 “给他换个地方,关进死牢。” 少年的嗓音,都被火烧的裂开了似的。 就在距离廷尉府分衙不到一百丈远的地方有一座已经废弃的寺庙,像这样的地方有很多很多,有的已经把废墟推平了,有的已经重建了,也有还这样放着的。 走在瓦砾上,申屠衍笙忍不住笑了笑道:“你看看这曾经风光无限的禅宗,在楚时候比当官的压迫百姓还要狠些,可是却张嘴慈悲闭嘴平等,他们自己都想不到,几十年后这些禅寺依然还能行善的,就是这废墟里的砖头瓦砾了,今日这家捡走几块垫个桌脚,明日那家捡走几块垒哥灶台......” 他张开双臂,呼吸着这废墟上已经快要被冲淡了的腐朽气息。 申屠衍笙的视线最后落在那几座已经残缺的石塔上,他指了指其中一座:“这石塔拆了就够一户人家的院墙。” 他指了指另外一座:“那个拆了就够把城里低洼地方垫一垫。” 他说:“你看,这么多可以积德行善的事就是没人做,郑有业在旧山郡府治的位子上坐了那么多年,按部就班无功无过,他就好像一朵开了但就不是漂亮的花儿,偏偏这花儿旁边还有一块硕大的牌子写着宰相门生。” “换了一个府治过来大概也一样吧,只要不是我,没几个人会想到把这些废墟先利用起来,我第一次到旧山郡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城西地势低坑坑洼洼,把这里的土石运过去,小半个城的百姓都会开心的咧着嘴笑。” 他走到高坡上,脚下曾是一片远远看起来还带着几分圣洁气息的草地,在楚时候,这片草地会被修剪的无比精致,可现在野草高高低低看着就象征着荒蛮。 “可惜我还不能来旧山郡,我还要在楚县那个地方至少三年。” 申屠衍笙看向褚露薇:“你是喜欢这里多些还是喜欢楚县多些?” 穿了一身绿色纱裙的褚露薇像是这废墟拼尽全力留存了几十年的最后一抹高贵,她站在这,和过去很搭,和所有的过去都很搭,哪怕没了辉煌,她和现在这废墟也很搭,唯独和未来不搭。 褚露薇说:“表哥在的地方,就是我喜欢的地方。” 申屠衍笙笑起来,是意气风发。 “三年,我能让楚县变一个样子,十年,我能让旧山郡变一个样子。” 他走到褚露薇身边,也只有在这意气风发的时候他才会有些稍显过格的举动,他轻轻揽住了褚露薇的腰,可不知道为什么在手指即将碰到的时候褚露薇却看起来很自然的扭身去摘一朵野花儿。 还是因为意气风发,申屠衍笙并不在意褚露薇这不知道是有些还是无意的举动。 “我其实很佩服陛下。” 申屠衍笙站在这高处可以俯瞰半个姑桃城,他想拆掉的那座石塔就曾是以灯火永明而著称于世的永明塔,他脚下的这片废墟,就曾经是江南十大名寺之一的照山寺。 “这个案子不该是叶无坷和高清澄来,如果我是陛下我绝对不会选他们两个。” 听到这句话,褚露薇回头看向她的表哥:“为什么?” 申屠衍笙解释道:“这个案子本身最大的意义只是徐公想打陛下的脸,所有人都在猜测,包括陛下也一定会猜测,这案子的幕后主使一定是徐公,当叶无坷和高清澄解开谜题的时候也就打了所有人脸的时候。” 褚露薇点了点头:“我懂了,因为叶无坷是个愣头青,他会把看到的想到的一切真想都如实的说出来,若换做别人来,哪怕是以无私和公正著称的张汤来,都不会和叶无坷一样把一切都摆在阳光下。” 申屠衍笙笑着点了点头:“张汤,若他出长安,第一件事就是把孙素杀了,第二件事就是把赵君善的大姐和两个弟弟抓去严刑拷打,他会比叶无坷解开这个谜题快的多,可他不会把答案拿出来。” “孙素会死,赵家姐弟都会死,赵君善也会死,他还会亲自去请调战兵,将莲叶禅宗和医圣门不管好的坏的一股脑全都灭了......张汤他只会维护陛下,而不是维护法纪。” 他说:“所以我佩服陛下,陛下不让张汤来而是让高清澄也叶无坷来,如果我猜得没错,是陛下让他们两个乃至于那么多廷尉府年轻一代的才俊......到这来渡劫。” 褚露薇问:“渡劫?” 申屠衍笙道:“那可是陛下,千年来都没有一位帝王能与之相提并论的大宁皇帝陛下......徐公以为这样会打陛下的脸,进而可以和陛下讨价还价,可陛下却借机让大宁新一代的才俊经受一番淬炼.......” 他看向远处语气深沉的说道:“高清澄和叶无坷这样的人,包括廷尉府新一代的人,对老一代有着无与伦比的敬重甚至是盲从,陛下难道就看不出这江南道的水是深是浅?” “陛下让他们来办这个案子就是渡劫,渡他们自己心中的劫,这一次淬炼之后,他们将会抛弃盲从,他们会更冷静更公平更认真的对待每一件事每一个人,看着吧,自高清澄和叶无坷起,廷尉府才会变得真的可怕。” “你觉得天下最接近众生平等的是禅吗?不是啊......最接近众生平等的只能是法。” 褚露薇道:“表哥的意思是以前的廷尉府其实并非是单纯的执法者?” 申屠衍笙问她:“你该知道廷尉府是怎么来的吧。” 褚露薇点头:“知道。” 她提到那个人的时候,眼神里都出现一种闪烁着光的敬仰:“是高皇后一手创立。” 申屠衍笙道:“皇后娘娘当初创立廷尉军的唯一目的就是保护陛下,廷尉军没有任何其他事要去负责,他们只负责陛下,他们要保护陛下的生命,维护陛下的声誉,他们是为陛下而生也为陛下而死的一群人。” “可是时代不一样了,陛下不希望廷尉府做事的对错依然是偏执的对错,廷尉府的对错应该回到国法的范围内而不许任何事凌驾于国法之上,哪怕是陛下自己。” “你看看旧山郡的百办丘塽,他的对错就是偏执的对错,而不是国法范围内的对错,这不是陛下想看到的,徐公把这些丑事摆在陛下面前以为陛下会妥协,可陛下偏偏就把这丑事摆在更多人面前,摆在全天下百姓们面前。” “我敬重徐公仰慕徐公甚至以徐公为榜样,可事实上......这一局徐公赢不了,徐公与陛下的眼界差距太大了,大到徐公永远也追不上.......” 他看向褚露薇:“徐公,也不会长久了。” 褚露薇的脸色大变。 她有些急切的说道:“可是表哥,你还要仰仗徐公......这楚县的县令,之后的府治,都需要徐公来安排,徐公是看重你的。” 申屠衍笙摇头道:“露薇你想的太肤浅了,我是徐公门生不假,可徐公难道就一直都是对的?徐公让我做楚县的县令,但我做的不是徐公的楚县县令啊,我做的是大宁的县令。” 褚露薇的眼神里出现了几分恐惧:“表哥,这些话一旦让徐公知道了,你......” “徐公于我有恩,可我帮徐公做的事也不少了。” 他拉了褚露薇的手往下走:“明日莲叶禅宗的事一了,徐公和这几件案子就再没牵扯,我帮徐公把事情办的干干净净,自此之后也要和徐公断的干干净净了。” 褚露薇道:“可是这样,会不会......会不会显得,有些......” 她想说有些凉薄,有些无耻,可她没能说出口。 “每个人都该有自己心中的对错,我在徐公身边的时候我就要为徐公谋事,那是我的身份,我做官之后就要为大宁谋事,也是因为那是我的身份。” 申屠衍笙看向褚露薇道:“我与徐公,早晚都是割裂。” 褚露薇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上了马车之后褚露薇主动靠在申屠衍笙的肩膀上,声音很轻的说道:“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申屠衍笙道:“我们和成亲了又有何分别?” 褚露薇道:“可没成亲就是没成亲。” 申屠衍笙道:“等这件事做完之后我就慢慢准备着,不过才到楚县任职就成亲好像一到地方就要敛财似的,这不好,所以最快也要等到我任职两年之后。” 褚露薇点头:“只要表哥答应我,两年我不怕等。” 申屠衍笙笑了笑,转头看向窗外:“我知道你不怕等,我也不怕等。” 第二天夜里,姑桃城外三十里外的一山湖边上,月色下,上百名身穿黑色长袍的人盘膝而坐,他们都在看着一个方向,都在等一个人来。 他们就是夜里烧了玉甲村的人,他们什么身份都有,有镇子里的乡丞,有县衙里的捕头和捕快,有猎户,有郎中,甚至还有教书的先生。 他们眼神炽烈的看着湖里,等着他们的神降临人间。 就在这时候一艘小船靠近过来,小船上,申屠衍笙将青铜面具戴上之前问褚露薇道:“药没有问题吧?” 褚露薇点头:“都发下去了,不会有问题。” 申屠衍笙笑了笑,戴上青铜面具,穿着一身红色长袍迈步走上岸边。 他盘膝而坐的时候,所有人朝着他跪拜下去。 “我与你们一起吃下这颗灵药,将一同去往极乐,你们所有的过往,都将化为虚无。” 申屠衍笙接过来褚露薇递给他的药丸:“我将带领你们,回到真正的家园。” 所有人都在叩拜神座,然后同时吃下了那颗灵药。 申屠衍笙看着那些人都倒了下去,忍不住笑了笑,他摘下青铜面具递给褚露薇:“沉湖吧,以后再也没有什么狗屁的神座了。” 褚露薇没有马上去接面具,而是问他:“表哥,你一直不肯明明白白的答应娶我,是不是因为我出身不好?你立志将来做宰相,我的出身会让你蒙污?” 申屠衍笙道:“你为何那么在乎名分?我心中只有你不就很好?” 褚露薇将青铜面具接过来,缓步走向湖边:“你的药一样但是剂量小,吃解毒丹快些就还来得及救,可是,你自己放弃了解药。” “表哥,你背叛徐公我可以跟你一起背叛,可你连一句敷衍我的谎话都不肯说......表哥,你也没了,徐公才是真的干干净净。” 申屠衍笙急切道:“快把解药给我!” 褚露薇回头问他:“你会明媒正娶把我接进门吗?” 申屠衍笙竟然犹豫了一下。 褚露薇一声轻叹,转身走远。 第二百零八章看得起你 - 天下长宁 - 知白 在湖边发现了许多服毒自杀的人,其死状和那天在九里台见到的刺客一模一样,现场没有被破坏清理过的痕迹,所有的死尸在死后就保持在原位没动。 叶无坷和高清澄两人站在湖边看着这一地的尸体,等着仵作验尸。 这些尸体逐渐被人认出来,有的是姑桃城里的人,有的是楚县人,其中那个捕头和他手下的几个捕快叶无坷还见过。 廷尉府的人仔仔细细的核对了现场留下的脚印痕迹,确定和死者人数对的上。 可是叶无坷和高清澄都清楚,一定有个没死的人走了。 湖边有一艘小船,在水波上轻轻的上下浮动。 高清澄走到湖边看了看,然后她朝着叶无坷招手,两人上了小船,叶无坷在前她在后。 高清澄示意叶无坷下船然后她跟了上去,每一步都精准的走在叶无坷走过的地方,叶无坷停下来之后她也停下,保持着不变的距离。 叶无坷盘膝坐下之后,高清澄依然保持着站立的姿势。 然后叶无坷模拟了服毒自尽的样子,等他往后倒下去的时候,高清澄顺着来时的脚印又回去了,回到小船上,然后做了一个往下跳但没有真的往下跳的动作。 在这片湖的对面一个高坡上,褚露薇又换上了那套绿色的纱裙,她站在树木花草之中,别说从远处看,便是从近处看也不是那么容易能察觉到的。 用千里眼往对岸看着,见高清澄和叶无坷模拟着昨天夜里发生的事,褚露薇就不由自主的在心中赞了一声:不愧是高皇后亲手教导出来的人。 大宁的女子,不能说全部也至少有七八成将高皇后视为自己的偶像。 关于高皇后的故事,比关于陛下的故事其实也不少多少,褚露薇从小就听着高皇后的故事长大,她也从小就立志要做一个如高皇后那样潇洒那样独立也那样强大的女人。 她也想找到一个如陛下那样的男人,当然不可能还是一位皇帝,她想要的,只是如当今陛下一样一生宠着爱着捧着高皇后的男人。 她想成为高皇后那样独立且强大的女人但她不抗拒有属于自己的家庭和爱情,如果昨天夜里申屠衍笙在临死之前说一声我愿意,她依然还会救他,可惜的是在明知快死了的情况下申屠衍笙都不愿意给她一个承诺。 观察了许久,褚露薇知道自己昨天夜里的举动瞒不过高清澄和叶无坷的眼睛,但是没有什么关系,案子到了这所有能牵连到徐公的线索都断了。 至于申屠衍笙? 把他的尸体留在这自然有留在这的道理。 如今这个季节尸体保存的时间不可能太久,这里又不是长安,况且申屠衍笙在长安的时候也没什么过多交际,他在徐公身边连个跟班的身份都算不上。 自始至终,徐公也没有带着他抛头露面,对他说的理由也从未变过:你过于愚笨鲁钝,难登大雅之堂。 申屠衍笙在江南道只有一个郑有业认识,但敢这么设计,敢把尸体留在廷尉府面前,徐公自然有对策。 不管做任何事都不会只准备一个方案,是徐公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 叶无坷看着地上那具身穿红袍的尸体,那是一张颇为俊美的脸,哪怕已经白的毫无血色,但还是能看出这个人生前有多骄傲。 “有人推着我们查案,一步一步推着走,到了这个时候,是告诉我们说可以结案了。” 就在这时候手下人在湖边的水里打捞上来那张青铜面具,快步朝着叶无坷这边送过来。 叶无坷拿着青铜面具放在申屠衍笙的脸上,契合完美。 “但他又在告诉我们,这个案子只要他不想完那就还能继续下去,他给我们留了一个钩子,勾着我们往下查。” 高清澄道:“所以......莲叶禅宗的案子其实并没有结束,他看似最果断的掐断了莲叶禅宗的所有线索,实则是想告诉我们,唯有莲叶禅宗的案子能够更深的往下查。” 叶无坷嗯了一声,他回头看向那一地的尸体。 “捕快,铁匠,教书先生.......” 高清澄道:“大概是想告诉我们,莲叶禅宗的弟子遍布各行各业,从小贩到农夫,从读书人到习武者,只要我们继续往下查就能查到更大的秘密。” 她眼神恍惚了一下,似乎是有些什么事她已经想到了但她没想好要不要告诉叶无坷。 “这里有发现。” 仵作在检查申屠衍笙的尸体的时候,发现了那件红袍的衣角里应该是藏着什么东西。 高清澄警觉的想阻止叶无坷靠近,但叶无坷已经把那件东西接了过来。 那是一块类似于手帕之类的东西,打开之后发现上边没有任何图案只有两行字,字是绣出来的。 其中有一句:【吾辈当以往生赴死之决心继承宗主唐公遗志】 叶无坷的手猛然一抖。 高清澄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对岸的褚露薇在看到廷尉府的人终于发现了申屠衍笙衣服里藏着的东西,她这才满意的微微点头,申屠衍笙正在完成更大的使命,虽然他到死也不知道那件红袍里有一方锦帕。 褚露薇从高坡上下来,有一辆马车已经在下边等了许久。 赶车的也是一个小姑娘,看起来十五六岁,说不上很漂亮,可就是白白净净的讨人喜欢。 她见褚露薇下来后就笑:“阿姐,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褚露薇上车之后笑着回答:“高处的风景好,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你就一直乖乖的在这等我?” 小姑娘点头道:“阿姐说不让我乱走就在这里等着,那我就在这里等着哪儿也不去。” 褚露薇道:“小时候古灵精怪的,长大了倒是乖巧了。” 小姑娘嘿嘿笑:“也就是听你的,别人的话我能听?” 褚露薇问:“阿染,你是打算以后就留在我身边吧不回蜀中去了?” 被称为阿绽的小姑娘使劲儿点头:“对啊对啊对啊,我其实没打算回山里去,山里一点儿都不好玩,还是长安好。” 褚露薇又笑起来,眼神里尽是对这小丫头的疼爱。 这个样子的褚露薇和那个满眼温柔和眷恋看着申屠衍笙的褚露薇,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阿姐,那位申屠先生呢?” “他?完成他的大事,追求他的梦想去了。” “他好像还挺喜欢阿姐的。” “你从哪儿看出来他喜欢我?” “他对你很尊重,从来都不是那种死乞白赖的缠着你,可是我还看得出来,他的眼睛里有你。” 听到这句话,褚露薇在心里回应了一句:我有时候,倒是希望他能像个无赖似的在我身边死缠烂打。 褚绽染一边挥动着小小的马鞭一边说:“阿公还说嘞,上次阿姐写信回去的时候提到了申屠公子,应该是你们两个关系已经很好很好,说不得就要吃到你们两个的喜酒了呢。” 褚露薇抬起手理了理额前发丝,略显不自然的回应:“应该不会了,他有大志向,他还不想成亲,他会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他不需要女眷,他甚至都不需要同伴。” 褚绽染道:“那多不好,连同伴都不需要的人......一定有病,要不阿姐你离他远点吧。” 褚露薇点了点头:“越来越远了。” 片刻后褚绽染又问:“阿姐,那你是不是其实也不喜欢申屠公子?” 褚露薇没法回答。 褚绽染又问:“你是不是喜欢别的类型的男孩子?” 褚露薇这才醒悟过来,这个才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已经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一旦一个小姑娘开始没完没了的讨论或是追问别人喜欢什么类型男人的时候,那她心中应该已经有了自己的喜欢。 少女时候固定下来的第一个喜欢的类型,会影响终生。 少年亦然。 褚露薇想到这一点就在心里许了个愿望:阿染一定会遇到她喜欢也喜欢她的男人,一定会成为一个幸福的女人。 “阿姐?” 没有等到答案的褚绽染又问了一句:“你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男孩子?” 褚露薇回答道:“喜欢......缠着我的,死缠烂打,就你说的那种死乞白赖的性格,一天看不到我就失魂落魄的,哪怕人生的稍稍丑一些也好......我不喜欢有大志向的男人,女人永远都是他身边的陪衬,只算是一件饰品。” “呀!” 褚绽染惊讶的说道:“阿姐,你果然不喜欢申屠公子了!” 褚露薇:“......” 褚绽染道:“不喜欢就不喜欢,我也看不上他,他,他配不上你。” 褚露薇笑了笑:“你呢,你是不是也有喜欢的类型?” “我没有!” 褚绽染立刻摇头坚决否认:“我才没有,我才多大?我一共也没见过几个男人啊,我是在为你担心为你考虑,你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了。” 褚露薇笑的合不拢嘴,小丫头应该真的是春心初绽了。 可是小丫头说的也没错,她一共也没见过几个男人,山里不是阿公就是阿叔阿伯,到长安还没多久呢也不认识别人。 “我喜欢英雄。” 小丫头声音极轻的说了一声,轻到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楚,她像是一个要冒险又没有那么大冒险胆子的小勇士,只敢悄悄的宣布自己的秘密和志向。 “你说什么?” 褚露薇问。 褚绽染立刻回答:“我说阿姐你在长安都做什么?以后我做什么?是不是以后我就负责接你?” 褚露薇很认真的说道:“阿姐做什么还不能告诉你,但你需要做的就是在阿姐需要你接的时候接一下,没有事的时候,你就在长安城里转啊玩啊。” 褚绽染立刻就满足了:“那可真好!” 她问:“咱们回长安吗?” “回。” “着急吗?” “急。” “回长安是什么急事啊。” “看局。” 褚露薇看着窗外,自言自语。 声音轻的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楚,但她不像是想冒险但胆子又没那么大的勇士,她只是能感受到,她要看的那问心局到底有多残酷。 “死了那多人,牵扯三个大案,这也问心那也问心,可归根结底还不是各自问自己的心。” 湖边,叶无坷看向高清澄:“是不是早就想到了?” 高清澄回答说:“不早,是在你接那方锦帕之前。” 叶无坷道:“但你一直担心?” 高清澄点头:“是。” 她以为叶无坷会怪她,可叶无坷又怎么可能会怪一个想保护他的女孩子。 “没事。” 叶无坷道:“回去我看看卷宗吧,我一直都没敢去看呢,当初那位唐公的长子当街行凶欺男霸女,有不少人追随,背后牵扯到的就是邪教?” 高清澄第三次点头:“是,是他打着那位唐公的名号创办的邪教。” 叶无坷忽然笑起来,眼神里恢复了灿烂和斗志。 “大费周章,最后冲着我来的。” 叶无坷笑着说道:“他可真是足够尊重我啊。” 第二百零九章两个女妖怪 - 天下长宁 - 知白 “阿染,你觉得这个世上有天生的坏人吗?” “没有吧。” 才十五岁的小姑娘脑海里还没有形成固定的什么是绝对的好什么是绝对的坏,人实在是太容易被情感控制了。 事不关己的好坏对错一眼就能看出来,甚至和读书不读书都没关系,可一旦牵扯到了自己或是自己人,再明显的好坏对错也会向情感让步。 褚绽染这样一张白纸似的的小姑娘,只要你是她最亲近的人,你在这张白纸上写什么是什么,她的好坏对错甚至可以被直接扭曲。 很多人都说父母是孩子人生的第一位老师,可父母不可能是老师,老师是职业,父母是身份。 父母这个身份,很多时候都是不讲道理的。 十五岁的褚绽染走出蜀中大山所听到的第一个故事就是好的故事,这就让她心中关于是非对错的衡量直接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英雄的故事。 “阿姐,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因为外边太大,比山里大的太多太多了。” 褚露薇从马车里出来挨着褚绽染坐下,她们面前是一条笔直笔直的官道,平坦且宽阔,这会给人一种前路一片光明的错觉。 山里没有这样的路。 褚露薇从小就被送出去学习各种各样的东西,蜀中那座大山里有她五年的时光流影,而那座大山和大山里的人,给她留下的也是一样有五年的时光流影。 在她的印象里褚绽染就是那个追在她屁股后边姐姐姐姐叫着,跑起来像个笨拙的鸭子鼻涕一直都挂在嘴边的小屁孩儿。 突然之间,这个小屁孩已经开始和她讨论要喜欢什么样的男人了。 褚露薇想过,也许男人和男人在一起也会讨论他们各自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我还没有遇到过坏人呢。” 褚绽染说:“反正从离开大山到长安,一个坏人都没遇到过。” 褚露薇想告诉她,坐在你身边的就是一个坏人。 可她不能说,她也不能无缘无故的把这个小姑娘赶走,她最大的希望,是在褚绽染还没有感受到什么是好坏的时候就给她找一个好人家。 大山里的人为了能嫁出大山,其实在很多时候都不会很挑剔,好人家这三个字,就能总结所有的希望和祈祷。 “我送你去读书吧。” 褚露薇说:“我认识一个很了不起的人,做大官,他可以帮你去长安城里最好的书院读书,但你不能如在山里一样随心所欲,你要遵守书院的规矩......”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褚绽染打断:“我识字啊,阿姐你在山里的时候不是一直教我识字吗?” 她好像对读书这两个字,颇为排斥。 她更感兴趣的还是刚才阿姐说的那句话,所以她立刻就打断了阿姐要给她安排人生的话。 褚绽染问:“阿姐你为什么说喜欢缠着你的男人?还是死缠烂打的那种?” 褚露薇略显尴尬的笑了笑,扭头看向别处:“我随口胡说的。” 褚绽染哪里会信她这话,抓着褚露薇的胳膊使劲儿摇晃:“你说你说你说,你肯定是有喜欢的人了。” “我-操!” 前边传来一声很粗糙的话。 褚绽染和褚露薇两个人都走神了,根本没有注意到从路边有个人出来差一点就撞在拉车的驽马身上。 一个看起来不强壮也不算好看但一定很会吵架的男人掐着腰站在路边,怒视着她们大声说道:“马有眼睛可能瞎了不会看人,两个人四只眼也都是瞎的?也不会看人?” 褚绽染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可她吵架的天赋和习惯让她瞬间做出反应。 “两个人一匹马六只眼睛都没有看到哪里有个人!” 褚绽染小小的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从坐着改为站在马车上了,掐着腰俯视着那个出言不逊的家伙。 “哪里呢?哪里呢?人在哪里呢?哪里也没有个人,只有个张嘴闭嘴就喷粪的地里耙子。” 被骂的余百岁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地里耙子,但他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词儿。 他看着褚绽染,也掐着腰喊:“我还以为赶车的是个人呢,原来也是个没带眼的地里耙子。” 不管地里耙子是什么,别人说你,你说回去就是了,看对方反应强烈不强烈就知道那词儿是不好还是相当不好。 “你才是地里耙子!你从小到大都是地里耙子!” 褚绽染从马车上跳下来,大步到余百岁面前,她抬着头毫不退缩的与余百岁对视,余百岁心说怎么还有这么小小的一只人儿,虽然小小的但还挺带劲儿。 余百岁也不算多高,褚绽染需要抬头看他就足以证明褚绽染的个头有多娇小,小是小,但是一点都不丑,就非常非常的耐看也好看。 但,可爱在性感面前一文不值。 这是余百岁心中亘古不变的真理。 他正说着:“我从小到大是地里耙子,你到老你也是啊,你个小地里耙子......” 然后他看清楚了褚露薇。 那个身材修长高挑,容貌秀美的女人在下车的时候,绿色的纱裙裹紧了身躯,那腰身,那长腿,那婀娜的姿态,那完美的弧线,让余百岁在第一时间就确定那是个人间极品。 褚露薇不想多惹是非,况且她也认出来那个家伙是谁。 “这位公子,对不起。” 褚露薇一张嘴说话,余百岁觉得自己骨头都酥了。 他当然不是那种毫无见识的愣头青,相反,他可谓是阅人无数,什么样的类型他没有见识过没有实操过? 但这不妨碍他看到褚露薇这样的女人就走不动路,心里激动的砰砰的。 就是因为余百岁见识过的太多了,所以他才能从褚露薇下车时候被纱裙勾勒出来的身体形态判断出这个女人有多极品,外表看起来端庄典雅知性大方可一身的媚骨。 余百岁甚至在这短短片刻之间都能想到,这个女人的腰格外的细臀格外的圆且有两个浅浅的但荡人心魄的腰窝,这也就罢了,要是那盈盈一握的腰间再有一个细细的红绳...... 吸溜! 余百岁吸了吸口水。 “啊?” 他忽然反应过来人家道歉了,于是他连忙正色道:“没事,也是我没注意路。” 他让自己看起来很和气的笑着问道:“姑娘你们是要去哪儿?” 褚绽染突然横跨一步挡在褚露薇身前:“大色狼!你管我们去哪儿!不对,大色地里耙子,你管我们去哪儿!” 余百岁本能的想反击,可一看到褚露薇那歉然的表情就把话收了回去。 “我不与你一般见识。” 余百岁笑呵呵的看向褚露薇:“不过姑娘能不能告诉我一声,地里耙子是个什么东西?” 褚露薇的脸微微一红,就是这微微一红,让余百岁马上就判断出,这位姑娘不仅仅是天生媚骨,还是天色潮韵圣体! 褚露薇道:“麝鼹。” 余百岁:“姑娘真是的......请教你一个问题还要我设宴?那就设宴,你们可是要去前边姑桃城?我就在姑桃城里设宴招待,也算是我向两位道歉。” 褚露薇:“不是设宴,是,一种小东西,特别会钻地,名字叫麝鼹。” 余百岁:“挺起来很复杂,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听明白的,需要多听听,正好我来设宴你来讲讲到底什么是麝鼹。” 他回头喊:“徒弟!” 远处草地里,撅着屁股刨坑的焦重雷猛的起身:“什么事!” 余百岁问:“你在干什么!” 焦重雷啪叽啪叽跑过来,手上都是泥土:“我刚才看到个小东西钻地里去了,贼快,我刨了半天,愣是没抓住。” 余百岁:“......” 他讪讪笑道:“劣徒生性贪玩,姑娘不要介意。” 焦重雷看了看褚露薇:“呀,真好看。” 然后看到了褚绽染:“呀,真小。” 褚绽染:“我问你这个又黑又大的地里耙子,有没有相熟的骨科郎中!” 她先站了个马步,然后一招冲拳打向焦重雷的肚子。 焦重雷一看她这小小一只还摆架势,正正经经接一拳他都不好意思:“别闹别闹......哎呦我的妈妈啊。” 砰地一声。 焦重雷被小姑娘一拳打出去一丈远,一屁股坐在那起不来了。 余百岁的眼睛骤然睁大! 他看了看坐在那起不来的徒弟,再看看小姑娘那依然保持着马步的姿态。 “这位小姐姐看人真准,他这劣徒那就是个不成器的地里耙子。” 他抱拳:“告辞告辞。” 褚露薇眼神微微恍惚了一下,临时改了主意,她轻声道:“公子请留步。” 余百岁心说留步让你那个女土豆猛士一拳干死我? “阿染,快跟公子道歉。” 褚露薇道:“公子,你扶着你徒弟上车来吧,别被我妹妹把他打伤了,若是伤了,乘车去姑桃城里尽快找个郎中看。” 余百岁心说有道理,但他又看了看那个土豆猛士,见那家伙还扎着马步,他硬是没敢回来。 “阿染,去把那位公子扶回来,跟人家道歉。” 褚绽染哼了一声大步过去,弯腰问焦重雷:“你怎么样!” 焦重雷:“疼......” 褚绽染一把抓着焦重雷腰带把这高高大大粗粗胖胖的黑汉子拎起来往回走,路过余百岁身边的时候看了他一眼,余百岁立刻让开一步。 褚绽染把焦重雷扔进马车,嘟嘟囔囔的说道:“看着那么壮实,一拳都接不住。” 褚露薇则温柔的对余百岁说道:“公子也上车吧,咱们尽快去姑桃。” 她一边让开位置一边说:“公子与你徒弟坐在车里,我与阿妹坐在车外就好。” 余百岁:“那怎么好意思。” 噌一下就进去了。 褚绽染噘着嘴:“明明是他先骂人的,还要给他看病!” 褚露薇:“是你打人了。” 褚绽染还想再说什么,褚露薇一皱眉:“快去赶车,不要再说了。” 马车里,余百岁问焦重雷:“怎么样?” 焦重雷:“那个小丫头是个妖怪。” 余百岁笑了笑,眼神里有些贼兮兮的光一闪即逝:“她姐才是妖怪啊。” 第二百一十章一手杀人一手捏饺子 - 天下长宁 - 知白 姑桃城里的一位行医多年的老郎中在给焦重雷看过之后脸色有些严峻的说道:“这位小哥,你这肤色......不都是天生的黑啊,有空也多洗洗澡。” 焦重雷脸一红,当然红也看不出来。 他想鼓起勇气说我怎么不常洗澡了,我上个月......上个月好像没洗,上上个月,上上个月的事谁还记得呢? 本来老郎中就觉得他们是小题大做,这个又高又胖的黑汉子被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打了一拳还至于来医馆看看? 可是当他准备送客看到那个小姑娘在院子里闲的没事举他养鱼的大缸玩的时候,他回身又把焦重雷拉住:“你躺下我再给你好好看看。” 那大缸里的水是满的,别说大缸沉不沉,就那一缸水也有至少上百斤,可那小姑娘举缸就好像举个大茶杯一样。 仔细查过之后老郎中秉着认真负责的态度,决定让小姑娘打一拳试试再来判断焦重雷是否有没有隐患。 小姑娘听说让她打一拳,她奔着老郎中就来了,当时褚露薇一把将她拉住,而余百岁则一把将老郎中抱了起来准备跑路。 当得知不是打人之后,褚绽染还觉得有些无趣。 她以为又碰上个高手,那么大年纪了还敢接她一拳可真是了不起啊。 于是她一拳将老郎中家里的影壁墙打了个洞,老郎中抬起手就掐了掐自己人中。 “不可能没事,挨着一拳能没事?” 老郎中从头到脚又给焦重雷仔细检查一遍,焦重雷还就是一点儿事没有。 老郎中不得不感慨,一样米真的能养出百样人来,这俩,一个看起来瘦瘦小小娇柔可爱可是真能打,一个看起来胖胖大大憨厚老实可是真抗揍。 圣体,都是圣体。 可余百岁对这样的圣体一点兴趣都没有,他那双眼睛就没有从褚露薇的身上离开过。 褚露薇的圣体,才是余百岁心中至高无上的追求。 余百岁再三确定焦重雷没事之后就变得不是人起来,拉着焦重雷就让他去给人家小姑娘道歉。 焦重雷道歉是道歉,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道歉,不过道歉这种事又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道就道呗。 小姑娘说他还行,但那个地里耙子不行。 余百岁哪里还在乎她如何评价,跟在褚露薇身后阻止人家交诊费。 他特别有理的说:“如果打伤了那当然是姑娘你来出这诊费,那没打伤凭什么你出诊费?非但你不能出诊费,你还得接受我们的歉意,毕竟吓着你们了。” 褚露薇本来有意想接近余百岁来套套话,可她真的是有点受不了。 她在路上的时候还和褚绽染说过,她大概是喜欢那种死乞白赖粘着自己的男人。 这不,许愿就灵。 天灵灵地灵灵,余百岁就是行。 余百岁跟在她身边一个劲儿的说话,说的褚露薇脑海里都有回音儿了。 “既然你徒弟没事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褚露薇放弃了和余百岁套话的计划,她拉了褚绽染准备走。 余百岁上去拦了一下:“说了设宴还没设宴呢,姑娘你们要不赏个脸晚饭我来安排?” 褚露薇依然保持着温柔的笑容回答道:“多谢公子盛情邀请,可我们还有些别的事要去办,这次是我们失礼了,下次我来请公子算做赔礼。” 余百岁:“下次干嘛啊,这次你请也行啊。” 褚露薇:“我......我确实还有些要紧事去办。” 余百岁:“你说什么事,兴许我能帮到你呢。” 褚露薇心说必须得找个借口了:“我与阿妹出来是买药的,寻一味叫铁皮枫斗的药。” 余百岁:“这里不就是医馆?” 他回头看向老郎中:“铁皮翻斗有没有?” 老郎中:“木翻斗我也没有啊。” 然后反应过来:“铁皮枫斗?我这里是没有的,过于名贵了些,平日里来我这看病的都是寻常人家,哪有人用的起那么好的药......” 余百岁一摆手:“啥也没有你看个鸡毛病。” 他看向褚露薇道:“我帮你吧。” 褚露薇歉然道:“多谢公子好意,我们还是想着该自己去寻。” 她拉了褚绽染就走,焦重雷则还在问那老郎中:“木翻斗也没有?我给你造一个啊,好用,装在独轮车上推土可好用......” 余百岁追出去:“姑娘你住在哪儿?” 褚露薇回道:“客栈。” 然后加快脚步就走了。 这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褚露薇想主动靠近一个人打探些消息但中途放弃的。 在她看来和男人打探消息是这世上最简单的事,当然她猜着和余百岁打探什么也不可能难到哪里去,但她抵触,害怕,有些慌。 “阿姐。” 褚绽染上了马车,两只手摆出一个端着托盘递给褚露薇的手势:“你的死缠烂打。” 褚露薇瞪了她一眼,催她赶车。 叶无坷再看到余百岁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家伙遇到什么事了,那个家伙竟然拖着腮坐在台阶上发呆,脸色是一种盎然的春意,嘴角有一条潺潺的春水。 “被什么上身了?” 叶无坷从余百岁身边路过的时候踢了一脚:“不管是什么,从他身体里出去!” 余百岁缓过神来,起身追上来:“姜头师父,你知道什么是铁皮翻斗吗?” 焦重雷:“师爷,是木皮的!” 叶无坷看他一眼:“铁皮枫斗?不好找,姑桃城里有一家沈医堂,你去看看有没有,我也是听闻沈医堂里药品最齐全。” 余百岁一拍脑门:“我怎么忘了。” 撒丫子就跑。 叶无坷问焦重雷:“你师父怎么了?” 焦重雷跟着跑:“不知道,我去看看,应该是想推土。” 叶无坷:“?????” 高清澄跟在后边进来:“让他和焦重雷去四周村子里问问有没有人看到湖边的事,他们两个怎么就神经兮兮的先跑了回来。” 叶无坷道:“不对劲,余百岁眼里有桃花。” 高清澄:“他眼里什么时候没有桃花?” 叶无坷:“你好看不好看?” 高清澄微微一怔,然后挺胸回答:“我当然好看。” 叶无坷:“他看你的时候眼里就没桃花。” 高清澄:“那倒没有。” 叶无坷往前压了压身子轻声道:“我有。” 高清澄:“!!!!!” 叶无坷回头对廷尉府的人说道:“派几个人暗中跟着余百岁,看他都干了些什么,去见了谁,是不是女人。” 高清澄:“他虽好色,可他也不至于因为什么女人而......” 然后眼神一亮:“你是说,他这次遇到真动心的了?” 叶无坷笑了笑道:“但愿是个祸害他的,可别让他祸害了别人。” 高清澄道:“他也不怕祸害。” 两人进了屋,把案情仔细整理了一下,交代廷尉府人记录成册然后封装起来,现在这个案子可以拿回长安去结了。 “我去收拾一下东西,最多两三天就可启程回长安。” 高清澄起身后貌似很随意的问道:“聂惑说趁着回去之前还有些空,明日想去各处走走看看。” 叶无坷也貌似很随意的回答道:“你们看你们的,不用管我。” 高清澄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便带着聂惑走了,聂惑心说这个棒槌还是个实心的,这话里的意思都听不出来? 案子到了这个地步确实能告一段落,接下来没有清楚的事不必留在江南道继续查。 那具象征着莲叶禅宗更大秘密的尸体上留下的锦帕,将案子推往另一个方向。 那位沉稳布局的徐公想要撬动朝局的并不只是这三大案,已足够轰动整个大宁的三大案更像是一味开胃小菜。 也许只有徐绩自己才能理解,他在代替皇帝离开长安巡视江南的那天场面看起来有多隆重他心里就有多惶恐。 什么样的身份出行有什么送行礼仪,他代天子出行所以就算文武百官都来送行也说不上什么僭越违制。 然而让徐绩惶恐的地方就在于,那天陛下没来,但文武百官几乎都来了,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员来送他的人浩浩荡荡。 从那天开始,徐绩的心里就没有踏实过。 他能想象的出来,没来送他的陛下站在高处看着送他的那浩浩荡荡的官员队伍会是什么眼神。 从那天开始徐绩就知道自己在相位上还能坐多久进入了倒计时,那天在人群里有多少双廷尉府的眼睛在看着,徐绩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哪些官员对他极尽谄媚,一笔一笔廷尉府都会记录在册。 所以有些时候徐绩害怕皇后甚于害怕陛下,因为他很清楚看起来大大咧咧从来都不理会朝事的皇后一旦认真起来有多可怕。 徐绩能怎么办? 认命了? 回长安的路上他看着自己拟定出来的江南织造府官员的任用名单,咬着牙硬是没把他写上去的七八位门生的名字划掉。 陛下想看看他到了哪一步,他也想看看陛下到了哪一步。 徐绩觉得陛下是在卸磨杀驴,没有他大宁二十年发展不会如此迅猛且平稳,所以他当然不会认命,他甚至想抗争。 这个抗争,从三大案开始,但绝不是从三大案结束,他想摆在陛下面前的难题要更大。 而不知不觉间被卷入了这个巨大漩涡的叶无坷却忽然放松了。 原本与他无关的时候他是那么的难过,人性他看的越清楚就越难过,可突然与他有关了,他反而像个事外人一样恢复了往日的轻快模样。 第二天一早天气稍稍有些阴沉,换上寻常服饰的高清澄和聂惑两个人挽着手臂走在江南园林里,就这样走着,两人便宛若画中人。 而叶无坷就跟在她俩身后,一只手打着伞一只手拎着个精心准备的食盒。 聂惑说:“他不是说你们看你们的,不必管他吗?” 高清澄嘴角压都压不住:“是啊,咱们看咱们的,他看他的。” 她甚至能想的出来那个家伙此时脑子里在想什么...... 是的,她想的对。 叶无坷走在后边看着高清澄的背影,脑子里全都是:看咱这妞儿,条儿顺,脖子长,腰细,屁股翘......啊,就美,真美。 走出这座园林没多久,他们忽然看到了余百岁。 那个家伙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盒子,站在一家客栈门口正在一边擦汗一边吹牛。 “怎么找到你的?哈哈哈,你不会以为我是把姑桃城里的客栈都问了一遍吧,怎么可能,我能掐会算,第一家就找到这了,这是你想要的铁皮枫斗,沈医堂里有的我都买来了?” “什么?钱?闹呢!这点钱你跟我算那么清楚干什么?我一脑门子汗?不是跑的,当然不是跑的,就是我体热,嗯,从小体热。” 三个人就那么看着,背对着他们的余百岁并未察觉。 而对面那两个姑娘却看到了他们,一个穿着纱裙看起来宛若荷池里开的正艳的那一朵,一个像是才露尖尖角的那一苞。 那个一小只在和焦重雷说话,看到叶无坷他们在看她于是撇嘴嘟囔了几句,焦重雷回头看,见是叶无坷立刻挥手:“师爷!” 他骄傲:“那是我师爷,叶无坷你听过没有?” 那一小只猛然双眼放光,亮如闪电。 “一个人一把刀杀到黑武都城一边与黑武高手过招一边把黑武汗皇剁碎了还单手捏成饺子吃了的叶千办?” 第二百一十一章你懂个屁 - 天下长宁 - 知白 褚绽染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看着叶无坷,这个才十五岁的小姑娘根本就不去计较什么女孩子应不应该矜持的问题,她就是要仔仔细细看清楚,她离开大山之后听到的第一个英雄到底是什么样子。 身材,棒的! 容貌,棒的! 气质,棒的! 衣品,棒的! 举止,棒的! 褚绽染抬着头看着叶无坷,很认真的说:“我对你很满意!” 叶无坷:“?????” 聂惑:“!!!!!” 高清澄: 她看那小姑娘的眼神是:眼光可以噢。 褚绽染也看到了高清澄,她的第一反应是这个女人怎么会这么好看,虽然她的衣着打扮比露薇姐姐要简单的多,妆容也不似露薇姐姐那么精致,纯粹靠一张天然脸打天下,但就是比露薇姐姐要美的多啊。 如她这样的小姑娘以挑丈夫的眼光在看叶无坷的时候,还顺便品评了一下她丈夫身边那个和她丈夫很般配的女人。 “叶千办。” 褚绽染抬着头,用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叶无坷的眼睛大声喊道:“做我男人吧!” 叶无坷这般心境的人都险些把持不住,身形微晃。 他还没说话,高清澄也没说话,身材高挑的聂惑跨步挡在叶无坷身前,她俯瞰着褚绽染问道:“你是哪一个?” 褚绽染挑着大拇指说道:“我,褚绽染,青叶山阿八寨的寨主,打遍十三寨无敌,叶千办可以叫我阿染,别人要叫我土司大人!” 叶无坷从聂惑身后探着头看着这个奶凶奶凶的小土豆战神,终究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不是嘲笑,他只是觉得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少女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褚绽染觉得聂惑这个女人真的是.......有些让人厌恶啊。 比她要高出快一个头了,高也就罢了,那两条腿好像都要到她胸口那么长,看着就是那种结实又有力的大腿啊。 最让她觉得很不自在的是,这个高挑漂亮冷若冰霜的女人还有比她大好多好多的胸。 褚绽染觉得如果自己是男人的话,就这一双腿就够自己看一辈子的,不对,男人应该对那两坨更感兴趣吧,女人就是女人,怎么可能明白男人全都要的心思。 “你是谁!” 她问聂惑。 聂惑回答:“我只是一个小跟班,专门拦你这种人。” 褚绽染不高兴了:“我是什么人?” 聂惑想说你是花痴,可她面前的这个小丫头实在是有些可爱,哪怕聂惑对她有些敌视,可依然提不起厌恶来,就像是褚绽染觉得自己应该厌恶聂惑,那也不是真的厌恶。 所以聂惑把脱口而出的你是花痴换成了:“你是一个没有礼貌的人。” 褚绽染居然因为这句话愣住了,然后后撤一步抱拳弯腰:“对不起!” 这一下把聂惑给搞不会了,接下来应该干嘛?说没关系? “叶千办。” 褚绽染直起身子,用歪着头的姿势来帮助她的视线绕开挡在那的聂惑。 “你觉得我怎么样?如果你觉得我们还很般配的话,那我们就从今天开始交往吧!” 叶无坷笑着回答:“不好。” 褚绽染脸色明显变了变,她问:“为什么!” 叶无坷指了指身边的高清澄:“因为我喜欢她。” 直截了当,毫不遮掩,不但褚绽染觉得有些吃惊,聂惑感到震撼,连高清澄都没有料到叶无坷会来这一招。 她想过叶无坷会以一种很温和的方式拒绝,因为连她都觉得这个叫褚绽染的可爱丫头不能被狠狠拒绝啊。 褚绽染觉得自己心口有些疼,但看着高清澄又觉得自己输的好像很服气。 这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离开青叶山十三连寨之前觉得世上没有英雄,因为她就是十三连寨最大的英雄。 可离开十三连寨之后她听到了叶千办的故事,那个从东北边疆到长安到漠北再到黑武边城的少年好像一束光照进她心里。 她觉得自己不会失败,只要找到叶千办就不会失败,因为她觉得自己也是个英雄啊,英雄就该配英雄啊。 褚露薇也在震惊之中。 就在不久之前那个小丫头信誓旦旦的和她说:我才多大?我哪会喜欢什么男人,我也没见过几个男人啊。 此时反应过来的她连忙快步过来,给叶无坷和高清澄他们道歉行礼,然后拉了褚绽染就往后走,褚绽染走的跟个木头人似的,一步三回头。 余百岁看了看叶无坷又看了看褚露薇,一咬牙跟了上去:“去哪儿啊,我送你们啊。” 叶无坷侧头看向高清澄,高清澄道:“值得自豪一下,但不能过于得意,那样显得是在刺激和伤害人家小姑娘,最多允许你得意一刻时间......嗯,半刻。” 她背着手往前走了,叶无坷打着伞跟上去:“土司是多大?” 高清澄噗嗤一声笑了:“你在遗憾自己错过了什么?”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想知道错过的有多大。” 高清澄解释道:“大宁立国之后,在一些偏远到很难完全管理的地方设置羁縻由当地部族首领自治,青叶山在蜀中地势最险要的地方,十三连寨是彩衣族的十三个分支总称。” “彩衣族在蜀中有很重要的地位,他们虽然很少走出大山,但他们对东蜀西蜀两道有着极大影响,十三寨的首领就被尊称为土司,也就是族长的意思,放在楚时候,十三寨的土司按郡王等级享受朝廷待遇。” “你错过的不但是一个可爱的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还是一个很大的部族的压寨丈夫,如果你娶了她......不对,应该是如果你嫁给她,你在十三寨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彩衣族的土司历代都是女人,也奇怪,历代土司还都是彩衣族第一勇士,不知道是不是他们本族的男人出不了真正的战士,还是因为彩衣族土司这一脉的女人一直都有很强的天赋。” “土司认为孩子已经能接替自己之后,就会安排十三寨比武,如果她的孩子夺得第一勇士也就可以正式接过土司的称号,上一代土司就会隐退。” “隐退之后的土司日子过的很清闲,还可以继续成亲,成亲几次都行......对了,从楚时候开始,彩衣族的土司就开始喜欢找中原的读书人过去,教他们中原文化。” 说到这的时候,高清澄好像都替叶无坷觉得有些可惜了。 她走了几步没听到叶无坷的脚步声跟上来,回头看,那个家伙一脸认真的像是在盘算着什么。 “你在想什么?” 高清澄看叶无坷那个样子就知道他没憋好屁。 叶无坷笑着跟上来:“我师父去了东蜀道,你说上一代土司能看上他不?” 高清澄:“又想占便宜又不想出力,你是真的......人间败类。” 叶无坷道:“我师父不是总吹牛他年轻时候有多风流倜傥吗,他要是能留在十三寨以后咱们在蜀中也多了一门硬亲戚。” 高清澄噗嗤一声又笑了。 她说:“彩衣族所在的青叶山盛产宝石和黄金。” 叶无坷脚步又一停:“你要这么说,我自己出点力也不是不行。” 高清澄点头:“你去做上门女婿,用你赚来的钱养我。” 叶无坷:“又想占便宜又不想出力......好像你不是人间败类似的。” 这俩货哈哈大笑起来,没心没肺的,哪里像是长安城里那个在无数人的幻想之中知性大方端庄典雅的郡主殿下,哪里像是那个故事里血气方刚冷静勇敢的千办大人。 客栈里,褚绽染和褚露薇并排坐在凳子上,后者坐在那两条腿能交叉缠绕,前者的脚够不着地面。 “他为什么说不行?真的是因为那个姐姐吗?” 褚绽染道:“虽然那个姐姐确实比我长的好看一些,比我身材好一些,比我气质也好一些,看起来好像比我也温柔那么一丢丢,可难道这就是不选我的理由吗?” 褚露薇坐在那修剪着指甲说:“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褚绽染道:“我可是十三寨土司,我的都是他的啊。” 褚露薇道:“她是郡......” 说到这打住。 一是不想暴露什么,二是不想打击这个小丫头。 当年她去青叶山学习的时候本来不想和十三寨的人有过多牵连,可是她也没料到会认识褚绽染。 褚露薇这个名字就是褚绽染的母亲给她取的,也因为褚绽染始终把她当大姐姐看待,所以上一任土司,也就是褚绽染的母亲也把她当女儿一样看待。 露薇一种小花,小的不怎么起眼,可你蹲下来仔细看,就会发现露薇的美几乎无暇。 她也没有想到注定了要继承土司之位的褚绽染会跑出来找她,大概是那位母亲把对外面世界的向往都寄托在了女儿身上。 十三寨土司,听起来多威风。 可是成为十三寨土司的人就永远无法离开青叶山十三寨,无法离开的又何止是那片山那片深不见底的原始丛林? “我不会放弃的。” 褚绽染侧头看向褚露薇:“阿姐,你为什么不喜欢叶千办?” 前边一句还是我不会放弃的,后边一句突然就来了转折让褚露薇一时之间都没反应过来。 “啊?“ 褚露薇侧头与她对视:“你又在胡说什么?” 褚绽染很认真的说道:“我看得出来的,你一点儿都不喜欢叶千办,你看他的眼神,我能看懂,你不但不喜欢他,你还有些防备......对不对?” 褚露薇心中一震。 她笑着回答:“那样的男人太完美了,要躲远点。” 褚绽染揪着不放:“为什么?” 褚露薇:“因为他是不会死缠着一个人的,最起码他不会死缠着我。” 褚绽染撇嘴:“又是死缠着死缠着......不懂你。” 就在这时候,客栈窗户外边传来余百岁的声音。 “褚姑娘,到吃午饭的时候了,要不要一起去?我早晨给你送药的时候,听到你和你阿妹提到了姑桃城里的青团和酒酿丸子,是我给你买来还是咱们去吃?” 褚绽染又一次做出了那个双手递过去什么的动作:“你的死缠烂打。” 褚露薇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她是真的后悔了。 为什么在路上会有那么一瞬间,想着要和这个名声极臭的小公爷套套近乎? “褚姑娘,若你不想出门就等我给你送来。” 余百岁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带两壶酒回来,可以在你房间里一起喝一杯吗?” 余百岁身边,焦重雷的脸都红了,虽然看不出来。 他说:“师父,丢人,太丢人了。” 余百岁冷哼一声:“你懂个屁,你师父自有道理。” 第二百一十二章皇帝明牌 - 天下长宁 - 知白 这个世上有一种人,从来都是和和气气的,不管你身份有多高又或是身份有多低,在他眼里都像是并无区别一样,他待人的和善客气,从无贵贱之分。 这种人数量极少,少到很多人一生都遇不到一个。 可是大宁的百姓们却都觉得自己认识一个,这个人就是大宁宰相徐绩。 然而连徐绩自己都不得不承认他是装的,是演的,是他宰相这个角色必须要做到的,然而这种事演了二十年也可以算是真的了。 徐绩自己不得不承认的则是这样的人他一共只见过两个半,两个看得清半个看不准。 一位是当今陛下,一位是当今皇后,还有半个,就是那位身兼监门卫将军和御书房总管的大太监冯元衣。 之所以说冯元衣是半个,是因为冯元衣待百姓们的态度始终不变,这位大太监走出未央宫的时候跟谁也都能聊上几句,无论是什么身份。 可是别指望他私底下和朝中官员有任何往来,他那为数不多的坏脸色也都是给了那些不开眼的官员。 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瞧着没有什么实权也从来都不主动干涉朝政的太监让满朝文武都很忌惮,包括徐绩。 这个太监的经历也很特殊,要说是个传奇人物也不为过。 他年少时候就净身入宫,没有什么靠山背景,靠着机灵懂事又能干迅速得到赏识,进宫三年后就在御书房里伺候了。 就在大家都以为他能在那么小的年纪就从他师父手里接过总管位子的时候,陛下让他去了太子大伴。 一直到太子十几岁突然就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后,这位大太监才回到宫里继续当差,第二年,就成了御书房秉笔太监,第三年就兼监门卫将军,宫里用的禁军都是他代表陛下挑出来。 那位被陛下取名隆势,被高院长取字持念的太子殿下到现在都没回长安,如今具体在什么地方可能也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 徐绩不知道,但冯元衣绝对是知道的。 所以徐绩在面对冯元衣的时候也保持着尊重,平日里若无事了还会主动找上冯元衣聊上那么几句。 所以在很多官员看来,大宁其实有内外两相,外相徐绩,内相冯元衣。 这位大太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谁都没有看到他刻意去练过,后来人们才明白,他仅仅是靠看的。 他在陛下的身边很久,在教导太子那些的大人物们身边的时间也久,所以若说陛下和诸多大德之人教导出来一个好太子,教导出来几位好皇子,也可以说他们教导了一位好内侍。 入夏的长安城热的有些离谱,尤其是这几日,闷热的像是把整个长安城都装进了一个巨大的罐子里,还把盖子死死的扣上了。 如果人有选择的机会,绝大部分人应该都不会选择闷热的天气宁愿要那种干晒的。 太阳再足只要你寻个阴凉最起码没那么难受,闷热则是一种魔法攻击,别说你在阴凉处,你就算泡在水里也没什么大用。 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也从东暖阁搬到了勤园,又高又茂密的挺拔树木能让很强烈的阳光无能为力,但对抗闷热,这些树木似乎也无能为力起来。 皇帝起身洗了一条毛巾擦了擦脸,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不远处的竹叶动起来,总算是有些许清凉前来救驾,他忍不住松了口气。 从小到大他都是怕热不怕冷,这位人间至尊非常不喜欢衣衫黏在身上的感觉。 “陛下。” 冯元衣过来俯身道:“刚才徐相递上来一份折子。” 皇帝打开看了看,然后笑了笑。 徐绩说已经很久没有和陛下下过棋了,他想问问陛下什么时候能有空。 “你一会儿派人去告诉徐绩,朕不想和他那个臭棋篓子下棋,有空让他派人去各处看看,今年热的离谱,各地官府有条件的给百姓们发一些防暑的东西,哪怕就是熬一些绿豆汤大家分分也是好的。” “另外,冬天存的冰如果还够用,先拿一部分出来给长安城内巡街的武侯和兵马司的队伍分一分,若有剩下的,再给朝臣们分一分。” 冯元衣俯身道:“臣遵旨,臣就去见徐相。” 皇帝嗯了一声后问他:“持念到哪儿了?” 冯元衣道:“殿下再有三日应该就能到长安。” 回答完之后他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声:“这次殿下回来就不会马上离开长安了吧?就能好好歇一阵子了吧?” 皇帝笑道:“朕什么时候管过?哪次不都是他自己拿的主意。” 冯元衣听到这话也笑起来:“臣明白,臣谢陛下。” 有陛下这句话,他就能去劝劝太子殿下最起码今夏就别出去了,长安尚且如此酷热,不管是北境还是西疆,都比长安难受的多。 “小橘子到哪儿了?” 皇帝又问。 冯元衣道:“差不多和太子殿下一块到京,最多也就是慢上两三天。” 原本叶无坷还想去一趟东蜀栖山禅院,可陛下一道旨意就让他们往长安城赶,苗新秀去了东蜀,大概比叶无坷要晚上几个月才能回京。 皇帝点了点头:“你去见徐绩的时候,顺便把张汤叫进来。” 冯元衣俯身答应了,弓着身子告退。 这种天气走几步路身上就湿透了,可他却没有一点萎靡颓丧的神态。 到了他这个位置很多事交代下去马上就有人办好,但冯元衣从来都不会这样,只要是陛下让他去办的,每一件事他都必须做到有始有终。 半个时辰之后,张汤就急匆匆的赶到勤园。 他到的时候陛下正蹲在窗外给那些也不怎么精神的菜苗浇水,皇帝抬头看了他一眼,见这种天气张汤还穿着一身厚衣服他就叹了口气。 “朕有时候也挺不想说话的,你身上是不是很白?” 张汤:“......” 皇帝指了指旁边那一畦菜苗:“还有这菜,种的时候说是这一畦归你管的。” 张汤难得的把袖口挽起来,拎了半桶水就去浇菜。 “陛下,臣记得陛下好像说过,朝中三品以上的每人在勤园里认养一块菜田,如果没空自己来浇水施肥的就每人每年给陛下一两银子,陛下代臣等把菜园照看好。” 张汤一边浇水一边自言自语。 皇帝侧头看了看他:“朕不记得你以前这么勇敢啊?” 张汤道:“打击黑恶势力是臣职责所在。” 皇帝:“唔呼?” 他笑问张汤:“那笔被黑恶势力夺走的银子在什么地方你不知道?要不要朕给你指个方向?” 张汤咧嘴:“臣错了。” 皇帝叹道:“朕还以为你突然就硬气起来了,既然不硬气你提那一两银子一年的事干嘛?” 张汤道:“臣当时还是过于青涩幼稚,竟然认领了两块菜田。” 皇帝道:“每年给你们送到府里的菜,也就你是两份,曹猎人家连品级都没有认养了三十份,你问他吃过朕的一片菜叶子没有?” 张汤:“让曹公受损,被黑恶势力欺压,作为副都廷尉,臣很失职。” 皇帝道:“从你进来就想把朕给拿了,说说吧,朕是犯了多大的错让你今天硬气的有些过了。” 张汤站直了身子后说道:“高清澄他们在江南道查案,可能牵扯到了当初唐安臣的旧案。” 皇帝擦了擦手,把毛巾扔给内侍后示意他们都退远些。 等人都退走之后,张汤才继续说道:“当年唐安臣的长子牵扯进了一个邪教的案子里,后来臣亲自查办的时候这个邪教也被铲灭,后来臣还想再查,陛下说先放放。” 皇帝道:“小橘子信里说江南道的案子有可能牵扯到几年前的邪教案子,你就来怪朕当初没有让你一查到底?” 张汤道:“臣不敢,但臣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皇帝忍不住笑了笑。 大宁立国一共有二十几位开国公,其中姓唐有两位,当然,其中大将军唐匹敌获封大将军王,是后来因为他弟弟唐安臣的案子被牵连,所以请辞大将军王爵位,改封国公。 作为大宁立国唯一的一位异姓王,唐匹敌行事向来谨慎,他的孩子,甚至没有一人从军入仕。 唐安臣是唐匹敌的弟弟,但并非是亲生兄弟。 大宁立国之前,兖州以及青州一部分都是唐安臣率军攻克,尤其是渤海和东韩两国趁着中原内乱大举来袭的时候,是唐安臣率军将两国联军击溃,然后顺势杀入渤海东韩,血屠百里。 所以在大宁东北一代,关于大将军唐安臣的故事要比大将军唐匹敌多些。 大宁立国之后不久,有了黑武人撑腰的渤海再次攻打大宁东北边关,当时正值大宁在东蜀道剿匪,大部分战兵也都在南方,唐安臣临危受命,只带着数百亲兵就前往东北边疆御敌。 到了东北边疆之后的唐安臣来不及收拢大宁边军,下令各军构建防线原地阻敌,然后他带着亲兵连续收服了上百股山匪,得兵力三万余。 就是用这些匪兵,唐安臣再一次将渤海人杀的丢盔弃甲,东韩人听闻来打他们的还是唐安臣,连打都没敢打就落荒而逃。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谁能想到他教子无方? 他那个无恶不作的长子被他大哥唐匹敌亲手斩了,然后将唐安臣一脉逐出唐家。 张汤此时看向皇帝说道:“高清澄怀疑,渭川郡和旧山郡这接连发生的三件大案,可能要勾起几年前的旧案。” 皇帝道:“你还是在怪朕当初没有让你一查到底。” 张汤道:“因为臣惶恐不安,若是这旧案牵扯出来叶无坷身份,让天下人人都听说的神勇无敌的叶千办竟然是犯臣之后,那陛下的威望何存?廷尉府的公正何存?” 他看向皇帝,比刚才还要硬气的说道:“一旦朝廷威信受损,一旦法度公正受损,一旦陛下声誉受损,百姓信仰,也会随之产生动摇。” 皇帝点了点头:“没小题大做,是这么回事。” 然后他问:“那你猜,朕为什么就答应了小橘子让她把叶无坷带到长安来?” 张汤俯身:“因为陛下有把握。” 皇帝坦然道:“朕没有把握,朕在准备覆灭暴楚的时候没有把握,在抵御黑武人南下的时候没有把握,在废除陈旧肮脏的旧朝制度时候也没有把握,但朕知道对错,叶无坷的母亲受了委屈还要受连累就是错的!说出天花乱坠来也是错的。” 他挺直身子,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朕带着你们干掉的只是楚吗?如果你们都这样想那朕其实还没成功,朕想干掉的从来都不是一个什么王朝,朕想干掉的是不公与压迫。” “让一个善良的女人受到欺骗,她委屈朕的国法没能管的了,现在她的孩子又要受到不公与压迫,朕的国法还是管不了,那朕当这个皇帝做什么!” 第二百一十三章哪个更坏? - 天下长宁 - 知白 张汤站在那久久都不能说话,他在惶恐,因为他真的好像已经快要忘记陛下最初起兵是为了什么,陛下一开始要的并非是这天下江山。 那一场著名到现在依然被百姓所称颂的冀州马棚议事张汤没有参与,可他知道陛下那天说了些什么。 陛下一开始想的只是辅佐一位明主,推翻暴楚的统治以解救天下黎民。 可是当陛下看清楚了那些所谓的义军比起暴楚对百姓的压迫丝毫也无改变的时候,他在冀州喊出了那句:这江山万民与其交给你们,不如我自取之。 大宁为何在立国之后仅仅二十年就超越了之前有史记载的千年王朝?不管是周还是楚,用了一千多年都未曾达到过的繁华盛世陛下只用了二十年。 因为陛下依然还在为了那个目标而努力。 “徐绩想与朕下棋。” 皇帝语气平缓的说道:“他要下的棋没在那张棋桌上。” 张汤俯身道:“陛下,仁慈。” 是啊,如果陛下不是仁慈的,那徐绩何至于能在大宁做二十年的宰相? 一个在立国之前就犯过错的人陛下依然愿意重用,就是因为陛下知道徐绩有才,只要徐绩把他的才华都用在正道上,大宁百姓的日子会因为徐绩而变得更好。 二十年来陛下为何一直不动徐绩?因为前二十年徐绩还算兢兢业业。 可是当陛下准备对朝廷格局与制度改革的时候,徐绩开始变了,他舍不得他的相位,所以他想与陛下掰掰手腕。 “朕这些年来始终都在思考。” 皇帝示意张汤跟他走走,张汤立刻跟了上去。 “在立国之前朕的师父李先生曾经与朕聊过许多治国之策,那时候他就说过,宰相专权实为国家之弊,旧楚数百年历任宰相贤明有德的加起来也不超过五位,剩下的都是谄媚妖邪贪枉无能之辈。” “朕可以保证用人以才,可朕的子孙后代未必都有朕这样的识人之明,如果朕的子孙后代之中出现一个废物做了皇帝,再任用亲近无能之人专权,只一代大宁必衰,两代大宁必亡。” “李先生说的话朕一直都在思考,可朕没有从一开始就废掉相位是因为时局不同,刚刚立国,需要有这样一个有才的人专权办事,不然的话新臣旧臣混杂的朝廷就会散漫无度。” “可现在不同了,大宁蒸蒸日上,是时候对朝廷制度加以改革......徐绩以为朕针对的是他,他不信朕真的是要改善朝局,当然,他可能也信,但信与不信他都不想认命。” 皇帝说到这稍作停顿,眉宇之间是遗憾是失望。 张汤则是满心的震惊,因为这是陛下第一次对臣子直接说出对徐绩的不满。 “朕曾亲口和徐绩说过,纵然朝堂改制他依然是首辅之臣,朕习惯也喜欢把事情都放在明处来说,可咱们的徐公不习惯也不喜欢。” 皇帝看向张汤:“刚才你也是第一次对朕不满,这不满压了五六年才敢说出口,你问朕当时为什么不让你彻查,你其实早已想过答案,你只不过是在耍滑头,想让朕亲口说出来罢了。” 张汤俯身:“臣,确实......曾妄揣圣意。” 皇帝道:“说说看。” 张汤跟着皇帝的脚步,一边走一边说道:“臣猜测,陛下这近六年来非但没有让臣彻查当年唐安臣之案,反而对徐绩略显纵容,是因为陛下想让他做那个拨弄风浪的人。” 皇帝道:“话说的这么委婉,是怕朕把你说的话报告给徐相?” 张汤连忙俯身:“臣不敢,臣只是愚钝,唯恐说错了。” 皇帝道:“说错了有什么,朕因为谁说错话而罢了谁的官还是斩了谁的头?” 张汤看向皇帝:“陛下扣俸禄......” 皇帝一摆手:“今日不扣。” 张汤松了口气。 他继续说道:“这几年来徐绩都在拨弄文武之间的是非矛盾,陛下大部分时候听之任之,是因为朝廷从来都就不该一团和气,文武一团和气的结果只能是陛下被蒙蔽。” 皇帝道:“就这一句话,你比陆重楼要强。” 这话说的随意,可张汤马上就反应过来陆重楼这几年并未起势的缘故大概如此。 陛下曾经极看重陆重楼,甚至比看重徐绩还要看重,很长一段时间内,朝臣们都在猜测徐绩的接任者就是如今官任吏部尚书的陆大人。 皇帝边走边说:“陆重楼有一样不好,他和徐绩都觉得既然国家安稳昌盛太平就该放松军备,就该让将军们解甲归田,就该由文官来指挥武将。” 张汤道:“没办法,不只是那两位,朝中如此想的人多的数不清。” 皇帝笑了笑:“没办法?朕是吃白饭的?” 张汤道:“臣是说,臣没办法。” 皇帝白了他一眼:“接着说你的。” 张汤道:“臣以为,这几年来徐绩越发跋扈放肆,暴露出来的也就更多,陛下要看的不只是徐绩的错,还有武将的错,就拿渭川郡和旧山郡的案子来说,确实是有些老兵在做了官之后心思就变了。” 皇帝走到假山旁边停住,伸手接了几滴从假山上滴落的水珠儿。 “徐绩想把这些丑事摆在朕面前,他想让将军们难堪也想让朕难堪,他做事小气了,既然要把事情摆出来,那就摆在朝堂大殿上,摆在天下百姓眼前。” 皇帝一甩手,那几颗水珠儿如电芒一样打在假山石啪啪作响。 “去办吧,几年前朕没有让你办的案子把它办好。” 张汤俯身:“臣,遵旨!” 皇帝道:“明日朕让冯元衣跟你说件事。” 张汤好奇的问道:“陛下什么事还要等到明天才能说?臣,好奇的难受啊。” 皇帝道:“今日答应了你不扣俸禄,今日就不说,朕历来是个说话算话的,这你知道,可明日若不扣你的,今夜朕睡觉都睡不好......骂朕什么的都有,骂朕是黑恶势力的你是第一个。” 张汤感觉风中有一捧苦涩的沙,吹在脸庞的感觉又冷又疼。 他躬身后退,走了几步又问:“那这案子就让叶无坷主办可好?” 皇帝一弯腰从花草下边抠出来个土坷垃朝着张汤砸过去:“怎么办案都要问朕了!?” 张汤跳了一下躲开:“臣遵旨。” 就在这时候,高皇后一溜小跑着过来,本来满脸都是开心的样子,可一看到皇帝捡土坷垃砸张汤立刻就八卦起来:“怎么个事怎么个事?” 皇帝一指张汤:“你的人,连怎么办案用谁办案都不敢自己做主了,跑来问朕!” 高皇后一弯腰捡起个更大块的土坷垃:“怎么办案都不来问我了?!” 张汤是真想躲,陛下砸的他也真能躲开,因为陛下也根本没想真的砸他,高皇后不一样...... 高皇后从十来岁起用土坷垃丢谁,就没有不中的时候。 啪的一声,那土坷垃在张汤屁股上爆开。 张汤一脸为难,是问,还是不问啊。 高皇后一摆手,张汤如蒙大赦啪叽啪叽就跑了。 对于张汤来说,陛下就是陛下,是至高无上的陛下,可皇后不仅仅是皇后,还是廷尉府的创办者,也是他们这些老廷尉的带头大哥。 “咧着嘴跑过来是为啥?” 皇帝问。 皇后说:“我儿要回来了,我去接我儿。” 皇帝:“你是皇后怎可擅自离京!” 皇后看着他。 皇帝:“别被人看见了!” 说完背着手走了。 皇后跟上去小手一挥:“谁看见了我就杀谁灭口!” 皇帝:“......” 他叹了口气道:“你知道刚才张汤说什么吗?他说朕是黑恶势力,他眼睛被狗吃了,这么多年都没看清楚谁才是黑恶势力......” 皇后:“既然被他识破了,咱们杀他灭口吧。” 皇帝:“他可是你小弟。” 皇后:“自己人杀起来没负担。” 皇帝:“......” 他说:“杀了张汤廷尉府的活儿都得你亲自去干。” 皇后:“那不杀了。” 想了想,补充:“恶毒些,累死他。” 皇帝哈哈大笑,拉了皇后的手往前走:“见了持念记得告诉他,朕要不是个皇帝朕也接他去了,朕早晚有一天把皇位传给他,然后朕就找地方偷懒去。” 皇后说:“那持念是皇帝了,轮到他满天下打听你去哪儿了啊,哈哈哈哈,呸,打听咱俩去哪儿了,哈哈哈哈。” 皇帝:“朕都要出去浪了,还带着你?” 皇后:“那各浪各的?” 皇帝:“还是带着吧......” 皇后掐腰笑。 与此同时,叶无坷和高清澄一行已经进了京畿道,再走上三天就能到长安,囚车里的赵君善看起来脸色煞白,三魂七魄已经有一多半已经离他而去了似的。 叶无坷曾问他为何那么想去长安,赵君善回答说: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陛下了。 上一次见到陛下的时候大宁还没立国呢,陛下和大将军夏侯琢带着他们打了一场大胜仗,陛下就拎着一个酒坛给他们敬酒,那时候的赵君善只觉得自己这一生到这就算圆满了。 与陛下把臂言欢,痛饮美酒,大家一起在月下放声高歌,那段过往赵君善想起来就觉得如在梦中。 赵君善说:我是大将军带出来的兵,怎么打仗怎么杀敌都是大将军教出来的,可实事求是的说怎么做人,是陛下教的。 他说他想去长安认罪伏法,更想的是能再见陛下一面,跟陛下认个错。 陛下教了很多人如何做人,赵君善说自己可能是最丢陛下人的那个,他得去长安,去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说只是他错了,不是陛下教错了。 叶无坷说他不能保证赵君善会见到陛下,赵君善乞求他将他想见陛下的事如实上奏。 马车里,叶无坷坐在那闭目休息,高清澄发现他的睫毛原来那么长,睫毛长的男孩子好像多数都随母亲。 高清澄想,很想,特别想告诉叶无坷说,他的母亲,很快就会得以告慰。 虽然是来迟了的。 这个对叶无坷处处都好奇的少女,问过叶无坷许多问题,但她从来都没有问过叶无坷:你愿意听我的到长安来,其实也是想找到他吧。 这个问题高清澄永远都不会问出口。 叶无坷心中的答案,也只能是叶无坷自己知道。 求证自己的亲生父亲到底是好还是坏已是世间最难的问心之一,叶无坷要求证的,是他的亲生父亲到底是坏还是更坏,所以那个问题高清澄永远都不会问。 故意遗忘,和完全不当回事的遗忘。 哪个更坏? 第二百一十四章副的 - 天下长宁 - 知白 穿着一身书院院服的陆浣溪站在人群里就像是无数碧绿的荷叶之中那朵唯一盛开的白莲花,站在她身边的苏豆子则是所有荷叶之中最娇嫩也最可爱的那一片。 她们两个早就打听到了叶无坷今日会到长安的消息,所以就早早的站在城门口等着。 苏豆子来之前还在问她家小姐,你又不敢和叶千办多说两句话为何次次都要接他? 陆浣溪说,哥哥也是叶千办的兄长,哥哥若知道叶千办出去办案又屡遭风险一定会来接他,如今哥哥不在了我便不是家中独女而是家中长子,我该以兄长身份来接叶千办。 她说,我比叶千办要大些,做这个兄长在年纪上叶千办不吃亏的。 苏豆子想说可是小姐你终究不是男人啊,你也终究不可能做叶千办一辈子的兄长。 然而陆浣溪这个在父兄羽翼之下平安长大,看似性格温柔软糯的女孩子,一旦做出了什么决定,便是天崩地裂也不会更改。 就真的如同那池塘里的一朵白莲,艳阳高照她自会开,雷霆暴雨她亦盛放。 叶无坷的马车在还没到城门口就停下来,习惯了看着外边的高清澄比叶无坷更早发现了陆浣溪和苏豆子在。 她示意叶无坷下车,叶无坷才注意到陆家小姐和那个小姑娘都来了。 “陆小姐,豆子姑娘。” 叶无坷下车之后抱拳行礼。 苏豆子看着叶无坷那挺拔的身形就开心,她也是才十五六岁年纪并没有什么真切的想念,她偶尔也会想起叶无坷但只要一顿好吃的就能让她又忘了,下一次就指不定什么时候再想起来。 当然,她想起叶无坷的时候多数都和陆浣溪有关,每当陆浣溪坐在窗口发呆的时候,苏豆子都会忍不住去猜测小姐是不是又在担心那个只要出门就会遇到各种凶险的叶千办。 而且叶千办还是那种不会躲着危险走的人,可恶的家伙每次遇到凶险还都是第一个往前冲。 “我代父亲和兄长来接你回家。” 陆浣溪比起之前要显得大方得体,没有人知道她已经偷偷练习过多少次这样的大方得体了。 她会回忆大哥陆吾的言行举止,回忆大哥是如何待人处事,她不想让人家说陆家在大哥去世之后便后继无人,她更不想让自己整天躲在一个角落里暗自伤神。 她要成为大哥,把陆家的担子挑起来的人。 陆浣溪道:“你以后也不要陆小姐陆小姐的叫着,显得格外生分。” 她想着,若大哥来接叶千办,叶千办一口一个陆公子的叫着,大哥可能会上去就给叶无坷一脚吧。 当然,她不能如此。 “以后叫我一声姐姐,陆家始终都是你家。” 叶无坷心中震荡。 在江南道所见过的那么多人心之中的冷漠与邪恶,在陆浣溪这一声陆家始终都是你家的温暖之中荡然无存。 “那行,就叫姐。” 叶无坷叫了一声,然后笑着说:“等我回廷尉府复命之后,我回家拜访伯父。” 苏豆子抬头看着叶无坷道:“你是叶千办,是大英雄,不能说谎的,上次你就说过要来家里可你没来,老爷虽然没说,可他总是会时不时的打听你消息。” 叶无坷道:“是我的错,我早就该回家里看看了。” 他低头问苏豆子:“伯父他会不会做什么拿手菜?” 苏豆子:“我不知道啊。” 陆浣溪道:“父亲他......从来都不会下厨,你喜欢吃些什么?我来做给你吃。” 叶无坷道:“那得等我买了菜过去,我爱吃的实在太多了些,我买了,你们做。” 陆浣溪立刻就点了点头,笑容明媚:“一言为定。” 叶无坷再次抱拳道:“一言为定。” 回到高清澄身边,高清澄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去?” 叶无坷:“先把案子的事好好做个整理,大概后天能腾出空来。” 高清澄点了点头:“那大后天你到书院来。” 叶无坷:“好啊。” 高清澄:“买着菜。” 说完背着手先一步走了,叶无坷忍不住笑出声,他的那点小算计,果然瞒不住高清澄的火眼金睛。 进城之后两人直奔廷尉府,先要见张汤将案情详细陈述一遍,然后再由张汤派人去请示未央宫,等着陛下有时间了再让叶无坷和高清澄进宫复命。 张汤等叶无坷和高清澄将三件案子都仔细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其实比我预计的还要轻松些,不然的话叶无坷出发之前我也不会急着给你一块赤旗金券。” 张汤原本推测在江南道可能会大开杀戒,那金券不仅仅是给叶无坷保命用的,也是叶无坷的底气,是叶无坷敢开杀戒的底气。 不过经此一事也算更进一步的看清楚了徐绩的城府,还是比预料之中的要深的多了。 谁都以为徐绩是要以此反击的时候,徐绩却成了那个作壁上观的看客。 “这几件案子的后续还要继续查,不过查案的法子就不是放在明面上了。” 张汤看向叶无坷道:“案子交给你,怎么不在明面上继续查你自己斟酌。” 叶无坷问:“只要不在明面上什么法子都能用?” 张汤想起前几天陛下和皇后说的话,于是他板起脸说道:“你是千办了,怎么查案还需要我手把手的教你?” 叶无坷道:“副的。” 张汤:“......” 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太老实了,陛下说他的时候他怎么就没想起来这句? 陛下说,你是都廷尉怎么查案你还要问朕? 他说:副的。 啊......为什么就没有想到? 因为怂,因为他知道说了会是什么后果。 张汤瞪了叶无坷一眼,看向高清澄,却见那个人称小张汤的橘子姑娘竟是在偷偷笑。 自从认识了叶无坷之后小橘子的性格好像都变了,又或者是终于找回了原本属于她的性格。 叶无坷这个小子平时应该是想尽办法的逗小橘子多笑笑吧。 想到这,张汤忽然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所有人只看到了高清澄那非同寻常的出身,非同寻常的地位,看到了高清澄光鲜亮丽的一面,看到了她冷傲严肃的一面。 可到底有几个人想想,小橘子为何那般努力? 努力到,把一个小孩子时期所有的好奇和贪玩都狠狠压制下去,努力到把自己关进书山卷海里让人错觉她是那么喜欢这样的生活。 也许是那个臭小子早早就看到了另外一面吧。 高清澄出身旧楚皇族,得高皇后喜爱所以在大宁有了非同寻常的地位,正因为如此,她的压力有多大? 她不敢放松不敢懈怠就是因为这特殊的出身这特殊的待遇,她不想让高皇后不想让她师父以及那么多在乎她保护她的人失望。 所以那冷傲那刻板那被人暗暗给予的小张汤称号,都是她压制着一个少女本该有的活泼可爱换来的。 而这个臭小子在说出副的这两个字的时候,并不是想顶撞张汤,他只是想让高清澄知道,哪怕是在廷尉府这么刻板严肃的衙门里做事也不必始终保持着严肃和刻板。 张汤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把这个少年的善良想的过于理想过于深刻。 但他知道如果不是自己想多了的话,那这少年得到小橘子的喜欢就不是意外也绝非幸运,是他值得。 “你笑什么?” 张汤想了这么多,所以他看向高清澄抿着嘴笑的时候就故意板起脸:“他是副的你是正的,这案子归在他身上但他归你管,办好了也就罢了,办不好第一个受罚的就是你。” 高清澄:“?????” 叶无坷:“都廷尉英明!” 张汤瞥了他一眼:“别只顾着跟我这打屁,这案子表面上看是可以结案了,实则是才刚刚开始......接下来你要面对的比江南道的案子难的多,阻力也大的多。” 叶无坷点了点头:“知道。” 然后看向高清澄:“你也记一下。” 高清澄:“?????” “陛下明天应该会召你们入宫。” 张汤道:“你们两个今天就先回家去好好休息一下,也准备好明日进宫可能要被陛下问及的事。” 他说到这忽然提高嗓音:“给我放下!” 在他说话的时候,叶无坷已经把他桌子上那盒硬糖打开了,若只是打开拿两块吃吃张汤这堂堂副都廷尉难道还至于小气的大喊大叫? 当然不会,张汤也是有气度的人。 叶无坷没有气度,叶无坷不要脸,他把盒子打开之后拿出来两块硬糖的时候张汤还没什么反应,可他是把那两块给张汤留下了,然后把盒子塞进了他的无事包。 叶无坷像是有些没理解:“放下什么?” 张汤:“把我的盒子放下。” 叶无坷:“唔。” 他把盒子取出来,打开,把盒子里的糖全都倒进无事包里,然后把盒子规规矩矩的给张汤放回桌子上。 张汤心口疼。 做了二十几年的副都廷尉,二十几年啊,谁敢在他面前这么放肆过...... 谁进他的书房不是胆战心惊的,廷尉府里十二个千办哪怕与他共事这么多年了哪个见了他不还是一样的胆战心惊? 张汤一抬手:“你出去。” 叶无坷:“是!” 伸手把刚才留给张汤的那两块硬糖也拿起来,一边往无事包里放一边往外走:“谢谢都廷尉大人的糖,你记得赶紧补货。” 张汤心口是真的疼了。 他看向高清澄,高清澄一脸你看我干嘛的表情。 她转身走了,反正她一块也没拿。 从张汤的书房出来后叶无坷把无事包摘下来,往高清澄肩膀上一挎:“不要吃太多,阿爷说糖吃多了不好,会牙疼。” 高清澄点了点头:“知道。” 叶无坷道:“吃完了我再给你找。” 高清澄:“嗯嗯。” 张汤扶着心口坐下来自言自语道:“上边的是黑恶势力,下边的也他妈是......世道变了,真的是变了。” 叶无坷回头看:“都廷尉大人好像开心的坐下了,都廷尉大人的格局就是和我们不一样。” 张汤听见了,喊:“副的!” 第二百一十五章现在不缺了 - 天下长宁 - 知白 高清澄先回书院好旧小院,叶无坷从廷尉府出来之后就在思考后天去陆家应该准备多少个菜好。 他当然不会让陆吾大哥的父亲亲手为他去做饭,他只是想去做一顿饭。 少年心思,原本只有少年知,可现在多了一个少女也知,她在听叶无坷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就知道不想麻烦别人是刻进少年骨子里的东西,当然,这不想麻烦别人还是其次的东西。 如果不是陆浣溪连续几次来邀请叶无坷,只要陆家一直没事他就一直不会踏进陆家的大门。 也许别人会想着既然要替陆吾在堂前尽孝那自然还是多走动的好,不能光靠嘴上说说就是堂前尽孝了。 叶无坷想的不一样,他知道他不管去多少次,不管陆伯父已经适应过多少次,每次见到他还是都会想起陆吾。 这个世上能称之为一生之痛的事不多,丧子之痛肯定是其中之一。 所以叶无坷如果不进鸿胪寺,不进廷尉府,他也只会在那条不怎么繁华的街上一直开着那家生意不怎么好的铺子。 若一直平安无事,他会在陆吾的父母无病无灾的去世之后再走进陆家,披麻戴孝。 大奎和二奎跟在叶无坷身后,之前叶无坷在张汤书房里说案子的时候,两个人就在门口蹲在树下看蚂蚁,一个说所有出来干活的蚂蚁都是公的,一个说所有出来干活的蚂蚁都是母的。 大奎说男人力气大就干活多一些,蚂蚁也一样。 二奎说你看咱娘。 大奎就知道自己输了。 出了门之后二奎问叶无坷:“妹夫,什么时候吃饭?” 叶无坷道:“阿爷和三奎哥已经先回家去做饭了,咱们到家应该就有饭吃。” 大奎想了想,问:“能吃吗?” 叶无坷道:“三奎哥做的饭你们又不是没吃过。” 大奎看着他,二奎看着他,叶无坷点了点头:“是不能吃,咱们买些回去。” 正走着,迎面过来几个廷尉,为首的那人看装束竟是一名千办。 大宁廷尉府一共只有十二位千办,包括高清澄。 从对面走过来的这个人看着也就三十岁不到,长得很秀气,秀气到有几分像是女子,如果他把身上的锦袍换成纱裙的话大概也可以假乱真。 所以大奎二奎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跟在那千办身边的一位百办先皱眉:“放肆!千办面前不行礼也就罢了,还敢如此放肆的盯着千办大人看!” 叶无坷抱拳道:“见过千办大人。” 那位秀气的千办笑呵呵的问道:“你就是叶无坷?” 叶无坷点头:“我是。” 秀气的千办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对他身边那位百办笑道:“你说你吼他做什么,不知道他会吃人?” 这句话一说完,那几个廷尉全都笑了起来。 叶无坷微微皱眉,他还是第一次在同样身穿廷尉府锦袍的人身上感受到恶意。 这位千办迈步前行,似乎已经对叶无坷没有什么兴趣了。 那名百办一边走一边笑道:“出门查了个案子,回来发现多了个会吃人的同僚,确实应该躲着些,不然的话万一被吃的尸骨无存查都不好查,人家还生的好看,好像有毒的都好看。” 大奎二奎虽然听不出他们具体是在讥讽什么,但也听得出来那家伙说的不是人话。 可不等大奎二奎开口,叶无坷已经先开口了:“我可能会吃人,但不吃屎。” 那名百办还笑呢:“哈哈哈哈哈,还装上了。” 然后脸色一白:“你在说谁?” 叶无坷道:“我不认识这位千办大人,但认得千办锦衣所以规规矩矩行礼,你不认得我也该认得我身上副千办锦衣,你是故意假装不认得?” 那名百办脸色又白了一下,显然是犹豫起来也愤恨起来。 相貌秀气的千微微皱眉:“没规矩。” 百办连忙俯身向叶无坷行礼:“见过副千办大人。” 特意把副字说的格外重。 叶无坷平静温和的说道:“虽然我不知道哪里招惹到你们了,但我想既然招惹了那就索性让你记得更深刻些,你目无上官不守规矩,按照廷尉府的规制,你自己说该如何处置?” 这个说法可大可小,因为目无上官这四个字可以让他把百办的锦衣直接脱了滚蛋,也可以只是训诫,就看要不要那么认真追究。 叶无坷回身走到那位百办面前,看着对方的眼睛问:“不知道,忘了,还是不敢说?” 百办咬着牙俯身道:“目无上官不遵法纪,可逐出廷尉府。” 他其实可以说训诫,但他偏偏说了最严重的那种处置结果,因为他就是在挑衅。 他敢断定,叶无坷不敢真的把他逐出廷尉府,而且,叶无坷也无权直接把他逐出廷尉府。 “做到百办也不容易了。” 叶无坷道:“自己为何不珍惜?” 他迈步往廷尉府方向走:“副都廷尉在家里呢,你随我过来一起去见他。” 百办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哪里想到有叶无坷是这么不通情面的人? 那位秀气的百办脸色也变了变,因为他很清楚这件不起眼的小事一旦闹到副都廷尉那就不可能是一件小事。 他抱拳道:“叶千办,我叫秦枫,比你早些年来的廷尉府,规矩上的事我也都记着,初犯之人,应该......” 叶无坷看着他:“我不认识你。” 秦枫脸色更加难看起来:“叶千办!” 叶无坷:“副的。” 秦枫还要说话,叶无坷问道:“你说你比我来得早,又说规矩上的事你都记得,那你还记不记得纵容手下以下犯上是怎么处置?” 秦枫心中愤懑可还是再次抱拳道:“刚才刘钧雷确实放肆了,我代他向叶千办道歉,回去之后我也会给他记大过一次,并当众训诫,叶千办觉得......” 叶无坷:“我觉得不好,他说他应该被逐出廷尉府。” 秦枫:“叶千办,得理不饶人的事并不妥当。” 叶无坷道:“得理我为什么要饶人?得理者饶人,那不得理的岂不是每天都要乐死了。” 秦枫缓了缓语气说道:“叶千办刚才也说了,能做到百办很不容易,是经历无数凶险,付出无数血汗才能走到这一步,仅仅是因为他得罪触怒了叶千办就让他前程尽毁,确实有些过分了。” 叶无坷道:“说的好像是我故意招惹你们的?” 秦枫:“......” 他转身看向百办刘钧雷大声斥责道:“还不跪下给叶千办道歉!” 刘钧雷也已经看出来叶无坷是真的想让他被逐出廷尉府,不是吓唬人,也不是做姿态,虽然心中依然不服气可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跪。 叶无坷错步让开:“所以,何必呢?” 他继续往廷尉府方向走:“你最好还是跟上来,如果是我自己去见副都廷尉你会不会觉得我说话添油加醋?” 刘钧雷猛的起身:“叶千办!你难道是想逼死我?!”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你猜你死了我会愧疚吗?” 秦枫沉默良久,看向刘钧雷道:“你跟我过来,这件事......我自会尽力保全。” 刘钧雷应了一声,心中依然还存有几分幻想,秦千办在廷尉府里的地位还是有的,副都廷尉总不至于真的一点儿颜面都不给。 张汤还没看完叶无坷带回来的案件卷宗叶无坷就回来了,一抬头看见叶无坷在门口张汤微微一怔:“又回来做什么?” 他下意识看了看桌子上那个盒子,他刚放满。 叶无坷进门后俯身行礼:“副千办叶无坷求见副都廷尉。” 张汤见他这个态度随即坐直了身子:“何事?” 叶无坷道:“路上遇到几位同僚,不知是何缘故对我出言讥讽,我来廷尉府比较晚,所以想问问副都廷尉这种情况在廷尉府是偶然发生还是日常如此?” 张汤看向门口的秦枫,这个刚刚离京办案归来的千办脸色已经有些发白了。 他见张汤看过来,连忙进门俯身道:“是我部下百办刘钧雷,和叶千办开了几句玩笑。” “玩笑?” 张汤听到这个词就已经猜出个大概来,他看向站在门口紧张到了极致的刘钧雷:“开了什么玩笑。” “属下......” 刘钧雷快走几步进门就跪了下去:“属下只是说,听闻叶千办吃了黑武人,所以,所以就开了句叶千办会吃人的玩笑。” 张汤嗯了一声:“既然是开玩笑,那你就走吧。” 刘钧雷愣了一下,他万万没想到副都廷尉竟然处置的如此轻松。 他立刻叩首道:“属下多谢副都廷尉开恩,多谢......” 张汤道:“去备办处做好交接,交出你的佩刀,令牌,梁冠,锦衣,官靴,交出你在廷尉府住处的钥匙,交出你手上所有案件的卷宗。” 刘钧雷猛然僵住,如遭雷击。 秦枫急切道:“副都廷尉,刘钧雷这次办案尽心尽力还负了伤,他这些年也一直兢兢业业,这次虽然因为无意犯了些错可该念及他是第一次......” 张汤问:“第一次?” 秦枫道:“是......” 张汤道:“现在我给你一个第一次和我开玩笑的机会。” 他往后靠了靠,伸手示意秦枫可以开始了。 “来吧,我看看你第一次和我开玩笑会说些什么。” 秦枫脸色煞白的俯身道:“属下不敢。” 张汤问道:“是因为我是副都廷尉官职比你高所以你不敢?” 不等秦枫说话,张汤指向刘钧雷:“那他为什么就敢和比他官职高的叶千办开玩笑?你教的还是自己天生就会?不过是欺负人家新来罢了,不过是嫉妒人家功高罢了,不过是眼红人家待遇好罢了。” “招惹了人,惹得起的你就欺负住了人家,遇到个较真你还惹不起的就说是开玩笑,没恶意,第一次......” 张汤离开座位,缓步走到刘钧雷面前看着那双赤红赤红的眼睛:“以下犯上就是以下犯上,我给你最后的体面就是你自己办好交接然后走出廷尉府。” 他再次看向秦枫:“你敢不敢以下犯上?” 秦枫立刻摇头:“属下不敢。” 张汤再问:“那你的手下为什么敢?” 秦枫撩袍跪倒:“属下治下不严教导无方,请副都廷尉责罚!” 张汤道:“降为副千办,扣两年俸禄。” 秦枫低着头说道:“属下,领命。” 张汤比较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看向叶无坷道:“我记得,你南下查案之前和你说过,廷尉府里没有千办的实缺所以让你先做副千办,现在有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那就让你臭一臭 - 天下长宁 - 知白 突如其来的事打乱了叶无坷的计划,原本还想今天先回家的时候把要去陆家准备的菜都买了,在家里试着都做一做,然后再去陆家的时候也就不会显得很不靠谱。 在张汤直接让刘钧雷滚出廷尉府之后,这件事到底是因为什么发生的也查了出来。 刘钧雷那几个手下不敢说谎,将原委仔仔细细的说了出来。 千办秦枫带着百办刘钧雷等人离开长安办案,今日返回的时候就窝了一股火。 叶无坷回来的时候城门口有不少百姓迎接,这事他们才到长安就听说了。 他们也是办案去的,也是风尘仆仆,也一样是尽心尽力,听闻叶无坷有很多人迎接而他们无人问津就有些心中不忿了。 尤其是觉得叶无坷才来廷尉府没多久也没经手几个案子,而他们这些老人办了多少案子?经历多少凶险? 结果搞的现在好像廷尉府只有一个叶无坷能干似的,别人做的再多也无人知晓。 况且真正算起来他应该是鸿胪寺的人,只不过暂时回廷尉府当差而已。 这事已经引起了刘钧雷的不快,他不快是因为他当差十几年也才是个百办,叶无坷来了才多久,已是副千办了。 如果他了解叶无坷,他或多或少还会收敛,偏偏他们出去查案已有一年多,也是回来的路上才听说廷尉府有个新人异军突起。 事若到了这的话可能还好,刘钧雷就算不服不忿也不会不冷静到去讥讽一位官职比他高的廷尉府副千办。 他们在快到廷尉府的时候遇到一个看起来娇小可爱的小姑娘跟他们打听廷尉府怎么走,刘钧雷第一眼就觉得这小丫头实在是太讨人喜欢了。 虽然个子确实不高但长相可爱,又白净,说话还听好玩,于是他就多聊了几句。 他问那姑娘要去廷尉府干嘛,那姑娘说找叶千办,刘钧雷就笑道:什么事非得找叶千办,我们也是廷尉府的人,我身边这位也是千办大人,你要是有什么冤情可以告诉我们,我们也一样能给你办了。 他说叶千办不是叶千办,是副千办,我身边这位才是真正的千办大人,比你说的叶千办要厉害的多。 小姑娘就说这个千办厉害关我什么事?我找你们又能干嘛,你们不是叶无坷,我要找叶无坷不是因为我有什么冤情,只是因为叶无坷是个大英雄。 原本就憋着一股气的刘钧雷当时就很不理智了,他问那小姑娘凭什么说叶无坷是大英雄,廷尉府里的人,哪一个不是大英雄了。 小姑娘就说你们是不是大英雄跟我没关系啊,我也不找你们,你话怎么那么多。 这话把刘钧雷气的几乎炸了,秦枫就训斥了他几句,几个人回来的路上还在说叶无坷还真是风头无两,人家小姑娘都要找上门来示爱了。 越说越来气,结果才到廷尉府门口就遇到叶无坷了。 廷尉府里的副千办秦枫都认识,突然见到一个穿着副千办锦衣的陌生面孔,再加上一眼就能让人印象深刻的年轻俊朗,所以他断定这个人就是叶无坷。 原本他是打算开几句不痛不痒的玩笑给手下人出出气也就罢了,哪想到刘钧雷竟然上了头。 可即便是在这个时候,秦枫还不认为刘钧雷会被逐出廷尉府,他也不认为,叶无坷这个新来的会一点面子都不给,因为在他看来,这事真的不算大事。 有些规则是写在纸上的,有些规则则是藏在心里的。 纵然叶无坷是副千办,可对一位在廷尉府已有多年的百办也不该一点面子都不给。 大家平日里都是这么过来的,念在都是同僚的份上也确实没谁会去较真。 他们就遇到了一个较真的。 秦枫出门办案一年多,案子办的不错,出门在外这么久肯定也辛苦,结果才回来还没容得报功就被张汤把千办的位子给拿了。 现在好了,在大街上以高半级的官职压了压叶无坷的秦枫现在比叶无坷低半级了。 以后走个对面如果他不按照规矩行礼的话,叶无坷自然也可以拿这大的半级和规矩来压他。 一想到这些,秦枫心里就堵的更难受。 世上的人性格都不相同,有人张扬就有人内敛,刘钧雷确实说话不怎么讨人喜欢,在廷尉府里也经常会讥讽一些新人,这些人选择都忍了,反而让刘钧雷觉得这样才是对的。 大街上,秦枫将帮忙拎出来的包裹递给刘钧雷:“先别急着离开长安,回家去先住下,副都廷尉那边我再去说说情,也许还有转机。” 刘钧雷苦笑道:“多谢千办,可没必要了,副都廷尉是什么脾气咱们都知道,一旦下了决定千匹马万匹马也拉不回来。” 他抱拳道:“我就直接回老家去了,留在长安实在是丢不起人。” 说话的时候他看到过来过去的廷尉都好奇的看着他,大部分人其实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偏偏只是好奇的眼神,就让刘钧雷感受到了刺入骨髓也刺入尊严的讥讽。 于是,那种怒火更让他难受。 “人家当红。” 刘钧雷道:“千办你也小心些,以后躲着他走,谁叫人家是副都廷尉面前的新宠,还是那位高郡主的相好,你看看人家,从一个偏僻寒苦的地方出来,就靠一张小白脸什么都有了,咱们这些老兄弟拼死拼活,不如人家一张漂亮脸蛋。” 说完他转身就走:“千办保重,我走了。” 秦枫又拉了他一把:“听我的,先回家去好好歇几天,我把案子交接好之后就去家里找你,我带着酒咱们多喝两杯,就算是你执意回老家,和兄弟们喝过散伙酒再走。” 刘钧雷应了一声:“那好,我先回家等着千办。” 眼见着跟了自己多年的刘钧雷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被逐出廷尉府,秦枫的心里除了堵得慌之外还有难过。 刚要回去的时候,又看到了那个身材娇小容貌可爱的小姑娘。 然后他就发现那个小姑娘完全不记得他似的直接擦肩而过,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秦枫相貌秀气俊美,在此之前,谁都说他是廷尉府第一美男子。 虽然他总是谦虚的说不敢当不敢当,但又怎么可能心里不高兴? 他样貌好身材也好,再加上廷尉府千办这么高的身份加成,走在大街上,历来都是被女人盯着看的。 可这个小姑娘是真的把他当空气啊,根本就没有看他一眼的欲望。 “你要去哪儿?!” 秦枫回身问道。 褚绽染看了看他,依然是那种漫不经心的眼神,看到了,但完全没有看在眼里。 “我要去廷尉府找叶千办。” 说完继续往前走。 秦枫道:“廷尉府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出入的地方,你想见谁我可以替你转告。” 褚绽染觉得这个人还不赖,于是笑着抱拳:“那就多谢你了,咦?你的衣服看起来好像和叶千办的一样?” 秦枫心里不由得一怒。 就在不久之前他才见过这个小姑娘,那时候他穿的可是千办锦袍,但显然,小姑娘根本没记住。 此时换了一身副千办的锦袍小姑娘一眼就认出来,只是因为这件衣服和叶无坷的一样。 秦枫缓缓吐出一口气,背着手回廷尉府:“等着吧,我会告诉他的。” 褚绽染声音很轻的自言自语道:“衣服是真的一模一样啊,不过没有叶千办穿着好看。” 她声音很轻了,但千办这个级别的高手那个不是耳聪目明,这细微的声音还是被秦枫听到,于是这位刚刚降职的副千办心里怒意更重。 原本他也没打算去告诉叶无坷有人找他,现在更不打算说了。 廷尉府的一位百办经过,看到他连忙俯身行礼:“见过秦千办。” 秦枫皱眉:“副的。” 这两个字,把那百办吓的心里一紧。 秦枫被降职的事廷尉府里的人已经有些人听说了,但凡知道的谁也不愿意这个时候还来招惹他。 回到自己的分衙,秦枫进了门就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看了看这间虽然装饰不算奢华但他格外喜欢的书房,心里的悲凉更加重了几分。 天知道叶无坷什么时候来把这书房要了去,又何止是书房,他的分衙,可能也要归叶无坷所有了。 手底下那么多人,以后见了叶无坷要叫一声千办,见了他呢?真叫一声副千办? 他手下一共有八位百办,除了刘钧雷之外的七个人此时鱼贯而入都来跟他见礼,毕竟千办大人已经离开分衙一年多,他们都该来。 “别叫我千办。” 秦枫不等手下人开口就摆了摆手:“若只是因为我回来你们想打个招呼那就回吧,我很好。” 几名百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都有些犯难,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其中一位百办赵长立示意另外几位出去等着,他本就是秦枫一手提拔起来的,跟着秦枫的时间最久,所以其他几位百办也就按他的意思出去等着了。 赵长立给秦枫倒了一杯热茶:“千办,我嘴笨也不知道说什么,我只是想说,这分衙是千办一手建起来的,除了千办,我们谁都不认。” 秦枫叹道:“你们认不认有什么用?兴许明天一早叶无坷就来坐镇了。” 他摆了摆手,很心烦:“你也出去吧,我不想说话。” 赵长立只好点了点头:“属下遵命。” 他还没出门的时候,秦枫忽然叫了他一声:“等会儿,交给你个事。” 赵长立转身回来:“千办吩咐。” 秦枫指了指廷尉府大门方向:“你去看看门口有个小个子的女孩儿还在不在,在的话......你想办法宣扬宣扬,就说不知道是谁招惹了外边的女人,人家有了他的孩子找上门来了,而这个人躲着不敢见。” 赵长立吓了一跳:“是谁啊。” 这事一旦是真的,那廷尉府的规矩制度可容不得这般放肆的人。 秦枫道:“别管是谁,按照我说的去宣扬就是了,不要傻乎乎的自己出面去说,事儿怎么办你想好了安排。” 他从腰带上摘下来钱袋子:“顺便出去买一些酒肉,晚上咱们去刘钧雷家里。” 赵长立应了一声,转身跑出去安排了。 秦枫斜靠在椅子上,眼神里闪过一抹怨毒。 你不是高郡主的宠物吗?副都廷尉的红人么? 那我就看看,你这大英雄的名声臭了高郡主还宠不宠你了,副都廷尉还宠不宠你了。 这种事,谁都不会相信是空穴来风,只要是听说了,九成会默认是男人的错,男人就是个负心汉白眼狼。 谎言不需要去求证,辟谣才需要,可事实上,绝大部分人对辟谣没兴趣。 秦枫闭上眼。 该出的气,还是要出的。 第二百一十七章名声扫地 - 天下长宁 - 知白 百姓们常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话听起来一点都不深奥,可百姓们历来如此,用极粗白浅显的话来说最真实的道理。 大部分的好,你不炫耀别人不愿看到,你炫耀,别人更不愿看到。 大部分的不好,你不想别人看到别人总会看到,还会让更多人看到。 流言从一出现到满天飞只用了短短半日的时间,廷尉府里不少人已经知道外边有个怀了身孕的少女来找廷尉府里的某个负心汉。 而这个负心汉是谁,大家不敢直说也心知肚明。 叶无坷还在张汤书房里说话的时候,这流言就已经挤进张汤的屋子里了。 听闻消息之后张汤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他觉得很丑陋,而这丑陋,让他警觉。 叶无坷才来廷尉府没多久,这少年一直坚信廷尉府是维持时间公正的地方,廷尉府里没有一个坏人,都是心怀崇高理想的好人。 在廷尉府里时间久了的人当然不会以简单的好与坏来区分世人,可少年心性还在的叶无坷对于一个人的判断还基于好坏,还基于对错,基于亲疏。 “你看。” 张汤道:“这个世上总是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事发生,有些恶意莫名其妙就会出现。” 叶无坷则回身问那个报信的廷尉:“那姑娘是说来找我?” 那名廷尉不太好直接点头,又不好说不是。 毕竟现在廷尉府里听到传闻的,不少人已经信了这个谣言。 “看来是,我出去看看。” 叶无坷起身离开之后,张汤的脸色随即沉了下来:“去把聂惑叫来。” 叶无坷穿过廷尉府大院的时候,看他的眼神已经不一样了,有人看着似笑非笑,有人装作漠不关心,迎面而来的人还是会客气的和他打招呼,但交错而过的时候多数都会回头用复杂的眼神看一看叶无坷背影。 还没到大门口的时候叶无坷忽然听到骂声,清脆响亮。 “你敢告诉我是谁在胡说八道吗?!” 紧跟着就是砰地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碎裂了似的。 叶无坷加快脚步往门口走,还没靠近,一个黑影嗖的一声飞了过来,叶无坷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接住,那个吓得脸色都白了的廷尉这都没有缓过神来,看向叶无坷的时候眼睛里还都是惊慌。 “我是青叶山彩衣族的土司褚绽染,是有朝廷封爵的人!” 小姑娘大步朝着廷尉府里走,手里还拎着一个看起来也被吓坏了的廷尉。 “这堂堂廷尉府里难道就是一群背后乱嚼舌头根子的混账东西吗!” 小姑娘个子小小的却气势如虹。 走过影壁,她一眼就看到了叶无坷。 “叶千办!” 原本还怒气冲冲的小姑娘,看到叶无坷的那一刻眼睛里立刻就出现了一种很迷人的光彩。 但是很快,这种光彩就被愤怒冲淡。 “这就是你们廷尉府?!” 她将手里拎着的那个廷尉往叶无坷面前一摔:“真当我是聋的吗?就在我不远处说什么我是你养在外边的女人,如今怀了身孕找上门来了,今日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就要闹到未央宫去!” 小姑娘虽然单纯,可她从来都不受气。 在十三寨里若有谁敢这样乱嚼舌头根子,不知道会被她扒掉几层皮。 叶无坷沉默片刻,将那个被摔在地上的廷尉拎起来转身往回走:“咱们去见都廷尉。” 与此同时,距离廷尉府不过半里之遥的地方有一家看起来很平常的小吃铺子,在这别想吃到什么山珍海味,墙上挂着的菜牌没有一样值钱的。 但是这铺子总是排不上队,据说还经常有达官贵人换上便装来这里感受一下人间烟火。 一共只有十六个菜牌,把十六个菜全都点了也用不了三钱银子,小店也只有八张方桌,最多也就是坐下几十位客人。 不过在这小店挨着后厨位置有一个别人并不知道的包间,这里原本是小店储物所用,后来特意给一位客人腾出来,除了这位客人之外这里也不招待其他人。 小店的老板做生意执拗,若是那位客人不来,就算他认出来是那位客人相熟的好友,他也不可能把包间的门打开。 每次那位客人都是从后门进来,不在前厅露面。 此时此刻,这位一身布衣的年轻人就坐在包间里,低头闻了闻他百吃不厌的菜团,眼神里都是对这个世界的爱与眷恋。 就因为这菜团,他就舍不得人间。 他叫薛布衣,今年刚刚二十四岁。 他看起来真的是一个没什么特点的人,说相貌算不上清俊,说身材算不上高挑,可他身上有一种让人折服的气质。 他好像天生就是一个领袖,只要他开口在他身边的人马上就会安静下来聆听。 他是徐绩的义子,除了他和徐绩之外也就寥寥几人知道此事。 六岁开始读书,十六岁时候他所遇到的先生之中就已经没有一个读的书比他多,论才学连徐绩都赞不绝口,可他偏偏不考功名,最想做的就是没人打扰的钓上一天鱼。 这个包间很小,挤一挤也就能坐下五六个人,他不喜欢挤,所以他独坐一边,此时屋子里剩下的五个人有四个挤在另外一边,另一个单独坐在一边的则是褚露薇。 认识他的人都称他一声小相,他不喜欢,但也不阻止,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难为别人的人。 “刘钧雷回家去了。” 坐在对面的一个看起来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轻声说道:“特意安排他拖延了秦枫,在廷尉府外与叶无坷的碰面没出什么意外,叶无坷的性格被小相算的死死的,所以事情接下来如何发展也不会出什么意外。” 薛布衣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还在看着面前的菜团。 他爱吃但不急着吃,他的爱吃已经远超常人能理解的范围,比如这个菜团,他吃过十几次之后才总结出来,出锅之后放在竹帘上数到二百再吃,口味最佳。 “秦枫是廷尉府里最容易鼓动的人。” 刚才说话的中年男人道:“我在廷尉府里也有十几年了,秦枫的牢骚最多。” 在这里,他们四个都没有名字只有代号,稍显特殊些的,也只褚露薇一个。 第一个说话的中年男人代号叫做【意足】,在他左边的第一个是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相貌敦厚老实,他的代号叫【拙璞】。 左边的第二个人挨着墙角坐,看起来委屈巴巴的快要被挤进墙里去了,他是一个和薛布衣一样没有任何特点的男人,非要在他身上找出个特点的话,那就是很精神,相貌不好看但精气神总是那么足,看着就是那么有干劲的人。 他的代号是【有措】 右边是一位看起来至少有七十岁的老人,头发胡子都已经白了,这边很挤但没有人挤他,毕竟他这样的身子骨也架不住年轻人挤一挤。 这是一位一眼就能看出很有学问的老人,哪怕他不说话也是这样的气质,他的代号是:【从善】 这四个人从气质上就很容易被人把人生定义出来,比如【意足】看起来就是个伙夫,脑袋大脖子粗但没有暴发户的气质。 比如【拙璞】,看起来就像个江湖新手,属于那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也可能是个还没能独当一面的屠夫,杀猪都按不住猪那种。 【有措】看起来是个有些小身份的人,比寻常人高些但也高不到哪儿去。 【从善】一看就是教了一辈子学问的老先生。 “小相。” 【意足】问道:“接下来如何做?” 薛布衣忽然笑了笑,然后伸手拿起一个菜团:“可以吃了。” 他发话,但除了他之外只有褚露薇伸手拿起一个,剩下的四个人,依然端坐。 吃不言寝不语,这是薛布衣的坚持。 只要嘴里有食物他就不会说话,所以其他人都安安静静的等着。 连续两个菜团下肚之后,薛布衣脸上露出满足神情。 “果然,人活着就是为了吃。” 薛布衣说完这句话后看向【意足】:“你只需要盯着秦枫就好,秦枫今天已经迈出第一步,以后廷尉府的名声臭不臭,他的作用很大。” 薛布衣又看向【从善】:“你只管好好看看长安,还是第一次来吧,多看看,这几日无需你去办什么。” 看起来七十几岁的老学究立刻点头:“听小相的。” 薛布衣又看向褚露薇,褚露薇吃的很慢,他吃掉两个菜团的时候褚露薇一个还没吃完,她没吃完薛布衣就不说话。 一直到褚露薇吃完菜团又喝了一口水后,薛布衣才问:“褚绽染会不会把事情闹的很大?” 褚露薇点头:“虽然已经有几年没有见过她了,但我可以确定她性格没变,惹到她的人,别说是廷尉府,便是未央宫的,她也敢去闹一闹。” 薛布衣笑道:“叶无坷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我还没有见过他,只是分析他行事就能猜到他对这种同僚之间的欺辱容忍为零,虽然猜到了,可我还是觉得他有意思。” “拙璞。” 薛布衣道:“好好去看,对手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要好好去看,这是我们了解对手最直接的办法。” 憨厚青年立刻答应了一声:“我记住了。” 薛布衣道:“五年来,我帮徐公筹谋廷尉府的事大概要在今年做完,江南道的案子你们想办法多宣传出去,叶无坷学的就很快,当初我让人搞臭陆吾他们名声的法子他学了就用,用的比我教的人还好些。” “这法子不是只用一次就要扔了的,叶无坷一路从东北边疆说到长安,我不交代,你们就不知道这样做,若你们从江南道一路说到长安,廷尉府旧山郡分衙的人包庇大凶之徒的事早就沸沸扬扬了。” 所有人都低下头,包括褚露薇。 薛布衣道:“继续去说,怎么把事办了又不暴露自己,你们斟酌着去做,若这些还要我教那你们也不值得我教。”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褚露薇:“褚绽染如果闹的还不够大,你要旁敲侧击,江南道的臭名声再加上造黄谣的臭名声,足以让廷尉府在短时间内威信尽失。” 褚露薇嗯了一声,眼神里稍稍有些不忍。 或许是因为她真的还算在乎褚绽染,不忍她成为一枚被利用的棋子。 “不留你们吃饭了,我只点了我和露薇的。”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那四个人同事起身。 “去忙吧。” 薛布衣道:“所有人盯着夏侯琢,可徐公本来就没想去动他,争取从明日开始,廷尉府名声扫地。” 第二百一十八章再提莲叶禅宗 - 天下长宁 - 知白 马车里,褚露薇坐在那看起来像是有些心不在焉,又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可她只是用这样的方式来掩饰她的局促。 她不喜欢薛布衣,不只是不喜欢甚至是有些恐惧。 同样是读书人,同样善于算计筹谋,可她面对申屠衍笙的时候从未有过恐惧。 薛布衣的和申屠衍笙最大的区别就在于,薛布衣从不自负。 这个年轻人从来都不会让自己看起来有多厉害,他不自负,甚至有些时候还会很客气的与手下人商量,但做决定的时候又会格外的干脆利索。 褚露薇也不知道为什么薛布衣会找上她,还会把她区别对待。 她在此之前从未和薛布衣有过太深入的交流,她和薛布衣本就是两条线上的人。 徐公做事从来都不会只有一手准备,申屠衍笙是一条线薛布衣是另一条线,而且,就算申屠衍笙知道有薛布衣这个人存在但他也不认为薛布衣地位比他高。 这就是徐公用人的巧妙之处,每一条线上最高处那个提线的人都觉得自己是徐公最亲近也最相信的人。 “在好奇?” 薛布衣忽然问了一声。 褚露薇坐直身子嗯了一声。 薛布衣道:“把你从徐公手里要过来帮忙是有两个原因,其一是你下手足够狠,申屠衍笙的事你处理的很好,这条线会持续发酵。” 他说:“我们都应该尊重对手的眼光和实力,在旧山郡发现申屠衍笙尸体之后,高清澄和叶无坷一定会让所有涉案的人都来认一认,郑有业一定也看过了,所以申屠衍笙是徐公门生的事,很快就会引起轩然大波。” 褚露薇很聪明,但再聪明的人也有自己解不开的疑题。 比如薛布衣现在说的这个,为什么徐公会故意安排申屠衍笙的身份被叶无坷等人查到。 “江南道的事本来就不是一个简单的清洗计划。” 薛布衣语气平淡的说道:“让高清澄和叶无坷揪着申屠衍笙的身份去查,对徐公不会有害反而有利,你想不明白是因为你接触到的还不够多而不是你不够聪明,再过一阵你就会看懂。” “第二点。” 他看起来很随意也很认真的解释道:“把你要过来还因为你长的很好看,我喜欢看很美的东西。” 他问褚露薇:“你钓上来过金鳞鲫鱼吗?” 褚露薇摇头。 薛布衣微笑道:“一种很普通的鱼,但就是越看越美。” 他说:“你就是属于这种看起来很普通但越看越美的,接下来我要做的事会很伤神,没空去钓鱼,所以看看你也算是缓解心神,你如果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我尽快办完事尽快让你走。” 褚露薇心中有些怒意。 申屠衍笙虽然也不是那么在乎她,但申屠衍笙从不会把她和鲫鱼当一种东西看待。 “褚绽染的事你做的也很好。” 薛布衣道:“虽然你没有说过,可我能猜到褚绽染来长安是你一手促成,她的母亲敢把她放出来闯荡,必然是因为有个她母亲信任的人能够保护好她,你写过信?” 褚露薇心里一震,刚才的怒意瞬间就被恐慌取代。 薛布衣没有等她回答的意思,而是轻声说道:“你在前边路口下车就好。” 褚露薇立刻就点头道:“好。” 在路口下车的褚露薇心事重重,她越来越抗拒在薛布衣手下做事,她虽然没有问为什么要在距离她住的客栈还有那么远就让她下车,是因为她知道为什么。 因为余百岁。 那个缠人的家伙一定会在客栈附近等她,如果被余百岁看到她从一个男人的马车上下来,余百岁这种性格,多半会有些什么让人预想不到的举动。 他当然不会直接去针对谁,他不是那种感觉唯我独尊的纨绔子弟,但他一定会查一查这个男人是谁,查一查他和褚露薇之间有什么关系。 果然,快走到客栈的时候她就看到了手捧着一束花的余百岁就在客栈外边来来回回的走动。 不经对比就没有感悟,刚刚从薛布衣马车上下来的褚露薇此时觉得余百岁都没那么讨厌了。 薛布衣带给她的压迫感,让她感到一阵阵窒息。 “褚姑娘。” 余百岁看到褚露薇出现之后就笑起来,小跑着过来把手里的鲜花递上去。 “我不知道这样俗气不俗气,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喜欢花儿,可我在路上看到这些花儿时候只觉得,它们勉强配得上你。” 褚露薇笑着接过花:“谢谢余公子,你是专门来找我的?” 余百岁点了点头:“顺茂生今天有名角儿的戏,我想问问你要不要一起去看。” 褚露薇本来有些乏了,可一想到薛布衣的交代她只好装作欢喜的回应:“一直想去可一直都没有去过,我到长安就听说过顺茂生经常会有各地的名角儿登台。” 余百岁立刻就开心了:“还有大概一个时辰的时间,我们可以先找地方吃午饭,你有什么喜欢吃的菜系吗?我来安排。” 褚露薇想了想,摇头:“我也不知道长安城里哪里好吃,你定就好。” 余百岁嗯了一声:“那就随我来,长安城里就没有我不熟的楼子,茶楼戏楼酒楼青.......清清楚楚我都。” 褚露薇跟着他走,一时之间像是不知道找什么话题,于是随口问了一句:“你那个徒弟呢?” 余百岁道:“他去跑腿了。” 褚露薇没理解:“跑腿是什么意思?” 余百岁道:“我一共有三个徒弟,而我师父呢让我教他们怎么做生意,这生意就是跑腿的生意,可又不只是跑得快就能把生意做好的。” “得选个最合适的地方开店,我让焦重雷把城中最好的酒楼茶楼和糕点铺子卖胭脂水粉的铺子卖珠宝玉器的铺子,这些地方位置都摸清楚。” 褚露薇露出一种自然而然的但又很钦佩的表情,大概就是那种我虽然听不懂但我知道你很厉害的样子。 这种表情,对于想表现自己的男人来说简直受用无穷。 她真的是太懂得如何拿捏男人的心了,她明明没有想听下去的欲望,可她表现出来的却是一种你快说啊,我喜欢听你说这些厉害的事情的表情。 比起余百岁经历过的那些花魁,她的表演能力简直强的不止一个层次。 “这个事吧其实也不是多大的生意,就是赚个辛苦钱。” 余百岁道:“不过人啊,踏踏实实赚钱日子也踏踏实实,踏实这两个字,是百姓们能想到的最容易得到的好日子。” 他一边走一边把叶无坷让他教大奎二奎做什么生意的事都说了,讲解的格外仔细,甚至还剖析了这生意最大的利润会有多少,最终的规模会有多大。 褚露薇听的津津有味,时不时的回应一句,每一句都在问题的核心处,这可让余百岁太舒服了。 这为快枪手第一次感觉身心愉悦不是因为擦枪。 但她真的是不喜欢。 与此同时,那个代号是【从善】的老学究租了一辆马车到达雁塔书院门口。 他下车之后就站在路边仔细的看了好一会儿,眼神里是真真切切的向往和激动。 每个读书人的梦想都是雁塔书院,不管到了多大年纪都一样。 高院长在楚时候就是读书人心目之中的儒生领袖,如今大宁立国二十年,这个领袖的地位,更加的深入人心。 他很激动,很早之前他就想到雁塔书院来看一看。 他已经过了考入书院的年纪,但他依然有一颗求学之心。 这位老人家缓步走到书院门口,很谦卑的询问着门口当值的人怎么才能进书院里去走走看看。 就在这时候,书院的一位教习抱着一些书册从里边走出来,经过的时候并未在意,走过去后忽然回头:“先生?” 【从善】回身,眯着眼睛看了看。 这位书院教习就是钱楚。 不久之后,老学究已经坐在钱楚的书房里了。 钱楚亲手为老学究泡了茶,态度恭谦的说道:“实在没想到先生会到长安来,更没想到会在书院遇见先生,算算看,已有二十年没有见过先生了。” 老学究笑道:“二十多年了,你离开的时候大宁还没立国,那时候你就志向远大,我和你说过,你一定前途无量,我也没有想到你能安心在书院做教习。” 钱楚道:“若无先生开悟,我怎么可能在书院里做教习。” 他往窗外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问道:“先生来长安是有什么要紧事?学生在长安还算认识一些人,若先生的事不好办,学生可以帮帮忙。” 老学究摇头道:“我这把年纪还有什么所求之事?只是觉得命不久矣,若不来长安看看死而有憾,来长安不来雁塔书院看看也是一样的死而有憾。” 钱楚道:“先生若只是想看看,我一会儿去把课业推了,这两日就陪着先生多走走......” 他转身去拿干果的时候,眼神飘忽了一下。 钱楚不相信这位已经年过七旬的老先生只是因为想看看就不远数千里来长安,而且还这么巧合的出现在雁塔书院。 他年少时候曾在这位老学究门下求学,但离开之后便一直没有什么联络。 钱楚和他的这位先生可不是一条线上的人,他效忠于前朝旧楚。 自从漠北的事失败之后,钱楚就收敛了许多,尤其是他的儿子钱续程回来后就变了个人似的,整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愿见人。 所以钱楚也没那么多心思再去兴风作浪,他只是想先把这难关度过去。 “对了。” 老学究忽然问道:“你在书院做教习这么多年,主教什么?” 钱楚连忙道:“都是一些寻常学问上的事,学生不敢在先生面前大言不惭的提及。” 老学究哈哈大笑:“你成就早就在我之上,我不过是个乡村私塾里的老顽固罢了,而你不同,你可是在雁塔书院里教书育人。” 他像是不经意的问:“你的弟子们,对你所教的学问是否笃信?” 这个问题问的就很有问题。 钱楚思考了一会儿后反问道:“先生想问的是学问,还是学问之外的事?” 老学究长叹道:“我只是感慨,我在塾学里教人,孩子们不爱听也不信我的,可偏偏就有那么多人会信一些乱七八糟的宗门教义。” 他看向钱楚感慨道:“对这些传教之人奉若神明,也不知道怎么就让人痴迷,若是孩子们用对待这些事的态度来学习,那该多好。” 钱楚又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先生说的乱七八糟的宗门,指的是?” 老学究问:“可曾听闻莲叶禅宗?” 第二百一十九章欺天大罪 - 天下长宁 - 知白 廷尉府。 张汤看了看站在院子里那两排廷尉,所有在场的全都低着头不说话,可能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将会迎来什么命运转折,但每个人现在都知道应该害怕。 “都谁说过关于叶千办的事?” 张汤沉声问了一句。 有人抬头看他一眼,但迅速就把头低了下去,大部分人始终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原来不只是心术不正,还胆小怕事。” 张汤看向褚绽染:“褚土司,你觉得此事应该如何处置?” 小姑娘挺胸抬头:“给我道歉!” 张汤摇头。 褚绽染一愣:“不行?” 张汤道:“不够。” 他再次扫视那些低着头的廷尉,说话的语气越发森寒。 “前些年始终都有人说我待你们过于苛刻,所以从这几年开始我对你们确实稍显宽仁了些,想着只要案子办得好,其他事能松一松就松一松。” “我一直认为能在廷尉府做事的也无需我过度的去强调规矩,现在才知道原来人都是一样,你们穿着执法的官袍办的也一样是龌龊事,也一样会把心术不正甚至满怀恶意的话当开玩笑。” 他知道很多人其实对这种事不以为然,只觉得是一时口快罢了。 他看向站在最前边的几名百办:“你们手下的人犯了这样的错,你们觉得该怎么处置?” 其中一名百办立刻说道:“属下把他们都带回去严加管教,责令反省。” “唔。” 张汤缓步走到那名百办面前,距离越近那名百办的呼吸声就越是粗重。 张汤问:“责令反省?罚酒三杯么?” 那百办连忙摇头道:“不是,属下一定会严加管教,保证再也不会有人犯这样的错误,也会让他们向叶千办和褚土司道歉。” 张汤问:“你有女儿吗?” 百办微微一愣,然后点头:“有。” 张汤道:“我知道你有女儿,我还知道你女儿叫小嘉,我早就听说你的女儿和你手下一名廷尉私通,半个廷尉府的人都知道只是瞒着你罢了,你知道背后别人怎么说你的,又是怎么说你女儿的吗?” 那名百办先是诧异了一下,觉得都廷尉只是在讽刺,可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听到最后猛然回头:“是谁!” 张汤道:“如果我告诉你是谁,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那名百办张了张嘴,然后又狠狠的咬着牙齿,他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因为他此时有些想要杀人。 张汤道:“我告诉你是谁,然后我让你回家去休息几天,至于那名廷尉我会让他好好反省,从你的队伍里调离,你觉得这样处置如何?” 百办立刻大声说道:“不行!” 张汤看了他一眼:“你很生气?” 那名百办与张汤对视了一眼,然后低头道:“是!” 张汤道:“原来你的女儿不能被人欺负,但别人家的女儿被欺负了就可以,别人说你女儿怀了人家的孩子你接受不了,你的人造谣传谣说人家的女儿怀了叶千办的孩子你就觉得不过是句玩笑。” 他说:“你女儿很好,我说的也是谣言。” “聂惑。” 张汤问道:“按照廷尉府的规矩,这样的错应该怎么处置?” 聂惑回答道:“副都廷尉,廷尉府的规矩制度里没有一条明确写出对于造谣传谣的廷尉应该如何处置,但按照规矩,以下犯上的可逐出廷尉府。” 张汤道:“没有写,那就现在写。” 他语气更加森寒。 “凡廷尉府内人员,自张汤以下,恶意中伤造谣传谣者,鞭笞二十,记大过,三年之内不可得升赏,不可报功劳,亦不准迁出。” 停顿片刻后,他看向叶无坷:“叶千办觉得呢?有何补充?” 此时所有人都看向叶无坷,眼神都很复杂。 副都廷尉的处置已经很严酷了,三年不能报功不能升迁,还要鞭笞二十...... 那鞭笞不是随随便便拿鞭子抽打二十下,廷尉府的鞭笞能一次扛下来二十下的就算神仙了。 “当街。” 叶无坷只补充了两个字。 所有人脸色都变了,刚才就已经被吓得惨白,此时更因为当街这两个字而面无血色,这不仅仅是体罚,还要把人当众钉在耻辱柱上。 张汤点了点头:“那就当街。” 他吩咐聂惑道:“带你的鉴查卫把这些人全都拉到东市区,脱去他们的上身衣物,敲锣打鼓,召集百姓,大声告诉百姓们他们犯了什么错,然后由百姓监督行鞭笞之罚。” 聂惑肃立:“属下遵命。” 张汤又看向那几名试图把自己手下廷尉接回去的百办:“你们几个是领头人,百姓们总说上梁不正下梁歪,现在看出来的下梁不正,上梁也必然有不正的地方,你们一同受罚也就没必要觉得委屈了。” 说完后张汤再次看向叶无坷:“还有吗?” 叶无坷道:“从旧山郡带回来的廷尉府百办丘塽,也如此处置。” 张汤道:“包庇大凶之徒,丘塽可不是鞭笞二十就能放过的,按照律例,他该杀。” 叶无坷道:“我知道,我说的还是当街。” 张汤沉默片刻,点头:“按你说的办。” 他转身离开:“聂惑,现在就去办,天黑之前让东市的百姓们都知道廷尉府是怎么处置犯错之人的,领鞭笞二十的不准敷衍了事,若有谁坚持不住被打死了,廷尉府发抚恤。” “是!” 聂惑应了一声,招呼她手下鉴查卫将在场的所有廷尉都绑了起来,一时之间,被绑者人人呆若木鸡。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只是说了几句玩笑话,竟然会招惹来这么大的祸端。 而那名被问及有没有女儿的百办,站在那好像傻了似的,他似乎是在沉思什么,又好像是掉进了什么深深的陷坑里出不来了。 张汤走出去一段路后问跟在身后的叶无坷:“你发现什么不对劲的了?” 叶无坷点头:“是,也是刚想到。” 张汤道:“你碰见刘钧雷他们的时候没想到?” 叶无坷回答:“没想到,我只以为是有些人天生会坏一些。” 张汤轻叹一口气:“你说出当街两个字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也看出了不对劲,你才回来,廷尉府就接连出事,若说不是有人想拿廷尉府开刀我是不信的。” “我之前以为对手的目标是兵部,是各地的驻军将军,是那几位功勋大将军,没想到咱们廷尉府才是对手第一个落刀的目标。” 叶无坷道:“实则还是陛下。” 张汤脚步停下,他看向叶无坷,思考了一会儿后问道:“你觉得他们是想坏了陛下的名声?” 叶无坷道:“先拿曾经追随陛下东征西讨的老兵下手,这只是转移视线,紧跟着就对廷尉府下重手,让廷尉府反应不急就名声臭了。” “廷尉府臭了,他们进而宣扬大将军们臭了,连续出招之后,风向大概会转变朝着陛下吹,会有人说陛下并无识人之明,或是包庇纵容。” 张汤道:“所以我一开始本想在廷尉府内部处置一下就算了,毕竟这种丑事一旦传扬出去就会愈演愈烈,想控制都难,无需几天就能让廷尉府用了几十年才稳下来的名声彻底烂掉。” “但我也是刚才忽然想到了你说的这些,所以你说拿到廷尉府外边去处置我答应了......不过,我并不能保证这样做能不能消除百姓们对廷尉府的怀疑。” 张汤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我总算是理解咱们的对手到底想要干什么了,我之前还真是低估了人家。” “现在看来彩衣族的褚绽染突然到长安也不是偶然。” 张汤道:“她既然是奔着你来的,不管是想追求你还是毁了你,这一招你都亲自去接下来吧,接好了看看他们下一招是什么。” 叶无坷道:“我刚才,大概想到了他们下一招是什么。” 张汤侧头看他:“这么快?说说看。” 叶无坷也觉得心口里堵得慌,也想重重的深呼吸几次。 “雁塔书院。” 叶无坷回答:“搞臭了廷尉府之后,我们还会防备他们去搞臭诸位大将军的名声,可他的目标应该是书院,廷尉府臭了,书院臭了,百姓们对整个朝廷都会产生质疑,对陛下的信仰也将逐渐崩塌。” 张汤沉思。 “老院长治学森严,我一时之间想不到他们会怎么去搞臭书院。” 张汤问叶无坷:“既然你想到了他们的目标可能是书院,那你想没想到他们下手的方式会是什么。” 叶无坷道:“暂时没想到,但一定和旧山郡和渭川郡的案子有关。” 张汤问:“如何推理?” 叶无坷道:“目前找不到能连贯上的东西,可我就觉得一定和那三件案子有关,对手铺垫了三件大案却没有出招,那就说明还没到出招的时候,也说明我们以为他们会出的招,都以为错了。” “用三件大案来铺垫着毁掉廷尉府的声誉,其中是不怎么引人注意的丘塽,这个人在案子里起到的作用不大,因为他也没能帮赵君善遮掩什么。” “正因为这样,对手用不起眼的丘塽来打击廷尉府我们一开始没有察觉,若对手思路没变,那打击书院的也一定是这三大案中不起眼的一环,但只要宣扬出去就能让百姓们深恶痛绝。” 叶无坷一连串的说出这些推断,张汤也不得不点头认可。 “丘塽不起眼......” 张汤微微皱眉:“那还有什么是不起眼但至关重要的?” 说完这句话他眼神忽然亮了一下,与此同时,他看向叶无坷的时候,发现叶无坷的眼神也亮了一下。 叶无坷道:“不一定是不起眼。” 张汤道:“也可能是看起来已经没什么线索的事。” 两人异口同声:“邪教!” 叶无坷转身就走:“我现在就去书院求见老院长。” 张汤道:“我去吧,你去帮聂惑维持局面,也许我们这般举动也在对手预料之中,那现场人多之后说不定有人怂恿闹事。” 叶无坷点头:“我现在就去。” 张汤忽然问道:“你刚才说他是朝着陛下下手,指什么?” 叶无坷回头看向张汤,张汤道:“但说无妨。” 叶无坷缓一口气,一字一句的说道:“陛下要废掉宰相专权的制度,徐绩要把皇权关进笼子里,陛下要让朝堂改制,徐绩也要让朝廷改制......最终改制的方向可能一模一样,但不一样的是结局。” 张汤沉默良久,然后摆了摆手:“先去把眼前的事办好,明日随我进宫,你......可以回一趟鸿胪寺。” ...... ...... 【今天有三更,状态恢复一些了,不过熬夜确实不好,大家不要学我。】 第二百二十章娘家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出了廷尉府大门之后就把自己手下人都召集起来,这些人有一部分是高清澄分给他的,有几个是叶无坷从旧山郡带回来的。 其中旧山郡跟来的这几个如果叶无坷不要他们,他们以后在廷尉府也很难再有前程。 “江盛呢?”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问,手下一名廷尉回答道:“江队正被焦重雷叫出去帮忙了,还没回来。” 叶无坷道:“不必等他了,你们分头去办事,每个人拿一面铜锣,一边奔走一边大声喊廷尉府今日在东市处置内鬼,请长安城百姓到场监督。” 其中一名廷尉疑惑起来:“咱们也要出去这样喊吗?” 叶无坷道:“非但要喊还要大声喊扯着嗓子喊敲锣打鼓的喊,你们都要跑到没力气再跑一步为止。” 十几名廷尉立刻答应了一声,纷纷跑了出去,他们找来铜锣,一边跑一边敲打。 他们就好像以廷尉府为中心向四周散出去的十几条线一样,一路往外迅速延伸。 叶无坷并不担心聂惑那边会出什么意外,聂惑手下的鉴查卫是廷尉府中的精锐,所有鉴查卫都是高手中的高手,而且全都选自禁军,人员并不固定,每一年就要轮换一批。 所以这些鉴查卫和廷尉之间不会有利益牵扯,他们甚至都不会与廷尉私下里有任何接触。 东西两市有大批武侯和巡城兵马司的人在,若有人想趁机闹事的话无异于自己暴露出来,真有人闹事,谁也跑不掉。 所以叶无坷没有直接去追聂惑,而是用最快的速度赶去鸿胪寺,就算张汤没说让他去鸿胪寺,他刚才也想好了要回去一趟。 巧了,他一进门就看到已经升任鸿胪寺少卿的关外月准备出门,俩人走了个面对面,关外月没有想到叶无坷会突然回来。 “噫!” 关外月看了看叶无坷身上还是副千办的锦衣,立刻就撇了撇嘴:“怎么还没升官,廷尉府里那么难混?尽早回来,不给升官咱就不伺候他们了。” 秦枫是被降级所以马上就被换了锦袍,叶无坷不一样,他还没去领千办锦袍,所以关外月才会误会。 叶无坷问:“威卫的人都在家吗?” 关外月点头:“在啊,后院练功呢吧,怎么了?是不是在廷尉府受了气回娘家喊人打架去?” 他把手里的东西交给随从:“我也去。” 叶无坷笑道:“你有没有点文人觉悟,已是鸿胪寺少卿还整天想着打架打架。” 关外月竟然有些失望:“不是喊人去廷尉府打架?那你要是没受气我们怎么把你要回来。” 叶无坷问:“是有什么大事要去办?” 关外月道:“下个月要去西疆。” 叶无坷眼睛立刻就亮了,因为他大哥叶扶摇就在西疆。 “西疆我去,就算从廷尉府里翘班我也去,不过现在得把长安城里的事解决了,对了关大人你要去干什么?” 关外月道:“往礼部上报下个月去西疆的名册,还有制定好的议程诸事。”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现在把我名字加上去。” 关外月道:“没法加。” 叶无坷回头:“为何?” 关外月道:“已经写上去了,若再加一次我怕你要两份经费。” 叶无坷:“我在关大人心中竟是如此形象?” 关外月就那么看着他,叶无坷也不尴尬:“我要不是那种人鸿胪寺能选中我?” 关外月笑了:“这话在理。” 他也不急着去办事了,跟在叶无坷身后大步往鸿胪寺后院走,叶无坷把发生了什么和关外月说了一遍,关外月听完后心里也紧张起来。 这事明显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二十年安安稳稳的廷尉府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就出现这种乱七八糟的事。 “有人要搞廷尉府?” 关外月小跑着才能跟上叶无坷的大步。 “应该是,而且我怀疑下一步要搞雁塔书院。” 叶无坷对关外月倒是没有任何隐瞒。 关外月道:“大手笔啊,这么搞的目的是什么,好像有点得不偿失啊,除非......” 说到这他一愣,脚步都停了下来。 他伸手往上指了指,叶无坷点头。 关外月就叹了口气:“真是.......有生之年也算开了眼界。” 两人到了鸿胪寺后院,穆青川和岳下侯两个人在叶无坷不来的时候带队训练,此时正一头汗水的演练配合,看到叶无坷突然出现所有人都满眼惊喜。 穆青川:“校尉回来了!是不是回来就不走了!” 岳下侯:“校尉你是不是受委屈了?回来喊人去廷尉府干架的?” 叶无坷:“......” 倒也不怪他们都这么想,因为他们都觉得校尉回鸿胪寺的可能不大了。 接连出现的大案都是校尉大人在侦破,接下来可能还有更多麻烦事需要校尉大人去解决。 廷尉府那边肯定不会撒手,除非是廷尉府的人把校尉不当人,只有校尉大人和廷尉府出了矛盾,回来的可能才大些。 “帮我个忙。” 叶无坷道:“现在全都出去敲锣打鼓的喊,沿街通知,就说廷尉府要在东市处置内鬼,请长安城百姓前往监督。” 穆青川:“廷尉府真出内鬼了?” 岳下侯:“校尉咱是要搞掉廷尉府吗?!” 俩人都挺兴奋。 叶无坷呸了一声:“尽快尽快,所有人都动起来,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尽量要在一个时辰之后让东市那边人满为患。” 关外月在心中说了一声佩服。 刚才急着和叶无坷了解情况,此时才反应过来叶无坷这种应对策略有多实用。 如果这是廷尉府自己暗搓搓的处置了,那必然被动,消息一旦传开,长安城内的百姓对廷尉府的信服程度就会大大降低。 廷尉府不选择直接面对而是把事情捂起来,越捂事儿就越大。 鸿胪寺好像更适合处置这种事,在应对这种可能造成巨大舆情的问题鸿胪寺的人脑筋更快。 所以关外月觉得叶无坷去廷尉府简直就是浪费,这种浪费难以接受。 “这点破事解决完之后你还是回来吧。” 关外月道:“大不了我豁出去了和副都廷尉吵一架,要说别的我可能不敢说自己行,吵架这种事,我一直都行。” 叶无坷笑道:“看来鸿胪寺里跟你志同道合的人也不多啊。” 关外月道:“有几个要脸的能胜任鸿胪寺少卿?” 叶无坷:“听你的,把这点破事解决了我就回来,不过你得去和寺卿说一声,我在廷尉府那边升千办了,回鸿胪寺的话,官职可以不升,但俸禄怎么也得涨点。” 关外月道:“你真把寺卿当回事,说的好像他能给你涨俸禄似的......要脸的连少卿都做不了更别说寺卿了。” “咳咳。” 就在这时候赵泛舟背着手从后边缓步过来,叶无坷连忙转身行礼,关外月则尴尬的笑了笑,也跟着俯身。 赵泛舟道:“我这个寺卿确实没有私自给人提升俸禄的权限,哪怕我是鸿胪寺一把手,我也得按照朝廷规矩来,毕竟我来鸿胪寺的时候也没拉着一车银子过来。” 轮到叶无坷尴尬了,轮到关外月咧嘴笑。 赵泛舟道:“我这个寺卿现在也没有直接提拔正五品以上官员的职权了,毕竟连我自己都降了一级。” 叶无坷把头低的更低了些,关外月也低的更低了些,俩人低着头还偷偷对视了一眼,现在都不觉得尴尬了,但又不好直接笑。 赵泛舟继续说道:“但经费用多少,好像还是我批。” 叶无坷嘣的一声就把头抬起来了,关外月也跟着抬头两眼直冒光。 他看向叶无坷:“说说吧,突然回来怎么回事?” 叶无坷将廷尉府的事简单说了一遍,赵泛舟这般心思深沉的人马上就想到了许多可能。 “关少卿。” 赵泛舟道:“你陪叶无坷去一趟东市。” 关外月立刻俯身:“我明白,只陪着去一趟就好。” 叶无坷贼兮兮的笑起来,他可没有自己主动要求什么,但咱寺卿大人是真的会办事,又贴心又省心。 赵泛舟道:“廷尉府的名声不能臭,但鸿胪寺也不能直接帮忙说话。” 说完这句话他背着手走了,走了几步后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嘟囔着。 “这脑子现在真是越来越迷糊,昨日我是不是已经上了一份奏折,好像是请求陛下准许给洪胜火配个偏将来着,唉,这偏将也说不上多好,毕竟也只从五品,比千办还是差了半级。” 叶无坷挥手:“寺卿慢走,寺卿不碍事的,不冲突。” 赵泛舟嘴角一扬,背着手走远。 叶无坷笑道:“从五品偏将怎么了,千办是正五品,我领的还不是正五品俸禄?哈哈哈哈,不碍事,根本不碍事。” 关外月叹息一声:“蠢!” 叶无坷问:“少卿为何骂人?” 关外月道:“就不能领两份?” 叶无坷的眼睛逐渐睁大,越发放光。 关外月道:“走吧,我跟着你去东市转一圈。” 叶无坷抱拳:“多谢......果然还是鸿胪寺适合我啊。” 关外月:“回头你亲自去谢寺卿吧,也趁早把回来的事和寺卿敲定了。” 不久之后,叶无坷和关外月两人乘车到了东市,此时东市已是人山人海,原本这东市就热闹非凡,经过一番宣扬之后来的百姓多到几乎把东市都挤爆了。 好在是有武侯协助维持秩序,叶无坷和关外月还算顺利的到了现场。 人群之中有人认出关外月那一身鸿胪寺少卿的官服,于是立刻就敏感起来。 “难道廷尉府今日要处置的内鬼和外边有关?” “若只是廷尉府内部的私事,为何鸿胪寺少卿会与叶千办一起来?” “鸿胪寺的人都来了,说不得内鬼就是被外边的敌人收买了吧?” “还真有可能!” “你说刚才过去的那个是叶千办?” “对啊,你不认识?” “不认识啊,第一次见,真是一表人才,看着还有点文质彬彬的,瞧着可不像是把黑武汗皇一家子都给剁碎了喂王八的人。” “你这不是胡说吗,叶千办是把黑武汗皇一家子都剁碎了喂的狼,你们没听说吗,叶千办养了一只狼。” “我也听说了,叶千办那只狼吃了黑武汗皇一家,以后只要是再遇到黑武皇族的人,马上就能闻出味儿来!” “好厉害!” “那是,叶千办有什么不厉害。” “他真的哪儿都厉害吗?” 旁边一个想往前挤但又有些怕伤着自己的妩媚姑娘轻声问了一句,看穿着打扮就是从小淮河那边来的。 “那咱们去看看吧。” 另一个姑娘压低声音说:“再厉害咱也用不着,过过眼瘾。” ...... ...... 【为盟主头号女粉加更】 第二百二十一章图什么? - 天下长宁 - 知白 长安城内与东市隔着两条街上有一家很小的酒馆,酒馆的名字里也没有酒字,甚至让人联想不到酒,看着更像是一家客栈,这酒馆的名字叫泸州小住。 酒馆的客人不多,因为这家的酒卖的确实比别人家里要贵些,不常饮酒的人也分辨不出来,这稍贵些的酒有哪里与众不同。 酒馆的老板是个年轻人,平日里喜欢坐在屋顶上看书,街坊四邻都说这是个读书读傻了的孩子,但大家都很喜欢他。 因为他客气,和善,热心肠,不管谁家里有什么事他都会主动帮忙,见了谁都会笑着打招呼。 他会在屋顶放一把躺椅,还支上一把很大的伞,他喜欢躺在那看书,尤其是下雨天。 那把伞再大也不可能把风雨都挡住,然而这不妨碍他最喜欢在雨天躺在那享受。 他对别人家的事热心肠也勤快,可对待自己的事总是显得那么懒散,他坐在屋顶上看书的时候若有人来买酒,他一般都会让客人自己打,把钱给他放在柜台上就好。 他就是薛布衣。 坐在屋顶上虽然看不清楚东市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刚才廷尉沿街敲锣打鼓的经过让他已经明白张汤是如何接招了。 很好,非常好,他很喜欢。 如果连张汤都是一个接不住招的人,那他会觉得接下来要做的每一件事都很无趣。 那个代号叫【拙璞】的憨厚小伙子进门来说了一声打酒,薛布衣指了指那一排酒坛:“从左往右越来越贵,价钱写着的,打多少自己来,钱放在桌子上就好。” 【拙璞】应了一声,自己打了两角酒,把钱放在桌子上转身就走了。 不久之后,薛布衣踩着梯子从屋顶下来,在那一排铜钱下边拿起一张纸条。 “接招更漂亮了。” 薛布衣在看完纸条后知道了鸿胪寺少卿关外月出现在东市,他对张汤这般应对手法越发满意起来。 鸿胪寺少卿只要到了东市,他什么都不必说,只是站在那,就会让人浮想联翩。 很多人就会忍不住去猜测,廷尉府出了内鬼的事大概和敌国的奸细有关,如此一来,就能巧妙的将廷尉府内部的问题转移到了外部,百姓们对廷尉府的质疑也会被更大的好奇冲淡。 他拿着书册回到屋顶上,没有坐下,站在那看着东市方向,此时很多屋顶上都有人在翘首看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人这一生最难戒掉的东西里,好奇绝对排名靠前。 东市那边忽然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声,薛布衣就知道他出的招已经被张汤很完美的化解了。 百姓们的欢呼声说明一切,一场足以让廷尉府颜面扫地也威信扫地的计划,就这样被化解,薛布衣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遗憾。 “是张汤么?” 薛布衣自言自语一声。 他很了解大宁朝廷里的人处理舆情问题大部分时候会有怎样举措,所以他才设计了这个局。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薛布衣始终都在观察这些,一般来说,越是地方官府对于舆情的处置越是手段简单,大部分时候都是捂着,拖着,等着事情逐渐过去,舆情也就逐渐平息。 而他设计的这个局就是不准舆情平息下去,他会用接二连三的丑闻让每一个百姓都变成一点就燃的火焰。 薛布衣思考片刻后还是打算亲自去看看,这是过往从未出现过的选择。 以前他安排的每一件事只要安排好他就不会再去看,更不会到近处去看,他从来都不表现出自信,但他又是那么自信。 廷尉府对这次丑闻的处置速度和力度超出他的想象,他必须看清楚对手到底是张汤还是那个叫叶无坷的少年。 张汤的可怕之处在于他始终都在成长都在进步,到了他这个年纪依然还有不可预料的上升空间就让人很忌惮。 如张汤这样的人太少了,大宁才成立二十年但朝廷里许多官员已经有了老态,不只是老了的官员有老态,年轻的官员也一样。 所以薛布衣才会有把握让丑闻发酵成一场大宁立国以来最大的信任危机,现在他确定自己的推算还是出了些问题。 走出酒馆,顺着大街上的人潮汹涌他逐渐靠近东市,可这个时候,东市那边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从对面散开回来的人群和依然在往东市去的人群形成了对冲,大街上立刻就显得拥挤起来。 这边往那边走的人显得格外焦急,他们脸上的表情都是一样的,全都在焦急的寻找答案:怎么了怎么怎么了? 而从那边回来的人则大部分都很激动,很兴奋,不少人都在大声议论着,有些人甚至手舞足蹈,他们的表情全都是:满足了满足了满足了! 就在这时候,薛布衣看到了那个年轻挺拔的身影。 叶无坷在人群之中走来,四周的百姓们朝着他发出一阵阵的欢呼。 叶千办,叶千办,叶千办! 这样的喊声震的人耳膜都有些发疼发痒,似乎每个人都把那个年轻的千办当成了大英雄。 东市上,叶无坷用五句话让百姓们的态度笃定起来,他们非但不会质疑廷尉府,反而越发信任。 “廷尉府里的人也会犯错,但廷尉府永远不会觉得自己人犯了错就可以网开一面,廷尉府的人犯错,只会罪加一等。” “以后廷尉府再出现犯错的人也会如今日一样带到东市来处置,请长安城的父老乡亲亲眼看着犯错的人会得到什么样的惩处。” “欢迎大家举报廷尉府内有谁犯错,只要验证确实是真的,举报者有重奖,被举报者会被重罚。” 这三句话是态度。 第四句语气一转。 “大家也都知道廷尉府专门惩治罪恶,所以廷尉们每天都要面对不一样的凶险和诱惑,有的人想杀了我们,有的人想收买我们,我们除了要面对敌人的刀还要面对敌人的银子。” 这是恰到好处的诉诉苦。 第五句语气再一转。 “可这不是我们该犯错的理由,廷尉府的人既然穿上了这身衣服,就该有面对一切困难和危险的觉悟,副都廷尉大人刚刚亲口说......廷尉府对大错小错都不容忍,谁坚持不住谁就自己离开!” 站在叶无坷身边的关外月都不得不钦佩叶无坷的反应,把一场信任危机转化为更为信任可不是看起来这么简单。 今日这番处置的结果可能会被写进某些应急的册子里,将来再遇到相似的情况就会被人拿出来一次一次的借鉴。 关外月也知道,这么大的举动朝廷必然有人盯着,宫里必然有人盯着,所以叶无坷今日的表现在不久之后就会传遍朝堂,也会传到陛下的耳朵里。 这个少年,只要不犯错就必然前途无量。 “关少卿。” 叶无坷见关外月在发呆,侧头压低声音对他说道:“副都廷尉应该会亲自到鸿胪寺致谢,到时候你就顺便敲打敲打他。” 关外月一怔:“我敲打副都廷尉?” 叶无坷点头:“对啊,要敲打。” 关外月道:“你是当我嫌自己命长了?” 叶无坷道:“敲打来的好处咱俩平分。” 关外月严肃道:“说吧怎么干。” 叶无坷道:“你看赵寺卿已经表态了,要让我多拿点,可副都廷尉真的是一毛不拔啊,你就告诉他,鸿胪寺已经准备把叶无坷要回来了,听闻叶无坷在廷尉府待遇也不怎么样......” 关外月一摆手:“免谈!这话说了是你得利,我纯粹就是个傻波一,你现在也是真拿我当个傻波一。” 叶无坷笑道:“那如果你说叶无坷既然又在鸿胪寺又在廷尉府,那待遇这边鸿胪寺可以给的高一些,但能不能让叶无坷起到更大作用,比如廷尉府和鸿胪寺两边的消息互通?” 关外月脚步一停:“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叶无坷道:“鸿胪寺威卫要面对的都是外界的强敌,以现在威卫的实力应付起来其实很难,如果能和副都廷尉谈好,那各地分衙或是其他什么人都能在第一时间给威卫毫无保留的支持。” 关外月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御史台一旦坐实了这件事,参奏副都廷尉和寺卿大人的奏折就会雪片一样飞向陛下的桌案?” 叶无坷道:“背黑锅我来啊。” 关外月怔住。 他一时之间,真的不太理解这个少年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漠北死的人太多了。” 叶无坷轻声说了一句。 关外月心口一堵。 他点了点头:“我去和寺卿大人商量一下。” 叶无坷抱拳:“多谢。” 关外月道:“公家的事你多谢我什么,你这样的......早晚会吃大亏。” 叶无坷笑道:“吃大亏的限度只要控制在不掉脑袋就好,至于官袍......” 他不在乎。 没有人在做了官之后对官袍不在乎,关外月在认识叶无坷之前笃信这一点。 可现在他对自己笃信的事产生了巨大动摇,他更愿意相信这个世上存在叶无坷这样绝对纯粹的人。 叶无坷道:“你跟副都廷尉直接提这件事肯定不行,但你和寺卿强势的把我要回去就有条件可以谈,若副都廷尉不答应......那提条件不是更好提了吗。” 他说到这稍作停顿。 “更主要的是,廷尉府内部的问题也不小,如果不趁这个机会改善廷尉府的风气,将来可能要出更大的事。” 关外月这般聪明的人都没懂。 “鸿胪寺和廷尉府增加联络消息互通,这和整顿廷尉府风气有什么关系?” 叶无坷道:“威卫是纯粹的。” 关外月还是没懂。 叶无坷道:“让廷尉府的人多感受一下吧。” 关外月其实还没太懂,但他觉得叶无坷肯定还有别的什么想法现在不能说出来。 “我得赶去书院。” 叶无坷抱拳道:“这些事我以后再和你详细说,少卿回去先和寺卿大人提一下。” 他说完后就大步朝着书院方向赶过去,关外月看着那少年的背影脑海里始终有个疑问在盘绕着。 这少年,图的是什么呢? 第二百二十二章鸡贼鸡贼的 - 天下长宁 - 知白 越是见多了人心的人越是不敢相信这世上有纯粹的人心,尤其是当自己都不纯粹之后,认可别人有多难,否定自己就有多难。 关外月在东韩多年,见到的尔虞我诈阴狠毒辣比在大宁之内见到的还要多的多,回国之后又是在鸿胪寺做事,接触到的更是人心叵测。 唯独是这个叫叶无坷的少年,让他时而觉得深不可测,时而又觉得好猜的很,一眼就能看破他的心思。 但是这次关外月没能猜透叶无坷到底是想干什么,他只是觉得叶无坷应该是发现了廷尉府内部更大的问题。 而这个问题可能连张汤都没办法彻底根除,只能是借助外力。 带着疑惑关外月回到鸿胪寺,一进门就被告知寺卿大人已经等他一会儿了。 关外月急匆匆找到赵泛舟的时候,这位之前炙手可热如今快无人问津的寺卿大人倒是乐得自在的研究茶艺。 以前炙手可热的时候哪有一刻得以清闲,就算他刻意和朝中文武官员保持距离,但也拦不住连绵不尽的热情和逢迎,现在好了,他有足够的时间读书学习也有足够的时间安静思考。 也许这才是陛下给他降一级的缘故,让一个人冷静最直接的办法之一就是让他冷下来。 “寺卿。” 关外月进门后问道:“急事?” 赵泛舟示意他在对面坐下来,亲手给关外月倒了一杯茶。 “说不上有多急,但情况似乎也不是那么乐观。” 赵泛舟坐下来后说道:“我现在开始有一点懂了,陛下为何执意要用叶无坷这样一个少年。” 关外月道:“看似做事冲动没有章法,可这样的人最不容易被人拿捏。” 赵泛舟笑道:“我不信你只想到这些。” 关外月也笑:“我倒是想到了一些更远的。” 赵泛舟问:“有多远?” 关外月起身把房门关好,回来坐下后说话的声音还压的很低。 “前些年开始廷尉府启用了一些不怎么合乎规矩的人做事,这些事一直都是隐秘的,若不是这次去了漠北,咱们可能还一点都不了解。” 赵泛舟点头道:“你说的是那些家族里有人犯了大案被株连,不至于处死但也需流放或是羁押的那一类人。” 关外月道:“没错,就是这些人,我一开始想的这是陛下宽仁,给那些确实冤枉可国法又不可恕的人找些事情做,如此来缓解这些人心中的恐慌,也是为他们谋一条出路。” “这次去漠北之后我忽然醒悟,叶无坷何尝不是这样的人?只不过叶无坷更无辜一些,无辜到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身世的地步。” 关外月道:“陛下用这样的人进廷尉府做事,又何尝不是早就已察觉到了廷尉府如今变了味道。” 赵泛舟道:“果然狡猾的人看的深切。” 关外月笑道:“寺卿若没有想到这些,又怎么可能特意把我叫来问问。” 赵泛舟也笑了笑。 他说:“我记得陛下之前曾经说过,大宁现在看似繁华昌盛,但才二十年就到了一个危急存亡的时候,可当时的我听了并未在意,我只觉得是陛下的忧患之心过于重了。” 关外月道:“陛下的眼光领先我这样的最少十年,或许百年。” 赵泛舟嗯了一声,他也是这么认为。 他起身一边缓缓踱步一边说道:“廷尉府派去漠北的是一支名为北川的小队,在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地方阵亡了超过八成,昨日陛下忽然召集三品以上的朝臣议事,我也被叫了去。” “陛下第一次直截了当的将这些事拿出来说,尤其是将北川小队的事说的格外仔细,陛下的意思是让朝臣们商议一下,对于这样被株连但实则有些无辜事后还立下大功的,或是已经为国捐躯的人,该不该给于奖赏。” 关外月眼神一亮:“陛下布局,别人在看出问题的时候陛下已经在几年前就放下这一枚棋子了。” 赵泛舟道:“徐绩反对,一部分原本跟着徐绩表态的人也没敢直接反对,而是没有表态,以陆重楼陆大人为首的其他人都赞成。” 关外月道:“如北川小队这样的人身份一旦明朗起来,从见不得光的地方直接成为廷尉府的正式廷尉,那对于廷尉府现在那些人来说无疑是巨大冲击,他们就会惶恐起来。” “因为这些被重新启用的人除了会格外珍惜来之不易的身份,还会比正经的廷尉更注重规矩和律法,他们不会再轻易犯错,他们会成为一股清流。” “更主要的是,他们的案子都是廷尉府经办,原本那些办了他们案子的廷尉现在成了他们的同僚,这些老廷尉谁还敢不守规矩?” 说到这,关外月忽然间懂了叶无坷的意思。 那个家伙分明不知道朝廷里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陛下在小朝会上提及此事,但他应该是敏锐的察觉到了陛下有此打算,可那个家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的? 刚刚还和叶无坷说过关于廷尉府和鸿胪寺要多合作的事,现在寺卿大人也提了起来...... 关外月眼神明亮起来:“寺卿,就在刚才叶无坷说是不是可以让鸿胪寺和廷尉府互通消息,尤其是在涉及外务的时候,廷尉府和鸿胪寺要有更密切的合作。” 赵泛舟眼神也亮了起来:“你的意思是说,叶无坷是在给你我提醒,去和张汤聊一聊这些事,把现在还没有到明面上来的人借调着用一用,就如北川小队这样的。” 他更加坐不住了。 “陛下昨日在小朝会上提及此事的时候许多人都犯了难,因为这些人若重新启用当然要有极大的功劳才行,陛下当时问,如何能在百姓信服的情况下把此事办好,当时没人能想到完美的解决办法,我也没有......” 赵泛舟啪的一声拍响自己脑门。 “我真是糊涂,若与我无关陛下为何让我参加三品以上才能参加的小朝会?” 他看向关外月道:“在国内做什么事都不好给他们那么大的功劳以扭转身份,但一句为国争光......够了!” 关外月道:“何止是够了。” 赵泛舟兴奋道:“叶无坷这个家伙,若不是他已经知道了陛下提及此事,而是他自己悟到的,那他可真的是太厉害了。” 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说算你厉害,这评价有多高只有男人才懂。 关外月道:“这样的人落在副都廷尉手里好浪费。” 赵泛舟道:“我现在就去见张汤......” 走了两步他又回头:“你跟我一起去。” 关外月笑道:“叶无坷这个家伙是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化身成人的?” 赵泛舟一边走一边问:“怎么了?” 关外月说:“如果和张大人不好谈,那就强势的把他要回来,张大人现在应该是不会放他回来的,所以其他条件就好谈,他的意思是不是咱们去了就不谈其他的,直接要人?” 赵泛舟哈哈大笑:“好好好,叶无坷还是把鸿胪寺当自己家的,好好好,哈哈哈哈哈!” 他大手一挥:“走,跟我去硬要咱们那炙手可热的叶千办!” 关外月道:“这个家伙啊,到底长了多少个心眼。” 赵泛舟道:“我不知道他有多少个心眼,但我知道他没有一个心眼是坏的,这个世上如他一样看起来什么都算计,但都是为别人好的,我只见过他一个。” 关外月一边走一边说道:“所以......高郡主第一次去那座叫大慈悲的山里,进那个叫无事村的村子,真的只是巧合?” 赵泛舟的脚步一停。 然后又笑起来:“哈哈哈哈,如果不是巧合的话,那想着拿叶无坷身份当底牌来打的人,怕是要倒大霉了。” 他大步往前走,步伐都轻松起来。 “陛下才是深谋远虑。”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之前我也不是很理解陛下要用叶无坷这样一个新人,后来叶无坷被捧到那么高的位置我更不理解了,因为我害怕的是这个少年突然到了那么高的地方,一旦受挫就会摔的很重很疼。” 关外月道:“让叶无坷成为那个榜样成为那个人人敬仰的大英雄,到时候......许许多多如叶无坷这样身世的人就能顺理成章的重新启用。” 他说到激动处,嗓音都压不住了:“以点带面啊......禅宗讲什么禅心佛心善心,天下间谁有陛下的心更善?” 若世间有真佛,唯陛下一人。 与此同时,书院。 叶无坷急匆匆的赶过来,到的时候见高清澄就在院长大人的书房门口背着手溜溜达达。 原本两人约好了后天见面,叶无坷去过陆家之后买了菜来高清澄的好旧小院,才分开没多久,又见面了。 “书院里调戏姑娘会判多重?” 叶无坷笑着问她。 高清澄也没回头,笑着回应:“应该是阉了吧。” 叶无坷:“......” 他走到高清澄身边和她并肩站着:“你应该一力阻止这种事。” 高清澄道:“宫里也缺人,你现在炙手可热的,哪里不想要呢,廷尉府呀鸿胪寺呀都抢着要,宫里也应该想抢,前阵子冯将军还说可喜欢你了呢。” 叶无坷道:“哪个冯将军?” 问完就反应过来,是那位御书房的总管大太监。 他忽然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鸿胪寺要抢人?” 高清澄朝着书房那边努了努嘴:“刚才副都廷尉还在和院长大人说,不出意外鸿胪寺的赵寺卿就要上门来抢人了,陛下昨日召集三品以上的官员议事,但把赵寺卿也叫去了。” 叶无坷道:“这不巧了吗?” 高清澄问:“怎么回事?” 叶无坷道:“刚我还怂恿赵寺卿来抢人呢。” 高清澄抿着嘴笑起来。 她也是刚听说陛下昨日小朝会的事,把赵泛舟叫去了,但赵泛舟当时并未说话,陛下对赵泛舟还略微有些失望。 叶无坷一提醒,赵寺卿怕是来的更快了。 叶无坷压低声音说:“一会儿副都廷尉肯定敲赵寺卿的竹杠,让他先来,他敲一笔之后你再出场,你就说人是你的,你不答应谁也别想抢走。” 高清澄微微一愣,然后挑了挑大拇指:“这么处心积虑把自己卖个高价的,你是第一个。” 叶无坷道:“别想这些,快想一会儿怎么敲,敲出来的分一分,吃点好的。” 高清澄忽然反应过来:“你刚才说什么?你是我的?” 叶无坷鸡贼鸡贼的笑了起来:“是啊是啊是啊,我是你的呀。” 第二百二十三章老院长的底气 - 天下长宁 - 知白 这是叶无坷第一次见到高院长,哪怕他曾经在书院求学月余也始终没有机会见到这位被誉为天下读书人领袖的老人家。 可叶无坷在这位老人面前那近乎手足无措一般的表现,不是因为老人家文坛泰斗的身份,而是老人家在看他的时候,眼神里有一种审视。 大概就是你终于得到了美人芳心之后第一次去她家里,一进门就看到一位威严的百岁老人手持龙头拐杖坐在那等你。 算算辈分,高院长是当今皇后的爷爷,高清澄是高皇后的义女,那高院长就是高清澄的太爷爷,叶无坷汗流浃背是应该的。 他乖巧站在那的样子,让高清澄几次都忍不住要笑出声。 叶无坷是真的怕露怯啊,怕高院长问他读过什么书,琴棋书画如何,文章做的怎么样...... 叶无坷一直自诩半个读书人,那是他觉得自己和没读过书的人相比算半个,在高老面前,他觉得自己应该算不认识几个字的小孩子。 “小橘子说你明天要来书院。” 高院长看着叶无坷道:“她还说你会买菜来,会炒几个你拿手的无事村小炒,还会包你拿手的饺子,我本想着明日再见你,结果今日就见到了。” 老人家丝毫也不掩饰的说道:“我连明日如何见你的流程都想的很好,如何假装不经意的去小橘子的好旧小院,如何不那么虚伪的表现出盛情难却的样子留下来和你们一起吃饭。” “既然吃了你做的菜包的饺子,那就算吃人嘴短,总不能再对你这个小橘子自己挑的人挑三拣四,老人家说三道四本来就不讨喜,吃了人家的还要在挑人家的那就更不像话了。” “如此安排,就显得很合情合理的接纳你,还会显得我这老人家做事说话大方得体,在你那换一个好印象,在小橘子那换一个好欢喜......” 他看着叶无坷,有些淡淡的无奈:“现在就这么突然见面了,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聊?” 叶无坷咧嘴。 怎么聊? 他当然听说过当今陛下是怎么得到高皇后青睐的,但那一套并不适用啊。 再说,当初高皇后看中咱家陛下的时候高老院长似乎也不是很满意。 连陛下都不能让老院长满意,叶无坷实在想不出自己凭什么让老院长对他满意。 老院长也不急,就那么安静的等着叶无坷发挥。 良久良久,叶无坷抬起手挠了挠头发:“要不然我先做菜去吧。” 老院长看了看叶无坷的两手空空。 叶无坷道:“我刚才经过一个菜园的时候见那些菜长的极好,不吃浪费了。” 高清澄偷偷拉了他的衣角声音很轻的说道:“是院长大人种的。” 叶无坷道:“院长大人真会种菜。” 高清澄抬头看屋顶。 张汤都觉得自己是不是高估这孩子的社交能力了,不是说他很会讨老人家喜欢的吗。 老院长轻笑着说道:“我种的菜当然好,可咱们总不能只吃素菜,到了我这个年纪如果真要忌口,也只能是忌素。” 叶无坷立刻说道:“我刚才看到院子里的荷池里养的胖头鱼也很好......” 高清澄下巴扬的更高了,一眼都不想看叶无坷啊。 那鱼当然也是老院长养的。 叶无坷:“院子东墙角下还有一窝兔子,真肥。” 老院长沉默了片刻,忽然大笑起来。 谁也不知道他是在笑什么,是笑叶无坷的局促不安还是不懂礼貌。 因为老院长想到了陛下。 当年陛下在冀州四页书院求学的时候,第一天进书院看到什么吃的眼睛都冒光。 随师父流浪十年的陛下那时候真的是饿坏了也饿疯了,走进四页书院食堂的那一刻陛下就如同走进了人间天堂。 “你为什么敢说?” 老院长忽然问叶无坷。 叶无坷回答说:“种菜就是用来吃的,菜长在地上再漂亮也是浪费了,因为菜,就应该用来吃的。” 他还说:“荷池里养的都是肥美的胖头鱼,已经长的很大了,这鱼也应该是用来吃的才对,如果一直养着当然也好,但我觉得不如炖一锅鱼头泡饼好。” 老院长的嘴角压都压不住了。 叶无坷道:“兔子......其实可以养着玩,但是兔子生养的太快,如果不吃的话,用不了几年这院子就快放不下,我记得高姑娘说过您是南方人,我也听闻院长大人老家那边最喜吃兔头。” 老院长笑道:“一本正经的解释着想吃我的东西,偏偏听起来还很有道理。” 他看向高清澄:“但他说的有六七成对。” 高清澄都微微愣了一下。 老院长道:“如果我想养鱼看着玩,为何我要养鲢鱼?如果我种东西是为了看,那为何我不种花草?至于兔子......我是真的喜欢养,不能随随便便吃了。” 他看了叶无坷一眼:“除非你会做麻辣兔头。” 这次轮到叶无坷愣了一下。 老院长道:“这是很简单浅显的道理,种菜就是用来吃的,养花鲢当然也是为了吃的,可是你们看看书院那些教习......” 他走到门口,指了指他的菜地。 “特意立了一块牌子说不准靠近不准采摘......孩子们若来和我说一声要吃我几颗菜,我难道会说那不是吃的?” 他又指了指荷池:“那边也立了一块牌子说不准捕鱼不准采花。” 老人家回来坐下:“我看着生气,但我不说。” 高清澄这次是没忍住,噗的一声就笑了。 “世上许多事都不复杂,偏偏就会被人搞的复杂起来。” 老院长道:“小橘子,你和叶无坷去择菜捞鱼。” 高清澄立刻应了一声,然后压低声音对叶无坷道:“你不知道我忍了多少年,那鱼真的好肥啊。” 叶无坷:“我也挺勇的是吧。” 高清澄:“傻勇傻勇的。” 等两个小的出门之后,高院长看向张汤:“这难道不是天伦之乐?” 张汤连忙俯身道:“院长大人说的对。” 老院长叹道:“你没有叶无坷有意思,你没意思。” 张汤讪讪的笑了笑,心说我又不是您重孙女婿......我要是来了就薅您的菜捞您的鱼,我不信您是这个态度。 人老了以后对于晚辈的态度是不一样的,老人家待儿子什么样和待孙子什么样肯定不同,老人家待孙子什么样和待重孙子什么样,那就更不同。 小橘子一句想在书院读书,老院长就亲自给她挑了十年的书。 小橘子一句我想去廷尉府看卷宗,老院长就把张汤叫过来亲自交代。 小橘子一句叶无坷不赖。 老院长看叶无坷那张脸就怎么看怎么顺眼。 “你说书院要有麻烦。” 老院长语气平和的说道:“有些时候我们可能会过于忧患,尤其是经历过以前苦日子的人,年轻人则少于忧患,因为他们从出生就在过好日子了。” “可这不妨碍年轻人比我们那一代,比你这这一代都要优秀......书院如果有必然要经历的危机,那书院的弟子们知道怎么帮助书院度过危机。” 张汤心说您老说的在理,可我是干这个的啊。 您老可以无条件信任您的年轻弟子们,廷尉府不行啊。 老院长道:“我给你讲一件事。” 他端起茶杯闻了闻,没有喝,只是喜欢闻这茶香。 “书院有个教习叫钱楚,已经在书院十几年,他之前教学问算兢兢业业没有丝毫轻慢也没有一点儿偏颇,可从几年前开始,他教的学问就越来越变了味道。” 老院长说:“他会有意无意的引导孩子们去想,外边的天下是不是比大宁更好,他会放大大宁的弊端,放大他自己也没见过的外国的好处。” “如果我连这些都不知道,那我就不配做书院的院长......为何我从未直接干涉?” 老院长说:“有一天,我找来钱楚门下几名弟子问他们,钱教习告诉你们的外边的天下有多好你们感兴趣吗?你猜,那几个孩子怎么说?” 张汤摇头:“学生不好猜到。” 老院长微笑着说道:“其中一个孩子说,他曾问过钱教习,您说过黑武的制度更好,国家更强,人自信,社会公道,尊重别国,那为何黑武人总想抢咱们中原江山呢?” 张汤微微一怔。 老院长道:“当时我问那孩子钱教习如何回答,孩子说,钱教习说国势强大之后自然要谋求发展,开疆拓土是强国必然要走的路,那孩子就又问钱教习说,那为何您说大宁开疆拓土是浪费财力物力人力?” “那钱教习说大宁和黑武不一样,大宁就该以礼服人,那孩子又问,黑武人打过来我们靠讲礼貌能让黑武人退兵吗?钱教习说若我们有自信教会黑武人懂礼貌,黑武人还会打过来吗?” “那孩子再问,那我们怎么去教黑武人懂礼貌呢?是我们过去教还是黑武人过来教?如果是我们过去教,那得先把黑武灭国,如果是黑武过来,那得把我们灭国。” 张汤肃然而坐。 老院长道:“这一代的孩子们没有那么好骗,我一直都留着钱楚不处置他,我就想看看他到底能说出什么花样来,上次有个孩子问他您去过黑武吗?他说没有,但他听说过,那孩子说您别急,等我们打到黑武之后仔细看看再回来告诉你,听别人说干嘛,听我们说多好。” 老院长起身,活动了一下后说道:“该吃饭吃饭,我已经把钱教习的名字直接点给你,你吃完饭就该做什么做什么,就不要让无坷和小橘子再跟着你跑了,下午他们两个留在书院陪我说说话。” 老院长走到门口的时候笑道:“我教了一辈子的人该挺胸抬头的爱自己爱国家爱民族爱中原大地,我还斗不过一两个跳梁小丑?” 他说:“另外......那几个学生如何回答如何反驳,我不是问过才知道,我是提前引导他们去那么做的,以质疑对抗质疑,当然是站不住脚的那个赢不了。” “让他们敢于质疑教习的错,那他们才更自信,学生单纯不假,可他们不是不会思考.......只是可惜了,我养在书院的宠物马上就要被你带去廷尉府,以后会少了些乐趣。” 老人家洒然一笑:“教读书,永远都比不上教做人。” 第二百二十四章感动哭了 - 天下长宁 - 知白 这个世上总有一些人在悄悄的爱着别人,与回报无关。 老院长是那么爱他的弟子们,从楚国末年的四页书院再到大宁立国的雁塔书院,老院长用他独有的方式爱着每一个读书人,希望他们都能好好做人。 老院长始终都在坚持的道理也是他认为最朴实的道理......读书是为了学会怎么更好的做人。 所以如此爱年轻人的老院长又怎可能对书院不闻不问?这书院可是他毕生心血。 用老院长的话说,教书育人若总是用一种很直白强势的话语告诉你什么是对错,其实弟子们领悟的并不会很真切。 而且老院长很清楚年轻人的逆反心理有多重,对的他们都要找出破绽来质疑一二更何况是错的? 所以钱楚这样的人就是老院长教书的手段之一,是让弟子们质疑的目标之一。 老院长说,你列出来两个单子,一个单子上写的都是对的事一个单子上写的都错的事,然后你就让孩子们去死记硬背,背不过来还要受罚,那孩子们为什么要喜欢背这些? 教他们背下来对错,不如教他们分辨对错。 用对的来证明错的从来都是一件很无趣的事,而用错的来证明对的总会让人印象深刻。 钱楚这个人,老院长说他是个宠物一点都不为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还不只是宠物,更是一件教具。 老院长看着叶无坷蹲在那生火炖鱼,他觉得这些都是读书人也应该具备的能力。 可是读书人让他有些看不上的恰恰就是太高贵,人因为读书而变成人上人这不该有错,可人因为读书就忘了怎么做人也肯定不对。 “如果不是你们找来,钱楚我会多留一阵子。” 老院长说:“现在孩子们上他的教课习惯了去寻找破绽和漏洞,用钱楚来证明孩子们是对的可比让他们背下来对错要有效多了。” 叶无坷道:“我带回去玩会儿,要是没什么特别好玩的我再给您送回来。” 老院长忍不住笑了笑。 “钱楚的身份应该都有些不对。” 高清澄在旁边说道:“江南钱家多忠义大德之人,家教门规苛正森严,钱楚自称是江南钱家出身,多半是当时为了进书院编造出来的。” 她说:“书院建立之初,身份这种事想要确定下来着实艰难,中原数十年战乱死伤无数,随便编造一个出身就能入籍入册。” 高院长道:“人你们带走好好查一查就是,其实若他心术方正,以他的才学,将来也必成大能。” 高清澄看向叶无坷:“他也是个大能。” 高院长笑问:“何方建树?” 高清澄道:“他的大能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是在某一处上有极高建树才能称之为大能,他那大能,是大多能搞到。” 叶无坷肃然道:“不要瞎说,明明是大多能顺走。” 老院长又忍不住笑了笑,老人家可实在是太喜欢年轻人了。 以前他何曾见过小橘子会在他面前开这种没什么营养的玩笑,小橘子大概还会觉得这般说话有些无聊。 现在的小橘子......就很好。 等叶无坷把饭做好之后,老院长看着这一桌子菜不是他种的就是他养的竟有一种淡淡的成就感。 就在这时候门外忽然有人来报,说是陛下派人来让高清澄和叶无坷进宫。 老院长摆了摆手示意报信的人先回去,他看向叶无坷道:“踏实吃完饭,再急也要吃饭。” 与此同时,泸州小住。 才回到酒肆没多大一会儿的薛布衣就看到一个身穿布衣的老者迈步进门,在看到这个人的时候薛布衣心里就有些厌烦。 “徐公说,停一停。” 老者进门后扫了扫这屋子里简陋的陈设,似乎对薛布衣这样的生活态度十分不满。 “为何要停一停?” 薛布衣问。 老者皱眉道:“你读书十几年,连最基本的礼貌却都读没了,无论如何我是你父亲你该对我敬重些,叫我一声父亲你也不会难受死。” 薛布衣没有回应。 老者是徐绩家里内院管事,相府内外两院,外院的管事抛头露面的多一些,而这位老者很少与人接触。 “这些年我跟你说过无数次,读书是为了取功名,而你却始终不当回事,以你才学,以我在徐公身边多年的功劳,为你安排一官半职总是不会有什么麻烦。” 老者坐下来,看起来严肃的像是一块写满了劝诫文字的石碑。 “我问。” 薛布衣道:“为什么要停一停。” 老者道:“书院那边的事应该实施不下去了,张汤在出事之后立刻赶去书院就足以说明他猜到了你下一步计划。” 薛布衣道:“所以是书院那边停一停?” 老者摇头:“是所有事都停一停。” 薛布衣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老者道:“陛下昨日召集三品以上官员议事,陛下比徐公先出了一招。” 薛布衣沉默。 因为说来说去他的父亲也依然没有告诉他实情,只是告诉他答案。 从小到大就是这样,他面对的就是这样的态度,父亲告诉他答案,一旦他想问过程,父亲就会告诉他你知道这些有什么用?给你答案了你就记住答案。 “你明天一早也离开长安。” 老者道:“陛下应该会在西边用兵,在这之前鸿胪寺会派遣使团过去,能阻止陛下计划的事已不在长安,而在西疆。” “那么大的计划,说停就停?” 薛布衣的脸色已经有些淡淡的发白。 “用申屠衍笙的身份来引廷尉府攻击徐公呢?” “用叶无坷的身份做杀招来摧毁陛下亲手塑造出来的英雄呢?” 他接连发问:“我呕心沥血想出来的计划,就这样随随便便的停了?” 老者也板起脸:“你是不是忘了你什么身份?你以为徐公给你一个谋划的机会,你就是那个可以做主的人了?我是徐府的一介奴才,你是奴才的儿子,立国之前我就跟着徐公,徐公做豫州府治的时候你在徐府出生,你从根骨里就是徐公家奴,徐公给你些体面你就忘了自己是家奴的事实?” 薛布衣沉默不语。 “让你停你最好马上就停。” 老者道:“把接下来要做的事那些已经提起来的线,断了。” 薛布衣点了点头:“只有四个小卒,断了就断了。” 老者道:“五个。” 薛布衣猛然抬头:“褚露薇也要死?” 老者嗯了一声:“徐公说断开的时候,你最好不要忘了什么是断开。” 说到这他起身道:“你尽快准备一下去西疆的事,你该庆幸自己不是徐公能随意放弃的人,断开别人的时候你要是优柔寡断,那离断开你的时候就不远了。” 薛布衣沉默下来。 老者走到门口又止步,缓了缓语气:“徐公经历过多少事?谋划过多少事?他可治天下,而你连天下有多大天下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从兖州到冀州再到豫州再到杭城到蜀中,徐公走遍了大半个中原,他眼中的天下是真正看过的,而你认为的天下只是你认为的。” 薛布衣还是没有回应。 老者轻叹一声。 “我知道你想为徐公谋大事,那件有史以来都不曾有谁敢想的事,往后推几百年几千年,也未必有人敢想的事。” 他转身看向儿子:“三年前,你对徐公说应该把皇权放在笼子里圈着,放在宝座上,放在祭台上,放在万民心中,但就是不能放在权力上,皇权不收敛不受控那中原就不可能长盛不衰,那天,徐公看你的时候眼神亮的像是夜空里的星星。” “你也看到了徐公的眼神,你很喜悦,你觉得你机会要来了,可我很害怕,我知道为徐公谋大事会有多艰难,又有多少人被徐公不得不放弃断开......” “陛下想改制内阁,是要把专权的宰相变成历史,徐公也想改制内阁,他是想把皇权独断变成历史,你为之痴迷,可我从始至终都明白这是以卵击石,是不归路。” 薛布衣大声说道:“这种事并不是我最早想出来的,如果楚时候这样做了那楚就不会灭亡。” 老者看着他说道:“楚汇成帝准备让宰相李辅国代行皇权的事也就你当成是天下必趋之大势!若没有这件事楚才会多残喘几年!” 薛布衣怒道:“你不懂!” 老者道:“我不懂?你认为我读书不如你多就不如你?楚国死了多少人我看过,你看过吗?” 薛布衣道:“你心中并不支持徐公。” 老者微微摇头:“我支持,但我亦知徐公必败。” 薛布衣脸色一变,然后低下头不再说话。 老者道:“我还是那句话,我是徐公家奴,徐公做什么我都必须支持,以死支持......你也一样,但你要做的不是你把这些事当成自己的事去办,是按照徐公的意思去办。” 他缓了缓后说道:“如果徐公辅佐的是楚汇成帝,那徐公大事必成,可徐公要面对的是当今陛下......陛下不是楚汇成帝。” 说完后大步而行。 未央宫。 皇帝看着叶无坷那张因为震惊而有些扭曲的脸就忍不住笑了,在此之前那个臭小子应该还以为他是书院的副院长呢。 不是叶无坷不聪明,而是叶无坷不认为在那个时候他会得皇帝亲自召见。 “你在想什么?” 皇帝李叱缓步从书桌后边走出来,把桌子上放着的一个盒子递给叶无坷。 叶无坷下意识的双手接过来,低头看了看。 皇帝说:“打开看看。” 叶无坷将盒子打开,里边竟是满满一盒子高粱饴。 “奇怪吗?” 皇帝问。 叶无坷点了点头。 皇帝道:“皇后亲手做的,小橘子提过两次之后皇后就试着做,现在总算成了样子,你应该不知道朕与皇后在年少时赚到的第一笔银子就是做糖卖糖。” 他又问:“告诉朕,在看到朕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叶无坷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皇帝笑道:“朕是大宁皇帝,你们还说朕是天下共主,朕的胸襟容得下你这少年真心直言,但说无妨。” 叶无坷:“陛下怎么能......不要脸?” 要是换做任何一位帝王,因为这三个字就能下旨杀人。 可咱大宁的皇帝陛下却哈哈大笑起来:“你觉得大宁江山是怎么来的?朕靠的就是这般本事才筹建出第一支宁军。” 皇帝指了指那盒子:“尝尝皇后的手艺比你的如何?特意为你准备的。” 叶无坷微微颤抖着手剥开一块放进嘴里,眼睛已微微湿润。 皇帝:“十两一块。” 眼睛更湿润了。 ...... ...... 【大家可能不知道四月二十号是个很特殊的日子,因为今天我想要点票......】 第二百二十五章反击! - 天下长宁 - 知白 御书房。 叶无坷和高清澄离开之后,总管太监冯元衣给皇帝换了茶后就准备退下去,皇帝招了招手道:“你也尝尝。” 桌子上还有一些高粱饴,冯元衣硬是没敢拿。 皇帝笑道:“你看看你这小家子气的,你是朕身边近人,朕难道还会十两银子一块卖给你不成?” 冯元衣这才敢拿起来一块。 皇帝道:“拿了就不准放下,跟了朕这么多年你难道还了解朕?朕历来都不搞什么特殊,一视同仁。” 冯元衣:“臣......失策了。” 皇帝哈哈大笑:“一会儿拿了给三品以上的分下去尝尝,告诉他们是皇后亲手做的。” 冯元衣俯身:“臣遵旨......也是十两?” 皇帝瞥了他一眼,冯元衣随即笑起来。 就在这时候高皇后带着许姑姑到御书房来,许姑姑在门口候着,高皇后一进门就问:“怎么样,小橘子说好吃还是不好吃?” 皇帝笑道:“十两银子一块朕卖出去的,不好吃他们也得说好吃。” 高皇后:“十两?!” 皇帝点头:“十两。” 皇后:“卖了多少?” 皇帝道:“两块。” 皇后哈哈大笑起来:“哪两个不开眼的上了陛下的当。” 皇帝:“当然是叶无坷。” 皇后问:“还有谁?我不信小橘子能上你的当。” 皇帝看向冯元衣,冯元衣一脸苦笑。 皇后一摆手:“陛下也真是的,冯元衣的银子你也赚,元衣,听我的,那十两银子的亏咱就吃这一回,下回说什么也不信他。” 冯元衣还以为皇后说听我的,咱把银子要回来。 知道陛下和皇后有正事要谈,所以冯元衣就退到了御书房外边。 皇帝一边整理东西一边说道:“这里还是热,过几天朕就还搬回勤园去。” 皇后问:“叶无坷怎么样?” 皇帝点了点头:“很好。” 皇后问:“比咱儿子怎么样?” 皇帝道:“不如持念。” 皇后轻叹一声:“原本我还想着撮合一下持念和小橘子呢,持念处处比叶无坷强还不是让人家把小橘子抢走了。” 皇帝就眯着眼睛看她,皇后笑道:“好在黑回来十两银子。” 皇帝深深点头以示赞同。 她问:“昨日陛下召三品以上官员议事的事我听说了,比预计的要早了些?” 皇帝道:“不早了,差不多是时候。” 他起身道:“如果朕是个爱炫耀的性子,那朕就等着徐绩出招之后朕再出招,他要是敢当众说出来叶无坷身份是犯臣之后,那朕就敢当堂笑话死他,朕会牛皮哄哄的说你以为朕不知道?你以为叶无坷是怎么从无事村出来的?” 他看向皇后:“他这杀手锏一拿出来,朕就反打他一招,你信不信他当时就会懵掉,而朕就会显得宽仁大度光芒万丈的。” 皇后点头:“肯定会的。” 皇帝说这些话的时候像个有点中二的少年,而皇后则像迷恋这中二少年的少女。 皇帝轻声道:“可是为什么要让叶无坷这个年纪的孩子去担惊受怕呢?能提前解决掉的麻烦为什么非要等到那所谓的关键时刻再解决呢?” 皇后笑起来:“陛下现在才是光芒万丈。” 皇帝挺起胸膛:“自豪去吧,这么光芒万丈的男人都是你的。” 他说:“朕如果是在那种所谓关键时候反打一招,必然会震慑朝中文武,朕甚至想过徐绩一定会说陛下你看看,是谁在隐瞒这些犯臣之后的身份,是谁把这样身份的人捧成了大英雄,朕就明明白白告诉他,是朕!” “真到了那个时候,叶无坷心境再好也会被吓出一身汗来,他会担心小橘子,甚至在某个瞬间会生出宁死也不能连累小橘子的念头来......若放在什么故事里情节唯有这样才好看,可朕不容得这样。” 一场小朝会,就能把徐绩的算盘打碎。 何必要让局势显得那么紧张,让叶无坷这样的少年担惊受怕? 皇帝剥开一块高粱饴放进嘴里,细细品尝。 皇后:“十两。” 看着他满眼都是爱慕小星星的高皇后一点儿都不影响她要价,一边因为皇帝而花痴一边想着这十两该要还得要。 皇帝一张嘴要吐出来,皇后一把给按了回去。 “年轻人就去干年轻人该干的事。” 皇后道:“上一代人又不是老到糊涂了,不知道老的就该守着小的往前走,犯了错的是他那个负心汉爹,孩子有什么错。” 她看着皇帝,眼睛里的小星星越发璀璨。 “陛下真帅!” 皇帝沉声道:“朕知道。” 已是中年的两口子在独处的时候依然能没心没肺,这世上本该如此的感情却好像并不常见。 “西疆那边的事也稍显复杂,赵泛舟和关外月都要去。” 皇帝道:“朕也顺便敲打敲打徐绩让他最近老实些,朕不难为他,他就不要再胡乱搞事,等西疆那边的事解决了再继续下棋。” 他看向高皇后:“做皇帝真累。” 皇后笑问:“有多累。” 皇帝回答:“总想捡现成的,捡不着就着急。” 皇后哈哈大笑起来。 若徐绩知道皇帝陛下在这个要紧的时候还在开玩笑,那他大概就能明白他的下场和结局是什么。 叶无坷和高清澄从未央宫出来之后没打算乘车回去,眼看着天色已经暗下来,一路走回去,半路就能经过马上就要到最热闹时候的东市。 夏天时候天一黑,东市这边就变得热闹非凡,灯火通明之下做什么小生意的都有,最主要的是有各种小吃。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把三个大案的事再次对一对,和现在长安城里的情况对一对。 “一场小朝会,就可能让徐公把所有事都停了。” 叶无坷道:“陛下为何对我这般好?” 高清澄就猜到了叶无坷一定会明白陛下的好意,虽然陛下在刚才见面的时候一个字都没提。 陛下从来都不是那种我帮你做了一件事,不管事大事小我就一定要让你知道的人。 “陛下不是只待你好。” 高清澄一边走一边说道:“陛下待大宁的孩子们都好,你我这个年纪差不多可以算大宁立国以后的第一批孩子,陛下对我们这一批已经长大了马上就要肩负起什么的孩子,寄予厚望。” 陛下说过,大宁立国之后出生的孩子如果到长大了的时候还在受苦,是他这个做皇帝的无能。 她看向叶无坷:“不过陛下待你确实更好些。” 叶无坷道:“是因为我有出息吗?” 高清澄笑着瞥了他一眼。 叶无坷抬着头说道:“其实我知道的,是因为高姑娘身边的那个小伙子没有让陛下和皇后失望。” 那么那么在乎小橘子的老一代们都没有阻止这段感情,那就说明这少年真的不错。 小姑娘有自己独到眼光固然可喜,但得到所有长辈祝福的感情才真的爽翻天。 “那是卖什么的?” 叶无坷忽然发现了一个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新奇东西,一辆木轮车停在路边,车上立着一块牌子,上边的东西叶无坷一样都不认识。 凑到近处,叶无坷仔细看那招牌,下意识问老板:“这都是什么?” 老板回答道:“都是西北一带的特产,干净好吃。” 叶无坷自语:“西北特产么,还真的是听都没听过的东西,看起来第一个很好吃,我要第一个。” 他指着牌子上边的第一行字:“我要这个,大葡黑黑豆。” 然后他问高清澄:“你呢?” 高清澄指着第三行:“我想要这个,枣干麻米沙,看名字就很好吃。” 叶无坷点头表示认可:“你点的这个确实看着就好吃。” 高清澄一脸那当然的样子。 小贩愣在那,看着自己的牌子陷入沉思。 大葡黑黑豆 红萄芝香 枣干麻米沙 不久之后,一个拎着葡萄干一个拎着大红枣的少男少女脸红红的离开了那个摊位,俩人都没好意思多说什么,脚步都越走越快。 作为廷尉府里年青一代最为聪明的两个,他们现在连话都不敢多说了。 “是不是不能都怪我们?” 高清澄等走远之后才小声嘟囔着:“他的字写的太近了。” 叶无坷道:“你说的对,他有一半责任。” 高清澄:“也不能这么说,他三咱们七吧。” 叶无坷:“他四咱俩六,不能再低了。” 走到书院门口的时候,叶无坷把他手里的大红枣递给高清澄:“我刚才想了一路,枣干麻米沙应该是能好吃的。” 高清澄道:“明天把麻米沙买回来!” 她问:“你现在要去做什么?” 叶无坷道:“陛下敲打了徐公,徐公或许收手,可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让事情过去,陛下的敲打是陛下的,我们的敲打是我们的,廷尉府吃了亏却不反击,那还叫什么廷尉府。” 他笑着说道:“你去研究一下这五样东西一起做出来能不能好吃,我去收个网。” 高清澄嗯了一声:“你是怕徐公断线?” 叶无坷道:“江南道断线的手段,我已经领教过了。” 他转身往回走:“我去招呼大奎哥二奎哥三奎哥夜里干活儿,你回书院后早点休息。” 高清澄挥手。 叶无坷知道她一定在挥手,虽然没回头可他也在挥手回应。 高清澄一回身准备进书院大门,就看到老院长撑着一根拐杖在门口等她。 “院长大人。” 高清澄连忙上前扶着老人家:“这么晚了怎么还出来?” 老院长笑道:“我猜到他会送你回来,所以故意等在这盯着那个家伙,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不能吃亏的,他万一送你到门口想占你些便宜,我一声咳嗽就能吓跑了他。” 高清澄咯咯咯的笑:“院长大人威武!” 老院长一边走一边笑着说道:“希宁小时候也是这样,我每次都不准她夜里出门,可她总是以为偷偷跑出去我就不知道了,我哪次不是辛辛苦苦的盯着还不敢被她看到,小姑娘出门,家里大人什么时候放心过。” 他笑的真开心,因为在他这个年纪还能看到重孙女到了谈感情的时候是真的值得开心。 况且,那小家伙确实不赖。 老院长问:“你们买了些什么?” 高清澄一扬手:“枣干麻米沙......的一部分。” 见多识广博闻强识的老院长都皱了皱眉:“那是什么东西?” 高清澄一边笑一边刚才的糗事说了一遍,老院长跟着笑,一老一小,走在月色下,身影悠长。 另外一边,叶无坷回到铺子里伸手抓了一个菜团子蹲在门口吃:“大奎哥二奎哥三奎哥,一会儿咱们出去拿几个好玩的人。” 第二百二十六章无人漏网 - 天下长宁 - 知白 二奎跟在叶无坷身后瓮声瓮气的问:“姜头,咱们这么晚了去干谁?” 叶无坷笑道:“今天我进宫了。” 二奎:“干皇帝?” 大奎一把将二奎的嘴给捂住了。 三奎背着手在那走着,一脸严肃的说道:“二奎你不要满嘴胡说八道,皇帝是你能随便干的?那是咱大宁村的村长,大宁村最大了你不知道?” 二奎支支吾吾的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大奎反正就死死捂着他嘴不让他说出来。 叶无坷道:“陛下待我很好,大概就是......原本有个很大很大的大人物想要搞我,而且是准备在我最出彩的时候搞我,结果陛下随随便便一出手就把他给憋回去了。” 大奎:“憋回去了是什么意思?” 叶无坷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件事解释到让大奎二奎三奎都能听懂,三奎是没有问题,大奎就得稍微费点力气,二奎......他可能也不太想懂。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我简单解释......我那个爹在无事村的时候待大家都很好,他在村里的时候也算个好人。” 大奎点头,二奎也点头,三奎微微点头。 那年无事村里来了乱匪,年纪还小的大奎二奎还有奎娘都被抓走了,虽然奎娘战斗力颇为凶悍,可在持刀乱匪的围攻之下也难以坚持。 是叶无坷的父亲一个人一把刀杀穿了那伙乱匪把他们救回来的,也就是从那天开始奎娘就告诉所有人,姜头和蒜头就是全村的宝贝疙瘩,谁要是敢不护着姜头蒜头她就跟谁没完。 奎娘把姜头当自己亲儿子看并不是从那年她生病姜头跑了几十里山路请赵先生才开始的,那是姜头这一家人第二次救了她的命。 三奎当时并没有被抓走,他当时带着四奎下河摸鱼躲过一劫。 叶无坷继续说道:“可是我爹后来犯错了,我现在还不知道他当初为什么一走就不回去,可他终究是没回去,然后就犯错了。” “他犯错之后就被陛下处置,是很大的错......” 叶无坷说到这停顿了一下。 廷尉府关于他爹的卷宗他已经看过,按照当时他所犯的罪行来说株连九族不为过。 第一次犯错,他爹被贬为平民,被剥夺一切官职爵位,家里人也受到牵连被圈禁。 第二次犯错......就是那足以株连九族的大错,但是陛下宽仁,并没有这样做。 而且,第二次犯错的时候其中应该有很大隐情,廷尉府的卷宗里都写下了几个疑问句,显然到现在也没能把这几个疑问解开。 或许正是因为这另有隐情,陛下才没有下旨按照谋逆大罪处置。 “现在我来了长安,许多人都说我是大英雄,但是那个想搞我的人一直在等着,等着我再次立功陛下封赏的时候就揭发我,告诉所有人,说我是一个大罪人的儿子。” 叶无坷道:“陛下提前阻止了他,让他把这计划给憋了回去。” 大奎听的有些入神所以忘了继续捂着二奎的嘴,二奎就冒出来一句:“皇帝还行啊,那不干他了。” 叶无坷道:“我本来是想着自己解决这件事的,那个想搞我的人留了一手,我也留一手,这一手本来是想等到他搞我的时候我反搞回去。” 他笑了笑:“可是陛下待咱好,咱回个礼,我给自己留的那一手就先不留了,把这一手交给陛下。” 三奎显然是十成十的明白了,二奎显然是懒得明白,所以大奎最难受,他想明白但就是差了那么点所以只能不停的点头来表示自己明白的。 三奎说:“你的意思是把你要留的那一手送给大村长当后手,大村长愿意用就用不愿意用就暂时留着反正以后有用。” 叶无坷嗯了一声:“是这意思。” 三奎点了点头:“你做的很好。” 叶无坷道:“三奎哥难得夸我。” 三奎道:“我不是说你把这一手给大村长做的很好,我是说你能想到给自己留一手就很好。” 叶无坷笑这回答:“我知道。” 三奎说:“我并不是很乐意你把留给自己的后手交给大村长,我只信任咱无事村的人。” 叶无坷说:“可我现在才明白,我不留后手才是最大的后手,陛下应该也是想这么告诉我吧。” 三奎想了想,认可了那位大村长:“他很厉害。” 三奎当然知道皇帝是什么意思,但在他的想法里大宁就是个大村子,最大的村子,那管皇帝叫大村长也不是什么问题,在三奎的眼里,每个人都该属于一个村子。 大奎想问,但忍着。 他真的不知道姜头说的后手是什么,也不知道三奎夸的是什么意思。 就觉得脑子里好痒,好难受。 二奎:“看那边有个卖竹筒粽子的!” 啪叽啪叽跑了过去掏铜钱买了四个回来,就美滋滋。 叶无坷带着他们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停下来,四个人嘴里都叼着个竹筒粽子像是叼着根冰棒似的。 “从这分开分头去抓,三奎哥和我一人去抓一个,二奎你去找余百岁告诉他抓谁,大奎哥你自己小心些去对付另一个。” 大奎二奎三奎同时点头:“知道!” 嗖嗖嗖嗖! 四道身影在十字路口闪现一样分开。 今晚的月色特别好,大街上的灯火也很亮,习惯了在夜里出来走走的长安人此时最舒适,闷热了一天之后夜里的清凉终究是不能浪费了。 薛布衣早早的就把泸州小住的门板封了,他有些遗憾有些失落还有些愤怒。 他确定如果不停下来的话就能让他所期待的大势提前到来,他就能成为那个左右大宁江山格局的人。 一介布衣,左右江山。 当当当当...... 当当当当...... 门板被人轻轻敲响,这已经不是第一个了。 以往他都睡得很晚,要到大街上冷清之后才把门板封了。 可今天封门实在早了些,有些来买酒的人不死心就会敲敲门问是不是还能买到酒。 长安城的百姓好饮酒,人人酒量都不低,所以哪怕薛布衣的酒肆相对来说算是冷清的,也一样会有人经常光顾。 “今夜有事,不卖酒。” 薛布衣稍显不耐烦的回了一句。 门外的人轻声回应:“不买,一会儿我自己舀。” 正在收拾衣物准备一早离开长安的薛布衣手上动作停了,他猛然回头看向门口。 门外的人说话依然平和客气:“如果我打破了你的门显得我很没礼貌,被巡城的武侯看到了也会过来查问,所以......” 刷地一声,两块封板被一道匹练横切开。 叶无坷迈步进门:“我很少这么不礼貌。” 薛布衣倒也镇定:“我知道你很少不礼貌,我还知道无事村的人都挺讲规矩。” 叶无坷摇头:“无事村哪有什么规矩,全靠将心比心。” 他问:“我可以坐下来吗?” 薛布衣点了点头:“你确实还挺有礼貌,现在这个情况你其实可以不问我。” 叶无坷坐下来,回头看了看外边:“刚刚计算了一下时间,巡城的武侯才过去,他们转回来大概需要一刻左右,这一刻之内我有多不礼貌都没人知道,但我觉得还是先礼貌些更好。” 薛布衣又点了点头:“许多城里人都没你家教好。” 叶无坷道:“城里人有一样好,骂人委婉。” 薛布衣道:“我知道你想用这一刻时间来做什么,不如我们互相提问?” 叶无坷笑道:“以前有个人这样和我玩过。” 薛布衣:“石头剪刀布?” 叶无坷摇头:“你先就是了,毕竟这是在你家,客随主便。” 薛布衣嗯了一声,直接问叶无坷道:“你为什么能找到我?” 叶无坷反问:“你认为找到你很难?” 薛布衣看着叶无坷的眼睛:“请回答我。” 叶无坷笑道:“你也挺有礼貌还用了个请字,找到你并没有多难,我只是配合着让你觉得你布局很精妙,因为我真的是想把你留给我自己......” 他伸出三根手指:“等一下。” 薛布衣:“?????” 薛布衣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很有涵养的人,但因为叶无坷伸着三根手指说等一下这个举动就很想骂街。 叶无坷说:“很快。” 砰地一声! 外边好像有什么很沉重的东西落下来,砸的地面都震了震。 紧跟着门板被一只大手推开,四分五裂的推开。 大奎迈步进门,手里拎着一个头发胡子都白了的老人家。 叶无坷和大奎他们分开之后直接到了泸州小住,但他没有马上进门,他算计着时间差不多了才进来,因为他想让对手看清楚这个所谓的精妙计划有多漏洞百出。 “陈老。” 叶无坷看到那位老人家就客气的打了个招呼,这位老者就是代号【从善】的那个。 一看就是个教了很多书的老学究,不管谁看第一眼都会这么觉得。 也是叶无坷去楚县时候见到的那位德高望重的乡塾老先生。 看到陈老的时候,薛布衣不那么平静了。 薛布衣问:“他和你只见过一次,你为什么觉得他有问题?” 叶无坷回答:“一位教书几十年的老先生,在当地有着严谨教学的好名声,在见到我的时候那么夸张的说我追杀黑武太子五千里在十万黑武大军之中将黑武太子三刀剁碎......” 薛布衣怒视陈老,陈老一声苦笑。 就在这时候又是砰地一声,不过比大奎落地的声音要轻的多。 三奎手里拎着一个人进门,他手里的人可不似陈老那样只是吓着了,这个人显然反抗过,所以被三奎打的很惨。 进门之后三奎随手把人扔在地上,然后就守到门口去了。 被打的几乎残了动也不能动的,是廷尉府旧山郡分衙队正江盛。 代号:【有措】 不等薛布衣问,叶无坷直接解释道:“他在旧山郡带着人追上我说愿意跟我查案的时候,其实已经暴露了,然后他带人冒充县衙捕快一把火烧了玉甲村,还想栽赃给余百岁,这种示威稍有些自负在内......应该是你授意?” 江盛已经绝望,没有任何反应。 他是那种一眼就让人看出来有些地位,但也高不到哪儿去的人。 叶无坷道:“另一个就不等了,另一个......会有些麻烦。” 余百岁的麻烦。 相隔四五里外,余百岁家中。 听二奎说完之后余百岁脸色就有些发白,他慢慢转身看向那个笑呵呵看着他的徒弟。 “焦重雷。” “在呢师父。” “现在可以可以跟我说些实话了吗?” 余百岁眼睛有些湿:“我还真的是挺喜欢你的。” 焦重雷沉默了好一会儿,脸上也露出苦笑:“师父,我也挺喜欢你的,可这世上......哪有后悔药呢?” 【拙璞】 第二百二十七章下辈子吧 - 天下长宁 - 知白 也许很平静才配得上薛布衣一直觉得自己已经达到的境界,虽然在这个时候想要平静下来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他觉得没道理。 这就好像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经过了好多天的周密计划悄悄攒下零花钱终于有机会走向那家玩具铺子的时候,发现怹爹已经蹲在门口笑呵呵的等他了。 在江南道布局的人本是申屠衍笙,而薛布衣是在申屠衍笙背后提线的那个人。 这种计划可比六七岁的小孩子偷偷攒钱要精妙的多了,可叶无坷还是以一种你爹在此的方式出现了。 叶无坷给出了解释,他依然觉得难以置信。 “为什么你会防备这些?” 薛布衣尽力压制着心中的不平静,让波澜不在他脸上表现出来。 “给你举一个例子。” 叶无坷比他平静多了,胜者总是有更大的底气可以平静。 “我今天刚刚见过两个很了不起的人,学到了很多东西。” 叶无坷说:“我先见到了书院的老院长,他讲了一个道理,他说,如果按照大宁来说,一个县令犯了错皇帝并不知情,这很合理也很正常,因为大宁很大。” “如果是一所学院里有一位教书的先生教育孩子的时候一直有问题,但作为院长也始终没有发现他有问题,那这个院长肯定也有有问题,最大的问题就是不称职。” “一个县令始终有问题皇帝不知道是合理的,那县令的顶头上司也一直不知道就不合理,翻过来说,顶头上司一直有问题但下边的人始终不知道,也是有问题的。” 薛布衣紧皱双眉:“你到底是想说什么?” 叶无坷道:“我在见旧山郡府治郑有业的时候说他悟性不好,原来你的悟性也没多好,不知道是不是一位先生教出来的缘故,一脉相承。” 他说:“旧山郡分衙百办丘塽有问题,作为他手下的队正江盛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算丘塽一直在瞒着他,他确实不知情,但前后反差是不是稍显大了些?” “江盛追上我说想查这个案子,在我去旧山郡之前他如果也想查的话就不可能什么都查不到,所以他追上我,并不是真的想查案。” “当然,也可以理解成他想自保,因为丘塽被我扣下了,他不想也这样断送前程所以追上我,可这足以引起我的怀疑,怀疑什么却不戒备什么,这可是廷尉府大忌。” 薛布衣沉默不语。 叶无坷道:“我试探江盛的第一步就是让他在我之前赶去楚县暗中调查,他看起来很高兴,像是因为得到我的信任而高兴,但他眼神里不止有高兴还有一种奸计得逞的快意。” 叶无坷笑道:“给你解释这么多是因为接下来我要夸自己,夸自己这种事当然要怎么强烈怎么来。” 他说:“我刚才说你悟性不好你一定不服气,老院长说,如果书院的教习始终都有问题但他却不知情那说明他也有问题,而我这样一个知道自己身份特殊随时防备着有人要害我的人,如果连最起码的戒备心都没有那说明我也很有问题。” “简单来说,就是我比你们预料的厉害些。” 他费尽周折的夸了自己,但他依然平静。 “你们想利用我出身做杀招的时候,没有去考虑我在追寻的真相恰恰就是我的出身。” 薛布衣沉默了好久之后问他:“无事村里真的是一群普普通通的村民?” 叶无坷看了看大奎,看了看三奎,然后点头:“是的。” 薛布衣冷笑:“原来你也有不坦诚的时候。” 叶无坷很认真的说道:“我并没有不坦诚,因为无事村里真的只是一群普普通通的百姓,只是你们总是固执的认为,百姓就该一点本事都没有。” “好像挨着一座大山生活就一定要学会狩猎一样,如果你的孩子你的妻子曾经被乱匪山贼掳走过,那你会不会让你的孩子开始习武?村子里的人会不会开始做更多准备?” 叶无坷说:“更何况,那个时候他们还有一位可以教他们很东西的好老师。” 薛布衣再次沉默下来。 良久之后他问叶无坷道:“所以你也只是在最近几天才开始盯上我的?” 叶无坷点头:“我只是想的多些,并不是能掐会算,我本来就怀疑江盛和焦重雷所以才带他们来长安,他们到了长安之后的一举一动我自然会盯着。” 他问薛布衣道:“就在今天焦重雷还来过你这里,买了两角酒,应该是专门给你通风报信。” 薛布衣皱着眉反问:“可那个时候你在东市,你的人也都在东市,包括你在廷尉府里的手下,以及你在鸿胪寺的手下,你明明没有余力盯着江盛和焦重雷。” 叶无坷:“想过正常生活的不止我一个。”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坐在屋顶上的那个相貌冷峻看起来永远都是和这个世界有所梳理的白衣年轻人撇了撇嘴。 他觉得叶无坷可真烦,在绕着弯夸他自己的时候很烦,现在也很烦。 叶无坷就算今日不来,薛布衣走到哪儿也不会丢了。 皇帝表明了一种态度,叶无坷将心比心。 皇帝和皇后说过,如果要追求一种对群臣更有震慑力的效果,那当然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再有反转,可那样的话对叶无坷来说不公平。 皇帝也用这样的方式委婉的告诉叶无坷说,既然朕用你,你就不必去想那么多事,你只要一直做的是正确的事就不必去管过去某个人做过了什么错事。 真诚,永远都是最好的答题方式之一。 “你不像是一个从山村走出来的人,更不像是没有人教过。” 薛布衣道:“你一定还隐瞒了什么。” 叶无坷没有回答。 因为他知道再真诚的答案薛布衣也不会相信。 高清澄有过十年在书院和廷尉府埋头苦读的生活,她通过书册来学会更多道理,通过卷宗来看懂更多人心。 叶无坷也曾经有十年无法离开那间屋子,无法离开那个总是烧的很暖和的土炕。 他还有爱他的母亲,阿爷,大哥,爱他的赵先生,爱他的无事村的所有乡亲父老。 这个从小就被宣判了死刑的孩子当他说出自己最想做的事就是看书的时候,薛布衣这样的人永远都无法想象出来整个无事村的人都疯了一样去寻找书本的举动。 一句小姜头想读书。 整个无事村就疯了。 “可能我们生活的环境不一样。” 叶无坷给薛布衣的答案是:“他们都很爱我。” 薛布衣对这句话的理解是,你总算承认了你有人教,而且一定不只是一个得道高人。 但片刻之后薛布衣心口就疼了一下,他有些迟钝的反应过来叶无坷这句话有多刺痛。 他们都很爱我。 叶无坷伸手捏住薛布衣的下巴一拉一托,薛布衣就不能再说什么了。 “可能现在不需要你说太多话,因为时机还没到。” 叶无坷把薛布衣绑起来的时候又补了一刀:“多读书不够的,也该锻炼锻炼身体,如果你很能打,今天不会这么被动。” 三奎说:“最起码还会多挨一顿揍。” 大奎笑了。 叶无坷说:“对了,我运气也比别人好些。” 如果他运气不是足够好的话,他的母亲在倾尽全力与天争命把他养到十岁的时候他也就走到人生尽头了。 十岁那年为了他在外奔波许久的赵先生回来了,带回来了一个以毒攻毒的方子。 也带回来两个人,那两个人在叶无坷的眼中就是神仙眷侣。 赵先生的方子就是那两个人给的,那个男人看起来像是一位很普通的人,不管是衣着还是举止都像是一个平常到养花花会好种菜菜会好的普通人,可这恰恰是他的不普通,因为他什么都会什么都优秀什么都能近乎无敌。 他还有一个温婉贤惠的妻子,他的妻子也不是那种美到令人窒息的美,可哪怕总是穿着一身粗布衣服的她,也让叶无坷满足了对仙人的幻想。 他们两个在无事村只生活了半年,三奎学到的最多。 那位先生从来都没有提及过他曾经做什么,他只说过他接下来要去做什么。 他只有一件事要做:妻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妻子想去看什么地方就去看,妻子想在什么地方停下来就停。 他临走之前告诉叶无坷说他姓武,他妻子姓苏。 神仙眷侣,大抵如此。 叶无坷回忆着那位武先生离开时候轻轻拍着自己的脑壳说的话,每一次想起来都能让这少年的眼神里充满了对这人间的爱。 武先生说:“将来不管你要做什么,不要揪着不属于自己的错自责,那样举步维艰,人唯有坚定的去做对的事才有底气,讲道理,道理在我这边,说对错,对的在我这边,那就天下无敌。” 叶无坷起身:“大奎哥二奎哥,帮我把这个人送去廷尉府,我去找百岁,他可能......比咱们这边要难。” 是的,要难。 余百岁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自己看人的眼光,在玉甲村外边他第一眼就确定焦重雷是个憨厚老实值得信任的家伙。 所以他很痛苦,他第一次经历这样的痛苦。 因为他真的把焦重雷当朋友了,什么弟子不弟子,那不过是一句玩笑话,朋友是余百岁最大的软肋。 焦重雷也很内疚。 “师父,我就不多说对不起了。” 焦重雷苦笑着说道:“也许在你们看来我是走了一条错路,可我自己知道我没有,如果有人对我有恩而我因为太在乎对错就不去报恩,那我肯定不是我,也肯定不是你已经认可的焦重雷。” “在我这选择从来都是很简单的事,帮过我的人,我就一定要报答,救过我的人,我就一定要拼了命的报答,师父你别问了,别问我是什么恩情让我这样做,什么恩情都值得有回报,大的有大的,小的有小的。” 焦重雷一边缓步往后撤,一边笑着挥手。 告别吧,最安心最舒服最不用害怕谁会害自己的这段好日子。 他忽然一口咬住了自己衣领,将那颗药在衣领里嚼碎然后使劲儿吞咽着口水。 “师父,替我和师爷说一声。” 焦重雷扶着墙坐下来,背靠在那。 “下辈子我就不欠他们的了,我欠你们的,我再投胎回来,我还找你们。” 第二百二十八章你很烦 - 天下长宁 - 知白 “人这一生有许多个最难。” 余百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说话的人扶着他肩膀挨着他在台阶坐下来。 “今天遇到一个感觉过不去的坎儿便会想着这大概是我一生最难的时候了,睡醒一觉发现昨天的事其实也不过如此。” 余百岁侧头看了看说话的人:“爹,你讲道理还真少见。” 中年男人道:“我讲道理的时候少是因为我觉得你懂事早,别人家的孩子还在尿尿和泥的时候你就已经写出半本小淮河攻略了。” 余百岁撇嘴。 他说:“姜头师父早就告诉过我焦重雷有问题了,我只是一直在找他没问题的证据,我也不止一次的用话点他,他却一次都没有反应过来。” 中年男人道:“不见得是反应不过来,可能是明知道你在说什么但不能给你回应。” 他说:“就好像我过了四十岁再去小淮河,那些姑娘们说我年纪越大越厉害,我知道她们其实想说我是不是吃什么药了,但我能说是吃了吗?” 余百岁:“不会打比方就不要乱打。” 中年男人一本正经的说道:“道理是一样的道理,这怎么是乱打比方呢。” “再比如我每次从小淮河回来你娘都问我怎么看着那么没精打采的,我都说是办公务事太累了,你娘说那就少去,别被公务事给累死了......” “我能听不出你娘话里的意思吗?我还得谢谢你娘关心我。” 余百岁抬起手捂着脸:“爹,咱歇歇,不要讲道理了。” 中年男人道:“你娘就是找不到证据,找不到证据的事就不是事实。” 余百岁:“......” “都是成长。” 中年男人拍了拍余百岁肩膀后起身:“没有什么是一顿花酒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顿。” 余百岁抬起头看着他爹,因为两顿花酒这四个字他爹的身形都变得伟岸起来。 他问:“你搞到钱了?” 中年男人哼了一声:“我平时和你哭穷,只是因为我想看看你心不心疼你老子,你老子是真的穷?” 片刻后他点了点头:“是真的穷,一会儿喝花酒算我欠你的,你先出钱,等我攒够了还你。” 余百岁起身:“边上玩去,我钱有用。” 他摸了摸钱袋子:“我给焦重雷偷偷的办个葬礼吧,就算不能雇一队吹鼓手敲敲打打,也得有一口厚实些的棺木,也得有香烛纸钱。” 中年男人忽然间觉得儿子长大了,他嗯了一声。 “你做的对。” 他说:“那算你欠我一顿花酒。” 说完他就走了。 余百岁撇嘴。 他想起姜头师父和他提及焦重雷的时候说过的话,心里就又开始有些难过了。 姜头师父说,焦重雷和你在一块的时候是真的开心,可他也经常会坐在一个地方发呆,看起来没心没肺的人发呆的时候,就是遇到真的不好过去的坎儿了。 所以余百岁真的是想拉焦重雷一把,尤其是在那天他和焦重雷看到褚露薇的时候。 他明显感觉到了焦重雷的不对劲,那个家伙假装没事人一样跑到远处的草丛里蹲着,说是去挖什么地里耙子,还不是想躲开褚露薇。 焦重雷也不止一次的阻拦他不要和褚露薇过多接触,不止一次的说那个女人一看就不是清纯良善的。 也许在那时候焦重雷心里也格外的为难格外的痛苦,他可能也很多次都想直接告诉余百岁褚露薇有问题。 想到这,余百岁忽然脸色变了变。 下一息,他人已经从院子里冲了出去。 长安城的夜还是那么美。 结伴出行的人都是说说笑笑的,灯火照亮着的每一张脸都显得那么好看。 大宁的百姓们不惧怕黑暗,因为大宁皇帝陛下在每一个夜里都为他们点燃了无数灯火。 唯有在这样灯火辉煌的夜里只能独行的人,才会稍稍的让灯火辉煌有触之不及的地方。 一身墨绿长裙的褚露薇走在大街上,她不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走,她只是茫然的走不想停下来,那么大那么大的长安却好像没有她容身的地方了。 天黑之后她去了一趟泸州小住,破碎的门板告诉她已经出现了巨大变故。 她没有回客栈,她不敢回。 薛布衣都出了事,那她又怎么可能不会出事。 如果对薛布衣出手的是朝廷的人,那她不会安全太久。 如果对薛布衣出手的是徐公的人,那她可能连这个夜都过不去了。 她唯独没有想过,是薛布衣安排人杀她,不是她相信薛布衣,是因为薛布衣也出事了。 不宵禁的长安可真好,她可以走在人群中,来来回回的走,只要她不会到黑暗里就不会有人敢在这大街上当众行凶。 多可笑啊。 她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这些她曾经完全漠视的路人,路人才能带给她安全感。 可是不宵禁的长安也终究会冷清下来,灯火辉煌也阻止不了人们在该回家的时候就回家去。 忽然间,她脑子里亮了一下。 为什么,不去投官? 她从来都没有思考过这种事,所以在她已经明显察觉到危险到来之后也没能马上反应过来去廷尉府才安全。 一想到这,她立刻就加快脚步。 好在距离长安的夜冷清下来还有一段时间,好在廷尉府距离她所在的位置只需要走上不到半个时辰。 不对! 褚露薇忽然停下来,这不是最快见官的方式。 她忽然看向对面走过来的一家几口,他们应该是刚刚买到了已经想买许久的东西,也许是给孩子买的,也许是给家里老人买的,因为那对夫妻的脸上洋溢着一种让人跟着开心的自豪感。 褚露薇一咬牙冲了过去,迅雷不及掩耳的把男人怀里抱着的孩子夺了过来。 那一家几口立刻就发出惊呼,而那位被夺走了孩子的父亲毫不犹豫的朝着她扑过来。 “喊人!” 褚露薇一边躲闪着那位父亲的疯狂抢夺,一边提醒那位父亲要喊人才行。 孩子的母亲已经尖声叫了起来,叫着扑向她要和她拼命。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很快就吸引了大街上的行人,没多久褚露薇就被一群愤怒的百姓围住。 “把孩子还给他!” 一为老人愤怒的喊着:“长安城内,你怎么敢行凶抢人!” 没有出乎褚露薇的余料,很快就有一队巡城的武侯快速过来。 很快,事情询问清楚之后武侯就将褚露薇捆绑起来,一队人押着她往武侯府返回,褚露薇一直在大声告诉他们有人要杀她,请武侯把她送去廷尉府。 可在武侯眼中,她只是个好看的让人过目难忘的女疯子。 “我没有骗你们,真的有人要杀我,他们是徐公派来的人,杀了我就没有徐公违法作乱的证据了!” 一名武侯怜悯的看了看她:“姑娘,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或是,受到什么刺激了?” 褚露薇大声说道:“我真的有徐公作乱的证据,快把我送到廷尉府去!” 所有人都看着她,看疯子一样看着她。 褚露薇忽然间反应过来,这些人是不可能相信已经在相位上坐了二十年的徐公会有什么作乱之举。 “你们信我。” 褚露薇眼神里一半是哀求一半是绝望:“只要你们把我送去廷尉府就会真相大白,而且你们还会立功。” 没有人再理会她,可几个武侯商量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把她送去廷尉府。 然而就在褚露薇刚刚放下心的时候,却发现武侯带着她转进了一条小路。 “走大路走大路!” 褚露薇急切喊道:“不要走小路,一定要走大路走人多的地方!” “闭嘴!” 一名武侯终于忍不住了:“你这个疯婆娘,你一直在大街上喊着什么徐公作乱,这些胡言乱语让百姓听到了他们怎么想?难道你想让百姓们以讹传讹?难道你想让长安城里乱起来?” 褚露薇立刻说道:“我不喊了,你们快回到大街上去。” 没人信她,也没人听她的,从这条小路横穿过去比走大街要近将近三分之一的路程,没有谁比巡城武侯更清楚怎么走才更快些。 虽然才转进小路没多远,褚露薇不敢有任何侥幸,她立刻挣断身上的绳索向后倒纵出去,她绝不可能在这样黑暗的小路上穿行。 噗噗噗噗噗...... 在褚露薇动手的瞬间,她身边也传出一连串的轻响和一连串的闷哼,可褚露薇连回头都没有,她拼尽全力的往灯火辉煌的大街那边冲过去。 砰! 她像是撞在一股无形的墙壁上被弹了回去,重重跌落在地。 一个都懒得把自己脸遮住的年轻男人缓步走向褚露薇,这是一个看起来如同钢铁铸造出来的强壮武者。 他不是那种浑身肌肉所以难免会显得有几分臃肿的人,身材修长可看着就是充满了力量。 “你为什么要在大街上胡乱喊叫?” 年轻男人的眼神里有些厌恶。 “你是谁!” 褚露薇急切问道:“你是叶无坷的人还是徐公的人!” 年轻男人微微一怔,再看向褚露薇的时候眼神里已经有了些怜悯。 “原来你并不知道是谁要杀你,你应该知道的。” 褚露薇知道了。 “是薛布衣?他为什么要杀我?” 年轻男人语气平淡的说道:“我只是个杀人的,我从来不问为什么杀人。” 他手中的长剑刺向褚露薇的咽喉,装作吓坏了的褚露薇在这一刻忽然一挥手,她袖口里喷洒出去一团粉末,年轻男人立刻后撤。 借机起身的褚露薇立刻朝着街口掠过去,眼看着就要触及光明的时候脖子上传来一阵剧痛,她被一只手掐住脖子拖了回去,狠狠摔在地上。 “你不杀我,我把所有积蓄都给你!” “唔,那一定不少。” 年轻男人一剑刺下:“可我不杀你,我也会死。” “住手!” 随着一声呼喊,一块砖头飞了过来,砰地一声砸在年轻男人的后脑上,这一下砸的又快又准又狠。 余百岁来的太急了,忘记带兵器,他随手又捡起来一块砖头:“你敢杀她,我就拍烂了你。” 年轻男人根本没理会他,后脑勺剧痛也流了血,即便如此,懊恼之下他也没忘记自己要办的正事。 又是一剑刺下。 可他没想到余百岁会那么快,砖头又飞过来,这次打的不是年轻男人的后脑而是手臂,年轻男人皱眉。 他转身看向余百岁:“你很烦。” 说罢一剑刺向余百岁咽喉。 褚露薇没有丝毫犹豫,趁这个机会爬起来转身就跑。 ...... ...... 【一会儿还有一章,为所有给我投了月票和必读票的朋友加更。】 第二百二十九章西疆有药 - 天下长宁 - 知白 当余百岁看到褚露薇根本没有理会他的意思转身就跑的时候,心死了一半。 他知道自己不该来,他也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会因为一个女人而冒险甚至可能送命。 他可是余百岁啊,他可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余百岁啊。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跑了过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拿起一块板砖就敢喊一声住手。 这根本不是他的性格,这根本不是他。 可他就是来了,就是做了,就然后像个傻子一样看着那个女人扬长而去。 娘说,你们爷俩早晚死在女人肚皮上。 娘说错了。 余百岁在这一刻甚至还想着,我连那个女人的肚皮是什么样子还没见过呢。 明明花钱就能解决的事,明明花钱就能变着花样解决的事,为什么非要动情? 怪就怪那个女人长相身材再加上声音都满足了余百岁所有的期待,每个男人心中可能都有这样一个女人。 也许并不是最漂亮的那个,也许并不是最温柔的那个,也许还不是最和你投缘的那个。 而这个世上的男人也大概都是遗憾的,因为每个人心中那个完全长在自己审美上的女人多半和他都不会有太深纠缠。 要么是擦肩而过连搭讪的勇气都没有,要么就鼓起勇气再搭讪之后被冷眼看过。 这样的女人也许很快就会忘记,可又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从脑子的最深处莫名其妙的钻出来。 明明就不可能会有牵扯,却念念不忘。 怪就怪在褚露薇的一切都在余百岁的审美上,怪就怪在今天焦重雷服毒死在了余百岁面前。 怪就怪在,余百岁是个好人。 “你最好别动他!” 就在那把剑距离余百岁的咽喉不足一寸的时候,褚露薇的声音在那个年轻男人的身后响起。 “他是大宁国公余九龄的独子,你杀了他你想想会有什么后果,他死了,皇帝都会把整个长安翻过来找你,你若能逃离长安,皇帝会把整个大宁翻过来找你。” 余百岁也听到这句话了,所以他骂街。 “你他妈有病啊,你都走了干嘛还要回来!” 褚露薇苦笑:“我也不知道,怪就怪我真的是很讨厌你。” 说完她转身就跑。 年轻男人看了余百岁一眼,犹豫片刻之后居然真的没有动手,他转身追向褚露薇,然后发现那个白痴一样的小公爷居然咬着牙又追了上来。 年轻男人回头怒斥:“你再跟上,我真的杀你。” 余百岁回答:“爷爷不怕!” 褚露薇也在回头看,看到余百岁竟然再次跟上来后她的眼神里竟然出现了一种罕见的温柔。 她真的是很讨厌这个死缠着他的男人,她还想过如果这个男人长得再好看那么一点点自己也该会动心了吧。 毕竟余百岁是小公爷,他爹和皇帝关系极好。 如果能趁机洗白了自己嫁给余百岁的话,那余生应该过的还算不错吧。 她曾经真的这样动过念头,甚至真的动过心。 可她觉得自己不能接受,因为余百岁的死缠烂打并非是她以为的那样,她觉得男人缠着自己才会显得在乎她,显得她很重要,可余百岁的那些手段那些方式那些安排真的是没有一样在她的审美上。 尤其是长相。 “你快走吧!” 褚露薇一边飞纵一边喊。 她没办法回头跑,那个杀手阻挡她回头跑向大街的可能,她只能朝着另一个方向疾冲,只要掠过十几排房子就能到另外一条灯火辉煌的大街上。 “我不用你管!” 她回头看,然后眼睛骤然睁大。 那个默不作声追上来的杀手竟已经快到她身后,她回头的时候甚至在月色下看清了那个年轻男人眼神里的阴毒和愤怒。 “我!” 余百岁大声喊道:“不可能放弃让我动了心的女人!” 随着这一声暴喝,余百岁骤然加速。 他真的不会打架,可他真的很快。 他竟然在那个杀手身边超了过去,同时一拳砸向杀手的脸。 余百岁也在月色下看清楚了那个杀手眼睛里的东西,稍稍不同的是没有了阴毒多了震撼。 愤怒依然在。 年轻男人一把攥住余百岁的手腕把他甩了出去,余百岁被直接砸在旁边墙壁上。 还没等余百岁站起来,年轻男人一拳击中了他的脖子,这一拳,让余百岁眼睛立刻就往上翻了起来。 “别再回头了!” 余百岁被按压在那根本挣扎不出来,他尽力侧头看向远处:“你别回头!跑!” 他咧开嘴,嘴里有血溢出来。 然后他在那个年轻男人愤怒的目光注视下,抬起手在杀手脑袋上敲了一下。 “死!” 年轻男人怒极。 “你不许动他!” 褚露薇第二次回来了。 她从腰带里抽出一柄软剑,抖动如毒蛇一样刺向年轻男人后心。 年轻男人连头都没回,一只手向后伸出去竟是直接攥住了剑身。 他的手来回翻转了几下,那把锋利的软剑便缠绕在他手上。 “你们真的恶心。” 年轻男人起身用左脚踹着余百岁的咽喉,同时扭身一拉将褚露薇拽到身前。 噗的一声,他手中的长剑刺穿了褚露薇的心口。 褚露薇的身躯软软的倒了下去,余百岁的眼睛骤然鲜红起来。 就在这一刻,年轻男人准备灭口的时候,他们来时的方向传来一声疾呼:“你敢杀他,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碎尸万段!” 听到这个声音,余百岁哭了。 大宁国公余九龄飞身落下来,看着儿子那个凄惨模样他眼神里的怒气几乎都要炸开。 嗖,嗖嗖。 几道身影落下来,那是国公府里的高手。 年轻男人松开手缓步后撤,示意他不会杀了余百岁,退几步之后他猛然提速掠了出去,两名国公府里的高手立刻发力急追。 余九龄快步过来扶着余百岁:“怎么样怎么样?” 余百岁血红血红的眼睛依然盯着那个倒在地上的女人,那个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女人。 她还没有闭上眼睛,是因为她还有一句话想说。 “下辈子吧,我还长这样,你还喜欢长这样的。” 她努力再努力的挤出一个笑容,她想着那应该就是余百岁最爱的笑容。 一天之间,余百岁听到了两次:下辈子吧。 “下辈子吧,下辈子我就不欠他们的了,我欠你们的,下辈子我还找你们。” “下辈子吧,我还长这样,你还喜欢长这样的。” 余百岁缓缓的机械的扭过头看着他爹,啊的一声嚎啕大哭。 余九龄一把抱住儿子:“没事没事没事,爹在呢,不怕,爹在呢。” 被父亲紧紧抱在怀里的余百岁再次看向那具已经逐渐冰冷僵硬的尸体,他在心里重重的答应一声。 行。 两名追出去的国公府高手因为担心国公安全又掠了回来,两人脸上都带着愧色。 那个年轻杀手的速度足够快,心智足够高,他们又不放心余九龄的安危,所以在跟丢了之后选择马上回来。 一个时辰之后,国公府。 台阶上坐着三个男人。 余百岁坐在中间,已经洗过澡换了衣服的他看起来却没有恢复一点精神。 坐在他左边的余九龄看向坐在他右边的叶无坷:“叶老弟,我不太会讲道理,也不太会安慰人,要不你说几句?” 叶无坷用手里的酒壶碰了碰余百岁的酒壶,胳膊伸长些又碰了碰余九龄的酒壶。 “喝酒吧。” 叶无坷仰起头灌了一口。 余九龄叹道:“看来你也不太会讲道理。” 叶无坷没说话,从面前的油纸包里捏了一颗花生米往高处抛起来,张着嘴等着,那颗花生米落下来的时候砸在他门牙上弹开。 国公余九龄噗嗤一声笑了。 然后他尴尬的看了看儿子,他儿子在瞥他。 片刻后,余九龄也拿了一颗花生米抛起来张着嘴等着,花生米落下来,砸在他的眼皮上。 他又尴尬的看了看他儿子,他儿子还在瞥他。 叶无坷第二次拿起来一颗,抛高,落下,砸在他的鼻子上。 余九龄第二次拿起来一颗,抛高,砸在了他脑门上。 余百岁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伸手拿起来一颗花生米,抛高,落下,他微微调整方向花生米掉进他嘴里。 “头不能动。” 叶无坷说。 余百岁嚼着花生米点了点头,伸手拿起花生米再次抛高,落下,也砸在了他的门牙上。 余九龄噗嗤一声又笑了。 余百岁又瞪他。 片刻之后,三个人拿起,抛高,抬着头张着嘴一动不动的等着花生米落下来。 一袋花生米,三壶酒。 半宿。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余百岁的母亲第三十次悄悄的看了看那爷仨儿,同样是一夜未眠的母亲,此时总算能稍稍松口气。 台阶上那三个家伙都睡着了,余百岁枕着他爹胸膛的胸膛,一条腿放在叶无坷的肚子上,三个人就那么躺着呼呼大睡,一点儿也也不在乎这台阶上凉不凉。 国公夫人其实不止一次想过来喊醒他们去屋里睡,也不止一次想叫上丫鬟抱过去被子给那三个家伙盖上。 可每一次她都忍住了。 她只是靠在门口,透过门缝看着,一直看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无坷忽然一下子坐起来。 “快起来。” 叶无坷拉了余百岁一把,余百岁揉了揉眼睛问:“怎么了师父?” 叶无坷拉了余百岁起身:“快快快,带我去你家茅厕。” 余百岁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他带着叶无坷往茅厕那边跑,一边跑一边笑话。 余九龄在俩人起来之后才敢扶着腰坐起来,余夫人连忙推开门出来扶着他起身。 “腰疼,好疼。” 余九龄看向夫人:“以前跟着陛下南征北战什么地方没睡过,现在怎么躺这一会儿就撑不住了。” 余夫人眼睛微红的说道:“早就看出来你装睡了,怕儿子醒了你一动都不敢动。” 余九龄嘿嘿笑了笑:“当爹的不都这样?” 说到这他猛然止住,心说幸好叶老弟不在。 当爹的,不一定都是这样。 “百岁看起来是不是没事了?” 余夫人小声问。 余九龄摇头:“装的,可既然能装了,就说明心里没有那么疼了,昨天夜里喝酒的时候我一度怀疑他想跟着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一起死。” 余夫人心疼的说道:“那可怎么办。” 余九龄想了想:“还让他跟着叶老弟吧,叶老弟能帮的上他。” 与此同时,并排蹲坑的两个家伙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 “师父。” “嗯?” “怎么治治我?” “跟我去西疆。” “西疆有药?” “西疆有异域风情。” “嗯?” “嗯什么?不去?” “去!” 第二百三十章他们先来了 - 天下长宁 - 知白 徐府。 作为大宁立国之后的第一位宰相,权力结构几乎完全继承了楚时候的规模。 宰相府就是徐绩日常办公的地方,虽然距离未央宫也不是很远,可这无疑给了他绝对的自由,也让他看起来拥有近乎于至高无上的地位。 宰相府极大的那间书房里有一张大到让人难以置信的桌案,从这头到那头差不多需要走上八十步。 书桌中间那一条镂空,雕刻着让人过目难忘的万里山河图。 平日里官员们就分坐在这长长的桌案两侧处理公务,而徐绩就坐在书桌的最远端。 夜深的时候,这书房总算也归于安静。 徐绩沿着桌案一步一步的走,他的手放在桌案上感受着这张桌子上象征着的巨大权力。 “明堂。” 一个看起来头发花白的老者俯身走到徐绩身边:“应该是出事了。” 徐绩看了看他,没有接话。 他继续往前走,手指依然没有离开那万里江山图。 “明堂。” 老者弯着腰跟在他身后继续说道:“布衣失踪了,他在安排完断线之后就没了踪迹,我猜着应该是廷尉府下了手,明堂......” 徐绩嗯了一声:“我知道你只有这一个儿子,布衣是在府里长大的,小时候我也经常抱他,我也是把他当晚辈来看待。” 老者眼眶微微湿润:“布衣一直都将明堂看做他人生的榜样,也将明堂视为最敬重的长辈......” 他的话第二次被徐绩打断。 徐绩道:“布衣是个聪明孩子。” 老者张了张嘴,似乎已经明白了徐公的态度。 “老薛。” 徐绩走到门口负手而立,抬头看着远空之上那一轮分外皎洁的明月。 “你有没有发现就算都是晴空夜里也是不一样的,有时候满天繁星,有时候一轮皎月,星辰璀璨的时候月亮就没有那么明亮,月亮光华夺目的时候星辰就黯然失色。” 老薛还是弯着腰回应:“老奴也好奇。” 徐绩道:“没什么好奇的,天下道理就该如此。” 他看着那一轮皎月像是有些出神。 “大宁立国人才济济,每个人都像是天上一颗璀璨星辰。” 徐绩抬起手指向明月:“可陛下是月啊,总是那么光华夺目,所以再璀璨的星辰也得收起自己的光芒,也得在月下黯然。” 老薛再次张了张嘴,可他还是没能说出口。 他想打断徐公的话,他想让徐公救他的儿子,可是不敢,他已经习惯了在徐公面前唯命是从。 “昨日一场小朝会,风向就变了。” 徐绩语气平淡的说着话,可是这平淡之中尽是黯然。 “三品以上的,我以为他们都会明白我的苦心,只要按照我的预想进行朝堂改制,他们将来都是辅臣。” 徐绩道:“他们在和我表忠心的时候,一个个恨不得趴在地上说话,可陛下只用了这样一件小到无关痛痒的事来试探他们,他们就原形毕露。” “陛下是真的只想为那些稍显无辜的人开一条恩路?当然也是,可那只是表象,陛下是用这样一件小事来测测人心,看看这三品以上的官员有几个是站在我徐绩那边的。” 徐绩自嘲一笑。 “我不赞成,他们不开口,但纷纷点头,陛下问我为何不赞成,我说国法既然定了就该严苛执行不能有丝毫妥协,今日改一点,明日改一点,那岂不早晚乱了规矩。” “陛下问他们,你们是不是和徐绩一个看法?他们啊,一开始还真是点头来着,可就是没人敢直接说是的陛下,我们和徐公都是一个看法。” “陆重楼说,大宁立国是推翻了一个错的王朝,而大宁的律法有九成是从旧楚沿用下来,这些律法是不是也过时了,是不是也需要补缺,是不是也需要改变?” “他站起来看着我说这不是什么妥协而是改善,律法一成不变就跟不上时代往前走,旧楚如果都是对的就该坚持不变,那当初又为何要推翻旧楚?” 徐绩回头看向老薛:“陛下只是点了点头,他们那群人立刻就变了风向,一个个的表态说赞成陆重楼的想法,那真的是陆重楼的想法?” 老薛已经有二十年没在徐公身上看到这种淡淡悲凉,如果是在过去的话他一定会心疼,可现在他没空心疼徐公,因为他的儿子不见了。 他耐着性子听徐公说话,没有打断已经算忠心耿耿。 “老薛。” 徐绩道:“我执掌朝权二十年,可能真的太久了。” 他想说,久到我已经生出错觉来,我可以靠着这二十年大权独揽去对抗皇权,去对抗那天空之中唯一的一轮皎月。 聚星辰之力,破独明之月。 是不是可笑,可是这可笑之事出了我徐绩谁还敢想敢做? 徐绩再次看向老薛:“老薛,趁着布衣应该还能坚持你自己走吧,你跟我几十年,我能给你的也就是这点自由。” 老薛咧嘴苦笑,眼神涣散。 徐绩:“我......” 后边的话没有说出来,他摆了摆手示意老薛可以退下了。 这位独揽大权二十年的宰相抬头看着那轮皎月,眼神里的不甘和愤恨如同箭一样。 “陛下甚至没有自己开口,只是让陆重楼代他说了那样几句不疼不痒的话,可是我却忘了见风使舵的人他们看到风起就够了,哪里会等到风大。” 老薛沉默了很久,然后撩袍跪下来给徐绩磕了几个头,他扶着桌子颤巍巍起身,再看徐公,背影更为苍凉。 转身离开的内府管事回到住处,这里是一排三间单独的房子,能在相府里有这样的住处,足可见他的地位确实非同寻常。 可是有什么用呢? “徐公啊......你真的是在相位上坐的时间太久了,久到你已经忘了这相位是如何来的。” 他扶着桌子坐下来,这一刻感觉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 徐公站在书房门口看着那一轮明亮到刺痛眼睛的月怔怔出神,而这位跟随了徐公多年的内府管事则坐在那一直发呆。 大概过了差不多能有半个多时辰,老薛像是才从什么抽离于世界之外的地方回过神来。 他起身寻了一条布带挂在房梁上,站在那又开始发呆。 “儿啊,不是爹不想救你,我早就和你说过了你该明白徐公断线的手段,如今你我父子也是这要被断开的线了。” 老薛已经没有眼泪流了,眼睛干涩的像是塞满了沙子一样只有疼只有血。 “爹先走一步去那边等你,到了那边之后你一定得学会听话,我比你......了解徐公。” 老薛伸着脖子要把自己挂在那条布带上,可下一息他忽然又把头缩回来。 “不行,我得救你!” 老薛要从凳子上下来,嘴里嘀嘀咕咕的说着:“你是我的儿啊,徐公不救你我得救你。” 就在他马上就要下来的那一刻,房门砰地一声被人推开。 不久之前刚刚杀了褚露薇的年轻男人脸色有些难看的进门:“薛叔,何必这样呢。” 老薛看到他的时候眼神一亮:“紫墨,你帮我去救你布衣弟弟,他......” “薛叔,我是说你何必要下来?” 被称为紫墨的冷酷男人一伸手掐住了老薛的脖子,单臂把老薛举高挂在了那条布带上。 “徐公给你自己走的机会,你偏偏不想要。” 谭紫墨声音森寒:“布衣是他自己不小心,谁做事不够谨慎就肯定要出事。” 他把老薛挂好之后,双手抓着老薛的脚踝往地上一坐。 “薛叔,当年徐公捡到我之后把我交给你收养,我差不多是和布衣一起长大的,你知道我有多敬重你,但你今天有点让我看不起。” 挂在那老薛不停的挣扎着,但又有什么意义呢。 谭紫墨就这样拽了一会儿,老薛的身子变得僵硬。 他起身道:“也算你自己走了,我一会儿见了徐公会这样告诉他,你在老家的亲人,徐公自会派人好好照看。” 说完后他看了一眼那摇摇晃晃的尸体,转身离开。 书房门口。 徐绩已经站在这很久了,月色越发清冷,照着他那张脸也越发森白,白的像是混迹在人间夜晚的孤魂野鬼。 “我还什么都没有做,一招都没出。” 徐绩自言自语。 “陛下啊,你是用这样的方式在彰显皇权威严吗?” 就在这时候谭紫墨脚步很轻的走过来,到近前俯身:“明堂,薛叔自己走了。” 徐绩嗯了一声:“明天一早你送送他,他跟了我很多年......” 谭紫墨点头:“知道了。” 徐绩道:“布衣应该在廷尉府,他知道的说多不多说少,可足以让陛下借此来扳倒我......纵然我不能一直都在相位上,我也不能是一个坏了名声被赶走的人。” 谭紫墨道:“我派人去知会一声,这么多年来的经营总不至于连这点事都办不好,看现在这个形势陛下应该也要趁机动一动廷尉府,趁着我们的人还没暴露出来让他把事办了吧。” 徐绩点头:“所有难办的事历来都交给你,可我从来都没有不安心过。” 谭紫墨俯身一拜后转身离开。 徐绩这个夜里没有睡下,在天色最重的时候他让人伺候着洗漱更衣去参加朝会。 到未央宫门口的时候他发现有些不大对劲,让他心里很不舒服的不大对劲。 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了,他每天都是第一个到未央宫门外等着开宫门,所有朝臣都必然会比他来的晚,他永远都是第一,每一个朝臣来的时候,都会看到徐公已经站在宫门口等着了。 从朝臣们确定了他什么时候会到宫门开始,就没有人会在这个时辰之前出现在未央宫外。 可是今日,竟是有不少人已经在宫门外等着了,他们还是按照品级站在属于他们的位置上,最前边那个空位给他留着。 可是,他们先来了。 “明堂。” 在场的文武官员整齐的俯身行礼,这一声明堂之中依然显得有那么真挚的敬畏。 可是,他们先来了。 徐绩微微颔首穿过人群,走到最前边站好。 站了一会儿他忽然扭头看向身后的文武官员,那些站着的,闲聊的,发呆的,全都同时看向他。 没有人知道徐绩在这一刻想了些什么,但他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他好像很满意朝臣们的举动,也很满意朝臣们的敬重。 可是,他们先来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该做的菜和该做的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清晨,叶无坷从余国公府里出来之后就尽快赶回铺子,他今天还有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要去办。 洗漱,更衣,买菜,然后赶往陆家。 一天之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就显得格外忙碌,见了老院长见了皇帝皇后也见到了余百岁的父亲,抓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熬了一个通宵大夜。 唯有少年,不计辛苦。 换上一身平日里在家穿的衣服,干干净净大方得体,背着一个小竹筐,叶无坷几乎是马不停蹄的采购之后,额头上也见了细密汗珠儿。 他出现在陆家门口的那一刻,他才知道陆家的隆重。 侯府开正门,家丁列两侧。 也许是从早晨开始,陆府上下就已经在等着他到来。 背着个小竹筐走到陆府门口的那一刻,晋城侯陆昭南就站在那,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这个早已认识却第一次见面的少年,陆侯没说话眼睛就已微微泛红。 陆侯在门口等着,陆夫人也在,陆浣溪在,苏豆子在,陆府上下全都在。 “迎公子回家。” 陆府管事大声喊,所有下人整齐俯身。 “迎公子回家!” 叶无坷的心猛的颤了一下,只这瞬间他感觉自己手脚都有些发颤。 陆浣溪上前轻声说道:“父亲,他就是叶无坷,兄长的弟弟,陆家的儿子。” 陆昭南也是强忍着才能保持平静,他没有什么热烈到让叶无坷更加手足无措的言辞,他只是缓步上前,伸出手拉了叶无坷的手往回走:“回家。” 回家! 叶无坷的心再次被狠狠击中了似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出现了陆吾的样子。 陆府应该是昨日就仔仔细细的全面打扫过,府里的人全都换上了新衣服。 他们迎接的好像并不是叶无坷,而是那个在东北边疆迷失了回家的方向一直都困在那的陆家长子。 陆昭南不会说他其实偷偷去过叶无坷的铺子,不会说他去过几次,不会说他几乎每天都要派人打听叶无坷的情况,更不会说他早就让人在家里收拾出来一间屋子专门留给叶无坷。 陆昭南拉着叶无坷的手回到客厅才松开,叶无坷能感觉到这位父亲手心里的温暖。 “你知道陆吾在去澄潭关之前给家里写过一封信吗?” 陆昭南问叶无坷。 叶无坷回应道:“伯父,我不知道。” 陆昭南起身离开客厅,他去书房,打开抽屉从中取出来一个木盒,那盒子里装着的都是陆吾给家里写过的信。 他拿了最上边那封信回来递给叶无坷,叶无坷双手接过。 【父亲,母亲,我这次随清澄去渤海才知道自己以前有多自欺欺人,唯有亲身经历才明白何为沙场,唯有经历生死才知边军不易。】 【和清澄比起来我相差极远,渤海之行我们几个全靠清澄筹谋安排才能进退有度,之前我荒废时光太多,这次去东疆武库后定要一心求学弥补欠缺。】 【父亲,母亲,我在一个叫无事村的地方认识了一位小兄弟,莫说是我,便是父亲母亲见他也必然喜欢,我只有浣溪这一个妹妹,若我有弟弟就该是他那般样子,他叫叶无坷。】 【我打算把他引荐到东疆武库,若他不能离开山村太过可惜,将来有机会我把他带到长安,一定要带回家里让你们看看。】 【有几次我甚至冲动的想自作主张与他结拜,让他做我义弟,可这般大事,不经父亲母亲允许我不敢乱来,所以写这封信回家也是想向父亲母亲请示,若父亲母亲准许,那我就代父亲母亲收下这个老三。】 【叶无坷是我救命恩人,父亲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救命之恩当以一生报之,我想过了,以后不管是与他在东疆武库一同求学,还是此生之后各有前程,我始终都当是亲弟弟一样。】 看着这封信,叶无坷的手一直在微微发颤。 “陆吾他一定没有和你说过这些话吧。” 陆昭南看着叶无坷说道:“那今日我就代他问问你,可愿意做陆吾的弟弟?” 叶无坷重重点头。 陆昭南见他同意,这个曾经纵横沙场十几年铁骨铮铮的汉子猛然扭头,不想让叶无坷看到他流泪的样子,却哪里能压制的住泪如泉涌? “孩子。” 陆夫人上前拉着叶无坷的手说道:“我问过浣溪,她说在你家乡称呼父亲为阿爹,称呼母亲为阿娘,若你不嫌弃我们,便如此称呼我们。” 她看向陆浣溪:“浣溪以后就是你姐姐。” 叶无坷再次重重点头。 “阿爹,阿娘,阿姐。”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笑脸。 “我去做饭。” 陆昭南连忙拦着他:“怎么能是你去做菜。” 叶无坷笑着回答道:“这顿饭就该我来做,必须我来做。” 他没有说为什么,是因为如果说了陆侯和陆夫人必然会承受不住。 那天在渤海,他们刚刚经历过一场厮杀,若非是叶无坷发动了渤海百姓假扮宁军惊退了敌人的话,那一战可能就是他们人生的绝响。 从大慈悲山回到无事村,叶无坷领着陆吾和高清澄他们回到家里,给他们做了一顿热乎乎的饭菜。 叶无坷生火的时候,陆吾就蹲在他身边看着。 这个有些骄傲的小侯爷几次想主动和叶无坷说话,可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时不时的互看一眼,时不时的尬笑一声。 直到叶无坷做完饭菜,陆吾才真诚的说了一句:“你可真厉害。” 他是真的觉得这少年厉害,不但聪明善于谋划武艺也是超乎寻常的好,还能做的一手好菜,虽都是家常便饭,可闻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叶无坷还稍显腼腆。 他说:“我不厉害,你们才厉害。” 陆吾问:“为什么?” 叶无坷说:“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去渤海到底做了些什么,可我知道你们做的一定是大事,我刚才还在想,你们去之前一定也想过可能会回不来,但你们还是去了。” 他也是那样的真诚:“你们真的很厉害,若换做是我的话我可能会害怕不敢去。” 陆吾笑了,他说:“你带着大奎二奎在渤海的村子里发动那些百姓的时候怕了吗?你冲过来救我们的时候怕了吗?你追着那些东韩贼兵跑的时候怕了吗?” 不等叶无坷回答,陆吾继续问道:“且不说这些,只说你担心你哥与我们可能会出事所以离开村子的时候你怕了吗?” 叶无坷仔细想仔细想,好像真的没有害怕。 可他一直不认为自己勇敢,他觉得自己也一定不会有多勇敢,因为他才刚刚开始尝试着去保护别人,在此之前大部分时候他都是被别人保护。 在他离不开那间屋子只能在火坑上读书的时候,连年纪还小的大妹二妹都一人拿着一根树杈守在那,不许苍蝇蚊虫靠近他,所以叶无坷总会觉得自己的力量微不足道。 “你比谁都勇敢。” 陆吾说:“如果有一天你成穿上咱们大宁的战服,你一定是那个冲锋在前的将军。” 在那一刻,叶无坷的心里好像亮起来一束光。 那是高清澄和他们分开之前,吃过那顿饭,高清澄就和器叔成车赶回长安,陆吾他们带着叶无坷去澄潭关。 在吃饭之前,陆吾就和他们几个商量要带叶无坷一起走,他们全都觉得就该如此,那少年不该埋没在这穷乡僻壤。 叶无坷问:“我也能当兵吗?” 陆吾点头:“你当然能啊。” 叶无坷张了张嘴却没能把担忧说出口,他知道自己想当兵没有那么容易,他的出身注定了他走任何一条路都要比别人艰难些,哪怕是走在阳光下都要比别人艰难些。 叶无坷说:“如果我能,我一定要当个好兵。” 陆吾说:“你已经是一个好兵了。” 叶无坷很认真的说:“我差得远呢,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我只是有点小聪明,想当一个好兵可不是只有些小聪明就行的。” 陆吾说:“我帮你。” 那束光,在少年心中宛若艳阳当空。 而此时此刻,在陆侯府里认真做菜的叶无坷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擦一擦眼角,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以为自己能完美控制住眼泪可他高估了自己。 他以为时间也真的能让人的伤口愈合然后结疤然后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可在他看到陆侯和陆夫人的那一刻陆吾大哥的样子在他脑海里就那么清晰起来。 一直站在厨房里看着他的陆浣溪,也一次一次的悄悄转身抹去泪水。 是叶无坷要求她在厨房里看着的,在别人都没有理解这是为什么的时候陆浣溪理解了,她猜到了,所以她泪如雨下。 “在去澄潭关之前我们去一座山里剿匪,那时候我们都觉得可能会很凶险,大哥跟我说如果谁出事了,活下来的就去家里说一声。” 叶无坷一边看起来专注的在切菜一边用很平常的语气说话,他必须告诉陆浣溪这些但又不能那么直接且残酷的说出口。 “下山的时候大哥说吓老子一跳,老子还以为会很难打呢,那天我杀了人,大哥一直在和我开玩笑,他怕我陷进去出不来。” “他说:我这个人呢从来都不想欠别人的,也不喜欢别人欠我的,所以如果我打算教你行军战阵的事,你必须得用一样东西作为交换才行。” “大哥说,我教你战兵里一些基本的东西,你教我做菜啊。” “我问大哥说,你喜欢吃什么?” “大哥说,父亲爱吃糖醋排骨,爱吃糖醋鱼,爱吃任何酸甜口的东西,母亲爱吃荷塘小炒,爱吃清蒸鱼,口味偏清淡一些的她很喜欢。” “大哥还说,我妹不爱好好吃饭,说过很多次了她都不好好吃饭,女孩子有多麻烦你是不知道,因为爱美就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甚至一天连饭都不吃,看着来气。” “你教我做这些菜吧,我学会了以后回长安露一手一定能吓他们老大一跳......我还得教会我妹做,我以后当兵应该是常年不在家了,她将来也会嫁人也只是偶尔才能回家一趟。” “家里的厨师做事当然也认真,可是当爹娘的,儿女都不能经常在身边,总得时不时的吃上一口儿女做的饭菜才高兴,我在家的时候我做,我妹在家的时候她做。” 那天的陆吾,比阳光还要灿烂光明。 他说:“哄爹娘和打胜仗是一样道理,只有做到了才知道有多爽。” ...... ...... 【刚写出来,抱歉。】 第二百三十二章大宁皇帝小迷弟 - 天下长宁 - 知白 从陆家离开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下来,走在长街上的少年心里格外安宁平静。 街上的灯火安宁,行人安宁,整座长安城都安宁,所以心里安宁。 陆侯说,陆吾的死是无数个意外之一,也是无数个必然之一,每一个愿意穿上军服的男人都可能会成为这意外或是必然。 陆侯还说,作为父母没有谁能够轻松接受这样的结果,可作为将军,作为军属,他其实时时刻刻都在做着这样的准备。 陆吾和陆浣溪还小的时候,陆昭南就不止一次和他们说过,如果有一天父亲出去之后再也没回来,你们第一件事要做的事照顾好你们母亲。 从懂事开始陆吾和陆浣溪在每次父亲出征之后都会格外担心,每一次紧跟着而来的下一次早早的让他们在小小年纪就开始准备迎接生死。 残酷的是,教会了两个孩子准备接到父亲阵亡消息的父亲并没有做好准备。 光荣与牺牲,总是那么密不可分。 长街漫漫灯火辉煌,走在人群之中的叶无坷也是那个在繁华中独行的人。 可他从不孤单。 路边有个少女坐在一盏气死风灯下,手捧着一本书看的格外入神。 她这样一个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坐在人间,于是就成了人间最繁华处最美的风景。 等她察觉到有些异样的时候抬起头看,看到了那个少年面带笑容看着他。 她不知道已经在这坐了多久,他不知道已经这样看了她多久。 其实也不只是那少年一人在看她,她安安静静入神开书的时候有不少年轻男子驻足停留,他们被吸引,远远看着。 没有人上前打扰,除了觉得不该打扰那仙子一样的人之外,大概还因为那一身黑色千办锦袍,以及放在她身边空地上的那把龙鳞黑线刀。 叶无坷也在看着她的人群里,听着身边的一位大哥啧啧称赞高清澄的美,叶无坷说了声谢谢就迈步上前,那大哥愣住心说你是不是有病我又没夸你。 少年走向仙子,于是不少人投来愤怒目光,他们觉得是那少年破坏了这安宁,破坏了这美感。 他们都只是远远的看着,唯有那不自量力的家伙径直走了过去。 如果不是高清澄那一身千办锦袍有足够强大的压迫感,此时已经有人出言训斥叶无坷的莽撞无礼。 但他们大概也会觉得无需他们出言训斥,那位被打扰了的千办大人只需看一眼就能让那莽撞家伙胆战心惊。 可那位千办大人抬头看到叶无坷的时候就笑了笑,还用手在身边台阶上拍了拍。 叶无坷挨着坐下,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累了?” 她问。 叶无坷摇头:“不累,就是心里稍微有点不好受。” 高清澄当然知道叶无坷从陆府出来之后会是一种什么心境,不然的话她又怎么会坐在路边始终等着? 她和陆昭南也很熟悉,可她没去,是因为今天是陆家对叶无坷正式行谢礼的日子,她不该去。 “掐指一算你没吃饱。” 高清澄指了指黑线刀旁边的食盒:“随便买了些。” 叶无坷打开食盒,食盒里都是好精致好精致的点心。 “随便在宫里买了些?” 叶无坷一边问一边捏起来一块,他递给高清澄,高清澄把那块点心接过来又放下,然后掏出手帕给叶无坷擦了擦手:“吃吧。” “噫!” 围观的人群一瞬间就散了。 她把叶无坷递给她的那块拿起来,还没放进嘴里叶无坷一把拿了回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擦过的手给她换了一块。 “太子殿下回京了,我进宫去看了看他。” 高清澄把手里的书册合起来放在一边,看向叶无坷问道:“伯父伯母怎么样?” 叶无坷道:“还好,已经接受了,可大概永远都不能适应,将来看起来适应了,也只是看起来。” 高清澄嗯了一声。 “今天陛下还提起你了。” 高清澄说:“本来也要召你入宫,知道你去了陆伯父家里陛下就没让人叫你。” 叶无坷问:“要紧事?” 高清澄道:“西疆之外有些不太平,从几年前开始砂鹤国忽然变得强势起来,连续征伐之下已经灭了七八个小国,如今在西疆之外,砂鹤国力最盛。” “前几年也还好,砂鹤对大宁始终保持敬畏,数次派遣使臣来长安,解释征战的缘由和表示对大宁的忠诚,可能是现在觉得国力已可与大宁抗衡,又或是黑武人在后边兴风作浪,砂鹤的举动逐渐有些过分。” “尤其是漠北的事之后,鸿胪寺要求漠北诸国以宁钱结算商贸交易,西域诸国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反应,但砂鹤忽然跳出来说不许西域诸国与漠北诸国再有交易。” 叶无坷点了点头:“阻断西域诸国与漠北往来,就相当于断了大宁小半数的贸易,若说没有黑武人在背后捣乱,砂鹤就算再自以为是也不敢乱来。” 高清澄道:“所以陛下把鸿胪寺的赵寺卿和关少卿也叫进宫,商量了一下去西域的事。” 她见叶无坷一口气吃了好几块点心,于是有些小小的开心。 点心当然不是买来的,但她才不会说我特意从宫里给你带回来之类的话。 “陛下前天的小朝会也是在为西域之行做一些铺陈。” 高清澄道:“我等你,是为了跟你说一说关于陛下想用的这些人。” 叶无坷点头:“比如束休。” 高清澄道:“嗯,他也会去。” “廷尉府一共有四个这样的小队,北川,东山,西沙,南海。” 高清澄道:“漠北一战,北川小队十去七八,现在剩下的也不过十来个人了,副都廷尉的意思是把北川小队交给你。” 叶无坷想了想,点头:“好。” 高清澄看着他劝道:“如果不愿意,你可以拒绝。” 叶无坷笑:“你可要注意一下啊高千办,因为你现在已经有些对我特事特办了啊,你这样的话,以后我做事挑挑拣拣可都是你惯出来的。” 高清澄好像很正经的说道:“正常范围之内惯一下就惯一下,不是什么大事。” 叶无坷当然知道高清澄为什么说他可以拒绝,因为现在剩下的北川小队必然非常不好带。 北川小队的人都和他出身差不多,但运气显然比他差太多,经过漠北死战之后北川小队活下来的人才换来一个即将身处光明的机会,而这样的机会叶无坷在刚出无事村的时候就有了。 尤其是北川小队里还有束休,他和叶无坷之间相处起来也不会很融洽。 “走吧。” 见叶无坷已经吃饱,高清澄起身道:“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就开始有的忙了,鸿胪寺那边把你的想法与陛下提及,陛下准了,以后鸿胪寺和廷尉府之间的情报会在很大程度上做到互通。” 她俯身想拿起东西的时候,却见叶无坷已经把她的东西全都拿了起来,拎着食盒拿着刀,她刚刚看的那本书被他暂时放进怀里。 “鸿胪寺准备了大量的卷宗,关于西域诸国尤其是砂鹤的都要看。” 她一边走一边说道:“接下来的日子,廷尉府那边的案件暂时放一放,副都廷尉说他让你暗中调查的事你安排人继续查着,你专注于西疆之行就好。” 叶无坷道:“你惯着我,他也惯着我,副都廷尉也看上我啦?” 高清澄背着手走:“没事,他威胁不到我。” 叶无坷嘿嘿笑:“那明天一起看那些卷宗?” 高清澄微微点头。 叶无坷又问:“你接我?” 高清澄又点头。 两个人走在长安城的璀璨长街上,走向远方。 第二天一早,从书院醒来的高清澄洗漱更衣,随便吃了些早饭就出门准备接叶无坷一起去鸿胪寺。 到书院门口的时候马车已经在等她,等她的还有抱着剑站在马车旁边嘴都要撇到天上去的聂惑。 一看到聂惑这个样子高清澄就知道怎么回事,拍了拍聂惑肩膀随即登上马车。 她上车的时候叶无坷就坐在马车里笑:“呀,被你接到了啊。” 高清澄也撇嘴。 叶无坷道:“大清早的,车外一个瘪瘪嘴车里又来一个瘪瘪嘴。” 聂惑一手握剑:“你在说谁!” 叶无坷道:“我再说一次就显得特别没礼貌了。” 聂惑道:“郡主不在,我一剑斩了你。” 高清澄打开一份鸿胪寺之前送来的卷宗翻看:“你最好不要惹她,我惯着她比惯着你多些。” 与此同时,鸿胪寺内。 赵泛舟背着手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动,眉头微皱,今天一早又有新的消息从西域那边传过来,情况越发的不容乐观。 “这个砂鹤确实有些不知好歹了。” 关外月看完了手里的密报之后有些恼火。 一个月之前,砂鹤与火迟国商量好在两国边境处谈判,结果砂鹤在会场设伏兵将火迟国国君以及随行的数百人全都杀了,然后发兵猛攻火迟。 火迟历来都是大宁的属国,火迟国君对大宁皇帝陛下有一种近乎于小迷弟般的崇拜。 他几次派使臣到长安来,请求大宁皇帝陛下准许他来长安觐见,大宁皇帝没有允许不是因为高傲也不是因为看不上他,而是因为那个家伙说的很明白,他来了就不想走。 火迟国君说只要陛下点头答应,他就不做国君了,他要来长安给大皇帝陛下当奴仆,以后就跟在大皇帝陛下身边寸步不离。 大宁皇帝给他回信说你就好好做你的国君,等到来年大宁国庆之时你再来长安就好,不过来了也不会让你留下,你这个做国君的就该好好照顾百姓。 火鹤国君回信说行行行,只要大皇帝陛下你准许我来长安看你就行。 结果这位小迷弟满心期盼着明年大宁国庆之时的时候,被砂鹤人杀了,而且还是虐杀,据说尸体都被剥皮抽筋。 这种事,大宁终于是要管一管的。 第二百三十三章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 天下长宁 - 知白 当你的强敌开始不停的从各个方面试图恶心你而你确实感觉被恶心到的时候,不要愤怒,不要气馁,不要慌张,因为他已经没有办法在正面战胜你。 请相信你的强敌,如果能轻松解决你他就绝对不会大费周章,请相信自己,如果强敌开始大费周章那意味着他已经成为了你的一个普通敌人,强敌这两个字可以摘掉一个。 还是请相信你自己,当你有能力把强这个字摘掉的时候,距离你把敌这个字也摘掉其实不远了。 当你自身弱小你眼中的强敌其实根本没把你当回事,莫说他不把你当敌人,他甚至不把你当对手。 这是一个多么值得骄傲的过程我们何必要为之懊恼,从他不把你当回事到把你当对手,当敌人,到当强敌,我们该自豪,自豪着成为赢家。 如果这个世上有生来就是强者的人,那终将是我们的子孙后代。 叶无坷在详细看过有关西疆诸事的所有情报之后,他没有感觉到棘手,没有感觉到艰难,相反,他看到了一片极为璀璨的光明就在那片迷雾之后。 “赵寺卿他们已经在着手准备去西疆的事。” 叶无坷坐在台阶上一边翻看卷宗一边和坐在身边的高清澄说话。 “虽然我不是很喜欢先礼后兵这个过程,可不战而屈人之兵历来都是最高超的战争手段。” 他看向高清澄:“在去西疆之前,我打算做一件稍微过分些的事。” 高清澄知道他想干什么,所以没有马上回应。 思考了好一会儿后她对叶无坷说:“你一定会和我说,你也一定会去做。” 叶无坷笑着摇头:“当我有什么事都一定要和你说的时候,其实不一定非要去做。” 高清澄说:“这个爱慕表达的稍微委婉了一点,幸好我是个聪明人。” 叶无坷也笑。 高清澄把手里的卷宗合起来,看着叶无坷的眼睛很认真很认真的问:“你是有把握不会伤害到自己,也有把握不会伤害到在乎你的人,对不对?” 叶无坷嗯了一声。 高清澄点了点头:“去吧,大概需要多久?” 叶无坷想了想,回答说:“快的话中午回来,给你带尤记的桂花糕和苏家的小笼包,慢的话天黑之前回来,给你带汇聚生的蟹黄面和宝塔萝卜。” 高清澄想了想:“不好。” 叶无坷问:“哪个不好?” 高清澄说:“分开带不好。” 叶无坷笑着起身:“那我中午之前一定回。” 高清澄说:“等一下,我来掏。” 叶无坷微微一怔:“你来掏?” 高清澄把手伸进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像是抓了一把什么东西出来,她把手伸到叶无坷面前:“给你。” 叶无坷好奇的看着她,她握在拳内的大拇指啵儿的一声弹出来:“加油噢。” 灯烛不明的时候就要加油,加油之后光华夺目。 叶无坷傻笑起来。 每日的朝会并不是所有在京的五品以上官员都要参加,唯有大朝会的时候才如此。 朝会之后宰相徐绩就会回到他的府里办公,各部衙都有专职的官员在宰相府里等着,这已经是二十年都未曾变过的事。 重要的奏折会在徐绩梳理之后由专人送往未央宫递交给陛下批阅,而在这些奏折徐绩都会认真写上作为宰相他应该给出的建议。 徐绩如以往一样端坐在书桌后边低着头看着各地送上来的奏章,时不时的稍稍调整一下坐姿,最近几年他会感到有些力不从心,年轻的时候他这样坐上一天都不会觉得疲乏。 “明堂。” 礼部的一名官员递上来一本册子:“鸿胪寺那边上报到礼部的这次出使西域的章程和名单尚书已经批过,请明堂过目。” 徐绩接过来翻看,着重在那份名单上看。 他看到了一连串陌生的名字,其中一个束姓的人名让他微微皱眉。 如果是在陛下召开那次小朝会之前,这个姓氏的人不可能出现在名册上,不用到他这里,礼部会否定,甚至鸿胪寺就不可能把这个姓氏的人名写进去。 小朝会之后,风向大变,礼部尚书在这份名单上打了勾,顺应的是陛下的态度。 这已经不是陛下的试探,而是陛下的决定。 徐绩沉默良久,最终也在这份名单上打了勾。 下一个过来的官员是刑部的,他也递上来一本册子:“明堂,这是江南旧山郡屠村案和和空饷案以及渭川郡杀官案结案条陈,请明堂过目。” 徐绩微微皱眉:“这案子不是廷尉府接手了吗?为何是刑部上报?” 刑部的官员小心翼翼看了看徐绩脸色,然后微微俯身道:“陛下昨日派人知会尚书大人,说这三件案子重大,今日要在相府里汇三司过堂。” 徐绩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陛下已经交代到刑部了,可他竟然毫不知情。 想到已经连续两日文武百官早朝时候都不会再刻意等着他先到,徐绩心中的怒意就有些抑制不住的烧了起来。 “在相府过堂。” 徐绩脸色阴沉。 “既是三司会审,那大理寺和御史台也都接到陛下旨意了?” 大理寺少卿裴峦起身道:“回明堂,陛下旨意确实昨日就到了大理寺。” 御史左台的一位御史起身道:“陛下旨意,昨日也已到了御史左台。” 徐绩脸色再次变了变。 这几件案子都发生在地方,就算是三司会审,御史台派人出面也该是右台为主,事情交给了左台,那就说明有在京官员牵扯其中。 徐绩的心里升起一阵阴云,很快就笼罩整个心境。 “明堂。” 就在这个时候,外边有人脚步急匆匆的进门,俯身请示道:“廷尉府一名自称姓叶的千办到府门外了,他要求见明堂。” 徐绩紧皱双眉:“来的不是张汤,而是个姓叶的小千办......看来陛下交代要三司会审的事,廷尉府倒是不怎么在意。” 他看向报信的人:“叫进。” 不久之后叶无坷就被相府的人引领着到了那间巨大的书房外边,可没有徐绩的允许,叶无坷这个五品千办不能随意进出,他只能在书房外边等着。 徐绩有意要难为他,故意不让人叫他进来,叶无坷也不急,气定神闲的站在门口。 当你的强敌开始在某些可有可无的方面难为你恶心你的时候,不必愤怒,不必气馁,不必慌张。 大概一刻之后,又有人来报,说是廷尉府副都廷尉张汤带着一众涉案罪犯已经到了相府门外,徐绩听闻后心中一沉,他才醒悟过来那个叫叶无坷的小子不是代表廷尉府来的。 所以徐绩一阵懊恼,越想越懊恼。 叶无坷如果是代表廷尉府来的话就会和张汤一起来,他自己先来,应该连张汤都不知道,他就是来看笑话的,而徐绩竟然把这个家伙请了进来。 他刚要发火让人把叶无坷赶出相府的时候,又有人脚步更加急促的跑过来。 一进门就嗓音微微发颤的说道:“明堂,陛下......到了!” 徐绩猛然起身。 书房里的朝臣们也纷纷起身,一开始他们都看向徐绩,等着徐绩先行一步去迎接陛下,可他们却发现徐绩此时竟然失态了,站在那,呆若木鸡。 “明堂?” 有人试着叫了他一声。 徐绩这才反应过来:“随我去迎接陛下。” 他话音才落就有人先一步出门了,没有等徐绩先行,徐绩心里又一沉。 到门外才知道,除了陛下之外,大理寺卿陆光礼,左台都御史谢无章,新晋的刑部尚书肖进腾都是随陛下一同来的。 片刻后,大宁皇帝李叱在朝臣们的恭迎之下迈步走进相府,他一边走一边笑着说道:“朕有时候也是懒的离谱,二十年来都未曾到徐相家里看一看。” 他说到这回身看向徐绩:“徐相,似乎也忘了邀请朕过来看看?” 徐绩脸色一白,俯身解释着。 皇帝一边走一边左看看右看看,似乎是对相府颇为欣赏,又似乎不只是欣赏,好像还带着些许的羡慕。 他环顾一周的时候,文武百官似乎都在那一刻看到了陛下眼神里淡淡的羡慕,于是在这一刻,所有人心中全都起了波澜。 陛下什么都没说,徐绩的心里已经冷了一半。 到书房门口皇帝停下,他在门外看着那张足足有八十步长的巨大桌案,忍不住感慨一声:“万里江山纷杂诸事,都在这里得以解决,也都在徐相肩头压着......徐相辛苦。” 他看向徐绩:“朕是客人,哪有客人先进门的道理,徐相,请。” 徐绩连忙俯身道:“陛下先请。” 皇帝也没坚持,迈步进门后吩咐道:“元衣,今日虽是三司会审但毕竟是在相府,主位朕不能占,去搬把椅子来,朕在那看着。” 他指了指某处,冯元衣连忙吩咐内侍搬了一个椅子放过去。 他不在主位上坐,莫说徐绩不敢去主位,满朝文武,没有一个敢坐下。 皇帝坐下来后一眼就看到站在门口的叶无坷,像是才想起来什么似的问徐绩道:“朕听闻,除相府内吏之外,五品官没资格进这间书房?” 徐绩连忙道:“回陛下,没有这样的规矩。” 皇帝笑了笑:“这以讹传讹的事可真多。” 然后朝着叶无坷招了招手:“既然相府没有这样的规矩,你到朕身边来。” 叶无坷这才进门,站在陛下身边的样子像一棵笔直提拔的青松。 皇帝笑问:“似乎没人知会你来,为何你来?” 叶无坷道:“臣只是想来长见识,承蒙徐公大度让臣进来了。” 皇帝心说你个臭小子想什么难道朕不知道? 强敌恶心了你,不必愤怒,不必气馁,不必慌张,但如果你能恶心回去为何不恶心回去? 皇帝侧头压低声音问:“你对这案子怎么看?” 叶无坷俯身回答:“许多事都是孤证且是自证,所以并没有多大的作用,该怎么定罪的,不会受到影响。” 皇帝点了点头,然后吩咐一声:“张汤呢?把人都带进来开始吧。” 副都廷尉张汤随即下令把所有涉案的人全都带了进来,最前边的那个就是旧山郡府丞赵君善,在看到陛下的那一刻,赵君善的眼睛就红了,不顾阻拦,跪下来不住的叩首。 三司会审,居中而立的左都御史谢无章朗声问道:“你们对自己所犯之罪行,可有辩解?” 赵君善在这一刻猛然抬头:“罪臣赵君善有话说。” 谢无章看向皇帝,皇帝微微颔首。 谢无章道:“说。” 赵君善大声说道:“罪臣所犯之诸多罪行,全都受宰相徐绩指使!” 此言一出,只有皇帝,张汤,叶无坷三人看起来面不改色。 徐绩那张脸直接就白了,眼神也瞬间凶狠起来。 谢无章立刻沉声问道:“你可有证据?” 赵君善理直气壮的大声回答:“没有!” 谢无章又一愣,下意识看向皇帝,皇帝坐在那,一点想要表态的意思都没有。 谢无章沉声再问:“既然没有任何证据,你就可能是诬告。” 赵君善还是那般理直气壮:“请陛下明察!” 皇帝此时看向谢无章,谢无章随即起身走到赵君善面前:“没有任何证据,你的话便是孤证,你该知道,孤证没有什么作用,若你是诬告大宁宰相,还会罪加一等!” 赵君善道:“身为大宁宰相若不能自证清白,如何服众?!” 徐绩道:“我问心无愧历来清白,清白之身为何还要自证清白?” 赵君善道:“你说清白就清白,那大宁律法还有什么用?你若说你清白,我也说我清白,不如你我对峙,不在这里对峙,要去长安东市万千百姓面前对峙!” 徐绩怒了:“你放肆!” 在刚刚坐下没多一会儿的皇帝起身走了,留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这好大一间书房里,鸦雀无声。 第二百三十四章如临大敌 - 天下长宁 - 知白 “阿爷,我师父还没从栖山禅院回来,你自己留在长安得乖乖听话。” “这是什么没逻辑的屁?我自己留在长安我乖乖听谁的话?” “我们都不在长安你也要听我们的话。” “这更是个没逻辑的屁,你们在长安我都不听你们的,你们不在长安了,我反而要听你们的?” 叶无坷扶额,想着要是有个收拾阿爷就跟收拾小鸡崽子似的阿奶就好了。 三奎抿着嘴笑。 大奎发愁,二奎乐呵呵。 阿爷见凭一己之力就让四个小的都一脸吃瘪的样子,他可真是太开心了。 “安心就是了。” 阿爷很自豪的说道:“我现在每天都去东市那边卜卦,准不准的也不收钱落个好人缘,东市那边的人不管是大姑娘小媳妇还是老太太,哪有一个不喜欢我的。” 二奎:“怎么都是娘们儿。” 阿爷道:“家里没有娘们儿我出去了还要讨一群老爷们儿喜欢?” 二奎:“家里没有娘们儿......也不能怪我们,阿爹阿娘把我生出来我就有把儿了,这不是我能定的。” 阿爷:“......” 大奎觉得二奎聪明了,居然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 “行了行了,走你们的。” 阿爷道:“我每天去东市吃个早饭然后出摊卜卦,不为别的就为了能有人多聊聊,东市上都是天南地北的人,没有一天不是新鲜的,中午回家睡觉,午睡之后遛弯,晚上乖乖在家不出门。” 他看向叶无坷:“行了吗?” 叶无坷道:“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不信过阿爷?你发个毒誓吧。” 阿爷:“......” 三奎道:“阿爷德高望重怎么能随随便便发毒誓。” 阿爷道:“三奎才是我亲孙子。” 三奎:“立个字据吧,然后姜头你找廷尉府的人暗中盯着阿爷,阿爷违反一次就扣一两银子,扣下来的钱咱们回来吃喝玩乐。” 叶无坷:“你才是阿爷亲孙子。” 然后就要去找纸笔。 阿爷:“滚滚滚滚滚,都赶紧滚,你们别耽误我一会儿去东市出摊,等你们回来说不定我都自己讨个媳妇成亲了,你们好好做事,争取都能建功立业,我争取明年给你们生个叔。” 他看向叶无坷道:“高姑娘那边如果你不尽快些,说不好我成亲了你还没成亲,不过倒也没什么,将来你的孩子和你孩子的二爷爷一起长大,他俩算发小。” 叶无坷:“.......” 大奎愣了,二奎懵了,三奎觉得长安这地方果然邪门,阿爷都疯了。 就在这时候外边响起轻轻的敲门声,二奎晃着膀子出去开门,打开之后发现这个人自己有点眼熟,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你叫二奎是吧,我叫束休。” 年轻的白衣男子似乎很不习惯这样登门拜访,更不习惯还要客客气气的打招呼。 对他来说能走出这一步就是很大很大的进步,而接下来他要做的事则是更大更大的进步。 二奎领着束休进门之后,阿爷看到这个年轻人他的脸色就微微变了变。 束休俯身道:“我是来给阿爷道歉的,上次见面的时候吓着您了。” 二奎眼神一寒:“你怎么吓阿爷了?” 之前叶无坷他们去漠北的时候束休来过,但这件事阿爷并没有告诉叶无坷他们。 大奎在二奎说话的时候已经跨步上前,下一息就可能要出手教训一下这个竟敢吓唬阿爷的混账东西。 在无事村长者为尊,其次是姜头。 谁欺负了村里长者与姜头,村子里的人不会善罢甘休。 “我......” 束休犹豫了一下后坦承说道:“我只是有些嫉妒,所以面目可憎。” 阿爷摆了摆手道:“无妨,你也没说什么。” 叶无坷已经和阿爷说过关于束休的事,对于这个年轻人的身份阿爷早已猜到。 如今束休登门致歉,阿爷不会和自己孙辈的人一般见识。 阿爷说:“你也是个苦孩子。” 一句破防。 束休愣在那好一会儿,然后转身就走。 阿爷示意姜头跟上去,然后阻止大奎他们三个也想跟上去。 “你们都去收拾东西,让姜头一个人去就行了。” 阿爷道:“米缸给你们阿爷填满,银子给你们阿爷留足,然后该滚蛋就滚蛋,阿爷的好日子总算要来了。” 一出门叶无坷就看到束休在大步疾行,他深吸一口气加速追上去。 并肩之后,叶无坷双手交叉抱着后脑走路:“是不是有几年都没人疼过了?以后适应适应吧,阿爷知道你是谁,他会像看待我们一样看待你。” 束休一边走一边说道:“不需要。” 叶无坷道:“随你咯。” 束休问:“你追出来干嘛。” 叶无坷道:“你道歉道了一半儿就走,我得跟上来听你把剩下的一半儿说了,我代表阿爷听,你说完我就回去再说给阿爷听。” 束休脚步一停,转身往回走:“不需要。” 叶无坷看着那个好像生气了的娘们儿似的束休忍不住笑起来,心说这家伙还能如此傲娇应该是吃的亏还不够多。 这种性格的更应该像个小公举,但是小公举在无事村也得被阿伯阿婶阿爷阿奶收拾的服服帖帖。 村子里谁惯着你这个,再傲娇你该下地种田也得下地种田,该上山打猎也得上山打猎,足足实实的一天农务活儿干完了你还有力气傲娇那算你牛-逼。 束休快步回到铺子门口,阿爷看他又回来显然也又错愕了一下。 “对不起!” 束休俯身一拜。 “是我这个做晚辈的无礼,以后再也不会了。” 说完束休就直起身要走。 “要不一起吃个饭?” 阿爷看着那倔强转身的孩子说:“村里人做的饭菜不精致,应该远远不及你以前吃的饭,不过,怎么也算家里饭。” 老人家有着远超年轻人的智慧,他认可不认可束休的身份放在一边,可他知道自己待束休这样身份的人好一些,姜头以后的日子就会过的顺一些。 能与人为善不就与人为敌,是这位村里老人用了大半生才总结出来的人生道理。 因为在很多时候,穷山恶水教会人的第一件事是凶狠。 束休明明已经转身要走了,明明知道自己不该留下来,以他的性格和叶无坷他们坐下来一起吃饭,他肯定会无比的难受。 叶无坷有阿爷,有大奎二奎三奎,有无事村一村子的人做靠山做后盾给他撑腰,他只有他自己了。 “今天不吃,难道去西域这一路上你都不和我吃?” 叶无坷拉了束休的胳膊往家里走:“不要指望着有人求你留下来,如果你以后愿意也把这里当家就更别指望有人求你,我刚才已经说了你应该适应适应......如果适应适应不了的话你就走,当然,这么不通情理你走的时候最好把饭钱也算一下。” 束休微微一愣,然后昂着下巴:“又不是你留我。” 说完迈步回到铺子里。 可是坐下来后他才知道自己这样选择有多冒险,因为这屋子里的人真的是让他太难受了。 大奎的鞋一只脚穿好了一只脚趿拉着,二奎的外衣扣子居然还系错了一颗,最让他难受的是三奎,三奎的两只手大拇指都留着长长的指甲。 其他手指都很正常,指甲修剪的很短很干净,唯独是两个拇指,指甲长的像是两根短短的利刃。 桌子上的茶杯没有摆放整齐,门口的扫把是斜着放的。 窗户纸之前应该是破了所以重新贴过,但只是把坏了的地方重新贴了,所以窗户纸的颜色有深有浅,看一眼难受一下。 束休的呼吸,逐渐粗重。 叶无坷去做饭,大奎和二奎蹲在门口玩抛石子的幼稚游戏,两个高高大大黑铁塔一样的汉子在那蹲着的时候,分别露出一条腚沟。 束休觉得自己下一息可能就要死了,窒息而死。 阿爷坐在他旁边,虽然是坐在椅子上可如同在乡下炕上坐着一样,一只脚踩着椅子面的坐法,显得很随性可对束休的杀伤力过于凶猛。 阿爷问他:“今年多大?” 束休脸色发白的回应着:“二十一。” 阿爷点了点头:“那你长的老成了点儿,看着像是二十六七岁的样子,不过你这样的相貌有一样好,到你三十六七岁的时候应该也还是这样。” 束休听着阿爷的话,视线再次扫过那些让他窒息的地方。 摆放不整齐的茶杯,门口斜放着的扫帚,颜色不一致的窗户纸,鞋子没穿好扣子没扣好且露着腚沟的大奎二奎......束休想要逃离,可他觉得此时逃离他就是个弱者。 他是绝对不能让叶无坷看不起他的。 阿爷问:“有婚配了吗?” 束休摇头:“没有。” 阿爷问:“孩子你是不舒服吗?你别拘束,把这里当自己家,想做些什么就做些什么,不用板着。” 束休猛的扭头看向阿爷:“不用板着?” 阿爷点头发现束休的眼睛里都带着血丝,他下意识说道:“不用,这是家啊。” 束休噌的一声就起来了,他冲到桌子旁边将所有杯子都整整齐齐的摆好,马上就松了一口气,脸色开始渐渐好转。 下一息他冲到门口将扫帚扶起来,贴着墙根放好,此时脸色又恢复了一些,呼吸也更顺畅了一些。 下一步他走到大奎二奎身后,鼓了几次勇气,终于还是无法忍受的伸出手给大奎把那只趿拉的鞋提上,然后在二奎震惊的目光之中把二奎的外衣扣子都解开,按照顺序重新系好。 下一步,束休颤抖着手,把大奎和二奎的裤子提了提。 大奎脸色发白,二奎呆若木鸡,三奎先是疑惑紧跟着就是憋不住笑但还要强行憋着,于是看着就很难受。 再下一息束休冲出了房门,众人都懵了,全都到门口去看,却见那家伙飞一般的走了不知去了何处。 听到动静,正在做饭的叶无坷也出来看。 “怎么了?谁刺激他了?” 叶无坷问。 三奎总算绷不住了,仰头大笑:“哈哈哈哈哈......谁刺激他了?那该是大奎二奎的腚沟子。” 正在几个人还在迷茫的时候,束休已经飞奔回来,他在附近的铺子里买来新的窗纸,上去就把铺子的窗纸全都撕了,又跑去厨房熬了一些浆糊回来,在这盛夏时节挥汗如雨的把窗纸全都贴好。 做完这一切,束休抬起手抹去额头汗水,坐下来,眯着眼睛,长长的无比舒服的吐出一口气。 然后,他又一次看到了三奎那两个拇指上长长的指甲。 眼睛逐渐发红,三奎如临大敌。 第二百三十五章给你们三次机会 - 天下长宁 - 知白 “西域女人真的和咱们大宁的女人不一样吗?” 大奎一脸好奇的问。 余百岁摇头晃脑的回答:“没什么不一样的,也就胸脯大些。” 大奎脑海里幻想出来一个胸大如斗的画面,走路都是踉踉跄跄的,若是不扶着,可能随时在地上砸出两个大坑来。 他晃了晃脑袋,心说那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 余百岁见大奎一脸不以为然,他哼了一声却懒得解释,其间快乐,不埋起来怎么知道。 他们这次出发如去漠北时候一样,依然是先扮作商队,离开长安后一路走官道往西,算计着到西疆的时候已是深秋。 但对于西疆来说到了深秋才是最美的时候,也是最舒服的时候,瓜果飘香不说,气候也好。 叶无坷带着一二三奎以及余百岁五个人是为先锋,束休带着北川小队剩下的人作为他们的支援落后大概半日左右,高清澄带着廷尉府的队伍与鸿胪寺的使团一同出发,比他们落后大概四五天。 余百岁本来想拉着大奎他们闲扯,可他那丰富的识人经验大奎二奎并不感兴趣。 三奎倒像是有点感兴趣,但听不懂。 所以余百岁觉得无事村出来的人都是异类,尤其是名字里带奎的更是异类。 要说他们来长安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群人是怎么憋住就一次小淮河都不去的呢? 叶无坷坐在马车还在翻看着卷宗,二奎一把将卷宗夺走:“你一路上都在看看看,也不知道陪我们聊会儿。” 叶无坷坐直:“那就聊会儿。” 他从无事包里翻出来一摞纸:“这是出发之前书院的小先生们委托我交给你们俩的课业,如果在回长安的时候这些课业并未完成,小先生们说,他们会轮番到家里来给你们授课。” 大奎一抬手给了二奎一巴掌,把二奎抢走的卷宗递给叶无坷:“二奎你捣什么乱!妹夫是在干正事,你再捣乱,下去跑去。” 二奎揉着脑袋:“那些小先生太可恶,骂又骂不得,打又打不得,一个个掐着腰板着脸好像妖怪。” 大奎:“别胡说,小先生们都是为咱们好,妹夫也是为咱们好,咱们别打扰妹夫了,咱们下去溜达溜达。” 叶无坷伸手拉住大奎:“别啊,我受命督促你们两个学习,若是小先生们知道我不管,那回去之后我也要挨罚。” 他随便拿起来一张纸看了看:“这位小先生布置的课业是正反词。” 他看向大奎二奎:“我问,你们来答。” 二奎从口袋里摸索出来一根胡萝卜,这边咬一口那边咬一口:“正反吃是不是这样?” 大奎在他脑壳上又敲了一下,二奎揉着脑壳:“又打我!” 叶无坷道:“正反词就是两个意思相反的词,比如我说对你就说错,我说长你就说短。” 二奎懂了:“那你说长。” 叶无坷眯着眼睛看他,二奎说:“我先练练,你说长。” 叶无坷无法拒绝二奎的真诚:“长。” 二奎:“短!” 然后他拉着叶无坷的衣袖激动起来:“再来一个再来一个,你说对。” 叶无坷:“对。” 二奎:“错!” 然后他松开叶无坷的手:“一人问两个,该大奎了。” 大奎:“??????” 三奎:“哈哈哈哈哈。” 大奎不屑一笑道:“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妹夫你只管问我。” 叶无坷问:“天真。” 大奎怔住。 挠着头皮的大奎想了好一会儿:“正反词,就是不天真呗?” 叶无坷就那么看着他,大奎又开始挠头皮了,好一会儿后大奎眼神一亮:“我知道天真的反义词是什么了,是地假!” 二奎眼睛睁大了,看着大哥的眼神里都是崇拜。 余百岁啪啪鼓掌:“没有一点毛病。” 大奎来了自信,坐直了说道:“再来一个!” 叶无坷:“公开。” 大奎:“公开是什么?” 叶无坷道:“就是我要把什么事情公开了的那个公开,意思就是把事情告诉大家。” 大奎点头:“懂了。” 叶无坷问:“是什么?” 大奎:“母关。” 大奎问:“妹夫,快不快?” 余百岁啪啪啪啪的鼓掌:“没有一点毛病!” 叶无坷手在微颤。 大奎:“也别一直是你问我,我也问你一个,老母鸡!” 叶无坷还没说话,余百岁脱口而出:“小相公。” 大奎:“?” 叶无坷提着余百岁衣领把他给扔到马车下边去了,余百岁拍了拍衣服上的土:“我又没对错......” 就在这时候后边忽然传来一阵阵马蹄声,叶无坷他们回头看,却见是束休那一群人竟然追了上来,于是叶无坷让马车停靠在路边等着。 后边上来的北川小队一共十来个人,副都廷尉张汤已经和他们说过,他们归属叶千办帐下,这次去西疆要以叶千办军令为准。 叶无坷之前安排他们在后边做支援,此时莫名其妙追上来,看他们脸色,似乎都有些不善。 最先追上来的并非束休,而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岁上下壮硕男人。 这人的身材就是小一号的大奎,一眼就能看出来有不俗的横练功夫。 此人剃了一个光头,后脑上的肉堆出来两道岗,脸上的肉就没有一根肉丝是和善的,凶相毕露。 “叶千办。” 这光头叫关万代,叶无坷对现在北川小队的成员出身都很了解,其实大家经历都差不多,没有谁比谁好些。 关万代直截了当的说道:“虽然副都廷尉让我们都听你的,可我觉得你办的不怎么地道。” 叶无坷从马车上下来:“你指的是什么?” 关万代道:“凭什么是你带着你最亲近的人做先锋?” 叶无坷根本没打算解释,而是反问:“凭什么不能是我做先锋?” 关万代道:“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就是想把功劳自己都占了,大家都是一样的人,都想借着这次去西疆的机会翻身呢,谁的功劳多谁得到的回报就多,你已经是千办了,你为什么还要挡了大家的路?” 大奎跨前一步:“你说话最好客气些,我只警告你一次。” 关万代丝毫也不惧怕大奎似的,跟着跨前一步:“你警告八次也没用,我该说的就是要说。” 叶无坷没有理会关万代而是看向束休,束休看他的眼神里有些复杂的东西,叶无坷一眼就看懂了,束休是想告诉叶无坷你若不立威这些人不可能真的服你。 束休相信叶无坷亲自带队做先锋是为了大家的安全,可关万代他们几个就不信。 关万代道:“你自己已经功成名就了,就把机会多给兄弟们一些,我们这些人不如你运气好,你有高清澄那娘们儿......” 他的话还没说完,叶无坷一把抓住关万代的胸前衣襟,脚一别,腰胯发力,直接将关万代甩飞了出去。 关万代被摔的七荤八素可不服气,他觉得叶无坷偷袭就不算什么好汉。 撑着地刚要起身的时候叶无坷一脚踏下来,踩着他的胸口又把人给压了回去。 “你敢让我起来吗!” 关万代怒道:“有本事咱俩真刀真枪的打一架!” 叶无坷回头看向那些明显也蠢蠢欲动的家伙,他向后退了一步放关万代起身。 他说:“你认为的公平打一架跟我认为的不一样,你是选你认为公平的还是选我认为公平的?” 关万代起身怒道:“公平打一架就是公平打一架,哪有那么多废话!” 叶无坷道:“必须挑一个。” 关万代看了看身边人,他不想在气势上输了。 “你说了算!” 他指着叶无坷说道:“不偷袭,光明正大的打,其他的你说了算。” 叶无坷点了点头:“那好,按我说的公平打法就是谁不服气可以和你一起来,一个一个打耽误太久,你还没有足够的资格占用我太多时间,嗯,你们加起来也没有。” 关万代先是脸色变了变,然后怒道:“你看不起谁!” 叶无坷回答:“你们。” 关万代脸都气白了,一拳打向叶无坷的面门。 叶无坷在那一拳快到了才侧头避开,等关万代近身的那一刻膝盖狠狠一撞,关万代那张气的发白的脸骤然变得发红然后发紫,这一击就几乎让他喘不上来气。 “那就我来找你们。” 叶无坷单手拎着关万代的往前一冲,将手中的壮汉当沙包砸向一个北川小队成员。 那人连忙避开,刚要反击的时候被叶无坷一肘顶在心窝之下,剧痛袭来,这人佝偻着身子向后倒飞落地。 “你也来。” 叶无坷攻向第三个人,同时用脚一勾将关万代挑起来,他一把抓着关万代的脚踝把人当棍子用,狠狠砸落。 第三人立刻避让,关万代感觉自己天旋地转的急速的贴着地面擦过去,如果叶无坷把他稍稍往下放一些,他的脸就能在地面上磨掉一层皮。 眼睛和地面近在咫尺的划过,睫毛都快要擦着地皮了。 “你也来。” “还有你。” “还有你。” “你也要来。” 叶无坷主动朝着七八个人发起进攻,除了束休之外只有两个人主动跳到了这场战斗之外。 不到一刻,八个人全都倒在地上。 叶无坷蹲在已经脸色惨白的关万代身边:“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是千办,而你要听我的命令了吗?” 他扫了一圈那些有的起不来有的在挣扎起来的手下,眼神里没有一丝怜悯。 “我不知道你们有几个人觉得我带人做先锋是要抢属于你们的功劳,但我决定解释一次,只此一次,解释之后如果还有人质疑我的决定那你们的生死我概不负责。” 叶无坷道:“简单解释起来,为什么我要自己做先锋而让你们做后援理由只有一个,就是你们都不够格,我做先锋可以最大限度的保证你们别死的太快,而你们做先锋我只能看着你们死的很快且可能还会连累到我。” 他再次看向束休:“我以千办的身份交代你做队正而不是以你的朋友身份来交代,所以你若做不好这个队正就尽早告诉我,你们一起经历过生死有些事如果抹不开脸面说,我来说。” “我不想和你们一起经历生死,我只想大家都平平安安的从西域回长安。” “我给你们每个人三次挑战我的机会,可以单独来也可以还是一起上,三次之后你们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服,二是带着你们的不服滚。” 第二百三十六章宝贵的两次经历 - 天下长宁 - 知白 马车继续向着西疆出发,赶车的余百岁已经好一会儿都没说话了。 别说他是第一次看到那样的叶无坷,连大奎二奎三奎他们也一样是第一次见。 大奎二奎其实没有去想姜头为什么一下子变得那么凶狠起来,因为他们从来都是一样的坚定相信姜头做的都是对的。 余百岁和三奎都想到了叶无坷为何这般大的反应用这般狠厉的手段,他俩没有说话是因为他们害怕叶无坷是真的生气了。 二奎时不时的偷看一眼叶无坷,他也觉得姜头这次可能真的气坏了。 “妹夫,要不你再考考我?” 二奎小心翼翼的说:“我比大锅说的好。” 叶无坷笑道:“我没有生气,刚才只是吓唬他们的。” 二奎拍了拍自己胸口:“你把我吓着了。” 三奎道:“如果不吓住他们的话,到了西域凶险万分,他们不听姜头的话就会胡乱行事,搞不好会连累大家。” 大奎想了想后问道:“我听懂了,是不是就像是咱们小时候去河里摸鱼,有人不会水却非要先下去,结果差点淹死了,会水去救他也差点淹死了。” 三奎点头:“就是这样。” 二奎:“说谁呢!” 大奎给他脑壳上来了一下:“说你呢!” 二奎揉着脑壳:“说我就说我呗,说二奎,干嘛非要说有人......” 大奎又来了一下:“你还挺骄傲呗。” 余百岁道:“他们其实就是心急,陛下那场小朝会让他们看到了翻身的希望,谁都想回到明面上来,重新穿上锦衣,重新让人尊重,人一旦念头急了,就会露出丑陋的东西。” 二奎点头:“我听懂了,是不是就像我们尿急的时候就得把大鸡鸡掏出来,越急就掏的越快,丑陋的东西波拉一下就露出来了。” 大奎嗯了一声:“就是这样!” 余百岁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让自己平静下来,看着二奎那张已经露出骄傲表情的脸他真想上去拍一鞋底。 过了一会儿后余百岁说道:“那个人我认识,他叫关万代......他家里的事,一直让他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余百岁把关万代家里的事仔细说了一遍。 “他的父亲在立国的时候受封从四品将军,然后分派到了西疆那边,在一座边城里,他是主将。” “也许是打了半辈子仗之后突然生活安定了,也做了将军,所以人就逐渐变了,在边城又没人能时常约束,于是日渐糜烂。” “后来西域人偷袭边城治下的几个镇子,斥候提前赶回来报信,可关万代的父亲竟然喝的酩酊大醉根本没法上阵杀敌。” “边民死伤数百人,他父亲关蹈也因此被免去将军之位,原本以为这件事之后他父亲会有所收敛,结果回到老家之后以将军身份招摇撞骗,骗了不少乡亲父老。” 余百岁道:“关万代是恨透了他父亲的,如果不是受他父亲牵连,他觉得自己最起码也是个将军了,他一直都觉得他能成为一个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将军。” 三奎问他:“你和他很熟?” 余百岁摇头:“说不上有多熟,他父亲关蹈曾在我父亲帐下待过一阵子,我们俩小时候见过面,后来他随父亲去了西疆之后就再没见过。”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一个如他那样恨自己父亲恨到了骨子里的人,现在他看到机会来了所以想急着立功,心情我能理解,可这人我不会深交。” 他本想多说一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又觉得过于刻薄。 毕竟关万代真的没有犯过什么大错,若不是受他父亲牵连,以他的本事纵然做不到五品将军,最起码可以靠着一身勇武做到校尉。 在边疆,每天都要面对生死之事,大宁之内的百姓们永远也想不到,在盛世之下的边关还会有那么多你死我亡。 “他一家被判流放偏僻凄苦之地,他母亲因此而落了病根久治不愈,他爹还是那个样子,为一口酒能像是狗一样摇尾乞怜,哪里还有个将军该有的样子。” 余百岁道:“据我所知,廷尉府编外用的这些人性格都凶悍,他们心中怨气也重,基本上不会轻易服谁。” 他看向叶无坷:“不过这次之后,他们也不敢不服你了。” 叶无坷道:“不敢不服其实还是不服,真服气就没有敢不敢了。” 余百岁道:“我其实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叶无坷道:“陛下开恩路是好事,可也阻断了某人的路。” 余百岁道:“原来你也想到了,我就直说了吧,徐绩想利用你的身份把你那大英雄的名声给搞臭,进而再谋求别的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肯定没安好心,也肯定是真的不服气。” 三奎皱眉:“你的意思是,那个叫徐绩的人会利用北川小队?” 余百岁道:“如果让陛下开恩路的计划失败了,那徐绩就还有话说。” 三奎问:“我可以去干掉徐绩吗?” 余百岁又被他给吓了一跳:“那不行,那是犯法的事,就算你真的干掉他了,你也得掉脑袋。” 三奎道:“我无所谓,杀了他,他不能再祸害姜头,我就去杀了他。” 叶无坷:“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想想,不然的话我写信回村。” 三奎:“不杀就不杀呗,别做这么绝。” 余百岁顿时就好奇起来,这一二三奎的娘到底是多凶悍的一位大婶,三奎这般冷硬的性子,提到他娘一句硬气些的话都没有。 “希望不会。” 叶无坷道:“徐绩只是不想下台,但他不会因为不想下台就做通敌之事。” 余百岁跟着说了一句:“希望不会。” 徐绩应该很清楚什么才是陛下的逆鳞,真要涉及到了通敌陷害自己人那陛下落刀的时候一点犹豫都不会有。 他问叶无坷:“你知道陛下为什么突然调你来西疆吗?” 叶无坷点了点头:“大概是不想让我在这个时候动徐绩。” 余百岁道:“陛下必然有他的道理,但我猜着这次从西疆回去之后也就给你一个答案了,徐绩不是想在你再立大功的时候拿你身份说事吗?陛下就让你到西疆来再立大功。” 不等叶无坷回答,他忽然想起来:“对了,咱们去西疆会路过那片重犯囚居之地。” 他打开地图指了指:“距离咱们要去的红日关大概只有不到一百里,据说那是一片极荒芜的地方,流放此地的人要在那采石,日子过的比寻常关在牢里的人还要苦的多,因多是重犯,为了防止逃走,他们连鞋都不许穿。” 叶无坷看了看那个位置,地图上标注出来的是一座名为厌吾的大山,也不知道这山是不是本来就叫这名字,还是后来成为流放之地后改的。 廷尉府的档案里有记载,厌吾山是一棵树一棵草都没有的石头山,犯民不停的开采山石用于修城池建河堤等工事所需,据说光是修造从敦彩到红日关的长渠所需石材,就要开采数十年。 西北少雨干旱,从敦彩修建长渠引澜沧河水灌溉千里粮田以解生民所需,那条渠已经修了二十年,可能还需要一个二十年才能修好。 叶无坷盯着地图,眼神恍惚了一下。 与此同时,在后边的队伍里。 束休骑在马上沉默着前行,他身边有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少年,是之前叶无坷出手的时候,主动避开的两人之一。 他真的是一个看起来那么开心的人,就没道理的每天都开心。 他叫马千,一个看起来活的没心没肺的家伙,这个世上就没有什么事让他烦恼,如果有也只能是某一顿饭吃的不是很饱。 或许是因为七岁就受牵连而被流放,大部分时候都缺衣少食所以他个子不是很高,肤色有些黑,更衬托的那双眼睛格外明亮。 和他一起主动避开争斗的是一个女人,看起来应该不到三十岁,如果她不是一个女人的话,那她就是第二个束休。 看起来冷酷,疏离,不愿意和任何人交流,也不愿意相信任何人。 她叫雁翎穗。 马千说:“穗姐姐,我其实知道关大哥为什么跑去找叶千办的麻烦。” 雁翎穗跟在束休身后一言不发,似乎对马千的话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马千却不在意,他自顾自的说着:“关大哥应该不只是觉得叶千办想贪功,如果他抢到先锋的位置那他就可以做主绕过厌吾山了。” 雁翎穗还是没有说话,甚至看都没有看马千一眼。 这个小家伙话太多,别人都知道的事谁都不说就他说。 “你在胡说什么!” 挨了打的关万代听到了马千的话,一把朝着马千的脖子抓过来:“小比崽子信不信我掐死你!” 那只手距离马千不到一寸的时候被另一只手攥住,这只手白的有些不像是活人的手。 永远都那么孤冷的雁翎穗攥着关万代的手腕,语气森寒的说道:“你再动我就杀了你。” 关万代怒道:“就凭你?!老子和叶无坷动手的时候你只想着跑,你这这种人一定会出卖自己的朋友,你再多事我连你一起废了!” 马千急道:“我不说了我不说了,穗姐姐你别生气,关大哥你也别生气,我以后都少说话。” 关万代哼了一声使劲儿抽回手:“小比崽子我警告你,再让我听到你背后议论我,我肯定割了你的舌头!” 马千连连点头:“不说了不说了。” 他看向前边一言不发的束休,心说这个人好像比穗姐姐还要冷一些。 北川小队虽然是一队人,可他们并不是都在一起相处,每次有什么需要他们去办的事,也不都是全员出动。 人数最多的时候北川小队有六十几个人,漠北一战后只剩下他们这些了,其中一部分死在漠北诸国,一部分死在了西北草原诸部。 这次集结起来之前他们都不认识束休,因为束休那支队伍只有束休活了下来。 所以别说他们对叶无坷服气不服气,他们对束休就不服气。 “束休队正!” 马千这个嘴欠的孩子问:“你和叶千办是好朋友吗?” 束休一开始没有回应,片刻后点了点头:“是。” 马千问:“那叶千办真的是一口气杀到黑武都城去了吗?” 束休回答:“不是,但不妨碍他是大英雄。” 马千还没说话,关万代怒了:“怪不得让你做队正!原来你是仗着叶无坷的关系!” 他催马追上束休:“怪不得之前我找你说的时候你一言不发,原来你是心里有鬼!” 束休看了看他,居然解释了一句。 “我不阻止,是我想看到你被收拾,而我,懒得自己动手。” 关万代怒了:“你以为你是叶无坷?!” 砰地一声! 关万代的话刚说完人就已经飞出去几丈远,重重摔在地上后他好一会儿都没喘过气来,刚要起身,又被束休一脚踩着胸口按了回去。 “我想让叶无坷动手教训你除了我懒之外,还因为我没耐心,他可以给你三次机会,我一次都嫌多。” 松开脚,束休回到马背上:“再来招惹,我杀你,报阵亡。” ...... ...... 【读者大大说半夜更新太熬人了,以后更新就都改到早上吧。】 第二百三十七章彩红渠与老百姓 - 天下长宁 - 知白 越往西走叶无坷越觉得自己见识的浅薄,都说十里不同俗,唯有亲眼见过才知大宁的地大物博,才知人与人之间的巨大区别。 越是靠近边陲就越是显得人口稀少,有些村子竟是只有几户人家,这里似乎只有土这一种颜色,到处都是昏黄。 叶无坷蹲下来,在地上抓了一把土在手心里碾开看,心中越发沉重,这里的土和他家乡的泥土根本就不是一个东西。 大部分都是砂砾,在手心里搓一搓就能感受到那种粗粝沧桑以及在粗粝沧桑之中藏着的不友善。 一路走过来能看到的植物少之又少,只有那些好像把自己缩成一团的野草才能在这顽强的活下来。 叶无坷不甘心的用长刀往下挖,在他老家,哪怕表面看起来极为干燥的土地只要挖下去一寸深便是湿润的,越往下挖水分越是充足,挖一尺左右抓一把黑褐色的泥土就能攥出水来。 叶无坷在路边挖了能有一刀深,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珠儿,可挖出来的砂砾依然干硬的没有一点水汽,这让叶无坷越发理解了为什么朝廷要干那么一件富庶之地的人无法理解的大事。 从敦彩到红日程不到三百里,大宁从立国那年就开始挖掘这条彩红渠,二十年过去,这工程也只完工了不到一小半。 三百里长渠要挖完修好到能投入使用至少需要四十几年,这是当初第一任工部尚书和陛下在谈及此事时候给出的最快的时间了。 “彩红渠......” 余百岁拉了叶无坷一把示意他不用再挖了。 “从大宁立国开始算起来这二十年时间,为了这道渠已经死了一千六百多人,我最初听说的时候根本不理解为什么要这样做,唯有到了这里才能体会到朝廷的决心和陛下的善念。” 叶无坷明白余百岁为什么会有如此感慨,因为大宁立国之初真的是太穷了。 如果按照正常规划,可能要到大宁立国五十年甚至是百年之后,才有足够的国力解决西北这边的问题,然而陛下却坚持要把开掘彩红渠当做大宁立国后第一件大事来办。 那是因为陛下来过西北,走过这里的土地,也许在很多年前的某一天,陛下也如叶无坷这样不停的往下挖试图看到一丝水汽。 就在这时候迎面过来一个牵着毛驴的老人,也许他并不是很老,皮肤黝黑,额头上的皱纹就和这西北到处可见的沟壑一样让人过目难忘。 毛驴看起来也是干瘦干瘦的,如老人的身形一样。 可偏偏还有一种坚韧到哪怕看他一眼就会有敬畏油然而生的气质,甚至会让人感到震撼。 毛驴上驮着两样东西,两个木桶分挂在两侧,两个缝缝补补的麻袋也一样分挂在两侧,木桶几乎是空的,麻袋里是看起来粗糙但没有一粒沙子掺杂其中的粮食。 “阿伯。” 叶无坷问:“距离鼎熙城还有多远?” 老人疑惑的看着他,然后摇了摇头:“我也说不好,我没去过,好像是有一百多里?没去过。” 余百岁看他的毛驴上驮着粮食和木桶,于是问道:“阿伯这是要去卖粮?” “卖粮?咋舍得卖粮嘞。” 老人说:“是去换水。” 余百岁能理解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用粮食换水。 他好奇问道:“用粮食换水,是因为已经没有水喝了吗?” “还有些存着滴雨水嘞,不够。” 老人解释道:“我家娃儿要娶媳妇,娶媳妇是头等大事尼,换水给他洗澡用,你们是从远处来的吧?你们不知道我们这里滴事。” 老人说:“这里应该比不得你们家里,我们这里喝水靠下雨存水,遇上下雨了就大盆小盆都接满,够喝一阵子滴。” 他牵着毛驴要往前走,余百岁转身跑向马车:“我们这里有水,可以跟你换一些。” 老人立刻开心起来。 因为他已经走了足足半日,可只换来了不到三瓢水。 见叶无坷他们从马车上搬下来一个木桶,老人连连摆手:“不能都给我,你们得留一些尼,不然你们回家去滴时候,没有的喝嘞。” 余百岁给他倒了两个水桶的水,老人连连说使不得使不得,可余百岁不顾老人阻拦,直接就都给倒满了。 “这水可真干净,我好些年没见过这么干净的水咧。” 老人把毛驴背上的两袋粮食都搬下来要装到马车上,叶无坷哪里肯让。 “这可不行尼!” 老人急了:“这是规矩,我知道你们应该是从大城里来的人,看你们的衣裳我奏知道,你们应该吃不惯我们这里的粮,可这粮干净,我筛了四遍,一点沙子都没有。” 叶无坷他们执拗不过,从两个袋子里分别倒出来小半袋留下,剩下的给老人挂回毛驴背上。 “遇到贵人嘞。” 老人不住的作揖:“贵人们都发大财,都平平安安滴。” 叶无坷问道:“阿伯,你这样换水要走多远?” “说不好。” 老人蹲下来,用那双粗糙的好像雕坏了的石雕一样的手在干枯的砂砾下边抓了几把,轻松拽出来一些干到如同标本一样的枯草根和其他什么东西,也许是早些年死了的树根。 他划拉出来一堆点上,从毛驴身上摘下来他的焊烟递给叶无坷:“抽一口。” 叶无坷在老人身边蹲下来,摇了摇头:“我不会。” 老人说:“干点农活累了就会咧。” 叶无坷看着老人那双黝黑黝黑的手,心中翻腾起来难以平静。 老人说:“我娶媳妇的时候,我爹牵着毛驴走了二百多里,来回走了三四天才换到两桶水,我洗了个澡,都好像不是我了。” 他说:“在我们这人这一辈子就洗两次澡,小娃儿出生的时候要洗,娶媳妇的时候要洗,然后不洗嘞,糟蹋水。” 他还说:“不过到我儿的儿再娶媳妇的时候就不用这么走嘞,乡丞说,再有二十年彩红渠就能修到我们这,到时候我们就能天天喝干净水,还能隔三差五就洗个澡。” 说到二十几年以后的事,老人那浑浊的眼睛里全都是期待。 “赶上彩红渠开到我们这,我们这一辈就是好运气咯,上一辈的老人死之前也洗不上个澡,我们应该能。” 他忽然想起来什么,看向叶无坷问道:“你们是从东边来的?那你们看到彩红渠修到哪儿了吗?” 叶无坷不会骗老人家说快修到你们这了,他只能如实回答。 “乡丞说的没错,再有二十年就修好了。” “我就说乡丞从不骗我们!” 老人眼神里的光彩依然那么明亮璀璨。 在他眼里的二十年以后,似乎就是明天。 是啊,就是明天。 “对嘞!” 老人家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事,黝黑黝黑的脸上满是不好意思。 “我忘了说了,你们要是不着急就跟我回家去,你们都是贵人,贵人要是能来我娃儿娶媳妇吃个酒席,我娃儿和我那婆娘都得美坏嘞。” 叶无坷还没说话,余百岁点头:“去!” 他说完就发现叶无坷看向大奎二奎三奎,于是醒悟过来自己可能草率了。 以大奎二奎三奎的饭量,去这位阿伯家里吃席的话可能会把人家吃的欲哭无泪。 大奎和二奎听闻要去吃席,俩人也都咧开嘴笑起来,尤其是二奎,嘴都要咧到耳朵上去了。 三奎拉了他俩一下:“咱们不能去,姜头和百岁去就行。” 二奎:“为啥?” 三奎压低声音在二奎耳边解释了好一会儿,二奎总算理解了,然后使劲儿点头:“那我不去,我太能吃了我不去。” 大奎也点头:“不去不去不去,俩人就去够多了。” 三奎把刚才放在马车上的那点粮食提起来一多半,只剩下一点儿。 他拎着粮食走到老人家身边:“阿伯,我们三个还有要紧事得去办,他们两个去吃你家的喜酒,我们三个没法去了,拿你的粮食当份子,你收着。” 老人家一听就急了,一把拉了三奎的衣袖:“都去都去,哪能不去!” 他是真的急了,拉着三奎的袖子说什么都不松手。 余百岁在这一刻才明白自己刚才有多疏忽,有多草率,老人家是诚心实意,可他却下意识就忘了这边的穷苦。 余百岁说:“我给忘了,我也有要紧事,师父你代表我们去,我们办完事接你。” 老人一把又攥住余百岁的手腕,那只粗糙的手像是铁箍一样。 “都得去,都得去。” 老人也不善言辞,只是一遍一遍的说着都得去。 叶无坷点头:“那就都去。” 他把三奎拉到一边轻声交代道:“一会儿咱们在车上吃干粮,别让阿伯看到了,轮流吃,到阿伯家里开席之后也要吃两口,不能让阿伯看出来。” 三奎点头:“懂了。” 和老人说好了之后,叶无坷他们赶着马车跟在老人身后走。 余百岁看着老人身上那种他从不了解的厚厚的布料怔怔出神,那好像和麻袋是同样的东西做的?即便是这样的衣服,已经缝缝补补不知道多少次了。 老人脚上穿的鞋也一样,补丁压着补丁,他走路的时候脚后跟的颜色就会变得层次分明,缝隙里的肉黑的稍微浅一些。 就这样走了大概三十几里才到老人家的村子,看得出来,这个只有几十户人的小村子里,每一个人都对今天老人家里娶媳妇的事看的无比重要。 老人说的那位乡丞也在,他的样子和穿着几乎和老人一模一样。 干草一样的头发,黝黑黝黑的脸庞,眼睛里早已不是黑白分明,嘴唇干裂。 这位乡丞一看到叶无坷他们就惊了一下,连忙起身。 他从叶无坷等人的衣着就能分辨出大概身份,所以他的表情也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他不知道突然到来的大人物,会给这场农村的喜宴带来什么改变,是好的,还是坏的。 “在下陈雨竹是这里乡丞,请问你是?” 叶无坷压低声音说道:“我叫叶无坷,廷尉府千办,从长安来,路过这。” 陈雨竹先是吓了一跳,然后松了口气。 廷尉府千办,正五品! 然后又因为听说是路过,松了口气。 “陈乡丞,听你名字,不是本地人?” “以前不是,我是江南道杭城人。” 陈雨竹说:“十几年前跟着我们县堂大人一起来的。” 他低下头看了看,下意识的把裤管往下拉了拉想遮住满是皴的小腿和脚踝。 “你和县堂,十几年都没有升迁了?” 余百岁嗓音有些沙哑的问了一句。 “能升迁,县堂大人不走。” 陈雨竹说:“他说有生之年要是看不到彩红渠通到我们这,他死不瞑目,县堂大人都不走,我哪能走,再说......习惯了,这里挺好的。” 他回头看向那些看着他的村民,笑起来:“人好。” 第二百三十八章吾师 - 天下长宁 - 知白 高高的黄土坡上,陈雨竹和叶无坷并肩坐在那看着面前一片土黄,风从他们背后来,吹的沙土和他们的头发一起往前飘,他们不在乎这风沙,他们也在乎这风沙。 “我在江南道读书的时候,教我的先生是北方人。” 陈雨竹说:“先生授课之前对我们说,他初到江南,满心只四个字,震撼,喜欢。” 叶无坷理解这四个字,他去过江南,与那位先生所言无二,亦是这般感觉。 他的家乡说贫瘠寒苦可终究能吃饱肚子,比起这西北来,好了已不知多少。 可他初到江南也是一样的震撼,只觉得没有一处不精致,哪怕只是路边一丛并不起眼的花草。 然后就是喜欢,觉得人就该生活在这样的好地方,觉得若以后都能生活在这样地方该多好。 在无事村的时候吴阿奶很少会提及杭城,可偶尔提及的时候她眼睛里的光藏都藏不住。 陈雨竹说:“先生说他一定要来江南,要住江南,他苦读二十年就是为了离开家乡去看看那处处好的江南到底有多好,所以他到了江南,住在江南,成了一名教书匠。” 他抬起头看向远方,那边依稀可见一座小城轮廓,西北这边的视线极好,坐在这高高的黄土坡上能看出去很远很远。 他说:“我离开江南第一眼看到西北的时候也只有四个字......震撼,悲怆。” 停顿了片刻之后他继续说道:“我是随县堂大人一起来的,来的时候县堂大人已经五十岁,在这十六年,朝廷一共下发过六次调令,他都坚辞不受。” “他说按照朝廷规制,一任县令在位三年,三年对于政通人和的地方来说能做许多事,但对于西北这样的地方来说能做一些事但什么都做不好。” “这任县令到了满三年回京述职,新一任县令来了又是三年就走,就算碰上个想真心做事的,时间也不够,如彩红渠,一修就要四十年,这个来管三年那个又来管三年,必然是修不好的。” “县堂说,他就不走了,硬抗着朝廷调令,他想尽办法的想在这里种出些什么来,他甚至还乔装化名去过西域沙漠之地,看那边有些什么可以借鉴,甚至还偷偷带回来一些种子,如呵护婴儿一样呵护着,可多数都种不活。” “再后来他请了一位商人帮忙,走过很多地方最终找来了适合这沙地种植的胡瓜和萝卜,虽然产量极低,好歹也能让百姓们多一些可吃的东西。” 陈雨竹说:“县堂大人先后上疏六次,调令来一次他上疏一次,最终得陛下恩典,留他在任,他是从江南来的,本可在书院舒舒服服的做一任副院长然后荣退......” 一直都在他俩身后默默听着的余百岁忍不住感慨道:“你在江南的先生是北方人,苦读二十年就为了离开家乡去看看江南,而县堂大人是江南人,离开江南在这十六年呕心沥血。” 陈雨竹说:“县堂大人就是我的老师。” 余百岁一愣。 叶无坷骤然抬头。 陈雨竹说:“先生他说,苦读二十年换来到江南看一看,住一住,也就够了,人这一生付出无数努力终于能实现梦想的时候就一定要实现,去做一个读书人喜欢做的事,满足了,再去做一个读书人应该做的事,了无牵挂,所以无畏惧。” “县堂大人就是鼎熙治下澜水县人,澜水县没有水,县堂在去江南之前就将他用了十年时间亲手绘制的开渠图送到长安,他知道大楚不可能做这件事,但大宁一定会做这件事。” “三十几岁的先生在江南意气风发,他要去江南也是因为楚国后一百年间没有一位状元之才出自北方,更别说出自西北,他要去看的江南处处好,就包括江南的文生。” “他在杭城四年,学识与见解无人不钦佩,杭城读书人以能拜入先生门下为荣,谁都以为先生要久居杭城的时候,他却毫无眷恋的转身就走。” “先生说他是去学习的,四年间他除了教书之外就是到处走,去看江南各地如何防汛,他说西北没有水所以根本不懂得如何防汛,未来彩红渠修好之后就要考虑这些事。” “彩红渠需要四十年才能修好,先生提前去钻研学习防汛筑堤之事,然后写成奏疏,书院高院长听闻先生事迹,请先生到书院,先生在书院住了半个月后心满意足,向陛下要了一个县令的官职,牵着一头毛驴孤身一人直奔家乡。” 说到这陈雨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我是后来追随先生的,我考入了雁塔书院之后听闻先生回了西北,犹豫了十几天,离开书院投靠先生。” 他看向叶无坷:“我离开书院尚且犹豫了十几天,先生离开江南没有丝毫纠缠,离开书院没有一丝迟疑。” 他说:“我和你说这些,是因为你是将陆校尉他们的事迹传遍天下的叶千办,大家都信你的,我也希望你能将我老师的事传遍天下,让更多人知道西北这边有多难。” 他说完这句话起身抱拳:“多谢。” 叶无坷他们连忙肃立回礼。 “我能去拜访县堂大人吗?” “当然能,不过未必能见得到他。” 陈雨竹说:“每年这个时候县堂大人就要在各地走访了,看看各地蓄水的事准备的如何,这里和中原或江南不同,夏季少雨,倒是深秋之后雨水会稍微多些。” “你看老天爷多不公平,别处都是春雨多夏雨多,庄稼啊花草啊,雨水充沛就长的好,可西北这边春天不下雨夏天不夏雨,偏偏到了深秋已经没粮可种的时候会怜悯你几滴雨水。”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叶千办若想去见县堂,我带你去,只是不敢保证能见到。” 几人离开村子后往澜水县城方向走,西北这边一个县和中原腹地的一个县根本不是一个概念。 丝毫也不夸张的说澜水县比起当初整个冀州都不小,只是大部分地方都不适合住人,黄沙戈壁,渺无人烟。 那位儿子成亲的阿伯从未去过鼎熙,一辈子也只去过一次澜水县城,从他们的村子走到县城需要走七八天时间,他们又哪有那个时间。 就算去了县城又能怎么呢?他们不舍得花一个铜钱。 “这些年还好些。” 马车上,陈雨竹介绍着澜水这边的情况。 “县堂大人才来的那几年是真的难。” 他说:“朝廷赈济地方的东西,比如粮食种子,今天分发下去,当晚就被煮了吃了,耗费巨大运过来的羊羔猪仔,也一样是发下去就被吃了。” 叶无坷轻轻叹了口气。 陈雨竹道:“也不能完全怪他们不懂事,因为这里人的愚昧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上天不公,我家乡那边生活富裕家家户户的孩子都读书,甚至女童都要读书。” “这里的百姓则不相同,地域堪比冀州全境那么大的澜水一共也没几个读书人,没有人天生不愚昧,圣人都不是天生的,他们领到种子,领到羊羔猪仔,就以为今日吃了朝廷明日还要发。” “你和他们解释说运过来千难万险他们不在乎,他们吃完了就会伸手要,这是恶吗?我不知道,也说不好,可我觉得若江南如此,那江南百姓也如此。” “所以后来县堂大人就一直都在奔波,脚底都磨出了厚厚的茧,他必须亲眼看着粮种种下去,哪怕因为气候而颗粒无收也不能不种,分发下去的羊羔猪仔县堂也总是会去看,谁家故意养死了他就用重典惩处。” “十六年,县堂总说这里看不出什么变化,千办......放在十六年前你遇到那位换水的大叔他未必就是今日的样子,你们车上有粮有水有金银,他回头说不得招呼一群人把你们害了。” 说到这陈雨竹叹了口气:“开化,最难。” 这一路上,叶无坷他们听的越多,沉默的时间就越多,震撼的时间也越多。 往澜水县城也是向西,不耽误叶无坷他们出关的事,一路走过,满眼看到的都是荒芜,地广人稀还多是荒漠,走的多了连眼睛都开始麻木。 几天之后他们到达县城,城墙也是夯土筑造,风一吹就飘起来一层一层的沙子,可依然厚重。 进城之后他们几乎看不到什么做生意的门店,这里的人衣着比起村子里的人也没有好多少。 到了县衙之后确定县堂方神数果然不在,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是接到厌吾山那边的通知,新一批的石材要运往彩红渠,请县堂大人沿途协助。 每一批石材送出去县堂方神数都要亲自护送一段路,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里的地形。 看起来是一片黄沙平地,昨日从这走还没事,可今日再走就可能被流沙卷进去,神仙都出不来。 没有方神数在前边带路,运石材的队伍走着都不踏实。 叶无坷和陈雨竹商量了一下,决定往厌吾山方向迎一迎。 越往西走就越是显得荒凉,他们走过的地方已经足够让人心中悲怆,可再走,发现还能更荒凉。 “跟着我走。” 陈雨竹道:“你们看不出哪儿有危险,有些地方看着挺结实的,其实就是个地壳子,就跟猎人布置的陷阱一样,一脚踩上去就往下陷,半刻不到就能把人吞噬了,不动往下沉,越动往下沉的越快。” 叶无坷没有乘车,他选择跟在陈雨竹身边学习。 陈雨竹仔细的给叶无坷讲解如何辨认地形,叶无坷一个字一个字的在心里记下来。 又走了半日天色已经有些昏暗,陈雨竹说今夜要找地方露宿了,他抬起手看了看天空,看到几只大鸟在低空盘旋后脸色忽然变了变。 “不好,可能有人出事了。” 他加速向前,叶无坷立刻跟了上去。 转过一座黄土高坡之后,陈雨竹的脚骤然停住。 在高坡这边有一群飞禽正在啄食人的尸体,而可怕的是,那几具尸体是被绑在大石头上的,叶无坷他们抽刀冲过去将那种没见过的巨大飞禽驱赶走,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石头上绑着的几个人被开膛破肚,显然生前遭受了巨大折磨,眼窝里都是空的,也不知道是被人挖了去还是被那些飞禽吃了。 扑通一声,陈雨竹跪倒在地。 “县堂大人!” 第二百三十九章始料未及 - 天下长宁 - 知白 “死者是澜水县县令方神数,县衙主簿周善文,捕头张快,捕快孙寺镇......” 叶无坷在廷尉府的辑要本子上一笔一划写下这些的时候,心情沉重的像是整个人被压在了一座万仞高山之下。 才了解到西北澜水有这样一位近乎成圣的县令大人,满怀敬畏的来拜访,见到的,却是暂缺不全的尸体。 “身上没有财物似是被洗劫一空,死者六人身上衣物破损但都在,唯独鞋子全都不见了。” 写完这句,叶无坷的眼神稍稍恍惚了一下。 此时天色已经大黑,他们将尸体从被捆绑的大石头上解下来放在一边,点上火把,轮流当值,以驱散可能会出现的野兽。 “人人都将方县堂视为恩人,澜水百姓更是称方县堂为大父。” 余百岁皱眉说道:“凶手大概不是澜水人,或许是流寇?” 他说话的时候看向坐在一边的陈雨竹,几个人都知道暂时没办法从陈先生嘴里得到什么线索了。 巨大的悲怆,一瞬间就将陈雨竹击溃,坐在那看起来只是发呆一样的,可实际上人早就已经崩塌了。 叶无坷起身,把辑要册递给余百岁:“你和大奎哥二奎哥轮流守在这不要走动,我和三奎哥去转一转。” 三奎起身:“好。” 两个人分别拿了一根火把,往不同方向去查看痕迹。 最理想的查案时间肯定是明天太阳升起之后,现在这样举着火把摸黑去查的话还有可能破坏痕迹。 可叶无坷即便再冷静也不能等到天亮了,他必须尽快找到凶手。 他从案发现场一路往西边走,低着头用火把照着地上的脚印,走了一段之后叶无坷停下来,这些痕迹印证了他的推测。 就在这时候三奎那边忽然有信号发出,一声鸣镝飞向半空。 叶无坷转身纵掠出去,在这个夜里肆无忌惮施展出来轻功身法的他像是一指翱翔在天穹之上的飞鹰。 束休一直都很好奇叶无坷的师父到底是谁,看过了叶无坷的刀法和枪法之后,束休能判断出来的也很有限,因为叶无坷用的都是军中招式。 可束休很清楚叶无坷既然在和他交手的时候用出了双指枪法,那就说明叶无坷还藏着什么更厉害的本事。 这个夜幕之下飞身而行的少年,因为杀心起,所以身法都变得凌厉起来。 他手中的火把,在急速奔行之中被烈风吹熄。 追上三奎的地方在距离案发现场大概四五里左右,三奎站在一个昏迷不醒的人身边,看起来是小小的一个人,身上穿着的竟是一套官服,不过从款式来看,并非地方官府的人。 叶无坷蹲下来仔细检查,这是个娃娃脸的年轻人,火把照耀下判断他也就是十五六岁,可既然身穿官服又可推断不该是这个年纪。 “没有受伤痕迹。” 三奎道:“看起来像是脱力了,在这种地方若咱们没发现他多半也是个死。” 脱力未必会死人,但在这荒蛮之地有的是吃人的东西。 叶无坷从无事包里翻出些药物,将那少年救醒,少年一睁开眼睛看到面前有人就吓得嗷的叫了一声,手脚并用的往后爬可哪里有力气爬远。 “你是谁?” 叶无坷摘下腰牌:“如实回答我,我是廷尉府的人。” 一听到廷尉府三个字,那少年显然吓了一跳。 “我是......我是厌吾山的律卫。” 少年挣扎着坐好:“我追踪一群越狱出来的犯民到这,跑着跑着眼前一黑就不知道怎么了......” “律卫?” 三奎显然不信:“你多大?” 少年回答道:“十九了。” 可他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模样。 “我真的是。” 见叶无坷他们不信,少年将自己的腰牌取出来递给叶无坷:“我叫方知我。” 叶无坷看了看腰牌,不似伪造。 方知我道:“昨天厌吾山有七个人逃走,校尉带我们一路追查,半路上校尉觉得犯人是往东南方向逃了,因为脚印就是往那边去的,可我觉得他们应该是往正东澜水县城方向。” “校尉觉得他们不敢靠近县城,我只好请求校尉一个人来追查,追到那边高坡下边发现了有人遇害,我沿着脚印继续追,结果就......” 叶无坷递过去一包干粮:“多久没吃东西了?” 方知我回答道:“从昨天正午分开到现在。” 他一边吞咽着干粮一边回答,噎住了。 三奎往旁边示意了一下,叶无坷随即跟着他过来。 三奎压低声音说道:“他不像是说了实话,第一他年纪似乎对不上,朝廷的事我不了解,可我不觉得厌吾山那样的地方会用这样小身板的人当律卫,还有,他的衣服明显大了,不合身。” 叶无坷道:“我也觉得他有问题,不过我在那边查到的足迹能证明他说的差不多是真的,那些凶手都是光着脚符合厌吾山囚犯的身份。” 他回头看了一眼,方知我还在大口大口的吃着干粮。 “县衙的人说厌吾山派人通知方县堂协助运送石材,方县堂才带着人往西边过来迎接,按理说时间上不会差那么多,方县堂他们在这遇害,厌吾山的石材还没运出来。” 三奎道:“姜头,你的意思是方县堂是被人骗出来的?” 叶无坷道:“只是怀疑,方县堂不该轻易被骗才对。” 他再次看了看那个叫方知我的少年,压低声音道:“三奎哥你带他去找大奎哥二奎哥汇合,不要再出去找了,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回来。” 三奎问:“姜头你是想回澜水?” 叶无坷点头:“我们打听方县堂去了何处就急匆匆出门赶路,没有仔细询问,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我得尽快查清楚。” 交代完之后叶无坷就纵身而出,转瞬就消失不见把那个叫方知我的少年吓了一跳。 三更半夜,回到澜水的叶无坷直接进了县衙,当值的人睡眼朦胧被叶无坷叫醒的时候吓了好大一跳。 一见是白天时候来过的廷尉府叶千办,这留守的老人才把惊走的三魂七魄拉回来。 叶无坷问:“白天的时候你说厌吾山派人来请县堂大人去帮忙,是谁来的?” 留守县衙的只是个身兼多职的老人家,又要看门又要当值还要打扫卫生还管做饭,此时又被吓一跳,好一会儿才彻底缓过神来。 “是老刘。” “哪个老刘?” “放羊的老刘。” 老人家回答的很认真,但基本没用。 又两刻之后,老人家带着叶无坷找到了放羊的老刘。 “我在城外放羊的时候,有个人急匆匆的跑来说是厌吾山来的人,但他的同伴陷进地壳子里了,他让我赶紧去告诉县堂大人带人去救,他就跑回去了。” 老刘疑惑的问:“怎么了?” 叶无坷摇了摇头说没事,然后问老刘还记不记得报信的人长什么模样,多大年纪。 老刘说:“看着四十来岁,脸上比我这常年风吹日晒的还脏还黑,跑的急,连鞋都跑没了。” 叶无坷立刻问道:“这个人把鞋都跑没了的事你和方县堂说了没有?” 老刘摇头:“没有啊,我羊还在城外呢,我怕羊丢了,说一声就赶紧跑回去看羊了。” 叶无坷忽然转身冲了出去,刚刚反应过来的事让他心中有几分懊恼。 他最初判断是厌吾山里逃出来的人杀了方县堂,也许是因为仇杀,现在看来不像是这样,他们另有所图。 一口气奔回县衙,被叶无坷提着回来的门房老人家感觉自己的三魂七魄又飞了,这一路腾云驾雾的回来,他心脏都要从胸口里跳走似的。 在老人家的指点下叶无坷到了方县堂的书房门口,他示意了一下让老人家噤声,又挥了挥手让老人先走,然后他贴着墙根蹲在窗口侧耳倾听。 屋子里有很轻很轻的沙沙声,像是树叶摩擦的声音。 叶无坷微微吸气,突然起身将窗子撞开冲进书房。 在叶无坷破窗而入的瞬间,书房后窗砰地一声也被撞开,一道黑影从后窗掠了出去,叶无坷没有丝毫停顿的跟着跳了出去。 只是没想到那人身法竟然极快,叶无坷才出窗口,外边那人已经翻墙跳了出去,叶无坷紧随其后,人才跳起来,外边那个家伙一把沙子照着叶无坷的脸抛洒出来,叶无坷抬手一挡的同时,那人一刀刺向叶无坷心口。 又快又狠。 叶无坷在挡住双眼的同时身子往后仰倒,双手收回来撑着地面,两只脚狠狠的踹出去,蒙面人被踹中之后身形倒翻。 叶无坷起身的那一刻,蒙面人一脚踢起来不少沙土,叶无坷只好再侧身避让,双脚在土墙上发力一踹人如重弩扑向对手。 蒙面人一刀斩落。 可只斩到半空,叶无坷左手甩出去的刀鞘就将那把刀缠住,锁链哗啦一声绷直,蒙面人把持不住长刀脱手,而叶无坷的右手里多了一把廷尉府标配的黑色铁钎。 噗的一声! 蒙面人肩膀被铁钎击穿,人被直接钉在了后边土墙上,紧跟着叶无坷右手松开铁钎握拳砸向蒙面人的脸,他也没料到这蒙面人竟然如此凶悍,直接往前一冲,让铁钎从肩膀穿透。 土墙直接被轰出一个缺口,碎土纷飞。 蒙面人冲撞开叶无坷翻滚了两圈之后,从腰畔摘下来一件东西瞄准叶无坷,叶无坷迅速向后一翻到了土墙后边,哆哆哆几声,弩箭接连击中土墙。 “连弩?!” 叶无坷眼神一寒。 他从一侧掠出去的时候,蒙面人一边疾掠一边回身连续点射,弩匣打空,也将他和叶无坷的距离拉远。 等到叶无坷加速急追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喊。 “要不要他也死!” 叶无坷猛然回神,却见一个蒙面人手里抓着门房老人,一把长刀架在老人的脖子上,月色刀光森寒。 “你再追一步我就抹了他的脖子,你们廷尉府的人该不会能见死不救吧。” 叶无坷一步一步走向蒙面人,那人往远处看了看,确定受伤的同伙已经走远于是松了口气。 他先是挑衅的朝着叶无坷招手,忽然一刀就抹开老人的咽喉,在血液喷涌的时候他似乎狞笑一声,刀尖一转朝着自己心口对准,然后往墙上狠狠一撞。 ...... ...... 【跟大家汇报一件事,长宁帝军的影视开发已经启动了,剧本正在创作中。】 【跟大家汇报第二件事,不让江山的剧本也在创作中。】 第二百四十章看一看就知道了 - 天下长宁 - 知白 这不是一起偶然事件。 叶无坷仔细检查了方县堂的书房之后,发现县堂打印官印被人用过,如果叶无坷反应的再稍微快一些,没有先去找那个放羊的老刘而是直接来后院方县堂住处,应该有机会把蒙面人堵住。 天亮之后,尸体都被运回澜水,百姓们听说方县堂遇害,全都聚集在县衙外边等着消息。 不少老人已经哭的快要昏厥过去,而西北的粗糙汉子们则一个个握紧了拳头恨不得现在就把凶手碎尸万段。 他们真的做的出来,别让他们找到那凶手。 余百岁在前边安抚百姓,叶无坷则仔细检查着所有尸体。 如冀州全境一样大的澜水都没有一位仵作,这些事只能叶无坷他们自己来。 “故意引方县堂出门救援,然后在高坡那边设伏。” 叶无坷推断道:“他们杀了人之后潜入县衙,因为他们没有身份回不到中原,所以需要用县堂的官印给他们自己开具身份凭证,若昨夜我早些想到......” 叶无坷看了看那位门房老人的尸体,心中尽是愧疚。 如果他足够警觉,就能少死一个人的。 三奎问道:“他们为何如此麻烦?若不杀方县堂,夜里潜入进来,也可逼迫方县堂为他们开具凭证。” 叶无坷摇头:“他们知道威胁不了方县堂。” 沉默片刻,叶无坷补充道:“又或者专门诱杀方县堂是为了示威?” “示威?” 三奎眼神阴狠起来。 方神数这样一个好人,被凶徒以开膛破肚的手法杀死,确实更像是示威,如果仅仅是为了杀人那根本没必要虐杀。 “他们杀的不是一个人,他们杀的是澜水百姓的依靠。” 三奎深吸一口气转身往外走:“我再去查查线索,看看顺着脚印还能不能找出什么。” 就在这时候,闻讯赶来的束休带着北川小队到了。 一个看起来鼻青脸肿的凶恶汉子直接闯进来,一进门看到地上几具盖着麻布的尸体他就疯了一样扑在地上,不顾阻拦,他一具一具的把麻布掀开,当他找到方神数的尸体后整个人都僵硬住。 “方爷!” 凶神恶煞一样的关万代跪在那嚎啕大哭,没多久竟是哭的抽搐起来。 束休走到叶无坷身边,叶无坷轻声问了一句:“怎么晚了?” 束休道:“队伍里有人夜里走失了,分头找了一夜才把人找回来。” “走失?” 叶无坷看向束休,束休则看向那个好像永远都是很快乐的少年马千。 关万代在方神数的尸体旁边哭都已经几乎抽搐,马千快步过去蹲在他身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 双目血红的关万代一把将马千推开,马千跌坐在地后默默起身又回到关万代身边继续安慰他,关万代再次把他推出去,马千还是默默的走回来陪着他。 “你滚!” 关万代咆哮:“你给我滚远点!” 马千还要再过去的时候被一个人拉住,他回头看,是哪个永远都是冷冰冰样子的女人雁翎穗。 雁翎穗朝着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过去了。 马千不肯,从雁翎穗的手里挣脱出来后再次蹲在关万代身边。 “关大哥,我帮你去把凶手找到。” 马千说:“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觉得我没本事,可我们是一队的。” 关万代一回头,双手抬起来凶狠的掐住马千的脖子使劲儿摇晃:“如果不是你走丢了,我们就不会来迟!如果不是来迟了,方爷就不可能死!” 马千被掐的脸色都变得发紫,嘴里喃喃的回应:“对不起。” 看不过去的雁翎穗上前抓着关万代的衣领把人往旁边一甩,然后拉着马千起身。 束休向叶无坷解释道:“他夜里去方便的时候看到一只罕见的白狐,想着抓回来,结果在没有任何可以参照的荒原上迷路了,我们耽搁了一天一夜。” 叶无坷问:“没有别的事?” 束休道:“没有发现什么其他异样。” 叶无坷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什么。 关万代被扔出去后竟然没有去骂雁翎穗,而是爬跪着回到方神数的尸体旁边不住的哭喊。 半个时辰之后,县衙大堂里。 关万代蹲在那,眼睛哭的红肿红肿的。 “我从小就是个混蛋,可方爷从来都不觉得我混蛋,只有方爷每年会带着书册去厌吾山看我们几次,给我们这些孩子讲道理,讲故事,讲做人,讲未来。” 哭的像是个泪人一样偏偏相貌凶恶的关万代,这个时候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每年我们这些在厌吾山长大的家伙,最盼望的事就是方爷来看我们,因为有方爷,在厌吾山那些年我们逢年过节还能吃上一块糖。” 他像个失去了最珍贵东西的孩子,眼睛红的好像有血要滴出来。 “我天生是个混种,方爷第一次到厌吾山的时候我就找孩子们一起骂他,把他带给我们的书本都给扔了,方爷也不生气,一本一本的捡起来,他说孩子们,你们应该明白有书看的地方,所有苦难都会减弱一半。” “我把书本撕了,方爷还是不生气,他把撕碎的书收集起来,一个碎片都不少,他说,孩子,你可以仇视我,但不该仇视能让你变得强大的东西。” “经历的苦难不该被称之为磨砺,苦难就是苦难,可在苦难之中若能读书明理,知道对错,最起码可以让你们的下一代和你们过的不一样。” 关万代一边说一边抽搐,肩膀颤抖的厉害。 “我不想去厌吾山,我就是想绕开厌吾山,我不想回去了,一眼都不想看到厌吾山,可我想来看看方爷,方爷是我不管走到哪儿都不可能忘了的一辈子的念想。” 说到这,血红双目的关万代猛然抬起头看向叶无坷,就那么看着,片刻后他爬跪着到叶无坷身前开始磕头。 “叶千办,我知道你是破案如神的叶千办,我知道你一定能找到凶手,叶千办我给你磕头了,你带上我,我求求你带上我,我一定得给方爷报仇。” 叶无坷伸手把关万代扶起来:“你们现在都是廷尉府的人,你已经不是厌吾山的犯人了,你是廷尉,这种事本就该我们管。” 束休问:“如果追查这个案子势必会耽搁往西域的事,怎么办?” 叶无坷道:“把北川小队分成两批,你带一批先行,给我留下两三个人帮忙,你们到红日关等我,配合边军了解一下砂鹤国的情报。” 束休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好。” 他转身看向北川小队:“谁留下。” 关万代立刻沙哑着嗓子喊:“我留下,把我留下!” 那个叫马千的少年犹豫片刻,最终选择站在关万代身边:“我也留下,我帮关大哥。” 雁翎穗眼睛眯起来:“你是不是贱?他一路上几次想打你了?若非是我拦着你可能已经被他杀了。” 马千说:“我不信,关大哥只是不喜欢我,他不会杀我,我们是一队的。” 少年抬起头,眼神坚定:“一队的就该有事一起扛。” 关万代愣在那,片刻后忽然一把抱住马千嚎啕大哭起来,少年马千此时像个大人轻轻安抚着怀里的人,而关万代这个粗糙的汉子却像是个孩子。 “我也留下吧。” 雁翎穗看向束休:“我不信关万代,他自己说的没错,他天生就是个混种。” 束休点了点头:“雁翎穗,马千,关万代留下协助千办大人追捕凶手,其他人跟我继续赶往红日关。” 众人点了点头,束休又吩咐道:“把装备分给留下的人。” 他们随即回到马队那边,从马背上将携带的装备分了一批出来。 三奎看着这些人忙忙碌碌,他的视线一直都在寻找着什么似的。 等到装备卸下来要走的时候,三奎忽然出声阻拦:“等一下,我想看看你们的连弩都在不在。” 关万代一愣:“你什么意思?” 三奎道:“杀了方县堂的凶手昨夜里潜回县衙,他们还袭击了叶千办,其中一个凶手用了连弩,如果他们是从厌吾山逃出来的,没可能身上会有连弩这种东西。” 关万代怒了:“你凭什么说我们之中有凶手!” 三奎依然冷淡:“我没说你们之中有凶手,但距离澜水最近的还携带了连弩的人就是你们。” 关万代怒道:“你们也带了!” 三奎默默转身回去,把他们携带的连弩全都收集起来摆在关万代等人面前:“我们的连弩都在,弩匣都是满的,一直弩箭都没有射出去过,你可以检查。” 关万代就检查,一个一个的检查,确定了叶无坷他们的弩匣都是满的之后,他回身说道:“把我们的拿出来检查。” 这时候马千脸色有些难看,这少年有些怯懦的说道:“我的......我的弩匣用了。” 所有人都看向这少年。 马千将他的连弩取出来:“我夜里追那只白狐的时候把这个弩匣打空了。” 三奎走过去将马千的连弩接了,仔细检查之后问道:“白狐呢?” 马千说:“没有打到,夜里不好瞄准,那白狐又极灵巧,一个弩匣打空也没能打中。” 三奎再问:“为何不把打出去的弩箭捡回来。” 马千回答说:“我迷路了,追着追着就迷路了。” 关万代见三奎不依不饶,横跨一步拦在马千面前大声说道:“你是什么身份也来查我们?我信小千的话,他说是打白狐用了就一定是打白狐用了,你若不服可以跟我打一架!” 三奎一伸手就把凶神恶煞一样的关万代扒拉到一边去了,看着那么强壮凶狠的关万代在三奎手下竟是连站都没能站稳。 三奎步步紧逼:“你说遇到了白狐,可除了你之外所有人都没有见过白狐,你说你的弩匣是打白狐的时候打空了,寻你的人在路上也没有见过打出去的弩箭。” 马千被他逼得不不后退,少年的脸已经吓得有些发白。 “你够了。” 雁翎穗冷声道:“你们几个从一开始就看不惯我们,现在又要给我们按上罪名?” 三奎回头看了她一眼,始终冷酷模样的雁翎穗被三奎一眼看到心里发寒。 三奎视线回到马千身上,骤然出手一把将马千的上衣撕开。 “昨夜凶徒肩膀被叶千办洞穿,看一看就知道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寻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被直接扯开上衣的马千明显吓坏了,脸色煞白,站在那,无助的好像是个从树上掉下来的还不能飞行的小鸟。 他的肩膀上并没有什么伤口。 关万代怒极:“你竟敢如此欺负人!” 他扑上来要和三奎撕打,三奎胳膊比关万代要长不少,关万代还没有扑到近前,三奎已经一把锁住了关万代的脖子。 “我没有在他肩上看到伤口,但我依然怀疑你们。” 三奎一甩手将关万代抡出去,一言不发的走到叶无坷面前:“我有些冲动了。” 叶无坷摇了摇头示意他退回去。 “这件事,我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爬起来的关万代大声喊道:“我早晚废了你!” 三奎回头看了他一眼:“现在我唯一不怀疑的也就是你。” 这话把关万代说的一怔,一时之间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骂下去了。 雁翎穗走到马千身边:“你记住现在被人欺负的时候,将来一样一样还回去。” 马千却摇了摇头:“我不......我们是一队的。” 雁翎穗的眼神随即变了,是那般的恨其不争。 沉默片刻她默默走到一边,不再说话,不再参与,恢复了她本来的那副冷酷模样。 束休疑惑的看着叶无坷,他没有想到叶无坷并不阻止三奎的莽撞行为。 他一直都有些看不上叶无坷,恰恰就是因为叶无坷的待人真诚和善良,可现在当叶无坷表现的无动于衷的时候,束休又觉得叶无坷有问题了。 “你们去红日关路上会经过鼎熙,转告鼎熙府堂,严查持澜水路引过境的人。” 叶无坷道:“至边关后也要将此事告知边军守将,同样严查出关之人。” 束休点了点头:“我知道。” 说完转身:“除了他们三个之外,其他人跟我继续赶路。” 就在这时候少年马千朝着三奎鼓起勇气喊道:“那位大哥哥,我不会再让你怀疑我的!” 三奎回头看了他一眼,并未理会。 叶无坷道:“百岁和二奎哥留在澜水,就守着县衙即可,三奎哥,你与他一队往东走,沿途说过关卡全都要通知到,严查持澜水路引的过客。” 三奎点了点头。 雁翎穗微微皱眉,但并未拒绝。 叶无坷又看向大奎:“大奎哥,你与关万代往北边走。” 大奎嗯了一声:“好!” 关万代看了看叶无坷,又看了看大奎,然后摇头:“我不跟他一起,我跟小千一队。” 叶无坷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关万代,关万代与叶无坷对视了片刻之后就扭头不看了:“跟就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叶无坷则转头看向马千:“你跟我一队往南走。” 临出门的时候,束休单独找到叶无坷:“你还是觉得北川小队里有人不可信?” 叶无坷道:“副都廷尉在我去江南道之前和我说过一句话,他说我不管你的性格如何,可你只要穿着廷尉锦袍代表大宁查案,那就该死死记住一件事,除了你自己和你认为能够相信的人之外,任何人都可以怀疑。” 束休沉默片刻,摇头:“廷尉府不适合你。” 叶无坷也沉默片刻,点头:“是。” 束休转身:“这个案子你查完之后就不要再回廷尉府了,最好就一直留在鸿胪寺,廷尉府验证的是人心,而人心从来都不是经得起验证的东西,包括任何人......也包括自己。” 叶无坷道:“从退缩的那一刻起,就是经不起验证了。” 束休回头看他:“别忘了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你,都觉得你是个好人,从上到下,都一样。” 叶无坷道:“所以我就要安心做个吉祥物?” 束休道:“将来你变了的时候,你可能会后悔今天的坚持。” 叶无坷道:“大宁前二十年好像没有我这样一个吉祥物,如果连我都变了,大宁之后二十年,二百年,应该也不会再有一个了。” 束休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一直以为你谦逊,原来你最狂妄。” 叶无坷道:“道理在我,何不狂妄。” 这八个字不是叶无坷自己想到的,而是在他第一次拿起一把木剑的时候那位看着他微笑的武先生说的。 束休眼神复杂的看了叶无坷一眼,转身离开。 叶无坷不由自主的想起从无事村来长安的路上,第一次见到束休的那个场景。 束休眼神里的东西和今日所见的关万代,雁翎穗,以及北川小队的绝大部分人都一样。 其中只有一个人不一样,那就是少年马千。 按照叶无坷的交代大家分成几队往四周的关卡送消息,同时安排军驿尽快把方县堂被杀的消息送往长安。 和叶无坷一队的马千看起来显得小心翼翼的,天生爱笑的他跟在叶无坷身边像个小姑娘般腼腆。 两人结伴走了大概二十里后,马千才忍不住开口:“叶千办,你真的不相信我吗?” 叶无坷坦荡回答:“我不相信巧合。” 马千低着头说道:“我真的是看到了一只很漂亮的白狐,关大哥在路上说过,在西北白狐是吉祥的象征,他说想去看方县堂,正巧我就看到那只白狐了,我想着抓了白狐送给方县堂关大哥一定是开心的。” 叶无坷看了他一眼:“抓死的?” 马千说:“因为关大哥曾经说过他最想送给方县堂的礼物,就是一个白狐皮的围领。” 叶无坷不再说话,马千也识趣的停了下来。 一路往南走了两天,虽然半路上没有遇到凶徒留下的痕迹,但还是要把各个关卡都通知到,告知之后叶无坷就立刻返回澜水。 经过两天相处,马千似乎对叶无坷的惧意稍稍淡了些,他又变成了那个话痨少年,好的坏的有的没的一路上嘴都不来停下的。 叶无坷怀疑这个家伙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天赋异禀,因为马千这么能说话却不会口渴。 他们回到澜水的时候其他三组人也陆续回来,从关万代刻意和大奎保持着足够远的距离,从他半边脸比出发前大了有小一圈来判断,关万代半路上一定又犯了嘴贱的毛病。 他和马千一样话都多,可区别就在于一个是不讨人厌一个张嘴就欠打。 也不知道大奎用了些什么手段,关万代看叶无坷都没有那么畏惧,看大奎的时候,都不敢多看半眼。 “那个律卫呢?” 回来之后叶无坷就发现那个说自己十九岁但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小律卫不见了,叶无坷说过他不相信世上有那么多巧合,所以除了他自己的这支队伍之外,任何人他都不有不相信的理由。 余百岁道:“回厌吾山去了,他是厌吾山的律卫,我没道理一直拦着不让他回去。” 叶无坷便没有多问,所以其他人都觉得有些怪异。 那个叫方知我的少年虽是律卫,可既然涉案就不能随便放走,廷尉府做事,哪有这么草率的。 可叶无坷竟然问都不多问一句,这显得极其不专业。 鼎熙城已经得知消息,府治派人来澜水这边接管现场,叶无坷他们还有极重要的公务在身,所以暂时离开。 第二天一早队伍出发,叶无坷让余百岁走在最前边,雁翎穗他们发现那叫余百岁的人带路并不是笔直的走,很没有规律的左转右转。 正午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一片小城废墟,也许原来是个哨所,规模很小,最多也就能容纳十几个人,余百岁进废墟之后转了一圈就出来,朝着叶无坷摇了摇头。 众人全都不理解这是怎么了,可叶无坷只是很平静的让余百岁继续带路。 从第二天开始他们走的路线就变得没有那么奇怪了,笔直的朝着厌吾山方向前行,雁翎穗等人一路上都格外疑惑,可叶无坷他们显然没打算解释。 三天后他们到达厌吾山,余百岁一个人去了大营门口,和当值的人交涉之后,很快就有人将叶无坷他们迎接进去。 到了这个时候,雁翎穗等人的疑惑更重,因为离开澜水的时候,叶无坷说的是赶去红日关。 厌吾山是一座大牢,在采石场有一圈高高的围墙,这里驻守着六百名士兵,看管着三千多名重犯。 厌吾山的主官叫诸葛井亭,正五品同府治。 也许也是因为早就听说过叶无坷的事,所以这位诸葛府堂亲自迎接出来。 叶无坷也没有绕弯子,直接问道:“府堂大人,澜水的事你已知情,我这次来是想问问,厌吾山是否有犯人越狱?” 诸葛井亭立刻很严肃的回答道:“叶千办,我可以负责的告诉你,厌吾山三千六百七十二名囚犯都在,无一人越狱脱逃。” 叶无坷心里一紧。 如果厌吾山真的没有犯人逃走,那叶无坷之前的推断就全都错了。 所以叶无坷立刻问了一声:“府堂大人可否再派人清点一下?” “没有问题。” 诸葛井亭起身道:“现在就可以。” 他起身吩咐道:“传令下去,召集所有囚犯在校场集合,所有战兵律卫,除去固定岗哨之外也都要到校场来。” 等所有人都集合之后,诸葛井亭很谨慎的将两本名册都带了过来。 “叶千办,这份是囚犯名单,截止到昨日,囚徒三千六百七十二人在册,这份是战兵和律卫名册,包括一营三百六十六名战兵和三百名律卫。” 叶无坷问:“截止到昨日是什么意思?” 诸葛井亭解释道:“采石之事凶险,就算千小心万小心也难免会有伤亡,平均下来,每天就有人受伤,十七八天就会有人死亡。” 叶无坷又问:“前几日有囚徒死了?” 诸葛井亭道:“死了一个。” “一个?” 叶无坷心里又沉了一下。 不是七个,是六个。 他看向诸葛井亭道:“我在澜水遇到了一名律卫,自称方知我,他说有囚徒逃狱,他是追随战兵校尉一起追查走散了,他信誓旦旦的说一共有七名囚徒逃走。” “方知我?” 诸葛井亭道:“方知我几天之前轮休回家探亲去了,不可能在澜水。” 他看向旁边的那名战兵校尉:“孙校尉也一直都在,从未离开过厌吾山。” 校尉孙高栏肃立道:“叶千办,自我之下,三百六十六名战兵无一人离开厌吾山。” 叶无坷随即看向余百岁,余百岁立刻点了点头,他伸手从无事包里拿出来一个小瓶子,朝着人群方向将瓶盖扭开。 第二百四十二章一个也走不掉 - 天下长宁 - 知白 厌吾山督府府治诸葛井亭很紧张,他在厌吾山已有六年经历了两个任期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任何差错。 可一旦叶千办所说是事实的话,且不说职位还能不能保住,这半生为官的清白,肯定是保不住了。 所以在余百岁取出一个小小的瓶子之后,诸葛井亭就紧张的看着余百岁下一步要做什么。 他没有想到的是余百岁打开瓶子之后,竟是飞出来一只比苍蝇大一些的东西,看样子像是瓢虫,但并无斑点。 余百岁张开手掌,那只形似瓢虫的飞虫就振翅飞了起来,在半空之中稍作盘绕,然后就朝着下边密密麻麻站着的囚徒飞过去。 余百岁从高台上一跃而下跟着那飞虫走,此时雁翎穗才稍微明白过来一些,为何之前余百岁带路的时候会走的那样绕来绕去,原来是靠这只飞虫在引路。 这是余家很少有人知道的秘密,也是余国公传给儿子的宝贝。 这种飞虫雌雄一对,雌虫能分泌出来一种独特的经久不散的气味,但人并不能闻到,雄虫能寻着气味一直寻找雌虫直到找到为止。 这种飞虫生死与共,雌虫需要数年才能产卵一次,每一次也只产两枚,产下虫卵之后雌虫就会吃掉雄虫来维持营养,它则一直守护到幼虫破卵而出,到幼虫破卵的时候,雌虫也基本上就耗尽了生命。 雄虫上下起伏着飞到队尾,然后在一个囚徒身边盘绕着不肯再飞走了,它能发出一种人几乎听不到的细微声音,雌虫听到声音之后就会飞出来与它相会。 而这个被雄虫盯上的人,就是那个自称方知我的少年。 余百岁看着这少年那张已经吓白了的脸,他轻轻叹了口气:“我还真是挺愿意相信你的,因为你真的是有一张看起来就很老实的脸。” “姜虹?” 诸葛井亭一眼就认出来这少年是谁,这里的三千多名囚徒他每一个都能叫出名字。 诸葛井亭从高台上下来,大步走到叫姜虹的少年面前:“你为何假扮方知我?你的律卫衣服是从哪里来的!方知我又在何处!” 就在他厉声问这些的时候,叶无坷站在高台上没有动,他在仔细观察着校场上的囚徒,按照事先约定好的,三奎他们每个人都死死盯着一个方队。 诸葛井亭怒视着姜虹的眼睛质问道:“方知我到底在哪儿?!” 这个面目犹如小女孩一样的少年吓得连连后退,眼神里是无尽的慌张和恐惧。 “方知我在哪儿!” 诸葛井亭又怒吼一声。 “死......死了。” 姜虹吓得跌坐在地,紧跟着就哭了起来。 “孙校尉。” 诸葛井亭大声喊道:“约束所有犯人不准离开校场,任何人想要离开都按照逃狱处置,格杀勿论!” 战兵校尉孙高栏答应了一声,随着他下令,外围的战兵纷纷将连弩端了起来,只要有谁轻举妄动他们是真的会马上射杀。 “把姜虹带回去审问!” 诸葛井亭吩咐完后之后转身就往回走,脸色难看的要命。 怕什么来什么,叶无坷说的竟然是真的。 这位叶千办的名声他也早有耳闻,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叶千办这一队人破案抓人的手段。 就在这时候,叶无坷身后的马千忽然惊呼一声:“穗姐姐你干什么!” 叶无坷马上回头,却见马千已经被雁翎穗勒住了脖子,她佩刀在手,刀锋对着马千的咽喉。 “叶千办,不要轻举妄动。” 雁翎穗眼神阴狠的看着叶无坷:“好好的去红日关不行?为何非要绕到澜水走一圈。” 她刀锋轻轻一抹,马千的脖子上就见了一道血痕。 站在他们身边的关万代显然吓了一跳,然后就急了:“雁翎穗你在干什么!你把小千放开!” 说着话的关万代就要伸手夺刀,这个一直以来都自视勇武的光头汉子才靠近就被雁翎穗一脚踹飞出去。 “穗姐姐,你放下刀,你走不了的。” 马千急切的说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啊,你到底做了什么。” “闭嘴!” 雁翎穗用刀身在马千的脸上狠狠拍了一下,马千的鼻子里立刻就喷涌出来两股血液。 “为什么做这些?为了像个人一样活着。” 雁翎穗押着马千缓步后撤:“叶千办,你最好还是听话些,我反正已经抱定必死决心,你步步紧逼没有用,我大不了多杀几个人然后死在这。” 诸葛井亭大步朝着高台这边走来,穿过一排一排的囚徒,快到高台的时候,旁边一个囚徒突然出手勒住了他的脖子。 这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男人挟持了诸葛井亭后往高台那边走:“谁都不要乱动!不然我真的会杀了他!” 人群之中又有几人冲了出来,因为府治被抓,四周的战兵一时之间也没有马上放箭,那几人汇合之后押着诸葛井亭和雁翎穗退到一处。 “叶无坷!” 雁翎穗怒声说道:“你问我为什么?你以为我们都向你那样好运气?我最好的十年都在这个鬼地方了,我在这生活了十年!十年,我一个女人,你永远也想象不出来我有多难。” “廷尉府从厌吾山把我调走的时候,我真的以为可以靠着我拼命立功给我一家人换回正常的生活,可他们依然离不开这座山,他们最多也就是不必再每天去挖石头,不必每天都面对突如其来的凶险。” “漠北,北川小队的人十之七八都死了,可是廷尉府答应过我们的事他们办了吗!那些战死在外的人,他们的家人真的就自由了吗!” 叶无坷心中升起惊涛骇浪,不是因为雁翎穗的嘶吼,而是因为他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副都廷尉亲口和我说过。” 叶无坷大声说道:“在漠北战死的人,他们的家眷都已经得到妥善安置,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过去,他们已经算是得到自由了!” “你胡扯!” 雁翎穗红着眼睛喊道:“赵巷近!冀州人,他的家人被流放到北疆,他死在漠北了,他的家人说是被从北疆带走转移到陌生的地方过正常生活,可半路上全都被杀!” 她怒视着叶无坷的眼睛:“雷从,青州礁郡人,他的家人也是被流放北疆,他也死在漠北了,他的家人也一样在半路上都被杀了!” 她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的说着,一口气说了六七个人名,震耳欲聋。 此时叶无坷转身看向那数千名囚徒,他们的情绪已经有了很大震动,如果由着雁翎穗继续说下去的话,难保一会儿不会出现哗变。 雁翎穗要的就是这个! 她要让厌吾山里的人都知道,朝廷是在骗他们,所有为朝廷拼死在外的人根本换不来自由,他们的家人都已经被朝廷秘密除掉了。 “你不要再胡说了!” 叶无坷立刻大声喊起来,用声音压住雁翎穗的声音。 “所有战死在漠北的人朝廷都有厚重抚恤,他们的家人被安置在什么地方我都知道!你现在说这些,无非是想让厌吾山里的人仇视朝廷,让他们觉得朝廷骗了他们!” 雁翎穗冷笑:“叶无坷,你太幼稚了,有人说你纯善,有人说你圣心,可在我看来那就是幼稚,你若能活着回到长安,你去好好问问那亲口告诉你说所有人都被妥善安置的张汤,你问问他,是真的安置了,还是都死了!” 说着话她一招手:“咱们走。” 她挟持马千往后退,示意同伴跟上。 府治诸葛井亭被死死的勒着,眼看着脸色都变得发紫。 校尉孙高栏低声向身边亲兵交代了几句,那亲兵立刻跑了出去,不多时几名神箭手就悄悄的转移到了大门附近,他们利用人群遮挡,找到合适位置后就先藏身,等着雁翎穗他们往大门这边退。 可是令人惊讶的是雁翎穗他们并没有朝着大门方向走,他们朝着厌吾山里走。 叶无坷示意孙校尉带着战兵维持秩序,因为此时此刻这里的囚徒随时都能爆发,谁也不知道,暴-乱会在什么时候到来。 雁翎穗的那些话就像是往干柴上泼了一桶火油然后一把火点了,厌吾山里的人已经彻底看不到希望了,他们不但绝望,而且愤怒。 这个时候没有人质疑雁翎穗是不是说谎了,他们更愿意相信她说的都是真的。 为了朝廷去拼命的人,以为能给家人换来自由,结果他们死在塞外,家人也被屠戮殆尽。 他们的家人被带走的时候该是满怀希望吧,一边忍受着失去亲人的悲痛一边又满怀希望。 他们还会对带走他们的人千恩万谢,然后却在半路上被这些人杀害。 囚徒们脑海之中已经能想象出来那惨绝人寰的画面,他们的怒火正在不断的攀升。 “听我说!” 孙校尉跳上高台大声喊道:“她说的那些话就是故意激起你们的怒火,她就是想让你们暴-乱,你们一旦上当了,那你们就是真的没有希望了!” 叶无坷带着大奎二奎三奎紧跟在雁翎穗身后,那几个人一路往厌吾山方向跑,厌吾山已经被开掘出来一个巨大的缺口,这里就是绝路。 山体上有一个一个的挖掘出来的洞,雁翎穗等人押着两个人质退到了其中一个洞口。 “你们先走。” 雁翎穗守在洞外:“叶无坷!” 她大声喊道:“你现在还以为我刚才都是在骗那些可怜人?你现在还觉得朝廷光明磊落?我还是那句话,若你能活着回到长安你去问问张汤,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叶无坷道:“告诉你这些的人是徐绩?你们为什么不想想是不是被他利用了?” “无所谓!” 雁翎穗大声喊道:“曾经跟我并肩作战的人死在北疆之外那是真的,他们的家人都被屠杀也是真的,我亲眼看过了,那个埋死人的坑我亲眼看过了!” 叶无坷道:“朝廷不会这样做,谁故意让你去看那就是谁下的手,徐绩有一万种法子把他们都杀了,有一万种法子利用你们报复朝廷。” 雁翎穗撕裂着嗓子喊道:“你为什么就那么相信这个朝廷!” 叶无坷回答:“没有为什么,就像你选择相信徐绩一样。” 雁翎穗道:“徐绩从来都没有派人见过我,这事和徐绩没有关系!” 叶无坷皱眉。 “叶千办!” 就在这时候马千大声喊道:“我叫马千!我和他们不是一队的。” 然后一低头就要用雁翎穗的刀抹掉自己的脖子,雁翎穗下意识的往旁边一撤刀。 就在这时候山洞里走出来一个人,悄无声息,一把攥住了雁翎穗的脖子往侧面一压,紧跟着膝盖撞上来,砰地一声,重击之下雁翎穗直接昏死过去。 片刻后,之前进入山洞的人都被拎了出来,全都是昏死状态。 打晕了雁翎穗的人弯腰将雁翎穗提起来,朝着叶无坷微微点头。 第二百四十三章就因为他是个好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在厌吾山督府借了几间牢房当做刑房,他走进的第一间屋子里关押的人并非是雁翎穗。 和他一起进门的还有束休,这个和叶无坷在澜水吵了一架的人现在看起来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这间刑房里关着的人就是那个突然劫持了诸葛井亭的囚徒,他叫宋淼然。 “为什么第一个来问的是我?” 宋淼然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惧意,虽然被绑在柱子上,绳索勒的很紧,可他却用一种玩味的眼神看着叶无坷。 “因为我更想知道的是你们为什么没有杀了姜虹。” 叶无坷坐下来后,回答了宋淼然的问题。 “是啊,为什么不杀他。” 宋淼然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自嘲的笑了笑:“可能因为太微不足道了,也可能是我们太傻了。” 叶无坷在纸上写下了这句话,但他并不相信。 宋淼然不像是个被审问的人,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所以在死之前,他更想知道叶无坷为什么能确定他们在厌吾山,为什么能提前安排人在那个山洞里等着。 这是根本无法理解的事,他靠自己无法想明白。 所以他不等叶无坷问他。 “你怎么确定我们回了厌吾山?” 叶无坷回答的依然平和:“你们杀了方县堂,然后偷用方县堂的印绶做路引,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们一定没有走远,也想到了我的队伍里可能会有你们的内应。” 宋淼然皱眉想了想后说道:“所以你安排大部分人继续往西走是假的,你把你的人分成几队往各个方向送消息严查也是做做样子,你就是想让我们的人觉得,你猜不到我们回了厌吾山。” 叶无坷点头:“是。” 宋淼然轻叹一声:“我们果然应该杀了姜虹。” 沉默片刻后,他微微摇头:“那个可怜孩子......” 叶无坷没有问任何关于他们杀方县堂的事,他只是问了问关于姜虹的事。 宋淼然没有什么隐瞒,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方知我该死。 “那孩子生的秀气。” 宋淼然看向叶无坷:“方知我那个畜生早就盯上他了。” 后边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可叶无坷和束休两人已经能想到那孩子在厌吾山里过的有多艰难。 束休问:“姜虹为什么没有逃走,为什么回厌吾山?” 宋淼然一下子就怒了:“我他妈怎么知道!他回来的时候我也想不明白,他明明已经可以逃走了,为什么非要回来?” 说到这他愣住了一会儿,然后语气复杂的说道:“我们杀了方知我的时候他哭的很惨,那个畜生欺负了他那么久他居然抱着方知我的尸体哭了很久!叶千办,你能想明白是为什么吗?” 束休皱眉,叶无坷沉默。 宋淼然道:“这有道理吗?你们是廷尉府的人你们见过更多稀奇古怪的事,你们来告诉我,姜虹被折磨了那么长时间,他是不是应该恨死了方知我,他为什么会哭?死的像是他家里人一样的哭?” 束休不能回答,叶无坷亦不能。 关于姜虹的事,很快就问出来了一个大概。 山洞里那个裂缝是姜虹最先发现的,这个腼腆懦弱,又秀气的像个女孩儿一样的少年,第一反应不是逃出去而是尽快上报。 平日里总是对他和颜悦色的方知我,就是他选择上报的那个人。 方知我确实很喜欢他,总是会偷偷的带给他一些食物,或是在没人注意的时候,让姜虹能找个僻静的地方偷会懒。 可是姜虹应该也没有想到,他去找方知我上报的那天会是噩梦到来的时候。 方知我听说山体有个裂缝可能会通向山外的时候,立刻让姜虹带路去看,两个人从裂缝挤进去之后,方知我就变成了魔鬼。 他说这个地方没人知道,只有你知道,如果你以后不听我的话,那我现在就去上报这是你挖穿的。 他说你会死,你的家人也会死。 少年姜虹吓住了,被这个漏洞百出的威胁吓住了。 在那个隐秘的地方,他饱受折磨。 可是事后方知我并没有将此事上报,或许是因为他需要这样一个地方,毕竟在厌吾山督府里,他不可能有那么多机会向姜虹下手。 这个小小的山洞,就成了他的地盘。 方知我在大部分时候对姜虹确实很好,以至于连宋淼然他们都看出来方知我似乎图谋不轨。 可是事不关己啊,宋淼然他们虽然知情但并没有过多的去干涉,他们甚至都没多去那个小山洞里看看,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根本逃不出去。 就算从这山洞出去了,离开了厌吾山,可是茫茫荒原,靠他们一双脚能走多远? 督府每天都会清点人数,他们运气最好的情况下最多有一天的时间逃亡,可一天,他们能去哪儿? “那是多久之前?” 束休忽然问了一声。 宋淼然回答道:“三年前了。” “三年?” 束休眼神恍惚了一下:“三年,你们知道了这个秘密但谁也没有告诉,自己也不逃走,就那么忍着?” 宋淼然道:“告诉了,我们只告诉了一个人。” 束休忽然醒悟过来:“雁翎穗。” 宋淼然嗯了一声:“没错。” 叶无坷道:“雁翎穗是两年多以前被廷尉府调走的,那个时候她就知道厌吾山有这样一条密道,在她被欺骗之后,她想报复朝廷,于是从密道偷偷回来找了你们?” 宋淼然耸了耸肩膀算是回答。 也许是知道他们都会死,所以他根本就没想过遮掩。 “叶千办,我听过你的事。” 宋淼然道:“雁翎穗说的没错,你为什么就笃定相信那些事不是朝廷派人做的?因为朝廷待你好吗?你有没有想过朝廷待你好,只是想让你做那个标志,让更多人看到朝廷看到皇帝有多宽仁?” 叶无坷也耸了耸肩膀算回答。 宋淼然道:“只是可惜了,今天其实有机会翻盘的,那些人被囚禁的太久已经习惯了吧,也没了什么血性,翎穗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我以为他们会群起反抗。” 叶无坷道:“我问过雁翎穗,为什么不想想是不是被利用了,她说无所谓,我希望你也多想想,到底是不是无所谓。” 说完这句话叶无坷起身,似乎是不想再从宋淼然这里得到什么消息。 宋淼然看着叶无坷的背影说道:“如果你是的对的,我死之前你来告诉我一声。” 叶无坷没有回应,转身走出刑房。 下一个刑房里的人,是姜虹。 三奎坐在他面前始终没有问过一个问题,姜虹已经吓得偷偷看过他好几次,几次想主动开口,又不敢。 就在这时候叶无坷推门进来,三奎随即起身让开位置。 叶无坷把拎着的水壶递给姜虹,嘴唇干裂的少年立刻就接过去,仰着脖子,大口大口的喝着。 她喝呛了,咳嗽了好一阵儿。 等他平静之后,叶无坷才问:“你有机会逃走,为什么不逃走?你在那个废弃的前哨里藏了一夜的时候应该也纠结过,可你还是选择回厌吾山。” 姜虹低着头:“我......” 许久之后他看向叶无坷:“我不知道去哪儿,我想了好久,我不知道能去哪儿,我家人还在厌吾山,我走了他们会被牵连。” 站在门口的束休轻轻叹了口气,心情格外复杂。 姜虹犹豫了好一会儿后问叶无坷:“叶千办,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真的是,那个虫子?” 叶无坷回答道:“是,不过没有那对飞虫我们也能找到你。” 他耐心解释道:“我让他......” 说到这叶无坷看向束休,束休随机点了点头。 叶无坷继续说道:“我让他带人去边疆是故意说给你听的,我还告诉余百岁如果你要走就让你走。” 束休说:“我盯上你这样一个没有一点儿武艺的人,不是难事。” 姜虹抬起头看向束休,只敢看一眼就迅速把头低了下去。 “所以我从山洞回到厌吾山的时候你就看到了,所以你就带着人提前在那个里等着?” 姜虹的疑惑终于解开了。 束休发现了那个山洞之后就知道这里一定还会有人进出,所以就带着他的人在那里藏身,听到外边有说话的声音他就在里边埋伏好,出手制服了准备撤离的囚徒。 姜虹又问:“那你们怎么知道宋大哥他们回来的?” 叶无坷回答:“他们知道就算手里已经有路引可终究走不远,方县堂被杀,这么大的案子各地关卡必然严查从澜水走的人,他们此时走无异于自投罗网。” “他们选择回到厌吾山有两个可能,一是他们觉得我想不到他们会回厌吾山来,他们要等到风声过去再走;二是他们想到了,但他们就是要在厌吾山掀起风浪,他们想让厌吾山的人暴乱,让这里血流成河。” 姜虹显然吓着了,这个腼腆的少年眼睛骤然睁大。 “为什么!宋大哥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他不懂。 叶无坷道:“如果厌吾山这里真的出现暴乱,那陛下给你们开的恩路就必然要断了,这件事天下百姓都知道后,谁还会支持朝廷重新启用犯过错的人?” 他说:“最先提出重新启用被判了刑但无辜之人的是廷尉府,出了这么大的事廷尉府也必会被追责,如此一来,廷尉府的对手就会很高兴。” 姜虹立刻问:“是谁?” 叶无坷想回答,可最终没给出答案。 他不想让这少年心境一片漆黑。 走出姜虹所在的刑房,叶无坷推开了第三间屋子的门。 雁翎穗被绑在柱子上,她的肩膀上有血迹渗透出来,显然之前已经检查过,那个夜里被叶无坷用廷尉府铁钎洞穿肩膀的人就是她。 一见叶无坷进门,她就玩味的笑了笑:“唔,姗姗来迟。” 雁翎穗的态度和宋淼然还不一样,宋淼然是一种已经无所谓的坦然,雁翎穗则是带着锋芒,她是在挑衅。 叶无坷坐下来,打开辑要册,拿起笔,问了第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杀方县堂那样一个好官。” 雁翎穗表情僵硬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叶无坷问的第一个问题会是这个。 “因为他是个好官,他不但是个好官,他甚至是个圣人,厌吾山里的人谁都知道他是个圣人,他以前来厌吾山的时候,我也很激动,我也喊他大父。” 雁翎穗说:“所以他得死,他死了这件事才会让天下震惊,朝廷的丑陋才会被人所知,他这个不该死的人死了就会有更多该死的人死!” 这个女人,面目如鬼。 叶无坷道:“可是如此一来就真正断了陛下开的恩路,如你一样的人再无出头之日。” 雁翎穗直视叶无坷:“我为什么要在乎那些?我死之后,我家人都会死,既然我们都死了,我在乎别人做什么?” 叶无坷把辑要册合上,笔放下。 轰的一声! 一脚踹在雁翎穗小腹上的叶无坷脸色微微发白,这一脚直接将木桩都踹断了,飞出去的雁翎穗蜷缩在地上,嘴里往外溢血。 第二百四十四章死有死法 - 天下长宁 - 知白 “有一件事你说的没错,朝廷希望有一个我这样的人发光发彩让百姓们得以鼓舞,所以朝廷也会给我写上淳朴善良的标签,你们明明都知道的,为什么就忘了我出生的地方是穷山恶水。” 叶无坷缓步走向那个心肠恶毒到连他都压制不住杀心的女人,俯身将大口吐血的雁翎穗提起来。 “有人说人心之恶胜于天地险恶,说这话的人一定没在天地险恶的地方生活过。” 叶无坷拎着雁翎穗把她放在椅子上,雁翎穗摇摇欲坠,叶无坷伸手把她扶正坐好。 刚刚那一脚,几乎让雁翎穗断绝生机。 起了杀心的叶无坷终究没动十分杀心,压了九分回去才让雁翎穗能勉强活着。 把雁翎穗扶正,叶无坷往后退了两步。 “可有时候你们又是对的。” 他就那么看着这个明明长得很美,可却就是那么让人恨的女人。 “方县堂在澜水十六年,和天地险恶斗了十六年他没输,他还是输给了人心险恶。” 砰地一声。 叶无坷一拳打在雁翎穗的眼眶上,这一拳非但将雁翎穗的眉骨打碎,也将雁翎穗的眼球打爆,巨大的冲击力将雁翎穗从椅子上轰飞出去。 缓步向前的叶无坷重复着刚才的动作,俯身将雁翎穗提起往回走,把她放在椅子上,把她扶正坐好。 叶无坷从无事包里取出伤药,很耐心的给雁翎穗把伤口处理好。 “你看,你多矛盾。” 叶无坷看着瑟瑟发抖,只剩下一只眼睛的女人微微摇头。 因为这只眼睛里全都是恐惧,从眼睛里反射出来的是渗透进了骨髓里的恐惧。 “你们一直都在试探我,觉得这世上就不该有纯澈的人,现在你看到了我也有凶恶的一面,你为什么不是得意而是怕了?” “我现在不知道这一局是不是还在问心,徐绩应该没有那么多的余力为了让我破防而专门再做一个局?” 说着话的叶无坷,很平静的给雁翎穗处理着伤口。 “我就当做是的吧,我姑且这么高估自己的分量。” 叶无坷说:“徐绩想让我原形毕露?你应该也觉得我应该原形毕露,你们赢了,我现在原形毕露了。” 叶无坷处理好雁翎穗的伤口,拉了一把椅子坐在雁翎穗对面。 “现在我可以好好问你问题了吗?” 雁翎穗整个人都在发抖,抖的根本停不下来。 “看来可以了。” 叶无坷问:“你也其他人一样,没有明确的被告知,这一切都是徐绩让你去做的对吗?” 雁翎穗颤抖着点了点头。 叶无坷嗯了一声:“那你猜,我从你这里得不到我想要的口供,我能不能做一份出来,让你签字画押?” 雁翎穗猛的抬头看向叶无坷,这一刻她眼神里的恐惧更浓烈了,浓烈的,似乎要从那独眼里渗出来。 可是,她的表情就是有些奇怪,除了恐惧之外,叶无坷看到了其他东西。 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看吧,他不可能是一个没有坏心的人,唔,这次算他会装,下一次......看吧,他不可能是一个没有坏心的人,唔,这次还是算他会装。” 叶无坷道:“一次一次,试探到最后终于在老实人的眼睛里看到了凶光,于是你们满足了......看吧,他装不下去了。” 叶无坷拿了一张纸放在面前:“我可以写上任何我想写的东西,然后拿着你的手在口供上按下手印。” 叶无坷伸出手捏住了雁翎穗的下巴:“然后捏碎你的嘴,打断你的十根手指,这样一来这份口供你自己都推翻不了,对吗?” 随着他手指开始发力,雁翎穗的下巴都被捏的要碎裂了似的。 松开手的叶无坷问:“谁杀的方县堂。” 雁翎穗回答:“宋淼然和冯境......我没有动手,我真的没有动手。” 叶无坷又问:“谁出的主意?” 雁翎穗剧烈的颤了一下,不敢回答。 叶无坷沉默了一会儿后继续问道:“把你们的计划原原本本的说出来,不要有疏漏。” “我们的计划是等方知我轮休离开的时候杀了他,然后把他的尸体从密道运回去,和我们的人换了衣服,再制造一场意外,让方知我的脸被砸的稀巴烂。” “我们就有一个人成了隐身人,他叫赵俸,就是在澜水为了掩护我走,死在你面前的那个,原本他还有别的事要做,可他......” 雁翎穗抬起头看了看叶无坷,又迅速低下头。 “姜虹我本来也是要杀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宋淼然他们不许,他们说那孩子可怜,给他一条生路。” “所以让他穿上方知我的律卫衣服从密道出去,然后自己逃命去,可千算万算,就没算到他还会回去。” 雁翎穗说:“这个计划的目的应该有三个,第一个就是利用这件事促使厌吾山暴乱,如果不是你那么快察觉到宋淼然他们回了厌吾山,这个计划有九成的可能会成功。” “第二个目的是借此摧毁皇帝开的恩路,大肆宣扬之后,让百姓们反对此事,皇帝可以不顾群臣反对,但他不能不顾百姓反对。” “杀了方神数,再加上暴乱,天下百姓都会质疑皇帝决策......最主要的是我们不想被骗了,被皇帝骗去卖命然后家人还被屠戮!我们必须阻止这个阴谋!” 雁翎穗又抬起头看了叶无坷一眼,然后再一次迅速低下头。 “第三个目标就是你。” 雁翎穗说:“朝廷把你打造成一个天下人皆知的大英雄,厌吾山暴乱之后,再爆出来你也是犯臣之后,你这个大英雄就算毁了。” 叶无坷在辑要册上记录完,将本子合起来。 “你们之中那个要见证整件事的人是谁?” 雁翎穗再次抬起头,那只独眼里闪过一丝迷茫。 叶无坷道:“要么你不知情,要么你还能撑得住在为他隐瞒,以后会知道的。” 他起身离开。 再次回到宋淼然所在的那间刑房,叶无坷推门而入的时候宋淼然就笑了笑:“是要处决我了吗?隔壁的惨叫我听见了。” 叶无坷走到宋淼然面前,竟然保持着平静。 他问:“你知道方县堂是个好人,是个好官吗?” 宋淼然说:“当然知道,澜水谁不知道?西北谁不知道?” 叶无坷问:“那你为什么要把他开膛破肚?就算你们必须杀他,给他一个痛快不行吗?” 宋淼然沉默了一会儿,摇头:“我不知道,我现在也想不出我为什么要把他开膛破肚,折磨人......有时候是停不下来的。” 他看向叶无坷:“也许应该怪厌吾山?这里把人压的已经不像个人了。” 叶无坷道:“动手的只有你们两个?” 宋淼然道:“是,只有我们两个,其他人还劝了几句......现在想想,确实不该。” 他回忆起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被他绑起来的时候,第一句话问的是......孩子,你们是在厌吾山受委屈了吗? 宋淼然说:“他老人家应该在出城之前就想过可能会有诈了吧,可他老人家不敢赌是假的,他说过,人命比什么都重要。” 说完这句他看向叶无坷:“杀了我吧,你现在也可以把我开膛破肚,这样我就不欠他的了,我其实,真的,很敬重他。” 叶无坷伸手把宋淼然身上的绳索解开,押着他往外走:“三奎哥,把那个叫冯境的也带出来。” 宋淼然问:“你是想把我带到方县堂坟前去杀?应该的。” 叶无坷没有回答,沉默着押着人往外走。 督府诸葛井亭等人就在外边等着,见叶无坷带了两个犯人出来连忙上前。 “叶千办,这是要去哪儿?” 叶无坷道:“所有犯人是不是都还在校场上?” 诸葛井亭道:“是,严加约束,不敢有丝毫的轻慢,这事处理不好就真的可能要出暴-乱。” 叶无坷点了点头,押着宋淼然继续往外走。 到了校场,叶无坷径直走到了正中,犯人们纷纷转身,无数双眼睛看着他。 走到正中之后,叶无坷吩咐人找来两根木装,将宋淼然和冯境两人绑在木桩上,然后让犯人们往四周退,空出来一个圈。 诸葛井亭连忙问道:“叶千办,这是何意?” 叶无坷只是说道:“府堂大人,请孙校尉的人都撤到圈外去。” 此时的战兵将犯人们分割成几块看管,如果这一刻都撤到外围去的话没准就会出更大乱子。 叶无坷道:“出了事算我的。” 诸葛井亭只好找来孙高栏商议,片刻之后,孙高栏一声令下,所有战兵和律卫都扯到了最外围。 叶无坷转身就走,没有对犯人们说任何话。 一开始所有人都是沉默的,保持在那个空出来的圈外边,他们都看着宋淼然和冯境,所有人也都是疑惑的。 因为没有人在近处看管,也没有人明确约束,所以大概过了两刻之后终究有人忍不住,小心翼翼的上前问宋淼然到底怎么了。 叶无坷和诸葛井亭他们就在很远之外看着,不干预,不过问,也不靠近。 就这样一直看着一直看着,诸葛井亭心里的担忧越来越重。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之后,诸葛井亭忽然间悟了。 “叶千办这样做,是以他们的好奇之心来压制他们的愤怒之心?如此一来,就能让犯人们暂时忘了之前为何愤怒?” 叶无坷摇头。 而站在叶无坷不远处的束休,时不时看向叶无坷的时候眼神里已经满是担忧。 他以前从来都不会为谁担忧,哪怕是他自己。 现在他似乎看到了那少年艰难的成长,艰难的让他都感觉到了心疼。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之后,人群里忽然就有人高喊了一声。 “你们杀了方县堂?!” 接下来是短暂的寂静。 “他们杀了方县堂!” “他们偷偷跑出去杀了大父!” 被无数人问烦了所以说出实话的宋淼然在看到这些人如此反应的那一刻,忽然间也悟了,他竟然笑了笑,然后点头认可。 “叶千办,够狠......” 宋淼然忽然毫无理由毫无道理的大声喊了一句:“没错,是老子杀的方神数!老子还把他开膛破肚!” “打死你!”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扑上去,一拳打在宋淼然脸上。 他们这些少年,心中都有一棵神树。 又何止是少年? “打死他们!” “打死他!” 蜂拥而上的犯人们拳脚相加。 冷静的等到这一幕发生,叶无坷转身离开。 留下了呆立当场的诸葛府堂,和如临大敌的孙校尉。 第二百四十五章略懂一二 - 天下长宁 - 知白 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所谓磨砺,所谓取舍,所谓摧心,越是层出不穷,我越为强大。 我见识过的越多,你们剩下的也就越少。 所以束休担心的事在叶无坷身上永远都不会发生,这少年的心境比任何人预料的都要稳固。 他们何曾想过,对于少年来说最大的磨砺,取舍,摧心,是那在土炕上不能下来的十年。 有这十年,此心何处不坚定? 所以在看到宋淼然和冯境两个杀害了方县堂的凶手被活活打死,叶无坷脸色平静的像是毫无波澜。 他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大奎二奎三奎余百岁立刻就跟了上去,稍稍犹豫片刻,束休也跟了上去。 “鼎熙城廷尉府分衙的人很快就会过来,这里的事交给他们处理就好。”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鼎熙府堂大人应该也在路上了,我在来之前派人往红日关请求边军协助,队伍应该也快到厌吾山。” 束休问道:“等他们都到了咱们就走?” 叶无坷回答:“抬棺之后再走。” 束休以为叶无坷要为那位方县堂抬棺,可他没想到的是,叶无坷竟然胆大包天到了这个地步,他让厌吾山里的人为方县堂抬棺。 鼎熙城的府堂大人不同意,厌吾山的府堂不同意,他们不敢把厌吾山里的人放出去,哪怕边军到了他们也不敢。 这么大的责任,两位府堂谁也担不起来。 叶无坷来担。 他决定把方县堂的葬礼放在厌吾山来办,厌吾山所有人都参加,由受过方县堂教授之恩的少年为其抬棺。 即便如此,诸葛井亭依然承受着巨大压力,但最终他还是答应下来,可没想到接下来叶无坷的要求更为过分。 叶无坷要求鼎熙府治赵大人,督府诸葛大人,他以及孙校尉,四个人都要抬棺,棺木沉重,需至少八个人才能平稳抬到陈雨竹选中的那块墓地,这期间就由四名年轻的犯人和四位官员一起抬。 这事引起了激烈的争论,尤其是孙校尉坚决反对,如此安排,他没有办法保证两位府堂大人的安全。 鼎熙府治赵觉圣沉思之后起身道:“就按照叶千办说的去办,厌吾山民心不稳,正是需要我等为官之人出力的时候,就因为我们两个身上穿着正五品的官服,凡事就要退居人后?” 他看向叶无坷道:“叶千办,方县堂的葬礼由你主持,一切事务你来安排,我等都听你的。” 诸葛井亭也起身道:“赵府堂答应了,我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他抱拳道:“归根结底这不是我在帮叶千办的忙,而是叶千办和赵府堂在帮我的忙,厌吾山出了这么大的事,若人心不稳以后难免还会出什么乱子。” 赵觉圣道:“何止是帮厌吾山的忙,事情出在鼎熙治下,叶千办此举,也是在帮我赵某人的忙,更何况......这是为方县堂厚办丧事。” 诸葛井亭道:“叶千办还是鸿胪寺的人,在丧事礼制上也能做到周全。” 说到这他看向叶无坷:“叶千办可知晓,方县堂封爵一等侯?” 叶无坷不知道。 诸葛井亭叹道:“十六年,拒绝六次朝廷调令,其中又一次是陛下亲自下旨......方县堂一直都在说,见不到彩红渠修到澜水他死不瞑目......” 说到这他忽然想起来什么,看向叶无坷问道:“方县堂的的弟子陈雨竹也在澜水,抬棺之事,千办可先去问过他了?” 叶无坷回答道:“他......不抬棺,方县堂没有子嗣,他是方县堂学生,该做棺前孝子,这件事就是我与陈先生商议过的,他安顿好澜水百姓就来,明日差不多就能到了。” 赵觉圣道:“方县堂这一走,澜水百姓就只能靠陈雨竹了,我已经派人连夜赶往道府,向道堂大人上报,任命陈雨竹为澜水县令之事。” 诸葛井亭点头:“唯陈雨竹最合适,方县堂治沙之策,修渠之策,养民开化之策,除了方县堂之外陈雨竹最为熟悉,此等大才之人,甘愿在澜水做一个乡丞已有十几年,方县堂不调走,他也不走。” 赵觉圣道:“可......” 他看向叶无坷,叶无坷也点了点头:“可该问问他。” 赵觉圣道:“我虽然已经派人赶去求见道堂大人,此事终究还要看陈雨竹自己的意思,方县堂的死,对他打击最大。” 诸葛井亭这才反应过来,他叹息道:“方县堂没有子嗣,何尝不是把陈雨竹当做自己的儿子一样看待,而陈雨竹,何尝不是把方县堂当父亲一样看待。” 三人对视,沉默无言。 按照计划,陈雨竹赶到之后就开始为方县堂举办葬礼,厌吾山督府为这里的人准备了一些白布。 因为物资过于匮乏,根本不够每人做一件孝衣,只能是没人领到窄窄的一条,绑在额头。 原本这些白布,是给意外死于开山采石的犯人准备的。 唯有陈雨竹,穿一身孝白。 大家都在忙着葬礼之事,却不见了叶无坷。 厌吾山近山的地方有一排一排的土房,这里就是犯人们居住的地方,看起来都是一模一样的建筑,整齐肃穆。 这里连木材都需要从远处运来,铁器更是少见,所以这里的牢间连窗户都没有,只有一扇厚重的木门。 厌吾山采石场最早是俘虏营,西疆这边两年战乱,楚国末年西域人以为中原可欺,多次组成联军攻打,到大宁立国之后,西域人又以为中原帝国初建无力,再次兴兵来犯。 结果被澹台大将军以少胜多打的西域人兵退数百里,仅仅是那一战,西域人就被大将军俘虏超过六万,大宁历来仁慈,秉持优待战俘的政策,允许西域诸国提供战俘活着所需的粮草物资。 澹台大将军被称之为澹台大善人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俘虏了你们六万人,你们必须提供这六万人的粮食,按照每人每天二十斤粮五斤肉算,我们是打算让你们的士兵吃饱吃好的,这么算一点都不多,你不给就是你残忍,你不把你的士兵当人看。 西域人一开始不想给,大将军就说你们既然不想给那我就过去自己拿,于是给了。 等西域人足额交付了大批的粮草物资之后,澹台大善人又提出西域人可以赎回自己本国的战俘。 这六万多人有五万多被赎了回去,仅此一项,澹台大将军就净赚数千万两白银。 陛下仁慈,大宁仁慈,大将军仁慈,你们虽然是主动打过来的,但我们不要你们割地赔款,你们把自己的战俘赎回去就是了。 但,澹台大善人后来发现,他手下人送战俘出关的时候送错了,甲国的送去乙国,乙国的送去丙国,丙国的送去了哪儿还得查。 出现如此失误,大善人勃然大怒,谴责西域人对接受战俘的事都如此不上心,毫无人道可言。 其中也有几个小国被俘的士兵不是很多,国力又弱,便装作不知道这事,有数千名战俘留在了西域,被押送到厌吾山采石。 他们这些国际友人,为大宁西疆重修边关巩固城防做出了很大贡献。 可以说厌吾山采石场建起来,就是那七八千战俘的功劳。 大家在布置灵堂的时候找不见叶无坷,他此时已经走到了一间土屋外边。 门口有几名战兵守着,见叶无坷过来纷纷行礼。 叶无坷以军礼回礼,进屋之后就看到那个躺在床上的少年正挣扎着坐起来,一见叶无坷,马千就忍不住笑起来,人畜无害。 叶无坷拉了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来:“怎么样?” 马千笑容灿烂的回答:“我没什么事,多谢叶千办关心。” 叶无坷道:“我没有问你的伤势怎么样,我是问你心情怎么样。” 马千笑着回答:“心情也很好啊,坏人都被抓了。” 叶无坷嗯了一声后问道:“关于雁翎穗,你们之前没有发现她有什么异样?” 马千摇头:“没有,她对我还挺好的,关大哥总是欺负我,每次都是穗姐姐帮我解围。” 叶无坷问:“那为何她被抓了,你这么开心?” 马千:“因为她是坏人,她做了坏事,我以前觉得她和我是一队的,现在她和我不是一队的了。” 叶无坷点了点头:“爱憎分明。” 马千道:“其实我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毕竟大家在一起那么久。” 叶无坷问:“如果你真的难过,我想个办法让你帮帮她怎么样?” 马千显然犹豫了一下,最终摇头:“我不去,虽然我很想帮帮她,可她是坏人了,我不能帮她。” 叶无坷抬起手啪啪啪拍了几下:“很好。” 他忽然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忽然来找你吗?” 不等马千回答,叶无坷给出答案:“就在刚才有人跟我说你值得怀疑,说你可能是在为雁翎穗打掩护,你故意走失,就是为了拖延时间,且为雁翎穗制造机会脱离队伍赶来澜水与她的同伙见面,然后杀方县堂。” 马千眼睛睁大了,一个劲儿的摇头:“不是这样的。” 叶无坷道:“你走失之后,说打空了弩匣,可实际上,你的弩匣是在雁翎穗回来之后给了她。” 马千还是使劲儿摇头:“我没有,我的弩匣真的打空了。” 叶无坷:“在校场上你突然被劫持,你想自杀的时候雁翎穗把刀往后撤了撤。” 马千脸色变得惊惧起来:“叶千办,为何你们总是怀疑我?我真的没有说谎。” 叶无坷道:“你不是没有说谎,你只是故意在恶心我们,你露出很多破绽,但就是没有证据证明你说的都是假的,我说一个假设,只是假设。” 他说:“如果有人要做文章,我假设这个人是徐绩,他想利用厌吾山的暴乱以及方县堂的死来做文章,那就必须有一个人是见证者,这个人还得是北川小队的人,如此才能被人信服。” “自负的人总是会故意让人找到他一些弱点,漏洞,破绽,可就是拿他毫无办法,我遇到过这样一个人,他叫薛布衣。” 叶无坷说:“你和他有点像,其实咱们两个有点像,比如话多。” 马千刚要张口解释,叶无坷就阻止了他。 “我确实没有你的证据,我确实没法阻止你将来出现在朝堂上诉说这些事,也无法阻止你的言辞会导致满朝文武对陛下的决策产生质疑,可是这样做你们能得到什么呢?” 叶无坷说:“你和你的主人能得到的仅仅是如你现在这样觉得恶心到了我一样的快感,你们以为能恶心到陛下。” 马千使劲儿摇头,委屈的快要哭了。 叶无坷起身:“另外,你刻意学我爱笑爱说话的样子,学的可真是拙劣。” 马千脸色变了变,眼神有那么一瞬间阴狠起来。 叶无坷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他:“你是多么重要啊,所以我决定从今天开始由我亲自来照顾你,形影不离的照顾你。” “吃饭我喂你吃,换药我给你换,洗漱更衣我帮你,你既然刻意模仿我就也该知道的,我除了对恶心人略懂一二之外,下毒也略懂一二。” 说完这句话,叶无坷推门而出。 在他离开的那一刻,马千的眼神彻地变得阴狠。 第二百四十六章黯然销魂者唯离别 - 天下长宁 - 知白 今日厌吾山所有囚徒不开山。 每个人的额头上都绑着一条白布,很窄,因为这里物资匮乏到生活在富庶地方的人难以想象。 每个人都很肃穆,没有人因为能难得的有一天休息时间而开心起来。 因为他们参加的是方县堂的葬礼,那个扎根在西北最贫苦地方十六年的老人,那个即便再苦再累最少每个月抽出一天时间来厌吾山的老人,那个坐在囚徒们之中给他们讲未来的老人。 没有多少人愿意给囚徒讲未来,因为囚徒自己看不到未来是个什么样子。 方神数每一次来都会很认真的告诉他们,你们应该怎么做才能减轻刑期,你们应该怎么做能尽量保证下一代不受太大影响。 他不是来做慈善的,他只是来尽心力。 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中的一束光,各自不同。 但在厌吾山,每个人心中的那束光芒都叫方神数。 叶无坷将一条白布绑在额头,四位官员再加上四名深受方神数恩惠的年轻囚徒合力将棺材抬起来。 在棺材前边,身穿孝衣的陈雨竹一只手举幡一只手抱罐,幡是送魂幡,瓦罐里装的是塞得满满的饭菜。 按照北方的民俗,孝子走到每一个路口都要跪下来磕头,以求死者魂魄不会迷路,走向该去的地方。 陈雨竹是南方人,也是北方人。 他追随先生从江南到长安,再从长安到西北,他一直不觉得自己是有多大梦想的人,他只是想一辈子都跟着先生学做人。 不知不觉间,他已是新的先生。 送行的人群之中,有一个看起来虚弱且肮脏的老人时不时的往另一边看,他的注意力好像完全没在棺椁那边,而是在一个看起来长相凶恶的光头汉子身上。 这个光头汉子叫关万代,他离开厌吾山之后无数次说过,如果人可以自己选择谁是父亲,那他选的一定不是他的亲生父亲而是大父方神数。 他也不止一次说过,如果有一天他的亲生父亲死了他绝对不会在意,但若是方县堂过世,哪怕有万里之遥他也赶回来做棺前孝子。 今天,他不是那个棺前孝子,但他知道,他就是孝子。 这个汉子一直都在流泪,止都止不住的流泪。 而在人群之中始终都在看他的那个老人其实按照年纪来说也不算老,今年也才五十,看起来已经有六七十岁似的,走路都步履虚浮,他就是关万代的父亲关蹈。 曾是西疆从四品将军,坐镇一方,守国门而得万民敬畏。 现在的他,看起来只像是一个只剩下驱壳的活死人,唯有那双看向儿子的眼睛里,还有些人间眷恋。 关万代看到父亲了,他怒视一眼之后就没打算再看到第二眼。 关蹈让他厌恶,小时候他总是不停的往身上扑的那位父亲,他总是喜欢跳到后背上的那位父亲,总是喜欢抱着大腿挂在那一起走路的父亲,在他心中早已死了。 关蹈也只敢偷看。 他已经不记得很多事了,连他的独子他能记起来的最多的也是小时候。 那个胖乎乎的小家伙总是腻着他,让他背让他抱让他举高,总是喜欢牵着他的手,小手攥着大手。 怎么长大了,就变得像是不认识了? “老关。” 人群之中有个汉子轻声问道:“那不是你儿子万代吗?” “嗯,是,嗯......不是。” 关蹈扭过头不再去看。 “老关,你过去主动打个招呼,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的,你过去说句话,把这心结解开。” “你认错了,那不是万代。” “老关你怎么做人的?你儿子恨你应该不应该?既然是你的错,你低头认个错怎么了?” “我不去,我是当爹的,天底下哪有当爹的给儿子认错的道理?老子给他那个脸?” 说着硬气话的关蹈,在身边人懒得再劝他之后,又开始假装不经意的一眼一眼看过去,脚步也在假装不漏痕迹的往那边挪。 好像走了一万里那么远,心虚的关蹈总算走到了距离关万代不远处。 他纠结万分,鼓足勇气。 “代儿,你穿这一身可真精神。” “滚!” 关万代低声咒骂:“你再跟我说一句话,我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扇你的嘴。” 关蹈张了张嘴,苦笑着往后退。 埋葬方县堂的位置是陈雨竹挑选的,就在厌吾山的一侧,那里有一片高坡,他选在对着厌吾山的那面。 陈雨竹说,先生说过,他在西北十六年只有两个愿望,一是西北的百姓们都能过上不愁吃喝的日子,二是厌吾山大营里空无一人。 所以他想把先生葬在这,希望将来有一天先生能看到厌吾山里空无一人的样子。 那时候的先生应该会孤单,但肯定会开心。 厌吾山空了,不仅仅证明彩红渠已经开到了澜水,也不仅仅是证明已经不必再修缮关防。 就在他们抬着棺材走到那片高坡下边的时候,当值的战兵急匆匆赶来,将校尉孙高栏请到一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什么。 孙高栏听完之后又急匆匆的回来,把叶无坷和两位府堂大人请过来说道:“澜水的百姓们来了,来了太多了,都在大营外边,他们进不来,都在外边跪着呢。” 鼎熙府治赵觉圣心中一疼,他看向叶无坷,又看向督府诸葛井亭。 三人沉默片刻之后,赵觉圣先开口道:“如果开门让百姓们进来,有可能会出现问题。” 诸葛井亭道:“是啊,谁也保证不了秩序。” 赵觉圣道:“这些抛开不说,百姓们不能进入厌吾山是规矩,监牢就是监牢,不能随意进出。” 诸葛井亭这位在厌吾山已有六年的督府大人,摇了摇头道:“在我任上已经出了这么大的事,如果再出事我连个善终都没了。” 叶无坷点头,赵觉圣也点头,他们点头,是因为他们其实明白了诸葛井亭话里的意思。 叶无坷说:“在厌吾山举行葬礼是我决定的。” 赵觉圣道:“澜水属鼎熙治下,我是父母官。” 诸葛井亭却摇头道:“我是厌吾山督府,这里的事都是我负责,在我任上已经出了那么大的事,这督府我大概也做不了多久,趁着我能做主,我来做这个主。” 他转身看向孙高栏:“孙校尉,开门吧。” 赵觉圣道:“一个人的肩膀可扛不了这么重的责任,我虽不是厌吾山的官员,但我,亦是五品。” 叶无坷道:“谁不是?” “我不是。” 陈雨竹在这一刻起身道:“我不是五品官,但我接受府堂安排,我是澜水县令,我还是上一任澜水县令的学生,今日......我亦是他的儿子,将先生葬在什么地方,也是我定的。” 他转身走向大门口。 诸葛井亭则在这一刻走向高坡,他深吸一口气后大声说道:“你们都认识我,但我还是要说一声,我是厌吾山督府诸葛井亭,今日有一件事要和大家商量,也请大家帮忙。” 他抬起手指了指大门方向:“澜水百姓跋涉而来,他们也要送送方县堂,我若开门,对不起国法,我若不开门,对不起良心,所以......” 叶无坷走到他身边,声音高过了他。 “所以府堂大人决定配合我,开门让澜水百姓进厌吾山送一送他们的方县堂,我叫叶无坷,廷尉府千办,今日之事由我决定。” “今日之事你们两位可决定不了。” 赵觉圣也走上高坡大声说道:“我是鼎熙府治赵觉圣,澜水在鼎熙治下,厌吾山亦在鼎熙,叶千办,你也只是个路过的客人罢了。” 他抱拳道:“今日之事,由我赵觉圣做主。” 已经走出去一段路的陈雨竹回身看向高坡上的那三位五品,嘴唇微颤。 诸葛井亭道:“请大家帮个忙,给澜水百姓让出来一片地方。” “方县堂是澜水百姓的大父,也是厌吾山里所有人的大父!” 一个年轻人大声喊道:“我们送大父一程,澜水百姓也要送大父一程!” 他说话的时候,旁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拉了他一把,示意他不要出头,可年轻人没有理会。 他大声喊道:“让澜水百姓看看,我们不是妖魔鬼怪,我们也是人!我们也是......活生生的正常人!” “大家让一让!” 又一个年轻人站了起来:“别让澜水百姓们看不起咱们。” 人群开始往后退,他们自发的分开,给澜水百姓们让开了一条宽宽的过道。 也许连百姓们都没有想到,这一天,肃穆森严的厌吾山大营会打开大门让他们进来,他们之中的绝大部分都觉得只能在厌吾山外给方县堂磕几个头了。 沉重的大门往两侧打开的那一刻,所有百姓都抬起头。 一身素白的陈雨竹大步走出来,他走到百姓们面前。 “都认识我吧。” “认识!” 百姓们喊。 陈雨竹只是乡丞,可这十几年来他陪着先生几乎走遍了澜水。 “乡亲们跟我进去送送大父,他活着的时候从来都不想麻烦乡亲们,可我想着,他走了,也该想和大家告个别,也该想看到大家都来送他。” 陈雨竹抱拳道:“我只求一件事,大家进了厌吾山的大门,不要看不起这里的人,他们犯了错,他们在恕罪,他们也都是大父的孩子。” 乡亲们全都站了起来,没有人说话回应但每个人都在点头。 他们跟在陈雨竹的身后走进这座巨大的监牢,走在那条囚徒给他们让出来的宽阔道路,他们看到了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这里没有妖魔鬼怪,也没有凶神恶煞。 一个小女孩儿在囚徒的人群之中看到了一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孩子,都在十来岁左右。 犹豫了片刻,这个小女孩儿忽然挣脱开母亲的手跑过去,从口袋里翻出来一块已经保存了很久都没舍得吃的糖,他递给与他差不多大的小男孩:“给你。” 小男孩下意识的往后退:“我不要。” 小女孩儿说:“大父给我的,我没舍得吃,给你吧,我爹说,他听说大父每次来厌吾山都会给厌吾山的孩子带糖吃,大父带,我也带,但我只有一块。” “我也有。” 一位老人从口袋里摸索出来一块糙糖递给距离他最近的一个孩子:“糖不好,但是可甜着呢。” 村民们纷纷驻足,从他们的口袋里掏出东西来,有人是带了糖,有人是带了他们自己舍不得吃的鸡蛋,还有人带了窝头,带来咸菜,带了各种各样根本就不值钱又价值连城的东西。 “我们都知道,大父每次来厌吾山都给你们带好吃的。” “我们记着呢,本想着不能进来就给你们放门口。” “大父应该能看到吧,我们都来给你们送糖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谁也受不了冷暴力 - 天下长宁 - 知白 “人运气到了,就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好处接连不断的降落在自己身上。” 叶无坷看了一样躺在马车上的马千,眼神里一半是关切一般是对马千有这样好运气的羡慕。 “我阿爷还跟我说过,爱笑的人运气总是不会很差。” 叶无坷盘膝坐在马千身边,这一路叶无坷的话就没停下来过。 马千是那么爱笑那么爱说的一个人,现在闭着眼睛躺在那一言不发的样子可真的是太高冷了。 “你看。” 叶无坷说:“整支队伍里唯有我医术最高,我的官职也最高,所以我可以决定一路上亲自照看你,还没有人可以不同意,这是不是你的好运气?” “你身上的伤也就是遇到了我,若换做一个庸医的话说不定早就好了呢。” 马千在这一刻终于睁开眼睛,看着叶无坷问道:“为什么叶千办坚定认为我是那个坏人?为什么叶千办就觉得我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 叶无坷摇头:“我之前说过你是幕后主使?那我跟你道歉,你怎么可能是幕后主使呢?你差得远了。” 马千直视着叶无坷,似乎是想用眼神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和抗议。 叶无坷反问道:“是这一路上我对你照看的不够好吗?为什么你总觉得我要害你?” 马千没有回答,没法回答。 叶无坷说:“我听关万代说你是特别爱说特别爱笑的一个人,是因为我们两个不熟所以你不爱说也不爱笑了吗?唉......怪我这个人可能太热情,往往没有边界感。” 马千又把眼睛闭上了。 叶无坷道:“我给你吃的,你不吃,我给你水,你不喝,我给你药,你不换......如果人肆无忌惮的浪费自己的好运气,那等好运气浪费完的那天就都是坏运气了。” 马千叹道:“叶千办,你是这支队伍的主官,你还有很多很多很重要的事去办,他们还等着你安排,你为何要把时间都浪费在我身上?” 叶无坷道:“看你瘦的,不吃不喝不说话,我亲自照看你尚且如此,换个别人来照看你那就更不好了,再说,到达红日关之前我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最重要的就是陪你。” 马千已经三天水米不进了。 正如叶无坷所说的那样,叶无坷给他的水他不敢喝饭不敢吃,连伤药都不敢换。 如此一来,恰恰就证明了叶无坷的猜测。 “让我想想看。” 叶无坷像是在深思似的说道:“你不敢吃不敢喝是因为你相信我下得了手?你是在什么时候确定我能下得了手的呢?大概是我把宋淼然和冯境绑起来扔进厌吾山的人群里开始的?” 马千闭着眼睛,依然没有说话。 可他真的不是高冷啊,他甚至都不是厌恶。 他只是没力气。 别说他还受了伤,就算是强壮如大奎二奎那样的人三天不吃不喝也没力气说话没力气笑,再说,笑得出来? 叶无坷道:“我把那两个人扔进人群里是因为他们犯了错,况且,我把他们扔进去也不是为了杀他们,是想让他们的朋友劝劝他们,不过显然他们的朋友理解错了。” 马千躺在那,此时倒是觉得死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 这个叶无坷是什么纯良少年?有什么善心圣心?他就是魔鬼,就是从穷山恶水之地修行出来的人间魔鬼。 折磨人从来都不只有打骂这一种办法。 “真的受不了你们这种冷漠的人。” 盘膝坐在那的叶无坷看起来很伤神,有被刺激到。 “你们这种冷漠的人总是会无视别人的好心,无视别人的热情,无视别人的善念,更无视别人的言语,我在这里叭叭的和你说了半天,你一个字都不回,假装听不到。” “如果这个世上暴力让人身体受到摧残,那你这种暴力就可以叫做冷暴力,让人的心情甚至是精神饱受折磨,你真的很过分。” 叶无坷侧头看向马千:“要不要吃点东西?” 马千一言不发。 叶无坷叹道:“看吧,就是这种冷暴力。” 马千终于忍不住了。 “叶千办,你把我折磨死有什么好处呢?你在辑要册上怎么写?” 叶无坷道:“如实写,你不吃饭,不喝水,不换药,就这样活活的把自己折磨死,我很好奇这是为什么,当然我也很失职,因为我在你被渴死饿死的这个过程之中没有动手给你灌水给你喂饭。” 马千道:“我真的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你非要说我是徐公的人,非要说这一切都是徐公安排,我不敢承认,我承认了也是死,而且是背负着罪责和骂名去死,我还不如饿死渴死。” 叶无坷道:“你打动我了。” 马千:“?????” 叶无坷道:“你好像很喜欢你的关万代关大哥?你不愿意接受我的好意,那总该接受他的好意,我现在下去换他上来。” 说着话叶无坷就要起身,马千的眼神里闪过一抹绝望。 他当然很清楚,叶无坷他们一定已经把所有怀疑都告诉关万代了,那个粗糙愚笨总觉得自己勇武过人智谋也过人的家伙,一定会比叶无坷更恨他。 因为那是一个莽夫。 偏偏在这个时候叶无坷还好心提醒他:“关万代其实是个容易相信别人的人,之前你都已经取得他的信任了,换他上来,你应该能打动他。” 三天三夜没有吃喝的人,靠什么打动关万代? 马千能强撑着精神和叶无坷说几句话,差不多已到极限。 “又是这样不说话,又是这样用冷暴力折磨人。” 叶无坷无奈的叹了口气,拉开车门后喊道:“关万代,你上来。” 光头凶汉关万代应了一声,他跳上马车后问:“叶千办,需要我干啥?” 叶无坷道:“他说希望你陪陪他,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吃喝了,再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水和饭我已经准备好,既然他不想让我喂,你来喂喂他。” 虚弱不堪的马千眼神悲绝。 他妈的! 叶无坷你他妈的! 那些水和饭还是你准备的,你换个人来喂我,我就敢吃? 可是不吃的话就一定渴死饿死,吃了的话一定会被毒死,因为叶无坷不会允许他活着回到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以北川小队成员的身份大放厥词。 关万代听叶无坷说完后就点了点头:“没问题交给我吧。” 叶无坷从马车上下来,舒展了一下身体后看向前方。 已经走了三天,距离红日关最多还有一天的路程,此时可见之景色比起澜水那边又不相同,这里风沙更大了。 澜水那边好歹还有些能种庄稼的土地,这边纯粹就是黄沙。 红日关是通往西域的最重要的几座边关之一,以前西域的商人和中原往来走的最多也是这儿。 他下车之后舒展身体都不能大口呼吸,不然的话风能喂给他半嘴沙子。 “怎么样?” 余百岁问:“师父,那位小坚强还是不吃不喝吗?” 叶无坷道:“是啊,不吃不喝的让人焦心。” 余百岁噗嗤一声笑了。 余百岁说:“师父你天生就是操心的命。” 叶无坷看了他一眼,余百岁立刻说道:“别看我,我不是操心的命,我都是操别的。” 叶无坷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余百岁咧着嘴走了。 上马之后叶无坷就把纱巾蒙好,一边骑马一边思考着徐绩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从目前的所有招术来推断,好像能起到的作用也仅仅是恶心皇帝而已。 可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激怒皇帝然后导致他自己死得更快? 他在思考,马车里的关万代也在思考。 马千强撑着精神永微乎其微的体力轻声说道:“关大哥请你相信我,我不是坏人,我也不是叶千办说的那样是受谁指使来的,我和你们一样只是想靠自己改变命运。” 关万代舀了一勺稀粥:“别说这些了,先喝口粥,不管你是好人还是坏人,谁愿意死呢。” 马千道:“粥里有毒,叶千办想毒死我。” 关万代:“你放屁,粥是我帮忙熬的。” 马千:“叶千办是下毒高手,他有的是机会在你熬的粥里下毒。” 关万代:“我不信。” 马千:“我说的都是真的,他就是想毒死我。” 关万代:“操,老子就不信。” 端起粥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半碗,然后就那么看着马千问:“我被毒死了吗?” 马千的眼睛逐渐睁大。 关万代道:“除了这粥稍微有点馊了,毒在哪儿呢?” 马千心里只有一声他妈的,婉转悠长。 这碗粥在这已经放了三天了,三天了! 他一直以为有毒不敢喝,关万代上来就给喝了半碗,在西北这样的地方粮食有多珍贵可想而知,所以连他们这支队伍也要节省着吃。 关万代的饭量那么大,平日里的定量饭菜肯定不够吃,所以这一口半碗喝下去,哪怕觉得有点馊了还是一点都不想浪费。 叶无坷那个混蛋! 马千在心里骂着,一遍一遍的骂着。 他用一碗没有毒的粥放在这折磨了他三天,都折磨馊了。 叶无坷还说,这次出行还要走上很远,带的干粮又分出去不少所以不能浪费浪费,你不吃,我也不能每天给你做新的。 叶无坷当然不会浪费,毒死一个人毒一次就够了何必天天做新的饭菜? “给我喝一口......” 马千虚弱至极的说着,他想抬起手去抢那半碗粥,可是连把手抬起来这么简单的事,对此时的他来说都显得那么艰难。 关万代放下粥碗,喝完第二口的他都是埋怨:“你又要喝了?你要喝你早说啊,我给你,你不喝,我喝了,你又要,真他妈的受不了你们这样的人,这不是折磨人吗?” 叶无坷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边,听到这话点了点头:“是,冷暴力。” 关万代点头:“虽然我不懂千办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我觉得对。” 经过澜水发生的事之后,关万代对叶无坷还挺尊敬的。 关万代道:“这种人,真难伺候,也就是叶千办你这么好脾气又善良的人能照顾他三天,我是一天都受不了。” 关万代又说:“他还说你在粥里下毒了。” 叶无坷摇头:“怎么可能。” 马千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粥没了,给我喝口水吧。” 叶无坷道:“水里下毒多方便啊,干嘛在粥里下毒。” 马千:“......” 关万代:“我不信叶千办是那样的人。” 端起那碗水咕嘟咕嘟也给喝了。 叶无坷叹了口气:“水也没了。” 关万代:“我再给他倒一碗水去。” 叶无坷严肃道:“每人每天有定量。” 关万代:“对哦,那明天的。” 马千哭了,在他身体里水资源如此匮乏的情况下,他还哭了,躺在那,眼角两颗泪水慢慢滑落。 ...... ...... 【今天凌晨更一章,是为了早点和大家说五一快乐,另外说一声今天有三更。】 第二百四十八章真正的幕后主使? - 天下长宁 - 知白 此时在叶无坷心里装着两个人两件事,解释不通。 第一个人,死在江南道旧山郡的那个红袍神官,他找旧山郡府治郑有业看过尸体,郑有业能够证明此人是徐绩的门徒申屠衍笙。 第二个人就是现在这个马千。 前者是死了之后落在叶无坷手里,可即便死了也能证明他和徐绩有关。 后者活着落在叶无坷手里,更像是徐绩觉得叶无坷想扳倒他但手里的牌不够所以主动又送上来一张更有劲儿的。 死了的那个死无对证,对徐绩的威胁算不上有多大,可活着的这个,极有可能成为徐绩屡屡犯错的罪证。 这是为什么? 徐绩是嫌自己的宰相位子坐的太牢靠了?除非是马千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是个小小的信差。 在马背上思考了好一会儿后叶无坷决定回到马车里,他扒拉了扒拉躺在那已经几乎丧尽力气的马千:“挤一挤。” 马千哪里还有多余的力气挪动身体,他现在连呼吸都得省着用力。 “这个世上有两种可怜人,一种是省吃俭用的活着,再难,不过穷苦,一种是省吃俭用的死去,再难,不过活着。” 叶无坷自言自语了一声之后看向马千:“你呢?” 马千说:“水。” 叶无坷拔开水囊的塞子,滴了几滴水在马千的嘴唇上,马千像是已经一千年没有尝到血液滋味的蝙蝠怪,拼了命的想把那几滴水全都喝进去,可是那几滴水,连润一润干裂的嘴唇都不够。 “水......” 马千再次说出这个字的时候,语气之中已经尽是哀求。 叶无坷这次没有吝啬,倒了一杯水递给马千,马千本能的想让叶无坷喂给他,可看了看叶无坷的表情后挣扎着坐起来,颤抖着握着那杯水一口气喝了进去。 人的潜能果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榨干的。 “我喝了你给我的水,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我和徐公没有任何关系。” 叶无坷点了点头:“没关系。” 马千犹豫着问道:“叶千办说的没关系,是什么没关系?” 叶无坷道:“没关系,水里有毒。” 他说:“你都坚定了三天三夜,为何现在就喝了?” 马千:“......” 叶无坷道:“我不知道你和徐绩有没有关系,但我知道你和很多人的死都有关系,雁翎穗到最后也没有承认是你帮她打掩护,所以我无法用国律来惩治你,那只好让死你了算了。” 他看向马千:“你应该费了些力气去了解我,所以你该知道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愿意随随便便宣布谁该死的人,这个世上只有一种方式可以宣布谁该死,那就是律法审判,代表正义勉强够格,但还是不行。” 叶无坷拍了拍水囊,放在马千身边:“都留给你吧,反正这些水都有毒。” 人的潜能果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榨干的。 马千一把攥住了叶无坷的手腕:“叶千办,救我。” 叶无坷说:“你们逼着我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然后再求着我救你?” 马千摇头:“叶千办真的误会我了,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徐公,也没有见过徐公派来的人,我可以对天发誓,这些话没有一个字是假的。” 叶无坷说:“安安静静的躺一会儿,我的毒很好,不是那种烈性的吃了之后就肝肠寸断的那种毒,你只会感觉有些困倦,或许还稍稍会有些反胃,睡一觉就好了,睡一觉就死了。” 马千挣扎起身,竟是能在马车里跪下来。 “叶千办,我真的没有说谎,这次计划这些事不是为了破坏陛下给我们这样的人开的恩路,我们是为了......杀徐绩。” 叶无坷就那么看着马千,马千这个表面上人畜无害的如同阳光少年一样的人真的害怕了。 而因为杀徐绩这三个字,叶无坷眉头微皱。 “我们的计划之一就是杀掉徐绩,他是我们要杀的人之中分量最重的那个。” 叶无坷没有反驳,而是安静的听着。 似乎是看到了希望,马千连忙继续说了下去。 “有一个人这几年一直都在暗中联络我们,尤其是我们这些被廷尉府调用的人,我猜测,会有很多人都受过他的恩惠。” “我们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叫什么,他告诉我们他叫魏君庭,但我相信这个名字肯定是假的。” 叶无坷示意他继续说下去,马千则看向那个水囊。 叶无坷道:“慢性毒,没那么快发作,一个时辰之内我给你解药你就死不了。” 马千咽了下口水,来缓解一下喉咙里的剧痛,犹豫片刻,抓起水囊又喝了一口。 现在的他已经分辨不出来这喉咙的剧痛是因为缺水,还是因为中了毒。 “从漠北回来的半路上他就找到了我们,带着我们去了那个埋尸体的地方,我们看到了那些被屠杀的人。” 叶无坷表面上没有什么反应,但心里一震。 马千继续说道:“魏君庭告诉我们,这些事也许是朝廷做的,也许不是,他甚至怀疑是徐绩安排人做的,为的是以此让我们仇恨陛下仇恨朝廷。” 叶无坷问:“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都有谁在场?” 马千回答:“从漠北回来的人之中,只有我和雁翎穗在场。” 叶无坷再问:“既然如此,雁翎穗为何笃信屠杀的事是朝廷所为而非徐绩所为?” 马千回答:“因为偏执。” 叶无坷没有继续问下去,这个听起来有些荒唐的答案好像又那么像是真相。 “雁翎穗的父亲和关万代一样是军伍出身,她其实也仇视徐绩,因为徐绩主持针对武将的调查,很多武将触犯国法落网就是徐绩亲自安排人查的。” “可雁翎穗总说,徐绩也只不过是陛下的一条狗而已,陛下要卸磨杀驴,才会用徐绩这样的人做屠刀。” 叶无坷皱眉,隐隐约约的他好像嗅到了一个更大的阴谋的味道。 马千因为担心自己毒发,所以说话的语速都快了起来,他好像忘记自己已经三天没吃过一口饭的事,两大口水就给了他相当大的气力。 “不只是雁翎穗,我觉得很多人都相信这就是陛下在肃清隐患,雁翎穗父亲那样的从四品将军,只不过是陛下开始肃清隐患的试探,陛下最终的目标,是罢免大将军们的兵权。” 叶无坷心中的震荡逐渐加剧。 马千继续说道:“魏君庭说,陛下要干的是收回兵权,不管是大将军夏侯琢,还是大将军澹台压境,将来都要变成一个手里没兵的空头大将军,又或者是无头大将军。” “大将军唐匹敌应该就是最早发现陛下这般狠毒心思的人,所以他早早的就坚持请辞大将军王的爵位,最终选择去了西北练兵,已有数年没有回过长安。” “魏君庭还说,夏侯琢不相信陛下是那样的人,澹台压境也不信,四疆的大将军都不信,大将军们,还有那么多武将,他们相信这些都是徐绩为了清除异己和把持朝权而设计的阴谋。” “他说,可实际上上徐绩才是心里最苦的那个人,陛下非但要做仁君,还要继续让大将军们觉得陛下还是当初那个兄弟,所以徐绩成了背黑锅的人。” “徐绩这些年针对武将的所作所为,实则皆出自陛下授意,魏君庭说的这些其实我信了,因为若非陛下允许徐绩怎么敢针对那么多开国勋臣?”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马千觉得自己有点撑不住了,因为他感受到了毒药起了作用,他开始昏沉,有些反胃,甚至连精神都在变得恍惚,眼皮越发沉重。 “解药!” 马千再次跪下来不停叩首:“求叶千办赐我解药。” 叶无坷此时却像个冷血恶魔,他面无表情的说道:“继续说下去,我说过了你一个时辰之内你死不了,但你要是超过了一个时辰还没有说更重要的事,那我为什么给你解药?” 马千只要继续说道:“魏君庭说,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大家团结起来,唯有如此才能保护我们的父辈,才能让我们的家人免受牢狱之灾,我们才能......活着,或者是有尊严的死。” 他指了指他们来的方向:“叶千办看过厌吾山了,你知道厌吾山里的人是怎么活着的,你刚才说这个世上有两种可怜人,一种是省吃俭用的活着,一种是省吃俭用的死去,厌吾山里的人呢?被牵连的人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有些激动,马千连忙把头又低下去。 “魏君庭说,陛下让我们这些人无辜受到牵连,现在一句开恩路,还要让我们对他感恩戴德?他说要反抗,要为我们的父辈们反抗。” 叶无坷问:“魏君庭是个什么样的人?” “没见过他的真面目。” 马千道:“就正如他告诉我们他叫魏君庭一样,名字肯定是假的,他从不蒙面也从不遮掩,但我知道他脸上一定带着精致面具。” 叶无坷问:“你为何如此笃定?” 马千回答:“我查过了,大宁立国二十年间因为触犯国法而被惩处的将军之中没有一个姓魏的,从五品的别将到三品的大将军,没有一个姓魏。” 叶无坷点了点头:“继续说。” 马千道:“但他一定是某位将军的后人,他知道的秘密太多了,不到一定地位的人,不可能接触到那么多秘密。” “比如呢?” 叶无坷问:“你说他不到一定地位接触不到那么多秘密,比如什么?” 马千沉默了好一会儿,几次看叶无坷,似乎欲言又止。 他又看向那个水囊,然后下了决心。 “比如被处斩的大将军唐安臣!” 叶无坷心口一紧。 马千豁出去了似的继续说了下去。 “魏君庭说,大将军唐安臣被斩首的罪名是暗中勾结江湖势力试图谋逆,可那根本就是被徐绩栽赃陷害,唐安臣从未暗中联络过什么江湖势力,在他长子唐旭被杀之后,他始终安分守己。” “是徐绩栽赃,给他安上了一个试图谋逆的罪名,而陛下呢,假惺惺发了善心不以谋逆论处,只斩了唐安臣一人......什么创建邪教对抗朝廷,狗屁说法!” 说到这马千激动起来:“徐绩为了帮陛下除掉诸位大将军无所不用其极!那所谓的邪教,也该是徐绩派人所创,然后硬生生按在唐安臣头上的。” 马千说到激动处忘记了看叶无坷脸色,嗓音发颤的继续说道:“魏君庭若非地位很高他不可能知道这些,就算地位高的也不一定知道,所以我怀疑......魏君庭就是唐安臣的人!” 第二百四十九章斗胆与天争力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心中起伏难平,可他看着马千的时候脸色却平静的好像在听一件和他没有一点关系的事。 魏君庭? 这个名字在叶无坷的心里深深的刻了下来。 “你说的不少了。” 叶无坷打断了马千的话。 “别一下子说太多,不然你可怎么活长些?” 马千马上就选择了闭嘴,现在他的样子和那个人前总是爱笑爱说的阳光少年没有丝毫关系,等叶无坷离开马车之后,这个家伙的眼神里有些颇为复杂的意味若隐若现。 如果此时高清澄在身边的话,叶无坷心中那万千思绪一定会在最快的时间内得到最好的梳理。 高清澄也会提醒他,有些让你为之震撼的话貌似不经意得来实则是为你精心准备。 正因为深知这一点,叶无坷让马千不必再说了。 少年有着远超少年的心境,可事不关己与事关己身总是会有巨大的差距。 让马千停下来的叶无坷是为了更好的梳理这些话,而不是被这突然到来的震撼打乱了思路。 “这就是你被徐绩派到我身边的作用吗?” 叶无坷自言自语一声。 徐绩,果然是厉害。 大奎见叶无坷从马车里出来之后脸色稍稍有些不好看,他立刻就问了一声:“姜头,没事吧?是不是那个家伙气着你了” 叶无坷看向大奎,笑着说道:“没事,我能让他把我气着了?” 大奎悄悄松了口气:“那是,姜头还能让别人气着了。” 二奎问:“刚才你从马车里出来的时候,看起来好像不开心。” 叶无坷道:“因为确实有点不爽。” 二奎就要上那辆马车:“我去打他一顿。” 叶无坷笑道:“现在他都快饿死了,不禁打,要不等到把他养的白白胖胖再打?打起来也舒服点。” 二奎想了想,摇头:“那不行,打人哪有等着的。” 二奎还没上车呢,马千已经挣扎着把车门打开了:“叶千办......解药。” 叶无坷道:“回去等着。” 马千连忙把头缩回去。 叶无坷看向二奎:“需要劲儿大些的解药一粒。” 大奎一听这话眼神都亮了,跃跃欲试:“要不我来吧,二奎哪有我的劲儿大。” 二奎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不行,姜头是让我来的。” 他用手在胸脯上搓啊搓的,搓出来一个泥丸,叶无坷伸手就要接过来,二奎却说这不行,这只是普通的,不是劲儿大的。 于是继续搓继续搓,搓了能有一刻那么久,自从到了西北之后就没洗过澡的二奎,搓出来一颗半个鸡蛋那么大的泥丸。 大奎看着这颗泥丸都觉得确实够劲儿了,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够吗?要不咱俩凑凑。” 叶无坷把这颗解药递进车里:“吃了。” 马千连忙接过来,明显感觉到了这颗解药有些不对劲,于是犹豫着,犹豫着。 叶无坷连多一句话都没有,关上车门就继续思考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大概是算计着可能马上就要够一个时辰了,马千再次探出头来问:“是......是吞服还是化水喝?” 二奎:“嚼着吃。” 而此时的叶无坷,脑海里全都是魏君庭这个人这些事。 马千的作用叶无坷已经想的足够透彻,就是要让叶无坷知道有这样一群人准备对抗朝廷,甚至,让叶无坷知道他们恨的还是大宁皇帝陛下。 徐绩应该早有察觉,但他并没有马上就让陛下知道这些事,他甚至还会把这些事往下压一压,他要在最合适的时候再把这事拿出来当很重要的那颗棋子用。 所以京畿道渭川郡经历的事,江南道旧山郡经历的事,也只是徐绩在为魏君庭这个人最终浮出水面所做之铺垫。 徐绩的反击,不是徐绩以自身之势发起。 能把线埋的这么深,最终由最合适的人来揭开线后边的人,当满朝文武乃至于天下百姓都知道,最终想推翻大宁的竟然是一群大宁的将军...... 叶无坷又想到了那个死在旧山郡的人,那个红袍神官,既然他是徐绩故意放出来让人知道的,那申屠衍笙的身份必然不单纯只是徐绩弟子。 叶无坷在回京之后查过廷尉府的案牍库,其中并无关于申屠衍笙的任何记载,廷尉府没有记载,能说明的是这个人身份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污点。 叶无坷还拜托廷尉府的人去户部和长安府查一查,可直到叶无坷离开长安之前还没有什么消息。 若徐绩对这个死人寄予厚望,以徐绩的身份地位想让一个人的身世不好查到绝非难事。 陛下突然召开的那次小朝会,让徐绩的手段不得不推迟了些,当时叶无坷还没有完全想明白,这小朝会为何会让徐绩有些失态的当众反驳陛下。 现在总算透彻了一些。 徐绩就是要让这个叫魏君庭的人在合适的时候暴露出来,而魏君庭的手下是一群很特殊的人,这些人,不管是不是军人之后,都和叶无坷的出身并无区别。 而这件事最终由陛下亲信的叶无坷揭露出来,到时候会是怎样一种场面? 借平民之刀杀人,血溅五步,借天子之刃杀人,伏尸百里,借天下人之刀......可屠龙。 叶无坷的眉头深深皱起。 现在魏君庭这一伙人最终会不会行谋逆之举已经不重要了,哪怕现在就把魏君庭抓起来徐绩要的效果已经达到。 徐绩的目标,自始至终还是那些大将军,是澹台压境,是夏侯琢,还有那位已经几乎不领兵权的大将军唐匹敌。 徐绩就没打算以他宰相的身份来针对诸位大将军,毫无遮拦的直接进攻,以咄咄逼人之势将武将的权限无限度的打压下去,那样显得多简单粗暴,徐绩觉得不精彩,不美妙,与他身份并不匹配。 他要借刀杀人。 借很多人的刀。 借叶无坷的刀来杀那个叫魏君庭的人,借天子的刀来杀诸位大将军的兵权,借天下百姓悠悠众口之刀,逼迫陛下认错。 一旦这种势头起来,几乎无解。 就算陛下不会去按照徐绩的打算直接罢免诸位大将军兵权,诸位大将军难道就忍心看着陛下为难? 大将军唐匹敌已经请辞多次,那其他大将军们呢? 想到这些,叶无坷心中思路越发清晰起来。 如此大局,徐绩当然已经谋划多年,甚至连那个叫魏君庭的人,以及魏君庭召集来的那些手下,都可能是徐绩暗中资助扶持。 所以叶无坷不是徐绩最初选择的那个来解开谜底的人,但巧合就巧合在叶无坷在这个关键时候走出了大慈悲山。 这少年不但走出来了,还一鸣惊人。 所以徐绩的目标换了,不管他最初选择的人是谁都不会比叶无坷更合适。 当马千说出大将军唐安臣的时候,叶无坷就知道他终究是被按进了这个局的风暴眼里。 马千,微不足道,他的作用只不过是徐绩摆在叶无坷面前的一盘明棋,他只是借马千之口明明白白的告诉叶无坷,你就是我选的那个合适的人。 你当然可以不听话,毕竟还有其他听话的人,可我相信你会听话的,因为我告诉你了,那个魏君庭极有可能是唐安臣的人,我不信你不好奇。 至于马千,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都是徐绩用来恶心叶无坷的一枚弃子而已。 若叶无坷杀了马千,无罪证杀人,必乱叶无坷心境。 若叶无坷不杀马千,马千早晚也是一颗会起到作用的棋子。 叶无坷缓缓调理自己的呼吸,让自己更为冷静。 漠北之行,原来藏了这么多秘密。 叶无坷现在能推测出来的脉络,其实已足够多了。 北川小队为何损失惨重? 如果与叶无坷他们一路走的那些人在疏勒的遭遇,导致死伤惨重还有道理可言的话,那北川小队派去草原诸部和漠北诸国的人,为何近乎全军覆没? 活下来的人在返程的途中就遇到了已经在等着他们的魏君庭,在那种情况下,魏君庭控制人心,轻而易举。 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徐绩让魏君庭的人把他自己都定成了必杀目标,而且,还是排名第一的必杀目标。 这样一来,就算魏君庭等人将来落网也不可能从中得出有徐绩参与的证据。 申屠衍笙这个死人的作用呢? 叶无坷转身看向三奎:“三奎哥,到边关之后你帮我去一趟军驿。” 他在马背上写了一封信,请副都廷尉尽快查明申屠衍笙的身份。 三奎接过信:“到了红日关,我就去找找军驿。” 叶无坷嗯了一声。 他再次陷入沉思。 若魏君庭不是徐绩的人,而是徐绩暗中扶持的人,那漠北之行后,徐绩一定派人向魏君庭通风报信。 以徐绩身份地位,当然也早就知道了陛下要安排鸿胪寺的人前往西域与诸国谈判。 “不好。” 叶无坷想到脸色一变。 魏君庭如此仇恨陛下,如此仇恨朝廷,他会不会在半路上设伏? 前往西域的使团还没有出边疆就被人屠杀的话,那这件事的轰动会远远超过叶无坷之前办的三大案。 与此同时,长安。 相府之内,徐绩看起来哪有什么颓势。 之前陛下在相府突然离开,百官都在暗地里说徐绩马上就要失势了。 那天的徐绩,看起来也真的是一脸悲凉。 此时此刻坐在书房里的徐绩,正在与一人对弈。 “之前,我连续三次请人去问陛下可有时间与我这老臣下上一局。” 徐绩微笑道:“可陛下自认胜券在握,甩给我一张冷脸。” 他放下一枚棋子:“这为陛下准备的连环劫棋局,倒是便宜给你了。” 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白衣术士,面如冠玉,丰神俊朗,似乎有一种独特的勾人心魄的魅力。 “这连环劫,好生犀利。” 白衣术士道:“三大案起手,厌吾山案其次,使团案紧随其后......徐相啊徐相,你这样毫无留手的攻,确实不好破。” 徐绩道:“我与天争力,哪敢留手。” 他语气之中带着淡淡骄傲的说道:“诸多大案接连发生,百姓自会对朝廷质疑,先斩兵权,再斩君权,若成了,徐绩千古留名,若不成,徐绩亦千古留名。” 他看向白衣术士道:“天下大定之后,陛下已无敌手,徐绩斗胆,与陛下过上三招。” ...... ...... 【大家五一快乐,快乐的给我投点票票吧。】 第二百五十章边关胡市 - 天下长宁 - 知白 红日关是大宁与西域诸国来往最为密切的关口之一,城关内有一个规模巨大的市场,在黑武人唆使西域诸国与大宁断交之前,这里甚至可以称之为西疆最繁华之地。 从红日关入关之后顺着东西正街一直走,走上不到三里就是胡市,其实这就是一片极大的空地,是胡商和内地商人车马停靠的地方。 胡市四周有一圈土房,经营着各种各样的生意,客栈与酒肆最为红火,在这,就算是你囤一些草料都能赚到不少钱。 黑武人不能以武力直接攻灭大宁,便开始对大宁周边诸国施压。 以财力物力支持,甚至直接派遣善于练兵的武将到与黑武亲善的小国之中协助。 经过多年之后,砂鹤国在西域诸国中日渐势强。 黑武人以学自中原的谋虑教会砂鹤国远交近攻之策,先给周边小国一些好处,然后联合出兵攻打距离大宁最近的几个国家,如此一来,砂鹤就直接与大宁接壤。 在黑武人的指示下,砂鹤人封锁了大部分通往大宁的商路。 经过几年之后,红日关这边原本热闹非凡的胡市变得日渐冷清,虽然还不至于完全断绝,可和繁盛时期相比已是天壤之别。 一些西域胡商绕更远的路,避开砂鹤人的封锁进入红日关,冒着极大的风险入关,还要冒着极大的风险回去。 所以西域货品的价格就变得越发离谱让中原商人怨声载道,不过好在西域人收购中原货物的价格更离谱。 西域诸国的贵族原本以身穿大宁丝绸为尊,最初时候他们根本就不讲价钱,从中原运过来一批,当天会被胡商迅速的收购。 就没有丝品运到红日胡市卖不出去的时候,最快的记录是数十车丝品还没进胡市就被西域商人半路拦着,直接翻倍加价的收走。 现在通商艰难,丝品的价格在西域那边涨到了一个连诸国贵族都龇牙咧嘴的地步。 谁要是从大宁运回去一车丝品,还能安安全全的到家,那就是一夜暴富,连身份地位都会水涨船高。 此时正是正午,胡市这边冷冷清清,偌大的一片空地上,只有几车刚刚运来的丝绸茶叶停靠休整,等着哪个运气逆天的胡商把它们带回去。 一个络腮胡子看起来相貌凶悍的胡人坐在自家铺子门口台阶上,学着中原人的样子一口一口嘬着烟斗。 “槽塔酿的!” 这经营着一家胡饼小吃铺子的大胡子张嘴就是宁萃,虽然口音有些别扭但意思表达的分外鲜明。 “砂鹤国的一群沙币,放着钱不赚给黑毛子当狗。” 原本他在胡市只卖胡饼,一年的收成就大的让人艳羡。 因为胡饼好方便携带好保存,带在路上能吃上一个月,所以不管是胡商还是中原商人,从红日关走的时候都会购买大量的胡饼用作干粮。 现在胡市冷清,他的胡饼也卖不出去。 坐在铺子里正在吃饭的年轻人抬头看了一眼,没有搭话,继续低头猛攻他的羊肉汤泡饼。 一碗肉汤热气腾腾,把胡饼掰碎了泡进去,等到汤汁浸透了之后一口下去,满嘴留香。 年轻人应该是第一次吃这种食物,所以看起来很专注,每一口都要细细品味,似乎是不想浪费了一丁点的口感享受。 胡饼很大,一张能有脸盆大小,大概两指厚度,若直接吃干硬干硬的难以下咽,配上肉汤,就成了人间美味。 年轻人吃完之后把铜钱放在桌子上,大胡子回头看了一眼也没起身,随随便便说了一声慢走,然后就继续咒骂砂鹤国那群够酿羊的。 “一个商人都没有。” 年轻人出门之后看了看空地上停着的那几车货物,自言自语似的说道:“看来这些货是不好卖出去了,辛辛苦苦运来红日关搞不好还要赔钱。” “赔钱?” 大胡子撇嘴:“不是没人来买,而是没有人敢自己吃下这几车货,要是在以前,这些货都不够塞牙缝的,现在是吃不动。” 大胡子指着那几车货说:“现在这几车货的价钱翻了十倍不止,一般的商人吃不进去,就算能吃进去也不敢自己独吞,谁独吞了,出关就是个死。” 年轻人想了想后问道:“你的意思是,谁单独买下这些货,出关之后就会被其他商队截杀?” 大胡子道撇了撇嘴,似乎也不愿意直接回应。 “前些日子进城了几支胡商,瞧着就是一群奸诈狡猾的家伙。” 大胡子身为胡人,但谈及胡商的时候好像一脸鄙夷。 “那群家伙现在应该是在私底下商量呢,怎么吃这批货,谁占几成,凡是进来的都要分配到,不然都是麻烦,这群臭胡子不但狡诈还心狠手辣,哪有什么同胞不同胞的说法。” 年轻人没忍住:“你不也是胡人。” 大胡子一抬眼,瞪着年轻人微怒着说道:“我一样?我来大宁好几年了!” 他站起来,展示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着装:“带眼了吗?认不出这什么衣服?” 他蹬蹬蹬进了屋子,拉开抽屉取出一个上了锁的木盒,从腰带上将钥匙摘下来开了木盒,从中取出一本册子后又蹬蹬蹬的大步回来,他将册子打开展示给年轻人:“读过书吗?认字吗?我入籍了,我是宁人!” 年轻人抱拳:“得罪了。” 大胡子又蹬蹬蹬的回去把册子锁好,放进抽屉里。 回到台阶上坐下来,继续骂骂咧咧。 “这群臭胡子但凡有个聪明的,能让黑毛子耍的团团转?沙币!都是沙币!” 年轻人:“......” 他在大胡子身边坐下来,指了指那几车货问道:“就算他们合伙拿了货,这一点东西也不值得兴师动众的回去吧?” 大胡子点头:“他们还没有急着把货买了去,一是还没分配好,二是还在等,等到有足够的货到了,他们才会启程回西域。” 年轻人又问:“既然这里不愁卖,为什么很少有商人再把货运来了?” 大胡子说:“我听说朝廷在漠北开设胡市,商人都去了那边,到了漠北就能卖,多少货都能卖,就如当初这红日胡市一样,谁还来这?” “路不好走,辛辛苦苦的运过来,到了这万一没有胡商怎么办?而且朝廷有调度,大部分商队都按照朝廷的指使往漠北那边运货,还能来这的,都是小商人。” 他看向年轻人:“你什么都不懂,你跑来这做什么?” 年轻人说:“寻找属于我的情缘。” “什么?” 大胡子眼睛都睁大了:“你在说什么东西?” 年轻人说:“我听说西域女人都很美。” 他双手在自己胸前比划了一下夸张的弧度:“都大!” 大胡子叹息:“又一个沙币!” 年轻人也不生气,他问:“为什么这么说?” 大胡子也在自己胸前比划着:“也就你们这些从关内来的才傻了吧唧的,觉得胡人婆娘胸又大腰又细,年轻人,你见过几个胸大屁股大还瘦的?” 他说:“都是噱头,都是胡人为了赚咱们宁人的钱编出来的噱头,说到漂亮,还得是咱们大宁的女人漂亮。” 他还说:“别说是现在,就算是以前繁华的时候,你能在这见到的西域女人只有一种,那就是女奴,大部分看着比老爷们儿还要壮。” 他还说:“你们以为的金发碧眼大胸大屁股的女人,并不是每一个西域国家的女人都这样,也是有区别的,大部分西域国家的女人都黑黑胖胖的。” 年轻人叹了口气:“看来,白来了。” 大胡子点头:“吃个胡饼就回家去,这里没有你要的那种又高又白胸大腰细腿还长的女人,你以为那种西域各国的贵族不喜欢吗?” 年轻人问:“一个都没有?” 大胡子想了想,回答道:“也不是一个都没有。” 他指了指空地对面,很远很远的对面那片看起来颇为高大的建筑。 “那边住着的胡商里有两个,前阵子我看到了,我教你怎么分辨胡商身份,凡是出门带着美女的都是贵族,西域的美女也挑人的,寻常的商人有钱她们也不跟,再说,身份普通的胡商也不敢带,带了就被抢走。” 年轻人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问:“也就是说,现在对面那片客栈里住着的胡商,其中有西域某国的贵族?” 大胡子点了点头:“差不多吧,但是我劝你不要盯着人家看,很忌讳的,小心挨揍。” 年轻人嗯了一声,他说:“我偷偷看。” 大胡子白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有病,咱们大宁的姑娘那么漂亮你不喜欢,跑这里来看胡人,你不爱大宁。” 年轻人:“......” 他问大胡子:“对面住着的人多不多?” 大胡子摇头:“不知道,很少出门,应该不少吧。” 年轻人嗯了一声,起身要走。 大胡子伸手:“给钱。” 年轻人指了指桌子上的铜钱:“给过了。” 大胡子:“那是饭钱,我现在要的是消息费,你不要以为我是沙币,我知道你也是商人,你肯定也带了货来,就是没敢随便进城,你是想看看有没有胡商在。” 年轻人笑起来:“什么都瞒不住你,你真聪明。” 大胡子道:“那是,谁不知道我聪明。” 年轻人问:“消息费多少钱?” 大胡子说:“大宁人不骗大宁人,你给我十个铜钱,这是打折了的,要是沙币胡人问,我都收一百个铜钱的。” 年轻人点头:“折扣力度真是相当大了。” 他取了十个铜钱出来,然后问:“五个行不行?” 大胡子撇嘴:“你说力度相当大了你还讨价还价?你果然是个做生意的。” 年轻人:“明天我还来吃胡饼。” 大胡子:“那就五个吧。” 年轻人放下五个铜钱的消息费,作为大宁人不骗大宁人的回礼,他又打包了几张胡饼走,大胡子觉得这年轻人不错会来事。 七转八转的,年轻人拎着几个胡饼回到了边军将军府,从后门进来,然后把嘴上粘着的假胡子揭下来。 红日关边军将军崔青鹿早就等急了,一见年轻人回来就快步迎过去:“叶千办,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叶无坷笑道:“打探消息哪有那么容易,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就更慢了。” 崔青鹿问:“有确切消息了?” 叶无坷道:“没有,但值得怀疑。” 他没有多说什么,和边军的将军暂时不能提及徐公有问题。 叶无坷不会那么低估了咱们的徐相,那位大人物做事没那么粗糙野蛮。 他在九成九的情况下不会勾结外人杀宁人,除非一举三得。 第二百五十一章排毒祛湿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从猜到徐绩要对鸿胪寺的官员下手他就做出了判断,动手的绝对不可能是徐绩让马千暗示给他的魏君庭。 如果魏君庭这个人真的存在,他恨朝廷恨徐绩恨陛下,但除非他已经疯了,不然的话怎么可能朝着大宁外交官员下手。 魏君庭能聚集一批人为他所用,是因为他们谋求相同,他们想要的是一个所谓的公道。 要么这个人就是徐绩虚构出来的,这个组织实则皆为徐绩亲自控制,要么这个人就有一定的能力和魅力,能让一群人追随。 若是前者,徐绩做事不会这么没章法,让他直接控制的人暴露出来,天下没有毫无痕迹的事,只要陛下仔细查就一定会有蛛丝马迹。 若是后者,那这个魏君庭必有自己谋求之事,不会造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引陛下下大力气查他。 所以徐绩若要杀鸿胪寺的人,只能是在红日关。 叶无坷马上就想到的是,徐绩所求者为一举三得。 在红日关,以胡人为刀杀了鸿胪寺使团,第一能让边军受累,再次打击军方势力,第二则是促使大宁对西域动兵,如果真的要打仗徐绩能得什么样的利暂且还想不到。 至于第三,徐绩应该还是颇为忌惮鸿胪寺卿赵泛舟,别看陛下之前敲打了赵泛舟,可徐绩依然觉得赵泛舟是他相位的极大威胁,杀之后快。 叶无坷想到魏君庭这个人可能会对鸿胪寺使团下手的时候,叶无坷的第一反应是马上赶回去接应高清澄和赵泛舟。 但很快叶无坷就反应过来,动手的地方只能是在红日关。 红日关边军将军叫崔青鹿,此人也是大将军夏侯琢的旧部,但崔青鹿有一个哥哥叫崔文礼,如今官任吏部侍郎是徐绩门生。 叶无坷之所以没有和崔青鹿说的太过详细,就是担心崔青鹿有可能就是勾结胡人入关的内应。 将军府里,叶无坷盘膝坐在土炕上仔细思考。 大奎坐在窗边看着手里的胡饼在发呆,二奎则看着大奎在发呆,三奎一个人坐在门口台阶上不知在想什么,可实际上他只是在假装发呆,他是在戒备着有没有人会靠近住处。 两个真发呆的,一个家发呆的,不知不觉间就构成了叶无坷的防御圈,且是内外两圈。 大奎忽然把胡饼啪的一声掰开,递给二奎一半:“咱俩比比,看谁先把饼舔软。” 二奎撇了他一眼:“你真以为我是小孩儿?” 大奎:“怎么的?” 二奎指了指大奎递给他那半块胡饼:“我这半拉比你那半拉大,肯定比你那个不好舔。” 大奎换过来:“这块给你。” 二奎愉快的接了过来:“这还差不多,你数一二三,咱俩一块开始,谁先舔软了......谁先舔软了怎么的?” 大奎:“谁先舔软了谁先吃。” 二奎的眼睛逐渐亮起来:“唔!原来是这样!” 俩人在那伸出舌头来噗啦噗啦的舔着胡饼,舔了一会儿后二奎看向大奎:“大锅,你舌头,疼不疼。” 大奎:“疼,但我不会输给你的!” 二奎:“那就来吧!” “来吧!” 俩人开始发力加速。 坐在门口台阶上的三奎回头看了他俩一眼,从鼻子里挤出一生轻蔑的哼声。 大奎:“老三你在看不起谁!” 二奎:“他是在嫉妒我和大锅之间的战斗!” 三奎:“呸,两个幼稚鬼,我嫉妒你们?” 他微微昂着下巴:“你们两个舔的方法都错了,哪有伸着舌头一直舔的,这样一直舔舌头上早就没有口水了,要舔一下就把舌头收回嘴里润一润然后再继续舔!” “唔!” 二奎眼睛更亮了:“不愧是老三!” 大奎已经在照做了。 叶无坷看了看那两个黑铁塔似的的汉子这么憨傻他就着急:“舌头收回去,舌尖要顶着下边,口水多!” 二奎:“唔!不愧是妹夫!” 大奎已经在照做了。 就在这时候束休独自一人从院外边进来,三奎一看到他眼神里有些戒备一闪而过。 不知道为什么,三奎不喜欢这个叫束休的家伙,大概是在三奎看来这个人太能装,总是一副冷冷淡淡世外高人的模样。 束休也不喜欢三奎,因为三奎的指甲不让他剪。 那天在叶无坷家里束休的眼睛都红了,依然没能说服三奎把两个拇指上的长指甲剪了,所以他总是刻意的不多看三奎,只要看到三奎那两个指甲他就浑身难受。 到门口,束休往屋里看了一眼,就看到大奎和二奎一人捧着半块胡饼正在舔,而且好像还有一套很完整的动作流程。 他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了叶无坷一声:“他们俩在干嘛?” 叶无坷道:“刮舌苔。” 束休微微皱眉:“为什么刮舌苔?” 叶无坷坐直身子,看向束休认真的解释道:“我们是从长安来的这还需适应,这里气候与长安不同,极容易生病,舌苔是体内湿气反应,若舌苔干厚就说明已有水土不服的症状,刮一刮,能起到活血作用,维持体内干湿平衡。” 束休就那么认真的看着叶无坷,叶无坷解释完之后又在纸上写写画画了。 束休问:“为什么用胡饼?” 叶无坷道:“干净。” 束休嗯了一声,但嗯的这一声中满是不信,他的反应就是......你真当我也是傻的? 他进屋之后坐下,看了看旁边桌子上放着几张胡饼:“打听到什么了?” 叶无坷低着头一边写一边回答:“在胡市西边的大胜客栈里住着至少五六支胡商,其中有一支胡商队伍里带着很漂亮的西域美人儿,卖胡饼的商贩说,一般只有西域诸国的贵族才会带这样的女人出远门,寻常商队带了,往往惹祸上身。” 束休点了点头:“看来这些胡商确实有问题。” 叶无坷道:“这个时机很对,红日关中精锐边军抽调出去了一部分探路,最精锐的斥候队也派出去了,使团出关之前,边军要为使团扫清障碍打通道路排查隐患。” 束休道:“所以城中兵力稍显空虚,军中高手也大部分不在。” 叶无坷嗯了一声。 束休又看了一眼旁边的胡饼,然后问叶无坷:“你怎么不刮?” 叶无坷一边写一边把舌头伸出来含含糊糊的说道:“刮过了。” 束休撇嘴。 也就无事村里出来的人才能一直保持这么幼稚,而且还把别人当幼稚鬼。 束休问:“你在写什么?” 叶无坷道:“高姑娘他们到红日关的时候咱们可能已经提前出关去探路了,所以我把这里的情况仔细写下来留给她。” 束休又点了点头,说话的时候他手不经意的伸出去,啪的一声,轻轻掰下来一小块胡饼。 他放在嘴里咬了一下,巨硬。 于是皱眉嫌弃:“这么硬的东西,胡人怎么吃?” 叶无坷道:“吃刮两用,胡人也是这么吃的,先刮舌头活血化瘀,刮完了之后胡饼也软了,然后再吃就方便。” 束休问他:“你是不是当我傻的?” 叶无坷:“我有空跟你开玩笑?” 他始终低着头写写画画,束休等了一会儿后不见叶无坷再说什么就准备起身离开,他本想问问叶无坷有没有什么事需要他去办,看样子叶无坷也不打算让他办什么。 他是那么高傲的一个人,能主动来问问叶无坷需不需要他做什么已经不容易了。 叶无坷不打算主动说,他也不打算主动问。 反正来过了。 他准备起身的时候往旁边看了看,见大奎和二奎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有规律,两个人竟是有一种逐渐兴奋起来的状态,就是稍显吓人。 再看门口,他发现三奎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也多了小半块胡饼正拿在手里仔细端详。 最后他看了看叶无坷,那个家伙还在认真书写。 没有人注意他! 太不把他当回事了! 束休微微一怒,然后趁着没人注意手手里那一小块胡饼迅速的在舌头上刮了一下。 “哈哈哈哈哈哈......” 叶无坷那个家伙突然就笑了起来。 紧跟着门口的三奎也笑起来,拿着那半块胡饼朝着束休晃了晃。 束休懂了,三奎是在和叶无坷打配合! 而自己,上当了! 我束休,如此聪明绝顶的一个人,竟然被这两个家伙给骗了?不,是被这样四个家伙给骗了?! 他想到这愤怒的看向大奎二奎,很快就把视线收回来......嗯,不是四个,就是两个,那两个大家伙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专注于舔饼。 束休想着自己不能没有风度,装作没事人一样离开叶无坷的房间,走到门口的时候,三奎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一下不行,一下不够活血化瘀的功效。” 束休哼了一声,快步而行。 就在这时候叶无坷叫了他一声:“天黑之后再过来,咱们出去干点活儿。” 束休回头:“你让我来我就来?” 叶无坷:“我去找你也行。” 束休转身回来:“我偏就不走了。” 他看了三奎一眼:“让个地方!” 三奎笑着挪了挪屁股,把台阶给束休腾出来一块。 束休坐下来后,沉默了好一会儿后问三奎:“你怎么也是这样的人?” 三奎耸了耸肩膀:“一个妈生的,还能差到哪儿去。” 束休又沉默了,好一会儿后他再问:“说实话,你刮了没有。” 三奎摇头:“我这么傻?” 正说着话,余百岁从门口溜溜达达进来了。 他一进门,就看到束休和三奎几乎同时把手里的胡饼抬起来在那舔。 余百岁都懵了,迷茫的看着他俩,走到门口又看到大奎二奎在疯狂的舔饼,余百岁下意识的咽了下口水:“这是干嘛?” 叶无坷一边写一边随手指了指桌子上:“那有胡饼,这里气候不好,刮刮舌头,活血化瘀。” 余百岁:“噢。” 进屋就掰了一块,他自觉的把自己分类到束休和三奎那边:“让一下,分个地方。” 坐下来后问:“怎么刮?” 束休:“舌头伸出去,正刮三十下,倒刮三十下,如此往复。” 三奎:“嗯!” 余百岁:“简单!” 刮...... 片刻后,余百岁问:“你们......不疼吗?” 第二百五十二章四大美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束休总觉得到了红日关之后的叶无坷恢复了原来的模样,自从叶无坷去了一趟江南道,再到一次厌吾山,整个人都被什么笼罩着似的。 他其实也能明白,徐绩那样段位的人针对一个少年布局摧心更像是降下来无数个层次的打击。 所以束休这个看起来对谁都很疏远的家伙,主动来见叶无坷的次数比以往都要多些。 天黑之后,几个人坐在院子里看着满天星辰。 束休忽然问了一句:“为何你看起来不发愁?” 叶无坷笑道:“因为不怕了。” 束休就那么看着他,似乎想从这少年脸上看到不怕的理由。 叶无坷一边抬头看着星空说道:“在江南道,他一指就点中我的弱点,那时候确实怕了,怕我根本接不住第二招。” 他说:“我从离开大慈悲山开始算起,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该是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所以他就一招一招的朝着这里打,一次比一次力度大。” “他用赵君善姐弟的事问我对错分明吗?到西域来又以厌吾山的人来问我对错分明吗?我以为他会一招比一招狠,结果我发现他不是这样一招比一招狠,而是翻来覆去只这一招。” “这世上的对错有些时候确实会纠缠在一起,如赵君善,吃空饷杀百姓,也用这钱救济残疾老兵,比如厌吾山里的人,他们是在开山采石赎罪可他们许多人都是无辜牵连。” 叶无坷看向束休:“习武之人有品境之分,若修心也有,我的那位对手早已是修心修到了远超一品的大高手,普天之下,修心之人是他对手的屈指可数,所以我那时候确实怕他。” “现在不怕。” 叶无坷道:“以后也不怕。” 束休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什么。 他似乎是想提醒叶无坷,你说的那位远超一品的修心大高手可不只是翻来覆去这一招,他只是看人心看的太准,所以知道摧毁人心用什么招式最直接最有效。 当然,束休也没想到叶无坷同样是个怪胎。 徐绩修心,修的是人心之中最阴暗的东西,事实上这人心阴暗不是只有一面,而是无数面,繁杂磅礴,徐绩修的便是将这繁杂磅礴全都利用起来,繁杂似万剑,剑剑可攻心。 叶无坷修心,修的就简单多了......我对,我无敌。 所以束休不打算再多说什么。 他难得的语气柔和的说道:“你对,就不怕。” 叶无坷忽然问他:“你说是道德让人越来越强,还是无德让人越来越强。” 束休不能回答。 说道德会让人变强,可往往有道德的人会被无德的人欺负的毫无还手之力。 说无德会让人更强,但从来都是道德把无德关进笼子里管教。 叶无坷看着漫天星空说:“无德是无解的招式,杀人无敌伤己也无敌。” 束休还是没有回答。 叶无坷又道:“应该想想这个问题,很重要。” 束休依然没有回答。 他觉得少年这话终究是少年意气太满了些,不管什么事说的太满做的太满都会显得过犹不及。 这和有人说你可爱你就使劲儿的夸大展现可爱,就会有人说你装的恶心是一样道理。 “走吧。” 叶无坷见束休似乎没有什么兴趣在这个话题上和他多聊几句,他也不打算继续讨人不喜,但他真的很希望束休想想他说的话,他也知道束休在某个时候一定会想起来。 “去做些有意思的事。” 束休问:“什么事?” 叶无坷问:“你喜欢大的还是小的?” 束休皱眉:“什么大小?” 叶无坷笑,起身道:“一会儿挑一个。” 束休敏锐的感知到了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眼神立刻就变得警觉起来。 果然,叶无坷就不是个正常人。 不,叶无坷就不是个人。 不知道叶无坷从哪儿找来了一些胡人女子的服饰,艳丽到让人看了之后脑海里想到的第一个词就是孔雀开屏。 “挑一套。” 叶无坷看向束休指了指旁边:“这个也挑一套。” 他说的第一套指的是衣服,第二个指的是......假胸。 就在这一刻,已经换好了衣服的余百岁扭着胯走过来,他脸上涂着厚厚的一层白色的东西,以及艳到好像刚刚喝了血的红唇。 “突击给你们补补课。” 余百岁道:“师父说这事交给我的时候,我就知道只能交给我,因为你们,根本就没有什么经验。” 他指着那些衣服:“快都换上。” 三奎看了看,扭头:“我不。” 大奎看着皱眉,二奎跃跃欲试。 余百岁:“大奎二奎除外。” 大奎松了口气,二奎委屈巴巴。 叶无坷先挑了一套鹅黄色的纱裙换上,挑了一套大小适中的假胸塞进去,换好衣服出来的那一刻,大奎喷了一口水,二奎点头说怪好看嘞。 三奎被逼无奈选了一套大红色的纱裙,出于羞耻,选了最小规模的一对假胸塞进去。 看他换好,竟有几分别样妖娆。 束休站在那,摇头如拨浪鼓:“谁再逼我,我便自尽!与其这样羞耻而死,不如一刀给我个了断。” 他坚决,无比坚决。 不仅仅是因为羞耻心,还因为叶无坷和三奎先挑之后,给他留下的只剩下一套了,最透漏的一身衣服,以及最夸张的一对假胸。 叶无坷忽闪着大眼睛看着他,三奎则一脸高傲的以鄙夷的眼神看他。 半刻之后,换了一身洁白纱裙的束休从里屋走出来,众人全都瞪大了眼睛,因为那对假胸确实过于傲人。 束休怒道:“我怎么会与你们这些人混在一起!” 余百岁拍手道:“姐妹们,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来,跟着我学,咱们把动作练起来,咱们舞起来。” 三奎:“毋宁死!” 束休:“我亦然!” 叶无坷:“百岁姐姐,你的臀为何如此夸张。” 余百岁拍了拍屁股:“垫了四层皮垫,又弹又韧。” 大奎扭头,二奎吐了。 不到半个时辰之后,在距离那些胡商居住的大胜客栈大概数十丈外,叶无坷他们从一辆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就引起了大胜客栈那边胡商护卫的注意。 天黑,光线暗,距离又不是很近,所以这些胡商护卫只是看到了几个身材极其夸张的人进了另外一家客栈。 极其夸张,这四个字似乎都不足以形容其夸张。 前凸后翘,过于醒目。 作为今日角色扮演的另外几个人,比叶无坷他们还要难受。 关万代这个长相凶恶的光头今日扮演一位财大气粗的商人,大奎二奎扮作他的护卫,不得不说,这三个人的形象简直就是凶主与恶仆的模板。 关万代一边往前走一边掐自己大腿里子,逼着自己不能笑出来。 这家客栈本就是廷尉府的人经营,掌柜的和伙计们都是廷尉府的人。 关万代让人在客栈门口摆上了美酒佳肴,大奎二奎一边一个在他身边站着。 然后就到了几位佳丽登场的时候,余百岁扭捏浮夸的向前:“姐妹们,为关大爷舞起来。” 叶无坷:“好嘞。” 束休:“!!!!!” 三奎: ̄□ ̄|| 这边的异常举动很快就被胡商护卫注意,也很快就上报给他们的主人。 此时此刻,一个看起来能与大奎身高相当,但分量能相当于两个大奎的肥胖男人正斜靠在那喝酒,左边一个白皙妖娆的,右边一个身材火辣的,两个西域美女伺候着他,时而喂酒,时而捶腿。 “主人。” 一名护卫小心翼翼上前,看了看这个巨胖无匹的胡人富商说道:“斜对面的客栈里住进来几个可疑的人,在月下设宴,还找了几个女子跳舞。” 巨胖之人瞥了他一眼:“这有什么奇怪的?是跳的好看?” 护卫先是看了看那两个西域美女,然后才说道:“跳的......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但身材,极其......不寻常。” “嗯?” 巨胖胡商好像有些兴趣了。 这边,余百岁一边卖力的搔首弄姿一边问叶无坷:“师父,搞成这样要是他们不上当的话,那咱们真的都得自尽了,把大奎二奎和关万代他们也得灭口。” 叶无坷道:“看你跳的如此卖力,我还以为你喜欢。” 余百岁:“我是有点厉害,我不是有点病的厉害。” 叶无坷看向束休和三奎:“你们两个不要这么敷衍,既然答应了就跳的放荡起来,你们看看百岁......不看也行,你们两个自由发挥。” 然后他解释道:“对面那个可疑的胡商首领若真是某国贵族,出行还要带着两个西域美女就说明他足够好色。” 余百岁道:“是,出门还带着两个美女说明他很屌,但他不是傻-屌啊,咱们这样真的行?” 叶无坷道:“远看起来没问题,咱们都够劲儿。” 他说:“一个好色之徒,从西域远道而来身边只有那两个女人,到了红日关之后又几乎不出门,以我对好色之徒的了解,他应该对身边两个女子有些腻了。” 余百岁:“你凭什么对好色之徒有了解?” 叶无坷:“凭我认得你。” 余百岁:“......” 叶无坷道:“跳吧,我们不能直接闯进胡商那边打草惊蛇,就只能引蛇出洞了。” 余百岁道:“引蛇出洞也得有洞啊。” 叶无坷:“那就看你了。” 余百岁一惊,然后笑起来:“我果然聪明绝顶,先点了几层皮垫!” 正说着,对面大胜客栈里有几个带刀的胡商护卫快步过来。 叶无坷给了个眼色,关万代立刻醒悟过来,他起身指了指屋子里,叶无坷他们就以袖子遮面极其妖娆的退到屋子里去了。 为首的那个护卫到了近前,客客气气的问关万代道:“这位先生,请问你请来的胡姬能不能割爱?我家主人十分欣赏她们的舞姿,所以让我们过来与您商量一下......” 关万代一摆手:“不可能。” 那护卫首领把捧着的一盒银币放在桌子上:“这是我家主人的一点心意。” 关万代:“你在羞辱我?” 护卫首领道:“当然不是,这是一小部分谢礼。” 关万代哼了一声:“老子家财万贯还在乎你这点屁钱?我找来的胡姬,就只能跳给我看。” 护卫首领为难的问道:“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关万代道:“我不是小气的人,你家主人要想看就别摆谱,到我这里来,我与他同赏,还请他喝酒交个朋友,若想让我的女人过去那边,免谈!” 说完一摆手:“送客。” 大奎二奎同时跨了一步,压迫感过于强大。 那几个胡商护卫互相看了看,最终退走。 第二百五十三章砂鹤人的计划 - 天下长宁 - 知白 等胡商的护卫走了之后,关万代又让叶无坷他们出来接着跳。 虽然......看起来确实很荒谬,而且三奎和束休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羞愧而死,但似乎真的有效。 所以自认为在四人之中身居花魁之位的余百岁扭动的更加卖力起来,他将自己前些年在青楼教坊司之类的地方所见到的一切本事悉数用出。 大奎站在那尽力克制着自己不要笑,二奎站在那尽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吐。 尤其是不能看余百岁,看一眼干哕一下。 束休沉声说道:“再过一刻,若胡人还不上当的话我绝不再跳。” 三奎看了他一眼,眼神里皆是钦佩。 再跳一刻? 这种事要不是有点喜欢,谁他娘的还能再跳一刻? 他是没有料到束休这种人居然还能再跳一刻,所以他也只能暗暗决定自己最多也再跳一刻。 其实束休说完之后就后悔了,可既然话说出口那就只能坚持下去。 余百岁不一样,余百岁觉得很快乐。 就这样又跳了大概半刻左右,刚才离去的几个胡商护卫真的再次返回,为首的,还是刚才那个留着长胡子的人彪悍男人。 这次叶无坷他们没有回屋里去,而是转身背对着胡人,这几个人的背影看起来吧,还真像那么回事。 这个胡商护卫叫慕翰德,第二次过来显然态度更为诚恳了,但他也很懊恼,主人好色他只能硬着头皮来。 “我家主人说。” 慕翰德往后指了指,那两个看起来又白又美的西域女子居然跟过来了。 他指着那两个极美的女子说道:“主人说,如果您愿意的话,主人可以与您交换,主人让我把他的两个爱妾带过来了,亦是能歌善舞,能否换您的这几位舞姬过去陪陪我家主人?” 关万代看着那俩姿色上等且身材妖娆的西域女子脱口而出:“行啊!” 叶无坷:“!!!!!” 关万代连忙改口道:“行是行,可你家主人这算盘打的可真响亮,他拿两个女人换我四个女人,我是不会答应的。” 慕翰德似乎是料到了关万代会这样说,于是连忙说道:“我家主人的意思是,虽然我们这边只有两个女人,但她们身份不同寻常,总之都是贵族出身,若在西域寻常人见都见不到。” 关万代的眼睛立刻就睁大了:“这行......” 叶无坷:“咳咳!” 关万代:“这行......不行的我还得考虑一下。” 慕翰德道:“我家主人也不贪心,并不是想用两个换你们这边四个,而是想用两个换三个。” 关万代:“两个换三个?四个人你要三个?” 慕翰德指着余百岁的背影说:“这个不要!” 余百岁不知道他指的是自己,还乐呵着轻声自言自语:“肯定不要束休,要么就是三奎,他们两个跳的太生硬死板,一点都不美。” 慕翰德像是怕关万代确定不了是谁,指着余百岁的背影说:“左边第二个这个屁股奇大的,我家主人说他不要。” 关万代一拍桌子:“岂有此理!这个女人乃是我最宠爱的舞姬,就算你想要我也不给,你竟然还看不起她?!” 慕翰德开心起来:“看来我们想法一样,您不给那可真是太好了。” 余百岁此时也知道说的是他了,几乎忍不住要回头破口大骂。 按照约定好的,关万代硬着头皮一百个不乐意的拒绝了:“不行,我的人要是去了你们那边你们不还了怎么办?我看不上你家主人的这两个小妾。” 慕翰德为难的说道:“我家主人说,可以再加黄金一百两。” 关万代:“咳咳咳......” 他看了看叶无坷他们,心说这四个货这么值钱的? 刚才说那两个绝色美女他看不上的时候就已经很昧着良心了,现在又加一百两黄金...... 慕翰德见他还是不肯答应,只好继续加筹码:“若您还是不愿意的话,我家主人说可以请您到那边去,我们带着西域最好的美酒,愿意与您一起品尝。” 关万代心说这真是考验啊。 此时大奎按照台词提醒道:“主人,你身份何等尊贵不能随便去陌生人的地方。” 关万代板着脸说道:“我知道!” 然后他看向慕翰德:“你也看到了,我护卫是不可能让我离开这里的,若你家主人放心的话就来我这里,不然就免谈。” 慕翰德见他们这般坚决也不好太过强势,若在他们的国家哪会如此麻烦,早就直接上去动手抢人了,可这是大宁边关,一旦发生冲突宁人才不会惯着他们。 “那好吧,我回去再请示一下。” 等慕翰德走了之后,叶无坷立刻下令:“关门关门关门,今天就这样,就算他们再来也不见了,关门睡觉!” 关万代愣住:“他们马上就要上当了啊。” 叶无坷道:“上不上当也要关门,给他留着念想。” 关万代看着远处那两个走路都摇曳生姿的西域美女,忍不住叹了口气:“这要是我做主,刚才换人那会儿我就答应了。” 他们把客栈的房门关了,灯烛都熄了。 慕翰德请示了主人之后,谁想到他家主人竟然答应了,一群随从苦劝,那位巨胖的胡商竟然着了魔一样偏要去。 结果从大胜客栈一出门,发现对面的客栈黑灯关门了...... 窗户后边,只开了一条细小缝隙的叶无坷看到了那个巨胖巨高的身影,借着那家客栈门口的灯火和月色,叶无坷还敏锐的发现那巨胖胡商的护卫非同寻常。 出门之后这些护卫就按照极为标准的防御阵型站好,显然是训练有素。 他们能进边关就说明明面上的身份没有问题,但西域人造个假身份又不是什么难事,毕竟大宁边军又不可能追查到他们家里去,只要凭证是真的就无懈可击。 余百岁站在叶无坷身后还骂骂咧咧呢:“哪里来的王八蛋,一群有眼无珠的东西,老娘这扮相这身段这腰这屁股,他们竟然看不上?!” 束休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把衣服换了,当穿上自己衣服的那一刻他忍不住长长的出了口气。 三奎则把一面镜子递给余百岁:“看不看得上的,你自己看看。” 余百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怎么了?他们不懂老娘的美而已。” 就在这时候慕翰德一个人走了过来,在客栈门口敲了敲门说道:“都已经睡下了吗?我家主人说,可以用两个换一个,就换那个穿白色长裙的胸脯巨大的行不行?” 众人全都看向束休,束休一脸决绝:“死!” 叶无坷轻声交代了几句,关万代随即沉声说道:“今日我有些累了,明日再说吧。” 说完这句话之后,不管慕翰德再说什么他也不理会了。 慕翰德只好再次回去,心里一直骂骂咧咧的。 等在大胜客栈门口的那个巨胖胡商听闻之后显然怒了,一跺脚,地面都颤了颤。 “不识抬举!” 他转身回去,一群人连忙跟着往回走。 等到了客栈里,巨胖胡商在榻上躺下来:“后半夜你们过去把人给我偷来!” 慕翰德连忙说道:“殿下不可,这是大宁地界,况且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做,一旦暴露,计划就没办法继续下去了,况且宁人历来强势,一旦被察觉,殿下都出不了关。” 被称之为殿下的巨胖胡商脸色不悦:“我难道连个女人都不能得到?” 坐在不远处的一个中年男人冷声说道:“土雾沙丘殿下,你若坏了帝国的大事,别说女人你得不到,命你也保不住。” 土雾沙丘猛的转头看过去:“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敢威胁我?” 那中年男人起身道:“杀死宁国鸿胪寺使团是砂鹤汗皇陛下的旨意,你身为他的儿子,难道一点都不顾及砂鹤一统西域攻取中原的霸业?若我回去之后将此事告知陛下,你也不会好过吧。” 土雾沙丘哼了一声:“出关后,我第一个就要杀了你。” 那个中年男人则沉声回答:“大事若成,殿下将我碎尸万段又何妨。” 他扫视众人:“计划是等到鸿胪寺使团出关之后马上动手,而不是在关内节外生枝,我们是来打探消息的,不是来消遣的!” 那些人全都看着他,似乎并不是很惧怕他,他们都是土雾沙丘的手下,而这个中年男人只是个幕僚而已。 “陛下派我来盯着,我就一定会尽心尽责,若你们破坏陛下大计,回去之后我会把你们的所作所为全都告诉陛下。” 慕翰德道:“众诺,你的话我们都知道了,但你还是应该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对殿下说话最好客气些,不然,你想再见到陛下都难。” 众诺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慕翰德回身吩咐道:“派人去通知其他队伍,最近两天不要外出,等到宁国使团到了之后仔细看清楚他们的队伍人数我们就出关,到关外去设伏。” 然后他俯身对土雾沙丘道:“殿下刚才确实有些冒失,万一那些人是宁人的眼线就坏了。” 土雾沙丘道:“是又怎么样,这里谁能拦得住我?” 他往后一躺:“你们都滚出去吧,我累了。” 慕翰德只好吩咐人都出去,出门的时候他回头看土雾沙丘的眼神里满是轻蔑。 这次的计划很重要,能不能促成西域诸国再次联合起来伐宁都在此一举。 这次来的所谓商队,其实都是被砂鹤国骗来的至少七八个西域小国的人,他们不是商人,他们被告知要秘密的在红日关与宁人谈判。 砂鹤的计划是等到宁人使团到了之后就动手,如此就将西域诸国全都绑在一起了。 再加上有黑武人给他撑腰,西域人连年与大宁征战都是败绩的屈辱就能被彻底洗刷。 那几个商队里的诸国使臣还在等着与宁国使臣见面......他们完全不知道计划到底是什么。 慕翰德走出房间看着夜色深沉,片刻之后,转身走向众诺的住处,而刚刚被他威胁的众诺已经在等他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魏君庭 - 天下长宁 - 知白 深夜。 慕翰德没有敲门,直接推开了众诺的房门走了进去。 刚刚还和慕翰德吵了一架的众诺似乎早就在等着他来,慕翰德一进门他就立刻将房门关了。 众诺问道:“那个白痴可有察觉?” 慕翰德摇头道:“你也说了他是个白痴,只知道找女人他能察觉什么。” 众诺笑了笑:“你今日若是不拦他,咱们的计划就能提前一步。” 慕翰德道:“那些宁人也是白痴,显然是来套情报的,不敢进大胜客栈所以想了这么个拙劣的法子想把咱们引出去,幼稚可笑。” 众诺道:“不过话说回来,那些宁人如此安排显然是知道土雾沙丘是个好色之徒,不然的话,不可能如此针对。” 慕翰德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莫非咱们这边有人泄露消息?” 众诺摇头:“应该不会,大概是猜出来的。” 他走到窗口打开一条缝隙,远远的看着叶无坷他们住的那家客栈。 “这些人应该是宁国朝廷的人,搞不好是那个什么廷尉府,我听闻宁国廷尉府里都是一群很有本事的人,侦缉探查无所不能。” “廷尉府里若都是一群这样厉害的家伙,那又怎么可能想出如此白痴的计划来引咱们出去?” “还是小心些的好。” 慕翰德道:“宁人狡猾,不可不防。” 众诺道:“今日土雾沙丘若是去了宁人那边,说不得会与宁人争斗起来,那样的话也不是不行,哈哈哈哈......咱们也省事些。” 慕翰德道:“还是要等到宁国使团的人到了红日关再动手,毕竟还需把事情做的更实在才好。” 他笑了笑道:“汗皇陛下聪明绝顶,这计划别说是与咱们同来的那些小国使者,就是宁人也想不到。” 众诺点头:“土雾沙丘以为汗皇是派他来杀人的,他带来的那些死士也都是这么认为,毕竟这是汗皇亲自交代,他们当然不会怀疑,他们要执行的计划是杀死宁国使臣,然后就能把诸国使臣绑在一起,促成诸国同盟。” 慕翰德道:“而那些小国使臣还以为是要在红日关与宁国时辰密谈,我看他们也不老实,他们到现在还觉得我们是火迟人,有人跟我说还想趁机给我砂鹤国告一状,哈哈哈哈......” 两人说到开心处,忍不住笑出声,只不过小心为上,笑也不敢笑的声音太大。 “等宁国使团一到,我们立刻动手将诸国使臣全都杀了,然后怂恿土雾沙丘冲击城关往外突围,时间必须安排的恰到好处。” “汗皇陛下如此谋划,诸国国君谁还能怀疑?他们只不过是死了个使臣而已,汗皇陛下却失去了一位儿子。” 两人说到这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是对砂鹤汗皇的钦佩。 “为了能早就大一统的帝国,汗皇陛下牺牲巨大。” 两人同时把手放在胸前:“汗皇陛下,一统天下!” 这两人提及砂鹤汗皇的时候,语气之中尽是已融入骨子里的崇拜和敬畏。 在他们看来,砂鹤汗皇赞布莲曲就是神。 “可笑那些宁人还玩一手欲擒故纵,且看他们明日还会玩出什么花样来。” 众诺道:“若明日土雾沙丘那个白痴坚持要去,你也不必拦着,到时候就看宁人如何施展,也能顺便探探宁人口风。” 慕翰德点了点头:“殿下若明日还想去,那我自然不拦了。” 众诺道:“你明日还是盯好了土雾沙丘,我带人好好盯着诸国使臣,他们必须老老实实留在屋子里,杀他们的时候也方便些。” 慕翰德嗯了一声,拉开屋门出去。 叶无坷所在的客栈那边,叶无坷也没有睡下。 坐在窗口看着这西疆格外明亮的月色,叶无坷脑海里翻来覆去的还是关于徐绩的计划。 之前他已经想到了徐绩这一招是一举三得,但其中有几个关键叶无坷还没想明白。 第一个关键,徐绩促使西域诸国与大宁开战他该如何得利? 之前在路上的时候叶无坷没时间多思考这些,急匆匆赶到红日关来提前做准备。 此时夜深人静,这个问题再次从脑海里浮现出来。 仔细思考许久,叶无坷逐渐理顺思路。 “是了......” 他轻轻自言自语一声。 若促使西域诸国联军进攻西疆,文武百官乃至于陛下,注意力就不得不集中在西疆,这将是一场大战,陛下和武将全心全意应对此战,徐绩就能趁机筹谋大事。 徐绩是要给他自己争取时间,准备着在这局棋上给陛下将一军。 余百岁睡的迷迷糊糊,听到叶无坷自语一声是了,他揉了揉眼睛问:“什么湿了?” 叶无坷拍了拍他:“没事,乖,好好睡觉,没什么事,不过是二奎尿了你一身。” 余百岁:“噢......” 然后腾的一下子坐起来:“什么?!” 他手忙脚乱的掀开被子看了看,然后才醒悟到自己被骗了。 “魏君庭。” 叶无坷又想到了这个人名。 若徐绩所图是一举三得,这个魏君庭若真实存在他又要干什么? 就在同一时间,就在距离叶无坷他们住的客栈不过几十丈外,一座土屋的屋顶上,月下有个青衫客负手而立。 青衫客看着的,正是叶无坷住的那间屋子。 与孤独的月相比,还是他更孤独。 月色清影与他青衫绝配,土屋高处就是他邀月把盏的酒桌。 “西域人该是在笑你幼稚。” 青衫客自言自语道:“你何时吓他们一跳?” 客栈中叶无坷似乎是有所察觉,推开窗往对面看了看,那土屋上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不久之后,青衫客出现在那家卖胡饼的铺子门口,他抬起手轻轻敲了敲,敲门声似乎有某种规律。 片刻之后,那大胡子就拉开屋门,看得出来格外急切,连衣服都没披好就冲过来开门。 一见到青衫客,大胡子眼神都亮了。 “我的兄弟!” 大胡子上去就给了一个拥抱。 青衫客似乎已经习惯了大胡子的热情,他拍了拍大胡子的后背:“明明昨日才见过,你今天再见我又好像好久没见似的。” 大胡子道:“是因为上次你走的时间太久了!” 青衫客从腰带上摘下酒葫芦晃了晃,大胡子大笑道:“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他将空的酒葫芦接过来,大步走到里屋去灌酒。 “你什么时候回你的家?” 青衫客坐下来问他。 大胡子一边打酒一边说:“我回哪里的家?我已经是宁人了这里就是我家。” 青衫客笑问:“做宁人就这么好?” 大胡子道:“当然好,你又不是没去过我家,那时候火迟国还没有战乱,百姓穷苦成什么样你是看到了的,现在火迟正在打仗,今日回去明日可能就死了。” 青衫客道:“那你就去中原,这里虽是大宁疆域之内可比起中原差的远了,你有这酿酒和做胡饼的手艺,便是去长安也能活的很好。” 大胡子从里屋出来:“你这次回来是要做什么?你为什么一直劝我离开?” 他把酒葫芦递给青衫客:“我的兄弟,你是不是要在这里干什么大事?” 青衫客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大胡子:“你恨不恨砂鹤人?” 大胡子坐下来说道:“恨啊,为什么不恨?虽然我已是宁人了,可我的家乡被砂鹤人祸害了,听说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不仅仅是要灭了火迟国,还想屠族。” 青衫客道:“如果我运气好在这做的事办的顺利,那就能帮你报仇。” 大胡子没有开心反而更为担忧:“你到底是在做什么?” 青衫客道:“就是在做可能会为你报仇的事。” 大胡子想了想,摇头:“哪有那么容易,砂鹤已经咄咄逼人多少次了?大宁这次好像想忍着,是不是因为大宁不敢打仗了?” 青衫客道:“大宁永远都不会不敢打仗。” 他拿起酒葫芦仰起头喝了一大口,然后满足的笑起来。 “我走了那么多地方,没有一种酒能比得上你的琥珀光。” 他说:“你去长安吧,哪怕你不卖胡饼,只这琥珀光就能让你在长安安身立命,你还会赚到更多的钱。” 大胡子有些急了:“我的兄弟,你到底要做什么?是不是和你让我仔细看着的那个年轻人有关?他是什么人?是你的朋友还是你的仇人?” 青衫客道:“一念间。” 大胡子没理解:“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你知道我有时候听不懂你们宁人说的深奥的话。” 青衫客笑了笑:“一念间朋友,一念间仇人。” 他一口气将葫芦里的酒都喝了,又把空酒壶递给大胡子:“今日多送我一壶酒,我怕以后不好再见了。” 大胡子摇头:“我不,兄弟,我不管你做什么,但你不能死。” 青衫客笑道:“我走了那么多地方,六年来,从长安到东北,从东北到江南,从江南到西域,从西域到漠北,再从漠北回西疆......我若那么容易死,死过一千次了。” 他说:“你一直喊我兄弟,但从来都不问我名字,真的不想知道?” 大胡子说:“你救过我的命,我就记住你是我的兄弟,你不想说你的名字我就不问,不管知道不知道你叫什么你都是我的兄弟。” 青衫客回答:“我叫魏君庭。” 大胡子说:“很好听。” 青衫客拿起大胡子又一次灌满了的酒葫芦挂在腰间,然后主动的拥抱了一下大胡子。 大胡子愣住,因为每次都是他主动拥抱魏君庭。 “你真的不会死吗?” 大胡子问。 魏君庭松开手,拍了拍大胡子肩膀:“听我的话,尽快收拾东西去长安。” 他放在桌子上一个东西:“你的路引我已经帮你做好,记住,我在长安城柳烟巷最里边那个院子里给你留了些东西,足够你在长安生活。” 大胡子一把拉住他:“你不说下次什么时候见面我就不让你走!” 魏君庭说:“你会在长安看到我的。” 他用手沾了些水在桌子上写下:魏君庭。 “这三个字,记住。” 他笑着说:“如果我的事做成了,有一天你会在长安的大街小巷都看到我的名字,那时候便是我们的再相见。” 第二百五十五章以多欺少 - 天下长宁 - 知白 第二天叶无坷他们要故技重施,束休和三奎都觉得已无机会,但叶无坷执意如此,他是主官,大家也就只能都听他的。 也就是余百岁还坚定的站在叶无坷这边,他觉得昨夜里那一场好戏已经足够吸引人,之所以那个胡商首领没有来,只是因为手下人有所阻拦。 束休觉得对方不是傻子,不可能看不出这般粗劣的伎俩。 三奎也觉得这样的诱敌之计过于明显,而且过于粗糙。 叶无坷偏偏就不听他俩的,坚持今夜再试一次。 三奎问他:你是不是就想看我们穿女装。 束休觉得在理。 他说再试一次也行,但那个巨大的假胸他是绝对不会再戴了,他强烈要求换一个小的,但......三奎那个最小。 三奎宁死不从。 大家准备今天夜里再骚一次的时候,叶无坷蹲在窗口看着外边像是又在思考什么。 三奎说,从来没有见过姜头思考这么多次的时候,以前不管遇到什么事,姜头都是很快就能想出办法来。 大奎说是啊,就算是从无事村出来到长安这一路上也没见姜头发呆过。 他们没有及时想到为何叶无坷会一次一次的深思熟虑,哪怕他们同样经历过漠北之战。 漠北算是赢了,可死人太多,在叶无坷看来,那就不算是赢了。 这次西疆之行比漠北还要复杂的多,叶无坷决不允许再有那么大的伤亡。 “姜头。” 三奎说:“我还是觉得这样诱敌没什么意义,对方如果是针对使团派来的就不可能是蠢货,咱们的计策太粗糙,稍微聪明些的人都能看出来有诈。” 叶无坷看向三奎:“可我们已经试出来有个蠢人了。” 众人全都怔住。 叶无坷道:“昨夜里那个特别胖的家伙几次想过来都被拦住,他出门的时候护卫的戒备阵型你们注意到了没有?最起码所有人表现出来的,都是在保护这个人。” 三奎问:“那也不能证明这个人蠢,也许他是故意装出来的?” 叶无坷道:“再试一次就知道了。” 他看向关万代:“今夜不在门外跳,打开门窗,就在屋内,你们要搞出些大动静来。” 关万代看了看余百岁那个扮相,都快哭了:“这玩意,能搞出什么大动静来......” 然后他看了看束休:“他勉强还能看。” 束休一皱眉,关万代就不敢再说话了。 叶无坷道:“我只是想试出来,他们要动手是在红日关内还是关外。” 束休摇头:“他们怎么可能在关内动手,就算边军被调派出去一部分依然有上千兵力,鸿胪寺使团和廷尉府高手如云,除非那些胡人都是疯子或是傻子,不然谁敢在关内招惹大宁。” 叶无坷还是固执己见:“试一次就知道了。” 束休忽然反应过来:“你要试的根本不是昨夜里现身的那些西域人?” 叶无坷点头:“五六支胡商队伍昨夜只有一支队伍有人出来,其他几支队伍没有一个人露面,我白天的时候出去了一趟,找到了那几车货的货主。” 叶无坷说的是他在胡市看到的那几车丝品和茶爷,当时卖胡饼的大胡子说西域人不是不要而是不能独吞,所以应该是在商量着如何分配,也等着再有更多的货物运来。 白天的时候叶无坷乔装打扮一番就去见了货主,货主说还没有西域商人过来找他买货。 “现在最起码试出来两件事。” 叶无坷道:“第一,那五六支胡商队伍之间并不团结,甚至说不上熟悉,当然这没什么不正常的,毕竟不是同一个地方来的人,不熟悉也正常,可我让百岁也盯了一天,那五六支队伍没有任何一人去和昨夜里露面的大胖子他们接触过。” 他看向束休道:“第二,那个大胖子地位很高又不像是很聪明的样子,这个人能做首领的原因是什么?” 束休沉思片刻后说道:“你的意思是,他们这些商队的问题就在于,他们不像是有周密计划要刺杀鸿胪寺赵大人他们?” 叶无坷道:“如果我带着一大批人来红日关想要截杀大宁使团,也会把手下人分成五六份装扮成来自不同地方的商人,可是你观察一下他们住的地方就知道了,完全不方便暗中联络。” 束休点头:“太过分散,其中有两支商队的人明显是故意离着更远的,我也观察过,他们之间有空屋但不住。” 他马上就想到了什么:“你的意思是,这些商队根本不是故意装作不熟的,他们就是真的不熟,那他们就不是想截杀鸿胪寺的人?” 叶无坷道:“今夜再试一次,只要起了冲突其他几支胡商队伍根本不派人过来,那就证明......” 三奎道:“他们不是一路人,他们就不是来杀人的。” 束休看向叶无坷:“我们之前一直都在推测是有人要在红日关筹谋一件一举三得的大事,如果你现在的推测是对的那之前的推测就都错了。” 叶无坷却道:“结果不会有错,杀人的方式不一样罢了。” 束休像是一时之间没有跟上叶无坷的思路,眉头紧锁,又似乎是有些什么不好的预感,眉宇之间隐隐有些担忧。 他看向叶无坷,欲言又止。 天黑之后,一切都按照叶无坷的计划进行,余百岁他们依然装扮的摇曳且恶心,在这家客栈里夸张的扭动着身躯,而关万代他们则故意用极为放肆的声音吸引着那些胡人的注意。 这样又跳又唱的进行了大概半个时辰之后,西域人那边果然有了反应。 昨天来过的那个叫慕翰德的护卫头目再次到了客栈外边,依然保持着谦逊礼貌:“请问......” 这个问字才说出口,突然间从客栈里泼出来一盆不知道是水还是酒的东西,量大管饱的那种,哪怕慕翰德及时做出反应还是被泼了一些。 慕翰德脸色一变,刚要说话,从里边又飞出来个空酒坛,急闪之下慕翰德才堪堪避开。 他立刻就怒了,迈步就要进门去理论,可才迈上去一步,又有什么东西朝着他飞出来,气的慕翰德直接一拳将那东西砸开,然后手上就一阵剧痛。 扔出来的他妈的竟然他妈的是个他妈的仙人球。 慕翰德暴怒。 此时的他还没有意识到可能上了什么当,直接冲了进去。 他才进门,又有什么东西从侧面飞过来,这次慕翰德没有贸然出手而是侧身避开,然后才看清楚飞出去的竟然是个人。 余百岁摔在门外就开始鬼哭狼嚎:“非礼呀,西域人上门非礼良家妇女了啊!” 慕翰德回头看了一眼,竟然没有先急着醒悟一下自己中计了,而是着急先恶心了一下。 余百岁见他居然真的想吐,一下子也急了。 一发狠,他把自己衣服撕开条口子:“快来人啊,西域人欺负人了啊,他撕我衣服想要非礼我,这个杀千刀的连我都不放过啊。” 慕翰德立刻就往门外冲,此时却见一个一身白裙气质高冷的大高个女人横跨一步拦在他面前,这女人样貌稍显硬朗了些,但胸脯大的让人根本不可能挪开视线。 “欺负了人就想走?” 束休冷声道:“留下解释一下吧。” 慕翰德怒问:“谁欺负谁?” 他指向余百岁:“我欺负他?” 束休看了看余百岁,心中的正义感让他有那么一瞬间都想站在慕翰德那边。 可他终究还是战胜了良知。 “不管欺负了谁,你也该留下解释解释。” 跨步将房门堵住。 慕翰德指着余百岁下意识说道:“就算官府来了能信我欺负他?” 三奎道:“那就算他欺负了你,让他给你解释解释。” 慕翰德不想多废话:“让开,不然别怪我动手了。” 束休摇头。 连微微摇头的时候,那一对胸都如波涛一样晃动。 慕翰德知道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分神,可实在是......妈的,宁人这一招好卑鄙。 余百岁才不管屋子里边发生了什么,只管在外边大喊大叫。 慕翰德那边的人很快就被吸引,至少有十几个迅速支援过来,而那个巨胖无比的土雾沙丘也从大胜客栈里出来,疑惑的看着叶无坷他们这边。 幕僚众诺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也来不及和土雾沙丘打招呼他就直奔前边阻拦,一边跑一边喊:“不要动手!全都不要动手!” 可动不动手,似乎已不是他们能说了算的。 这些支援过来的西域人才到门口,那门板砰地一声碎开,他们眼睁睁看着慕翰德从屋子里倒飞出来,重重摔落在地。 一身女装的束休从门里跨步出来,走一步能颤三颤。 “竟敢上门闹事!” 束休冷着脸说道:“真当这里是你们西域?” 慕翰德没料到这个假女人武艺如此强悍,刚才一交手就吃了亏。 十几个西域刀客上前要把他救回去,大奎二奎两个人一左一右冲出来将他们的退路截断。 “你们这是陷害!” 慕翰德被扶起来后大声喊道:“我们是正经商人,你们设计陷害我到底想干什么!” 二奎在后边喊:“废话,陷害你当然是想陷害你!” 大奎:“你在胡说什么实话!” 二奎:“我忘了!” 大奎:“下次注意!” 俩人对视一眼,然后同时上前:“都别走了!” 眼看着这边乱做一团,砂鹤国皇子土雾沙丘显然是怒了:“一群什么狗东西,竟敢打我的人!” 他朝着这边大步过来,那一身肥膘在走路的时候上下乱颤,他人就像是一头强壮且肥胖的犀牛,跑起来就有一种什么都阻挡不住他的气势。 可就在这一刻,叶无坷知道他猜对了。 其他的胡商队伍没有一个人过来,仅仅是有人开门打算看看热闹而已。 他之前问过边军将军崔青鹿这些胡人是以什么身份进来的,崔青鹿说他们都是持火迟国的通商凭证进的红日关。 现在看来,都是假的。 “你们找死!” 土雾沙丘冲至近前,大奎二奎同时一拳砸向他面前,谁能想到两人碗口大的拳头同时被土雾沙丘拦住,两只肥厚肥厚的手掌伸出来硬生生接住两拳! 砰砰两声,大奎二奎身形一顿。 而发了狠的土雾沙丘咆哮一声,竟是推着大奎二奎两人往前走。 以两人之力,竟不能挡。 可也是在这一刻,叶无坷打上去一枚信号。 不过片刻,大批的边军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迅速的形成了包围。 慕翰德和众诺被围困起来,两人都知道大事不妙,回头看时,其他几个国家的使团全都被宁军围了。 慕翰德怒道:“你们想干什么!” 叶无坷回答:“以多欺少。” 第二百五十六章拿下! - 天下长宁 - 知白 边军将军崔青鹿一摆手,数百名大宁边军随即向前压过去,慕翰德和众诺以及土雾沙丘等人全都被围在客栈门口。 另一边,副将俞林秀带着两百名战兵将胡人住的客栈都围了起来。 慕翰德此时已经能明白事情发展远超想象,大宁的战兵一旦出现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崔将军。” 慕翰德连忙上前,试图解释:“我们只是和他们起了些小小的冲突,我们并没有想过违反大宁的律法,还请崔将军给我们一个机会,这事我们可以处理好。” 崔青鹿道:“我不是来看你们之间有什么冲突,我是来看看胆敢假造通关凭证的罪犯长什么样子。” 慕翰德道:“崔将军的话令人不安,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他试图靠近:“此事完全可以解释清楚,还请崔将军给我一个单独说话的机会。” “好啊。” 崔青鹿道:“就在这里单独和我说。” 慕翰德知道此时已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糊弄过去的时候,于是硬着头皮说道:“我们几个确实不是火迟人,但我们也是因为仰慕大宁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此时幕僚众诺也连忙说道:“崔将军,慕翰德说的没错,虽然我们是砂鹤人可我们一直仰慕大宁,我们一心想做大宁臣民,可大宁不准砂鹤人进入边关,我们也是不得已才造了火迟人的通关凭证,我们认罚。” 崔青鹿道:“认的倒是很快。” 慕翰德道:“不管将军怎么处置我们,我们都愿意认罚,还请将军给我们一个机会,我们真的没有做出一点伤害大宁的事。” 崔青鹿道:“那就都跟我回去好好说说。” 他一摆手:“全都带回去。” 边军再次向前。 “你们好大胆!” 土雾沙丘此时暴怒,一把将大奎二奎同时推开,那巨大肥胖的身躯转向崔青鹿:“你可知道我是谁?!” 崔青鹿皱眉:“我管你谁,一律拿下。” 眼见着那西域人实在是太大了些,所以崔青鹿让手下六名亲兵上去捆绑。 谁想到这突兀砂鹤真的是个傻的,平日里在砂鹤又飞扬跋扈的惯了根本就没把这六名战兵放在眼里。 走在前边的两名战兵刚把绳索抖开,土雾沙丘骤然出手,两只又肥又厚的大手分别抓住了两名亲兵的脖子,一发力直接将脖子给扭断了。 “大胆!” 崔青鹿也没料到这西域人竟然胆大包天到直接杀大宁边军,他立刻下令:“格杀勿论!” 离着土雾沙丘最近的四名亲兵同时抽刀,配合默契的朝着土雾沙丘发起进攻。 又有两名亲兵绕到土雾沙丘身后,持长枪要把土雾沙丘放翻。 “都给我死!” 土雾沙丘不仅不退反而加速向前,如此臃肿肥胖的一个人,跑起来像是一座肉山往前撞一样,正前方的两名大宁战兵虽然立刻就劈刀出去,可没想到那家伙根本不在乎。 两刀全都砍中,但对于土雾沙丘来说这两刀最多让他疼的一咧嘴。 他直接将两名战兵撞飞出去,朝着崔青鹿过来。 “放箭!” 崔青鹿一声令下。 数名大宁战兵立刻将连弩端起来朝着土雾沙丘点射,弩箭打在这一坨肉山上根本就伤不到要害,他的肥肉实在是太厚了,弩箭刺进去就好像被肉吸收了一样。 “我来!” 大奎一跃而起。 他从背后冲过去,飞起一脚踹在土雾沙丘后背上,以大奎这一脚的力度也只是把土雾沙丘踹的往前踉跄了一步,而大奎竟是被反震的跌坐在地。 两个人身高几乎一样,大奎也不瘦,可土雾沙丘看起来相当于两个他那么大。 大奎才坐在地上,二奎又上去了。 二奎从土雾沙丘身边绕过去,抡圆了一拳轰在土雾沙丘的脸上。 这一拳,就算是一头牛也给掀翻了。 土雾沙丘被打的脸转了一下,嘴角破裂,可立刻就转回来一把掐住了二奎的脖子。 二奎一拳一拳轰在土雾沙丘的肚子上,连续十几拳之后,土雾沙丘看起来竟是没有任何反应,依然能掐着二奎脖子推着二奎往前走,而一边轰拳一边抵抗土雾沙丘力度的二奎根本就停不下来,双脚在地面上被推着滑行。 一拳一拳打在肥肉上,打的肉浪翻卷,真如波涛一样,看着也极具冲击力,可就是好像没什么用处。 这时候边军将军崔青鹿飞身而起,一伸手从身边战兵掌中将长矛抽出来,凌空之际,一枪戳进了土雾沙丘的肩膀。 因为要避开二奎,这一击就没法命中心脉。 崔青鹿这一枪的力度十足,直接贯穿。 这一下可是把土雾沙丘疼坏了,也彻底激怒。 “啊!” 土雾沙丘一声怒吼,松开二奎,毫不犹豫的一把攥住长枪直接抽了出来,然后就把崔青鹿抡飞出去。 崔青鹿只好松开枪杆,刚落地站稳,土雾沙丘的冲撞到了......砰地一声,崔青鹿直接被撞出去能有三四丈远。 电芒炸起。 束休一闪身到了屠杀沙丘身前,一刀斩在土雾沙丘的脖子上,他的刀法有多凌厉凶狠叶无坷最为清楚,可这一刀竟然都没能将土雾沙丘斩杀。 一刀斩开了脖子上堆积着的肥肉,可是肥肉也将刀势阻拦,刀锋卡在了土雾沙丘骨头上似的,束休竟然没能第一时间把刀抽出来。 土雾沙丘一转身,一拳横扫,束休只好双臂抬起架在身前,可依然挡不住。 一拳就将束休打飞出去。 土雾沙丘后脖子上卡着一把刀,他想伸手拔出来,手抬了几下,也没能够到脖子后边。 于是更为愤怒,红着眼睛一脚朝着倒地的束休踩下去。 他脚才抬起来,叶无坷到了。 叶无坷双手抱着土雾沙丘抬起来的腿往上一掀,同时双脚狠狠踹在土雾沙丘支撑腿膝盖处。 那巨大的身躯往后仰翻出去,叶无坷趁势而起。 他竟然在土雾沙丘身上连续跑了两步,踩着土雾沙丘的胸膛往下压。 砰地一声! 巨大的身躯倒在地上的时候,肉山将地上的沙尘都挤压的喷射出去。 即便如此,土雾沙丘居然还没有失去战斗力。 在倒地的那一刻他双手抓着叶无坷的脚踝往旁边一轮,叶无坷在这一刻甚至感觉到了天旋地转。 这肉山手上的动作其实不慢,只是移动起来显得格外笨拙。 叶无坷一翻身落地,众人都替他捏了一把汗的时候,却见叶无坷手里竟然多了一条锁链,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将土雾沙丘的一条手臂给缠住了。 叶无坷抬起脚踩着锁链往下一压,土雾沙丘的一条胳膊就被按了下去,二奎和大奎同时过来按住了土雾沙丘的腿和胳膊。 束休飞身而起落在土雾沙丘身上,双手揪着土雾沙丘的头发把巨大的头颅拉起来然后往下狠狠一砸。 咔嚓一声。 土雾沙丘后颈上卡着的那把刀总算切了进去,半截脖子被切开。 这一刻,安静了。 慕翰德和众诺两个人看着这一幕,谁也没有出手帮忙,他们似乎也很清楚,帮忙也没有任何意义。 在土雾沙丘突然杀了两名大宁战兵的那一刻,他们就知道反抗必死。 不久之后,所有西域人都被押送到了边军大营里。 慕翰德被绑在柱子上,身上伤痕累累。 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和他玩什么心理战术,能用最简单粗暴的法子逼他说实话就没必要和他斗智,因为,他不是宁人。 “所以你们的计划是......” 叶无坷翻看着慕翰德的口供:“砂鹤汗皇让你们假扮成火迟人,联络了西域诸国到红日关来,你骗他们说,大宁红日关内也有沙河人的奸细,所以就算是入关之后也不能随意暴露身份?” 慕翰德点了点头,被打的太狠所以连说话都变得有些艰难。 叶无坷道:“你说红日关内大宁边军之中有人被砂鹤收买,他们就信了?” 慕翰德又点了点头。 叶无坷道:“到了红日关之后,你就让他们在客栈里闭门不出,只等着大宁的使团到来,他们以为是要和大宁谈合盟,请求大宁帮助他们对抗砂鹤?” 慕翰德再次点头。 叶无坷继续说道:“而被杀的那个人叫土雾沙丘,他是砂鹤汗皇的儿子,赞布莲曲告诉他的,和告诉你们的,不是一件事,赞布莲曲让他的儿子杀大宁使臣,而告诉你们在大宁使团到了之后就杀光诸国使臣?” 慕翰德还是点头。 叶无坷问:“赞布莲曲为何这么狠,把他自己儿子都算计进去?” 慕翰德犹豫了好一会儿后如实回答:“因为这样才能让诸国信服,为了西域大统进而攻入中原,汗皇陛下牺牲一个儿子,也在所不惜。” 叶无坷沉默。 良久之后,叶无坷继续问道:“如果你们成功了,如何撤出红日关?” 慕翰德抬起头看向叶无坷说道:“我们没想过要活着回去,汗皇陛下为了砂鹤霸业可以牺牲他一个儿子,我们为什么不能牺牲自己的生命?只要成功,我们就死的很值得!” 叶无坷再次沉默。 就在这时候束休和三奎他们过来了,他们几个人分别去和西域诸国的使臣接触,几个人对了一下,确定慕翰德的招供没有什么问题。 叶无坷问慕翰德道:“既然你不怕死,为何要说实话?” 慕翰德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因为我们已经成功了!土雾沙丘殿下死在这了,砂鹤臣民必将愤怒无比,我们将会上下一心,全都发动起来向大宁报仇!” 他看着叶无坷狞笑道:“诸国的使臣就算不死,可但你们把他们派回去的时候就会发现已经晚了,他们都被杀的消息已经传遍西域,没有人再信宁人的话。” “我们在这无非是在等死罢了,你以为你们宁人有多聪明?现在西域诸国的联军怕是已经集合起来,很快就会攻打到这里了!” 他用蔑视的眼神看着叶无坷道:“我们假扮火迟人联络诸国,告诉他们于宁国会盟的日期是一个月前!” 他仰天大笑:“我们在这不过是等死,而你们接下来也要等死,等着吧,诸国联军会将这里夷为平地!” ...... ...... 【下一章不知道什么时候更新,同学回来喝他妈大了,错别字后改,等我睡醒了码字啊】 第二百五十七章大军遮天蔽日 - 天下长宁 - 知白 我们在这只是在等死! 这一句话,让在场的人全都变了脸色。 砂鹤人假扮成火迟人联络了诸国,然后诸国又秘密派人到红日关来请求于大宁在此会盟。 砂鹤人借助诸国之手引大宁派遣使臣过来,而砂鹤假扮的火迟人则趁机将西域诸国全都骗了。 “你们宁人一直自大。” 慕翰德狞笑道:“所以你们注定了会输给我们,输给我们伟大的汗皇陛下。” 他无比自豪的说道:“之前火迟人不断的向大宁求救,让大宁以为火迟虽然国君已死但抵抗仍在,可实际上,火迟早已被我砂鹤灭国,所有派来向大宁求援的所谓火迟使臣,都是我们的人!” “哈哈哈哈哈!” 慕翰德放声大笑。 “看看你们现在这个样子,一个个的好像已经傻了似的。” “我不妨再多告诉你们一些,你们在火迟的廷尉府在我们攻灭火迟的第一天也全都被我们杀了,所以你们得到的消息,也是我们故意放给你们的。” 慕翰德看向叶无坷大吼:“来啊,可以杀了我了!” 叶无坷道:“你话真多,我很感谢你话真多,一会儿我们的人继续问你的时候,希望你话一直多,如果你说的是真的,火迟早已被灭国,那现在诸国国君和他们麾下的兵马,此时应该都汇聚火迟了吧。” 慕翰德脸色一变。 叶无坷转身离开刑房,找到边军将军崔青鹿问道:“将军之前调派了边军和斥候出关为鸿胪寺使团探路,请尽快联络上他们,让他们打探西域联军的位置到什么地方了,尽快确定一下。” 崔青鹿也知道事情紧急,点了点头道:“我马上就再去派人联络。” 叶无坷回身对束休说道:“你带着人继续审问,砂鹤人说的未必就是真的,慕翰德故意激怒我也许只是一心求死而已,他要做的也许只是把这些话告诉我们,但我不能不去查。” 束休问道:“你怀疑的是哪件事?” 叶无坷道:“慕翰德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怀疑,所以需去求证。” 他回头看向大奎二奎:“大奎哥二奎哥,你们两个也留在这,我担心红日关还会出什么大事,你们两个只管等高姑娘到了之后保护好她。” 这是叶无坷交代的唯一一件私事,所以他交代给了他的大奎哥二奎哥。 大奎立刻问道:“姜头你要去哪儿?” 叶无坷回答道:“我带三奎哥出关去查一查,在鸿胪寺的人到之前我们得把情报彻底搞清楚,我们不能做聋子瞎子,现在知道的全都是砂鹤人想让我们知道的,慕翰德的话有几分真的几分假的,我们必须查出来。” 他看向三奎:“三奎哥,收拾一下东西咱们现在就走。” 边军将军崔青鹿急切道:“不行,这样贸然出关太危险了,你还是等我联络上边军斥候再出去,不然谁能放心。” 叶无坷摇头:“斥候大哥们在外边一样危险,我和他们并无不同。” 他抱了抱拳:“在我们的使团到来之前,我们要做的就是给主使大人足够的底气,还有一件事就是等鸿胪寺的人到了之后,请千万转告赵寺卿,我回来之前不管发生什么,不要出关。” 说完这句话之后叶无坷就转身去收拾东西了,崔青鹿知道拦不住他又要去调派精锐保护他也被叶无坷拒绝。 最终叶无坷只从边军之中挑了一名曾经出关过的老兵做向导,三个人直接出关往西域方向探查。 叶无坷知道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在赵泛舟和高清澄来之前让大宁重新夺回主动之权。 出关之前他交代崔将军,如果联络不上之前派出去的斥候,那就不要再派人出去了,守护城关等待大宁的使团到来,最好尽快向边军大将军求援。 跟着叶无坷出关的老兵叫陈小攀,已经在边关当兵八年,家在长安,原本可以在长安过那种衣食无忧的日子。 可他不想,他觉得长安人更有责任也更应该到边关从军。 所以大宁立国之后改变军制,采取募兵制补充战兵损失之后他第一个报名参军。 西疆这边,边军满四年就可回乡,可他决定待满十年,还是那句话,他觉得生在长安的人应该比生在别的地方的人做的更多些才对。 “叶千办,咱们要去哪儿?” “去火迟。”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如果火迟真的早已被砂鹤攻灭,那此时西域诸国的联军就可能在火迟国内集结。” 火迟是西域诸国中距离大宁红日关最近的一个,但并非是两国接壤。 从红日关出去之后有至少二百多里的荒漠地带,这里根本就没人能生存下来。 如果慕翰德得意之极的时候所说是真的,那如今火迟国内可能大军云集。 陈小攀问:“如果火迟之内全都是西域诸国联军,那我们三个人去了能做什么?” 叶无坷看向这个在西疆八年早就已经把皮肤晒的黝黑黝黑的长安汉子:“哪怕只是能查清楚西域联军有多少兵力也有大用。” 三奎问他:“你是觉得我们三个人做不了什么事?” 陈小攀摇头:“我是觉得我们可以去搞死几个西域将军。” 一句话,三奎就对陈小攀刮目相看。 “从火迟国出兵的话,走这二百多里路最多只需要四天。” 叶无坷道:“慕翰德既然那么自信的说出这件事,就说明他知道西域联军进攻的大概时间。” 陈小攀问道:“那他不该说出来才对啊。” 叶无坷嗯了一声:“所以我们必须尽快查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陈小攀懂了:“慕翰德说的话极有可能是引我们把兵力都集中在红日关,可砂鹤人和西域诸国的联军要攻打的却是别的地方。” 说到这他又不懂了:“可是叶千办,你出关之前还让崔将军去大将军府求援,若大将军真的分兵过来,那岂不是中了西域人的计?” 叶无坷道:“但我们不能赌。” 陈小攀嗯了一声,自言自语着重复了一遍:“是啊,我们不能赌他们不打红日关。” 三奎道:“慕翰德在说那些话的时候很激动,像是在发泄,可更像是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机会把这些话说出来,他可能早就在等着被抓了。” 陈小攀觉得自己和廷尉府的人比,脑子好像确实差了些。 他只想着这次出关去探查情报,那就不能只是探查情报,要是不顺便搞死几个敌国的将军,那出门这一趟岂不是太浪费了。 “要是查清楚了这些事还有时间的话,我们能搞死几个敌人的将军吗?” “你为什么总想搞死敌人的将军?” “因为将军大啊,搞死几个敌人的士兵算什么本事,我将来回长安吹牛皮的时候说我杀过几个西域士兵,没人说我厉害,但我回去之后要是说干死了几个西域将军,那就不一样了。” 他看向叶无坷:“我在西疆八年了,还没有过什么像样的军功,回去之后,连个吹牛皮的本钱都没有。” 叶无坷笑着说道:“要是有机会咱们一起去搞死几个西域将军,以后回去吹牛皮咱俩也一起吹。” 陈小攀说:“其实我能和叶千办一起出去办事就能回去吹牛皮了,我们红日关的兄弟都听说过叶千办的事,你帮了我们东疆边军兄弟。” 他说:“不管东疆还是西疆南疆还是北疆,边军的兄弟们最在乎的其实不是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甚至都不是我们今天出去干敌人能不能活着回来,边军的兄弟们,就怕家里人忘了我们。” 叶无坷刚要说话,陈小攀看向叶无坷道:“我不会丢你的人,我知道我不是最好的,最好的都提前出去了,将军让我跟着叶千办出去办事是因为没的选了吧。” 叶无坷脚步停住。 “攀哥,两件事你记住哈,东疆我没有做什么,我只是想让大家知道东疆的边军兄弟们做了什么,如果大家没有记住边军兄弟而是记住了我,那不对。” “第二件事,你似乎有些没搞清楚状况,不是我带你出去办事,而是我请你带我出去办事......” 他在陈小攀肩膀上给了一下:“走前边!” 陈小攀挠了挠头发:“叶千办你这是抬举我,我在边军八年寸功未立,我想进斥候队都没能进去......但是叶千办你放心,我只是知道自己没多厉害,可不妨碍我想干死几个敌人的将军。” 叶无坷大笑道:“行吧,你说的在理。” 二百多里的荒漠走下来,叶无坷才在对比之下看真切大宁这些年在西北做了些什么。 从厌吾山到红日光那一路上也是几乎看不到人烟,可终究还是有星星点点的绿草,二十年不间断的努力,只留下了那星星点点的绿草。 只看那稀疏到让人忽略不计的绿色,没有人会觉得就这么点绿能付出多大代价付出多少辛苦。 出关之后走在这真正寸草不生的地方,看着砂砾之下隐隐约约可见的白骨,才明白哪怕是差不多一样的地势环境,在大宁之内会有多少人正在用拼尽力气的方式去改变。 陈小攀说他们走的是一条最近的路,虽然他没有进入斥候队,也跟着斥候队出关很多次,他们到过火迟国的边城。 陈小攀还说火迟国一共就只有十几座城,那就说明在火迟国内只有十几个地方能让人活着。 他还说火迟国的奴隶占了总人口的七成以上,因为只有给贵族做奴隶才能活着。 而火迟国的贵族富有的没天理,因为他们是贵族他们拥有一切,火迟国有金矿,据说很大,那些贵族恨不得把自己全身多用金子包裹起来。 他说叶千办你是没见过,上次火迟国的一位小王来的时候,马车上都满是黄金装饰,那车沉重的需要八匹马才能拉动,还是在咱们的官道上,也不知道是怎么走过这沙漠的。 说完这句话他就怔住,看着砂砾之下隐约可见的白骨似乎是悟到了什么。 “叶千办,伏低身子!” 还在说着话的陈小攀左右手同时伸出去,将叶无坷和三奎都拉着蹲了下去。 他们爬伏在一座沙丘后边,看到了远处突然起来的沙尘暴。 遮天蔽日。 可那不是沙尘暴,那是大军行进。 “三奎哥,你赶回去告诉崔将军西域诸国联军来了,让他做好防范,不要轻易出关,等我回去,一定要等我回去。” 第二百五十八章我是干这个的 - 天下长宁 - 知白 城外纵有百万兵,红日关上红旗在。 边军将军崔青鹿,廷尉府千办高清澄,鸿胪寺卿赵泛舟,鸿胪寺少卿关外月等一大群人都在城关上站着,看着城外西域联军密密麻麻的阵营。 从旗帜上判断至少有超过十个西域国家组成了这支联军,从军阵规模判断兵力不低于四十万人。 就在不久之前诸国联军已经派遣使臣到城下递交战书,号称二十国联盟百万大军要向大宁讨一个说法。 而此时此刻城墙上除了有大宁的官员和战兵之外,还有一群西域使臣。 这些人之前被砂鹤人所骗,他们以为是来红日关与大宁会盟和谈。 可没想到他们一样也被困在关内了,所以他们此时的境地就格外尴尬和危险。 城外就有来自他们国家的士兵,而他们在宁人城关,所以宁人完全有理由就在城墙上斩了他们,他们连喊冤的力气都用不出来。 “姜头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关。” 三奎格外严肃的说道:“一定要等他回来。” 赵泛舟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眉头紧锁,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听到相同的话,他猜到,将军崔青鹿就和他说过这句话了。 他问三奎:“叶千办有没有说过他去火迟国到底要看的是什么?如今敌军数十万联军已在关外他还要去火迟是因为什么重要的事?” 三奎摇头:“姜头也无法确定火迟国内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但他就是觉得关键就在火迟国内,所以他才会说一切都要等他回来再说,若敌人进攻就死守城关。” “城外至少有四十万敌人。” 赵泛舟看向崔青鹿:“崔将军,如今关内总计兵力多少?” 崔青鹿回答道:“一千人不足。” 赵泛舟眉头皱的更深了些。 一千人不足,要面对最少四十万敌人的猛攻,这种仗,到底怎么打才能赢? 就在不久之前,西域联军派遣使臣过来递交战书的时候,赵泛舟让那人回去之后告诉诸国国君,大宁鸿胪寺卿已经到了红日关,如果他们觉得有什么冤屈或是受人逼迫,可以到关内来谈。 可赵泛舟也很清楚不可能有人在这个时候入关,西域诸国伐宁的大局已经形成,砂鹤不会允许出现任何意外,现在西域诸国哪个敢先站出来和大宁谈判,砂鹤人就一定会先对谁动手。 “看看那边。” 崔青鹿指向城外敌人连营一处:“看旗号,那边就是砂鹤人的营地。” 赵泛舟等人全都举起千里眼往崔青鹿指点的地方看过去,那片连营的规模不小,在诸国联军之中,应该占地最大。 从旗号上判断,这支砂鹤军队应该有不低于六万兵力。 最近这几年砂鹤人始终都在征战,砂鹤军队的战力在西域诸国之中首屈一指,其他国家的军队欺负欺负本国百姓还行,到了战场上一直是被砂鹤人按着揍。 砂鹤这几年崛起背后有黑武人的影子,从他们使用的武器装备到作战的技巧战术都离不开黑武人的支持,这支军队都有可能是黑武人练出来的。 “不大对劲。” 赵泛舟看着砂鹤人那边说道:“崔将军,你看砂鹤人营地那边,从旗帜和军帐判断最少有六万人兵力,可是我怎么觉得,哪怕砂鹤人已经在尽力做出兵多将广的样子可还是显得很虚?” 崔青鹿就是第一个看出来这其中不对劲的,所以才会让众人都往那边看去。 “砂鹤人的营地在连营最后边。” 赵泛舟道:“这也不和道理。” 崔青鹿点头:“西域人来攻打红日关,十成十是因为砂鹤人的怂恿逼迫,所以第一战势必是砂鹤人来打,不然的话诸国哪有胆色敢向大宁边军挑衅?” 高清澄则道:“能被我们看到的可能都是他们故意让我们看到的,赵寺卿你是觉得砂鹤人根本没有把主要兵力用在红日关,这里只不过做做样子,可砂鹤人既然能谋划诸国联军进犯大宁,又怎么可能如此肤浅粗鄙。” 崔青鹿道:“郡主说的也是我担心的,我怀疑他们是故意如此,让我们以为砂鹤人主力不在......” 赵泛舟问:“目的呢?” 崔青鹿道:“诸国最善战者非砂鹤莫属,他们不在自然是去攻打别处边关,在此故布疑兵,是为了引我们向别处求援。” 赵泛舟道:“就算砂鹤主力大军不在此地,此地亦有四十万敌军,砂鹤真能震慑诸国又何须派遣六万人来,只需三五千人用作督战就够了。” 崔青鹿:“赵寺卿到底是想说什么?” 赵泛舟道:“敌人并非铁板一块。” 崔青鹿一时之间还是没理解,而高清澄则马上转头看向赵泛舟:“寺卿,不要轻举妄动,叶无坷说过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赵泛舟指了指城外连营:“我们要以千人的队伍打敌人四十万大军,这里地势又开阔,敌人的兵力可以层层递进的攻打,我们能坚守多久?” 崔青鹿道:“红日关城防坚固,装备齐全,粮草充沛......” 他话没说完就被赵泛舟打断:“援兵最快何时能到?” 崔青鹿:“十天。” 赵泛舟:“崔将军可有把握死守十天?” 崔青鹿:“没有也要守十天。” 赵泛舟摇头:“我非不尊敬崔将军,亦非不尊敬边军,而是敌我双方相差悬殊,若敌人全力猛攻之下,第一日我军伤亡就可能会过半,或许......如此估算尚且保守了不少。” 他深吸一口气。 “莫说十日,可能三日都撑不住。” 崔青鹿道:“赵寺卿,我是红日关主将,外交上的事我不如寺卿,军务上的事寺卿未必如我。” 赵泛舟:“我说过我没有不尊敬你也没有不尊敬边军,我只是不想死那么多人。” 他回头看向那些战战兢兢的西域使臣:“他们也不想死,这些人就可用。” 高清澄摇头:“一切都叶无坷回来之后再说。” 赵泛舟道:“谁知道叶千办到底去做什么了,只两个人去了火迟,就算在火迟国内发现了了不得的大事,两个人又能做些什么?” 高清澄道:“叶无坷从来不做毫无意义之事,寺卿与他共事,也该相信他。” 赵泛舟:“我相信除了敌人之外的任何人。” 他转身往回走:“我可以试着等一等,但我做不到一直等到边军伤亡惨重叶千办还未归来,我虽不领兵,你们认为的危险我都知道,你们认为的陷阱我也能预料,可我是鸿胪寺卿。”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我的职责,就是用鸿胪寺的方式减少大宁的伤亡,鸿胪寺的人到了这却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的看着一千边军和四十万敌人拼命......那鸿胪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高清澄回头看向大奎二奎:“大奎哥二奎哥,看着赵寺卿,不能让他出城。” 大奎摇头:“我们只能看着你。” 三奎道:“我去吧。” 高清澄道:“拜托三奎哥了。” 三奎道:“你是我们妹妹,你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但大奎和二奎就得守着你,因为那是姜头让他们守着你的,我去盯着赵寺卿阻止他做傻事。” 高清澄沉声道:“赵寺卿不是想做傻事,他在鸿胪寺卿这个位置上就一定要做些什么,其实他比谁看的都透彻。” 另外一边,赵泛舟朝着那些西域使臣走了过去,鸿胪寺少卿关外月快步跟上,脸色担忧。 “寺卿,我去。” 关外月道:“我曾在西域多年,与西域诸国打过交道。” 赵泛舟道:“我不在这里有什么事自然是你上,我在这里有什么事自然是你第二个上,大宁从不畏惧战争,可鸿胪寺存在的最大价值除了为国扬威护国尊严之外,还要护着那群兵崽子们。” 他说:“若能避免一场血战,一千条人命啊......这些兵崽子们已经在西疆守护的够久了,他们不是必须要用战死的方式来告诉别人他们有多伟大。” 关外月这才理解为什么赵寺卿和崔将军说话的时候,有些针锋相对。 崔将军是军人,军人就要时时刻刻做好面对战争的准备。 大宁的边军骄傲,自信,无所畏惧,所以崔将军知道他的兵会怎么打这一仗,而赵寺卿也知道边军会怎么打这一仗所以才不想让边军这么快就打这一仗。 “避免战争,亦是鸿胪寺职责。” 赵泛舟一边快步走一边说道:“砂鹤人营地那边空虚,有可能是陷阱,也有可能真是破绽,若是陷阱,我以身犯险必死无疑,可我死了却能证实这是陷阱,我死得其所,也不过是多死一个人罢了。” “若我不死证明那确实是破绽,从而可用外交手段分化西域诸国那就能避免这一仗伤亡惨重,我个人生死不计,能不让边军不计生死的打这一仗,怎么算都是大赚。” 关外月急切道:“可您是鸿胪寺卿,此时边关您官职最高该坐镇指挥......” “屁话。” 赵泛舟道:“我是鸿胪寺卿我也只是一个人,而边军有一千个人,先死一个人还是先死一千个人,账怎么算你不会?” 他走到那些西域使臣面前,那些人连忙俯身行礼。 赵泛舟道:“你们也都不想死,也想避免你们的国家将来遭受大宁征讨,所以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机会,而你们没有没有拒绝的权力。” “城外连营距离边关最近的是吐格曼汗国的兵马,格列契,你依然是吐格曼的使臣,我将在今夜把你送下城墙,你回去面见你们的国君,告诉他们大宁没有屠杀你们的使臣。” 叫格列契的使臣脸色变了变,可还是选择接受。 “我愿意回去试试。” 赵泛舟道:“你回去之后找到你们的国君,告诉他说大宁鸿胪寺卿赵泛舟可以与他谈谈,如果他愿意的话,我明日夜间会从城墙下去,让他在军营里等我。” 格列契道:“若我国君答应的话,如何通知寺卿大人?” 赵泛舟道:“若可汗同意的话,明日就让他派三十个人到关外叫骂,不多不少,必须是三十个人,我若看到三十个人来了,就会明白你们的可汗愿意与大宁交善。” 格列契点头:“寺卿放心,我一定会完成寺卿大人的交代!” 赵泛舟拍了拍格列契的肩膀:“若能避免两国征战死伤无数,你不仅仅是吐格曼的功臣还是大宁的功臣亦是我赵泛舟的好友,以后你来大宁,就是我最尊贵的客人。” 第二百五十九章泄密 - 天下长宁 - 知白 红日关,将军府。 赵泛舟一脸歉意的看向高清澄:“高姑娘,你知道我从不是跋扈之人,也不善专权之术,可今日局势该当鸿胪寺出面。” 高清澄道:“担当并非出头,职责并非行险。” 赵泛舟:“此间事是外务事,大宁律法写的清楚,凡涉及外务一切以鸿胪寺为准,地方官员,军中武将,一切涉事人等,听鸿胪寺调遣。” 高清澄道:“寺卿其实知道若成功之数有十,此举不足一二。” 赵泛舟点头:“成数确实不过一二,可若不谋,连一二分都没有。” 他抱拳道:“不过,请你们放心,若无把握我不会贸然出城,明日一早有三十骑前来骂阵,那就说明吐格曼有谈一谈的想法,若是到明日天黑之前才有三十骑来,那便是陷阱。” 高清澄道:“寺卿,纵然是明日一早就有三十骑前来骂阵你夜间也不要出城去,先以书信往来,且看吐格曼人如何应对。” 赵泛舟也知道虽然事情紧急也不能仓促为之,所以点了点头道:“理当如此。” 转天一早众人才起来没多久,城外就传来一阵阵骂声,崔将军派人来告知,说是吐格曼果然派了人来。 不过并非是赵泛舟要求的整三十个人来,而是三十一个人到城下叫骂。 赵泛舟听闻之后反而笑了起来,脸上露出自信之色,他派人去告知依然留在关内的吐格曼副使,让他做好准备今夜返回吐格曼军中。 这副使一听顿时开心起来,哪想到还有这般好事? 昨日赵泛舟还说若今日有联络,夜里他将亲自去往吐格曼营地商谈,今日忽然变了卦,但他很开心啊,他是生怕赵泛舟再变卦。 不管别人能不能回去,最起码他是要回去了。 赵泛舟与这副使说道:“你今夜换上我的衣服下城去见你的国人,我会安排眼线暗中看着,若吐格曼人将你射杀,他日我必会为你报仇。” 副使立刻就傻眼了。 “寺卿大人你知道的,我对大宁历来敬仰,我更愿意留在大宁为大宁皇帝陛下效力!” 他咬着牙坚定的说道:“寺卿大人我现在决心坚定的可怕,你给我一把刀我就能上城墙御敌。” 赵泛舟笑道:“怎么,你连你自己人都信不过?” 副使道:“我当然信得过自己人,可是现在城外数十国联军未必没有坏人啊,一见我身穿寺卿的衣服,大半可能是要把我生擒活捉,小半可能是直接乱接射死,唯独没有迎接过去的可能。” 赵泛舟示意手下人找来他的衣服,亲自动手给副使换上:“我怎么舍得你这样的朋友到城墙上杀敌?况且杀的还不是敌是你祖国的人。” “让你与你的手足相残我于心不忍,哪怕你信念坚定的可怕我也还是要保护好你,所以还是送你回去,你放心,我料他们不会直接动手。” 副使苦着脸问:“那要是动手了呢?” 赵泛舟道:“我会给你申请抚恤,派人送到你家里去。” 副使:“寺卿,我还是留下来吧,你看我那些随从你随便挑一个,他们都是愿意为大宁效力的勇士。” 赵泛舟:“他们既然都是愿意为大宁效力的勇士,那我就都留下了,上城墙杀敌的事我安排给他们,而你,我的朋友,你将安全返回你祖国的兵营,觐见你们的汗皇陛下。” 他不由分说给副使换上了他的衣服,等到了约定好的时间,他让人用吊篮把副使放了下去,同时放下去的还有两名廷尉府精锐的谍子。 到了城下之后这个副使就开始发抖了,抖的好像要把自己的血液都透过毛孔筛出来似的。 他一路战战兢兢的往前走,没想到真有人来迎接。 吐格曼人一见来人穿的是宁人的衣服,以为是赵泛舟真的来了,上前将他保护好,然后才发现竟是之前派去的副使。 两名廷尉在暗中盯着,见吐格曼人并没有什么异常举动这才返回,又在夜色之中,坐上吊篮返回。 高清澄和赵泛舟就站在城墙上等着,两名廷尉回来之后赵泛舟就多了几分信心。 “西域人历来不团结,诸国之间来回征讨从无宁日,若城外真有六万砂鹤精兵,那这些西域人还可能被压着不得不团结,若城外砂鹤人的兵营里没有那么多兵马,西域人就可分化。” 赵泛舟道:“我让那副使带了一封信回去,试探他们的底线,明日此时若有人来到城下,吊他们上来就是。” 高清澄听赵泛舟如此安排,这才松了口气。 城外至少四十万大军没有趁着气势如虹直接进攻,这似乎已在说明西域人并非铁板一块。 吐格曼人被安排在最前边,若开战也将是他们第一批攻城,八年前,大将军澹台压境带着三千精骑就把吐格曼犁了一遍,吐格曼人应该还没有忘记疼。 吐格曼算是西域一个中等偏上的国家,凑出来十几万兵力不成问题。 当初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以为可以将大宁西疆占为己有。 浩浩荡荡的十几万大军杀到西疆关外,却不成想被大将军澹台压境带着三千骑兵绕到了他们后方,一路穿插八百里,直接杀进吐格曼国内。 吐格曼的大军连忙返回,被澹台压境的三千精骑牵着鼻子在他们国内来回乱窜,十几万人原本想将三千宁骑围堵起来,可最终的结果就是被宁骑拉扯的完全脱节。 十几万人的围堵之中,澹台压境竟然出乎预料的又杀了一个回马枪。 在吐格曼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杀入他们的王庭,一击斩首七千,擒获王族贵族一百余人大胜而回。 自此之后,吐格曼人就突然学会了讲礼貌。 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经此一战的吐格曼国君撒尔琥竟然有了吹嘘资本,每次和西域其他国家的可汗见面,他都要吹嘘一翻自己曾经与大将军澹台压境打的有来有回的战绩...... 西域人觉得他说的虽然不都是真的但应该也有一点真的,因为他竟然还活着。 和澹台压境交手过的人还活着,就足以证明他有点本事。 仗着这番吹嘘,撒尔琥在西域竟然有了极大名声。 谁又能想到当初他被澹台压境吓得迁都,以为宁军已经走了又回到都城,结果没想到宁军又杀回来,于是吓得再次迁都。 有来有回。 也不知道吐格曼被砂鹤人安排在最前边,是不是和当年撒尔琥吹下的牛皮有关。 又过了一天,到了约定好的时候,赵泛舟和高清澄都到城墙上边等着,没有让他们失望,吐格曼人真的又来了。 一行三人急匆匆的到了城墙下边,早已经等在城下的廷尉随即让这三人先上了吊篮,等他们三人上去之后,廷尉才被吊篮拉回城上。 城关门楼之内,灯火点亮。 一见到赵泛舟,其中一名吐格曼人就以隆重的跪拜之礼相见。 “尊敬的寺卿大人,我是吐格曼汗皇陛下的亲弟弟哲尔毕,听闻寺卿大人召见,我便来了。” 赵泛舟伸手把他扶起来:“殿下以王爵之尊亲自到来,足以说明吐格曼的诚意,大宁喜欢吐格曼这样的邻国,也喜欢你这样的朋友。” 不等哲尔毕说话,赵泛舟就先奠定了一个基调。 “我知道这次西域人联合起来攻打大宁,吐格曼必然并非出自真心,你们虽然来了,但你们是来帮助大宁的。” “是是是!” 哲尔毕连忙道:“我王兄让我来就是想告诉寺卿大人,吐格曼人永远是大宁皇帝陛下的臣民,只要大宁皇帝陛下的大军一到,我们立刻就会调转我们的军队,向砂鹤人进攻!” 他态度极为坚定极为诚恳的说道:“我们吐格曼人不愿意做砂鹤人的先锋,但我们愿意做大宁的先锋!” 然后他还不忘补充一句:“我王兄和大将军澹台压境可是打过交道的,他们两个互相钦佩!” 你要问大将军澹台压境和吐格曼可汗撒尔琥打过交道没有,大将军的回答应该是:打过。 “寺卿大人。” 哲尔毕转身拉了他身后的人过来:“你可知道他是谁?” 赵泛舟仔细看了看哲尔毕拉过来的年轻人,有着典型的西域人相貌,虽然也留着大胡子,但看得出来应该也就二十岁上下。 “尊敬的寺卿!” 这个年轻胡人单手放在胸前,单膝跪下来再次行礼:“我是火迟国可汗格云纳的儿子,我叫知叶思力!” 赵泛舟心中微微一震。 火迟国可汗格云纳是大宁皇帝陛下小迷弟这事许多人都知道,不仅仅是在大宁朝中,便是在西域也一样被人熟知,因为格云纳从来都不遮掩。 他在无数个公开场合说过,只要大宁皇帝陛下愿意,他随时都能不做这个可汗,去长安给大皇帝陛下做家奴。 所以他这样的人,势必会被亲黑武势力的针对。 “太子殿下快快请起。” 赵泛舟伸手将知叶思力扶起来:“你怎么会在吐格曼军中?” 知叶思力眼睛一瞬间就红了:“父亲被杀之后,国内大乱,我王叔为争夺皇位杀了我的母亲,屠杀了我的族人。” “我无奈之下只好逃到吐格曼,是吐格曼的可汗撒尔琥将我收留,这次我随军前来,就是要找机会与大宁的人相见。” 知叶思力嗓音颤抖着说道:“请求寺卿大人转告大皇帝陛下,为我父亲报仇!” 赵泛舟拉了知叶思力的手说道:“你放心,陛下已经知道你父亲的遭遇,火迟的仇,大宁不会不管。” 他问:“你之前逃往吐格曼的事,砂鹤人知道不知道?” 知叶思力摇头:“应该是不知道。” 赵泛舟又问:“砂鹤人有多少兵力?” 知叶思力立刻回答道:“不足五千人!” 他说:“诸国联军被砂鹤人要求在火迟境内集结,从四面八方而来,才到没多久就被要求往红日关这边过来,砂鹤人也许根本就不想打红日关!” 赵泛舟问道:“那他们兴师动众又为什么?声东击西?” 知叶思力道:“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但肯定值得怀疑。” 赵泛舟立刻问道:“若你们回去之后暗中联络诸国国君,有多大希望可以反打砂鹤?” 知叶思力道:“可以一试!诸国国君都在各自军中,似乎是互相戒备,一路上谁也没有路面,可这恰恰说明,他们可以利用。” 他有些激动的说道:“我回去之后,就亲自去一个一个联络,只要能为父亲报仇,我什么都愿意做。” 赵泛舟摇头:“不必如此,你不要露面,请吐格曼的使者去说,就说我大宁边军明夜子时将要突袭西域大军营地。” 知叶思力怔住:“真的?” 赵泛舟道:“假的,先让他们都知道了再说。” 第二百六十章全都是假的 - 天下长宁 - 知白 知叶思力和哲尔毕虽然知道赵寺卿此举好像有些冒险,但他们还是决定照做。 赵寺卿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接下来只等着诸国反应。 砂鹤人的营地那边虽然很大,可实际上只有不到五千人马,砂鹤的真正目标是什么无法确定,但可以确定他们的主力不在红日关。 吐格曼可汗撒尔琥立刻就下令,派人往各国营地送信。 就说大宁鸿胪寺卿赵泛舟派人把他们困在城内的使臣送了回来,而且让使臣告知撒尔琥,说大宁与吐格曼历来交好,所以希望吐格曼认清形势不要胡乱站队。 使臣还说大宁的援兵已到红日关,夜里子时就将出城突袭砂鹤人的营地。 撒尔琥派人告知诸国,大宁的意思是让他吐格曼人让开一条路,只要照办,大宁将不会对吐格曼人展开报复。 撒尔琥说,我反正是不会让开路的,如果你们愿意和我一起打这一仗,那今夜子时之前你们就把兵力集中过来,打宁军一个埋伏。 撒尔琥还说,我当年王庭都被宁军攻破,那是何等的耻辱? 宁军竟然还以为可以与我联盟,他们做梦! 这消息立刻就在西域联军之中引起轩然大波,砂鹤人那边很快就派人来告诉撒尔琥说可以让开一条路,让宁军进入埋伏圈之后,再合围将宁军歼灭。 撒尔琥说那可是你们砂鹤人说的,不是我愿意的,你让我让开我就让开,我完全听话。 白天的时候西域联军这边就有了兵力调动,而赵泛舟他们只管死死盯着砂鹤人的营地。 用千里眼观察,砂鹤人的兵力急匆匆撤出营地,可以清晰的看到,他们确实没有多少人。 “哲尔毕没有说谎,砂鹤人在城外确实只有几千人。” 赵泛舟道:“我会想办法让吐格曼人做先锋,攻打砂鹤人。” 高清澄还是保持着警惕:“我们不能派兵出城与吐格曼人联手进攻砂鹤营地,一个兵都不能派出去。” 赵泛舟点头:“我也是此意,不管他们是演戏也好,还是真愿意与砂鹤人决裂也好,我们一兵不出,只管看着。” 到了夜里,撒尔琥下令吐格曼数万大军退出营地。 城墙上,赵泛舟他们全都举着千里眼观察着西域联军动向。 崔青鹿已经下令所有边军备战,时刻防备西域人夜里进攻。 赵泛舟道对高清澄说道:“高姑娘你可调集廷尉府的人在城中戒备,胡市之内依然有大量西域人在,明面上都是在此地经商许久的人,甚至有人已入大宁户籍,可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高清澄点头:“我带人巡查。” 赵泛舟又对崔青鹿说道:“将军只管盯着西域人营地这边,只要看到吐格曼人进攻砂鹤人,将军就开城门,让士兵们每人持两根火把,假意支援,出城后走三里即可退回。” 崔青鹿怔住:“赵寺卿怎可确定,吐格曼人会进攻砂鹤?” 赵泛舟道:“我自有安排,且看今夜西域人大营那边是不是能乱的起来。” 他抱拳道:“我先回去写国书,今夜之后就能用到。” 崔青鹿抱拳:“寺卿去忙你的,这里有我盯着。” 将崔青鹿和高清澄都支开后,赵泛舟竟是让人偷偷把他放了下去,他一人不带,径直往吐格曼人营地那边去了。 谁也没想到赵泛舟竟是悄悄的和知叶思力约好,出城之后不久,知叶思力就带着人把他接了,一起赶往吐格曼人军中。 赵泛舟一边疾走一边问道:“可已按照我说的把人都请来了?” 知叶思力立刻说道:“按照寺卿大人要求,撒尔琥可汗已经派人去请了砂鹤人到吐格曼军帐之中等候。” 赵泛舟再问:“其他人呢?” 知叶思力道:“我出来之前撒尔琥可汗派人去请诸国使臣到他大帐里议事,不知道来几人。” 赵泛舟道:“不管来了几人,今夜之事已经箭在弦上。” 知叶思力大声说道:“寺卿放心,我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也要帮寺卿完成大事!” 就在昨日他们相见的时候,赵泛舟瞒着高清澄和崔青鹿等人定下一个计策。 让知叶思力回去后散布消息,就说今夜宁军要突袭砂鹤人营地,撒尔琥给砂鹤人通风报信,并且为了表示忠心请砂鹤人来吐格曼的军中坐镇指挥。 撒尔琥对砂鹤人说,我知道你们对我并不十分信任,今夜我将吐格曼大军的兵权交给你,所有人包括我在内皆听你调遣。 如此一来,果然骗了砂鹤人来。 砂鹤人在这地位最高的是将军野鹿,带了五千兵力在这督促西域联军对红日关施压。 此时此刻,他就与撒尔琥等人在一起。 按照野鹿的指示,撒尔琥下令吐格曼数万大军退出营地,在营地后边设伏,只等宁军到来。 一间临时搭建起来的军帐内,野鹿稳坐主位。 身为可汗的撒尔琥一脸陪笑在旁边坐着,对野鹿说的话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撒尔琥问道:“大将军,诸国国君什么时候来?” 野鹿道:“诸国国君坐镇各军不能轻易离开,但他们会派人来的。” 正说着,一个一个使臣先后进入大帐,这里地方不算大,只有地位高的几个人有座位,其他人都在两侧站着。 “今夜若宁军真敢来进攻我们,那这里便是宁军的坟场。” 野鹿起身道:“诸位代表国君来这,就是在宣誓对砂鹤的忠诚,等大胜之后,我会将今日之事如实上报给汗皇陛下。” 他扫视一眼:“今夜没有来的,我也会如实告知汗皇陛下。” 说完这句话野鹿缓步往前走,一个一个的辨认。 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一阵急促脚步声,他回头看向大帐外边:“且看看,这是哪位大人物姗姗来迟。” 他态度咄咄逼人,诸国使臣却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就在这时候哲尔毕撩开帘子进门,俯身对野鹿说道:“有一位重要的客人到了。” 野鹿问:“什么重要的客人?” 赵泛舟撩开帘子进门:“大宁鸿胪寺卿赵泛舟。” 野鹿听到这话脸色大变,他立刻抽刀:“你来找死!” 赵泛舟在他抽刀的同时一脚蹬出去,谁能想到这位文质彬彬的鸿胪寺卿功夫竟然也格外不俗。 一脚将野鹿踹翻,赵泛舟连第二句话都没说,直接一刀将野鹿的人头剁了下来。 书生俯身将血糊糊的人头拎起:“今日诸位与我合谋共诛杀此贼,大宁会记得诸位的功绩。” 说实话,他进门这一脚这一刀把撒尔琥都给吓着了,上次把他吓得发抖的也是个宁人,但那可是西疆大将军澹台压境。 这次竟然是个文官。 赵泛舟看向撒尔琥道:“多谢可汗安排。” 撒尔琥道:“我说过的,我与澹台压境大将军乃是至交好友,我带兵来,就是为了与大宁联手攻灭砂鹤。” 他起身道:“诸位也都看到了,这位就是大宁鸿胪寺卿赵大人,他代表大皇帝陛下来此就是要告诉诸位,顺大宁昌,逆大宁亡。” 说完这句话,撒尔琥朝着赵泛舟抱拳道:“请赵寺卿做主。” 赵泛舟拎着血糊糊的人头走到主位站好,扫视全场:“诸位都是受砂鹤人胁迫,不得已才来到此地。” “我不多说什么,只一句话,今日随我杀贼者,皆为大宁的朋友,若不愿动手的,回去之后就各自退兵回国,大宁既往不咎。” 此时帐篷里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都懵了。 从赵泛舟进门到杀人砍头,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这些西域人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砂鹤将军野鹿就死了。 是野鹿要求他们来这议事的,现在野鹿没了。 “你们到底干不干!” 撒尔琥有些怒了:“犹犹豫豫的不算个男人,今日我就先表态,稍后我就亲率大军攻打砂鹤营地,你们跟我的,就是我撒尔琥的朋友,不跟我的也不要阻碍我,阻碍我的便是敌人。” 他这话一出口,大帐里的士兵纷纷抽刀。 此情此景,谁敢反驳? 哲尔毕已经拿了弯刀在手:“王兄,我打先锋!” 撒尔琥点头:“那就交给你了,咱们若不做出个样子来,诸国之人还以为我撒尔琥是在说着玩!” 他将自己的铁盔摘下来给哲尔毕戴好:“我勇敢的弟弟,今天夜里你就带着我的精锐大军将砂鹤人全都宰了!” 哲尔毕俯身:“遵命!” 赵泛舟将身上的长衫闪了,拎刀说道:“我与你同去。” 这可把撒尔琥他们吓了一跳,赵泛舟是大宁鸿胪寺卿,地位尊贵,怎么能让他提刀上阵? “无需多言。” 赵泛舟拉了知叶思力:“你我一同助哲尔毕将军攻打砂鹤。”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哲尔毕立刻就带着数万吐格曼大军朝着砂鹤营地那边冲了过去,诸国军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选择后撤。 吐格曼大军一口气杀进营地之后就将营帐全都点了,那五千砂鹤人连打都没敢打便落荒而逃。 赵泛舟要的就是这般效果,至于是不是把砂鹤人全都杀了倒也不那么重要。 此时局面已破,接下来的事要好办的多了。 “撒尔琥可汗。” 赵泛舟找到撒尔琥道:“趁着此时诸国慌乱,你派人去请诸国国君来这里议事,就说我赵泛舟在此等候,来者,对于他们领兵来犯的事大宁暂不追究,不来的,大宁边军必兴师讨之。” 正说着,忽然间后队一片慌乱。 有人急匆匆跑过来:“可汗,不好了!” 报信的人跑到近处急切道:“诸国联军合围过来,我们退路都被断了。” 赵泛舟心中一紧。 知叶思力听到这话就知道可能要出大事,拉了赵泛舟:“我带寺卿杀出去。” 可哪里还能杀的出去。 之前退让的诸国联军全都杀了回来,数十万人将几万吐格曼人死死围住。 一名身穿金甲的将军催马向前,到阵前大笑问道:“宁国鸿胪寺卿赵泛舟何在?我乃砂鹤帝国大将军晔钦,只等赵大人亲自登门拜访,等了多日,总算把你等来了。” 他用马鞭指了一圈:“今日,我为吐格曼一国所布之局如何?” 所谓的诸国联军,都是假的。 只有吐格曼一国是真的。 晔钦大笑出声,回头吩咐道:“派人去红日关,就说赵大人已经大获全胜,让宁军将军出城来,安抚诸军。” 第二百六十一章传承 - 天下长宁 - 知白 吐格曼国君撒尔琥,战死。 撒尔琥亲弟弟哲尔毕,战死。 数万吐格曼勇士,战死半数,余者皆降,又被屠杀。 边军出城的数百名战兵为了救回赵泛舟而陷入重围,从深夜一直厮杀至天亮,数百人杀敌两千余,最终战没。 天亮之后,一处沙丘后边,浑身是血的知叶思力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他悄悄探头往联军营地那边看过去,那边依然黑烟滚滚,能看到敌人的游骑正在搜寻,不找到寺卿大人,他们大概是不会罢休了。 退回红日关的路已经被贼兵封锁,他血战一夜才保护下来的赵寺卿根本回不去了。 “没想到砂鹤人如此奸诈。” 知叶思力躺下来让自己尽快恢复一些气力。 他是火迟国的太子,可他从来都不把自己当做什么高不可攀的人,他在火迟国经常与百姓们吃住在一起,甚至光着脚和苦力们一起运送物资。 所有人都说他是火迟国的未来,百姓们将他称之为水源。 可是突变发生之后,原本看起来团结一致的火迟竟然那么快就分崩离析,这位太子殿下被追杀,他只好隐姓埋名的逃出国。 原本以为,这次终于见到了大宁的人,也就终于有机会为他的父亲报仇,可是没想到再一次中了砂鹤人的奸计。 “他们竟然布了这么大一个局,只为了让撒尔琥暴露出来。” 知叶思力说:“现在我才明白过来,所谓的十国联军都是假的,这数十万大军全都是砂鹤的兵马,根本不是什么联军!” 同样喘着粗气的赵泛舟脸色比知叶思力还要难看,他很内疚,无比内疚。 因为他的判断失误,导致数百名战兵身亡,导致撒尔琥和哲尔毕全都战死,导致数万吐格曼士兵全军覆没。 而最可怕的是,接下来砂鹤人会疯狂的追捕他,把他带到红日关外,要挟红日关的边军开门。 就算边军不开城门,作为鸿胪寺卿,大宁的脸面,他被俘本身就是一件奇耻大辱。 他落在砂鹤人手里之后,砂鹤人不会那么轻而易举的杀了他,会一直带着他,折磨他,展示给其他国家的人看,也展示给大宁看。 而且作为鸿胪寺请,赵泛舟自然知道许多秘密,一旦他落在砂鹤人手里,最起码红日关内没有援兵的事就可能瞒不住。 “可是不对啊。” 就在这时候,知叶思力看向赵泛舟问道:“赵寺卿,这么大规模的兵力集结就算不难,那各国的军服砂鹤人是怎么找来的?” 赵泛舟沉默片刻后说道:“两个可能,其一是砂鹤人早早就在准备今天的事,各国的衣服,是砂鹤人用几年时间准备好的。” 他看向知叶思力:“第二个可能,联军真的存在不过人不在这,军服在这。” 他想到之前叶无坷的交代,心中隐隐作痛。 崔青鹿如实转告了叶无坷的话,赵泛舟也并没有不当回事。 相反,赵泛舟十分重视。 他甚至还仔细看了慕翰德的供词,在其中找到了很大的疑点。 比如叶无坷怀疑的,慕翰德说的那些话是不是故意为之。 现在想想,果真如此。 慕翰德说了很多话,真真假假,但都是为一件事做铺垫,那就是让大宁相信了诸国联军存在。 可实际上,砂鹤人只是骗出来了吐格曼的兵力。 他们一定也知道了,虽然八年前吐格曼与大宁有过冲突,先是吐格曼大军攻打大宁边关,紧跟着大将军澹台压境率军把吐格曼王庭给犁了一遍。 但经此一战之后,撒尔琥真的被打服了,甚至几次写信,愿意拜大将军澹台压境为义兄。 澹台压境告诉撒尔琥,不要把他们两个人已成好友的事告诉任何人,不然的话,可能会引起很大的麻烦。 撒尔琥也一直坚守着这条铁律,看起来这个性格暴躁行事粗糙的家伙却真的做到了守口如瓶。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的亲弟弟哲尔毕有一次喝多了酒之后将这件事泄露出去。 这个布局,就是砂鹤铲除大宁在西域内应的计划。 表面上和大宁针锋相对的吐格曼,其实是大宁在西域的眼线。 别人不知道,作为鸿胪寺卿赵泛舟知道这件事。 所以他才有自信,以吐格曼兵力为主一举将西域联盟打碎。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西域联盟根本就是假的。 砂鹤人做了一场好大的戏演给吐格曼人,撒尔琥和哲尔毕战死,数万大军覆灭,大宁在西域的内应被彻底拔除。 吐格曼大军原本会成为一支可能改变格局的奇兵,经此一役不复存在。 大宁没有了西域的接应,接下来的事可能会更加艰难。 一手破坏了这些的,是赵泛舟。 吐格曼可汗撒尔琥和澹台压境成为好朋友的事,连高清澄都不知道。 这是大宁外交上的绝对机密,是鸿胪寺的绝对机密。 赵泛舟其实说不上犯错,来之前叶无坷就提议让他和高清澄互通一下消息,但他没说这事,当然不算犯错。 机密就是机密。 他犯的错是低估了砂鹤人。 大宁在西域的布局,彻底受到了影响。 所以赵泛舟脸色暗淡,他知道自己造成了多坏的结果。 “根本没有西域联军......” 知叶思力脸色也很难看,可他不是在后悔什么,他是遗憾,遗憾没能趁此机会为他父亲报仇,为火迟国报仇。 赵泛舟听着知叶思力的喃喃自语,他忽然想到了叶无坷赶去火迟国的事。 他立刻问道:“火迟国内,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知叶思力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已经有一年没有回去过了。” “诸国联军是假的,火迟国内很重要。” 赵泛舟也喃喃自语了一声。 这些都是叶无坷说过的话,那个来自东北边境大山里的少年,似乎比他这个鸿胪寺卿更为敏锐,这或许是一种天生的能力。 “知叶思力。” 赵泛舟看向这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西域青年:“如果我回不去了,你帮我个忙,一定不要让我落在砂鹤人手里,必要的时候杀了我。” 知叶思力摇头:“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送你回去,不过我也有一件事请寺卿帮忙......如果我死了,寺卿回去了,请寺卿帮我报仇。” 赵泛舟沉默良久,点头。 知叶思力扶着赵泛舟起来:“我们必须往北边继续赶路,再往北走一百五十里是大宁的峡门关,我们必须比砂鹤人更快赶过去,从峡门关回大宁。” 赵泛舟起身:“好,就按你说的办。” 峡门关在北边一百多里外,也是一座小关口,关内只有边军五百余人,所以红日关这边出现数十万敌军,也只是向峡门关送信让他们小心戒备,但并没有求援。 五百人守着峡门关已经不容易了,再分兵的话峡门关可能都会出什么闪失。 赵泛舟和知叶思力两个人相互扶持着走了半日,到正午的时候,已经跑了这么久且水米未进的两人精疲力尽。 他们斜靠在一个沙丘背面试图缓解暴晒,可实际上并没有多大作用。 “不能睡着。” 知叶思力比赵泛舟更了解沙漠,他拉了赵泛舟一把:“寺卿大人,再坚持坚持。” 就在这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阵阵战马的嘶鸣。 知叶思力悄悄的探头查看,发现一支砂鹤骑兵已经追到附近了。 马背上的,正是那个叫晔钦的砂鹤大将军。 “赵寺卿!” 晔钦在马背上大声喊道:“我知道你就藏在附近,你跑不了多远的,不如你跟我回去,我发誓会把你待为上宾!” 晔钦往四周看了看,眼神里也有些懊恼。 风太大了些,将赵泛舟和另一个人留下的脚印很快就吹没了。 他追到这也已经格外疲惫,但他必须要把赵泛舟抓回去。 “虽然我们算是敌人,可我们不算血仇,这世上没有一直的敌人,我们也可以成为朋友。” 晔钦大声说道:“汗皇陛下要除掉的也仅仅是撒尔琥这个西域叛徒,将来砂鹤一统西域,还要与大宁和睦为邻,所以请赵寺卿相信我,你随我回去,我必以礼相待,若你执意要回大宁,合适的时候我也会安排人送你回去。” 知叶思力看向赵泛舟,赵泛舟已经将刀对准了他自己的咽喉。 “别!” 知叶思力声音很低也很急的阻止赵泛舟,一把将刀子夺了过去。 “请寺卿相信我,我一定会带你回去。” 赵泛舟看着这少年眼睛里的坚定和勇毅,他默默点了点头。 可是连知叶思力也看得出来,这位不久之前还意气风发的寺卿大人现在眼神里都满是死志。 “我有办法的。” 知叶思力看了看,砂鹤人已经往北边继续追下去了。 他说:“他们以为我们往峡门关,所以他们还会一直往北追,我们现在反其道而行之,悄悄绕回去,等到晚上我们再到红日关下。” 赵泛舟听到这话眼神一亮,他点了点头:“那就这么办。” 商量好办法,知叶思力扶着赵泛舟又往回赶路,走到后来,赵泛舟的脚底磨得都是血。 知叶思力常年喜欢光脚,脚底是厚厚的一层茧,可即便如此也已经疼的快要走不动了。 两个人找了个僻静些的地方藏身,只等夜深。 “寺卿大人,我们再走小半个时辰就能到红日关外了。” 知叶思力总算是松了口气,已经整整一天一夜没有休息过,其中还有半夜都在厮杀,又在一口水没喝一口饭没吃的情况下奔走了一天,现在两个人都已是强弩之末。 “如果能回去,你以后就留在鸿胪寺吧。” 赵泛舟说:“是我配不上鸿胪寺,鸿胪寺里的人都很纯粹,他们会帮你。”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 “如果我们最终进不去红日关,你杀了我,然后回火迟国,去找一个叫叶无坷的人,他是鸿胪寺的将军,他会帮你报仇。” 知叶思力在心中记下这个名字。 “寺卿,休息会儿吧,等到子时之后咱们再走。” 知叶思力将自己残缺不全的战袍脱下来给赵泛舟盖上,他看得出来赵寺卿应该是在发烧。 赵泛舟说话的时候,嗓音都是颤抖的。 就这样熬到了后半夜,知叶思力见赵泛舟已经一点力气都没了,硬撑着将他背起来继续往前走,走不动了就用衣服绑在赵泛舟身上拉着他走。 终于,他们回到了红日关外。 眼看着就要到城门口的时候,四周忽然站起来一群砂鹤人。 “哈哈哈哈哈!” 晔钦大笑着看着被挡住的两个人。 “赵寺卿,你果然回来了。” 赵泛舟面无血色,嘴唇都是白的,他看向知叶思力声音颤抖着说道:“帮我。” 知叶思力扶着赵泛舟:“不行,我们再往回走,咱们去峡门关,咱们还能走!” “不能走了。” 赵泛舟道:“我们已经暴露,若再走,关内的战兵就会出来救我,就会死更多人,知叶思力,对不起,我连累你了。” 他忽然将全身的力气爆发出来,朝着城墙上大声喊道:“关外月!” 城墙上,鸿胪寺少卿关外月红着眼睛应了一声:“寺卿,我在呢!” 赵泛舟道:“从现在开始,你代行鸿胪寺卿职权!西域的事交给你了!” “大宁万岁!大宁皇帝陛下万岁!” 喊完这句话,他从容的吞下了毒药。 那些邪教的人,哪有什么真正的必死之决心? 又有谁知道,鸿胪寺每个人的身上都带着毒药。 大宁的外交官,死可以,受辱不行。 知叶思力看着倒下去的赵泛舟,眼睛逐渐发红。 第二百六十二章我乃宁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砂鹤人在鸿胪寺卿赵泛舟服毒自尽之后,将赵泛舟的尸体收敛,以棺木盛放,送至红日关外示威并不打算归还,并且递交国书。 砂鹤人的意思是他们也没有料到会在吐格曼人的营地里发现大宁的官员,猜测是被吐格曼人绑架。 于是砂鹤人派兵试图解救赵寺卿,没想到被赵寺卿误会,赵寺卿服毒而死砂鹤人表示很遗憾,并且表示愿意给出赔偿。 赔偿是:打开红日关的大门,砂鹤大军将亲自护送赵寺卿的灵柩至长安城。 当日开始,四十万砂鹤大军用了一招借壳之术云集至此,猛攻红日关。 如果来的是四十万西域联军,大宁关内的边军其实真的没有多大的担忧,哪怕,红日关内只有不到一千边军了。 西域人历来都不团结,在那片大地上据说有上百个小国互相不服气。 若无黑武人背后支持,砂鹤也不会异军突起。 历史上西域人组成几十万联军攻打中原不是一次两次,哪一次不是被打的哭爹喊娘之后逃窜回家。 大楚都成烂柿子了,西域联军来犯,还给战神徐驱虏刷了一波十杠零的战绩。 四十万联军由十几个小国组成必然矛盾重重,纵然推举出来一国为首,可打起来一样无法统一调度指挥,大家还都是各打各的算盘。 你让我打一仗?凭什么是我? 你让我断后?凭什么是我? 正因为如此,西域这边虽然形势一直都不乐观,可也不会让人悲观,大宁边军甚至还能经常看到他们自相残杀的戏码。 可四十万砂鹤人就不一样了。 这是一支一直都在征战的军队,近五年来,砂鹤大军横扫西域,连续灭国十余,这支军队士气正盛。 他们虽然不知道红日关内到底有没有援兵赶到,可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退路可言。 在赵寺卿服毒自杀之后的第二天,砂鹤大将军晔钦随即下令猛攻红日关,如果赵泛舟不死,砂鹤人还可能再隐忍一阵子。 赵泛舟一死,砂鹤人就知道没有余地了,就算他们不攻大宁,大宁也不会放过他们。 可叫嚣着一天破城,一个月占领整个大宁西疆,三个月内打到长安的砂鹤人,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寸步难行。 一座小小的关城将四十万大军拦住,第一天砂鹤人就损失了千余精锐却没有一人能爬上城墙。 当天夜里,晔钦亲自指挥一万精锐突袭城关,没想到关内宁军早有准备,放任砂鹤人到了城下之后无数火油泼下来,紧跟着一把火点了。 又是数百名砂鹤精锐被烧成了焦炭。 鸿胪寺少卿关外月始终都在城墙上和边军将士们一同御敌,崔青鹿几次让他下城他都不答应。 赵寺卿的死让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唯有多杀几个敌人他才能缓解他心里的剧痛。 第二天砂鹤人再次大举来袭,这次晔钦改变了战术。 经过一天一夜的观察,他已经能看出来红日关内大宁边军数量不多,所以他打算用车轮战将大宁边军消耗掉,他下令砂鹤大军不能停止,一批一批轮换着往前猛攻。 这四十万砂鹤大军之中,其实真正的善战之兵只有二十几万,还有十几万人,是砂鹤当初灭掉西域小国时候收拢的降兵和奴隶。 这些降兵的战斗力远不及砂鹤本国的士兵,所以成了这次车轮战的主力。 也正因为换上来这些战力差了许多的士兵所以损失急剧加速,第二天一个白天,砂鹤人的尸体就在城下铺满了大地。 到了夜里,砂鹤人换上了他们的精锐继续猛攻,几度攻上城墙,几度被大宁边军又给杀了回去。 整座城关的外墙面几乎都是红色的,血液顺着砖缝不停的往下淌。 城墙下最近处的沙地竟然已经许久没有干过了,踩在沙子上都有一种让人难以置信的黏腻。 又连续猛攻了二十四个时辰之后,砂鹤人损失了数千人却依然没能将红日关攻破,如此战损比例,再加上大军士气的继续下跌,让晔钦越来越恼火。 第五天的时候,砂鹤人总算停了。 哪怕他们是车轮战,他们依然承受不住如此高强度的厮杀。 城关上的大宁边军终于迎来了一阵短暂的休整,士兵们靠在城墙上喘息着,有人手里拿着半个馒头就睡着了,有人躺在地上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 关万代靠坐在那,这五天五夜他加起来也没睡上四五个时辰,这位文人双手都是血,抓起馒头的时候那馒头上立刻就留下一个清晰可见的手印。 他坐在那机械似的一口一口吃着馒头,他吃不下去,吃一口就会干呕一下,可他告诉自己必须吃。 必须保持着力气,必须多杀几个砂鹤人。 就在这一刻,他听到远处有人哀嚎,下意识看过去,就见医官正在给一个光头汉子缝伤口。 那汉子的后背上有一道从上到下的刀伤,缝合的时候疼的他哎呦哎呦的叫着。 关外月扶着墙垛起身,迈着格外沉重的步伐过去,在那哀嚎的汉子面前蹲下来,一把将带血的馒头塞进光头嘴里。 “丢人不丢人?” 关外月问了一声。 哀嚎的汉子看到关外月的那一刻表情猛然僵住,连忙低下头:“二叔......” 关外月问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关万代似乎一下子忘了疼,窘迫且胆怯的低着头回答道:“是和叶千办一起来的,他去了火迟,让我们留在这帮忙守城......我,我前几天看见二叔了,没敢和你打招呼。” 关外月一巴掌拍在关万代的后脑勺上:“看见我了居然躲着?” 关万代声音极轻的说道:“怕二叔骂我。” “我为什么骂你?” 关外月挨着关万代坐下来,从口袋里翻出来一个馒头接着吃。 “你既然是和叶千办一起来的,应该去过厌吾山了?” “嗯,去过......” “见到你父亲了?” “见了。” “和他说话了没有?” “没......” 关外月听到这话就想再给他一巴掌,可一看到关万代那让人触目惊心的伤口就没舍得打。 “你爹有错,国法治他,但他一直待你很好,你不该连句话都不跟他说。” “他有错我为什么要和他说话?” 关万代倔强的说道:“我现在能体体面面的在这城关上和将士们一起杀敌,是靠我自己的拼命才换回来的机会。” 他看向关外月:“如果不是因为我他,我至于是现在这样?我至于跑到漠北去拼死,活下来才有机会再到西疆来拼死?” 关外月沉默了好一会儿,点了点头:“你应该恨他。” 然后又说了一句:“我也恨他不争气。”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又同时长长的叹了口气。 “如果这次守住了红日关,我们俩都活下来了。” 关外月说:“那就一起去厌吾山看看他,不为别的,就告诉他一声,你不争气你儿子自己会争气。” 关万代再次沉默了许久,然后点了点头:“行。” 就在这时候,一名大宁战兵急匆匆过来:“关寺卿,将军大人请您过去议事。” 关外月扶着墙起身,把剩下的半个馒头又塞进关万代嘴里了:“少叫唤,你爹再不争气,当年带兵打仗的时候身上中了七箭,他自己一根一根拔下来的,一声都没吭。” 关万代一听这话,立刻就闭嘴了。 不服气。 回到城门楼里,关外月见大家都在。 一名亲兵在给崔青鹿包扎伤口,这位边军将军五天来始终身先士卒,身上的箭伤已有四五处,肩膀上还被砂鹤人砍出来个挺大的口子正在缝合。 和关万代比起来,这位边军将军是真的够狠够硬,亲兵在他身后穿针引线,他坐在那竟是面无表情。 “澹台大将军的援兵最快还得五天才能到。” 崔青鹿说话的时候依然沉着冷静,眼神里连一点惧意都没有。 “我们是当兵的,我们该守在这,守不住了就该死在这。” 他说:“但关寺卿你们该离开了。” 坐在那的崔青鹿抬头看向关外月:“其实赵寺卿担心的不无道理,这样的猛攻之下我们坚守不了十天,现在还能打的兵,勉强只有二百人了。” 关外月摇头:“我不走,多一个人在就没准多杀几个敌人。” 崔青鹿道:“可你们一旦被生擒......”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关外月打断:“我不会被生擒,赵寺卿不会我也不会,大宁的外交官员没有一个被人生擒的。” 崔青鹿不再说什么,可他明显不打算让关外月和高清澄留下。 良久之后,崔青鹿道:“我已经派人往鼎熙求援,鼎熙的援兵最快四天能到这,但大家也都知道,鼎熙并无战兵。” “仓促集结起来的人不会有多少,西北这边地广人稀你们来时都看到了,一个澜水县就顶的上一整个冀州那么大,可一个澜水县加起来也没五个捕快。” “鼎熙能马上赶过来的人不会超过五百,若鼎熙赵府堂发动百姓的话人会多些,可时间上来不及,百姓们经受不起急行军,他们来的会比澹台大将军的援兵还要慢些。” 说到这他看向高清澄:“郡主,尤其是你,不能落在砂鹤人手里。” 高清澄道:“女人先走是大宁的男人们惯出来的,女人可以先走但女人不是一定要先走,我与关寺卿一样,不会被生擒。” 崔青鹿苦笑:“就料到你们会这样。” 高清澄刚要说话,呜呜的号角声再次响了起来,还没有休息到一刻的大宁边军全都起身,抓起了他们的兵器。 城外的砂鹤人再次集结,他们这一次再次改变了打法。 仗着人数上有着绝对优势,而且军中还带着大量的奴隶,晔钦下令用添土的打法,让奴隶们冲在最前边,用衣服和苫布之类的东西兜着沙子往前冲。 他打算用沙子和死人硬生生堆起来一条可冲到红日关上的路,这里最不缺的其实就是沙子和死人。 “准备迎敌!” 崔青鹿深吸一口气后起身,伸手抓起他的硬弓:“轻伤还能打的就继续打,能动不能打的就在后边给能打的递递箭。” 他迈步走到城墙边缘,看着黑压压上来的砂鹤人,将军眼神依然冷冽睥睨。 关外月站在崔青鹿身边,也抓了一张弓在手。 “还有力气?” 崔青鹿问他。 关外月嘴角一勾:“我在出使西域仗剑杀人的时候,将军还没来西域呢。” 就在这时候,一张胡饼递到关外月眼前:“吃口不一样的?我这个硬,但更能顶。” 那个卖胡饼的大胡子将关外月挤到后边去,拿起关外月的弓:“读书人,靠边。” 关外月:“我靠边?你是何人?” 大胡子从胸口衣服里抽出来个册子晃了晃,骄傲的天下无敌:“我?宁人。” 第二百六十三章你爹在此 - 天下长宁 - 知白 “我下去?” 大胡子看了看几乎被一刀看断开的手臂,摇头:“谁也不能把我从守着我家大门的地方赶走。” 他看向城外依然汹涌翻腾的砂鹤士兵,眼神逐渐狰狞。 “在西域,没人把我当人,谁能想到我在大宁靠卖胡饼能把日子过的这么好,大宁把我当人,我就正正经经当好这个宁人。” 他把胳膊上的伤口用衣服死死勒住,再一次抓起兵器。 “城下的砂鹤人太多!” 有人喊着:“快放钉排!” 大宁战兵一刀一刀的劈砍下去,将挂着钉排的绳索斩断,沉重的钉排狠狠砸下去,城墙下边聚集的砂鹤人立刻就死了整整齐齐的一层。 靠近城下的敌人没有一个能在钉排之下存活,长有近一尺的钉子能把人的脑壳直接贯穿。 就算没有钉子,光靠钉排的沉重也能把人砸的脑壳崩裂。 可是砂鹤人太多了,见大宁边军还要把钉排收回去,很多砂鹤人看到了机会,他们疯狂的跳到钉排上。 若边军还能把钉排收回去他们也会被随之拉上城墙,若收不回去,他们就能免于死在钉排第二次砸下来的时候。 “火油快用完了!” “那就烧开水!” 崔青鹿一边指挥一边放箭,一个刚刚露头的砂鹤士兵被他一箭射穿眼窝送进地狱。 可是砂鹤人还在不停的往城墙上爬,而且他们的奴隶也还在不计代价的堆积沙袋。 尸体和沙袋混在一起,让这条攻城的道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增长。 边军杀的越多,砂鹤人垫高道路的速度好像就越快。 几个大铁锅被抬上来,烧到滚开的水朝着砂鹤人泼了下去。 下边立刻就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不知道多少人在这一瞬间被烫的面目全非。 好在城外都是沙地,有着绝对兵力优势的砂鹤人没办法使用攻城楼车,不然的话,可能红日关面临的凶险就会加倍。 在敌人这次攻势上来之前,红日关内的边军还能保持完整战斗力的士兵已经不足二百人了。 长达三个多时辰的厮杀之后,这二百多人有一多半战死。 之前受了伤的士兵包扎好之后又折返回来,有人吊着一条胳膊,有人赤着上身但缠满绷带,有人撑着一根拐杖,还有人双目受伤还在不停的盲射发箭。 眼看着砂鹤人搭在城墙上的云梯越来越多,崔青鹿回头看到:“最后一批预备队上来,用长杆!” 最后一批预备队,只有五十人了。 这五十个人还是第一天厮杀时候受伤的士兵。 五十个人每个人都抱着也一根能有两丈多长的大杆子上来,杆子一头包着油布,上来之前油布就被点燃。 五十名边军士兵用长杆不停的把从云梯上来的砂鹤人捅下去,每戳出去一次,就有一名砂鹤人的脸被烧伤,哀嚎着坠落。 最后几桶火油也不可能再省着用,砂鹤人淤积在城下的人数多到让人头皮发麻,所以这几桶火油泼下去,造成的杀伤无比恐怖。 一瞬间城下就燃起火海,至少两三百人被大火瞬间就吞噬进去,这两三百人哀嚎着奔跑着翻滚着又将火海的面积不断扩大。 空气之中的焦臭味儿迅速升腾起来,可此时谁还会在意这些? 浓烈的黑烟和翻腾的火焰把砂鹤人再次逼退,就算后边砂鹤的将军不停催促可没人在这个时候还敢往前挤。 火海将已经爬上来的砂鹤士兵隔绝成了一个一个的孤岛,这些孤岛很快就被大宁边军斩的沉入海中。 关外月一刀砍在砂鹤人的脑壳上,因为厮杀太久已经没什么力气,这一刀没能把砂鹤人砍死,刀还卡在头骨上了。 关外月不停的往外拉拽,砂鹤人则下意识的往后仰头,两个人来回拉扯,关外月近在咫尺的看到了那个砂鹤人眼中无边的恐惧。 终于将横刀抽出来的关外月向后踉跄一步,而那个砂鹤人则坠落在城下火海之中。 一个被烧成火人的砂鹤士兵见身边掉下来一个人,疯狂的拉拽着这个他不认识的同袍:“救我,求你救救我。” 脑壳裂开一条口子,脑浆都在往外流着的砂鹤人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很快他的身上也被引燃,火将他吞噬进去的时候他好像还莫名其妙的笑了。 后退的砂鹤人让大宁边军再次迎来短暂的喘息时间,可谁都知道当火焰熄灭的那一刻砂鹤人马上就会重新扑上来。 敌人已经看到了破城的希望,他们用人命已经把攻城的路堆到了半城高度。 “郡主。” 扶着城墙的崔青鹿脸色煞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受了多少伤,他身上的血好像都快流尽了似的,不扶着墙的话他随时都可能跌倒下去。 “快走吧。” 崔青鹿沙哑着嗓子说道:“守不住城,我们已是大宁的罪人,如果你也死在这里,我们就算死也不能死的安生。” 高清澄抹去脸上的血迹,没有回应。 她双手都是血。 那是因为不知道拉了多少次弓弦之后,手指上的皮肉都被弓弦割开了。 默不作声的少女咬着牙撕下来衣袖,用牙齿咬着布条将双手缠好。 “我从来都不认为有人生而高贵。” 高清澄将双手缠好之后,再次抓起她的弓:“高贵是被人认可的,而不是自认的,如果因为你们叫我一声郡主我就提前离开这,那这高贵是耻辱。” “郡主算什么?” 她一箭将远处正在来回驱赶士兵的一名砂鹤将军射穿咽喉。 那箭穿过了层层黑烟,留下一条烟雾暂时无法覆盖的箭痕。 “就算是大宁的皇帝陛下在这,他也不会离开半步。” 稍微远一些的地方,束休面无表情的将他肩膀上的一支羽箭斩断,然后一掌拍出去,他还是那样沉默的低头捡起一根燃烧着的木头按在伤口处。 火烧之下,束休那张脸出现了短暂的扭曲。 他随手将木棍扔开,转身看向那些伤势严重的大宁边军:“把羽箭都给我,我现在能比你们加起来射杀的敌人还要多。” 没有人反驳这句听起来很高傲的话,伤痕累累的士兵们将他们剩下的羽箭都放在束休身边。 “敌人放饭了。” 崔青鹿看见了城外的砂鹤人正在分发食物,他又松了一口气。 这就说明,他们又多了一些休息的时间。 城中已经没有预备队了,也没有伙夫,所有人都上城来打仗,在敌人吃饭的时候,大宁的边军们也翻出来干粮补充体力。 “关寺卿。” 崔青鹿几乎是带着哭腔哀求着:“你带郡主走吧。” 关外月道:“崔将军,请你认清你自己,这里没有郡主,也没有关寺卿,这里的每个人都是你的士兵,也请你记住,你这个将军可以指挥每个人战斗,但没有让任何一个人临阵脱逃的权力。” 崔青鹿苦笑。 他说:“我是有私心的......得有人活着回去告诉陛下,告诉大宁的百姓们,我们丢了红日关,但我们不是孬种。”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我可能是大宁立国之后第一个丢失了边关的将军,我的名字将和耻辱永远的连在一起,可我得让所有人知道,我的兵都是战死的!” 高清澄傲立在城墙上,看着城外已经在重新集结起来的敌人肃然道:“无人生还,就是最大的声音,大宁的百姓们就都知道,我们这里没有一个人怕死。” “我们不是丢失了边关的罪人,我们将是大宁有史以来第一批转世投胎在大宁的烈士,等我们再长大的时候,就不会再有人敢来侵犯我们的家园。” “将来笑着长大的孩子们之中就有我们,也许在某个夜里孩子们突然想起来前世他们做了些什么的时候,他们会流一些泪但无比自豪。” 砂鹤人的号角声再次响起。 那些砂鹤奴隶可能是他们人生之中第一次吃到了一顿饱饭,可他们却无法感激砂鹤贵族这样的恩德。 这顿饱饭的代价,是让他们成为登上红日关城墙的地基。 砂鹤士兵们开始用皮鞭抽打那些奴隶,刚刚吃饱饭的奴隶们只好拼了命的往前冲,他们不敢抬头看,只能低着头甚至闭着眼往前冲。 他们很可怜,但他们也是敌人。 “杀敌!” 崔青鹿再次站起来,伸手抓起来一根投枪。 第一个冲上来的砂鹤奴隶嗷嗷的叫唤着,然后被崔青鹿掷出的投枪直接轰穿心口。 砂鹤大将军晔钦大声下令:“弓箭手再往前压!” 负责指挥弓箭手的将军脸色一变:“可是大将军,再往前压的话,我们的奴隶没有一个能回来,都会被我们自己的箭射死。” 晔钦冷着脸说道:“那将是他们的荣耀,他们从奴隶变成了帝国的功臣。” 随着他手往下一压,砂鹤人万箭齐发。 刚刚冲上来的大批奴隶才到城墙下边,铺天盖地的羽箭就到了,他们以为只要自己跑的足够快运气足够好,就能躲开宁人的羽箭活着回去。 他们错了,他们运气好能躲开宁人的箭但躲不开砂鹤人的箭。 大批的奴隶死在城墙下,后续的奴隶踩着奴隶的尸体继续往前跑然后成为再后边那群人脚下的尸体。 一个时辰之后,城墙上的宁军已经无法阻挡砂鹤人攻上城墙了。 如果,那天夜里不是有一半的大宁边军死在城外的话,也许今天就不会这么难,可这个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二叔!” 关万代一刀将敌人砍死的时候,正好看到关外月中了一箭往后仰倒。 这个发誓要靠自己成为将军的汉子,疯了一样一路劈砍着冲到关外月身边。 倒在血泊之中的关外月眼神都有些迷离了,那一箭并没有命中要害,可他早已没了力气,这不在要害的一箭也可能要了他的命。 “别管我,去杀敌。” 关外月看向这个他始终嫌弃的侄子,抬起血糊糊的手摸摸关万代的脸:“如果你能活下去了,就去看看你爹,你告诉他,他的罪不是他自己一个人在赎罪,他的弟弟,也尽力了。” 关万代啊的吼了一声,起身一刀将跃上城墙的砂鹤人直接劈开脖子。 “关家没有孬种!” 关万代已有必死之心,眼看着又是一层砂鹤人翻墙上来,他张开双臂就扑了上去:“都给老子陪葬吧!” “儿子!” 旁边一道虚弱佝偻但突然间伟岸起来的身影瞬息而至,直接将几个砂鹤人撞翻出去。 如果不是阻拦这一下的话,抱着敌人跌落下去的就是关万代。 与敌人一起翻滚下去的那个在儿子面前战战兢兢畏首畏尾的父亲,在敌人的人群里大声喊着:“别怕,你爹在此!” 在关万代他们身后,一群衣衫褴褛的人冲上城墙。 “厌吾山!” “杀敌!” 第二百六十四章敌后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千办你能记住我的名字吗?我叫陈小攀。” “记住了,第一遍的时候就记住了,你叫陈小攀,长安人,住在沉鱼巷,你是家里的长子,你还有个妹妹。” “叶千办你记性真好。” 陈小攀说:“我已经二十七岁了,家里前阵子来了信,希望我年前能回家一趟,我妹要出嫁。” 一路上,陈小攀这个看起来格外粗糙的汉子说个不停。 他好像是要把关于他的一切都告诉叶无坷,又像是使劲儿想让这个世界记住一些关于他的事。 “我本打算在西疆待够十年,我想着如果我不能立下一个巨大的军功,那最起码我回去得有个和人吹牛皮的资本啊,十年,我在边关十年。” 他说:“可我现在很犹豫,因为我妹就要嫁人了,八年前我离开家的时候她才这么大一点......” 陈小攀比划了一下自己大腿往下一点:“才过我膝盖,谁想到一转眼就要嫁人了,我出门的时候她抱着我的腿不让我走,让我带她去摘榆钱。” 他问叶无坷:“叶千办你吃过榆钱饭吗?” 叶无坷笑:“吃过,我家村子里有很多榆树,把榆钱和棒子面和在一起,然后用在铁锅上熥饼子,必须要把一面熥的焦黄焦黄的,又硬又脆还香。” “对!” 陈小攀也笑:“我也最爱吃焦了的地方。” 叶无坷说:“你知道我名字,我就不多说什么了。” 陈小攀:“我都知道,你叫叶无坷,东北边疆大慈悲山下无事村人,你第一次出村就去渤海杀了好多敌人,还救了陆校尉他们。” 叶无坷看向陈小攀,他也没想到这些事竟然已经在西疆这么远的地方能让很多人知道。 “你是不是好奇我们怎么知道的?” 陈小攀说:“兵部发给各地边疆驻军的册子里写上了,校尉念给我们听的。” 叶无坷脚步一停。 陈小攀说:“我要是能和你一样立下那么大的功劳就好了,我就不必等到十年再回家去。” 他说:“其实我知道自己会走的吧,跟叶千办干完这趟活儿就该回家去了,不然就会误了我妹出嫁的好日子,那可是大事。” “回去之后我也不打算再离开长安了,娘信里说我妹嫁的稍微远了点,我妹在家的时候爹娘有人照顾,我妹嫁了,我得回去守着爹娘了。” 叶无坷忽然说:“你不会死的。” 陈小攀愣住。 是啊,他不想死的。 可他跟着叶千办出来了,他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样的凶险,但他知道一定很凶险,因为他们要去的是火迟国,那里已经被砂鹤人完全占领了。 “你也不会死的。” 陈小攀说。 叶无坷拉着陈小攀蹲下来,远处城门口有一队巡逻的骑兵经过,人数不多,只有十来个。 “叶千办,如果咱们俩都能活着回去,年前长安我妹嫁人......” 叶无坷说:“我去喝喜酒。” 陈小攀笑了,笑的格外灿烂。 “我是不是话多了?” 他说:“我不想话多的,可我真的希望你能来喝我妹的喜酒,我在边关八年认识最大的官就是我们将军,可我们将军离不开红日关。” “除了我们将军之外,我认识的人里就你官最大了,你说我出门八年家里什么都没管,我妹成亲我能给我妹做的最提气的事,是不是就是......” 说到这他楞了一下,然后歉然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真心想请你去喝喜酒。” 叶无坷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知道,我去了不但会喝喜酒,你还得小心我顺你桌子上的菜,我带着兜子去,好吃的我就往回装。” 陈小攀哈哈大笑。 “你看到那边了吗?” 叶无坷指了指远处一座高坡。 陈小攀点头:“看到了。” 叶无坷说:“一会儿你去那等着我,我绕过去之后会给你信号,你在那个高处能看到我,其他地方看不见。” 陈小攀点头:“我明白。” 叶无坷道:“我给你打招呼是示意我进去了,你不要动就在那等我,什么时候我出来,你负责接应,如果有人追我,用你的连弩把我身后的人都干掉。” 陈小攀愣住:“你要进去?” 他们面前的地方不是一座普通的城,而是火迟国的皇城。 火迟国是距离红日关最近的西域国家,穿过那二百多里荒漠之后就算进来火迟,不同于中原,这里的城镇没有那么高大坚固的城墙。 可能是因为这里的土壤实在是有些金贵,而这里的沙子有不太适合建造坚固的东西。 又或者,这里的人就没有修建城墙的习惯。 这个巨大的城镇就是火迟国的都城,西域诸国都习惯了称呼自己的都城为王庭,这里还有个中原人给取的名字,叫骆驼城。 在火迟王庭中心地带都是贵族居住,越外围的人地位越低。 大部分商人不能进入中心区域,就在外围驻扎,他们有着庞大的骆驼队伍,休整的时候把骆驼围成一圈就像是一层低矮的土墙。 想混进骆驼城不是一件很难的事,而且这里好像根本就没有发生过战争。 传闻说火迟国已被灭国,火迟人遭受灭族之灾。 这几天走过来叶无坷他们也确实发现了一些百姓被屠杀的痕迹,但和灭国灭族的传闻又相差甚远。 陈小攀精通西域几个国家的语言,他打听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 火迟国的那位国君其实是被他亲弟弟出卖的,格云纳是大宁皇帝陛下的小迷弟,整个火迟的人都知道,他甚至愿意不做可汗去做大皇帝的奴仆。 也许,正是因为他执念如此,所以他的弟弟武铸觉得哥哥太丢人了。 格云纳答应了砂鹤人的请求要在城外和谈,就是因为武铸劝说。 武铸还说,谈判就在距离王庭不到一百里远的地方,我会亲自带着骑兵守护王兄,如果砂鹤人有什么诡计,我将带着咱们火迟精骑将他们踏成肉泥。 结果在谈判的时候,武铸撤走了火迟国的骑兵,格云纳无助被杀的时候,武铸正带着骑兵追杀他的侄子知叶思力。 武铸接管了火迟国后,向砂鹤国汗皇赞布莲曲称臣,甚至,称子。 进入骆驼城之后知道了这些消息,叶无坷就越发坚定了他的判断。 所谓西域联军的真相,可能就在这骆驼城里。 穿着一身火迟人的装束,蒙着一个厚厚的围巾,叶无坷轻易的绕开了那些守卫靠近皇城,王庭皇城虽然有墙但也不算高大。 火迟人应该不会想到,这个时候会有宁人悄悄渗透进来。 而事实上,火迟人也确实没有提防宁人的心思,因为武铸调派了火迟国的大军,正在征讨他们的邻国。 这一路走过来,叶无坷尽力和陈小攀多学了一些西域语言。 他不希望陈小攀去冒险,因为他很清楚为什么陈小攀始终都在说八年了他没有过像样的军功。 陈小攀只有一个妹妹,他还有个当兵十年的梦想,边军的那些大哥们,都愿意帮他实现这个梦想。 在冒险而立军功和当十年兵之间做选择,陈小攀的边军大哥们帮他做了选择。 这个来自长安的少年刚过十九岁就到了红日关,这里的人都是他大哥,后来边军换了一批,又换了一批,可陈小攀想当十年兵的事大家都没忘。 他从小弟做成了大哥,小弟们还在帮他实现梦想。 其实最主要的并非是陈晓鹏有多特殊,而是边军这里不成文的规矩......照顾独子。 如果有什么危险的任务,家中独子往往都会被排除在名单之外。 叶无坷也在守护着这个边军的不成文的规矩,如果真的遇到危险他会在陈小攀的身前。 此时此刻他要去的第一个地方不是王庭皇宫,而是皇宫后边的那座看起来不算多高大巍峨也没什么树木的山。 这座山比起叶无坷家乡的大慈悲山来说可小的多了,听说这座山还是火迟国皇室的猎场。 叶无坷要去这里看看,是因为这座山下竟然有重兵把守。 连进出城的地方都没有重兵把守,一座山为什么要看管的如此严密? 叶无坷再次避开巡逻的士兵,他找到了机会翻过矮墙进去,到了军营里之后他立刻把身上的长袍脱了,里边是一套火迟人的军服。 半个时辰前,一个倒霉蛋和叶无坷完成了换装游戏,最可恶的事,他脱了叶无坷没脱。 进入之后叶无坷就左躲右闪的迅速往后山靠近,忽然听到一阵哀嚎声后他立刻就闪身到山石后边。 等了片刻,叶无坷爬到高处往下看,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他的眼神就立刻充满了震惊。 在山一侧有一片空地,大批的身上连衣服都没有的人正在被屠杀,火迟人和和砂鹤人混合在一起,将被长长的绳索绑起来的俘虏拖拽出来屠杀掉。 叶无坷盯了大概半个时辰左右,这半个时辰之内就有超过三百人被杀死,有的是砍头,有的是活埋,还有被吊死的。 这些火迟人和砂鹤人以杀人为乐,看得出来他们已经不是第一天干这种事了。 叶无坷在干掉那个守卫的时候让陈小攀逼问过,那守卫只知道山里有许多俘虏,但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俘虏,而且每隔一段时间还会有俘虏送过来。 他们只知道他们的大将军带着大军正在征战,所以猜测是攻打邻国时候抓来的。 看来山外负责戒备的士兵,和山里的士兵也不是一路的。 又过了半刻左右,叶无坷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他将一个落单找地方撒尿的士兵打晕,拖拽到了僻静地方然后弄醒。 没有问任何问题,叶无坷捂着这个人的嘴一刀戳进大腿里。 巨大的痛楚和恐惧之下,那个火迟人的脸立刻就扭曲了。 这个人刚才屠杀俘虏的时候,下手最狠。 “你敢喊叫,我现在就杀了你。” 叶无坷用刀抵着这士兵的脖子问:“你们处决的俘虏都是什么人?” 吓坏了的火迟士兵立刻回答:“什么人都有,好多个地方来的......别杀我,我不会骗你的。” 叶无坷问:“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俘虏?” 火迟人没有丝毫迟疑的回答:“骗来的!都是骗来的!” 第二百六十五章皇帝搬运工 - 天下长宁 - 知白 “我和清澄应该能生八个孩子。” 叶无坷蹲在深夜的屋顶上轻声自言自语,在他准备跳下去之前,他脑海里全都是高清澄的样子。 “七个儿子一个闺女,谁敢欺负了我闺女,她七个哥哥便浩荡出征,打一个寸草不生。” 如果清澄不愿意呢? 如果清澄不愿意那我生。 我也生八个。 但凡这个在各方面都很成熟的家伙在男女问题上也稍微成熟一些,他就该知道男人生孩子是一件很超前的事。 从屋顶跳下去的叶无坷落在一座类似于偏殿的建筑后边,听到声响的护卫才一回头就被他一刀带走。 此时此刻的叶无坷化身三奎,小猎刀瞬息没入这名护卫的动脉。 武先生和苏小姐那一对神仙眷侣曾经在无事村住过半年,无事村的人一直都说便宜三奎了。 三奎学来的,是最实用的杀人技。 但没有谁知道三奎为什么会学到这些,就连奎爹奎娘都不知道。 还年少的三奎跪在武先生夫妻二人面前一次一次的磕头,他说他想学最厉害的本事,他想做那个坏人,出手就一定要杀人的坏人。 那个时候的三奎脑子里对于坏人的定义,是杀人的一定是坏人。 武先生问他既然杀人是坏人为什么你还要做坏人? 三奎说,因为大奎二奎不聪明,兄弟之中也就我还行,所以我必须做那个狠一些的人,保护姜头,需要一个我这样的人。 也没有人知道,三奎在姜头身子好了之后就拉着他练杀人技。 三奎对姜头说,总有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可以不杀人但你必须学会,不然的话我不放心。 三奎一直都不知道姜头的杀人技学的怎么样,但他觉得应该不会比他好。 因为他一直都认为姜头不是一个狠厉的人。 姜头可以是一个狠厉的人。 一刀没入护卫的脖子,叶无坷捂着那名护卫的嘴把尸体缓缓放下来,月色下,血液顺着台阶往下流淌的时候,叶无坷已经转到了第二个暗卫的身后。 也许是因为觉得不可能发生什么事,所以这些不怎么称职的暗卫竟然有一半在偷懒睡觉。 叶无坷的一刀从这名护卫的脖子正前方捅进去,直接让人噤声。 下一息,从后窗翻进去的叶无坷一脚将察觉到不对劲的一名护卫踹飞出去,在那护卫还没落地之前,叶无坷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叶无坷这次没下杀手,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屋子里和屋子外的人不一样。 “我是宁人,来救你们的。” 叶无坷用火迟人的话说了一遍,他并不确定屋子里的人能不能听懂火迟话。 其实西域这边很大一部分国家的语言都相通,大差不差而已。 “宁人?” 叶无坷没想到的是那个穿着华美衣服的胖子,竟然用宁语问了他一声。 “嗯,你是谁?” 叶无坷问。 那个胖子回答道:“我是月番国君,你不知道我是谁为什么要说你是来救我的?” 叶无坷道:“我哪知道这里关着的是谁,我只知道这里关着不少国君。” 叶无坷说着话的时候又翻出去,把两具尸体拖进来的时候这位国君显然吓了一跳。 “大宁的军队来救我们了?” “嗯。” “来了多少人马?” “一个。” 叶无坷在两具尸体上仔细翻了翻,把能用的东西留下,当然,钱也留下。 看到这个宁人如此作风,国君先生满脸问号。 “月番算是西域之内比较强的一个了,我听闻月番国君谢虹密德还是一位出了名的智者。” 叶无坷面前这位看起来有些和蔼的胖子,正是他所说的那位智者。 谢虹密德说:“谢谢。” 叶无坷道:“谢什么,你要真是个智者就不会被人骗到这软禁起来。” 谢虹密德:“我也听闻大宁的人素来很有礼貌。” 叶无坷:“谢谢。” 谢虹密德:“谢什么,如果你有礼貌我就不必说这句话了。” 叶无坷自己找了水咕嘟咕嘟的灌进去,总算舒服了些,潜伏的时间太久,这里又酷热,他的嗓子早就渴的冒烟了。 “你知道你的人现在什么处境吗?” 叶无坷问。 谢虹密德道:“知道,我带来的两万精锐都已经被逼迫着交出兵器,此时应该在王庭东南方向被囚禁,他们还好吗?” 叶无坷道:“不好,死了应该有快一半了。” 谢虹密德眼睛骤然睁大。 叶无坷道:“现在我知道的是,火迟国现在的国君武铸以他哥哥格云纳的名义请你们都来骆驼城帮忙。” 谢虹密德点了点头:“确实是这样。” 武铸出卖了他的大哥之后,就以他大哥的名义派遣使臣往西域诸国,请求西域诸国的国君亲自来骆驼城会盟,商议如何共同抵抗砂鹤人。 西域诸国苦砂鹤久矣,所以接到消息的诸国国君其中七八成都选择前来。 武铸派去的人还说,为了能够更快的达成同盟,更快的组成联军,所以希望诸国国君带着队伍直接来。 武铸的人说,火迟铁了心要和砂鹤人干这一架,愿意拿出所有的粮食物资和金钱来支付各国出兵的费用,所以诸国国君若是带兵前来的话,只需带足来时所需的粮草即可。 如果换个人邀请他们,他们未必会来。 谁不知道格云纳是大宁皇帝的小迷弟,谁不知道大宁皇帝陛下还亲自写信告诉格云纳一定要做个好可汗? 正因为有这层关系在,所以西域诸国的人都觉得这次火迟人发了狠要和砂鹤人干一架一定有大宁在背后支持。 武铸派人联络了十六七个小国,来了十二个国君,国君没来的,也派来了领兵的将军或是分量足够重的使臣。 到了火迟之后,武铸亲自接待诸位国君,他说他大哥受了重伤正在修养,不能出城来迎接,这些国君一听才明白,心说这就怪不得了,原来格云纳被砂鹤人打了。 各国来的军队被要求都住在骆驼城外,还说为了保证秩序,诸国的军队之间都隔着很远,当时谁也没有怀疑武铸。 结果这些国君凑齐之后不久,武铸原形毕露。 他和砂鹤人联手囚禁了这些国君,并且以国君的性命来威胁诸国军队交出兵器。 其实就算不以诸国国君为威胁,各国军队也会认怂。 因为这些汇聚于此的队伍,大部分真的只带了足够来时用的粮草。 火迟国这样一个东拼西凑也凑不出六万军队的小国,硬是靠着这种匪夷所思的计划囚禁了来自诸国的二十余万大军。 被分割看管起来的军队,一开始每天每人能领到两顿饭,这是为了防止他们突然就反抗起来,所以给饭。 然后是一顿饭,有时候一天都不发饭,这样养了他们足足几个月之后,诸国军队基本全都丧失了战斗力。 持续吃不饱肚子,他们哪里还有力气反抗。 这个时候武铸就展现出了他格外凶残的一面,他让手下人每天从各军营地里押出来一批人到后山处死。 又阴狠又狡诈而且行事谨慎的武铸,不会大规模的把人直接饿死算了,他一点一点的杀死这些俘虏,是担心某一天可能还会用到这些人。 万一砂鹤人翻脸不认人的话,他还能逼迫诸国的俘虏替他打仗。 就这样持续到现在,诸国的士兵不断的被带到后山处死,而武铸的人则告诉其他俘虏,被带走的人是补充到战场上去了。 二十万军队,变成了二十万任人宰割的牛羊。 好在是武铸觉得这些国君留着也有大用,他是野心那么大的人,留着这些国君,他就能要挟诸国,将来甚至可以和砂鹤在西域分庭抗礼。 砂鹤人要求他只要计划成功就马上杀死诸国国君,屠掉诸国军队,可武铸表面答应,实则只是把诸国国君圈禁起来。 叶无坷看了看桌子上居然还有些点心水果,他一点也不客气的拿起来就吃。 一边吃他一边问:“国君胆子大不大?” 谢虹密德颇有气度,他背着手对叶无坷说道:“直接告诉我你的计划。” 叶无坷道:“我想干掉你,提着你的人头再去找其他诸国可汗,告诉他们说你已经被火迟人干掉了,这样他们就会害怕火迟人也杀了他们。” 谢虹密德瞪大了眼睛看着叶无坷,他身边仅剩下的几名护卫则立刻将他挡在身后。 谢虹密德问:“你认真的?” 叶无坷吃饱了:“开玩笑的,我有点紧张,我小时候就这样,紧张的时候就喜欢开玩笑。” 谢虹密德:“玩笑开的不错,你让我也很紧张。” 叶无坷问他:“如果我今夜背着你找到你的军队,你有没有把握让你那些饿了几个月的士兵们有力气打仗?” 谢虹密德道:“我没有办法,如果他们真的已经饿了几个月,神也没有办法让他们变得有力气。” 叶无坷说:“我有个办法。” 谢虹密德问:“什么办法?” 叶无坷道:“我背着你去找他们会很累,所以我要是提着你的人头去找你的军队,他们一看到你死了,愤怒会让他们短暂的有力气。” 谢虹密德问:“这句是开玩笑的吗?” 叶无坷摇头:“不是。” 谢虹密德伸手将挡在身前的护卫推开,他缓步走到叶无坷身前认真的说道:“我答应了。” 叶无坷就那么看着他:“真的答应了?” 谢虹密德道:“如果我的勇士在看到我的人头之后,真的有力气反抗,那请你带着他们杀出去,回家去。” 叶无坷道:“你还是自己带着他们杀回家去吧,虽然拿着你的人头比背着你这么胖的家伙要轻松的多,可我还是觉得你活着比较好,我看你很顺眼。” 他深呼吸了几次,然后弯腰:“我把你送到地方之后,希望你能争气点,我不能只把赌注压在你一个人身上,我今夜会很忙。” 说到这,叶无坷难得的爆了粗口。 他说:“我他妈的今天夜里会背着好多个皇帝跑。” 谢虹密德问:“可你怎么有把握,我们手下那些饿着肚子的士兵能打赢?” 叶无坷回答:“因为武铸不在,他带着火迟大军掏你老家去了,所以留守在这的人不过是虚张声势,没多少兵力。” “打我的国家?” 谢虹密德一弯腰:“还等什么,快上来!我们这就去唤醒我那些勇士的勇气!” 叶无坷:“你背着我能逃出去吗?” 谢虹密德微微一怔,然后起身:“如果今夜事成,你就是我月番过的恩人,是我谢虹密德的恩人!” 叶无坷把这个胖子背起来自言自语:“我得背十来个皇帝,你们要是都把我当恩人,将来我娶媳妇的时候,记得来随份子哈。” ...... ...... 【今天四更,有一更是为盟主加更】 第二百六十六章给皇帝们开开会 - 天下长宁 - 知白 那个不惜出卖兄长且还拜杀兄仇人为父的火迟人武铸应该没有想到,在砂鹤人倾尽全力猛攻大宁边关的时候,有个宁人,正在他的都城里当搬运工。 大宁不生产西域皇帝,只是西域皇帝的搬运工。 这一夜可是把叶无坷给累坏了,仗着他体力惊人再加上火迟人这边确实留守的兵力不多,少年放肆的搬运着西域诸国的皇帝,把他们送去各自国家被囚禁的队伍里。 叶无坷和他们约好,天亮之前一起行动,所以他必须在天亮之前把所有西域国君都送到位,其辛苦可想而知。 叶无坷又信不过那些国君身边的护卫,一个个吃的肥头大耳哪里能跑的快,其他人都快饿死了,这些跟着国君的人倒是过的不错。 但最让叶无坷难受的是,这些国君更胖啊。 从子时开始搬运一直到快天亮,还差两个没能搬过去,叶无坷计算了一下时间,剩下的两个应该是没机会再搞出来了。 他和诸位国君商量好,在天亮之前人睡的最香的时候动手,他们被关押了这么久,那些守卫早已松懈。 虽然被屠杀的人不在少数,可诸国加起来还有将近二十万人的队伍。 他们憋屈,愤怒,甚至充满了仇恨,所以只要动手,场面应该是很容易就被控制。 但叶无坷对这些西域人也不是十分信任,毕竟这些家伙可是出了名的战五渣。 眼看着到了约定时间,叶无坷回到那个高坡处找到陈小攀,告诉他还在这里等着,一会儿城里如果打起来不要乱跑以免被误伤。 等到西域诸国将骆驼城占领之后再看情况离开,在此之前一定要待在这不要乱跑。 交代好之后叶无坷再次离开,他回到了月番国士兵被囚禁的地方,月番国的可汗谢虹密德已经在等他了。 叶无坷道:“希望国君不要食言,我救你们出去,你们要帮我一个忙。” 谢虹密德点了点头:“我月番与大宁历来交好,不然的话我也不会上了火迟人的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帐下数万将士的救命恩人,你让我们做什么我就去做什么。” 叶无坷说了一声一言为定,算计好了时间后他率先冲了出去:“我去夺门!” 这少年在黎明前最黑暗的夜色之中一跃而起,飞龙一样掠上木墙,一刀将上边两个当值的守卫头颅同时斩掉,然后开始奋力转动绞盘。 绳索嘎吱嘎吱的响着,石头门被绞盘转动着提了起来。 一看到那宁人少年如此神勇,谢虹密德也信心倍增:“勇士们,跟随你们的国王杀出去,为死去的人报仇!” 这群被饿的面黄肌瘦的月番国士兵,竟然还有力气嗷嗷的叫唤着,哪里还记得叶无坷之前交代过不要大喊大叫,像是一群被洗脑了的羊朝着为数不多的狼冲了过去。 好在是火迟人也万万没有想到这群俘虏突然反抗了,更没有想到只是区区一人就制造了这场规模巨大的混乱。 月番人冲出去之后仗着人多杀了守卫,抢夺了兵器之后就开始冲向下一个目标。 不久之后,会和了另外一支西域军队,两支队伍开始朝着骆驼城内发起冲锋,可正因为如此叶无坷就知道这群人果然靠不住。 按照计划,汇合两支队伍后,在谢虹密德的指挥下,月番人要率先围攻皇城。 只要将火迟皇城围住,火迟人就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然而冲进骆驼城内的西域士兵根本就控制不住,他们被欺辱了太久这会儿彻底变成了恶魔。 他们开始在骆驼城内无差别的攻击所有人,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火迟贵族通通被他们杀死。 最外围的商队首当其冲,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就被屠戮殆尽。 他们的钱财货物被一抢而光,疯狂的西域人骑着抢来的骆驼在城里横冲直撞。 叶无坷知道无法约束,他一个人可以救出十来个西域国君,但他一个人阻止不了十几万疯了的西域士兵。 到处都在杀人,到处都在抢掠,到处都是鬼哭狼嚎,到处都在起火。 天亮之后,骆驼城已经被一片火海吞噬,这座用了百年积累才形成规模的火迟王庭,不到半夜就被烧掉了三分之一还多。 疯狂的诸国联军甚至出现了内乱,两支来自不同国家的军队为了抢夺一处贵族财产大打出手。 叶无坷连阻止一下的欲望都没有,在这样的乱兵之中他去阻止也只能是成为被攻击的目标。 怪不得澹台大将军曾经说过,对付西域人,绝大部分时候不必领兵出征,只要利用好了他们自己人能打的翻天覆地。 这么看的话,就算不利用好了他们自己也能打的翻天覆地。 但叶无坷不能任由这种事不受控制,他又开始了东奔西走。 不停的去追那些总算自由了的诸国国君,告诉他们务必尽快结束战斗,可国君们却不这么想,他们觉得自己受了如此侮辱不报复怎么行? 这群家伙让叶无坷有了些许的无力感,好在还有一个比较明理的谢虹密德。 这位胖乎乎的长相和蔼的月番国君告诉叶无坷,你去劝他们根本没用。 他说你来看,我给你展示一下怎么让那群家伙听话。 谢虹密德下令,月番军队高呼着攻占皇城把所有钱财女人都抢走,然后朝着皇城那边假意进攻。 这一下,西域诸国全都开始往皇城攻,他们才不愿意火迟皇宫里那么都金银财宝都被月番人抢走。 战局立刻就被扭转,诸国联军好像狼群一样疯狂的涌入火迟王庭。 可这不是叶无坷想要的场面。 按照叶无坷给诸位国君定下的计划,他们猛攻王庭之后要尽量生擒所有火迟王族,这些王族中人还有用,留着他们就能逼迫武铸投降。 就算武铸不投降,武铸手下那些将领们也会变得犹豫起来。 叶无坷还要求诸国联军绝对不能在骆驼城里滥杀无辜,那些国君答应的好好的。 可打起来,他们才不会去约束手下士兵。 叶无坷担心的是这些人对无辜百姓杀戮太重,最终会导致火迟大军返回的时候因为仇恨太大而不会善罢甘休。 到了正午的时候,火迟王庭被攻破,那些负隅顽抗的火迟人和被派驻在这的砂鹤人全被虐杀。 被囚禁了几个月的西域联军个个都变成了魔鬼,他们非但杀人还一把火将火迟王庭付之一炬。 叶无坷也只能是长叹一声。 好在是将王庭攻占之后,叶无坷试着将诸国国君请过来议事的时候,这些人又想起叶无坷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了,都赶了过来。 “这一切都是砂鹤人的诡计,诸国要报仇也要向砂鹤人报仇。” 叶无坷道:“如果诸位国君觉得必须报仇的话,那就听我来安排,如今大家凑起来能有将近二十万大军,一半去攻打砂鹤本国,此时砂鹤之内必然兵力空虚,只要打进去,财富,土地,全都是你们的。” 这些国君一听就兴奋起来,一个个的叫嚷着他们要当先锋。 他们才不是勇敢的不像话,他们是贪婪的不像话。 一听说现在砂鹤国内兵力空虚,他们似乎已经看到了数不清的金银财宝和数不清的女人奴隶。 可是,没有人去做那另一半。 当叶无坷说他需要借一半的兵力去攻打砂鹤人后路的时候,这些国君立刻就变得冷静下来。 一个说砂鹤人有数十万精锐,别说我们分一半人给你,就算都跟你去,我们也不是对手。 另一个说我觉得只要把砂鹤国打下来那就根本不用去打砂鹤大军,只要赞布莲曲知道国内出了大事那他一定会撤兵的。 这些国君纷纷点头。 又有一个站起来说道:不如这样,我们将所有兵力都用于攻打砂鹤,速战速决,砂鹤听到消息的时候必然回兵,到时候我们已经打完了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的样子,好像已经把无数金银财宝女人奴隶都抢回家去了。 叶无坷看着他们这个样子,倒也没有出乎他的预料。 “不趁机消灭砂鹤大军,诸位可汗是否想过,虽然你们偷袭砂鹤会有一些收获,但只要赞布莲曲领兵回来,谁打了他,他就会马上去报仇。” 叶无坷扫视这些国君:“你们真的以为,你们偷袭了砂鹤人之后赞布莲曲就不报复了?他就怕了?他以后都不会欺负你们了?” 众人全都沉默下来。 谢虹密德道:“叶千办说的很有道理,就算我们有了一时之胜,若不团结,早晚还是被砂鹤各个击破,诸位可汗,你们谁有把握靠自己就能抵挡砂鹤大军?” 刚才还叫嚣着要让砂鹤灭国的人们,此时安静的像是哑巴了一样。 叶无坷道:“所以还是得分兵,一半人偷袭砂鹤本国,打完了就走,让砂鹤人急于回去,另一半跟我在半路设伏,一定能将砂鹤人打的全军覆没!” 一位国君看着叶无坷的脸色,如小学生一样举手道:“叶千办,我想去打砂鹤本国,我只有区区不足两万人的兵力,跟着你去打伏击也没什么用处,不如去杀人放火。” 叶无坷点头:“可以啊。” 见叶无坷答应的这么快,这位国君明显松了口气,他不想出力,还不想得罪大宁。 另一个国君立刻学着样子举手道:“叶千办,我也去打砂鹤本国,我的兵力也不多。” 叶无坷还是点头:“可以啊。” 这一下全都开始举手喊了,还是谁都不愿意去做那攻打砂鹤大军的另一半。 叶无坷看了看,只有谢虹密德没有开口。 叶无坷道:“那就这么定了吧,只有月番可汗随我去打砂鹤大军,他付出巨大,将来砂鹤人报复的时候,大宁会优先协助月番。” 说完后叶无坷起身:“诸位就这样散了吧,你们尽快出征,我和月番可汗也尽快出发,预祝咱们在各自的战场上都能大获全胜,不然的话,你们可就惨了。” 谢虹密德跟着叶无坷起身下令:“月番将士,随叶千办出征。” 剩下一群人,面面相觑。 第二百六十七章一人挡一军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的话其实已经很清楚了,随他去攻打砂鹤大军的人将来大宁一定会帮忙,去攻打砂鹤本国的,大宁当然也会帮但要排队。 至于怎么排队,排在谁后边,那当然就要看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叶千办!” 一位国君马上起身道:“我看此事还应该仔细商量一下。” 叶无坷回头看他:“哪还有那么多时间商量,砂鹤大军可能要攻打红日关,我需要尽快赶回去协助守城,既然已经商量好了那诸位就去办你们该办的事。” 那位国君马上说道:“叶千办若这样说,那我们完全可以不去攻打砂鹤本国,也可以不跟叶千办去攻打砂鹤大军。” 叶无坷就那么看着他问道:“那你可真的是太聪明了,既得罪了砂鹤又得罪了大宁,我提前恭喜你,将成西域霸主。” 这场面立刻就变得充满寒意,那位刚刚态度强势的国君默默的坐了回去。 “诸位都是一国之君,而我只是大宁廷尉府一名千办,怎么做皇帝诸位比我清楚,我只负责将今天的事如实记下来如实上报给大宁皇帝陛下。” “你刚才既然想到了可以不打砂鹤本国也不去打砂鹤大军,不妨胆子再大一些,现在把我也杀了,这样就没人能威胁你了。” 刚才说话的人是西域金象国的国君,名字叫婆逻周。 他脸色有些难看的说道:“叶千办你虽然救了我们,我们也当然会感念你的好处,但......恕我直言,我们与火迟,与砂鹤,不管有仇没仇,将来如何,都是我们西域人自己的事。” 叶无坷转身面对他:“金象可汗不妨把话说的再直接一些。” 婆逻周觉得既然已经说了这些话,那也没什么可再遮掩了。 他坐在那,脸色逐渐倨傲。 “我是说,不管我们之间怎么打,我们都是手足同胞,如果我们都不去招惹砂鹤,砂鹤还会念着我们的好,而我们若归顺大宁,砂鹤人必会报复。” 他直视着叶无坷的眼睛说道:“不知道叶千办有没有什么话能反驳我?刚才你在这里安排这个安排那个的时候,似乎并没有真的为我们考虑,你只是在为大宁考虑。” “恕我直言。” 婆逻周提高嗓音说道:“叶千办的话粗听起来确实是为我们考虑,可实际上只是想害了我们,不,换句话说,你是想让诸国全都灭国。” “你让我们分兵一半去攻打砂鹤本国,以十万兵力,能不能打进去?就算打进去了,会不会被困在砂鹤撤不出来?” “你让我们分兵一半去攻打砂鹤大军,以十万人去攻打几十万人,这不是让我们去送死又是什么?” “我看叶千办最终的打算,不是让我们击败砂鹤人,而是利用砂鹤人消灭我们,大宁当然乐于看到诸国与砂鹤打个两败俱伤,到时候大宁收拾我们那就轻而易举了。” 他一番话说完,许多刚才表态要带兵去打砂鹤本国的人也都坐下了,他们互相看了看,似乎是觉得婆逻周的话说的很有道理。 见众人似乎站在他这边,婆逻周的底气更足。 他继续说道:“大宁有句话叫什么打个如意算盘?叶千办就是打个如意算盘,让我们自相残杀,你看热闹?” “大宁还有句话是说一只鸟和一只河蚌打架,河蚌夹住了鸟的嘴,最后河蚌和鸟都被路过的人捡走了。” 他指了指叶无坷:“你就是想让我们做那只河蚌,让砂鹤人做那那只鸟,然后你们宁人就做那个路过的人。” 叶无坷忽然笑了:“这些故事都是谁讲给你的?” 婆逻周道:“叶千办不必去管这些故事是谁讲给我的,这些都是你们宁人的寓言故事,这就说明了你们宁人的狡猾和奸诈,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叶无道点头:“你说的道理都对,砂鹤人可能也是这么学的,他们觉得你们是那只鸟,大宁是那只河蚌,他们才是路过的猎人。” 婆逻周道:“不管谁是路过的猎人,我们只要不做那只河蚌不做那只鸟就什么事都没有。” 叶无坷道:“当然有事啊。” 婆逻周挑衅似的起身问道:“有什么事?叶千办孤身一人在这,是觉得我们怕你,还是怕你身后的大宁?” 叶无坷朝着门口走去,婆逻周咄咄逼人:“叶千办是要逃走吗?” 叶无坷走到门口,把房门关好,还把门插也插好了。 他回身走向婆逻周道:“我孤身一人在这,你们加起来有二十万大军,可真是巧了,这屋子里没有人打得过我。” 婆逻周脸色一变:“你难道还想杀人?我们就算一个人打不过你,可我们有几十个人,你不是我们对手。” 叶无坷道:“我又不杀他们。” 莫名其妙的,一群人听到叶无坷这句话竟然有好几个直接松了口气。 而谢虹密德则一脸玩味的看着叶无坷,似乎是想看看这少年还能干出什么大事来。 别人可能没有见过叶无坷出手,他见过。 昨天夜里,他身边最能打那个护卫,连叶无坷都没有看清楚就被一脚踹飞了出去,如果不是叶无坷留力的话,他的护卫当场就死了。 “你问我有什么事?” 叶无坷大步走向婆逻周:“你这样说话让我不得不怀疑,勾结火迟人和砂鹤人将诸位可汗骗到这里的,也有你的份儿。” 婆逻周脸色一变:“你不许血口喷人!我们都是受害者,我也被火迟人和砂鹤人囚禁在这,我和你们都一样!” 叶无坷道:“你如何证明?” 婆逻周:“我.......我没办法证明,但我为什么要证明?” 叶无坷道:“因为你在帮我们的敌人说话,你在为我们的敌人辩解,你到现在还在欺骗大家,让大家放弃抵抗,然后逐个被砂鹤人灭国。” 婆逻周大声说道:“我没有!” 叶无坷道:“当年大宁皇帝陛下降下恩旨,第一批允许与大宁通商的西域国家之中就有金象,到现在为止,金象已经与大宁建立邦交十五年。” 他抬起手指着婆逻周大声问道:“你是不是要破坏大宁与金象的友谊!” 不等婆逻周说话,叶无坷上前一刀直接将婆逻周的头颅剁了下来,婆逻周身边的两个贴身护卫,竟是连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所以他们也死了。 叶无坷弯腰提起婆逻周的人头肃然说道:“我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大宁与金象的友谊,金象也不行。” 他把婆逻周的人头放在桌子上,那把带血的刀也放在桌子上。 “我刚才好像忘了和他解释清楚就杀了他,怪我出手太快,他问我有什么事,这件事就是他这样做是在破坏大宁与西域诸国的友谊,我不允许有人破坏大宁与诸国友谊。” 他扫视周围被吓坏了的诸国国君:“刚才我提议说,诸位国君可汗可以兵分两路,一路去攻打砂鹤本国一路随我去打砂鹤大军,你们都想去砂鹤本国,是不是?” 吓坏了的诸位国君立刻点头。 “是是是,我们都愿意去攻打砂鹤。” 叶无坷轻轻叹了口气道:“其实刚才我已经想到了更好的办法,但被婆逻周给打断了,不过话说回来,他的担忧也有一定道理。” “比如,分兵去打砂鹤本国的人要是打不过怎么办?没有人知道赞布莲曲到底是在军中还是在砂鹤国内,我想,诸位应该都打不过赞布莲曲吧。” 一群人再次点头。 叶无坷道:“如果分兵,答应了的话赞布莲曲也会报复你们,打输了的话,赞布莲曲直接灭了诸国。” 他们点头如捣蒜。 “简单,那就不分兵。” 叶无坷道:“所有人都跟我去红日关,从背后偷袭砂鹤大军,砂鹤人绝对想不到他们的身后会有强大的敌人出现,我们一鼓作气将砂鹤大军全都灭了。” “到时候,大宁也会派兵征讨砂鹤,诸国联军与大宁战兵一起进攻砂鹤你们就不必担心打不打的赢了。” “大宁历来都厚待朋友,到时候砂鹤的地盘就全都分给你们,我觉得谁打下来的多谁就分的多,最为公平。” 说到这,他看向诸国国君:“我不但是大宁廷尉府的千办,我还是大宁鸿胪寺的官员,鸿胪寺可以全权代表大宁皇帝陛下,所以我的话你们不用怀疑。” 说到这,叶无坷看向谢虹密德:“月番国君,你觉得如何?” 谢虹密德点头道:“我愿意按照叶千办说的去做,月番的军队听候叶千办调遣。” 叶无坷抱拳:“多谢。” 有一个带头的,其他人也就纷纷表态。 出门的时候谢虹密德和叶无坷走在一起,他压低声音说道:“这些人出尔反尔,他们不会信守承诺,只要出了这个门,他们觉得叶千办杀不了他们,马上就会翻脸。” 叶无坷道:“翻脸应该不至于,最多是带着他们的兵马上就跑。” 谢虹密德点了点头:“也有这样的可能。” 叶无坷问:“国君,我能指挥你的军队吗?” 谢虹密德道:“当然可以,我们月番人最懂得报恩,你救了我,月番上下都把你当恩人看。” 叶无坷道:“那就够了。” 两个人正往外走着,忽然见外边有人急匆匆的跑过来,一头汗水,看起来是跑了很远过来的。 “国君!” 来的是月番国的人,跑过来大声说道:“武铸忽然回来了,带着火迟国的大军回来了,骑兵已经到城外,他们要冲进来了!” 叶无坷脸色一变,拉了谢虹密德的手:“国君带上你的队伍立刻从另一边出城,不要与火迟人交手,你们出去之后往红日关方向走,我会追上你们。” 谢虹密德连忙问道:“你要去什么地方?” 叶无坷道:“我试着拦一拦,如果拦不住我自会去找国君。” 说完之后不等谢虹密德再说什么,他转身朝着城外方向掠了出去。 第二百六十八章套马的汉子威武雄壮 - 天下长宁 - 知白 现在已经很多人知道叶无坷胆子大了,但知道他胆子大的人还是因为他胆子太大而被吓了一跳。 刚刚才一刀斩了金象国可汗婆逻周的叶无坷,竟然直接跑到了金象国的军队之中。 这些才经历了一场狂欢的士兵们还不知道他们的可汗已经死了,但他们都知道是一个宁人救了他们。 叶无坷到了金象军中直接找到了他们的将军哲逻材,一本正经的说婆逻周刚才遇到了火迟人结果直接被一刀砍了脑袋。 他还说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带你去见诸国国君,当着他们的面你问他们是不是这么回事。 哲逻材觉得这种话他不应该怀疑。 如果谁怀疑叶千办说的话,那就是和他过不去了。 因为叶无坷说大宁愿意支持他做金象新君。 叶无坷说,虽然婆逻周死了,但没有人可以破坏大宁和金象的友谊。 现在大宁支持哲逻材做金象国的新君,那谁不支持,谁就是在破坏大宁和金象的友谊,这种人就要征讨。 哲逻材甚至觉得有些不真实,怎么个事?陪着国君到火迟这边做了几个月的牢,现在我是国君了? 叶无坷无比认真的说,我是大宁鸿胪寺的官员,我可以代表大宁的态度。 现在金象已经到了一个十分危险的时候,如果没有一位强力的君主主持大局那一定会被砂鹤人所灭。 他还说其实大宁已经观察哲逻材很久了,非但认可哲逻材在军事上的才能,更认可哲逻材对大宁的态度,大宁历来喜欢哲逻材这样忠诚的盟友。 哲逻材当时就不满意了。 他说我做的远远不够啊,你这样夸我实在是受之有愧,但请叶千办放心,以后看我表现就是了。 叶无坷说干嘛还看以后啊,看现在。 他说现在火迟的叛徒武铸回来了,武铸杀了他的亲哥哥格云纳,且不说格云纳是大宁最忠诚的朋友,就说武铸这种杀兄的行为就足以人神共愤。 叶无坷看着哲逻材的眼睛,用无比期待的语气说道:“如果哲逻材可汗能够亲手击败武铸,并且将他杀死的话,大宁皇帝陛下知道了一定会高兴,说不定会亲自派遣使臣到金象参加哲逻材可汗的登基大典。” 哲逻材心动了,无比心动。 虽然叶无坷说他现在就是金象可汗,可他这样回去,金象国内必然会有很大的反对声音,金象贵族是不会轻而易举的把皇位让出去的。 但如果是大宁派遣使臣参加登基大典,金象贵族难道还敢不遵从大宁皇帝陛下的旨意? “我不是为了做可汗。” 哲逻材义正辞严的说道:“我是因为敬仰大宁,愿意做大宁皇帝陛下最忠诚的臣子,也是因为恨透了武铸这种杀死亲哥哥的败类,我愿意协助叶千办击败武铸!” 叶无坷道:“那我们现在就可以计划一下了。” 他压低声音交代了一番,哲逻材听完之后连连点头。 不久之后,气急败坏的武铸带着火迟国的军队冲进了骆驼城,眼见着原本繁华的王庭如今被付之一炬,武铸的怒火可想而知。 他下令大军冲击,不管是谁阻拦格杀勿论。 可就在这时候,哲逻材带着他的人马将武铸的军队拦住。 “武铸可汗。” 哲逻材大声说道:“你还认识我吗?” 武铸怒道:“你这个混账东西,金象国的低等贱奴也敢拦住我?” 哲逻材也大怒起来:“你不要在那乱叫,我告诉你,我现在已经是金象可汗,身份比你这个杀兄卖国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尊贵一万倍。” 武铸催马就要上前。 哲逻材大声喊道:“你现在打不过我们,诸国联军已经将你的王庭彻底摧毁,如果你还敢反抗的话,诸国联军在一个时辰之内就能将你围困起来。” 这话确实把武铸吓住了,他现在根本不清楚诸国联军到底是个什么态势。 他手下有数万精锐不假,诸国联军加起来有近二十万人。 现在王庭被毁人心惶惶,他手下的士兵不见得真的愿意跟着他与二十万敌人决一死战。 哲逻材继续说道:“你就是一个谋权篡位的叛徒而已,大宁皇帝陛下已经派人来了,他知道你做了什么,不久之后,大宁的战兵就会将火迟国夷为平地!” 说到这,哲逻材朝着武铸手下那些将军们喊道:“你们自己想清楚,是继续跟着武铸抵抗大军,还是现在就跟我一起杀了这个败类!” 武铸回头喊道:“不要听他胡言乱语,这个人就是在吓唬你们!砂鹤大军已经攻破红日关,宁军根本没有实力打到火迟来。” 他用弯刀指向哲逻材:“你们随我杀过去,把这个家伙剁成肉泥!” 他手下那些将军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倒是没人敢马上跟着他往前冲。 “你们是在找死?” 武铸回身怒道:“你们不要忘了,只有我才能给你们地位,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我死了,你们什么都没有。” 哲逻材撇嘴道:“那可不一定,大宁恨的是杀死格云纳可汗的凶手,是你,不是他们,再说了,你死了......谁还不能抢个可汗坐坐了?” 他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你以为我这可汗怎么来的? 哲逻材大声说道:“我还是奉劝你们一句,武铸死了火迟国才能免遭灾难,而且,谁杀了武铸谁就是为格云纳可汗报仇的英雄!” 叶无坷教哲逻材的这句话,起到了巨大作用。 不知不觉间,已经有几人把手放在了弯刀的刀柄上。 似乎是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威胁,武铸忽然转身,一刀将距离他最近的那名将军劈死:“你们谁敢!” 他大声喊道:“我是火迟国的可汗,火迟是我先祖所创,除了我,谁也不能做火迟的王!” 哲逻材:“那东西,谁抢是谁的。” “你闭嘴!” 武铸朝着哲逻材怒吼道:“你这个卑贱的金象奴隶,你再敢说一句话我就杀了你!” “我可是大宁认可的金象可汗,不像你,杀了自己的亲哥哥,还认了赞布莲曲当爹。” 哲逻材耸了耸肩膀,心说叶千办教我说的这些话可真管用。 他说:“你刚才说火迟国是你先祖建立,那你告诉我,你死了之后有脸去见你的先祖吗?你敢告诉他你把你亲哥哥杀了,你还管仇人叫父亲吗?” 武铸已经气的几乎炸了,他大喊一声:“火迟勇士,我现在以可汗的身份命令你们,随我向前冲锋杀了他!” “等一下!” 就在这时候,叶无坷催马从哲逻材身后出现。 “你刚才说你以火迟国可汗的身份命令这些火迟勇士?” 叶无坷冷哼一声:“那你告诉我,你手里有象征着火迟可汗身份的权杖吗?” 武铸脸色立刻就白了。 他没有权杖,权杖被他的侄子知叶思力带走了。 叶无坷知道他没有权杖,其实也不知道权杖去哪儿了。 武铸也不知道,知叶思力将权杖交给了吐格曼可汗撒尔琥,以此来换取了撒尔琥的庇护,如今那根权杖就在撒尔琥的皇宫里。 叶无坷大声说道:“火迟国的权杖已经被你们的王子知叶思力带去大宁了,不久之后,大宁将派遣战兵护送知叶思力回来,到时候你们这些跟着武铸做叛徒的人,谁都不会有好下场。” 他昂起下颌说道:“我是大宁鸿胪寺官员,我郑重的警告你们,谁还跟着武铸作乱,谁就是在破坏大宁和火迟国的友谊。” 哲逻材心说这话有些耳熟。 叶无坷催马向前,一直到了距离武铸不到两丈远的地方才停下。 “我应该等到大宁的战兵护送知叶思力王子回来的时候再杀你,可我现在无法忍住杀你的冲动。” 说完这句,叶无坷看向火迟国的那些将军和士兵。 “我代表大宁与武铸一对一公平决斗,如果我杀了他,大宁将来不会再追究你们的罪责,如果他杀了我,今日只要你们不出手便与你们无关。” 这话把哲逻材都吓了一跳。 他连忙上前劝道:“没必要没必要,叶千办何必跟他一个败类决斗?” 叶无坷道:“不,你们都知道格云纳可汗是大宁皇帝陛下的忠诚臣子,他的仇就是大宁的仇。” 他指向旁边:“武铸,你敢和我公平决斗吗?” 武铸怒道:“我现在就杀了你。” 叶无坷道:“为了不伤及无辜,你我去空旷的地方交手,我允许你带上你的亲兵,我一个就能把你们都杀了。” 武铸怒视着叶无坷:“你好狂妄!” 叶无坷没搭理他,回头看向哲逻材道:“我把武铸和他的亲兵引走,你来对付剩下的人,告诉他们只要不与大宁对抗,大宁就不会为难他们。” 哲逻材点了点头:“记住了。” 叶无坷大声说道:“火迟的诸位将军,你们现在应该尽快回家去看看,王庭遭受了战乱,你们的家人可能还等着你们回去保护呢。” 说完这句话,叶无坷催马先行:“武铸,你过来与我决一死战!” 武铸回头喊道:“不用听他的,跟我去杀了他。” 那些将军们,无一人催马。 武铸气血上涌,知道不杀了那宁人怕是难以控制局面了,于是招呼他的亲兵去追叶无坷,剩下的人还在那犹豫不决。 哲逻材道:“我奉劝你们还是尽快回家去看看吧,不然的话你们家里人都要死于战乱了,看看这里的大火,不知道已经烧死了多少人。” 有人终于忍不住拨马就走,带着他手下的人往家里赶去,有一个走的,第二个第三个就出现了。 哲逻材是个很会来事的人,一看火迟人的军队散了,他立刻招呼他的人马去追叶无坷,心说叶祖宗你可千万别有事。 叶无坷在前边纵马,武铸带着数百名骑兵在后边紧追不舍,叶无坷伏低身子躲避羽箭,可因为道路不熟悉还是被武铸越追越近。 他抬头看了看,距离陈小攀藏身的地方已经不远,他和陈小攀早有约定,他撤离的时候陈小攀抛过来绳索,他拉着绳索就能飞身上去那个高坡,那地方骑兵根本上不去。 眼看着到了地方,武铸却已经追到了叶无坷身后,武铸的马比叶无坷的马好,是一匹真正的西域宝马。 “陈小攀!” 叶无坷见武铸已经身后立刻喊了一声。 早就等在这的陈小攀起身,看准叶无坷将绳索抛了出来。 叶无坷一看就要坏事,因为那绳索居然还挽了个圈,套马一样,这要是被套中岂不完了? 他并不熟悉陈小攀的本事,不知道陈小攀套绳极准。 他下意识的一低头让过去,再想伸手抓已经晚了。 那圈套在了随后而来的武铸脖子上...... 陈小攀也是机灵,立刻发力往后疾奔,武铸突然被套住根本没能反应过来,直接就被陈小攀从马背上给拽了下来。 陈小攀只管发力往高处跑,武铸被勒着脖子拖着走,只片刻,眼睛就翻了上去。 叶无坷猛然拨马,看到这一幕后大声喊道:“叛贼武铸已死!你们再敢上前,将来大宁战兵一到,屠灭你们三族!” 武铸的亲兵全都停下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救援。 陈小攀还管他们救不救,一口气爬到高处,见有一块凸起的石头,他将绳索绕了一下后又往下一滑,他滑下去,武铸被吊了上去。 第二百六十九章我叫魏君庭 - 天下长宁 - 知白 厌吾山,皆白额,红日关上尽洒血。 守关的将士们没有一人能想到,第一批赶来支援的竟是厌吾山中那些赎罪人。 将士们也没有想到,他们把厌吾山搬来了。 三千余厌吾山囚徒,化身厌吾山镇守在红日关头。 原本快要攻上城墙的砂鹤人,被厌吾山的白额兵直接反打回去, 接下来的两日,厌吾山的赤脚汉子们让砂鹤人知道了什么叫坚不可摧。 城墙上,看着再一次退下去的砂鹤人,高清澄抬起手抹去额前的汗水,将贴在额前的发丝理了理。 她的双手在微微发颤,纱布下依然还在渗血。 砂鹤人的攻势已经持续到了第八天,守城的将士们也终于快要盼到援军到来的日子了。 他们知道援兵兄弟们一定是昼夜兼程的往这边赶路,他们能理解那种心急如焚。 高清澄此时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之后,她也终于有了那么一点时间把这件事在脑海之中做个复盘。 根据她现在已知的情报猜测,整件事要追溯到近一年前。 火迟国可汗格云纳被杀,消息送往长安的时候,廷尉府安排在火迟的密谍应该还活着,不然的话消息送不出来。 这消息必然绝密,所以西域诸国的人不知情,只有那名密谍知情,他生命最后一刻将密信送往长安。 后来这密谍就失去消息,就说明他已经牺牲。 知道那名密谍身份的人,按理说只有格云纳可汗自己,但谁也不能保证,格云纳没有把这个人的身份告诉他信任的人。 根据这一点再进行推测,杀死格云纳和廷尉密谍的应该就是格云纳身边的人,甚至是格云纳很亲近的人。 这个人和砂鹤人勾结之后,引诱大宁的使团从红日关出关去会盟。 从一开始这就是个阴谋,从一开始砂鹤人和火迟那个叛徒就想抓住大宁鸿胪寺的使团威胁大宁。 只是后来出现了变故。 砂鹤人和火迟国的那个叛徒并不知道吐格曼可汗撒尔琥和大宁西疆大将军澹台压境私底下有交往,所以这就导致了假扮成了诸国联军的砂鹤大军提前暴露。 如果一切都顺利的话,鸿胪寺使团可能还会进入诸国联军之内,认为有机会靠谈判的手段,让诸国联军倒戈攻向砂鹤。 可赵泛舟知道吐格曼可汗的事,所以他认为有机会反打。 叶无坷在这之前去了火迟国,他应该也是察觉到了在火迟国内藏着什么巨大的秘密。 想到这些,她心中满是担忧。 叶无坷只带了一名向导,两个人深入火迟国内,他要面对的,可能比高清澄自己要面对的更为凶险。 高清澄很清楚叶无坷很仰慕历史上那些有名的外交官员,那些在中原之外留下赫赫威名的大英雄。 比如一人灭一国的玄策上使,比如带着五十骑兵就敢冲进有五十万大军敌营之内手刃叛徒的辛将军。 比如只带着三十六名随从就在西域诸国之间纵横开阖,后来连西域人都对他充满敬意的定远侯。 叶无坷在很小的时候就听过这些故事,他心驰神往。 所以在关外月邀请他加入鸿胪寺的时候,叶无坷真的很开心。 叶无坷要成为那样的人,他也已经走在成为那样的人的路上。 想到这些,高清澄脑海里忽然间亮了一下,有什么她之前忽略了的东西,猛的冒了出来。 她立刻看向坐在不远处休息的将军崔青鹿:“崔将军,你向鼎熙求援的时候,可曾派人往厌吾山求援?” 崔青鹿摇头:“没有啊,我都没有派人往澜水县求援。” 高清澄心中微微一震。 她知道崔青鹿为什么不派人去澜水求援,澜水地广人稀,走上几十里都不见得看到一个村庄,澜水县城里一共只有几名捕快,之前还被偷袭杀死。 所以往澜水求援并无必要,耽误大量的时间还不能找到有效的援兵,与其往澜水县求援,不如往更远些的大城求援。 那......厌吾山的人怎么来的。 高清澄猛的起身,她快步走向远处,这两日不间断的厮杀,她还没有时间去见见厌吾山督府的诸葛井亭。 走过城墙上休息的人群,每一个人看向高清澄的时候眼神里都是钦佩和仰慕。 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少女能有这样的毅力和胆色,能和男人一样在城墙上坚守不退。 此时城墙上休息的大部分都是厌吾山的人,他们并不认识高清澄,也没人还有力气去打听这些,他们需要抓进一切能休息的时间休息。 砂鹤人连续猛攻了七八天都没能攻破红日关,这严重影响砂鹤人进军大宁西疆的计划。 所以每一次能休息的机会都是宝贵的,谁也不知道多久之后砂鹤人的疯狂进攻就会再一次到来。 “高郡主。” 高清澄大步往前走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叫了她一声。 高清澄下意识停住脚步,回头看向自己刚刚走过的地方。 有个穿着粗布长衫的年轻男人靠着墙坐在那休息,他左手边放着一把应该是之前捡来用的连弩,右手边有一把同样是捡来用的大宁制式横刀。 看这个人的形象气度不像是厌吾山里的囚徒,但也肯定不是守卫厌吾山的战兵和律卫。 这两日厮杀,战兵和律卫是在最前边的,死伤之惨重远远的超过了厌吾山的囚徒,三百多战兵加上三百律卫,两天就战死了六成以上。 “是你在叫我?” 高清澄回着头问那个年轻男人。 这个人看起来像是那种洒脱不羁的江湖剑客,一定还是饱读诗书且酒量奇大的剑客。 但显然也不是,因为他的兵器都是从尸体旁边捡来用的,他身上没有一件属于自己的兵器,他空手而来。 “是啊,我在叫你。” 年轻男人问高清澄:“你是想去找诸葛府堂?” 高清澄眉角微微一抬。 年轻男人道:“不必了,诸葛府堂第一天就受了重伤正在城下救治,他年纪大了,还倔强,不想输给年轻人,也不想输给他看管了六年的厌吾山囚徒。” 年轻人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之中没有一丁点的情感起伏。 所以这让高清澄更为笃定,这个人根本不是厌吾山来的,但这个人,似乎对厌吾山无比熟悉。 “年纪那么大受了那么重的伤,不知道他能不能熬过这一关,不过,对于他来说受了伤是件好事。” 年轻人自顾自的说话,没有看着高清澄。 “厌吾山里有人逃出去这么大的疏漏,朝廷追责的话他下场必然凄惨,有了这次守城重伤的事,朝廷也就不会过于追究了。” 年轻人说到这才抬头看向高清澄:“你是想问问诸葛府堂,为什么厌吾山的人会来的这么快?” 高清澄点头:“是。” 她问:“你是谁?” 年轻男人微笑着回答道:“我叫魏君庭,是我提前到厌吾山去替你们求援的,你们太过执拗,尤其是崔青鹿,他断然不会向一群囚徒求援,也许是信不过,也许是觉得不合规矩。” 高清澄在脑海里仔细思索了一下,她记忆之中关于魏君庭这个名字的所有事,全都来自于叶无坷留给她的那封信。 在此之前,她没有听说过任何关于魏君庭的消息。 魏君庭语气平淡的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听过我的名字,应该是叶千办给你留了书信?” 高清澄再次点头:“是。” 魏君庭道:“那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少年,看到他我就能看到很多与他一样的年轻人未来有出路。” 高清澄:“你在图谋什么?” 魏君庭依然那么平和的回答:“图谋什么呢?我自己都不是很清楚,按理说我应该乐于看到大宁受到一些挫折,因为大宁给了我一些挫折。” 高清澄这时候才转身过来,面对着魏君庭问道:“厌吾山里的人逃出去是你一手策划,杀死澜水方县堂也是你一手策划?” 魏君庭回答:“对了一半儿,厌吾山里的人逃出去确实跟我有关,但杀死方县堂这事儿,我也很遗憾,那是一个真正的好人,在如今这个天下他甚至可以算作圣人。” 他说到这的时候,原本平淡无奇的语气之中总算有了些起伏。 那是遗憾,是愧疚,是难以挽回的悔意。 “是我用人不够慎重,用了一个疯子女人,你知道的,这个世上像你一样正常的女人其实不多。”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我去过厌吾山了,在方县堂的坟前磕过头,他虽非我杀,但他的死与我有关。” 高清澄眼睛微微眯起来:“你敢留在红日关,还敢把我叫住,这好像不是一个聪明人的举动,除非你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想亲口告诉我。” 魏君庭点头:“这个世上像你一样正常的女人不多,像你一样聪明的女人就更少了。” 他扶着墙站起来,再次吐出一口浊气:“好累。” 他说:“这个世上会有一些疯子,就像杀了方县堂的雁翎穗,这个世上也有一些傻子,比如我。” 说到这的时候,他看向高清澄的眼睛。 “我想问问高郡主,那么多有功之臣因为犯了些错而被处置,他们的家人亲眷甚至是朋友被无辜牵连,这一切,真的只是因为他们犯了错?” 高清澄眼神恍惚了一下。 魏君庭道:“伟大的大宁皇帝陛下,真的没有卸磨杀驴的心思吗?” 高清澄摇头:“没有!” 魏君庭道:“如果你不是从他那里得到了本不该有的照顾,你会这样认为吗?” 高清澄道:“不管我是不是高清澄,我都会告诉你,陛下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心思,有些因果,不该强行加在陛下身上。” 魏君庭点了点头:“别人的话我可能不信,你的话我大概会信。” 他见高清澄的手在背后,于是微微摇头:“你太累了,你的手还受了伤,虽然你和高皇后学了一手很漂亮的暗器,可你现在连往日一成的实力都没有。” 他停顿片刻后,一字一句的说道:“可即便如此,我依然相信,九尺之内,没有人可以挡你一剑。” 高清澄心中巨震。 魏君庭说:“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个世上有一种傻子会追求他认为的真理,错了的人就该受罚,无辜的人就不该被牵连,如果这世上存在这样的事,那就该有抗争。” 他扫视四周:“看,我给了厌吾山的人一个重获自由的机会,他们来了这里,他们将会得到赦免和嘉奖。” 他还说:“我还给了诸葛井亭一个得到宽恕和嘉奖的机会,我告诉你但你不要告诉别人,他的伤,是我打的。” “是啊,我又在挑战正直之人的人性了,我想知道,你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会不会告诉皇帝,诸葛井亭的伤不是敌人打的,而是魏君庭打的。” “我想知道,你会不会告诉皇帝,厌吾山里的人能立下大功,也是罪人魏君庭设计的......” 他往后退了几步,然后身子向后一仰就直接跌落下去。 “有一天我会站在皇帝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问他一声......皇帝,你真的都是对的?” 高清澄快步追到城墙边缘,那个叫魏君庭的人已经轻飘飘落地,在周围人诧异的目光中,翩若流云一般走了。 ...... ...... 【明天在咱们书评区会有一场很实惠的送周边的活动,是纵横官方的活动,大家留意一下明天书评区的置顶帖子,看看规则,争取都给薅来。】 【如果大家发帖足够多,官方给出的奖品不够了,那我再加五个无事包,另外我在寻找有持念珠。】 第二百七十章你在何处问心? - 天下长宁 - 知白 高清澄在叶无坷留下的信中第一次看到魏君庭这个名字就记了下来,她确定在以后的某一天会这个人正面相遇。 她没有想到这正面相遇就是在红日关的城墙上,更没有想到魏君庭居然如此的自信。 他甚至还在城墙上与守军一起抵抗了足足两天,看他身上的血迹就知道他也杀敌不少。 这个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真的如他自己所说,他只是一个傻子? 只是想当着皇帝的面问一声,你真的无错? 看着那个远去的身影,高清澄知道下一次和魏君庭的见面应该不会太远。 他可以出现在自己面前,不仅仅是一种表态,更是示威,甚至他还会故意留下些什么让高清澄去发现。 比如他提到的厌吾山。 他说厌吾山的事与他有关,只这几个字之中似乎就隐藏了极大的秘密。 厌吾山里那条可以通到外边的密道是那个少年姜虹发现的,也是因为那密道,少年有了一段悲惨之极的经历,如果没有那条密道厌吾山里的人根本不可能逃出去。 魏君庭说厌吾山里的人逃出去和他有关,难道那条密道也和他有关? 雁翎穗已死,不然的话再仔细查问一下就能看看时间是否对的上。 如果时间对不上但魏君庭知道密道的事,那就说明他曾经进过厌吾山,甚至,他就是从厌吾山出去的。 如果他是从厌吾山出去的,只有两个途径,一个是逃,一个是被选调,后者就如雁翎穗等人一样,被廷尉府抽调组成北川小队。 若是这样离开厌吾山的人,每一个廷尉府都登记在册,所以身份不难查,哪怕是假死都能查出来是谁在假死。 如果是前者,魏君庭也是从那条密道逃出去的人,那他是什么时候逃出去的?为何在厌吾山里没有记录? 高清澄的脑子里想到的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乱。 如果他是逃出去的但厌吾山没有上报也没有记录,那就只能证明厌吾山督府诸葛井亭和魏君庭相识,魏君庭的出逃,甚至有诸葛井亭帮忙。 高清澄又想到刚才魏君庭说的那些话...... 魏君庭说是他帮厌吾山里的所有人都谋求了一个立功的机会,守护红日关是绝对的大功,因为这一件事,陛下完全有理由将厌吾山的人全部赦免。 这样的赦免和之前北川小队的人还不相同,如此巨大的功劳之下朝廷里都不会有任何反对的声音,不但不反对,朝廷上下还会大为赞许。 刚才魏君庭还问了高清澄一个问题。 现在你已经知道了诸葛井亭的伤不是砂鹤人打的而是他打的,那你会不会向廷尉府如实禀告? 虽然这并不会完全抹杀诸葛井亭守城之功,可一定会有人那这件事来压一压他的功劳。 因为这件事一旦被许多人知道的话,那最终查来查去发现魏君庭的逃离是和诸葛井亭有关,诸葛井亭是个什么下场,已可预见。 这是挑战高清澄的取舍。 如果高清澄没有将这件事上报的话,将来会不会被魏君庭以另一种方式让所有人都知道? 最终被毁掉的人里,就会再加上一个高清澄。 可单单就是一个诸葛井亭的事吗?如果是他一个人的事魏君庭有必要来挑衅吗? 一瞬间,许多人的名字涌进了高清澄的脑海之中。 诸葛井亭,雁翎穗,马千,魏君庭,还有那两个因为杀了方县堂而被叶无坷处死的人,还有那个叫姜虹的少年。 这些人的名字在高清澄脑海里组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网,无比错乱的交织在一起。 高清澄暂时还没有完全理顺这些,可她知道一旦理顺那将会是一个非常可怕的真相。 能感受到可怕,其实高清澄距离理顺这些思路已经不远了。 她的视线从身边每一个人身上扫过,这些厌吾山的囚徒们此时正在抓紧时间休息。 他们累坏了,坐着的躺着的,看得出来每个人脸上满是疲惫。 三千多人。 会有不少人在这场保卫大宁边关的战斗之中牺牲,可活下来的人都会得到宽恕和嘉奖从而变成真正的自由人。 高清澄深吸一口气,然后快步走下城墙。 她没有急着去追魏君庭。 不是因为她追不上。 胡市,那家卖胡饼的铺子里,正在收拾东西的魏君庭手上的动作忽然停了一下,然后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我倒是忘了你。” 他回身看向门口。 身材高挑气质冷傲的聂惑站在门口冷冷的看着他,她的手已经放在剑柄上了。 魏君庭回身看向聂惑笑着问道:“你有把握抓住我?” 聂惑回答:“没有。” 魏君庭又笑了。 “你既然没有抓住我的把握,为何还要一个人来?” “因为我自幼所学就不是抓人的本事。” 聂惑迈步走进房门,魏君庭的视线全都集中在了聂惑手中的那把长剑。 “是噢,你从小修行的就是杀人的剑法,所以你才能在十几岁就成为廷尉府内卫的人,只四年你就成了鉴查卫的首领。” 魏君庭问道:“可你真的杀过人吗?” 聂惑依然跨步向前:“你试试就知道了。” 魏君庭忽然遗憾的摇了摇头:“果然诸事皆有因果......我刚刚在城墙上说过高清澄没有力气抓我,因为她已经几乎耗尽体力,现在轮到我自己有些吃瘪,这两天我在城墙上也没有好好留一些力气......” 他手向后一伸,从桌子上抓起来一柄亮如秋水般的长剑。 “不过,纵然我累了,你也未必是对手。” 说着话的魏君庭一剑刺出。 这一剑,是毫无花哨可言的杀人剑法。 聂惑用的也一样。 两个人在屋子里不断的闪转腾挪,虚影之间夹杂着一道一道的剑影。 当两个人的身形向后分开的那一刻,屋子里的东西散落下来。 桌子从中间一分为二,凳子亦然,桌子上的烛台都被削断,柱子上留下了横七竖八的剑痕。 啪的一声轻响,聂惑身前的衣服裂开了一条口子,衣服之下,有一道浅浅的红痕。 衣服断开的地方折下来,露出她修长白皙的脖颈。 “好美。” 魏君庭由衷的赞叹了一声。 然后他抬起手在脖子上抹了一下,那里也有一道血痕。 只差一丝,他的咽喉就被聂惑一件切开。 “原来你真的想杀我。” 魏君庭叹息道:“你应该知道我这样的人活着比死了有用。” 聂惑道:“我说过了,我从来就没练过抓人的剑法。” 魏君庭点头:“信了。” 他忽然一抬手,袖口里有一团白色的粉末喷洒出来,聂惑向后急退的时候,剑穿透白雾笔直的刺向她心口。 那不是什么毒粉,魏君庭只是想让她避开而已。 只要聂惑闪避就会露出破绽,对于他们这个级别的高手来说,哪怕只是三分之一息的分神,也足以造成致命的后果。 当那把剑的剑尖已经抵在聂惑心口的时候,聂惑在魏君庭的眼神里看到了些许歉疚。 他好像还想说一声对不起,可惜的是他的剑快到这三个字根本追不上。 当! 剑锋激荡起来的气息,将四周的白色雾气切的支离破碎,看不到的剑气在白雾之中具象,如同阳光穿透了云层。 剑断。 一剑斩断一剑。 高清澄微微喘息着出现在聂惑身边,一剑将魏君庭的剑斩断之后剑锋一转,剑尖定在了紧贴着魏君庭咽喉的地方,剑尖与咽喉之间只有一根发丝的距离。 “真的躲不开......” 魏君庭没有一点儿害怕,甚至没有一点儿慌乱。 他自言自语道:“果然没有人能在九尺之内挡你一剑。” 高清澄已经很累很累很累,她的两只手都受了伤,连续多日不停的拉弓弦导致手指多处破损,包扎的纱布下边依然还在渗透着血液。 可剑在她手里,纹丝不动。 “是谁跟你说这些的?” 高清澄问。 魏君庭反问:“什么?” 然后醒悟道:“是谁跟我说过九尺之内没有人可以接你一剑?我忘了,但我知道的远比你认为我知道的要多很多。” 高清澄问:“你刚才在关城上说,厌吾山的人能被赦免能得嘉奖都是你一手策划,你如何知道西域人会进攻红日关,你如何能说服诸葛井亭带厌吾山所有人赶来支援?” 魏君庭叹道:“不愧是高郡主,我只提醒了你一句你竟然全都想到了。” 他说:“我猜你还会问我,为什么我说厌吾山的人逃出去和我有关,我是不是早就知道那条密道?” 他点头:“我可以回答你,是啊,我都知道,为什么我知道西域人会进攻红日关,因为他们那些人手里火迟国的通关文书都是我做的,足以以假乱真,连崔青鹿这样的将军都没有看出破绽。” “为什么我知道厌吾山里有一条密道,其实你心中已经想到答案了,因为我就是从厌吾山里出去的,而且就是从那条密道里出去的。” “是我告诉砂鹤人说红日关守军兵力空虚完全可以打一打,是我给他们出谋划策说可以组成一支假的西域联军,西域人哪有那么聪明,本事都是我们中原人教的。” “高郡主,你想要的真相就是......” “这一切都是我策划的,就是为了让西域人攻打红日关,就是为了给厌吾山里三千六百人一个自由的机会。” “你去过厌吾山吗?见过方县堂的坟墓吗?你知道方县堂曾经发过的大愿吗?他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厌吾山空无一人。” “你们这些口口声声说着想给无辜被牵连的人一个机会的人,哪一个真正关心过厌吾山里的人?” “你们谁能像方县堂那样哪怕再苦再累也要到厌吾山里看看孩子们,告诉他们一定要坚持做一个善良的人然后才能获得新生?” “你们谁敢如他那样发愿说吾愿以我余生换厌吾山空无一人?你们不行,他发的愿如何变成现实,也就只有我能来。”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一字一句都在震撼高清澄的内心。 魏君庭看着高清澄的眼睛说道:“现在你抓到我了,你的剑往前轻轻一送就能刺穿我的咽喉,可这些我不在意,我在意的还是那句话,你会如实上报吗?” 他就那么看着高清澄的眼睛,似乎是想透过高清澄的眼睛看到她的内心深处。 “郡主,你不说,违背了你做人的信条,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你在乎的那个少年和你也是一样的人,可只要你说了,厌吾山三千多人的自由就没了,他们什么都没了。” 魏君庭问:“你在拷问自己的良心吗?” 高清澄沉默良久,微微摇头:“原来每个人都要面对一场问心局......” 她也看着魏君庭的眼睛问:“你的问心局是发生在厌吾山吗?方知我。” ...... ...... 【四月份书评最多的五个朋友是:烽火塘阿韦哥,土匪哥的歌,九星评论家沈先生,书友武酒零儿寺亦散散(数字不能直接写,这位朋友自己对一下)大王的男人】 【请五位好汉联络一下圈主,跟他说一下信息。】 第二百七十一章今日方知我是我 - 天下长宁 - 知白 “哈哈哈哈哈!” 魏君庭仰天一阵大笑。 “不愧是高清澄,不愧是廷尉府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千办,不愧是被高皇后亲自培养的接班人,不愧是我挑中要倾诉真相的人。” 他看向高清澄的眼神里都是赞赏。 “是啊,我是方知我,但也不只是方知我。” 他不笑了,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方知我是我,魏君庭亦是我。” 高清澄问他:“你说这一切都是你所策划,那这一切真的只是为了让厌吾山里的人都重获自由?” 魏君庭反问:“不够吗?” 他仰起头,看着天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禅宗的人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看啊,救一个人就能有这么大的功德,我救的可是三千多人。” 他的视线离开天空,缓缓回到高清澄脸上:“你为什么觉得不够?” 高清澄没有回答,似乎不能回答。 他还在问:“三千多人,其中有多少个孩子几乎是在厌吾山长大的?” 高清澄说:“就像是姜虹?” 魏君庭点头:“就像是姜虹。” 高清澄说:“所以你为了给他一个自由,不惜让你自己背上骂名?” 魏君庭洒脱说道:“这有什么难选的?方知我已经是个死人了,他背负些骂名怎么了?” 他说:“那个孩子从小体弱多病,大家就算再照顾他难道他还能一直都不干活?每次我当值的时候都会让他偷偷歇会儿,可那个孩子倔强的觉得他应该和大家一样。” “于是就有人开始在厌吾山里传些风言风语,说什么是我玷污了那个孩子,既然如此,那我就用他们这风言风语布个局。” “那些传话的人,都该死,哪里都有恶人,厌吾山里一样也有,说实话,厌吾山里恶人比外边确实多些。” 高清澄问:“比如雁翎穗,比如宋淼然他们?” 魏君庭道:“他们是恶人,他们该死,我也给了他们最好的死法,死在了被他们欺负的厌吾山里的老实人手中。” 他问:“不过说实话,我没有算到叶无坷会让厌吾山里的人把宋淼然活活打死,也是天意,是叶千办不经意间帮了我一个忙。” 高清澄问他:“方县堂呢?方县堂的死到底是不是在你的计划之内。” “不是。” 魏君庭回答的很快。 “没有人比我更不希望他死,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他能活着看到厌吾山里空无一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魏君庭的眼睛里有些微微发红。 “方县堂说过他只有两个愿望,第一是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彩红渠开到澜水,第二就是希望厌吾山将来会没有人再被送进去。” 魏君庭低头看了看高清澄的掌中长剑。 他说:“你不会杀我的,你想从我这里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他说:“但我会死,我这样的人活太久会有太多人不安宁了。” “杀我,何须你的剑?” 魏君庭道:“如果我运气好,会死在自己手里,如果我运气不好,会死在国法手里,唯独不能死在你手里,唔......也不该死在叶无坷手里,你们两个是我觉得难得一见的善良人。”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嘴角有一抹黑色的血液缓缓流出。 高清澄脸色一变,抽回剑锋的同时另一只手已经在她的无事包里翻找解毒药了。 “看吧,你们两个都是善良人。” 魏君庭向后一掠飞身而出。 他满是遗憾的说道:“这个世界是那么的令人憎恶,总是善良的人容易被欺骗。。” 他落在胡饼店外边,有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年从屋后牵着两匹马出来,那少年看向高清澄和聂惑的时候,轻轻的说了一声对不起。 是他,是那个叫姜虹的少年。 魏君庭与姜虹跳上马背,朝着高清澄抱拳。 “郡主,我确实算不上一个好人,做好人实在是太累了,我也从来都不是一个善良的人,做善良的人更累,但我希望你和叶千办能够坚持下去,这个世上真的需要你们这样的人。”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姜虹声音很轻的反驳:“你是。” 魏君庭看了他一眼,然后笑了笑。 高清澄问:“你真的就这么走?” 魏君庭道:“是啊,就这么走,不过将来我们还会再见面,到时候再好好的交手。” 高清澄问:“你真的觉得,我不会将你说的这些话如实上报?” 魏君庭道:“莫要问我,问你本心。” 他拨马转身:“高姑娘,你和叶无坷能在廷尉府这种地方生存,应该很不容易吧,但幸好还有你们这样的人,天下公理,自有人背负在身。” 说完这句话,他催马而出。 那少年回头,学着魏君庭的样子朝着高清澄和聂惑抱拳:“两位姐姐,希望再也不见了。” 那两人纵马走远,聂惑先松了口气。 她看向高清澄:“他好像,不算一个坏人。” 高清澄道:“对错容易分,好坏哪有那么容易分。” 沉默片刻,她微微摇头:“对错也不容易分。” 聂惑说:“如果这个局真的是他设计的,那他太可怕了些,他利用他厌恶的人,比如雁翎穗,比如宋淼然,最先把这个局铺开,然后还让他们死在这个局里。” 说到这聂惑停顿了一下,摇头道:“可他勾结外寇。” 聂惑语气复杂的说道:“对错好坏,原来真的没有那么容易区分。” 说到这她又想起什么:“小姐你说他是方知我,他姓方,那他和方县堂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高清澄道:“方县堂一生没有子嗣。” 聂惑心里想着,若方知我是方县堂的儿子,那这件事好像更好些吧......在所有不好之中,这似乎是唯一最好的一件事了。 可如果他是方县堂的孩子,方县堂也死在了他的布局之中...... 聂惑想起刚才魏君庭提起方县堂的时候眼睛里微微发红的样子,心口就忍不住疼了一下。 若魏君庭真的是方县堂的孩子,那他在知道方县堂因他而死的时候会有多痛苦? 他筹谋一切算无遗策,唯独没有算到这个世上真的有纯恶人心。 他可能从来都没有去想过,厌吾山里的人居然会对方县堂下手。 高清澄和聂惑两个人一边往回走一边梳理着魏君庭说的那些话,厌吾山的案子好像已经很清楚了。 可这个清楚的真相,似乎也真的不适合上报朝廷。 发现了厌吾山那条密道的人不是姜虹,而是方知我。 欺负过姜虹的人也不是方知我,而是宋淼然他们。 这是聂惑的猜测。 为了保护姜虹也是心疼那个孩子,方知我总是在他当值的时候让姜虹躲在那个密道里休息一会儿。 可这件事却被宋淼然他们发现了,方知我决定利用他们。 “他让厌吾山里的人知道欺负姜虹的人是他,那应该就不会再有别人去欺负姜虹了,对吧?” 聂惑自言自语似的问。 可她知道小姐不会给她肯定的答案,因为小姐不会随便给任何人任何事以情感来定性。 聂惑一边走一边想着,方知我利用了被廷尉府挑走的雁翎穗,利用了厌吾山里的恶人宋淼然,第一件事就是成功的让姜虹这少年得以自由。 可那少年又返回厌吾山是为什么? 是了,如果那少年不返回厌吾山就是逃犯,那自由是假的自由。 可是不对啊?! 聂惑脚步一停。 她看向高清澄问道:“小姐,方知我费了那么大的力气让他自己成了一个死人,所有人都确定他是一个死人,为什么他要在小姐面前暴露自己?他完全可以否认。” 高清澄想的,正是这个。 其实何止是这一件事不合理。 高清澄已经想到了至少三件事不合理。 除了方知我费劲力气让他自己成了一个死人却又故意一样的暴露出来之外,第二个不合理是既然他已经给姜虹谋划了一个可以获得自由的机会,为什么现在又带走他?还是当着高清澄的面让姜虹露面? 如此一来,姜虹岂不是又变成了逃犯? 这第二个不合理,也是聂惑刚刚想到的马上就要问出口的。 第三个不合理,就在那家胡饼铺子里。 高清澄回头看向那家铺子。 以魏君庭的心智谋划,他为什么会在胡饼铺子里收拾东西? 拥有这般心智机谋的人为什么不提前就把行礼准备好,为什么还要回到胡饼铺子里来收拾一下? 这根本不像是他在急着收拾东西要逃离,而像是他在等着高清澄追上来。 “一切都是想让我们知道的。” 高清澄也自言自语了一声。 聂惑使劲儿点头:“他故意在城墙上叫住小姐,就算准了哪怕小姐不追他我也会在暗中跟上,他就是故意在那等着我的,他就是故意要把这些都说出来。” 方知我制造了一场几乎完美的脱身计划,让所有人都相信方知我已经死了。 他还制造了一场几乎完美的同情计划,让所有人都同情那个叫姜虹的少年。 这有多不容易? 姜虹这样的少年哪怕去了红日关也一定不会被安排在城墙上御敌,大家都同情他心疼他。 最多也就是让他在后边帮忙搬运一些东西而已,如此一来姜虹就能和大家一起得到皇帝的赦免和奖赏。 为什么要带姜虹走? 高清澄转身朝着那家胡饼铺子跑过去,进了铺子之后她快步走进里屋。 那里有一个酒缸,酒缸上边放着一个看起来已经用过很久的酒葫芦。 酒葫芦下边压着一封信。 高清澄她们离开的时候没有去里屋搜查,是因为她们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家胡饼铺子的作用。 “卖胡饼的家伙是我旧识,但他不知道我是谁,我救过他,他将我视为恩人,你们一定会查到这些,我不妨直接告诉你们,我希望你们不要过分为难他。” “他应该去长安的,凭这一壶琥珀光他就能在长安成为酿酒大家,会有不少人求他的酒,有诗人也会有官家。” “我告诉你们的事都是真相,但真相远远不止这些,我要做的事,要救的人,也远远不止一座厌吾山。” “彩红渠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后会有期。” ...... ...... 【明天书评区圈子活动送周边是要发帖子的,具体规则看明天圈子的置顶帖子,官方的羊毛,大家可劲儿薅。】 【另外解释一下我为什么每天凌晨更一章,因为这个时候更新的人少我能在销售榜上占个位置。】 第二百七十二章对错难辨 - 天下长宁 - 知白 “现在能看出的三个疑点,是方知我要证明给我看的三件事。” 高清澄一边走一边说道:“第一件事,他为何制造了一场近乎完美的假死之后又主动暴露出来,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他要让我知道方知我就是魏君庭。” 聂惑点头:“这就好像有五十个人参加了殿试,来了四十九个人,有很多人都知道没来的人已经死了,可交出答卷的时候却有五十份,排名第一的那份答卷就是这个死人的。” 想了想后她看向高清澄:“是不是他觉得如此大的谋局不让人知道是何人所谋,不让人知道他是谁,他会很不甘心?” 高清澄微微摇头。 现在还不能确定魏君庭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但他主动选择暴露出来自然是有很大的图谋。 到现在为止这个人不管做什么都极有针对性,极有目标,他不会浪费一点时间和精力去做没意义的事。 所以聂惑说的,绝对是最小的可能。 高清澄在想的人不是方知我,而是方县堂。 “小姐!” 聂惑忽然间站住,眼睛在这一刻都瞪的很大。 她问:“会不会是......方县堂没死?” 高清澄侧头看向聂惑:“为什么这么想?” 她正在想的事,聂惑也想到了。 聂惑道:“叶千办在澜水城外看到了几具尸体,面目全非还被开膛破肚,当时所有人都觉得凶手过于残忍,却没有去想过是不是凶手有意为之。” 她眼神里闪烁着光彩:“方知我为何要多次提及方县堂有两大愿望?还说方县堂的愿望将由他来实现?” “他就是故意在让我们确信方县堂已死,对手越是让我们坚定相信的事我们就越是不能轻易相信,这是当初皇后娘娘在给我们授课的时候说过的话,我一直记得。” 聂惑越说越激动,她好像已经看破了这场迷局。 “也许一切都是方县堂设计的!” 聂惑说:“在澜水县城外死的人根本不是方县堂,而是替死鬼。” 高清澄心里有些震动,其实她也想过这种可能。 刚才聂惑想到的说一个人做了很大的事若不留名会不甘心,和这个可能相比其实可以忽略不计。 如果方知我真的是这样想的,那他一开始就会刻意留下他的名字。 而聂惑刚刚想的方县堂假死这件事,高清澄在方知我离开的时候就在想,可她无法去相信,那样一位被澜水百姓称为大父的老人家会设计这样一场谋局。 聂惑却越想越兴奋。 她说:“方县堂平生有两大愿望,第一个愿望是希望他活着的时候看到彩红渠开到澜水,但这个愿望,注定了实现不了。” “方县堂已经那么大年纪了又操劳过度,他应该撑不住二十年,而彩红渠开到澜水,最少也需要二十年。” “他的第二个愿望就是厌吾山里空无一人,这场谋局成功之后,厌吾山里的人必会获得大赦,厌吾山不就真的空了吗?” 她说到这看向高清澄:“小姐,是不是会有这样的可能?” 高清澄微微颔首:“是。” 哪怕高清澄再不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方县堂所为,那她也不能否定聂惑的推测。 之前大家都死死盯着杀人凶手,死死盯着厌吾山密道,死死盯着那些犯案的人,唯独没有人去想过确定一下,死的人是不是方县堂。 澜水县就没有一个仵作,平日在县衙里熟悉方县堂的人大部分和他一起死了,尸检是叶无坷亲自做的,但叶无坷根本没有见过方县堂。 聂惑说:“如果这个推测成立的话,那刚才方知我故意暴露出来的目的也就清楚了,他再三让我们确认方县堂死了而他将继承方县堂的志向......谁就说明他想替方县堂顶罪。” “如果他还是方县堂什么亲人的话,那这种可能就更大了,虽然方县堂没有子嗣,可未必没有传人。” 说到这她再次看向高清澄:“小姐,我猜的是不是很有道理?” 高清澄也再次点头:“是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方县堂应该没有离开澜水,最起码不会离开西疆,他会等到朝廷大赦厌吾山的旨意到了他才会走。” 聂惑道:“可澜水实在是太大了,我们现在又没有时间去查。” 高清澄道:“咱们先赶回红日关,一切事都要等到敌人退兵我们才能继续查。” 聂惑嗯了一声:“小姐刚才说三个疑点证明三件事,第二件呢?” 高清澄道:“第二件就是方知我证明了他是魏君庭。” 聂惑道:“按照皇后娘娘教的来推测,越是敌人让我坚信的东西越不可相信,那就说明,方知我不是魏君庭。” 说到这她眼神又亮了:“也就是说,方知我是在替真正的魏君庭遮掩?所以明明已经可以假死脱身的他又故意现身,不只是为了方县堂顶罪,还为那个真正的魏君庭顶罪?” 高清澄道:“等叶无坷回来之后我们把消息对一对应该能推测出更多东西。” 聂惑点头:“那,第三件呢?” 高清澄道:“第三件和前两件并无区别,依然是方知我故意留下线索想要证明什么。” 聂惑想了想后问道:“那家卖胡饼的铺子?” 高清澄道:“他留书的意义表面上是为了让我们知道卖胡饼的人是无辜的,还刻意把酒葫芦留下,如此一来,他算定了我们会带着这个酒葫芦去找卖胡饼的人求证。” 聂惑一边想一边说道:“如果他在信里写明这个酒葫芦是卖胡饼的人送给他的,请我们帮忙还回去,那就显得过于刻意了,他只是把酒葫芦留下,就算准了我们一定会去找那个人。” 高清澄道:“我们只要去找那个人了,那个人就又能为他证明什么了。” 聂惑:“最直接的证明,还是证明他是魏君庭。” 她有些懊恼的说道:“可我们终究还是得顺着他的意思去找这个人,终究还是要听到这个人替他做的证明。” 她说的没错,终究还是要去找的。 高清澄她们回到红日关的时候砂鹤人的下一次攻势还没来,所以两个人有时间去找找那个卖胡饼大胡子。 大胡子受了伤,就在伤兵营里躺着休息,他好像喝了一些酒,在一座房子后边的阴凉里呼呼大睡。 聂惑把他叫醒的时候他很迷茫,但当他认出来高清澄之后立刻就坐直了身子。 红日关上的人都知道高清澄是谁,以郡主之尊在红日关与敌人血战,到现在为止,都不是所有男人都撑足了八天,高清澄八天全在。 “郡主殿下,您找我有什么事?” 高清澄问他:“你认识一个叫魏君庭的人吗?” 大胡子先是微微一愣,然后点头:“认识。” 高清澄把酒葫芦递给他:“这是魏君庭留给你的,他说他要去远方了。” 大胡子接过酒葫芦的时候,脸色明显黯然下来。 “他走了也好,不然的话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活的他。” 大胡子的自言自语引起了聂惑的注意,她立刻问到:“这位大哥,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大胡子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他常年东奔西走,总说自己要谋求一件很大很大的事,但我总是担心他会犯错。” 聂惑又问:“为什么你这么想?” 大胡子说:“因为他告诉我说,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会是在长安,到时候长安的大街小巷都会贴满告示,他的名字就在告示上。” 高清澄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如此。 方知我让她们找到大胡子,就是为了让大胡子证明他就是魏君庭。 “你们是在什么时候认识的?” “几年前在西域火迟国,我原本是火迟国的一名奴隶,因为犯了错要被处死的时候,是他买下了我。” 大胡子看向高清澄:“我原本的主人是火迟国可汗格云纳的亲弟弟,他叫武铸,是个很残暴的人,对待奴隶比对待牲口还要残暴。” “我是武铸府里的牧奴,我为他喂养他的几匹宝马,有一天我在喂马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掉在地上的草料,我把草料捡起来再喂给马吃的时候,他看到了。” “他说我用脚踩过的东西还要喂给他的宝马,不仅仅是侮辱他的马也是侮辱他,于是他下令,让他府里的护卫骑着那匹马把我拖死。” “那天他府里有个客人,就是魏君庭,魏君庭见我可怜,就说他愿意买下我,武铸虽然有些不满意,但还是答应了魏君庭的要求。” “他把我买下来后又把我放了,说给我自由,可在西域那个地方,我孤身一人走到哪儿都不可能有自由。” “我这样的人,走到任何地方都会被抓走,我身上有奴隶的烙印,他们抓住我就会按照叛逃处死。” “魏君庭说那你跟我回大宁吧,最起码大宁比西域要自由,于是我答应了,跟着他来了红日关。”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后,大胡子忍不住问道:“魏君庭到底犯了什么错?” 聂惑刚要说,高清澄微微摇头:“他没有犯错,只是不辞而别,所以我们才来找你问问关于他的事,毕竟他在城墙上奋战两天我们都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胡子明显松了口气:“他就是那样的人,来去无踪。” 高清澄和聂惑告辞离开,聂惑一边走一边叹气道:“果然就是这样,利用这个大胡子证明他就是魏君庭。” “不止。” 高清澄道:“还借大胡子的口来证明他之前说的话是真的,他说他去过火迟国,火迟国的事是他谋划,包括砂鹤人来攻打红日关也是他的谋划。” 聂惑的眼神里都是遗憾:“他终究是勾结了外寇。” 高清澄嗯了一声,走了几步回头看,大胡子拿着那个酒葫芦在发呆,手在酒葫芦上轻轻的摸索着。 聂惑说:“小姐你说的对,一个人是好是坏,做的事是对是错,真的是太难直接分辨出来了。” ...... ...... 【大家准备好今天薅官方的羊毛,所有的赠品咱们一样不落全都薅走!时刻关注书评区,看准规则,一拥而上!】 第二百七十三章那是一定要去的地方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两匹并不雄俊的战马顺着官道一路哒哒哒的往北边跑,步伐稍显轻快,马背上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书生,一个是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年。 书生不像个单纯书生,背后斜缚着一柄长剑,剑柄在刚刚好的位置,一伸手就能将剑抽出来。 他腰间有一个新的酒葫芦,新的可以用明亮来形容,这个新的酒葫芦,就是他身边少年送他的礼物。 如此一个好酒舞剑的书生,好像很不好惹的样子。 那少年看起来就是个单纯的不能更单纯的少年,单纯到他四处张望的时候眼神里都是清澈的愚蠢。 他好像是第一次出门,虽然一路走过来几乎是一模一样的风景,一模一样的光秃秃的大地和光秃秃的天空,可他却好像连眼睛都不够用了似的不停看。 “这里有什么好看的?” 书生问他。 少年回答说:“哪有什么地方是不好看的?” 书生用看弱智一样的眼神看着少年,片刻后他忽然懂了少年话里的意思。 少年姜虹从小就在厌吾山,这外边的世界再怎么光秃秃的,也比厌吾山里要好看一些,所以他才不停的看,外边的世界,总是让人看不够。 “我将来一定带你去长安。” 方知我说:“你看过长安之后就会明白,原来对比之下这个世上真的有不好看的地方。” 少年很想去长安,但因为方知我的话他犹豫起来,然后摇头:“那就不去长安,我不想看到不好看的地方。” 方知我说:“蠢,我说的是长安好看。” 少年说:“我知道啊,可我如果看惯了长安的好看,也许就会像你说的一样,我会嫌弃别处了。” 宁愿不去长安,也不要嫌弃别处。 方知我心说傻孩子果然是傻孩子,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姜虹问他:“你去过长安,那你还喜欢别的地方吗?比如......澜水,比如厌吾山?” 方知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摇头:“我没去过长安。” 姜虹也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点头:“那我们就去长安。” 方知我叹道:“你这个家伙为什么总是因为别人而善变,你该有自己的坚持,去你想去的地方,不去你不想去的地方。” 姜虹说:“我想去的地方就是跟着你。” 方知我瞥了他一眼:“我指不定哪天就把你甩了,我也有自己想去的地方。” 姜虹就说:“到你甩了我的那天,我再去我想去的地方。” 方知我叹气。 他说:“我又不是个好人,你不必觉得跟着我就是对的。” 姜虹说:“你是个好人。” 过了一会儿又小声补充了一句;“大部分时候都是好人,只有一次不是好的,只是......不那么好。” “哈哈哈哈哈。” 方知我放声大笑:“你这个家伙,夸人还要打些折扣?都已经说出去的话还能收回去一分,这样夸人被夸的也高兴不到哪儿去。” 姜虹说:“可看起来你没有哪儿不高兴。” 方知我笑道:“因为我觉得你夸的已经很离谱,我何止是一点不好,我不好的地方太多太多,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姜虹摇头,特别特别认真的说道:“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哪里不好,就算是刚才我说的那一点不好我也没见过,我只是听你自己说的,你说你勾结了砂鹤人。” 方知我看向姜虹,姜虹先是闪躲了一下,然后又回过头来与方知我对视:“我说的没错,你只有这一点不好。” 方知我居然没有生气,甚至还点头表示肯定:“你说的没错,这一点就是我错了,不过虽然我错了,但再来一次我还是这么选。” 姜虹好奇:“为什么?你明明不是一个坏人。” 方知我说:“小孩子看好坏才看表面,如你一样。” 两个人坐在马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慢了下来。 夕阳余晖下,两个人和两匹马的身影都被拉的很长很长。 姜虹说:“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方知我笑问:“什么事?难办的就不要求了,尤其是花钱的事,我最近都很穷。” 姜虹说:“我求求你解释一下好不好?我不想让你做一个坏人。” “哈哈哈哈哈......” 方知我又是一阵放声大笑,可这孩子的单纯最终还是打动了他。 “好吧,那就和你解释一下,不过这其中的事有些复杂,我怕你听起来会脑壳疼。” “你说吧,我不怕疼。” “哈哈哈哈哈......” 方知我大笑之后说道:“其实也可以用简单的方式解释一下,嗯......等等我想想怎么尽量简单些。” “唔,这样说,虽然我确实勾结了砂鹤人,甚至还帮助火迟国那个残暴的家伙制定了谋反计划,但这一切其实并不会真正的破坏大宁国运。” “大概意思就是,我确实是一个坏人,这件事怎么解释都解释不了,坏人就是坏人,因为我做的事,导致了一些好人死去。” “可这件事会加快大宁对西域掌控的速度,因为砂鹤人的猖狂大宁早晚都要对他们动手,可是,没有理由。” “中原人历来讲究师出有名,意思就是你不犯错你不招惹我,我就不好意思主动去打你,虽然早就应该打你了。” “现在砂鹤人来攻打红日关,这件事就会让大宁对西域动兵师出有名,用不了三年,大宁往西域的贸易就会彻底打通。” “到了那个时候,会有无数从中原内地来的商人,和无数从西域来的商人,经过红日关进出,整个西北会因为这贸易之路的出现而变得富庶起来。” “当然,这可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就算三年内贸易之路打开了,没有三十年的持续西北也摆脱不了穷苦贫困,没有五十年西北也不会变得富足起来。” 他在说这些的时候,姜虹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光。 就好像他每次在看到方县堂到厌吾山的时候,很多人眼睛里都突然变得有光一样。 “我们中原人什么都好,可就是因为什么都好反而不好,我们讲礼貌,讲规矩,讲互惠互利,讲团结共存,可外人不讲这些。” “你要是想让他们和你一起讲礼貌讲规矩,那首先得让他们懂规矩懂礼貌?他们不懂,又不想学,怎么办?” 姜虹回答:“那就往手心打板子?” “哈哈哈哈哈哈。” 方知我大笑道:“差不多,打一打他们就知道谁是老大了,大宁将来一定会是无比繁荣富强的大宁,所以大宁在初期就不能那么完美。” “有时候主动的把吃相放的丑陋一些,反而会加快让大宁更为富强的速度,所以我一定是个罪人,但我也一定有功于千秋万代。” 姜虹其实并不是很懂,但他觉得方知我已经在很认真的解释了,他既然能很认真的解释,那就说明他做的不都是错的。 “那我原谅你了。” 他说。 方知我笑道:“我何必要你原谅?” 姜虹说:“你要不要我也原谅你了。” 方知我有些无奈的说道:“好好好,那我谢谢你原谅我。” 姜虹说:“虽然我很笨,可我知道你能够让人不知道你是谁,你在厌吾山明明已经变成一个死人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方知我说:“因为我忽然觉得,我做了这么多大事坏事,如果没人知道是我做的,那岂不是很没有意义?” 姜虹有些生气:“你为什么总说自己做的是大坏事?” 方知我揉了揉眉角:“你这个家伙听人说话的时候能不能听全?我说的是大事和坏事,不是什么大坏事。” 姜虹:“噢......” 方知我犹豫了一会儿,他觉得有必要提前和姜虹说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他说:“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很好,虽然离中原远了些,但生活起来没有多大的约束,那边当然也会有坏人,也会欺负生人,但好在我有些朋友在那边可以照顾你。” “照顾我?” 姜虹心里害怕起来:“你要把我留在咱们要去的地方?” 方知我点头:“我一开始打算的是让你去红日关,你去那边待上一阵子就会和所有人一样获得大赦,那时候你就真的恢复自由了,可后来我反悔了。” “廷尉府的人不是蠢货,尤其是高清澄和叶无坷,他们两个当然也不会为难你,毕竟他们是少见的善良人。” “可我不能相信廷尉府那个叫张汤的酷吏,一旦他亲自接手关于我的案子,那你就会被抓进昭狱,昭狱里有无穷的凶狠手段折磨你。” 姜虹说:“所以你要把我放在一个远远的地方不是因为不想带我了,而是为了救我?” “废话!” “哦......那我听你的。” 他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你为什么在哪里都有朋友?” 方知我问:“你说什么朋友?” 姜虹说:“你刚才说咱们要去的地方,有你的朋友可以帮忙照顾我。” “唔!这个啊。” 方知我说:“他们和我一样,都是想做一些大事的人,但从短时间内看起来我们做的一定是坏事,过十年之后再看我们做的没准就是好事。” “他们都和我一样,也和绝大部分中原人一样,深爱着这片大地,也深爱着我们有些讨厌的这个大宁。” “如果我们要做的大事最终都做成了,我们都会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不朽的传奇,如果做不成,那我们就真的是一群罪人了。” 姜虹问:“那些大事和我解释一下,是不是很麻烦?” 方知我说:“是的啊。” 姜虹嗯了一声:“那就等我多读些书以后,你再解释。” 方知我点了点头:“我的朋友们会教你读书,他们都是好人,只是有些.......看起来不像好人。” 姜虹问他:“他们都是什么人?” 方知我回答说:“他们都是死人了,和方知我这个名字一样的死人,不一样的是方知我复活了,可他们永远的死在那边了。” 姜虹问他:“你叫方知我,为什么说你和那两个姐姐说你叫魏君庭?” 方知我回答:“因为我就是魏君庭。” 姜虹:“你的另一个名字?” 方知我点了点头,然后语气有些复杂的回答说:“一个会在大宁的史书上出现的坏人的名字,能进史书的坏人可不多。” 他指了指前方:“我们现在去一个很美的地方,你大概会喜欢。” “是哪儿?” “草原。” “草原上有什么?” “马。” 第二百七十四章他来了! - 天下长宁 - 知白 砂鹤人的攻势已经停下来超过一天,这是很不寻常的一件事。 红日关守将崔青鹿判断,砂鹤人可能要退走了。 大宁边军知道援兵最快再有一天一夜就能到,而且极有可能是大将军澹台压境亲自领兵前来。 砂鹤人就算不知道确切的日期可一定也能推测个大概,今天已是砂鹤人猛攻红日关的第九天。 他们不一定有把握一天之内攻下红日关,在不敢和大将军澹台压境正面交锋的情况下,退走是他们最合理的选择。 关外月赞成崔青鹿这样的判断,他曾经在西域待过一段时间,对西域人,他多多少少有些了解。 砂鹤人虽然聚集了数十万兵力,他们也确实想将大宁西疆据为己有。 可前提是,他们得打下红日关。 有了红日关他们就有了落脚点,他们就可以以此为据点向大宁西疆不停的袭扰和侵蚀。 若没有红日关,他们并没有把握能在西疆战胜未尝一败的大将军澹台压境。 而且打下红日关不仅仅是拥有了一个向中原进兵的据点,更重要的是可以极大的鼓舞整个西域的士气。 砂鹤可汗赞布莲曲的野心之大超乎想象,他不仅仅是想要统一西域他更想入主中原。 但他也知道,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靠着兵武威势让整个西域一统,但他可以在短时间内,让西域诸国臣服。 先将西域的力量整合起来,然后再图谋中原。 红日关是必然要走的一步,哪怕不是红日关也会是大宁西疆的某处边关。 可不管是不是红日关,这第一步如果都走不出去的话何来以后的图谋中原? 砂鹤人算定了大宁的援兵将至,所以一天没有进攻红日关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们在准备退兵。 因为赞布莲曲就算再自负,也不能不把澹台压境这四个字放在眼里。 或许是因为女人敏锐的直觉,高清澄却觉得砂鹤人不会轻易退走。 一个有大图谋的人,必定符合赌徒心理。 越是最要紧的时候,赌徒越不会放弃。 明知道再下一手可能就会导致满盘皆输倾家荡产,可他们往往都会觉得下一手就是翻身立命的绝佳机会。 “郡主说的有道理,我们虽然可以判断砂鹤人是要退兵,但决不能因此而有松懈,相反还要有更万全的准备。” 崔青鹿起身道:“我一会儿就去布置防务,在援兵到来之前,所有人就都不要睡觉了,全都做好厮杀准备。” 高清澄点了点头:“咱们三个不能全都累坏了,该分开带队,时刻保持我们三个有一个在城墙上,另外两个可以适当休息。” 她说:“三人之中我最不善领兵,所以第一班岗我来站,若敌人来攻,你们马上就能支援上来,若敌人不来攻,我熬一熬不影响以后的战局。” 崔青鹿立刻拒绝:“怎么可能会让你留在城上上,到今天已经九天了,大家都轮流下去休息过,唯独你始终都在。” 高清澄道:“我今日也下城去了。” 崔青鹿:“你是去休息了?” 高清澄:“这个时候,不厮杀就是休息。” 她还要坚持,关外月忍不住叹了口气道:“郡主,你就当是为我们两个男人考虑一下,若是你来坚守而我们两个下去休息,士兵们会说我们两个男人丢脸。” 崔青鹿立刻说道:“何止是我们两个男人丢脸,这里的汉子们会觉得我们两个把他们的脸都丢了。” 高清澄笑了笑道:“那好,我第二班。” 崔青鹿和关外月对视一笑,心说总算是劝动了。 刚刚说到这的时候,城墙高处忽然响起示警的号角声。 三人对视一眼,立刻从城门楼里出来直奔城墙边缘。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之下,砂鹤人黑压压的涌了上来,晔钦似乎准备动用全部军队,在这个即将到来的夜里发动最为疯狂的进攻。 敌人一天没有来犯并非是想退兵,而是也给他们的士兵一天休息的时间。 诚如高清澄预判的那样,晔钦就是个赌徒。 崔青鹿举起千里眼,借着太阳留给人间的余光仔细看着砂鹤人的进攻队伍,片刻之后,他的脸色就有了些变化。 “砂鹤人一天没有进攻,原来是在准备这个。” 高清澄也看到了,所以脸色变得满是担忧。 砂鹤人在他们的云梯上绑了大量的沙袋,如此一来云梯就会变得格外沉重,这样做的后果有两个,对于大宁边军来说一个好一个坏。 好的一面是抬着如此沉重的云梯往前走,砂鹤人进攻的速度就变得格外缓慢,守城的一方,就能利用弓箭大量的杀伤敌人。 可不好的一面是,一旦让这样沉重的云梯靠上去,那城墙上的人就几乎没有办法将云梯推倒,敌人就能顺利登上城墙。 “所有能拉弓的人全都上城来!” 崔青鹿回身大声喊着,传令兵立刻就往后跑了出去。 此时红日关内的兵力不算少,三千多厌吾山囚徒和六百多名看守虽然损失了一部分,可大多数还都在,他们的实力毋庸置疑。 边关之内的武器储备也很充沛,不必担心打起来连箭都不够用。 可现在最可怕的地方并不只是砂鹤人准备用不计代价的打法,还因为他们已经把攻城的道路堆积超过了半城高度。 敌人也就不必等到城墙下边再把云梯立起来,他们抬着云梯往上冲,斜坡的角度加持之下,他们只需把云梯前端举高就能直接搭在城墙上。 这么沉重的云梯一旦搭上去,还是如此小的角度,守城的人根本不可能把云梯推倒,所以谁都清楚接下来要面对何等惨烈的厮杀。 “弓箭手!” 崔青鹿大声喊着:“不要等下令,敌兵进入射程之内,各自放箭!” 他喊完了这句话就将身边的弓抓起来,从箭壶之中抽出羽箭严阵以待。 高清澄深吸一口气,她将绑在手上的纱布又勒紧了些。 这是砂鹤人的最后一击了,如果他们能攻下城墙,那守城的人必然全部战死,如果他们攻不下来,那他们才会不甘心的退走。 可是现在双方都很清楚,如此攻势之下破城只是早晚的事了。 “郡主。” 崔青鹿语气之中带着些哀求的说道:“我代表红日关将士,请你撤离。” 高清澄点了点头:“我会撤离,但我不会自己一个人撤离,如果城墙真的守不住了,希望将军下令弃城撤退。” “弃城没有意义。” 崔青鹿道:“一旦城破,我们就算想撤走也根本走不掉,敌人会死死的粘着我们,他们还有骑兵。” 高清澄何尝不知道? 她只是不能在这个时候选择离开。 她这样年纪如果就战死在边关的话,大概会有更多的遗憾。 她还没有按照叶无坷教的那样去和她师父可劲儿的撒娇一次,她真的很想看看师父会是什么样的一种反应。 她还没有看到她热爱的国家排除万难终于走出独属于大宁的步伐,让全天下的人都仰视着这片大地。 她还没有履行和那个傻小子的约定,两个人回到无事村外去钓鱼,去采花,去大慈悲山上看日升日落。 “他应该想让我给他生八个孩子。” 高清澄声音很轻很轻的自语一声。 少女在人间暖阳最后一抹余晖之中看向更远方,她给了那个家伙另外一个约定:下辈子,我们还都长这个样子,早些见面,或者青梅竹马也很好。 “准备迎敌!” 崔青鹿沙哑的嗓音响起,所有人在同一时间将弓扬起。 第一轮羽箭,瞬息之间就能放出去。 “你们看啊!” 有人忽然喊了一声:“看敌人身后,沙尘暴!” 已经显得有气无力的阳光下,浓烈到卷着黑暗而来的沙尘暴出现了。 突然出现这样极端的天气,对于守城的人来说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蒙住口鼻!” 崔青鹿大声喊着:“如果看不到敌人,只管放箭!” 怎么会是好事呢,如果沙尘暴到来,守城士兵的羽箭非但会瞄不准敌人,还会在飓风和沙尘之下变得无力和迷失。 “那是.....那是骑兵?” 高清澄抬起手指向沙尘暴的方向:“那是,谁的骑兵?!” 砂鹤人庞大的军队后方,沙丘之上,一层黑压压的骑兵出现,他们顺着沙丘往下缓缓的走着,骑兵的数量也在这时候展现出来。 骑兵顺着高坡往下走的样子,像是黑色的洪流刚刚漫过堤坝准备席卷整片大地。 “攻!” 骑兵最前方,那个少年将军左手举起一根长长的旗杆,他出发的时候没有带着大宁的战旗,可他必须让守城的将士们看到属于大宁的颜色。 那根长长的旗杆上,一面红色的旗帜在沙尘之中猎猎作响。 那是来自大宁的红绸,经过千辛万苦抵达西域成为贵族的向别人炫耀的珍品,可是在这一天,这块鲜艳到如同是鲜血来染成的红绸回到了它的家乡。 如果独属于中原大地有颜色,一定是这鲜艳的红。 少年单臂擎着旗杆,高高举起。 城墙上的守军在看到那一面红旗招展的时候,所有人都沸腾了,不少人在一瞬间就红了眼睛,也流了泪水。 “我们的骑兵!” “我们的战旗!” 他们呼喊着,奋力的挥手。 高清澄看着那单臂擎着红旗的少年将军,先是忍不住的笑了一下,紧跟着泪水就从眼角滑落,止不住的流着。 少年将军如虎,单臂红旗单臂枪。 “杀!” 这少年啊,带着他从月番国借来的八千骑兵,顺着那高高的沙丘逐渐加速,形成洪流,以他为锋矢的洪流,朝着黑压压的看不到边际一样的砂鹤大军冲了过去。 “不要停下来厮杀!” 叶无坷俯身加速,双脚不停的踢打着战马两侧。 “只管跟着我往前冲!” 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浩荡如海的敌人军阵,盯着那大海之中高高矗立的一根擎天大纛。 八千悍骑,直入中军! 第二百七十五章不把我当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最易懂是少年心,最难测是少年命。 单臂持枪的少年将军一马当先,从浩荡如海的砂鹤大军之中硬生生撕开了一条口子,他的目光始终盯着大纛所在,眼有锋寒。 夺纛! 斩将! 八千悍骑随叶无坷直冲大纛之下,贯穿敌阵。 也许这是月番人自从立国以来都不曾打出过的势如破竹,毕竟他们在西域不算强国在砂鹤人面前更是畏首畏尾。 这一刻他们多希望那冲锋在前的少年将军是月番人,而不是一个宁人,如果那少年是他们月番人的话,那从这一刻开始他就是月番的神。 战神! 可月番之内找不出这样一个将军,所以他们从没有过这样的酣畅淋漓。 以少胜多除了中原之外几乎不曾出现过,西域人这边历来都是哪家兵多那家赢。 斩将夺旗的少年浑身浴血,环顾四周,砂鹤人这一刻应也都在看着他,眼神里有茫然有恐惧亦有悲伤和愤怒。 大纛已倒。 前边正在猛攻的砂鹤人也骤然回头,脚步停下的时候他们只看到了将旗消失。 “要去救他!” 守城将军崔青鹿虽然兴奋的无以复加,但还没有完全被这一幕冲昏头脑。 砂鹤人有数十万,叶无坷带着的那支骑兵看起来不足万人,冲杀之下折损小半,纵然斩旗震慑敌心却并不说明敌人就此认输不动了。 如果不救叶无坷的话,那几千人就可能被死死围在那,少年有一鼓作气斩将夺旗的勇武,那些西域骑兵未必还有一鼓作气再跟着他杀穿出去的本事。 “开城门!” 崔青鹿大声喊着:“所有人集结,开城门去接应叶千办!” 城中已经血战多日的疲惫之师,可在这一刻没有人心中犹豫不决,不管是战兵还是厌吾山的囚徒,他们纷纷向城下冲。 崔青鹿抓了他的长槊在手,回身朝着坡道冲了过去。 视线余光似乎发现了什么吓到他的事,他又骤然回头。 城墙上,那个叫高清澄的少女竟然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她身边的贴身护卫聂惑,也是一样毫不犹豫的纵身跳下。 当大家还在顺着坡道下城等着开城门的时候,那两个少女已经逆着砂鹤人的狂潮仗剑向前。 高清澄回头看到聂惑跟了上来,立刻喊了一声:“回去!” 聂惑大步向前:“小姐无惧,我亦无惧。” 就在这时候,叶无坷带着骑兵冲下的那片沙丘之上,黑压压的又出现了军队。 月番的步兵,金象的兵,西域诸国的兵马,他们不是没来只是晚到了些。 月番可汗谢虹密德披挂整齐,这位已经五十几岁的老国王,虽然身材发福略显臃肿,可骑在战马上依然意气风发。 “一战灭了砂鹤主力,我们就能把之前砂鹤人给的耻辱全都洗掉。” 老国王将弯刀举起来:“复仇!” 浩浩荡荡的十几万西域大军随着老国王的一声怒吼,宛若银河泻地一样朝着砂鹤人猛冲过去。 与此同时,正北方向。 那位已经年过四旬的大将军纵马上了高坡,他举起千里眼观察敌情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叶无坷带着西域骑兵斩将夺旗,于是这位纵横沙场二十年的大将军眼神欣慰。 “咱们过去。” 澹台大将军将马鞍一侧挂着的长槊摘下来往前一指:“西疆铁骑,今日借那小将军奋勇余威,去荡一荡西域人的不服。” 三千西疆铁骑,却有铺天盖地之威。 重甲三千可驱邪。 何为浩荡? 天下兵甲皆不可挡。 这三千铁甲精骑带来的压迫,远比叶无坷带着八千西域骑兵冲阵带给砂鹤人的压迫要大的多。 很多砂鹤人抬眼看到从北方有烈红战旗飘荡而来,看到那玄色铁甲如浪而行,他们的心境就瞬间崩碎,胆色全无。 若叶无坷带着八千轻骑冲阵是将砂鹤人撕开了一条口子,澹台大将军这三千铁甲就是彻彻底底的碾压。 所过之处,皆为齑粉。 西域诸国的联军从西往东攻,大将军的三千铁骑从北往南碾压,此时在红日关里冲出来的压抑了许久的边疆战士们,宣泄着压抑和愤怒的从动往西杀。 当西域联军压着砂鹤人步步后撤的时候他们才惊讶的发现,那面飞扬的澹台大旗已经从正北方向杀穿敌阵后出现在正南。 没片刻,那支铁骑又转身回来开始第二次屠戮。 来回切割之下砂鹤人哪里还有再打下去的勇气,只想着避开那面大旗避开那杆大槊避开那位大将军。 第二次杀穿敌阵再次回到砂鹤人北边的大将军竟然没有一丝气喘,他甚至还有几分不满意。 “慢了。” 他说。 然后长槊一指叶无坷所在方向:“接咱们的少年英雄回来。” 两次杀穿敌阵再去接叶无坷,是因为唯有如此才能先把砂鹤人围攻叶无坷的死局破解,来回两次切割之后,砂鹤人军阵碎裂指挥全无,谁还有心思去围攻叶无坷? 若三千铁骑当时直接朝着叶无坷方向去冲锋,无法真正的将数十万敌人直接切开碾碎。 这是一场已经已无悬念的大战,西域历史上都罕见的数十万大军厮杀的大场面在不到一夜之间就结束了。 天黑之前西疆铁骑将砂鹤人斩成几段,天黑之后战争就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红日关外的沙地上铺了满满一层尸体,甚至看不到边际,一眼看出去到视线尽头都是尸体。 一座沙丘上,叶无坷一边平复着呼吸一边看着坐在他身边的少女:“是谁跟我说过一定要珍惜自己生命的?” 高清澄抬头看着天:“嗯,是我。” 叶无坷:“是谁跟我说以后决不许再犯傻?” 高清澄还是抬头看着天:“嗯,是我。” 叶无坷气鼓鼓的摘下水壶想递给她,然后才发现水壶上漏了一个洞,有一支箭还在水壶上插着,水早就已经漏没了。 少女从无事包里掏出水袋递给他:“我这有。” 叶无坷:“你先喝!” 高清澄:“噢......” 仰起脖咕嘟咕嘟的喝了一大口,然后递给叶无坷:“该你了。” 叶无坷像个小孩子似的赌气扭头,高清澄:“还嫌弃我喝过了?” 叶无坷伸手把水袋拿过来,咕嘟咕嘟的也灌了好大一口。 高清澄用肩膀撞了撞叶无坷肩膀:“小兄弟看起来好像不开心?我掐指一算你是和媳妇干仗了?” 叶无坷猛的扭头看向高清澄,高清澄把从无事包又翻出来一个小小的酒壶递给叶无坷:“咱俩喝两口,你也说说心里话。” 叶无坷:“你刚才说什么?我和媳妇干仗了?” 高清澄说:“这事要我看,她不对,她有错。” 然后把酒壶递给叶无坷:“喝口再说。” 叶无坷接过来喝了一口,眼睛却盯着高清澄那被纱布包扎的双手。 高清澄笑着说:“可谁还不犯错呢,犯错你就说她,又不是外人,那话还要省着用啊?” 叶无坷:“说了,她改吗?” 高清澄:“不改啊。” 然后把酒壶拿过来也喝了一口。 两人对视,然后都笑了。 叶无坷将高清澄手上的纱布一点一点轻轻的解开,从他自己的无事包里翻出来伤药给她敷好。 在他们身后,大宁的士兵和西域诸国的士兵正在打扫战场,两个人安静的坐在高处,和正在清理残兵的血腥形成了鲜明对比。 “是不是因为疼所以才带了些酒?” 叶无坷一边给高清澄重新包扎一边问。 高清澄摇头:“不是啊,因为困。” 她说:“困极了就喝一口,精神精神。” 叶无坷心口有些发疼,他把高清澄的双手包扎好之后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你看这沙漠真是神奇,长不出草居然长出来一个野生纯天然的大腿枕头,这要是有谁困了往这一躺,那还不美坏了。” 高清澄笑着在他大腿上躺下来,叶无坷抬起手轻轻的把她脸上黏着的发丝理了理。 “刚才你问我什么来着?” “我问什么来着?” “你问我是不是和媳妇干仗了?” “是啊。” “你怎么看出来的我和媳妇干仗了?” “因为我就是啊。” “哈哈哈哈哈哈......” 这惨烈之极的战场上,这少年这少女没心没肺的哈哈大笑起来。 似乎不久之前刚刚经历的那些只是随意一笑就被他们甩开了,成了一段以后可以回忆但不必过分回忆的经历。 她说:“这个野生纯天然的大腿如果能再低一些,那谁要是困了躺在这睡一觉才真的美死了。” 他说:“好神奇啊,你看这野生纯天然的大腿居然能听得懂人话。” 高清澄哈哈哈又笑起来。 她躺在那看着天空,然后闭上眼睛。 叶无坷说:“你还真想在这睡会啊,要睡还是回红日关里睡,洗个热乎乎的澡,找个舒舒服服的床......” 高清澄:“我闭眼,不一定是因为我要睡觉。” 叶无坷:“我以为是。” 高清澄:“沙子!风吹沙子!” 叶无坷:“噢......” 高清澄说:“不过你刚才说的好像打动我了,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找个舒舒服服的床,不行,受不了这诱惑。” 她坐起来:“现在就走。” 叶无坷道:“那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 高清澄说:“问!” 叶无坷道:“如果你找到了一个舒舒服服的床,那你介意那张床上也长出来这样的野生纯天然的大腿吗?” 高清澄:“不介意,铲了就行。” 叶无坷:“......” 他不死心的又问:“那你介意不介意,你舒舒服服的洗个热水澡的时候,澡桶里忽然长出来一个野生纯天然一点坏心思都没有的男人吗?” 高清澄:“不介意,斩了就是。” 叶无坷:“......” 他扶着高清澄起身,然后问道:“那你介意不介意,试骑一下我从西域带回来的宝马?跑起来又快又稳,美得很。” 高清澄问:“哪儿呢?” 叶无坷往前一弯腰还伸手拍了拍自己屁股:“来,上马!” 高清澄哈哈大笑。 这一天天的,总是被这家伙逗的笑的一点儿都不矜持。 高清澄跳上马,喊了一声驾。 他们两个身后不远处,聂惑抬头看着天空自言自语道:“求求你们两个都好好做人,也把我当个人。” 叶无坷和高清澄同时回头,俩人竟然都忘了聂惑就在不远处。 少女脸一红:“让我下来。” 少年说:“来不及了,快走,你快说驾驾驾......” 一溜烟跑了。 聂惑叹息:“果然不把我当人。” ...... ...... 【大家看一下书评区置顶的帖子,有大量的礼品赠送,按照规则留言即可,机会多多啊。】 第二百七十六章做人有始终 - 天下长宁 - 知白 红日关。 大将军澹台压境走到高处,这位已经快五十岁的大将军身上脸上依然没有丝毫的老态。 看他的面相就如同一位不满四十岁却早已饱读诗书的儒士,但眼眸顾盼之际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又令人折服。 “我现在只想做一件事。” 澹台压境双手抱拳,然后深深一揖。 “谢谢你们了,尤其是从厌吾山来的兄弟们。” 只这一句话,在场的所有来自厌吾山的人全都哭了。 他们整齐的抱拳回礼,一揖到底。 澹台压境久久没有起身,这一揖让所有人都知道了他是发自真心的感谢。 “大将军!” 有个来自厌吾山的年轻人忽然喊道:“道谢的话就不用多说了,大将军是大将军但大将军也是宁人,我们是囚徒但我们也是宁人,皆为宁人守宁土,说什么谢谢。” 他笑着喊:“要是有点酒喝,那才好呢。” 澹台压境直起身子道:“你说有酒,那就有酒。” 他转身吩咐道:“来人,骑马去!昨日我的骑兵在战场厮杀,今日的骑兵用于买酒,去把能搜罗来的酒全都搜罗来,今日红日关若无痛饮,对不起这一场大胜。” 坐在人群外围,叶无坷看着那位高处的大将军眼神里满是敬畏和崇拜。 他在带着八千月番骑兵直入中军的时候,那种自豪与骄傲油然而生。 也唯有亲身做到了,才能深切体会到当年那些随着陛下打江山的大将军们是有何等的壮烈风采。 叶无坷只做了这一次,那些大将军们哪个还没带兵直创过敌人中军?哪个是只做了一次? 尤其是在看到大将军澹台压境带着三千铁骑能把数十万砂鹤人犁开两三遍,叶无坷才深知自己与这些传说级的大人物之间到底差距有多大。 他带着八千人是一鼓作气杀到了敌人中军大纛所在,可说实话第二口气就几乎提不起来了。 若非有后援在,叶无坷也无法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带着这支骑兵再杀穿出来。 他没有这把握他也要去,因为他知道红日关里的人都在等着援兵来。 而大将军澹台压境那三千铁骑来回冲杀,真如入无人之境。 “大将军真的不愧是大将军。” 坐在那的叶无坷感慨道:“这一战就看出来大将军的实力......只能看出来大将军的一些实力。” 高清澄笑道:“跟你讲个故事,大将军和陛下如何认识的。” 叶无坷顿时来了兴趣:“说说看。” 高清澄微笑着说道:“那年还未满二十岁的大将军离开西疆往中原游历,走到半路上遇到了往漠北去的陛下一行。” “当时大将军觉得陛下他们是一伙流氓草寇,而陛下他们觉得大将军是个......” 说到这她稍作停顿,抿嘴微笑。 叶无坷问:“什么?” 高清澄在叶无坷耳边压低声音说道:“装逼犯。” “噫!” 叶无坷道:“你个姑娘家家的怎么能有如此粗口。” 高清澄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这般粗口的话多半都是陛下说出来的,陛下说他曾经有个姓李的师父,这些话全都是李先生教的。” 什么装-逼啊,什么牛-逼啊,什么洒洒水啊,什么如此一小-逼不值一提啊之类的。 叶无坷又对那位李先生产生了兴趣,可惜的是连高清澄对那位李先生也是知之甚少。 陛下亲口说过,李先生才是真正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仙人物。 陛下还说过,在李先生面前,他与夏侯琢大将军,澹台大将军,甚至如武先生那样的人,都如小学生一般。 这般人物的风采,又令叶无坷心驰神往。 “这一仗打完,好像有些别的事也省了。” 高清澄道:“鸿胪寺出使西域诸国,本来按照计划是要走上一大圈的,现在诸国国君皆在红日,鸿胪寺的这场出使没出国门就能办好。” 叶无坷点了点头:“你不说我都忘了,赵寺卿呢?” 高清澄看着叶无坷,沉默了片刻后将赵寺卿的事仔细说了一遍。 少年听闻赵寺卿竟然在红日关外服毒自尽,心中百感交集。 叶无坷对于赵寺卿的感情颇为复杂,那是他的上官,可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赵寺卿也让他明白了鸿胪寺的人应该做些什么。 叶无坷是一个常怀感恩之心的人,哪怕只是对他有些许帮助的人他也总是铭记于心。 赵寺卿死了,叶无坷心里空落落的疼。 “关大人怎么样了?” 叶无坷轻声问她。 高清澄道:“反冲的时候受了伤,此时应该还在医治,赵寺卿故去,关大人暂代寺卿之职,接下来要和诸国国君见面,我们闲下来,他还有的忙。” 叶无坷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来:“大奎哥呢,二奎哥呢,三奎哥呢?洪胜火洪将军呢?还有鸿胪寺的星卫呢?怎么一个都不见?” 高清澄也微微一愣,她也给忙忘了。 “你没见到?” 叶无坷摇头:“没有啊。” 高清澄道:“鸿胪寺的队伍才到,听闻你只带一人就往火迟国去了,赵寺卿不放心,让洪将军带星卫的人昼夜兼程赶去火迟国寻你,大奎哥二奎哥三奎哥也去了。” 叶无坷猛然起身:“可我一直都没有见过他们。” 高清澄也起身道:“咱们去见澹台大将军,请他分派骑兵去寻一寻。” 叶无坷道:“你去见澹台大将军,我稍后再去拜见,我赶去见月番国可汗谢虹密德,请他分派骑兵往火迟方向找一找。” 高清澄点头:“那一会儿在大将军那见面。” 叶无坷答应了一声,起身朝着月番国军队驻扎的地方跑了过去。 与此同时,沙漠上。 鸿胪寺将军洪胜火手搭凉棚往远处看,目之所及全都是起伏不定的沙丘。 “将军。” 星卫校尉穆青川小心翼翼的问:“您带的路,是不是错了?” 洪胜火摇头:“咱们是跟着脚印来的,怎么可能走错路?” 穆青川又小心翼翼的说:“将军,万一呢?” 洪胜火:“哪有什么万一?!” 片刻后说道:“万一的话,那就是真走错了。” 就在这时候他们遇到了一支骆驼商队,洪胜火连忙带着人上去询问,那些商人一看到身穿甲胄的宁军全都吓坏了。 “请问火迟国都城骆驼城怎么走?” “骆驼城?” 那商人还懂一些宁语,指着洪胜火他们身后方向:“你们不就是从骆驼城那边过来的吗?” 洪胜火脸色一变,喃喃自语:“这下误了大事了。” 红日关这边,关外月身上的伤都处理好足足用了半个时辰,这位身材微胖的文官,在几日在城墙上杀敌无数。 这可能是大宁立国之后鸿胪寺官员从未有过的经历,这将成为关外月在教导新一代外交官员的时候一场很重要的课程。 但他现在要面对的,是鸿胪寺的正经差事。 这次鸿胪寺出使西域诸国,为的是联合西域诸国铲除对大宁西疆和整个西域都产生威胁的砂鹤国。 现在他们还没有出关,这件事已经做完一半了。 若非叶无坷去了一趟火迟国,这件事哪里能轻而易举的办到。 关外月不得不认可了自己的眼光,心说我果然有识人慧眼,第一次遇到叶无坷的时候就看出来了,那个家伙简直就是为了当外交官而生的。 换了一身干干净的又威严的官服,关外月准备去办他该办的正事。 诸国国君都在等着与大宁鸿胪寺的寺卿见面,他现在已是寺卿了。 走出门口的那一刻,他看到一个面相丑陋的家伙坐在他的门口,怀里抱着一个圆圆的罐子,这个凶神恶煞一样的光头无声落泪。 关外月心口重重一疼。 他挨着关万代坐下来,安安静静的陪着。 “我在西疆的时候总是想多立一些功劳,如此就能在将来为你爹多说几句话。” 良久之后,关外月才轻声开口。 “我也总是想着,我那个丢人的哥哥要是自己能在厌吾山里立些功劳,比我立一百件功劳也要有用,我甚至还想过,那个混账东西当初为什么没有战死沙场?” 关万代抬头看了看二叔,然后低头垂泪。 关外月说:“他曾是咱们家的骄傲,我就是因为把他当做自己的榜样才拼了命的读书,后来他犯了罪锒铛入狱,你们一家也受牵连,我当时觉得天都塌了。” “我恨他,如你一样恨他,可我却总是想着,他不该是那样的人,他该有个很牛-逼甚至可以说伟大的结局。” 他伸出手,轻轻的摸索着关万代怀里那个骨灰坛。 “现在他做到了,他真的战死沙场。” 关万代一边哭一边点头。 “你爹给我写过三封信,我没有给他回过,三封信里他只求我一件事,求我想办法救你。” “后来廷尉府向陛下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我便去求见副都廷尉张汤,他点了头,让人在北川小队的名单里加了你的名字。” 关外月说:“这不是我为了自己人而去走了什么后门,而是我坚信你这个家伙会靠你自己的本事光明正大的闯出一条路来。” 他在关万代的肩膀上拍了拍:“记住,你现在已是自由身,你面前也真的有了一条靠你自己本事闯出来的光明大道,走在这条路上可别让你爹看不起你。” 他起身道:“我忙完了鸿胪寺的事再来找你,咱们一起把他安葬了,我想,他不会希望回长安,他更愿意守在这片西疆。” 关万代使劲儿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候红日关将军崔青鹿走过来,看到关万代怀里抱着的骨灰坛后,先是微微一怔,然后抱拳俯身:“我来送送关将军。” 他问:“要把关将军安葬在这吗?这里......毕竟是他曾经守护了将近十年的地方,他曾是西域边关的将军,是红日关的将军。” 关外月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做人都该有始有终,我大哥的始终,就在此地。” 关万代抱着骨灰坛起身:“我想把他埋葬在城关门口,向着西域的方向,我记得小时候他说过,就算死了,也要守在国门之外。” 崔青鹿点头:“那就遵从关将军遗志,让他一直守护着大宁的边关。” 第二百七十七章真好真巧 - 天下长宁 - 知白 活下来的将士们在红日关给阵亡的英雄们举办了一场简短却无比庄重的送别,这座小小的关城上被活下来的人刻上了许多死者的名字。 城墙上的字体不同,名字不同,可他们似乎又都是一模一样的人,他们的名字都叫做英雄。 胳膊上戴孝的关外月在参加了这场送别之后,就正式代表大宁鸿胪寺开始了与西域诸国的谈判。 诸位国君在红日关城楼上分两排落座,这种场面似乎应该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出现了,他们各自带兵去火迟国的时候,目的也是如今日这样坐下来好好谈。 他们认为最重要的,放在第一位要谈的,就是如今对西域诸国威胁最大的砂鹤,唯有大宁先把砂鹤这个最大的麻烦解决了那才能安心的谈别的问题。 关外月走进城楼的那一刻,他作为一个外交官员,才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国强则自信,在他进门的时候,诸国国君全都站了起来。 他只是一位暂代鸿胪寺卿的从四品官员,他走进门的时候所有国君全都起身迎接的那一刻让他心潮澎湃。 唯有国家的强大,才会让个人在中原之外获得最大限度的尊敬。 “诸位国君请坐。” 关外月抱拳道:“我叫关外月,大宁鸿胪寺......寺卿,今日我将代表大宁皇帝陛下,与诸位国君好好聊一聊诸位想聊的事。” 他原本想等着诸位国君落座之后他再落座,但他发现这些国君在他坐下来之前没有人先坐下。 他落座之后刚要开口,如今已经是金象可汗的哲逻材第一个说话道:“请问叶千办呢?” 关外月微笑道:“叶千办很累,他需要休息一下。” 哲逻材道:“那我就先等等,叶千办不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是叶千办答应了我的,我得等他来才行。” 另外一位国君也点头道:“是叶千办救了我,他说什么我们就听什么,关寺卿我们不是针对你,而是叶千办不在这我们不踏实。” 这些国君之中最德高望重的便是月番国可汗谢虹密德,最是老成持重。 他此时为关外月打了个圆场:“关寺卿代表大宁皇帝陛下而来,不管咱们大家要谈什么他都可以做主,叶千办已经很累了,让他休息一会儿吧。” 此时高月汗国的可汗起身道:“关寺卿,我等真不是有意为难你,大宁有一句话说共患难见真情,我等与叶千办共患难,他更懂我等不易。” 哲逻材立刻说道:“答应了在我回金象的时候帮忙的可是叶千办,叶千办不来不会是想躲了吧。” 关外月笑道:“诸位不要认为你们一心想让叶千办来我会觉得难堪觉得心里不舒服,叶千办与我乃是鸿胪寺同僚,我们两个私底下还是至交好友。” 他起身道:“今日不管是以鸿胪寺卿的身份,还是以叶千办朋友的身份,我都可以在这负责任的说,叶千办答应过诸位的事,就如我答应了诸位一样。” 他看向哲逻材:“哲逻材可汗,你的事叶千办已经和我说过,他说你在危难时候对他施以援手,这不仅仅是帮了叶千办一个人,更是你我两国之间深厚友谊的体现。” 哲逻材有些着急的说道:“关寺卿你还是请叶千办来吧,我......我还是想听叶千办怎么说。” 关外月微笑着说道:“哲逻材可汗,我是大宁鸿胪寺卿,我称呼您一声哲逻材可汗,您似乎不该还有什么担忧才对?” 哲逻材道:“关寺卿你称呼我什么我也得叶千办来了再......啊?谢谢谢谢,谢谢关寺卿。” 哲逻材一屁股坐了下去。 关外月笑道:“我刚才已经说过,叶千办与诸位说了些什么他都已经告诉我了,所以我刚才也已说过他答应的便是我答应的。” “诸位国君,大家现在可以谈一谈你们和叶千办尚未谈到的事,至于谈过的,咱们可以先不谈。” 月番国可汗谢虹密德道:“关寺卿,我与诸位国君最关切的,自然还是砂鹤人的问题,若砂鹤不除依然是西域诸国的最大威胁,也是大宁的威胁。” 哲逻材立刻接话道:“谢虹密德可汗说的对,我们之所以愿意都坐下来谈一谈,最主要的就是想问问大宁打算如何处置砂鹤?” 高月可汗新基朵说道:“关寺卿,砂鹤人狼子野心,这几年仅仅是我自己就向大宁皇帝陛下多次上书。” 他语气有些焦虑的说道:“我请求大宁皇帝陛下派兵征讨砂鹤,但大宁始终没有理会,我想知道,大宁到底什么时候灭了砂鹤这种祸害。” 另一个国君起身道:“新基朵可汗说的没错,如果大宁不先谈一谈砂鹤人的事,那其他事我看也不用着急谈。” 一群人打算给关外月施压,因为这确实是他们最关心的问题。 经此一役,西域诸国已经不可能和砂鹤再有任何缓解,如果大宁不管的话,他们害怕砂鹤会一个一个的把他们都灭掉。 虽然砂鹤在红日关外损失了数十万士兵,其中包括十几万精锐,但依然有近十万人冲出西域联军的围堵往西突围出去,就这十来万人也足以让西域诸国胆战心惊。 更何况砂鹤背后还有黑武人的支持,砂鹤不灭,他们谁能睡得踏实? 关外月微笑着说道:“看来诸位国君第一件要谈的事都一样,都是想听听大宁对砂鹤人是什么态度。” 一群人纷纷点头。 关外月一摆手:“那我就给诸位国君一个答复,任何与砂鹤有关的事都不必再谈了。” 月番国可汗谢虹密德脸色微微一变,有些不踏实的问道:“关寺卿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关外月道:“今日在这张桌子上有许多议题要谈,唯独没有关于砂鹤人的事要谈。” 哲逻材起身问道:“关寺卿不妨把话说的直接一点,让我们心里有个底,你这话说的我们没有底气,是大宁不打算庇护我们了?” 关外月轻轻的叹了口气,然后微微坐直了些:“既然诸位国君这么想谈砂鹤的事,那不妨咱们换个谈法。” 他看向门口:“把地图挂好。” 一名鸿胪寺官员快步进门,在关外月身后的墙壁上将西域诸国的地图挂了上去。 关外月起身走到地图前,伸手指了指砂鹤所在的位置:“大家这么有兴趣谈砂鹤,那就谈谈怎么分。” 一瞬间,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红日关的城墙上,叶无坷和高清澄两个人并排坐在那看着远处的沙漠风光,战场已经打扫干净,风吹来的沙子上也没了昨日那般浓烈的血腥味。 “你为什么不去城楼里和关大人一起与诸国国君谈判?” “风头哪能都让我占了。” 叶无坷看着关外说道:“关寺卿才是代表大宁鸿胪寺的人,代表陛下的人,那些国君当然愿意我在场,可我在场关寺卿怎么办?” 高清澄伸出拳头,在叶无坷面前啵儿的一声弹出大拇指:“厉害了。” 叶无坷还是有些担心的说道:“咱们好像派出去好多人找他们了吧。” 高清澄点头:“好多了。” 叶无坷道:“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走哪儿去了。” 高清澄安慰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大奎哥二奎哥那么能打,三奎哥那么聪明,他们很快就会回来,大将军那边昨日就派人来说过了,说是已经打听到了他们的消息,正派人去接。” 叶无坷道:“这三个家伙!我明明让大奎哥二奎哥什么都不要管只跟着你就行了,还有三奎,他还发了个誓说放心吧我看着他们。” 高清澄:“三奎哥信守诺言,一直看着他们俩呢。” 叶无坷:“......” 高清澄道:“你不放心,我们两个去收拾一下东西一会儿就出发去迎一迎。” 叶无坷道:“迎差了路就不好了。” 他的目光还是盯着远方,要说不担心又怎么可能不担心。 与此同时,沙漠上。 鸿胪寺将军洪胜火站在高处手搭凉棚往远处眺望:“我们这次应该是走对了,前边那座大城应该就是火迟国的都城。” 穆青川在那自言自语:“将军,前天你也是这么说的,看到一座大城说是到了,进去以后险些让人把我们都给扒光了。” 洪胜火看了看穆青川身上挂满了那些叮了当啷的黄金珠宝:“你还有脸说?” 穆青川:“这不能怪我啊,咱们走错了路,前日经过的那个地方叫什么西漠神国,一上来就把咱们围住了,咱们表明了是大宁的人,他居然说他们要灭的就是宁。” 洪胜火嘴角咧了咧。 前日经过一座土城,那里的人自称西漠神国,他们马上就表明身份是从大宁来的,结果立刻就被一群人给围住了。 那个西漠神国的国君带着一大群士兵出来,打量着洪胜火他们说这就是你们大宁的所谓战兵吗?区区几十个人,竟敢来攻打我们。 洪胜火他们解释了半天是走错路了,只是经过,那国君却说刚好他受砂鹤可汗赞布莲曲的邀请一起攻打大宁,不如现在就把宁军灭了。 他一声令下,让手下人把所有宁人都扒光了,先游街示众,然后再开膛破肚。 大奎和二奎还乐呢,俩人说这里的人真丑,比咱俩还丑。 结果那群家伙忽然动刀了。 三奎一个箭步过去,直接将那位国君刀了。 穆青川他们一看动起手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几十名星卫和一二三奎的配合下,把这个西漠神国给灭国了...... 二奎大发神勇,一个人就追着那些西漠神国的士兵满街跑,西漠神国的百姓们看到二奎犹如天神一样,竟然纷纷跪下来磕头。 二奎说我不打了不打了,你们别求了。 他们打完了之后随便搜罗了一下,结果搜罗出来好多金银珠宝。 秉持着战利品必须带走的原则,他们是能带多少带多少。 二奎最多,还不是抢的。 在这个强者为尊的小国里,二奎的表现吓住了所有人,他们心甘情愿的献上礼物,并且愿意侍奉二奎为西漠神国的皇帝。 还说二奎只要留下,登基就能选三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做夫人,二奎心说他娘的,三婚天注定难道是这? 吓得他赶紧就跑了。 此时此刻,洪胜火指着远处一座土城说那边应该对了,穆青川说最好还是先打探打探,洪胜火说那你去吧。 正说着呢,就看到一支打着火迟国旗号的队伍过来了,人数不少,应有七八百人。 洪胜火心说这该是火迟人来迎接我们了,真好。 结果那群人一看到宁军,立刻就嗷嗷叫唤着冲了过来。 ...... ...... 【纵横书评区置顶的帖子里有大量礼品赠送。】 第二百七十八章奉叶千办之命! - 天下长宁 - 知白 这群火迟国士兵说什么也没想到,在他们自己家里会遇见一个宁人,也只这一个宁人就把他们的王庭搅的天翻地覆,所以他们恨宁人。 他们说什么也没想到他们都已经从自己家里跑出来了,还会遇到一群宁人。 他们觉得这个世上有那么多的宁人,不可能个个都如闯进他们家里那个宁人一样厉害吧。 于是,数百名火气正盛气的牙根儿都疼的败兵,准备拿这些他们碰巧遇上的宁人泄泄火撒撒气。 他们可真倒霉。 鸿胪寺将军洪胜火看着被生擒的年轻西域人,眼神凌厉。 他也想不明白,区区几百西域人怎么就敢朝着他们数十精锐发起进攻。 之所以这个年轻人会被生擒而不是如其他人一样被干掉,是因为他看起来就是个当头儿的。 洪胜火问那年轻人:“你为什么要袭击我们?” 那年轻人都哭了:“你们讲不讲理?先是派了一个宁人到我家里捣乱,我原本好端端的都做皇子了,我父亲被你们杀了,我只好跑路,你们还不放过我,一路追杀,我都跑到这了,你们还要拦着我!” 洪胜火一脸疑惑。 大奎他们满脸迷茫。 年轻人哭的撕心裂肺的:“你们还敢说是我们主动进攻你们,明明是你们把我家都打没了还不肯放过我,离开火迟都这么远了,你们还在此拦截。” 洪胜火:“你在狗叫什么。” 年轻人:“?????” 洪胜火:“先说你是谁。” 年轻人本想英勇一把,如今已沦为阶下囚,死了也就死了,还怕这些宁人做什么。 三奎折断他一根手指之后他就怂了,如实说出他的身份。 这个家伙叫姑特,居然是火迟国叛徒武铸的儿子。 武铸被陈小攀勒死之后,他的那些亲兵一哄而散。 姑特知道大势已去,只能临时搜罗了一些金银财宝准备跑路,结果谁知道这么倒霉,半路遇到了洪胜火他们。 “你爹呢!” 洪胜火问。 姑特又哭了:“不带这么欺负人的,我都说了你们杀了我爹还不肯放过我,现在还要用我爹来羞辱我,你们杀了我吧!” 洪胜火:“他说过他爹被我们杀了吗?” 穆青川点头:“刚说了。” 洪胜火一个耳光扇在姑特脸上:“说话就不能大点声?” 他俯瞰着姑特怒斥道:“你爹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大伯是火迟国可汗的时候,大宁给过火迟多少支援?你们父子居然这么猪狗不如的事都能干出来!” 他一脚踹过去:“抓了你也没用,我现在就把你活活打死给你大伯报仇。” 姑特哭着哀求道:“别杀我别杀我,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洪胜火又一脚踹过去:“你知道个屁,你们火迟现在都要灭国了你还能知道个嘚儿,我说过打死你就一定打死你!” 姑特:“我真的知道秘密,火迟国的金库只有国君知道,我爹当了国君,他知道的!” 洪胜火:“你爹呢!” 姑特:“不带这么欺负的人啊,呜呜呜呜......我都说了我爹被你们杀了啊。” 洪胜火再一脚踹过去:“那你说个嘚儿!” 姑特:“我爹告诉我了,全都告诉我了。” 洪胜火:“你爹告诉你了?” 他停下来:“那先不打了。” 姑特哭着说道:“下次你们想知道什么能不能先问不先打?我知道的我肯定会说啊,打人多疼啊,你们宁人不是讲礼貌的吗。” 洪胜火:“哦呦你还嘴欠。” 姑特:“没有没有没有,我不敢。” 洪胜火问穆青川:“咱们一开始有没有想问他什么?” 穆青川:“那是真没有。” 洪胜火点了点头:“这算是捡来的......” 与此同时,红日关。 关外月在墙上挂着的那幅舆图上用炭笔标注出来一条线,这条线从长安出发一路走过西疆进入西域。 “这一条,就是大宁皇帝陛下亲自制定的贸易路线。” 关外月回身看向诸位国君说道:“陛下将所有与大宁关系亲善的西域国家都考虑了进去,只要打通这条路线,以后大宁的货物就能源源不断的送过来,到时候诸国都可得利。” 金象国可汗哲逻材仔细看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发现那条路线跟金象有关,于是连忙起身:“关寺卿,这路线并未经过金象,甚至,看着好像刻意绕过了金象。” 关外月道:“为什么要绕过金象,可汗自己心里应该有数。” 哲逻材:“那......那之前虽然和大宁之间稍有误会,可与我无关,我在这表个态,只要大宁支持我回去做可汗,这条路就算从金象王庭碾过去我都答应。” 关外月道:“既然可汗如此赤诚,那我回去之后自然会向陛下禀明。” 月番国可汗谢虹密德兴奋的说道:“如此一来,我们就不必再派人绕上千里之远跑去漠北,与漠北诸国纠缠交易。” 关外月道:“漠北的贸易是因为之前陛下判断,西域人要自绝,你们可能不想和大宁做生意,那大宁就去和漠北人做交易。” “没有没有没有!” 哲逻材连连摆手:“都是砂鹤人搞的鬼。” 反正砂鹤马上就要被大宁灭国了,什么事什么锅都往砂鹤人身上推就是了。 关外月当然也知道这些人现在是迫不得已表态,之前有多少人和砂鹤纠缠不清他们自己心知肚明。 但这种事现在不说破要好过说破,让他自己心里反省就是了。 关外月道:“贸易之路的事只是粗粗的规划,如果诸位国君真的有诚意与大宁和睦相处,那明年九月,大宁立国之日诸位国君可往长安。” 他抱拳道:“到时候,我代表陛下在长安城外迎接各位国君到来。” 第一天的谈判其实到这就可以结束了,接下来很多细节上的事无非就是来回扯皮,西域人现在不得不仰仗大宁,就看他们谁把姿态放的更低了。 这条路线一旦彻底打开,那大宁整个西北地区的贫瘠在未来几十年内就能得到缓解改善。 而通过贸易往来,大宁能从西域人手里换回来大量的金银。 这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就如同在漠北一样,逐渐推行贸易以宁钱结算,到时候西域诸国就不得不将金银折换成宁钱用以交易。 也许十年之后,整个西域的经济命脉都会因为这一条路被大宁死死的攥在手里。 二十年后,大宁根本没有必要再去征服这些西域小国。 这么说也不对,征服从来都不是只靠战争这一种手段。 砂鹤试图用武力一统西域进而和大宁叫板,不过是痴心妄想。 而且,也是最低级的一种方法。 如果砂鹤真的愿意做大宁在西域的代理人,那砂鹤在未来十年内就能疯狂崛起。 可惜的是,大宁赏给砂鹤人的机会他们不珍惜,还有火迟,如果武铸不杀了他的大哥,以他大哥对大宁皇帝陛下的尊敬,难道西域这边的肉还能少了火迟的? 关外月率先离席,他说稍后会尽力准备一些丰盛的饭菜招待诸位国君。 西域诸国的人也都知道,红日关这边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这里也不可能真有什么丰盛的宴席。 可谁都知道不管丰盛还是不丰盛,很多事都需要在这样的宴席上来敲定,非正式的场合,很多话就更好说些。 关外月走出城楼,看到叶无坷和高清澄还坐在城墙上眺望远方。 他过去问道:“还在担心大奎他们?” 叶无坷点了点头:“是啊,还没回来。” 关外月道:“我让人去澹台大将军那边问问,按理说应该有信儿了才对。” 高清澄摇头:“刚刚我让人去问过了,大将军那边也没有什么新的消息,昨日斥候说打听到了他们的踪迹,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了。” 关外月点了点头:“火迟距离红日关也不远,若找到了的话,最多两日也就回来了。” 叶无坷道:“再等等,如果两天之后还没有消息我就再去一趟火迟。” 若非是怕和大奎他们走个两差,叶无坷哪里还按捺得住。 一直等到天黑也没有新的消息回来,叶无坷和高清澄便先跟着关外月去参加今夜的宴会。 而就在这天色大黑的时候,姑特带着洪胜火他们总算是到了骆驼城。 他们根据姑特的供述,成功找到了火迟国的金库。 火迟国有一座金矿,矿量巨大,也正是因为有这座矿,火迟在西域才能稳稳立足。 当然,也是因为有这样一座金矿,所以砂鹤人才会盯上火迟,才会勾结武铸杀死格云纳可汗。 当打开金库大门的那一刻,洪胜火他们的眼睛都被里边的黄金映照的反着灿灿金光。 看到如此规模的库藏,洪胜火忍不住掐了掐自己,这位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将军,极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激动。 这么多金子,运回大宁的话就能完全支撑起彩红渠的开凿,别说够了,再开一条都够了。 富裕下来的金子,甚至还能帮西疆大将军澹台压境将现在的铁骑规模扩大一倍! 大奎和二奎倒是没什么反应,俩人觉得这满满当当都是金色的地方还挺好看的。 三奎想的不一样,三奎想着这些黄金如果都运回大宁的话,怎么也得有姜头一份吧。 洪胜火问姑特道:“这金库的位置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姑特点头道:“这是皇家的秘密,除了国君之外就不会再告诉别人了,我父亲是国君,我将来也要做国君,所以他告诉我了。” 洪胜火问:“这里有多少黄金你知道吗?” 姑特摇头:“我爹都不知道我哪儿知道啊......很多就是了。” 洪胜火说着话往前走,举着火把照亮前方。 他忽然在最靠近门口的那一队金砖上看到了一张纸,隐隐约约的能看出来好像是宁人的文字。 洪胜火一惊,快步向前。 只见那堆金砖上确实压着一张纸,那纸上也确实是宁人的文字。 他将压着纸的金砖挪开,拿起那张纸读了读。 “大宁鸿胪寺封......叶无坷。” 就在这时候,靠在一堆金砖上呼呼大睡的陈小攀猛然惊醒,一抬头看见有人来了,下意识抽刀:“什么人!” 洪胜火问:“你是何人?” 陈小攀一听是宁人说话,连忙从里边跑出来:“我是红日关边军陈小攀,奉叶千办之命在此看守金库!” 就骄傲! ...... ...... 【置顶帖子里的回复有点少啊,看来礼品都发不出去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放大该放大的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回来之后就让人去接陈小攀,结果派去的队伍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些。 比洪胜火大奎二奎三奎他们晚了些,叶无坷安排去的人到了之后他们正在挥汗如雨的往外搬运黄金。 派去接应陈小攀的人都懵了,心说怪不得找不到洪胜火他们,原来是在这呢,这下也好,黄金接着了,人也接着了。 红日关那边,关外月每天都在和西域诸国的国君在商量着通商路线的事,当然也不仅仅是这一件事,还有很多纷杂事务全都需要接洽好。 叶无坷在城墙上像一块望夫石似的看着西北,他和高清澄已经商量好,若是今日还不见大奎他们的消息,那他们就往火迟国那边去找。 胳膊上挂着一个绷带的束休站在叶无坷身边,他好像是一块陪望夫石。 自从和大奎二奎三奎一块舔过饼之后,这个家伙也不再是如以往那样总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不过在绝大部分时候他还是不善于表达,哪怕他与人相处也很少说话,叶无坷是例外,也只叶无坷是例外。 他能理解叶无坷的担忧,但他还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安慰。 他就站在那陪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斥候回来,向叶无坷禀告说已经发现了大奎他们,就在火迟国呢。 叶无坷总算是松了口气,而束休的脸色也缓和了些。 “关于方县堂那个案子。” 束休等斥候走了之后说道:“我总觉得还有许多疑点。” 叶无坷点了点头。 他之前和高清澄已经对过这个案子的细节,确实有许多疑点还未解开。 聂惑甚至猜测这一切根本不是方知我的布局,而是那位已经是个死人的方县堂。 对于聂惑的猜测,叶无坷不能不去思考。 但是从根本上来说叶无坷并不相信,原因很简单,如果方县堂想要设计这样的布局,根本没必要等到今天。 实事求是的说这个布局的人确实利用了廷尉府的北川小队,利用了陛下同意廷尉府给这些人开一条恩路的请求,这需要时机,没有这个前提条件一切都不好计划。 可能筹谋出这般巨大迷局的人,也早早就有能力利用别的事来为厌吾山的人谋一条出路。 “你怎么判断?” 叶无坷问束休。 束休说:“郡主在召集我们议事的时候已经把聂惑关于方县堂的猜测说过了,可我不太相信。” 叶无坷点头:“我也是。” 束休道:“那个叫方知我的人就是故意在引导我们往那边去想,故意让我们调查的方向偏离出去。” 叶无坷问:“那魏君庭这个人呢?你觉得他就是方知我吗?” 束休摇头道:“也许是,也许不是......我甚至在想,魏君庭就不是一个人。” 叶无坷再次点头。 束休的这个想法,也再次和叶无坷不谋而合。 方知我利用他在西疆的身份,确实可以自由离开厌吾山,甚至去过火迟国,去过砂鹤国。 束休说:“如果魏君庭是一个人的话,根本不可能做到在这么多地方谋事。” 叶无坷看向束休:“北川小队去漠北之前有多少人?” 束休回答道:“人数最多的时候有将近八十个,去漠北损失惨重,尤其是分派到了西北草原上的那支队伍......全军覆没。” 叶无坷道:“我之前也在想这件事。” 他的目光看向北方。 “郡主说,方知我带着那个叫姜虹的少年往北走了,他们没有往中原内地走而是向北,如果这不是方知我在故意迷惑我们,那就极可能和西北草原有关。” 束休看向叶无坷:“你在猜测,北川小队在西北草原全军覆没的那支队伍根本没有死。” 叶无坷:“方知我太擅长假死了,若真是他所谋的话那支队伍应该都没死。” 束休嗯了一声,视线也转移到了北方。 上一次他们去漠北的时候,廷尉府调集了北川小队给鸿胪寺使团打前站。 这支队伍的作用就类似于斥候,也类似于先锋。 北川小队的职责是为了给使团把隐患全都排除掉,也是为了打探更多情报。 两支分队一支直接去了草原诸部,一支去了漠北诸国。 叶无坷思考了很久之后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方知我去过西域,甚至可以说是他促成了西域诸国与砂鹤的彻底决裂。” 束休道:“话是这样说,可火迟国的格云纳可汗因他而死,大宁在西域的布局因他而被破坏,看似进程被外力促使着加快了,可西域却变得更不安稳。” “如果不是因为方知我的布局,砂鹤人不会提前对大宁动兵,现在看起来是好事,我们提前解决了砂鹤这个麻烦,可其实不好的地方在更远处。” 叶无坷点头。 他知道束休说的没错,大宁关于西域的布局是长远的,稳妥的,将来一旦发力就会促成彻底安宁的局面。 可因为方知我的布局,导致大宁在西域的计划不得不提前甚至不得不有了变动。 砂鹤人得了黑武人的支持在西域横行无忌,接连灭了好几个小国,西域诸国的可汗,也确实都连连向大宁皇帝陛下发出请求。 可这正是大宁需要的,是陛下想要的。 难道陛下不知道砂鹤是黑武人支持的?难道陛下不知道砂鹤做大会成为西疆威胁? 陛下都知道,所以才会置之不理。 唯有让西域人都感受到了疼,让西域人都明白砂鹤人的猖狂和放肆都是因为黑武支持,他们都感受到了,才会更明白大宁的好。 大宁是要谋求和睦发展,而黑武人则不一样。 如果西域人不经历这些,大宁把局面给他们剖析的再清楚他们也不当回事。 唯有摔过跟头的人才知道走到哪个地方需要注意,陛下要的就是先让西域人长长记性和开开眼界。 大宁在乎一个砂鹤吗? 就算得了黑武人的支持,砂鹤对于大宁的威胁其实根本不用多度担心。 等着砂鹤在西域搅的天翻地覆,西域诸国都忍无可忍的时候,必然出现联盟,当联盟也无法抵挡砂鹤的时候大宁也就必然成为西域的救世主。 我们是要谋求和睦发展,可如果西域人因自相残杀而变得支离破碎,我们当然也很愿意看到,他们越是破碎弱小那和睦发展的目标越容易实现。 西域诸国的联盟和砂鹤会打个两败俱伤,这是毋庸置疑的事。 大宁到时候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将西域诸国全都收服。 现在因为方知我的布局,导致了火迟国灭国,大宁也不得不尽快进军砂鹤,这种仗会打赢的,可打赢后得来的利益远远不如最初的计划。 如果方知我因为他的布局而促成了西域如今局面沾沾自喜,那他距离陛下的眼界和思维差了至少十万八千里。 束休沉默了很久之后对叶无坷说道:“你的意思是,这些人所谋求的未必是叛国谋逆?” 叶无坷道:“也许吧。” 他看向束休:“希望他们不是。” 束休也点了点头重复了这句话:“希望他们不是。” “回澜水再查查看。” 叶无坷说完这句话就要离开,束休这时候问了一句至关重要的话。 “方知我布局而导致厌吾山的人来驰援边关的事,廷尉府会不会如实上报?” 叶无坷脚步停住。 他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束休也不知道叶无坷想说的是不会,还是不知道,又或者不一定。 多日之后,西疆这边的消息送到长安。 未央宫,御书房。 皇帝看完捷报之后递给坐在对面的户部尚书陆重楼,陆重楼连忙起身双手接过来。 他看完之后,脸色微变。 “实在没想到西疆那边的事竟然如此一波三折。” 这位同样是在开国之前就跟着陛下打天下的文官其实年纪也没多大,最起码还够不上苍老,可双鬓早已斑白。 立国之后诸事繁杂,尤其是户部这边的事简直像是无数座山一样压在陆重楼的肩膀上。 立国这二十年来,陆重楼的模样感觉像是度过了四十个春秋。 他俯身道:“赵泛舟虽然做事稍显急切了些,可毕竟是为国捐躯,他的事,臣以为还是要妥善处理。” 皇帝点了点头:“你回去之后把人召集起来商量一下,不能亏待了他。” 说这些话的时候,皇帝揉着眉角。 赵泛舟的死,触动最大的还是皇帝。 虽然明知道赵泛舟做事稍显急切了些,可这也是赵泛舟唯一的缺点了,皇帝对他确实寄予厚望,不仅仅是在外务诸事上寄予厚望。 现在赵泛舟死了,朝廷改制的事都会受到极大影响。 此时陆重楼心里却有些震撼,震撼的地方在于陛下将这件事交给他来办,而不是交给徐相...... 陛下刚才说让他召集人商量一下,而不是说让他回去请徐相把人召集起来商量一下怎么办。 已经在陛下身边几十年的陆重楼,敏锐的察觉到了陛下对于徐相的态度似乎已经到了不再忍耐的地步。 所以赵泛舟的死,并非意外? 陆重楼的心里不得不去猜测,这事是不是和徐相有关? 如果是的话,那徐相确实触及到了陛下的逆鳞。 陛下允许徐绩在他面前跳一跳是因为徐绩跳一跳有助于朝廷改制,徐绩甚至还会提前为陛下把许多事都不得不办好。 若赵泛舟的死背后有徐绩的影子,那陛下是断然不会再给徐绩跳下去的机会了。 勾结外敌,这四个字能把徐绩彻底钉死。 “陛下。” 陆重楼问:“关于鸿胪寺卿的人选是否就让关外月接任?臣以为,他就是最合适的的了。” 皇帝点头:“朕已经让冯元衣拟旨送往西疆。” 陆重楼再问:“那......厌吾山......” 这三个字,才是重中之重。 皇帝问道:“你为什么问的如此小心翼翼?” 陆重楼道:“臣只是觉得,厌吾山的事似乎有些问题。” 皇帝问:“那你觉得会是什么问题?” 陆重楼在皇帝的语气之中隐隐约约听出来些不对劲,他俯身道:“臣以为应该与赵寺卿的死一样处置,通告天下。” 皇帝嗯了一声:“你是户部尚书,朕叫你来就是这个意思。” 陆重楼心说陛下啊陛下,臣是户部尚书可这事应该是徐相的事啊。 他索性直接问道:“是否公告天下,大赦厌吾山?” 皇帝看了他一眼。 陆重楼俯身:“臣明白了。” 陆重楼理解了陛下的心意,百姓们需要看到的就必须让百姓们看到,不管这其中的过程是什么,结局才重要。 第二百八十章进爵 - 天下长宁 - 知白 御园。 皇帝和高皇后两个人并肩在这林子里漫步,高皇后时不时的看皇帝一眼,夫妻多年,她早就感觉到了皇帝心里似乎有些生气。 “朝臣们还是懂事的。” 高皇后一边走一边装作漫不经心的说道:“廷尉府已经把厌吾山的事上报给我,朝臣们的反应都一致。” 皇帝看向她:“厌吾山的事他们知道反对没有用,现在这个时候他们不敢来顶撞朕。” 他说:“早早就把开恩路的事说出去了,他们之前反对都没有用,这个时候反对,不怕朕骂难道不怕天下人骂?” “还有赵泛舟的事,他是为国捐躯的,不管他是自己判断错了还是行事心急,他都是为国捐躯,谁敢在这件事上做文章,百姓们一样要骂娘。” 说到这皇帝脚步一停,看想皇后说道:“朕以为陆重楼还是有些公正心的,朕看了他这么多年始终没把最重要的位置交给他,就是因为朕知道他差在哪儿,结果他还是让朕失望。” 高皇后当然能猜到陛下说的失望是为什么。 陆重楼在得皇帝召见的时候,提及了厌吾山的事,提及了赵泛舟的事,唯独没有提及叶无坷。 为什么不提及? 因为在找平衡。 不管怎么说,赵泛舟的死是因为他自己轻敌或是过于心急,就算朝廷不提及这个,依然给他厚厚的抚恤,可文武百官都知道这是因为死者为大。 鸿胪寺的寺卿因为犯错而死,得厚重抚恤甚至是嘉奖,那作为鸿胪寺下边的人,叶无坷立了功就不能再大张旗鼓的提。 如此,是为中和。 就是这种东西让皇帝深恶痛绝,可文武百官却好像将这奉为金科玉律。 皇帝一边迈步一边发泄着他的愤懑。 “若陆重楼正大光明的给叶无坷提了,正大光明的给叶无坷要了,那朕就把将来过度时期的首辅让他做一阵子......” “好歹也是第一任内阁首辅大学士,在大宁的史书上会留下他那一笔,可他连提都不敢提,他可能还怕朕和他提。” “不知道这种臭毛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个人立了功,那个人犯了错,同属一个衙门,那就中和一下,立功的不赏犯错的不罚......” 皇帝哼了一声。 “就好像这么做天经地义,就好像这么做立功的和犯错的全都照顾到了,又或者,天生就该人家立功的受点委屈。” 他看向高皇后:“你信不信,朕要是当着陆重楼的面问他为何不提叶无坷,他还会义正辞严的说毕竟赵泛舟死了......” “中原大地上有着别处永远都不会有的诸多美德,也有一些弊病陋习改都不好改,打着照顾死者的旗号让活着的人委屈一下......扯他妈蛋。” 这四个字一出口,高皇后就知道陛下这是真的生气了。 毕竟皇帝已经好久没有这样骂过街,以至于满朝文武都忘了陛下当初有多会骂街。 皇帝在十岁左右就随师父到了冀州,原本是个混迹江湖的小流浪汉。 可陛下到了冀州不到一年,谁还没说听过什么都会一丢丢唯独骂人可称百科全书的李丢丢? “朕也是。” 皇帝一边走一边说道:“做了皇帝之后就开始给自己定下了诸多的条条框框,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有时候朕忍不住想,朕是不是都快不是自己了。” 高皇后道:“要不咱们现在就去骂他?” 皇帝噗嗤一声笑了。 “算了吧。” 皇帝道:“陆重楼若是能自己反思过来,将来朝廷改制内阁,首辅大学士的位子朕还给他留着,他反思不过来,朕宁愿让徐绩坐上那么一会儿都不给他留。” 他看向高皇后笃定说道:“你信不信,徐绩一会儿要递上来的奏折里,第一个要提的人就是叶无坷。” 皇后点头:“我信啊,这普天之下猜度陛下心思还有谁比得过徐绩的,他就算自己不想让叶无坷再出个彩,他也会第一个站出来给叶无坷表功。” 皇帝一边走一边说道:“朕明知道徐绩私底下有诸多小动作,为什么还是用了他二十年?” “就是因为他拎得清,不管是他靠猜度朕的心思,还是靠他自己的眼界和气度,他不会畏首畏尾的搞这些事。” 正说着话呢,大太监冯元衣快步上来:“陛下,皇后。” 他先俯身行礼,然后双手递上来一本折子:“这是徐相让人呈递上来的表功奏折,西疆战事大胜,徐相与诸位臣工商议了一下,把该表功的人都罗列出来了。” 皇帝把那本折子接过来打开看,表功折子上写的第一个人名就是叶无坷。 叶无坷后边,写的是厌吾山三千六百名囚徒。 在一大串名单的最后一位,才是鸿胪寺卿赵泛舟。 皇帝把奏折递给皇后,皇后看过之后就忍不住笑了笑。 “天下最了解徐绩的人是陛下,天下最了解陛下的第二人是徐绩。” 皇后说这句话的时候微微昂着圆润漂亮的下巴,似乎在告诉皇帝,你快说啊,你快说天下第一了解你的人是我。 皇帝理所当然的说道:“他比你差的远了,天差地别。” 皇后满足了,哈哈大笑。 两个人走到御园湖边的凉亭里,在围栏上坐下来的皇帝一伸手,冯元衣就立刻回身把小太监双手捧着的毛笔接过来,他又俯身用双手递给皇帝。 陛下又仔细看了看这份奏折:“叶无坷现在是正五品?” 冯元衣俯身回答道:“回陛下,叶无坷现在身上有两个官职,是廷尉府的从五品副千办,和鸿胪寺的从五品别将。” 他解释道:“之前副都廷尉给了叶无坷千办锦衣,但廷尉府那边的名录上尚未变更,所以是按照副千办的官职,发放千办俸禄行使千办职权。” “鸿胪寺的从五品别将,是因为洪胜火将军是鸿胪寺威卫的主官,正五品,叶无坷的别将是赵寺卿当初提上来,吏部那边批了的。” 皇帝道:“徐绩表功的奏折上用了这八个字:西疆战事,居功至伟。” “他是在给朕出难题。” 皇帝哼了一声:“真当朕看不出来他那点龌龊心思。” 叶无坷在廷尉府提拔为千办的事,虽然名录尚未变更,但既然张汤已经提了,那就是已成定局。 所以陛下怎么给叶无坷提拔? 张汤这个副都廷尉很特殊,按理说副都廷尉是正四品,都廷尉才是正三品大员,可张汤是正三品。 廷尉府没有四品的职缺,所以叶无坷如果已是千办的话就没办法再提拔了。 再提拔就是副都廷尉。 虽然高皇后很早之前就已经说过,她不再过问廷尉府的事,可廷尉府都廷尉的位子,永远都是她的。 再说鸿胪寺,陛下处罚了赵泛舟之后将他降为从四品,鸿胪寺少卿的官职也就从从四品顺着降为正五品。 叶无坷现在已经是正五品了。 怎么提拔? 就算让叶无坷做鸿胪寺卿少卿,可品级没有提升半分。 再说,鸿胪寺威卫将军才是正五品,与鸿胪寺少卿同级。 徐绩用了西疆战事居功至伟这八个字来评价叶无坷的功劳,看起来没有一点私心,甚至可以说,为给叶无坷表功他不遗余力。 可徐绩就是想让陛下难受,想把这个难题交给陛下来解决。 皇帝在这份表功奏折上朱笔批示:大宁外务诸事日渐繁杂,涉及国体维护国威,鸿胪寺卿的品级有些低了,与诸国来往难显威严,朕觉得,可将鸿胪寺卿提级至从三品。 批完了这一句之后他把奏折递给冯元衣:“告诉徐绩,让他与诸部臣工商量着把表功奏折拟的更仔细一些,朕看看他们拟定的得体不得体,明日早朝上可以在朕面前议一议。” 冯元衣俯身接过奏折:“臣遵旨。” 不久之后,徐绩就看到了陛下的批示。 老狐狸看了一眼心里就有些懊恼,陛下把这皮球又给他踢回来了。 陛下就是想让徐绩亲自决定,叶无坷的提拔应该给定多高。 徐绩思考片刻,在奏折上又加了一句。 臣以为,大宁日渐强盛,陛下恩威远播,四夷臣服,万邦来朝,鸿胪寺主理外务,确实繁杂重要,鸿胪寺卿代表大宁,代表陛下,品级低微,确实难以令外夷尊重,臣斗胆,提议将鸿胪寺卿提级为正三品。 写完之后他交给门下小吏:“送去御园,请冯将军呈递给陛下批阅。” 这般龌龊小心思,彰显无遗。 原本鸿胪寺归属于礼部,虽然职权从礼部分割出去了,但依然是挂在礼部下边的衙门,礼部尚书是正三品。 若陛下批红,鸿胪寺卿都是正三品了,那礼部尚书心里自然很不舒服,如此一来也就乱了朝廷格局和规制。 这表面上看起来是更为重视鸿胪寺了,可实际上是在挑拨朝臣与陛下之间的关系。 徐绩会说,没错是我奏请陛下,这是因为鸿胪寺所主持的外务诸事确实越来越重要,我作为宰相必须去思考这些。 可这事,最终还得是看陛下态度,我奏请是我奏请,陛下批是陛下批。 没多久,这份奏折又到了陛下面前。 皇帝看完之后再批:鸿胪寺卿从三品已经够了,不过既然你说鸿胪寺主理外务繁杂重要,外务诸事多变且快,朕觉得鸿胪寺卿该有临机专断的职权,以后鸿胪寺的事就不必再逐级请示,直接对朕交代就是了。 奏折飞一般又回到了徐绩手里,徐绩看完之后捧着奏折的手隐隐发力。 第二天一早,徐绩代表文武朝臣为西疆战事的诸多有功之臣向陛下表功。 皇帝起身道:“昨日徐相说,鸿胪寺的事日渐重要,他觉得应该把鸿胪寺卿的品级提至正三品,朕以为从三品还是够了的。” “但鸿胪寺许多事都需要临场应对,诸事若提级到徐相这再做决断就会错失诸多时机,以后鸿胪寺外务,可酌情自行决断,实在决断不了的,向朕请示即可。” 说到这他看向徐绩:“徐相把叶无坷列在表功名单的第一位,看来你已有打算?” 徐绩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着缓步上前俯身:“陛下,臣以为,以叶无坷的功绩,可官升从四品,领鸿胪寺少卿。” 皇帝道:“从四品就从四品吧,领鸿胪寺少卿还早了些,不过......朕倒是觉得可以加爵一等伯。” 第二百八十一章你也是魏君庭? - 天下长宁 - 知白 陛下旨意到西疆的时候,关外月刚刚才和西域诸国的国君把事情大抵定下来。 第一件事是,不久之后的大宁西征,诸国皆要尽全力支持,能出多少兵力就要出多少兵力。 第二件事是,凡是参与了联盟西征砂鹤的西域国家,才有资格纳入大宁西域贸易的范围之内。 这两件事是诸事的基准,不参加征讨砂鹤的战争那诸国皆不可享受大宁的友好待遇。 鸿胪寺这边的事基本上都是关外月主持大局,叶无坷作为一名武官只是在需要他给诸国国君一些底气的时候才出场。 关外月代表大宁,在红日关于西域诸国国君签订了一系列的盟约之后,诸国国君才各自返回,金象可汗哲逻材拉着叶无坷的手那是相当的依依不舍。 外务事基本上都解决之后,鸿胪寺的差事也就办完了。 关外月找到叶无坷,和叶无坷商量着回京的日程,叶无坷廷尉府的案子还没办完,所以他还要在西疆再停留一阵子。 关外月交代他小心一些,然后带着鸿胪寺的队伍返回长安。 厌吾山。 叶无坷和高清澄第二次来到这座灰蒙蒙光秃秃的山,上一次两个人不是同时来的,此时结伴而行,走在这就又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感触。 两个人带着廷尉走进厌吾山的山洞,没用多久就找到了那条可以通往外面的密道。 上一次急匆匆来急匆匆走,叶无坷虽然看过但并未看的仔细。 此时把澜水这条路线再走一遍,所在意的早已不同。 “看起来是天然形成,但是后天肯定扩大过。” 聂惑仔细看了看山洞上留下的痕迹,虽然被刻意修理掩饰,光线不明亮的时候想发现些什么也难,但在火把照亮下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出些不对劲。 “看来最早发现这条密道的应该就是方知我。” 聂惑的手在那些锛凿痕迹上轻轻摸了摸:“如果没有守卫的允许,犯人不可能会对这里进行开凿。” 束休点了点头后说道:“我们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了,当时地上还有凌乱脚印,新旧夹杂,说明不止一次有人从这里出去过。” 这似乎又印证了方知我自己所说的,西域诸国的战乱都是他筹谋引发,也印证了大胡子说的,在西域见过方知我。 “所以方知我是极有可能借此离开去过北疆的。” 聂惑看向高清澄:“之前查过,这里的看守是轮休制度,因为几乎没有澜水本地人,所以每一次轮休的时间都不短。” “从这里若快马加鞭的到漠北那边,最快只需二十几天,他有时间安排这些,所以我们之前的判断可能有些失误。” 束休却还是摇头道:“我还是觉得魏君庭不是一个人。” 他看向聂惑解释道:“最初可能是方知我奔走联络,将这些对朝廷有所怨念的人都聚集起来筹谋大事,可后来随着他们谋划的越来越多,一个魏君庭显然不够用了。” “我相信若一个人能力极强,可以在一个地方进行极为复杂的谋划布局,甚至能做到事事亲力亲为。” “可现在案发的地方从江南到漠北,从漠北到西疆,甚至还可能牵扯到长安,地域跨度如此之大一个人显然不行。” 或许是因为他很少主动与人说话,所以当他一口气和聂惑解释了这么多之后,聂惑竟然有些不大适应似的,听他说话的时候总是刻意的躲避着束休的眼神。 等束休说完之后,聂惑问道:“你觉得江南道的案子,也和他们有关?” 束休回答道:“我没有跟着你们去江南道,对案情并不是十分了解,我看过卷宗,大概能想到几个疑点。” “渭川郡的郡守和旧山郡的郡守都是老兵,且都是夏侯大将军旧部,所以当时廷尉府查案的方向,都是在仔细甄别是否有人要陷害夏侯琢大将军。” “可当时应该忽略了,这两个人是否有格外亲近的家人或是朋友被什么案子牵连,如果是的话,那么他们贪墨的银子就不是为了他们自己。” 束休回头看向叶无坷道:“有没有可能,那两地贪墨案子被我们查到的,依然是障眼法,这些银款最终的流向是魏君庭。” 叶无坷和高清澄听到束休这个推测之后,都微微点头。 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两个人身上,并非是涉案的两位郡守,一个是大将军夏侯琢,一个是宰相徐绩。 大家都在猜测,这案子是不是徐绩要栽赃陷害。 渭川郡下边那个钱庄里的银子,查来查去都对不上账目,当时按照渭川郡郡守的说法,是都分发给那些需要帮助的伤残老兵了。 因为没有名录,涉及的人又极为广泛,所以这笔银子根本就无从追查,到底分发出去多少也无法确定。 现在束休提出来这个疑点,大家才觉得极有可能那银子就魏君庭的活动资金。 “现在看来,要把前后几个案子串联起来重新查了。” 聂惑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可牵扯实在太大,查起来就是天长日久,而且,未必会有收获。” 她看向束休:“有没有可能这是方知我故意引我们这样推测,从而扰乱我们的查案方向,让我们陷进泥潭里,越查越错。” 她本以为束休这样冷冰冰的人会否定她,结果束休很自然的点了点头:“你说的也很有道理。” “暂时不用去想那么复杂的事。” 一直蹲在旁边的余百岁插嘴到:“要我说,在哪儿就查哪儿最简单。” 他看向叶无坷:“我一万个不相信是方县堂谋划了这一切,咱们就从方县堂开始查,如果他真的是幕后主使,我余百岁以后再也不轻易相信谁是好人。” “如果最终查出来不过是那些混账东西想误导我们,给方县堂身上泼脏水,那以后别让我找到那些家伙,我一定把他们碎尸万段。” 叶无坷点头:“百岁说的没错,在哪儿查哪儿。” 他往密道外边走:“西北需要方县堂,大宁需要方县堂,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 与此同时,西北荒漠。 从大宁西北白鹿关出关之后就是一片看起来让人有些绝望的荒漠,但实际上比起西疆澜水一带还要好些。 这里好歹走上一阵还能看到些牧草,看到些树木。 这里的树木也很有意思,大部分都是孤零零的一棵,不高不大,树冠看起来都很漂亮,以为是才没几年的小树,可实际上大腿粗的树也要几十年才能长成。 骑在马背上的方知我和姜虹两个人一路说说笑笑的走着,出关之后方知我看起来人就显得轻松不少。 “再往北走上二百里就是草原了。” 方知我用马鞭指了指远方:“我儿时最大的梦想就是到草原上去,每天无忧无虑的骑着马来回跑,养一些牛儿马儿,每天看着它们吃草。” 姜虹问他:“为什么?” 方知我笑了笑道:“因为骑着马在大草原上肆意奔驰的感觉,大概就是人最直接也最简单就能体会到的自由。” 姜虹还是不理解,他问:“自由?我们现在不自由?” 方知我道:“自由是心境,如你这样单纯的家伙在厌吾山里你都不觉得没自由,有的人......算了,就是我,不是有的人。” “我这样的人总是觉得受困在什么地方,不是人是心,什么时候我能如愿到草原上肆意纵马的时候,那该就是我心已脱困。” 姜虹问他:“是什么困住你?” 方知我摇头:“不好解释。” 奖后又问:“是因为我笨听不懂?” 方知我道:“不是因为你笨,而是因为你无法感同身受。” 他停顿了一会儿后笑了笑道:“给你讲个故事。” 姜虹连连点头:“好啊。” 方知我稍稍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在大草原上曾经有一对流浪的父子,老父亲曾经是中原颇有些名气的武师,为人刚直,乐善好施。” “所以他在家乡人缘极好,不管乡亲们遇到什么难事他都愿意帮忙,若他有什么事哪怕不招呼大家,大家也都会去。” “后来,因为楚国鹰犬的栽赃陷害,他不得不带着他的孩子逃亡草原,他的孩子,天赋异禀,惊才绝艳,当初在四页书院历年大考都是第一。” 说到这他看向姜虹:“你知道这个少年离开四页书院之后,是谁历年大考都是第一了?” 姜虹摇头:“不知道。” 方知我白了他一眼:“亏你还是宁人,我说的第一个四页书院的天才是大将军唐匹敌,第二个就是咱们大宁的皇帝陛下。” “后来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大将军唐匹敌从草原归来协助陛下征战四方最终建立了大宁,可是那位老父亲,就在草原上孤身一人生活。” “他年老体弱,很多事都不能自己做了,一个孤儿被他收养......” 姜虹想起来了:“是大将军唐安臣!” 方知我点了点头:“一位老人家,培养出来两位大将军,想想就让人觉得钦佩,只是后来唐安臣他......” 方知我摇了摇头,似乎不想再继续说这个人了。 “咱们要去的地方,就是大将军唐匹敌的父亲,那位传奇老爷子曾经生活过很久的草原,那里有数不清的牛羊马匹。” 姜虹立刻就变得心驰神往起来:“那能见到那位老爷爷吗?” 方知我又白了他一眼。 姜虹默默的低头:“噢,那位老爷爷应该已经仙逝了。” 方知我道:“还记得咱们刚离开澜水的时候,你问过我草原上有什么吗?” 姜虹摇头:“不记得了。” 方知我轻叹一声后说道:“有马。” 他看向远方:“大宁立国之前,大将军唐匹敌最多的时候统帅十万轻骑!可是现在呢,大宁举国之内的骑兵加起来也不足万人了,甚至可能都不足六千。” “没有战马,没有骑兵,大宁想要真正的征服西域和漠北,征服更远的地方,有心无力。” 他长出一口气。 “我们去看看草原的马,到底有多好。” 就在这时候,前边有十几骑飞一般过来,离着还远就能看出来,那十几个人身形彪悍气势冷酷。 为首的那个骑士勒住战马,看着方知我试探问道:“大河之水?” 方知我朗声回答:“天上来。” 那彪悍的骑士立刻笑起来:“总算等到来人了,你是?” 方知我回答:“魏君庭。” 那其实明显怔了怔,然后眼神疑惑:“你也是?” 方知我点头:“我也是,你也可以是。” 第二百八十二章圣人有姓名 - 天下长宁 - 知白 屋子里没有一件家具,如果那个用草绳编织且修修补补无数次的马扎也算一件的家具的话,那方县堂的家里,只有这一件家具。 他从江南杭城到长安,又从长安到澜水,来的时候带来好几大箱子的书,后来这些箱子也都被他送给身边人或是百姓了。 那年西北寒灾,连木柴都少见的澜水县百姓冻死了几百人,也是那年,方县堂把他的书都烧了给聚集在县衙大堂里的百姓们取暖。 大家都知道方县堂爱书如命,所以那天大家都哭求他别烧别烧,方县堂说一群糊涂蛋,和人比,书算什么。 那年不仅仅是把书册都烧了,方县堂把他住处的那张床也给烧了。 方县堂才回到澜水的时候,百姓们只听说来了一个特别了不起的读书人做县令。 他们还听说县堂大人是从南方来的,他们担心县堂睡不惯西北的土炕,于是拼凑着给方县堂打了一张床。 这张床后来就成了方县堂最诊视的东西,他曾经说过,这张床,就算是拿一条命去换他也不换。 可是在寒灾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就把那张床烧了。 一张床能燃烧的时间根本没多久,可方县堂却觉得哪怕只烧了一息让百姓们暖和了这一息也就够了。 方县堂住处唯一的一本册子记录了他的日常开销,他的俸禄每一个铜钱去向何处都记得清清楚楚。 从这本册子里,能看到过去十几个春秋。 正月,修缮房屋十九间。 二月,修缮房屋三十二间。 三月,买粮种。 四月,买粮种。 五月,今天很开心,请来自火迟的商人想尽办法运过来一些番薯,可种植于沙地,月俸不足,欠他一两。 六月,今日从胡商手里买来些胡柳,胡商说可以在沙地成活。 七月,精心照料两月,番薯没有成活,或许是种植季节不对?欠胡商一两银子补上了,他说要去辛竹,再帮我看看能买来些什么。 八月,胡柳一棵都没有成活。 八月二十一,胡柳活了一棵! 九月,欠胡商的银子补了些,总计还欠九人共十一两。 十月,胡柳死了。 聂惑翻看着这本册子,只看了几页便觉得心口压抑的无比难受,她将册子递给身边的高清澄,转身跑了出去。 不久之后,屋子后边就传来聂惑的哭声,这个从来都是一副冷傲模样的少女,哭哑了嗓子。 高清澄继续翻看这本册子,眼睛逐渐发红。 十一月,今年总算好了些,下了雪,忙了四五天囤雪的事,若来年还有存,应该再试试种几棵胡柳。 大雪封路,月俸未至。 腊月,月俸未至。 正月,月俸到了,还了借胡商给百姓们修缮房屋的银子,还余下三十六个铜钱,不大不小的一笔存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用于什么。 原来有钱确实会有烦恼。 买了几个胡饼送给孩子,其中一个喊我爷爷而非大父,小孩子,真有意思。 看到此处高清澄也不敢再看,将这本册子交给叶无坷贴身保管,回长安后,交于陛下。 这间土坯屋子里一目了然,在土炕的一角是折叠的整整齐齐的旧衣物,只有一套衣服没损坏,是方县堂的爵服。 叶无坷将方县堂所有的衣物也都收了起来,也不只是这些旧衣物,凡是他的东西全都仔细收好,这些都要带回长安。 陛下知道方县堂在澜水过的有多艰难,每年都会派人往这边送东西,每次来的人,都要劝他回长安。 鼎熙府的人也每年都会派人来看他,可他从来都没有任何要求。 方县堂曾经说过,普天之下再无一人比他更适合在澜水做官。 其一,我是澜水人。 其二,我并无子嗣,所以无需积蓄。 其三,老夫唯心而论,自觉天下无敌。 “我好像懂了方知我的意图。” 哭的眼睛红红的也肿起来的聂惑走回到高清澄面前,声音沙哑的说道:“他并非是故意引我们怀疑方县堂,他是故意让我们仔细看看方县堂。” “如果这个案子不涉及到方县堂的话,大家会追忆他,想念他,可很少会有人沿着方县堂走过的路走一走,看一看他这十几年。 一个在这坚守了十几年的老人,在别人走一走看一看的过程中他的一生也走完了。 聂惑自言自语似的问:“方知我会是方县堂的传人吗?” 叶无坷自言自语似的回答:“也许连方县堂都不知道他有这样一个传人,也许厌吾山里的孩子们都认为自己就是方县堂的传人。” 聂惑愣在那,片刻后哇的一声又哭了。 她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个矫情的女人,虽然她生在长安,家境富裕,从来都没有经历过缺衣少食的日子。 可她一直觉得自己不矫情,饭菜能吃就好,衣服能穿就行,从不追求奢靡。 唯有来过西北之后她才知道,她认为的已经足够出色的节俭在西北这就是一辈子也奢求不来的美好生活。 众人从这间土坯房里走出来后,没有人提出来,可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回头,然后不约而同的俯身拜了下去。 一天后,鼎熙城。 鼎熙府治赵觉圣坐在那沉默了好一会儿,他不说话的时候呼吸都显得那么粗重,因为他在生气,超乎寻常的生气。 “如果诸位不是廷尉府的人,职责就是查案的话。” 良久之后,赵觉圣看向叶无坷他们语气有些寒冷的说道:“那我一定让人把你们赶出去,打出去。” “但我深知诸位也是为了维护方县堂的名声......所以刚才我没有说话只是想让自己冷静冷静。” 赵觉圣重重的呼吸了几次,然后才继续说道:“方县堂哪里来的时间去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他每天要走多少路诸位问过吗?” 叶无坷点头。 赵觉圣听闻他们要查方县堂,所以想骂娘。 叶无坷也想骂娘。 可他是廷尉府千办,他必须要让这个案子清楚起来,他必须让所有人都不再去怀疑方县堂,不能让方县堂在死后名声受损。 在方县堂故居,聂惑为何哭的那般撕心裂肺,一半是因为她心疼方县堂这一生,一半是她的自责。 最早提出来方县堂可能有问题的人是她,她恨她自己。 “澜水有多大诸位也已经清楚,方县堂这般年纪了每天最少还要走上几十里路。” 他说到这起身,从桌子上的簸箕里抓了一把东西递给叶无坷:“叶千办吃过这个吗?” 叶无坷接过来看了看,摇头。 赵府堂道:“这叫炒疙瘩,其实就是炒土,把黄土砸到极细,混进去一些同样砸碎了的粗粮炒出来,看着和土没什么区别。” “我吃的这个东西粗粮和土的比例是三比七,三分粗粮七分土,听闻方县堂最爱吃这炒疙瘩,出行就带上一些做干粮,但他吃的,一份粗粮九分土。” 叶无坷放进嘴里一颗,咬开的那一刻满嘴都是土味儿。 “吃这个东西能暂时顶饱。” 赵府堂道:“可是解不出大手。” 解不出大手,就是拉不出屎。 “好在是西北这边盐巴不算缺,不然这东西谁能当饭吃?” 赵府堂指着那一簸箕的炒疙瘩问:“古往今来口口相传也好,史书上记载也好,可有一个贪赃枉法的官爱吃这种东西?” 叶无坷将簸箕里的炒疙瘩全都装进无事包里:“对不起府堂大人,我知道都带走有些过分,可我想带回去,让长安城里的人也尝尝。” 赵府堂竟然犹豫了一下,眉宇之间略显心疼。 片刻后点了点头:“好。” 就在这时候受了伤暂时留在鼎熙修养的厌吾山督府诸葛井亭到了,两个人搀扶着他走进们的时候,大家纷纷起身。 提及方知我,诸葛井亭的脸色就变得复杂起来。 “他十七岁到的厌吾山。” 诸葛井亭一边回忆着一边说道:“与他同来的一共有十二人,他刚来的时候总想着离开,时不时就会问别人,到底怎么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后来他觉得受了伤应该就能调离了,于是真的就从厌吾山的一处凸起地方跳了下去,摔断了腿,他居然兴高采烈的问我说府堂大人是不是能放他走了?” “如果不是逃离会牵连家门,大概他早就逃离了吧,他总是偷懒,厌吾山里能偷懒睡觉的地方都是他发现的。” 说到这诸葛井亭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是这才醒悟过来那条密道的事。 是啊,也只能是方知我才能找到那种地方。 “方县堂大概一个月来一次,少的时候三五个月来一次,那时候方县堂一到厌吾山,山里的人全都开心的跟过年一样。” “唯独方知我嗤之以鼻,他甚至还在背后说过方县堂不过是个骗人的老神棍而已。” 诸葛井亭叹道:“我也不记得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印象之中他似乎从未变过,一直到案子出了,在我心中他的样子一直都是那样。” “爱偷懒,装清高,有一次方县堂还特意找他聊了几句,他没听多一会儿转身就走了,还把方县堂给他的一块糙糖给了别人......唔,就是给了姜虹。” 诸葛井亭看向叶无坷道:“他不可能是方县堂的子嗣,我也不觉得他是方县堂的学生,整个厌吾山里,唯有他与方县堂接触最少。” “厌吾山里的律卫皆有存档。” 束休问道:“这存档府堂大人手里可有?” 诸葛井亭摇头:“派来厌吾山的律卫都是带着文书来,我们只看公文和印章,档案,应该在御史台。” 高清澄微微点头,她想着大概是不会找到方知我的档案了。 甚至与方知我一起来的十二名律卫,也许身份都有问题。 说到这的诸葛井亭忽然也醒悟了,他自言自语道:“是了,他们同时来了十二人却不同时轮休,十二个人从来都没有一起离开过厌吾山。” 束休立刻问道:“除了方知我之外的十一个人呢?现在何处?” 诸葛井亭沉默片刻后回答:“死了。” 他看向束休:“有六人在看守囚徒开山的时候因为山崖崩裂而死,尸体都没有找到,掩埋的太深了,根本挖不出来,有两个是轮休之后传回死讯,半路被劫匪所杀。” “还有三个,死于红日关。” 第二百八十三章失踪了 - 天下长宁 - 知白 关于方县堂,一无所获,却是众人最大的喜悦。 关于方知我查到了一些消息,甚至可以说这些消息都与魏君庭有关。 束休之前就怀疑魏君庭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很多人的化名,现在看来,和方知我一同到厌吾山的十二个人可能都是魏君庭之一。 所有能查到的线索全都来自厌吾山,但要真正确定这十二个人是否全部身份存疑要等回到长安后去御史台查过才行。 可确定了方县堂与本案确实无关,就足以让每个人都松一口气。 “如果当初和方知我一起来厌吾山的十二个人都是魏君庭。” 束休看向叶无坷说道:“那他们的规模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大。” 他第一个直接提出魏君庭可能不是一个人,可还是被魏君庭的数量震撼了一下。 蹲在门口的余百岁说:“好在是都死了,如果个个都如方知我那样,那这十二个魏君庭,真不好对付。” 三奎微微摇头。 束休道:“你不要忘了,方知我就曾假死。” 余百岁想起来诸葛府堂说,其中有六个人死于塌方而且死不见尸,还有两个人是死在轮休回家探亲的路上,他就一阵阵恼火。 最起码这八个人值得怀疑。 战死在红日关的那三个人,不必怀疑了。 “就算按照最少的估算也还有九个魏君庭。” 余百岁道:“这些人如果分布在东南西北搞事,哪怕廷尉府从今天开始什么都不干了只盯着他们追查,也是有些力不从心。” 三奎道:“关键在于根本不知道他们到底在什么地方,他们下一次的目标又是什么。” 他看向叶无坷道:“姜头,我读书少,说不太清楚我的想法,我只是觉得这次厌吾山的事他们只是在......” 他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个合适的词儿来。 聂惑道:“宣告。” 三奎点头:“对,就是在宣告他们的存在,宣告他们要干大事。” 二奎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专心致志的看着门外风卷着沙尘贴着地面跑,他觉得那些沙尘就好像千军万马,正在往前冲杀。 窗子也开着,窗台上不知道是谁放在那一本书,风一吹过,书页哗啦哗啦的翻动着。 二奎看了一眼就笑:“风也爱看书。” 大奎第一时间就相信了二奎的判断,他点头说:“看的比人快。” 三奎则依然在沉思:“如果他们的目标就是如厌吾山这样的地方,那大宁还有几个厌吾山这样的地方?” 大家都把视线转移到了高清澄身上,因为可能只有她清楚。 “没有像厌吾山这么苦地方,距离这最近的和厌吾山性质相同的地方是在北边。” 高清澄抬起手指了指。 “大宁立国之前,草原诸部归顺陛下,可是自从追随陛下的那几位可汗接连出事之后,草原就彻底乱了套。” 高清澄解释道:“我们距离草原最近的边城叫枫叶城,从这往偏西北走大概有七百多里,枫叶城往西北就是塞下口,塞下口有一座边关叫白鹿关。” “白鹿关内有一大片屯田,当初因为犯了错而被流放到那边的人,多数都在屯田,那边气候也不算好,比起这边还是要好不少。” 众人也都理解,能屯田的地方当然要比西北澜水这边好的多了。 “方知我就是往北走了。” 聂惑想起那边方知我带着姜虹骑马走的方向,脸色微微变了变。 “如果他们志在为那些因牵连而受刑的人寻求解脱,那他们极有可能要去的就是白鹿屯田。” 聂惑问:“我们要不要马上就去看看?” 高清澄微微摇头:“那边不一样。” 聂惑不是很了解白鹿关的事,疑惑的看向高清澄。 高清澄道:“白鹿关内的屯田规模极大,除此之外还驻扎着咱们大宁西北最为精锐的边军,兵力雄厚,因为我们要防备的是草原诸部。” “当初追随陛下的那几位可汗相继死去之后,廷尉府就怀疑是黑武人暗中下的毒手,如此促使草原割裂,诸部厮杀不断。” “原本大宁立国的时候草原近乎一统,后来再次分裂,就如回到楚末时候,连年都在互相残杀。” “黑武人如支持砂鹤国一样,选择一个比较强大的草原部族暗中支持,但黑武人也断然不会让草原统一,他们也就不会只选择一个部族支持。” “白鹿关要应对的就是草原上的人,那边咱们驻扎的边军不下三万,屯田内不只是犯了错的人,还有大量的厢兵。” 高清澄道:“所以方知我他们如果下一个地方是想去搅乱白鹿屯田,那他们没有丝毫机会。” 白鹿屯田不是官府管制,而是军队。 “我派人往白鹿关送一封信去。” 高清澄道:“提醒白鹿屯田那边注意一下,但我判断方知我应该是出关去了。” 叶无坷点头:“如果之前派往草原诸部的北川小队没有战死,应该还都在那边。” 他们还在商议着要不要分派人去西北边疆的时候,陛下的旨意送到澜水了。 陛下召他们即刻回京。 旨意之中并未提及对众人封赏之事,所以大家也不知道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回长安的路上还是一直都在讨论着关于方知我和魏君庭的事,越是聊的多了就越觉得这些人可能并非是真的那么恨着陛下。 但这其中最令人难以思考清楚的并非案情本身,而是这些人和徐绩之间的关系。 是互相利用? 众人的判断基本一致,徐绩可能知道魏君庭的存在但两人绝非一路。 徐绩可能想利用魏君庭来达成某种目的,但显然徐绩被方知我在西北摆了一道。 不管徐绩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方知我都没有让他占到一点便宜,甚至,方知我还利用了徐绩提供方便。 “如果真的连江南道的案子都和魏君庭有关,他们的目标似乎会更大。” 高清澄坐在马车里看着窗外的风景轻声说话,进入京畿道之后风景骤然就变了,从处处荒芜,变成了处处皆美。 叶无坷坐在车里另一侧,他看着的是窗口的少女。 窗外的景色一样一样飞过去,换着背景的衬托高清澄的美好,换一样景致她换一样美,换一样美换一样风情。 “下次在说案情的时候你再走神,我就按旷工扣你钱。” 高清澄看了他一眼:“尤其是只看不夸的时候。” 叶无坷回答:“词穷。” 高清澄问:“读过那么多书就没有一句合适的?” 叶无坷回答:“读过万卷书也没用,写书的那些人他们运气太差,没有赶上有你的时代,所以他们写不出一句能配得上你的话,他们挺可怜的,也牵连了我。” 高清澄笑,美滋滋。 然后说:“我似乎要有些警惕心才对,你刚刚离开无事村的时候可不是这般的会说话。” 叶无坷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刚离开无事村的时候不会说话,就是因为我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儿来夸你,现在不一样了,自家人没那么讲究,我再词穷,你也知我心意。” 高清澄笑的合不拢嘴:“坏了坏了坏了,现在居然这么会了。” 叶无坷也笑:“还不是言传身教的好。” 高清澄忽闪着大眼睛问:“阿爷追谁了?” 叶无坷:“......” 因为这句玩笑话他忽然就想起来,阿爷在他们离开长安之前说过,他自己一个人在长安没什么可担心的,他可以去看漂亮老太太啊。 还说搞不好你和高姑娘还没成亲呢,我都已经成亲了。 老人家可未必完全是开玩笑。 然后叶无坷又想起了师父,护送大和尚的骨灰去栖山禅院已经有阵子了,算计着日程,大概已经回到长安。 有师父陪着阿爷的话......那他俩得多放荡啊。 阿爷倒是没有个明确目标,可师父有啊。 一想到师父面对那位姐姐一脸花痴的样子,叶无坷就觉得男人果然还是得有个心爱的女人,不然男人骨子里的一切优良品德,全都发挥不出来。 不要脸也是。 一路上并没有什么新奇的事发生,尤其是进了京畿道之后更是一派清平安乐的风光。 越靠近长安就越是富庶,走过城镇走过乡村,每一眼看到的都是让人心中格外舒畅的东西,也许这种东西就叫做欣欣向荣。 进长安城后叶无坷就和高清澄暂时分开,两个人各自回家。 等叶无坷到家门口的时候,发现阿爷果然不在家。 这个闲不住的老人家也果然在东市,正坐在个马扎上给一位看起来富富态态气质很不错的老妇人看手相。 阿爷拿着人家的手都不松开,看起来道貌岸然的样子但显然也没那么单纯。 叶无坷等阿爷给那位老太太看完手相后才过去,往前一跳:“嘿!老头儿!交税!” 阿爷一听姜头的声音就激动了,抬头看过去,发现孙子竟是黑了不少,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交什么税!” “骗老太太税!”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骗人了?” “两只都看到了。” 阿爷伸手让叶无坷把他扶起来:“我分文不收能叫骗吗?” 叶无坷:“分文不收?!” 阿爷道:“你不懂。” 叶无坷道:“人家图你不收钱,你图人家!” 阿爷白了他一眼,然后就看到一二三奎站在那朝着他傻笑。 “走,吃面。” 阿爷被四个大孙子簇拥着往回走:“上车饺子下车面,到家了吃面去。”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问:“我师父呢?” 阿爷脚步一停:“你师父?你师父不是去蜀中了吗?” 叶无坷脚步也停下来:“师父一直都没有回来?” 阿爷道:“我以为他去了蜀中还有什么别的事,你们走的时候也没说清楚他何时回来。” 叶无坷脸色微变:“不太对劲,按道理早就该回来了。” 他往前跑:“大奎哥二奎哥三奎哥,带阿爷回家等我。” 一口气跑到廷尉府,叶无坷没有丝毫停顿的直接冲到了张汤的书房门口。 “副都廷尉。” 叶无坷喘息着问道:“有我师父的消息吗?” 张汤听到叶无坷的声音后好像动作稍微僵了一下,他坐直身子看向门口那个急切少年。 “你先进来。” “是出了什么事?” “还不算。” 张汤犹豫了片刻,回答:“他失踪了。” ...... ...... 【明天开始新一卷,写几句这一卷的总结:因为可能会显得沉重所以我刻意加快了进度,每天超过十几个小时码字保证三更,我不希望大家看到沉重的东西,可又无法避免,所以就尽快更完这一卷,下一卷我可能会写的稍微慢一些了,因为得重新写新一卷的大纲。】 【关于魏君庭,会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他追求的,并非是自身所得,他还会是一个不典型的英雄,孤独且骄傲。】 第二百八十四章你开心吗 - 天下长宁 - 知白 人一旦忙起来时间就会变得飞快,明明忘记了时间可还是觉得时间过的很快,一天天如是,一年年如是。 人一旦闲下来,明明忘记了时间可还是觉得时间过的很慢,一天天如是,一年年如是。 闲着的人自有闲人的感悟,他们会觉得,你看啊,世间万物的得失果然都是相对的。 那个人那么忙,忙的根本停不下来,他会因为很忙所以收获了很多东西,比如财富比如地位。 可他蓦然回首的时候才发现,他获得了很多东西但失去了时间。 而闲着的人在感悟到这些的时候就会提那些忙碌的人觉得不值得,他会说时间才是最宝贵的。 可他却感悟不到,所有人失去的时间的速度都一样。 叶无坷自从离开无事村之后就好像一直都在忙,马不停蹄的忙,忙到也确实忽略了时间,但时间终究还是会给人留下痕迹。 当他终于有时间站在铜镜前看看自己的时候才骤然发现,原来现在的他和在无事村时候的他已经那么不一样了。 更高了,大概已经和蒜头一样高了吧。 如果不是有天子旨意让他即刻回京的话,他真的想去一趟那个叫枫叶城的地方,去一趟那座叫白鹿的边关,去看看那个已经做将军了的蒜头。 铜镜里的叶无坷身材笔挺,修长,强壮,比在无事村的时候高了很多,肤色也不再是那种稍显病态的白。 他看起来更硬朗,更阳光,也更帅气。 让他增添了几分气质的是身上这套锦衣,一等伯锦衣。 大宁的爵位分为五等:公侯伯子男,每一等又分为三等。 满朝文武谁都没有想到陛下对这个叫叶无坷的山村少年会如此偏爱,封爵直接跳过了男爵和子爵,甚至还直接跳过了三等伯和二等伯。 一等伯已经是极高极高的爵位,可以说是大宁爵封的分水岭。 封侯拜将,是所有男人心中的梦想。 才十八岁的叶无坷官已至从四品,按照军中的军职来说,他可称鹰扬将军。 一等伯之上便是侯爵,距离他似乎也只剩咫尺之遥。 他刚刚才从大朝会上回来,大朝会上发生的一切和如今镜子里的自己都再告诉少年,只要真心付出了就就一定会有回报,他就是例子。 可回到家的少年只有片刻的时间来审视自己,他并非是在审视这件伯爵锦袍,他是在审视自己内心,提醒自己别因为这锦袍而忘了离开无事村时候阿爷的提醒。 出门在外,得意也好失意也罢,不忘我,得意也得意不到哪里去,失意也失意不到哪里去。 再得意,不忘我,也只是个山里的孩子,再失意,不忘我,也只是个山里的孩子。 缓缓吐出一口气的少年将身上锦袍脱下来,折叠的整整齐齐,他没有装进箱子里,因为阿爷说他还仔细看过呢。 换上一身平常衣服,叶无坷准备再去廷尉府。 大朝会上只宣布了封爵的事,也宣布了叶无坷品级提为从四品,但没有一个实职安排。 虽然大家都在议论极可能那空着的鸿胪寺少卿就是给他空着的,但陛下的旨意没提到,也许是陛下也没考虑好。 所以叶无坷平日里要办的,多数还是廷尉府的事。 昨天从副都廷尉张汤的书房回来之后,叶无坷心里就一直不是很踏实。 因为师父好像在刻意隐藏他的行踪。 但时不时就会将他的行踪再故意告诉廷尉府一声,然后就又消失不见了。 廷尉府蜀中那边送回长安的消息说,苗新秀在去蜀中的路上就察觉一直有人跟踪他们。 将向问大和尚的骨灰护送到栖山禅院之后,苗新秀就打算把跟踪他们的人找出来,于是就开始故意隐藏自己行踪,但还会时不时的向廷尉府告知他在何处。 从目前的情报来分析,苗新秀没有什么危险,但他这样的行踪不定,确实也让人放不下心。 就在他准备再去廷尉府那边看看有没有关于师父最新消息的时候,廷尉府已经派人来找他了。 这名廷尉看起来应该很年轻,他背对着院门的身影瞧着颇为结实挺拔,一身崭新的廷尉锦袍,在阳光下显得那么鲜艳夺目。 叶无坷出门的时候看到这人背影觉得有些眼熟,刚要说话,那个家伙猛然一回头,咧开嘴哈哈哈哈的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叶千办想不到是我吧!” 陈小攀。 叶无坷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陈小攀,这个脸色黝黑的汉子换上一身廷尉锦袍后显得好看了很多。 “调入廷尉府了?” 叶无坷笑问。 陈小攀使劲儿点头:“是啊,我一直都不知道,崔将军早早的就向兵部和廷尉府举荐了我,我其实也知道,崔将军是为了照顾我回长安后也有个营生。” 陈小攀和叶无坷说过,他本想在西疆当兵十年,他一直都没有说过真正的原因,可叶无坷如此聪明的人又怎么可能猜不到。 陈小攀生在长安家境一般,他想去最苦的西疆当兵十年,是因为十年的老兵,回家时候朝廷发的银子足够多。 他是一个格外有情怀的男人,他觉得生在长安的人不能因为生在长安就理所当然的享受太平安乐。 所以他去了西疆,他说生在长安的人更应该在边关多尽一份心力。 除此之外他最大的念想就是给爹娘给小妹攒下来一大笔银子,十年老兵回家的安家费足够多了。 红日关将军崔青鹿也一直都知道陈小攀的心思,哪怕这个家伙从来都没有说过。 陈小攀不敢说,可能是觉得自己这样想有些丢人。 因为他更觉得当兵戍边是很纯粹的一件事,自己最早除了想去尽一份心力之外也想拿一大笔军饷,所以他不敢说,他怕被人笑话。 “这次西疆打完仗之后没多久,我就接到了廷尉府的调令,叶千办你们前脚刚走,我就收拾东西赶路了。” 陈小攀说:“崔将军带着边关的兄弟们送我送了好远,崔将军还说到了廷尉府以后跟着叶千办好好干。” “他说别人他不知道,可红日关的边军将士们都在心里死死记着呢,叶千办是个好人,是可以做兄弟的人。” 他肃立行礼:“廷尉府陈小攀,见过叶千办!” 叶无坷肃立回礼。 “你小妹什么时候成亲?” “还有两三个月嗯,年前。” “定下具体日子了记得喊我。” “那肯定喊你。” “今天第一天到廷尉府?” “是啊,第一天,副都廷尉还见我了呢,他可真吓人。” 叶无坷听到这忍不住笑了笑,原来只有他自己觉得张汤不吓人。 陈小攀按照军功调入廷尉府,身上穿的是一件旅率锦袍。 廷尉,队正,旅率,副百办,百办,副千办,千办,这就是廷尉府的官职等级。 两个人说着话朝着廷尉府那边走,才走没几步就看到一个也穿着廷尉府旅率锦袍的大光头啪嗒啪嗒的跑了过来。 一见面那家伙就咧开嘴笑:“叶千办!我来找你报到了!” 关万代。 这个被叶无坷和束休先后教训过的家伙虽然长相凶恶了一些,嘴巴也欠,可不得不说,他还算是个好人。 一见到叶无坷,关万代就激动的不得了。 “你看!” 他指着自己身上的旅率锦袍:“旅率!我是旅率了!” 廷尉府旅率正七品,是实打实的入册官职身份了。 他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我一回到长安就被廷尉府派人叫回去了,副都廷尉亲自见了我呢,他夸我说干的不错,还说以后让我跟着叶千办好好干,副都廷尉可真吓人。” 叶无坷也笑,伸手给关万代整理了一下衣服,又把关万代手里的梁冠拿过来,端端正正的给关万代戴好。 “以后仪容仪表也要多注意,你可是旅率了。” “嗯嗯嗯,我一定记着。” 关万代问:“千办,咱们去哪儿?” 叶无坷道:“回廷尉府,你们两个一会儿拿我的帖子去求见左都御史调取一下方知我的档案,还有当初一起去厌吾山的那十一个律卫。” “好嘞。” 俩人同时答应了一声。 带着两位旅率走在大街上,街坊四邻看到叶无坷的时候全都打招呼。 他们会惧怕陈小攀和关万代,因为廷尉府的锦袍确实吓人,可他们好像从来都不害怕叶无坷,甚至都觉得叶无坷是自己亲朋好友一样的人。 等回到廷尉府之后,关万代和陈小攀两个人拿着叶无坷的帖子赶去御史左台,叶无坷则溜溜达达的往张汤的书房那边过去。 廷尉府的人全都把叶无坷当神仙看,因为除了叶千办之外谁还敢把副都廷尉的书房当自己家一样想去就去...... 关键就在于,别人就算是被叫去了也是胆战心惊的,要说让谁闲着没事和副都廷尉去聊聊天,那得说疯了。 叶无坷到了张汤书房外敲敲门:“副都廷尉。” 张汤随意应了一声:“进。” 叶无坷进门后随手把屋门关好,转身的那一刻就见张汤正在把桌子上的糖盒往抽屉里放。 叶无坷撇嘴:“正三品的大官,心眼比针眼还小。” 张汤道:“从你自己身上找找毛病。” 叶无坷:“我是心大。” 张汤:“......” 他指了指桌子上一份密报:“今早刚到的,你师父已至禹陵,他让廷尉府传讯过来,说是已经查到跟踪他的人是谁了。” 他看着叶无坷的眼神似乎是在说:“你不猜猜?” 叶无坷走到桌子旁边,一边拿起那份密报看另一只手已经把抽屉拉开了,张汤怒视他,他无动于衷。 拿了一块硬糖放进嘴里,叶无坷一边看一边去给张汤换茶。 “魏君庭呗。” 叶无坷回答。 张汤点了点头:“最近这个名字出现的次数很多啊。” 叶无坷道:“就是想证明给我们,魏君庭不是一个人。” 张汤从抽屉里拿出另外一件东西递给叶无坷:“宫里刚刚送来的,也是给你的。” 叶无坷看了看,脸色微微一变:“四海堂?” 张汤嗯了一声:“鸿胪寺的外务事越来越多,可鸿胪寺急缺人,就算在职的也不是十分熟悉诸国事务,所以陛下让雁塔书院设立四海堂,给你们鸿胪寺的人上上课,也是为了选拔新的人手补进去。” 他看向叶无坷:“名单我看过了,都不是什么好教的学生。” 叶无坷问道:“就我一个好学生?” 张汤:“你教。” 他笑着问道:“开心吗,十八岁的书院副院长。” 第二百八十五章你行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为了应对日渐繁杂也日渐重要起来的外务诸事,大宁皇帝陛下决定在雁塔书院建立四海堂。 四海堂最为主要的职责就是为鸿胪寺培养人才,这对于大宁的教育事业来说是很新鲜也很重要的一件事。 尤其是最近几年,大宁在外交事务的用人越发显得捉襟见肘,一个崭新的帝国,外交人才的培养基本上是从零开始。 如关外月这样的人在鸿胪寺极为少见,而作为曾经的鸿胪寺卿,赵泛舟几乎很少接触国外的人,经验还不如关外月老到。 如叶无坷这样的,在鸿胪寺之中就是大宝贝儿了。 去了漠北,去过西疆,还去过渤海,论去过的地方之多,除了关外月之外竟无一人能与他相比。 大宁之前的楚国,在外务事上的应对策略就是被动的。 域外之人若要来,那自然会拿出十分的热情来接待,以中原之文明,哪怕来的使臣出自再小的国家,也是以极高规格接待。 可大宁立国之后就不打算这么干了,鸿胪寺的地位越来越高就恰恰说明了大宁皇帝陛下的性格。 主动些。 大宁皇帝李叱从来都不是一个被动等着的人,如果是的话他怎么可能创造出如此繁盛强大的宁国。 黑武人打算在政治经济军事各方面都将大宁彻底锁住,所以大宁皇帝就一定要破开这个局,非但要破,还要漂漂亮亮的破,在破局的同时,更要让大宁的国力越发强盛,让大宁的地位越发重要。 所以四海堂在这个时候建立,意义深远。 从大宁开始重视外交的那一刻起,大宁开疆拓土的事就不仅仅是靠着战无不胜的大宁边军了。 文人,可护国,亦可开疆! 可叶无坷万万没有想到四海堂的第一任院长,同时也是挂职雁塔书院副院长的人会是他。 十八岁的少年听张汤说完这件事之后愣了好一会儿,显然还有些适应不了这新的角色,少年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是在担心他难以胜任。 “你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现在提出来。” 张汤看着叶无坷语重心长的说道:“若你现在不提,等你接了这个差事之后再提的话就晚了。” 叶无坷道:“困难没有,疑惑有几个。” 张汤道:“问。” 叶无坷:“随便问?” 张汤点头:“随便问。”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身子大声问道:“四海堂的院长和挂职书院的副院长是领一份月俸吗?” 张汤一怔。 叶无坷更理直气壮的说道:“如果不是领两份月俸的话那我拒绝。” 张汤道:“这是陛下旨意,你没有办法拒绝做四海堂的第一任院长,当然,以后若有更合适的人选会替换你。” 叶无坷道:“我不拒绝做四海堂的院长,我拒绝挂职书院副院长。” 张汤问:“很坚决?” 叶无坷:“心如坚铁。” 张汤问:“要是给两份月俸呢?” 叶无坷:“心都被您融化了呢。” 张汤:“......” 叶无坷贼兮兮的问:“真的给两份月俸?” 张汤点了点头:“身兼两职当然就要领两份月俸,你身兼四职那就领四份月俸,能者多劳亦多得,这无可厚非。” 叶无坷更贼兮兮的问:“那,给我两份月俸我能不挂职副院长吗?” 张汤这才反应过来叶无坷的真实意图,这个才十八岁的少年是真想不想做那棵招风的大树。 多少饱学大儒都不能进书院做个教习,叶无坷以这个年纪就挂职副院长那得让多少人嫉妒的睡不着觉? 这其中还有许多不嫉妒,但觉得就是有些不合规矩的人反对。 况且叶无坷向来谦逊,别看他油嘴滑舌,可没谁比他更懂得进退,若换做别人听闻可以有副院长的名誉,早就骑马赶来了。 “这是陛下的意思。” 张汤坐直了身子后,语气颇为严肃的说道:“陛下既然能给你这样的高位,哪怕只是虚挂其职,也是看重你的本事,你该明白陛下的心意才对。” 叶无坷点头:“知道。” 张汤:“知道什么?” 叶无坷:“我红。” 张汤:“......” 叶无坷又贼兮兮的伸手进抽屉里抓了一颗硬糖出来,塞进嘴里咬的咯嘣咯嘣响。 他一边嚼着一边含含糊糊的说道:“陛下是觉得四海堂很重要,若四海堂的第一任院长不挂一个书院的副院长,那地位就不足以彰显。” 他指了指自己:“可我真要是答应了,脊梁骨都会被人戳的千疮百孔,我知道自己有多少本事,让我先教教未来的鸿胪寺外交官员我可以暂代其职,让我做雁塔书院的副院长,我不干。” 张汤叹道:“不干就自己上书请辞。” 叶无坷问:“您不生气?” 张汤道:“是你自己放着那般荣誉不要,我生什么气?” 叶无坷笑了:“您不生气我就上书请辞。” 张汤点了点头道:“你自己拿主意就是了。” 说着话的时候自然而然的把抽屉里的糖盒拿出来放在叶无坷身边:“为什么这么喜欢吃糖?” 叶无坷笑道:“甜。” 他把糖盒收起来,从自己的无事包也里翻出来一个糖盒放下,那里边是高皇后亲手做的高粱饴,叶无坷始终放在铺子里好好保存。 “既然你答应了做四海堂的第一任院长,那就尽你最大的能力去做好,你做不好,丢的不仅仅是你自己的脸面,还有廷尉府和鸿胪寺的脸面,更丢了陛下脸面。” 张汤说话的时候又自然而然的把叶无坷的糖盒收进抽屉。 “去吧,去书院看看给四海堂暂时规划出来的地方够不够用,关于你师父的事,有消息我就会派人知会你。” 张汤看向门外:“赶紧走。” 因为他发现叶无坷的视线又在他的书架上踅摸了,他哪里还敢留人。 叶无坷出来之后就松了口气,挂职雁塔副院长这个事就算有旨意他也不能接。 他一边往书院那边走一边思考着措辞,斟酌着一会儿奏折的时候应该怎么写,这还是他第一次正经上疏,当然要谨慎一些。 未央宫。 皇帝翻看着礼部和鸿胪寺关于对四海堂的奏折,虽然都没有明说反对叶无坷挂职雁塔副院长,可言辞之中隐隐约约的,也都有几分这个意思。 大太监冯元衣躬身站在皇帝身边研墨,他看得出来皇帝心情不错。 “元衣。” 皇帝把奏折放下后貌似随意的问道:“十八岁的少年,真的就没资格做书院的副院长了?” 冯元衣立刻摇头道:“那怎么能说就一定没资格?臣孤陋寡闻却也听说过,周时候有十二岁拜相的奇才,大宁凭什么就不能有十八岁的书院副院长?” 他说着话的时候没有看向皇帝,依然在专心致志的研墨。 “不说心里话?” 皇帝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扫了冯元衣一眼,冯元衣就忍不住笑了笑。 “陛下这考的该是叶千办才对,怎么倒是逼着臣给个答复呢。” 他把墨汁研好,微微直起身子说道:“陛下的旨意已经下去了,满朝文武估计都被吓了一跳,叶千办,也该是被吓了一跳才对。” “臣对叶千办也不了解,可臣想着既然少年有大成,那该是个心思缜密且谦逊的人,所以臣推测他必会上疏请辞。” 冯元衣这样的人,怎么会不懂得陛下就是在等着叶无坷请辞? 满朝文武现在只是温和的提醒陛下这样不太合适,若叶无坷不请辞的话,那接下来朝臣们的反应就会变得激烈起来,指不定会吵成什么样。 而这事最难受的是徐绩。 徐绩为相二十年来,朝中官员不止一次上疏请求陛下恩准,为徐相挂一个书院副院长的名号,可陛下从来都没有回应过。 也不是拒绝,就是不回应。 这个事归根结底还是徐绩自己授意别人上疏,作为宰相挂职个副院长也算名正言顺。 可这事说起来就没那么简单,并不只是个虚名的事。 徐绩已是百官之首,再挂职副院长那就是文人领袖。 陛下故意让叶无坷挂个副院长的虚衔,徐绩应该难受的连饭都吃不下去。 雁塔书院就是大宁文人心中的至高殿堂,高院长就是大宁文人心中至高的领袖。 可高院长年事已高,早就不过问书院日常诸事,而且,近些年也不再去点评后生们的文章了。 徐绩若挂职副院长,他再多多点评一番,那这文人领袖的称号,也会顺理成章的落在他身上。 而且,这还是徐绩最真实的意图。 他还是在试探陛下对他的态度,试探他自己最终会是何种归宿。 若陛下答应了这件事,那他将来不做宰相之后就能去书院养老,陛下一直不答应,徐绩心里还能踏实的下来? 冯元衣正说着呢,外边就有人俯身说话:“陛下,廷尉府千办叶无坷有本呈递。” 皇帝随口吩咐道:“送去给徐绩过目,然后让徐绩告诉朕一声叶无坷是想干什么。” 冯元衣微微一怔,没有理解陛下此举的真正含义。 内侍答应了一声,连忙转身小跑着去送奏折。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徐绩亲自到了御书房门口求进。 到了里面,徐绩俯身道:“陛下批给臣看的折子,臣已经看过,是廷尉府千办叶无坷的请辞奏折,他说不能任职雁塔书院副院长。” 皇帝点了点头:“是个懂事的。” 徐绩心里一松,俯身问道:“那臣就按照陛下的意思回复一下叶千办。” 皇帝道:“不必了,原本送回去就是,不必批示,不必言传。” 徐绩刚刚松下来的心又猛的一紧。 可他只能俯身回应:“臣遵旨。” 不久之后这份奏折就送回到了叶无坷手里,打开之后叶无坷发现上边连一个字的批示都没有也有些茫然。 他猜测了好一会儿,想着大概是自己诚意不够? 于是第二天一早,叶无坷把重新写好的请辞奏折再次呈递上去。 当天中午,这份奏折原封不动的送回叶无坷手里。 叶无坷更加茫然,于是又重新写了一份。 隔一天,这第三份奏折还是原封不动的送了回来。 陛下不看。 少年也是执着,连续七次上疏。 陛下亦然,打回来七次。 满朝文武都知道了,叶无坷七次请辞陛下打回去七次。 原来,连冯元衣都猜错了陛下的心思,陛下不是想用叶无坷来敲打谁,恶心谁。 陛下就一个意思。 朕说叶无坷行,他就行,谁说他不行都不行,他自己也不行。 第二百八十六章我得自己挑 - 天下长宁 - 知白 也不知道叶无坷七次请辞的事是怎么传出去的,整个长安城都知道了似的,大街小巷,全都是关于叶千办的传说。 之前叶千办千里追杀黑武世子的热度好像才下去,这七次拒绝做书院副院长的热度又起来了。 好像长安城里如果有一天没有叶千办的传闻,那就不正常。 关键还在于,叶千办从未去过小淮河,可现在小淮河处处都是叶千办的传说,姑娘们全都望眼欲穿的盼着叶千办能来。 有花魁说,如果叶千办能来的话,她的小院就谢绝所有客人,单独接待叶千办,而且还要为叶千办精心准备一番。 她这番话一说出来立刻就有人不服气了,说她这简直就是亵渎了叶千办。 另一名花魁说,只要叶千办愿意,派人来知会一声,她随时愿意去叶千办家里。 要知道小淮河的规矩也算森严,花魁从不离场。 连这种规矩都不顾了,可想而知她们对叶无坷的仰慕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这长安城里的茶楼酒楼青楼,只要是有人凑在一起就必谈叶千办。 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叶无坷自己也不知道,他从未去过的小淮河那个姑娘们口口相传的恩客口碑榜单上,一次都没有去过的他已经名列前茅,最进十来天连续霸榜。 叶无坷理解的口口相传和口碑榜这几些字,和余百岁理解的肯定不一样。 所以刚刚才从小淮河回来的余百岁打算给这位即将赴任四海堂第一任院长的家伙普及一下知识,增长一下见识。 “小淮河一百八十楼,各家有各家的花魁。” 余百岁坐在那,手里摇着折扇说话。 “规模小一些的楼子里,至少也有一名花魁,如千丝苑这样首屈一指的地方,更是有多达十二名花魁。” “这些花魁之间也是有交流的,互通消息,谁乐善好施,谁相貌英俊,谁有什么特殊癖好,谁最喜欢什么姿......方式。” 余百岁像个说书先生似的说道:“她们总是会互相关照一下,应付起来也就能轻松些,小淮河那样的地方与其说伺候的是人的身子,不如说伺候的是人的心情。” “花魁可不仅仅是长得好身材好,多才多艺只是基本素养,她们最擅长的就是哄人开心,所以她们揣摩人心察言观色的本事才是最让人钦佩的。” “时间久了,一些客人就会被她们评选进入最受欢迎的名单之中......以前长安城里潇洒多金的那几位在口碑榜上彼此追逐,今日你第一明日他或许就第一。” “为了这一个所谓的口碑榜,你们不知道那些家伙砸了多少银子进去,如此虚荣,令人唏嘘。” 他刚说到这,三奎就问:“你是不是也在口碑榜上?” 余百岁道:“我......勉强也在前十之内。” 大奎:“那你也很厉害啊。” 余百岁:“我的厉害......和他们的厉害不一样,不过,咳咳,总之都是很厉害就对了。” 二奎:“你就说说呗,我们也学学你。” 余百岁:“我这个,你们......难学。” 二奎:“你就是小气。” 余百岁坐直了身子说道:“天赋异禀的事怎么能说是小气呢?总之,我就是干脆利索不黏人,进进出出的多了混了个眼儿熟。” 三奎皱眉,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长安城的儿化音真是复杂,眼熟这个词里,也可以加儿化音的?” 他怀疑了长安城的儿化音,都没有怀疑余百岁。 余百岁一摆手:“不重要,我只是去的次数多了,有些姑娘看脸都认不出谁是谁来,但就是眼熟。” 大奎心说你说的这是什么屁话,二奎心说大哥你看他说的这是什么屁话,三奎心说这话有问题! 他见叶无坷坐在那发呆似的不搭话,上去拍了拍叶无坷肩膀:“师父这些你得听,将来接待外邦友人的时候,人家问你长安城哪里好玩,你得能说出来才行。” “你只告诉人家说小淮河很好,人家问你小淮河哪里好你却说不出,这还会让人家以为你敷衍。” “要我说,为了大宁即将到来的那么多外邦友人考虑,你应该多去几次小淮河先提前熟悉熟悉。” 他往前凑了凑:“我甚至觉得这可以向鸿胪寺神情一笔专项资金,这笔资金就暂时由我来把控。” 叶无坷看了他一眼,还没说话,三奎先问了:“去青楼的钱让鸿胪寺来出亏你想的出来,这笔银子应该立个什么明目?” 余百岁:“这就是鸿胪寺的正常开销啊,你想想如果姜头师父代表鸿胪寺出使外邦,在他去之前,是不是先要派人去那边熟悉一下?” 三奎想了想,点头:“理当如此。” 余百岁道:“那这笔钱该不该出?” 三奎道:“该出,但这和去小淮河有什么关系?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余百岁:“都是探道费凭什么不是一回事?” 三奎觉得这句话,话里有话,但以他现在的知识和阅历,并不能十分直中要害的理解。 叶无坷笑着起身道:“虽然你在满嘴胡说八道,但我忽然发现你真的适合进鸿胪寺,明日我去见关寺卿,把你调进来。” 余百岁立刻兴奋了:“真要是让我进了鸿胪寺,以后探道这种事我包了。” 就在他们扯皮的时候,第一批被选拔进四海堂的人已经到了书院,第一批一共八个人,虽然人数不多却是各部衙精挑细选出来的人才。 陛下对于外务诸事越来越重视,他下旨让各部衙挑选青年才俊到四海堂进修,各部衙的主官就没有谁敢敷衍,因为这些人才将来都要代表大宁和陛下的脸面。 对于外交官员的选拔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最基本的要求之一听起来倒是不那么严肃......以貌取人。 自古以来以貌取人都不是一句什么好词,可这又是不得不重视的问题。 第一批到四海堂的八个人,两个来自御史左台,四个来自兵部,两个来自礼部。 四海堂的规模当然不只是招收寥寥几人,按照陛下的划归,四海堂的第一批学生至少要有几百人才行。 将来被直接招收进鸿胪寺的人要精挑细选,几百人之中,第一批最多选出几十个。 有陛下给定下了这样的基调,将来四海堂的竞争有多激烈就可想而知。 之所以是这三个衙门先选派出第一批人来,背后的关系更是耐人寻味。 御史左台立刻就抽调人过来是因为陛下直接点名,御史左台的人最熟悉律法制度以及各种规则,这两个人来的意义就在于此。 这两个学生在第一批来,更该算是来给叶无坷帮忙的。 礼部当然也是要表态的,鸿胪寺最初就是礼部下属,之前徐绩想让鸿胪寺卿品级提至正三品,还想让陛下背锅,但被陛下轻描淡写的化解了。 所以礼部那边,当然要赶紧表态自己支持陛下的决定。 兵部先派了四个人来,后续还会选派更多人来,是因为兵部的大佬们在告诉所有人,兵部是叶无坷的娘家。 这就让人不得不想起来,叶无坷才到长安没多久的时候,兵部侍郎就用实际行动告诉长安城里的人,那个叫叶无坷的娃儿是我兵部的娃儿。 叶无坷本来以为,雁塔书院划给四海堂的地方应该还是那座叫小及的木楼,虽然规模稍稍小了些,但也够用。 书院的院长大人住在大第楼里,所以应该不会把大第楼划过来。 叶无坷带着余百岁他们到了之后才知道,原来划出来的是一片旧楼,区域很大,但建筑老旧,且已经多年没有人居住使用过。 这片老楼在书院最南边,位于和大第楼遥遥相对的未央湖另一侧。 这地方平日里都少有人打理,毕竟好多年没有人住过了,最老旧的几间屋子甚至看着已有坍塌之势,屋顶都凹陷下去几块。 余百岁在吹牛皮的时候,叶无坷他们就是在这片老旧的建筑里。 “屋子足够多,但都需要收拾,房屋多老旧,很多处不修不能住人。” 叶无坷看过之后总结道:“我在想是不是去找关寺卿要点钱,这里米面粮油倒是皆有准备,只是这房屋......也不知道关寺卿能不能被我坑出一些银子来。” 余百岁道:“师父,你是四海堂的第一任院长,其实不必向关寺卿去说,你可直接向户部去申请拨款。” 叶无坷道:“拨款?就算我去和关寺卿那边软磨硬泡都未必能要来钱,你应该仔细想想,这就是陛下和老院长给四海堂出的第一道题。” 余百岁没能马上就懂。 叶无坷一边看着这荒草丛生房屋破损的地方一边感慨道:“这第一任院长果然不好当,还没有到出题考学生的时候,自己就要先解一道难题。” 就在这时候,那八个前来报到的年轻人到了。 这三个衙门的主官显然通过气,所以这八个人是相约好了一起来的。 八个人见到叶无坷的时候多多少少还都有些不适应,因为叶无坷看起来确实是太年轻了些。 挂职书院的副院长啊,那是连徐相都求之不得的荣誉。 可是这少年十八岁就得到了,还是陛下亲手死死按在他头顶上的,别说别人摘不下来,他自己都摘不下来。 “院长!” 兵部来的四个年轻人虽然也有些不适应,但他们没有任何异样神色,四人两列,肃立行礼。 御史左台的两个人也按照规矩行礼,反倒是来自礼部的两个人好像有那么点抹不开面子似的,但对视一眼后,两人还是很规矩的也行了礼。 这八个人的反应都在叶无坷眼里看着,说实话,相对而言对于兵部来的人叶无坷不可能没有一点亲切感。 “院长。” 来自御史左台的向征忍不住问道:“这里,难道就是书院划给我们的四海堂?” 礼部那两个人又对视了一眼,显然都有些不满意。 另一名御史左台来的人叫高德,他一边往四周打量着一边问道:“院长,咱们以后都在这里了?” 叶无坷没回答,而是问道:“既然问到了那就先来解哥题吧,你们都说说,书院把这里划给四海堂的用意是什么?” 不等那八个人回答,叶无坷语气突然严肃起来:“认真些,会淘汰一些人。” 立刻就有人惊问:“院长,这突然间的就要淘汰人了,是......是为什么?” 叶无坷回答:“因为我想自己挑。” ...... ...... 【和大家汇报两件事,第一是明天我可能要请假一天,重新整理一下这一卷要写的思路,以及回看一下前边有什么疏漏。】 【第二件事是咱们书评区那个盖楼活动还挺好玩的,那就多玩会,没有时间限制,谁到五千楼我送一个静电容键盘,谁到一万楼我送一个樱桃键盘。】 第二百八十七章徐公子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问了一句书院为何如此用意的时候,这八人还并未觉得这问题有什么重要的。 他们也并没有意识到,这位年轻的四海院长可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么人畜无害,人畜无害的人,陛下看不上。 他们更加没有想到考核是从这一刻就开始的,当然也就无从想到淘汰也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叶无坷也没急着要他们的答案,而是继续说道:“你们几个就先在此等候,在朝廷拨款下来之前,你们在这里的生活都需要靠自己。” “待四海堂的学生全都到齐之后我才会再来,陆续到来的学生由你们互相转告,就在此地不要离开,遵守秩序。” 御史左台的向征立刻问道:“院长大人的意思是我们在这的生活要自己解决?” 叶无坷点了点头。 同样来自御史左台的高德看着四周这破旧的房屋已经荒草丛生的地方忍不住自语道:“所以吃喝拉撒睡都在这里了?” 叶无坷还是点了点头。 御史左台来的两个人明显有些不适应,但他们也没有表现出抗拒。 可是来自礼部的两个年轻人显然脸色更不好看,两人窃窃私语着这种鬼地方干脆就直接走了吧。 可是他们又不敢。 直接回去的话,别说以后进不了四海堂,也进不了鸿胪寺,连礼部也不可能纵容他们。 可能就是因为出自最讲规矩和礼数的地方,这两人一致认为这样于礼不合。 叶无坷却似乎懒得多解释什么,这让八个人的理解是院长大人把他们丢在这未央湖一侧自生自灭了。 虽然不理解,可兵部派来的四个年轻人没有任何怨言,甚至没有人询问什么,他们在叶无坷交代完之后就转身走向那片建筑。 不久之后,四个人就将身上的军服外衣脱了,配合着将一个庭院打扫出来,干了这些活儿之后又去寻找食物和水。 叶无坷干脆就走了。 像个挑剔的客人,只是忍着没说换一批。 连大奎二奎都觉得姜头好像有些装,但他俩才不会在外人面前说姜头什么坏话。 而且他们两个始终坚信一件事,姜头不管做什么都是对的。 三奎似乎理解了叶无坷的意思,一边走一边若有所思。 叶无坷笑问:“三奎哥,你在想什么?” 三奎看向叶无坷问道:“这是不是就是考题了?题目是开荒。” 叶无坷点头:“是的。” 三奎道:“虽然我没有读过那么多书,可在咱们村子里要觉得田不够种粮食不够吃那自然就要去开荒。” “鸿胪寺要办的都是大宁之外的事,就相当于在村外开荒,这些新来的学生他们虽然读过不少书学过不少东西,可他们欠缺基本上的生存技能。” “也不只是生存,还有扛住压力,在这无人问津让他们自生自灭一样,他们的心情一定不好过。” 三奎说到这看向叶无坷问道:“姜头,他们之中不合格的都要淘汰掉?” 叶无坷道:“是的。” 三奎有些担忧:“可这些人都是其他衙门挑出来的人才,还没有正式开课就被你淘汰掉的话,不只是他们脸面不好看,连他们背后的老东家都跟着脸面不好看。” 叶无坷笑道:“如果是找脸面上好看,陛下就不会让我做这个院长了。” 他解释道:“哪怕换来关寺卿亲自主持四海堂的事,他也不得不考虑这些,考虑人际之间的关系,衙门与衙门之间的协作,我不用,我愣。” 三奎恍然大悟:“懂了,大村长就是觉得你没有顾忌,你和各衙门的老大都没有什么交情,也不必在乎交情。” 想了想,三奎又摇头:“不对,是大村长就不希望你有这些交情,大宁不缺会做官的人,缺不会做官的人。” 叶无坷道:“三奎哥,你也来鸿胪寺吧。” 三奎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廷尉府锦袍,有些不舍的说道:“我还挺喜欢这件衣服的,从小到大,这是最好看的一套衣服了。” 叶无坷道:“身兼两职拿两份工钱这种事我可干,你亦可干。” 三奎都笑了。 “可是姜头。” 三奎一边走一边说道:“如果我们都和你一样身兼数职领几份月俸,这样会不会让人说闲话。” 三奎说:“我听闻,御史台就是专门说人闲话的地方,而且他们还不是自己说,是向大村长说。” 也不知道三奎为何如此固执,连二奎都知道那要称皇帝的人他坚持称为大村长。 叶无坷回答道:“我们一直让人没的说,不好,这世上哪有一点问题都没有的人呢?” “所有人都期盼着这世上多一些什么问题都没有的人,所有人又都不信这世上有什么问题都没有的人。” 他看向三奎:“方县堂用了一生来证明他没问题,可我们一个念头他就脏了。”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所以从西北回来之后我就一直在想,没有人相信一个人是干净的那是多可怕的一件事。” “人会相信除了人之外的任何东西是干净的,唯独就不信人自己是有干净的,我路上一直在想这是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大多数人多多少少都不干净。” “姜头......” 三奎打断了叶无坷的话,再看向姜头的时候眼神里已经带着些心疼。 “没事三奎哥。” 叶无坷道:“我知道你心疼我,觉得我出村之后被外界影响连心思都变了,我只是得让人看到咱们些许不干净的地方,我希望我们都能做方县堂,但都不是方县堂。” 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三奎感受到了姜头复杂的内心,所以他更心疼这个弟弟。 “三奎哥,你看,这世上纯粹干净的人多可怕啊。”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那么少却让所有人都忌惮,少到如我这样一个比方县堂差远了的人都能被委以重任。” 三奎总算理解了姜头的意思。 大村长需要姜头和方县堂这样的人,看起来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在完全不同的地方,却发挥着一模一样的作用,西北不能没有方县堂,四海堂不能没有叶无坷。 大村长也一定顶着巨大的压力让姜头这么小就做了院长,所以接下来可以预料到的就是脏水一盆一盆的往姜头身上泼。 当你的对手发现你全身没有破绽的时候,他们拼了命的去找你的破绽,当你的对手拼了命的找发现你只是有点小缺点的时候,他们自己就会觉得很无趣也很失败。 如果他们揪着这稍显贪财的一点小毛病不放,他们自己都会觉得很低级。 “陛下坚持让我任四海堂第一任院长,叠加了好几层意思。” 叶无坷解释道:“第一是因为我的身份特殊,和陛下正在推行的政策有关,第二是我不属于任何派系,徐绩也拿我没办法,第三是陛下要让大宁的年轻人看到未来。” 叶无坷缓了一下,眼神稍显复杂。 “第四,陛下大概也想看看,因为这一个四海堂的院长会有多少人冒出来。” 三奎接话道:“第五,大村长也想让所有人都看到的,对的就是对的,不管是对的事还是对的人。” 叶无坷心里一震。 他忽然觉得三奎是对的,他刚才所说的那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胡乱猜测。 陛下让他做副院长也许没有那么复杂,只是因为他是对的人。 就在这时候余百岁插嘴道:“我想的倒是不大一样,我想的是姜头师父起来的太快了,有些虚浮,让姜头师父做院长,应该也是想让他沉淀一下。” 叶无坷回头看向余百岁:“这句话值得给你申请一次资金。” 余百岁道:“师父,其实我不聪明,没你聪明,可我有时候觉得你想的有些多了,虽然想的多不是坏事,但会走弯路。” 他说:“陛下用人首重人品,其次能力,所以陛下用你做第一任院长就应该是这么简单才对,如果你人品不好能力不足,陛下是看你哪儿好的用你?看你善良?看你善良养着你不就完了,给你个衣食无忧,给你什么院长?”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然后抱拳道:“我总是太小心翼翼,总是想的太多,今日三奎哥和百岁这些话让我醒悟了,多谢!” 余百岁:“自家人说这个干嘛,谢谢是留给外人说的,自家人,直接说带我们去哪儿吃去哪儿玩多好。” 叶无坷:“这种话我怎么能说得出口。” 余百岁:“这种话你都说不出口你算什么自己人!” 叶无坷:“断了?” 余百岁:“断了!” 叶无坷:“吃完饭再断?” 余百岁点头:“那就吃完饭再断。” 他一边走一边问:“你打算多久不去四海堂?我看出来了,你是打算让这些家伙在那片破旧的地方暴露本性?” 叶无坷道:“陛下不仅仅是将四海堂的事交给我了,还是将几百条人命交给我了,他们将来都有可能代表大宁出使外邦,他们也就都可能面临生死危险。” “生存的技巧永远都是第一课,做一个骄傲的外交官之前要先把骄傲收起来学习可以骄傲的本事。” 他看向余百岁:“从生存的本事来说,村里人都比这些天之骄子要强的多,除了兵部派来的人之外,大概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 余百岁当然更明白这些,他在长安城出生在长安城长大,读书人现在是一个什么地位是什么生活方式他最清楚,但凡家境好一些的,谁会让读书人做事? 余百岁也就明白过来,叶无坷的第一课就是要做一个合格的坏人。 大批的学生会在没有正式成为四海堂的人之前就被淘汰,他心说这种事也就叶无坷能干得出来。 谁会想到四海堂的第一课,竟然是生活做饭收拾庭院? 就在他们离开书院之后不久,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到了长安,他穿着简朴,背着一个带着些补丁的包裹。 他身上没有一定带你所谓的贵族气质,走在官道上可那些贩夫走卒似乎并无区别。 可是在长安城门口,一排皂衣下人在看到那年轻人到了的时候整齐俯身。 “恭迎公子回家!” ...... ...... 【新一卷的思路还是没有彻底理顺,下一章说不准,我再想想。】 第二百八十八章三分之一 - 天下长宁 - 知白 被各部衙挑选出来送到四海堂的学生陆续到达,这其中也包括雁塔书院的弟子,有立志于为大宁外交事业做出贡献的,书院自然会大开方便之门。 然而不管是从任何地方来的人到了这都是一样待遇......无人问津。 作为四海堂的第一任院长大人,只在这里露了一面后就再没来过,最初到来的八个学生负责传达他的交代,凡是来了的就不能随便走了。 这里房屋老旧也没什么陈设,荒草丛生还有乱七八糟的小动物出没。 对于这些从小就娇生惯养的读书人来说,到四海堂的第一件事就是感受了一场噩梦。 楚时候延续下来的对读书人的尊重和娇惯直至大宁并未改变多少,家里有个读书的孩子那便是双手不沾阳春水飞养着。 家境好些的,孩子读书,家里还会有专人伺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就算是家境普通的,爹娘累死累活,也不会让读书的孩子去帮忙做些什么,哪怕是简单打扫一下也觉得是羞辱了读书人。 所以到了这四海堂之后,大部分人全都被震撼了,紧跟着就是一阵阵被羞辱了的愤怒冒出来,越烧越盛。 有人愤而转身要走,然后才发现进来容易出去难。 在四海堂的大门口有一队身材高大强壮威武的鸿胪寺威卫守着,看着就让人觉得害怕,还不只是威卫,另有一队廷尉在。 要离开四海堂的学生,威卫的人奉命询问,是就此自愿放弃进入四海堂学业?若是,那签字画押就放人走,自此之后四海堂永不录用,鸿胪寺亦然。 若是不想放弃成为四海堂弟子的机会,那就乖乖回去。 一连六七天皆是如此,学生们在这算是度日如年。 住的地方根本就没法住,连一张床都没有,有一间库房里倒是准备了被褥用品,可连床都没有这些被褥放在哪儿? 席地而睡? 最关键的是这里连个茅厕都没有,想要方便一下都很羞耻。 到底了第七天的时候,一个衣着朴素看起来没有任何特殊气场的年轻人到了四海堂门口。 按照规矩,在门口当值的威卫要登记姓名。 今日当值的威卫校尉穆青川看了看来人,接过名帖之后心里微微一震,他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年轻人,隐隐约约的觉得确实有几分相似。 “请问徐公子,你是何处举荐来的?” 被称为徐公子的年轻人抱拳道:“相府。” 穆青川随即心中了然。 传闻宰相徐绩有一独子名为徐胜己,自少年时候就独自外出游历天下,有人说曾经看过徐绩展示给众人看的家书,是徐胜己从不同地方寄回家里的。 最远处,甚至是在大宁千里之外,请行商帮忙带回来的。 这位徐公子从来都不在众人面前露脸,徐府的门客们都说已经快十年不曾见过公子回来了。 穆青川看着手里这张写着徐胜己的名帖,心中微微震撼。 “既是相府举荐,请公子签字,然后就可进入四海堂。” 徐胜己再次抱拳致谢。 这个出身名门甚至可以说能称之为长安第一高官之子的年轻人,谦逊有礼并无半分倨傲。 他肤色偏黑,身形结实,看着就不是娇生惯养出来的人。 徐胜己进了大门之后也是微微怔了一下,大概没有想到四海堂会是这个样子。 但只是诧异瞬间而已,便一路走一路打听熟悉此地情况,没有人认识他,更没有人能想到这样一个背着补丁布包的人会是徐相之子。 只不到两刻时间,徐胜己就把四海堂的情况熟悉的差不多了。 他自己踅摸了一个稍显偏僻的小小的独院,这里是最破旧的地方之一,在他来之前,这里甚至是早来的那些人用于方便的地方。 徐胜己用手帕蒙住口鼻,找最早就已经收拾出来住处的来自兵部的人借了些工具,将院子收拾出来,还动手造了一张木床。 兵部来的那些汉子们见他如此性格都觉得喜欢,想过来帮忙却被徐胜己婉拒。 他从清晨到日落,衣衫尽湿,将院子收拾的差不多了,然后用木头雕刻了一块四方牌子挂在门口,牌子上刻了两个字:一粟。 见他收拾完了,有人就乐呵呵的过来恭喜,先是大大的赞美了一番,然后试着询问可否与他同住。 徐胜己的回答很干脆很直接甚至不留丝毫情面:滚。 天黑之前他去库房里领了被褥,领了一些米面粮油,在院子里点上了一堆篝火,伴着篝火读书至深夜才去休息。 当天夜里其实还来了几个人,不知道是什么衙门举荐过来的,几人说愿意出资二十两请他搬出去,徐胜己并不理会。 其中两个推门而入,然后不知道怎么就飞了出去,摔的鼻青脸肿也就罢了,还有一个断了一条胳膊。 只短短一天一夜,这个怪人的名声就在四海堂里传扬出去。 第九天的时候,在四海堂规定的报名日期截止之前,所有学生都已经到了,除了六个甘愿放弃四海堂学生身份的之外,一共有三百六十六名弟子到场。 也是这一天,作为院长的叶无坷才第一次身穿从四品官服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 三百多人被集中在一片空地上,叶无坷缓步走到众人面前。 但他并未开口,先说话的是束休。 四海堂当然不能只有一位院长,叶无坷这些天没有来也不可能是闲着,他要为四海堂物色合适的教习,而束休就是其中之一。 束休的身份也特殊,是四海堂院监。 简单来说,就是管纪律的。 北川小队出身的关万代也被叶无坷调了过来,暂时归在束休手下,又从鸿胪寺调集了二十名威卫,目前四海堂配置最齐全的就是束休这院监队伍了。 束休本就是个气质冷傲的,看着就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他带着关万代走到众人面前的时候,连关万代的面向凶恶也丝毫压不下去束休的冷漠疏离。 “我是四海堂院监束休。” 束休没有去看任何人,说话的时候声音不大但极具穿透力。 在场三百多人的窃窃私语声中,他的声音直接将所有人的声音碾压。 “今日第一件事,是由我代表院长大人宣布四海堂的院规。” 束休道:“而在宣布院规之前,有些人要提前离开。”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懵了一下。 什么叫提前离开? “赵思远,赵贵成,张迅,张露,刘廷勋......” 束休打开一张纸开始念人名,被念到名字的人一个个的开始莫名其妙的紧张起来。 一连串的,三百多个人竟然有一百一十多个被念及名字。 束休念完之后就冷声说道:“被念到名字的人收拾自己的东西,在半个时辰之内离开四海堂。” 之前被念到名字的人是担心,莫名其妙的恐慌,可束休的话一出口之后,大部分人的担心和恐慌瞬间就变成了愤怒。 “凭什么!” 被念及镜子的刘廷勋迈步而出:“今日不给我个理由,便是拼了前程不要我也和你们讨一个说法!” 束休看了他一眼,侧头看向关万代。 关万代打开手里的册子,找到刘廷勋的名字后大声说道:“礼部举荐学生刘廷勋,知礼而不守礼,在四海堂内随意便溺,被其他人出言阻止时候,还恶语相向。” 刘廷勋脸一红,羞臊恼怒的说道:“不可能,我没有!” 束休等关万代说完后问道:“需要我让人说一下你每次方便的时间地点吗?若你愿意,我可派人带着你再去看看。” 刘廷勋脸更红了,大声质问道:“这里连个茅厕都没有,你让我等去哪里方便?再说,我们又非囚犯你凭什么监视我们?” 关万代这个粗人都冷笑了一声:“那你觉得,你出使外邦之后会不会被人监视?” 束休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收拾出来的院子:“别人可以自力更生,收拾院落,自己挖掘茅厕,而你不行?” 刘廷勋道:“我和他们能一样?他们......他们本就是当兵出身,他们习惯了如此,我等读书人谁会做这些粗鄙......做这些事?” 束休道:“不能领悟者无需多言,你尽快去收拾东西离开。” 刘廷勋一挺脖子:“我若不走呢?” 束休道:“本院监亦是廷尉府百办。” 刘廷勋一听这几个字,心中顿时虚了。 他纠结片刻后抱拳求饶:“院监大人,我等初来并无人告知规矩,且我等是来求学的,正因为无知所以才要求学,若我等生来就知道这些,也就无需再来四海堂里......” 他话没说完,束休冷声道:“你夜闯别人住处,试图以二十两银子收买,别人不答应,你又试图伙同他人强闯进去,此事我没说是给你留了几分颜面。” 接下来的话束休还是没说,但所有人都听懂了。 给你留着脸,你就不要自己把脸皮抓破了。 “半个时辰之内离开,回原属报到,你等所作所为,我亦会派人知会你等原属。” 被提及名字的人神色各异,在刘廷勋离开之后不久,他们也都默默的转身走了,但没有一人心服口服。 等他们都走了之后,叶无坷才缓步上前。 “做外交官员事事处处要面面俱到,在被举荐来的时候你们就该想到这一点,一言一行的疏漏无礼或是放荡,影响的就可能是大宁的体面甚至国运。” “不要以为我是危言耸听,前朝旧楚出使安岚,使臣与接待他的人喝的酩酊大醉,出门站在台阶上就撒尿,被安岚接待官员如实记录下来,第二日就被驱逐出境。” “还是前朝旧楚,出使西域流迟的使团被囚禁在一座山中,仅仅九日,饿死半数,另外一半跪地乞降。” “还是前朝旧楚,黑武使团到达大兴城之后,因为不满住处,黑武使臣将接待他们的楚鸿胪寺官员当场打死,在场的其他楚人不敢相助。” 叶无坷看向这些留下来的弟子。 “刚才刘廷勋等人若坚持下去,我也许还会给他们一个机会,但他们仅仅是因为廷尉府三个字就退缩了,所以这机会我断然不能给。” “能留在鸿胪寺的人,该记住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尊自强,希望诸位珍惜留下来的机会,因为这是我亲手断送了一百多个人的前程来让你们记住的。” 站在人群之中的徐胜己,看着叶无坷的时候眼神里微微闪烁出一种很明亮的光彩。 第二百八十九章第二课 - 天下长宁 - 知白 “给你们看两样东西。” 叶无坷回头看向余百岁,百岁和大奎随即同时上前。 百岁手里捧着一个托盘,大奎手里拎着一个袋子。 “这两件东西是我从西北带回来的,一件东西属于鸿胪寺卿赵泛舟赵大人,一件东西属于鼎熙府府堂赵觉圣赵大人。” 叶无坷道:“百岁,把衣服给他们展开看看。” 余百岁将托盘交给手下人,将托盘里的衣服展开。 “这是大宁鸿胪寺卿赵泛舟的衣服,他是深陷敌人包围之后服毒自尽的,可他死后,砂鹤人虐待其尸。” “砂鹤人攻城久攻不下,就在城门外当着我们的面虐待赵寺卿的尸体,鸿胪寺关寺卿当时在场,亲眼所见。” 叶无坷道:“这件衣服上有一百九十多道口子,原本破碎,是我们抢回赵大人尸体后缝补回去的,衣服上有多少刀口,赵大人尸身上就只多不少。” “大宁强盛敌国尚且如此,若大宁贫弱敌国又会如何?砂鹤人背后是黑武撑腰,他们就敢如此对待大宁使臣。” “诸位可以仔细看看这件衣服,仔细想想当时砂鹤人虐待赵寺卿尸身的时候面目有多狰狞。” 叶无坷说到这又指向那个袋子:“这是鼎熙府堂赵大人日常所吃的食物,诸位都可品尝一下,陛下前几日吃过了,皇后也吃过了。” 有人伸手从袋子里取出来一颗炒疙瘩,拿在手里就是一阵诧异。 这算什么食物?这不分明就是一颗土吗? 叶无坷拿了一颗放进嘴里品尝,咬一口,土粉末都从牙齿之间崩飞出来。 这些学生们见叶无坷吃了,也纷纷放进嘴里,有人咬了一口就下意识想要吐掉,可见叶无坷面无表情的咽下去后他也没敢再吐出来。 叶无坷让人拿着一面铜镜走过那些学生,镜子里是他们咀嚼这土块的时候难以形容的表情。 “作为未来的鸿胪寺外交官员,你们都该在成为外交官员之前知道的更多些。” 叶无坷道:“大宁富强,但还远远没到各地都富强的地步,西北澜水的百姓一辈子只洗两次澡,出生一次成亲一次,而为了能洗上这两次澡,父亲们会走上几天几夜几百里换回来水。” “我和诸位说这些是为什么?是因为诸位也许还不明白外交官的第一使命,有人会说,外交官的第一使命当然是完成大宁的嘱托,维护好大宁的威严。” “在我看来这并非根本,大宁外交官员的第一使命在我看来永远都应该是,通过外交途径解决和改善大宁内部的民生问题。” “赵寺卿去了西北也牺牲在西北,他要做的是什么?是打通大宁长安往西域的贸易路线,而这条路线影响最大的是哪儿?” 他指了指学生们嘴里根本咽不下去的炒疙瘩:“就是为了让十年后二十年后,西北的百姓们不必再以此为食。” “我们为什么要发展贸易路线?从江南卖去西域的丝品茶叶以及瓷器为何能改善西北民生?” 叶无坷缓了缓后说道:“我说这些是想告诉诸位,外交官员的使命是为国强,而国强的根本则在于,民富。” “都咽下去吧。” 叶无坷道:“吐掉的,一样会被遣回原属。” 这是叶无坷给四海堂弟子们上的第一课,他不管这些天之骄子们理解不理解,只管把这些事塞给他们就够了,这似乎是叶无坷给自己定下的目标。 他不知道自己在四海堂院长这个位子上坐多久,因为他志不在此。 当余百岁说出你想的太多那句话的时候,当三奎说出对的就是对的那句话的时候,他们两个都以为说服了姜头不要再胡思乱想,安心做皇帝让你做的事。 可姜头的选择,却更坚定了他请辞院长的决心。 对的事交给对的人去做,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完就去做他心中对的事。 别人求而不得的书院副院长,在他眼里根本就是个累赘。 若皇帝知道少年这般心思,也不知道该夸他纯粹还是该骂他不求上进。 “叶院长。” 就在叶无坷说完这些准备离开的时候,徐胜己缓步走出人群。 叶无坷转身看向他。 徐胜己自我介绍道:“我叫徐胜己,徐绩的儿子,我能来这里,是得他举荐。” 这些话要是别人说来就显得有些装,可徐胜己说出口的时候似乎就只有坦承。 当在场的人全都听清楚他是徐绩独子的时候,每个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刚才刘廷勋那几个人若还在,怕是要吓得腿软。 “徐公子有事?” 叶无坷问。 徐胜己道:“学生只是有一道题,我自己想方设法的解了无数遍却解不开,所以才会回大宁来想找人帮我解开这题,四海堂恰好是解这题的地方。” 叶无坷问:“是什么?” 徐胜己道:“我十四岁离开家游历天下,二十四岁离开大宁在周边诸国行走,去年正月我到了哈察钦汗国,见到了一处让我很痛苦的地方。” 他说:“哈察钦汗国曾是草原第一强国,楚敬始二十二年黑武寇边,哈察钦汗国的骑兵绕过代州一路南下,兵锋几乎直达大兴城。” “虽然后来哈察钦汗国被逼退,但被他们卷走了无数中原瑰宝,周王九鼎,被哈察钦掠走其五。” “我走到哈察钦汗国的时候,见到了他们修建在王庭的一座巨大建筑,名为瑰宝楼,这三个字还特意用了中原文字雕刻。” “瑰宝楼里,一共藏有从中原掠去的宝物九千一百六十六件,其中包括传闻已经失踪了的周王传位剑。” 徐胜己看着叶无坷问:“我要进瑰宝楼里去看一看,却被哈察钦汗国的人拦住,说他们本国人可以免费进去观看,哈察钦国的盟友也可以,但中原人不行,若中原人真的想看,需交二十两银子。” 他说:“交钱之后,他们还会让人在册子上登记且写下这样一句话:中原人某某签字保证不盗窃哈察钦国藏宝。” 听到这已经有无数人愤怒起来。 有人问他:“徐公子,那你进去了吗?” “徐公子,那你签字写下那句话了吗?” 徐胜己点头:“二十两银子花了,我身上带的不足,还是请行商凑了些,字签了,也写了那句话。” 众人脸色都有些变化,他们看向徐胜己的时候眼神都变得复杂起来。 “徐公子,为何如此受辱?” “徐公子,这岂不是丢了中原人的脸面。” “你这,你这岂不是会被哈察钦汗国的人嘲笑?” 徐胜己道:“你们说的都对,但我一定要去受这个羞辱,若我连那道门都不敢进,便不知道有多少中原瑰宝落入哈察钦汗国的手里。” “若我不进那道门,我就不知道在距离大宁千里之外有人为了羞辱中原而建造起来一座瑰宝楼,藏着沾满了中原人鲜血的宝物,藏着中原人丢失的尊严。” “诸位可否理解,我甚至在签字的时候写上了大宁宰相徐绩之子徐胜己留......那些哈察钦人看我的眼神,我现在都还记得。” 他又往前走了两步,直视着叶无坷的眼睛问道:“我想请教叶院长,此题如何解?” 叶无坷问他:“你想过的解法是什么。” 徐胜己道:“我以大宁宰相之子的身份要求他们归还这些宝物,被他们耻笑。” “我在哈察钦国的时候出行就被严密监控,他们没敢直接杀我,大概也是对现在的大宁十分忌惮,我敢确定的是若此时中原还是楚国,我是楚国宰相之子,我早已被囚禁逼迫我父亲交赎金。” 他深吸一口气后问道:“这些瑰宝以及与这些瑰宝同时丢失的尊严,哪怕是几乎一百年前的尊严,我们又该如何讨要回来?” 叶无坷道:“给我一点时间。” 徐胜己问:“多少时间?” 叶无坷道:“两年。” 徐胜己有些疑惑的看着叶无坷道:“如今哈察钦国与我大宁并无外交,想通过外交手段与哈察钦国交涉几无可能。” “哈察钦国又是距离黑武最近的草原汗国,与黑武只有不到四百里距离,黑武人的骑兵若要支援,最多三天就能到。” “大宁距离哈察钦国千里之遥,在两国之间还夹着至少七八个草原部族,两年时间,叶院长如何能将这些瑰宝带回来?” 叶无坷道:“等我把东西带回来的时候再和你说怎么带回来。” 他抱拳:“多谢你让我知道了这件事,让今日四海堂内所有人知道了这件事,也非但让我知道了流落在外的宝物,更有流落在外的尊严。” 徐胜己抱拳道:“叶院长,不管你打算用什么办法接回这些国之瑰宝,请带上我。” 叶无坷点了点头:“会的。” 他看向那些学生:“说不定你们之中会有不少人都会参与到这件事里,所以现在我给你布置一下今天的第二课。” 新生们全都看着他,一时之间猜不到叶无坷又有什么打算。 “束院监。” 叶无坷看向束休道:“摸摸底。” 束休这种人竟是微微一笑。 他这个相貌,这个气质,微微一笑,就给人一种感觉叫生死难料。 余百岁压低声音在叶无坷耳边提醒道:“这个家伙突然到了四海堂,不像是安了什么好心的。” 叶无坷笑了笑,并无回应。 余百岁还是不得不继续提醒:“徐绩一直都放任徐胜己在外飘荡,何尝不是一种后路,如今徐胜己突然回到长安,这未必不是替他爹来找你麻烦的。” 叶无坷还是笑了笑。 余百岁被他气的有些着急:“你倒是说句话啊。” 叶无坷道:“不管是因为什么回来的,不管这哈察钦国的事是出于什么目的告诉我的,你知道,我是个愣的。” 余百岁脸色难看起来:“我就怕你说这个!” 叶无坷忽然回头看向徐胜己问道:“徐公子,草原可好?” 徐胜己回答:“天高云阔,心境自由。” 叶无坷点了点头:“听起来很好,我也想去看看。” 徐胜己道:“叶院长若得空了确实可以去草原上看看,只是以叶院长身份,去那边怕是有些不方便了。” 叶无坷道:“嗯,出国确实不方便,我想去看看但又不想出国。” 他问徐胜己:“这题,你会解吗?” ...... ...... 【梳理第六卷的情节有点艰难,因为要写的是一群很特殊的人,上一卷末尾提到过的魏君庭,会在这一卷之中有极其重要的意义,这些人,不好写】 第二百九十章旧识 - 天下长宁 - 知白 余百岁从来都不是一个坏人,但他是叶无坷身边最容易怀疑别人坏人的人。 所以这样的人,也永远会是最不容易变坏的那个。 一个总是担心自己身边的朋友被坑,却从来都没有为自己考虑过半分的人,他的将来,与坏这个字没有任何关系。 “这个徐胜己我虽然说不上有多了解,可还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余百岁道:“在长安城里长大的这一批人之中,他一直都是个异类。” 叶无坷侧头看向余百岁,似乎对异类这两个字很感兴趣。 “我们这样的人。” 余百岁用这样六个字来开头,也许是不想触痛这里的其他人。 我们这样的人,指的是他们这一批可以算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老爹多数是跟着陛下打江山有从龙之功的人,所以他们从一出生就就已经在一个很高的地方了。 “我们这样的人其实也算有一个小圈子,大家从小就熟悉,毕竟是老一辈的人经常带出来一起见面,光着屁股在一起玩儿的。” “可徐胜己从来都没有与我们亲近过,不瞒你说,我就从来没有见过他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听都没有听说过。” 余百岁看着叶无坷,眼神里都是担忧。 “他自幼孤僻,当初他爹不是没有把他带出来想和我们培养感情,可是他从来都不拿正眼看我们,大家一起玩儿他就一个人坐在旁边冷眼看着。” “家里大人都会给我们带上些吃的,他也从来都不会分给我们,我们分给他,他也从来都不要。” 说到这余百岁停顿了一下。 好像有什么事他不想提,但又不得不提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说道:“陆吾当初就觉得他这样不好,我们说好一起出去打猎玩儿,他本也答应了,可到了猎场之后他还是那个样子。” “我们玩的热火朝天,他就坐在那冷眼旁观,陆吾过去找他说你出来玩儿为什么还要独处?” “他邀请徐胜己过来跟我们一起,他看了陆吾一眼说我来只是给我爹个心安,不代表我真想和你们在一起玩儿。” “那时候都是十三四五岁的年纪,陆吾一听这话就急了,他说你要是不乐意何必要来,你不如走,徐胜己就说,我走不走也和你没有关系。” “陆吾说你说话这太难听了,何必呢,徐胜己说我能和你说话就算不错了,你不过是个小侯之子。” 余百岁提到这些的时候,语气之中依然难掩怒火。 “我们从小一起玩儿的人,就算长大了分开很少联络,可谁还嫌弃过谁?从没有互相看不起过。” “徐胜己这话得罪的何止是陆吾,我们都说他不能这样讲话,他起身就走,说你们既然也看不上我何必强求在一起。” “陆吾拉着他让他道歉,徐胜己竟是直接将陆吾摔了出去,陆吾不服气,起身与他打架,差一点被徐胜己直接打死......” 余百岁回忆到这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依然心有余悸。 “陆吾只是想给他些教训,他出手却是奔着杀人去的,折断了陆吾的手臂,一拳打歪了陆吾的鼻梁。” “后来徐绩要带着他去陆家登门道歉,他死也不去,徐绩自己提着礼物去的,再后来就听说他离开长安了。” 余百岁道:“算算日子,至少已有十一二年,一开始徐绩也不说是他自己跑出去的,只说是让人把他送出去求学。” “这十余年来,徐绩时不时的把他儿子寄回家的书信展示给众人,也只是想告诉别人,他儿子不是那么混账。” “求学?哪有人求学辗转各地,甚至在大宁之外奔走,一走就是十几年不回家......我甚至觉得,他可能是在外边帮徐绩谋事。” 余百岁再次看向叶无坷:“姜头师父,我从来都不愿意怀疑一个不熟悉的人会有多坏,可我坚信,徐胜己这次回来就是没安好心。” 叶无坷使劲儿点了点头:“百岁,谢谢。” 余百岁见叶无坷这么郑重的道谢,一时之间还有点不适应了。 “别说谢谢,我爹给我找了几十个先生,也就你跟我看对眼了......我说这些可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不想你被人坑了。” 叶无坷起身道:“我知道,不过徐胜己提到的事确实是个问题。” 余百岁道:“你看,你就是被他勾引着陷进去了!”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其他人,为自己寻找盟友。 看到束休皱眉沉思他立刻问道:“你也劝劝姜头师父,不要因为徐胜己的话而胡思乱想。” 束休似乎是才回过神来,问余百岁道:“你觉得他的目的是什么?” 余百岁一时之间又想不出来,支支吾吾的好一会儿后眼神亮了起来:“我想到了!” 他急切说道:“徐绩自然是最不希望姜头师父做这个院长的,还挂名了书院的副院长,这名誉,是徐绩半辈子求之不得的东西。” “所以他把他儿子叫回来,就是要让姜头师父在这位子上坐不稳,他说了这些话,姜头师父哪里还有心思教学生,只想着去把那些流落在外的国宝都救回来!” 束休摇头:“就算无坷想去也不可能去的了,他现在刚刚做院长,不可能离开大宁,甚至不可能离开长安。” 余百岁:“反正他一定没有好心。” 束休嗯了一声:“这一点我也如此判断。” 他看向叶无坷道:“我刚才想了不少,唯一想到的可能就是,徐胜己若真想借这件事做什么,那最合理的就是引走你身边人。” 叶无坷微微点头。 束休继续说道:“你只要对哈察钦国的那些国宝感兴趣,而且被他架在那个高度下不来,就一定会答应徐胜己解题的请求,你自己又不能马上离开长安......” “那你就必然会派人去哈察钦暗中调查,你身边能去的人又合适去的人,我想来想去,好像......” 余百岁脸色一变:“小橘子?!” 束休道:“我不确定,但我能想到的就是这些,很多人都会认为无坷背后有高姑娘在,两个人联手就几乎没有任何破绽。” 余百岁道:“若要找到破绽,那就将小橘子和姜头师父分开!” 束休道:“可这事只是猜测,徐胜己希望借无坷之手将此事上报陛下,陛下自然会安排鸿胪寺和廷尉府人去哈察钦国调查。” “不管去的是不是高姑娘,鸿胪寺和廷尉府都会调派大量高手赶往西北草原,这其中有什么阴谋,也必在这两处派去的队伍里了。” 余百岁道:“鸿胪寺和廷尉府,都是徐绩想伸手但伸不进去手的地方,还有这新建立起来的四海堂,也是他的眼中钉。” 他拉了叶无坷一把:“无论如何,你不能亲自去哈察钦,无论如何不能让小橘子去哈察钦,无论如何......” 他说到这停下来,因为他知道总是要有人去的。 叶无坷不去,高清澄不去,那鸿胪寺派谁去?洪胜火?穆青川?还是那群在漠北归化回来的隋阳老鸹? 廷尉府也总要派人去的,最起码要有千办带队去。 他可以阻拦叶无坷和高清澄不去那边,能阻止朝廷派人去吗? “我知道了。” 余百岁道:“徐胜己就是知道他回来说的话未必有人全信,所以他才没有自己上疏陛下,也没有让他爹去和陛下说,而是跑到这里来让姜头师父说。” “若他心底坦荡的话为何不自己说去?为何不让他爹说去?归根结底,他一定是想害了谁。” 说到这余百岁转身就走,叶无坷立刻拉了他:“你不要去找他,我有办法。” 余百岁道:“师父你今日阻止的了我,我回家之后去找他你能阻止?现在在四海堂内,我不能把他怎么样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叶无坷知道余百岁说的对,在这他能阻止余百岁回家之后他怎么阻止? “三奎哥,跟着百岁。” 三奎点头:“知道。” 余百岁大步流星的找到徐胜己的时候,徐胜己正在收拾他昨夜里点的那堆篝火,或许是在自己住的独院里所以想放松些,他将长衫脱了,只穿了短衣干活儿。 他背对着院门方向,所以余百岁气势汹汹的一到门口却没能马上就张嘴斥问。 余百岁一眼就看到了徐胜己脖颈后边的伤疤,那样子像是差一点就被人将头颅剁掉了似的。 弯腰的时候,短衣向上收起,还露出后腰位置上的伤痕,纵横交错,看起来竟然不下十几道。 听到声音的徐胜己回头,看到余百岁的那一刻竟是眼神明亮起来。 “百岁。” 徐胜己回身笑道:“刚才在叶院长身边看到你了,当时没有直接和你打招呼,你是来看我的?我们已经十几......” 余百岁清冷怀疑的声音将徐胜己打断:“我们很多年没见可也没到特意来看看你的关系,你应该没忘我们以前关系也没多好。” 徐胜己的脸色微微变了变,然后点头道:“你说的没错,那时候我们之间确实也说不上有多亲近。” 他似乎是想多说些什么,可看到余百岁身后跟着一个气质冷酷的年轻人,他把想说的话,全都在瞬间收了回去。 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句:“你来见我,还要带上一个护卫?” 余百岁道:“我其实都不该来见你,三奎哥跟着我也不是想把你怎么样,而是怕你把我怎么样,毕竟我没有想过害人,而你有前科。” 徐胜己眼神恍惚了一下,微微摇头。 余百岁道:“我不管你这次回来是想干什么,但我想告诉你,你不要害人,姜头师父......叶无坷,小橘子,还有他们所有人都是我余百岁的朋友,是比我自己命还要重要的人。” 余百岁直视着徐胜己的眼睛说道:“如果你想害他们,我余百岁就算把这条命拼了也不会放过你,我还有一个不管怎么样都会站在我这边的爹,余家上下都拼了也不会退缩。” 徐胜己听到这,忽然笑了笑。 他说:“那样很好。” 然后一转身继续去扫地了,丢给余百岁一个背影。 与百姓还想再说什么,三奎在他身后轻轻拉了拉。 余百岁缓了一口气,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轻声说道:“不管怎么说,欢迎你回家。” 说完后转身走了。 徐胜己没回头,也没理会。 ...... ...... 【码字这么多年了还是习惯手写梳理线路,又是将近一天的思考,明天差不多可以恢复正常更新时间,对不起。】 第二百九十一章他不在了 - 天下长宁 - 知白 “你认为,朕让你去做这个四海堂的首任院长不合适?” 皇帝放下手里的奏章,侧头看向叶无坷的时候眼神其实说不上有多锐利,可就是这一眼,让叶无坷觉得要不然先认个错? 且不管陛下这一眼是不是责备,哪怕就是普普通通的看过来,先认个错毕竟不会吃亏...... 叶无坷俯身答道:“臣有自知之明,四海堂初建臣来做院长是合适的,天下事最难与最容易的其实都是开荒,臣着实是捡了个大便宜。” 皇帝又把奏章拿起来继续看:“接着说。” 叶无坷道:“说开荒最难,只是难在开荒这两个字上,说开荒容易,也是容易在开荒这两个字上,难在需要开荒,容易在只需开荒。” 皇帝第二次把奏章放下:“这种车轱辘话是谁教的?” 叶无坷道:“臣......自己琢磨的。” 皇帝点了点头:“琢磨的很好,再这么琢磨朕就让你换个地方好好琢磨,你觉得院长不适合你,白鹿关那边的屯田现在缺个督府,你去那一边种田一边琢磨吧。” 这话要是别人听了肯定被吓个老大一跳,可叶无坷眼神居然亮了。 还有这等好事? 他大哥可是在白鹿关呢。 再说,真要让叶无坷做比较的话,去种田可比教书有意思多了,他实在不认为自己能把四海堂那群天之骄子们教的多好。 “你想去哈察钦的心思先收了吧。” 皇帝一边看着奏章一边说道:“朕让你去做院长的本意你其实已经看懂了,你车轱辘里也说的明白,开荒难,你年纪轻,这难事累事交给你很好,朕舍不得累着朕那群上了年纪的老臣。” “开荒容易是只需开荒这话说的也没错,你把荒地开出来之后接手的人看似容易了实则更难,谁把你开出来的荒地种废了,那朕自然不会饶了他。” 皇帝批注完了手里的奏章后起身道:“现在可以说说你对西北草原诸部的判断,四海堂的事不必多议。” 叶无坷道:“臣在西北回来的时候有一份详细的奏折呈给陛下,其中提到了两个人的名字,一个是方知我,一个是魏君庭。” “方知我是魏君庭但绝非唯一的魏君庭,北川小队在西北草原全军覆没的事也可能是他筹谋,现在又有哈察钦的事传到长安,不能不让人联系到一起。” 皇帝问:“那你觉得这个魏君庭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叶无坷道:“可能是......” 贱嗖嗖的欲言又止。 皇帝瞥了他一眼。 叶无坷:“可能就是看陛下不顺眼。” 皇帝听了这话,似乎是没什么反应。 站在陛下书桌旁边的大太监冯元衣心则口微微一紧,下意识的看了看皇帝脸色。 可他见陛下竟是没有什么反应,于是他把斥责的话也给收了回去。 冯元衣都不得不想,陛下这毫无反应是真的一点不生气,还是觉得少年说话虽然没遮拦但也没坏心?又或者陛下只是单纯的喜欢这个孩子? 可陛下的没有反应就是信号,所以冯元衣选择闭嘴。 接下来陛下的话,彻底颠覆了冯元衣的想法。 这个自认为跟了陛下多年,该是最了解陛下那一批人之中一个的大太监,心中巨震。 皇帝说:“能直接看出问题还敢这么直接当着朕的面说出来的,普天之下除了你叶无坷之外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看朕不顺眼,这五个字......” 皇帝看向冯元衣:“你敢直接跟朕说吗?” 冯元衣立刻俯身道:“臣并未想到这一层,不如叶千办对这些狂徒了解,所以......臣就算了解,臣亦不敢言。” 皇帝笑了笑道:“要是你连这些话都不敢说,你也该自己想想了。” 他竟丝毫都不在意叶无坷的无礼。 皇帝起身,一边活动一边说道:“中原的传说故事里有许多无所不能的神仙,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连他们都不是没被人骂过,看朕不顺眼的自然也有。” “朕在看到你的奏折之后就一直在想,魏君庭他们这些人所做的似乎并不像是直接谋反,他们是看朕不顺眼,做一些事来打朕的脸。” 皇帝道:“朕如果能做到让这大宁天下九成的百姓满意,朕可能就是中原有史以来的第一明君,剩下一成骂朕的,若还都是觉得朕做的不够好......那朕比满天神佛都要厉害多了。” 他看向叶无坷:“魏君庭看朕不顺眼,但不直接谋反,那他大概看朕不顺眼的地方,也是觉得朕做的还不够。” 冯元衣心说陛下今日这话说的可不对劲,皇帝怎么能随随便便给一群罪人定性呢? 这句话一旦传扬出去,那下边查案的人岂不是要为难起来? 陛下行事历来谨慎,为何与叶无坷说话的时候就变得不那么谨慎了? 片刻后,冯元衣懂了。 因为叶无坷不是其他人,其他人心思重城府深,叶无坷没有,什么都没有,他是为数不多的在陛下面前还能保持一张白纸心态的少年。 也许再过十年二十年之后叶无坷的心思也重了城府也深了,那个时候陛下和他说话也不会如此不设防备。 可现在的叶无坷,就值得陛下不设防备。 陛下待人,不是历来如此吗? 面对一个赤诚单纯的少年,皇帝就以赤诚单纯回应。 “你打算让谁先去哈察钦看看?” 皇帝又问。 叶无坷俯身道:“鸿胪寺这边,臣想请几位从隋阳回来的老兵做指导,他们的经验无人可敌,对于鸿胪寺的年轻威卫来说帮助极大。” 皇帝点头。 叶无坷继续说道:“将军洪胜火心思缜密,有威望,能服众。” 皇帝又点头。 叶无坷道:“束休行事冷静多谋善断。” 陛下看了他一眼,没有马上点头也没有马上拒绝。 他这一眼之中包含的意味,并非是质疑叶无坷对束休的判断,而是有些别的什么,颇为复杂。 过了一会儿后皇帝问他:“束休与你说过你们两个之间的关系了?” 叶无坷俯身:“他不提,臣也没提,但他去过臣家里,臣的阿爷提过。” 皇帝道:“还是老人家想的多些......既然你觉得他可以把事办好,那就让他去吧。” 叶无坷道:“臣不是觉得他可以把事办好,臣是觉得他合适。” 冯元衣心里又一震,因为他刚刚才想到这少年是单纯如白纸一样的家伙,现在这句话,他又有些听不懂了。 什么叫未必办得好,但合适? 皇帝道:“他出身北川小队,西北草原那批人如果还活着的话或许有与他相熟的。” 冯元衣这才懂了,心说自己果然是跟不上年轻人的思路。 皇帝思考了片刻之后说道:“鸿胪寺那边的人你和关外月商量着定下来,廷尉府的人朕会让张汤选,人选定下来之后这事你就不要多过问,办好你开荒的事。” 叶无坷俯身:“臣遵旨。” 从未央宫出来之后,叶无坷就一直都在想着哈察钦的事,这事说是巧合的话足够巧合,因为并无外交,哈察钦要羞辱中原人的事若非徐胜己去了的话未必会这么看传回中原。 徐胜己说他和行商借了些银子凑够费用才进了瑰宝楼,那些行商能走到那么远的地方好像也有些问题。 不是巧合,是因为这事早晚都要传回大宁,不是徐胜己回来说,也会有别人回来说。 可这事最深处,是否也有黑武人的影子? 哈察钦的国力已经大不如前,他们早些年还强盛的时候没有做这种可以羞辱大宁的事,现在国力微弱了,反而做了? 事实上,这些年来跟着黑武混的,哪一个不是越混越差? 可是这些国家已经骑虎难下,下来就是死。 当初他们觉得黑武强大跟着强大的就能混口好饭吃,可后来当他们察觉到跟着黑武非但没什么好处还快被黑武把血都吸光了的时候已经晚了。 如哈察钦,当年最强盛的时候拥有二十五万骑兵,在草原上纵横无敌,攻楚时候放弃了围攻繁华大城一路烧杀抢掠,赚够了就走,就足以说明当时哈察钦的决策者也颇为厉害。 可是现在呢? 徐胜己说,现在的哈察钦最多还能凑出个三两万的骑兵,根本就不是大宁的威胁,在草原上的地位也一落千丈。 想着这些,叶无坷回到了四海堂。 他没有回自己住处,而是到了徐胜己收拾出来的那个偏僻破旧的小院。 走到门口,叶无坷就被简陋门墙上挂着的那块牌子吸引,那牌子上有两个字:一粟。 沧海一粟的一粟? 他敲了敲门,正在屋子里读书的徐胜己随即快步出门来,见叶无坷,他始终保持着尊敬。 “弟子徐胜己,见过叶院长。” 叶无坷心想着叶院长这个称呼可真显得很高啊,但他还是喜欢叶千办这个称呼。 “想和你聊几句关于哈察钦的事。” 叶无坷道:“你之前好像有许多话没有明说?” 徐胜己看了看叶无坷,似乎对叶无坷这样的判断十分欣赏和佩服。 “是,弟子确实有些话没有说。” 叶无坷道:“你说哈察钦实力大不如前,却耗费巨大的财力物力人力建造起来一座瑰宝楼,这似乎本身就不合理。” 徐胜己道:“院长明察秋毫。” 叶无坷道:“别说这样的屁话了好不好,既然我来找你,你就把应付别人的那些客套话收一收,况且你也不是个擅长说客套话的。” 徐胜己道:“看来,余百岁和院长提起过我了。” 叶无坷点了点头,一边进院一边说道:“你不说,你想等着我来猜?哈察钦早不干这是晚不干这事,此时干出来该是有人给他们出过主意。” “黑武吸血一样压榨哈察钦这么多年,哈察钦从黑武的得力助手地位一落千丈到可有可无,瑰宝楼,也许是有人给哈察钦出的主意,以此来向黑武人宣示效忠。” “让黑武人明白,就算他们现在不能打仗了,可对宗主黑武依然忠心耿耿,他们依然愿做马前卒,哪怕不能攻打中原,也要走在恶心中原人的最前列。” 徐胜己俯身:“该有这层意思,不只是为了羞辱大宁,更是为了谋求自保。” 叶无坷道:“瑰宝楼上是用的中原文字,那给哈察钦出主意的,会不会也是个中原人?” 徐胜己道:“是。” 叶无坷问:“叫什么?” 徐胜己:“曹应时。” 叶无坷:“你见过?” 徐胜己:“见过。” 叶无坷:“他人还在?” 徐胜己摇头:“不在了。” 叶无坷看了看他,徐胜己回答:“手刃。” 第二百九十二章先行一步 - 天下长宁 - 知白 四海堂第一天正式授课的时候,作为院长叶无坷当然还是要来露一面的。 缓步走到所有学生们面前,正准备再次给弟子们提个醒要认真学习的院长大人脚步一个僵硬站在那就不动了。 二百多名弟子,几乎个个挂彩。 最前排最居中的这位仁兄,看起来脸肿的好像猪头一样,他旁边的那位仁兄,胳膊用绷带挂在脖子上,再旁边的那位仁兄鼻子都有些歪了。 束休站在众人前边一脸骄傲的回报:“摸底,摸清了。” 叶无坷:“......” 他问束休:“你有没有觉得,你摸底摸的有些太深了?” 束休道:“摸底,自然要摸到底。” 叶无坷看着这些依然保持着挺拔站姿的弟子们,难以想象他昨日去见陛下的时候他们经历了什么样的噩梦。 束休这样摸底,好像已经不是在考察弟子们能不能打,而是抗不抗揍。 可奇怪的是四海堂这些昨日还有些不服气的弟子们,居然对束休没有任何怨言,这些挨了打的家伙们用身形笔直来告诉叶无坷,我们都是好样的! 这让叶无坷不得不再次看向束休,而束休也是一脸他们都是好样的。 束休解释道:“不是我打的,是他们自己互相摸底摸成这样的。” 叶无坷再看向束休:!?(・_・;? 束休道:“我告诉所有四海堂的弟子,以后成为大宁的外交官员会面临很多危险,比如敌人的偷袭,比如被囚禁之后的严刑拷打,比如被围困之后的突破重围。” “于是我安排了一场演练,大家都参与其中,从目前来看,虽然他们并不是都很能打,但他们都是好样的,没有人投降,没有人认输,也没有人退缩。” 叶无坷点了点头:“你......也是好样的。” 束休:“院长过奖了。” 叶无坷给了他一个过没过你自己心里没点数的表情。 “院长!” 那个脸肿的好像猪头一样的学生大声喊道:“束院监说的没错,要想成为真正的外交官员,就要有随时牺牲的准备,就要有宁死不屈的精神!” 叶无坷再次看向束休,用眼神询问只一天你是怎么让他们明白这些的? 束休看出来了叶无坷的意思,于是大声说道:“昨日我带着他们进行了一场红日关攻防演练,二百多个人,轮流扮演攻防双方。” 叶无坷立刻就明白了,为何这些上次见面还有些桀骜的学子今日会有如此巨大的改变。 其实,按照红日关大战的敌我兵力比例,其实根本没法完美飞进行演练。 红日关大战最初时候守城的兵力不足千人,而砂鹤人的大军有差不多四十万兵力,就算是按照一千与四十万的比例算,二百多名弟子都没法分配。 一比四百。 所以束休选择了一间屋子,每次由三名弟子守着,他们要负责守护正门和两扇窗户,每一组至少要保证半刻时间不被攻破。 二百多人进攻三个人防守,所有人都被打的鼻青脸肿,可所有人也都上了头,所有人都深切感受到了红日关一战边军将士有多不容易。 束休告诉学生们,尽全力才是给予对手的最大尊重,也是对红日关大宁边军兄弟们和厌吾山那些好汉们的最大尊重,我不希望你们做做样子,我希望你们真的把这次演练当成一场战争。 整整一天加上半夜,白天的进攻和夜袭全都演练过了,没有一组人能够守住半刻时间,哪怕为了增加合理性在门口还摆放着一条高高的板凳,所有要冲进屋子里的人得先踏上板凳才行,而守着屋子里的三个人可以用包了箭头的弓箭和木棍防御,攻城的一方只能赤手空拳。 在中箭者就算阵亡的情况下,攻方依然有着巨大优势。 没有一组人可能将这间屋子牢牢守住,就算是兵部来的那些汉子们也不行。 叶无坷看着这群鼻青脸肿的读书人,看着他们脸上那种在来之前从未有过的光彩和透过眼神就能看到的信念,叶无坷知道,这一课有用了。 “束院监安排这样一场演练,你们都体会到了红日关的艰难。” 叶无坷缓缓说道:“我也希望所有人都记住,这难守住的不仅仅是边关,还有身为外交官员的心门,身为外交官,你们的心一样是国门。” “成为外交官之后,你们会面对各种各样的危险也会面对各种各样的诱惑,敌人不只会用武力胁迫,更可能使用金钱和美色来攻破你们心中的那道国门。” 叶无坷说:“心里这道国门,比边关国门更难守。” “守在边关的将士们可以死战不退,若外交官员落在敌人手里可能生不如死,要面对折磨和诱惑,我希望大家都不会面对这些,但我希望大家都记住会有这样的磨难。” 叶无坷抱拳:“束院监说的没错,你们都是好样的。” 接下来,从鸿胪寺那边抽调过来的官员开始给这些弟子们授课。 因为所有的房屋都需要四海堂的弟子们自己动手收拾出来,所以教学的第一堂课是在未央湖边的空地上。 这看起来没有前后因果的事实际上还是有因果关系的,因为他们昨天都在挨揍所以没空收拾。 未央湖南岸有一大片沙地,这个季节又正好,大家坐在就盘膝坐在沙地上听着教习讲课,倒也通透舒服。 第一节课是洪胜火洪将军亲自来上,这也是他自己要求的。 不久之后他将带队前往西北草原,所以他必须要在走之前告诉这些学生们一些他所知道的事。 “挂图。” 洪胜火回头吩咐了一声。 鸿胪寺的威卫将一张牛皮制成的巨大舆图用两根木桩挂好,展示在二百多名弟子面前。 “这是大宁与周边诸国舆图。” 洪胜火用一根教棍指了指那些标注出来的国家所在:“这些中原之外的国家,大家知道是怎么出现在舆图上的吗?” 他看了看众人后解释道:“制作舆图很复杂,大宁周边列国能标注在这张图上,一是因为来自前人的积累,楚时候以及楚之前的人,走过看过然后记下来。” “二是大宁立国之后,我们的人靠自己的双脚和双眼去探索,舆图存在的意义不仅仅是让我们看到天下除了大宁还有哪些地方,更让我们明白大宁的处境。” “这里。” 洪胜火指了指那大片的空白地方:“这些,是我们暂时还没踏足过的地方,这里的人是什么样的人,是朋友还是敌人,需要靠我们去看了。” “你们看到了这大片的空白之地是我们已知的未知,我在东韩多年,经常去海边眺望远方,因为在大海的另一面是我们未知的未知。” “这个天下到底有多大我们这一代无法探索完全,你们这一代应该也没办法,四海堂建立起来的目的之一,也是为了探索的精神可以得到传承。” “我们这一代看不到的地方,我们的下一代,下下一代,终究会有人看的清清楚楚。” 他看向弟子们。 “作为外交官员,当你们将来有机会走出大宁的那一刻,绘图,就成了你们的责任。” “可是出疆之后绘图很危险,我们不准许别人来我们家里绘图,别人自然也不会允许我们去别人家里绘图,可是这种事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跟你们讲一件事。” 洪胜火指了指东韩位置旁边的空白:“其实我已经知道在这里还有一个叫桑国的地方,可是在什么位置,有多大,地形如何,我们一无所知。” “然而之前叶院长和副都廷尉大人在商议之后,鸿胪寺与廷尉府互通消息之后,我们却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在廷尉府的卷宗之中,有几份是关于这个桑国的,之前从未与大宁有过接触的桑人,在最近十年间开始了大宁的探索。” “这些桑人乔装成东韩人或是渤海人,进入大宁之后以经商为掩护,他们的足迹已经快要遍布大宁诸道,这些人绘制的图纸加起来竟然有一人那么高。” “一个我们还不了解的桑国,就敢派人来大宁之内绘图,他们的居心是什么,谋求是什么,诸位也都能想到了吧。” “所以大家可以想想,我们的真正对手黑武人觊觎中原这么多年,他们的密谍,是否也早已混入中原在不停的偷偷绘制图纸?” “诸位。” 洪胜火道:“站在道德的角度来说,不管是我们到别人家里绘图还是别人来我们家里绘图都不道德,可有些时候,我们的道德抵挡不了敌人,那我希望,敌人的道德也抵挡不了我们。” 说到这,洪胜火的表情肃然起来。 “身外外交官,我能告诉大家我自己的心得只有一点,当需要我们做抉择的时候,和大宁以及大宁百姓相比,任何道德都可抛弃。” “我们的身份注定了要做这些事,这是大家以前可能没想过的事,将正义和道德捆绑在一起也压不过我们深爱民族与百姓的心,那危险与诱惑又有何惧?” “我们从来不惧怕危险和诱惑,我们向来敬重正义与道德,前者后者皆能抵挡,我们便战无不胜。” 这些话,也许不该放在这么公众的场合来告诉四海堂的学子们,可洪胜火却觉得,这种话终究是要有人来说的。 “我告诉大家这些,不是希望大家背离自己的良知和友善,而是告诉大家,未来会面对什么,除了中原天下之外,世上再无一个地方比我们讲文明,讲礼仪,讲和睦共存。” “我们会的敌人不会,他们不想学也学不会,可我们不一样,我们会的要一直传承下去,我们不会敌人会的,我们也要学到比敌人用的更好。”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温和的笑了笑。 “是我自己请求叶院长由我来为你们讲这些,是因为我将暂时告别你们,我将去往这张舆图上的一片空白之地,可是这片空白之地的人曾在我们的大地上烧杀抢掠。” “如果我回来的时候,将舆图上的这片空白填满,我无比骄傲,如果我没能回来......我无上光荣。” 他肃立行军礼。 所有四海堂新生全都站了起来,以弟子之礼深深一拜。 “将军且行,我等随后而行。” ...... ...... 【推荐一下平生未知寒大大的《武夫》,斩妖力作,大家喜欢的去看看哈。】 第二百九十三章另有其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洪胜火离开之前的那番话里其实藏了一层深意,当时很多弟子都反应过来了,所以他们才会俯身行礼,恭送将军。 如果洪胜火仅仅是要去哈察钦,那他不会说要去的是大宁舆图上一片空白之地。 因为徐胜己去过了,也带回来了一份手绘地图,哪怕不是很详尽,最起码路线清清楚楚。 洪胜火将军临行之际的赠言,似乎有些悲壮之意。 弟子们在恭送将军的那一刻,都感受到了这种悲壮之意。 而在洪胜火将军转身离开之后,作为四海堂院监,那个看起来冷酷无情且少言寡语的男人,微笑着朝着弟子们挥手。 “希望还能回来再练练你们,希望你们还能扛得住练。” 束休挥手:“本院监先行一步。” 这些被束休练过之后鼻青脸肿浑身是伤的弟子们,再次俯身行礼。 束休看向叶无坷:“别总那么傻。” 叶无坷:“你自己小心你自己。” 束休又笑了笑,大步跟上洪胜火。 和叶无坷他们逐渐走到一起的束休,看起来已经不再和这个人间有所疏离,而是和他的过去,开始疏离。 叶无坷缓步走到那张巨大的舆图前,他看着心情难以平静下来的弟子们说道:“好好记住四海堂要让你们记住的东西,早晚有一天你们也会踏上这样的征程。” “我希望每一个从四海堂走向远方的人,在回眸看向送行者的时候都要骄傲起来,因为你们,是精挑细选又杀出重围才能走向远方的。” 看着弟子们已经开始理解成为鸿胪寺的外交官员意味着什么,叶无坷心中总算踏实下来一些。 从现在来看,四海堂可能只是一个功能比较单一的学院,在这里求学的人,出路也好像被钉在了邦交外务。 可过几十年乃至于几百年后再回头看,大宁历史上最重要的外务全都是出自四海堂的人在主持,也许在那一刻,才能真正体会到出自四海堂这五个字的骄傲感。 才回到自己书房的叶无坷还没坐稳,廷尉府旅率陈小攀就急匆匆的赶来。 “千办,副都廷尉请你过去,说是有很重要的事。” 叶无坷点了点头:“我这就去。” 陈小攀道:“还有一件事,我和老关查过御史左台的所有档案卷宗,确实没找到任何与方知我有关的事,御史左台甚至没有增补过那十二名律卫去厌吾山。” 这件事听起来就离谱,可又没出乎叶无坷的预料。 看来魏君庭这批人,手段确实非凡。 他们手持御史左台的调令去了厌吾山,连同样出自御史左台的诸葛井亭都没有看出来破绽。 “一会儿再给你和老关一个很耗时的差事。” 陈小攀立刻说道:“千办大人只管吩咐。”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和老关这几天多跑跑,再去一趟御史台,查一查最近五年来调派往各处的律卫名单,都记录下来。” “刑部也要去,请刑部配合一下把他们调往各地的名单也给你们一份,等到你妹妹成亲之后,可能还得需要你出一趟长安。” 陈小攀立刻问:“去哪儿?” 叶无坷道:“去一趟白鹿关,对证着御史台和刑部最近五年调派到那边的人,不要惊动他们,暗中逐一比对。” 陈小攀点头:“容易,无非是跑跑腿儿的事。” 两个人边走边聊,很快就到了廷尉府。 陈小攀去忙叶无坷交代的事,叶无坷自己溜溜达达直奔张汤的住处。 副都廷尉的书房在廷尉们眼中那是禁地,廷尉府成立二十几年来就出过叶无坷这么一个把那块禁地当菜市场一样随意进出的。 好在是叶无坷还懂得到人家门口得先敲门的礼仪,不然的话这书房禁地好像还不如菜市场门禁森严。 张汤等叶无坷进门之后就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叶无坷微微俯身道:“卑职站着听就好。” 张汤还是指着那把椅子:“你最好坐下听,我怕你一会儿站不稳。” 叶无坷心里一紧:“有我师父的消息了?” 张汤嗯了一声。 叶无坷看张汤表情,心中生出不安。 “你师父又失踪了。” 叶无坷刚想着师父失踪在这些日好像是常态,张汤的话就刺中了他的心口。 “这次不一样,这次不是他故意失踪的,被人掳走,生死未卜。” 叶无坷的手扶着座椅。 “从目前得到的消息判断。” 张汤继续说道:“你师父可能是想用反跟踪的手段把人找出来,可是他失败了,抓走你师父的人故意在当地廷尉府分衙留书。” 他从抽屉里取出来一张折叠的很整齐的纸递给叶无坷:“自己看吧。” 叶无坷的弱点,在这一刻暴露无遗。 他太在乎他身边的人,所以接过那张纸的时候手都在微微发颤。 “西北?” 叶无坷看到一半儿的时候,脸色再次变了。 张汤道:“掳走你师父的人让你亲自去西北一趟,看来这个计划是在你去澜水之前就已经在准备的,魏君庭......心智确实吓人了些。” “留书上说,魏君庭请你亲自到西北白鹿关,说有一份很大的礼物送给你,若你不去,你师父就一定会死。” 叶无坷放下书信转身往外走:“我去见陛下。” “这个时候,鸿胪寺洪胜火以及廷尉府的人带队去了西北,你一走,四海堂和鸿胪寺都缺人,陛下未必准许。” “陛下不准,我便辞官。” 叶无坷脚步微顿:“大人知道的,官职于我来说......” 不等他的话说出口,张汤就骂了他一句:“屁话!” 他起身道:“老老实实在我书房里等着消息,仔细把这封信再多看几遍,也仔细想想,为什么会是你。” 张汤说完后整理了一下他的衣服,走到门口吩咐:“备车,进宫。” 叶无坷扶着椅子扶手坐下来,心情根本就不可能冷静的下来。 他仔细看着这留书上的文字,每一个字都像是有个人站在他面前嘲笑着他。 【无坷这两个字的寓意真的太好了,好到令人羡慕,我真是虚伪,竟然用羡慕二字替代了嫉妒。】 这是信上的第一句话,足以说明这封信就是故意让廷尉转交给叶无坷的。 【我知道你在大慈悲山下无事村长大,也知道你从小经历了什么,我还知道你的父亲是谁,更知道他如今在何处。】 就是因为这句话,让叶无坷原本就因为师父被掳走而难以冷静的心更是狂澜骤起。 【你应该早就想到了,魏君庭不是一个人的名字,但总会有第一个人叫这个名字,很巧,我就是第一个魏君庭。】 【你父亲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管怎么说他都不是,很巧,我父亲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管怎么说他都不是。】 【如果你还是那个天生命苦连屋子都不能出的可怜小孩儿,那这封信说什么也不会是给你的,也许是给另一个父亲不是什么好东西的人,也许就是你大哥。】 这是一句威胁,是在告诉叶无坷你不按照我说的做那我们要找的就是叶扶摇。 【你大哥在什么地方我也很清楚,我知道你已经开始重视魏君庭这个名字,但请相信我,你还不够重视。】 【为什么是你呢?因为你过于幸运,我们是差不多一样出身,你名扬天下成为天子宠臣,而我还是那个行走在人间与地府夹缝里的世外人。】 【你轻而易举就得到的这一切真的是令人艳羡,我想破了头皮也没想到除了幸运这两个字之外还有什么理由让你得到这一切。】 【若是高清澄的话,那她真是一个能化腐朽为神奇的女人,可惜不是他,这个世上能化腐朽为神奇的永远只有一个人,你知道是谁。】 【如果你还坚信你是幸运的,不妨回头想想为什么那个山村里行医的赵姓郎中会运气逆天的遇到武奶鱼和苏小苏?】 【如果你还不熟悉这两个名字,建议你去问问高清澄,连皇帝李叱都不能留在身边的人,却为了你留在无事村半年。】 【果然啊,我还是嫉妒你的,那么嫉妒,为了你这样一个注定残废的人,有人愿意为你逆天改命。】 【你改了你的命,可我们呢?那么多和你命运相同却不得改命的人呢?来西北吧,白鹿关外,你能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 【包括你爹。】 叶无坷又把这封信看了一遍之后,心中思绪变得越发混乱起来。 如果不是赵先生幸运的遇到了武先生夫妻二人,那这一切都是被人安排的? 是陛下? 如果不是陛下的话,还能是谁? 可是那句连陛下都留不住的人却在无事村住了半年,又似乎是在告诉叶无坷这不是陛下的安排。 还有,我爹不是死了吗? 牵扯巨大,只斩一人。 这是当初皇帝给他们一家最大的宽容。 这封信的最后一句,才是真正让叶无坷感到不寒而栗的。 【皇帝以为开一条恩路就是大发慈悲,就能让我们这样的人感恩戴德?他若真是公平,对你爹为何网开一面?你爹真的死了吗?为什么你爹可以不死?】 这句话之中,似乎包含着巨大的怨念。 他就是想让叶无坷知道,皇帝所谓的公平公正只不过是一张面具罢了,在人情面前,这张面具越发显得虚伪。 为什么是你呢? 因为你是享受到了皇帝自私一面的得利者,而我们因为没有那么大的人情所以比你悲惨的多。 你爹犯了大错甚至可称之为谋逆之罪,皇帝不管是看在谁的面子上却只斩了你爹一人。 所以,这是公平公正? 既然国家存在律法,皇帝又一再坚持律法为重,为何只对你爹网卡一面? 叶无坷好像已经看到了,一个看不清楚面目的男人站在他面前质问他:“你爹可免,我爹呢?” 人情...... 叶无坷忽然间醒悟过来什么。 不是夏侯琢,从一开始他们要搞的就不是夏侯琢。 是唐匹敌! 是那个为大宁打下来半壁江山,大宁立国后受封唯一一位异姓王的唐匹敌! 从渭川郡到旧山郡,从江南到漠北,从方知我到魏君庭,他们要做的就是让天下人看清楚大宁皇帝的不公。 而能让大宁皇帝不公的唯一一个人,只能是大将军王......唐匹敌! 第二百九十四章这就是你们要的理由 - 天下长宁 - 知白 盘膝坐在有些发凉的屋地上,叶无坷手里转着那串念珠已经不知道转了几百几千次,这个披挂着厚重窗帘的书房今夜没有迎回主人,叶无坷像是借了一座洞府悟道的人间精灵。 这串念珠就是大和尚向问的有持。 师父将大和尚的骨灰送回栖山禅院之后,也代表叶无坷将有持送了回去,禅院的大和尚说,主持送了谁那就是谁的。 有持从来都不该是禅院的有持,有持是有心人的有持。 向问大和尚是栖山禅院的主持,他去了一趟漠北,身死之后,无持无念。 有持既然赠予了叶千办,那现在就是叶千办的有持了。 张汤一夜都没有回来,叶无坷不知道在那座未央宫里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张汤因为一句少年有持被陛下罚跪在书房门外多久,也不知道皇帝遗憾的究竟是少年有持却不信大宁有持还是自己终究不再是少年。 皇帝问张汤,叶无坷的师父只能是叶无坷自己去救出来?廷尉府里其他的十一位千办皆不如叶无坷?还是大宁再也找不出能解决问题的人? 张汤回答说,叶无坷的师父并非只有叶无坷能救出来,可那是叶无坷的师父。 皇帝说,师父是叶无坷的师父,四海堂呢?叶无坷不是四海堂的院长? 张汤回答说,四海堂可以是陛下的四海堂,是大宁的四海堂,但就不能是叶无坷的四海堂。 于是,这个体弱多病的副都廷尉,时隔多年之后终于又领教了一次陛下的怒意,在门外被罚跪了足足一个时辰。 可张汤深知陛下生气的不是叶无坷要去救师父,也不是他跑过来给那少年求一个方便。 而是皇帝觉得叶无坷和张汤都变得没了分寸,也没了理智。 对手越是盼着叶无坷去西北白鹿关外,那叶无坷就更不该急着去,陛下不是不让他去,而是不让他马上去。 唯有让对手先乱了阵脚,叶无坷再去的时候才会顺利些,才会有大收获而无大劫难。 后半夜,陛下让冯元衣把张汤叫进御书房,主仆二人都不记得上一次这样喝着酒促膝长谈是什么时候,可好像并不陌生。 张汤知道自己错了,知道自己不该来,可他不忍心看到的就是他已经选中的廷尉府继承者,真的罢官而去。 罢官是小事? 一旦罢官,永不录用。 这是大宁的规矩,绝不可能更改的规矩,今次你罢官,来日还用你,那别人皆效仿,大宁的朝廷还怎么维持? 陛下说,叶无坷因为涉及到了师父所以方寸大乱,而你因为挑中了叶无坷做你的传人所以你也没了分寸。 这是人之常情,谁也不能说是错的。 可为什么有人能做官有人不能做官,为什么有人说能力越大的人责任越大,为什么朕总是要求做官的人奉献更多些而不是要求百姓如此? 你们没有错,也有错,放在一个普通人身上这样的反应绝非是错的,恰恰说明一个人重情重义。 可放在一个做官的人身上,这就错的。 这个节点让叶无坷接到师父被掳走的书信,拿到师父托人带回来的有持,恰好又在叶无坷刚刚成为四海堂院长,对手的目的还不显而易见? 四海堂的第一位院长刚刚到任就不得不辞官而去,四海堂成了个笑话朝廷规矩都成了笑话。 成了笑话不可怕,因为有些事可以弥补。 叶无坷现在就急匆匆跑去白鹿关外,他死了,命没了,拿什么弥补?弥补给谁? “徐绩憋着要在朝堂上用的杀招已经让朕给压的让他只能死死憋着了,叶无坷不该不明白这一点。” “想在他风头大盛的时候在满朝文武面前说一声他是罪臣之后按照律法本不该被启用,朕就用开恩路的法子让他把话永远憋在肚子里说不出来。” “结果因为一封信他就要辞官跑去白鹿关外,大宁的有些规矩朕可以改,有些规矩是永远不能改的,主动辞官的人就没资格再回来做官这就不能改。” 皇帝看向张汤:“对手只是用了这么浅显的招式,就连你都陪着叶无坷方寸大乱,朕让你罚跪,你不冤。” 张汤知道这些,他从来都不是个蠢人。 “可是陛下。” 张汤抬起头看向皇帝:“如果不让他去,心境破碎,他纵然还是四海堂院长,还是廷尉府千办,人废了。” 皇帝闭上眼睛压着怒意。 “朕说过了,朕是不让他去吗?他沉不住这个气,倒也不配做四海堂院长,亦不配做廷尉府千办。” 张汤俯身。 廷尉府的书房里,叶无坷盘膝坐到天亮没等回来张汤,手中的有持已经被他转的有了人的温度,而逐渐明亮起来的窗外又似乎在为少年照亮什么。 推开门走出书房,叶无坷深吸一口气。 他似乎想明白了其中很多事,少年的眼神之中已有清澈。 皇帝和张汤喝了一夜的酒,酒喝的不多,佐酒的话说了不少,两个人真的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聊过了。 “叶无坷和臣不是一样的人,不管怎么看都不一样,可是臣又在他身上看到了臣的影子,所以臣确实想的多了些。” 皇帝点了点头。 他知道张汤说的意思是什么。 年少的张汤出身寒微,曾是一家酒楼里的跑堂伙计,他跟着陛下之后总觉得自己什么都帮不上,和陛下身边的人那湖大差距根本就弥补不了。 大将军唐匹敌带着八百骑兵就能创造一口气从冀州打到江南的奇迹,大将军夏侯琢领兵将漠北诸国打的哭爹喊娘跪地求饶。 可他呢? 当高皇后将廷尉军交给他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根本担负不起这样的责任。 所以他开始服药,服断后之药。 他逼着自己没有退路,不娶妻,不生子,便无牵挂,无牵挂,便无畏惧。 他将心思全都投入进了廷尉军中,把他自己变成了一个一往无前的人。 所以张汤看叶无坷会觉得有些像他自己,靠外力和毅力以断后之决心要辅佐皇帝的他,有一颗和叶无坷一样的纯粹心,不仅仅是想为了陛下做些什么,更多的是想为改变这天下江山而做些什么。 当年陛下知道他服药之事后大为震怒,让沈医堂给他好好医治。 经过多年调理之后,他好像回到了正常人的生活,娶妻生子,一切都变得越来越好。 然而他的孩子从一出生就体弱多病,没熬到三岁就夭折,他的妻子受不了这样打击,在孩子去世之后不到一年也撒手人寰。 张汤所经历的,这世上绝大部分人都未曾经历。 他的孩子来到这人间多不容易? 看了一眼后或许是觉得人间不好就又走了。 那三年让张汤改变了很多,他知道那三年为了能保住孩子他什么都愿意做。 陛下遍请天下名医,连武先生夫妻二人都常住在张汤家里,沈医堂从举国之内将做好的医生全都调到长安来,可最终的结果还是不可改变。 张汤总是把自己关在一件黑漆漆的书房里,是因为他的孩子见不得光。 张汤总是坐在那看着自己的手发呆,是因为他依然忘不了三岁的孩子那只小手攥着他手指依依不舍的样子。 躺在他怀里的孩子临走之前抬起手,在他眉心轻轻的抚摸着,说阿爹别怕,我都不怕。 他的另一只手一直攥着张汤的手指,攥的很紧很紧。 到他离开的时候,那只惨白惨白的小手都没有松开过。 他是怕的,可他说阿爹我不怕。 他是痛苦的,可他说阿爹我不难受。 张汤将这一切的罪责都归咎于自己身上,因为他曾服药,他坏了自己的身子,所以他的孩子才会来人间受罪。 所以没有人能够想象的出来,当张汤知道叶无坷也是一个早早就被人宣布活不到三岁的孩子之后,触动他心里的那一下,究竟有多疼。 所以也就没有人能理解为什么这个不近人情的人间判官,会在明知道是犯错的情况下跑到未央宫外跪求皇帝。 可是啊,这人间除了亲情之外还有那么多可以信任的感情,张汤的心境,也终究还是有人理解的。 陛下知道,皇后知道,一路走过来经历过生死的朋友们都知道。 御书房门外。 皇帝和张汤并肩站在晨光中,看着面前巍峨的殿宇站了好一会儿。 “三岁之前,他被人判定活不过三岁。” “三岁之后,他被人判定活不到五岁。” “五岁之后,他被人判定活不到十岁。” “十岁之后,他像是一株歪歪斜斜的从砖石缝隙里总算钻出来的小草,努力到拼了命的地步,舒展开了他的枝叶。” “所以他比这个世上绝大部分人都爱这个世界,爱别人,使劲儿的爱别人,因为没有别人的爱他活不下来。” 皇帝说:“这些朕比你知道的早,所以当朕知道小橘子给了他一块百办腰牌的时候,朕就想到了,有一天当张汤知道这孩子的遭遇后,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张汤侧头看向皇帝,心中震撼。 他自言自语似的说:“所以......小橘子去大慈悲山那一趟真的不是巧合。” “算是,也不是。” 皇帝说:“小橘子去之前并不是很了解叶无坷的事,且如果不是大慈悲山是去渤海最合适的路她也不会去无事村。” “一切看似巧合的事都不算巧合,可一切看似水到渠成的事又都有些巧合在内。” 皇帝的目光看向远方。 “第一次跟朕提及这个叫无坷的孩子的人,安排人去照看那一家几口的人,甚至去求了武先生夫妻去一趟无事村的人,让无事村变得太平无事的人。” 皇帝看向张汤:“你现在猜到是谁了吗?” 张汤俯身:“臣知道了。” 皇帝依然看着远方。 “匹敌是朕的兄弟,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是朕的兄弟,他自己可以避嫌辞爵甚至逃离长安跑去西北,但朕从来都不觉得他应该那样做。” “匹敌说,孩子和孩子的母亲都是无辜的,无辜的让人心疼,他的弟弟错的不仅仅是纵容身边的孩子,更错的是抛弃了山里的孩子。” “匹敌安排的,就是朕安排的。” 皇帝说:“有些人想以此来证明朕的不公,朕就让他们证明出来,匹敌交代,如朕交代,匹敌所至,如朕亲临。” “叶无坷没有一个好爹,但他有一个好大伯。” 沉默片刻后,皇帝补充。 “两个。” 第二百九十五章非长寿之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长安城里的文庙是从旧楚都城大兴搬过来的,其中有上百块石碑,如今矗立长安,让这座才二十年历史的文庙多了几分岁月沧桑。 文庙与国子监相邻,中间只隔着一道矮墙。 每年都有很多人来文庙拜一拜,一开始单纯只是敬重,后来文庙就有了各种各样的寄托。 有人来拜一拜保佑自己考取功名,有人来拜一拜保佑自己出行平安,甚至还有人来拜一拜保佑自己生个儿子。 中原人总是给神仙们赋予更多职责,哪管神仙们愿意不愿意,反正我拜了你,灵验了我来还愿再拜拜你,不灵,那我就换一个神仙去。 至于文庙里供奉的那尊雕塑是不是神仙,这不重要。 徐胜己回到长安的时候就想来文庙里拜一拜,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如别人一样想求个什么,以前从来都不信这些,现在隐隐约约信了几分。 也不是拖着一直没来,而是没到合适的时候。 在那尊巨大且威严的雕塑前俯身行礼,徐胜己想着至圣先师他老人家就算能保佑很多事很多人,大概他老人家就算重新活过来,也保佑不了他想做的事。 别说文庙,就算把满天神佛都叫过来问一声,你们谁敢保佑我造反成功,那满天神佛都得退避三舍。 满天神佛加上文庙里这为至圣先师都很清楚,他们能不能在人间有个庙得信仰之力其实在他们生前做不得主死后也做不得主。 能做主的,永远都是坐在人间至尊宝座上的那个人。 徐胜己抬头看向石像那张脸,莫名其妙就想到了这些。 他想着若这位先师此时活着站在面前,他问一声弟子赤诚持真可得保佑吗? 先师说我教化万方,你想求什么? 他说谋反。 先师也要骂一声彼母远之。 “来文庙里求什么?” 徐胜己身后一个身穿儒生长衫的年轻男人缓步走过来,他学着徐胜己的样子在雕像前也挚诚的拜了拜。 徐胜己道:“求后世得先师教化而能执笔者在骂我们的时候,下笔轻些。” 这个后来的年轻儒生忍不住哈哈大笑,丝毫也不觉得在先师雕像前这样放肆有何不妥。 “这事,无非两个结果。” 年轻儒生道:“成了,那先师都得求着咱们依然把他摆在这,不成,死的碎碎的,还管后世执笔之人怎么骂?” 他看向徐胜己:“别说你我死的碎碎的,你我九族都死的碎碎的,所以根本不必去担心后世有没有人骂这种事,九族都没了外人随便听去呗。” 徐胜己笑道:“你倒是洒脱。” 年轻儒生道:“我不洒脱,我只是没得选,按理说你该比我没得选,你爹做的那些事就算你不谋反,到时候你也是第一个被株连的。” 徐胜己道:“我爹不是个东西,你爹就好到哪儿去了?” 年轻儒生又放肆大笑起来:“比你爹还不如呢,你爹好歹在相位上坐了二十年,位极人臣,天下第二足够好了。” 徐胜己自嘲一笑:“二十年位极人臣换一个满门抄斩,他自己倒是不亏。” 儒生问他:“你当初答应了为东主做事,就是因为你早就看透了你爹和你家的结局?” 徐胜己道:“这一点倒是没你爹强,你爹好歹没牵连到你。” 儒生叹道:“难听,骂的可真难听。” 徐胜己哼了一声:“连温酒,怪你自己长了一张欠骂的嘴。” 连温酒撇嘴,倒是不在乎徐胜己这近乎于恶毒的调侃。 徐胜己问:“东主有什么交代?” 连温酒又撇嘴:“他能有什么交代,他一个傀......” 或许是觉得这样说毕竟太过不尊敬,所以儡这个字就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的意思是,陛下身边的依仗其实还是那些老人,如果这次能成功敲掉一两个自然好,若实在敲不掉那就把小的敲掉吧。” 徐胜己问:“小的?叶无坷这样的小的?” 连温酒摇头:“不值一提的人你非要提一下,陛下把他捧起来无非是想恶心你爹和收买人心,更是借此来展现一下他仁君的气度风采,叶无坷本身就是不值一提。” 徐胜己问:“东主是等不及了?” 连温酒点了点头道:“肯定啊,原本是打算拉你爹当盟友,可惜的是你爹一直犹豫不决,可即便如此,东主也不想失去你爹。” 徐胜己叹了口气。 连温酒道:“眼看着你爹就要失势了,你爹自己不急东主急。” 徐胜己道:“所以让他背锅?” 连温酒又哈哈大笑起来:“这就是对不住你爹的地方了,接连发生的事让所有人怀疑是你爹对陛下的反击,这也是不得已,不然的话你爹怎么好下决心?” 徐胜己:“替我爹谢谢你。” 连温酒:“谢我干嘛,这又不是我出的主意......又不都是我出的主意。” 他看向徐胜己道:“总之东主着急了,搞不死老的就搞死小的,不然的话等陛下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开始搞你爹,东主将来就真不好搞了。” 徐胜己嗯了一声,转身往回走。 连温酒问他:“你觉得能成吗?” 徐胜己道:“光凭着魏君庭那一枝应该难,归众义那一枝你也该放出来透透气了。” 连温酒摇头:“我还舍不得,大不了就让魏君庭那一枝全都拼死了呗,全都拼死了要是再拼不死个小的,那这些年你也算白忙活了。” 徐胜己道:“魏君庭那一枝都拼死了,归众义那一枝也是独木难支。” 连温酒道:“你呀还是不了解东主,她难道会只准备这两枝?魏君庭谋事,归众义谋财,就像你我一样,归根结底也只是一根枝条,不是根。” 徐胜己点了点头,转身继续往前走。 走了几步又回头,他忽然笑了笑:“若我不和你们搞在一起,光凭我爹那些事应该不至于株连九族。” 连温酒道:“最多三族,念在你爹功绩,也没准会得恩恕,灭你们一族就不多株连了,毕竟,陛下不是在推行这事吗?” 然后他又笑:“可你怎么都逃不掉。” 徐胜己无奈道:“这么一想,一族我得死,三族我得死,九族我更得死,那确实不如搞大点。” 连温酒哈哈大笑:“所以还是你牛批,你爹都不敢的事你敢。” 徐胜己:“这可真是对不起我爹了。” 他转身离开之后不久,连温酒也离开文庙朝着小淮河那边过去,他看起来是个很开朗的人,总是喜欢笑,笑就忍不住会哈哈大笑。 他去小淮河不是消遣,而是回家。 他当然也不是住在某座楼子里,他住在紧挨着小淮河的一片看起来寻常无奇,甚至可以说拖了长安城繁华后腿的地方,这里住着的都是收入偏低的人群。 因为小淮河过于繁华,这就催生出了许多连带产业,小淮河那边需要大量的干果,水果,各种点心,需要酒水,需要茶叶,需要很多很多东西。 这就导致一群卖力气为生的人聚集在这,每天从小淮河繁华的背面进出,为小淮河的繁华注入进去营养,而他们也从中抽取出来让自己活的更好些的营养。 这片民居规模不小,除了做苦力的人之外还有大量的长安原住民,他们不是因为小淮河在这所以他们才在这,他们原本就住在这。 小淮河的规模在不断扩大,这就导致附近的地产变得越发值钱,这些原住民虽然现在日子过的不是那么潇洒,可也看不上卖苦力赚钱的人。 一旦某位大人物或是某个大富商又要在小淮河建造新楼,那在被选中地方生活的人就差不多算一步登天了。 拿着大笔的拆迁银子,他们也可能会从小淮河的邻居变成小淮河的客人。 但连温酒也不是这里的原住民。 他当然更不是这里的苦力。 走进这片民居,卖力气为生的人见了他避开让行俯身行礼,叫一声连先生,不管是语气里的尊敬还是心中的尊敬都不虚假。 那些眼高过顶的原住民见了他,也一样的反应,叫一声连先生,是发自肺腑的敬重。 回到他那座不怎么大也不怎么新但好像生机勃勃的小院里,才进门,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就迎上来。 “先生好。” “先生回来啦。” “先生今天早些。” “先生我要背书给你听!” 看着这些孩子们,连温酒的就笑的合不拢嘴。 大的有十四五岁,小的甚至只有二三岁的样子连走路都蹒跚,大孩子激动的跑过来,小的也歪歪斜斜的过来。 连温酒打开袋子,把半路上买回来的糖果分一分。 才泡壶茶坐下准备检查一下他出门前布置的功课孩子们完成的怎么样,上身只穿着一件汗搭的苦力章凤衷就拎着一个篮子进门了。 “早就买好了酒和熟食,只等着先生回来。” 他把篮子放下,从中取出他买的熟食和一包五香花生米。 连温酒问他:“今日完活早些?” 章凤衷道:“今日特意请了晚间的假,就不去搬麻包了,小玖儿已经在先生这满一个月,今天这谢师酒无论如何我得来。” 连温酒道:“你总是体面,什么事都不能落下。” 他将那些熟食拿起来递给最大的孩子:“切了,你们分了吃。” 他指了指那一包花生米:“你我喝酒,这个足够。” 章凤衷使劲儿点头:“是呢是呢,这个足够。” 他想说我本意是多买些分给孩子们,可距离结算工钱还有三五日,可话到嘴边,没说出口。 就在这时候,有一个看起来风姿绰约的中年妇人进门,虽然早已没了青春年华给她的娇柔靓丽,可依然还有几分韵味。 从眼角的皱纹来判断,至少也该过了四十岁。 “先生,你的衣服洗好了,我给你放屋里。” 连温酒起身抱拳:“多谢刘嫂。” 刘嫂说:“先生你要是再说谢谢,以后我也堵着你门天天说谢谢,孩子们跟着先生读书做学问,我们说谢谢你不让,洗个衣服,你就非得说?” 连温酒笑道:“我可以说,你们不必说。” 刘嫂撇嘴:“没道理。” 她也不继续争,放下衣服后,从口袋里抓了好几把瓜子出来,给孩子们每人分了一小把。 “这里的人若没有先生可怎么办?” 章凤衷叹道:“刘嫂她们这样年老色衰不得不找个人嫁了的,孩子出生就没什么好出路,若送到官学里也许可以,可谁敢提及爹娘曾经做过什么?” “现在有先生教孩子们,我们都把先生当再生父母看,真的,如果世上有圣人那就先生这样的。” 连温酒叹道:“你可别折我寿,我本来就不长寿。” 章凤衷连忙肃然道:“先生怎么能胡言乱语?快说呸呸呸。” 质朴之人,觉得呸呸呸可解一切厄运。 连温酒不说,只是笑了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再抛进嘴里两颗花生米,美哉美哉。 成了不会长寿,毕竟东主是个卸磨杀驴不能留污的心肠,不成,那就死的更快了。 “先生什么时候娶妻?” “不娶了。” “为什么?” “因为我......真的不长寿。” 连温酒看向天上,眼神迷离。 第二百九十六章原来是你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领着一个更小的看着也就三岁左右的孩子走到连温酒面前,抬着头声音稚嫩的问:“先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是什么意思来着?刚才先生讲过,我忘了。” 连温酒笑着回答:“敬爱自己父母一样敬爱别人的父母,喜欢自己的孩子一样喜欢别人的孩子。” 小男孩儿问:“难吗?” 连温酒点头:“难啊,写在书本上的道理都是因为难才写上去的。” 才三岁左右的小女孩儿说话还有些许的不利索,可她却有些骄傲的说:“不难啊,我都记住了,别人的父母是我父母,别人的孩子是我孩子。” 连温酒哈哈大笑:“玖儿说的对。” 小男孩儿则问他:“为什么写在书本上的道理都是难的?” 小女孩儿也问:“没有女的吗?” 连温酒又哈哈大笑起来。 一手一个抱起来,放在自己的两条腿上。 他对小男孩认真解释道:“我现在告诉你的你可能记不住,可既然你问了我就一定要告诉你。” “为什么写在书本上的道理都是难的?因为道理这个东西,靠人性是传承不下去的,唯有用文字记录下来时时刻刻提醒着,才能一直往下传。” 然后他又对小女孩儿认真解释道:“道理有男的,也有女的啊,哪有只管男人不管女人的道理,道理最是公平,有男有女。” 小女孩儿使劲儿点头:“我记住道理了,道理是个好人。” 小男孩儿却皱眉,好像连先生的话他真的理解不了。 他想问些什么,以他的年纪却问不出什么。 这时候一个用纱巾遮住半边脸的年轻女子缓步走过来,这半边脸有着让任何一个男人都为之侧目的风情。 她身材高挑,皮肤白皙,而且妖娆。 她遮住半张脸不是因为她自己在那半张脸上划了七刀,而是因为她害怕吓着这里的孩子们。 她能自己在脸上划七刀当然就不会害怕那半丈残破的脸,她是怕这七刀划进小孩子的单纯心里。 “又教他们听不懂的道理。” 名为珈逻的年轻女子挨着连温酒坐下来,伸手将小玖儿抱在怀里。 她说:“他们没必要记住那么多道理,他们只需记住将来靠自己努力就能好好活着就够了。” 连温酒摇头:“你说的这才是他们听不懂的道理,到他们能听懂的时候也可能学不会的道理。” 珈逻道:“这道理很难?” 连温酒道:“在你家乡,靠你努力就能好好活着吗?” 珈逻沉默良久,摇头:“不能。” 但她反驳:“可这里是大宁。” 连温酒点头:“是啊,这里是大宁,幸好这里是大宁。” 珈逻把孩子放下去,从背包里取出来一包干果:“给哥哥姐姐们分了,玩去吧。” 两个小孩儿随即拉着手跑远。 连温酒看了看珈逻身上的帆布包:“无事包?挺好看。” 珈逻摘下来递给连温酒:“买来给你的,寓意好。” 连温酒给她挂回去:“我用不到,别说无事包,我要干的事连金券都保佑不了。” 珈逻轻轻叹了口气。 她问:“你既然爱你的大宁,在乎大宁的百姓,为什么你非要做那件事?” 连温酒回答:“因为我是我爹的儿子。” 他侧头看向这个半张脸就能颠倒众生的西域女子:“这道理够不够?” 珈逻不知道怎么回答,或许西域那边的文化和中原文化确实不同,在那边没有人会提及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样的字句,倒是有一定要远离危险的人哪怕他是你父亲这样的谚语。 珈逻问:“那你一定会成功吗?” 连温酒笑道:“成功个屁,我就算推演一万次也没有一次能成功。” 珈逻又叹息:“可你还是坚持。” 连温酒:“道理讲过了,讲多了就招人烦。” 珈逻问:“你父亲是你在乎的人,可现在你身边也有你在乎的人,我在想,你父亲也不希望你因为报仇而赴死,你死了,在乎你的人还要为你去报仇。” 连温酒:“所以我不该有在乎我的人。” 珈逻看着他的眼睛说:“你有。” 连温酒说:“那她一定错了,她的家乡有一句谚语说一定要远离危险的人哪怕是父亲......显然,她忘了这句谚语。” 珈逻道:“你没有危险,离开你才有危险。” 连温酒轻叹一声:“为什么当人动了情之后就会忽略自己?人应该为自己活着才对。” 珈逻指向那些孩子:“你是在为自己活着吗?这些孩子有多少是不该来到这个人间的?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会是谁,可你呢?你让他们活着,你为他们活着。” 连温酒说:“我可以为很多人活着,但我只能为我自己死去。” 他看向珈逻:“你该回你的家乡了。” 珈逻摇头:“你在这里,这里是家乡。” 她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你要出远门?” 连温酒嗯了一声:“要去西北,你回家乡的话我能顺路送你一程。” 珈逻眼神依然热烈:“我不想要你送我一程,我想要的是你送我一生。” 连温酒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良久之后他起身:“那我就不送你了,你送送我吧,这里的孩子们交给你,我放心。” 珈逻摇头:“那你可挑错人了,我这样的女人从爱上一个男人开始就不会再为了别人做事,哪怕是这里的孩子,哪怕我也很喜欢他们。” 连温酒看了看她遮住的那半张脸。 珈逻微微昂起下颌骄傲的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说过了,我有自己选择男人的权力,谁也阻止不了,死也一样。” 连温酒说:“那我若死了,你就帮我收尸,带去你的家乡,你守着我的坟,我守着你。” 珈逻眼神恍惚了一下。 然后点头:“好。” 她起身:“我去帮你收拾东西。” 她看向那些孩子:“你该去和他们道个别。” 连温酒摇头:“小孩子可不能早早的就记住离别,不辞而别他们还能恨恨我,辞别,万一我回不来了他们将来心里永远有一块地方是我的。” 他站起来,朝着远处玩闹着的孩子们喊:“大的带着小的去背书,背不下来的晚饭不许吃。” 大的孩子们立刻就开始组织纪律,手拉着带着那些小的往屋子里走。 最大的那个孩子回身看向连温酒:“先生要去喝酒吗?” 连温酒点头:“喝大酒,回来晚了你们只管自己睡,给小的盖好被子......算了,让他们自己学会盖好被子。” 他起身走向门外,在清晨曙光中交代了孩子们要学会晚上盖好被子之后,没回头的走了,就像是这里已了无牵挂。 出长安之后走了大概一百多里,经过一片良田之后前方便有一道似乎能横贯东西的高坡,这里算是长安城西北很标志性的地方,有人叫这里一道梁,也有人叫这里龙脊背。 在龙脊背的北侧阴凉里,有一队看起来数十人的骑兵队伍就在这歇脚。 连温酒带着珈逻到龙脊背之前,站在高处瞭望的人就打了信号。 当两人至近前,这一队骑士整齐俯身行礼。 “见过连先生。” 连温酒看了看这数十名身穿御史台律卫官袍的骑士微微点头,他对这次东家挑选出来的人手颇为欣赏。 这几十人一看就非同寻常,杀过一个人的人可能还看不出和正常人哪里不同,但杀过许多人的人,眼神里自带杀气。 “谁带队?” 连温酒问了一声。 一个脸型方正气质彪悍的中年男人催马向前:“回先生的话,我叫温良,奉东主之命随先生去白鹿关外,先生的安危由我带队负责。” 连温酒问:“一次抽调这么多人出来,不会被察觉?” 温良回答道:“先生放心,这些小事东主还是随随便便就能摆平的,况且我们是东主家里人,调动起来更方便些。” 连温酒单头:“既然如此那就走吧,不过要谨记一件事,出关之后动手的事不到万不得已你们不要出面,魏君庭的人负责。” “是!” 数十名骑士整齐答应了一声,然后护着连温酒顺官路一直向西北方向疾驰。 他们身上有御史台的律卫官袍,身上带着的也是律卫的凭证,甚至还有御史台的驾帖,所以所过之处并无阻拦。 与此同时,长安城。 坐在铺子门口台阶上的叶无坷从袖口里摸出来几块龟甲,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片刻后,将龟甲抛洒在地。 仔仔细细的看了好一会儿,叶无坷的眼神就变得稍显复杂起来。 阿爷坐在叶无坷身后的门槛儿上,看着那几块龟甲也怔了一下。 “问的谁?” “师父。” “中下,也还好,没有性命之忧。” “是的,也还好。” 叶无坷把几块龟甲捡起来,再次捧于手心来回晃动,嘴里还是念念有词,再次抛洒下去。 腿脚不好的阿爷伸着脖子看,然后脸色一变扶着门框站起来。 “问的谁?” “大哥。” 阿爷过来又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微微摇头:“从蒜头出生起我给他卜卦从无下下,我是第一次见。” 叶无坷:“我卜的不准。” 阿爷摇头:“心诚则准。” 他看向叶无坷:“再去和陛下说一声?” 叶无坷起身:“算了,我直接走。” 阿爷说:“你如今做官了,该有规矩。” 叶无坷道:“规矩从来没变过,天下人大过叶无坷,我哥,大过天下人。” 话音刚落,一队律卫到了叶无坷门口。 他们下马之后,为首的一名左台御史脸色复杂的看着叶无坷说道:“叶千办,你得随我们回御史左台。” 叶无坷问:“何事?” 那名御史语气为难的说道:“按理说不该提前跟你说,可我相信叶千办为人......渭川郡查到的那个在钱庄里存入大量银子的账户,就是名为归众义的那个账户,追查多日总算有了线索,那个账户断断续续提转了十八次,最终汇入长安城广宁票号,总计有五万六千两银子......在你名下。” 第二百九十七章三个月 - 天下长宁 - 知白 大宁的官制结构和旧楚稍显不同,陛下将左右都御史、大理寺卿、都廷尉,以及后来的鸿胪寺卿职权都略有提高。 大理寺卿和左右都御史在旧楚时候都是正四品,比六部主官要低一些,在大宁则都是正三品,与六部主官平级。 此时此刻,坐在叶无坷面前的就是来自大理寺和御史左台的两位正三品大人物,两人和叶无坷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大理寺卿陆光礼是个看起来很慈善的人,五十几岁,眉毛和鬓角已经有些花白,说话也总是慢条斯理的。 有时候就连反应好像都比别人慢半拍,可实际上这正是这位三品大员的政治生存技巧,此间妙用,不足为外人道也。 左台都御史谢无章四十岁左右,和陆光礼就是标准的对立面,他长相刚毅性格火爆,说话语速很快,头脑反应极为迅速。 所以两个人都在最合适的位子上。 先开口的是谢无章,第一句话就有些不符合规矩的表明立场。 “叶千办应该还不算了解我,但我稍微有些了解你,所以这件案子我可以直接说我的态度......我不信。” 他看了一眼桌子上厚厚的一摞卷宗。 “渭川郡和旧山郡的案子从廷尉府移交过来之后,就是大理寺和左台在联合调查办理。” “从案发到现在已经过去快有一年之久,追查的重点也始终都在钱庄那个名为归众义的账户上。” “为了公平起见,追查这些账目始终都是大理寺律卫和御史台律卫联手查办,所有经手账目,也都是我与陆道堂亲自过目。” 说到这谢无章看向叶无坷道:“虽然最终账目落在叶千办名下,可从调查结果来看,叶千办从未去过广宁票号,存入银款的也就不可能是叶千办本人。” “但是其中疑点就在于,为叶千办开了这个钱庄账户的人对你无比了解,且不说年龄籍贯这些东西,你家住何处,亲人有谁,全都清清楚楚。” “广宁票号虽然不是大宁的官方票号,可也要严苛的按照规矩行事,如果是帮助别人开出账户,需持有本人的委托以及携带本人的身份凭证。” 他将桌子上的三件证物往前推了推,示意叶无坷自己看看。 叶无坷拿起来看了看,心中微微一震。 虽然他早就想到了这定然是有人造假,可没料到造假的人水平竟然这么高。 一份委托书,从笔迹上来看,叶无坷自己都无法分辨出这东西是假的,对他笔迹的模仿已经到了足以乱真的地步。 一份身份凭证的抄录,籍贯之类的东西确实清清楚楚,连住在无事村哪条街哪一户都写的明明白白。 第三件证物是一个无事包,叶无坷居然是更仔细的看了看这无事包而不是前面两件。 他得出的结论是这个无事包不是他做的,但连他运针的习惯都模仿的一模一样。 “三件当然都是假的。” 叶无坷道:“笔迹上好模仿,毕竟我之前开铺子的时候没少写字。” 说到这他忽然楞了一下。 很早很早之前,有一男一女突然到了他铺子里求字,当时花高价买走了两幅,然后那个男的还在酒楼里设宴请了叶无坷他们一顿大餐。 在叶无坷被赵康带走关进御史台的台狱之后,这一男一女还来到台狱想要刺杀他。 原来是在那个时候对手就在为陷害他做准备了,那两幅字买走的目的应该就是为了让人模仿他的笔迹。 陆光礼慢条斯理的说道:“委托书上的笔迹足以乱真,但若仔细去看应该还是多少有些不一样,可这细微差别,又无法作为关键证据推翻委托书是真的。” 他语速很慢,但又不显得拖拖拉拉。 叶无坷点了点头:“第二件证物是抄录的身份凭证,这个东西更容易作假。” 谢无章点头:“确实,所以这个抄录的身份凭证几乎不能算作关键证物。” 叶无坷道:“无事包不是我做的,虽然连针脚都刻意模仿,不过他并不知道我做的每一个无事包都有编号,这个地方。” 叶无坷摘下自己的无事包和假的无事包做了对比:“留线的长短和距离代表数字,他做的这个和我背的这个,留线长短距离一模一样。” 陆光礼和谢无章两人同时俯身看了看,然后同时点了点头。 谢无章道:“所以从这一点可以证明,要陷害叶千办的恰恰是你身边人,不然的话谁能如此精准的制作了一个和你自己背的无事包一模一样的无事包?” 叶无坷嗯了一声。 身边人。 陆光礼还是慢条斯理的说道:“但即便如此,也不能马上就解除对叶千办的所有怀疑。” 叶无坷:“明白。” 陆光礼道:“从证据来看,也无法直接给你定罪,所以还需仔细调查,在此期间叶千办不得离开长安。” 他看向谢无章问道:“这样合乎规矩吗?” 谢无章摇头:“不合规矩,按照规矩来说,叶千办接下来一阵子要住在御史左台了,接受左台问询,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方交代清楚。” 陆光礼点头:“我竟是忘了,看来叶千办要在御史左台住一阵子了,不过......” 他说到这看向谢无章:“不过按照规矩,叶千办似乎也不应该被带进台狱吧。” 谢无章点头:“进台狱需是经过确凿证据证明之后已定罪的人,所以叶千办不必进台狱,但也不能离开御史左台,至于时间多久,要看叶千办配合程度以及调查结果。” 叶无坷毫无抗拒的抱拳:“我遵守大宁律法。” “叶千办。” 谢无章起身道:“现在可以回家一趟收拾你日常所需的东西,不过这里我也会为你准备一些,你只多带些衣物就好。” 隐隐约约的,叶无坷感觉谢无章说多带两个字的时候语气稍稍加重了些。 多带,那就是要多住一阵子? 等叶无坷离开之后,陆光礼侧头看向谢无章问道:“在御史台规定的地方和时间内交代问题,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在已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之下?” 谢无章点头:“陆老没有记错。” 陆光礼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谢无章,眼神里的意思是既然现在没有确凿证据你为何要把叶无坷关起来? 谢无章无奈的摇了摇头,笑容稍显苦涩的说道:“不是我的意思。” 陆光礼懂了。 不是谢无章的意思,那还能是谁的意思? 陆光礼坐了一会儿后扶着桌子起身:“我果然还是老了,眼神越来越差,这还是其次,人到了年纪连方便都变得不方便。” 他压低声音,像是为了遮羞似的小声说道:“不瞒你说,我现在撒尿都要扶着墙等上好一会儿才能尿出来,人老了,就得服老。” “所以啊,这案子既然是要把叶千办暂时羁押在左台,那大理寺这边也就是全力配合就够了,若无要紧事我就先不来,给下边年轻人多点抛头露面的机会。” 谢无章连忙跟着起身:“我在沈医堂里还有几个认识的好郎中,要不要介绍给陆老?” 陆光礼似乎是眼神亮了一下:“好啊,那就有劳谢道堂了。” 大宁官场上有习惯性的称呼。 比如对县令大人的称呼,手下人尊称为县堂大人,府治,尊称为府堂大人,到了正三品道府,真正的封疆大吏,称呼为道堂和明堂都可以。 六部主官的下属,也都会称呼尚书大人为明堂。 不过同级之间,则不称呼为明堂,也称呼为道堂,因为在他们之上可还有那个连他们都要叫一声明堂的宰相徐绩。 大理寺和御史台的人,见了陆光礼和谢无章的称呼也是明堂,可若徐绩在场,那这称呼就不能随便乱叫了。 陆光礼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看向送他出来的谢无章:“什么时候叶千办招供了,或是无罪,那你派人知会我一声,我还是要亲自来的。” 谢无章心说陆老啊陆老,狐狸果然还是老的厉害。 陆老只是听了他的话就有了一个明确判断,这份眼力见识满朝文武也没几个能比的。 都说这位陆老反应慢半拍,可实际上他比谁的心思都灵活。 叶无坷回到家里的时候,发现这里已经被律卫保护起来,但要实事求是的说,应该用监管二字。 除了叶无坷要进御史左台交代问题之外,连阿爷和大亏二奎三奎也都要一起跟去,直系亲属,一个不漏。 叶无坷都能想得出来,不久之后这消息就会炸裂长安。 才刚刚受赏上任的四海堂院长大人,没几天就被御史左台收监......那个代表着正义的叶千办,要被查办了。 长安城内的百姓,会把这个消息炸到天上去。 不久之后,收拾了东西的一家四口被律卫护送着回到御史左台,这一路上,已经引起了不少百姓围观。 叶无坷觉得自己还是估算的保守了些,也许今天他被收监的消息就能让长安沸腾起来。 御史左台特意为他们收拾出来了一个独院,规模也不小,前后两进,宽敞明亮。 这待遇,怎么说都不像是被收监。 叶无坷一边对阿爷说不必担心要往好处想一边迈步进门的时候,脸色微变,他看到正堂有个人背对着他站在那,连忙较快脚步俯身行礼。 “臣叶无坷,拜见陛下。” 他想到了这是陛下的安排,但没想到陛下居然亲自来。 这话可把阿爷和三奎吓了一跳,大奎则楞了一下,二奎茫然的站在那,想着这个家伙背对着站在那的样子很装-逼啊。 要不要敲他脑袋一下? “三个月够不够?” 皇帝问。 叶无坷俯身:“够了,臣,多谢陛下!” 皇帝语气平和的说道:“不用谢朕,张汤在御书房门外跪了一个时辰给你换来三个月,但有条件。” 皇帝回头看向叶无坷:“你和张汤可以任性,朕可以许你们任性,朕当然也可以任性,三个月之内查不清楚,朕就把张汤和你一起扔到厌吾山里去,厌吾山可以空,也可以再满。” 第二百九十八章归众义 - 天下长宁 - 知白 厌吾山可以空,也可以再满。 把张汤和叶无坷两个人扔进厌吾山里那自然是满不了的,所以陛下这句话一语双关。 这一点叶无坷可以理解,陛下说三个月为期叶无坷也可以理解。 三个月如果叶无坷还没有被无罪放出御史左台,声誉就几乎扭转不过来。 “你被谢无章和陆光礼召见的时候好像一点儿都不担心?” 皇帝看向叶无坷问了一句。 叶无坷俯身道:“御史左台和大理寺那边查办的案子,不可能是最近才查到广宁票号有我一个账户。” “从时间上来推断,查清楚这些事最多也就用几个月,一直没提在这个时候提,臣就想着应该是陛下的意思。” 皇帝问:“那朕现在提了,你就单纯觉得朕是给你想了一个隐秘出京的办法?” 叶无坷回答道:“陛下有一万种办法让臣不离开长安,这个办法显然不是最好的,另外,臣觉得陛下是想提醒臣......” 他指了指那个无事包。 能根据叶无坷自己背着的无事包做一个一模一样的假货出来,寄存在广宁票号的人,只能是叶无坷的身边人,能经常接触到他这个无事包的人。 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岂不暴露? 皇帝看向叶无坷道:“你只能带上大奎二奎三奎,其他人一概不能带,如果带了就会引起警觉,所以有把握吗?” 叶无坷抱拳道:“有。” 皇帝问:“有几分?” 叶无坷道:“有把握就是有,不是有几分,只有几分的把握,不是有把握。” 皇帝笑了笑,转身离开。 经过二奎身边的时候皇帝问:“第几次想敲朕的脑袋了?” 二奎:“啊?” 皇帝又笑了笑,从后院离开。 二奎脸色都有些发白,这个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他娘的粗犷汉子,不知道为什么,被皇帝轻飘飘的一句话就给吓住了。 “他是不是妖怪?” 二奎拉着叶无坷问:“为什么他能看到我心里在想什么?为什么他一说出来我就好像被我娘抓住我在做坏事一样。” 叶无坷道:“因为你敲不到他的脑袋,咱们几个人加起来一起动手也敲不到。” 大奎若有所思,二奎依然吓得够呛,三奎心中微微发寒。 因为他们知道,姜头不会骗他们。 与此同时,长安城北边的龙脊背。 廷尉府千办许流年带着一对精悍廷尉催马到了这,眼见着那个一身黑袍的人站在高处,他立刻下令停下来,一群人步行过去。 到近前,许流年带着五十名廷尉府整齐俯身。 “拜见副都廷尉!” 已经裹上了厚厚大氅的张汤没有回头,视线依然在西北方向。 “我已经派人通知白鹿关分衙的人接应你们,他们还会将提前打探来的消息给你们准备好。” 张汤道:“这次对手目标很有可能是大将军唐匹敌,如今大将军独自一人居住在西北,你们到了之后,将我的亲笔信转交给大将军。” 他从袖口里抽出来一封信递给许流年,许流年双手接了。 “叶无坷也会去西北,但他的行踪属于绝密,你们只需知道就好,若他有需要你们帮助的,自会主动找到你们。” “是!” 许流年俯身回答:“不主动接触叶千办,只等叶千办找到我们。” 张汤道:“廷尉府里所有千办之中你剑法最强,行事也冷静,你出去办案我历来没有多交代过什么,这次却不同,我交代两句话你需谨记于心。” “属下明白。” “第一,只有大将军和叶千办可以让你们去办事,不管是身份多高的人出现在你们面前,你们无需听令。” “第二,你自己视情况而定,一旦判断有人威胁到大将军和叶千办以及你们自身安全,格杀勿论。” “是!” 许流年又应了一声。 张汤再次看向西北方向。 “去吧,都好好的回来。” 数十名精悍廷尉上马抱拳,然后加速冲了出去。 许流年带着人离开之后张汤却没有走,他的贴身护卫将一个马扎打开放在地上,张汤就在这高处坐下来,看着远处的流云怔怔出神。 又半个时辰之后,八名年轻的骑士护着一辆马车到了龙脊背,马车停下来,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衫看起来已有四五十岁年纪的儒雅中年男人下了车。 他缓步走到高处,站在张汤身边问道:“你把我也喊出来,大概是有人等不及了?” 张汤道:“陛下想让徐绩自己主动提出来退下去,徐绩自然是不愿意的。”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徐绩不想退,不只是徐绩自己不想退,他背后有着一个极为庞大的势力需要他站在台前,他下去了,许多人的利益就保不住了。” 张汤点头。 中年男人问道:“是陛下让你把我喊回来的?” 张汤道:“不是,陛下绝不会打扰你们这些已经隐退的人,你知道陛下的性子,他把咱们都当兄弟朋友。” 中年男人道:“我知道,所以我隐退之前和你说过,若陛下需要我的时候,你来派人告诉我一声。” 张汤道:“我已经安排了两队人去西北,明面上一队暗地里一队,但他们毕竟年轻,对手又足够狡猾阴狠。” 中年男人沉默片刻后说道:“那我随意?” 张汤点头:“你尽可随意。” 中年男人微笑点头,缓步走下高坡。 八名年轻骑士护着马车继续出发,目标同样都是西北方向。 张汤依然没有离开,他坐在马扎上再次陷入沉思。 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四匹马从官道上飞驰而来,至近处看到张汤坐在高坡上,四个人同时勒住战马。 这四个人,正是刚刚才在左都御史谢无章安排下悄悄离开长安的叶无坷和大奎他们。 “人生很短,但黑夜漫长。” 张汤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廷尉府的人一直都觉得自己是生在黑暗之中,但服务光明,那是因为从始至终,廷尉府的职责就没变过。” “当年皇后娘娘创建廷尉军的目的从来都不是为了伸张正义,也不是为了维护法纪,廷尉军建立的唯一目的......一切为了陛下。” 叶无坷点头:“我听说过。” 张汤道:“将来或许有一天,廷尉府的职责会完全转变为伸张正义维护法纪,可只要陛下还在,廷尉府的首要目的就是维护陛下。” 叶无坷再次点头:“我明白。” 张汤道:“你猜到了左都御史将你带进左台的目的?” 叶无坷道:“广宁票号的背后东主是东广云汇,有人替我在广宁票号开个账号,东广云汇第一时间就会告知陛下,这件事早不说晚不说这个时候说,就是陛下想让我进左台待一阵,最起码表面上是如此。” 张汤问:“既然你知道广宁票号是东广云汇的产业,那你觉得为什么这个人还要把银子存进广宁票号?” 叶无坷:“他想给我报信,但不想直接告诉我。” 张汤点了点头:“也许是,也许是更大的诱饵,你聪明到不需要我多提醒什么,若我还能提醒什么,就只一句话......不要轻信人心。” 他看向叶无坷:“你的敌人也许比你自己还了解你,从你离开无事村起他们就知道你致命的弱点是什么。” 他指向西北:“我知道陛下一定会给你一个期限让你返回长安,最多不会超过三个月,但你应该明白,陛下让你去西北不只是为了破案,真只是为了破案,你并不是最合适人选。” 他说:“去吧,去那边看看真正在暗中一直保护着你的人,你会明白,你从不孤单。” 这句话,让叶无坷心里巨震。 西北,白鹿关内。 庆县是距离白鹿关最近的一个县,这座小城有着显著的西北建筑特点,大部分建筑还是土墙土屋,也有少部分青砖碧瓦的高墙大院。 虽然现在西北草原诸部与大宁在贸易上几乎没有直接往来,但依然还有不少行商从白鹿出关往西北诸部去做生意。 在关外有一座名为逍遥城的土城,比庆县规模还要大一些,逍遥城不属于任何势力,是西北关外最大的一伙马贼。 逍遥城的城主拥有近两千名骑兵,在他庇护下生活的百姓有七八万人。 这座小城就是大宁商人和西北草原诸部贸易的纽带,大宁的行商到逍遥城后,按照逍遥城的规矩缴税,就能平安的把货物卖出去。 谁都知道逍遥城城主为何会有这么大的能力,若无草原诸部默契的在他背后支持,就算他拥有两千善战骑兵,又怎么可能轻易立足。 自称逍遥王的那位大马贼,就是草原诸部的代理人。 如此一来,就能稍微应付一下黑武人施压。 大批的商人会在庆县歇脚补充给养,出关之后走上半个月左右就能到逍遥城。 至夜。 廷尉府分衙百办赵庆林带着十二名廷尉悄悄接近一家客栈,因为他们接到密报,有人假扮成商队,要将一大笔银子运出大宁。 这笔银子将会送到逍遥城,用以购买战马。 西北诸部严禁任何人将战马卖给宁人,所以这笔用于购买战马的银子出关肯定不是官府行为,而是有人要有大图谋。 赵庆林已经联系了边军,一旦查明他立刻就会发出信号,边军马上就能支援过来,将这支商队全部拿下。 按照事先制定好的计划,赵庆林将亲自进入客栈后院去查一查货物,其他人在暗中支援,所有人不能轻举妄动。 到了定好的时间,赵庆林蒙上脸从后墙翻了进去,他武艺很强,能在西北边关做分衙百办就足以说明这一点。 落地无声的进了后院之后,他如灵猫一样避开了暗桩,悄悄到了车队之内潜入马车,将其中一口箱子打开,映入眼帘的就是密密麻麻的银锭。 果然如此! 赵庆林将箱子盖好之后立刻下车,他准备出去之后就派人通知边军过来协助。 才下车,就看到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女人在看着他,似笑非笑。 赵庆林立刻转身想换个方向撤离,转身的那一刻他就看到有个年轻男人蹲在台阶上抽着烟斗,一口一口,吞云吐雾。 赵庆林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将信号从怀里取出来就要打上高处,手才举起来,一道寒芒闪现。 他的手和信号同时掉了下去,断腕处血如泉涌。 心中惊骇之下,赵庆林立刻就大声喊人,才出声,就看到从院墙外边有十二个人跳了进来,每个人手里拎着一具软绵绵的廷尉尸体。 又是一道精芒亮起,赵庆林的脖子上多了一条血线。 年轻女人蹲下来检查了一下赵庆林的伤口,轻笑着说道:“是廷尉府的人太弱了些,还是我们众义军太强?” 第二百九十九章何不一争 - 天下长宁 - 知白 对于大宁来说,大将军唐匹敌是一个传奇。 对于陛下来说,大将军唐匹敌是一个遗憾。 楚国末年,陛下已经带着燕山营的兵马几乎将冀州全境打下来,准备着南下攻打大楚都城的时候,黑武人来袭。 那个时候距离成为大宁开国皇帝还有不到两年时间的李叱,也没有想到他带着几乎所有兵力驰援边疆之后,只带着八百人为他断后的唐匹敌,会在不到两年的时间内双手向他奉上一个江山。 为何大将军唐匹敌是最特殊的那个? 相对来说,最早把陛下当亲弟弟一样看待,且自始至终把陛下当亲弟弟一样看待的是大将军夏侯琢。 那时候陛下才十来岁到冀州,穷困潦倒。 而夏侯琢是当时分封在冀州的亲王杨迹形的私生子,虽然与他父亲近乎决裂,可有着绝对富足的生活,是夏侯琢给了李叱最大的支持。 所以夏侯琢永远都是陛下的亲哥哥,永远都是。 而大将军唐匹敌不管是能力还是武艺,又或者是个人的魅力和威望,其实完全可以在将整个江南打下来之后与陛下割裂,他在江南自立为王也绝对会开创一个属于江南的盛世。 可大将军唐匹敌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立国之后,唐匹敌获封大将军王,他多次上疏请辞,都被陛下驳回。 直到他的弟弟唐安臣犯下大错之后,唐匹敌在大朝会上当众辞去王爵,然后离开长安,去往西北屯田练兵。 可他即便到了西北之后也不接手军务事,说是练兵,大部分时候一人独居,少与人往来。 他的妻儿都留在长安,陛下太了解他这样做是为什么,是想堵住众人之口,让所有人都看清楚唐家绝无二心。 将白鹿关内屯田练兵之事办好之后,大将军更是深居简出,他很多时候都会一个人背上个行囊就进入深山,一住就是一年两年。 他还会独自远行,谁也不清楚他走过了多少地方。 而且唐匹敌还立下家训,他的子孙后代决不允许入仕。 不但把权利与自己完全隔绝,大将军还把家人也暂时隔绝。 他说过,我当然愿意亲自教导我的孩子,陛下也是最愿意让我亲自教导后生晚辈的人,可是满朝文武,何人不怕? 这样一个人,哪怕已经早早的远离权力中心,依然是很多人心中的神。 可是忠爱这个大宁的人没有人害怕他,倒是想把大宁推翻的人都怕他。 怕他手中再有权力,怕他再领兵。 因为那些人深知,只要大将军手里有兵那他们就别想推翻大宁。 有人曾经说过,就算中原江山再出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甚至可以控制一部分大宁战兵,可只要唐匹敌站出来招招手,大宁战兵立刻就会回到他身边。 他是定海神针,也是某些人的眼中钉。 徐绩最怕唐匹敌和夏侯琢。 所以这二十年来他不遗余力,利用文人的嘴和手里的笔,将这两位地位超然的大将军全都逼出长安。 大将军夏侯琢长期驻守北疆,唐匹敌隐居西北。 因为徐绩很清楚,他不管费多大的心思付出多大的努力,只要给唐匹敌一支军队,唐匹敌就能把任何威胁到陛下的人踏碎成齑粉。 夏侯琢则不一样。 只要夏侯琢听说徐绩真有反心,他就能一个人从北疆回来,拎着一把刀杀进徐府,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徐绩一刀剁了。 今日是徐绩没去朝堂的第三天。 他向陛下请了假,因为他病了。 在宰相位子上坐了二十年的徐绩,这还是第一次连续三天都没有上朝。 他是真的病了,自从叶无坷被关进御史左台他就病了。 他听闻消息之后就晃了一下,血气上涌,若不是府里管事手疾眼快,他直接摔在地上,因为他太了解陛下了,他知道陛下要动手了。 而导致陛下要动手的人,却不是他,可受牵连的,是他。 当天徐绩就发了高烧,烧到嘴唇都爆了一层皮,虚弱的连水都喝不进去,服药之后又开始汗出如浆,没多久被褥就都湿透了。 躺在床上的徐绩,再一次感受到了无边无际的孤独。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徐绩却连侧头看看是谁进来的力气都没有,又或者,他不想看那个进来的人。 徐胜己在床边坐下来,伸手在徐绩的手腕上搭了双指。 片刻后,他微微叹息。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从来都没有被什么事吓到过。” 徐绩还是没有看他这个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儿子,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屋顶。 时间就这样在父子之间的沉默中一息一息的走过,而无声好像才是时间最好的表达。 “父亲不必担心,有些事到了该发生的时候就一定会发生。” 徐胜己坐在那,轻声说话的样子不像是在安慰一位父亲,而像是在安慰一个孩子。 “也许我从小就没有从父亲身上学到最优秀的东西,所以父亲对我总是失望。” 徐胜己声音轻缓,听起来像是埋怨的话却没有一丝埋怨的语气。 “还记得小时候,父亲总是喜欢带着我去和别人家里的孩子走动,父亲也希望我和他们走的亲近些,比如百岁,比如陆吾......” “其实我知道父亲是看不起他们的,余百岁的父亲在你眼里只是个泼皮无赖,陆吾的父亲在你眼里只是个贩夫走卒。” “可父亲还是希望我和他们的孩子多走动,成为朋友,我也从小就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父亲想让我在长大之后有一些可以利用的关系。” 徐胜己看向徐绩:“我不喜欢,父亲很生气,你打过我骂过我,还把我关在黑暗的房子里让我反思。” “可你啊,唯独没有问过我,为什么不喜欢。” 徐绩在这一刻侧头看向徐胜己:“我为什么要问你?” 徐胜己点了点头:“是啊,为什么要问我?你是父亲,你可以独断专行的安排孩子的一切,无需问过孩子愿意还是不愿意。” 徐绩微怒道:“我不是独断专行,而是没必要问你为什么做错事,因为你自己知道那是错的,但你还是做了。” 徐胜己忽然笑了笑,自嘲的笑着。 “在你眼中,我不顺着你的要求做事当然是错的。” 他往后靠了靠,也看着屋顶。 “我不喜欢那样不是因为我不喜欢有朋友,而是我不喜欢看到那群放荡无度的家伙浪费时间,也浪费我的时间。” “他们有那么多时间可以读书可以练功,却浪费在打猎玩闹甚至小小年纪就开始喝酒赌钱。” “陆吾曾经问过我,大家都在玩,而且大家都玩的很开心,为什么你不加入我们?” “因为我厌恶,他们与我一样从一出生就比寻常人家的孩子起点要高的多了,所以有更大的机会可以超越父辈,因为父辈,没有我们这样的起点。” “父亲那时候就是宰相,我每天都看到父亲忙于政务直至深夜,所以我从小就知道,要做人上人就一定要付出的别人更多。” “哪怕你起点高,也要比寻常人更为努力才行,那样才能不被寻常人家的孩子超越过去,坐在比你高的位子上俯瞰你,甚至对你指手画脚。” 徐胜己缓缓的吐出一口气,重且浑浊。 “父亲,你不觉得我和余百岁他们混在一起是浪费人生吗?” 徐胜己侧头看向徐绩:“你不觉得你苦心经营的人际关系,其实毫无意义?” 徐绩脸色已经变了,可却倔强的没有再看他的儿子。 徐胜己道:“你已是宰相,你只需让你的儿子努力到别人无法企及就够了,你所经营的关系,在皇权面前一文不值。” “皇帝一句话,就能把你经营的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关系脉络全都摧毁,摧毁到不入轮回永世不得超生。” “我很想有朋友,百岁他们其实很好,很适合做朋友,我离家多年之后再看到百岁的时候我也很开心,我甚至想给他一个拥抱。” “我听闻陆吾战死在东疆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西北独居的那个院子里看着月亮很久,等我醒过神的时候,才发现我也会落泪。” “可我不需要这样的朋友,我的朋友该和我一样有远大抱负,超越父辈的远大抱负,要将大宁的未来稳稳扛在自己肩膀上的远大抱负。” 他伸手摸了摸徐绩的床,感受到了那被褥都已经湿了。 这个从来都没有再膝下尽孝的孩子,起身为徐绩更换了被褥。 而徐绩,这个骄傲到骨子里的人此刻却真的好像变成了一个不能自理的老人,任由儿子翻转他的身体,任由儿子给他更换衣服。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察觉到他也哭了。 徐胜己取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徐绩的眼泪,再次坐下来后眼神里有了更浓的歉疚。 “父亲应该知道,陛下可以允许将军的儿子还是将军,但绝对不会允许宰相的儿子还是宰相。” “更何况,陛下现在连宰相都容不得了,不只是父亲,将来大宁也不会再出现宰相这样大权独揽的官位。” “可为什么我就要失去这些?我从小就那么努力,我自始至终都把父亲当做榜样,我学着你的样子不敢浪费一点时间。” “当我认为我学有所成的时候,朝堂格局却变了?” 徐胜己说:“若仅如此,我还可能将这些归于大宁的必然发展,归于陛下的雄图大略,归于我自己的命运不济,可陛下要的是你我父子的命......” “我十三岁那年就想明白了,皇权不允许一位权臣善终,自有史以来,也从无一位权臣善终,要么被皇权所灭,要么被另一位权臣替代。” “父亲,你想过没有,我何其无辜?你为大宁做了很多对的事,也做了许多错事,这些对的事让你在大权独揽的位子上稳稳坐了二十年,而错的事足以让徐家灭门。” “可我没有做过错事,我甚至以远离长安远离大宁来证明我没有与你同流,可是父亲啊,我忠爱的大宁最终还是会因为你而让我受到牵连。” “与其如此,何不一争?” 他拍了拍父亲的肩膀,然后为父亲把被子往上轻轻的拉了拉。 “父亲,对不起,吓着你了。” 他起身走向门口,走到一半的时候回头看向徐绩:“可我想,父亲少年时候应该也一样有远大抱负,那时也曾笑看他人无作为,不是吗?” ...... ...... 【最近梳理情节作息有点乱】 第三百章人间大梦 - 天下长宁 - 知白 马车就在街上,青衣小厮站在车边,不东张西望左顾右盼,只是微微弯着腰站在那目不斜视的盯着不远处的路面。 徐胜己上车之后,这个青衣小厮随即收了登车用的板凳,他跟在车边,还可以保持着一段距离。 看到这一幕的人要么在说相府的规矩果然森严,要么就觉得与相府往来的贵人们果然也是规矩森严。 不然的话,一个小厮怎么能如此懂得礼数。 可谁能想到呢,车里等着徐胜己的并不是那个豪门大家的贵人。 她叫洛施施。 小淮河一百八十楼,各有各的花魁。 可花魁之中的花魁,公认的只有五人。 洛施施琴舞双绝,位列其中。 她俯身为徐胜己将鞋子脱了,然后将徐胜己的两只脚放在自己膝盖上,一边轻轻揉捏一边看着,眼睛微微有些发红。 “熏着了?” 徐胜己笑问。 洛施施声音极轻的说:“怎么连脚踝上都是伤?” 徐胜己的答案理所当然:“天下路哪有那么好走的,磕磕绊绊正常,防备做到极致受了伤会扛不住,反而不如受伤多了就不当回事。” 洛施施没有回应,把徐胜己的裤管往上又提了提,手上的动作就停住了,因为徐胜己腿上也有伤。 那该是一道刀伤,现在是微微隆起的一道岗,她手指在伤疤上轻轻抚过,像是在触摸那一段没有她陪伴的过往。 “为什么有这么多伤。”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微颤。 “感受痛苦。” 徐胜己把裤管拉下来,双脚也离开了洛施施的膝盖,他穿好鞋子,整理好衣服,坐的很端正。 “当初陛下带着大将军唐匹敌他们打江山的时候,经历过寻常人永远也经历不了的艰难险阻,我不去感受,便不会明白其中磨砺带来的意义。” 他看向洛施施:“你还是那么爱哭。” 洛施施扭过头,擦干净泪水:“现在好多了,没有小时候那么爱哭。” 她的父亲洛一程曾是徐绩门生,官至户部主事,官职算不得多高但权力极重,所以自然少不了人巴结。 后来因为犯错被廷尉府查办,与洛施施自幼认识的徐胜己第一次去求徐绩帮帮忙,哪怕救不了洛一程,也要救救洛施施。 可徐绩的回答是,犯了错的人就要受到惩罚,这是国法,没有人可以撼动国法,别说是我,便是陛下也不能。 于是十来岁的洛施施就被送进教坊司,若不是徐胜己冒着风险亲自去打过招呼,洛施施后来的人生,一定不会那么平安。 宰相之子亲自出面打招呼,无论如何还是有很大作用的。 所以洛施施能在小淮河十二三年都没有被人逼迫做过什么,她依然还能保持着当初那颗单纯的心境。 但她永远也想不到,就是因为徐绩那句话改变了徐胜己的人生轨迹。 徐绩说,那是国法,犯了错的人就该受到惩罚,别说是我,陛下也撼动不了国法。 所以徐胜己就明白过来,早晚有一天他会因为同样的原因被他父亲牵连入狱。 他读过太多书,过往的历史一遍一遍的告诉他,如他父亲那样的权臣,哪怕一辈子不犯错也极难得以善终。 更何况,他太了解他父亲的道貌岸然。 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徐胜己决定远离他的父亲。 可是十几年后归来的孩子再次面对父亲的时候,已不仅仅是失望了。 那个时候的少年看不起他父亲的道貌岸然,现在的他看不起的是父亲的优柔寡断犹豫不决。 “其实你不该让我来相府门外接你,被人看到了不好,毕竟我......” 洛施施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徐胜己打断。 “你是最有资格接我的人,没有别的。” 徐胜己语气平静但不容置疑的说道:“你父亲当时犯了错连累你,我求过我的父亲让他把你保下来,他说犯了错的人就该受罚,那时候我觉得父亲对不起你。” “现在我要做的事就是弥补我父亲当年的过失,也是弥补我当时能力不足所留下的遗憾。” 说到这,徐胜己抬起手在洛施施的脸上轻轻的抚摸了一下。 “我今日让你到相府门口来接我,就是我想告诉所有人我与你之间是平等相处正大光明。” “他日我还会拉着你的手走到高处去让所有人看到,我是费尽心思才配得上你洛施施的。” 洛施施的手都在发颤,她扑在徐胜己怀里嚎啕大哭。 半个时辰之后,小淮河,千丝苑。 徐胜己坐在洛施施的房间里品茶,洛施施站在他身后为他轻轻捏着肩头。 在他们对面,有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少年,这是一个就算站在洛施施身边,在容颜上也绝不会显得失色的少年。 他也是小淮河里的人,也是千丝苑的人,他在这的地位,甚至完全不输于洛施施。 可是从来都没有见到他抛头露面,他好像只属于千丝苑后院那个宽敞明亮但也只有那么大的独院。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来找他,在夜色中匆匆而来也会在夜色中匆匆离开。 当他后来知道那个人身份有多离谱的时候,甚至吓得蜷缩在墙角处瑟瑟发抖。 可是后来,他开始迷恋这种感觉。 “你们两个倒是明目张胆了。” 少年叫裴唯。 徐胜己对少年这稍显锋利的语气并不在意,这种态度让裴唯有些懊恼。 “你这是无视我?” 裴唯咄咄逼人的问了一声。 徐胜己抬起头看着他,眼神只是稍显凌厉了些就把裴唯吓得退回去一步。 以徐胜己游历天下十年的磨砺,被圈养起来的少年又怎么可能真的抵挡得住那一眼的森寒。 “算了,不和你一般见识。” 裴唯坐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东主让我告诉你一声,你父亲那边你最好还是确保一下他的态度,这件事最终的结果对你徐家最为有利,你父亲可别错失......” 他话没说完,就看到徐胜己起身。 那一刻,随时丧命的压迫感犹如大海浪潮一样让裴唯再次敏锐的选择闭嘴。 徐胜己缓步走到裴唯面前,沉默片刻后拿过茶壶给裴唯续茶。 他一边倒茶一边说道:“东主让你说什么话你就说什么话,不要夹杂一些你自己想说的,除非你认为东主在大事和你之间做选择,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你。” 裴唯脸上都抽搐了几下,用笑来缓解他的恐惧和尴尬。 徐胜己问他:“为何不喝茶?是因为我倒的你不爱喝吗?” 裴唯看了一眼那已经溢出来可徐胜己还在不停倒着的茶杯,他下意识说道:“你不停我怎么端杯?” 徐胜己:“如果想喝这杯茶,就不会乱找理由。” 裴唯咬了咬牙,伸手去端那杯滚烫的茶。 他一伸手的时候,徐胜己就停了。 “东主应该会欣赏你的勇敢,东主向来喜欢勇敢的人。” 徐胜己把茶壶放下:“我会告诉东主说,你应该不止是做一个传讯的人,以你的才智和勇敢,应该让你做更大的事。” 裴唯脸色立刻就变得欣喜起来,他竟是有些抑制不住激动的起身道:“真的?你真的觉得我可以做更大的事?你真的愿意去帮我在东主面前说话?” 徐胜己笑了笑:“当然。” 他走回到座位那边:“有你我同心协力为东主分忧,她应该很快就能完成大业。” 背对着裴唯的徐胜己,嘴角上满是轻蔑。 而洛施施觉得裴唯真是可恶又可怜,被徐胜己三言两语就哄的完全没了理智。 先是恐吓再是安抚,徐胜己只用了短短几息的时间就让裴唯这种人的在他面前原形毕露。 要不是东主确实喜欢这个少年,徐胜己因为裴唯曾经骂过洛施施的事能直接把他淹死在粪坑里。 “你我同心,东主安心。” 徐胜己坐下来后问道:“所以现在裴公子能不能直接告诉我,东主让你传什么话?” 这个激动起来脸上仿佛涂了淡淡腮红的少年,立刻就回答了徐胜己的问题。 “东主说,只要西北的事成了,那你父亲......那徐相就应该主动些,明年九月初九之前,大事务必办好。” 徐胜己问:“没别的了?” 裴唯连忙回答道:“没有没有,我也问了东主就这一句话吗?东主说,徐相聪明过人一定会明白的。” 徐胜己嗯了一声:“我会转告父亲。” 他取出来一件东西放在桌子上:“这是我从西北带回来的东西,出自草原答答部,名为透夜香。” 裴唯好奇的过去:“透夜香是什么?闻着倒是真的好香。” 徐胜己道:“是答答部特产的一种草药,你挂在身上,就会散发一种让人痴迷的香气,东主应该会喜欢。” 裴唯脸微微一红,将那香囊拿起来迅速的装进口袋里。 “行了,我该传的话都传到了,我也就别再不识趣的打扰你们这一对甜蜜鸳鸯,我先走了。” 徐胜己笑道:“我送送你。” 裴唯连忙摆手:“别别别,被人看到了不好,你知道东主那脾气......吓死人呢。” 说完抱了抱拳,转身走了。 等他走了之后,洛施施问道:“那么......那么好的香为什么不送我?” 徐胜己道:“因为那就不是香而是毒,佩戴那个香囊不超过半年他就会死。” 洛施施脸色一变:“你......为何要杀他?” 徐胜己道:“虽然他曾经骂过你我很想杀他,但他还不值得我费心用毒,我要杀他,何必如此麻烦,你该明白的,他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走到光明之处。” 洛施施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是东主给的药?” 徐胜己微微点头。 他走到窗口看着外边,看着外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如果我是东主,我大概也会这样做吧,一个有着污点的人,将来怎么能天下人信服?”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自然注意不到洛施施眼神里越发浓烈的恐惧和不安。 “快了。” 徐胜己道:“明年九月,我和你就能走在光明之中,没有人敢对你指指点点,他们只能在你面前低下头。” 第三百零一章姐弟 - 天下长宁 - 知白 坐在一棵大树的树杈上一边啃着干粮一边瞭望远方,叶无坷看到前边山口时候莫名其妙的想起了第一次到长安城之前。 也是这样一个山口,他们进去之后不久就受到伏击。 那时候出现的刺客让叶无坷大为震惊,虽然之后他很少再提及此事,可当时的场景,他时不时就会回想起来。 那天要杀他们的人似乎有些复杂,有能假扮成一整队战兵的,也有假扮成御史台律卫的,还有假扮成刑部官差的。 此时看到这般相似的地方叶无坷再次回忆起来,心中那个被他刻意压制着的疑惑也再一次翻腾起来。 那个案子后来是廷尉府接手,到底查到了多少人追究了多少人当时的叶无坷并没有什么权力查看。 可是后来他成为廷尉府千办之后特意调阅卷宗看过,那案子在他看来竟是草草结束。 虽然追查到了兵部一个主事,也追查到了御史右台,还挖出了刑部之中的暗谍。 可这么大的案子,竟然没有引起震荡这似乎有些不合理。 叶无坷之所以觉得是草草结束,是因为廷尉府后续竟无追查。 当时的案情确实十分清晰,所有的罪证都指向了东韩密谍,而且,叶无坷还亲手把东韩太子林东升挖了出来。 可以叶无坷对廷尉府的了解,这个案子一定会有后续。 假扮战兵,是有兵部一个涉案的主事,这个主事官职不高但职权不低,将兵部府库之内的战兵甲械偷偷卖出去不少。 假扮律卫,是因为御史右台的赵康牵扯其中。 一切都有个合理的解释,然而当叶无坷去过厌吾山之后,再次对这个案子产生了巨大的质疑。 赵康已经伏法,御史右台已经被洗了一遍,可为什么还是有人能假扮律卫到了厌吾山,而且还能在厌吾山多年不被识破? 按理说,如厌吾山这样的地方,御史左台就算不会每年派人去巡查一下,三年五年难道都不派人去巡查一次? 可是接触过左都御史谢无章之后,叶无坷又不觉得御史左台会有什么问题。 陛下能把他悄悄离京的事交给谢无章来办,就说明陛下是信任谢无章的,也是信任御史左台的。 脑海里再次浮现出假战兵假律卫的画面,也就不得不又想起那个手持长槊的年轻将军。 当时给叶无坷带来巨大震撼的,就是他第一次在与他差不多算是同龄人的人身上看到几乎难以逾越的差距。 叶无坷喝了一口水将干粮冲下去,低头看了看树下,大奎二奎在休息,三奎警惕的关注着他们来时的方向。 叶无坷盯着前方,三奎盯着后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三奎就是一个天生的斥候,他有着对任何危险的绝对警惕。 “三奎哥。” 叶无坷轻轻叫了一声。 三奎三下两下就到了树上,挨着叶无坷在树杈上坐下来。 三奎问他:“怎么了?” 叶无坷道:“你好像一直都在想什么事?” 三奎点了点头:“为什么这次高姑娘没有跟着你?” 叶无坷道:“大概陛下不希望被人察觉,她一旦离开长安立刻就会被人盯上。” 三奎若有所思的说道:“可是这不对,我们是从御史左台出来的,就算左台的人都是大村长信任的人,可难免还是会走漏消息。” “而高姑娘想要出城的话,以她的本事,绝对可以悄无声息的出来,没有人能够轻易察觉。” 他看向叶无坷:“所以会不会,大村长让我们悄悄离开长安,这个悄悄,是做样子给别人看的?” 叶无坷问:“你是觉得,我们是在给高姑娘做掩护?” 三奎点头:“我确实是这么想的,我们再怎么小心的出来,早晚都会暴露,以高姑娘对你的关心这次连送都没有送你......” 叶无坷嗯了一声。 他想的和三奎想的一样。 少年时候经过武先生和苏小苏那一对神仙眷侣亲自指点了半年的三奎,可不仅仅是学了一身的杀人技。 叶无坷在到长安之后特意悄悄查过关于武先生的事,余百岁也曾经和他提及过一些。 那次去余百岁家里,他和余百岁还有余百岁的父亲国公余九龄几乎聊了一个通宵,第二天他又去了陆将军家里。 多多少少,他对武先生夫妻的过往也就有了一些了解。 余国公说过,武先生的剑法近乎于天下无双,能在剑法造诣上能说稳稳压他一头的,余国公只知道两个人。 一个是前朝大楚的持剑人,名为方诸侯。 叶无坷见识过高清澄父亲的剑法,在漠北的时候叶无坷看到的时候惊为天人,然而从各方获取的消息做比对之后叶无坷判断,高清澄父亲的剑法还远远不及那位持剑人。 第二个能稳稳压武先生一头的,便是他的妻子苏小苏,传闻之中,武先生的剑法就是苏小苏传授。 苏小苏的剑法师承何处,至今都是一个谜。 在大宁立国之前那些曾经在人间荡妖除魔近乎无敌的超品高手,在大宁立国之后几乎都销声匿迹了。 进入廷尉府之后,叶无坷又知道了一件事,廷尉府之内还有一个名为少年堂的地方,职责是为廷尉府培养新人。 可是叶无坷在廷尉府这么久,根本就没有听说过少年堂在什么地方。 廷尉府那座大院叶无坷也已经走遍了,根本就没有少年堂这样一个分衙。 所以不管是朝堂还是江湖,已经到了从四品的叶无坷还是才触碰到浅浅的一层。 就在这时候,三奎又说了一句让叶无坷心中微微一震的话。 这句话,叶无坷在四海堂的时候也敏锐的想到了。 “我感觉那个叫徐胜己的人不是在帮他爹做事。” 三奎说话的时候,眼睛依然警惕的观察着四周。 “确实不像是在帮他爹做事,如此招摇不符合徐绩的性格。” 叶无坷看向三奎:“三奎哥,你是在想,连徐绩都不是最大的那个幕后主使?” 三奎道:“我感觉不是,可我又想不到谁还能是,徐绩是宰相,位极人臣,如果说大宁大村长最大,那徐绩就是第二大的人。” 叶无坷缓缓吐出一口气:“是啊,按理说是这样。” 三奎继续说道:“更不合理的是,如果我没见过大村长我还觉得以徐绩的地位和实力想要谋逆有点可能,我见过大村长之后就明白,十个徐绩也不是大村长的对手。” 他说:“我甚至在想,大村长之所以容着徐绩那样上蹿下跳,完全是在故意纵容,他就是想借徐绩的手把所有想上蹿下跳的人都引出来。” 叶无坷忍不住笑了起来,眼神里的明朗灿烂都是对三奎的敬佩:“三奎哥威武。” 三奎说:“其实你早就想到了对不对?” 叶无坷道:“没有很早,是徐胜己出现之后我才想这些事的。” 三奎道:“大村长让咱们去西北,也许就是想让咱们替他去看清楚能连徐绩都指挥动的人到底是谁。” 叶无坷嗯了一声:“叫醒大奎哥和二奎哥吧,咱们得继续赶路了。” 与此同时,白鹿关外。 一支商队顺着荒原上被车轮碾出来的路向北而行,从白鹿关出关之后再走十几天就是商队的最终目的地......逍遥城。 商队的规模不小,一共有十七八辆大车,保护这支商队的是一支有五十人左右组成的护卫队,看得出来这支护卫队和商队并非直属关系,而是受雇。 在边关一带尤其是白鹿关这边,有专门的队伍做这些生意,几支商队凑在一起雇一支队伍出关,生意人心里就会踏实不少。 据说这些护卫队的人多是老兵,所以商人们也不是很担心护卫队的人会假扮劫匪吃掉商队。 每一支护卫队都在官府有报备,一旦出事他们也会被边关仔细查问。 此时正午,队伍在一片树林里停下来略作休整。 最前边那个嘴里总是叼着一个烟斗的年轻人朝着后边招了招手,那个把自己包裹的很严实的年轻女子随即纵马跟了上去。 在树林的另外一侧,一支看起来有二十几个人组成的骑兵队伍在这里等着,从他们的相貌来分析,都是西域草原某个部族的人。 每个人看起来都格外雄壮,几十个人就有一种让寻常人为之胆寒的压迫感。 叼着烟斗的年轻男人到了近前就微微皱眉,因为他看到那些草原骑兵的马上横放着两具尸体。 “我是扎呜哈。” 为首的那个雄壮汉子催马过来,指了指那两具尸体:“不必感谢我们,帮你们料理了两个宁国的边军斥候,只是举手之劳,哈哈哈哈哈。” “为什么?” 年轻男人问了一句。 扎呜哈皱眉:“什么为什么?被斥候盯上你们还能安全抵达答答部?”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怒问:“你们不会真的是想去逍遥城吧?整个草原除了我们答答部敢把战马卖给你们之外,谁还敢?逍遥王死守规矩,你们到了他的地盘不可能做成这笔生意。” 年轻男人语气有些微寒:“东主仔细交代过,生意必须在逍遥城里完成,答答部派你们来这是为了接应,不是为了惹事。” “你们杀了大宁边军斥候,用不了多久边军就会察觉,我们到逍遥城还需十几天时间,你觉得大宁边军不敢追?” 扎呜哈一挥手:“有什么可怕的?!出了白鹿关,大宁的边军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 年轻男人轻轻叹了口气:“你们太低估大宁边军了。” 扎呜哈道:“我劝你还是听话,绕过逍遥城到答答部与我们可汗直接交易,你们要的战马我们已经准备好,去了逍遥城这笔交易就算是你们主动放弃了。” 年轻男人往四周看了看:“你只带了二十几个人来?” 扎呜哈问:“难道你觉得不够保护你们?” 年轻男人摇头:“我觉得你们不够自保。” 扎呜哈一怔。 一刻之后,年轻男人把他的横刀在扎呜哈的尸体上抹去血迹,然后转身将两具大宁斥候的尸体挖坑掩埋。 他站在坟边行了一个军礼。 “虽然我们算是叛逆,可我们为的也是大宁,你们的仇我报了,安息。” 说完后将草原骑兵所有的装备和二十几匹战马都带了回去,而自始至终那个年轻女人都没有下过马也没有出过手。 “白小七。” 年轻女问冷着脸问他:“你是不是有些冒失了?” 白小七回头看她:“姐,你别忘了我们是宁人。” 第三百零二章你可以杀了他 - 天下长宁 - 知白 进山谷之后叶无坷越发觉得这里似曾相识,越发觉得这就是上一次进长安之前被困住的地方。 “这个世界也肯定不是一个巨大的迷魂阵,你不管怎么样都走不出去。” “这个世界肯定有许许多多的迷魂阵,不知道有多少人自己想要闯进去。” 进峡谷走了不到二十里,叶无坷就听到了这样的话语。 这些话在空荡荡的山谷里根本就分辨不出来是从何处发出,但可以肯定这个说话的人强的一塌糊涂。 单纯练武的人中气也会很足,但断然不能做到这样随便说话就能在山谷里飘荡回响。 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像是僧人的喃喃低吟。 可是这些话却一字不落的清晰的传进叶无坷和大奎二奎三奎的耳朵里,就好像那个人是在脑子里说话一样。 叶无坷勒住战马,看向侧面的崖壁,那里有一条好像是人为开凿出来的道路,石阶之字形的通向高处。 三奎眼神微寒:“装神弄鬼。” 一个身穿白色僧衣的大和尚出现在崖壁高处,距离很远,依稀能看出来年纪应该不大,身形挺拔,气质缥缈,似乎不是人间人。 看到那道白色的身影,叶无坷想到了战死在漠北的向问大和尚。 “把我有持的还来。” 声音再次出现,依然飘忽不定。 白衣僧俯瞰着峡谷里的四个人,如同真正的化形在人间的禅祖。 “果然装神弄鬼。” 叶无坷从马背上跳下来,下马的那一刻从马鞍桥一侧将龙鳞黑线刀摘下来挂在后腰上。 他朝着高处扬起手臂,那串有持就在他掌心握着。 “在这,来拿。” 白衣僧微微摇头:“你会给我送来的。” 他抬起手指了指侧面。 距离他大概十几丈远,山崖高处,有几个人合力立起来一根木桩,叶无坷看到了他的师父苗新秀被绑在那根木桩上。 “向问可不像你这样下三滥。” 叶无坷一边说话一边往台阶那边走,没有丝毫迟疑。 白衣僧语气之中有些遗憾也有些悲伤的说道:“他很蠢,所以他死了。” “姜头别去。” 三奎喊道:“你和大奎二奎留在这,我上去!” 三奎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大奎二奎紧随其后。 “他有他的心魔,你们有你们的。” 白衣僧指了指对面。 三奎他们立刻回头,这才发现在对面的山崖上竟然也有几个人合力立起来一根木桩,那木桩上绑着一个高大健壮的妇人,似乎已经陷入昏迷。 “娘!” 大奎二奎三奎同时喊了一声。 白衣僧道:“看,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心中的分量有多重,取决于对方的心里还有没有更重要的人。” 他低头看向叶无坷:“叶无坷,你的三位兄长会不会不顾他们亲娘的安危选择帮你?” 叶无坷回头看向大奎二奎三奎:“不要被他乱了心,娘不可能被人从无事村里抓出来。” 三奎点头,可大奎二奎的眼睛都红了。 “是啊,无事村真的是一个让人刮目相看的地方,谁能想到那样一个与世无争的偏远闭塞的地方,会有那么一群可怕的人。” 白衣僧语气依然平静的说道:“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也会怀疑那个人是不是假的,可是当人处于下风的时候,往往不敢赌。” 他微微叹息。 “而且人总是会选错,如我一样。” 他看向远处,似乎是想看到另一个世界。 “我不该把地位让给向问,也不该把有持让给他,禅院原本该是我的禅院,有持原本该是我的有持。” “我只是可怜了他一下,他就得到了大和尚的地位,我只是可怜了他一下,他就选择了去漠北送死。” 白衣僧指向叶无坷:“你会怎么选?选择一个人上来救你的师父,还是选择让那三个人放弃他们的娘亲和你一起往这边来,又或者你放弃救你的师父去和他们三个一起救那妇人?” 叶无坷原本已经朝着那石阶小路走了七八步,忽然停下。 “为什么要按你说的选?” 叶无坷转身往回走:“大奎哥二奎哥三奎哥,咱们哪边也不去。” 大奎摇头:“娘在上边!” 但他还是在摇头的同时一把拉住已经完全按捺不住的二奎。 “那不是娘,另一边也不是我师父。” 叶无坷道:“如果他们真的抓到人,巴不得我们看的清清楚楚。” 三奎眼神纠结:“可他说的对,我们不敢赌。” “敢。” 叶无坷没有上马继续走,而是回到三人身边,拉了大奎二奎坐下来,这一刻大奎二奎才真正感觉到了姜头的力量。 “你把我师父和我娘从高处推下来摔死吧。” 叶无坷拉了大奎二奎席地而坐,二奎挣扎了几下发现竟然根本挣脱不了姜头的手。 三奎则瞬间反应过来,挨着叶无坷坐下。 叶无坷看向白衣僧所在:“想要有持,尽可下来拿。” 白衣僧叹息道:“都说你心地纯善,原来也是个自私之极的人,有人说你为了你所坚持的事不惧生死,还提到了你很多故事。” “比如你可以千里追杀黑武世子,比如你可以蛊惑渤海百姓帮你吓退东韩追兵,比如你孤身一人就在西域诸国之间纵横开阖。” 他问:“这些都是假的?” 叶无坷道:“比你爹都真。” 二奎明明已经急的受不了,因为这句话竟然还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没把握杀我们四个,所以想把我们分开,那上山的小路曲曲折折太容易设伏,随便洒一些毒粉我们都躲不开。” 叶无坷大声说道:“我们不打算走了,如果上边真的是我娘是我师父,那你杀了他们,我们在这跟你们拼一条命。” 白衣僧沉默良久,迈步走下石阶。 三奎心里松了口气。 “可你们还是留下了。” 白衣僧一边走一边说道:“归根结底还是不敢赌,哪怕你一再告诉你的同伴那两个人是假的,可连你自己心里都不敢真的确定是真是假。” 他明明走的很慢,可转瞬而已竟然已经从高处下来了。 在这一刻,叶无坷真的错觉是向问复生。 那僧人白衣飘飘,赤足而行。 看他步履从容,竟然真的做到了踏空而行。 “姜头,他们什么打算?” 三奎压低声音问了一声。 叶无坷轻声解释道:“虽然这是峡谷他们可以在两侧设伏,但山崖的高度大了一些羽箭射下来力度就弱了,且我们马快,他们没把握把我们全都射死在这。” “他们的目标就是将我们四个分开,你们三个去那边救假扮成娘的人,我去另一边救我师父,分开我们之后他们才能得手。” 三奎点头。 然后他叹了口气:“但我们还是留下了。” 因为他很清楚大奎二奎是不可能走的,叶无坷可以拉着他们坐下但不可能拉着他们奔走。 敌人这一招,终究有用。 白衣僧缓步走到距离叶无坷他们大概十丈左右停住,从这个距离看他就越发觉得此人与向问是那般相似。 几乎是一样的身高,几乎是一样的气质,只是看起来更年轻些。 “有持还我。” 白衣僧依然是这句话。 叶无坷将有持放在地上,抽出龙鳞黑线刀戳进有持圆环之间。 “来拿。” 叶无坷也还是这句话。 白衣僧再次迈步向前。 “等一下。” 就在这一刻,从石阶上又下来一个人,看起来也很年轻。 他穿了一身布衣,干干净净。 “叶千办,聊几句?” 这个年轻书生模样的人走到白衣僧身边:“大和尚答应过我,我谈不拢你才杀人。” 白衣僧双手合十:“不打诳语。” 书生模样的人,是连温酒。 他走到距离叶无坷大概五丈远的地方停下来,也席地而坐。 “很抱歉啊,这个距离谈话总是会显得有些不真诚,可是我不敢离你再近一些了,你的刀很快,而且你最擅长的还不是刀。” 他抬起手指比划了一下:“化指为枪,令尊健在的话应该也以你为荣。” 叶无坷笑问:“你爹也不在了?” 一句话,连温酒脸色微变。 他调整了几次呼吸才让自己平和下来,笑着摇头道:“都说你厉害,今日领教才知道有多厉害,我想坏你心境,你却反过来坏我的。” 叶无坷耸了耸肩膀:“毕竟找我的都是没爹的。” 连温酒道:“那岂不说明我们应该是同路人?” 叶无坷:“不一样。” 连温酒:“何处不一样?” 叶无坷坦然道:“我爹是混账东西王八蛋,你爹也是呢?” 连温酒脸色又一变。 他又调整了几次呼吸才平和下来,然后笑道:“恕我直言,你确实是这些年来我所见过的最难谈的一个。” 叶无坷叹道:“不怪你,别人都有个好爹我没有。” 连温酒道:“你这么说,我也不好反驳。” 叶无坷道:“所以人生真是奇怪,你们的父亲待你们应该很好,所以你们才会选择报仇,你们没错。” 连温酒点头:“是啊,我们有什么错?” 然后他微微皱眉:“你是怎么猜到的?” 叶无坷道:“没猜,乱蒙,蒙对了就对了,蒙错了也没什么损失。” 连温酒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道:“既然你也觉得我们没错,那请你理解......” 他话没说完叶无坷就点头:“理解,我刚刚说过了你们没错,如果我有个正常的爹,我可能也会跟你一样。” 连温酒道:“果然我们还是没有看错你,你和我们终究是一路人。” 他问叶无坷道:“现在看起来你风头无两,皇帝对你极为喜欢,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切都只是利用你,利用你来让人相信他是个仁君?” 叶无坷点头:“有可能。” 连温酒缓缓松了口气。 “你不阻止我们,我们也不会打扰你,既然不能让你成为同袍,也希望我们可以井水不犯河水,他日我们事成,你依然是人人敬仰的叶千办。” 叶无坷问他:“那得多久?” 连温酒回答:“指日可待。” 叶无坷叹道:“也就是没个准日子。” 他问:“你劝了我,那我能劝你几句吗?” 连温酒:“但说无妨。” 叶无坷道:“你劝我,当然是为我好对不对?” 连温酒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肯定是。” 叶无坷嗯了一声,很诚恳的问:“既然是为我好,那能不能更好一些?你让我把你抓回去,你什么事都只找我一个人招供,我立一个独家大功,那样的话我从一等伯没准直接干到侯爵了,真的风头无两啊。” 他真诚的说道:“你看,你是为我好,我也是为我好,目标一致,咱们真的是一路人。” 连温酒想了想好一会儿,起身看向白衣僧:“你可以杀了他了。” 第三百零三章攻无攻破无破 - 天下长宁 - 知白 白衣僧看到连温酒起身往回走的时候眼神里满是遗憾,而他看起来也有些遗憾。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他缓步走向叶无坷。 “叶千办,不为利来利往而活的人必将不容于世不容于人,你这样与世与人格格不入,活着也辛苦。” 叶无坷长身而起,身形舒展宛若大鹏凌空,人起时,龙鳞黑线刀出鞘。 “打架还讲道理。” 一刀落。 “坏人都这样?!” 这一刀,开碑裂石。 可白衣僧没有躲闪避让的迹象,他微微侧仰起头看向那把落下的龙鳞黑线,待刀锋将至,他左手抬起来以掌缘硬接了这一刀。 手刀。 当的一声! 手掌边缘与锋利无匹的龙鳞黑线接触那一瞬间,竟然传出金锐之声。 “人于虎豹来说是弱者,弱者与强者争夺天下主权并无优势,牙不尖爪不利,不过是强者口腹之食,于是......弱者发明了许多器械来增强自身之力,但,终究是外力。” 挡住叶无坷这一刀的白衣僧看向叶无坷的双目,在这一刻叶无坷才看清楚此人竟然没有黑色眼球。 那一双通体雪白的眼球看着的人的时候,似乎有一种让人为之胆寒的摄魂之力。 “叶千办,外械之力用的再好也只是弱者表现。” 说着话的白衣僧掌缘一震,竟是将龙鳞黑线震的的向后荡开。 可与此同时,叶无坷膝盖狠狠撞向白衣僧小腹。 白衣僧依然不躲不闪。 一膝直接顶中,以叶无坷现在的力度,别说是一个人,就算是一头牛硬吃这一膝盖也会被顶翻出去。 白衣僧身后的衣袍随着这膝盖撞击力度向后飘摆,可他的身体纹丝不动。 他那一双好像漂浮在离地一寸高的双脚,似乎生出无形之根牢牢地的与大地融为一体。 “你该与江同流,和光同尘。” 白衣僧说着话的时候,以叶无坷刚才撞击他的动作,一模一样的膝撞攻向叶无坷小腹。 叶无坷却不能不躲不闪,他单手在白衣僧膝盖上按了一下,借力向后退的同时挥刀横扫。 龙鳞黑线的刀尖恰到好处的扫向白衣僧的咽喉。 白衣僧再次以左手挥刀,掌缘与刀锋再次直接接触,这一次,刀锋被震荡的向后扬出去更远。 可就是在两人手上换招的同时,白衣僧的身形依然再向前疾驰,叶无坷借力后撤,竟然避不开这一膝撞。 他将刀势往下一压,刀尖刺向白衣僧膝盖。 眼看着刀尖就要刺入的那一瞬间,白衣僧收回腿,左手一掌拍在龙鳞黑线的刀柄上,黑线刀骤然加速,砰地一声直接没入大地。 白衣僧单手按着刀柄双脚踹向叶无坷面门,叶无坷双拳齐出轰在白衣僧的双脚脚底,两股浩荡的力量对冲的那一刻,二人的衣衫像是被炸开了一样剧烈飘扬。 叶无坷借势再次后撤。 白衣僧身形翻转落地,他的手依然还按在龙鳞黑线的刀柄上。 “叶千办,你的刀我不喜欢。” 他看向叶无坷的无事包:“把我有持还来。” 叶无坷双脚在地面上滑着后撤,可想而知刚才白衣僧那飞踹之力有多恐怖。 三奎在这一刻也才看清楚,叶无坷的两臂衣袖竟然被劲气震荡的已经碎裂。 白衣僧也看到了。 还看到了在叶无坷的手腕上好像缠着什么东西,像是很细的锁链。 也是在这一刻,白衣僧眉头微皱。 因为他不仅仅是看到了那条细细的锁链,还看到了叶无坷脸上根本没有一丝惧意,甚至,还有一丝喜悦。 白衣僧立刻低头。 天知道什么时候他一只脚的脚踝上竟然被锁链缠住,一个刀鞘扣在铁链上如同上了锁一样。 等他想有所反应的时候已经晚了,那条细细的锁链骤然绷直。 叶无坷是被他一脚踹出去的,所以此时也算白衣僧他自己拉住了他自己的腿且马上就要把他自己拉一个大劈叉。 白衣僧抬起脚重重往下一踩,砰地一声地面直接凹陷下去一个坑。 叶无坷向后滑退的身形戛然而止,锁链也在瞬间绷的更紧。 如此巨力之下那细细的锁链居然没断,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材质打造。 下一息,白衣僧被缠住的脚向后一踢,叶无坷的身形又被拉了回来。 “无用之术。” 他看着叶无坷的眼睛,左手扬起,只等叶无坷被拉过来,以掌刀将叶无坷人头斩落。 “吓你一跳就够了。” 叶无坷突然自己加速向前,手腕一抖,锁链抖开的同时,刀鞘里那把小猎刀向上飞起来。 白衣僧的视线下垂看到了这一幕,他下意识的伸手要去抓住那把小猎刀的刀柄。 啪的一声轻响,一只手从他身后出现先他一步将小猎刀攥住,然后手腕翻转,小猎刀的刀尖对着白衣僧的脖子就回刺过来。 白衣僧微微皱眉,没想到有人能这么快绕到他身后。 他刚要有所举动,一左一右,两个黑铁塔似的的汉子到了,一人一个抓住了白衣僧的胳膊发力一拉。 已经到了白衣僧身后的三奎左手抓住了小猎刀,可小猎刀就是个诱饵。 他右手还有一把匕首,那是叶无坷离开无事村之前阿爷送给叶无坷的礼物。 后来在漠北,这把匕首被叶无坷送给了三魁。 白衣僧的注意力先是被叶无坷吸引,再被那把小猎刀吸引,然后又被二奎二奎吸引,可实际上这一切都是为了给三奎争取时机。 三奎,天生的刺客。 就在白衣僧的视线专注的盯着那把小猎刀的时候,三奎右手握紧的匕首狠狠的刺在白衣僧的后心。 当的一声! 足可切金断玉的匕首,竟然被挡住了! 在这一刻,三奎的眼睛骤然睁大。 大奎二奎和叶无坷也一样,他们全都愣了一下。 三奎反应极快,右手匕首刺不进去之后,左手抓着的小猎刀迅速发力回刺,白衣僧微微低头一张嘴将小猎刀咬住了。 又是当的一声。 白衣僧身形向后一撞,竟然顶着匕首后退,与此同时他迅速回身,一张嘴将小猎刀吐出去直刺三奎面门。 三奎低头躲过的同时,双手以奇怪的姿势握拳向上,两只手的大拇指全都伸的笔直,两根大拇指上长长的指甲在这一刻化作利刃。 两件利刃,同时刺中白衣僧的脖子。 这才是三奎的必杀技。 指甲刺在白衣僧脖子上似乎破开了这霸道的防御,指甲下边按住的地方已隐隐可见血迹。 白衣僧显然怒了。 他身上骤然炸开一团气浪,将大奎二奎三奎同时震的向后倒飞。 这种程度的内劲,大奎二奎三奎的蛮力根本就抵挡不住。 气浪翻涌之间,地上也是飞沙走石。 也是在这一刻,叶无坷的身影穿破了飞沙走石,在他身前的,是他右手的中指和食指。 两指并拢,宛若枪锋。 “无相劫,无量劫。” 就在叶无坷的双指化枪就要刺中三奎刚刚打出来的浅浅伤口的瞬间,白衣僧双指齐出。 与叶无坷的双指枪法看起来很相似,却又完全不同。 “无相劫指。” 白衣僧的双指点在叶无坷的双指之上。 随着当的一声脆响,仿若剑芒对撞上了枪芒。 叶无坷的双指上有一股一往无前的劲气,是战场上铁骑冲锋的锐意和霸道。 可白衣僧的无相劫指,似乎真的有无量劲气。 第一股指劲抵消了叶无坷的枪劲,第二股指劲再生,顷刻间破入叶无坷的手指之内,叶无坷瞬间就觉得他双指要断了。 可这还没完。 第三股,第四股,第五股....... 从白衣僧手指上迸发出来的力量像是大海的海浪一样一次一次的冲击着陆地,无相劫指上的劲气一次一次的冲击着叶无坷的身躯。 叶无坷甚至能看到他的手臂上起了一层一层的波浪,肉皮如同浪在翻涌。 这样下去,不消片刻,他的这条胳膊就会被剥皮剔骨,血肉横飞。 “先废去你一条手臂,让你知道这种诡计在强者面前毫无意义。” 白衣僧眼神一寒。 又是一股指劲传入叶无坷手臂之中,叶无坷胳膊的皮肤肉眼可见的往后翻卷,隐隐约约的,竟然可见血痕。 也许下一息他的血肉就会在手腕处切开,然后被指劲剥离。 下一息很快就会到来。 可下一息叶无坷的手臂并没有被剥离血肉,而是白衣僧向后倒飞出去。 砰地一声! 一股气劲炸开,白衣僧不可置信的低头看着自己心口位置,他的白色僧衣缺了一个洞,心口位置上出现一片暗红色痕迹。 “双枪?” 白衣僧眉头紧皱。 就在他要废掉叶无坷右臂的同时,叶无坷左手双指点在他的心口上。 如果是一块石碑的话,这一抢也足以洞穿。 禅宗金钟罩,使这一枪不能破开肉身。 白衣僧缓缓落地,低头看着心口位置的时候脸色逐渐变得发白,但显然不是吓得,而是气的。 “外门入内门,外械化内劲。” 白衣僧看向叶无坷:“你是武学上不可多得的天才,若你自幼修行内劲功法,天下江湖,肆意而行,以你现在的年纪,或可踏入超品。”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里的寒芒越发强盛起来。 “所以,在我还能杀你的时候,不能容你多活一日。” 叶无坷哪有时间理会他在那逼逼赖赖,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右臂,好像每一个毛孔都要渗出血来似的,胳膊上是一种被划了白刀千刀的痛感。 而此时三奎也在低头看着。 他双手大拇指上的指甲都被震的掀开了,血从指甲里往外流,以至于从未受挫过的他眼神都有些涣散迷茫。 大奎二奎皮糙肉厚,被震开之后就加速冲回来,两个人一左一右冲到白衣僧身边,同时用胳膊绞住了白衣僧的脖子。 两人蛮牛对冲之下,这样的力度他们粗壮的胳膊都能化作利刃直接将白衣僧斩首。 可是并没有。 白衣僧左右手同时伸出去抓住了大奎二奎肚子上的肉,然后发力将两人举了起来,身形急转之下,随手一甩两个铁塔般的汉子就飞了出去。 血在飘洒。 大奎二奎的肚子上都留下来一块触目惊心的伤口,那是被白衣僧五指直接抓出来的血痕。 “渊深而鱼生之,山深而兽往之,盛世之内,唯信仰百姓必趋之,禅宗是不二之选,非大宁无禅心,是皇帝李叱无禅念,杀李叱,禅宗大兴,天下承平。” 白衣僧的视线从高处放低,回到叶无坷脸上。 “你去另一个世界给李叱做开路先锋吧。” 说着话的白衣僧身形炸起,脚底踏浪。 瞬息而至。 第三百零四章你不是想看吗 - 天下长宁 - 知白 砰! 矗立着犹如石碑一样的石头被一掌拍出个深深的掌印,石头的另外一侧随即崩碎,纷飞碎石宛若流星,打在后边的崖壁上火光四射。 原本掠至这快石头后边的叶无坷留下一道残影避开,那飞射出去的碎石擦着残影而过。 白衣僧停下来追击的脚步,看向再次避开他攻势且已经退至五丈之外的叶无坷。 “受万众敬仰的叶千办。” 白衣僧那双雪白雪白的眸子看着叶无坷的时候,像是死神在盯着一个不肯屈服于他进入冥界的家伙。 “你为何总是不停的逃?” 白衣僧看着蹲在那一只手撑着地面喘息着的叶无坷:“你不是说过让我来找你拿回有持吗?我现在不停的在靠近你而你......为何不停的逃?” 叶无坷在喘息之中并没有去听那白衣僧说了些什么,他的视线在大概十丈之外的龙鳞黑线上快速扫过。 “唔。” 白衣僧也侧头看向那把刀。 “很好的刀,刚才我没能一下就将它折断,这把刀放在江湖上也会是一件价值连城的东西,是李叱用于奖赏有巨功之人而亲手锻造的龙鳞黑线?” “你看,叶千办,上位者总是那么会收买人心,他只是用一把刀就让你对他死心塌地,为了维护他的统治而拼上一条命。” 白衣僧缓步走向叶无坷:“暂且不说这些,作为一个习武之人,你难道还不明白外械终究是小道,唯有将自身修行提升到极致才能达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高度。” 高度两个字一出口,白衣僧骤然加速。 在他动的同时,蹲着的叶无坷脚下发力向后倒纵出去。 他没有回头却好像对身后的地形看的清清楚楚,眼看着就要撞到身后一块立石的瞬间忽然变向。 白衣僧瞬息而至。 “金刚掌。” 砰! 那块差不多有人高的立石上半截几乎被拍碎。 “为什么呢?” 白衣僧再次看向又将距离拉开到了五丈左右的叶无坷。 “我听闻,你最强的方式就是近身厮杀,你曾经击杀过的那些强敌也都是死于被你近身,你现在为何却不敢让我近身?” 白衣僧深陷进石头里的手骤然握拳,半截石头直接被撑爆。 在这一刻,他没有急于继续追击叶无坷,他好像看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在不远处的地上有叶无坷刚才掉落下来的一滴血,那应该是叶无坷第一次避开他金刚掌的时候被碎石划破了身上某处而落下的。 有一只爬虫正好从那滴血的位置经过,可是那只爬虫在接近血液的时候竟是马上掉头,明显是被吓着了,以最快的速度逃离。 “难得......不,是罕见。” 白衣僧沉思了片刻后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听闻,你年幼时候中了寒毒所以性命不保,可你活下了来,也许在你活下来的这个过程之中每天都会有大量的时间泡在药水里。” “是这样吗?还是因为你服用过什么霸道无匹的方子彻底治愈了你的寒毒,而这又导致你的血蕴含着极强的药性?” 白衣僧微微抬起头看向天空:“真是罕见的药引之躯,若以你的血来炼制丹药,或许,真的可以让人找到延年益寿的法子。” 他的视线缓缓回到叶无坷身上:“就算我今日不杀你,让江湖人知道你的血那么宝贵,叶千办,你又能活多久?” 叶无坷蹲在那笑了笑:“羡慕吗?从来都没有被蚊子叮过的感觉你想不想试试?” 他指了指自己的脚。 刚才的碎石打坏了他的靴子,也擦破了他的脚,那个位置,一片殷红。 叶无坷指着脚说:“过来舔一下?包爽不包你爽。” 白衣僧道:“你的脚受了伤,你还能跑多久?” 叶无坷道:“你是向问的同门师弟?你有多大?二十岁?那我可以跑二十年。” 白衣僧眼神骤然凌厉起来。 “向问......那是,逆徒。” 或许是被叶无坷一句无心之言激怒,白衣僧再次暴起。 叶无坷脚下发力向一侧迅速避让,白衣僧一掌拍下的时候,地面上直接被轰出来一个深坑,尘烟激荡。 叶无坷伸手进无事包里摸出来一把东西,在白衣僧冲破尘烟的那一刻抖手打了出去。 眼看着有几枚暗器迎面而来,白衣僧根本没有在意,宽大的袍袖随意一扫,那几枚暗器就被扫飞出去钉在石壁上。 叶无坷看了一眼位置,再次后撤。 白衣僧连续追击,可叶无坷的身法确实让人捉摸不透找不到规律,不管他有多凶猛强势,在危险之际叶无坷总是能避开致命一击。 “逃,逃,逃,不停的逃。” 白衣僧再次驻足,他看着叶无坷微微发颤的那只受了伤的脚。 “你和传闻之中的勇敢无畏,果然没有任何关系。” 而此时,坐在半山腰观看着这一幕的连温酒抬起手在嘴前边扩着喊道:“大师,你被他骗了。” 白衣僧骤然回头。 这才注意到叶无坷身边的那三个家伙竟然已经到了山顶。 “以自己为诱饵,给你的同伴争取时间去救人。” 白衣僧沉默片刻后说道:“你果然还是不敢赌那是假的。” 叶无坷道:“谁跟你似的连个在乎的人都没有?你能练成这么厉害的武功应该大半辈子都没有与谁接触过,如果换做是你的话,有人会去救你吗?” “我有我的在乎!” 再次莫名其妙暴怒起来的白衣僧身形比之前更快,只一个恍惚就到了叶无坷面前。 而一直都在旁观这一切的连温酒忍不住叹息了一声:“果然啊,执拗的人都不是那么聪明。” 他侧头看了看山顶上那三个家伙,然后又自语道:“叶无坷啊叶无坷,你的弱点真的是太明显了,就算你躲开了这次,下次你能怎么办?” 大奎二奎三奎并不是在同一个地方,三奎独自冲上了右侧的山顶,连杀数人之后发现,那个被绑在那的妇人是假的。 而大奎二奎冲到左侧山顶之后,救下来的是真的苗新秀。 也就是在这一刻,连温酒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微微一怔。 在叶无坷拉着那两个黑铁塔似的的汉子坐下的时候,他和三奎说过......敌人就是想把我们分开,一边去救我师父一边去救假扮成娘的人。 “这样啊.......” 连温酒自言自语道:“原来在那个时候就确定师父是真的娘是假的.......看来被那个家伙格外推崇的叶千办,确实有些让人刮目相看了。” 他只是看客一样冷眼旁观,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叶无坷的意图却根本没有去阻止甚至没有及时提醒白衣僧。 此时此刻,喘息更为粗重的叶无坷看到大奎二奎将师父从木桩上解救下来,他眼神里有些喜悦,然后在一声重重的呼气中站直了身子。 “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站在我对面的超品。” 这当然不是叶无坷见过的第一个超品,在漠北的时候高清澄的父亲让叶无坷惊为天人。 “超品?” 白衣僧看着叶无坷的眼睛,眼神里都是对无知的轻蔑。 “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样的实力才会被尊为超品。” 叶无坷忍不住问道:“难道连你这样的修为,都不敢以超品自居?” 白衣僧看向叶无坷没有回应。 叶无坷道:“那我干服你,岂不是少了些许成就。” 白衣僧眼神再次凌厉起来,伸手指向叶无坷:“在说击败谁之前,你最好先学会不要逃跑。” 叶无坷:“屁话,一会儿我打你,你也别跑。” 说完就朝着大奎二奎那边掠了过去。 白衣僧脚下一发力跟上叶无坷,两个人之间一开始就保持着大概五丈左右的距离,而这个距离,就好像是被精确测算出来的一样。 因为在五丈之外,叶无坷对于白衣僧的出手就能做出精准应对,而且,这个距离白衣僧想杀叶无坷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 哪怕两者之间实力差距极大,这种搏斗的方式之下强的那个想在五丈之外杀死弱的那个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可此时的白衣僧眼见着自己被叶无坷戏耍,心中杀意更重,所以不再惜力。 两个宽大的袍袖一挥,他的速度就比之前快了不止一分。 浩荡的真气消耗之下,他和叶无坷之间的距离被迅速拉近......四丈,三丈,两丈...... 叶无坷在这时候忽然转身,从无事包里又出来几枚暗器打向白衣僧。 如之前一样,白衣僧只是袍袖一甩,那几枚暗器就被荡开,激射出去后在石壁上撞的粉碎。 “浪费了我的好糖。” 叶无坷从无事包里又摸索了一会儿,把最后几颗硬糖抓出来再次打出去,这种袭扰让白衣僧越发恼火,他袍袖再次横扫将硬糖直接荡飞。 可这一刻他才发现,叶无坷根本就不是用这种法子想要伤到他,而是用这种法子迷惑他,因为叶无坷已经靠近那把龙鳞黑线了。 “又能如何?” 他加速急追。 一丈! 叶无坷在这时候又一次从无事包里取出来一样东西,回手朝着白衣僧砸过去,同时另一只手也抓了件东西,砸向黑线刀。 一如既往,白衣僧一挥袖就将那东西荡开。 可是,并没有完全荡开。 因为那是一壶酒,且在砸向他之前叶无坷就把酒壶捏出了裂痕。 酒壶崩碎,酒洒在白衣僧的袍袖上。 打在黑线刀上的也是一壶酒。 叶无坷一番手腕,最后一颗硬糖出手,可打的不是白衣僧,而是他最初避开白衣僧金刚掌的地方。 在那个地方,一块宛若立碑的石头被白衣僧一掌打穿。 在硬糖打出去的片刻之后,一道黑色的流光从那边激射过来直奔白衣僧,白衣僧眼神一变,身形骤然停住避开了那道黑色流光。 那是叶无坷的铁钎。 平时看着像是一条短棍,可扣动机括就能将铁钎弹出来。 在刚才避让的时候,叶无坷就将铁钎放在那了,硬糖打中铁钎的机括,铁钎弹射而出。 速度奇快,可还是被白衣僧堪堪避开。 “有何意义?” 白衣僧再次看向叶无坷的时候,却见叶无坷已经甩出去锁链绕在龙鳞黑线的刀柄上。 随着叶无坷一发力,龙鳞黑线破土而出。 半空之中的少年以锁链拉着黑线刀横扫过来,像是在挥舞一把巨大到令人胆寒的镰刀。 龙鳞黑线的刀身在擦过崖壁的时候,燃起一片火星。 没有人能想到,第一次打向白衣僧的暗器是火石。 刀锋在火石上摩擦了片刻,刀身上腾的一下就燃起火焰。 被锁链抡过来的黑线刀速度快到连白衣僧的眼力都有些跟不上,但他并未有什么担忧,黑线刀扫来的那一瞬间,他以掌缘为刀再次劈了出去。 然而就在龙鳞黑线即将于掌刀碰撞的瞬间,叶无坷一抖锁链,刀锋下沉,火焰缭绕的龙鳞黑线斩开了白衣僧的袍袖。 呼的一声,白衣僧袍袖起火。 “打架,我不如你,怎么打架,你不如我。” 白衣僧刚要攥住那把刀的时候,叶无坷竟然以黑武剑门的运力方式,借助刀身重量和惯性,再加上他主动发力,竟然能在瞬间让龙鳞黑线把他甩过去,片刻而已,刀与人转换位置。 “你是想看我近身吗。” 燃烧着火焰的宽袍大袖之中,叶无坷的拳头穿透火焰重重的轰在白衣僧的下巴上。 一拳。 冲天。 第三百零五章我说的 - 天下长宁 - 知白 “唔?!” 山坡上的连温酒看到叶无坷一拳将白衣僧打的离地而起,他忍不住低低的惊呼一声。 这一拳确实出乎了他预料,但也只是让他惊讶了这一下罢了。 他甚至还有空瞥了一眼正在朝着他迅速靠近的三奎,然后起身自言自语道:“多扫兴,看不完。” 说完转身朝着山高处走去。 “但是不应该啊。” 连温酒一边走还一边自言自语:“为什么叶无坷出门连个暗中保护的人都没有?这不符合皇帝性格。” “莫非皇帝也是在借刀杀人?让叶无坷死于对手然后皇帝借故清洗?不对不对,皇帝不是这样的人,我虽然骂他,但不能看不起他。”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自语至此,看到三奎已极快速度过来,他也只好加快脚步往高处走:“那就是个妖孽,妈的真快。” 另外一边,叶无坷一拳将白衣僧打上高处之后,他双脚发力跟着离地而起。 半空之中他将锁链抖了一圈缠绕在白衣僧的脖子上,左臂发力往下一拉,右手握住龙鳞黑线一刀捅了出去。 砰! 白衣僧身上炸开一团气浪,浩荡的真气直接将叶无坷震的向下坠落。 此时的白衣僧双目已不再纯白,眼睛里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细小血丝。 强行以真气震开叶无坷之后,他伸手将脖子上的锁链拽掉,半空之中大袖往后一甩,人横着飞了出去。 “大师,何故要走?” 叶无坷落地之后再次发力,紧追不舍。 之前还是白衣僧追着他走,可是这才过去没多久换成了叶无坷追着白衣僧。 此时此刻,白衣僧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烧掉了小半,那件白色僧袍被他在半空之中以甩袖的方式甩脱,所以看起来颇为狼狈。 叶无坷一边追一边嘟囔着:“连内衬都不穿,大褂一脱就是光膀子......你这大和尚也不是什么正经大和尚。” 白衣僧回头看了叶无坷一眼,没有理会,人掠至高处,几个起落就消失在树林之中。 叶无坷也确实不是真的追。 因为那一拳看起来打的凶猛残暴,可他没忘了白衣僧的金钟罩。 连三奎手里那把近乎切金断玉的匕首都不能将白衣僧刺伤,这一拳再有威力也不会对大和尚造成致命打击。 白衣僧退走,连叶无坷在一开始都觉得有些不能理解。 直到白衣僧回头看向叶无坷的那一刻,叶无坷不只是看到白衣僧双目之中泛红,也看到了白衣僧的胸口起伏的有些过于剧烈,甚至能看出心脏的跳动。 太快了。 “有病?” 叶无坷停下来,没有踏足那片山林。 他在林子边缘处戒备的等了一会儿,不见白衣僧再次返回他才转身去找大奎他们。 走了几步他猛然回头看向林子某处,眼神再次变得戒备起来。 可是又等了片刻,那林子里没有丝毫异样。 就在叶无坷转身走远的时候,巨大的树木上,一袭青衫的男人现身出来,看着叶无坷离去的方向眼神里有些欣赏和欣慰。 “少年自有少年强。” 说完这句话,青衫中年转身离开。 青衫白发,气质如仙。 他自始至终都在这里看着,在叶无坷几次遇险的时候他也都几乎就要出手。 若换做别人可能早就出手相助了,可世上眼力能及的上他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白衣僧都毫无察觉的时候,青衫白发的中年男人就已经看出叶无坷是在为反击布局。 虽然这般布局不足以反败为胜,可他好像很清楚白衣僧会退走似的,在白衣僧被一拳轰飞的同时,他就放弃了随时出手的打算。 三奎眼见着追不上那个穿布衣的家伙,又担心叶无坷安危所以折返回来。 他回身的时候,正好看到叶无坷在追着白衣僧......光身僧在跑。 “怎么没继续追?” 三奎回来之后问道。 叶无坷摇头:“我不过装腔作势,他不是被我吓走了,倒像是自身出了什么问题,但我依然不是他对手。” 三奎嗯了一声:“阿爷说受了伤的豺狼虎豹不要紧追不舍,没准就被反噬。” 叶无坷道:“这个家伙强的离谱,但他自己好像还不承认自己是超品高手。” 三奎道:“也许是反向装逼。” 叶无坷:“少学这些粗话脏话!” 三奎:“你反击的那一下比他装逼多了。” 叶无坷:“嗯,这倒是由衷的夸奖。” 此时大奎二奎带着苗新秀也已经回来了,看起来苗新秀依然还在昏迷之中。 叶无坷他们商量了一下,先去前边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把师父救醒再说。 山谷另外一侧。 一片密林之中,四个僧人手持禅杖站在一抬软轿四周,轿子里似乎正在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传出一声一声犹如野兽般的低声咆哮。 四个僧人站在那脸色都有些难看,有人额头上已经吓得冒汗,可四个人无一人敢回头去看,装作集中精神戒备四周。 足足一刻之后,软轿里的低吼声才安静下去。 这时候四个僧人几乎同时松了口气,显然他们害怕的可不仅仅是被骂一顿那么简单。 软轿的轿厢打开,已经更换了衣服的白衣僧走出来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他的眼神里依然还有一些血丝,不过比起之前和叶无坷交手之后的样子已经好了许多。 调理了几次呼吸之后,白衣僧看向那四个弟子:“你们可听到了什么异样的声音?” 四个人同时摇头,又快又急。 白衣僧没有再多问什么。 “回禅院之后,你们所看到的听到的都不要说出去。” 他交代一声,转身准备回软轿里继续调理气息。 “你想杀叶无坷,其实和你弟子向问的死无关,甚至,和你对大宁皇帝陛下的仇恨也无关,对吗?你也不是今天才知道叶无坷的血可能对你有用,对吗?” 有人说话,且说话的声音几乎是近在咫尺。 白衣僧脸色大变,猛然抬头。 高高的树上,有个青衫白发的男人站在那俯瞰着他。 这是一个气质奇怪的男人,从他的面容来看也就三十几岁年纪,可那一头白发又似乎在告诉世人,他年华老去。 虽然说不上是鹤发童颜,也相去不远。 身形笔直,丝毫不见老态。 白衣僧抬头看着青衫客问道:“你是谁?” 青衫白发的男人没有回答,只是那么看着白衣僧。 白衣僧被他看的烦躁起来,又或者是刚刚才吞下的药物作用还没有完全奇效,他原本平静下来的心口,再次有了些起伏。 “你是道宗中人?” 白衣僧又问。 青衫男子回答道:“不算,也算,毕竟年少时候我也想过成为道门弟子,人家没要,我自己单方面宣布成为道宗弟子,应该也算。” 白衣僧哼了一声:“果然是,你们道宗的人仗着从龙起势越发张狂,楚时候轮得到你们......” 青衫男子道:“要说那种张狂现在我们也不行。” 白衣僧眼神立刻就变得森寒起来。 青衫客道:“你若想出手最好还是忍忍,你才吃过药,药效最少也要半个时辰才能彻底发挥,你之前已经触及心脉,再动手你心就炸了。” 白衣僧森寒的眼神之内,有一抹惧意一闪即逝。 “我一直都在思考,如向问那样的人为何一心求死。” 青衫客道:“现在懂了。” 他说:“给向问压力的从来都不是他背负什么生在禅院的使命,而是你这个师父给的。” “你渴望着禅宗回到楚时候的风光无限,所以不断的逼迫向问,是你逼迫他去漠北取回真经,在那一刻向问该是悟到了他的师父是在逼他去死。” “所以他临死之前才会选择真真正正的做一次自己,而不是再做那个任人摆布的圣僧。” 白衣僧的眼睛已经变得越来越红:“你到底是谁?!” 青衫客道:“我是谁不重要,我也不想出手杀你,只是忍不住想来揭穿你的本性,说过我就会走,杀你的,该是向问的朋友。” 他稍作停顿后补充道:“比如叶无坷。” 白衣僧道:“凭他的实力,再苦修十年也未必杀的了我。” 青衫客道:“我去指点他一日,大概就够了。” “你好大的口气!” 白衣僧怒道:“你指点他一日,他就可杀我?” 青衫客道:“也许不用那么久,因为我没有指点别人一整套的耐心。” 白衣僧深吸一口气,身上的白色僧衣开始鼓动起来,似乎随时就要腾空而起,真气已经吹的地面上的落叶和尘土都在飞扬激荡。 “吃药不好。” 青衫客依然语气平淡:“逆血伤身,早晚心脉爆裂。” 白衣僧连续呼吸几次,强忍着杀意没有飞身上去。 因为这个看起来并没有多出奇的青衫客,确实给了他巨大压力。 “你逼死向问,在得知向问将有持给了叶无坷之后你便按捺不住了,不是有持有多重要,而是向问以此来告诉你,他不再遵从你的命令。” “如果他早些觉悟的话,他该是个很好的孩子,他性格也会释放出来,与叶无坷那样的少年能成为极好的朋友。” 青衫客道:“你最好还是不要有良心,如果哪天你有了一些良心,回想起你的弟子,你会心口疼。” “杀你再杀叶无坷!” 白衣僧终究是忍受不住,身形暴起。 “唉......” 青衫白发的男子微微叹息:“其实你也有自知之明,叶无坷说你是超品高手的时候你不敢承认。” 他飞身而起,白衣僧一掌将他站立之处的粗壮树干轰碎。 “一边笑话叶无坷靠外械之力,一边自己靠吃药强行提升内劲修为。” 青衫客道:“知道我为什么不想亲自动手杀你而是要去指点叶无坷?” 他一边说话一边移动,狂躁起来的白衣僧竟是完全跟不上他,越是这样,越显得狂躁无能。 若叶无坷亲眼所见,一定会惊掉下巴。 刚刚出场就将他和大奎二奎三奎一起压的无招架之力的白衣僧,在青衫客面前像个无能狂怒的孩子。 “江湖规矩,超品以上的高手只能对超品以上的人的出手。” 青衫客飘身落在稍微远些的地方。 “我杀你,不合规矩。” 他看了白衣僧一眼:“最主要的是,我丢不起这个人。” 说完后他转身飞掠而去。 “等着吧,下次你最好绕着叶无坷走,他有句话说的没错,打架他不如你,怎么打架你不如他,下次见面,打架和怎么打架你都不如他,我说的。” ...... ...... 【书评区盖楼的礼物已经买好了,这两天就寄出去,大家可以继续玩,另外增加个规则,以前不管是在盖楼活动中得到了任何礼物的朋友,接下来就不能再得到礼品了,尽量做到更多人有机会拿奖。】 【以后这个盖楼的帖子,每五万楼整数得到礼品,或者是与礼品等价的现金,到时候得奖的人自己说了算,每人只有一次得奖机会,换小号也不可以哦。】 【反正帖子一直在,想起来就盖几楼,看运气咯。】 第三百零六章西北大豪 - 天下长宁 - 知白 通往白鹿关的官道上,路边有数十骑正在休息。 为首的那个精悍的中年男人回头看向山谷,眼神飘忽。 他叫温良。 温良从来都不是一个温良的人,九岁那年他就从背后一刀捅死了把他娘往死里打的他爹,然后说服了要去服罪的母亲,开始了和母亲浪迹天涯的逃亡生活。 那时候还是楚,且是楚最黑暗的时候,孤儿寡母逃亡江湖,这一路上走的有多艰难坎坷可想而知。 十九岁那年,他手刃了十六个奉家族之命前来追杀他们母子的刺客,他那个时候才明白过来,十年逃亡也换不来一个平静生活。 十九岁,他决定不逃了。 将母亲安顿在西北边关附近,就是在那座山谷里某处隐秘的林中小屋里。 温良一个人返回雍州。 这个没有被流浪的风磨掉棱角反而将棱角磨砺的更有锋芒的汉子,带着三把剑在月黑风高的夜里杀回家族。 他一口气杀进那片巨大宅院的中堂,三把剑砍断了两把,最后一把也砍的满是缺口,一身血的汉子迈过门槛走进中堂大门的那一刻,看到了端坐主位的老人。 温久让就那么看着这个已经十年不见的长孙,似乎一点儿也不惧怕那一身血腥气满眼狠厉光的少年。 温久让,楚国雍州前节度使。 这个在封疆大吏位子上坐了将近二十年的西北王,此时此刻除了家里的事之外正在面对一个更为重大的抉择。 是裂土自立,还是向如日中天的宁王李叱投降。 镇守西北边疆的澹台家已经宣示归顺宁军,大楚气数已尽。 温久让看着温良,第一句话是:“你父亲是长子,你是长孙。” 温良回答:“庶出。” 温久让说:“庶出的长孙也是长孙,既然回来了,那就回来吧。” 两句回来,意思并不相同。 温良冷笑道:“我刚刚杀穿了这个家族,你让我回来?” 温久让说:“你杀穿了整个家族是因为我给你一个台阶,不杀一些人你心里的怨气怎么能散掉,你不会真的以为,如果不是我愿意你真能靠三把剑杀到我面前。” 温良震惊,他回手指着中堂门外的遍地尸体:“这些人都是你故意让我杀死的?他们难道不无辜?” “他们只是蝼蚁,如果能安抚你的心他们死得其所,我会给他们各家厚重抚恤,也能保证死去的人得以厚葬,而且,他们每一家将来的日子都会过的富足。” 温久让说:“回来吧,过去的事都可以不计较,如果你不解恨,将来我可以把你父亲的名字从族谱之中抹掉。” 温良问:“为什么?” 温久让说:“不是我多喜欢你,而是你现在很合适,你父亲一共有四个孩子,三个庶出一个嫡子,你是庶长子,嫡长子温阳令我失望,吃喝嫖赌难成大器,你很好,有胆魄又勇武,可以继承家族。” 他说:“接回你的母亲,我给她该给的一切礼遇,我死之后,她就是家族主母,你便是家族主事。” 温良不信。 可是他没想到温久让会把各房全都叫过来,当众立下遗嘱。 他死之后,温良为温家之主。 并且,温良将以家主的继承者身份去见澹台器,在澹台家与大宁的使者谈投降条件。 温久让说,此事谈妥,你就是保下整个家族的功臣,没有人敢质疑你的身份地位。 为了能给母亲一个有尊严的晚年,为了能释放出当初在家族之中所受欺压而郁积于心的那口恶气,温良同意了。 二十岁不到的温良以家主继承者的身份和大宁的使者在澹台家谈了三日,最终接受了大宁的条件。 西北温家宣布向大宁投降,雍州随定。 那个明面上的雍州节度使本就是温家的傀儡,之前与宁军交战试图攻入中原的事当然也要算在他头上。 温家在西北根深蒂固,楚国皇帝杨竞也拿温家没有任何办法。 温久让告老,可新任的节度使都非朝廷指派,而是温久让写了一封荐书到楚国都城大兴,楚皇也不能拒绝。 这个替罪羊节度使一开始就走上了不归路,试图勾结草原诸部联合各路叛军与宁军决战。 可惜的是,连战连败。 也正是因为如此,温家知道那条路走不通了。 温久让让温良与宁军使者谈妥之后,真正代表着雍州势力的各大家族纷纷宣誓效忠大宁。 真正意义上的西北平定并不只是战场上的大胜,也包括温家代表整个西北利益集团的宣誓效忠。 然而温良都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还是上了那个老狐狸的当。 温久让在宣布温家归顺大宁之后不久,就让温良去西北接回他的母亲。 可是温良才离开温家,嫡长孙温阳就在温家接受了家主传承,等温良带着母亲回来之后,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愚蠢。 温久让就是不舍得让嫡长孙温阳去和宁军使者见面,唯恐嫡长孙被宁军所杀或是扣押下来。 不过是损失了区区几十条不值钱的人命罢了,他就让温良这个满心仇恨的人心甘情愿为家族去卖命。 家族高手埋伏在他回来的半路上,那一战,温良身中十几刀,他母亲惨死。 他更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妹妹会在这时候站出来救他。 温柔那时候才十六岁,和温良出身不同,她是嫡女。 但她从来就不喜欢嫡兄温阳,那个自小就被惯坏了的嫡兄甚至在她十几岁的时候试图对她动手动脚。 这样的人,在她看来只能把家族带进死亡深渊。 温柔在查知了她爷爷温久让的计划之后,用私房钱雇佣了一批江湖高手,救下温良之后,让这批江湖客换上了温家死士的衣服回去复命。 在温久让根本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直接一刀将温久让的头颅剁了下来。 而接下来,温柔的做法让温良都不寒而栗。 这个当时十六岁的少女说,但凡留下一个隐患,你我将来都是死无全尸的下场。 于是,杀戮在那个夜里开始。 她的死士在杀了温久让之后开始了更为疯狂的杀戮,各家的老一辈被屠戮殆尽,所有嫡出的孩子不管多大一律处死,这个嫡女,杀嫡出的时候干脆果决到让庶出的人都为之胆寒。 一夜之间,温家被屠掉数百人。 她想让温良做家主,毕竟那是温久让曾经当众说过的话,可是温良却在这一刻退缩了,他将温家的家主之位让给了十六岁的温柔。 谁都以为,这个少女纵然有一时之狠厉也不可能真的把控好如此庞大的家族产业。 可是这个少女在之后展现出来的手段让人不仅仅是刮目相看,而是彻底害怕了,不是屈从,而是彻底臣服。 接下来,温柔所做的每一个选择,都直接影响了温家乃至于整个西北的走向。 这个少女在成为家主一个月后,以家主身份邀请与温家来往密切的西北个大家族的家主到温家议事。 所有来了的,以礼相待。 所有没来的,一杀到底。 温柔曾经说过......不要将自己将来活着的任何一天寄托在别人身上,死倒是无所谓,毕竟是死。 此时此刻,再次看到那座山谷,温良这个中年汉子的心中起伏不定。 他的人生起起伏伏,经历过的这些都成了他生存的技巧。 就在这时候,骑着一匹马急匆匆赶回来的连温酒到了。 “连先生。” 温良俯身行礼。 “你总是这么客气。” 连温酒下马之后活动了一下身子:“你其实不必那么尊重我,毕竟我只是一个你雇来的外人。” 温良道:“家主说过,连先生有的,是我家族之中无人能与之相比的大才,如今家族再次到了生死存亡的路口,需先生这样的人指点方向。” 连温酒摇头:“我不过是个臭读书的,用读来的书给自己换个满意的价钱,价钱一直满意我就一直尽心做事,所以你放心就是了。” 他问:“你刚才提到了你的家族,你又姓温,所以......” 温良道:“先生不要过度猜测,到了该让先生知道的时候就必然会让先生知道。” 连温酒嗯了一声:“明白,拿的价钱虽然高但还不足以让你们深信不疑。” 温良摇头:“先生错了,先生正是我们深信不疑之人,但有些事,终究不能随便说。” 连温酒点了点头:“走吧,去关外看看咱们的马。” 温良俯身:“好,请先生上马。” 他们此时已经换掉了身上御史台律卫的官袍,全都是寻常百姓打扮,而此时他们的身份,已经是关内一支合法合规的护卫队。 之前用律卫身份出城,一路从长安到边关无比方便,可到了这,这律卫的身份就不能随便用了。 “叶无坷死了吗?” 温良貌似随意的问了一句。 连温酒摇头:“没死。” 温良一怔:“连向问大和尚的师父都杀不了叶无坷?” 连温酒还是摇头:“杀是杀的了,可惜那个家伙是个病痨鬼,药劲儿一过就不敢打了,下次应该能杀。” 温良思考了好一会儿后忽然问道:“先生让须莲大和尚在这出手,并不只是为了杀叶无坷吧?” 连温酒笑道:“那你觉得,皇帝悄悄的吧叶无坷放出来是为什么?” 温良再次陷入沉思。 过了足足半个时辰,温良才试探着问道:“先生的意思是,皇帝把叶无坷悄悄放出长安就是个诱饵,以叶无坷来试探出我们这边都有谁。” 连温酒笑道:“差不多。” 温良又思考了一会儿,眼神微亮:“须莲大和尚不过是个外人,先生以他杀叶无坷也是为了引出皇帝的后手?” “皇帝想用叶无坷来引出我们这边都有谁,先生则用须莲引出皇帝那边都用了谁。” 温良抱拳:“先生思谋,果然非我能轻易猜到。” 连温酒道:“你不用这么一直夸我,回头有机会你去夸夸徐绩。” 他微笑道:“若非徐绩筛掉了一大群愿意为大宁奉献且有真本事的年轻人,皇帝用人又怎么会只可着一个叶无坷?” “皇帝能用能依仗的,居然还是立国之前的那些老前辈......想想,也挺可怜。” 他催马向前:“走吧,回头让老前辈们看看,时代不同了,新人与他们相比风采差了几许?” 温良答应了一声,下意识回头又看向那座山谷。 似乎不只是怀念与追忆,还有一些复杂到之后他自己能理解的东西。 他摸了摸腰间长剑。 催马疾行。 第三百零七章百般试探见真容 - 天下长宁 - 知白 “温兄过山峡的时候就有些心不在焉,过来之后又总是回望,是不是那里......发生过什么对温兄来说很重要的事?” 连温酒见温良还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像是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温良点了点头:“我曾在那里拜师学艺。” “噢?” 连温酒好像来了兴趣。 “那山峡里似乎没见到有人居住的痕迹,莫非是峡谷两侧某处林中?若如此,温兄为何没去拜见你的师父?或是会一会你的同门?” “没有师父了,也没有同门。” 温良回答的很简短,而且从语气上来看明显不想过多解释。 连温酒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自讨没趣的人,读书人有读书人的矜持自尊,你不懂和你不听,对读书人来说是两大杀器。 可今日的连温酒,好像变成了一个好打听事的江湖混子。 “温兄擅长用剑?” “师父擅长,我只是学了些皮毛,后来行走江湖,做的也多是走镖护卫的活计,从来没遇见过什么真正高手,所以倒也没暴露过我这三脚猫的功夫。” “温兄谦虚了。” 连温酒注意了一下温良的虎口。 厚厚的一层茧子,若非常年用刀剑之类的兵器怎可能留下这般磨痕。 “西北这边用剑的大家,倒是不曾听过。” 连温酒一边骑马一边说道:“西北民风彪悍,且多喜欢用刀,我在长安的时候也曾听闻过几个用刀的名家,确实没听说过有剑道高手。” “我师父也不是什么高手,只是一个隐居山林的江湖散人。” 江湖上从来都不缺鄙视链,但毫无疑问散修历来就在鄙视链的最底层。 说到散修,往好的一面说就是洒脱不羁,生性放荡,不受约束,浪迹天涯。 可实际上江湖中人都很清楚,武术追求但凡不是穷到家谁还不去找个师门? 散修习武,要功法没功法,要指点没指点,多数靠自己悟,放眼江湖五百年来,从未有一位散修跨境超品。 莫说超品,一品也不见一个。 连温酒又看了温良一眼:“刚才温兄说此事涉及温兄家族,既然是家族......温兄习武何必拜师在一位散修门下?” 温良回答道:“家族也分大小,我只不过是家族收养的一位孤儿罢了,若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他回看了连温酒一眼,自嘲一笑,又像是在嘲讽连温酒。 “若真是了不得的人物,至于在这风餐露宿?” 连温酒却也不在意:“此话有理,这么说来我比温兄还要强些,毕竟我是受雇于人,而温兄是花了银子的,我拿钱办事风餐露宿也就罢了,温兄花钱也要风餐露宿......” 温良点头:“可怜可怜。” 连温酒心说这人好脾气,真是好脾气。 “西北温家。” 连温酒干脆直接问了出来。 “是雍州第一大家族,温兄就凭这姓氏投靠过去也会被收留,再凭你本事,断然不至于是这风餐露宿的待遇。” 温良叹道:“都是一个温字,可差别大了,正如连先生,都是姓连的,莫非你和曾经官至礼部尚书的那位连大人是一家人?” 连温酒点头:“是啊,就是一家人,那是我爹,因为前前后后收了八万两银子的贿赂被斩首示众了。” 温良:“啊?” 连温酒问:“你雇我做事,都不知我身份来历?” 温良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道:“要知道的话,大概是不会雇你了。” “哈哈哈哈哈。” 连温酒大笑道:“温兄真是个坦荡的人。” 温良摇头:“也不对,反正花钱的不是我,我只是个跑腿的,况且,我也雇不起先生,我听闻先生一年从东主手里拿的银子,不下五千两。” 连温酒道:“五千两不多,叶无坷才出无事村被人收买就是两万两的价格,我这五千劳心费力还风餐露宿,着实不高。” 他像是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随便找个别的话题:“温兄了解西北温家吗?” 温良点头:“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西北曾经的土皇帝温久让的名字现在很多人都还记得呢。” 他语气平淡的说道:“在雍州做了二十年节度使,告老之后找了一个傀儡做雍州节度使,然后又怂恿一个姓韩的将军夺权。” “这个温家左右押宝,一边暗中支持雍州兵马与宁军交战,一边又在与宁军谈判寻求合作,若非天下大势不可阻挡,温家没那么容易投降。” 连温酒道:“温兄这话说的没错,听闻现在西北温家倒是低调了不少。” 温良摇头:“这就不知道了,不过回头我倒是真可以去温家认认亲,万一往上翻翻族谱,真能论出些什么关系来我也就不必再干这跑腿的买卖了。” 连温酒嗯了一声,又是貌似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东主和温家熟悉吗?” 温良看向连温酒:“连先生若是这么好奇,见了东主可以直接问,你这不停的套我话,我说不知道你不信,我说知道我又真不知道,难,真难。” “哈哈哈哈。” 连温酒大笑道:“不问不问,不问就是了。” 温良道:“其实换做我是先生我也好奇,大宁承平盛世,陛下又春秋鼎盛,为何有人敢跑去西北草原诸部做买马这掉脑袋的勾当。” 他看向连温酒:“万一要是谋逆,连先生也活不久。” 连温酒:“这是实话。” 温良问:“先生不怕?” 连温酒笑道:“怕,所以得加钱。” 温良也笑:“加钱啊......该加。” 两个人就这样好像聊的格外投机的一路聊下去,天快黑的时候寻了一处地方露营。 烤馒头的时候,温良像是忍不住的问了连温酒一声:“连先生真的不知道东主是谁?” 连温酒摇头:“不知。” 温良又问:“可先生与他......该很熟悉才对啊。” 连温酒侧头看向温良:“很熟悉?” 温良点头:“很熟悉,出京之前,先生在国子监不是还和他见过的吗?” 连温酒脸色微微一变:“你是说......徐胜己?” 温良道:“难道先生不信?” 连温酒连连摇头:“不信不信,若东主是他的话,他早就对我说了......温兄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温良笑道:“没什么意思,连先生不信就不信了。” 连温酒沉思片刻后压低声音问道:“你的意思是,谋逆者......徐公?” 温良道:“叫徐公是不是显得生分了,我没记错的话,连先生若真是那位连大人的儿子,那应该叫徐公一声伯父,你们两家概算世交。” 连温酒居然丝毫也不在乎似的点了点头:“是啊,何止是伯父,还是干爹。” 温良道:“所以连你都不知道,这买卖到底是谁的买卖?” 连温酒笑道:“我半路上套你话,你现在又来套我话,你我这样的也算是真可怜,做了那么久的事或许还要卖命,居然连东家是谁都不知道。” 温良深表赞同:“咱俩是真可怜。” 然后他问:“我只是打个比方,连先生觉得如果想谋逆的人真是徐公,那以徐公的身份地位,以徐公的能力本事,有几分可能成功?” 连温酒回答:“一分都没有。” 温良皱眉:“这么不看好?” 连温酒笑道:“知舅莫若甥。” 温良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好一会儿后他像是很好奇的问:“那连先生觉得,当今天下若要谋逆,谁有成一二分的成功可能?” 连温酒回答:“大将军唐匹敌。” 温良又问:“除了大将军呢?” 连温酒回答:“太子殿下。” 温良再问:“除了他太子呢?” 连温酒摇头:“没谁了。” 温良叹道:“大将军唐匹敌不可能谋逆,太子更不可能谋逆,既然先生如此不看好,为何就愿意接了这活儿?” 连温酒回答:“一年五千两。” 温良:“五千两就买了先生一颗人头,先生亏大了。” 连温酒:“两颗。” 温良一怔。 连温酒往后靠了靠,靠在树上拿起酒壶抿了一口:“我父有从龙之功,且是徐公旧友,官职最高时候任工部尚书,受封郡公......” “那八万两银子真的是他自己想贪墨的?还不是因为徐绩为了拉拢一个能并肩作战的人,机关算尽又潜移默化,如跗骨之蛆一样纠缠,我父亲又怎么可能变成一个贪官?” “徐绩若不拿着我父亲贪墨的罪证他就不踏实,无所不用其极的让我父亲成了贪官之后他自然开心了。” “可是当廷尉府查到我父亲贪墨的时候,第一个站出来说连夕雾该死的人也是他!只是可惜了......我父亲明知道都是徐绩害他可却一点证据都没有。” 他看向温良:“你问我,徐绩谋逆可不可成?他成个鸡拔!那种小人若能成事,中原万里江山亿数百姓,危在旦夕!” 温良沉默了很久。 他问:“那为何先生与徐胜己关系那么好?” 连温酒看向温良:“因为他也恨徐绩。” 温良再次沉默下来。 连温酒抬起头看向夜空,一口一口的喝酒。 “我不在乎想谋逆的人是谁,那位神神秘秘的东主是谁都没关系,我只知道,哪怕谋逆不成我也要恶心一下皇帝,我也要诛杀徐绩!” 温良又是好一阵沉默。 “连先生你想过没有,不管是谁谋逆其实都离不开徐绩,就算最后事成,徐绩也依然要稳坐相位。” 连温酒笑道:“能坐几年?用不了多久,谋逆成事的人就会能让徐绩万劫不复,徐绩,不过是为了稳定朝权的一步棋罢了。” 他一口气将壶里的酒喝尽。 温良语气有些复杂的问道:“先生,为何不直接杀了徐绩?如此兜兜转转的报仇,我不理解。” 连温酒看着夜空自语似的的回答道:“呼卢百万终不惜,报仇千里如咫尺......” 他的视线从天穹之上收回来,看向温良:“我说过了,我不仅想让徐绩死,我还想让李叱难受,哪怕只是恶心他一下,我死也要做。” 温良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第二天一早,温良整理了装备后帮连温酒也把行装收拾好。 “先生,咱们得改一下行程。” “改?不去逍遥城?” “去,先去见个人,然后再去逍遥城。” “谁?” “东主。” ...... ...... 【别光顾着刷楼,书评最多的五个人还有无事包,规矩还是拿过的先不拿。】 第三百零八章谁家好人有病啊 - 天下长宁 - 知白 庆县被誉为西北小长安。 庆县的原住百姓们绝大多数都没有去过长安,不知道那琴瑟和弦仙宫曲不闻一夜有春雷的长安到底繁华成了什么样子。 可既然外人们都说这里是西北小长安,那当地百姓们就不免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骄傲来。 庆县说起来人口规模算不得都大,本地居民的数量总计也不足三万,但这座小城迎来送往的人,似乎才更能代表庆县的地位和特色。 本地人也曾自嘲,要问庆县最大的特点是什么,数来数去那些小吃点心也都数不出什么代表性来,最终不得不承认最大的特点就是外乡人多。 这就造成了庆县逐渐已经失去了西北的显著标志,变成了一个汇集了大宁南北特色与一身的大杂烩。 走在一条大街上,你能看到眼花缭乱的场景,这一家是卖胡饼的,隔壁就是卖江南纸伞的,这家卖的是草原玉石,那家卖的就是南疆翡翠。 “生意人真的神奇。” 连温酒坐在街边小摊上品尝了一下号称来自江南的米酒,滋味确实不错,微甜,润喉,喝下去让人觉得十分通透舒畅。 再咬一口刚刚才烤好的肉串,孜然和辣椒面以及烤肉的香气和米酒的微甜又似乎在口腔里形成了极为美妙的融合。 “连先生是说,生意人走南北,也就让文化不断的串联疏通,对于发展来说有极大的意义?” “是,也不只是。” 连温酒道:“你看这大街上所售卖的琳琅满目的织品,可有本地的?” 温良随口道:“本地的织品虽然厚实耐用,但确实不如江南织品轻柔名贵。” 连温酒又道:“老百姓们要买的恰恰就是厚实耐用的东西,为何就连日常所需的织布都少见本地所产?” 温良怔住。 连温酒道:“我要说的只是有感而发罢了,不是什么大道理,只是看着这里满街上来自天下各地的生意人,不得不钦佩他们的本领。” 他问:“温兄,你说生意人能左右大局吗?” 温良思考了一会儿后摇头:“不知道先生所说的大局,究竟是什么大局。” 连温酒笑道:“楚时候就有人发现,麻布的制作过程比棉布要简单,产量不低可成本更低,造价低售价自然也低,一上市就对布匹行业造成巨大冲击。” 他看向温良:“你知道,做布匹生意的人是怎么解决这个危机的?” 温良道:“不知。” 连温酒道:“做棉布生意的,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售价和造价上赢了做麻布生意的人,麻布生意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占据百姓市场,因为百姓们只想花更少的钱买到更实惠的东西。” “有个做织品生意的大商人叫岑微,眼见着自己的生意越来越差心急如焚,突然有一天灵光乍现,他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他经过不断的走动疏通,见到了楚国时任礼部尚书的陈周,在给陈周送了大笔银子之后,陈周帮他办了一件事。” “陈周上疏楚皇,说陛下以仁孝治国,但至今天下仍无孝礼,不如陛下亲自为天下丧葬之事,制定标准。” “在楚皇应允之后,陈周就说,孝衣当为白衣,但白衣织品贵重,无疑是为百姓增加负担,麻布虽然质地粗糙了些,也非纯白,但物美价廉,可为百姓减轻负担,所以麻布当为孝服,是不二之选。” “楚皇随即应允,又以陈周为首制定丧葬礼仪颁布天下,自此之后没多久,白麻粗布就被定死成了孝衣......” 温良确实没有听说过这件事,一开始听也并未在意,可听完之后,隐隐约约的觉得有什么东西触动了他的内心。 越想,越为震撼。 “你看,礼仪这两个字多有力量。” 连温酒自言自语似的说道:“非但可以轻轻松松的解决商业上的事,还有更大的作用......常说为臣者不能君前失仪,听起来是不是约束臣子的话?” 温良点头:“是。” 连温酒笑道:“那反过来想呢?臣不可君前失仪,那做君主的是不是更要讲究礼仪?不能被做臣子的笑话了?” 温良皱眉,隐隐约约的好像又想到了些什么。 他再次点头:“是。” 连温酒道:“你看,礼仪二字,轻轻松松的就约束了君主的言行举止,连穿衣打扮都约束住了,君主一旦要发威,他们就能说陛下注意你的礼仪......” 他笑问温良:“读书人厉害不厉害?” 温良第三次点头:“厉害。” 连温酒道:“现在你是否明白了,为什么自古以来,都要把读书人和生意人之间的阶级划分的那么清晰,一个最高一个最低。” “让读书人看不起生意人,让做生意的无法读书,读书人不能做生意,做生意的不能读书,经过如此阶级划分,就让天下间最聪明的两种人无法联手。” 他又喝了一碗米酒。 “妙哉。” 温良试探着问道:“连先生是想提醒我什么?” 连温酒道:“没什么,刚才说过了,只是有感而发罢了。” 他举杯喝酒的时候,视线貌似不经意的在街对面那家铺子里一扫而过。 对面那家是个卖茶汤的铺子。 西北的茶汤铺子和中原内地的茶汤不是一回事,中原之内,官道上经常可见卖茶汤的小贩,他们卖的茶汤不过是解渴用的茶水罢了。 行走的路人口渴难耐,也不在乎茶水是温是凉,一文钱就能喝上一大壶,最是实惠。 而西北这边的茶汤铺子卖的是油茶,确切的说是一种面食。 将油茶面用开水冲开,粘稠香浓滋味甚佳。 对面的油茶铺子里客人不是很多,所以那个穿着朴素但气质不俗的胖子就显得稍微惹眼了些。 当然,这是连温酒的观察力太过敏锐所致,寻常人,谁会在意一家普通油茶铺子里喝油茶的普通客人。 这样的胖子商人,在庆县实在是太常见了。 “今日不宜见东主。” 连温酒将他的米酒一饮而尽,起身道:“不如随意去逛逛。” 温良虽然没有察觉到那个胖子有什么可疑的,但他显然相信连温酒不会无的放矢。 两人起身,貌似随意的逛街去了。 作为对面油茶铺子的胖子就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他回头看向小伙计:“结账。” 小伙计过来收钱,胖子轻声吩咐道:“我该是被防备了,这几日换人盯着他们。” 说完起身离开,朝着与连温酒他们相反的方向走了。 胖子一边走一边有些懊恼,虽然他刻意涂黄了自己的脸色,刻意黏了假胡子,还刻意穿上了一身偏向于胡人的着装。 可胖子就是胖子。 他妈的,真让人恼火。 就因为这身材总是会被人多看一眼,虽然绝大部分的这多看一眼都是不经意且不在意的,可对于一个做情报事业的人来说,确实多多少少有些影响。 “老子一定要减肥。” 姚三斤嘟嘟囔囔的说了一句,忽然想起什么,脸色更为懊恼起来。 “草!” 他骂了一声,转身跑回那家油茶铺子里。 只顾着说话,只顾着交代事情,油茶都还差两口没喝完,罪孽深重。 那是两口油茶吗?那是浪费,那是犯罪! 把剩下的油茶喝完,姚三斤觉得舒服了,他想着以这么美味的油茶来结束自己大吃大喝的人生,进化到开始自律减肥的人生,也不失为一件很完美的事。 走了几步看到路边有个卖糖葫芦的,姚三斤驻足看了一会儿,那卖糖葫芦的小贩摘下来一支:“这位先生要买吗?” 姚三斤见他递过来下意识去摸钱袋子,一想到自己刚刚决心要减肥就放弃了。 但他还是掏了钱递给小贩,然后让小贩把糖葫芦拿近些,小贩以为这位客人是真懒,多一步都不想走,只是让他递过去,哪想到姚三斤等他递过来后深深的闻了一下,满足的走了。 小贩看着手里的糖葫芦,再看看手里的两枚铜钱,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那家伙到底是图什么。 “先生,你花了钱了。” “没关系。” “可是这样,不是浪费钱吗?” “浪费钱?” 姚三斤猛然止步。 “贪吃是错,浪费钱更错。” 他转身回去又掏出两个铜钱递给小贩:“再来一支,我得加重一下印象,惩罚一下自己,做人怎么能浪费呢。” 他一手拿着一支糖葫芦,左边一口右边一口,啊......惩罚,果然舒服。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路边有个身材挺拔的年轻人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这个年轻人脸色发黄,虽然唇上有些胡茬但显然不到三十岁年纪。 他看着他,他看着他。 就这样对视了大概四五息之后,那个年轻人终究还是忍不住了,心中巨大的煎熬,让他眼睛都微微发红。 他忽然一步就过来,掏出手帕先擦去了姚三斤左边嘴角的的油茶痕迹,又擦去了姚三斤右边嘴角的冰糖痕迹。 下一息,他盯着姚三斤衣服上洒上的油茶点子和冰糖渣子,眼睛越来越红,呼吸越来越粗重。 “你有病啊。” 姚三斤很恼火:“咱俩这样易容有个鸡拔毛的用?” 一个易容了,但太贪吃,一个易容了,但有强迫症。 不久之后,在后巷的角落里,当束休将姚三斤衣服上的脏污彻底弄干净之后,他终于舒舒服服的吐出一口浊气。 满足了。 姚三斤已经快要熬不住了,束休给他清理衣服的样子让他觉得自己被一个男人调戏了。 “你回去打个报告退休吧。” 姚三斤很认真的说道:“你这样的人出来做情报收集,早晚都是个死。” 束休已经恢复了那个清冷高傲的样子,瞥了姚三斤一眼:“你更容易死,一眼就被人看出来你有问题。” 姚三斤:“我可以抽身而退,你呢?你这性子,你能退?” 束休:“倒也与你无关。” 姚三斤突然就破防了:“我他妈嘴角沾点东西怎么了?衣服上沾点东西怎么了?这就与你有关了?!” 束休还是那般清清冷冷的样子:“你为何生气?” 姚三斤:“我!” “.......” 他缓了一会儿,让自己平静下来:“说正事,你查到什么了?” 束休回答:“鸿胪寺威卫洪胜火的队伍出关十日了,城中行商少了三分之一。” 姚三斤沉默片刻,问:“都是奔着他去的,你要去追上他吗?” 束休摇头:“我和他见过,他让我查一查廷尉府分衙消失了十几个人的事。” 姚三斤问:“凶手会杀了人还留在这?” 束休回答:“凶手不会,从留下的痕迹判断早已出关去了。” 姚三斤问:“那你为何留在这.......” 话说一半他眼神亮了:“你的意思是,杀死廷尉府十二人是故意为之,是想引后续追查的人出关,真正的幕后主使就在庆县,他们杀廷尉的目的就是......给那个幕后主使打掩护?” ...... ...... 【关于连温酒的身份做个解释,第一是因为叶策冷的孩子当然也姓叶,如此以来姓叶的就显得太多了,第二是因为连夕雾的身份更合适,最主要的是......好吧,确实是我忘了。】 第三百零九章鬼才陨落 - 天下长宁 - 知白 商人多的地方赚钱的事自然就多,让商人花钱的事也多。 可自古以来,能让商人心甘情愿掏银子的生意其实不多。 庆县这个不大的地方竟然有大大小小二十几处可消遣的青楼,其中绝大部分女子都是域外之人。 大宁对于青楼生意的管控极为严苛,一旦被官府查到哪家青楼敢逼良为娼,后果格外严重。 就算有再硬的后台也没什么用处,因为这种事地方官府不敢对廷尉府分衙有所隐瞒,一旦廷尉府接手,再硬的关系还能硬得过高皇后? 有高皇后撑腰的良家女子,比历朝历代的女子都更有安全感。 所以经营青楼生意的人开始将目光转向大宁之外,不管是西域还是漠北又或是草原都被他们盯上了。 再加上最近东韩和渤海那边日子更不好过,大批的女子自愿到中原来,这就导致哪怕是西北边疆的小城之内,也随处可见这两个地方来的女人。 相对来说,商人们更喜欢东韩和渤海的女人,驯服程度比较高。 原本大受欢迎的西域女子也就只能屈居第二,漠北诸国过来的就要看是什么种族了。 漠北诸国虽小,但有几个国家的种族与黑武人接近,这些小国过来的女子往往身材高挑金发碧眼看着极有新鲜感。 很多商人都喜欢花高价去找这样的女人,而青楼往往都还会给这些姑娘挂上一个来自黑武的标签。 我的天,这是标签吗? 这他妈是战书啊。 为国争光,从来都不只是在单一层面。 有些黑心商家为了赚更多银子,若寻到一匹格外标志近乎完美的大洋-马,就会丧心病狂的给她改名,名字其实一点都不重要,但一定要姓阔可敌。 如此一来,那简直就疯了。 叶千办曾经孤身千里追杀黑武世子,我今日就攻城略地降服黑武落难公主...... 姚三斤对此嗤之以鼻。 此时他所在的地方名为北院,一个简简单单的名字却在庆县青楼界有着不可匹敌的地位。 因为这里的黑武女人,都是真真正正的黑武女人。 都说没有买卖就没有杀戮,没有买卖还没有青楼呢。 据说在漠北草原上有一伙人胆大包天,因为一个标志的黑武女人卖到中原价钱高的离谱,所以他们就铤而走险,专门去黑武那边做这事。 也不知道是劫掠来的还是买来的,反正货源一直都没断过。 有人说,这个供货商和逍遥城有关,也有人说,其实是和草原诸部有关。 此时此刻,束休看着在自己面前跪式服务斟茶倒水的黑武女子微微皱眉。 “怎么来的?” 他问姚三斤。 姚三斤道:“没那么复杂。” 他解释道:“黑武那边的内斗历来都比中原严重,今日这个家族还能在某处一手遮天,明天就因为站错队家破人亡,这些女子都会被送进黑武的教坊司。” “想把她们买出来不难,只需给那些监督执行处置的黑武官员一些好处,名单上少几个人根本没人查,草原上有人专门做这个。” 束休眉头皱的更深了些,他看了一眼仰头看着自己的黑武女子。 “她们也是可怜人?” 姚三斤点头:“你要说她们是可怜人那也没错,可对比一下你就知道了,被转卖到边疆她们还被当人看,甚至当花魁捧着,可在黑武,她们比牛羊的地位还低,今日进教坊司明天就被折磨死。” 束休想了想,没再说话。 姚三斤问他:“是在同情她们?” 束休摇头道:“不是同情,但这样不好。” 姚三斤:“这样不好,那你说哪样好?” 束休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灭了黑武,若能灭之便取之不尽,就不会因为稀少而价格虚高,所以我辈更当发愤图强,将这些黑武女子的身价打下去。” 姚三斤:“你......行,还是你行。” 他一直以为束休是个冷傲疏离的性格,虽然以前就认识束休但并无过多交往。 这次因为查那位东主的事在西北会面,接触多了他才发现束休这家伙也许不是真的冷傲疏离,他他妈......可能就是闷骚。 坐在俩人身边的是这家北院的东家,名为穆照慈。 北院这个名字,其实用的也是黑武的名字。 就算是没有从军战斗过的人也都知道,黑武的兵营分成南北两院,两院兵力加起来,据说有近百万人。 黑武汗皇就是靠着直接统帅的这南北两院兵马,震慑着黑武那么纷乱庞杂的黑武世家和各大部族。 一家青楼取名北院......这意义可就不一样了。 今夜攻打北院,降服黑武公主。 穆照慈在听完束休的话之后频频点头。 他是个读书人,读书十年但屡考不中,后学医,钻研一方,试药自服,昏迷七天七夜,醒过来半边身子就不那么灵活了。 后苦修恢复身体又觉得可以靠这几年习武有成上马杀敌,遂投军,举三十几年石锁的时候把自己胳膊掰断了,当时招兵的校尉等人研究了好久,硬没研究明白他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家伙诸事不成,只好自降身份去经商,然后他才悟出来,人该干什么是天注定的。 北院的名字是他取的,最早给黑武女子按上黑武公主身份也是他想的。 最近半年北院生意好的出奇,原因竟是一个徐娘半老的黑武妇人。 因为穆照慈对外宣称,这个黑武妇人就是叶千办所杀的那个黑武世子的娘,是黑武王妃,因为世子被杀太丢人了所以黑武汗皇震怒,将这个王爷家里给抄家了。 束休指了指面前的黑武女子:“那你给了她什么身份?” 穆照慈回答:“郡主。” 束休问:“公主这么多了,一个郡主稀奇?” 穆照慈回答道:“公主太多也就人人都知道是假的了,郡主不一样,就这一个所以显得真,而且......她还是被叶千办所杀的那位黑武世子的亲妹妹。” 束休眼睛逐渐睁大:“真的?” 穆照慈:“你信她是真的还是信我是元始天尊?” 姚三斤这个商业鬼才都不得不在心里感慨一声。 穆照慈道:“她在北院挑着客人接,因为我对外宣称她是来这里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筹钱回去救她的爹娘,但她是郡主身份,当然要挑选有实力有地位还有很多钱的客人。” “让她做了半年生意之后,就对外宣称她已经回黑武去营救爹娘,又过三个月,我们推出了王妃,再过一两个月,我们就推出了王妃郡主套餐。” 姚三斤都有些忍不住了:“你这生意做的是不是有点昧良心。” 穆照慈道:“不对宁人做,只做西北草原诸部和西域人的生意,不管是西域人还是草原人,被黑武人欺压太久,他们更愿意花钱。” 姚三斤问:“郡主是为了救爹娘,现在娘也来了,母女二人,又是为了救什么?” 穆照慈:“郡主还有一位奶奶......” 姚三斤:“当个人。” 穆照慈:“我就开个玩笑......但是你不要以为这样没人花钱。” 束休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了来北院的目的,听穆照慈掰扯了半天竟然忘记了正事。 “我们是来问关于草原诸部的情报。” 穆照慈点头:“对啊,所以我把郡主找来了。” 他指了指那个黑武女子:“过去两个月中,来北院买下套餐的都是草原诸部的大豪,其中王子就有四五个,还有几个部族的重臣。” 束休微微一怔:“都是朝着洪将军来的。” 穆照慈是姚三斤的手下,当初也是姚三斤发现了他是个做生意的奇才。 他看向束休说道:“按理说,陛下让洪将军出门并未说出目标是什么地方,鸿胪寺那边应该也没说过,可草原诸部的人却早早就来等着了。” 姚三斤道:“大宁在西疆之外大开杀戒,澹台大将军带兵已经攻灭砂鹤,消息传到草原诸部,那边的人自然会有所反应。” “可鸿胪寺会派人往西北的消息究竟是谁泄露出去的?又或者是有人早就猜到了所以提前告知了草原诸部?” 束休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沉思片刻后说道:“雁翎穗是北川小队的人,她从漠北回去之前见过魏君庭,北川小队在草原诸部全军覆没若是假的,那这一切都可归于魏君庭谋划。” 姚三斤道:“照这么说,最有可能是那个真正的魏君庭的人......是徐胜己?” 束休没有回应,但显然也差不多是这般推测。 徐胜己是从西北回去长安的,他有足够的时间接触雁翎穗,也能在西北完成布局,甚至就是因为他回了长安才导致鸿胪寺让洪胜火去草原。 所以徐胜己也就有极大可能,早早就通知了草原诸部的首领在庆县等着洪将军的队伍。 西域诸国臣服,带给草原诸部的压力极大。 他们当然很清楚,大宁让西域人安静下来之后就有足够的时间和力量来对付他们了。 所以,一部分愿意向大宁臣服的人就会迫不及待的想见到鸿胪寺的人。 穆照慈道:“我已经将庆县这边的事转告廷尉府分衙,但没想到分衙的人会被人谋杀,如果对手是想引追查的人出关而为留在庆县的那个东主打掩护,那这位东主在等的又是谁?” 他看向姚三斤:“老大,这个事说不通,东主如果想谋逆就必须要有外力支持,所以他更该设计阻止草原诸部向大宁臣服。” “让洪将军在这关外出事,再栽赃给草原诸部,如此一来,大宁与草原诸部的关系必然崩裂。” “这个时候,试图谋逆的人就能获得更大的外力支持,这才是合理的解释,所以他为什么要促成草原诸部的人尽早见到鸿胪寺使臣?” 姚三斤道:“只要找到那个东主就都清楚了,庆县没有你不熟悉的地方,也没有人比你的朋友多,你最近两天发动一下关系,查一查谁家住着比较可疑的人。” 穆照慈点头:“知道了,你们安心住着,我现在就去打探消息。” 他起身抱拳,看了看束休:“郡主今夜就留在你这?” 束休:“给他给他都给他。” 他指了指姚三斤:“他都拿去。” 姚三斤撇嘴:“道貌岸然。” 束休微微昂着下颌:“假的有什么意思,早晚找个真的来。” 姚三斤哈哈大笑,转身出门去了。 穆照慈离开北院,上了马车之后吩咐一声:“去招月楼,我到了之后你去各家请人,就说我有要紧事请各位东家帮忙。” 说完后他往后靠了靠,闭上眼睛思考。 这个谋逆的东主,到底是谁? 如今把要紧的地方定在西北草原诸部,目的又是什么? 正想着这些,一个人熊一般的壮汉忽然从小巷子里冲出来,用肩膀将马车撞翻出去。 下一息,壮汉一脚踩住穆照慈的心口,然后将手里的狼牙棒瞄准了穆照慈的脑袋,重重一砸。 ..... ..... 【关于连温酒的身世已经改了,改成干儿砸啦】 第三百一十章她会来的 - 天下长宁 - 知白 招月楼,上下三层,土木结构,坚如堡垒。 从外表来看这不过是一座西北常见的土楼而已,可土墙建筑所用的方法和城墙夯土几乎一致。 三层平时不招待客人,也只有一间十分宽敞的包房。 外间有一个能坐下二十个人的巨大圆桌,圆桌一侧用格栅挡住,里边就是卧室和书房,看起来一目了然,可实际上在卧房一侧还有一个暗间。 有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女坐在窗口看着外边的撩人月色发呆,也不知道是在沉思还是真的放空了自己。 桌子上点了檀香,香线笔直。 在她面前还放着一张写了不少名字的纸,笔迹苍劲有力,完全不像是出自女孩子之手,若有人识得,便会惊讶于这叶无坷的笔法已经模仿到足以乱真。 她看起来不是那种典型的美人儿,身材稍显娇小了些,又或许是因为年纪确实还小并未完全长开,所以更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 她一只手撑着下颌,眼神始终都飘在窗外月色里。 房门轻轻敲响,有人在外边压着声音说道:“东主,人除掉了。” 少女微微点头,没有回话,只是轻轻的在桌子上敲了一下手指,外边的人随即退走,似乎不敢打扰了她的安静。 窗外忽然有一丝凉风进来,吹的香线扭捏。 她侧头看了看,眼神里微微有些不喜。 要下雨了。 她从小就不喜欢下雨,不喜欢刮风,不喜欢打雷,不喜欢飘雪,一切没有艳阳高照的天气她都不喜。 就这样安安静静的不喜着,可无人打扰的安静让她的不喜越发浓烈,因为风把湿凉的雨星送进屋里,微微打湿了她娇嫩的脸,也微微打湿了桌子上那张写着人名的纸张。 纸上的名字很多。 洪胜火,叶无坷,姚三斤,束休,连温酒,徐胜己都有,甚至还有些很繁琐的名字,看起来像是属于西北的草原人。 门外再次响起敲门声,和之前的不同,少女听到这敲门声才收回有些纷杂的心思,侧头看向门口:“良叔叔?” 温良推门而入,回身将房门关好,动作轻柔的,像是唯恐惊醒了才刚刚睡下的婴儿。 可这屋子里没有婴儿,只有那个如花蕾般的少女。 “东主。” 温良俯身行礼。 “没有外人的时候,叔叔叫我小暖。” 她起身,动作轻柔舒缓的给温良泡茶。 “东主歇着,我自己来。” 温良还是那般的客气,甚至恭谦。 “良叔叔。” 少女用眼神阻止了温良的动作,她泡好茶后示意温良坐下来说话。 “连温酒的底细摸清了?” “大概摸清了。” 温良坐在那都是规规矩矩的,像是老实巴交的农民第一次见到当官的,倒是没有手足无措,只有小心翼翼。 “说说看。” 少女一边给温良倒茶一边问。 温良微微弓着身子回答道:“连温酒应该没问题,他对徐绩的恨意很浓,我仔细看过,不是装出来的,但毫无疑问,他只是想利用我们。” 少女嗯了一声:“和我的判断差不多,这个人还是不能轻信,再观察观察,若无异样就让他参谋进逍遥城的事里。” 温良道:“相对来说,我更不愿意相信徐胜己。” 少女笑了笑,脸上还带着些一笑就微微鼓起来的婴儿肥。 那般娇嫩,那般水润。 “良叔叔,我们用的人除了自己人之外,其他的再真诚我也不信,只是用在该用的地方,莫说徐胜己,西北这边的人都算起来,我也只信良叔叔一个。” 她看向温良:“如果我猜得没错,魏君庭就是徐胜己和连温酒两个人创造出来的东西,纠集了一群当初家逢变故心有怨念的人,未必都是想谋逆,但一定都想杀徐绩。” 温良忽然间懂了。 “所以东主谋划的,也只是利用魏君庭将所有事指向徐绩,他们愿意徐绩被皇帝杀了,只有徐胜己例外。” 少女嗯了一声:“徐胜己是想让他父亲不要再心存幻想,所以暂时的目标与我们一致,将徐绩逼迫到我们这边来,明年九月的事成算就更大些。” 她说到这又看了一眼窗外,细密的雨丝像是无数根琴弦,可弹响的曲子却令人烦躁,一声一声单调的触碰着她的心事。 温良起身将窗户关好,桌子上扭动着的香线随即恢复成了笔直模样。 “东主是想家了?” 温良轻声问。 “想。” 少女眼神有些飘忽的说道:“算算看,已经有两年多没有回家去看看了,九百多天,越是天气不好就越是想念家里的一切。” 温良道:“明年九月的大事办完之后,东主就可以回家了。” 少女点头。 “你觉得束休这个人如何?” 少女忽然问了一声。 温良道:“不是很熟悉,但他是高清澄亲自安排进廷尉府北川小队的人,所以魏君庭那边,应该也没敢直接与他接触。” 少女道:“束休,叶无坷,叶扶摇......也许还有别的人,唐安臣虽然死了,可家里竟是接连出了这么多让人刮目相看的年轻人。” 她问:“是不是唐家那位老爷子葬的地方,风水好的不得了?” 温良道:“草原上,一马平川都是草原,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得好,不知道是否有关系,不过肯定和唐安臣没什么关系。” 少女又问:“唐安臣当年去无事村是怎么回事?” 温良道:“还在查,应该很快就能查清楚了,之前我们利用赵康的人去无事村摸过底,可摸出来的是深不可测。” 少女再问:“武奶鱼和苏小苏真的在无事村住过半年?” 温良回答道:“应该不会差了。” 少女想了一会儿,似乎是难言好奇:“良叔叔,你师父的剑法和武奶鱼比起来,孰强孰弱?” 温良仔细想了想好久才回答这个问题。 “该在伯仲之间。” 少女给温良续了一些茶,哪怕温良一口都没有喝过。 “束休若能争取就试试,若不能就尽快出掉。” 少女盯着那茶杯里婷婷袅袅的热气。 “这次的计划分成三个层面,第一是搅动西北局势为明年九月做准备,第二是找出来唐匹敌所在,趁着他孤身隐居能除掉就除掉,第三是杀小的......束休也好,叶无坷也好,高清澄也罢......” 她看向温良:“越多越好。” 温良俯身:“东主交代的事,我会尽力办好。” 停顿了片刻,温良还是那般恭谦且小心翼翼的问道:“叶无坷如果到了庆县的话,以此人办案的敏锐,应该会不露面,会在暗中追查东主所在,是不是在半路上再动一次手?” 少女微微摇头:“等等须莲的消息。” 温良道:“若真有人暗中保护叶无坷,杀这个人可能会比较难,他的兄长叶扶摇在白鹿关,是不是可以利用他来引叶无坷分心?” 少女还是摇头:“叶无坷是不可能拉拢过来的人,叶扶摇还不可确定,从诸多消息来判断,叶扶摇一心想往上爬。” 温良:“可他对叶无坷是真的护爱。” 少女道:“罢了,有机会就都除掉,我也只是起了爱才之心。” 她回头看向温良:“良叔叔,太子的下落有了吗?” 温良道:“没有,回了一趟长安很快就又走了,长安城知道他下落的人应该不超过三个人,而这三个人,是我们无论如何也接触不到的。” 少女点头。 一个皇帝,一个皇后,再加上一个冯元衣。 “这个局,若能把太子牵扯进来才完美。” 她一边缓步走动一边说道:“皇帝将全部心思都寄托在太子身上,从立储以来就未动过换个太子的心思,以太子之强,确实让人头疼......” “如今我们布局将皇帝的注意引到西北,太子李隆势若也在这的话不会坐视不理,找不到他,终究是个变数。” “不过这里的事无非是杀杀人,看看皇帝手里还有什么在用的牌,当初那些超品高手陆续隐世,我不相信他们真的会隐世。” “这些人不翻出来我还是不踏实,明年九月如果放一个回长安也会成为变数。” 温良道:“西北这边咱们造势越大,太子李隆势出现的可能就越大,他出现的可能越大,那些老人出现的可能也就越大,若布局得当,借助逍遥城和草原诸部的力量,能多杀就多杀。” 少女没有接话,似乎是在思考更远一些的事。 良久之后,她看向温良问道:“逍遥王那边,接触的如何?” 温良道:“方知我在接触,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逍遥王到底是草原上哪个部族暗中支持用不了多久也能查出来,从魏君庭的人回报消息来看,已经可以排除答答部。” 少女又思考了许久。 她停下脚步,停在书桌旁边,轻轻伸出宛若羊脂白玉一样的手,修长的手指在那道香线上缓缓围绕。 “大势啊。” 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西域人已经被我卷进大势之中,西疆局面已有半数为我所用,草原上的局势再把控好,合西疆之力诸国气运,争一个九月九的头彩。” “良叔叔,我想问你,以你所见,如今能在西北这大势几乎可以定下来的局中成为变数的人,还有谁?” 温良的回答依然是小心翼翼的。 “我觉得,是高清澄。” 思考片刻后他又补充:“叶无坷这个人亦是变数,从东疆到北疆,从江南到西疆,他所到之处就没有不出变数的。” 少女道:“如果不是必然成为对手,我还真想喝一杯高清澄喝叶无坷的喜酒。” 她缓步走到窗口,将窗户打开了一丝缝隙,她不喜欢风雨,可她似乎也不喜憋闷。 温良想说叶无坷的运气极好,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没有说出口。 那少年若只是靠好运气,应该活不到今天。 “虽然他配不上高清澄。” 少女思绪有些飘忽的说道:“可她喜欢的,就又是配得上了......换个方向想一想,高清澄放下诸多纷扰才能配得上叶无坷的本性纯善,也好像说的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女缓缓呼吸了几次,伸手将窗户关上,将风雨隔绝于外。 “她应该也来了。” 少女笑了笑:“我好久没见她了。” ...... ...... 【预计下一卷出场的人物会更多,各方面的高手啊都有,想要配角和龙套的好汉们可以开个楼留言。】 第三百一十一章失踪了 - 天下长宁 - 知白 穆照慈的死让姚三斤和束休更为确定一件事......那个所谓的东主就在庆县之内。 但正是因为这样,束休觉得此事有些不对劲。 穆照慈并不知道那个所谓东主藏身何处,他只是想把这庆县之内消息灵通的一些生意人请到招月楼里喝喝酒。 穆照慈才出门没多久就被截杀,以那东主的思谋怎么会如此冒失? “如果你是那个东主,你为何会显得有些仓促的下令杀人?” 束休问姚三斤:“一个足智多谋的人,为何会在这种时候显得有几分自乱阵脚?” 姚三斤想了想,回答:“也许他真的就在穆照慈准备请的那些客人的楼子里住着。” 束休还是不认可。 他说:“如果他真的是在穆照慈宴请的某个客人家里住着,那他完全有时间在这位客人赴约的时候撤走。” 姚三斤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 他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动,看得出来他确实有些愤怒。 穆照慈是他的人,一刻之前还和他谈笑风生一刻之后人就变成了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他有时间撤走,以他的谋划和他手下人的实力,在这段时间内安全转移到其他地方才最稳妥,可他偏偏选择半路杀人。” 束休说到这的时候,眼神忽然飘忽了一下。 他看向姚三斤,姚三斤也在看他。 “招月楼!” 两个人异口同声的说出这三个字。 姚三斤道:“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穆照慈把宴请的地方定在了招月楼,可巧合就在于那个东主就住在招月楼,所以穆照慈误打误撞的打了那个东主一个措手不及。” 束休人已经在往外走了,姚三斤立刻就跟了上去。 “从穆照慈被杀到现在才过去了不到三刻,也许他还在招月楼。” “如果这个人足够自负的话,他可能就没想过离开招月楼。”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走出北院,束休出门之后就从鹿皮囊里取出来一个鸣镝屈指一弹,那尖锐的声音直冲天机,划破雨夜。 而姚三斤则从怀里摸出来一个小小的圆筒,一拉细绳,圆筒里便有一团烟花笔直的打上高空。 这个雨夜,注定了不会太平。 一队身穿黑衣的廷尉从大街北侧迅速的靠近招月楼,东广云汇的高手从南侧将招月楼团团围住。 姚三斤一摆手,东广云汇的人从正门直接破门而入。 两个刀客一左一右上前,一人一脚踹在门板上,两扇木门向内飞了出去,把屋子里的陈设砸倒了一片。 刀客进门之后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两人刚迈了一步,从二楼围栏那边,至少数十支弩箭激射过来。 这两个刀客的实力不俗,不停挥刀将弩箭斩落,可也没法继续向前,反而还被羽箭逼的退回到门外。 “跟上我。” 束休从正门掠进去,数十支弩箭再次密密麻麻打过来,他用脚勾起一张桌子往前一甩,那桌子旋转着迎着弩箭往二楼飞。 只这片刻,束休从另外一侧掠上二楼,手中的黑线刀一扫,两颗人头随即落地。 第三个杀手还没有来得及转身就被束休一把捏住后颈,挺高高大大的一个汉子好像个小鸡仔似的被捏了回来。 束休问他:“你们东主何在?” 那杀手摇头:“我不知道。” 束休一甩手把人扔出去,飞出去的人按理说有足够的时间调整身形落地,可他想调整的时候才发现浑身气血不畅,四肢也好像被什么妖术定住了似的,笔直飞出去,笔直撞在一根柱子上,一命呜呼。 束休伸手又抓过来一个杀手:“你们东主何在?” 那杀手没有回答,但下意识的看了看高处。 招月楼一共三层,此时束休已在二楼,他顺着那杀手的视线往上看了看,见一个蒙着面的男人站在三楼围栏处也正在看他。 束休迈步在二楼的栏杆上踩了一下,直扑三楼那个蒙面男子。 他才飞身而起,从楼顶有四个大汉抓着一张巨网跳下来,束休向上那四人向下,所以给束休避让的时间几乎是零。 黑线刀一扫,居然没能把这张网切开。 四个人拽着网把束休从二楼半的高度又压回一楼,四人都是单手拽着大网,在落地之后,同时将他们身上的连弩摘下来瞄准束休就不停点射。 束休人在网内不能避让,那四人一边点射还一边绕着圈跑向把他困死。 一声龙吟。 束休手里不知道怎么就多了一柄长剑,这剑抖开的时候宛若银河。 这把剑绝非凡品,随意一转,黑线刀没能切开的大网就被削出来一个圆,束休跃起的同时手中软剑不断的拍打...... 是的,不是刺落那些弩箭,而是拍打,以软剑独有的方式将弩箭又给拍了回去。 四个壮汉有两个被弩箭击穿咽喉,另外两个眼见着已经没有机会转身就走,两道银芒一闪即逝,那两人的脖子随即断开。 束休抬头看向三楼走廊出那个扶着栏杆俯瞰他的年轻男人,略微沉吟再次飞身而起。 他将黑线刀插回背后挂着的刀鞘,左手一甩,缠绕在左臂衣袖内的廷尉府精钢锁链绕住二楼栏杆。 发力一荡,人直奔三楼。 可就是在这一刻,三楼的所有窗户全部打开。 每一个窗口都有数名弓箭手瞄准了外边的人,不等有人发令,上百支羽箭朝着楼下东广云汇的队伍射了出去。 “搞这么大阵仗你是真不想走了。” 姚三斤从身上将披风解下来一甩,那披风舞动起来如同一张华盖,也不知道他这披风是什么材质所造,那强弓硬弩竟然全都无法将其打透。 “攻!” 廷尉府的人憋着劲儿为死去的同袍报仇,此时找到凶手藏身处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数十名廷尉从后门杀进去,两人将院门踹开后大步进门。 刚进门,又倒飞出去。 一个比人熊还要强壮高大的凶猛大汉两只手同时往前一推,那两个进门的廷尉就笔直倒飞回去,后背撞在墙壁上后滑落在地,同时吐血,同时倒地不起。 后边的廷尉看到又有两名同袍阵亡,他们呐喊一声朝着那个壮汉疯狂进攻。 与此同时,北院。 一辆马车在距离北院木楼大概三十丈左右停下来,马车的车窗打开之后,细雨蒙蒙一下子就变得近了。 名为温暖的少女坐在马车里看着北院木楼那边的灯火辉煌,隐隐约约似乎还能听到那楼子里的欢歌笑语。 片刻之后,那只葱葱玉手朝着北院木楼指了指。 数十名黑衣刀客直扑北院。 就在姚三斤带着东广云汇围攻招月楼的时候,他们也没料到北院会被人偷袭。 这数十名黑衣刀客冲进北院之后见人就杀,根本不理会那些人是什么身份地位。 不管是北院楼里的客人还是姑娘,不管是打杂的还是唱曲儿的,碰见一个就砍翻一个,从一楼开始一路屠杀到了顶楼。 “看来他们没什么实力。” 坐在温暖对面的温良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招月楼那边引过去的无非是东广云汇和廷尉府的人,本以为会见到的老一代高手一个都没露面。” “我本想着,那边不露面,北院这里应该会有高手坐镇,看来我们是真的高估了他们。” 温良看向少女:“东主,没必要继续试探了吧?” “嗯。” 温暖微微颔首。 北院这座庆县内生意最好的青楼,只不过短短不到一刻的时间就被人屠戮殆尽,整座木楼里,横七竖八的都是尸体。 “难道已经出关去了?” 温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太子如果在西北的话,我一开始以为他只能是在两个的地方,一个是白鹿关,一个是庆县。” “场面已经很大了依然没有高手出现,太子应该不在此地......庆县距离白鹿关太近,这边出事,一个时辰内边军就能赶到。” 她看向温良:“良叔叔,我先离开,你留在庆县再看看,从白鹿关内带兵过来的人是谁。” 温良俯身:“东主先走,这里我看着。” 温暖下了马车,车外有两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早就等着了,一个给她披上披风,一个青褶伞为她遮雨。 三个女人穿过这条大街走进对面铺子里,对面铺子的掌柜引领着他们到了后院,后院有一条暗道,掀开翻板进去之后没多久就是一间很宽敞的暗室。 这里灯火通明,陈设奢华。 温暖解开披风缓步走到那个铺了一整张虎扑的软榻上坐下,她示意那两个年轻女子退下去。 没有人能想到此时的她又回到了距离招月楼不远处的地方,这里是一家正经的镖局。 这家镖局在庆县做生意已有十五年,是庆县内规模最大实力最雄厚的队伍,出关的那些商人们,都愿意和这家镖局来往。 隔了一条街,招月楼那边还在厮杀。 而这间暗室里,温暖轻轻的拉过一张毯子盖在身上,她对外边的事已经不感兴趣了,在她看来引出来的没有一个值得她在意的。 躺在软榻上眯了一会儿,外边传来一阵稍显急促的脚步声。 之前离开的那两名少女又回来了,两人进门后见温暖还在睡着,她们互相看了看,一时之间都没敢开口。 “说。” 温暖忽然开口。 其中一个少女犹豫了片刻,俯身道:“东主,温良......失踪了。” “嗯?” 温暖猛的睁开眼睛:“良叔叔去哪儿了?还是被人抓走了?” 那少女回答道:“还不清楚,只知道他被人袭击,那人应该也是高手,两个人边走边战速度太快,我们的人没能跟上。” 温暖眼神恍惚了一下:“谁能把良叔叔逼到这般地步?” ...... ...... 【这一天太可怕了,昨天晚上觉得嗓子稍显难受,没在意,码字到四点睡觉,五点醒了,断断续续又睡了一会儿然后开始高烧,到中午烧到三十九度五,一直烧到了下午四点吃了药一点都没退,去输液,晚上十点左右退烧了,想睡会,但没有码字心里不踏实,这一章没修改,写的也不好,但我这态度是不是值得夸奖,早晨起来还要去输液,整个喉咙都化脓了,看着真可怕。】 第三百一十二章三息 - 天下长宁 - 知白 “我记得小时候阿爷给我讲个一个故事。” “他说大慈悲山上有一个很厉害的山神,不管是山里的野兽还是山下的人,都得山神庇护,所以山里秩序井然。” “山神不会去管豺狼虎豹猎食小动物,也不会去管人狩猎豺狼虎豹,因为这是天道,这就是秩序。” “后来有一天山里来了几个妖怪,他们又想把人都吃掉,又想把山里的野兽都吃掉,但他们惧怕山神出手。” “这几个妖怪的首领就说,不杀山神我们什么都得不到,杀了山神我们不但能吃掉所有人和野兽,我们还能做山神。” 叶无坷看着昏迷不醒的师父,用毛巾给师父擦了擦脸。 “可他们加起来也打不过山神,于是他们想出了一个计策,他们分头行事,几个妖怪先后出发,一个去猎食村民,引山神出手,山神来了他就跑。” “另一个就去山里吃野兽,山神又赶回去,结果还是被那妖怪跑了,就这样,几个妖怪不停的骚扰大慈悲山,山神疲于奔命的来回救人。” 这个故事大奎二奎三奎都听说过,但每一次听他们还都会很愤怒。 三奎说:“一心想守护什么不想破坏什么的人,一定会被想破坏的人算计。” 叶无坷嗯了一声。 后来山神因为太累了,连续不停的奔走救人让他身心俱疲,再又一次赶去村子里救人的时候被几个妖怪埋伏,山神受了重伤。 妖怪们很得意,他们说,杀了你,我们也不用急着去吃掉所有人和野兽了,我们可以让他们自己贡献出来。 今天贡献一个,明天贡献一个,这样一来村民们就会恐惧,会互相戒备,最终他们会假惺惺的宣布公平的挑选出一个人来献祭给我们,久而久之,他们就成了习惯。 山神听到这的时候,有些绝望。 妖怪说,山神你看啊,人就是这样的东西,你给他们什么规矩他们就遵守什么规矩,都不必说不死的是某个人,某个人就庆幸,你只要说后死的是谁,这个人就会为你做事。 村子里的那些所谓德高望重的人,他们会替你制定规则,会一个一个的把弱小的人先挑出来献给我们,至于他们自己,晚死一天是一天。 受了重伤的山神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能力把这几个妖怪都杀了,他也知道那些妖怪说的没错。 可这时候,山神问了几个问题。 山神问,那你们呢? 你们谁第一个做山神? 送来的人你们谁第一个享用? 你们谁来做主?谁来听话?谁先吃谁后吃?谁发号施令谁听命于人? 他笑着说,你知道为什么山里的野兽和山下的村民都听我的吗?因为只有我一个山神的时候,他们只能服从我。 说到这山神看了看那几个妖怪,眼神在其中最弱的一个身上看了看。 下一息,三个比较弱的妖怪就同时偷袭,把最强的那个妖怪给杀了。 下一息,三个妖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开始了互相残杀。 叶无坷伸手摸了摸师父的额头,烧已经退下去不少了。 “他们是故意把师父留给咱们的。” 叶无坷道:“师父中了毒,他们知道我能解毒,但这样一来我们的行程就会被拖慢,如果我留下药让你们照顾师父,那我们就被分散开。” “从这件事可以分析出两个问题,第一就是那个试图说服我的人和那个和尚不是一路人,只是合作。” “第二,他们知道我们来了,还试图把我们分开,应该是想各个击破,让暗中保护我们的人也不得不分开。” 三奎听到这明白过来,眼神里闪过一抹阴寒。 “就像是山神疲于奔命一样。” 三奎说:“把我们分开,暗中保护我们的人也被分开,若只有一个人,那他也要疲于奔命,在必要的时候,还不得不做抉择到底救哪一个。” 他看向叶无坷:“姜头,所以他们从一开始就算到了大村长会让我们出来,算到了大村长会让人暗中保护我们,他们就是想把我们都杀了。” 叶无坷嗯了一声。 他说:“现在我大概知道这是个什么局了......只是为了多杀人。” 为了照顾苗新秀,四个人就可能走的很快,如果分开,那分开之后就会被分别袭击。 叶无坷甚至能感觉到,敌人的目标不是他们四个,他们四个就是敌人眼里的山中野兽和山下村民。 保护叶无坷他们的人,甚至有可能是还没露面的高清澄,才是敌人眼里的山神。 可就如那些妖怪一样,敌人当然会想先杀山神,但他们也不想放过村民。 “我现在也明白了。” 叶无坷道:“那个大和尚只是他们放出来的诱饵,他们让我们以为那个大和尚是妖怪,可大和尚只是妖怪中最弱的那个,妖怪还在背后藏着呢。” 他说到这,又看了看眉头紧锁看起来肯定有些痛苦的师父。 敌人的下毒手段很强,不想毒死苗新秀,给了叶无坷为苗新秀解毒的机会。 “其实我们从一开始就知道敌人都有谁。” 叶无坷回想了一下他从离开无事村到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所有对手的样子都在他脑海里过了一遍。 “落魄失势的禅宗,不甘的蜀中唐门,旧楚余孽,域外潜入大宁的密谍,还有魏君庭那样的人。” 叶无坷也在这时候明白过来。 也许这些大宁之内的敌人,其实都得到了域外敌人的支持。 尤其是黑武。 从很多年前开始黑武就改变了对大宁的策略,不再是一味的以武力震慑。 他们开始安排大量的密谍潜入中原,去联络这些对大宁心怀不满的人,给他们几乎没有限度的金钱支持,替他们联络形成同盟。 当叶无坷在漠北看到楚国皇族后裔竟然与黑武人勾结的时候他就明白,相对来说黑武人才是那个妖怪。 楚国皇族就是黑武人远程驯养出来的村民,告诉他们只要你定期挑出献祭我就不先杀你,甚至,只要你足够听话我还帮你夺回你的村长之位。 沉思之中的叶无坷,眉头皱的越来越深。 这个才离开大山没多久的少年,越来越真切的感觉到山里的世界和山外的世界是那么的不同。 西域......草原......黑武......内患。 他隐隐约约的好像抓住了什么,可又不是很清晰。 “我们改变一下路线。” 叶无坷道:“不去庆县了,直接去白鹿关。” 三奎微微一怔:“之前你不是说,庆县极为重要,我们的人可能都在庆县,而那个东主也可能在庆县遥控指挥?” “是。” 叶无坷道:“现在我也这样判断,可如果我们去了的话,那我们就不只是村民了,为了保护我们庆县的同伴也会分心分力,他们也成了村民。” 叶无坷将师父背起来:“从现在开始我们昼夜兼程的去白鹿关,绕开庆县,入关之后将师父放在边军大营里。” 三奎他们点了点头:“都听你的。” 叶无坷大声喊道:“不知道附近是哪位前辈在保护我们,若能听到的话请您赶去庆县帮别人,我们将直奔白鹿关,不去庆县了!” 距离他们大概几十丈外,坐在一棵大树上正在啃着苹果的青衫客见叶无坷他们改变了路线,又听那少年大声喊话,忍不住笑了笑,眼神里更多了几分欣赏。 另外一边距离更远的地方,站在山坡上的须莲大和尚见叶无坷改变路线,他眼神再次变得阴狠起来。 “想去白鹿关?怕了?” 他迈步向前:“若让你活着到白鹿关,我便回山中隐居,我且看你们驮着一个残病之躯的人,能有多快。” 他当然有自信。 他轻功身份极好,而叶无坷他们要想保证苗新秀不被疾驰的战马颠簸死,速度又能快到哪里去。 这个累赘,就是故意留给叶无坷他们的。 “狗叫什么。” 就在这时候,须莲大和尚忽然听到有人在不远处说话。 惊恐之下,须莲向后掠出去数丈之远。 他再看时,却见那个之前羞辱过他的青衫白发的男子再次出现了,天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靠近的,出声的时候距离须莲已经不足三丈远。 站在一根只有小拇指粗细的树枝上,可那树枝居然一点都没有上下起伏。 青衫客看着须莲用稍显温柔的语气劝道:“你要不要再吃颗药?不然你可能会撑不住多久。” 须莲怒问:“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跟我过不去?!” 青衫客耸了耸肩膀:“那你为什么要和那几个小的过不去?” 须莲道:“你不要逼人太甚,真要是尽全力打起来你未必能轻松赢我,要说杀我,你更不容易。” 青衫客:“你赶紧吃药,我等你一会儿。” 须莲深吸一口气,语气缓和下来说道:“你和叶无坷他们应该也不熟悉,为了几个不熟悉的人与我拼个两败俱伤值得吗?” 青衫客笑了。 但他还是很有耐心。 他伸出三根手指:“跟你说三件事,第一,我和叶无坷不熟悉,但我知道他是小辈儿,到了小辈儿该出门历练的时候就得让他们历练,不然怎么成长?” “第二,他们历练是他们历练的事,但不是他们没人护着,老一辈儿可以偷偷懒,但不代表任由别人欺负了我们自家的孩子,刚才他喊了一声要去白鹿关是不想连累我,小辈儿懂事,老一辈儿还挺欣慰,所以干脆杀了你算了。” 须莲一边后退一边说道:“原来你也是个说话不算话的,你不是说要去调教叶无坷让他杀了我吗?还说什么只教他一日就能将我击败,你是怕叶无坷根本没那个本事,也怕你自己没那个本事吧。” 青衫客道:“我可以指点他啊,将来找个比你强的试试就幸好。” 他刚才说话的时候伸出三根手指,说完两件事之后已经收回两根手指,还剩一根。 “你不想知道第三件事是什么?” 他问须莲。 须莲问:“是什么?” 青衫客笑了:“就喜欢装逼的时候有人配合......三息。” 须莲皱眉:“什么三息?” 青衫客身形骤然消失,再出现时已经在须莲身前。 “一息来,一息杀,一息走。” 他转身而去。 看都没有多看一眼。 ...... ...... 【先发后修,我去输液啦。】 第三百一十三章吓一跳?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并未看到须莲大和尚被那位青衫白发的男子瞬杀,若看到的话他也许都不知道自己会震撼到什么地步。 他当然明白世间武学高低不但和勤学苦练有关也一定和天赋有关,他也明白不但和师父有关也和功法有关。 这江湖上为何至今都没有一个散修超品的传说? 就是因为习武这种事和师父和功法真的有巨大关系,能进入大宗门的人从进门那一刻起就远远的超过了同龄人。 比如叶无坷之前交手过的须莲和尚。 各种功法层出不穷,且不管他自身是不是有什么隐疾,只说这禅宗的底蕴就足以让散修之人绝望,若须莲不是身体上有什么问题的话可能那天的结果又不一样。 就算叶无坷还有留手,也未必能轻松脱身。 叶无坷更知道自己现在的实力远没到对于真正强者来说的登堂入室的境界,他给自己定位也十分清晰,别说一品境,就算是二品境他也不敢自认。 他有着超凡脱俗的战斗智商,这一点在他与敌交手的时候弥补了一部分境界上的差距。 可须莲是被瞬杀。 三息。 两息来去一息杀。 叶无坷没有看到这一幕,可他看到了另外一幕。 在青衫白发瞬杀须莲大和尚的那一刻,一声鸣镝从林子里打上半空。 紧跟着就有接连而至的破空之声,快到叶无坷一听到就回头的时候,只看到一棵合抱粗的大树竟然轰然倒下。 青衫白发似乎是早有察觉,他在杀了须莲和尚之后迅速抽身,一息就回到了他刚才停留的那棵大树上,人才到,七支有手腕粗的巨箭裂空而至。 青衫白发身子拔地而起,那七支箭接连轰在大树上,七箭将这棵大树打的不断爆裂,只片刻树就往一侧歪倒,巨大的树冠砸在地上,尘土飞扬。 从林子深处有七名黑衣人飞身而起,这七个人每人手里都有一张与人等高的铁胎弓。 在他们凌空时候,七支箭再次同时射出。 这七个人显然不是第一天在一起配合,根本没有交流的情况下,七支箭分射不同角度,将青衫白发的所有闪躲路线全都封死。 上下左右前后中,不管青衫白发怎么躲都没有躲开的可能。 这七个人好像就是为了专门猎杀绝对强者而训练出来的,冷静且强悍。 青衫白发向后疾掠的同时转身,两条宽大的袍袖向外一甩,袖口里,浩荡真气沛然而出。 可是这七个人的箭非但巨大,而且造型奇特。 七支箭都是急速旋转着飞来,浩荡真气竟然不能阻挡,七支箭,就如同穿透了两道龙卷的雷电直接压迫过来。 这七支箭能在瞬息之间将一棵合抱粗的大树轰碎,一个血肉之躯又如何能够抵挡? 青衫白发见两道真气不能阻挡巨箭,于是双手连环拍击。 左右横扫敲打,七支箭被他连续拨开六支,可这七支箭几乎是不分先后过来,拍开六支已是极限。 就在他双手合拍将第七支箭夹住的瞬间,那箭也轰击在他胸膛上。 以青衫白发的实力都无法硬接这一箭,身子被巨箭轰的向后倒飞,翻滚落地,又顺着山坡一路往下翻滚。 那七名弓箭手迅速向前靠拢,七人在行进之中也保持攻守兼备的阵型。 叶无坷此时飞身过来,他眼见着青衫客被一箭射落心急如焚,虽然他并不认识那位前辈是谁,可他也能想到那就是暗中保护他的人。 他之前本意是告知暗中之人他要去白鹿关,目的是为了引后边的追兵都往白鹿关方向走。 他并没有料到这个暗中保护他的人会去直接杀了须莲和尚,况且之前叶无坷和须莲交手的时候暗中保护的人并未出手。 那时候叶无坷就判断,这位暗中保护他的高手应该是在等更好的时机。 敌人想把暗中的人引出来,暗中的人何尝不是想把敌人藏得更深的人引出来。 西北之行,此时看起来更像是一场时刻都在逆转的猫捉老鼠的游戏。 当你以为你是猎人的时候,你在对猎物出手的瞬间就变成了别人的猎物。 虽然叶无坷还没有想清楚敌人这样布局是图谋什么,可布局既然已经完成那就只能应对。 这个局本身叶无坷就没理解。 如果说敌人布局是为了猎杀更多的朝廷高手,那岂不是也早早就暴露了他们的实力? 此时见青衫白发中箭,叶无坷尽全力的赶了回来。 可就在叶无坷出现在射程之内的瞬间,那七个弓箭手再次同时发箭。 如之前一样,没有人指挥,七个人搭箭拉拢瞄准发箭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的迟疑。 七支箭飞来,瞬息而至。 只这一眼,叶无坷就判断出来这七个人就是专门为猎杀一品高手甚至可能是专门为猎杀超品高手训练出来的。 他们应该不善于近身搏杀,可他们却将远程武器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 这七支箭,力贯长虹。 叶无坷根本就没想去接这七支箭,那位青衫白发都没能接住的箭叶无坷就没有必要去尝试。 他靠的是敏锐的判断。 在他算计着自己进入那七个弓箭手射程之后就立刻往山坡上一扑,完全不顾什么风度不风度的顺着山坡就滚了下去。 七支箭不分先后而来,在叶无坷刚才掠起的地方连续轰击。 那么粗重的弩箭,竟然几乎整根没入地面。 也就是在这一刻,大奎他们的身后也出现了七名弓箭手。 由此可见,他们训练的时候就是七人一队。 三奎防备心最重,反应也最为敏锐,在看到七人出现之后就立刻喊了一声趴下,与此同时他将一匹战马拉过来挡在身前。 似乎只是一个眨眼的时间,七箭齐至。 那匹雄壮的战马被七箭直接裂开。 七箭一过,战马成了几个肉块,血液和内脏喷洒的到处都是。 三奎卧倒的同时伸手拉住苗新秀的脚踝,此时也无法顾及苗师傅身体虚弱不虚弱了,他用一种野兽爬行的姿势迅速向前,拉着苗新秀的身体在草地上滑动。 “用马挡一下!” 三奎喊了一声。 大奎立刻起身将一匹战马拉过来,眼见着那七名弓箭手再次发箭,大奎毫不犹豫的双手往前一推,那战马就被他推的横着往前飞出去。 七箭一穿而过,好端端的一匹战马再次被箭撕裂。 “下山坡!滚着走!” 三奎再次喊了一声。 大奎拉着剩下的两匹战马的缰绳跑在最后,为二奎和三奎挡住敌人的视线。 他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着,当见到光芒一闪,那是敌人羽箭离开弓弦时候反射的太阳光芒,大奎没有丝毫犹豫的往前一扑。 两匹战马,顷刻之间就被射杀当场。 大奎和二奎顺着山坡往下翻滚,并且时不时的还改变一下方向。 而三奎以野兽奔走的姿势拉着苗新秀顺着山坡往下跑,几个人看起来都是那么狼狈。 好在是借助山坡躲开了敌人的视线,敌人看不到他们也不能立刻发箭。 此时此刻,六个人都被逼迫到了山坡下边。 叶无坷眼见着那个青衫客似乎是倒在了前边,后边又有弓弦响。 这少年没迟疑飞身一扑压在青衫客身上。 青衫客看着叶无坷竟然要用自己的身躯为他挡箭,眼神里有些不可思议,其余的皆是欣赏和感激。 他来之前就有人和他说过,那个叫叶无坷的少年不一样。 有所为有所不为,所为者,在所不辞,不为者,宁死不屈。 在这瞬间青衫客理解了,少年的有所为便是自己人就是自己人,哪怕是拼了自己的命,也要先保证自己人活着。 于是他在叶无坷扑在他身上的瞬间一伸手抓住叶无坷衣服前襟,随手一甩就将叶无坷往远处扔了出去。 七支箭,就在眼前。 当当当当...... 一连串的响声连成一片,与其说那是七声脆响,不如说那是一声比较长的脆响,速度快到七声融成一声。 青衫客以手中的那根巨箭为剑,一剑荡七箭。 他并没有中箭,双手合拍的那一刻将第七支箭接住。 以剑破箭。 叶无坷在翻滚之中看到了这一幕,他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睁大。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快的剑,快到仿佛这根本就不该是人能有的力量。 也是在这一刻,叶无坷对于超品高手有了更为直观的感受。 青衫客的剑技,比高清澄的父亲还要快的多! “前辈快过来!” 叶无坷翻滚之中喊了一声。 这山坡并不是很长,也就不到二十丈远,那些超凡弓箭手追到高坡处,他们在坡下避无可避。 好在山坡下边就是一片林子,只要冲进林子里,弓箭手视线受阻,他们的箭法再强也无济于事。 不得不说的是大奎二奎三奎是真的快,叶无坷和青衫客只停顿了这片刻而已,三个人还拉着一个苗新秀已经追上来了。 连滚带爬的,几个人迅速靠近林子边缘。 两组十四名弓箭手刺客也追到了高坡边缘,十四个人同时拉开铁胎弓,十四支巨箭同时瞄准! 呼的一声! 林子里,数十支标枪像是突然窜起来的巨蟒一样,散发着暗黑色的金属光泽,以斜飞向上与高坡平行的角度掠过。 十四名弓箭手才拉开弓的那一刻,数十支标枪到了。 十四人反应不及,当时就有半数被标枪贯穿。 他们确实是远程攻击的顶级高手,可他们也确实在其他方面稍显欠缺。 在数十支标枪飞出去的同时,数十匹战马从林子里飞跃而出。 马背上是清一色身穿墨绿战甲的骑士,就连他们的战马都被涂成了墨绿色,所以藏身在树林里的时候,极难被察觉。 这些骑士的强悍之处在于,逆向冲上高坡只不过片刻而已。 在活着的那几名弓箭手转身要走的时候,所有骑士同时将后背上绑着的标枪又抽出来一支。 数十标枪齐发。 这一次,剩下的弓箭手只有两人幸免,能有两人没被击中,已经足以说明这些弓箭手的实力不弱了。 数十骑士冲至高坡,同时从得胜勾上将长槊摘下来,不管是死的敌人还是活的敌人,一击挑起。 跃马扬槊! 青衫客看向叶无坷笑了笑:“吓了一跳?” 叶无坷点头:“一大跳。” 青衫客又笑:“如果你不是急着回来,你连吓一跳的感觉都不会有。” 在另外一边,数十名墨绿骑士纵马而来。 若不是叶无坷急着回来救青衫客,对面的那七名弓箭手根本就没机会追过来,而追杀青衫客的那七个人,只要被青衫客引下山坡就必死无疑。 叶无坷抬头看向高处那八十名左右的绿甲骑士,眼神里都是震撼。 “对手最难受的事是他不知道你手里有多少张底牌,所以他不得不试试,他更难受的是.......他根本试不完。” 第三百一十四章主要是我 - 天下长宁 - 知白 “前辈我该如何称呼您?” “叫我一声大伯你终究不亏。” “大伯贵姓?” “姓苏。” “苏伯好。” “你也好。” 青衫白发的男子看叶无坷似乎怎么看怎么喜欢,大概和他在故意引诱那些弓箭手追下高坡的时候叶无坷不计生死的那飞身一跃有关。 少年当时并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是同伴,也只因为知道他是同伴,所以少年飞身扑向他为他挡箭才会显得那么弥足珍贵。 “前辈是特意来保护我们的?” “嗯?” “苏伯是特意来保护我们的?” “不是。” 青衫白发一边走一边说道:“我的职责是杀掉所有想杀掉你们的人,但并非是为了保护你。” 说到这他补充了一句:“保护你只是顺手的事。” 这位阿伯似乎不大想让叶无坷惦记着这份人情,所以故意淡薄了他跟着叶无坷他们的意图。 其实他说话的顺序应该颠倒一下,主要是为了保护叶无坷他们然后顺手除掉所有想杀死叶无坷的人。 “那个大和尚?” 叶无坷问。 苏伯回答:“死了。” 叶无坷心里一震。 他与须莲大和尚交过手,知道那个大和尚的实力有多强悍,虽然须莲自己也没认可叶无坷对他超品强者的判断,可终究也不会低于一品境界,甚至可能是一品上,距离超品咫尺之遥。 若这位苏伯说一句三息杀人,叶无坷怕是会惊掉下巴。 少年离开山村的时候就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可他对于武学境界上的差距终究是模糊不清。 若他亲眼所见苏伯是怎么杀须莲大和尚的,他对超品的印象就会更为清晰。 若这位苏伯再告诉叶无坷说,他本打算用一天的时间指点叶无坷修行,然后就能确保叶无坷杀了须莲,叶无坷指不定还会震惊成什么样。 少年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会被震惊的人,但正因为如此,能让叶无坷震惊的事,那才是真的吓人。 “你和须莲交手的时候可有保留?” 这次轮到苏伯问他。 叶无坷点头道:“确实有所留手,但留手的也未必能将其击败。” 苏伯再问:“你习武多久?” 叶无坷如实回答道:“从十一岁开始,到现在整七年。” “七年。” 苏伯轻叹道:“寻常夫妻成亲七年才开始过不下去,你已经练到这个境界不容易了,若寻常夫妻相处的变化有你习武进境这般快,一年就离了。” 叶无坷心说这是什么比喻? 苏伯道:“你自认为何处欠缺?” 叶无坷当然瞬间就明白过来这位前辈是要指点他武艺,但让他一时之间说出自己何处欠缺他又说不出。 因为在叶无坷看来,现在的他处处都是欠缺。 “剑法可习过?” “习过。” “何人所教?” “武先生。” “嗯?” 苏伯侧头看向叶无坷:“武奶鱼?” 叶无坷道:“就是这位武先生,他在无事村住过半年,但那时候我身体才开始好转,所以没能从武先生那得到更多传授,是后来和三奎哥学了些。” 他看向三奎:“三奎哥得武先生真传。” 苏伯看了三奎一眼:“剑法没看出什么,脱了缰的野狗一样飞奔倒是颇快。” 三奎白了他一眼。 苏伯道:“武奶鱼擅长的东西,治国之道当排第一,领兵之道当排第二,医术造诣当排第三,轻功身法当排第四,剑法......勉强排在第五。” 想了想他又摇头道:“宠媳妇当排第一,顺序往下推一位,剑法也就勉强排在第六。” 他说:“宠媳妇这一套他已算是人间极品,但我还是有些瞧不上。” 叶无坷下意识问道:“前辈更宠?“ 苏伯:“我没有媳妇。” 叶无坷:“.......” 叶无坷听到这的时候其实心境已经有很大触动,因为在他心中武先生和苏小苏那真的是神仙眷侣,在他看来,武先生的剑法就该是超品境界的绝强剑法。 虽然那个年纪的他,并未真正领悟到武先生剑法的奥妙。 而三奎听到苏伯的评语之后,又忍不住哼了一声。 这一声轻哼当然不是看不起苏伯,只是对苏伯稍显贬低武先生的话有些不满,三奎才是得真传之人,他当然知道武先生的剑法是真正的杀人技。 不出则以,出则必死。 苏伯一边走一边说道:“是不是觉得我说的不对?觉得我贬低了武奶鱼?” 他看向三奎:“武奶鱼的剑法是他夫人教的,他夫人的剑法是我教的。” 三奎的眼睛也睁大了。 以前这位苏伯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性格,束休那种冷傲疏离的性格与他有几分相似,可真要是和苏伯年轻的时候比起来,束休那般冷傲疏离就是小孩子表现。 “现在打算去哪儿?” 苏伯问叶无坷。 叶无坷想着既然已经解决了麻烦,那还是应该去一趟庆县才对。 他判断那个所谓的东主应该就在庆县,绝不可能轻易出关去跟上洪胜火的队伍。 “庆县。” 叶无坷道:“要查的案子,或许在庆县能有个答案。” “有不了。” 苏伯的回答干脆直接。 他看向叶无坷道:“若你的对手能那么轻易就被猜出他的意图,那还至于连我都要出来走动走动?况且这次出来走动走动的,又何止我一个老人家。” 叶无坷看了看苏伯的面相,虽然一头白发,可面容看起来也就是四十几岁年纪,但苏伯既然自称是老人家那显然不只是四十几岁了。 “我没有参与之前的事,出门之前也听了些。” 苏伯道:“以我推测,不光是你之前涉及的几个案子依然是被人牵着走,就连你解决西域诸国的事,也是人家计划之内的。” 叶无坷心中又是一震。 虽然他之前也有判断,可终究是模糊不清,此时从苏伯嘴里得到印证,他脑子里的猜测顿时变得方向更精确了些,也更大了些。 “大宁本来就是要对西域诸国下手的,可并没有这么快。” 苏伯语气平和的说话,他都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陌生。 放在以前,他哪有这般耐心和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讲这么多话。 “大宁制定的策略我也不是很清楚,依然是根据来之前有人告诉我的一些事做出判断。” “砂鹤本是大宁故意放纵起来扰乱西域秩序的害群之马罢了,等砂鹤做大的时候西域诸国自然苦不堪言。” “唯有让西域诸国都难受至极,他们才会明白谁是真正想和他们保持和平关系的人,不是黑武,只能是大宁。” “现在大宁出兵灭了砂鹤虽然也有差不多的效果,可大宁要付出的代价多多少少也比之前预计的要大些。” 说到这苏伯看向叶无坷问道:“你了解陛下吗?” 叶无坷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头:“只了解一点。” 苏伯问:“哪一点?” 叶无坷几乎脱口而出不要脸三个字,终究还是忍住了。 他委婉的表达了一下:“对于占便宜这种事,陛下极为精通。” 苏伯忍不住笑了笑:“这一点不假,你看的很透彻。” 他继续解释道:“不管陛下是对徐绩的态度,还是对西域诸国的态度,又或是这次对西北草原诸部的态度,都可以用你了解的这一点来解释,但比占便宜还要更大一些,那就是......捡现成的。” “捡现成的这种事听起来简单,可实际上要经过无数周密筹划才能做到,陛下谋划,前无古人,也许一两百年内也不会后有来者。” “你的对手,也是陛下的对手,能影响陛下对西域诸国的布局已经很了不起,更何况这次又把陛下对草原诸部的布局影响了些。” 叶无坷一直都在仔细听着,原本脑子里模糊的判断越发清晰起来。 苏伯道:“按你推算,经过西域之事后,草原诸部对大宁的态度,是越发强势的对抗还是也在思考归顺?” 叶无坷回答:“归顺的可能更大些。” 苏伯又道:“那为何徐胜己带回长安的消息,是草原那边有些部族对大宁越发仇视,甚至以建造一座瑰宝楼这样的事来恶心大宁?” 叶无坷回答:“引大宁入局。” 苏伯欣赏的点了点头。 “一直都靠自学能有这般眼界见识,怪不得张汤那个家伙如此推崇你。” 叶无坷心中再次震荡了一下。 “你知道张汤为何你对态度有些非同寻常吗?” “不知道,但我能感觉的到。” 苏伯叹道:“他曾经也有一个孩子,自出生之后就身体一直不好,熬到三岁,终究没有熬过去。” 叶无坷脚步一停。 苏伯道:“也许在他第一次听说你的时候就想到了他的孩子,你幸运的是熬过了三岁熬过了五岁也熬过了十岁。” “成为父亲了,但从没有牵过孩子小手的不算真正的父亲,成为父亲的人,牵过孩子的小手但又没能牵住的......” 苏伯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 “那天在长安我们和他喝了一夜的酒,他第一次在我们面前哭。” 苏伯伸出手,看着那只手。 “张汤就这么举着他的手说,孩子的小手就一直攥着他的手指,一直攥着,直到睡着了,一直睡着了。” 叶无坷心里狠狠的疼了一下。 苏伯道:“这次你出长安,陛下自然有所交代,可张汤为了你也出面也找了不少人,你的小手牵过你父亲的大手吗?” 叶无坷摇头。 也许吧,但他不记得。 他印象里的父亲只是一个名称,他从没有过任何真实的感觉。 小手握着父亲一根手指那种真是感觉,他曾经幻想过很多次可根本就幻想不出来。 “回头去试试张汤的。” 苏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格外沉重,但又有一种别样的释然。 叶无坷使劲儿点了点头。 “不说这些了,说对手。” 苏伯道:“对手似乎也有意如在西域一样,加快大宁对草原诸部的布局,所以从这一点来看,他们到底是在谋逆还是帮大宁显得很迷惑。” 他问:“你如何判断?” 叶无坷回答:“对手似乎并不是一条心。” 这次轮到苏伯略微沉吟了一下,然后认可:“或许你的猜测是对的。” 他抬头看了看前边:“从这到庆县还要走一天。” 叶无坷道:“至少一天。” 苏伯问:“你自认为现在武学境界如何?” 叶无坷道:“或许勉强二品。” 苏伯道:“不止了,二品上是有的,从现在开始到庆县我能指点你一天时间,倒也不指望让你进境太大,毕竟你起步太晚了些,勉强到个一品还是可以的。” 然后补充:“杀个一品上也不是什么难事。” 然后再补充:“免得以后碰见个一品上的不入流的家伙也被人打的没脾气,你丢得起这个人,我们丢不起......主要是我。” ...... ...... 【实在抱歉,输了三天液了精神不是很好,下午补了一觉,更新晚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逍遥王 - 天下长宁 - 知白 地下暗室。 温暖斜靠在那张宽大的座椅上,身下是一整张虎皮。 她穿着一条薄薄的纱裙,斜靠坐在那的时候两条白皙修长的腿就展现无遗,有虎皮映衬,这双腿看起来就更白更嫩更为妙曼诱人。 昨夜里传回来的消息似乎不都是好消息,可她看起来并不在意。 这个从九岁开始就离开母亲返回老家独自成长的少女,似乎早早就学会了隐藏自己的一切情绪。 也许在她心中也有少女本该有的对生活的美好期待和幻想,所以她给两个贴身丫鬟取名叫嘻嘻和哈哈。 可是在她的生活之中,似乎也只有在叫这两个侍女名字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嘻嘻哈哈。 昨夜里她故意让人在半路截杀穆照慈,就是想让姚三斤和束休猜到她在招月楼里。 穆照慈才死,失去自己得力手下的姚三斤不会善摆干休,平日里还沉稳的人,在这一刻会只想着报仇。 所以姚三斤和廷尉府会猛攻招月楼,这是她预料之内的事。 然后她的人趁着姚三斤带走所有高手的时候,突袭北院。 一座有着上百名姑娘的青楼,之中还有近百名客人,在突袭之中被屠杀殆尽。 发生这么大的事,对于庆县这个小地方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深夜时候,县衙能调动起来的人全都调动了起来,可是在这种规模的冲突之中,县衙捕快的微末力量就显得那么无足轻重。 “小姐。” 身材稍微高一些气质也冷一些的侍女嘻嘻快步从外边进来,俯身说道:“不出小姐预料,边军出动了。” 温暖没有抬头,依然看着手里那本已经看了一半多些的书册。 这是在她计划之内的事,所以她并没有什么情绪上的起伏。 “来了多少人?” 她只是随意的问了一声。 嘻嘻回答道:“从进城的兵力来看应该不下千人,为首的该是那个才刚刚调任到白鹿关的五品将军叶扶摇。” 温暖又嗯了一声,还是没有什么大的反应。 “良叔叔有消息再来通知我。” 她说出这句话之后,嘻嘻就知道小姐不想被打扰于是躬身退了出去。 廷尉府和东广云汇突袭招月楼,招月楼反杀北院,这在庆县引起轩然大波,这么大事地方官府根本处置不了,所以必然要向不远处的白鹿关求援。 边军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进入庆县控制局面,然后就会大规模的搜捕昨夜里的那些杀手。 这就是她想要的局面。 边军一旦抽调兵马过来,关外的事就会更加顺利些。 她留在庆县的目的,本就是为了让边军无暇顾及关外。 在方知我出关之前已经与她见过面了,对方知我的计划她很欣赏,以方知我的头脑把关外的事处置好并不会多难,她要做的就是为方知我把身后稳住。 她翻看书册的速度很慢,似乎是在斟字酌句的去读。 可实际上,她心情有些乱。 风是从一条暗道里通进来的,这屋子里再干燥风也还是难免有些潮湿的酸气,这让从小就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她,有几分不喜。 良久之后,温暖缓缓坐直身子,那两条放在软榻上的白皙美腿在移动的时候露出来的更多了些,在淡黄色的烛火下反射出一种晶莹如玉的光泽。 她看起来云淡风轻,可她知道自己在面对什么。 这个世上唯一人力不可抗衡的猛兽,只有皇权。 除非是皇权到了楚国末年时候被彻底关进笼子里那样,权臣可以随意代表皇权说话的时候才让人能感觉到一些那头猛兽的弱势。 可实际上,哪怕是权臣借的也是这头猛兽的余威。 现在的大宁皇帝李叱春秋鼎盛,不管是心智还是武功都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这个对手,放眼整个天下谁敢与之争锋? 若非黑武帝国也是在一个前所未有的强盛时期,以黑武汗皇之力也不敢说位居戴宁皇帝之上。 “来的是叶扶摇,就是最好的消息。” 温暖自言自语一声。 哪怕到现在她依然算无遗策,可有些事终究还是要去赌那二分之一的概率。 如果庆县发生这么大的事来的是那位被皇帝都寄予厚望的太子李隆势,那她的计划就不得不随之做出改变。 来的是叶扶摇,那就说明有二分之一的可能太子要去关外。 没有人是皇帝李叱的对手。 那么只能选择皇帝李叱的软肋。 “方知我.......” 温暖自言自语道:“但愿你能明白,这一切皆无退路。” 她下意识的想从暗道里吹进的风里找到一丝安慰,可那风中潮湿的酸气让她眉宇之间的不喜更重。 方知我在逍遥城。 这座独立于关外的土城有着很多称呼,有人说这里是瀚海明珠,有人说这里是荒原孤舟,还有人说这里是魔鬼城,是地狱,是人间妖魔鬼怪的狂欢场。 西北草原诸部在大宁立国之前形成了一个极为强大的同盟,在一个无与伦比的领袖震慑下,这些部族空前团结,依靠大宁将黑武这样的旷世凶兽都能阻挡在外。 可正因为如此,黑武人深知草原不能这样团结下去。 二十年来,黑武人用尽手段,许以厚利,赠以美人,不断的腐蚀之下,草原各部族开始变得互相猜忌。 在那位追随大宁皇帝打天下的草原英雄被黑武剑门刺杀之后,草原彻底陷入混乱。 诸部为了争夺领袖之位开始互相征讨,在这背后就是黑武人不遗余力的推波助澜。 后十年,草原诸部在互相征伐中损失了数十万精锐骑兵,如此一来,黑武人再也不担忧大宁有北伐之力了。 一个臣服于大宁的草原帝国,联合了大宁百战百胜的陆军,就能对黑武造成致命威胁,所以现在的草原局面是黑武人最乐意看到的。 如果可能的话,中原帝国也被分化成几十个小国黑武人更乐意看到。 但草原上也不是没有聪明人,在互相征战了超过十年之后不少部族已经开始醒悟。 原本团结强盛的他们现在竟然变得如此衰弱,无法再凝聚起来的后果就是黑武人可以肆意践踏他们的尊严。 人只有失去什么才会怀念什么。 他们开始怀念跟随大宁时候的好处了。 这个时候,一座原本已经荒废了的土城悄然间变得繁盛起来。 土城里来了一支不知道最初起源于何处的马匪队伍,但毫无疑问,这支队伍有着超绝的战力,两千人的骑兵队伍曾经创造过一举歼灭答答部六千精骑的彪悍战绩。 不少人猜测,现在的草原诸部已经分成了两大阵营。 一个阵营还屈服在黑武人的强力统治之下不敢有丝毫的忤逆,黑武人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封锁与大宁的贸易,不准将战马卖给大宁,甚至不断的派遣骑兵袭扰大宁边民,每年都会给大宁边疆造成一部分损失。 另一个阵营则暗中联合起来,虽然不敢明面上与大宁恢复外交往来,可他们创造出了逍遥城这个地方,也创造出了逍遥王这个人。 这个人,应该就是亲善大宁的代表人物。 草原诸部以这样一个人来和大宁做生意,如此就能缓解黑武人给他们的直接压力。 逍遥城的位置也极好,虽然只是一座防御力没有多强的土城,可在草原诸部和大宁白鹿关之间,巧妙的维持着平衡。 这个位置,黑武人是不可能派兵来攻打的。 如此一来,草原人就又有了和大宁贸易往来的纽带。 大宁的行商将货物运送到逍遥城,只要按照规则做事就不会有任何危险,逍遥骑就是方圆五百里之内无人敢惹的恐怖存在,可以保证任何一支商队的安全。 在这个框架之内,草原人逐渐恢复了大宁的交往。 当然,逍遥王这个人也不会不吃这口肥肉,所有货物都要以逍遥城的名义收购,然后再以逍遥城的名义卖给草原人。 如此一来,相当于他抽走了很大一部分利润,当然,不是中原商人的利润而是草原人的。 比如茶叶,从关内运过来的价钱到逍遥王卖给草原人的价钱,最少要加五成。 一倒手就是五成纯利,这比中原商人千里迢迢运货过来的能收获的纯利也少不了多少。 可草原人又离不开逍遥城,所以他们现在只能忍受着这奇高的价格。 他们当然也可以去漠北,那边进货的价钱虽然比逍遥城要低一些,但是路途遥远损耗严重,算起来也差不多。 这个时候的草原人可能还没有完全意识到,大宁帝国已经在遥控他们的贸易了。 不管是逍遥城还是漠北新城,明面上看抽成获利的是逍遥王和漠北诸国,可实际上,真正的掌控者依然是大宁。 逍遥城这个草原人选择的代言人,不知不觉间已经在为大宁做服务了。 漠北,何尝不是如此? 西域,何尝不是如此? 黑武人还在用威压让四方不得不屈服的时候,大宁已经开始通过贸易让诸国变得越发离不开中原帝国。 此时此刻,方知我就在逍遥城那间宽大的书房里。 这书房布置的,让方知我越看越难受。 墙上挂着来自西域的毛毯和各种饰品,地上铺的是来自黑武和北方一些国家的地毯和熊皮。 桌子是中原款式,书架也是,可书架上摆着的竟然是让方知我看了就脸红但忍不住还想多看几眼的......裸-女塑像。 太多了,那一书架的至少摆了上百个,造型各异,形态逼真,纤毫毕露...... 屋顶的样子更像是比西域更遥远一些地方的寺庙穹顶,穹顶上绘制的图案居然也是裸-女...... 还都是那种体态丰盈的。 方知我很难受,有一种不是他在审视这里,而是他在被一群裸-女审视的错觉,似乎她们都在用目光在谴责他:你为何不脱? 就在这时候,马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一个身材高挑强壮,留着络腮胡,目光炯炯的大汉迈步进来。 一进门,这个大汉就审视了一下方知我,然后疑惑问道:“不是魏君庭来见我吗?你是谁?” 方知我连忙俯身道:“回逍遥王,在下也是魏君庭,魏君庭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而是许多人。” 那大汉想了想,点头:“你们娘可真能生。” 方知我:“......” 大汉又问:“爹是一个吗?” 方知我:“......” 大汉一摆手:“不重要。” 他坐下来,一甩脚就把靴子甩出去老远,跨-坐在巨大的座椅上问:“你这次来要谈什么?” 方知我俯身道:“想请大王杀几个人。” 逍遥王一抬眼:“杀什么人?” 方知我回答:“宁人。” 逍遥王突然就哈哈大笑起来,然后抓起桌子上的一串葡萄砸在方知我身上:“去你-妈的。” 第三百一十六章激进派 - 天下长宁 - 知白 这逍遥王看起来便是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一串葡萄砸向方知我后就把上衣扯开,后腰上挂着的两把弯刀啪的一声被他排在桌子上。 “来我逍遥城的宁人都是我的财神爷。” 逍遥王看着方知我一脸轻蔑。 “你想让我杀宁人?你是当我傻的?距离我逍遥城最近的草原部族不敢惹我,但距离我最近的白鹿关宁国边军也不敢惹我?” 方知我没有躲那串葡萄,砸了一身汁水的他用手弹了弹。 “我来的路上一直听人说逍遥王是草原上最大的马匪,是以两千骑兵屠戮答答部六千精骑的大英雄。” “但我却不这么想,要我说,逍遥王是这世上最厉害的生意人。” 方知我往身后指了指:“一座残城,被逍遥王经营的如此繁华昌盛,这不是靠着打打杀杀能行的,靠的是逍遥王的聪明才智。” 逍遥王冷哼一声:“宁人的马屁果然一直都厉害,草原人没有一个比你们会说的。” 不等方知我插话,这位草原上最大的马匪首领坐下来,把两条腿放在桌子上翘着,一脸倨傲的看着方知我。 “但我最痛恨你们宁人的也是这一点,你们嘴里说着漂亮话,可自己人还要害自己人?!” 方知我道:“那就要看杀的是谁了。” 他微笑道:“如果杀的是让大宁朝廷在乎的人,那逍遥王自然要承受大宁的复仇,可若杀的人恰恰也是大宁朝廷想杀但不方便杀的呢?” 逍遥王猛的坐直身子:“你是宁国朝廷的人?” 方知我笑了笑:“不能说。” 逍遥王点了点头:“既然不好说那就先不说身份的事,只说你想让我杀谁?” 方知我道:“据我所知,大宁已经派遣鸿胪寺一位叫洪胜火的将军将到逍遥城,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草原诸部的首领们也快到了吧。” 听到这番话,逍遥王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方知我道:“草原诸部历来不是一条心,想借此机会重归大宁的人有,想借此机会杀掉鸿胪寺官员,从而导致草原诸部与大宁彻底决裂的也有。” “其实不只是草原上的人心里想的不一样,大宁之内的人想的也不一样。” 他在屋子里一边缓步走动一边说道:“大部分当然希望草原诸部重归大宁,那样大宁就能把骑兵上的劣势消除,但也有一部分人,不希望草原诸部回归。” 逍遥王问:“为什么?” “因为想谋逆。” 方知我的话回答的很快。 逍遥王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你是在和开玩笑吗?大宁帝国的皇帝是什么人?你且问问,黑武人敢去招惹他吗?你们宁人之中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谋逆?” “你们这些宁人啊真是不要脸,现在的好日子怎么来的都忘了?还想谋逆?哈哈哈哈哈......扯几把蛋!” 方知我道:“正因为大宁皇帝陛下过于强势,所以许多人觉得自己被压的喘不过来气。” 逍遥王道:“唔,理解了,就是作死。” 方知我笑了笑:“差不多。” 逍遥王问:“你想杀我杀的就是想杀了洪胜火的人?” 方知我摇头:“我想让您杀的是洪胜火。” 逍遥王腾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伸手抓起桌子上的弯刀朝着方知我就砸了过去。 刚才的葡萄方知我可以不躲,这弯刀不能不躲。 他一侧身,弯刀砰地一声戳进门框上。 这一下直透门框,把外边当值的两个骑兵吓了一跳,那两人立刻抽刀进来要保护逍遥王,却被逍遥王一摆手又给轰了出去。 “你是来用计策灭我逍遥城的?” 逍遥王怒视着方知我:“让我杀了洪胜火,然后大宁边军踏平逍遥城?” 方知我道:“大王应该听我说完。” 逍遥王:“听你说完你怎么害我?” 方知我道:“只有洪胜火死了,草原诸部才会被真的吓住,到时候人人畏惧,都想尽力将自己撇干净。” “而大王只需将此事做的完美些,就能把矛头指向与大宁敌对的答答部和哈察钦汗国。” “到时候,大王再出面召集草原诸部出兵,将答答部和哈察钦汗国灭掉,如此一来,大王难道还会被灭掉?” 逍遥王的眼神恍惚了一下。 他问:“你这样做,到底是什么图谋?” 方知我道:“如果不发生什么意外,就算大宁鸿胪寺的人到了,草原诸部也是来回扯皮,想要重新归顺大宁,天长日久。” “那些人是怎么瞻前顾后首鼠两端的大王也都清楚,唯有按照我的计划才能让草原局面尽快改观。” “草原这些年来被黑武人压榨的民不聊生,没有大宁的粮食卖过来,只要有一年年景不好,草原上就饿殍遍地。” “大王若能促成此事,那就不只是逍遥城的王,而是草原的王,到时候大王就不再是马匪了,而是大宁塞北都护府的大都护。” “哈哈哈哈哈哈!” 逍遥王气的笑了。 “你是真当我傻啊。” 他拎起剩下的那把弯刀,气的在屋子里来回走动。 “那我做了这件事要不要杀了你?不杀你我怎么能保证此事不传出去?” 方知我坦然道:“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走,我会一直跟在大王身边,此事成,大王斩我,我亦无怨言。” 逍遥王眼神凌厉起来:“你在给我演无畏?你根本不是大宁朝廷的人,你就是试图谋逆的那些人,接我手杀掉洪胜火,引发战端,你们从中得利?” 方知我摇头:“我能得利什么?命都交给大王了。” 逍遥王道:“且不说这个,你先说说想和答答部买马是怎么回事?” 方知我还是很坦然的说道:“如果不提议向答答部买马,答答部就不会派遣骑兵护送马群过来。” “我的人在半路上杀了答答部几十个人,其中包括答答部一个将军,他们的意思是让我们绕开逍遥城去答答部直接交易,但被我们拒绝。” “唯有让答答部的骑兵护送马群到逍遥城,才能将此事嫁祸给答答部。” 他直视着逍遥王的眼睛:“大王甚至无需亲自动手,只需给我们放一条路,到时候,我自会涉及让答答部的人截杀洪胜火。” 逍遥王的脚步停住,似乎被这句话说的动心了。 方知我道:“我还可以设计让哈察钦国的骑兵也过来,到时候大王假意与哈察钦国的骑兵起了冲突,大王亲自率军去对阵。” “到时候大王就有不在场的证据,大王的骑兵也有不在场的证据,答答部杀了洪胜火,就与大王没有任何关系。” 逍遥王的眼神,越发闪烁。 “到时候大王听闻消息,再率军将答答部的人灭掉,此事,谁还能说是大王的错处?” 方知我道:“就算大宁派兵来了,也会嘉奖大王。” 他又往身后指了指:“纵然大王不会成为草原之主,将来这贸易之地依然要定在逍遥城,大王的地位,将会得到大宁朝廷认可。” “大王想想,是现在这种情况好,还是以大宁官方身份在这经营逍遥城更好?” 一番话,说的逍遥王确实犹豫起来。 方知我语气平缓下来后继续说道:“我对大王的过往,也稍有了解。” “几年前,大王是郭尔特部和希林部之间来回奔袭的马匪,手下只有区区数十人,大王被两部骑兵合围之后,没多久就到了逍遥城。” “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大王手下两千逍遥骑,实则是两部分派给大王的人吧?这些人是您的死士不假,亦是您的看守。” “郭尔特和希林都想与大宁恢复邦交,所以才请您到逍遥城来建造贸易市场,这两个部族,在整个草原来说势力都不算强大。” “他们两部,庇护不了大王,将来一旦他们重归大宁,逍遥城的城主之位大王也必会被人夺走。” “我是为大宁谋,为草原诸部谋,亦是为大王谋。” 方知我抱拳道:“此事还请大王三思。” 逍遥王眼神阴寒起来:“这些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方知我道:“我有一位同伴曾远游草原诸部,一直到最北边的哈察钦,草原诸部的形势他无比清楚。” 逍遥王:“上次来的魏君庭?” 方知我点头:“正是。” 逍遥王道:“原来在那个时候你们就在算计我了。” 方知我道:“这怎么算算计呢?实在是为大王更好的将来而谋划。” 逍遥王听到这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和那些想买马的人,不是一条路上的?” 方知我微笑道:“我与大宁之内试图谋逆的那些人,亦有往来。” 逍遥王懂了:“你就是早前中原列国纷争时候那种说客吧,什么纵横家?四方行走,靠一张嘴得利无数。” 方知我道:“我只是一介草民罢了。” 逍遥王沉思片刻后一摆手道:“你且先出去,我会派人把你关起来,你等我想清楚之后,再派人把你找来。” 方知我抱拳:“遵命。” 他转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回头:“囚禁之处,可有酒肉?” 逍遥王一怔:“你还想要酒肉?” 方知我道:“若再有异域女子,自然更好,我想要......年轻些的,肤白貌美最好,若胸大那就是顶好顶好了。” 逍遥王又是一怔,然后就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你倒真是一条汉子,既然如此我就满足你,酒肉给你,女人也给你。” 方知我道:“多谢大王。” 一揖到底。 出了门之后方知我长出一口气,他看向远处卫蓝辽阔的天空咧开嘴笑起来。 “生有何欢?壮志得酬。” “死有何惧?酒色财气。” 两名逍遥骑跟着他往外走,方知我问他们:“你们会划拳吗?” 那两人先是看了看他,又对视一眼,都觉得此人大抵就是个疯子吧。 距离逍遥城大概十几里外的高坡上,一群骑士坐在马背上遥遥看着这座土城。 少年姜虹问身边骑士:“他还会回来吗?” 那骑士先点了点头,又摇摇头。 “他是个英雄。” 骑士问:“你听说过大宁的人有保守派和激进派吗?” 姜虹摇摇头:“没有。” 其实道:“在他看来,不管是保守派还是激进派,都太保守。” 第三百一十七章我叫介长生 - 天下长宁 - 知白 逍遥城。 如果要说逍遥城里最红火的铺子,不外肉汤胡饼店。 随处可见,每一家都人满为患。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逍遥城里开始用宁钱结算,相对于之前乱七八糟的结算方式,用宁制铜钱算账简直不要太方便。 草原上是没有统一货币的,他们买卖大部分时候是以物换物,后来用银子,但这边用的银子粗糙不纯。 小买卖人用银子结算,找钱就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宁制铜钱引进之后,对于小生意人来说就是幸福来敲门。 在逍遥城,宁制铜钱与银子的兑换比例比大宁国内要低不少,大宁国内是一贯钱换一两银,在这,一贯钱可以换二两半。 第一是因为宁钱看起来精致,比银子还讨喜,颜值这个东西,从来都不好解释,尤其是钱的颜值。 第二还是因为草原银子不纯。 一碗肉汤才五个铜钱,一张胡饼三个铜钱,八个钱就能吃的贼饱,而且还香。 从中原来的商人都很喜欢这一口,胡饼泡在肉汤里吸满汤汁,一口进嘴,咀嚼起来唇齿留香。 有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已经连吃了四碗,这种饭量实属罕见,这边就主打一个量大管饱,正常男子一碗肉汤一个胡饼是吃不了的。 这年轻人连吃四碗之后满足的舒了口气,看向对面那个有些傻了的草原汉子笑了笑:“你也吃饱了?” 那草原汉子来自答答部,是黑武人的忠实奴仆,但,也只是最近几年的事。 前些年草原上在黑武那边最吃香的是哈察钦,耀武扬威了许久,后来被黑武人喝血一样吸的变成了皮包骨,黑武人就转而支持曾经被哈察钦打压过的答答部。 答答部一朝得势就开始疯狂针对哈察钦,哈察钦没办法的情况下只能是一边向黑武继续宣誓效忠试图得到调停,一方面纠集力量,与答答部周旋。 黑武人对草原人的策略历来如此,培养起来一个保证草原不安定,连年征战,然后过几年再把这个培养起来的废掉另换一个。 这个答答部的草原汉子叫呼楞格,表面上看起来是个很没有城府的小商人。 实际上他的地位极高,是答答部特勤的儿子。 特勤,就相当于中原的亲王,他的父亲,就是答答部可汗的亲弟弟。 坐在他对面连吃了四碗肉汤四个胡饼的中原年轻人叫介长生,表面上看起来也是个小生意人。 呼楞格叹道:“我部族最勇猛的武士也没你能吃。” 要知道逍遥城里的所谓一碗肉汤,那碗比脸都大,肉汤也不只是汤,里边的肉块并不少。 介长生擦了擦嘴:“我这样的人出门不知道下一顿饱饭是什么时候,所以能吃饱的时候就尽量多吃一些。” 呼楞格好奇的问道:“既然如此,我说要请你去吃烤羊你为何不去?烤羊难道不比这个东西好吃?而且也比这个东西顶饿。” 介长生道:“饱就行,多花那个银子干嘛。” 呼楞格道:“是我请你,又不是让你花钱。” 介长生道:“你请我也是浪费......对了,你请我吃烤羊一顿最少也要二两银子吧。” 呼楞格点头:“应该,不止。” 介长生道:“这样,你请我算二两,我吃一半你吃一半,那就是一人一两银子,我没去吃,给你省了二两银子,你分我一半。” 呼楞格又愣住了:“你.......什么意思?” 介长生伸出手:“一两银子。” 呼楞格不在乎一两银子,他是特勤的孩子还能在乎这区区一两? 他只是理解不了介长生这种理所当然要钱的思维。 但最终他还是取出来一块银子递给介长生:“我没有一两银子那么小的,这块给你。” 介长生接过来:“无妨。” 他把银子放在桌子上,从后腰上摘下来一把匕首轻而易举的将银子切下来一小块,剩下的比较大的那块还给呼楞格。 呼楞格第三次愣住了:“我给你了啊。” 介长生把那小块收起来:“我只要我的,多余的我不要。” 呼楞格:“你这么较真?” 介长生道:“我是收钱办事的人,对银子当然要较真。” 呼楞格:“既然较真,你怎么保证你切下来的那一块就是一两?” 介长生回头看向卖肉汤的掌柜:“借你的秤用一下。” 掌柜的把秤杆拿过来,把这块银子放在秤盘上一称,就是一两,不多一毫不少一毫。 介长生道:“我做生意历来如此,不多占不多拿,但也不能少给,少一点都不行。” 他将一两银子收好。 呼楞格问:“你家东主让你来这里见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介长生摇头:“不是东主,只是雇主。” 他说:“我雇主让我告诉你,如果和你见面的人让你带着骑兵护送马群到距离逍遥城不远的地方交易,你不要答应。” 呼楞格再次再次愣住:“为什么?” 他不理解了。 “之前我派人去接你们的人,你们的人说绝对不会去答答部交易,现在你又说,不要在逍遥城交易......那到底怎么交易?” 介长生道:“我只管传话,其他事不管。” 说完起身要走。 呼楞格也是拿这样的人没办法,他只好追问道:“那你的雇主有没有告诉你,我应该在什么地方交易?” 介长生摇头:“没有。” 呼楞格又问:“那他有没有说,会不会再派人与我见面?” 介长生指了指自己:“我。” 呼楞格觉得自己正在和一个神经病说话。 “既然是你,为何你不能告诉我到底是在哪里交易?” “因为我不知道。” 介长生道:“会有人联系我,有人联系我的时候我再联系你。” 他背上他的行囊:“我要去找地方睡觉了,你派人盯着这家铺子就好,什么时候我再来这里吃饭,就是又有消息。” 呼楞格:“我给你安排一家客栈吧。” 介长生:“花那个钱做什么?我带了毛毯,随便找个背风的地方就能睡,逍遥城里最黑心的就是客栈,一间脏兮兮的屋子就敢要五十个钱。” 呼楞格:“我请你住干净的客栈。” 介长生:“好客栈最小的房间,一晚上也要一百钱。” 呼楞格:“我出!” 介长生转身面对呼楞格:“你真想请我?我最少要在这里呆十天,十天就按照一千钱算,也就是一两宁制银子,你给我一两,我不住,但我念你的好。” 呼楞格眼睛都睁大了:“你为什么这么喜欢钱?” 介长生如实回答:“因为只有钱能让我踏实......不,是只有钱在我手里才能让我踏实。” 他伸着手等着,呼楞格把刚才那块被切开的银子放在介长生手心,介长生还要切,呼楞格就说多了你以后再退。 介长生很认真的掂量了一下:“这块银子还有三两二钱左右,到时候多了的我会退给你。” 说完转身就走了。 呼楞格看着那个家伙背着一个大大的行囊走远,眼神逐渐变得阴寒起来。 他朝着旁边招了招手,几名随从武士立刻就跑了过来。 “跟着他,看他去什么地方,若去的地方偏僻就把他抓了,带到城外的营地里我要审问。” 那几个武士立刻应了一声,追着介长生离开的方向去了。 呼楞格自言自语道:“约在逍遥城里见面是算准了我不敢在这轻举妄动,出了城我看你还怎么嘴硬。” 这个介长生到底是什么人他无法判断,但显然和之前进城与他联系过的方知我不是一路的。 那个方知我要求他带着骑兵护送马群到距离逍遥城二十里外的河滩交易,而这个介长生则说要等他通知。 到底方知我是那个东主的人还是介长生是东主的人,呼楞格必须搞清楚。 相对来说这个介长生,看起来更不靠谱些。 背着一个比人还高的大行囊,那里边可能连锅碗瓢盆都有。 刚才吃饭的时候,碗底里剩下的一点肉汤,都被介长生用掰开的胡饼蘸的干干净净,连碗底都擦了。 这种人,真的能被委以重任? 那个神神秘秘但实力雄厚的东主,真的会用这种人? 他回到客栈之后把手下亲信叫过来,让手下人即刻出城去,到一百里外答答部骑兵驻扎的地方,告诉骑兵暂时不要过来。 他手下人领命走了,呼楞格开始重新思考这个交易。 答答部当然希望大宁内乱,所以对这笔交易格外上心。 一旦这笔交易促成,到时候叛军就能在大宁西北起势,不管这支叛军能挣扎多久,大宁也会因此难受。 而且,一旦叛军出现,还是从草原上得来的战马,那大宁朝廷必然震怒。 如此一来,大宁对草原诸部更加愤恨,那些想重归大宁的部族也就没什么机会了。 正想着,客栈的小伙计过来敲门:“客爷,外边有您朋友来了,说要见您,背着一个特别大的行囊,他说他叫介长生。” 呼楞格脸色猛然变了。 他立刻起身就要去拿挂在衣架上的弯刀,才起身就看到介长生已经到门口了。 介长生摆了摆手示意小伙计出去,那小伙计也是识相立刻就走了。 即便如此介长生还很客气的敲了敲门,然后才进屋来。 进来后就把那巨大的行囊放下,在里边摸索了一会儿翻出来个铜制的算盘。 “我来跟你算算钱。” 介长生坐下来,算盘打的噼噼啪啪。 “你派去了八个人找我,这八个人实力都不强,我挨个试过,其中六个也就六品境界,两个五品。” “我杀人,六品这种小角色是五两银子一个,六个三十两,五品是十两银子一个,这是二十两。” 说到这他抬头看向呼楞格:“要埋吗?” 呼楞格睁大着眼睛看着他,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好一会儿,呼楞格咽了口吐沫后才问道:“埋?” 介长生道:“埋一个一两,八个八两。” 然后又问:“要棺木吗?我建议不要,这种横死的人再买棺木会被查问,我去买些便宜的草席卷一卷埋了就好,草席也就十个钱一张。” 他再次打响算盘:“总计是五十八两零八十个钱。” 一边说话他一边抬头看向呼楞格:“我只要宁银,你们草原人的银子不纯,现在算给我吧,我处置好了还得去找睡觉的地方。” 呼楞格又吞了一下口水,点头:“好......” 他数银子的时候终究还是没忍住好奇:“你不想杀我?” 介长生看白痴一样看着他:“我为什么要杀你?” 呼楞格:“人......是我派去的。” 介长生点头:“知道是你的人啊,所以来跟你要钱,我杀你又没人给我钱,我为什么杀你?” 说完拿了银子起身,背上那个巨大的行囊如风而去。 第三百一十八章关键 - 天下长宁 - 知白 呼楞格最不愿意的就是和中原人打交道,他总觉得只要是和中原人打交道的事情都会变得复杂起来。 他觉得答答部的人做事历来直爽,行就是行,不行就是干,干到行为止。 而他与中原人打交道实在是麻烦,其实究其根本,只是因为在他和外人打交道的时候失去了他答答部特勤儿子的身份。 在答答部,作为亲王之子他一句话就能解决百分之九十九的事情。 而在逍遥城面对宁人,他甚至还要把态度放低到有些谦卑起来。 有些时候若遇到个奇奇怪怪的宁人他就算把态度谦卑起来都没用。 比如介长生。 在见介长生之前呼楞格先见过方知我,方知我明确告诉他交易必须在逍遥城附近完成。 他其实也能理解。 那么大一笔银子的交易,涉及到了数千匹战马,还包括一批骑弓箭矢以及皮甲,一旦答答部反悔的话,中原人根本没能力挽回损失。 若在逍遥城,方知我将逍遥王打点好,让逍遥王从中获利,那逍遥王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最主要的是在逍遥城附近交易,答答部也不敢轻易反悔。 基于公平来说,方知我的条件似乎更显出诚意,谁家花钱不算计?不求稳妥? 倒是这个介长生的话让呼楞格一阵阵的怀疑。 如果两个人有一个是来破坏这场交易的,那他偏向于是介长生。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他一时之间又不能离开逍遥城,介长生的意思是让他随时看着那家卖胡饼肉汤的铺子。 只要什么时候介长生再到那家铺子里吃饭,那就说明东主有了新的指示。 这就让呼楞格又对那位东主格外好奇起来,到底是多大的胆魄和实力竟然敢在大宁造反。 从购买战马甲械的数量来看,不足以形成大的反叛,若只是想偷袭某处,数千骑兵应该是足够了。 突袭某处? 地处西北? 呼楞格虽然不是那么了解大宁的情况,可这两点联系起来之后他还是想到了一些什么。 白鹿关内有一个规模极大的屯田,屯田之内有一座据说储备了足够边军打十年仗所需的粮食。 如果大宁的这支叛军目标是粮仓呢? 想到这呼楞格又忍不住摇了摇头。 据说白鹿关内屯田有至少三万大宁边军,这支精锐驻守于此的目的就是为了防范草原诸部南下袭击。 以区区数千叛军要去攻打粮仓,无异于是给宁军送马。 里应外合? 莫非白鹿关屯田的某位领兵将军,就是要造反的人之一? 就在他思考这些的时候,又来了一个中原人找到他。 但见到这个人,呼楞格的心里一下子就有了底气。 这个人叫曹上野,虽是中原人,但在答答部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此人在答答部已有多年,是年少时就到了答答部生活。 曹上野还有一位叔叔在哈察钦,一样有着超然身份,是哈察钦可汗的座上宾,甚至隐隐有哈察钦宰相之地位。 不过据说曹上野的那位叔叔在差不多一年前横死,被人当街刺杀。 曹上野的叔叔去哈察钦,也是答答部授意。 这些年答答部就是曹家叔侄两个人例外配合下,将哈察钦压的根本喘不过来气,当然,哈察钦可汗可不知道这一点。 “曹先生。” 一见到曹上野,呼楞格就激动的大步迎接过去。 “总算把你盼来了。” 曹上野看起来三十四五岁年纪,典型的儒生模样,虽久居塞北,不过皮肤并不似草原人那样黑,看着白白净净的一身书卷气。 此人祖上曾在楚国为官,曾是楚国最后一位皇帝杨竞的老师之一,名为曹泊倾。 楚灭之后,曹泊倾没能跟着杨竞逃亡蜀中,一路向北逃到了草原上,一直在答答部隐居。 答答部可汗督尔卓对曹泊倾极为尊重,从曹泊倾身上学到了许多中原文化。 曹上野是曹泊倾的长子,在答答部没有明面上的官职,可答答部的贵族们都很清楚,在曹老先生故去之后这位小曹先生就是能起到决策性质的大人物。 曹上野示意呼楞格稍安勿躁,他伸手往下压了压让呼楞格坐下。 “殿下遇到什么事了?” 曹上野问。 呼楞格将方知我和介长生的事仔细和他说了一遍,请曹先生为他分析到底该信谁的。 “介长生。” 曹上野的回答很快也很笃定。 “为何?” 呼楞格不解:“我觉得这个介长生不值得信任,倒是方知我很有诚意。” 曹上野微笑着回答道:“殿下可见过那个骗子没有诚意?” 这话把呼楞格问的一愣。 曹上野道:“因为方知我去见了逍遥王,介长生没去见逍遥王。” 这话把呼楞格说的更不懂了。 曹上野解释道:“如果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殿下觉得逍遥王是站在我们这边,或是站在大宁叛贼那边,又或是站在大宁那边?” 呼楞格立刻说道:“当然是站在大宁那边。” 曹上野笑了笑。 呼楞格这话说的让自己又有些迷茫起来,他坐在那思考了好一会儿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关联。 毕竟他也不是靠脑子吃饭的,是靠老子。 “这件事,要从宁国派遣使臣去漠北疏勒开始算起。” 曹上野坐在那,侃侃而谈。 “我们在大宁之内也还有些密探,送回来一些不疼不痒的消息,虽不事关机密,可从这些消息也能分析出来一些事。” “比如,鸿胪寺的人去漠北之前,大宁廷尉府派了一支名为北川小队的死士先行出发。” “这支死士队伍在漠北表面上看起来损失惨重,实则是假的,是他们自导自演,他们那批人其实就在草原。” “另外一批北川死士在漠北接触了一个人,这个人给他们下达了什么命令,导致了大宁与西域的来往出了问题。” 曹上野道:“把这些情报综合起来分析就可知道,方知我和北川死士关联密切,而介长生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才最有可能是那位东主的特使。” 呼楞格觉得有脑子真是一件麻烦的事,因为他开始觉得头疼了。 他问:“曹先生,你是怎么做出这样判断的?” 曹上野道:“在漠北,有一个宁国的年轻将军,带着一支千余人的精悍骑兵,一口气从追到了黑武边关。” 呼楞格:“刚才先生也没提到这个人啊。” 曹上野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说:“大宁皇帝李叱对于太子李隆势的培养极为特殊,李隆势从很早之前就被放出长安历练,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个领兵杀至漠北的年轻将军就是太子李隆势。” 呼楞格:“所以呢?” 曹上野又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说:“你思考一下,北川死士和李隆势之间会不会有所关联?” 曹上野觉得这根本就是毫无关联的事,曹先生可能也脑壳生病了。 呼楞格不得不再想想,太子李隆势和北川死士之间能有什么关系?如果有的话那岂不证明要造反的就是太子李隆势? 想到这呼楞格忽然心里紧了一下。 他看向曹上野:“曹先生的意思莫非是......大宁的造反者,真正的东主,就是太子李隆势?” 曹上野道:“不可知,亦不可否。” 呼楞格问:“如果北川死士和李隆势有关?那岂不是更该信任方知我?” 曹上野摇头:“方知我未必是真心。” 呼楞格连连摇头:“可这种事,没道理没道理,大宁皇帝本来就是要传位李隆势的,他何必要造反?” 曹上野道:“按理说确实如此,他从小就被培养成了皇帝之位的继承者,那些追随李叱打江山的老臣更是把他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 “除了这位太子之外,其他的皇子可都没有这种地位,他们也不可能得到那些老臣的认可,唯有太子才是所有人都认准的皇位继承者。” 呼楞格道:“所以啊,李隆势造什么反?” 曹上野道:“因为他已经很强了。” 呼楞格皱眉。 曹上野道:“我也只是粗粗判断,还不能确定。” 他起身,一边在客栈房间里缓步走动一边说道:“太子李隆势虽然是众望所归,可他如果想等到正常继位的时候是何年何月?” “如今大宁皇帝李叱春秋鼎盛,他的身体极好,再活个四十年绝无问题,李隆势已经多大了?最少也年过二十岁了,四十年后,他已经六十几岁。” 曹上野看向呼楞格:“六十几岁能继承皇位还算好的,若他有个身体不适,可能没他爹活的长远。” 呼楞格一拍脑门:“那可真操蛋......不过若熬到六十能当皇帝也是好的。” 曹上野道:“如果是李隆势的话,一切都解释的顺利了,但我其实并不相信李隆势会这样做,可又不能排除这种推算。” “如果是他的话,那在漠北接触北川死士的那个魏君庭,就是他无疑了。” 说到这曹上野微微摇头道:“但一切还不能以此为准,所以殿下该与那介长生接触就接触。” 呼楞格点头:“曹先生放心,我去套他的话。” 曹上野立刻说道:“不可!” 他扭头看向呼楞格:“你只管谈生意上的事,其他事一律不能提。” 呼楞格:“为什么?” 曹上野几乎脱口而出因为你蠢,但他好在是忍住了。 “因为怕打草惊蛇。” 曹上野道:“我们所求的只是大宁内乱而已,他们怎么造反是他们的事,我们只管把战马卖出去,除此之外不必操心别的。” 呼楞格嗯了一声,点头道:“行,我记住了。” 曹上野走到窗口,看着外边自言自语道:“可如果真的是这样?难道宁人想不到在漠北谁联系了北川死士才是关键?” 第三百一十九章少有锦程老有所依 - 天下长宁 - 知白 “那你觉得,当初漠北那件事最关键的地方是什么?” “是谁和雁翎穗她们接的头。” 苏伯问,叶无坷答。 与叶无坷他们一起走了一整天的苏伯,似乎对叶无坷更感兴趣了些,这少年的有一种东西让苏伯格外喜欢,不复杂,这种东西归结起来其实就三个字。 不矫情。 病重的时候能做什么就做什么,病好之后能做什么就做什么,在村子里的时候能做什么就做什么,出村之后能做什么就做什么。 多么简单? 他在无事村的时候病殃殃的但他始终都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不添乱。 只要不给家里人添乱就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的事,且他做好了。 身上有了责任之后他开始尝试解读这个世界解读人心,但他的目标并不是为了解读还是为了那句话......我能做些什么。 苏伯又问他:“那你认为,在漠北接触了雁翎穗那些人的到底是谁?” 叶无坷摇摇头。 这是很少的他不直接回答的时候,苏伯就明白了这孩子的另外一个特制。 在没有确定之前哪怕自己脑子里可以胡乱猜测,但绝对不会把话说出来。 他问:“想到了,但不说?” 叶无坷道:“大宁的律法上明明白白的写着,未经确凿证据定罪的人不能视为罪犯。” 少年笑了笑:“连大宁律法都不能随便冤枉人,我怎么能?” 苏伯再问:“那你想到的若不是冤枉了人呢?你不说,岂不是错过了查案的关键?” 叶无坷回答:“若我想到的不是被冤枉了而是真的触犯律法的人,那我自然会认真的追查下去,可以我现在的身份,一旦说出某个人的名字那就一定会影响查案。” “在很小的时候我躺在炕上闲得无聊就在想这些事,后来逐渐想明白了为什么被冤枉的人那么不容易证明自己。” 苏伯感兴趣他想到了什么,但更感兴趣他小小年纪还卧病在床为什么要想这些。 “你是真的无聊才想这些的?” “也不都是。” 少年竟然略显腼腆的笑了笑,他虽然纯澈可他从来都不是个脸皮薄的人,让他出现这种腼腆笑容,可能是真的触及到他害羞的地方了。 “先说说看你为什么要想这些。” “不说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难道还能逼迫谁说自己不想说的话?如果这样做了,那我还值得你敬佩吗?仗着自己比别人强就逼迫别人说不想说的话就是欺负人,我年轻的时候遇到这样的是要干死的。” 叶无坷挠了挠头发:“我只是有些不好意思。” 少年双手扣在自己后脑上,仰着头走路。 “我那时候想,若我真的活不长了我能不能写本书留在人间?” 苏伯脚步骤然停住:“你......说什么?” 少年说:“如果以我当时的学问写不出一本通顺的书出来,那最好也能写一些句子,一些话语,一些......我来过的痕迹。” “我来过了但别人不知,这和没来过有什么区别,就算是个过客,我也得是个有名的过客才行。” 他说:“不要说无事村,我连家门都很少能出去,无事村的长辈们同辈们都知道有我,可外边的人并不知道世上有个叶无坷。” “我想留下些什么,所以我才想看书,我想看很多书,认识很多字,明白很多道理,这样我写下来的东西就不会被人随随便便当厕纸用。” “我还曾经幻想过,我不在人间的有一天,人们捧着我留下来的东西看的津津有味,然后说一声这个叶无坷......有点东西。” 少年看向苏伯笑的更加腼腆起来:“这是我小时候最不要脸的想法,现在想想依然觉得好不要脸。” 苏伯由衷的赞叹道:“好不要脸的好大志向。” 叶无坷道:“所以当时想了很多话,很多我认为对的话,想写下来,留下来。” 苏伯:“比如你刚才提到的被冤枉的人为什么那么不容易证明自己清白?” 叶无坷点头:“是啊,其实这种事本身起点就错了。” “这个世上就只应该存在谁证明谁错了,而不应该存在谁证明自己没错。” 苏伯道:“大宁律便是如此。” 叶无坷道:“但是很难。” 苏伯想了想,认可:“确实很难。” 叶无坷道:“我那时候就在想,难在何处?难在人们从心底里愿意相信两件事,这两件事甚至能左右绝大部分人的思想。” “是什么?” “弱者真相,强者话权。” 叶无坷说:“比如小时候的我,可以算是弱者之中的弱者,我年纪小又病重,谁会怀疑我说的话是假的?” “弱者说出来的真相哪怕不是真相,也一定更容易被更多人接受且深信。” “那个时候的我若是指着谁说你们不在的时候他欺负我了,那这个被我冤枉的孩子一定会备受谴责甚至挨一顿毒打。” 苏伯眼神恍惚了一下,然后点头。 “弱者真相比强者话权还要容易让人笃信,强者话权在很多时候一样不会被人质疑。” “我现在是廷尉府千办,如果我随随便便说一句谁可能是个坏人,那廷尉府我下边这个分衙的人就会力量倾斜,朝着我说的方向去查办。” “就算不知情的百姓们若听说这个人是叶千办怀疑的,那在心里也会想着此人多半是有问题了。” 苏伯再次点头。 他看向叶无坷问道:“所以你小心翼翼的与我解释了这么多,是因为你怀疑的人与你相识?” 叶无坷的脚步也顿了一下。 苏伯道:“你这样的孩子啊,如果不是害怕涉及到了你认识的人,你何必解释这么多,你只需说一句你不确定就够了。” “而你解释这么多只是因为你想告诉我,前辈啊,如果你也怀疑到了谁请不要急着认定他是个坏人。” 苏伯说这句话的时候,回头有意无意的看了看依然还在昏迷之中的苗新秀。 叶无坷声音有些轻但丝毫也不掩饰的说:“人都是自私的。” 苏伯回答:“是的。” 他收回目光看向叶无坷:“既然你有自己的猜测,我也就不多问什么了,你也不用继续小心翼翼,因为我不是来查案的。” 他说:“我只是一个闲出屁的老人家,恰好有一位老友亲自登门请我帮忙,我要帮的只是他请我照看一下某个晚辈的忙,可不是侦破什么大案的忙。” 他拍了拍叶无坷的肩膀:“需要去证明什么,你自己去证明就是了。” 叶无坷抱拳:“我记住了。” 苏伯道:“但你若丢了我的人,我不答应。” 叶无坷这下有些惶恐了,因为他确实没有把握不丢苏伯的人。 他一直认为自己不是那种天赋极好的人,且苏伯只指点了他一天的时间。 靠这一天的时间以后打架就不丢苏伯的人?那最好的办法好像就是不用苏伯教的东西。 这时候苏伯却转头看向三奎:“你也看了一天,你有何领悟?” 三奎站直了身子回答道:“回前辈,我现在相信武师父和苏师娘的剑法是您教的了。” 苏伯居然因为三奎的认可而得意起来,这在他年轻的时候可真少见,那时候的他心高气傲,就算十五岁便杀了一名一品他也没得意过,只觉得理所当然。 “因为剑法,本身就只是杀人技。” 苏伯说:“你知道为什么门派,总是会有一些套路的拳法刀法剑法吗?” 三奎回答:“以前不知道,看过前辈指点之后就明白了。” 苏伯看着他,三奎马上就给出答案。 “因为门派,需要有一些东西是普通百姓一看就觉得很厉害的东西,可实际上的真正的武学,乃至于至高武学,非但是百姓们看不懂的,且是无趣的。” 苏伯点头:“你这小家伙儿悟性也很好,无事村果然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将来若有机会,我想去看看。” 他继续迈步。 “门派都有一些套路的东西,刀法剑法拳法腿法这些就是用于展示的,展示给不懂武功的人看,威力大不大放在一边,漂亮就够了。” 他随意一甩袖口。 身边一棵腰粗的树应声而断,明明是袖子扫过去的,可看起来和利刃直接斩断并无区别,连锯断的树都不可能如此平滑。 “这种东西给不懂武艺的人看,他们不认为是武艺而是神术,这是看不懂的,看不懂的都可归结在神身上。” 他看向三奎:“你所欠缺的只是还不够快,因为你追求的也只是足够快,而快起来这种事,三成在天赋七成在苦练。” 他又看向叶无坷:“你所欠缺的就多了。” 叶无坷脸又微微一红。 苏伯掰着手指头算了好一会儿,摇头叹息:“数个十七八种出来也没什么问题,但既然已经有那么多了还数他做什么。” 三奎是专心致志的去做一件事,而叶无坷则浑身都是顾忌。 苏伯只看了一天就看透了叶无坷的心性,这少年有着超凡脱俗的天赋,甚至可以说,是他一生所见最有天赋的五个人之一,若修杀人技,必成超品。 三奎究其一生追求的天下至快的杀人技就算练成了,也不及叶无坷去修行杀人技。 可少年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把杀人技练到登峰造极。 “做你自己吧。” 苏伯道:“你虽然欠缺的七七八八加起来多到我都觉得没法教你,可有一样你不欠缺,你对于内劲的感悟和运用已登堂入室,我已传给你运劲的功法,以后多练就是了。” “天下超品,无一不是将杀人技修到极致的人,只是修到后来,用不用怎么用由自己说了算。” “叶无坷,若你过不了这个心关,你与超品一生无缘。” 说到这他微微昂起下颌:“可哪怕我只指点了你们一天,你们也算我苏入夜的弟子,所以以后打架不可输了,输了......就别报我的名字,也别找我去替你们出气。” 苏入夜! 叶无坷听到这个名字心神一荡。 大楚末年,世间有至强刺客四人,被誉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如今江湖上依然还有这些传说。 有人说,这四大刺客,随随便便一个出山就能刺杀超品。 还有人说,朱雀玄武白虎,三人加在一起也不是青龙对手......青龙苏入夜。 “去吧。” 苏入夜一摆手:“我会在暗中再送你们一程,可接下来的事终究需要你们自己去办好。” 他最后又叮嘱了叶无坷一句。 “该当仁不让的时候就当仁不让,你是好的你是对的那你就没必要让什么,你这样的孩子少有锦程,我们这样上了岁数的才老有所依。” 第三百二十章哪个笨蛋 - 天下长宁 - 知白 “姜头,我们进庆县之后先去哪儿?” “找我哥。” 三奎微微一怔,他看向叶无坷问道:“可我们若是直接去见蒜头的话,那我们岂不是全都暴露出来了?” 他们之前已遭伏击,所以在敌人眼里自然是早就暴露出来了。 可是在明面上他们还没有暴露,他们此时应该还在御史左台交代问题呢。 三奎担心的是他们直接去见蒜头,一旦被人发现的话告到朝廷里去,别说姜头不好过,连大村长都没法在朝臣们面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我哥会看到我的。” 三奎问:“咱们怎么办?” 姜头笑了笑:“有一个活儿大奎哥和二奎哥跟我干过,但三奎哥你还没干过。” 三奎好奇起来:“是什么活儿?” 叶无坷:“送鸡蛋。” 庆县作为西北边疆最为繁华的一个县城,物资对比澜水简直就是人间天堂,这里什么都不缺,百姓们的生活几乎与长安无异。 大奎和二奎稍作易容之后就去买了一辆大推车,然后开始了在庆县收购鸡蛋之旅。 不到半天时间,两兄弟已经把这辆车装满。 但这次的主角不是叶无坷了,而是三奎。 他们选了一个最繁华的地方,就在庆县集市的一侧,大奎和二奎把车放好,对视一眼后同时点了点头。 “冤枉啊!” “有没有好心人帮帮我们啊。” 两个黑铁塔一样的汉子忽然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入戏的速度之快把三奎都吓了一跳。 而叶无坷此时就躺在不远处的树荫里,仔细的看着大奎他们那边周围逐渐聚拢过来的人群。 “哪位好心人可以帮帮忙啊。” 二奎一边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一边瓮声瓮气的哭嚎:“我亲弟弟找不见了啊,就为了逃婚连爹娘都不要了啊。” 大奎则喊道:“哪位好心人若能提供我亲弟弟的下落,不管消息对不对,都可以从我这拿走一兜鸡蛋。” 边关这边的人热情,很快就围上了不少人七嘴八舌的问他们的亲弟弟到底是谁。 “我弟弟叫方知我,是鼎熙府澜水县人,家里给他安排了婚事他不乐意,带着我们的小弟弟就出门了。” “这一走就是几个月,我们也是一路打听着找到这里来了,这婚事可以不要,但爹娘因此气病了,只想着让我们兄弟把两位弟弟带回家去。” 三奎在此时拿出方知我和姜虹的画像展示给众人:“诸位父老乡亲,请问可有谁见过这两个人,这个是我家四弟,这个是我五弟。” 他指了指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苗新秀:“这是我们那被气晕了一直都没有醒过来的苦命的爹啊,还有独守空......独自在家等着我们回去的娘啊。” 二奎或许是想到已经好久没有见过娘了,刚才一听说爹娘气病了竟是走了心,越哭越不是装的,到后来哭的嗓子都哑了。 三奎抽空看了看他,心说二哥这是什么时候进修过? 这演技,为何如此逼真? 然后他就明白过来,一定是二哥太想念母亲了。 他想到这鼻子也是一酸,刚要劝二奎几句,就看到大奎那只手在二奎大腿根上还拧着呢,二奎疼的嘴角都抽抽了。 “你们知道他们要去哪儿吗?要是一点目标都没有可不好找。” “你们那四弟可真是个狠心的,自己走也就罢了还带着小弟,这不是在当爹娘的心口上剜肉吗,看你们那五弟也就才十几岁?” “大娘帮帮我们吧,我那两个弟弟都是第一次出门,说是再也不回家了,要去草原上过自由潇洒的生活。” 大奎一边装哭一边说话,二奎被他拧的实在受不了了开始反击,把手悄悄伸到大奎后腰位置,捏着一块肉转圈一拧。 “啊呀!” 大奎疼的叫了一声,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 “我那可怜的五弟啊,还那么小。” 就在这时候有个小商贩过来看了看,似乎是想起什么:“我好像是见过这两个人,不过已经是很早之前的事了。” “你那最小的弟弟是不是长的像个女孩儿似的?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 “是啊是啊。” 三奎连忙说道:“就是他们,大哥你什么时候见过?” 那小贩一边回忆一边说,众人全都侧着耳朵听着。 叶无坷躺在那枕着手臂看着,那小贩的每一句话他都仔细记住。 方知我和姜虹离开白鹿关比他们要早至少几个月,叶无坷他们再想找到关于他们两个的踪迹其实很难了。 所以发动群众,是必然也是必须的选择。 现在叶无坷必须把时间追回来,他想找到那个所谓的东主就必须先找到方知我和姜虹在庆县留下的痕迹。 叶无坷坚信那位东主若在西北与方知我见过面的话就必然是在庆县,而且见过面之后那位东主必然不会出关而去。 只要东主还在庆县,在时间和空间上几个月的断层就能贴合回来。 “他们都被你教坏了。” 叶无坷身边忽然传来一个很温柔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叶无坷的嘴角就忍不住微微上扬。 一身寻常百姓装束的叶扶摇在叶无坷身边坐下,侧头看了看已经和自己一样高的弟弟,眼神里是一种谁也理解不了的疼爱。 叶无坷更高了,皮肤也比之前黑了些,可看起来更强壮,也更健康。 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健康这两个字会给人多大的触动。 看着弟弟现在这个样子,叶扶摇竟是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他们可没变坏,他们只是变可爱了。” 叶无坷嘴角带着笑的回了一句。 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他强行忍住扑过去抱住大哥的冲动。 “你们怎么来了?” 叶扶摇轻声问。 叶无坷道:“陛下让我们查查关于谋逆的案子,似乎有个神神秘秘的东主在幕后操控这一切。” 叶扶摇道:“想查什么告诉我,我查到了找你。” “哥。” “嗯?” “你还当我是小孩子?” 叶无坷躺在那,嘴角微扬:“千办了呢。” 叶扶摇也笑。 叶无坷的笑像是一直都那么明媚惨烈的阳光,而叶扶摇的笑则像是掠过了冰冻河面的又吹开了花苞的春风。 “厉害呢。” 叶扶摇说:“最近西北这边确实有些非同寻常,我也在盯着一些人。” 他说到这好奇的指了指躺在大奎二奎身边,那个身上盖着棉被扮演者气坏了的父亲角色的苗新秀。 “他演的真好。” 叶无坷:“他是真昏迷。” 叶扶摇:“?????” 叶扶摇道:“我忙于边关戍守,剿匪,巡查,很多事都没能多注意,但西北这边有些微妙变化我也注意到了。” 他说:“前天夜里庆县出了个大案子,死了二三百人,你就是因为知道这案子,所以料定我会带兵来这?” 叶无坷嗯了一声:“打听到了。” 叶无坷问:“哥,如果有人真的想谋逆,而且是和草原上的人勾结,那你觉得他们有多大成功的可能?” 叶扶摇回答:“半分也没有。” 叶无坷道:“那他们到底是图什么?” 叶扶摇:“也许图的就不是谋逆,或者是不一样的谋逆。” 叶无坷问:“要是你呢?若你得草原诸部支持,你会怎么做?” 叶扶摇思考了片刻后回答道:“归顺。” 叶无坷看向大哥,他大哥也在看他。 这似乎是一个悖论。 得草原诸部支持之后就有了在局部谋反的实力,但聪明人会在得草原诸部支持后选择归顺。 “大哥,你听说过魏君庭吗?” “听过了。” “你也听过了?” “嗯,找过我。” 叶无坷猛的坐起来。 叶扶摇道:“你要找的那个叫方知我的人,在几个月前曾到白鹿关拜访过我,他说话倒是坦承,对身份上的事并未隐瞒。” 叶扶摇看向叶无坷:“廷尉府并未上报?这些事我已经转告廷尉府分衙。” 说到这叶扶摇也反应过来:“是了,不久之后分衙百办和十二名廷尉失踪,也许他们还没来得及上报。” “他找你做什么?” 叶无坷问。 “没说什么重要的事,只是说来看看我,他还提及了你,说我们两兄弟都很优秀。” 叶扶摇道:“我最初从军身份用的不是叶扶摇,他能直接找过来显然对我们早有了解。” 叶无坷又问:“大哥为什么没有拿下他?” 叶扶摇看着叶无坷的眼睛说道:“因为他说,是受你所托来看望我。” 叶无坷心里一震。 这个方知我,真的是好大的胆子。 在澜水和叶无坷打过交道之后,离开西疆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跑到叶扶摇这里来,明目张胆的来,还说是受叶无坷所托来看看大哥。 “我当时对他身份并未怀疑,因为他说的是他叫方知我,但他还有个名字叫魏君庭,是北川死士。” 叶扶摇道:“此人故意来找我,应该不只是想挑衅你。” 叶无坷点头:“大哥觉得他是不是还想借此来告诉我们什么?” 叶扶摇看向叶无坷的眼睛:“告诉你,你的一切他都知道,包括你的大哥化名从军他也知道。” 他眼神里闪过一抹淡淡的寒意。 此举当时他并未看出什么,现在看来这是在威胁姜头? 叶无坷却自言自语道:“他也许还是想让我多想想,他为什么会那么了解我。” “啊!” 就在这时候,对面传来一阵惊呼。 “这是中了蜀中的毒?” 有个女孩子的声音像是生了气的百灵鸟一样骤然出现,声音里透着一股惊讶和愤怒。 叶无坷和叶扶摇因为聊的太投入忘了注意大奎二奎三奎那边,此时看过去才发现有个穿的像是一只彩雀一样的漂亮小姑娘正蹲在苗新秀身边。 这个小姑娘是那种娇小可爱的类型,身上还挂着各种饰品,叮叮当当的,像个风铃。 她伸手捏住了苗新秀的脉门,表情一下子就怒了:“这是谁他奶奶的下的毒?这又是谁他奶奶的解的毒?” 大奎二奎三奎一同看着那个小姑娘,都在想着这丫头眼熟。 “哪个王八蛋用我蜀中手段下毒害人?!” 小姑娘起身环顾四周:“又是那个王八蛋不会解毒就乱给人解毒?” 一回头正好看到叶无坷:“呀!叶千办!” 双手提起小裙子,迈着闪着光的白腿哒哒哒哒的跑了过来。 第三百二十一章小城风云际会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也没想到在庆县这个地方,除了他哥叶扶摇之外还有个人能一眼就认出他。 三奎在来之前就想过不能在庆县被人认出来,认出来就是麻烦,可终究还是被人认了出来。 那个哒哒哒跑过来的小姑娘确实算不上身材高挑,身材也确实略显娇小了些,可她的身材比例实在好的没话说,好到让人看一眼似乎就能记住那妙曼轮廓。 她穿一件七彩衣服,这应该就是她们彩衣族的特有服饰,天气已经说不上热了但她还是一条不过膝盖的小裙子,跑起来的时候那两条腿白的发光。 跑到半路的时候她忽然止住脚步,忽闪着大眼睛看着叶无坷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唔,认错人了。” 戛然而止的小姑娘就那么停在街中央,然后背着手转身溜溜达达的往回走。 “啊,认错了认错了,名满天下的叶千办怎么会在庆县呢,他可是在长安呢,嗯......在长安呢。” 自言自语的小丫头走到路对面后就加快脚步想暂时离开,可又想起来地上还有个昏迷不醒的人呢。 她重新回到苗新秀身边蹲下来,再次拿起苗新秀的手腕诊脉。 “到底是哪个笨蛋给他解的毒?” 小丫头看向三奎。 三奎扭头看向别处。 小丫头又看向大奎,大奎抬头看向天空。 她最后看向二奎,二奎一指对面的叶无坷:“就他!” 小丫头回头看了叶无坷一眼,叶无坷则立刻就扭头了,他扭头的时候又看到叶扶摇在盯着他,他想再扭头可在叶扶摇的注视下只能讪讪的笑了笑。 “她是谁?” 叶扶摇问。 叶无坷解释道:“只见过两面的一个小姑娘,是蜀中彩衣族的人,是蜀中土司,之前查一个案子的时候打过交道。” “两面?” 叶扶摇道:“她看你的眼神可不像是只见过两次那么简单。” 叶无坷微微昂着下巴说:“你也听到了,名满天下的人就是这样。” 叶扶摇起身道:“你主动暴露出来肯定是有所谋求,无论如何小心些。” 叶无坷道:“放心。” 叶扶摇没有点破叶无坷的想法,是因为他知道弟弟真的长大了。 他不能再像以前在村子里那样,把弟弟当孩子一样看着护着甚至约束着。 “走了。” 叶扶摇走了几步回头问他:“身上钱够用吗?” 叶无坷点头:“够用,你还给吗?” 叶扶摇从身上摸索了一会儿:“我没带。” 说完就走了。 叶无坷目送大哥走远,他知道自己的心思是瞒不过大哥的,就像大哥没带钱,也瞒不住他一样。 方知我到庆县已是几个月前的事,这是时间上的断裂,此时的方知我已经远在逍遥城或是草原某部,这是空间上的断裂。 若要将这两个断裂重新连接起来,那只有一个办法。 让人主动找他。 东主只要还在庆县,听说叶无坷到了就不可能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不出意外的三奎他们并没有从百姓们口中得到太多有用的消息,鸡蛋也没送出去多少。 大部分百姓都很淳朴,淳朴的明白我没帮上忙就别拿人家东西。 他们之前已经定下了住的地方,叶无坷先行离开,走过大街才转过弯的时候,身后传来那个小丫头的喊声。 兴奋且紧张。 “叶千办!” 叶无坷回头:“土司大人?” 褚绽染嘿嘿笑着跑到叶无坷面前,大大方方的打招呼:“刚才好险啊,我差一点儿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认你了。” 叶无坷笑着问他:“土司怎么在这。” 褚绽染道:“我在长安城听说你被御史左台抓去了,我就去御史左台要人,他们应该也不是怕我,而是觉得我一个小姑娘他们不好赶我走。” “于是左台都御史大人出来说让我回家等着就是了,我不听,我就在坐台门口守着不走,然后鸿胪寺的关寺卿就来了。” “他把我拉到一边儿说叶千办其实悄悄离开长安去白鹿关查案了,我就一路追了过来。” 叶无坷问:“那关寺卿还和你说别的没有?” 褚绽染:“说了吧,我没听啊,他一说你到白鹿关我就跑了,我跑的可快,放眼所有寨子没人比我跑的更快。” 叶无坷笑着说:“这么远一路追过来辛苦你了。” 褚绽染一摆手:“辛苦什么,不过是跑跑路而已,我在寨子里的时候也闲不住,整天都在林子里来回窜。” 她压低声音问:“你是来查什么案子的?” 叶无坷:“这是......” “我知道!” 褚绽染立刻说道:“是机密大事!” 叶无坷点头:“对,机密大事,不过关寺卿既然让你来追我,应该就是想让你来帮忙的。” 褚绽染的眼睛里立刻就亮了起来,仿佛是夜空里的璀璨银河一下子就全都转移到她眼睛里来了。 “我也能帮你查案吗?” “能。” 叶无坷道:“咱们一边走一边说,这里的情况有一些复杂。” 褚绽染嗯了一声,走几步忽然想起来苗新秀:“那个昏迷不醒的人是谁啊,他不是中毒了,是被人下了蛊。” “蛊?” 叶无坷愣了一下。 “对,蛊。” 褚绽染似乎是怕叶无坷理解不了,从她那个七彩线织成的挎包里翻出来一个小小的玉瓶,把瓶塞打开,一条金黄金黄的百足虫就从瓶子里爬了出来。 “比如这个。” 褚绽染道:“这就是蛊的一种,不过他中的蛊不如我的厉害,我这个是蛊王,是万虫之王,刚才我就是用它给你的朋友解了蛊毒。” 叶无坷看着那条虫子在褚绽染手掌上来来回回的爬着,速度奇快,就好像一条极小的蛇在游动似的,可这小东西金光灿灿的看起来就很值钱的样子。 很值钱的东西,还金光灿灿的,就能让叶无坷这样的人自动忽略掉它是一个虫子,甚至还能让叶无坷觉得它有些可爱。 “它是专门吃蛊的。” 褚绽染特别骄傲的说道:“只有土司才有蛊王虫,不管是什么蛊不管有多厉害,把它放进去就会把蛊虫吃干净。” 叶无坷由衷赞叹道:“好厉害的东西。” 褚绽染把手伸给叶无坷:“你要不要玩会儿?” 叶无坷连退两步:“大可不必。” 褚绽染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连黑武汗皇太子都敢剁碎了吃饺子的叶千办,居然会怕她的小虫子。 诧异之余,她又觉得自己这个小宝贝儿能把叶千办吓住还真挺了不起的。 在说这蛊王能吃遍所有蛊虫的时候,她好像都没觉得有什么得意的。 “这个可厉害。” 褚绽染一边走一边兴奋的介绍道:“不只是解蛊毒,它还能通便。” 叶无坷:“噫?” 褚绽染道:“不只是能通便,等到它老了之后死掉了,把它晒干磨成粉喝掉,再不行的男人也行了。” 叶无坷:“噫!” 褚绽染将她的蛊王虫收回瓶子里:“不过它可没那么容易老死,这是一条半大的蛊王,长大需要十几年,能活一甲子。” 叶无坷心说等六十年的话,那确实是不行了。 他问:“这个蛊王吃人吗?” 褚绽染摇头:“当然不吃啊,吃的话还怎么通便?岂不是把肠子都吃了?吃人肉多恶心啊。” 然后她脸一红,连连道歉:“我不是说你,别人吃恶心,虫子吃恶心,你吃......” 叶无坷:“我没吃。” 褚绽染松了口气:“煮了扔了?” 叶无坷:“?????” 叶无坷突然就忍不住的,想了想吃人肉的话还怎么通便这句话其中的逻辑,然后就又有些忍不住的想和褚绽染辩论一下人肉应该不如屎恶心。 好在忍住了。 他怕一旦辩解起来,褚绽染会更笃定的认为他就是吃过人。 褚绽染说:“其实我不是很擅长用蛊,我山寨里有几位蛊师可厉害了,我还需要把蛊王装在瓶子里,他们带蛊,你在他们身上根本找不到蛊虫,可蛊虫就在身上呢。” 叶无坷不用想也知道大概在哪儿。 两个人一边先聊着一边去住的地方,在他们走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有个买点心的气质不俗的小姑娘经过,也没有多看他们一眼。 这个小姑娘拎着食盒走到下一个路口的时候,有个络腮胡的汉子站在那等着她,两人擦肩而过,络腮胡轻声说了一句。 “刚才那个就是叶无坷。” 小姑娘不漏痕迹的微微点头,快步经过。 不久之后,这个名为嘻嘻的小姑娘就回到了暗室之内。 她把点心放下后说道:“叶无坷到了。” 温暖还是那样安安静静的捧着一本书册在看,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反应。 嘻嘻问:“小姐,要不要动手?” 温暖幅度很小的摇了摇头:“不必。” 嘻嘻俯身行礼,准备退出去的时候又被温暖叫住。 “有良叔叔的消息了吗?” “还没有。” 温暖心里稍稍有些担忧,温良失踪的已经太久了。 和温良一起到庆县的那个本来要被用起来的连温酒,现在也失踪不见了。 “让哈哈出门一趟,请挂壁先生来。” 嘻嘻应了一声,转身加快脚步走了。 庆县最东南角住着一个外来的先生,平日闲暇时候也会主动教街坊四邻的小孩子们读读书。 他从不谈及自己从何处来,也从不回答这样的问题。 他看不出具体年纪,他屋子里挂着两幅字,一幅是人生一甲,一幅是雄剑挂壁。 他喜欢喝酒,但每次只饮一两。 他喜欢吃肉,但每次只吃半斤。 他喜欢女人,但没有女人喜欢他。 他很矮,只有正常十一二岁孩子那么高,他还有些胖,低头的时候看不到脚尖,他有些秃,有些丑,还一眼大一眼小。 他喜一身白衣。 他住的地方隔壁刚刚被人租了下来,坐在门口的挂壁先生看着那个高高帅帅的年轻男人回来,习惯的和善的笑了笑,他对任何人一直都这么和善。 在那少年同样报以微笑的时候,他又看到了那少年身边跟着一个可爱又性感的彩衣小姑娘,于是他不笑了。 他抬起手理了理为数不多的发丝,起身背着手往回走。 等他回到自己的小院,褚绽染好奇的问叶无坷:“他是谁?” 叶无坷回答:“邻居大叔。” 走在院子里的挂壁先生轻轻叹了口气,心说现在的小姑娘真的是没眼力,男人长的好看些就是好的? 他抬起头看了看自己亲笔写下,挂在门厅正中的那两个字,眼神落寞孤寂。 极品。 第三百二十二章小城风云际会【二】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刚进院子就看到那个隔壁大叔又出门去了,走到门口的时候似乎是故意摆了个一个大叔认为比较帅气的姿势? 背对着叶无坷的院子,风吹动白衣也吹动了那寥寥无几的长发。 褚绽染见叶无坷看过去她也看过去,然后忍不住好奇:“这位大叔是在憋屁吗?” 挂壁先生身子微微摇晃了一下,大步前行。 一边走一边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狗屁见识,长得那么好看腿那么白眼是瞎的......这世上的人果然多数不知何为真风流,只看臭皮囊。” 走了几步又嘟囔:“哪有憋屁的,都是挤屁。” 褚绽染轻轻叹了口气:“这位大叔应该是个孤独人。” 叶无坷问:“何以见得?” 褚绽染仰着头看着叶无坷回答:“但凡有个娘们儿管着他,他还能这样?” 到了一定境界就一定会比普通人耳聪目明,所以挂壁先生脚步一个踉跄,险些维持不住这潇洒造型,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是骂了几句什么加快速度走了。 “这庆县的人看着都奇奇怪怪的。” 叶无坷问:“为什么说都?” 褚绽染说:“刚才在路口遇到个提着食盒的小姑娘,那小姑娘看起来漂漂亮亮的,身上也有很重的香气,可掩不住死气。” “死气?!” 小姑娘这句话可把叶无坷吓了一跳。 在无事村的时候叶无坷最喜读书,所以也看过不少神仙鬼怪的故事。 小时候他最怕的莫过于僵尸的传说,每次看都觉得毛骨悚然。 这一身死气的说法,让叶无坷一下子就回忆起来自己蜷缩在被窝里看僵尸故事的时候。 多少个夜晚他都害怕自己往窗外看一眼,就有一张惨白的脸死鱼一样的眼睛也在看着他。 那时候他还特意留心过身边人,看谁走路膝盖不会转弯,看谁是脚后跟不落地,他还曾故意划破手指问他大哥叶扶摇馋不馋。 才六七岁的小孩子那时候心里有个坚定决绝的念头,如果大哥是僵尸的话那以后他就给大哥喂血喝,不能让大哥出去喝别人的。 “死气是什么意思?” 叶无坷问。 褚绽染道:“我们蜀中有一种靠药物来修行的外练功夫,练到一定地步就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因为用药太狠,身上会有一种稍显刺鼻的气味。” “不过应该是我闻错了,练这种外门功夫的人多是男人,哪有小姑娘家家把自己连的一身死皮的,想想就难看。” 叶无坷想了想,这和之前遇到的须莲和尚还不一样。 须莲靠的是绝对强悍的内劲真气,支撑起了禅宗绝学金钟罩。 褚绽染问他:“叶千办难道你没发现?那小姑娘走路的时候姿势有些奇怪?她膝盖基本不会弯曲,脚尖发力......” 叶无坷听到这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来自远古幼时的恐惧开始苏醒并且攻击他。 “这里奇怪的人真的好多啊。” 褚绽染还在自顾自的说着。 “在遇到那个小姑娘之前还遇到过一个络腮胡的汉子,他身上一定带着驱蛊的药粉,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我的蛊王虫很不踏实。” 叶无坷点了点头,心说怪不得关寺卿要让褚绽染赶来这边帮他。 这个小姑娘的本事,大的有些逆天。 光靠鼻子闻一闻气味,就能做出这么多判断。 “还有隔壁大叔。” 褚绽染说:“你看他身材敦实矮小但并没有一丝病态,这种身材多数都是从小练功练过了力导致。” 叶无坷赞道:“姑娘好本事。” 褚绽染道:“这有什么,我们寨子里稍微有些经验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些,我们每天都和豺狼虎豹沼泽毒瘴打交道,眼睛鼻子厉害的很。” 说到这她忽然想起来:“对了叶千办,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叶无坷道:“先休息,一会儿好好吃一顿饭养足精神,晚上估计会热闹些。” 褚绽染问:“哪里热闹些?” 叶无坷回答:“这里。” 他有一个推测,需要印证。 就在这时候大奎二奎三奎和苗新秀回来了,人还没到就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 二奎:“驴叔你知不知道你多恶心?” “我恶心?我哪里恶心了?” “你吐了好多尿。” “你放屁!” “就是!” “你凭什么说我吐尿?” “只有尿才起泡。” “.......” 大奎说:“苗叔二奎说的不对,虽然你真的吐了很多黑了吧唧的水出来,但我不觉得那是尿。” 苗新秀感激的看了大奎一眼:“还是你好。” 大奎:“尿哪有那么恶心。” 苗新秀:“......” 三奎说:“你们两个不要再说苗叔了,咱们只是看到了觉得恶心,可苗叔是亲口吐出来的,难道他不比咱们知道恶心?” 苗新秀:“......” 哇一声,又吐了。 已经昏迷多日,也只是靠叶无坷喂一些水和米粥维持的苗新秀本来身子就极虚弱,此时吐的眼睛都翻了,再吐下去怕是要出大事。 三奎:“你看你们两个!都说了别说了!” 大奎:“那最后一句不是你说的吗?” 二奎:“但三奎说的对,我觉得还是怪我们。” 大奎和二奎一左一右架着苗新秀回来了,一进门就看到叶无坷正迎过来,苗新秀见着叶无坷的那一刻,竟是忍不住老泪纵横。 与此同时,在庆县南城门外大概五里左右,一片稀疏的林子里,温良微微喘息着,看起来他疲惫的好像连站都要站不稳了。 连温酒递给他一壶水:“没什么事吧?歇一会儿咱们就回吧,看来对手已经不想再试探了。” 温良接过水壶喝了一口,摇头道:“这个人强的我试探不出真正的本事,不过他也好不到哪儿去。” 从那天他被一个蒙面人引走开始,两人两天两夜都没有停下来,不停的追逐交手,二十四个时辰未曾停过。 此时他完全是累成这样的,身上并无伤势。 “你怎么会在这等我?” 温良问连温酒。 连温酒道:“你被人引走,我当时就怀疑是有人想试探咱们这边的后援,就如在半路上我们用须莲试探叶无坷一样,看看后边还有多少人藏着。” “但试探你的人必然不敢把你往北边引,因为北边就是边关,边军才不会管谁是谁,只要有问题就先都拿了再说。” “所以我推测,若那人试探够了你必然会从南边回来,从前日夜里我就在这等着,一直等到你出现。” 温良又喝了一口水,水进入胃里竟然有一种不重但让人很难受的撕裂般的疼。 两天两夜的追逐,他差不多已到极限。 对手不仅仅是想试探出他的后援有多大实力,也想试探出他有多强的实力。 “幸好你忍住了没有直接追上去。” 温良道:“如果你出手,也必然会有人出手拦你。” 连温酒耸了耸肩膀:“你我又不是很熟,我也只是拿钱做事,在这里等你一下以示关心就够了,拼命的话还是算了吧。” 他还补充一句:“我又不是擅长打架的人。” 温良道:“能等在这里关心一下也是好的。” 连温酒道:“话还不是随便说,又不用花钱。” 就在这时候,从远处树尖上,一道身影仿若飞鹰一般掠来,此人轻功身法高的实在离谱,脚只是在树上轻点一下就能飞出去很远。 到近前落地才看清楚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身形高挑,最让人瞩目的便是他那宽宽的肩膀以及两条手臂的粗大。 “温先生。” 年轻人落地之后抱拳道:“抱歉,我一直只是看着没有出手,因为我怀疑对手是想引咱们的人露面,所以暂且忍下了。” 温良点了点头:“你做的很好,不露面是正确的。” 连先生看了看他,温良随即介绍道:“他叫元杨木,是东主护卫之一,箭手都归他指挥调遣。” 连温酒回想起之前截杀叶无坷时候那两支小队,他深知若是自己去面对那样两队人的远程截杀应该是早就死翘翘了。 那两队弓箭手配合无间,箭术强大,别说是寻常武夫,便是一品的大高手稍有不慎也会被当场射杀。 两组箭手十四个人,若非遇到了一支强到令人觉得不真实的骑兵应该也不会全军覆没。 温良道:“元杨木手下的七人箭组一共有十组,之前在半路上折损了两组,我让他暂时不要急于露面,免得被人盯上。” 连温酒点头,他看向元杨木问道:“如今这八组箭手何在?” 元杨木并未回答。 温良道:“连先生是自己人,东主也要见他。” 元杨木这才回答道:“八组人如今都在庆县之内,经过上次的事我调整了部署,下次再遇到强敌,不会那么随便被人反杀了。” 温良道:“训练出这十组箭手劳心费力,当初从近八百人里挑选才选出这七十个人,且那八百人也非常人,所以每一个都极为珍贵。” “以后遇事还是要谨慎,七人箭组东主很看重,既然交到你手里了,你就不要让东主失望。” 元杨木俯身:“连先生放心,我知道的。” 温良又问:“你师父呢?” 元杨木摇了摇头:“哲别师父不知去了何处,不过我猜测应该也在庆县之内,他藏身于暗处更好些,没人能躲得过他的箭。” 温良沉默片刻后交代道:“我知道你敬重哲别,是他手把手传你箭术,但你该时刻谨记你是东主的人,而哲别是草原人。” 元杨木肃然道:“连先生放心,我分得清远近。” 温良道:“东主在庆县的布局这么大,涉及到的也绝非是你我几人的生死荣辱,所以还需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 “哲别虽然早年就跟着东主了,可他终究为的是复国......一切以东主为重,这句话不是说说而已。” 他看向连温酒道:“若连先生得空了,今日我就带你去见见东主。” 连温酒看起来倒是云淡风轻:“好啊。” 心中却还是不由自主的紧张了一下......终于要见到那位传说之中有翻天之力的东主了。 距此大概十几里外,一道青色身影回到马车旁边,八名年轻刀客随即肃然而立。 青衫客显然也已经疲惫至极,他上了车之后就吩咐一声:“进庆县。” 二里之外的一棵大树上,有个身材不高精瘦如猿的草原汉子盯着这辆车,他背着一个巨大的长条形的包裹,比他还要长的多。 包裹之内,寒芒若隐若现。 ...... ...... 【跟大家简单聊几句吧,岳父两个月来两次住院,我老婆辛苦的已经瘦了一大圈,前几日她在医院照顾的时候,我儿子生病我在家照顾,闺女高三即将高考,忽然接到班主任电话说她心口疼,我把儿子独自放在家里,开车一百公里接闺女回来去医院,第二天一早又送回学校,隔了一天我突然开始高烧,烧到三十九度五,吃了药也退不下去,去医院后医生就把我留下了,开始输液。】 【输液三天,更新都是在输液的时候写出来的,应该是水准下降,三天后医生让我再输液两天,可我实在是没有时间,于是改为吃药,炎症有些高,每天早晚各一次阿奇霉素和抗病毒口服液,结果又导致腹泻。】 【现在好些了,我心疼的是我老婆,依然在不停奔波,每天睡眠不够,实在太辛苦,家务打扫原本她是从来不用我的,现在我也必须多做一些才行,还要多陪她聊聊,所以更新的时间,暂时无法回归正常。】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包容和支持,我尽量做到不断更,诸位深爱,受之有愧。】 第三百二十三章小城风云际会【三】 - 天下长宁 - 知白 夜和夜或许从来都没什么不同,所看到的不同只是地域与环境,连今夜亮一些与今夜黑一些都与夜无关。 夜只是......天黑了。 叶无坷有一个推测需要印证,所以他在等夜来。 褚绽染自幼生存的环境让她明白天黑了有多可怕,蜀中密林里的野兽和瘴气在天黑之后更为夺命。 作为彩衣族土司,褚绽染从来都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表现过她对于天黑了的厌恶和恐惧。 可她不是不怕,只是她足够强。 叶无坷相反。 他喜欢天黑了。 不同的环境造就不同的性格,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本身就有很大问题。 叶无坷喜欢天黑是因为在无事村的时候,唯有天黑之后家里人才会都回到屋子里,大家都在,是他心安处。 他是所有人的宠儿,所有人的惦记,也是所有人的软肋。 可不是所有人的全部。 家人需要去种田狩猎维持生计,陪伴也就必不可少的会有失缺。 所以此时坐在即将天黑的院子里,叶无坷和褚绽染是两种心态。 褚绽染很紧张,她面对豺狼虎豹沼泽瘴气都从未有过这样的紧张,因为叶无坷说今天夜里可能会有事发生,因为那是叶千办说的有事发生。 在褚绽染看来,她所经历的一切大事和叶千办经历的比起来都不是事。 “什么时候来?” 终于还是按捺不住的小姑娘轻声问了一句。 叶无坷道:“如果来的话会在天再黑一些的时候,如果不来的话那应该就是去别处了。” 褚绽染能听懂前半句,后半句她不知道叶无坷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院子,普普通通的人们,哪怕是虚弱之极的苗新秀,都在等着该来的人或是该发生的事。 三奎站在屋顶上,夜风之下的他看起来挺拔如松。 二奎一如既往的蹲在地上寻找着可爱的小蚂蚁,但那柄猎叉始终都在他手里攥着。 大奎就站在叶无坷身后,不动如山。 只有苗新秀一个人躺在正堂的椅子上,可他也不可能真的踏实下来休息,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把连弩,触手可及。 “是在等人来杀我们吗?” 良久之后,褚绽染又问了一声。 声音很小,乍听起来似乎有些怯怯的,可若仔细分辨那微微发颤可不是因为害怕,说紧张有些,说兴奋亦无不可。 小姑娘紧张在所难免,但她紧张的是自己可别在叶千办面前丢了人。 “咱们要查的案子大概你已知道。” 叶无坷声音轻缓的解释道:“如果有人一直都在庆县造出事端,那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想把人都留在庆县。” “真正该瞩目的地方本是草原,现在各方势力不得不留心庆县是因为大家都把自己后背暴露在敌人面前。” “之前庆县招月楼出事,北院出事,也是为了引边军入城戒备,可如果边军一直不走那庆县就会变得太平无事起来。” “那个谋划一切的人不希望庆县太平,所以他需要再造事端,如果非要死个人才能引起震荡,目前来看......我最合适。” “也许在今夜之前不是我最合适,但我露面了那就只能是我最合适。” 叶无坷说:“若今夜有人冒着边军封城的凶险也来杀人,那我的推测也就得以印证,这里没必要多停留,那个东主是以他自身为饵留住我们所有人。” “他造的事端越多,大家就越是想把他翻出来,越是想把他翻出来,他的计划也就越能顺利。” 褚绽染点了点头:“那他和你一样啊。” 叶无坷笑了笑:“好像也是差不多。” 褚绽染道:“你们中原人总是这样麻烦,在打架之前彼此斗心机就要斗上好久,不似我们蜀中寨子里的人爽直,打架就打架,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叶无坷道:“因为你们打架只是打架。” 褚绽染并不是个笨蛋女孩子,她当然理解叶无坷的意思。 “叶千办。” “嗯?” “我有些想不懂,为什么在大宁如此盛世之下还会有人想着谋逆?” “有人想过抢你的土司位子坐坐吗?” “应该没有吧,毕竟我在成为土司之前已经打了一个遍。” “那若有人觉得可以打得过你了,会不会挑战你?” “那自然会。” 褚绽染想了想,又摇头:“可是谁能是陛下对手?陛下可不是我,大宁也不是我们蜀中山寨。” 叶无坷道:“可贪心是一样的。”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踩着最后一抹残碎暮光回来的挂壁先生走到门口,他经过叶无坷租住的小院时候稍稍驻足,似乎欲言又止。 “那个小姑娘。” 挂壁先生忽然朝着褚绽染招了招手。 褚绽染看向叶无坷,叶无坷对她微微摇头,他起身走向门口:“大叔,什么事?” 挂壁先生道:“我不与你说,你叫那个小姑娘过来。” 叶无坷笑道:“大叔有些冒昧了。” 挂壁先生还是摇头:“冒昧也好不冒昧也罢,我不会和你说的,或者你把她叫过来,我当着你的面和她说。” 叶无坷还是摇头,褚绽染却噌的一下子站起来:“有什么话不能直说?你也一把年纪了说话还吞吞吐吐的像个孩子似的。” 挂壁先生脸看着褚绽染过来,脸微微一红。 他咳嗽了两声后说道:“你哪里知道什么才叫男人,你才多大,什么叫我一把年纪了,我,我也没多大。” 褚绽染道:“有些什么想说的赶紧说,说完了你赶紧回家休息去,年纪大了,早些睡觉的好,若一会儿听到什么乒乒乓乓的响动,你只当是打雷。” 挂壁先生因为这句话而微微迟疑了一下。 片刻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说道:“那个小姑娘,你只要说一声你很钦佩我的为人,不想看到我打打杀杀的,那我今天就回去了。” 褚绽染微懵,然后劝道:“我钦佩不钦佩你放一边,你这把年纪了确实不能打打杀杀,若被你儿女知道了,他们难道不担心?” 挂壁先生的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我......没有子女,我连女人都没有过我哪里来的子女。” 他大声说道:“但我这辈子最不想的就是伤到女人,你赶紧说。” 褚绽染道:“说什么?” 挂壁先生道:“说你不希望的打打杀杀。” 褚绽染:“我是不希望你打打杀杀啊,刚才不是说过了吗?” 挂壁先生又摇头道:“那不一样,那不是真正的关心。” 叶无坷:“大叔,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挂壁先生白了叶无坷一眼:“你知不知道你连累了她?你巧不巧的非要住到我隔壁来,你住也就罢了,你们几个臭男人我杀就杀了,可为什么还要带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来?” 叶无坷:“原来你是要杀我们。” 挂壁先生道:“是你们不是她,要么让她请求我不要出手,要么就让她自己离开。” 叶无坷回头看向褚绽染:“你先回去。” 褚绽染一挺胸脯:“阿娘说过,江湖儿女最重信义,我说过要帮你就一定要帮你,死也是要死在一起的。” 挂壁先生:“你们还想死在一起......这,这这这......” 他一跺脚:“我偏不如你们心愿。” 转身走了。 叶无坷有些懵,褚绽染也有些懵。 走了几步挂壁先生又回来,像是再次下定了某种决心。 “可我欠了人家好大的人情,人情是要还的。” 他指了指褚绽染:“小姑娘说的对,江湖儿女最讲信义,我既答应了人家要出手,就不能不出手。” 他又指了指叶无坷,再指了指屋顶上的三奎,叶无坷身后的大奎二奎:“你们四个一起上,若你们四个能接我四剑,我就不杀你们,也算我还了人情。” 叶无坷道:“前辈坦荡,晚辈接前辈剑招。” “什么前辈,不过是大你几岁而已。” 挂壁先生道:“我行走江湖二十年,于大湖小舟之上悟到一式剑法,后又十六年,在荒原上悟到第二式剑法,今日以其中一式出手,你们四个不能留手,当尽全力抵挡。” 褚绽染忽闪着大眼睛:“前辈啊,你四十年只练出了两式剑法?” 挂壁先生看了她一眼:“我原谅小姑娘的无知,如我所悟,修行剑法的一辈子能有一式便心满意足了,我得两式,天下少有。” 他看向叶无坷:“你们小心了。” 说完这句话他身形舒展了一下,原本矮矮胖胖的身躯,在舒展起来的那一瞬间似乎化身踩着湖边净水振翅的仙鹤,忽然间气势就变了。 “这一式悟于云梦泽,所以我称其为云梦游。” 双指指天,宛若仙鹤引颈。 叶无坷脸色大变,双臂向后发力将大奎二奎震开,同时喊了一声:“三奎哥别过来。” 与此同时,一剑落下。 叶无坷刚刚得了苏入夜指点,一眼就看出来那剑势之绝强,放在过往,他可能还无法看的透彻。 双指化枪。 当的一声! 一式云梦游,人间有散仙。 断! 叶无坷连退两步,枪式被破,手指见血。 世上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散修成为超品的绝强高手,今日得见。 “你很好,能接我一式,换他们来。” 挂壁先生转身看向大奎,依然是一式云梦游。 “我来!” 叶无坷再次向前,手掌化刀。 人退,掌缘见血。 叶无坷额头见了汗水,嘴角隐隐可见血迹。 “接我两式?” 挂壁先生道:“你是想死吗?” 叶无坷道:“前辈说我们四个接你四剑,只要够了一人一剑之数便不违规则。” 三奎已经掠至身前:“姜头!” 叶无坷猛然回头:“回去!” 双目赤红。 三奎脚下骤然一停。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跨步向前:“再接前辈两剑。” 就在这一刻,青龙苏入夜从远处飞掠而来:“我来接你的剑。” 他话音才落,屋脊上忽然站起一人,手持一张奇大无比的铁胎弓,弯弓搭箭,朝着苏入夜一箭袭来。 即便是苏入夜,竟然也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 叶无坷担心苏入夜分神,那箭手之强超乎想象。 “前辈速来,你那两剑绵软无力没什么厉害的。” 挂壁先生脸色一变。 第三次出手,依然云梦游。 砰地一声。 叶无坷倒飞出去,两手四指齐出的化枪之术被一剑荡破。 他落地之后吐了一口血,却飞身而起:“不过如此!” 第四剑。 叶无坷右手双指灌注内劲,在剑势到来的瞬间沛然一刺。 “剑法?” 挂壁先生脸色微变。 剑势竟然平分秋色。 叶无坷手臂发颤,皮肤上寸寸都是裂痕。 挂壁先生却被激起兴致哈哈大笑:“好久没有遇到这么好的剑法,你接我四式云梦游,可能再接我一式斩犀象?” 一剑起。 风云起。 又落。 挂壁先生摇头道:“我说话算话,不能因为想打就再打下去,说了四剑就是四剑,江湖儿女,最重信义。” 说完又看了一眼褚绽染,然后转身走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够不够?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一式云梦游,半式斩犀象。 少年气象翻腾,血脉隐隐震之欲破。 在挂壁先生已起半式斩犀象的同时,三奎一把扣住叶无坷肩膀将他拉到自己身后,掌中匕首一翻,便欲拼命。 大奎二奎各自跨步,两扇巨大的城门一样将叶无坷关在门内。 而那个叫褚绽染的少女则飞身而起,试图替叶无坷挡下已起的风云。 青龙苏入夜一招荡开飞来的铁羽箭,身形明明还在半空,大袖向后一甩,人似化形而来,一步就到叶无坷身前。 远处的那名身形似猿的箭手眼神闪烁,犹豫片刻后背弓而行。 他那一箭蓄势而发,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箭曾杀过草原第一高手,那年国破之际,屠戮他全族上下百余口的敌国第一强者就是被他这样一箭送走。 若挂壁先生那一式斩犀象出手,他有把握下一箭就杀了分心救叶无坷的苏入夜。 可谁想到那个偏执的矮胖子,竟然守什么江湖道义。 所以他也不能再出手,若被苏入夜近身的话他挡不住超品强者的必杀一击。 两个人的生死就在于远近。 此时此刻,瞬间就被五人保护起来的叶无坷大口喘息,嘴角血落,滴滴答答掉在地上。 他双臂上皆是伤痕,那四剑云梦游的余威尚在。 苏入夜回身一指点在叶无坷身上,指劲向后发力,瞬息就将云梦游的残余剑势从叶无坷体内抽离出来,横指一甩,那剑势劈开旁边木门。 对手化作剑势的内劲若不拔除,这些剑势就能持续在叶无坷身上造成伤害。 “云梦游。” 苏入夜喃喃一声。 剑势就如荡波,来来回回周而复始。 以他这般见识都从未听过有这样一位剑术大家,所以连他也难免心惊,不得不承认,山外果然还有山。 江湖之大,超乎想象。 不久之后,那个矮胖身材的挂壁先生背着一个不大的包裹出门,看起来只带了几件换洗衣服罢了。 他腰悬双剑,左边剑不过两尺,右边剑三尺三寸。 走到门口他看向叶无坷,沉默片刻之后他将短剑摘下来一抛:“云梦送你,你是个不错的人。” 苏入夜在叶无坷身前一把将云梦剑接了,转身递给叶无坷。 “多谢前辈!” 叶无坷强撑着抱拳致谢。 挂壁先生摇头道:“你谢我做什么,剑是凭你自己本事得来的,若我瞧不上的,这剑我碎了也不送人。” 他又看向苏入夜:“你的剑法很强,我很想和你打一架,但现在不行,现在打架是占你便宜。” 苏入夜微微颔首。 挂壁先生伤了叶无坷他现在都没出手,是因为还有人在暗处觊觎。 那箭手虽然退走但绝对没有退远,只要两个超品再出手的话,那他必然会趁着苏入夜无暇顾及叶无坷他们放箭杀人。 “小姑娘。” 挂壁先生看向褚绽染:“你现在是不是能说一声你佩服我?” 褚绽染道:“前辈讲规矩重信义,我当然钦佩!可刚才你险些出了第五剑,那就是你曾有一瞬想不讲规矩,所以我只能佩服你一半。” 挂壁先生想了想,点头:“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只能让你佩服我一半,不过你那么好看,能佩服我一半我也是开心的。” 说完转身就走了,竟是一点儿也不拖拉。 他走路的时候故意板着姿势,大概还在想着我这般白衣与长发飘飘的气度风范还不迷死你? 他走的很快,完全也不顾及让他杀人的人见他没杀了人会是什么态度。 至于藏身在暗处那个用箭的家伙,他颇为不喜。 江湖上的人自然也有鄙视链,这种只能躲在远处偷袭的人就算再强也不会被人尊重。 叶无坷被大奎搀扶着回到门口台阶坐下,苏入夜刚要为他查看伤势,却见那个一身彩衣的小姑娘先一步捏了叶无坷的脉门,脸色焦急。 良久之后,褚绽染缓缓吐出一口气神情也略微放松了些。 “好在是没有继续出手,不然真的要出大事。” 她看向叶无坷道:“你刚才拦着别人的样子好吓人。” 若不是叶无坷赤红双目回身喊一声退下确实把她吓了一跳,她当时第一反应就是过去帮叶无坷挡那一剑。 叶无坷眼神歉疚的说道:“抱歉。” 褚绽染却想着你为什么要跟我道歉?你这样还不是为了别人? 在她心中,大英雄大豪杰就该是这般样子。 在蜀中山寨里的时候阿娘就曾说过,女人哪有不希望被个强有力的男人保护的,只是山寨里最猛的,历来都是她们这一脉罢了。 她还说能力越大者责任越大,虽然她是女人,可她最强,那守护山寨的责任自然就是她来担着。 山寨里就算有规矩,真要是出了一个能担当大任的男人,她也愿意将土司的位子让出去,只是一直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男人罢了。 她还说若有朝一日你遇到了,不要如娘这样强势,不要总是想着让人家低头,真有气概的男人又怎么会轻易低头。 阿娘是矛盾的,她又说真有气概的男人在面对自己喜欢女人的时候也是一样可以低头哄一哄的。 所以刚才褚绽染就忍不住想到,叶无坷其实没必要道歉但他道歉了。 这难道不是真正气概? 反正在她眼里叶无坷什么都好,自从听了叶无坷千里追杀黑武人的事之后她就始终都想仔细认真的了解一下这个男人。 现在她觉得自己好像又多了解了一分,没有如娘说的那样,男人越了解越失望,她便欢喜。 其实男女又有什么不同,女人觉得越多了解男人就越是没了更多期待,男人也是一样,这世上所有的美都扛不住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近在咫尺。 可世间男女大部分都能抗住,是因为情这个字一旦是真的就足可坚不可摧。 小姑娘想不到这么多,她只是觉得叶无坷红着眼睛喊一声退下的时候真的是帅爆了。 苏入夜见这小姑娘脸色变幻眼神闪烁,哪里知道她竟想了许多事,他虽对这小姑娘好奇,但也只是好奇罢了。 “还行?” 苏入夜问叶无坷。 叶无坷点头道:“还行,不过若非是在进庆县之前得苏伯指点,今日接那四剑,怕是要废掉了。” 苏入夜道:“刚才那个人剑势绵荡似无穷极,这才是内劲的真正用法,你才触及内劲运用,能接他四剑半很了不起,我如你一样年纪的时候......” 叶无坷抬头看向苏入夜,苏入夜道:“大概他只能用到第二剑。” 叶无坷:“......” 然后他才反应过来,苏伯所说的第二剑,并不是他所接的四剑云梦游,而是那位前辈并未用出的第二式斩犀象。 “你在这里好好养着。” 苏入夜道:“今日有人出手,庆县原本只有暗流并无波涛的局面就要改了,有一个与你大伯交情很深的人快到了,他若听闻,应该会很生气。” 大伯这两个字,让叶无坷在瞬间就心潮澎湃起来。 他离开长安之前张汤说过,你去西北,不只是去看看那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更主要的是去看看有人一直都牵挂着你,你从不孤单。 “是哪位前辈要来?” 叶无坷问。 苏入夜道:“不久之后你大概就会见到,我与他交集倒是不多,不过他行事为人我颇钦佩,是个磊落的人。” 他看向叶无坷,忽然笑了笑:“你这个人,就是叔伯多。” 叶无坷这个家伙可能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领悟到这句话之中蕴含着多可怕的力量。 他的第一反应只是心中格外感动,甚至抑制不住的有些想哭。 所以忽略了你叔伯多这三个字有多吓人。 在无事村的时候少年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被不认识的人一直照顾一直保护,在他所有的认知之中叔伯皆在无事村,村子里的叔伯多,很多。 谁也没有告诉过他,出村更多。 与此同时,城门口有一辆马车缓缓而入,有八名年轻刀客护持在马车前后,车里的人轻声交代了一句什么,声音轻且威严。 随即有一名年轻刀客将从斜挎包里取出一件铜制标徽,啪的一声按在了马车车厢上。 廷尉府。 当值守门的军士见到这般举动都愣了一下,最前边那名年轻刀客将腰牌摘下来递给他:“长安廷尉府进庆县查案。” 进城之后不久,马车里的人又轻声吩咐了一句。 “插旗。” 一名年轻刀客从怀里取出一面三角形的青色小旗插在车头,才刚刚要降临的夜色下那小旗迎风招展。 呼啦啦一下,似乎有无尽威势从这面小旗上往四周席卷。 小旗上有四个字,赤色如血。 青衣列阵。 标徽,插旗,车入庆县。 左边大街上一队身处暗影之中的廷尉府暗谍飞身而出,恭立车边整齐抱拳:“恭迎教头!” 右边有数十名青衫客不知道从何处涌出来,只片刻就在车边云集,所有人亦同时抱拳俯身。 “恭迎大当家!” 马车里的人轻声说道:“我才到城外就收了消息,这城里有一群善用弓箭的人试图杀我一个小辈儿孩子,他们似乎是仗着人多些。” “你们现在把我的话放出去,青衣列阵叶杖竹到庆县只做一件事......” “杀人。” 车里的声音停顿片刻后说道:“青衣列阵已经很久都没有在江湖上说过话了,不是青衣列阵不想说话,而是值得青衣列阵说话的人不多。” “青衣列阵也从来都对江湖上以多欺少的事嗤之以鼻,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没有人比我们人多。” 马车里的中年男人闭着眼睛说话,可似乎眼神里的杀意已经透出车外。 “凡江湖中人与事无关者出城,不出者错杀不顾。” “小孩子辈儿的做事谨慎些没错,想把人引出来,其实没有那么麻烦,逼出来就是了。” 马车车门打开。 一身青衫的中年男人看了一眼车外。 “庆县,翻一翻。” 待众人散去,叶杖竹回身看向马车里端坐的那个黑衣少女:“可够了?” 少女微微摇头:“不够。” 于是,兵戈起。 第三百二十五章不累不累 - 天下长宁 - 知白 密道内,大批的江湖客和箭手正在撤离,这些原本骄傲的人们啊,此时脸上全是惶恐不安。 他们万万没有料到,那少女因为叶无坷受伤竟然动用如此大的阵仗。 就正如东主也没预料到,她让挂壁先生去杀的人并不是叶无坷但挂壁先生竟然对叶无坷出手。 意外莫名其妙就来了,连为什么会来都想不出来。 之前已有一千二百名边军进入庆县戒备,天黑之后,从白鹿关屯田处调过来四千八百精悍边军将庆县彻底围了。 比人多,那就比个够。 边军封城,挨家挨户的检查。 高清澄有很多种办法让那位东主藏不住,每一种都能让她在智谋上与那位东主针锋相对且一一破解。 可既然涉及到了叶无坷受伤,那她不介意用最简单直接的法子把人逼出来。 暗室里,帮温暖换衣服的少女嘻嘻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她脸色,敏锐的选择了什么都不说,平静状态的下的温暖似乎正在变成寒冰。 “出了些意外,可她从来都不该是这样的人。” 良久之后,温暖自言自语一声。 “她喜欢赢,且是把对手所有棋路全都针对的赢一遍,但她从来都不会如此直接粗暴,虽然她一直都能这样直接粗暴。” 温暖看向嘻嘻:“因为一个男人真的会变吗?” 嘻嘻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斟酌再三回答道:“小姐就不会。” 温暖看向她,眼神里本来没什么可怕的东西,可也不知道嘻嘻是想到了什么,竟是吓得扑通一声跪下来。 “小姐我错了。” 温暖伸手把她扶起来:“没事,我有时候也会忘了。” 她看向这暗室,虽然才住了几天而已却好像有些舍不得。 也许她舍不得的并非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而是她本打算在这和高清澄好好斗一斗的心境。 四营边军封城,还有什么可斗的? “我以为了解她。” 温暖又自言自语道:“可既然她能为了一个男人变成这般简单粗暴的样子,那就说明她已经不似之前那么毫无破绽,她曾周身营池壁垒,可现在有了破绽。” 她转身看向恭立在另外一侧的侍女哈哈:“你留到最后再走,等等良叔叔。” 面无表情的哈哈俯身回应:“小姐放心,我会等到温先生。” 温暖起身,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一直令她不喜的风口。 那是一条暗道,也许因为太绕又潮湿所以从这里吹进的风总是显得有些难闻,然而这又是和外面唯一的联系,她竟然有些不舍得了。 边军搜城,哪里还有什么魑魅魍魉藏得住。 知道这条密道的人本就是温暖的亲信,她从江湖上找来的那些人自然一个都走不脱。 大街十字路口,马车静悄悄的停在那。 时不时有人过来回报消息,车里的少女也只是安安静静的听着。 叶杖竹,这位在陛下少年时候就已是冀州城内最大江湖势力首领之一的大豪此时站在车外抱胸而立。 他的武艺可能说不上顶尖,比之青龙苏入夜也差了不止一筹。 可他在江湖上的地位,如今这中原天下内没几人能跟他比肩。 就连大宁人人都知道的东广云汇,最初的班底都是以青衣列阵打造出来的,想想看这东广云汇这二十年来的发展,就该知道青衣列阵在江湖中布下的网有多大。 “城东苏记客栈擒住十九人。” “城南威武堂九十六人尽皆拿下。” “城东饼铺擒获胡人高手九人。” “城北有三十二人结队试图冲关,尽屠!” 消息一个一个的送过来,少女依然面沉似水。 她想到了叶无坷会来,因为陛下愿意让叶无坷到西北来看一看认一认,她也想到了有人会对叶无坷下手,可她没想到的是居然动用超品。 不管到了什么时候超品大高手都是底牌之中的底牌,既然对手亮出这种底牌之中的底牌来对付叶无坷。 她自然会让对手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超品。 “城西有人试图闯关,正在围猎。” “城西围住七十三人,射杀!” “城北再次有人闯关,边军已经把人都堵住了,大概六七十人,其中半数已死。” “城北贼寇负隅顽抗,箭阵射杀!” 消息几乎是连成一片过来的,中间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 可车中的少女,脸上的表情似乎没有丝毫缓和。 “城南有贼寇劫持百姓。” “已杀!” “城东发现一个没来得及逃走的七人箭组,占据一座废弃寺庙顽抗。” “边军叶将军带亲兵营上去了。” “已杀!” “城南发现四名僧人,武艺高强,四人有阵法配合,围捕有些苦难。” “已杀!” 站在马车外边的叶杖竹此时再次回身看了看马车里端坐的少女,少女依然安安静静的在那坐着。 “高姑娘?” 叶杖竹轻轻叫了一声。 高清澄看过来:“叶叔叔,怎么了?” 叶杖竹问:“听起来没有贼首落网。” 高清澄嗯了一声,视线转移到了黑暗深处:“老鼠做久了,总是会多挖几个洞。” 叶杖竹点了点头,又问:“要不要去歇会儿?去看看叶无坷?” 高清澄微微摇头:“一会儿再去,他现在气血不平见我会激动,对伤势不好。” 就在这时候有一道魁梧的身影迅速接近,能在短时间内靠的这么近显然不是敌人。 这十字路口停着的马车看起来稍显孤单,只有叶杖竹一人站在马车外边,可实际上若以马车为中心来看的话,一圈一圈的防御多达七层。 那魁梧大汉怦然落地:“妹子,果然是你啊,姜头就说是你来了,我还不信呢。” 大奎把背着的叶无坷放下来:“还是姜头了解你,外边一乱他就急了,他说让我背他过来,我还以为他是说胡话。” 他说话的时候高清澄还在马车里,等他话没说完就发现高清澄一只手已经放在叶无坷的额头了。 “没说胡话也有些烧。” 她看向脸色稍显发白的少年:“用过药了?” 少年非但脸色有些发白嘴唇也有些发白,硬接超品高手四剑半,他当时能强撑着没有倒下去已远非常人可比,可他笑的像是个傻子一样没心没肺。 “用过了,才受伤苏伯就看过,苏伯才看过就来了一个自称沈医堂的先生也给我看过,幸好他看过。” 少年说:“那剑势果然有点东西,苏伯抽离了之后竟然还有一些渗透内府。” 少女伸手搭在叶无坷腕上。 叶无坷还在说着:“不过我也是厉害的不行,苏伯只指点了我一天而已,超品境界的大剑师四剑都被我挡了,我简直就是......” 他见少女眉头微皱,便敏锐的选择闭嘴。 “为什么用最笨的办法?” 高清澄的手指离开叶无坷的脉门,叶无坷的脉象很乱但好在不是严重到连沈医堂都束手无策。 大宁之内有一家名为沈医堂的医馆,在陛下崛起之前就在中原遍布分号,陛下建立宁军之后,沈医堂更是直接包揽了宁军用药。 天下名医十斗,沈医堂独占八斗。 叶无坷立刻回答道:“我来晚了三个月,把这三个月时间追回来的最快的法子就是这个了,我以为他不敢乱来,没想到他会乱来。” 高清澄其实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那个东主会乱来? 那个谋划许久的人难道就不明白,动了叶无坷就会引发巨大震荡? 这和在不到庆县的时候对叶无坷出手区别巨大,庆县毕竟是风眼。 那个东主可以计划着将所有追查案子的人留在庆县,但他不该不明白有些人不能动。 叶无坷就那么看着高清澄,好像少看一眼自己今天就白过了似的。 “你才赶回来?” 他问。 高清澄点了点头:“去别处查,今天才进城。” 叶无坷:“累了吧。” 高清澄一怔。 她都以为叶无坷下一句要问的是查到什么了没有,没想到叶无坷问的是累了吧。 那少年在无事包里摸索了一会儿,翻出来一把硬糖递过去:“副都廷尉的硬糖虽然好吃可差了些味道,我做的。” 高清澄接过来,打开一颗放进嘴里。 “好浓的桂花香。” 她问:“你什么时候做的?” 叶无坷笑:“回长安闲了几天。” 这时候站在不远处的叶杖竹轻轻咳嗽了一声,叶无坷和高清澄这才反应过来身边还有一位前辈在。 其实倒也不是故意把叶先生忘了,他们两个连大奎哥还在身边都忘了。 “这位是叶叔叔。” “叶叔叔好。” 叶杖竹温和笑道:“你也很好。” 叶无坷:“展开说说?” 叶杖竹微微一愣,然后笑起来:“怪不得陛下说你有些时候,竟有几分像他。” 叶无坷心中一惊,想着难道我也是个不要脸的? 不能吧。 叶杖竹也迈步过来,伸手搭在叶无坷手腕上。 “伤的比预料之中的要重一些。” 他从腰畔的鹿皮囊里摸索出来一个小小的玉瓶:“这里面是一颗龙虎山秘制的大还丹,老真人当年亲自送我的,今日转送给你,当是见面礼。” 叶无坷连连摇头:“不用不用不用,太贵重了。” 叶杖竹伸手从高清澄手里拿过来一颗硬糖:“交换的礼物不分贵重。” 他打开糖纸放进嘴里,细细品味,心说果然好吃,怪不得那丫头阴沉了半夜一颗糖就明媚起来。 “你们回去休息。” 叶杖竹道:“庆县这边应该不会捕到什么大鱼了,高姑娘之前不在庆县就是在别处下网,今夜能漏出去的,别处自然有网收着,这里的小鱼小虾,我看着就足够。” 叶无坷看向高清澄,高清澄道:“可以崇拜,马屁就不用了。” 她伸手扶着叶无坷胳膊:“让沈医堂的先生去看你就是让你明白该等着,你偏要跑出来,累不累?” 叶无坷:“不累,放心,一点都不累。” 大奎:“啊?” 第三百二十六章又添大案 - 天下长宁 - 知白 这小小的庆县县城在不知不觉间成了某个大事件的风眼,又在不知不觉间这风眼爆开了。 城中百姓也只有在城中喧闹的时候才能察觉到或许出了什么大事,可即便身处风眼他们也感觉不到自己受到了多大震荡。 那天夜里十字路口的马车停了多久百姓们更不可能知道,整整一夜唯一牵扯到了百姓的就是有个凶徒劫持了一位平民。 这名凶徒大概在那种情况下也不能反应过来,不劫持百姓也许还有活路,劫持百姓,谁能让他活着走出庆县? 叶杖竹一夜没睡,从各处汇报来的消息分析,大鱼确实已经走了。 所以高清澄说庆县有密道的推测得以证实,她猜测这件事的时候连一点相关的情报都没有。 叶杖竹不得不佩服那个才十几岁的小丫头,在悄悄到了庆县之后第一判断就是这里必有离开的密道。 高丫头的第二个判断就是庆县这边会尽力把人吸引住,是在为西北草原上的事拖延时间。 所以高清澄根本就没在庆县多停留,来了不到一日就即刻启程,先是去了一趟白鹿屯田,然后悄然出关。 叶无坷离开长安的时候,高清澄已经出关北上了。 张汤派人送来的密报比叶无坷要快些,高清澄收到叶无坷已经出长安的消息就从关外返回。 虽然她无比确定陛下一定会为叶无坷安排高手暗中保护,可她还是不踏实。 因为这次的事,过分的大了些。 叶杖竹在清晨微光之中乘车离开,不久之后到了庆县县衙。 廷尉府的人在看到马车到了之后,纷纷到门口恭立迎接。 他们每个人都知道廷尉府有个少年堂,二十年来不间断的为廷尉府输送人才。 可除了出自少年堂的人之外,谁也不知道少年堂究竟在何处,其实,就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算是少年堂出身。 因为没有人能想到,少年堂在江湖。 青衣列阵暗中为陛下处理江湖诸事,少年堂就在江湖之中历练,少年堂从来都没有一个地址,是因为整个江湖都是少年堂的历练场。 这些年轻人都知道是教头在安排他们做事,见过教头的人少之又少。 就算是非出身少年堂的廷尉们,也都知道有一位教头始终都在暗中为廷尉府劳心费力的操持。 所以廷尉府的人对这位神神秘秘的教头,除了好奇之外更多的便是敬重。 第一次见到叶杖竹的廷尉们难免有些激动,看向那位隐有白发的男人目光炽烈。 陛下少年时候在冀州求学,那时候叶杖竹就已经是青衣列阵的头领之一,比陛下大了十岁有余,对陛下关照有加。 除了这一层关系之外,大将军夏侯琢在随陛下领兵征战之前,也是青衣列阵的成员,而且也一直都得叶杖竹关照。 大将军夏侯琢是陛下的义兄,两个人不是亲兄弟却比亲兄弟还要亲。 叶杖竹曾是陛下和大将军的大哥一样的人物,可想而知其地位有多超然。 可正如大将军唐匹敌在立国之后辞去王爵的做法一样,叶先生在立国之后就选择隐退。 陛下想请他出山做官,他却说他做官非百姓之福,他唯一的那点本事都在江湖,所以他更愿意在江湖之中继续为陛下干点小事。 不久之后,以青衣列阵为班底的东广云汇成立,而廷尉府青年才俊的选拔,则也是从那一天开始了。 之所以很多优秀人才被调入廷尉府都不知道自己是出身少年堂,是因为在调入之前没人告诉他们,他们现在做的,是为了廷尉府。 之所以如此安排,是因为叶杖竹和张汤都确信,唯有经过诸多历练且能保持一颗公正之心的人,才是廷尉府需要的人。 一名廷尉府百办抱拳上前:“教头,昨夜里生擒的一共有二百七十余人,皆在县衙关押。” 叶杖竹嗯了一声后问道:“可有口供?” 那名百办道:“没什么有实效的,都是经过互相介绍拿了银子到庆县来充场面,对手也没打算用这些人做什么大事,只是故布疑阵。” “不过,这些无足轻重的倒是也有骨头硬的......” 他指了指县衙大堂里正在受审的一个犯人:“这个家伙只拿了区区几十两银子来这充数,骨头却硬的很。” 叶杖竹道:“江湖上最不缺的就是硬骨头,这个很硬?” 那名百办道:“很硬,打了一顿都不服。” 叶杖竹:“现在呢?” 百办道:“现在......” 他看了看那个正在签字画押的江湖客,那汉子也扭头看过来,叶杖竹笑问:“在签字画押了?” 那汉子一撇嘴:“你们不过是人多势众罢,打我一顿我自然是不服的,可他们打了我二十几顿。” 叶杖竹看了看那家伙表情:“果然很硬。” 这家伙硬的让人刮目相看,明明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非要说我就是不说,不知道和我不说,这待遇能一样? 到了正堂,叶杖竹坐下来后刚要查看卷宗,手下人就急匆匆跑过来,告知他高姑娘调了一队人马出去了。 他以为高清澄会休息一会儿,从草原回来一路奔波不停,叶无坷还受了重伤,两人还是许久没见。 这种情况下,哪怕休息一个时辰也是应该的。 可哪想到那个小丫头,一转头就调兵出去办事了。 他担心高清澄安全,立刻起身赶了过去。 大街上,百姓们远远的围观着。 四名廷尉抬着叶无坷在路边树荫里,高清澄站在他身前。 “来真的?” 叶无坷问。 高清澄点了点头。 叶无坷道:“我也只是猜测。” 高清澄轻声回答:“是你的猜测就够了。” 她指了指招月楼:“地面刨了。” 大批廷尉和兵甲上前,没片刻,招月楼一楼的所有家具陈设就都被抬了出来,在大街上放了一堆。 紧跟着廷尉和兵甲就用锄头将招月楼的一楼地面给刨了,掘地三尺的刨。 叶杖竹到的时候,已经挖下去能有一尺多深。 人多力量就大,大概一个时辰主楼一楼就被挖出来一个坑,为了防止有疏漏,招月楼后院地面也开始挖掘。 招月楼主要做的当然是酒楼生意,不过据说他们的东主很有些本事,往草原逍遥城的商队也有他的,而且还不只一支。 另外招月楼的后院还开了一家粮栈,从内地运来的粮食在西北价格能提上去不少,这粮栈的生意也格外红火,最多的时候有每天有数十辆大车过来卸货。 招月楼的东主据说姓秦,很少露面,这次招月楼出了这么大的事,廷尉府也没查到这位秦老板的下落。 “动静是不是太大了?” 叶杖竹轻声对高清澄说道:“我怕百姓们会有些恐慌,而且一旦查到的事和你之前查的案子有所牵连,消息放出去,西北都会震荡。” 高清澄道:“叶叔叔,陛下不怕震荡,更不怕有些家丑被百姓们看到,敞开了让百姓们看,百姓们不会那么大的愤慨,捂住不让看,百姓们才会生气。” “陛下一直都说,百姓们不明事理是国家没尽到让百姓们明白事理的作用,若自认为做到了,那就不要怕被百姓们看到家丑。” 叶杖竹点了点头:“听你的。” 叶无坷则在高清澄身后提醒道:“这么挖不如围着招月楼一圈挖,挖一条深沟出来。” 叶杖竹心说这年青一代还真是一个比一个不怕事大,一个要挖掉招月楼,一个要挖城。 “那就挖。” 高清澄回身下令。 又一队人马调了上去,不多时开始围着招月楼一圈开始挖沟,其实也不必挖一个整圈,路基坚固,就算有密道也不会从路基下边经过。 一是不好挖,二是车来车往万一出个什么差错坍塌了岂不白忙活。 让开大街,其余位置一律往下挖三尺。 到了天快黑的时候,有一处传来喊声:“找到了!” 高清澄眼神微微一凛,叶杖竹则眼神一寒:“还真有。” 他很清楚,一旦发现密道的话那就证明谋逆之事不是最近才有的事,而且这事在谋逆案子之前牵扯到的事一样不会小了。 “在这!” 有廷尉招手:“密道在这!” 此时天色渐暗,廷尉找来火把点了,一组人先下去,前边几个手持连弩开路的,后边持刀戒备。 先进去的人事先服下解毒药又蒙住口鼻,唯恐在密道里那些凶徒布置了毒粉之类的东西。 不久之后有人回报,说是发现了一间暗室,烛火还亮着,从暗室离开的人走了应该不超过一夜。 以此就可推测出是昨天夜里高清澄下令封城,暗室里的人便坐不住了紧急撤走。 叶无坷被留在外边,叶杖竹和高清澄先后进了密道查看。 等到了暗室之后,看到那宽大的软榻以及上边一整张虎皮,高清澄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旁边书架上有不少书册,从痕迹推断基本上都是读过的。 茶几上留了一张纸,纸上有四个字:来日相见。 最先一批进来的廷尉已经继续往前探索,后续支援的队伍一批一批的跟了上去。 “报!” 就在一个多时辰之后,前边的人折返回来报告消息。 “前边密道出城了,在城西一片林子里,就在官道不远处,林子里边有一家大车铺,密道就在大车铺的后院。” “报,在大车铺的另外一个角落处又发现了密道,不知道通向何处,且密道入口已被毁掉,没有几个时辰清理不出来。” “报,大车铺人去屋空,查问过附近的人,说是招月楼粮栈在城外的停歇处。” 高清澄一转身:“走,咱们去一趟白鹿屯田。” 一天之后,有震荡消息传出。 白鹿屯田督府秦招远监守自盗,从粮仓里盗走了大批粮食。 原本可以足够支持三万边军应对十年战事的粮仓,如今已经空了一多半,除此之外,存于粮仓之内的大批甲械也被盗走。 整个白鹿屯田,一瞬间就被一层阴云笼罩。 盗卖官仓存粮,盗卖兵器甲械,这件事还和谋逆牵扯上了关系,西北风起云涌。 第三百二十七章布局已成 - 天下长宁 - 知白 白鹿关屯田。 看着高清澄紧锁的眉头,叶无坷有些心疼。 他在一开始对高清澄说密道在招月楼的时候也曾说过,对手的目的可能就是为了引出什么更大的事来。 对手能筹谋大局,却因为高清澄封城而分寸大乱显然不大对劲。 看起来对手是输了一招,可这一招也许本就是对手要输的,只不过,输在什么时间不是对手安排好的。 密道被发现,进而发现白鹿屯田主官盗卖官粮,这才是把人留在关内的最大手段,这案子不查也得查。 而实际上,高清澄在之前就已经来过白鹿关了,她已经敏锐的察觉到可能牵扯到屯田,可终究是没能想到事关粮仓。 “秦招远还没有消息。” 叶杖竹轻声说道:“看来一切都是早就筹谋好的,半个月之前秦招远说老母生病急匆匆的赶回老家去了,屯田是主簿王珣暂代职权管理,王珣对盗卖官粮的事应该也知情。” 高清澄道:“他是主簿,仓里的粮食少了六成以上他怎可能不知情,不过是被秦招远卖了而已。” 叶杖竹点了点头:“屯田的主官主簿同时失踪必然会引起怀疑,所以他把王珣留下做挡箭牌。” 高清澄翻看了一下卷宗。 秦招远,雍州南孝城人,二十一岁入仕,最初就留做京官,在礼部做了四年刀笔小吏升任员外郎,后调入御史台为官。 三十四岁后以御史身份调任地方,先是做了一任地方府治,三十七岁调任白鹿关屯田督府府治。 王珣,长安城人,已经五十九岁,之前三年往吏部递交辞呈想回家养老,因为暂时无人接替所以被吏部拒了。 王珣曾在前朝旧楚做官,最高时候曾任雍州节度使佥事,正三品,算是实实在在的大员。 这个屯田主簿不过是五品。 “一个是雍州人,一个曾在旧楚雍州节度使手下做官。” 叶杖竹道:“看起来对手为了把我们留在西北,不仅仅是制造一些事端,他故意给我们留下的线索,足以牵扯巨大的人力物力。” 谋逆,勾结外寇,屠杀百人,盗卖官粮,与旧楚余孽牵连密切。 这些事加在一起,就算是把大宁西边廷尉府所有分衙的人都调过来也不够用。 叶无坷在旁边轻声说道:“秦招远盗卖官粮的事说不定就是那个东主之前亲自授意的,现在又是他自己主动暴露出来。” 高清澄微微点头。 他看向叶杖竹:“叶先生说的对,真的要查的话确实会牵扯太多精力。” “所以若我们暂定这个就是对手最大的目标,他就是为了让廷尉府把人力无力都调配过来,那他下一个目标会是哪儿?是长安?” 叶杖竹皱眉思考:“长安最近没有什么大事,除了明年九月大宁立国之庆。” 叶无坷道:“明年并非是大庆之年。” 高清澄道:“陛下之前说过,让礼部和鸿胪寺准备着,明年借着立国之庆的时候,正式为太子开府。” 叶无坷眼神恍惚了一下。 陛下的长子李隆势早早就被立位太子,陛下旧部也都只认这个太子,按理说,不该一直到现在东宫尚未开府。 可大宁的太子殿下和之前历朝历代的太子都不一样,少年时候就隐姓埋名离开长安历练,一直到今年为止,太子一共也没回过几次长安。 所以开府之事一拖再拖,明年九月国庆的时候为太子开府,这也是陛下的态度,是在告诉所有人太子之位不可撼动。 叶杖竹道:“之前有人还故意想放出风声,说是太子殿下试图谋反,这消息最初就是在西北出现,连草原上的人都知道了。” 他说到这看向叶无坷:“郡主已去过草原,有个部族的可汗竟是直接问郡主,是不是太子殿下有些等不及,不然的话为何连草原上都有耳闻。” 叶无坷心头一震。 “他们是在故意造势。” “是啊,故意造势。” 叶杖竹道:“现在能肯定的是,之前已有人联络过答答部,要从答答部购买五千匹战马,已经足够装备五千骑兵的皮甲和兵械。” “再加上现在突然查出来了官仓盗粮,这一切都似乎是在说明对手已经在西北这边准备了一支觉不少于五千人的叛军队伍。” 叶无坷点了点头。 可是五千人就算再精悍又能起到多大作用? 仅仅是白鹿关这边就有三万边军精锐,五千人就想造反? 想割地? 五千人又能攻占多大的地方?就算是出其不意的攻占了某处郡城,以西北这边的边军战力,不出一月就能将叛军杀的片甲不留。 “咱们在草原上的暗谍送回来消息,说是答答部已经将五千匹战马和甲械准备好了,如今护送这批东西的答答部骑兵,就在距离逍遥城差不多一百里的地方驻扎。” 叶无坷听到这忍不住问了一句:“如此大规模的马群迁移,再加上骑兵护送,草原各部应该早有察觉才对。” 叶杖竹道:“不必等到他们察觉我们才察觉,我们在草原诸部都有暗谍,答答部历来都对大宁敌视,咱们在答答部的暗谍最多。” 高清澄道:“我去了草原一趟就是想看看诸部的态度,有暗谍消息,与黑武关系密切的部族都在调动兵力,而且似乎都要运送战马。” 叶无坷猛的抬头看向高清澄:“不止答答部的五千匹战马?” 高清澄点头:“从目前得到的情报来看,不止。” 她继续说道:“除此之外,更让人有些担忧的是暗谍回报,从几个月前开始,陆续有部族可汗就不再见客了,大部分理由都是托病不出,可一个两个还好,多了就难免让人疑虑,也许他们都去了同一个地方。” 叶杖竹道:“能逼迫草原诸部的可汗都离开驻地的,除了大宁之外只有黑武人了。” 叶无坷问:“若不是被逼迫呢?” 叶杖竹道:“那谁还有这么大的本事,或是有多大的诱惑?能让诸部可汗离开驻地?” 叶无坷眉头紧锁。 高清澄从草原上带回来的这些消息,让谋逆的案子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廷尉府百办过来。 “报。” 百办俯身道:“王珣已经撂了。” 他将一份供词双手递给高清澄。 “王珣招供说,从两年前开始,秦招远就与招月楼的东主暗中勾结,开始盗卖官仓里的军粮。” “屯田一直都在开垦荒地,秦招远利用运送土石的车马往外运送官粮,与此同时,也利用这些车马将挖掘密道的土石运出。” “庆县之内,招月楼粮栈利用运粮的车马将土石运往城外,密道是在一年前就挖通了的,经密道将粮食从官仓运出来,在城外林子的大车铺里装车。” “再通过招月楼粮栈卖出去一部分用以获利,但从招月楼粮栈找到的账册来看,卖掉的不过其中一二成,大部分都不知所踪。” 叶无坷听到这之后说道:“从这些消息来推断,叛军能集结起来的兵力绝非五千,他们早早的就准备好了粮草,现在只等草原人将战马和甲械运过来。” 高清澄道:“答答部最近这几年越发强盛,暗谍探知如今答答部能调用的骑兵不下八万,哈察钦虽已没落,可凑出两万骑兵也不会有太大困难。” 叶杖竹道:“所以......若叛军已有数万规模,且有雍州旧楚实力暗中支持,那么他们最低的目标也是借助草原人的力量,把西北诸郡分割出去。” 叶无坷点了点头:“最低目标。” 高清澄看向叶无坷:“现在需要分开行事了,虽然对手如此安排的目的就是为了分散我们。” 叶无坷道:“我去草原。” 高清澄摇头:“你受了伤不能远行,再加上你对草原情况并不熟悉,所以我去草原更为合适,你与边军协力合作调查官粮的事,找出对手藏粮的地方,也就能找出叛军。” 叶无坷也摇头:“叛军没那么不好找,草原诸部卖给叛军的战马只要到了,叛军就必然会在关外集结去领取战马,我去比较合适,查案我不如你,但在战事上我可能比你灵活些。” 高清澄还要说什么,叶无坷一把攥住她的手:“我的伤好的很快,没有人比我受伤之后好的更快,我会请我哥分派一支骑兵给我,所以不会有事。” 叶杖竹道:“我跟着他。” 叶无坷立刻摇头:“不行,叶先生必须留在她身边。” 就在三人争执不下的时候,关外大概七八十里的一片小林子里,温暖等着手下人搭建起来帐篷,她看着北方在怔怔出神。 嘻嘻快步过来,俯身道:“小姐,还没有温良先生的消息。” 温暖道:“良叔叔行事谨慎应该不会有事,我们不等他,明天一早继续往逍遥城赶路,七天之内务必到达。” 嘻嘻立刻应了一声。 元杨木带着七人箭组的队伍过来,他到近前俯身道:“东主,哲别师父说他比大队人马稍微晚一些到逍遥城,他要盯着那个超品高手。” 温暖嗯了一声,看向七人箭组的队伍。 “又折损了一组,你该自罚。” 元杨木脸色微微发白,俯身回应道:“当自裁谢罪,但大事未成,所以请东主暂且记下我的人头,等大事之后我自己了断。” 温暖道:“那就暂且记下,再有疏忽你直接自尽就是了。” 元杨木刚要再表态,温暖吩咐道:“我身边不必留这么多人,你带七人箭组用最快的速度赶去逍遥城布置,大势在此一举,你不要再让我失望了。” 元杨木刚要说他想留在东主身边,见温暖眼神盯着没敢说出口。 “那东主小心,高清澄心思缜密,说不定很快就追上来了。” “晚了。” 温暖道:“从我出关的那一刻算起她就再也追不上我,我在西域布局的时候她不在,我在草原布局的时候她追不上,其实......是有些可惜。” 她目光再次看向北方。 “一个月之内了结草原诸事,谁犯错,谁死。” 第三百二十八章是谁? - 天下长宁 - 知白 逍遥城。 呼楞格每天都会派人去盯着那个他请介长生吃肉汤的铺子,已经过去了快有半个月,可介长生好像从人间消失了一样。 他这次带在身边的护卫人数不少,作为答答部特勤的儿子他也算是生而就在金字塔顶层了,他身边的护卫,多数都是跟着他爹征战过的勇士。 这些士兵善战且忠诚,可以为了呼楞格家族而义无反顾的战死。 这半个月来,除了盯着那家肉汤铺子之外呼楞格的人也在逍遥城里寻找。 那个自称随便找个地方就能睡觉的介长生肯定不是随便找了个地方,因为逍遥城里几乎走遍了也没见到他的身影。 介长生在逍遥王府里。 此时此刻就坐在方知我对面。 “你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介长生问方知我。 方知我摇头:“除了姜虹那个孩子之外,没有别的了。” 介长生嗯了一声后伸手:“十两。” 方知我微微一怔,然后笑道:“你和我认识多久了?” 介长生:“拉关系也没用,我只拿钱办事。” 方知我取出一张银票递给介长生:“我只是问问,我了解你的规矩,银子不会少了你的,多了的你给姜虹。” 介长生拿过银票看了看,收起来:“这张一百两的银票我暂且收了,替你安顿好姜虹之后我会把剩下的九十两留给他。” 方知我点头:“谢谢。” 介长生道:“一年十一个月。” 方知我微微一怔,然后才反应过来介长生是在回答他上一个问题。 介长生道:“第一次见面时在西域,我替一个商人到西域那边收账,你在那个西域人家里,我当着你的面打断了对方两条腿。” 方知我笑了笑:“我全程见证了,我记得打完之后你还对我说谢谢。” 介长生:“你是他的客人,但我打他的时候你没出手。” 方知我道:“我是他的客人,但那是他和你之间的事,他欠了别人的银子不给所以挨打,和他盛情邀请我去他家里做客无关。” 介长生:“不是实话。” 方知我哈哈大笑:“确实不是,因为那天我也是去打他的。” 介长生也笑起来。 他问:“我走之后你打了吗?” 方知我回答:“打了,打断了两条胳膊。” 介长生道:“我打了你还打。” 方知我笑道:“你打了是你和他之间的纠纷,我打他是因为我和他之间的矛盾,不能因为你打了他我就不打他,那没道理也不是我的原则。” 介长生道:“所以我们这样的人能成为朋友。” 方知我道:“我以为你不会把任何人当朋友。” 介长生回答:“我收钱办事是因为拿了钱就一定要把事办好,钱是契约,这个世上最不好办的反而是不收钱的事,有时候把命搭进去了还觉得不够。” 方知我感慨道:“确实......很亏啊。” 介长生问:“为什么你这样一个有原则的人,会做这么不理智的事?” 方知我回答:“因为这个世上的小事都能靠原则和理智来解决,却没有一件大事是靠原则和理智解决的,原则与理智之下,从无勇士亦无英雄。” 介长生想了想,摇头:“屁话。” 方知我道:“你其实知道我是对的,只是嘴硬。” 介长生收拾好了东西起身准备离开,他那个巨大到好像能装下两个人的行囊就在旁边放着。 这个行囊一般男人都拿不起来,也许那里边就是他的全部了。 “你查过我们吗?” 方知我忽然问了一句。 介长生回头看向方知我:“为什么要查你?” 方知我道:“因为我从一开始就不信你只为了钱做事。” 介长生:“那你从一开始就错了。” 方知我见他收拾好了东西背上行囊要离开,语气有些复杂的说道:“那天在西域你说是拿钱办事,可是被那个西域商人坑了的中原行商家破人亡,拿不出一点银子来付账了,你的原则,在那一刻就不在了。” 介长生道:“那是你认为的收钱的方式过于单一,我可以从那个被打的西域商人手里拿我的酬金。” 方知我:“当天夜里,那个西域商人被吊死在家中,他家里的财物确实被洗劫一空,而且还把他家后院的库房一把火烧了。” 介长生:“一个十恶不赦的人也可能幡然悔悟,一把火烧了自己昧良心得来的钱物然后上吊自杀。” 方知我:“一个十恶不赦的人确实也可能幡然悔悟,但他他妈的四肢俱断是怎么把自己吊上去的?” 介长生看着方知我,方知我也那么看着他。 介长生:“人体质不一样。” 方知我:“......” 良久之后,方知我道:“我曾经邀请过你的。” 介长生道:“我说过了,不为钱做的事太辛苦,而且,多半会把命搭进去。” 方知我道:“可你还是来了。” 介长生认真道:“因为你付钱了。” 方知我也笑:“我付的那点钱真的够你拼命的?” 介长生道:“我和你不一样,我喜欢银讫两清的感觉,谁也不欠着谁,谁也不念着谁,你付的钱够不够跟你没有关系,因为价钱是我定的。” 方知我道:“这个世上只要是为了赚钱而付出的努力应该都被人尊重,但这个世上能称之为伟大的事业从来都与赚多少钱无关。” 介长生:“听起来像是在夸我。” 方知我:“不管怎么样,你能来帮我的忙,我很高兴。” 介长生:“不管怎么样,我能认识你,我也很高兴。” 方知我笑:“我可以试着再邀请你一次吗?” 介长生:“与你志同道合的人应该不少。” 方知我嗯了一声:“希望你也能成为我们的人。” 介长生:“算了吧,别耽误我赚钱。” 他背上行囊出门而去,走了几步回头看向方知我:“你好像还没交代过你自己的后事,我可以帮你料理......这次不收钱。” 方知我摇头:“我自己没有身后事。” 介长生点了点头:“那我尽量给你收尸。” 方知我哈哈大笑,抱拳:“多谢。” 介长生转身离去。 半个时辰之后,他出现在了那家卖肉汤的铺子里,那个巨大的行囊放下的时候,好像这铺子都变得拥挤起来。 “四碗肉汤,四个胡饼。” 介长生坐下后要了他今天的食物,在肉汤和胡饼端上来的时候老板看着他,等着他结账,毕竟先吃后付总是会有人想办法逃单。 “一会儿有人给你。” 介长生拿起一张胡饼一点点的掰开泡进肉汤里。 老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交代店里的伙计多盯着他些。 只片刻呼楞格就到了,再看到介长生的时候他竟然表现出了一种苦等前任终于归来的感觉。 他就像是个等的经期都乱了的痴情女子,终于等到了借口要先干大事后成家的负心汉回来。 “你总算出现了。” 呼楞格坐下后看了看大口大口吃着食物的介长生,介长生则指了指老板:“你给钱。” 呼楞格掏出来一些碎银子放在桌子上示意店小二拿去,然后往前压了压身子问:“你的东主让你带给我什么消息?” 介长生道:“我吃完饭再说,我很饿。” 呼楞格愣了一下:“你到底多久没吃饭了?” 介长生回答:“四天。” 呼楞格:“四天不吃饭是为什么?” 介长生回答:“没接到活儿,没有钱赚,所以不吃。” 呼楞格长出了一口气,他觉得面前的年轻男人是个神经病而那个东主用这样一个人也是神经病。 一直等到介长生将四碗肉汤加四个胡饼吃完,呼楞格才急不可耐的问道:“到底让你带什么话?” 介长生擦了擦嘴角的汤汁,坐直身子后说道:“东主的人会带着他的队伍直接在逍遥城以东一百五十里的长生河畔接收战马,到时候你直接把战马和甲械送过去就是了。” “长生河?” 呼楞格问:“你是说,你的东主会带着五千人来接收战马?” 介长生:“为什么愚笨的人总是需要听别人把话说两遍才能确信?” 呼楞格看了介长生一眼,眼神里已有杀意。 如果不是上次介长生给他的教训足够大的话,那他现在应该已经在算计着怎么杀了这个混账家伙。 “除了你们答答部之外,哈察钦也会有一支送战马的队伍过来,到时候也许场面会乱一些,另外......毕竟距离逍遥城不远。” 介长生道:“我免费送给你一个消息......逍遥王可能是宁人那边的。” 呼楞格哼了一声:“既然如此那我就多谢你了。” 他起身要走。 介长生道:“钱。” 呼楞格一怔:“什么钱?” 介长生道:“消息的钱。” 呼楞格微怒:“送消息的钱当然是让你送消息的人给,我是收消息的人为什么要给你钱?” 介长生:“我说的是消息的钱不是送消息的钱,送的我已经收过了,收消息的钱,你要给。” 呼楞格懒得搭理他,又摸索了一会儿,发现刚才因为心急,带来的一把碎银子都给了掌柜。 他将手腕上带着的一个银镶宝石的镯子摘下来递给介长生:“这个抵了。” 介长生拿过来看了看,这桌子做工很精致,银子还是草原上的糙银,有些发黑且表明并不平整,但宝石很漂亮。 呼楞格起身要走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什么,又重新坐下。 “你只要是能收钱就什么都干?” “是。” “杀人多少钱?” “看是谁。” “逍遥王。” “那就贵了。” “你确定你能杀的了?” “你只要付得起。” 呼楞格笑了:“我从来都没有在意过的事就是钱,而这个世上的人从来都不能不在意的却是钱,你开个价,我听听有多贵。” “等我想好了会找你的。” 呼楞格点了点头:“那你得尽快。” 然后他问:“若我问你东主到底是谁?你会开什么价?” 介长生回答:“一万两。” 呼楞格一怔,倒不是他觉得这价钱高的离谱,而是他有些不敢相信,宁人查不到的东主在介长生这只值一万两银子? 呼楞格道:“若你相信我,我先欠你一万两,我走之后会有人给你送来,别说一万两,两万两也可以。” 他往前凑了凑:“是谁?” 介长生回答:“我。” 第三百二十九章方向 - 天下长宁 - 知白 呼楞格脸色惊诧的看着介长生,良久之后才问了一句:“你是在逗我?” 介长生起身道:“你先逗的。” 呼楞格跟着起身问道:“你是嫌钱少?” 介长生很认真很认真的回答:“我是嫌你不给。” 呼楞格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人家是嫌弃他赊账。 本来他还想说一句我稍后肯定派人送来,可想想看这么大的秘密若介长生真的知道,卖给谁不是大笔大笔的银子入账? “你可以等我一会儿吗?我亲自去取银子。” 呼楞格道:“我再给你加两万两,三万两你告诉我那位东主是谁。” 介长生都已经走到铺子门口了,这时又回头多说了几句。 “你在答答部算是勇士吗?” 呼楞格立刻站直了身子说到:“我在答答部自然是勇士之中的勇士,答答部上下谁不知道我呼楞格的名声?” 介长生道:“在我看来,你却还不够勇敢。” 呼楞格立刻问道:“为什么这么说?我哪里不够勇敢?” 介长生道:“因为你吹牛逼都不敢吹大些,三万两是你能吹的极限了么?你要是吹出三十万两的牛逼来,我可能真的会等你一会儿。” 说完这句话,介长生背着他那个巨大的行囊就走了。 呼楞格眼神里的阴寒越发浓烈起来,虽然上次动念杀介长生让他损失惨重,但这次,他比上一次有把握多了。 在介长生离开之后不久,几个草原汉子就悄悄跟了上去。 出门之后呼楞格就走到不远处的一辆马车旁边:“曹先生,这个家伙不知道是不是在吹牛,他说他知道那位东主是谁。” 马车里的曹上野道:“可汗的金雕侍卫已经跟上去了,且等等看。” 话刚说完,就听到有人在马车顶上问:“金雕侍卫值钱吗?” 马车里的曹上野和马车外边的呼楞格全都吓了一跳,在那个瞬间头皮都炸开了似的。 呼楞格立刻抬头看,只见那个背着一个巨大行囊的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蹲在车顶上了。 马车里的曹上野根本没有感觉出来。 如果一个人轻功身法足够强悍的话,落地如鸿毛,寻常人自是难以察觉,许多飞贼都能做到这般地步。 可介长生还背着一个看起来至少有一百多斤重的巨大行囊,这么重的分量落在马车上曹上野都没有察觉。 “金雕侍卫......咳咳咳......” 呼楞格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介长生道:“应是大抵相当于大宁的大内侍卫,所以他们也是值钱的,你们准备好现银,我去去就来。” “不要!” 呼楞格立刻喊了一声:“人别杀了,钱我给你。” 介长生摇头:“那样不合规矩。” 呼楞格:“算我买回来的。” 介长生想了想,点头:“这么说就合理了。” 不久之后,曹上野和呼楞格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交了出来,粗粗估算,他们身上的佩戴的珍贵配饰和银票之类的东西加起来也有将近一万两。 介长生就这样飘然而去,仿佛根本就没出现过似的。 作为答答部最厉害的谋士,曹上野一直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安危。 他不懂武艺,所以出行时候身边必然会带着答答部可汗的金雕侍卫。 这些金雕侍卫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草原勇士,不管是近身厮杀还是马术箭术都是一流。 然而在介长生面前,这些金雕侍卫好像聋了傻了一样,几个人盯着人家跟上去,人家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们竟是毫无察觉。 就在这时候,一支看起来有上百人组成的队伍从他们身边经过。 呼楞格侧头看了看,这支队伍明显有些特殊,护卫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大多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能抱摔一头蛮牛的体型。 每个部族都有自己的标徽或是图腾,这辆马车上却没有标徽,显然是故意遮住了,不想被人看出他们从何处来。 从这支队伍的人员构成来看,马车里的人身份必然极为尊贵。 这支队伍才过去没多久,又一支能有两百人左右的队伍到了,和之前那支队伍一样,所有护卫看起来都极精悍,马车上也没有任何标志。 呼楞格脸色变了变:“曹先生,你看到了吗?” 曹上野点了点头:“看到了,咱们得尽快出城。” 呼楞格虽然很想很想从介长生那知道东主到底是谁,可此时也不敢再多耽搁了。 他们出城的时候,又有一支将近百人组成的队伍进城,还是那样,所有护卫将马车保护的格外森严。 曹上野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因为他似乎明白了这个布局到底是什么。 与此同时,逍遥王府邸。 看起来瘦瘦高高的逍遥王正端着一杯草原烈酒站在窗口,光是从气味上就能分辨出来这杯酒的度数必然凶猛。 他目光炯炯的看着窗外,似乎是穿透了眼前的层层房屋直接看到了他府门外那接连而来的队伍。 坐在他身后的是方知我,一个已经看淡生死所以无比从容的年轻男人。 “这就是你们的计划?” 逍遥王问。 方知我点了点头:“这就是。” 逍遥王回身看向方知我:“我很好奇,你们是凭什么能说动草原诸部可汗到我逍遥城来相聚的?” 方知我道:“凭分量。” 逍遥王哼了一声:“你们这些人虽然要胆略有胆略要谋算有谋算,在武艺上,你们应该也都不俗,可要说到分量,你们似乎并不足以让诸部可汗为之信任。” 方知我道:“如果我告诉大王,我们之中有一个人是当今大宁权相之子呢?” 逍遥王的眼神微微变化。 他看向方知我:“徐绩的儿子?” 方知我道:“凭我们这些人确实不足以说动诸部可汗来逍遥城相聚,可凭徐相独子的身份应该是够了。” 逍遥王沉默片刻后感慨道:“我也没有想到,连徐绩的儿子都是你们的人。” 方知我道:“大王没想到很正常,连我当初也没想到,可是后来理解了,每个人都有追求活下去的权力,而不是因为身份的缘故就对命运的安排听之任之。” 逍遥王道:“徐绩的儿子是担心自己将来被他爹连累?所以想着不如奋起一争?” 方知我道:“是的。” 他起身走到逍遥王身边并肩而立:“徐胜己是我见过最有胆魄的年轻人之一,和他比起来我确实差之甚远。” “他从少年时候就知道自己若不抗争,早晚会死于他父亲牵连,哪怕他什么都没有做错,有那样一个父亲结局也早已注定。” “他从十几岁就离开长安游历天下,可他要做的并非只是游历,一年多以前他就到了草原诸部,开始筹谋这次会盟之事。” “他是徐相的儿子,草原诸部可汗不可能不在乎他的分量,尤其是,诸部可汗这几年都人心惶惶。” 逍遥王道:“我听闻他在哈察钦要进瑰宝楼的时候受辱?” 方知我点头:“是。” 逍遥王道:“所以那受辱之事也是他故意为之?” 方知我又点头:“是。” 逍遥王轻叹道:“现在的年轻人果然可怕,在哈察钦自己爆出身份,但那个时候,不一定都相信他真是徐绩之子。” “借助瑰宝楼对中原人的歧视和侮辱,让徐相之子在哈察钦受辱的事迅速传播,如此一来,无需他自己去找那些可汗,听闻此事的可汗们就会主动派人接触他。” 方知我道:“徐相算计人心是个中翘楚,他的儿子从小耳濡目染也差不到哪里去。” “好计划!” 逍遥王赞道:“大宁宰相家里的公子在哈察钦受辱,消息就会如风一样在草原上蔓延,那些想重新归顺大宁的可汗,也会如风一样去请他。” 方知我道:“就算他站在一位可汗面前说他是徐绩的儿子也不会有人信,可经过瑰宝楼一事就没人不信,哪怕有人怀疑他是不是真的,也会把他当真的来接触。” 逍遥王道:“经过将近一年的奔走,有心归顺大宁的诸部可汗就被他说动到我逍遥城来会盟,而此时,他也恰好将大宁鸿胪寺的人引了过来。” 方知我道:“这是多好的机会啊。” 逍遥王忽然看向方知我问道:“这件事听起来和西域诸国不得不联盟对抗砂鹤有异曲同工之妙。” 方知我也忍不住赞道:“世人都说大王是最凶悍的马贼,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可在我看来,大王是当世不可多得的智者。” 逍遥王道:“如果我不够聪明,为什么是我做逍遥王?” 方知我道:“如果不是知道大王足够聪明,我们也不会把地址选在逍遥城。” 他真诚的说道:“之前我和大王就说起过,只是大王并不相信我们的能力,此次会盟在逍遥城里,一旦成功,将来大王的地位自然不可取代。” 逍遥王道:“可如果诸部可汗在我逍遥城里出了事,别说我的身份会不会被取代,逍遥城都将不复存在,而我,粉身碎骨。” 方知我道:“这个世上九成九的小事,都能靠原则和冷静来解决,但这个世上九成九的大事,没有一样是靠原则和冷静做成的。” 逍遥王道:“年轻人的世界里,果然只有前进。” 方知我道:“因为我们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点......停下就等于等死。” 逍遥王道:“但是听到这,似乎你们还不够激进。” 方知我笑了笑,依然是那种看淡生死的从容笑意。 “所以若只是到了这一步,那确实和我们的行事风格差了些。” 他说:“徐胜己曾经说过一句话......不打破一切旧的东西,那但凡和旧的东西有一丝关联的东西就会心存幻想且死灰复燃。” 他看向逍遥王:“当时我觉得他说的很对。” 逍遥王稳:“现在呢?” 方知我道:“现在?现在我更觉得我另外一个朋友说的话在理些。” “他说没有人可以打破所有旧的东西,因为今日之你我便是他日之陈旧,他还说我们别去幻想着什么空泛的伟大,我们只要走在做事的路上就够了。” 方知我抬头看向高处:“我那位朋友说,陛下曾经从一位姓李的先生那听过几句诗,或许正是那几句诗让当时身处旧楚黑暗时期的陛下找到了方向......” “灵台无计逃神矢,” “风雨如磐暗故园。” “寄意寒星荃不察,” “我以我血荐轩辕。” 方知我看着天空:“我们只要走在做事的路上就够了。” 第三百三十章第一批上当的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姜头,自从跟着你离开无事村之后我们好像还没有在哪个地方能踏踏实实的住下来。” 二奎挠了挠头发。 大奎伸手在他脑壳上敲了一下:“你怎么话那么多?跟着姜头走南闯北的长见识不好吗?” 二奎:“主要是,我连个找媳妇的时间都没有。” 他看向大奎:“阿爷说过的,我有三个媳妇儿。” 大奎:“我还有七个媳妇儿呢。” 二奎:“你那七个是自己胡说八道的,我这三个是阿爷卜卦说的。” 大奎:“阿爷卜卦说你有三个,但没有说你什么时候有三个,而且也没说是在什么地方有三个,万一是天南地北呢?” 二奎:“你什么意思?” 大奎:“一个在南疆一个在北疆一个在西疆。” 二奎:“为什么东疆没有?” 大奎:“因为咱家在东疆,你不能有。” 二奎想了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原来大哥是说他有三个媳妇儿但还见不着。 他看向三奎:“大锅诅咒我见不着媳妇!” 三奎:“那怎么了?你见不着媳妇,我不是也见不着二嫂子吗。” 二奎:“咱俩真可怜。” 三奎:“大哥也见不到他二弟妹啊。” 二奎:“咱仨真可怜。” 跟在叶无坷身边的褚绽染听着那兄弟三个聊天,越听越觉得自己好像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里了。 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是大奎和三奎在欺负二奎。 这个正义的少女立刻就挺直了腰身:“二奎哥,我帮你找媳妇儿!” 二奎看了看褚绽染:“真的吗?” 褚绽染大声回答:“真的!包在我身上!你告诉我你招媳妇儿是什么条件?我帮你去物色。” 二奎说:“不找你这样的就行,跟个小鸡崽子似的。” 褚绽染:“谁爱帮你找谁帮你,我再多话我就是个棒槌。” 二奎:“你这孩子,喜怒无常的。” 说到这他愣了一下,然后立刻问叶无坷:“妹夫妹夫,我是不是说对了一个词儿?” 叶无坷道:“从用词上来说应该是对了,但从对人的态度来看......” 二奎:“不对吗?” 褚绽染:“对对对你都对你怎么会不对呢,大奎哥说的没错,三个嫂子一个在北疆一个在南疆一个在西疆。” 二奎:“我们仨真可怜。” 三奎:“我们六个真可怜。” “为什么是我们六个?” “因为你没算上你那三媳妇儿。” 褚绽染:“......” 但她还是好奇:“二奎哥你找媳妇到底想找什么样子的?” 二奎很认真很认真的说:“就找我娘那样的,你夸她一句她一脚把牛踹开自己犁三亩地。” 褚绽染:“那......牛疼不疼?” 二奎:“啊?” 叶无坷在旁边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他发现原来褚绽染是自己人啊,不是自己人,不可能有这样的脑子。 他们出关之后一路往北走,按照地图上的路线来看,出白鹿关后如果马不停蹄的赶路,几天就能到逍遥城。 商队车马繁重要走半个月,轻装简行时间至少能缩短一半。 高清澄留在白鹿屯田继续追查官仓粮食被盗卖的事,只要查到粮食所在那叛军的大本营在哪儿基本上也就查到了。 叶无坷说要和他哥叶扶摇去借一些骑兵,可去找他哥的时候才得知两天前叶扶摇就被调走了。 没有人知道叶扶摇去了何处,边军的人就算知道也不可能泄露这种机密。 所以这更坚定了叶无坷要去草原的决心。 来之前他曾为大哥卜卦是下下签,大哥从小到大都没有过这么差的签。 但叶无坷又从来都不是一个时时刻刻都紧绷着脸,用表情和语言不停的告诉别人他很忧虑的人。 出关之后他们马不停蹄的赶路,叶无坷猜测大哥十之七八也是去了那个叫逍遥城的地方。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叶无坷他们寻了一个避风的地方暂作休整。 人可以硬撑着,战马也得休息。 大奎他们还在因为命里有几个媳妇儿的事聊着,叶无坷独自到了地势稍微高些的地方戒备。 他来之前就判断过,若真的有一支规模超过万人的叛军存在那只能是在关外。 这支队伍就是借助庆县这边极为繁杂的商队出关,也是借助卖往草原上的粮草将盗取的官粮运出去。 这片地方,恰好就算是大宁地图上的一片空白。 叶无坷推断,叛军驻扎处应是三不管区域,在漠北诸国,逍遥城,以及白鹿关之间的某个隐秘地方。 大宁这边一直没有探查到,是因为从白鹿关往东北方向是一片荒漠,环境极为恶劣,小队的斥候带足了干粮补给也难以横穿过去。 而从草原往正东方向走,要越过一条名为长生河的巨大河流,从河流往东走上几十里就也进了沙漠,所以草原人根本没兴趣往那边走。 也许在那片未知区域内有一片绿洲适合生存,不然的话超过一万人的队伍根本活不下来。 也许当初陛下决定在白鹿关开垦屯田长期驻军三万以上,就是早早就洞察了西北这边不安稳。 叶无坷现在一直没有想明白的问题就在于,谋逆的目标是什么? 按理说,谋逆自然是杀陛下而窃国。 可陛下谁能杀? 如果不杀陛下,谈何谋逆? 之前叶无坷想到了明年九月立国之庆,叶先生说那天陛下要当众宣布东宫开府。 这是关键? 东宫开府不仅仅是个态度是个信号,东宫开府之后更意味着太子不能像以往那样长期不在长安了。 从那天开始太子殿下将会接过一部分朝权,为陛下分忧,为朝臣解难。 所以是有人杀太子? 叶无坷眉头皱起来。 他不认识太子,但他亦有自己的判断。 那个在他来长安之前于山峡之内持槊杀贼的,也是那个在漠北带着千余骑兵直冲黑武边关的,十之七八,就是太子殿下了。 那样的太子殿下,谁能杀? 陛下不好杀,太子殿下亦不好杀,所以这谋逆,谋的是个什么? 正想着这些的时候,叶无坷忽然警觉起来。 虽然他受了伤,但因为其特殊体质恢复起来速度奇快,所以警觉与没受伤的时候基本无差,任何危险他都能敏锐感知。 两匹战马从北方疾驰而来,速度快的好像在贴着地飞行一样。 从发现那两人到至近前并没有过去多久,有此也可看出那两人的御马之术。 到近前后,其中一名骑士没有下马,另外一个是女子,从马背上飞身而下大步朝着叶无坷这边过来。 这女子看起来也就二十几岁年纪,英姿勃勃。 到距离叶无坷不远处,她先是稍稍打量了一下,看得出来,她对叶无坷似乎也颇为好奇。 “叶千办?” “是我。” 叶无坷回应一声。 “我姓白,特意来这找你。” 白姑娘抱了抱拳,不等叶无坷开口她便直接说道:“我来见叶千办只说一件事......叶千办回去吧。” 叶无坷问:“回何处去?” 白姑娘道:“不管回何处去都可以,就是不要再往北走了。” 叶无坷问:“有个说服我的理由吗?” 白姑娘摇头:“不必说服你,要么你听话往回走,要么我的人把你们几个全都杀了之后埋在这。” 叶无坷道:“我从小就很听话。” 白姑娘脸色缓和了一下后说道:“那最好。” 叶无坷认真道:“我从小听话是因为需要我听话的是我至近亲人,我阿爷,我阿娘,我大哥,我村子里的长辈,而你......算什么?” 白姑娘回答:“我算可以取你性命的人。” 她话音刚落,骄傲的神情还没有来得及在脸上布满她眼前就黑了一下,眼神恍惚之中叶无坷已经到了她身前。 两个人比近在咫尺还要近一些,如果叶无坷愿意的话,现在她就已经死了。 心高气傲的白三娘在这一刻心口狠狠的抽紧着,因为她知道自己刚才那一时之间的狂妄让她彻底陷入被动。 留在远处的那个年轻骑士看到这一幕催马向前,可他的马才往前跑了几步就不能再动了。 因为有人拉住了战马的缰绳。 三奎拉停战马,侧头看着那个年轻骑士问:“能不能不动?” 年轻的骑士本能的想将挂在一侧的长刀抽出来,他才伸手,发现那把刀的刀柄已经被三奎攥住了,刀锋隐隐出鞘。 三奎说:“看来你不能不动,那我换个问法,享年几岁?” 叶无坷直视着白三娘的眼睛,白三娘额头上在转瞬之间就冒出来一层细密的汗珠儿。 “听话还是死?” 叶无坷问。 白三娘回答:“死。” 叶无坷笑了笑,侧头看向三奎:“杀。” “等一下!” 白三娘立刻喊了一声。 叶无坷问:“听话还是死?” 白三娘咬着嘴唇回答道:“你想问什么就直接问。” 叶无坷摇头:“不听话也不想死,你刚才也没有给我这么宽松的选项。” 他看向三奎那边,第二次准备喊出杀字。 “我可以听话。” 白三娘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尊心受到了巨大冲击,她是一个骄傲且冷酷的人,在三息之前她依然还是那个骄傲且冷酷的人。 “我不知道是什么给了你们这么大的自信,还是因为你已听说我在庆县受了伤?” 叶无坷道:“这是第一个问题。” 白三娘强忍着屈辱回答道:“听说你受伤了。” 叶无坷问:“听谁说?” 白三娘没有马上回答。 叶无坷抬起手伸出三根手指,收回一根,再收回一根,然后收回第三根。 远处的三奎忽然出手,一把将马背上的年轻骑士拖拽下来,那个同样骄傲切冷酷的年轻人竟是跟不上三奎的动作,他被拖拽下来的同时有一把匕首已经贴近他咽喉。 “连温酒!” 白三娘的回答及时出现。 “连温酒是谁?” “原朝廷高官连夕雾的儿子。” “魏君庭的人?” “是。” “你也是魏君庭的人?” “是。” “阻止我去草原,理由是什么?” “是......不希望你死。” 白三娘眼睛微微发红,强烈的耻辱让她几乎控制不住情绪。 从出道至今,还没有人能在一瞬间就将她制住,同样的,她弟弟白小七从出道至今也没有人能在瞬间将其制住。 “不如我来说?” 远处有个人看起来略显笨拙的跑过来,因为他心急也因为他确实不怎么擅长奔跑。 不过好在他的速度不慢。 连温酒稍微有些气喘的到了近前,之所以跑,是因为他觉得为了以示诚意他得在至少三十丈外下马,然后跑步过来。 “我来说吧。” 连温酒朝着叶无坷挥了挥手:“我们见过。” ...... ...... 【周二可能会请假一天,我要去北京和不让江山的制片人见面聊聊改编的事,如果没断更,那大概是我周一连轴转的干活不睡觉了。】 第三百三十一章诉说 - 天下长宁 - 知白 “我其实一直都在犹豫,有些事是不是应该让你知道,或许也不是单独指你,而是与你有差不多经历的人。” 连温酒看向叶无坷,他从这少年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让他能感觉到距离的东西,但这无需矫情,因为本就是反方向的人。 “我从不认为我们是字面意义上的好人,也从不认为自己我们做的是典型的好事。” 他坐在高坡上,看着对面的茫茫原野。 “希望你能听完。” “你知道我们这些人最愤恨的是什么吗?” “不是命运的不公,而是被剥夺的志向。” 连温酒道:“父辈犯错如果我们也是帮凶,那下场如何根本不值得同情甚至不值得我们自己矫情。” “可我们这些人都是在大宁立国之后长大的,我们亲眼看到了大宁是怎么从贫瘠穷困一步一步走向繁盛。” “我们从小听的故事和别人家的孩子都不一样,父辈们总是一遍一遍的讲述着他们追随陛下打下这片江山的不易和打下江山后的喜悦。” “父辈受到惩处之后,我们最恐惧的其实并非个人前程,而是我们连想继续为大宁做些什么的权利都没了。” “以我们的才智和能力是可以为大宁做出贡献的......可是我们失去了,以不可逆转的方式失去了,因为制约我们的是国法。” 他看向叶无坷:“国法之下,别说我们挣脱束缚,我们连为自己辩解的话都没人会相信,百姓们相信国法是好事,可对我们来说是不公平。” “我们这些人被钉死在了耻辱柱上,百姓们会说看吧,他们从小就娇生惯养锦衣玉食,他们都是一群纨绔子弟,是一群蛀虫害虫。” “我们的父辈被宣判之后,百姓们自然是击掌相庆,这其中有关正义,也有关阶级差距上带来的仇视。” 连温酒摘下酒壶递给叶无坷,叶无坷摇头。 他自己喝了一口后继续说道:“反正都是要被钉在耻辱柱上的,那不如我们就去做一些惊天动地的大事。” “没有任何一个人不希望把那些蔑视自己和误会自己的人狠狠打脸,如果把打脸这种事和崇高理想结合起来那真的是太爽了。 说到这他再次看向叶无坷:“但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包括你在内,因为你是另一个方向的我们。” 叶无坷理解这句话。 连温酒道:“这个世上有两种我们,一种是魏君庭,一种是叶无坷,魏君庭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去爱这个值得我们热爱的大宁,而叶无坷可以走在正常的道路上甚至一骑绝尘。” “我们来阻止你继续向北是因为那里会死很多很多人,多到可能包括所有魏君庭,但不该有一个叶无坷,你是我们对另外一个方向的寄托。” 他说:“那天当我们听说有一个叫叶无坷的年轻人声名鹊起,我们每个人都有两种感情,一种是嫉妒,一种是喜悦。” “因为你啊,叶无坷,你是我们能真真切切的看到的走向另一个方向的我们自己啊。” “所以你得活着,你不仅仅是为了代表你自己活着,你是代表很多如你一样人生但不如你幸运的人活着。” “对了,包括你大哥叶扶摇,他为什么会突然被调走?那也是我们从中用了一些手段,因为他也该好好活着。” 连温酒忽然笑了笑:“是不是想着,我说的话是那么的虚伪和矛盾?” 他看向叶无坷:“因为就在不久之前我还带着人在半路上拦截你,而那场面看起来是真的没有手下留情。” “不过我们从来都没有想过杀你,半路上的截杀,如果真的要说利用你了,也是利用你除掉了须莲和尚和两个七人箭组。” 连温酒道:“志向这两个字可真是残忍可怕,为了这两个字我们都在拼了命的证明自己。” “如果我们伤害到了一些人,也许是意外也许是必然,但没有什么关系,我们不渴求得到谁的原谅也没心思去原谅别人。” 他喝着酒,说着话,像是在和自己的弟弟谈及大人世界里的无奈和心酸,而不是和一个对手在埋怨着命运不公。 “如果你我之间有一面镜子,我希望你能从镜子里看到魏君庭但永远不要成为魏君庭,而我们在镜子里看到了叶无坷,我们也注定了永远不会成为叶无坷。” “我们的父辈从废墟上建造起来一个团结的国家,如果我们这些人就此止步那将浪费我们从父辈们身上继承来的如大宁战旗一样鲜艳也一样炽烈的血统。” 叶无坷听到这只问了他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 “澜水县的方神数方县堂,是不是你们故意杀死的?” 方知我摇头:“不是。” 他说:“那真的是个意外,我们没有办法保证每一个魏君庭都是纯粹的,就正如连陛下都无法保证,每一个大宁的官员都是纯粹的。” 叶无坷道:“这话说的听起来有道理,可实际上只是在转换观念也转移矛盾罢了。” 连温酒看了看他,没有继续辩解。 “也许我们是无情。” 他说:“方县堂的死我们也很震惊也很悲伤,那是真正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尊敬的人,是真正意义上的长者,是走在我们前边披荆斩棘的人。” “但我们没有过多悲伤,因为我们都知道,我们的过错带来的悲伤终将会因为我们的死而画上句号。” “如果真的存在阴曹地府,我们这些人到了下边见到方县堂是要排着队磕头认错的。” 叶无坷问:“你刚才说你们无情,又说都会死去,所以你们笃定的认为自己无惧,难道你们真的没有自己想得到的东西?” 连温酒道:“我以为你是最理解我们的人,所以不会问出我们有没有自私的想法。” 叶无坷道:“抛开一切的追求,是我暂时无法企及的事。” 连温酒道:“你将来也不必企及,你有你在乎的家人,亲人,朋友,还要见证未来,我们也不是抛开了一切,我们最起码想证明给皇帝看看......” 说到这他稍作停顿,然后自嘲的笑了笑:“矫情了,不说也罢,也许我们也永远无法在皇帝面前说出这一切。” 叶无坷:“所以这也是你来见我的目的之一?” 连温酒笑了笑:“我没有坦承但确实有这个意思,我们无法告诉皇帝的话希望有个人能替我们带到,我们可以选择的人也不只是你,但最合适是你。” 他那笑容里,还是自嘲。 “习惯了计划谋算利用人心,被你一眼看穿我的目的还是会有些尴尬,刚才那一瞬我想了想,好像还不如直接对你说的好。” 叶无坷道:“你们每个人都计算好了自己的死亡时间?” 连温酒道:“总是会有意外,但大抵差不多。” 他说:“我曾向我一个朋友抱怨过,我们做过这些事之后却连一个见到皇帝质问他的机会都没有岂不遗憾?” “我的那位朋友说就算他将来见到了皇帝,他也不会质问这些,因为他找不到自己趾高气昂站在皇帝面前质问的理由。” 连温酒说:“我仔细想过,好像是这样的道理,皇帝错了吗?我们可以怨恨他但不能说他错了,若非皇帝是他,放在历朝历代我们早就被株连斩首了,哪里还有什么机会去施展理想抱负。” “我的朋友说,我们做的事业如果有谁非要牵扯进个人恩怨,那对不起,我不能容留,你可以去做一个刺客杀皇帝,但不能留在我们之中成为魏君庭的一员。” “我的朋友还说,这个世上最牛皮的事可不是谁推翻了谁,这个世上最牛皮的事,是他是所坚持的事业不朽,所以有些时候我们会认为,皇帝是我们同党。” 说到这,连温酒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笑。 “你能想象出来吗?我们这群人甚至依然崇拜着陛下,这世上唯有强者令人信服,陛下就是这样的人。” 连温酒说到这,抬起手指了指远处。 “你看到那边了吗?” 连温酒指向的地方,那里隐隐约约的能看到与白鹿关断断续续形成一条线的残缺古城墙。 “第一次来这的时候我们看到了城墙,这是一条从西到东绵延近万里的城墙,我们的父辈祖辈依靠这道城墙抵御外寇,有人说,祖辈和父辈们站在墙上,是他们那一代或是那几代人都不可动摇的使命......长城守望。” “守,是抵御外寇,望,是回看家园,可说起来这四个字没有那么令人兴奋和激动,守是等人来打,望是向后看,这听起来让人有些失落。” “到了我们这一代如果还是依靠着这道绵延万里的城墙来守望,那我们等于浪费和辜负了几代人积累下来的力量和地位。” 连温酒道:“从我们这一代起,长城的意义不该是守望了,接下来是一个新的篇章,让那些守旧的人继续守旧,而我们将创造历史。” 他起身:“这一篇章,是来自中原帝国的蔑视。” “叶无坷,也许我说的这些话在你听来除了矫情之外就是口号,可请你相信,当有人为了口号而拼上性命的时候,那就不只是一句口号了。” “志向。” 他再次提到了这两个字。 “真是残忍可怕的东西。” 他再次提到了这句话。 “知道为什么只有我们三个人来阻止你吗?” 连温酒道:“因为到现在为止,能抽出来的只有我们三个人了,所有的魏君庭,都将在草原上让草原为之颤栗。” “我必须承认你看的透彻,我来是想借你的口让世人知道我们的存在,因为你是一个正直纯粹的人,从你走出无事村后做的第一件事就让我们认准你的为人了。” 他迈步走向远处:“你可以杀了我们,但我还是希望你让我们走,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我们将去往那片战场,去做揭开新篇章的第一批人。” “受命于天。” “既寿永昌!” 第三百三十二章局成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三奎看着那三人纵马而去,他有些不理解。 “姜头,为什么就让他们这么走了?” “因为留下他们也阻止不了什么了。” 叶无坷也在看着那三个人离开的方向,他的眼神之中似乎有些很复杂的东西。 “三奎哥,你得回去一趟。” “为什么?” “我猜到他们的意图了。” 叶无坷说:“回去找高姑娘,让她用最快的速度说服边军将军带兵去逍遥城,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让边军去逍遥城。” 三奎急切道:“你又让我离开?” 叶无坷道:“大奎哥和二奎哥不如你快,而且他们两个未必能说清楚我的意思。” 三奎道:“虽然我不是很了解边军的事,可我也能想到边军出关那绝非谁一句话就能调动的,边军出关,意义重大。” 叶无坷道:“让高姑娘告诉他们,鸿胪寺威卫将军洪胜火被困逍遥城。” 三奎脸色变了:“万一没有呢?没有出现你说的那种情况,边军被调动出关,这件事一旦被朝堂里那些抓住把柄,你死罪难逃。” 叶无坷从身上摘下来一块牌子递给三奎:“这是鸿胪寺少卿的铁牌,是关寺卿在咱们出京之前给我的。” “涉及外务,鸿胪寺可以调动兵力,但这只是理论上的事,边军出关确实事关重大,若万一没有战事,这个罪责我也确实要担着。” “可该做的事一定要做,将来的事将来再说,我赌什么,也不能赌上那么多人的性命。” 叶无坷将牌子交给三奎:“去吧,大不了以后咱们回无事村。” 三奎重重点头,然后看向大奎二奎说道:“大哥二哥,记住咱娘的话,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照看好姜头!” 大奎二奎同时答应了一声:“你放心,我们两个死了姜头也死不了。” 叶无坷看向褚绽染:“你和三奎哥一起回去。” 褚绽染摇头:“我不。” 叶无坷道:“你是土司身份,你回去之后也有说话的分量。” “你少哄我。” 褚绽染道:“莫以为我这么好骗,你不过是担心到了逍遥城会有危险所以让我逃回去。” 叶无坷:“那我若命令你呢?” 褚绽染:“我不是廷尉府的人也不是鸿胪寺的人,我还是蜀中连寨的土司,你哪里有权力命令我?叶千办,别浪费口舌了。” 她目光坚定:“我这次出门就是想看看,现在的大宁和以前的朝廷有什么不一样,你让我回去,我和阿娘怎么说?说我是个逃兵?” 她一拍马先冲了出去:“我虽一人,代表蜀军,逢大事,蜀中军人从未缺席。” 叶无坷只好追了上去:“三奎哥,你尽快赶回去!” 三奎答应了一声,拨马往来时的方向加速疾冲。 三天后,距离逍遥城大概一百五十里外的长生河河畔,至少两万名来自答答部的精骑已经在这里扎营,在营地之中有五千匹战马和大量的兵器甲械。 按照约定的时间,今天大宁的叛军就会前来接收货物。 答答部特勤的儿子呼楞格催马上了河畔高坡往东边看着,眼神里有些期待也有些担忧。 长生河适合渡河的地方并不多,这里勉强算是一个。 呼楞格虽然说不上有多聪明,可他自幼就随他父亲领兵征战,对于军务事,他并不陌生。 所以看着面前这个地方他才会有些担忧,这里简直就是上天安排打伏击的好地方。 如果大宁的叛军队伍是从河东岸过来,还都是步兵,他的精骑能在那支叛军渡河的时候一举将其歼灭。 这不只是他的常识,也是任何一个领兵之人该有的常识,叛军将交易地点定在这,难道就不怕草原上的人突然翻脸? 答答部可汗的幕僚曹上野也催马上了这高坡,看着湍急的河流同样皱起眉头。 “假设叛军有五千人或是一万人,想要从这渡河过来最少也需要四个时辰左右。” 曹上野道:“且是具备渡河条件的情况下,若叛军并无舟船,只靠泅渡,两天也不能都过来。” “北方人不善水,这么宽这么急的水流,就算是宁国江南善水的人见了也不敢说轻易来回......” 他说到这看向呼楞格:“传令下去吧,队伍随时做好作战的准备。” 呼楞格:“曹先生怀疑我们被骗了?” 曹上野回头看了看:“如果这是个圈套,宁军从正西方向杀过来,再截断我们北归的退路,那我们就被困死在长生河畔了。” 呼楞格立刻就让人去传令,传令的骑兵才走又有斥候飞骑而来。 从哈察钦过来了大概五千名骑兵,驱赶着数千匹战马过来。 因为答答部骑兵先到且兵力更多,所以哈察钦的队伍没敢靠的太近,他们在距离十五里外就停了,派人过来交涉。 “五千人?” 曹上野微微一怔。 呼楞格却哈哈大笑起来:“曾经的草原第一强国现在也不过如此了,拼拼凑凑的也只来了五千骑兵,曹先生,不如我现在带兵过去一口气吞了这支队伍,他们带来的战马,我们收了,然后我们再卖给宁人。” 曹上野微微摇头:“先静观其变。” 就在这时候又有斥候来报,说是敕勒部也有骑兵队伍过来,从规模上判断,应该不少于万人。 “敕勒人来干什么?” 呼楞格立刻看向曹先生:“莫不是我们真的上了当,哈察钦和敕勒人联手要在这与我们交战?” 曹上野道:“他们加起来不过一万五千人,不是我们对手。” 呼楞格嗯了一声。 曹上野道:“而且,敕勒部也不愿意归顺宁国。” 呼楞格干脆不想了,他知道自己脑子根本就想不明白这其中的缘故。 不到半个时辰之后,哈察钦的一位使者和敕勒部的一位使者先后到了。 哈察钦使者看到答答部这浩浩荡荡的两万骑兵脸色就难看起来,两族敌对很久,不敢轻易相信对方。 所以见答答部带了这么多骑兵来,哈察钦人心中的担忧比呼楞格还要重的多。 而敕勒部的使者看起来倒是有些轻松,似乎不担心三个部族会突然间打起来。 呼楞格问哈察钦使者:“你们也是来卖马的?” 哈察钦使者道:“我们是真的来卖马的,但答答部是不是我不知道,五千匹战马能卖多少钱?劳师动众两万骑兵的消耗比你们卖马的钱只怕还多吧。” 呼楞格道:“我们答答部做生意讲诚信,两万人保护五千匹战马过来是怕少了马宁人吃亏。” 哈察钦使者哼了一声,倒是没有多说什么。 “都别装了。” 敕勒部的使者道:“大家来做什么的何必还藏着掖着,难道你们不是被魏君庭邀请来的?” 哈察钦使者微微一愣,没有马上接话。 呼楞格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敕勒部使者又哼了一声:“果然不诚实,既然如此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就此告别。” 说完拨马就走。 呼楞格连忙喊道:“既然大家都是被魏君庭请来的,那就坦承一点。” 敕勒部使者回头:“你们答答部调动两万精骑过来,还说什么是为了保护战马,这种话,就算是傻子都不信。” 呼楞格道:“当然要小心一些,毕竟草原上不是人人都如你一样坦承。” 说着话的时候他看了哈察钦的使者,那位使者也冷哼了一声。 曹上野此时催马上前问道:“除了你们两位之外,可否知道还有其他部族的人马要来?” 敕勒使者道:“与我敕勒如兄弟一样关系的贴合儿部也已经派了一万骑兵过来,最迟今夜就能到。” 曹上野看向哈察钦国使者:“敕勒部一万骑兵,贴合儿一万骑兵,我答答部两万骑兵,为何你哈察钦只来了五千人?” 哈察钦使者眼睛微微一红:“为什么只来了五千人,你们答答人不知道?” 呼楞格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不管带多少兵力过来,都是配角。” 敕勒使者道:“魏君庭的叛军队伍为何还没来?” 曹上野微微摇头:“不知。” 就在这时候,只见有三匹战马从南边呼啸而来,这三人看起来风尘仆仆,每个人身上都糊了一层沙子似的。 三人到了近处停下战马,连温酒从马背上跳下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后步伐从容的走了过来,这举动让草原诸部的人看的都有些疑惑。 到近前后,连温酒抱拳道:“我奉东主之命,赶至此地迎接诸位贵客。” 曹上野看了看连温酒,虽然年轻但气质不凡。 “你们东主呢?” 曹上野问。 连温酒道:“我们东主自然不会轻易露面,但请诸位不要怀疑他的诚意。” 曹上野皱眉:“只来了三个人,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叛军?” 连温酒道:“自始至终也没有叛军,我们的队伍是为了争夺天下,这不算背叛,只能说是为了中原将来更好。” 曹上野哈哈大笑:“还在装腔作势?” 连温酒却还是那样从容不迫:“我只是奉命前来,这位先生如果不信任我的话,可以退后一些,让相信我的人上前。” 曹上野:“我已识破你们的阴谋诡计。” 连温酒:“唔?那这位先生不妨说说?” 曹上野道:“你们不过是布局让我们与其他部族发生战争,诓骗我们带兵过来,下一步就必然是让我去攻打逍遥城,逍遥城内现在有许多部族的可汗,只要我们打了逍遥城,草原必然大乱。” “到时候,你们宁人就能趁虚而入,一鼓作气将草原征服,怎么样?你们的如意算盘我是不是猜的很准?” 连温酒抱拳道:“抛开结果不谈,过程都对了,这位先生,确实了不起。” 曹上野脸色一变:“杀了他。” 连温酒道:“也好,最起码有答答部百万人与我陪葬。” 曹上野:“嗯?” 连温酒道:“此时大宁太子李隆势就在逍遥城内与诸部可汗会盟,不出意外,诸部联军很快就会向答答部先发起进攻,答答部依靠黑武是人所共知,灭了答答部,其他诸部也就不成气候了。” “大宁马上就会开放边疆贸易,今日与李隆势会盟的部族都将得到最大的利益,灭你们答答部之后,草场和人口都会被瓜分。” “无需太久,只三个月,草原上背靠黑武人的部族将不复存在,草原将会彻底变成宁人的草原。” 连温酒笑道:“你杀我,有你百万部众与我同死,我倒是觉得也还不错。” 说完后他伸直了脖子:“斩我!” 第三百三十三章一个箭步 - 天下长宁 - 知白 历史的进程会不会因为某个人或是某一群人而改变? 历史的进程,从来都是因为某个人或是某一群人而改变。 只有当一部分率先行动起来之后,才会有看起来不可阻挡的大势所趋。 所以魏君庭是自负的,倔强的,孤独的,甚至是偏执的。 他们的眼睛里看到的和寻常人看到的不一样,他们可以偏执到不论对错。 而这一点,恰恰是叶无坷觉得自己和他们可以共情但无法共行的缘故。 逍遥城。 叶无坷站在了方知我面前。 两个人距离上次这样面对面的站着已经过去几个月的时间,这几个月对于历史长河来说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时间是人定义的,时间也许从来都不存在。 人们只是需要时间这个概念来帮他们记住和憧憬,过去发生了什么和未来会发生什么,过去做了些什么和未来要做些什么。 但对于历史进程来说,这几个月似乎又可以在其中留下颇为浓烈的一笔。 “我就知道你会来,虽然我不希望你来,我们在最初计划的时候,没想到会有你这样一个人。” 方知我道:“但正如我知道你来但和我们要进行的事业无关一样,你是一个接地气的人,而我们很飘,你很好,我们也不赖。” 叶无坷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坐在椅子上的逍遥王。 “在数万人围攻之下此城可坚守多久?” 逍遥王回答:“可以很久,也可以是一瞬。” 他反问叶无坷:“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因为一些外人而拼了命的守城?如果真的有数万人来围攻逍遥城,我最明智的做法,只是打开城门。” 叶无坷道:“没错。” 逍遥王问:“那你打算怎么说服我?” 叶无坷摇头:“没想过,我只是想来问问,如果逍遥王愿意守城那我留下来一起守城,如果不愿意,那我现在转身带着我的人逃走,能逃多远是多远。” 逍遥王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方知我:“你刚才说你和他的区别一个是飘一个接地气?在我看来,他确实比你务实。” 方知我道:“我们也一样务实,只是我们的务实......” 逍遥王打断他的话:“我没空听你说这些。” 他看向叶无坷:“我知道你很急,所以我给你半刻的时间来说服我。” 叶无坷转身就走:“我没有半刻时间浪费在你身上。” 逍遥王道:“第一,你就算现在找到你的人马上出城,你们也逃不出五十里远,战马相同的情况下你们最多五十里就会被草原骑兵追上,别问为什么,说不清,但结局肯定如此。” “如果非要解释一下,可以理解为现在大宁的用马多来自西域,看起来高大威武些,但耐力上远不及草原战马。” “第二,你很没有礼貌。” 叶无坷回身:“我一般在不涉及生死的时候都很讲礼貌。” 逍遥王:“半刻。” 叶无坷道:“没空。” 他大步离开。 逍遥王看向方知我:“他比你有趣儿。” 方知我道:“我也这么认为。” 距离逍遥王的客厅不到五十丈外就是洪胜火的住处,此时他正在和草原诸部的可汗会谈。 叶无坷推门而入,洪胜火看到他的时候脸色微变,一开始是震惊了一下,然后是喜悦。 “你也赶来了?” “嗯,我也赶来了,但我们还得赶走。” 叶无坷没有向洪胜火多解释什么,而是问那些可汗。 “诸位可汗,如果你们现在弃车骑马逃命,身后有数万敌人的轻骑追击,你们大概能跑出去多远?” 其中一位可汗虽然没理解叶无坷为什么这么问,但他还是认真回答:“敌人用数万骑兵的话,我们现在逃走,大概会在一百里之内被围堵。” 叶无坷道:“那现在你们马上就走的话,可以领先敌人一百里了,答答部和哈察钦至少数万兵力已经朝着这边过来,诸位请动作快些。” 一位可汗将信将疑的问道:“如果我们不逃,大宁的军队能不能保护我们?” 叶无坷:“这里没有大宁的军队。” 就在这时候方知我迈步进门:“本来这些话应该我说的,你有些喧宾夺主了。” 他用草原话说道:“如果诸位认为自己可以逃走,那现在就必须动身了,如果诸位觉得难以逃过数万骑兵追杀,那不妨现在就派出最厉害的手下骑马赶回本部搬救兵。” “距离最近的汗国也要跑十天,就算来回一点儿也不耽搁,从回去到整顿军队再到回来,大概需要二十五天。” 方知我道:“所以摆在诸位面前只有三个选择,马上跑然后被杀,派人回去搬救兵然后我们一起死守二十五天,第三是向答答部投降。” 叶无坷:“你说你的。” 然后他拉了洪胜火一把:“咱们得走。” 洪胜火:“如果事情是真的,咱们也走不脱。” 叶无坷:“咱们也守不住二十五天。” 洪胜火:“好过死在半路。” 叶无坷道:“对不起。” 洪胜火:“?????” 叶无坷突然出手一掌切在洪胜火的脖子上,洪胜火瞪大了眼睛看着叶无坷软倒下去。 叶无坷将洪胜火扛起来:“我有能力保护几个人逃出去,但没有能力保护这么多。” 方知我看着叶无坷,仿佛看到的根本就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叶无坷。 他说:“我想过很多种可能,就是没想到你会来了就跑。” “我倒也不在乎你怎么想。” 叶无坷扛着洪胜火往外走:“威卫!” 门口当值的穆青川等人立刻过来:“将军!” 叶无坷道:“不必收拾东西了,现在去牵马跟我出城。” 他这一动,在场的人全都坐不住了。 方知我眼看着他好不容易促成的局面因为叶无坷的出现就要崩溃,他马上跨前一步拦住众人。 “诸位可汗。” 方知我大声说道:“你们各部的援兵最快确实需要二十五天才能到,可白鹿关的大宁边军最快七天就能到。” “只要我们守住逍遥城七天,大宁边军就能保护诸位,到时候,诸位联合起来组成大军反攻敌人!答答部也好,哈察钦也好,大片的草场和无数的族人都等着你们去分。” 他拦在门口:“你们现在逃不可能逃远,留下来同力作战才能活。”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回头看叶无坷,叶无坷已经扛着洪胜火快出院门了。 而那位逍遥王,就背着手在院门外站着。 看到叶无坷就要从自己身边经过,他挥了挥手:“再见。” 叶无坷:“再见。” 逍遥王:“年轻人果然还是懂礼貌的时候顺眼些。” 叶无坷:“谢谢。” 说这两个字的时候人已经在几丈外了。 逍遥王:“我觉得我很喜欢你。” 叶无坷:“我们以后多了解。” 说这句话的时候,叶无坷已经在十丈之外了。 逍遥王忍不住笑着点头:“果然不是个随随便便就被人说服的家伙,哪有传闻之中那么没心机。” 而此时,方知我已经有些阻挡不住局面了。 如果叶无坷不来还好些,以他的话术必然能稳住局面,可现在,一个人先跑了后边的人就没心思再听他说什么。 逍遥王朝着已经远去的叶无坷喊:“小心一些,这里真的不是我说了算。” 叶无坷:“多!” 话没说完人就倒退着纵掠回来,几支极为迅猛的铁羽箭封锁住了他向前的路。 “多......他妈的谢了。” 逍遥王:“这是有礼貌还是没礼貌?” 几座房屋的屋顶上,元杨木站起来拉开弓:“那个院子里的人,一个也不能放出去!” 数个七人箭组在不同的方位形成了交叉的箭网,想进来的人不可能进来,想出去的人也不可能出去。 叶无坷退回来之后,逍遥王又抬起手挥了挥:“下次见面就是来的这么猝不及防,准备好互相了解一下了吗?” 叶无坷:“没空。” 他将洪胜火放下:“穆青川!” 威卫校尉穆青川立刻上前:“在!” 叶无坷道:“组织威卫护住这个院子,不要轻易露头,敌人箭术极强,两个七人箭组就能围猎一品上的高手。” 穆青川立刻答应了一声,招呼威卫设防。 叶无坷在墙后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装备,把该检查的逐个检查了一遍。 龙鳞黑线刀,短刀,飞索,铁钎,连弩,小猎刀...... 都检查一遍之后,他回头问逍遥王:“你在这混了这么多年,怎么都做不了主?” 逍遥王真诚的说道:“傀儡一个,我手下的兵都是草原人,你也听说过吧,我当初是被抓住的,后来他们给钱还包吃住......” 叶无坷:“你也没多大出息。” 逍遥王:“你果然还是没礼貌。” 叶无坷:“那要是打起来你可怎么办?” 逍遥王道:“我不做主,兵也不是我自己的,所以逃跑起来倒是没有什么负担。” 叶无坷挑了挑大拇指:“俊杰。” 逍遥王:“别骂人。” 叶无坷抽空笑了笑,然后一个箭步就没能完成一个箭步。 他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逍遥王抓着他的衣服站在那,一脸似笑非笑,而且似乎对他刚才那一个箭步有点满意。 “想出去把那些箭手解决了?” 叶无坷:“不然呢?” 逍遥王道:“我这里有一间很宽大的密室,我存储了一百个人足够一年的粮食,我们一起躲起来怎么样?” 叶无坷:“这里这么多人,谁进谁不进?” 逍遥王:“逍遥城我说了不算,自己的密室我还说了不算?” 叶无坷:“谢谢。” 他看了看逍遥王依然抓着他衣服的手:“麻烦放一放,我不是很习惯躲起来。” 逍遥王:“那可不是个好习惯。” 但他真的松手了。 叶无坷缓了一口气,然后一个箭步就又没完成被拉了回来。 他回头看向逍遥王:“闹哪样啊?” 逍遥王道:“我被你说服了。” 叶无坷:“?” 逍遥王:“让我们联手守住这座城吧!” 叶无坷:“?” 逍遥王道:“我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不要再有人进城来了,尤其是跟着你来的人,来的越多越不好守。” 叶无坷:“?” 片刻后他忽然转身:“我去看看。” 逍遥城城门封闭的前一刻,一支数百人规模的骑兵呼啸而来。 为首的那少女一袭黑衣风尘仆仆,她身边跟着三奎,跟着叶杖竹,还跟着聂惑。 三奎回去之后没多久就路遇了正在往北赶路的高清澄。 见面第一句话不是三奎说的,而是高清澄。 “我已请求边军出征,但兵力调动并非一日就行,我们现在先去,生死我都得在姜头身边。” 城内,逍遥王问叶无坷:“你觉得谁会赶来?” 叶无坷一个箭步就冲了出去:“我媳妇儿!” 逍遥王感慨:“这个箭步就比刚才帅也快多了。” 他看了看自己伸出去但没能第三次抓住叶无坷的手:“提到媳妇儿就变强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敌我 - 天下长宁 - 知白 也许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心有灵犀,有的只是相互不停歇的惦念和双向奔赴。 只要所有的关怀和思念不只是停留在嘴上而是付诸行动,任何人都能遇见越来越多的心有灵犀。 当你抬头看向天空阴云密布的时候下一息念及妻子出门在外,你没有把担心停留在担心的层面,而是拎上两把伞出门迎接。 你就会收获一份甜到你心里的:我刚才还在想你是不是会来接我,你马上就出现了。 这便是心有灵犀。 如果你抬头看到烈日高照炙烤大地的时候下一息念及还在务工的丈夫挥汗如雨,这念头不是一闪而逝,而是在打一桶冰凉的井水泡上一个西瓜。 当你丈夫进门的那一刻他迎面而来的是一块沁人心脾的爱意,你一定会收获一丈灿烂到极致的笑脸和满目的爱意。 这也是心有灵犀。 他看你的时候你在看他,她想牵手的时候你伸出手,她想吃一顿火锅而你早就知道她每隔多久就会想吃火锅,他进家门的时候你说一声想不到的我男人累坏了这么帅。 皆是心有灵犀。 当你看他的时候他在看你那这一瞬的对视可能就迎来一个相伴终生,当她想牵手的时候你恰好牵起他的手也许就是一个白头偕老。 所谓的心有灵犀,不就是心心念念? 所以当叶无坷第三次一个箭步冲出去的时候,他只是知道高清澄那个其实从未炽烈过的丫头心里有他。 也许她还没有那么喜欢他,还远未到婚嫁的地步,可心里有这三个字,就足够让一个男人心心念念。 两个人从相识到现在其实连个正经的越会都没有过,可心灵上的契合让他们总是会比别人显得心有灵犀。 他其实在那一刻想起的,只是如果高清澄恰好在这一刻真的来了,不要被即将关闭的城门挡在外边。 虽然留在逍遥城内同样也不安全,可比起被城外数万草原铁骑围困还是要好上许多的。 在他往外突围的那一瞬间,埋伏在外边的两个七人箭组同时起身。 十四支铁羽箭,能将一位一品上的绝对强者猎杀。 而这只是叶无坷正面的敌人,在他侧翼的屋顶上还埋伏着一个七人箭组,只等叶无坷在躲避前边那些羽箭的时候露出破绽。 叶无坷在冲出去的那一刻,脑海里已经把之前遇到七人箭组的场景又重现了一遍。 他的脑海里,也在瞬息之间就想到了那些箭会从什么方位来,他该在什么时候躲避,什么时候出手,什么时候变换身法。 他必须要出去。 除了他要去城门口看一眼之外,还因为如果他不将这些箭手吸引住,那躲在院子里大宁鸿胪寺的人,必将是七人箭组猎杀的目标。 别人不行之事我行,别人不拼的命我拼,别人不闯的鬼门关,我闯! 嗖的一声,那少年身形如电。 也是在同一时间,十四支羽箭寻迹而来。 羽箭并非是直接瞄准了叶无坷,十四支箭封锁了叶无坷每一个可能闪躲的方向。 不管他往前往后停下或是趴下,都会有箭命中。 唰的一声,龙鳞黑线刀出鞘。 叶无坷猛然怔住。 他的刀不是他抽出来的。 在他手已经摸向刀柄的瞬间,一只手比他快半息将他的刀抽出来。 修长且健硕的身影从他身后跨步而出,一只手握着叶无坷的龙鳞黑线,另一只手里还拎着他几乎不离手的酒囊。 所以那个人看起来不像是提刀而出,更像是饮酒持笔要留下些什么传世的诗句。 跨步,随手挥刀。 叶无坷的瞳孔都在瞬间扩大。 被称之为逍遥王的中年男人,就这样单手挥刀潇洒写意的将十四支羽箭一一斩落,甚至,还抽空喝了口酒。 明明看起来他出刀不快,明明看起来出刀的力量也不大。 可是那些可开碑裂石的铁羽箭在触碰到龙鳞黑线的瞬间就被崩飞出去,而逍遥王只是随随便的在往前走。 在叶无坷眼里看到的,这闲庭信步仿佛是从未见过但让人心中激荡难平的战舞。 在十四支箭于顷刻之间被他尽数斩落之后,那中年男人回身转步到了叶无坷身侧,手中长刀连摆,叮叮当当七声响,从侧翼激射过来的七支铁羽箭也尽数被挡。 “好刀。” 逍遥王低头看了看手中龙鳞黑线,喝一口酒喷洒在刀身上,那刀被酒液冲击,发出一阵阵犹如龙吟般的轻轻震鸣。 似乎刀在他手中,才是归宿。 “少年无畏看着就是让人喜欢。” 逍遥王道:“你走你的,我送你一程。” 此时被刺激到的何止叶无坷一个,指挥七人箭组的元杨木已经站了起来:“杀了他!” 三个七人箭组,二十一名顶尖箭手,在这一刻将全部的杀意全都集中在了那个瘦瘦高高落魄不羁的男人身上。 “还不走?” 逍遥王回身看向有些愣神儿的叶无坷。 叶无坷立刻打起精神,发力向前狂奔。 他已经将速度提到极致,可他发现那位逍遥王依然还如闲庭信步一样跟在他身边。 二十一支羽箭破空而来,逍遥王手中龙鳞黑线这次刀势一变,不再是之前那样潇洒写意,而是疾如凤点头。 刀法用如剑法,一刀一刀都是同样的前刺然后微震刀尖,每一支箭,都是刀尖凤点头一样啄下来的。 叶无坷听着耳边叮叮叮叮的声音,竟然错觉那是逍遥王故意敲出来的旋律。 叶无坷掠至弓箭手瞄不到的地方回头看,眼睛骤然睁大。 怪不得逍遥王以同样的刀势将二十一箭敲落。 在逍遥王身前的空地上,二十一支铁羽箭深深的插进大地之中,二十一支箭,组成了一个大大的宁字。 看了一眼地上的铁羽,逍遥王举起酒囊喝了一口,随手一甩,龙鳞黑线急速旋转着飞来,砰地一声戳在叶无坷脚边,触手可及之处。 “呼......” 一口烈酒下肚,逍遥王略显兴奋的吐出一口浊气。 “看到你,总算对现在的年轻人多了些喜欢,也让我想起来我年轻的时候。” 叶无坷抱拳:“多谢前辈。” 逍遥王的话却还没说完。 “也让我想起我年轻的时候,偶尔回头看,还是能看到一两个在我身后追着的人,虽然远了些,终究是看着了。” 叶无坷:“......” 逍遥王转身摆手:“去吧去吧,你的人还是留在我府里的好,我有一个密室,可以装下一百个人......想想,就好挤。” 叶无坷再次抱拳道谢,然后抓起龙鳞黑线朝着城门那边疾冲,他掠过屋脊,穿过小巷,距离城门越来越近。 就在这一刻,一个身穿雪白长衫男人像是一团棉絮飘落在他身前。 他个子不高还胖了些,鼓起的肚子让那原本飘逸的白衣稍稍多了几许紧绷,风从长街上吹过扶动白衣也抚过他的肚子,就像是海豹躺在冰床上拍打自己的肚皮。 风让他为数不多的长发飘逸起来,让人不得不想到宽阔水域之内俯身只看到了一根随波而动的水草。 叶无坷脚步戛然而止。 挂壁先生看向叶无坷,以一个侧身慢动作转过来的姿势看向叶无坷。 “又见面了。” 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看了看这少年:“你好像比我预计的还要强一些,我四式云梦游都没能让你在床上躺一个月。” 叶无坷:“前辈今日可要用斩犀象?” 挂壁先生道:“那是很耗神费力的一剑,别说是挡剑的人,就算是用出那一剑的我,也需要好久才能恢复过来。” 叶无坷:“请前辈赐教。” 说这句话的时候,叶无坷身子微微前倾,一脚在前一脚在后,右手握紧龙鳞黑线,左手摸住腰畔挂着的连弩。 “好烦。” 挂壁先生背着手走了:“一想到用那一剑之后我就像个豆虫一样绵软无力就好烦,你不值得我用那一剑,嗯,他值得。” 他不是真的走了,而是面向另一个方位。 在长街的另外一侧,有个今日换了一身黑色长衫的男人就站在那了。 “天下四大杀手之首,号称无人不可杀无人可杀我的青龙苏入夜。” 挂壁先生缓步走过去:“今日总算是面对面了。” 苏入夜看了挂壁先生一眼,他往一边摆了摆手:“你先让开。” 挂壁先生一怔。 “我先让开?” 他那张原本因为兴奋而稍稍显得有些扭曲的脸上,好像扭曲出来了几条笔直的黑线。 “我凭什么先让开!” 挂壁先生已经怒了。 可他却眼睁睁的看着苏入夜从他眼前走了过去,连正眼看他一眼都没有。 “你太过分了!” 挂壁先生伸手摸向身后。 他身后背着一柄几乎和他一样高的剑。 他有两把剑,云梦给了叶无坷,这把三尺三寸的剑名为犀象。 可就在这一刻,在叶无坷身后,长街的另外一个方向,街面上传出几声砰砰砰的沉重落地声。 几个身穿皮甲强壮如真正犀象的家伙出现了,每个人都比大奎还要高还要壮,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把似可劈山的巨斧。 他们脸上带着半截面具,从口鼻往下都挡住了,似乎他们都是难以驯服的猛兽,遮住口鼻是为了防止他们连主人都会撕咬吞噬。 六个巨人,拖拽着巨斧在大街上走过的时候,巨斧在地面上摩擦出来的声音让人听着格外的不适。 他们的目光死死的锁定在叶无坷身上,似乎强如苏入夜也并非他们的对手。 因为他们刚刚得到的指令,就是杀死叶无坷。 在这六名巨人背后大概几十丈外,街口,一辆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车窗打开,车里一个侧颜极美的少女往叶无坷这边看了一眼。 只一眼,然后吩咐一声:“走吧。” 车夫甩了一下缰绳,拉车的马随即向前迈步。 当这辆马车过去之后不久,队列严整的士兵跟了上去,密密麻麻,组成长龙。 这些都是之前进入逍遥城的商贩,他们表面上来自五湖四海,而且许多人还都是不止一次来过,可他们都是在为今日做准备。 他们换掉了身上的布衣,穿上甲胄,背后插着标枪,腰间挂着连弩,行军队列,与真正善战的宁军无异。 他们的目标和那六个壮汉要杀的目标一样清晰但并非叶无坷......逍遥王府。 第三百三十五章贱人你好 - 天下长宁 - 知白 “我们需要一场杀戮,让世人看到你的光华夺目。” 马车里的温暖轻声自言自语。 “我知道这是一个陷阱,可只要我在这里就能把陷阱填满,没有任何一个陷阱可以让你止步,你将走向最高的地方。” 她闭着眼睛,这轻灵宛如吟唱一样的声音或许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 但她不是说给自己听。 马车后边是数百名武装起来的死士,他们的目标是攻击逍遥王府。 驱车的嘻嘻回身问:“逍遥王真的是深藏不露?” 马车里的温暖回应道:“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他很重要,抛开他重要不重要,杀了他,逍遥城里的马贼就群龙无首,答答部的骑兵就能将逍遥城里的人斩尽杀绝。” “可是小姐。” 嘻嘻脸色担忧:“我们呢?” 温暖回答:“我有无数种准备,可没有一种能保证我们安然脱身,可我们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这里的人都要死。” 嘻嘻不再说话。 小姐明知道这里是个陷阱,明知道魏君庭的人没有一个可信。 可是小姐来了。 “失去的没有一样值得可惜。” 温暖睁开眼睛看了看马车外边,在一座建筑的屋顶上,有个身形犹如灵猿一样瘦小但透着一股彪悍气息的男人站在那,单手持弓,另一只手向她挥舞了一下。 是致意,也是告别。 挥过手的人转身离去,没有丝毫犹豫。 “他叫哲别。” 温暖说:“我知道他不是真的叫哲别,这是草原上的话,哲别就是神箭手的意思,也许他只记得自己是个神箭手了。” “我这些年一直都在做一件事,为今日之事物色人选,每一个有本领且可能被我们所用的人,无论出身,无论民族。” “哲别是阔阔台部可汗的儿子,几年前阔阔台被另外两个部族合力围攻之下灭族,一个有着将近十万人口的部族,被杀的只剩下不到两千人。” “这两千人是不足车轮高的孩子,他们将成为奴隶,且终生都是奴隶,他们在胜者的家园里形同猪狗。” “那两个部族的可汗今日都在逍遥城里,他们将和大宁鸿胪寺的官员会盟,不久之后,他们将会成为大宁立国之后来自草原上的第一批归顺者。” “当初我找到哲别的时候只告诉他一句话,我会想尽办法让你亲手杀掉那两个部族的可汗为你的族人报仇。” 温暖看向那个挥手告别的身影,已经看不到那挥手告别的身影。 哲别去了。 他将去射杀他的仇人。 至于还有谁会死在他的箭下他不在乎,因为那只是他猎杀仇人过程之中顺便杀掉的无关紧要的人。 “我是多么辛苦,多么劳累,也多么的厉害。” 温暖的视线往后飘了飘,在那条长街上,有六个巨人手持巨斧走向叶无坷,他们天生神力无与伦比。 “草原上有一座被誉为神山的山,名叫赫连山,传说赫连山上住着庇护草原的神,而赫连奴就是守护山门的奴仆。” “最初的时候,人们对于神的奴仆也一样充满敬意,这些赫连奴有着常人无法匹敌的力量,他们强壮的可以随随便便放倒一棵大树。” “所以草原人对他们是敬畏的,直到有一天他们发现这些赫连奴智力低下,赫连奴有着和其他地方的人完全不同的社会结构,他们尊重母性。” “年纪最大的女人就是赫连奴的族长,这个死了,下一个年纪最大的女人就自动成为族长了,所有的男人都无条件的遵从族长的命令。” “草原人随即用计谋抓住了族长,于是他们拥有了一群无敌的勇士,这些赫连奴在征战中没有人可以抵挡,每个人都是以一敌百的至强战士。” “连年征战后,赫连奴的人数急剧减少,我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剩下不到三百人了,其中半数以上还是女人。” “救出他们的族长,我就是他们的恩人,而且我答应过他们,只让他们为我进行两次征战,今天是第一次。” “他们很感激我,那位族长在我面前跪下来哭泣,相对来说我真的是太善良了,我给他们安置,还答应他们只用他们两次。” “可是啊......两次,大概他们就死绝了吧。” 温暖像是在和嘻嘻诉说,可她实际上是在和那个她看不见的人在诉说。 或许是因为她也真的没有十足把握活着离开逍遥城,所以她开始诉说,哪怕那个人听不见,她也希望风能把她的声音送去。 又或许,她觉得他一直陪着自己。 “我救了哲别,答应他安排他亲手报仇,条件是他为我训练出十个七人箭组,我救了赫连奴,答应他们以后自由生活,条件是两次征战。” 温暖轻轻的点了点头,自言自语:“你可真厉害。” 赶车的嘻嘻心里一惊。 小姐又疯了。 虽然她刚才那句话只是五个字,可语气完全不是小姐的语气,小姐此时此刻,大概幻想着那个人就坐在她身边吧。 “我当然很厉害啊。” 温暖继续说着。 “我总是会想尽办法的让你光彩夺目。” 她说:“在长安,在漠北,在这里,在任何地方,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一定会让你永远光彩夺目。” “对了,还有挂壁先生。” “他是一个很有趣也很可怜的人,他在江湖无名,是因为他一直都心不在江湖,他答应过他母亲,他要出人头地。” “他自幼习武,没钱请武师,他的父亲很生气,认为他完全可以成为一个种庄稼的好把式,可他母亲支持他。” “他几次去求见楚国官员,想成为一名能报效楚国的战士,可因为他太丑太矮更因为他没钱孝敬官员,所以他一直都没能如愿穿上锦衣。” “他爹被他气死了或是累死了,他娘一直盼着他能出人头地,可没盼到......我找到他的时候只是安安静静的听他诉说,然后告诉他,将来站在最高处的那个人身边的人一定有你。” “我带着他回到老家,为他父母重新风光大葬,告诉那个村子的人他现在已经是朝廷的人了,让他也很风光。” 温暖说:“这样的人都被我驯服,我可真的是太厉害了。” “是的,你真的是太厉害了,我若没有你的话,以后可怎么办?” 两句话,依然都是温暖自己说的。 而在她自己说完第二句话的时候,她眼神迷离的把头往一侧歪了歪,似乎是靠在了什么人的肩膀上,她闭着眼睛表情享受,好像有一只温暖宽厚的手掌在轻抚她的脸颊。 “你怎么会没有我呢?” 她说:“我付出了这么多的努力,就是为了陪着你一起走过最难走的路啊。” 马车外边的嘻嘻已经脸色发白。 她以前也听到过小姐的自言自语,但从来都没有一次如今天这样令人害怕。 温暖不是在自言自语,是在对话。 是在和一个嘻嘻只见过一次的人对话,可时至今日她都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最厉害的是利用了魏君庭,那可真是一群可怜人。” “他们得不到朝廷的认可,得不到皇帝的认可,他们却傻乎乎的认为,他们也可以创造一番事业。” “这样的人自负又骄傲,他们以为把控全局的是他们,可实际上,我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他们把一切都布置好罢了。” “你为什么不夸夸我?” “我怎么能夸你呢?我找不到任何话来夸你,因为任何夸奖的话都配不上你,唯有用我的一生陪你才能配得上。” 换了一个语气说话的温暖,脸上是一种对某人宠溺的表情。 可是下一息,她就又回到了自己。 “徐胜己到草原上之后就开始谋划的事,我一眼就看出他的目的,他想利用会盟,让得黑武支持的答答部和哈察钦出手,将想归顺大宁的诸部可汗都杀了。” “如此一来,草原将会出现前所未有的混战,虽然草原已经混战了十几年,可这一次将会彻底让草原人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重归平静。” “草原诸部会形成两个对立的势力,之前就存在可不会那么清晰明了,接下来,大宁只需随便出手就能将已经拼的精疲力尽的答答部灭掉。” “失去了几乎全部战力的草原诸部,将会顺利的重归大宁......我其实无法理解,徐胜己他们这些人到底是图什么?” “图一个认可?” 温暖微微摇头。 “他们如果真的只是图这些,那他们可真的是太傻了。” “或许正是因为他傻且偏执,所以才能被我所用......我利用他们的布局,将效忠于皇帝的那些老家伙引出来。” “唯有这些死忠于皇帝的人所死一些,你将来的阻碍才会更小一些,你看啊,来了多少人?” “我已经看到了许多年没有出山过的叶杖竹,还有那个更让人害怕的苏入夜,那可是苏入夜,天下无不可杀之人的苏入夜。” “苏入夜死在这里,你以后就不必那么害怕,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一个......高清澄。” 温暖说到这的时候她睁开眼睛,眼神里有些复杂到了极致的东西。 “你曾经还试图让她成为你的帮手,她怎么配得上你?” “唯有我,唯有我才能真心真意的为你谋划一切,我知道你其实舍不得杀她,哪怕她从来都没有对你动过心,她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野小子动心,都没对你动心。” 说这句话的时候,温暖甚至有几分咬牙切齿。 “我知道的,哪怕大事成了你也想留着高清澄,因为你将始终以光明的形象面对她,将来你希望她执掌廷尉府后为继续你效力。” “对不起啊。” 温暖说:“今日这个局,唯一一个不是为你杀的人就是高清澄,我不能让她活着,因为你心里始终有她。” 马车外,嘻嘻已经听的微微发抖,她感觉有一股寒意,正从脊椎骨里散发出来蔓延全身。 “她得死,她死了你心里才能只有我一个,那个空出来的地方,才会完全归属于我。” 就在这时候,分神的嘻嘻没有避开前边一块石块,马车颠簸了一下,温暖眉头一皱。 她似乎是苏醒了一样,片刻后问道:“我刚才又睡着了,是不是又说了梦话?” 车外的嘻嘻立刻摇头:“没有,小姐没有说话。” 温暖嗯了一声,看向车外:“高清澄来了吗?死了吗?” 砰! 一个身影落在马车前边。 背身落地的叶无坷转身看向马车,手扶着腰间的龙鳞黑线。 “你好啊。” 叶无坷挥手:“贱人。” 第三百三十六章区区而已 - 天下长宁 - 知白 马车外边的嘻嘻一脸疑惑的看着叶无坷,似乎看着这个真真切切的活人却还是不能相信这是真的叶无坷。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她亲眼看到叶无坷朝着城门那边狂奔然后被拦了下来。 “好奇啊?” 叶无坷道:“是因为我在逍遥王府门口喊了一声我媳妇儿,然后我朝着城门处一路冲过去,你们就觉得,我一定是去城门口了?” “是因为一定在城门口,所以你们安排了最有把握的一批杀手在那等着,争取把我和暗中保护我的人一网打尽?” 叶无坷道:“真遗憾,我朝着城门口跑也只是为了看看到底是谁在后边操控这一切。” “另外,苏入夜让我代为转告,你们知道他很强所以试图找到和他一样强的人拦一拦他,但你们从未见过他有多强,所以又怎么能找到与他一样强的?” 叶无坷不往城门那边跑,就不可能把对手安排的人调动起来往城门那边带。 只有让对手以为叶无坷和他的朋友们被困南城门,这个东主才会带着剩下的人赶往逍遥王府控制局面。 叶无坷看向马车:“你刚才说高清澄必须死?” 马车里的温暖依然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你连螳臂当车都算不上。” 她这句话一出口,赶车的嘻嘻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叶无坷根本没有时间和她纠缠,在嘻嘻落地近身的那一瞬间龙鳞黑线出鞘,一道白芒,炸裂如电。 当的一声! 嘻嘻胸前的衣衫被切开一条口子,可没有露出肌肤。 她身上好像有一件极厉害的软甲,这可以开碑裂石的一刀竟是没能将她斩开。 但叶无坷这迅疾无匹的一刀也确实让嘻嘻吓了一跳,她也同样没有料到叶无坷的出刀会这么快。 龙鳞黑线是大宁黑线刀之中品级最高的一种,是大宁皇帝李叱亲手锻造。 这一刀都没能将嘻嘻起开,确实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下一息,嘻嘻一拳轰向叶无坷心口,叶无坷后撤半步一刀落下,直斩嘻嘻手臂。 当! 又是一声脆响。 嘻嘻那条看起来并不是十分粗壮的手臂,竟然硬抗下了这一刀。 又是金钟罩? 叶无坷眉头微微一皱。 他想到了刚才的挂壁先生,想到了那些箭手,想到了突然出现的那些巨人......然后想到了半路上被苏入夜前辈所杀的那个须莲和尚。 也是在这一瞬,叶无坷就判断出了这个嘻嘻的出身。 那位东主或许是为她自己或许是为了别人,这些年一定在天下奔走,搜集拉拢了不少隐世高手,这些人能为她所用。 那些箭手,显然是那个来自草原的神箭手训练出来的。 那这个嘻嘻,显然就是须莲训练出来的。 金钟罩,利刃不可破? 叶无坷为了印证只一点,再次拉开和嘻嘻的距离一刀横扫。 嘻嘻的身法显然没有他灵活,也许这正是修行金钟罩的弊端。 这一刀又是实打实的斩中,可哪想到这个少女竟然侧头用下巴和脖子将刀锋夹住了。 叶无坷猛然向后抽刀,嘻嘻大步跟着他往前走那刀却抽不出来。 下一息嘻嘻一拳砸向黑线刀试图将长刀砸断,叶无坷发力往下一压,双臂上肌肉暴起,硬生生将嘻嘻的身子压的往下沉。 与此同时,叶无坷膝盖向上抬起猛击嘻嘻下巴。 砰地一声之后,嘻嘻被撞的抬头,叶无坷抽刀出来又迅速前刺,刀尖瞄准了嘻嘻的眼睛。 啪! 嘻嘻双手一拍将刀夹住,然后双掌横翻,叶无坷竟然在这一刻感觉到了连他都有些抗衡不了的力量。 一个瞧着瘦瘦小小的少女,竟然有这种恐怖的力量。 也是在这一刻,温暖从马车上下来,手里都了一把看起来很名贵的长剑,剑鞘上镶嵌着七颗宝石,这七颗宝石与北斗七星排列相同。 她没有多看叶无坷,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嘻嘻。 她更没有下令身后数百名甲士去帮嘻嘻,正如她在马车里自言自语说的一样,没有人的死值得她在意,她要的就是所有人死。 嘻嘻死死缠住叶无坷,温暖带着甲士继续往逍遥王府那边过去。 “他们走了。” 叶无坷一刀斩在嘻嘻肩膀上,那种反震而来的力度让叶无坷觉得这个女人根本不是人。 “你是为自己而战吗?” 叶无坷再问。 嘻嘻依然面无表情。 她硬扛着叶无坷连绵不尽又大开大合的刀法,终于近身一拳轰向叶无坷心口,叶无坷右手刀来不及收回,左手一拳与她对轰。 这一拳,竟然打的叶无坷向后滑退。 叶无坷的双臂原本就有些伤势,在硬接挂壁先生四式云梦游的时候双臂都受了伤,此时与嘻嘻对轰一拳,手臂的痛感让叶无坷精神都为之一振。 速战速决,必须尽快擒住那个离开的女人。 叶无坷刚要再次向前,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飞身落在叶无坷身前。 “叶千办,这里交给我了。” 褚绽染看着面前犹如木头人一样的对手:“淬炼行尸的法子淬炼活人,你对自己倒是真狠。” 叶无坷心中又震了一下,再次触及到了他为数不多的恐惧。 行尸? 世上还真有这种东西? “你去追大的那个,小的这个交给我!” 褚绽染跨步向前。 身穿彩衣短裙的少女嘴角往上一扬,一拳朝着嘻嘻轰了过去。 叶无坷刚要提醒她对面那个家伙有怪力,就见与褚绽染对轰一拳的嘻嘻向后倒飞出去,砰地一声,将一堵围墙撞穿。 叶无坷的眼睛骤然睁大。 小姑娘再次跨步:“邪物就是邪物。” 她疾冲之中就开始蓄力,当嘻嘻从残砖断瓦之中起身的那一刻,小姑娘一个鞭腿扫过去正中嘻嘻的脖子,嘻嘻横着飞出去又撞进了那户人家的正屋。 “叶千办你去你的,驱邪我拿手。” 小姑娘没回头,直接追进屋子里。 叶无坷喊了一声多加小心,转身朝着温暖那边追了过去。 另外一边,逍遥王府。 方知我已经压不住那些草原可汗了。 诸部可汗为了显示会盟的诚意都没带多少护卫,他们乔装打扮而来,最多的也就带了二百人左右,大多数也就带了百十个手下。 此时外边有数万答答部精骑,一旦这里被攻破他们谁也活不下来。 所以纵然方知我能口吐莲花,也阻止不了他们逃命的心思。 而那位送了叶无坷一程的逍遥王,此时却好像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回到院子里坐下来,一边喝酒一边看着鸿胪寺的人。 威卫按照叶无坷的吩咐在院子里布防,屋子里的争吵他完全不在意。 “谁教你们这样布防的?” 逍遥王忽然问了一声。 威卫校尉穆青川回头看了一眼,下意识回答:“战兵训练都是如此。” 逍遥王满脸不满:“一塌糊涂。” 威卫的布防可以说是教科书级别的,完全按照战兵训练施展,可这不是训练场,而是实战之地。 要说威卫也不是没有实战过,在漠北也有好一场厮杀。 可是相对来说,他们确实还都是新兵。 “样子真好看,只是没用。” 逍遥王道:“你们的防御阵列挑不出一点毛病,可就是一塌糊涂。” 穆青川生性好学人也是个好脾气,所以立刻问道:“逍遥王觉得,应该如何?” 逍遥王道:“躲在哪里死的概率最小就躲在哪里,这个时候了还在讲究不同兵种的阵列?” 穆青川想了想,然后点头:“是该如此。” 那些箭手实力恐怖,用的弓和箭威力也远超大宁战兵的制式弓箭,不管是射程还是力度,都要比制式弓箭强的多。 现在院子里的威卫完成了防备敌人冲锋突进的阵列,可敌人完全可以再靠近一些后居高临下的射击。 “散开,尽量找地方躲起来,把连弩都拿出来,随时准备攻击冲进来的敌人!” 穆青川喊了一声后,率先躲到了墙边。 逍遥王点了点头:“本事不怎么样,听劝还值得夸一夸。” 他喝了一口酒,这时候才回头看了一眼屋子里的情况。 穆青川在他回头的时候偷偷看了一眼,心中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这个逍遥王明明是个陌生人,而且还是个外人,可不知道为什么,逍遥王说话的时候就会让人有一种该听话的顺从感。 当逍遥王的视线从后边屋子里收回来的时候,穆青川也马上就转头不敢再看他,甚至,连自己刚才看他都怕被察觉到。 屋子里,方知我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红。 “实不相瞒。” 方知我道:“这次会盟其实是我与我的朋友所促成,我的朋友就是你们见过的徐胜己,当今大宁的宰相之子。” 他大声说道:“既然要促成会盟,我们自然也预料到了答答部那些人会有所举动,所以在诸位可汗离开驻地不久,我们的人也再去了诸位的部族。” “我们的人告知他们,诸位可汗或许在逍遥城会有危险,所以请求诸部骑兵,在可汗离开驻地几天之后就支援过来。” “我们无需坚守二十天,十天,甚至无需坚守五天,诸位可汗家里的援兵,三日内必会陆续到达!” 其中一个可汗怒道:“原来你是在故意算计我们?!” 另一个人也生气了:“你就是想把我们骗过来?然后让我们遇到危险?” “宁人是如此无耻吗!” “你们是不是与答答部早有勾结?!就是想在这里把我们全都杀了!” 方知我这般多谋之人,也没有料到人在害怕到了极致的情况下会失去最起码的正确判断。 “诸位!” 方知我大声说道:“不管你们如何揣摩我,但请冷静下来不要急着走,大宁的边军必定会来,诸部的援兵也将到达,唯有诸位同心协力守住逍遥城,才能转危为安,转败为胜!” “你让开!” 一名草原武士上前推搡方知我:“别逼我杀了你!” 他身后的草原可汗道:“你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我不得不怀疑,你们宁人只派来个鸿胪寺的小官做诱饵,就是想让我们自相残杀!” “对!你们只不过派来一个小官,却让诸部的可汗都来了,答答部和哈察钦带兵来攻,若我们都死了,我们的人一定会给我们报仇,草原必定大乱!” “你们阴险!” 方知我还要说话,那些护卫已经抽刀。 “你们所说的小官。” 洪胜火大步过来:“是大宁鸿胪寺的将军!我在这里,就代表了大宁的皇帝陛下,代表了大宁的威严!” 急红了眼的一个可汗怒道:“你区区五品,根本没有资格!” 砰地一声。 一个伟岸的身形落地。 穿着一身粗布衣衫,背着一个巨大的行囊,虽然衣着朴素看起来还胡子拉碴,可他身上并没有一点落魄气息。 介长生看了一眼那几乎要崩溃的草原人。 “鸿胪寺的人确实足以代表大宁皇帝陛下,你们口中的区区五品,代表的正是大宁至高无上的权威,如果他这样的职权在你们口中也只是区区而已......” “那我这区区太子,够不够?” 第三百三十七章不配 - 天下长宁 - 知白 介长生将那个巨大包裹放下的时候,放下的好像不是一件东西,而是一座雄山,一片巨海,是沃野万里,是天下苍生。 他打开那个巨大的包裹,从里边抽出来一把长剑递给洪胜火:“持剑,可代君意。” 洪胜火没有见过太子殿下,可他认识那把剑。 大宁的官员全都认识这把剑,确切的说,大宁的官员乃至于天下百姓应该都认识那三把剑,当初陛下铸剑之后曾以剑图昭示天下。 大宁立国之后铸剑三柄,一为立心,一为立命,一为太平。 太平剑常挂未央宫。 立心剑是天子佩剑,皇帝自持。 立命剑被皇帝赐予太子。 当这柄剑拿出来的那一刻,洪胜火就知道这瘦瘦高高的年轻人是什么身份了,他只是震撼,无比的震撼,大宁的太子殿下怎么会是这般装束。 双膝跪倒的洪胜火将立命剑接过来,这是一种无与伦比的权威,立心剑是天子剑,立命剑何尝不是天子剑? “臣,鸿胪寺威卫将军洪胜火叩见大宁太子殿下。” 洪胜火拜过之后,双手将立命剑接了过来。 他转身看向那些明显已经懵了的草原可汗:“我代表大宁皇帝陛下,太子殿下,请诸位暂且回到座位上去。” 而此时神态变化最大的是方知我,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在一年多前于西域偶然认识的这个人竟是大宁太子李隆势。 “是不是觉得这样有些难以接受?” 介长生从那个巨大的包裹里又翻出来一套衣服和一顶金冠,他朝着方知我招了招手:“过来帮忙。” 方知我感觉自己双腿都灌了铅一样难以走动,眼神里的感情复杂到了连他自己都可能解释不清的地步。 震惊,荒谬,怀疑,惊恐,甚至还有几分释然以及理当如此。 他走过来,机械一样,脚步僵直的像是一个木头人。 “你不是很洒脱吗?为何如此不安?” 介长生朝身边的威卫要了一杆长枪一把横刀,随便绑了绑,把太子蟠龙锦袍挂在这简单随意的衣服架子上,将那顶六贵金冠放在枪头上。 把这长枪和横刀绑成的衣架递给方知我:“这衣服不好穿脱,换来换去的麻烦,你就在我身后举着吧。” 方知我:“我......” 介长生道:“你不该是容易被吓到的人。” 说完这句话他并没有迈步走进正屋去见那些来自草原上的客人,而是回身朝着逍遥王俯身一拜。 这个动作,可是把在场的人全都吓住了。 大宁太子殿下,向逍遥王一揖到底? “唐叔叔,父亲很想念你。” “哈哈哈哈哈。” 逍遥王迈步过来,伸手扶了太子殿下一把:“我本来玩的开心,你偏偏就要戳穿我。” 大宁太子李隆势道:“在这个地方,大宁太子的身份能唬住人但镇不住人,唐叔叔的身份,能让他们都安安静静坐下来。” 刚才被吓坏了的是方知我,此时最被吓坏了的是草原窝淖尔部的可汗巴雅斯古朗吓得脸色都白了。 因为逍遥城是他支持建立起来的,在这之前,他一直认为逍遥王是他放在这的傀儡,那个马贼当年被他擒住也只是个巧合。 当年有一伙规模不大的马贼却能在草原上纵横无敌,他们猎杀了许多其他的马贼队伍。 当时草原人对那些马贼称之为狼群,而专杀马贼的这几个马贼出现之后,则被他们称之为草原上从未见过的虎群。 几头凶虎在草原这种毫无天敌一样的地方猎杀狼群,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后来巴雅斯古朗以为自己用了一场精妙的埋伏将这几个凶猛的马贼抓住了,他本意只是想借此机会宣扬他无敌的武功。 人人都束手无策的马贼被他抓了,那他岂不是草原第一勇武的可汗?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个马贼头领为了活命而给他出了一个主意。 马贼首领说,现在大宁不能和草原人做生意,就像是失去了自己最好的伙伴,而草原人不能和大宁来往,就像是孤寡的孩子失去了奶水丰沛的母亲。 他说大宁需要草原部族,草原人更需要大宁,所以可在草原和大宁之间那座废弃的土城建造一个巨大的贸易市场,由他这个马贼来经营,如此一来,黑武人也说不出什么。 况且,黑武派来的使臣只要拿了足够多的好处,给他们喂饱,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巴雅斯古朗觉得很有道理,于是给了这个马贼首领两千名骑兵,让他在废弃土城驻扎,逐渐的在大宁关外真的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贸易市场。 这么多年来,窝淖尔部因为逍遥城的存在也富有起来,虽然在兵力上算不得草原最强,可要说有钱绝对数一数二。 曾经,巴雅斯古朗对这位逍遥王下命令的时候从来都没有什么顾忌,因为他觉得,这个人就是运气好,而这好运气,还是他赐予的。 哪怕是到了逍遥城之后,其他部族的可汗看逍遥王的时候眼神里多多少少都有些畏惧,唯独他,看逍遥王的时候是以看臣子的眼神去看的。 现在,当他看到大宁太子殿下居然向逍遥王行礼,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管全都爆了。 怕什么来什么,他最怕那个人是那个人,然后他就听到了那个人说话,承认了那个人就是那个人。 “臣唐匹敌,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李隆势一把将唐匹敌扶住:“你总是不肯让我喊你叔父,我喊你一声唐叔叔,现在你却以君臣之礼见我,这样我受不住。” 这瘦瘦高高还特意留了络腮胡的汉子笑道:“君臣就是君臣,规矩就是规矩,在外人面前,唐匹敌最不该无礼。” 李隆势还想再说什么,唐匹敌已经按照君臣身份认真的行礼。 原本还看臣子一样看逍遥王的巴雅斯古朗在看到唐匹敌看向他的那一刻,没来由的就颤抖了一下。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直都想做草原第一勇武可汗的他双膝竟然一软。 “老伙计。” 唐匹敌看了看他:“你带个头坐下来好好聊?” 巴雅斯古朗立刻点头如捣蒜:“好好好,我听大将军的话,大将军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按照大将军的吩咐办。” “你这样就显得不好玩了,我还是喜欢你原来桀骜不驯的样子。” 唐匹敌道:“我几年前就已经辞去大将军军职,你喊我一声大将军不合礼制。” 巴雅斯古朗吓得面无血色,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大将军唐匹敌对于草原人来说不仅仅是克星那么简单,还因为早年间唐匹敌在草原上生活过几年,草原人以此为傲,他们坚持认为大将军唐匹敌是草原战神。 “随你吧。” 唐匹敌间巴雅斯古朗连话都说不出口,他也不想再说什么把人家吓坏了。 “殿下,你们谈你们的,我在门口坐着。” 就在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远处高处的元杨木已经看到了那些人向介长生行礼,看到了那身太子盘龙袍出现,所以他立刻兴奋起来。 他转身呼喊:“去通知东主,太子在此!” 城南。 让叶无坷先行离开的苏入夜看了看那六个巨人,眼神平静的好像看到的只是六个普通人一样。 最前边的赫连奴嘶吼着,哪怕是遮住了口鼻那嘶吼声依然巨大,他将巨斧抡起来,朝着苏入夜的头顶狠狠劈落。 苏入夜看着那巨斧落下,在即将劈中他的时候微微侧身,巨斧落下劈砍在地上,直接斩的暴土扬尘。 在巨斧劈开地面尘烟激荡的时候,苏入夜单手撩开长衫迈步走上巨斧,如同平平常常的走上一段平平常常的台阶一样,一步上巨斧,一步上手臂。 然后随手一挥,修长洁白的手指在赫连奴的太阳穴上轻抚一下。 看起来没有丝毫的变化,可转瞬之后,赫连奴另一边的太阳穴砰地一声爆开,大量的血液和脑浆迸发出去。 往后仰倒的赫连奴就好像变成了苏入夜下台阶的台阶,在赫连奴轰然倒地的那一刻苏入夜波澜不惊的走下去。 第二名赫连奴手中巨斧横扫过来,这一斧可将合抱粗的大树直接斩断。 可是在两根手指竖起来的时候,原本带着呼呼风声的巨斧戛然而止。 苏入夜左手抬起来伸出双指挡在斧柄,那斧子就好在撞在山上一样停住,停的赫连奴猝不及防,所以赫连奴没停。 握住巨斧的赫连奴身形在力量和惯性之下依然向前。 这一刻,苏入夜轻轻拨了拨那停住的巨斧,斧子以他拨动的地方为圆心转了一圈,巨斧转回来从赫连奴胸前划过去,从赫连奴胸口把人一分为二。 在血液喷洒之前,苏入夜已经到了第三个赫连奴身前,在那巨人高举战斧的时候,苏入夜那只漂亮的不太像是男人手掌的手轻轻按在赫连奴胸口。 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任何波动,赫连奴庞大的身躯忽然就倒飞了出去,撞倒了身后追过来的另外两名赫连奴,三人倒地,像是三座山崩塌。 而此时,苏入夜伸手接住了落下来的战斧。 “那些人不过有些蛮力且算可怜之人,你的对手应该是我!” 挂壁先生双目发红,手中三尺三寸的犀象剑嗡嗡作响。 “他们可怜不可怜与我无关,但他们不死就可能杀了我们的人与我有关。” 苏入夜手中巨斧一扫,三颗人头落地。 下一息,最后一名赫连奴被他一斧劈开。 苏入夜转身的那一刻,两片尸体分开倒地,那把巨斧,就在两片尸体之间钉在地上。 “你为什么看不起我?” 挂壁先生的呼吸都显得有些粗重起来,他手中的长剑铮鸣之声更重。 “因为你不配我看得起。” 苏入夜缓步而行。 “但你的斩犀象似乎配得上我接一接。” 挂壁先生这一刻不再愤怒了,他调整呼吸,双手握剑,在苏入夜靠近他不到一丈距离的时候,长剑嘶鸣。 一剑出,荒原之上万兽臣服。 “悟性一流,剑势二流,用法三流。” 苏入夜双指点出:“回。” 轰的一声。 斩犀象的庞大剑势,将挂壁先生身后的一座牌楼斩的四分五裂。 苏入夜长衫轻摆。 “现在你的斩犀象也不配我再接一次了。” ...... ...... 【今天高考第一天,愿我的女儿高考顺利,超常发挥,能考上她想去的大学。】 第三百三十八章同袍 - 天下长宁 - 知白 “你不该无名,也许只是选错了人。” 苏入夜从挂壁先生身边经过:“我荡你七分剑势,留三分给你自己,不然你的剑就碎了,那是一柄好剑。” 挂壁先生的右臂,血流如注。 三分剑势,伤及己身。 他从挂壁先生身边经过的时候抬头看,见一支铁羽裂空而来。 很多年前,他在幻觉之中见过铁犀蹂躏中原大地,他也见过铁鸟喷火生灵涂炭,他亦曾见过,他死于箭矢。 苏入夜少年时候便有异能,偶见别人所不能见之幻境。 这也是他年少时候一直都很痛苦也很迷茫的缘故,他不爱见人也不喜走动,他甚至一度认为,自己才是这个世界的祸源。 可自从大宁立国之后,这幻境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此时那铁羽箭像是撕裂了虚空骤然出现于面前的时候,苏入夜脑海里突然就又出现了曾经让他衣衫尽湿的幻觉。 他被乱箭钉死于城楼之上。 在这一刻,苏入夜竟然有一种想张开双臂的冲动。 人总是在到了一定年纪后将一切结果归于宿命,感叹年少时也曾我命由我不由天。 可这世上绝大部分的归于宿命都带着些无病呻吟,一生碌碌无为是甘愿碌碌无为而不是拼争过后才不得不接受的碌碌无为。 当! 一剑如虹。 苏入夜看了一眼那支被他荡飞的铁羽,眼神睥睨。 远处一箭偷袭没能成功的哲别迅速抽身,身形在屋脊之间几个闪烁便消失不见。 “宵小。” 苏入夜回身看向呆若木鸡的挂壁先生:“你的样子我见过很多次,在无数败在我剑下的人脸上都见过,唯独没有在曾败过无数次的我自己脸上见过,所谓信念崩碎,十之七八只是输不起。” 挂壁先生猛的抬头。 “我不知道你为何要追随叛贼,或许是报恩,或许是被胁迫,或许是别的难言之隐,但你已有妥协的时候,何来不败剑意?” 苏入夜道:“以你的本领若心有守护,你的心境便有不同。” “斩敌人的剑,总是会比斩向自己人的时候厉几分,狠几分,也霸道几分。” 苏入夜迈步而行。 挂壁先生跌坐在地,刚才是心境崩碎的窒息,现在则是汗流浃背。 他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他的少年时。 父亲的辱骂和殴打,母亲的哭泣和维护,想要报效朝廷而被楚国官员疾风嘲笑,因为拿不出十两银子的贿赂连个捕快都做不了的悲凉。 汗出如浆。 曾经的恐惧一瞬间就攻克了他所有的防备。 远处传来苏入夜对他的最后一句忠告,声音缥缈宛若神音。 “志向在剑意之上则剑无止境,剑意在志向之上则剑如凡夫。” 那飘然而去的黑衫剑客,也许会永远的留下一道影子在挂壁先生心中。 就在这时候,一队骑士从他身边呼啸而过。 有一个少女在路过的时候侧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勒住战马。 少女回头:“宁人?” 挂壁先生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少女吩咐:“留两个人救治他。” 说完催马。 挂壁先生脸色一白:“素不相识,你也不知我因何受伤,为何救我?” 那少女一身黑色锦衣显然是廷尉府装束,跟着她的人或为甲士或为廷尉都是朝廷的人。 少女回答:“我出村远行,遇到的同村都是我的家人,我出城远行,遇到的同城都是我的家人,我出国远行,遇到的同胞都是我的家人。” 她拨马:“救治他后就跟上来,外寇来袭,这城中所有宁人,穿军甲的都要护着。” 那两名下马救治挂壁先生的廷尉同时回应:“呼!” 呼! 这一声,犹如惊雷在挂壁先生的脑海里震响。 同胞......都是家人。 外寇来袭,穿军甲的要守护所有宁人。 隐隐约约的,挂壁先生感觉自己心胸之中沛然而生一股他无法压制的浩荡之气。 志向在剑意之上则剑无止境! 挂壁先生猛然站了起来,双目微微发红,胸腹之中的那股浩然气越发强盛,他的心境剑意在这瞬间不可控制的越境提升。 “长生破浪终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这一身残缺白衣的胖矮剑客,长身而起飞身而出。 “小姑娘,剑送你。” 那柄三尺三寸的犀象剑飞向高清澄,又平又稳,高清澄一把接住,再看时那剑客已宛若游仙而去。 就在她接住长剑的同时,听到远处有厮杀之声,正看过去,就见几个身影飞的高过屋顶,但显然不是主动飞身起来的,而是被人击上高处。 少女催马向前。 长街之上。 叶无坷右手握着龙鳞黑线,左手一条廷尉府廷尉府飞链。 在他身边,十几个人躺在地上已经没了气息。 少女温暖看着再次出现的叶无坷眼神满是厌恶,就好像拦在她面前的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东主先走。” 就在这时候,一身布衣戴着斗笠的温良落在温暖身前:“这里我挡着,东主现在就离开逍遥城。” 温暖表情松缓下来:“良叔叔。” 温良道:“东主快走吧,这里境况不似我们预计的那样简单。” 温暖摇头:“我要看着他光彩夺目。” 温良眼神里闪过一抹悲伤:“小姐!” 温暖笑了:“良叔叔,谢谢你,我从小到大是你一直陪着我守着我,所以我心意你最了解。” 她绕开温良:“良叔叔放心,我不会那么轻易死掉,太子就在这呢,我得亲眼去看着。” 温良沉默片刻,点头:“小姐当心。” 温暖说:“你叫我东主的时候,我总觉得你在刻意疏远,你叫我小姐的时候,我觉得又是一家人了,可是良叔叔,我小时候你总叫我小暖。” 温良肩膀微颤。 “小姐,路走错了可以改一条路走或是不走,死了,什么路都没了,活着就好,为自己活着。” 他仗剑而上:“叶千办,我来领教。” 温暖眼睛微微湿润:“唯你把我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良叔叔,你也小心。” 她带着大队甲士继续向前。 此时此刻,城墙上已经响起呜呜的号角声,那是逍遥骑发出的示警,由此可见答答部和哈察钦的草原骑兵已经快要到了。 “你的光华,将如同日月。” 温暖自言自语一声,眼神迷离。 温良掠至叶无坷身前,没有急着出手而是抱拳道:“我对叶千办格外敬佩,今日得罪实属不得已而为之。” 叶无坷道:“这些话没什么必要。” 一刀斩落。 温良接住这一刀之后,身形向后倒退三步。 他微微皱眉,这一刀的力度超出了他的想象。 距离他们相隔了两条街的地方,一队几乎武装到了牙齿的队伍正在等待着什么人,他们人数不多,只有二三十个,但气势冷的如同阴间死士。 就在这时候,两个人飞身而落。 一个年轻女人,一个年轻男人,正是之前还跟在连温酒身边的白三娘和白小七,他们两个因为连温酒甘愿自我牺牲而得以脱身。 连温酒说动答答部和哈察钦等部族进攻逍遥城之后,就不得不留在了答答部,呼楞格和曹上野等人,不可能允许他离开。 连温酒说他在城中安排了接应,还需他们两个回去通知,曹上野犹豫再三,答应了放白三娘和白小七先一步离开。 两人落地之后,白三娘大声说道:“按照计划,城必须破,唯有在此的草原诸部可汗全都死了,草原才会真正的乱起来。” “不管别人的计划是什么,徐公子给我们的指令就是草原人必须自相残杀,他们的罪孽将在自相残杀之中抵消。” “你等皆是我挑选出来的死士,随我从白鹿关到逍遥城只等今日,一会儿答答部攻城,你们随我将城门从内部攻破,放答答人进来。” 所有人同时应了一声,声音低沉而又决绝。 “动身!” 白三娘一声令下,二三十名死士整齐起身。 砰的一声! 一个身穿黑色锦衣的廷尉府千办落在他们身前,眼神之中尽是杀意。 随着他落地,数十名精悍廷尉从四周飞身过来,自动分成两队,将死士两头堵住。 “想去哪里?” 廷尉府千办许流年看向白三娘。 白三娘皱眉:“阴魂不散,这些天始终都是你在背后盯着我们?” 许流年道:“幸好盯死了你。” 白三娘道:“你最好让路,我们不是仇人,现在我们要做的事也许你理解不了,但这一切也都是为了大宁。” 许流年:“你刚才说,我们不是仇人?” 白三娘点头:“自然不是。” 许流年:“白鹿关廷尉府分衙百办加上十二名廷尉,谁杀的?” 白三娘脸色一变,她杀的,但她忘了,因为她没在意过。 许流年跨步:“再问你一遍,我的同袍是谁杀的?” 白三娘:“是我又何妨?不过是一群无关紧要的人罢了,死的最大的那个也只是个百办,且你们素不相识,你不必这么仇视我们。” “无关紧要?” 许流年眼睛逐渐发红:“你杀了十三个同袍,你说无关紧要?!” 白三娘:“你要这么算,何止十三个?我劝你让路,不然你也是死在我们手下的冤魂之一,你们......不是对手。” 狂风起,城外被骑兵浩荡而来激起的烟尘已经被卷进城内,黄沙让整座土城都变得更为阴沉,看起来如同一座孤寂的坟。 刀声,喊声,人命挣扎的声音,人命离开的声音。 “我的人都是精选出来的最强的战士,你们这些廷尉还不是白白送死?你们不怕死?!” “为同袍报仇,怕什么死?” 风稍作停顿,黄沙渐渐散去。 白三娘低头看了看,她的肩膀上有一道血痕。 她回头,眼睛骤然睁大。 她亲自挑选出来的最善战的二十八名死士,都死了,五十名廷尉拼光了,拼死了所有的死士。 对面,千办许流年眼神带血。 他气喘吁吁,身上伤重。 白三娘的视线回到许流年那边,看到了他手里抓着的白小七,许流年的剑在白小七的脖子一抹而过,白小七的尸体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弟弟!” 白三娘嘶吼着冲了过去。 “失去亲人,你也会疼吗?” 许流年强行起身,体力几乎耗尽,张嘴说话的时候,嘴角血如溪流。 一息之后。 许流年低头看着钉穿了他胸膛的那把剑,眼神里有些淡淡的不舍。 在他对面,白三娘被他一刀贯穿了脖子。 连续退后几步,许流年跌坐在地,靠着土墙,嘴角微微扬起。 “兄弟们,廷尉府同袍许流年,给你们......报仇了。” 气绝身亡。 第三百三十九章清一清 - 天下长宁 - 知白 逍遥城只是一座土城。 虽然连年加固但它终究是一座土城,曾为废墟,也许在它最完整坚固的时候,都不曾面对过数万敌人的围攻。 两千名逍遥骑士兵在最短的时间内分批登上城墙,他们将城墙上的帆布一块一块揭开的时候,阳光在帆布下得到辉映,那是沉重的又锋利的光芒。 城防弩。 来来往往的商队都曾看到过那厚重土墙上的帆布,他们也曾有人询问,得到的答案是当值士兵休息所用的帐篷,无人怀疑。 这里阳光格外充沛,到了炎热的时候直晒下来的光芒能把人的皮肤灼伤,所以城墙上有些用以遮阳的低矮帐篷,当然合理。 更主要的是,谁会想到这座废弃之城这座贸易之称这座也被称之为塞北魔鬼之城的地方,竟然会有重型的城防武器? 而那些来自草原上的骑兵,竟然动作娴熟的操控着这些的大家伙。 这些被商人们称之为逍遥骑的马贼,他们最大的名声就来自于纵横驰骋所向披靡,没有人可以在马背上击败他们,除非以十倍以上的兵力围追堵截。 逍遥骑出行的时候穿戴着厚重皮甲,脸上带着獠牙面具,商人们看到这样的装束又是害怕又是心安。 害怕的是逍遥骑杀人如麻的名声,心安的则是他们只要交了保护费就没人能伤害他们的规则。 当今日逍遥骑登上城墙,迅速且有序的将城防重弩瞄准敌人的那一刻,他们摘下了脸上的獠牙面具,露出一张张中原人的面孔。 两千草原骑兵? 从逍遥骑戴上獠牙面具的那天,逍遥骑就不是那两千人了。 完全没有料到逍遥城已经被改造成一座堡垒的答答部骑兵根本没有减速,他们试图直接冲击到城门下,然后靠飞索攀爬上去。 迎接他们的第一轮重弩,就把他们的一往无前打的落花流水。 一支重弩从土城上飞下来,就能穿透一串骑兵。 紧跟着就是铺天盖地的羽箭。 训练有素的逍遥骑在下马之后,又化身成了最为精锐的弓箭手。 只一个冲锋,答答部的骑兵就人仰马翻,还没到城墙下边,至少数百人被重弩和羽箭送去了另一个世界。 呼楞格带着人冲锋在前,所以他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亲兵被一支重弩轰碎了半边脑壳,那支重弩又把后边一名骑兵的脖子直接轰断,然后贯透第三名骑兵的心口,再把第四名骑兵的肚子洞穿。 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过重弩威力的草原骑兵,在这一刻似乎觉醒了他们上一代内心的恐惧。 最主要的是城墙上那些逍遥骑......无人指挥。 逍遥王府。 唐匹敌还在等。 坐在台阶上,手里的酒囊早就已经空了,他没有回头看屋子里正在谈些什么,也没有去看外边那些已经封锁了进出的箭手。 为什么敌人这个布局是在西北? 为什么是在逍遥城? 只有两个可能。 第一,有人已经猜到他的身份了,这个布局就是奔着他来的。 第二,有人猜到了太子一定也在逍遥城,这个布局是奔着他们两个来的。 至于其他人,比如那些原本隐居现在出来走一走的老一辈,都是对手的目标但绝非主要目标。 能猜到他身份的人不多,屈指可数。 能想到太子殿下就在西北的人更不多,毕竟知情者少之又少。 而且这个局不是最近才开始制定出来,在至少一年多以前就开始布置。 所以在那个时候就有人猜测出逍遥王的身份,那个时候就已经精准预测了太子殿下的走向。 如果不是有知情者给他们泄露消息的话,那这个布局的人简直是天纵之才。 他根据唐匹敌失踪的时间和逍遥王出现的时间做对比,再根据其他方面的综合推测,得出逍遥王就是唐匹敌的结论。 他根据太子殿下鲜为人知的历练路线,推测出太子殿下必会来见唐匹敌劝说他明年九月去参加立国之庆。 这样的人才,若是能放在正经地方最起码不输给徐绩。 唐匹敌的视线稍稍有些迷离。 他也很想看看,这个布局者到底是谁。 大宁这二十年来走的举步维艰,从满目疮痍废墟遍地的中原重建了一个欣欣向荣且越发强盛的帝国,不管是国家还是民族,自信与团结都在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这种情况下试图谋逆的人,不仅仅是胆子大。 是疯子。 就在这时候方知我从屋子里走出来,像是已经耗尽了全部力气似的,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如果不是因为快死了,我真的没有勇气挨着大将军的身边坐下来。” 方知我自嘲的笑了笑。 唐匹敌没有回应。 方知我道:“想想看,初次见到大将军的时候我还侃侃而谈,觉得自己口若悬河妙语连珠......果然古人早已洞穿一切才会想出无知者无畏这样的话来形容我这样的人。” 唐匹敌此时回应:“你最大的自信是依然觉得是你们在把控全局。” 方知我道:“虽不是全局,七八分还是有的。” 唐匹敌这次又没有回应。 方知我道:“我们行事确实有些极端,这一点不可否认,我们之间,也并不是意见十分统一。” 唐匹敌点了点头,似乎是告诉方知我他看出来了。 “魏君庭不是一个人,但都极具才华且不畏生死,所以谁也不可能成为真正的主导,大家都是商量着行事。” “但并不是所有事都能达成统一,比如今日的事,大将军说我们不能把控全局我认,因为我们自己都意见不合。” “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想再有所隐瞒。” “最初的魏君庭之一就是徐胜己,是徐相的儿子,这次的草原计划,也多数是出自他手。” “他本打算不管发生什么,只要是到了逍遥城的草原可汗就都要死,不管怎么死,都要死。” 他说到这又自嘲的笑了笑:“所以太子殿下突然现身在逍遥城,就是阻止这件事发生的吧。” 唐匹敌依然没有回应。 方知我继续说道:“徐胜己说,唯有这些心向大宁的草原可汗都死了,他们的部族才会团结起来去征讨答答部等与大宁敌对的部族。” “也唯有这些可汗都死了,大宁皇帝陛下才会被大势所驱下令向答答等草原部族出征。” “徐胜己说,大宁需要的是草原,是无数的战马和牛羊,而不是有着极大战力的草原各部。” “唯有一场波及整个草原的战乱彻底发生,才能让大宁成为最大的得利者,大乱之下,诸部战力全都消耗殆尽,大宁统治草原便轻而易举。” 唐匹敌听到这的时候点了点头:“徐胜己有他爹的风采。” 这件事若要徐绩来谋划,必然和徐胜己的谋划一模一样。 我要草原,要土地,要牛羊战马,但我就是不想要强盛的草原骑兵,不想要那些呱噪的人,不想让草原各部有任何与大宁谈条件的本钱。 从战略眼光来看,徐胜己的做法无比正确。 方知我道:“可我却成了叛徒,我也许是最没资格做魏君庭的人。” 他自嘲之气更浓。 “我不想让这些草原人都死在逍遥城,不想看到草原上生灵涂炭,那样得到的归顺不是真的归顺,只是暂时的臣服。” 所以方知我才会极力阻止诸部可汗离开逍遥城。 他应该做的,按照事先的计划是促使诸部可汗尽快逃离,只要离开逍遥城,这些可汗死的更快。 “魏君庭,很好听的名字。” 唐匹敌语气平淡的说道:“也本该都是一群好孩子。” 方知我道:“徐胜己的心思过于激进了些,所以他深知魏君庭并不都与他志同道合,所以他还有另外一股力量,这股力量我不知道具体在哪儿,但他们一定会完全执行徐胜己的命令,他们会倾尽全力的放答答部骑兵进城。” 唐匹敌点了点头:“年轻人总是乐观。” 方知我第一时间并没有听出来这句话更深一层的含义,他以为唐匹敌只是单纯的欣赏年轻人,他甚至没有来得及深思,这话说的是他还是徐胜己。 他也没有想到,另一支属于归众义的队伍,以白三娘和白小七为首的要偷袭城门的死士,会被廷尉府千办许流年不计代价的拼死。 唐匹敌忽然问:“第一个魏君庭不是徐胜己?” 刚才方知我说过,徐胜己是最早的魏君庭之一,如果徐胜己是第一个,那方知我就不会说是最早的之一。 方知我道:“不是,但志向相同,他们两个都认为,他们可能会被误解,甚至会被唾骂,但他们要进行的事业终将不朽。” 唐匹敌没有问那个人是谁。 方知我没说,自然有他不能说的理由。 “但是后来他们两个有了些分歧,因为徐胜己更偏激。” 方知我道:“一个想的是以稳妥的方式去为大宁做些什么,不必追求认可,另一个想的是以无所不用其极的方式促进大宁崛起的进程,将来必被认可。” 唐匹敌侧头看向方知我:“显然你是第一个魏君庭的朋友。” 方知我点了点头。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唐匹敌起身。 “我坐在这是在等两个消息,两个消息都没来就说明你对自己的判断确实过于乐观。” “第一,徐胜己安排的另一支队伍到现在还没有打开城门,证明他们已经来不了了,就算他们去了城门,也一样不行。” “第二,你说你刚才有把控全局七八分的把握......其实你们连三分都没有,自始至终,你们都被利用。” 唐匹敌道:“自从我亲手斩掉一个晚辈的头颅之后,我和以前就变得有些不一样,我以前不会和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多说话,我性格如此,也不只是你们,我和谁都不愿多说话......除了陛下。” “可杀了那个孩子之后我才懂得,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拯救天下的大事都做完了,却没有教好下一辈......我和你这样的孩子多说几句,就可能多让几个人走上正路。”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你留在这里好好想一想,你们到底被利用了什么。” 然后他跨步走向门外:“亲兵。” 七名已经年过四十看起来也很朴素的中年男人站了起来。 唐匹敌道:“半刻,把外边箭手清一清。” 七名亲兵将面巾往上一拉,飞身而出。 半刻之后唐匹敌走出大门,七名亲兵已在大街上等他。 七个人身边有二十一具无头尸体,他们手里是二十一颗首级。 第三百四十章投胎再看吧 - 天下长宁 - 知白 温良的剑一点都不凌厉。 这是叶无坷第一次见到把剑用出温文尔雅气质的人,他的剑甚至有君子之风,可那只是表象,他的凌厉藏于温良之下。 但如果这是一场公平的比试,叶无坷一定会以同样的态度来面对。 可这不是。 温良的剑再温良,也是用以阻挡叶无坷的,若有机会,温良的剑也会斩下叶无坷的头颅。 “我家东主心有大志,她并非是要背叛大宁。” 说着话的时候温良一剑刺出。 “我的剑有二重剑意,你小心些。” 叶无坷长刀往前一推,刀尖精准的撞击在剑尖上,这般精准到令人咋舌的稳定出手,温良都不得不刮目相看。 年青一代,成长最快的也许就是他面前这个少年。 剑锋上磅礴的剑意压的叶无坷手肘向后一缩,感受到了那二重剑意,叶无坷顺势向后跨步,龙鳞黑线的刀柄撞在身后柱子上,以力引力。 灌注于刀身上的剑意从刀柄宣泄出去,噗的一声将坚固的柱子穿透。 “嗯?” 温良对于叶无坷如此轻易的卸掉他的剑意有些吃惊。 如果他见到叶无坷领教挂壁先生的云梦游,那他就会明白他的双重剑意在云梦游浩荡无边一样的不绝剑意之下根本不算什么。 让别人足够艳羡的成长速度,又怎么是轻而易举就得来的?放眼整个天下,还有几个少年能硬接四式云梦游? 云梦游是挂壁先生根据连绵不尽的波浪拍击岸边而悟出的不绝剑意,只这一式,就足以让他成为江湖大宗师,昂首于江湖前列。 “好手段。” 温良再次一剑刺出。 这一剑看起来依然如他之前用剑的方式一样,平和无争,不管怎么看,这都不像是杀人的剑法。 可让叶无坷眼神一变。 刚才的剑意是双重力,现在的剑意是......消失。 从剑尖上沛然而出的剑意在叶无坷已经做好防备的时候消失不见了,而下一息,那消失的剑意竟然突然出现在叶无坷眼前。 将内劲从剑锋上释放出来的是为剑意,将内劲从剑锋之上甩出来的是什么? 叶无坷身形向后一仰。 噗的一声,他背后的墙壁上多了一道剑痕。 “叶千办你多加小心,我虽无心杀你,但为了阻止你我也将用尽全力,你在年轻人中实力堪为翘楚,我不得不尽力而为,若不幸杀了你,我很抱歉。” 叶无坷一刀斜着撩出去,温良的剑则往下一点,剑身几乎保持笔直,剑尖被抖的向下弯曲。 一点劲气,从剑尖上甩出来点在刀锋上,仅仅是这一点,竟然震的叶无坷手中长刀几乎把持不住。 叶无坷的眼睛微微眯着,脑子里快速思考。 挂壁先生的云梦游,就是将剑意发挥到了极致的剑招。 内劲透过剑锋连绵不尽的释放出来,让对手遭受连绵不尽的打击。 而温良的剑则已有不同,双重剑意肯定及不上云梦游,但现在的剑招又在云梦游之上,莫非...... 叶无坷眼神忽然一亮。 是了,这就是小一号的斩犀象。 那日叶无坷和挂壁先生交手的时候,眼见着被少年连接四式云梦游的挂壁先生大为兴奋,几乎忍不住就要施展他的最强一式......关键时候,是挂壁先生自己强行压了下去。 这就是斩犀象。 所以面前这个中年剑客的剑法,就是来自挂壁先生。 这将剑意从剑身上甩出去的剑法,就是之前没有领教过的斩犀象。 剑意脱剑而出,是为...... “剑气?” 叶无坷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手,这是剑法到了最为大成境界的表现。 “明白了。” 叶无坷自言自语中,眼神越发明亮。 “我也才勉强登堂入室。” 温良道:“真正的大家......” 叶无坷道:“真正的用剑大家别人捕捉不到他剑气的轨迹,而你的剑气有迹可循,所以,你小心了。” 温良眼神一变。 与此同时,距离不到一里远的地方。 小院里,褚绽染看着嘻嘻一拳朝着自己轰过来她轻哼一声:“你比我蜀中林深处的熊还不如。” 她一把攥住嘻嘻的手腕,身形陡转,上半身往下压,腰发力,拉着嘻嘻的手臂向前一甩,嘻嘻被她直接砸了出去。 轰的一声,墙壁被嘻嘻直接砸穿。 尘土飞扬之间,褚绽染快步疾冲,在嘻嘻才刚刚站起来的时候,一脚踹在嘻嘻胸口。 嘻嘻再次飞了出去,这次更狠更远更悲惨,从这间土房民居的客厅撞进了旁边的卧室,又从卧室撞穿了墙壁摔在土房之外。 褚绽染从墙洞里迈步出来:“小姑娘家家的用药淬炼出来一身死肉,胸脯硬邦邦的一点儿都不好。” 嘻嘻挣扎起来,嘴角已经带血。 可就在这时候,一股巨大的力度从褚绽染背后袭来。 小姑娘常年在深山野林之中与虎豹豺狼厮杀,对于危险的感知程度远比寻常人要敏锐的多。 她迅速转身一拳砸出。 飞身而来的是另外一个少女,人才出现,一股药物的气息就扑鼻而来,让褚绽染眉头都皱了起来。 一拳对一拳,褚绽染向后倒退出去六七步远,而那个飞身而来的哈哈,则被震的倒回去落地。 看着哈哈那张毫无表情的脸,褚绽染抬起手轻轻擦去额头上的细密汗珠儿,手在半空之中划过指向嘻嘻:“她很丑。” 然后指向哈哈:“你更丑。” 如同行尸走肉一样的哈哈,因为这三个字暴怒。 “会生气啊。” 褚绽染看着飞身而来的哈哈:“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哈哈双拳齐出,小姑娘根本无惧,你出双拳我也出双拳,四拳相对,哈哈再次被轰的倒飞回去,而褚绽染也再次向后滑退七八步远。 还没停稳身形,嘻嘻从她背后冲了过来一脚横扫。 褚绽染双臂下沉压住这一脚:“呸!好臭的脚。” 哈哈却在这一刻冲了过来,作势攻击褚绽染的胸口,褚绽染刚要反应,哈哈身子往下一压,双腿横扫在褚绽染的小腿上。 褚绽染没能反应过来,身子被扫的横着飞出去,嘻嘻趁势一拳打在她胸口,这一拳打的褚绽染口吐鲜血。 “妈的!” 褚绽染抬起手抹去嘴角的血,虽然疼的厉害却把她的好胜之心彻底打了出来。 嘻嘻和哈哈两个人同时快步冲过来,两个人四个拳头快如闪电密如暴雨一样朝着褚绽染疯狂进攻。 褚绽染双拳打出残影,不肯后退半步的与那两个行尸走肉对轰。 这三个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六个拳头,打出了台风暴雨一样的气势,甚至打出了连绵不尽的音爆。 一拳轰开嘻嘻的拳头她还了一拳,打的嘻嘻身体向后一仰,可哈哈一拳打在她肩膀,她也踉跄了一下。 再一拳将哈哈震退,嘻嘻又扑上来一拳打向她面门。 褚绽染一对一完全可以碾压嘻嘻或是哈哈,但在两个人密不透风一样的配合攻势下逐渐有些力不从心。 若是两个正常人,褚绽染也早就已经赢了。 可那两个家伙似乎没有痛觉,身上的肌肉硬的如同钢铁。 这种对手,怎么打好像都有些吃亏,除非以绝对强大的力量,在瞬间将这两个女人击杀。 褚绽染双拳齐出想将嘻嘻和哈哈同时震开,那两个女人忽然变了招式不与她硬抗,同时伸出一只手攥住了褚绽染的手腕,然后同时用另外一只手握拳轰向褚绽染的面门。 小姑娘的眼睛里,看到了两个拳头逐渐放大。 和一把剑。 褚绽染说过,她打过的架,一般人十辈子也打不了那么多。 她还说过,她出拳比毒蛇吐信还要快。 可她没见过这么快的剑。 一剑同时穿透了嘻嘻和哈哈的脖子,那两个淬炼肉身犹如钢铁之躯的家伙,之前还曾用下巴和脖子夹住叶无坷刀锋的家伙,被一剑洞穿。 褚绽染的头发都已经被那两个家伙的拳风吹的向后飘动起来,她也眼睁睁的看着那两个拳头停在她面前不能再动分毫。 那一剑,无与伦比。 褚绽染缓缓的侧头看过去,只见一个一身黑色锦衣的与她年纪差不多的少女转身而行,没有说话,没有迟疑,飞身上马继续向前。 在那一刻,向来自傲的褚绽染仿佛看到了她梦想之中的终极的自己。 一里之外。 温良脸色发白的向后连退数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臂。 刚才他的长剑与叶无坷的龙鳞黑线再次针锋相对,他也再次用出了他的双重剑意。 可是在那一刻,他的双重剑意竟然被一种他追求却求而不得的内劲给荡了回来,且,不止一次。 “云梦游?!” 温良眼神之中出现了一种无比复杂的东西,其中最多的则是恐惧。 不绝的内劲从他的长剑上传递到了他的右臂,他的皮肤在一瞬间就被切出来无数的细小血口,而这内劲,还在犹如波纹荡漾一样不停的冲击着他。 “弃剑。” 叶无坷刀锋一震。 温凉的剑脱手而出。 可在这一刻,他的眼神也变得格外狠厉起来,左手一伸将掉下去的长剑攥住,同时全部的劲气被他汇聚到了左手剑上。 砰地一声,他的身体外边竟然破开了一层气浪。 长发飞舞的温良,在这一刻不再温良。 他之前展现出来的君子剑气息,也荡然无存。 “你凭什么能悟到!” 一剑,可令万兽臣服的一剑。 斩犀象! 啪的一声! 叶无坷双指齐出:“是这样吗?” 指尖有劲气沛然而出,看不见,却化形如枪,枪锋离开指尖,崩断了那半势斩犀象。 以双指就将内劲迸发而出的招式,让温良的眼睛骤然睁大,也是这一刻,彻底击毁了他的信念。 倒飞出去的温良连续撞穿了两堵土墙,落地的那一刻脸上已没有一点血色。 叶无坷跟上来的时候,眼神骤然变了。 这里,遍地尸体。 温良挣扎着坐起来:“我不想杀你是因为你心有理想,我与你其实何尝不同?我们的人,心中都有崇高的理想,我们要做的,一样是为了......” 砰! 温良被一脚踹飞出去,人还在半空就被追上来的叶无坷掐住脖子按在墙壁上,巨大的力度之下,土墙裂开。 叶无坷眼睛微微发红,回头看向那些尸体,那数十名血洒在此的廷尉,那靠坐在墙边已经没了气息的千办许流年。 “这就是你们的理想?” 他看到了白三娘和白小七的尸体,所以心中的愤怒复杂到连他自己都在燃烧。 他不是神仙,他并不知道是白三娘和白小七他们杀了白鹿关十三名廷尉。 可他看到了,此时倒在这里的同袍。 “咳咳......” 温良吐了一口血:“我没有杀你,你也不该杀我,而且......将来一定会比今日更好,但创造将来的未必就是你们......” 砰! 一拳轰碎温良脑壳的叶无坷眼睛带血:“那你将来投胎再看吧。” 第三百四十一章大势 - 天下长宁 - 知白 杀过人但从来都没有用暴戾手段杀过人的叶无坷,这一刻真的被激怒了。 他在自责。 地上五十一具廷尉的尸体在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同情不该给不该给的人。 他从来都没有提起过但不可否认的他心中一直都有着对魏君庭那一批人的同情,因为这个世上最能和魏君庭们感同身受的可能就是他了。 更为主要的是,从西域回去之后又突然有了草原上的事,那一刻,叶无坷心中隐隐约约已经想到了一个人的名字。 他不停的往四周看着,看着那一具一具惨烈战死的尸体。 同袍这两个字,此时化作了刀,一刀一刀的在他心上割着,割的血肉模糊。 下一息,叶无坷身形骤然而起。 与此同时,距离逍遥王府不过二里左右,温暖的脚步戛然而止,她回头看向那数百名死士。 “去攻北门,元杨木会在那里与你们汇合。” 死士首领段从立刻问道:“东主,你呢?” 温暖语气平静的说道:“我有我要做的事,你们去做你们该做的事,从内攻破北门,大事可成。” 段从犹豫片刻,抱拳道:“我们攻破北门之后就来接应东主。” 温暖微微摇头:“会有人来接我。” 段从也不再多说什么,带着数百名精悍死士朝着北门方向疾冲过去。 等人都跑远了之后,温暖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一座土楼,她转身走向那边,眼神里有着别人不能理解的期待。 走进土楼之后,居住在这的人看着她都有些恐惧和疑惑。 城外来了草原骑兵的消息已经蔓延开,城中的平民全都躲在自己家里不敢乱动。 此时推门而入的不速之客,让他们有些害怕。 他们的害怕,也没能换来温暖的一丝怜悯之心。 只片刻,这土楼里的十几口人就被她全都杀了,提着长裙裙摆走上最高处,温暖盘膝在楼顶坐下来。 “最后一个布局已经做完,我等你来接我。” 她自言自语一声。 这最后一个布局很小,可却很关键。 她故意在逍遥城城中现身,故意让很多人都看到,故意指引了方向,是她带着大批的死士直扑逍遥王府。 这只是诸多布局之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可却是最成功的一个。 因为她实在是太懂得利用人心了。 此时此刻,谁都知道逍遥王府才是最重要地方。 草原诸部的可汗在那,大宁鸿胪寺的官员在那,逍遥王在那,太子殿下李隆势也在那。 所以她带着大批死士冲向逍遥王府的举动,必然会把来自朝廷方面的高手全都吸引过来。 而她的真实目标是北城门。 她看起来疯狂,可比她谨慎的人实在找不出几个。 虽然她到现在为止也不能确定逍遥王到底是谁,可她心中也差不多有一个答案。 如果真的是她猜测的那个人,那别说她带着这几百死士,就算把兵力再加一倍,也别想攻破逍遥王府。 “大大小小串起来的珠子最终会在这座残城之中,汇聚成一整个珠帘。” 温暖看着远处的逍遥王府喃喃自语。 “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你的光彩盖过所有人。” 对于她来说,死一些人算什么呢? 哪怕是她费尽心思请来的挂壁先生,死也就死了,根本不值得在意。 哪怕是她亲自挑选出来的箭手,经过哲别数年的精心调教和严苛训练,她还是毫无丝毫怜悯之心的一批一批派去送死。 包括之前在逍遥王府用于封锁的三个七人箭组,二十一个人,就算箭术超神也不可能真的封锁住。 那依然是障眼法。 如果她真的是要把逍遥王府封锁起来的话,那总计七个七人箭组都会安排在那边。 这数百名死士,以及她暗藏的另外一支力量也都会在逍遥王府那边。 她不知道大将军唐匹敌对她的判断,如果知道的话她大概会把大将军当做知己。 大将军在心中想过,以这个东主的布局和设计,若用于朝堂,其心智能力不输给徐绩。 是的啊,如果那个人需要的话,她真的可以做徐绩,在将来帮他稳定朝局。 城外。 答答部的曹上野和呼楞格带着两万精骑呼啸而来,他们目标直指南门,在答答部骑兵队伍里的连温酒,眼神也很复杂。 呼楞格带着一支骑兵丝毫也不减速的冲向城门,而曹上野在这一刻忽然间下令:“中军后军立刻跟我转向,去北门!” 答答部的一名将军脸色大变:“可是呼楞格还在前边冲锋!” 曹上野从怀里取出来一件东西,那是答答部可汗的金箭令牌。 “我奉可汗之命指挥你们,呼楞格不是主将。” 那将军犹豫片刻,点头道:“听曹先生的吩咐。” 呼楞格傻乎乎带着千余人还在往前冲的时候,曹上野带着一万多名答答部精骑突然偏移方向往北冲了出去。 “这是为什么!” 连温酒脸色难看。 曹上野看了他一眼:“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是被你说服才来攻打逍遥城的吧?在我看来,你之前的慷慨陈词除了可笑之外在没有别的什么意义了。” 已视死如归的连温酒在这一刻难掩慌乱:“呼楞格带兵正在冲击城门,你这样撤兵会影响其他部族的攻势!” “别装了。” 曹上野道:“记不记得我看到你的时候就说过,你不管怎么装都瞒不过我,倒也不是我火眼金睛,而是早有人告知我你不可相信。” 曹上野问他:“你知道那位东主是谁吗?” 连温酒心中震惊。 曹上野冷笑道:“你不知道,但我知道,在之前她就与我联络好,一旦攻城就让我率军猛攻北门。” “而你,带着我们往城南方向过来,其实是因为这里准备更为充分?就算南门的准备不充分,我也不会按照你的指点做事。” 曹上野吩咐一声:“把他看好,有任何异动立刻杀了他。” 连温酒此时已经脸色发白。 他忽然间醒悟过来,他们算计的一切实则都在别人的算计之内。 答答部和哈察钦以及其他部族带兵前来,并不是被他们骗了,而是早就已经和那位东主有了约定,他们只是利用了魏君庭。 一想到这,连温酒就想立刻冲出去。 可为时已晚。 逍遥城本来就不是很大,答答部派出的又是最为精锐的队伍,从城南到城北,轻骑突进根本就没用多长时间。 “是不是后悔了?” 曹上野看着连温酒讥讽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总是以为自己什么都厉害,自负起来根本不知道天高地厚。” 到北门后,曹上野下令:“向城墙上的人覆盖放箭!” 一万多名骑兵也都是射手,他们在北门外横向掠过的时候纷纷发箭。 数不清的羽箭暂时压制住了城墙上的逍遥骑,也是向城内的人发出信号。 北门内。 元杨木听到城外喊杀声骑,再抬头看,城墙上飞起来密密麻麻的羽箭,他立刻下令:“攻门!” 数百名死士朝着北门疾冲过去,这些人最初都是从江湖上搜罗来的亡命之徒,温暖给了他们大批的钱财,还请人专门对他们进行了数年的训练。 这批亡命徒本身就武艺不错,再加上训练几年后懂得配合,所以攻向城门的速度奇快,而且极有章法。 城墙上正在抵抗答答部进攻的逍遥骑回身发现有人冲击城门,立刻分派弓箭手阻拦。 他们才转到这边来,数十支铁羽箭就出现在城头。 剩下的五个七人箭组在这一刻同时发箭,二三十名逍遥骑竟是同时被铁羽箭击中身亡。 即便如此,逍遥骑的反应还是极快,而且悍不畏死。 他们再次抽调出来一批弓箭手防御,只是他们的羽箭强度远不如那些箭手。 冲至近前的死士在转瞬之间就被放翻了数十个,一些人有了畏惧。 然而在这一刻元杨木回身喊道:“让赫连奴上去!” 距离北门没多远的一家客栈后院,原本装满了货物的马车纷纷崩裂,十名赫连奴从马车里冲出来,手持巨斧往北门方向大步而来。 外边有一万多答答部士兵的猛攻,里边有五个七人箭组的压制,北门城墙上的守军显然有些力不从心了。 十名赫连奴呼啸而来,他们发出的声音如同野兽嘶吼。 几十支羽箭瞄准着赫连奴,却连他们身上的厚重甲胄都难以破开。 这十个人迅速的冲进城门洞,挥舞着巨斧将城门劈开。 城外的曹上野一看城门碎裂,他立刻吩咐一声:“攻进去!” 嗷嗷叫唤着的答答部骑兵如同狼群一样往前冲,就连城门内来不及躲闪的赫连奴都被战马纷纷撞倒。 可怜这些智力低下但武力超群的家伙,半数没来得及从城门洞里跑出来就被撞翻,之前的野兽嘶吼变成了呜呜的哀嚎,然后被数不清的马蹄践踏成了肉泥。 “杀光所有人!” 曹上野大声喊道:“不管是谁,一个不留!” 连温酒眼神里已满是绝望:“难道你连盟友都要杀?” 曹上野冷笑道:“你是说那个东主?哈哈哈哈哈......可怜的家伙啊,你觉得我现在还需要她吗?” 这一刻,连温酒的心境终于还是崩碎了。 他们是一群自负的年轻人,每一个都有着远超常人的才华,他们有理想也有抱负,他们想成为大宁历史进程的推动者。 可是这一刻,他们变成了别人的棋子,也是弃子。 像是洪水一样冲进逍遥城里的答答部骑兵见人就杀,连那些欢呼着迎接他们的死士都被洪流吞噬。 那些死士在看到骑兵冲进来的时候还在庆祝,可是马队经过的时候,无数的弯刀从他们身上掠过,倒下去的人没多久也被践踏成了肉泥。 洪流在进城之后沿着街道分成无数的细流,逐渐蔓延。 曹上野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连温酒,眼神之中有淡淡的怜悯。 “其实我能理解你。” 曹上野说:“当初大楚灭国的时候也一样,那时我虽年少亦有报国之心,然而在大势面前,我无能为力。” “天下大势是宁代楚,而此间大势是屠城,我做为楚人,也算是为已经不可能再复国的大楚做了些事,自此之后,草原诸部与大宁势不两立。” “我不知道你的理想是什么,但你尽力了,我看不起你的是你的自负,但我尊重你的尽力。” 曹上野眼神微微恍惚:“正如我自己。” ...... ...... 【如果我闺女考得好,出成绩之后,就算熬上个通宵我也为大家加更。】 第三百四十二章是他 - 天下长宁 - 知白 盘膝坐在土楼屋顶上的温暖听到了喊杀声,这一刻的她的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她缓缓起身,将视线转向逍遥王府。 不管逍遥王是不是她害怕的那个人,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她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 答答部的两万精骑只要进了城,这城中就会变成人间地狱。 纵然那人真的是纵横数十年从无败绩的战神又如何?在草原骑兵的践踏之下没有谁能够活下来。 现在她开始期盼着那位逍遥王就是大将军唐匹敌了。 她背后的人最忌惮的除了当今陛下之外就只有大将军唐匹敌,只有这个只要登高一呼就会从者入流的战神。 没有人可以在战场上击败唐匹敌,没有人。 而在逍遥王府里,太子殿下李隆势脸色平静的在和诸部可汗交涉。 “殿下。” 一位可汗起身,把手放在胸前俯身说道:“殿下提出的事我们都可以答应,关于殿下对于草原上各部所占范围的划定我们也没有异议,可是殿下,现在城外有答答部和哈察钦的数万骑兵,我们现在更该商量的是如何活下来。” 另一名可汗也起身道:“殿下,乌尔卧说的没错,疆域的划分我们都没有意见也可以放在以后再说,今日这危局,才是最该解决的事啊。” 他们两个起身表态,其他可汗纷纷附和。 在这种危局之下,他们自身已经没有任何能力任何把握求生。 所以他们只能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这位大宁的太子殿下身上,他们也没有其他人可以寄托了。 哪怕,他们也都知道太子殿下其实也没什么好办法。 太子殿下是孤身而来,他确实是大宁太子但他不是神仙,没有撒豆成兵的法术,所以又怎么能抵挡数万大军? 听到所有人都说对他的提议没有任何异议,太子李隆势点了点头。 “我希望诸位都能信守今日之承诺,不违背今日与大宁共同立下的誓言。” 他回头看向洪胜火:“刚才所说之协定是否都已经记录好?” 洪胜火俯身道:“已经记录,每一位可汗都会得到一份。” 李隆势嗯了一声后说道:“请洪将军取酒来。” 洪胜火见太子殿下如此从容,心中也莫名就有了底气,虽然到现在为止,他也猜不透太子殿下的底气是什么。 等酒取来,李隆势起身,向洪胜火要了一把匕首割破手指,滴血入酒:“按照草原上的习俗,今日我与诸位歃血为盟,今日大宁与草原诸部立下血誓,遵从约定,永不背叛。” 此时全都急坏了的草原可汗们谁也不想耽误时间,纷纷抽出匕首将手掌划破滴血入酒。 李隆势端起酒杯:“从今日起,我与诸位可汗便是兄弟一样的感情。” 说罢一饮而尽。 所有可汗全都将血酒喝了,然后眼巴巴的等着太子殿下说出破敌之策。 “殿下,如何退敌?” “殿下,是否已有良策?” “殿下,你是不是其实带来了十万大军?” 这些可汗七嘴八舌的问起来,一个个的看着急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似的。 “等着就是。” 李隆势微笑了这样四个字。 等着? 所有人都懵了。 等着?等什么? “报!” 就在这时候,一名逍遥骑飞身而来,到近前俯身道:“答答部骑兵已经从北城门冲入城中。” 这句话,可把草原诸部的可汗都给吓坏了。 原本就吓得不轻,此时听闻答答部入城,他们哪里还坐得住,全都冲过去将太子殿下围了起来。 “殿下,到底有何退敌之策啊?” “殿下,快点告诉我们吧。” “殿下,我们可是兄弟一般的情义啊。” 太子依然平和:“其实,他们最想杀的人是我,诸位稍安勿躁,若有事也是我第一个有事。” 在场的人全都安静下来,他们就那么看着太子,一个个的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土楼上,温暖从她的鹿皮囊里取出来一个信号,只要答答部的骑兵冲进逍遥王府,她就会将信号打上高空。 就在她做好准备的时候,从逍遥王府里忽然有一枚信号腾空而起。 几息之后,飞上高处的信号在半空炸开。 温暖脸色微微一变。 与此同时,她看到一个身穿黑色锦衣的少女,带着数百名骑士从逍遥王府门口经过,没有丝毫停顿的朝着北门方向冲了过去。 “高清澄......” 温暖眼神迷离了一下。 大街上,高清澄带着她的骑士催马疾冲:“太子殿下就在逍遥王府内,你们随我将靠近的敌人击退!” 也是同一时间,逍遥城南边十里左右。 林子里,叶扶摇看向那个骑在战马上的年轻将军,他在庆县的时候突然接到调令,让他立刻带着他的轻骑到白鹿关外集结。 虽然他并不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的能力随时将他调出边关,可他能敏锐的察觉到肯定和逍遥城的事有关。 “报!” 就在这时候,有斥候飞骑回来,至近前抱拳道:“将军!发现草原骑兵正在进攻逍遥城!” 那个坐在马背上的年轻将军点了点头:“果然还是来了。” 他侧头看向不远处的叶扶摇:“叶将军,可敢率军冲锋?” 叶扶摇抱拳:“愿往。” 那年轻将军笑了笑道:“我在漠北的时候就说过让你过来跟我,你不答应,我想着既然你不答应跟我,那我就过来找你。” 叶扶摇道:“卑职是边关守将,不敢轻离。” 年轻将军道:“无妨,以后你会跟着我的。” 他看起来是那么的令人折服,相貌英俊但并无一丝阴柔之气,体魄强健,身材修长,一身铠甲似乎都遮不住他的雄性气息。 “漠北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年轻将军道:“第一次见面是在长安城外。” 叶扶摇微微皱眉:“卑职并没有印象。” “小橘子去了渤海,你带着渤海的二皇子先一步回到长安,那时候,我与小橘子说好要接应她。” “我本以为你会自己带着人进长安城邀功,但你没有,你本本分分的在长安城外等着小橘子回来,那时候我就对你很感兴趣。” 年轻将军道:“也是因为你带回渤海二皇子,朝廷可以名正言顺的往渤海与东韩出兵,你的功劳很大,小橘子给你报功的时候我就在场。” “另外,你弟弟叶无坷也见过我,进长安城之前他在峡谷里遇到伏击,我带兵接应的时候看到他了,和你一样优秀。” 他有些感慨的说道:“可惜的是他被小橘子捷足先登领进廷尉府,我还去找副都廷尉要过人,奈何,张汤也是个护短的人。” “若你们兄弟两个都能在我军中,那我做梦都能笑醒......唔,似乎忘了想你介绍一下这支队伍。” 他看向叶扶摇:“你听说过游野麒麟吗?” 叶扶摇脸色一变。 他当然听说过,大宁的边军谁没听说过。 有一支极为神秘的骑兵,据说兵力不多但被誉为天下致锐,这支骑兵不受任何人的约束,如同幽灵鬼魅一样游走在边关之外。 这支骑兵没有固定的任务,有野麒麟的将军有着极大的自主权,他们负责铲除大宁边关外的一切隐患,据说他们的足迹从西北到东北近两千里。 “希望这一战之后你能好好做个选择,游野麒麟需要你这样的人。” 年轻将军笑道:“其实你我还有另一种缘分,如果我打听来的消息没错,你们兄弟两个与我同岁,我比你们可能还要稍小几个月。” 说到这他略显自嘲的笑了笑:“看起来我比你们稍微年长?常年在外风吹日晒总是会显得老一些。” “有些时候我都怀疑是不是巧合,你初到长安带着渤海的二皇子......今日与你并肩作战的,是大宁的二皇子,叶扶摇,我叫李隆期。” 他笑容之中,自信飞扬。 他指向逍遥城:“你左我右,两锋突进,破南门之后直冲北门,合力击溃敌军。” 叶扶摇心中巨震,抱拳回应:“呼!” 与此同时,城中,高清澄带着她的骑士没有丝毫迟疑的朝着北城门方向疾冲。 才要经过逍遥王府的时候,高清澄忽然听到有人喊了她一声。 “小橘子。” 高清澄听到那熟悉的声音立刻勒住战马,回头看过去,却见太子李隆势站在路边朝着她挥手。 高清澄下马过来:“殿下,你果然在这。” 李隆势笑道:“我不在这里,这里的热闹都少了一半。” 高清澄道:“殿下请回到院内,我带人去挡一挡答答部的骑兵,殿下安危为重,非殿下一人之事更是关乎大宁基业的事。” 李隆势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信不过我了?” 高清澄微微一怔。 李隆势道:“跟我回去,北门的事无需你操心。” 见高清澄犹豫,李隆势忽然想起来什么:“你是想追那个叫叶无坷的少年?” 高清澄点了点头。 李隆势哈哈大笑:“原来已经不是那个小丫头了。” 但他还是摇了摇头:“但你还是不能去那边,毕竟危险,叶无坷若是知道你要去那边,大概也不答应。” 高清澄:“可他......” “我在这。” 叶无坷从远处飞身过来,砰砰两声扔下两个箭手的尸体:“你在这里不要乱走,我与大奎哥他们能挡一阵。” 说完朝着李隆势一抱拳:“见过太子殿下。” 然后飞身走了:“不要乱跑,就在太子殿下身边。” 话说完,人已经不见了。 李隆势微微一怔:“你跟他说过我在这?” 高清澄摇头:“我到这也是第一次见到他。” 李隆势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果然名不虚传。” 他转身:“现在可以跟我回去了吧。” 高清澄却摇头:“不能。” 她脸色愧疚:“对不起殿下,臣必须去。” 李隆势思考了一会儿,点头:“明白了,去吧......自己小心些,虽然那边已经用不上你们了。” 还是同一时间。 北门之外。 眼看着答答部的骑兵正在蜂拥入城,大量的骑兵淤积在城门口,在答答部后边的哈察钦国使臣忽然下令:“吹角,杀穿答答人后队!” 另外一个方向,敕勒部使臣同样扬起弯刀:“跟我杀过去,将答答人的队伍从中切开!” 两股骑兵一万五千余人,从答答部骑兵身后突然切了进去。 正在得意的曹上野脸色大变,回头看时,他的骑兵已经大乱,来不及重新整理队形,来不及做出应对,淤积在城门外的队伍被哈察钦和敕勒人来回切割。 与此同时,城中。 一队大约只有百余人的骑兵出现,人数虽少可这支队伍却有一种泰山压顶般的浩荡之气。 皆穿青墨色战服,全盔全甲,脸带青色面具,手持长槊,踏地如雷。 百余重骑,寒锋向前。 第三百四十三章是他! - 天下长宁 - 知白 游野麒麟从南门杀进逍遥城的时候,没有出现如他们所预料场面。 在他们进攻之前草原骑兵就已经将逍遥城死死围住,所以在他们发动进攻的时候逍遥城里就应该已是一片狼藉血流成河。 可是当游野骑兵从南门冲进来的时候才发现,大街上竟然干干净净的连一点血迹都没有。 从南门进入就是一条笔直通向北门的大街,风吹过大街上扬起来一些沙尘甚至衬托出了这城中的空旷寂寥。 几乎是与二皇子李隆期同时冲进南门的叶扶摇勒停战马,眼神里有些疑惑也有些震惊。 长街之上,只有一个人站在那等着他们到来。 已经刮去胡须也换了一身宁人服饰的唐匹敌站在大街上,风从他背后吹来将他的长衫吹的向前飘动。 在他面前,那悍勇无敌的游野骑兵全都停在那。 二皇子李隆期将长槊挂在马鞍上一跃而下:“唐叔叔!” 语气之中的兴奋,格外真挚。 上一次二皇子见到唐匹敌还是在数年前,那时候他才十二三岁,还不到唐匹敌胸口高度,现在两人已经差不多一样高了。 唐匹敌比皇帝李叱要大一些,两个人情同手足,按照民间的叫法,陛下的孩子应该称呼唐匹敌为大伯。 可陛下就是陛下,是九五之尊。 所以唐匹敌非但不接受陛下的孩子称呼他为伯父,也不接受叔父的称呼,大伯同样不接受,私底下叫他一声唐叔叔他勉强接受。 唐匹敌一生至此,从未有过半点僭越之处。 哪怕就是这无关紧要的细节,他也格外在意。 他总说别人可以不在意的,唐家的人必须在意。 所以当二皇子下马朝着他快步过来的时候,唐匹敌俯身行礼:“臣唐匹敌,见过二皇子殿下。” 二皇子大步流星的过来伸手扶住唐匹敌的胳膊:“唐叔叔,为何总是如此见外?” 唐匹敌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君臣礼仪亦是朝纲,不可改,不可乱。” 二皇子轻叹一声:“唐叔叔......罢了罢了。” 他扶起唐匹敌道:“唐叔叔为什么在这里?” 唐匹敌若有深意的看了二皇子一眼,也若有深意的回应了一句:“等人。” 二皇子眼神微微闪烁,但一闪即逝。 “唐叔叔,大哥是不是也在这里?” “回殿下,太子确实就在逍遥城。” 听到这句回答,二皇子的表情明显喜悦起来:“我已经许久没见到大哥了!” 他说到这回身摆手道:“大将军王在此,还不见礼?!” 麾下游野骑整齐下马,同时将右臂横陈在胸:“大将军!” 而此时此刻,叶扶摇的震撼更为浓烈。 他没有想到在这个地方竟然能见到二皇子,更没有想到在这个地方,能见到传说之中的战神唐匹敌。 近二百年来,中原江山之内一共只出现过三位被誉为战神的大将军。 楚国中后期,大将军徐驱虏力挽狂澜,硬生生靠他一己之力为大楚续命近百年,平定北疆叛乱,大破西域联军,称他为战神不为过。 楚国末年各地崩乱义军揭竿而起外寇不断来袭,大楚武亲王杨迹句率军东征西讨只败过一次,被誉为战神亦不为过。 大宁开国之前,陛下率领宁军奔赴北疆与楚国边军合理抵抗黑武入侵,大将军唐匹敌只带八百骑兵为陛下断后,八百人硬生生拖住了十几万叛军。 之后唐匹敌更是带着这八百骑兵一路南下,只用了不到两年时间就扩军数十万,一举攻下江南,且在决战之中击败了老战神武亲王杨迹句。 此时此刻,站在前边不远处的那个中年男人就是二百年来唯一的一位战神了。 活着的战神,但早已成为传奇。 叶扶摇在得知那人就是唐匹敌的时候,远比得知游野骑兵的将军是二皇子要震撼的多。 此时二皇子朝着游野骑兵吩咐道:“这里既然已经不需要游野征战,你们全都退出城门。” 游野骑兵随即转身退走,除了亲兵营之外都退了回去。 二皇子脸色微微一变:“是我军令不明?” 亲兵营的人迟疑片刻,也都退了出去。 二皇子道:“唐叔叔,大哥在何处?” 唐匹敌道:“臣带殿下过去,太子正在与草原诸部的可汗商谈。” 二皇子喜悦道:“总算是能见到他了,这几年来我也只见过他一次,上次听说他要回长安,我却没能及时赶回去。” 唐匹敌道:“太子殿下为大宁在外奔波确实辛苦,殿下你也辛苦。” 二皇子一摆手:“我怎么可能及的上大哥,说到辛苦,大哥游历天下了解民生疾苦,比我辛苦是十倍百倍。” 与此同时,逍遥王府对面不远的土楼上。 温暖没有等来答答部的骑兵,没有等来这城中血流成河,也没有等到她想亲眼看到的太子被乱刀分尸的结果。 城北那边依然喊杀震天,可就是没有一个人过来。 “李隆势......” 温暖自言自语:“果然了不起。” 她忽然间醒悟过来她疏忽了什么,只是这一点疏忽就招致满盘皆输。 徐胜己回到长安城之前,最多不过三五天的时间内,有消息说太子殿下要返回长安,那个时候其实没多少人在意。 第一是因为知情者少之又少,太子殿下的行踪历来都是机密之中的机密,知情者,多是与太子关系亲近的人。 第二太子在外游历多年,且在明年九月立国之庆的时候陛下就要宣布东宫开府,所以太子回到长安,合情合理。 温暖很自责也很懊恼。 如果她再谨慎一些,那就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与徐胜己几乎不分前后回到长安,这个细节她应该多在乎一些的才对,当时她已经收到消息,可并未深思。 徐胜己去了草原,谋划今日之事。 太子与他一前一后,原来也是去了草原。 就在这时候死士的首领段从有些狼狈的从远处掠过来,在温暖身前单膝跪倒:“东主速走,哈察钦与敕勒人突然反水,他们从答答部背后突袭,答答人已经败了。” 温暖点了点头:“你自己逃命去吧,我有脱身之策。” 段从抬起头道:“属下虽然愚笨,武艺也不算高强,但属下愿意为东主开一条血路,护送东主出城。” 温暖语气柔和的说道:“你是家中死士对我历来忠诚,正因如此你需尽快赶回族中报告此事。” 段从犹豫片刻,俯身:“属下明白。” 他起身要走的时候,温暖从鹿皮囊里取出来一个东西递给他:“这件东西你务必亲手交给家主......” 段从伸手去接。 温暖手腕一翻,那竟是一把可以伸缩的匕首,转瞬而已,匕首刺穿了段从的咽喉。 “我知你忠诚,所以你也该理解我的无奈,今日事败,所以更不能暴露家族身份,我不能让你落在朝廷的人手里,对不起。” 温暖松开手,段从的尸体软软的倒了下去。 这个忠心耿耿的死士,在死的时候都不敢相信是温暖杀了他。 除掉了段从之后,温暖并没有着急离开,她缓步从楼顶走到一层,这里倒着十几具平民百姓的尸体。 她把其中一具年轻女子尸体上的衣服都扒下来,然后将她自己的衣服脱了给那死尸换上,她换上那女子的衣服后,把女子的尸体拖拽到楼顶。 重新回到一楼,她沉默片刻抬起手在自己脖子上划了一道口子,然后在尸体之中躺下来,缓缓调整呼吸。 她修行过龟息之术,可以靠此内功心法让心跳的速度变得极为缓慢,人如同死了一样,若不是始终盯着很难察觉出来。 躺下之后,她缓缓吐了一口气开始默运内功。 啪,啪啪啪啪啪啪...... 一阵掌声从窗口位置传来,温暖猛的抬头看过去。 一个看起来应该年纪不大的男人坐在窗口,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他看着她,像是刚刚看完了一场完美表演一样眼神里都是欣赏。 “你是谁?!” 温暖立刻问了一声。 蒙着脸的年轻男人听起来很随意但又很认真的回答道:“我叫魏君庭。” 温暖一怔:“是我一直想见但没见过的连温酒?” 蒙面男人没有回应。 温暖又问:“方知我?” 蒙面男人还是没有回应。 温暖再问:“难道你是徐胜己?你从长安来了?” 蒙面男人摇了摇头:“别猜了,你猜不到的。” 温暖坐起来后说道:“你我之间其实没必要不死不休,你我也都是为了差不多的目标在尽力而为,我们之间或许有些误会,可......” “别浪费时间和力气了。” 蒙面男人语气平淡的说道:“我们不是一个目标,你的目标是帮助一个不可能继承皇位的人谋反,杀太子,杀皇帝,而我......是想让你们做的事暴露出来。” “你是不是只觉得我们做的所有事是为了发泄不满,也是想展现自己的能力,促使大宁发展的更快,让陛下见识到我们的能力?” “是,但不全是,我谋今日这个局更大的目标是想让陛下看到也去思考一下,我们这些罪臣的儿子没做错事都会有惩罚,他的儿子做错事,他怎么办?” 温暖脸色微微发白:“你们......” 蒙面男人道:“我知道你身上一定也带着毒药,如果你不介意死于服毒的话现在就可以吃了。” 温暖:“既然你想那样做,为什么不抓了我去做证人?” 蒙面男人回答:“因为抓不住啊,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但我能想到,你至少有五种以上自杀的手段。” 温暖脸色更白了些。 蒙面男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尽快些,这样还能给你自己留些美好的回忆,不然一会儿你那个主子派人来杀你的时候,你连死都不踏实。” 温暖眼神一寒:“他不会!” 蒙面男人耸了耸肩膀:“他不会吗?” 沉默片刻,温暖苦笑着抬起手理了理头发:“他会的。” 她手上带着一枚戒指,轻轻一扭,毒针刺破手指。 “可是。” 临死之前,温暖问他:“你会有什么好下场呢?” 蒙面男人似乎是笑了笑:“我本来也没有。” 他看着温暖死了,然后转身离开。 走到巷子口他准备摘下面具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微微有些发颤的声音,他甚至能在这一瞬间,听出来那微颤声音之中的复杂感情,所以他的心在这一刻,也轻轻颤了一下。 那道声音是: “你有你活着的意义,而我......不朽。” 蒙面男人回头看了说话的叶无坷一眼,纵身而去。 ...... ...... 【聊几句吧,这一卷就快结束了,实事求是的说这是长宁三部曲之中最不好写的一部,是最费脑力的一部,大家应该也都看的出来,我依然在主动的寻求突破。】 【在网文发展到了今天的大环境下,要想生存只能精准找到自己的定位,我不能写出订阅大卖的作品,因为我确实能力不够写不出特别爽的东西。】 【所以我只能将目标定在影视改编,让影视行业的大佬们拿过去就能用,这就要求追究更复杂的剧情,更好的画面感,以及:人性。】 【长宁帝军是接近爽文的,但距离爽文还差了不少,不让江山是我另一种追求的开始,原本全军列阵该是一种进步,但那么好的构思赶上了我创作生涯最低谷的时期,自闭,抑郁,甚至有更为严重的表现,以至于全军中后期彻底崩了。】 【尽快完本全军之后我开始构思长宁第三部,是不让的延续,在情绪和画面上做突破,然后是关于人性的探讨。】 【在这一卷的总结最后说一句,魏君庭是谁,在第一卷就给出提示了,第六卷几次也写到了这个提示:事业,不朽。】 第三百四十四章死和死不一样 - 天下长宁 - 知白 此时逍遥王府的大院子里已经重归平静,这平静指的并不是没有任何喧闹,相反,这里欢声笑语甚至载歌载舞。 听闻答答部的骑兵已经被击溃之后,草原诸部的人何止是松了口气? 欢呼的,跳跃的,手挽着手转圈的,放声大喊的,摘下酒壶用烈酒往脸上洒的,还有用弯刀敲打皮甲的。 是的,喧闹。 是的,平静。 安安静静也孤孤单单坐在台阶上的方知我好像在另外一个世界,他在喧闹的世界里,喧闹的世界里没有他。 他身边是一个一个开心到已经快要飞起来的人,快乐出了一道一道残影。 有人把方知我拉起来一起跳着笑着,方知我陪着他们跳着笑着,然后回到刚才的位置坐下来,还是在这个世界之外。 不知道过了多久,逍遥王府里的人全都冲出去找大宁的太子殿下,他们现在对太子李隆势已经钦佩的五体投地,他们也要去看看战败的答答部是何等的狼狈不堪。 院子真的变得安静了。 方知我还是坐在那,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嘴角上有了一抹笑意。 他想起最早见到那个人的时候,是两句诗打动了他。 那个人说,这首诗是当初一位被称为李先生的人对皇帝陛下说过的,在楚国末年的那个黑暗混乱的时候,这两句诗可能给了当初的陛下极大的信念。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方知我喃喃自语。 第一次见到那个人的时候是在长安。 两个人的相遇像是宿命又像是巧合,那个夜里,他们坐在长安城的高处看着满天星辰,清晰到似乎连银河之内的每一颗星星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可是看不清未来。 “你打算做什么?” “我已经是廷尉府的人了......编外。” “那也挺好,最起码是个正经身份。” “也许吧,是我主动谋求到这个身份的,我需要这样的身份,我有很多很多事需要这个身份才能做好。” “比如呢?” “比如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顺便成为一个传奇?” 那个人在说完这句话后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可方知我却知道,他的眼泪不是笑出来的。 “人生真是奇怪。” 方知我说:“当年你大哥玷污了我姐姐逼死我爹娘,我那个时候发誓,我余生不为别的活着,只为了把你们一家人全都送进地狱。” 那个人说:“已经进去一半儿了,剩下的我不知道会不会都进地狱,将来我是要进地狱的,怎么进我自己都想好了。” 他拍了拍方知我的肩膀:“那个时候我也没想到你我会成为知己,我当时只是愧疚,只是想代表我家里人跟你认个错......” 他看向天空。 “你看,你只是想杀了我们为你姐姐报仇,而我,只是想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他望向高空的视线回到方知我身上:“可我们两个都没做到。” 方知我:“我们两个总得有一个把想做的事做了。” 那个人笑了笑:“我说过的,你随时可以杀我。” 方知我:“我说的是你。” 他也拍了拍那个人的肩膀:“我帮你吧。” 那个人怔住,然后摇头:“你该好好活着。” 方知我笑,也一样把眼泪都笑出来了:“家破人亡,你跟我说好好活着?我姐被你大哥祸害了,杀了,我爹被他吊死了,我娘撞墙而死,家里剩我一个......好好活着?” 他笑的泪眼朦胧。 那个人说:“可这不是你帮我的理由。” 方知我说:“是啊,不是我帮你的理由,但是求死的理由......你做的事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我帮了你,我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说:“你看,不敢自己干掉自己的人多可怜。” 那个人说:“我也不敢自己干掉自己。” 一阵风吹来,黄沙打在方知我的脸上。 这个安安静静坐在逍遥王府台阶上的年轻人,从回忆之中苏醒。 “如果下辈子我有个弟弟,我希望是姜虹那个样子。” “如果下辈子我有个父亲......我曾经想过若是方县堂最好了,可我知道最好的并不是最想要的,我只想要我的父亲。” “如果下辈子我有个母亲,也还是我的母亲。” “如果下辈子我有个姐姐,我希望她变成我的妹妹,我比她更早长大,我可以拿我的命保护她。” “如果我下辈子有个朋友......那大概就是你了。” 方知我从领子上抠出来一粒很小的药丸,像是握着酒杯一样慢慢举高:“敬明天。” 一饮而尽。 安抚好了诸部可汗的太子李隆势总算是摆脱了众人,他大步往回走,他看到了唐叔叔和他的弟弟李隆期从远处过来,但他没有停下脚步等一等。 他觉得有个人更需要他挽留一下。 快步回到院子里他看到了那个躺在台阶上的人,以一个很不舒服的姿势躺着,像是睡着了但眼睛没有闭上,嘴角有一抹黑色的血。 太子脚步戛然而止,站在那久久没有移动。 唐匹敌和二皇子李隆期进了院子,看到了太子站在那,他们看向太子对面的台阶上,那里有一个死于几年前的人。 城北。 大奎看了一眼缓步走回来的姜头,这个粗糙的汉子一眼就看出来姜头心情不好,他快步过去:“姜头,出什么事了?” 三奎更为敏锐,他问:“是没找到束休?” 二奎则有些不满的说道:“那个家伙跑哪儿去了,怎么每次到了特别要紧的时候都找不见人?” 二奎只是随口说说,可却让叶无坷的心里再次震荡了一下。 是啊,早就有征兆的。 上一次在漠北的时候,束休也好像隐身了一样,在战场上好像见过他,可是又没有见他做些什么。 漠北...... 叶无坷深深的吸了口气。 在漠北联络北川小队的人不是徐胜己,不是方知我,他们都有很大的可能但他们在时间上也许并不符合条件。 在漠北能最顺利接触到北川小队的,恰恰就是身在北川小队的束休。 叶无坷又想起来他和束休的第一次见面。 束休在一招击败叶无坷的时候并不是想杀了他,哪怕那个时候看起来他真的想杀了他。 他问叶无坷:无事村出来的人为什么会这么弱? 那时候他就知道叶无坷是谁了,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啊,他不承认这个弟弟,可他终究还是忍不住想看看这个弟弟。 然后他摇了摇头说:不该这么弱。 这句话是束休的不甘和愤怒,他虽然在那个时候不想认可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但他觉得,叶无坷不该这样弱小。 他问:你为何姓叶? 叶无坷回答:我就该姓叶! 那个时候,束休心里或许是有些难过的吧,又或者,他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弟弟多了几分敬佩。 束休说:你接下来会更惨吧。 当时的叶无坷并不能完全领悟出这句话的含义。 是啊,他已经很惨了,他被父亲抛弃,他从小体弱多病,他的母亲半生疯疯癫癫,他们一家都生活在贫瘠寒苦的大慈悲山下。 这还不够惨吗? 束休说你接下来还会更惨吧...... 此时的叶无坷一声苦笑。 是的,更惨了。 才刚刚互相认可的兄弟二人,走向了不同的方向,那个时候的束休,应该就已经预料到了今天。 他甚至还很不符合性格的解释了一下当时叶无坷没有完全想明白的案情,他还问过叶无坷你为什么要离开无事村? 在他看来,纯澈的少年应该活在那个纯澈的地方,做一个普通人,普通但平安的过一辈子。 他说:你有你活着的意义,我将不朽。 此时的叶无坷心口一阵阵疼痛。 你有你活着的意义......是家族血脉的延续?还是一位兄长对弟弟的祝福? “束休是......走了吗?” 敏锐的三奎轻声问了一句。 叶无坷点了点头:“是,以后也许不容易再见到了。” 三奎问:“他会去哪儿?” 叶无坷摇头:“不知道。” 他要做的已经做完了吧,从叶无坷得知二皇子李隆期带着骑兵冲进逍遥城开始,他就彻底明白了束休的计划是什么。 二奎傻乎乎的问:“那他为什么不说一声?应该说一声的,应该告个别......那个家伙,为什么不说?” 与此同时,城北。 一片茂密的野草中,曹上野看向连温酒:“你已经回不去了,我很欣赏你的才华和能力,如果你愿意跟我回答答部,你日子过的也会不错。” 连温酒苦笑:“我还有的选吗?” 曹上野:“有,你可以死。” 连温酒道:“死......多可怕的事。” 曹上野点了点头:“是啊,死是多可怕的事,当初我的父亲如果不是因为怕死,就不会从中原逃到草原,他应该是陪着大楚一起死才对。” 连温酒点了点头:“应该的,可怕死也是人之常情。” 曹上野嗯了一声:“所以如果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如果你不老实我可以先杀了你。” 他看向一边的呼楞格:“躲过追兵之后咱们就昼夜兼程赶回去,这个人如果敢反抗就马上杀了他。” 呼楞格点了点头:“放心!” 他们的两万精骑被击溃了,他们现在身边只剩下百余名亲兵,有个大宁的边军将军带着队伍在追杀他们,他们连马都不敢要了,爬伏在草丛里一动不动。 就在这时候远处传来马蹄踏地的声音,所有人都把身子压的更低。 连温酒压低声音问曹上野:“如果我跟着你去了答答部,我的地位会比你还高吗?” 曹上野看笑话一样看着连温酒:“你在想什么?” 连温酒:“连你这样叛国求荣的家伙地位都在我之上的话,那可真的是太没有意思了。” 他忽然爬起来大步冲上面前的高坡,朝着不远处那支大宁边军骑兵挥舞:“在这里!答答部的人在这里藏着!” 他张开双臂大声喊着:“向我放箭!” 曹上野脸色惨白:“你找死吗!” 呼楞格起身:“我杀了他!” 连温酒回头轻蔑的看了一眼:“死跟死不一样,如果是像你那样死,我肯定怕,如果是像我这样死,我如果怕,为何要做?” 他低头在衣领上咬了一下,然后深吸一口气拥抱天地。 “我把人间闹一遭,死不过是归期,若阴曹地府有不公,我们这些人,也是要闹一遭的。” 他仰头看向天穹:“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又何妨?” “愿天下长宁!” 第三百四十五章都平安 - 天下长宁 - 知白 腊月,二十三。 长安城的大街上已经张灯结彩,碰面的人不管认识不认识,谁都不会吝啬于一个灿烂笑脸,若大方些的,还会送上两句吉祥祝福。 阿爷在天没亮的时候就起来了,特意换上了一件新衣服,打开门等天亮。 进了腊月,长安城东西两市开门的时间也比以往早了不少,以供百姓们采买年货,可阿爷起来的比东西两市开门的时间还要早的多。 前几日有廷尉送来消息,说二十三这天他的小姜头和大奎他们就要回家来了。 阿爷早早起来就是要去把该买的东西买完,等小姜头他们回家进门的那一刻他已经做好了一桌子的丰盛菜肴。 点上烟斗,阿爷抬头看了看天色。 这个季节天亮的很晚,他起来的又早,天还大黑着,坐在门口的老人被他背后的灯火照暖,在地上投下的影子像是一座山。 小姜头应该累坏了吧。 阿爷想着,那个小家伙自从身体好了之后就如同一只闲不住的兔子上蹿下跳,好像他一闲下来就又变成那个病殃殃的孩子,他应该是害怕闲下来。 所以阿爷觉得挺好的。 虽然自从离开无事村之后他和小姜头就聚少离多,可那孩子终究是过上了他向往的闲不住的生活。 就挺好的。 就在这时候阿爷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他猛然抬头。 阿爷以为是小姜头他们提前回来了,所以抬头的那一刻眼神里已满是压制不住的惊喜。 可来的人不是小姜头。 来的人也没穿他习惯了穿的一身素白长衫。 “过年好。” 束休说。 阿爷想起身,束休摇了摇头:“您坐着。” 束休像是在犹豫什么,但最终还是按照他来之前,甚至是回长安之前就想好的跪了下来,这举动,真的把阿爷吓了一跳。 “是......姜头出事了?” “不是。” “是大奎他们出事了?” “也不是。” “那你这是......孩子,你快起来。” “阿爷,我想给你拜个年。” 束休跪在那,笑了笑,有些努力,但看起来不是为难也不是勉强,而是在努力适应。 “我过年的时候可能不会在长安,小时候......小时候过年,父亲总是会让我们给长辈磕头拜年。” 束休磕头:“阿爷,过年好,祝您老人家身体康健,万事如意。” “谢谢谢谢,谢谢。” 阿爷起身想把束休扶起来,伸手到了一半又连忙在身上翻找,他翻出来一些碎银子,又想着应该找块红布包一包。 他说:“你等着,你起来等着。” 他起身,腿脚不利索的老人小跑着回到屋子里,找到一块红布剪裁好,把碎银子包进去,回到屋门口他递给束休:“孩子,过年好。” 束休没有起身,双手接过来红包,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和全世界都格外冷漠疏离的男人眼睛微微泛红,泛红到,和这个世界接壤。 他说:“谢谢阿爷,我......好久没有收到过红包了。” 阿爷从口袋里翻出来一把糖,本来是想去东市采买东西的时候,若遇到了谁家里有小孩儿他就给几块,要过年了,给小孩儿发糖是老人认为应该做的事。 “吃糖。” “好,吃糖。” 束休剥开一块高粱饴放进嘴里,阿爷就那么看着他,好像有些紧张,仔细看着束休吃糖的样子。 “不难吃吧?” 阿爷说。 束休笑着回应:“好吃。” 阿爷松了口气:“以往在村子里的时候都是我做,自从姜头病好了之后就不让我再动手了,他学东西快,事事也都能做好......” 说到这阿爷微微一怔,然后连忙补充了一句:“你也是个好孩子,姜头时常说他不如你。” 束休挨着阿爷在门槛儿上坐下,他看了看阿爷身边放着的篮子:“要去买东西?” 阿爷嗯了一声:“廷尉府的人来说姜头他们今天就能到长安,对了,孩子,你怎么比姜头他们快些?” “那边需要他的地方多一些,我事少就先回来了,我也还有别的事,一会儿就要离开长安。” “啊?” 阿爷眼神里有些心疼:“才回来就走?廷尉府怎么可着咱家孩子用?不行不行,我先不去采买,你带我去廷尉府,我和你们大人说一声,怎么也得让你过了年再出门,哪有这样用人的,他们不心疼当家里大人不心疼?” 束休怔住。 然后使劲儿摇头:“没事,阿爷放心,我出门累不着,只是这次出门时间可能会长一些。” 阿爷想了想,从脖子上摘下来一件东西递给束休。 “这是姜头给我求来的护身符,阿爷给你,你贴身带着,阿爷帮不上你们小辈儿什么忙了,可阿爷愿意守着你们。” 束休笑,扭头说:“这风一会儿都不停。” 阿爷看了看天,哪儿来的风? 束休抬起衣袖擦了擦眼角,接过护身符仔细看。 “若是以往,我不能要,这次......我想要。” 他把护身符贴身放好。 然后从他的无事包里取出来几个红包递给阿爷:“过年不能在家,我给姜头他们都准备了红包,到大年三十晚上,阿爷帮我给他们。” 他说:“年三十给他们,放在枕头旁边压岁。” 阿爷看着这几个红包,眼神也迷离起来:“这......” 束休把红包放在老人手里:“我是做哥哥的。” 阿爷深吸一口气,把红包接了:“好,我替你给他们。” 两个人好像一时之间都没有话了,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坐了一会儿。 远处传来一阵阵鼓声,那是东市开门的醒鼓。 “我陪您走到东市。” 束休扶着老人起来,老人拎着篮子刚要迈步,束休忽然问:“姜头和蒜头背过您很多次吧?” 阿爷点头:“是......” 后边的话还没说完,束休把他背了起来:“我背一次。” 长街上的风灯还亮着,夜依然没有退去,灯火将一老一少重叠在一起的身影拉长,像是岁月那么长。 老人沉默了很久很久,已经能看到东市大门的时候他忽然问了一句。 “孩子,心里很苦吧。” 束休脚步一停,然后摇头:“以后不苦了。” “孩子,天涯远,家近。” “我知道。” 束休在东市门口把老人放下来,深深一揖:“您老人家多保重,我走了。” 正午,阳光很好,特别好,比早晨天没亮时候照着老人身影的那盏孤灯要暖不少,阳光把老人的影子缩的很短,就好像老人剩下的时光一样。 老人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街口方向。 在老人身后,屋子里,方桌上,是满满一桌子老人忙活了整个上午才做好的饭菜,还在冒着热气,哪怕老人用碗将菜盘都扣住了,热气依然不乖巧的往外钻。 那个少年,悄悄从后窗翻进来,蹑手蹑脚走过客厅,路过方桌的时候小心翼翼的掀开一个碗,捏了两块鸡肉。 在老人翘首看着街口的时候,少年轻轻的在老人身边坐下来。 “趁我们不在家的时候竟然偷偷的苦练厨艺。” 少年把一块炖的肉烂脱骨的鸡肉放进自己嘴里,另一块塞进老人嘴里。 “怎么的,手艺练的这么好真想找个老伴儿?” 老人被塞了一嘴的肉,含含糊糊的回应:“找老伴儿?我没跟你说过我想找个小的?” 叶无坷笑起来:“小的不好,小的把你熬走了就该欺负我们了,将来家产都被她抢走,我们露宿街头多可怜。” 老人:“找个小的我自己开心,我还管你们?” 叶无坷:“有我们这些孝顺懂事的大孙子你还不满足?” 阿爷撇嘴:“有你们这几个大孙子,我能活到把今儿的晚饭吃上都是喜丧。” 叶无坷:“什么屁话,快说呸呸呸。” 老人白了他一眼,但听话。 “呸呸呸。” 咣铛! 想学着叶无坷一样从后窗翻进来的二奎摔在地上,啃了一嘴的土,他趴在那,也呸呸呸。 老人让叶无坷扶着起身:“吃饭,一会儿都凉了。” 叶无坷扶着他往屋子里走,看了看老人的脖子:“阿爷,护身符送人了?” “嗯,送人了。” “没事,我一会儿再去给你求一个,吃过饭就去。” “不问我送谁了?” “不问......我知道。” 叶无坷在心里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但脸上堆起笑容:“我们不在家的时候,你每天都干啥?” 阿爷回答:“躺着。” 叶无坷撇嘴:“躺着?” “是啊,白天就要多休息,晚上还得睡觉呢。” “嘶......在无事村的时候阿爷你可没这么有思想。” 老人在主位上坐下,看向大奎二奎三奎:“洗手去!” 仨人立刻转身,跑步去洗手了。 叶无坷嘿嘿笑,阿爷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他们洗手你不用洗?你属猫的能舔爪子啊。” 叶无坷揉着后脑勺,龇牙咧嘴的洗手去了。 不多时,洗了手的叶无坷把在后院转圈的小狼......准确的说已经是一头极为雄壮的大狼也牵过来,松开脖套:“蹲下,吃饭。” 二奎刚到桌边就蹲下了:“为什么蹲下吃饭?” 大奎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你属狗的啊听见蹲下你就蹲。” 二奎:“我是属狗啊。” 大奎:“......” 阿爷笑。 他说:“喝点儿?” 三奎咧嘴笑了:“喝点!” 一喝就是一个时辰。 “大奎哥,快过年了,有没有什么愿望?” “有啊。” “是啥?” “咱爷,咱爹娘,咱村子里的人,都长命百岁。” 鼓掌。 “二奎哥,你呢?” “我就想娶仨媳妇。” 不鼓掌。 “三奎哥,你呢?” “争取明年把爹娘接来。” 叶无坷点头:“明年接!” 大奎问:“姜头,你有什么愿望吗?” 叶无坷想了想,笑着说:“都平安。” 爷几个都默默的点了点头。 叶无坷问:“阿爷,你有什么愿望?” “我就希望你们小的好好的,都好好的。” 二奎说:“那您老就一直护着我们呗。” 阿爷点头:“护着。” 他说:“等我死了也别土葬,就给我烧了,做个大沙漏把骨灰放进去,你们就供着,将来二奎你娶媳妇了,就领着她过来看我,告诉她......想看我爷给你来个后空翻吗?” 二奎:“啥?” 叶无坷:“......” 大奎:“?????” 三奎:“!!!!!” 老头儿自己乐,然后举杯:“都平安吧。” 他侧头看了一眼门口台阶,又重复了一遍:“都平安。” 第三百四十六章有难同当 - 天下长宁 - 知白 “我才回家!” “嗯,知道,你才回家,后天一早出发。” “我才回家!” “你看看需要带上些什么,咱们鸿胪寺东西有限,能不拿就尽量别拿,去廷尉府拿。” “我才回家!” “出发之前你最好再去一趟御史左台,那边你的案子还没消。” 叶无坷看着关外月,直勾勾的看着,可气势上已经逐渐弱了:“我......才回家。” 关外月很认真的解释道:“是的,我知道你才回家,但是从明面上来说你不是才回家,你是才要出发。” 叶无坷:“......” 关外月说:“百姓们都知道你还在御史左台交代问题,左台昨日刚刚贴出去告示说对你的调查已经结束,所有的罪名,都是来自敌国奸细的捏造和诬告。” 叶无坷:“可我才回家。” 关外月说:“左都御史陆光礼陆大人的意思是,你今晚就住回左台,明天一早估摸着会有不少百姓到左台门口迎接你,你得去接受他们的欢迎。” 叶无坷:“......” 他放弃了挣扎,但他不想都放弃:“那这次出门我们四个人的差旅费......” 关外月:“你都没出长安你要什么差旅费?左台那边管吃管住还陪聊你这纯粹就是休假,能按照正常出值给你发俸禄,已是对你的照顾......” 叶无坷:“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关外月:“那是小淮河的切口,日后相见的事在咱们鸿胪寺不存在。” 叶无坷:“......” 他说:“我三个月内往返奔波,马都跑瘦了,寺卿居然说连一个铜钱的差补都没有?” 关外月点了点头:“马都累瘦我看到了,所以马有差补,你没有。” 叶无坷仰头看向天空:“人生总是会面对很多的选择,可只有做出选择之后才会明白自己选的是对是错,当初我应该是瞎了眼,竟然选择进鸿胪寺。” 关外月:“谁说不是呢,这破地方我都不想待......不过好在你三个月内就打了个来回,不然的话没准还要追究你越狱潜逃。” 叶无坷:“......” 关外月:“还是有好消息的。” 叶无坷:“多好?” 关外月:“你这次出门就不必急着在三个月内打个来回了,有差补,而且你光荣啊,你代表大宁去收服草原诸部,这是要写进史册的。” 叶无坷问:“能不能用写进史册来换上次出门的差旅费?” 关外月:“怎么会舍本逐末......” 叶无坷:“我愿意。” 关外月:“我说的是我不是你,找人给你写进史册才花几个墨水钱,给你补差旅费要花多少钱?我算不清楚这笔帐?” 叶无坷:“我可以拒绝去草原吗?” 关外月:“可以啊,你写奏折呈递上去,仔细写明为什么不去,也要写明你深知抗旨不尊的后果,但你愿意承担,且你的所做所为皆是你个人意愿与鸿胪寺无关。” 见叶无坷苦着脸,他拍了拍叶无坷肩膀:“你该理解陛下苦心。” 他说:“陛下知道你去了草原,知道你参与其中也有些功劳,可百姓们不知道啊,他们只知道你还在左台关着呢。” “陛下不想忽略了你的功劳,想把该你的给你,那就只能由你去草原做善后诸事,这功劳不就来了吗?” 叶无坷:“就说是不是你上奏请旨让我去的吧。” 关外月:“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是我不想去?是我想留在长安踏踏实实过个年,却把三个月奔波几千里的你再次推出门去继续奔波?” 叶无坷看着他。 关外月点了点头:“确实是啊,就是我上奏请旨派你去的。” 他又拍了拍叶无坷肩膀:“老人们总是说,你们年轻人的路还很长,这是多么语重心长的一句话啊,我很钦佩老人们的想法,所以你看......你路本来不长,我硬给加长了,哈哈哈哈哈......” 说完就背着手走了。 叶无坷叹了口气,心说回去之后应该怎么和阿爷提及呢。 想来想去,这次又不急着来回跑要不就带着阿爷? 每个男人都有差不多相同的梦想,看看辽阔无边的大海和草原,看看黄沙戈壁,看看林海雪原。 咱家就是林海雪原出来的,去看看草原大漠阿爷应该也很开心。 阿爷也应该早就想大哥了,大哥镇守边疆不能回来过年,所以去白鹿关那边再走一趟,似乎确实也不错。 刚从关外月的书房出来没多久,叶无坷就看到穆青川带着威卫的汉子们都在等他。 叶无坷微微一怔:“你们才回来也要跟我去草原?” 穆青川:“谁说......不是呢。” 叶无坷:“辛苦了。” 穆青川道:“辛苦是有一些,不过关寺卿说因为我们来回奔波辛苦所以他特意申请了四倍的差旅费,大家也都挺开心的,况且我们也不怕累。” 叶无坷:“四倍......” 穆青川:“将军你怎么了?” 叶无坷:“可能是累的,有点晕......我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后天一早在衙门里集合。” 穆青川肃立:“是!” 出了鸿胪寺的大门,叶无坷心说还是廷尉府好一些,关外月这个关扒皮,比起看着冷冰冰的副都廷尉要讨厌一万倍啊。 关寺卿待人这么好,将来一定会好有好报的。 才没走多远,迎面过来一辆马车,从马车的款式和标徽一眼就能认出来是来自宫里,赶车的是个小太监,一看到叶无坷就立刻把车停了下来。 小太监下车之后就打开车门提醒:“薛公公,碰着叶千办了。” 车里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太监从马车上快速下来,看到叶无坷迎面而来,他先是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小跑着迎上去。 “叶千办。” 坐车来的小太监到近前俯身行礼:“御书房薛千会,见过叶千办。” 叶无坷听说是御书房来的人,抱拳回礼:“是陛下有旨意?” 薛千会连忙回应:“是陛下请叶千办到宫里去一趟,说是有要紧事交代,若叶千办现在得空,坐我的车一起回宫里可行?” 叶无坷点头:“好,那就有劳公公了。” 上了车之后,薛千会似乎不是很敢和叶无坷说话,但又有些好奇,忍不住的想多看两眼。 “对我很好奇?” 叶无坷笑着问了一声。 薛千会连忙回答道:“不只是我对叶千办好奇,宫里的人多数都对叶千办好奇的很。” 叶无坷也好奇起来:“为何?” 薛千会道:“宫里都在传说......传说......” 叶无坷笑道:“但说无妨。” 薛千会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宫里的人都在传说,说叶千办钢筋铁骨刀枪不入......” “还说叶千办铁齿铜牙,当初追逐万里杀了黑武太子,就是叶千办一口一口把那身穿钢甲的黑武人生剥活吞的。” 他本以为叶无坷会生气,没想到叶无坷噗嗤一声笑了。 这个版本听起来并不是那么夸张,比这夸张的叶无坷都听的多了。 上次有个街坊拉着叶无坷问,杀黑武太子的时候配蒜了吗,叶无坷当时都愣了,那街坊说吃肉不吃蒜滋味少一半...... “师父说,陛下有意让叶千办去草原诸部,宫里要派人跟着,师父选了我,他说让我跟着叶千办好好学本事。” 叶无坷看向他。 薛千会连忙道:“我师父就是御书房冯总管。” 叶无坷嗯了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薛千会小心翼翼的问:“叶千办真的......真的吃过人肉吗?” 叶无坷摇头:“没有。” 薛千会明显松了口气。 叶无坷道:“那个黑武世子有些老了,吃也吃嫩的。” 薛千会:“!!!!!” 到了未央宫,皇帝正在和张汤商量着什么,听说叶无坷到了,皇帝随即让人把他叫进来。 行礼之后,叶无坷就乖巧的站在一边。 皇帝指了指桌子上的水果:“从南疆运来的,北方隆冬南方还温热,这些水果运过来不容易,朕交代过不必劳民伤财的专门往宫里送,他们告诉朕,反正也要运到北方来卖,顺便的事。” 叶无坷没忍住笑出了声。 “朕和张汤交代几句,你自己先坐着。” 叶无坷答应了一声,上去就把那一盘水果都给端了过来,看着都很新奇,每一样都没吃过。 于是开始往他的无事包里装。 张汤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刚要说他,皇帝笑着摇了摇头。 少年装回去自然不是自己吃,他要是只顾着自己吃在这吃就是了。 “白鹿关那边的案子不管牵扯多大。” 皇帝语气肃然的交代道:“廷尉府都要尽心尽力的查,朕说过,百姓犯错可以根据严重还是不严重考虑着能不能饶过一次,做官的犯错一次都不能饶。” 他语气稍微加重了些:“官越大就越该知道不能犯错,所以越要严查严办。” 张汤俯身:“臣领旨。” 皇帝问:“人选挑好了吗?” 张汤看向叶无坷:“若是专门派人去查的话还要多花一些差旅费,叶无坷反正是要去的,顺路多查一查,差旅费鸿胪寺那边出就好了。” 叶无坷一怔。 他看向张汤,觉得副都廷尉也没什么可爱的。 皇帝忽然问道:“叶无坷你为何撇嘴?” 叶无坷俯身:“因为副都廷尉想的关寺卿也是这么想的。” 这次是皇帝没忍住笑出了声。 张汤心说这也正常,毕竟都是陛下教出来的人。 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那自然就是官抠抠一个君抠抠一窝了。 皇帝道:“除了经费上的事,你还有什么难处吗?” 叶无坷:“陛下的意思就是......钱的事就别提了呗。” 皇帝:“话问的这么明白不好,伤人伤己。” 叶无坷:“......” 他说:“臣如果要身兼两职去草原还要查案,可能会有些力不从心,鸿胪寺那边礼仪上的事臣本来也确实欠缺,这次又涉及到了国体君威臣实在不敢胡乱应承,臣需要一个成熟稳重且懂得礼仪的人来帮忙。” 皇帝:“关外月呗。” 叶无坷:“臣谢陛下!” 皇帝看向张汤:“有坑拉一把一起跳,鸿胪寺的风气真好。” 张汤:“廷尉府不是这样的。” 皇帝哈哈大笑。 他看向叶无坷:“准了就是,另外既然你提到了国体君威,这次出使你也应该气派些......先把鸿胪寺少卿的缺兼着,另外再兼个执金吾。” 说到这皇帝稍作停顿,补充:“虚职,但可以领正三品俸。” 张汤眼神放大,叶无坷则满眼清澈的愚蠢。 他还不知道执金吾象征着什么,但他听到了可以领正三品俸禄,咧开嘴,乐的大牙凑龇出来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权相 - 天下长宁 - 知白 按照前朝旧楚时候的官制理解,执金吾是一个有着极大权利的京官,历来都是楚皇最为信任的人才能担当此职。 在楚国的律法之中明确写出,执金吾有诸多特权,包括徼循都城,禁备盗贼,逮捕罪犯,审理办案,京师戍卫,兵器管理等等等等。 大宁的执金吾在官制上的与旧楚有极大的不同,就是执金吾变成了一个临时性的官职。 当需要执金吾这个官职的时候,皇帝就会临时册封一人为执金吾。 在需要执金吾办理的事情办完之后,执金吾的职权也就自动取消了,但执金吾的官职不会被剥夺,逐渐演变成了一种殊荣。 在执金吾的诸多权限之中,九成九其实都可算是常规权限。 只有一种是特殊权限,特殊到近乎于如朕亲临。 那就是:临时征伐。 大宁立国二十余年之中,一共只有五个人获封执金吾。 分别是大将军唐匹敌,大将军夏侯琢,大将军澹台压境,廷尉府副都廷尉张汤,以及现在的叶无坷。 当这个消息传出去之后,满朝文武全都震惊了。 抛开那三位大将军不说,只说曾获封执金吾的张汤,那可是廷尉府的实际掌控者,负责的本来就是执金吾应该负责的事。 再加上张汤有从龙之功,在立国之前就为陛下出生入死,满朝文武人人都怕张汤也几乎人人都骂张汤,可实际上张汤不管得到什么封赏他们都不敢嫉妒。 当年自认为出身卑微又没有什么才能的张汤为了能更专注也更决绝的为陛下效命,自己服用断后的药物。 只凭借这一点,满朝文武有几个能做到? 那时候张汤刚刚接手廷尉府的事,他深知自己的任何弱点都可能导致有危及陛下的事发生。 如果他有妻儿,妻儿就是他的软肋,若有人以妻儿要挟他,让他出卖陛下,张汤不敢保证自己能坚持的住。 所以他偷偷服药,决然的选择了一条没有后顾之忧的路。 所以叶无坷凭什么? 叶无坷的那些功劳,陛下该赏赐的都已经赏赐过了。 但所有人也都很清楚,叶无坷虽领执金吾,但马上就要离开长安,所以那些正常的职权对于叶无坷来说没有意义。 最特殊的那一条临时征伐,或许才是陛下给叶无坷这殊荣的缘故。 西北那边毕竟局势不明,草原诸部与太子签订盟约可那些部族本来就是心向大宁的,还有半数部族,并未与太子签订盟约。 所以叶无坷这次去西北要面对的就是那些不想归顺大宁的部族,临时征伐这四个字的意义和分量也就显而易见了。 可,朝臣虽然想到了这些但还是不理解,因为刚刚下达的旨意之中提到了,鸿胪寺卿关外月也会去西北。 按照道理来说,鸿胪寺卿才是这次出行的主使,叶无坷身份是鸿胪寺少卿,该为副使。 主使不是执金吾,副使是,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所以这消息一传出去才会引起那么大的震荡,以至于连关外月都成了被人议论的对象。 这其中不乏想挑起事端的人去找关外月说三道四,无非是想让关外月觉得不平罢了。 鸿胪寺卿再加上主使不是执金吾,反而让一个少年抢了风头,这话不管是谁说出来,说的再漂亮,哪怕有个我是为你觉得不公平为前缀,都不是好人。 而这消息传到称病修养的徐绩耳朵里,这个在宰相位子上坐了二十年的权臣脸色就微微变了变。 “陛下为了那些做错事的年轻人,真是广开门路。” 徐绩自言自语一声。 在他身边服侍的是他的宠妾甄鸾,徐绩的妻子过世之后他就一直没有续弦,毕竟是宰相,在各方面都要摆正身位。 他有两房小妾,对外宣称的都是因为这两个女子精通医术,留在他身边,也只是为了能更好的照顾他。 甄鸾一边为徐绩推拿活血一边轻声说道:“相爷的意思是,这执金吾职权之中最特殊的那一条?” 徐绩微微点头:“你能想到这一条已经比半数朝臣要聪明,那你说说,陛下为何赐叶无坷执金吾,而不是给了关外月?” 甄鸾想了想后说道:“临时征伐这一条确实厉害,厉害之处就在于......既然是临时征伐,那当然就有权临时征调。” 她看向徐绩:“奴家说的不知道对不对。” 徐绩笑了笑:“能想到这一点你比八成的朝臣要聪明了,那些人个个貌似精明实则愚钝,满朝文武私底下议论纷纷但能想到这一点的少之又少。” 甄鸾道:“只要草原诸部有一个不服气的,叶无坷以临时征伐这一项特权,征调那些陛下想保下的年轻人,那他们的出路直接就来了。” 说到着她再次看向徐绩:“而关外月是文官,给他执金吾,若真有临时征伐的事发生,他也指挥不了队伍。” 徐绩道:“你已经超过九成的朝臣了。” 说着话他坐直身子。 “胜己还是不肯回来?” 甄鸾轻声回答:“小公爷已经有几日没消息了,下边的人连续去了几次四海堂都没见他,找了些他以前长去的地方,也没找到。” 徐绩脸色一沉。 良久之后他摆了摆手:“罢了,由他去吧。” 甄鸾略微有些担心的问:“最近关于魏君庭这个名字传的有些沸沸扬扬,小公爷他......是否......” 徐绩脸色更加阴沉下来:“我说过了,由他去吧。” 甄鸾便不敢再多说什么。 徐绩起身后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动了一会儿,从他脚步甄鸾就能猜到徐相其实没有看起来的那么沉稳。 西北那边的消息是断断续续传回来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除了当时在西北的人怕是谁也说不清楚。 就算是当时在西北的,也只有那几位身份特殊的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只要......不要走到那边去就好。” 徐绩忽然自言自语了一声。 甄鸾因为这句话吓了一跳。 徐绩安排的许多事她都知道,但她从来都不会主动提及。 刚才若非是担心徐胜己被牵连进某一件大事之中,她也不会问出来。 她轻声说道:“小公爷......是有分寸的。” 徐绩哼了一声:“他有分寸?自以为是罢了,前前后后那么多事,哪件事真做到天衣无缝了?还不是我一件一件的给他善后。” “他想把二皇子的事利用西域和草原的事爆出来,可从一开始就做的要多粗糙有多粗糙。” 在书桌后边坐下来,徐绩轻轻叹了口气。 “在草原上他直接告诉哈察钦人他是我徐绩的儿子,我就猜到他想要做什么了,只能是派人不停的去弥补,不停的给他查缺补漏。” “江南,如果不是我让人去混淆视听,让陛下派去的人始终都在怀疑目标是唐匹敌是夏侯琢,他和他那所谓的几个朋友,真能做到滴水不漏?” “西域,如果不是我安排的人除掉了方神数,以方神数在整个西北的影响,对厌吾山的影响,他们的计划怎可能顺利实施。” “在草原,如果不是我派人在草原诸部大肆宣扬,以他的那点人手怎可能让诸部可汗相信他是我的儿子?” 徐绩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些恨其不争,但其中还是难掩对自己儿子的欣赏和肯定。 甄鸾劝道:“小公爷还年轻,他将来一定会如相爷一样厉害。” 徐绩道:“他是年轻,可是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的手轻轻敲了敲桌子:“他十几岁的时候就想与我割裂难道我看不出?我只不过是由着他罢了,还对他颇为严苛,是顺势推他一把。” “我说过,天下间最了解陛下的人是皇后娘娘其次就是我,陛下想对罪臣之后法外开恩的事,满朝文武谁比我预料的早?” “我在朝堂上一直反对,他们都说我是害怕被清算,可那些毛头小子真能把我怎么样?我反对,陛下尚且怀疑我参与其中,我若再赞成,陛下会盯的更严。” “唯有我反对了,胜己才能真的从我身边剥离出去,他想靠他自己去立下功劳也好,想揭示二皇子的图谋也罢,这些都没关系,他毕竟是在给自己找活路。” 徐绩说到这停顿了。 其实还没到五十岁的人,这一刻眼神里是苍老的悲凉。 “他信任这个朋友,信任那个兄弟,可天下间除了我这个父亲是真心帮他,谁能做到无私无欲?” 甄鸾缓步过来,站在徐绩身后为他揉着肩膀。 “相爷所做的这一切,小公爷早晚都会想明白,他是天纵之才,不会一直都不懂相爷的苦心。” 徐绩摇了摇头:“他懂不懂都没关系,反正他自己的路已经走出去了。” 徐绩视线转到窗外:“我和陛下的事以他和他那些朋友还够不到,差得远呢......我帮他,也是在帮我自己。” “二皇子的事不揭出来,陛下朝堂改制的事就已是箭在弦上,其实陛下没有准备好,但陛下知道我更没准备好。” 徐绩叹道:“都没准备好的情况下,一万个徐绩也不是陛下的对手......所以,也怪不得我。” 甄鸾有些不解:“可二皇子......为何如此?” 徐绩:“夺嫡之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大楚开国皇帝一样是天纵英才,比之咱们陛下也不遑多让,还不是被他那几个儿子气的吐血而亡。” “前些年,温妃向陛下提起来想让二皇子如太子一样出去历练的时候,我就看出些端倪,陛下是局中人,当时应该没有多想。” “可是后来陛下不可能一点察觉都没有,陛下依然把游野麒麟给了二皇子,这其中是什么缘故,我暂时也想不太清楚。” “也许是陛下想让二皇子知道,你可以领兵,可以为将,可以震慑四方,但唯独不能去争太子之位......” 甄鸾轻声道:“可这样一来万一二皇子领悟错了,觉得是陛下在乎他......” 徐绩微微摇头:“随便吧,也该陛下烦心烦心了......你去写个奏折派人递到宫里,就说我身子已经养的差不多了,想回去办差。” 甄鸾俯身:“我现在就去写。” 徐绩往后靠了靠:“二皇子其实不足为虑,他甚至自己可能都有些不明白要做什么......但是,那位当初能镇住整个西北的温姑娘不好惹。” 甄鸾道:“温妃不好惹,可陛下更不好惹啊。” 徐绩笑了笑:“我就说,你比九成的满朝文武都聪明,可惜的是,人的欲望啊......控制不住。” ...... ...... 【今天有加更】 第三百四十八章矫情了 - 天下长宁 - 知白 廷尉府。 张汤把面前的糖盒往前推了推,叶无坷却摇摇头。 张汤有些意外,这个家伙连便宜都不占的时候......肯定没憋着什么好屁。 “没底气?” 张汤问。 叶无坷说:“是没活够。” 张汤明白了。 他说:“你不像是怕死的人。” 叶无坷道:“怕死不等于活的长,不怕死不等于不想活......关寺卿推着我往前走,副都廷尉也推着我往前走,就是因为我不怕死?” 张汤摇头:“是因为像你这么愣的人不多。” 叶无坷坐下来,看了一眼那个糖盒。 他说:“陛下给了好大一颗糖。” 张汤道:“头一次看见你不想往前走。” 叶无坷道:“我才多大。” 张汤就那么看着他,等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叶无坷说:“我阿爷总说他已经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可他那个年纪都没有见过那么多人死在自己眼前。” 他指了指门外:“我来之前去了一趟小淮河后边,那是一片看起来和长安格格不入的地方,就好像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有个黄土包,走近了看,黄土包上还压着纸钱。” “几个月我从西域回来的时候一进京畿道就看见一片花海,真的好看,好看的好像神仙住的地方,可花海正中是一片死水潭,那水看起来又脏又臭。” “小淮河后边那片民居就差不多是一样的地方,我进了一个破旧的院子,见到了一群孩子,年纪最大的那个十六,他看到我的第一句是......是连先生托您带什么话回来了?” 张汤沉默。 叶无坷道:“我从小就知道应该做一个不矫情的人,我病殃殃的十年都没有人讨厌我就是因为不矫情。” 他看向张汤:“可我现在就想矫情的问一句,人......真的不一样吗?” 张汤回答的很快:“人真的不一样。” 叶无坷又问:“所以我查完了这件事,是不是也会变成那片绿油油草地上的黄土包,花海里的烂泥潭,小淮河后边的破旧老宅?” 张汤:“确实很矫情。” 叶无坷嗯了一声:“头一回,也不知道用词对不对。” 张汤点头:“还行,矫情的我心里都很堵得慌。” 他起身,走到窗口,罕见的将那巨大且厚重的窗帘拉开。 “你知道陛下给你第一句评语是什么时候吗?” 叶无坷回答:“我从无事村出来之后?” 张汤看着窗外说道:“是啊,陛下说......那是一个他说了什么百姓们会信的人,是个少见的人。” 叶无坷微微皱眉,他一时之间没有完全理解这句评语之中藏着多深的意思。 张汤继续说道:“人对任何事都会有怀疑,这是天性,比如我是一个卖杏子的,我说我的杏子一点儿都不酸,你的第一反应是相信吗?” 叶无坷没能马上回答,他仔细的也问了自己一遍你会信吗,深思熟虑之后,答案是他不信。 张汤说:“再打个比方,我和别人卖一样的糕点,别人卖五十钱一斤我卖二十钱一斤,我说做的糕点用料和卖五十钱的那个一模一样,你信吗?” 叶无坷摇头。 张汤道:“你看,连陛下都说你是个纯澈的人,可这样的怀疑,你也依然不能免俗。” 他指着窗外问:“廷尉府一直都在告诉百姓们,廷尉府里一个贪赃枉法的人都没有,百姓们也都知道廷尉府是专门抓贪赃枉法的人,可他们信廷尉府里真的一个坏人都没有吗?” 他说:“我是副都廷尉,我是张汤,整个长安乃至于整个大宁的百姓大概都知道我,即便如此,我站在高处告诉他们廷尉府里一个坏人都没有,他们信吗?” 他说:“能成为一个说话别人会信的人多不容易。” 叶无坷道:“所以必须是我?” 张汤道:“这个世上哪有什么事是必须是谁才能做好的,只是你现在最合适。” 他回到座位,再次把糖盒往前推了推。 叶无坷打开糖盒拿了一颗,看着那块硬糖怔怔出神。 “陛下如果是作为陛下说这个人是对的那个人是错的,百姓们可能都会相信陛下说的,陛下如果作为一位父亲说我的儿子错了或是我的儿子没错,多少人会信陛下说的话?” 叶无坷看向张汤,眼神有些变化。 这些话,副都廷尉说的已经足够大胆了。 张汤说:“可这不是重要的,哪怕这应该是最重要的可在陛下眼里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现在叶无坷是一个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的公平的人。” “叶无坷说谁是好的,百姓们有六七成会信,叶无坷说谁是坏的,百姓们九成九会信。” 他说:“人总是这样,你告诉他谁好他不信,你告诉他谁坏,他多数会信。” 叶无坷:“副都廷尉到底想说什么?” 张汤说:“我刚才说的话已经很直白了。” 叶无坷思考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懂。 因为他确实还不了解执金吾这个官职的职权和特殊,他更不了解陛下的无私和仁善到底有多了不起。 张汤忽然醒悟过来,笑了笑道:“看来你不是不懂陛下,你是不懂执金吾。” 他再次把糖罐递过去:“临时开战,随意征调,地方官员,军中武将,不论官职,皆听调遣。” 叶无坷猛然起身。 张汤道:“陛下曾经给过你金券,百姓们的说法那叫免死金牌,可实际上免死金牌和执金吾的身份比起来,哪个更免死你自己体会。” 他就差明明白白的告诉叶无坷,二皇子如何想杀你,你有免死金牌也得死,可你是执金吾,二皇子也不敢杀。 叶无坷问:“真的,确定了?” 张汤知道他问的不是执金吾的事,所以摇头回答:“不确定,所以陛下挑了你去查,我刚才说过了,因为你愣。” 叶无坷瞬间就领悟了。 如果二皇子真的有谋反之心,那他背后一定还有人,不是某个人,而是某个势力集团。 不然的话,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叶无坷也是在这一刻领悟了,为什么西北的事目标看起来并非是他,甚至都不是行踪不定的太子,而是陛下的那些老朋友。 因为太子,是追随陛下的那群老臣们都认定的太子。 可如果二皇子不是想谋逆呢? 这一切如果都是真正想谋逆的那群人设计出来的阴谋呢? 让皇帝错觉二皇子要杀太子杀老臣最终谋反,以至于父子反目最终二皇子被陛下所杀。 然后那些人就会马上把证据摆在皇帝面前笑着大声说:李叱啊李叱,你纵横天下从没有输过,可你冤枉死了你的亲儿子。 他想到这也明白了副都廷尉刚才说的那些话,告诉别人谁是好的和谁是坏的都不该是轻而易举说的话。 你要判定一个人是好是坏根据的是你看到的和想到的,可这些也许都是别人设计好的。 现在二皇子好像被推倒台前了,那他真的就是那样的人? “去吧。” 张汤道:“我是追随陛下的老臣,我去了朝中有人不信服。” 叶无坷点头:“明白了。” 他摸索了一下手中攥着的那张纸条,他本想交给副都廷尉的纸条,可这一刻,他选择暂时留在自己手里。 一个时辰之前。 从宫里出来之后张汤让他一起回廷尉府,叶无坷先回了一趟家,他告诉阿爷收拾东西准备一起去草原,阿爷给了他一个红包。 原本答应了束休要在年三十晚上给叶无坷的那个红包,因为要离开长安所以提前到了叶无坷手里。 叶无坷打开那个红包看了看,除了有一些碎银子之外还有一张纸条。 这张纸条上只有一个地址,再没有别的什么线索。 按照地址叶无坷到了小淮河后边那片贫瘠的民宅,找到了那群自己在守着规矩上课的孩子们。 十六岁的谢东廷告诉叶无坷,如果你是连先生的朋友,是连先生让你来的,那连先生给你留了一样东西。 这个在连先生离开之后,就代替连先生给孩子讲课的大孩子交给叶无坷的也是一张纸条。 这张纸条上的字更少,少到只有一个。 温。 叶无坷已经无法得知,连温酒在死前曾经不止一次的试探过温良,想从温良嘴里套话出来,要谋逆的是不是西北温家。 而温家最大的依仗当然是那个在十几岁年纪就震慑整个西北的小姑娘温柔,而现在那个小姑娘已经是宫里的温贵妃。 当年陛下将温柔纳入后宫有着极为特殊的历史背景,那时候大宁才刚刚立国,西北不稳,天下依然动荡。 温柔从雍州出发,只带了一个侍女,走了数千里到长安求见陛下。 她说,请陛下纳我为妃。 她说陛下可以在纳妃之后不见我,甚至可以当没有我这个人,可一定要让我入宫。 因为......西北不管是世家大户还是寻常百姓唯有知道我入宫,才会真正的安下心来。 我只要是陛下的女人,西北就不会有人谋反,就不会有任何动荡,温柔一人入宫,温家永远不会有人入仕。 叶无坷不是很了解那段过往,但他到了长安之后也曾听闻,当初留下温贵妃的并不是陛下,而是高皇后。 这其中缘故叶无坷无从得知,但西北因为温柔入宫确实稳定下来。 大宁立国二十年间,温家也确实没有一人入仕为官。 想到这些,叶无坷觉得有必要去见见小橘子。 这些事他不好找别人打听,小橘子一定都知道。 在那个院子里,叶无坷和孩子们告别之前,谢东廷送他到门口,这个半大的孩子说:“请问,我能跟您借一些钱吗?” 叶无坷点头:“可以。” 他把身上带着的银子都给了谢东廷,谢东廷仔细数过之后把多余的还给了叶无坷。 他说:“我算过了,留下的这些足够用。” 他说:“连先生走之前说让我替他照顾好弟弟妹妹们,我那时候就想着,连先生大概是回不来了,他从来都不会跟我们说他出门做什么,可他总是会告诉我们,如果他回不来我们应该怎么活着。” 他说:“可我想着,若连先生回不来了,我们应该为他披麻戴孝,这些钱我去扯一些白布回来,再买一些香烛纸钱,还想买一口薄棺,我们见不到他,也该给他立个衣冠冢。” 他说:“请先生记住我的名字,我叫谢东廷,我已经十六岁了,我是这里的大哥,等明年周焕然就十五岁了,他学问就会追上我,那时候他来照看弟弟妹妹们,我去打工赚钱还您的银子。” 他俯身一拜。 叶无坷嘴唇微颤着回答说不用了,谢东廷却坚定的摇头:“连先生教过我们,别人欠的可以不要,欠别人的一定要还。” 少年再次深深一揖,转身回去。 叶无坷从来都不矫情,也不会无缘无故的矫情。 可是回到廷尉府里看到张汤把糖罐推给他的时候,他想哭。 第二天一早,叶无坷又到了那个小院子。 他给了谢东廷两个箱子,一个箱子里装的都是书,一个箱子里装的都是红包和糖果。 因为叶无坷明白了束休的用意,不仅仅是想作为兄长给叶无坷压岁钱,也是想让叶无坷在年三十那天看看孩子们,给孩子们一些压岁钱。 所以他来了。 “本来应该年三十给你们压岁钱,可我也要出门了。” 叶无坷对谢东廷说:“过了年你十七,真巧,我是十七岁那年出来做事的,你明年就跟着我做事吧,可能给你的钱不会多,因为我要扣你工钱当是还我的钱,你乐意吗?” 谢东廷想了一会儿,回身把孩子们都叫过来。 “给先生拜个早年。” 第三百四十九章小交代 - 天下长宁 - 知白 或许是因为年前已经不必再去廷尉府里当值,所以那个明媚清澈的小姑娘换上了一身家居常服。 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是这样朴素的衣服让叶无坷看的越发痴迷。 他甚至已经在幻想,这个女人穿着这样的衣服坐着,低头看书,抬头看他。 “廷尉府从西北传回来两个消息。” 高清澄背着手在前边走,身形挺拔,脖子又长又直又白,比天鹅颈还要优雅完美。 今天她梳了一个类似于道姑的高马尾,走路的时候马尾轻晃,白皙的脖子就一下一下的露出来,晃着叶无坷贼兮兮的眼睛。 “第一个消息是在逍遥城没能确定的那具尸体依然没有办法确定,她所中之毒药极为罕见,服毒之后身躯都被腐蚀的几乎融化,面目全非。” 叶无坷听到这点了点头:“好狠厉的一个女人。” 根据廷尉府的查证,那个女人并非服毒身亡,毒在什么位置,已经很难看出来了。 若廷尉府查的清楚,就会对这种前所未见的毒更为在意。 只是毒针上那一滴毒液就有如此效果,真要是服毒的话那人岂不是要腐烂成一滩臭水? “第二个消息,方知我的尸体丢了。” 叶无坷听到这句话脚步一停。 高清澄似乎对叶无坷的反应早有预料,说完这句话后也停下来。 她回头看向叶无坷,叶无坷眼神里一闪即逝的愤怒都被她看到了。 她说:“廷尉府在查,不管方知我做的是对还是错,人已经死了,尸体却还被人盗走总是要管的。” 叶无坷点了点头。 方知我在逍遥王府服毒之后,太子李隆势亲自下令厚葬。 有太子的话,自然不会有人慢待此事。 方知我的尸体就葬在逍遥城外一处水草丰美的地方,是太子殿下挑选。 可是谁也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巡查的人发现方知我的坟墓被人挖了,棺材被撬开,尸体不翼而飞。 太子震怒,下令严查。 不过从现在得到的消息来看,依然没有什么线索。 叶无坷迈步上前与高清澄并肩。 高清澄问:“刚才为什么一直走在我身后?” 叶无坷:“偷看你脖子来着。” 高清澄微微一怔,然后笑道:“下次正大光明的看。” 然后问:“只看了脖子?” 叶无坷脸一红。 高清澄笑了笑,继续迈步。 她一边走一边说道:“我本来想和你一起再去草原,陛下不准,我爹也不准,那是两个我惹不起的,所以我只能让你受委屈。” 叶无坷道:“没事,我睚眦必报,等将来咱俩成亲了,我岳父大人想让你回家的时候,我就锁门。” 高清澄看了他一眼,叶无坷嘿嘿傻笑。 少女没有直接反驳和拒绝叶无坷的话,其实就足以说明她对叶无坷的态度。 在叶无坷之前有多少人想在她面前耍贫嘴,哪有一个得了好脸色的? 她从来都是那种不纠缠的人,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就算再深情再痴情她也不会胡乱感动。 她擅长拒绝,且是明明白白的拒绝。 “你要小心一些。” 高清澄道:“陛下给你执金吾的官职是在保护你。” 叶无坷点头:“我知道。” 高清澄:“你知道,但你不是都知道,你来长安还不久,很多事你不清楚。” 她在别人面前,不该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会提。 但在叶无坷面前,该说不该说的都是该说。 因为她知道,叶无坷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层面的对手。 “二皇子殿下的母亲是温贵妃,路上你可以和关寺卿好好聊一聊她的过往,关寺卿既然被你拉下水,他也不会什么都不告诉你。” “如果二皇子真的是有问题,你胡乱查他,温贵妃不会放过你,如果二皇子真的没问题,你胡乱查他,温贵妃还是不会放过你。” “温家在西北已经二十年没有人做官了,可是温家在西北依然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她十几岁就能镇住温家镇住西北,现在也一样。” 叶无坷理解了。 他说:“所以如果二皇子有问题,那谁调查他,西北那边就会把谁杀了,如果二皇子没问题,西北那边就会把陷害二皇子的人剥皮抽筋。” 叶无坷笑了笑:“所以不都是坏事。” 高清澄说:“温贵妃有个侄女叫温暖,小时候在一直在温贵妃身边,十岁左右才回西北老家去,之后就没再没见过,我们两个小时候还经常在一起玩......” 她看向叶无坷:“其实我有点喜欢她的性格,她从来都不碰别人的东西,但也从来都不许别人碰她的东西。” 叶无坷知道高清澄为什么有点喜欢那个叫温暖的小姑娘。 因为高清澄也不喜欢没有边界感的人。 温暖不喜欢别人的东西也不喜欢别人碰她的东西,对于高清澄来说简直完美,因为她对别人的东西更没有兴趣。 这样性格的两个小姑娘在儿时成为玩伴,不奇怪。 可她们两个其实是完全不同的性格。 叶无坷走着走着忽然醒悟过来,高清澄不会无缘无故的提起那个叫温暖的少女。 “你觉得可能是她?” 高清澄微微摇头:“希望不是她。” 一想到小时候温暖整天跟在二皇子屁股后边跑,高清澄心里就有些不安。 更为主要的是,温暖是西北温家的掌上明珠。 如果死在逍遥城的那个女人真的是温暖的话,可想而知接下来西北温家会有什么样激烈的举动。 高清澄必须让叶无坷清楚温贵妃是个什么样的性格,也必须让他清楚西北温家是个什么样的家族。 二十年,就算温家主动的碌碌无为,可曾经的西北霸主也不会在二十年内衰落到没有锋芒,更不会忍气吞声。 但她又是那么有分寸的一个人,她不会像是一个老先生那样教叶无坷,她懂得尊重叶无坷的自尊,哪怕叶无坷并不觉得她教的多一些就会伤及他的自尊。 凡事都在最好的那个度,这也是陛下教高清澄的。 所以她转换了话题。 “和大将军聊的多吗?” 高清澄像是有些突兀的问叶无坷。 叶无坷摇了摇头:“不多。” 高清澄没有继续问。 大将军唐匹敌是那么知分寸的一个人,如今叶无坷已是千办,有爵位,年青一代之中风头无两。 所以大将军就算再想和自己这个侄儿多聊聊也会避嫌,这样的举动对于普通人来说难以理解。 可他是唐匹敌。 “我记得我去过一个小村子,遇到了一个有意思的少年。” 高清澄一边走一边说道:“他说我这样的性格不好,太死板约束不会表达,他还教我怎么跟自己的长辈撒娇,教的还不错。” 叶无坷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他很挺好的,就是轮到他自己的时候就怂了。” 高清澄点头:“是呢,轮到自己的时候就怂了。” 叶无坷:“那可是......大将军......” 高清澄:“那你知道你让我去撒娇的长辈是谁吗?” 叶无坷:“你师父。” 高清澄:“也是贵妃,还是大将军夏侯琢的妹妹。” 叶无坷微微一怔,然后感慨道:“你果然比我勇。” 高清澄:“谢谢。” 叶无坷:“那我去西北的时候也试试。” 高清澄道:“我还记得那个少年也曾说过,哪怕是陌生人随手帮你一下也该说声谢谢,所以家里人的无私爱护你若认为是理所当然,连一句稍微暖和些的话都不说,那是不会做人。” “我们对于外人的客气和真诚,很少会对自己亲人表现出来,一是觉得没必要二是觉得难为情,这样还好,若真到了理所当然的地步,那就不好。” 叶无坷:“受教了。” 高清澄:“不客气。” 她说:“我猜着你会带上阿爷,所以今天见你本来要说的是能不能和阿爷商量一下我来照看他,父亲对阿爷很敬重,也想请阿爷一起过年。” “可是我又觉得,我若开口,阿爷必不会拒绝,可到了我家里阿爷却处处不自在,这年过的热闹又孤单。” 陌生环境下和陌生人相处的热闹,还不及孤单。 她看向叶无坷:“没有什么是比在你身边过年更好的选项。” 叶无坷心里热乎乎的,不争气的是鼻子还有些发酸。 两个人顺着湖边一直走,走了一圈回到起点。 高清澄说:“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叶无坷摇头。 高清澄道:“那我替你问我一个?” 叶无坷笑:“好啊。” 高清澄说:“你觉得陛下待你太好,你觉得自己不管任何方面其实都不算格外优秀,所以陛下待你的好,你有些不踏实。” 叶无坷不笑了。 他叹了口气:“你果然派了一个分身住进我心里了。” 高清澄笑着说:“如果你觉得陛下是对你好的有些特殊,那你不妨多了解一下副都廷尉。” “当年副都廷尉开始跟着陛下的时候只是个酒店的小伙计,没读过书,武艺奇烂无比,可陛下就觉得他有才能。” “没过多久,陛下就把廷尉军的事交给他来处理,那个时候副都廷尉和你一样惶恐,所以也做了些决绝的选择。” “还有现在的户部尚书陆重楼陆大人,陛下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年纪应比你现在还小些,那时候陛下只是和他聊了聊,就觉得他是治国之才。” “再比如我。” 高清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觉得我能做这么多事,真的是因为只是陛下特殊照顾?” 她说:“小伙子儿,如果你惶恐,不如把惶恐变成把事情做的漂亮,那样的话,就连张嘴质疑与嫉妒你的人,也不得不把质疑和嫉妒变成拍你的马屁。” 她说:“马屁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听起来就是很舒服。” 她说:“如果一个人一生都没被人拍过马屁,那这一生真的很失败,比一个人一生只会拍马屁还要失败。” 叶无坷哈哈大笑:“行嘞,记住了。” 他问:“那......在私人关系这个层面,还有什么交代吗?” 高清澄伸出两根手指:“照顾阿爷好好吃饭,你好好吃饭。” 叶无坷抱拳:“得令!” 高清澄手指转了个圈:“向后转,跑步走。” 叶无坷问:“抱你一下行不行?” 高清澄:“攮你一下行不行?” 叶无坷转身,跑步走。 第三百五十章谁给谁的下马威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不是第一次代表朝廷出差办事,但从来都没有气派过。 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长安,大街上的百姓沿途欢送。 百姓们翘首看着那骑着高头大马离开长安的少年,就好像看着自家的孩子是如此威风一样。 “陛下果然不会冤枉了叶千办!” “那是,咱叶千办怎么可能知法犯法,叶千办可是专门抓坏人的!” “你可拉倒吧,上次你不是这么说的,你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朝廷既然把叶千办抓起来那就肯定有证据。” “对对对,他就是这么说的。” “我......我那不是被蒙骗了吗,哪想到黑武人那么坏,竟然敢陷害叶千办。” “黑武人肯定会陷害叶千办,你也不想想,叶千办跑到黑武皇宫里,当着黑武汗皇的面儿把他儿子给吃了,这事黑武人能不记仇?” “说的也是,可叶千办就是厉害,大宁立国二十年,楚几百年,谁跑到黑武去耀武扬威过?” “你说有没有可能,叶千办吃了黑武人所以黑心了?” “放你-妈的屁!” “吃了黑武人就黑心?那你去小淮河少吃人家的......” 那家伙话没说完就被人一把将嘴巴给捂住了。 马车里的关外月时不时听到车外有女人的声音喊着叶千办,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年轻的时候其实也这样。” 坐在他对面的是威卫校尉穆青川,抿着嘴笑就是不敢笑出声。 关外月:“你笑个屁,我在东韩的时候,你知道那些东韩娘们儿为了能到大宁来,有多少人主动投怀送抱?” 穆青川:“那......看的不是咱大宁好吗。” 关外月:“我要不是玉树临风,他们扑谁不是扑非得扑我?” 穆青川:“您官儿大啊。” 关外月白了他一眼:“我之前是不是说过给你们申请四倍的差补来着?” 穆青川:“寺卿这么一说属下真的是无可辩驳,别看叶千办现在这么受欢迎,等他到了您这个岁数,那远远比不上您。” 关外月点了点头:“还差点儿劲儿。” 穆青川:“叶千办也就是年轻,可年轻有什么好?谁不知道年轻有冲劲儿,可中年男人才是个宝。” 关外月:“行了闭嘴下车吧。” 他看向马车外边,看到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朝着他挥手:“关寺卿!鸿胪寺的关寺卿!” 关外月一把将车窗推开了:“是我!” 那小姑娘喊:“关寺卿你好!” 关外月像个慈祥的老太太似的挥手:“你也好。” 那小姑娘喊:“替我们照顾好叶千办!” 关外月把车窗关上了。 穆青川想笑又不敢笑,把他给憋的啊,那脸都快憋成猪头色了。 “还是咱们叶千办厉害,才从御史左台放出来马上就被陛下委以重任!” “那是,那可是嫉恶如仇的叶千办!” 马车外边的声音还是不停的传进来,关外月闭上眼睛自言自语:“我年轻的时候真的也是这样,不比他差......” 他的思绪一下子就回到了年轻时候,在西疆和西域人谈判谁也不服谁,最终吵的太厉害大家动了手,他一双铁拳也曾把西域使团干的人仰马翻。 这次出行陛下格外重视,再加上叶无坷得执金吾封赏,所以规格极高,前边是一队衣甲鲜明的禁军开路,后边则是鸿胪寺的威卫。 在队伍之中还有一辆宫里的马车,这就更说明陛下对这次出使的在意。 在禁军骑兵后边,叶无坷骑在马背上不停的和大街两侧的百姓打招呼。 大奎和二奎走在他身边,两个铁塔一样的大汉比前边的禁军带给人的压迫感好像还要大些。 “大锅!” 二奎一边走一边说:“咱们好像有麻烦了。” 大奎问:“什么麻烦?” 二奎说:“你看,那么多小姑娘喊姜头,她们好像都想嫁给姜头,那要是都嫁给姜头,这就都是咱们妹妹,咱们妹妹这么多以后多闹得慌。” 大奎叹了口气:“高妹子才是咱们妹子,这些都不是。” 二奎:“那就好,这头过年的,我怕妹子多了要红包。” 大奎想了想,点头:“在理啊。” 骑马跟在叶无坷身边的褚绽染听的云里雾里,她实在是理解不了大奎哥和二奎哥的想法。 “妹子!” 大奎忽然问:“你不想嫁给姜头吧。” 褚绽染猛然听到这话心里一慌,自认为心大的她瞬间脸就红了,坐在战马上连连摆手:“不想不想不想,我出来是为了找架打的,又不是出来找男人的。” 大奎松了口气:“行,省了一个。” 二奎朝着大奎投来钦佩的眼光,心说还得是大哥啊。 前天褚绽染也进宫见了大皇帝陛下,她激动的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这次来长安,她就是代表蜀中山寨来感谢大皇帝的。 大皇帝专门派人到了她们寨子里,教孩子读书,教他们耕种,还教他们各种各样的文化和礼仪。 结果她一到长安就去见了褚露薇,然后就把要觐见大皇帝的事给忘了。 皇帝对她说,如果你不愿意马上就回家去,可以在廷尉府领个差事。 跟着叶无坷多办办案子,将来回去继续做土司,学来的东西都能用到。 她当然不着急回去啊。 查案多好玩啊。 再说,蜀中寨子里她已经没有对手了,打架打的都没有意思。 被大奎这突然袭击搞的红了脸的小土司,此时偷偷看了叶无坷一眼。 可她又忍不住想着,大家都说叶千办和高姑娘是一对儿......高姑娘就是那天救了她的人,那一剑到现在她都没有忘。 要说相貌,那位高姑娘比她漂亮些,打架的话,她应该也不是对手,而且高姑娘还是廷尉府千办,据说叶千办都是她带出来的。 所以......自己好像一点儿优势都没有啊。 想到这里小姑娘却一点颓丧都没有,反而斗志昂扬起来,她想着不管是不是因为叶千办,自己也得更厉害起来才行啊。 队伍离开长安之后就开始加快速度,毕竟要走到西北草原也是千里迢迢。 这一路上倒也没有什么新奇的事发生,在正月最后几天的时候队伍总算是出关了。 到了白鹿关,早就已经接到旨意的叶扶摇带着白鹿关五百名边军加入队伍。 这个时候叶无坷才体会到了陛下的心思细密,竟是提前派人到白鹿关传旨让他大哥护送使团。 如此一来,他们一家相聚的时间就变得多了起来。 又走了大概二十几天,队伍穿过了荒原,经过了逍遥城,又穿过了一大片浩瀚如海的草原,最终到达了哈察钦汗国的王庭。 关外月压低声音说道:“你看出来没有,这一趟似乎不会如预想之中那么顺利。” 叶无坷点了点头,从欢迎的人就能看出来这次应该是有点复杂。 到了哈察钦的王庭城门外,哈察钦可汗钦力带着他手下的官员和贵族,还有一大群其他部族的人迎接上前。 从那些人的服饰就能判断出来,他们与钦力的身份应该差不多。 其实也能理解,经过逍遥城一战之后,大宁不费一兵一卒就让草原上最多的威胁答答部损失了两万骑兵。 这一战,全靠太子殿下暗中在草原的布局,答答部元气大伤,暂时不敢出来与大宁继续对抗。 而那些之前同样寄希望于黑武支持,从而可以和大宁对抗的部族,这次来了不少,而且显然不是一个心思。 在逍遥城,愿意重新归顺大宁的那些部族已经与太子殿下签订盟约,剩下的这些才是不好解决的。 其中哈察钦和敕勒部还算好说,毕竟他们愿意听从大宁太子殿下的调遣出兵击败了答答部。 其他各部就不好说了,他们又害怕大宁轻视他们,又害怕大宁清算他们。 钦力大步走到马车前边,看着叶无坷下车之后就大声笑道:“欢迎来自大宁长安的尊贵朋友,我代表哈察钦向您向大宁皇帝陛下致以问候。” 叶无坷陪了几句场面话,视线在那些草原可汗的身上扫了扫。 粗粗估算,应该有十几个部族的可汗在场。 早些年哈察钦收留了一大批楚国旧臣,在这些旧臣的影响下,哈察钦其实是草原诸部中中原化最浓烈的一个,王庭还修建了高大的城墙。 所以钦力一脸骄傲的问道:“叶千办,你看我这王庭可还雄伟?” 叶无坷点了点头:“在草原上无人可及。” 钦力立刻就兴奋起来:“比之长安呢?” 叶无坷道:“比之长安不好说,但比起大宁寻常的县城确实不差什么了。” 钦力:“......” 他们到了皇宫之后,钦力才安排落座,其中一个可汗就站了起来:“我们早就听闻叶千办的大名,也就听闻你千里追杀黑武世子的壮举。” 他伸手指了指大殿外边:“我们草原人,欢迎勇士有欢迎勇士的仪式,这,是我们最高的礼仪。” 说到这有些自豪的说道:“早在十几年前,钦力可汗就将我们凑到一起说,中原有教导年轻人的书院和武院,我们也要联合起来建造属于草原人的书院和武院,我们也要培养自己的勇士。” 他指了指站在台阶下边的几个魁梧汉子:“这几个人是我阔乐儿部最勇武的汉子,也是哈察钦神鹰武院之中的佼佼者。” 他看向叶无坷:“请叶千办检验他们的本领。” 关外月脸色一寒。 叶无坷则笑着起身:“好啊。” 到了大殿外边,那几人先是展示了他们的站立射术,又展示了他们的骑射,然后展示了他们的力量。 七八个人,每个人都能在八十步左右连续命中箭靶红心,每个人也都能将百斤的石锁玩的飞转。 其中一个勇武的汉子将自己的弓递给叶无坷:“请叶千办指教。” 叶无坷笑着点头:“射术不好,不敢献丑。” 那汉子笑道:“中原人射术不好没什么,大家又不会笑话叶千办,你就随便让我们看看就行,射不中也没关系。” 叶无坷道:“若是射不中,你们可不要到处去宣扬啊。” 一群人哈哈大笑,看叶无坷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轻蔑。 叶无坷接过弓,发力一拉,咔嚓断了。 “噫?” 叶无坷自言自语道:“怎么草原弓这么差的吗?” 旁边一个汉子连忙把他的弓递过去:“刚才那弓应该是已经被我的朋友拉的要断了,用我的,没有二百斤的力气拉不开我的......” 咔嚓,又断了。 叶无坷看着拉断的弓:“奇怪了,大宁民团用的弓我也拉不断啊。” 他伸手又拿过来一张弓,咔嚓拉断,再拿一个,咔嚓拉断。 连续拉断了九张弓后叶无坷看向哈察钦可汗:“您是被骗了吧,这些弓做工可真是太差了。” 不等钦力说话,叶无坷又走去石锁那边,百斤的石锁拎起来一个,随手扔出去:“假的。” 又扔一个。 “假的!” 连续扔了九个百斤石锁,叶无坷脸不红气不喘:“钦力可汗,你这石锁也是假的。” 钦力和那些可汗的脸色,早就已经好看不起来了。 之前那七八个汉子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抱拳说道:“我们不是叶千办的对手,但我们也不是最厉害的,以后有机会......” 叶无坷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你们当然不是最厉害的,我看你们几个拉假弓的连神鹰武院的弟子都不是,冒充神鹰弟子,你们是想坏了神鹰武院的名声?” 他看着那汉子说道:“所以......谁把神鹰武院的方向指给我?” 第三百五十一章兄弟般的感情 - 天下长宁 - 知白 当初的哈察钦是草原诸部中第一个定下国号也定下年号的,在当初那匹流亡楚臣的影响下,哈察钦除了建造都城之外,也在方方面面学习中原。 大概在十五年前,那时候还是哈察钦强盛时期,哈察钦向草原诸部发出邀请,一同打造草原上规格最高的书院和武院。 被徐胜己干掉的那个姓曹的楚国旧臣,就是当初的哈察钦书院院长。 当时的钦力可汗极为自负,也志向高远。 他想让哈察钦成为草原第一强国,进而成为草原唯一强国。 曹家对他也算是尽心尽力,给他制定了极为庞大也十分缜密的发展计划。 在之后的数年间,哈察钦的国力迅速增长,最鼎盛时候,钦力可汗每年的生日,草原诸部都会派人来朝贺。 也是在那个时候年纪轻轻的曹上野就向钦力可汗提出了一个建议,叫做外才留用。 哈察钦以草原天朝上国的姿态给诸部发了通知,说哈察钦书院武院愿意免费为诸部培养人才。 这些从草原诸部过来的青年才俊,不管是有学识的,还是勇武的,只要被看上的,就会被哈察钦以重利留下。 如此一来,那几年的哈察钦确实人才济济。 在至少五年之内,草原其他诸部就算联合起来也不敢轻易得罪哈察钦。 可曹上野都没有想到,他的这个提议会给曹家带来巨大的隐患。 留在哈察钦的这些草原才俊,在逐渐接触到了权力层面之后便开始对曹家产生了不满。 曹家还沿用了在楚国时候权臣当道的那一套,不管是谁想要在哈察钦出头都要给曹家送上厚礼。 但许多送了厚礼的人,却没能被安排上,这就引发了矛盾,进而又引起了大批没钱送礼的人大闹曹府。 而钦力可汗的态度,在这个时候也有所转变。 草原上的人都说,哈察钦是草原帝国,应该由草原人说了算,现在一个从中原逃亡过来的家族,竟然成为了哈察钦真正的主人。 如果只是一两个人这么说钦力可汗可能还不是很在意,然而这样说的人越来越多,钦力可汗对曹家也逐渐产生了警惕,甚至开始有意的削弱曹家的权力。 曹家一看这样可不行,早晚会出大事,曹家千里迢迢从中原跑到哈察钦好不容易才安身立命,一个不小心就又要浪迹天涯了。 于是曹家秘密派人往黑武送消息,说哈察钦试图脱离黑武的控制,在黑武派遣使臣到达哈察钦之后,曹家更是贿赂了大笔的金银财物。 黑武使臣回去之后添油加醋的一说,黑武汗皇震怒。 于是,黑武开始不断的从哈察钦征兵,并且开始培植答答部等草原部族与哈察钦争夺草原统治权。 之后的几年,哈察钦的国力在黑武的压榨之下迅速衰弱。 每年从哈察钦征调走的骑兵,要么被黑武人送到根本不需要骑兵的战场上坑死了,或者是干脆直接扒掉他们的战服成为奴隶。 短短几年,曾经拥有近十万铁骑的哈察钦帝国就完全丧失了霸主地位。 而答答部在黑武人的支持下迅速崛起,连年压着哈察钦打。 曹家一看这样可不行,虽然他们不希望哈察钦轻视他们但更不希望哈察钦灭国。 于是,曹家又开始暗中运作,收买了黑武官员,让黑武人放松了对哈察钦的压榨。 为了表示对黑武人的忠诚,曹家又规劝钦力可汗耗费巨资打造了瑰宝楼。 将从中原掠夺来的瑰宝陈列其中,用以羞辱中原人。 可这个时候,曹家的人都没有预料到,大宁的人已经在暗中开始筹谋了,完全利用了瑰宝楼一事。 大宁太子李隆势让钦力可汗明白,如果继续任由曹家弄权,哈察钦不是死于黑武就是死于草原内斗,就算侥幸活下来,将来也必会死于大宁征讨。 于是,有了哈察钦和敕勒部联手进攻答答部两万骑兵的战事。 可在这其中钦力可汗还是摇摆不定,因为他只派出了五千人。 就算哈察钦现在国力大不如前,凑出两万骑兵不是什么问题。 只派出五千人,这在大宁太子殿下看来就不是真诚的合作,而是一种投机行为。 所以在逍遥城的会盟,哈察钦的使臣根本就说不上话。 消息传回哈察钦之后钦力可汗大为惶恐,不得不派人请求太子殿下的原谅,表示愿意联合那些还没有与大宁签订盟约的部族,在哈察钦等待大宁使臣到来。 可实际上,钦力可汗这种两面三刀的人还是不敢完全把赌注都压在大宁身上。 第一,他害怕大宁不重视他,所以才会拉上十几个部族。 第二,他想借助这次会盟让大宁的使臣看看哈察钦的实力。 他甚至还做好了另外一手准备,如果大宁的使臣对他态度实在不友善的话,他甚至可以借此将宁臣一网打尽,进而向黑武示好。 当然,这是他最后的选项。 现在草原有三分之二的部族重新归顺大宁,这是大势所趋,他当然不敢随随便便的逆大势而为,但他又不想像其他部族那样被宁人随意拿捏。 在王庭给叶无坷来一个下马威,本就是钦力可汗的用意。 因为他听说这次来哈察钦的大宁主使,竟然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他觉得这是大宁皇帝陛下对他的轻视,是对哈察钦的傲慢,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想给这个十七八岁的主使一点颜色看看。 而此时,一直站在关外月身边的叶扶摇嘴角带笑。 他的弟弟,原来已经早就已经不用他那么担心了。 当叶无坷问出神鹰武院在什么地方的时候,钦力可汗的脸色已经难看的要命。 他起身,讪讪的笑了笑道:“叶千办远来辛苦,我看这切磋指教的事不如先放一放。” 叶无坷回身道:“可汗误会了,这并非是什么切磋指教的事,我对哈察钦历来敬重,大宁皇帝陛下对会盟之事也格外看重。” “我们宁人交朋友更是历来真诚,可以自己吃些亏但绝不允许盟友被蒙蔽欺骗。” 他指了指那些被他拉断的弓:“连这些勇士在可汗面前使用的弓箭都被人造假,连那些石锁都没被人造假,这些事足以说明,哈察钦之内有人在欺骗可汗。” “大宁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朋友被欺骗,所以不能就此罢休,我看,还是要彻底查一查的好。” 他不说是自己神力,而说是弓箭和石锁造假,一来是借题发挥,二来是给钦力可汗留了些面子。 钦力可汗刚要再说什么,叶无坷肃然说道:“神鹰武院培养的都是哈察钦将来的领兵之人,说不定都是将军。” “如果神鹰武院都被人渗透控制,明目张胆的在陛下面前弄虚作假,将来哈察钦还怎么在草原立足?” 他指着那些弓箭:“难道让哈察钦的勇士们上阵打仗的时候,拿的是造假的弓箭吗?” 钦力可汗懊恼又后悔。 现在他被架住了,下不去。 “可汗应该知道,我是大宁廷尉府出身最擅长查案,若可汗点头,我可以带廷尉府的人替可汗查查神鹰武院到底已经烂成了什么样子。” 钦力可汗只好说道:“查肯定是要查的,不过就不劳叶千办了,我会派人安排下去,尽快查明神鹰武院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叶无坷道:“刻不容缓。” 此时钦力可汗身边有一人起身,此人是钦力可汗的弟弟,哈察钦的特勤,也就是亲王骨沫儿赫。 他起身道:“叶千办,这件事可汗自会处理好,叶千办此时咄咄逼人,是不是有些喧宾夺主了?” “若是我哈察钦的使臣到了大宁,也发现大宁哪里有些不尽如人意,是不是我哈察钦的使臣,也可如叶千办一样为大宁出力查案?” 叶无坷点头:“理当如此。” 骨沫儿赫脸色一变。 叶无坷道:“如果哈察钦真诚的愿意成为大宁属国,那哈察钦的人到了大宁就像回家一样,自己家里有什么不好,当然可以直接说出来。” 骨沫儿赫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如果他说他不信,那叶无坷马上就说你签订盟约啊,马上签订盟约,哈察钦马上成为大宁属国,那你们就可以派人去大宁看看了。 如果他说信了,就阻止不了叶无坷继续胡闹下去。 再说了,成为大宁属国之后,哈察钦的人到了大宁,真敢胡说八道? 就在这时候,铎铎部的可汗花喇冷笑着说道:“钦力可汗,我看大宁的使臣对你也不是很尊重啊。” “现在哈察钦还不是大宁的属国尚且被如此对待,将来成了大宁属国之后,钦力可汗,你这不听话的可汗应该都要被换掉了。” 钦力可汗的脸色更难看起来。 叶无坷看向花喇:“这位是?” 钦力可汗脸色难看的介绍道:“这位是铎铎部的可汗花喇。” 叶无坷忽然笑了:“原来是花喇可汗,本来我还想要单独拜访你,既然现在认识了,那我就现在把话说了吧。” 他态度忽然就变了,看起来对这位花喇可汗的态度要比钦力可汗好的多了。 叶无坷道:“在我来之前,大宁鸿胪寺就收到了花喇可汗派人昼夜兼程送去长安的亲笔信。” “你在信中很真诚的说愿意归顺大宁,还愿意协助大宁消灭草原上依然归属黑武的那些叛徒。” “此事大宁皇帝陛下已经知晓,陛下特意吩咐我,到了之后要对你转达陛下的嘉奖之意。” 花喇脸色一变:“我没有写信!” 叶无坷道:“唔,怪我怪我,这种事怎么能当众说出来?” 他笑了笑道:“等今夜闲下来,我单独拜访花喇可汗,陛下还有旨意给你,是想嘉奖你主动敬献给大宁一万匹战马的事。” 花喇可汗起身道:“叶千办,你说的这些都是谎话!我没有给你们鸿胪寺写过信,我也没有说过要献给大宁一万匹战马。” 叶无坷点头:“知道知道,这里说不方便,你没有写过信,你也没有说过要敬献一万匹战马。” 他看向钦力可汗:“花喇可汗说的都是真的,他可不会背着你做什么,你们是兄弟一般的感情,不要因为我胡言乱语就被影响到。” 钦力可汗的脸色,此时那看的像是被绿了一样。 第三百五十二章随便挑个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眼见着钦力可汗和花喇可汗两个人的脸色都难看的好像被彼此绿了一样,他并不打算就此罢手。 在众人都看着这一幕的时候,叶无坷又往水中投进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原本就不平静的水面,直接炸开了。 叶无坷大声说道:“因为铎铎部花喇可汗的诚意,以及对大宁皇帝陛下的敬献,所以鸿胪寺这次来要宣布一件大事。” “明年九月大宁立国之庆,花喇可汗将作为此次会盟唯一的一位受邀可汗前往长安城参加庆典。” 叶无坷说完之后看向花喇可汗:“可汗,不该有所表示?” 在场有十几个草原可汗,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部族派来的使臣。 在这之前叶无坷的话他们不是完全相信,毕竟花喇可汗之前一直表现的都很强势,他也是所有可汗之中,坚决反对归顺大宁的那个。 所以在叶无坷说出他写了亲笔信和愿意敬献一万匹战马的时候,大家都持观望态度。 毕竟这话,谁说算谁的。 可是当叶无坷说出花喇可汗将作为在场所有人之中唯一一个受邀参加大宁立国庆典的人,他们全都坐不住了。 如果花喇可汗不是真的悄悄表示效忠,不是真的准备敬献了一万匹战马,那么骄傲的大宁皇帝陛下,怎么可能邀请花喇去长安? “唔,对了。” 叶无坷道:“作为外交官员说话应该严谨。” 他补充道:“大宁太子殿下在逍遥城与十七个草原部族签订了盟约,这十七个部族的首领都已受到太子殿下的邀请,在明年九月之前前往长安观礼。” 他看向钦力可汗:“我刚才说的花喇可汗是唯一一个,指的是今日在场的人。” 说到这他转身往外走,似乎已经没有兴趣和钦力可汗他们再交流什么了。 心境已经完全大乱的钦力可汗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去:“叶千办这是要去何处?” 叶无坷回答:“神鹰武院。” 钦力可汗脚步戛然而止:“这......叶千办为何如此......为何执意要去神鹰武院?” 叶无坷道:“因为宁人素来注重说话,不该说的不说,说了的就要践行。” 他这一走,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有人连忙找到关外月,一脸谦卑的说道:“关寺卿,要不然您去劝劝叶千办?” 关外月一撇嘴:“我劝他?我还憋着一肚子气呢,我是鸿胪寺卿他是鸿胪寺少卿,但这次他是主使我是副使,你猜我满意吗?” 那人先是愣住,然后马上就嗅到了机会。 “叶千办年轻做事鲁莽,也不计后果,还是关寺卿老成持重,这会盟的事要是让叶千办如此闹下去定然是谈不成了。” “所以不如关寺卿此时站出来主持大局,我们都愿意与关寺卿好好谈谈,其他的都是小事,会盟才是大事。” 关外月笑了笑道:“你是不是有一件事还没有搞明白?” 那人连忙问:“关寺卿说的是什么事?” 关外月道:“这次会盟之所以用会盟两个字,完全是为了照顾你们的颜面,但如果你们坚持认为这是会盟,那其实和谁都谈都没有用。” 他起身道:“首先,这不是会盟。” “其次,这连招安都算不上。” 见关寺卿的态度比那位叶千办还要强势,他们一时之间分寸都乱了。 所以在不知不觉间,他们就已经被关外月带进了一条注定了不可能占据主动的路上。 第一句话,关外月说我这个寺卿才是副使,听起来是有些怨念,可实际上就是故意在引诱那些人找他谈。 第二句话是奠定基调,告诉这些人可以找他谈但要认清现实。 而此时此刻,叶无坷已经朝着那个座所谓的神鹰武院出发了。 钦力可汗无奈之下,只好带着他的随从跟了上去。 谁能想到这本该和谐的第一次见面,竟然直接到了这种几乎撕破脸的地步。 神鹰武院,一座完全抄袭中原教学模式而诞生的学院。 在这里有来自草原诸部的勇士,他们大多数都是各部之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年轻人才。 叶无坷到了神鹰武院之后就引起了轰动,这里的弟子们全都跑出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走上高台,叶无坷扫视了一下黑压压的人群。 “我是大宁鸿胪寺少卿叶无坷。” 他大声说道:“半个时辰之前,钦力可汗安排了神鹰武院一批弟子展示武艺,与我切磋,但是在这些弟子之中,竟然一个哈察钦人都没有。” “被我所击败的都是铎铎部的人,我想知道这些人是经过神鹰武院挑选出来的,还是钦力可汗信不过你们而故意安排了铎铎部的人去。” “如果你们哈察钦还有勇士那就过来挑战我,不要让我以为神鹰武院里的勇士全都是外族之人,堂堂哈察钦,连一个有血性的人都挑不出来。” 这话说的,当时就把不少人的火气给挑拨起来。 只片刻就有人站出来:“请问叶千办要比试什么?” 叶无坷微笑回答:“随你说。” “那就......” 这个弟子的话刚说一半就被叶无坷阻止。 “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一个一个的接受你们的挑战,如果哈察钦人还觉得自己有些勇气,那你们挑选出来一百个人过来攻打这座高台。” 叶无坷道:“只要有一人能上来,我就认可你们哈察钦的勇武。” 他看了看旁边兵器架上有中原人惯用的长枪,伸手抽出来攥住枪头随手一甩,那原本固定住的枪头就飞了出去,咄的一声戳在远处的旗杆上。 “除了弓箭之外你们任选兵器。” 叶无坷道:“另外,不是哈察钦人就不必上来了,既然是哈察钦创建了神鹰武院,其他部族的人代表不了哈察钦。” 立刻就有人怒了,大声喊道:“你是害怕我们吗?” “你就是不怕哈察钦人,你害怕我们!” 这喊声此起彼伏。 叶无坷笑道:“看来在这神鹰武院果然不是哈察钦人说了算,怪不得挑选出来要与我切磋的,一个哈察钦人都没有。” 这些话一出口,在场的哈察钦人更加愤怒了,而这愤怒,又不仅仅是对叶无坷的。 他再次补充道:“铎铎部的人也不要上来了,你们花喇可汗已向我大宁皇帝陛下称臣。” “他是今日参加会盟的所有人中第一个宣布称臣的,所以你们最好不要给花喇可汗惹事。” 铎铎部的人都愣住了,而此时所有人愤怒的目光全都看向了他们。 叶无坷道:“我还有别的事要做,所以你们快一些。” 被羞辱到了极致的哈察钦人开始朝着高台猛冲,他们根本就没有心思去挑选一百人出来。 叶无坷倒也无所谓。 一条长棍,进退如龙。 棍棍暴击,毫不留情。 他在高台上像是一道人形的闪电,来回辗转进退不停,每一个刚要触及高台的人都被一棍敲晕,力度刚好,懵逼伤脑。 那条长棍幻化出来无数虚影一样,这里是那里也是,台前是台后也是。 刚才还觉得叶无坷咄咄逼人的,此时全都瞪大了眼睛连话都说不出来。 原本想让叶无坷受挫,所以故意迟来了一些,才到这的钦力可汗看到这一幕,脸色无比复杂。 神鹰武院的定位极高,所以寻常人根本就没有机会进来,每个部族送往武院的人不能超过二十个,来自哈察钦的弟子不超过两百人。 所以叶无坷之前才会说,这些人从神鹰武院出去可能都是要领兵的。 总计不到五百人的武院,到后来根本就不顾是不是哈察钦人了,起哄是的往前冲。 却并没有起哄多久。 叶无坷手里的长棍明明应该早就打碎了可就是不碎,非但不碎,那棍子韧性十足,敲打在人脑袋上还有铁棍的硬度。 已经逐渐掌控内劲用法的叶无坷,在这样一座高台上尽情的检验着自己的进步。 最先上来的那几十个哈察钦弟子早就已经倒下去了,后边扑上来的有一个算一个,来一个倒一个。 出手根本就没打算留什么情面的叶无坷,在不到两刻的时间就放翻了一百多人。 当倒下去的人超过总数的三分之一后,后边的人其实已经没有胆色了。 砰地一声! 叶无坷将长棍戳在地上,看了一眼那些不敢再上来的人。 “这就怪不得为什么不选你们了,果然是不行。” 这句话一出口,原本已经退缩下去的人又有些压不住火气。 可是他们再看看地上躺着的那一百多个又都迟疑起来,因为那一百多个连个呻吟的都没有。 全部昏死。 “你们之中,可有非贵族出身的?” 叶无坷出声问了一句。 也不知道是被吓得还是怎么的,这句话问出去后人群开始往后退。 等了一会儿,叶无坷看到总算有个勇敢些的把手举了起来。 “你是平民出身?” 叶无坷问。 那个年轻的草原汉子点了点头:“我是。” 叶无坷问:“你刚才为何没有如他们一样冲上来?” 年轻人摇了摇头:“他们说轮不到我。” 叶无坷又问:“那你对哈察钦归顺大宁有什么看法?” 那个年轻人想了想,摇头:“不该我说,我说了也没什么意义。” 叶无坷:“那就是不敢对我说。” 年轻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道:“如果不归顺大宁,黑武也早晚灭了哈察钦,归顺大宁,哈察钦人最起码还能活着。” 叶无坷道:“不只是活着。” 他指了指门外:“现在你就大步走出去,告诉所有哈察钦的平民百姓,谁能把瑰宝楼里原本属于中原人的东西送回大宁,谁就可以留在大宁生活。” “是真正得到大宁的认可,从此之后成为真正的大宁子民。” “大宁不接受任何哈察钦官府的人护送瑰宝楼内的中原宝物,必须是由哈察钦平民护送。” 那个年轻人脸色有些发红,他忽然大声喊道:“没有用,我只要走出去大声喊马上就会被他们杀了!” 叶无坷道:“我看着你,你死了,大宁立刻对哈察钦宣战,运送瑰宝的任何人死了,大宁立刻向哈察钦宣战。”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大声回答:“我叫术赤!” 叶无坷道:“术赤,现在你就是护送瑰宝队伍的首领了,接下来我的话你要听清楚。” “第一,我是大宁四海堂的院长,从这一刻起你便是大宁四海堂的弟子,如果你不愿意,你可以马上拒绝我。” “第二,我以大宁执金吾的身份征召你为鸿胪寺威卫,如果你同意现在可以往外走了,如果你不同意,也可以现在就拒绝我。” 术赤犹豫再三,他回头看向钦力可汗那些人愤怒的目光,片刻后一咬牙:“我愿意!” ...... ...... 【有加更】 第三百五十三章看谁倒霉 - 天下长宁 - 知白 钦力可汗大为愤怒,大为震惊,大为恐惧。 瑰宝楼里那些来自中原的东西是他和大宁谈判的条件之一,甚至,可以算是比较重要的谈判条件。 现在叶无坷用这样的方式唆使平民百姓去哄抢瑰宝楼,结果注定了只有两个。 第一是哈察钦的平民根本不顾及那些宝物的价值,他们会将保护全都抢走。 第二是他们动心了,愿意成为大宁的子民,于是他们真的护送这些瑰宝前往大宁。 没有第三个可能。 钦力可汗的第一反应就是派兵封堵瑰宝楼,杀死那个叫术赤的家伙。 可他听到了叶无坷的话,术赤如果死了,大宁必会向哈察钦宣战,他不是完全相信,又不敢放手一赌。 也是在这一刻,有些聪明人终于醒悟过来,虽然现在已经不是楚时候,可中原人历来看重一脉相承。 当初哈察钦强盛时期率军攻入中原掠夺走了大批的财宝,也杀了不计其数的中原人。 这个仇不会因为楚国已经灭亡就会被中原人忘记。 中原人是整个天下都罕见的,哪怕是新朝推翻了旧朝,也不只是继承统一的荣耀还要继承仇恨的民族。 楚时候哈察钦在中原犯下的累累罪行,不会因为现在已经是大宁就被遗忘。 这个叫叶无坷的少年,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好好的和哈察钦谈。 “叶千办,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钦力可汗的话还没说完,叶无坷已经从他身边走过。 “我要去那座瑰宝楼看一看,如果我确定哈察钦有人蓄意破坏这些宝物,我将如实告知大宁皇帝陛下。”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看了钦力可汗一眼:“或者你可以阻止我去看。” 钦力可汗张了张嘴,虽然眼神里有些凶光却没有马上发作。 这一刻的他再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弱国无尊严。 之前的那么多年,黑武人对哈察钦的打压已经到了让哈察钦近乎灭国的地步。 随随便便一个黑武使臣过来,就能让他这个可汗爬伏在地。 他原本觉得可以从大宁这边争取来一些地位,现在看来也是痴心妄想。 钦力可汗回头看,之前那些几乎是发着誓要与他共同进退的诸部可汗,居然一个都没有跟上来。 所以很快,悲怆就取代了愤怒。 就连那个刚才还在和叶无坷叫嚣的花喇可汗,都没有出现在神鹰武院。 他的几个儿子站在他身后,每个人的脸色都不相同。 可能每一个心里都很愤怒,可每一个心中也都有些恐惧。 不久之后,叶无坷到了那座传闻中藏着数千件中原宝物的瑰宝楼。 他没有进去看,而是站在外边像是在感受着那些宝物对他的呼唤。 这时候叶扶摇出现在也叶无坷身边,兄弟俩站在距离瑰宝楼大概十丈远的地方默默的注视了好一会儿。 叶扶摇轻声说道:“你早就想到了钦力会用瑰宝楼里的东西做筹码。” 叶无坷道:“来之前的路上想了很多。” 叶扶摇道:“其实不管钦力是什么态度,他都已经无路可选必然会归顺大宁,这些宝物,他也一定会献出来。” 叶无坷道:“可我要的不只是献出来,我还要他们哈察钦人自己送回中原去。” 叶扶摇道:“你要的也不只是哈察钦人自己把宝物送回中原。” 叶无坷看了看他哥,没有马上回应。 叶扶摇第一次在自己这个温顺善良的弟弟身上,看到了锋芒毕露的三个字:不原谅。 “几十年前在中原杀了近百万人,他们所过之处连孩子都不放过,十几年前带头对抗大宁,杀死了多少亲善大宁的草原朋友。” “为了继续取悦黑武人,特意建造一座瑰宝楼来羞辱宁人。” 叶无坷缓缓吐出一口气。 “那凭什么,现在他们只说一句愿意归顺,那他们就真的是中原的朋友陛下的子民?” 他说:“也许别人来这可能会有这样的宽容,在我这没有。” 叶扶摇笑了笑:“所以,你觉得陛下为什么是让你来。” 关寺卿确实是更合适的人,就算是关寺卿不来从礼部选人也算合适,偏偏,陛下定的人选就是叶无坷。 陛下不知道叶无坷在三个月内来回奔波数千里?为什么就不心疼一下这个才刚刚回到家里的少年? 因为陛下知道,关外月就算强势也强势不出少年的狠厉。 连关外月都会觉得归顺事大其他可议,那其他人来了更会以彰显大宁威仪陛下宽容为主。 如果换做别的人做皇帝可能也会如此,可大宁的开国皇帝李叱不是。 “也许哈察钦的平民未必有你认为的血性。” 叶扶摇道:“长期遭受巨大压迫和折磨的人,奴性深重。” 叶无坷道:“那就换个奴性不重的。” 他说完这句话回头看了看,见已经年纪不小的钦力可汗再一次跟了上来。 几十年前哈察钦人趁着楚国衰弱还要集中力量对抗黑武的时候大举南下,钦力可汗是个年轻人,他也曾追随他的父亲,在中原烧杀抢掠。 如今他老了,先是假装不把归顺大宁的事当回事,现在大概又要来装可怜,难道就该被原谅? 钦力可汗的几个儿子看向叶无坷的时候,眼神里都是怒火和几乎压不住的恨意。 叶无坷轻声对叶扶摇说道:“狼生不出兔子,也不会把狼崽子养成兔子。” 叶扶摇笑起来,笑容之中满是对弟弟成长起来的欣慰。 叶无坷转身看向钦力:“可汗是否下令不准放平民百姓过来?” 钦力可汗虚伪的笑了笑:“怎么会,那是叶千办的意思,我决意归顺大宁,当然不会与叶千办对抗。” 叶无坷笑着问道:“决意归顺大宁?” 钦力可汗叹了口气后说道:“我已经老了,六十几岁了,我唯一能为我的子民带来的就是和平。” “叶千办刚才说我会阻止你的命令,我不会的,我到了这把年纪唯一的心愿,就是看到我哈察钦人能够成为大宁皇帝陛下的臣民,能够享受大宁皇帝陛下的恩赐。” “我是享受不到了,但我不能因为我老了就无所作为,我就算是拼了最后的力气,也会促使其他部族如哈察钦一样归顺大宁。” 叶无坷点了点头:“可汗的心是热的。” 不等钦力再说什么,叶无坷看了看他身后那几个壮硕的汉子。 “不过,可汗老了就该多歇歇,归顺大宁的事也不是非要你亲力亲为才行,我看可汗的几个儿子都很有能力。” 听到这话,老奸巨猾的钦力可汗眼神立刻就变了。 听到这话,刚才还想杀了叶无坷的那几个皇子眼神也都变了。 叶无坷道:“在中原,到了可汗这个年纪就该颐养天年,好好的享福就是了,家里的事有年轻力壮的人担负起来,他们不会让你失望。” 钦力可汗立刻说道:“他们年纪还小,很多事都不懂还需培养......” 话说到这的时候他突然住嘴。 他忽然间醒悟过来,叶无坷等的可能就是他这句话。 他马上回头看向几个儿子,脸上堆起笑容:“叶千办说的没错,他们确实都很有能力,我老了,早晚要把事情交给他们来办。” 叶无坷点了点头:“我看的出来,您的几个儿子都很有本事也很有思想,我欢迎他们来和我聊聊,随时。” 说完转身:“如果谁需要我帮助,我也不会拒绝。” 这话说的,其实已经一点儿都不委婉了。 他在转身的时候又补充了一句:“我觉得之前的决定有些草率,只允许哈察钦的平民护送宝物去大宁确实欠考虑。” “如果有哈察钦的王族亲自出面带着百姓们,以诚恳的姿态将瑰宝楼里的藏品都安全的送回大宁,不只是大宁百姓会开心,陛下也会开心。” 叶扶摇见叶无坷离开,他缓步跟了上去。 远离人群之后,叶扶摇微笑着说道:“无事村可没有人教过你这些。” 叶无坷道:“因为咱村没有人会这些啊。” 他说:“中原民族生性善良可能根骨里都不善这些,所以才会从一次一次的苦难之中学习这些,总不能被人欺负了无数次,连怎么欺负人都学不会。” “就算学不会欺负人,连怎么还回去都不会那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翻开史册看看,外寇怎么对待中原人的都在上边记着呢。” “前辈经历苦难但没有记下来是他们做的不好,前辈把苦难记下来了我们不看,那是我们不好。” 叶无坷道:“哥,读书真的能教会人一切。” 叶扶摇点了点头:“嗯,能教一切。” 善是什么样子书里有,恶是什么样子书里也有。 叶扶摇问:“所以刚才你挑拨他们父子关系,也是在书里看来的?” 叶无坷道:“不止呢,还有别的。” 他说完这句话回身看向钦力可汗最大的儿子,那个已经四十几岁的汉子:“乌尔术,我听闻你才是哈察钦最强的勇士。” 乌尔术一愣,下意识的看着叶无坷没有回话。 叶无坷道:“我来之前就听闻,哈察钦的骑兵都是你训练出来的,大宁将来也会重建骑兵,你这样的人才大宁很需要。” “如果你愿意的话,明年九月大宁立国之庆的时候你可以到长安来观礼,以你的本领,陛下也会愿意见一见你。” 乌尔术先是惊喜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回答道:“愿意为大宁效劳。” 片刻之后他忽然反应过来,他看向父亲。 钦力可汗的眼神里已经有些森寒的东西了,他再看向他的几个弟弟,他们眼中的森寒比他父亲眼中的还要浓烈。 在这一刻,他恨透了叶无坷。 也是在这一刻,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了。 叶扶摇对弟弟已经不只是认可,甚至有些佩服。 他以为这些东西他这纯善清澈的弟弟,永远都不可能学会,甚至,永远都不会去学。 因为他的弟弟总是愿意多为别人考虑,在姜头的心里,也总是会因为能帮到别人更高兴。 叶无坷则看向天空,眼神有些淡淡的迷离。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哥你看,这不难,只是我们中原人一直都不愿意这样做,当我们愿意的时候,他们可真的要倒霉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哪有谁好?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当然很明白,他的住处会被哈察钦的人仔仔细细的盯着,别说一个人,就算是一只鸟飞进院子,是什么鸟都会被看的一清二楚。 叶无坷也很清楚,他根本就不必在意监视他的人到底有多少,只要是想进来的人,自然会比飞鸟还要灵活一百倍。 快子时的时候,叶无坷的房门被人敲响,声音很轻也很急,似乎和敲门的人心境完全契合。 很轻是因为害怕,很急是因为真的急。 叶无坷打开房门的时候,钦力可汗的长子乌尔术那张表情复杂的脸就出现在他面前。 “叶千办......” 这个称呼,都被乌尔术赋予了极为复杂的意味。 “这么晚了来找我,特勤是有什么事?” “无事,无事......只是想问问叶千办可还住的习惯,如果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只管吩咐,草原上冬天比长安应更冷些,可需要加一床被子?” “唔,没什么不习惯的,我这个人经常在外,睡眠也好,困了躺下就着。” 叶无坷笑道:“有劳特勤关心,若没什么别的事那我们......明天见?” 说着话叶无坷就要关门,乌尔术一把扶住房门。 “叶千办,其实,我......是有些是想和您谈谈。” 叶无坷道:“确实是有些晚了,我也确实是有些疲乏,若不要紧,明日再谈?” 乌尔术见叶无坷还要关门,连忙一步就迈进门里。 “要紧!” 他回身就把房门关上了。 乌尔术道:“无论如何,我今天夜里也是要来见见叶千办的,而且......而且我表个态,不管叶千办有什么吩咐,我都愿意答应。” 叶无坷往后退了一步:“我对男人确实没什么兴趣,虽然你这相貌身材在男人里也算不差的。” 乌尔术一愣,一时之间没听出来叶无坷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他哪里有心情开玩笑啊。 “叶千办,之前你实在是不该在我父亲面前夸我。” “难道夸错了?我一直听闻你确实是哈察钦第一勇士,哈察钦的善战骑兵,也确实都是你训练出来的。” “这个确实是,但叶千办如此一夸,父亲必然嫉恨。” “哪有当父亲的嫉恨儿子的。” 叶无坷笑道:“你想多了吧。” 乌尔术道:“怎么会是我想多,叶千办你也看到了,你这住处外边重兵把守,这就是在防备我来见你,也不只是我,是父亲防备着我们兄弟来见你。” 说到这他又急切的问了一句:“我那几个弟弟,是否来见过叶千办?” 叶无坷摇头:“倒是没有。” 他坐下来后语气平和的说道:“我这住处外边重兵把守倒也没什么错的,是钦力可汗担心我的安危吧。” 他一边倒茶一边说道:“毕竟我今天在神鹰武院确实有些过分,打了那么多人,有人恨我,也属正常。” 乌尔术道:“叶千办你就不要在逗我了,你知道我为何而来。” 叶无坷摇头:“我不知道啊。” 乌尔术道:“我就明说了。” 他走到叶无坷面前,看着叶无坷的眼睛诚挚的说道:“请叶千办帮我。” 叶无坷道:“我之前不是和你们说过们,你们兄弟几个都是人才,不管是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我都会尽力而为。” 乌尔术见叶无坷还在装傻,他咬着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叶千办,只要你帮我做哈察钦的可汗,以后我乌尔术就是你的人了,你只要一声令下,我就带着哈察钦为你出生入死!” 叶无坷连忙伸手把他扶起来:“你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帮你做哈察钦的可汗?你父亲他......突然不行了?” 乌尔术道:“叶千办,我是真心诚意来找你的。” 他缓了缓后说道:“叶千办在父亲面前夸我,父亲对我已经动了杀心,他怕我抢夺可汗之位,一定会想办法除掉我。” 他指了指外边:“叶千办也看到了,我父亲特意让我叔叔骨沫儿赫带兵围了你的住处,他就是害怕我来找你!” “我是重金收买了骨沫儿赫的亲兵才混进来的,我也不敢在这多待,我现在只能给叶千办一个保证,只要你愿意帮我做可汗,我什么都答应。” 叶无坷:“你的意思是,你愿意做大宁皇帝陛下的顺臣?” “我愿意!” 乌尔术将手放在胸口:“我以我的性命发誓,只要我做了可汗,哈察钦永远都是大宁最忠诚的属国,乌尔术永远都是大宁皇帝陛下最忠诚的臣民。” 叶无坷道:“你这个想法有些大胆啊,你父亲还在,他......” 乌尔术抬起头看向叶无坷的眼睛:“只要叶千办真心帮我,我父亲......可以不在。” 叶无坷装作吓了一跳:“你是要......这可不好。” 乌尔术道:“没什么不好的,父亲不想归顺大宁但我想,如果哈察钦继续是父亲做主,那我们早晚都会死在战场上。” 叶无坷道:“可你真的有把握吗?” 乌尔术道:“所以我想请叶千办帮我。” 叶无坷:“你说说看。” 乌尔术道:“请叶千办帮我稳住骨沫儿赫,只有他是我的阻碍,你把他请过来跟你喝酒,稳住他,我就能带兵杀进皇宫。” 叶无坷道:“可是杀父这种事,传扬出去终究不好。” 乌尔术:“传扬不出去的,我们可以将事情说成是我叔叔骨沫儿赫干的,然后我再率军杀了骨沫儿赫,他们两个一死,哈察钦就没人能阻止我了。” 叶无坷装作犹豫不决,乌尔术立刻说道:“只要叶千办帮我,我将亲自带着百姓们护送瑰宝里的东西往中原请罪。” 叶无坷点头:“若如此,那我可以帮你。” 乌尔术立刻站起来:“多谢叶千办,你就是我的贵人。” 叶无坷道:“你去准备就是了,我派人把骨沫儿赫请过来,一会儿你只要看到我的亲兵提着灯笼到外边转一圈,就说明我已经稳住他了。” 乌尔术兴奋起来:“多谢叶千办!” 他转身就走了。 叶无坷等乌尔术走了之后轻叹一声:“这般父子相残,真是人间悲剧。” 他回头看向里屋:“特勤觉得是不是?” 钦力可汗的亲弟弟,特勤骨沫儿赫黑着脸从里屋走出来,看得出来他杀心已起,脸上都有青筋绷了起来。 骨沫儿赫走到叶无坷身边,抓起桌子上的酒壶咕嘟咕嘟的灌了一气。 “叶千办,你果然没有看错他。” 骨沫儿赫道:“你请我来,告诉我说乌尔术一定会杀了我的大哥我还不信,现在......我信了。” 叶无坷道:“那可是可汗之位啊,谁不想坐呢。” 说到这叶无坷又叹了口气:“按理说,我应该庆幸乌尔术有这样的决心,他做可汗,比你的大哥做可汗对于大宁来说要好一些。” “你的大哥现在还在摇摆不定,甚至还想着杀了我们以此来向黑武人宣誓效忠。” 叶无坷看向骨沫儿赫:“特勤,我说的没错吧。” 骨沫儿赫没敢回答。 叶无坷继续说道:“你也很痛心,原本强大的哈察钦现在已经被黑武人祸害成了什么样子?” “你也很清楚,就算你的大哥杀了我们,黑武人也不可能再信任他了,哈察钦依然是被灭族的结局。” 骨沫儿赫道:“可那也不能让乌尔术这个畜生杀了我大哥!” 叶无坷点头:“谁杀了可汗,那都是人神共愤的事,这种骂名,是要背一辈子的。” 他遗憾的说道:“可惜了,乌尔术被你阻止,一定会被钦力可汗所杀,而钦力可汗的儿子们,也会被吓坏。” “他们会想,他们的父亲杀了他们的大哥,那他们呢?他们会不会也被怀疑?” 骨沫儿赫怒道:“叶千办的意思是,他们还都想造反?” 叶无坷漫不经心的说道:“这种事做的不好是造反,做的好了就是铲除叛贼。” 他起身,一边走动一边说道:“如果我是乌尔术的弟弟,我就等着乌尔术去杀钦力可汗,然后带兵再去杀了乌尔术,如此一来还是造反吗?” “乌尔术造反,我杀了乌尔术为钦力可汗报仇,那我当然就是英雄而不是叛逆,我继承可汗之位也理所当然。” “不过......” 说到这叶无坷语气一转:“对于特勤你来说,都不是好事。” 骨沫儿赫问道:“为什么?” 叶无坷道:“不管钦力可汗的哪个儿子继承了可汗之位,都不可能让你继续掌管军队,他们都知道你对钦力可汗忠心耿耿......” “一旦被你查清楚使他们的阴谋,那你一定会为钦力可汗报仇,所以,他们不管是谁做了可汗第一件事就是除掉你。” 骨沫儿赫怒道:“他们敢!” 他转身就往外走:“我现在就去禀告可汗,告诉他乌尔术要造反,告诉他,他的儿子们都要造反!” 叶无坷道:“这样当然好,钦力可汗一怒之下就会先动手把乌尔术杀了,会不会杀掉其他王子我不知道,但最起码应该都会囚禁起来。” 骨沫儿赫道:“就算都杀了又怎么样?” 叶无坷道:“都杀了,气头上的钦力可汗当然解恨了,可以后呢?” “谁知道将来什么时候钦力可汗想起来,是因为你他才杀了他的儿子们,他会不会怪你?” “若只杀了一个乌尔术,钦力可汗一定会怪你当时为什么没有阻拦他,那可是他的亲儿子啊。” “若你杀了他所有的儿子,将来钦力可汗会不会怀疑,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他没了儿子,只有你才能继承可汗之位。” 骨沫儿赫的脸色变了。 他转身看向叶无坷:“叶千办,那我应该怎么办?” 叶无坷连连摆手:“我怎么能说怎么办?这是你们哈察钦的家事,大宁历来都不会干涉别国内政,这种事就更不会插手了。” “特勤,你该知道,大宁只需要一个忠诚的属国,至于这个属国谁做可汗大宁不在意,谁都行,只要足够忠诚。” 骨沫儿赫眼神恍惚了一下:“谁都行?” 叶无坷道:“我话说多了,这是你们哈察钦自己的事,你们自己解决,我只等一个结果。” 骨沫儿赫脸色变幻不停,过了一会儿后对叶无坷说道:“叶千办的意思是......不管谁做可汗,只要愿意归顺大宁,大宁就支持他对不对?” 叶无坷点头:“我只和哈察钦的可汗谈。” 骨沫儿赫转身离开,步履匆匆。 关外月从另外一个房间出来,看了看骨沫儿赫消失的方向:“你觉得骨沫儿赫比乌尔术要强?” 叶无坷道:“我怎么会信任一个杀父亲的人会忠诚于大宁,他来不来见我他都会杀。” 关外月:“这么说骨沫儿赫似乎是好些。” 叶无坷看着门外:“杀大哥杀子侄的,又比杀父亲的人能好几分?” 关外月看向叶无坷,那少年看起来平静如常。 第三百五十五章万言之中选一句 - 天下长宁 - 知白 子时。 庭院。 叶无坷和关外月在石桌上摆好了棋盘,气定神闲的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嘴角带着些许微笑。 “你先。” “寺卿大人先。” “你年纪小,还是你先。” “您年长,还是您先。” 关寺卿看着棋盘有些向往的说道:“以往听到那些前贤大能的故事总是心驰神往,如空城之计,宰相于城头抚琴退敌,那是何等气度。” 叶无坷点头:“是。” 关寺卿又道:“又如在那山巅两位隐世不出的得道高人对弈,落子在两人面前可下的是天下棋局,想想看,那又是何等风采。” 叶无坷:“是。” 关寺卿道:“今日你我在这哈察钦布局让父子反目兄弟相残,哈察钦自此之后一蹶不振,王庭喊杀震天尸横遍野,你我却在这里洒脱谦让,将来应该也是一桩美谈。” 叶无坷:“是。” 关寺卿:“你先。” 叶无坷:“你就说你会不会吧。” 关寺卿:“不会。” 叶无坷:“那咱俩装几个鸡毛。” 关寺卿:“撸点?” 叶无坷:“善!” 棋盘收走,换上烤串。 叶无坷道:“也没人看,咱俩是不是装的略微过分了些。” 关寺卿:“好歹走个过程,回去之后我和史官说一声,这一笔要是在史册上记下来,将来指不定多少后辈把咱俩吹上天。” 叶无坷挑了挑大拇指:“老奸巨猾。” 关寺卿:“彼此彼此。” 叶无坷:“那些可汗今夜应该没少来找寺卿?” 关外月:“到也不多,十来个吧。” 他笑道:“最有意思的便是花喇可汗,装作气势汹汹的来了,门一关就换了一副嘴脸,问我现在把那一万匹战马补上还算不算主动归顺。” 叶无坷笑问:“寺卿如何说的?” 关外月:“我问他,可汗说补上是什么意思?你那一万匹战马不是已经派人送去大宁边关了吗?可汗说补上的意思,是再送一万匹?” 叶无坷:“寺卿这就不厚道了。” 关外月:“哪里不厚道。” 叶无坷道:“你还给人家指定了要补上一万匹,万一人家花喇可汗大气要补的本是两万匹,你说一万,他还觉得你小气了。” 关外月:“要不你当着他的面说说?” 叶无坷:“算了,本来他就想攮死你一个,我再去说,他就想攮死两个了。” “报!” 就在这时候穆青川快步进来,看到叶千办和关寺卿竟然来撸串喝酒他都愣了一下。 “乌尔术果然带兵攻打皇宫,杀进去了,骨沫儿赫带着队伍就在附近埋伏着,但还没动手。” 骨沫儿赫在等乌尔术下手成功,钦力不死他怎么出兵。 叶无坷指了指自己身边:“撸点?” 穆青川:“善!” 仨人在这闲聊了一会儿,三奎从外边进来:“骨沫儿赫带着人马杀出去了,估计着钦力可汗已经被他的儿子所杀。” 叶无坷:“撸点?” 三奎:“撸!” 没多久,这庭院里撸串的人就越来越多。 叶扶摇带着他的五百边军始终都在外边戒备,叶无坷派人来请他,他也只是微微摇头。 今夜哈察钦王庭指不定要死多少人,乱到了这个地步他不能擅离职守。 他的职责就是保护好使团。 到天亮的时候,哈察钦特勤骨沫儿赫一身是血的回来了,脸上都是疲惫之色,这一夜确实把他累坏了。 见他进门,聊了一夜的关外月起身笑道:“恭喜骨沫儿赫可汗平叛成功。” 骨沫儿赫苦笑一声:“关寺卿,哈察钦算是被你们毁了。” 关外月道:“可汗这话是什么意思?哈察钦肃清内乱,自此之后安定团结,只会越来越好,哪里来的毁了?” 骨沫儿赫道:“我今夜杀了那么多人,百姓们知道了人人都会骂我。” 关外月:“请问哈察钦可有史官?” 骨沫儿赫:“史官是什么?” 关外月解释了一下后说道:“我看可汗不如任命一名史官,将今夜的叛乱仔细记录下来。” “乌尔术为了篡位杀死他的父亲钦力可汗,他的几个弟弟都是帮凶,骨沫儿赫可汗平叛,为钦力可汗报仇。” “这样重大的事件如果不在史书上记录下来,那哈察钦的后人怎么会知道呢?” 骨沫儿赫抱拳:“多谢关寺卿指点。” 转身就又走了。 关外月道:“可汗可以让人在城中击鼓鸣锣,告知百姓们发生了什么。” 骨沫儿赫脚步一停,回身朝着关外月再次抱拳:“谢谢!” 不久之后,哈察钦王庭的百姓们就全都知道了乌尔术造反的事,一夜之间出现了这么大的动荡,哈察钦人都被吓着了。 而此时,原本召集了一批人要去瑰宝楼的术赤立刻就嗅到了机会。 他立刻带上人往瑰宝楼那边冲,可在这个乱糟糟的时候,骨沫儿赫的士兵全城封锁,他的人立刻就被挡住了。 术赤要求骨沫儿赫的人放他们过去,严词告诉他们这是大宁叶千办让他来的,骨沫儿赫的人也不敢直接动手,于是请示到了骨沫儿赫那里。 而此时,骨沫儿赫已经在关外月的亲自支持下继承了哈察钦可汗之位。 在王庭的可汗和使臣们,亲眼见证了一场屠杀也见证了王权的更迭。 钦力可汗被杀,他的几个儿子死于乱军之中,所以掌握了话语权的骨沫儿赫怎么说怎么是,再加上有关寺卿站台,所以这汗位继承的格外顺利。 那些草原可汗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自找倒霉不承认骨沫儿赫的地位,已经杀红了眼的骨沫儿赫还真不在意多杀几个。 要说杀了其他部族的可汗后果严重,那他亲哥就不是可汗了? 简短有效的继承仪式过去之后,骨沫儿赫就代表哈察钦参与谈判。 这时候有人来报告术赤的事,骨沫儿赫哪里有时间理会,随便吩咐了一声让他们先等着,就继续与关外月他们议事去了。 术赤带着一群人左等不来右等不来,越发急切。 足足两个时辰没人理会之后,术赤已经失去耐心。 他振臂高呼,说是骨沫儿赫阻止他们去运送宝物,这是要将哈察钦送进战争的泥潭。 原本哈察钦的百姓们怎么可能敢于王庭对抗,可现在乱成这样,大家还都知道了钦力可汗已死,所以戾气都重。 在术赤的鼓动下,害怕被大宁征讨的哈察钦百姓开始冲击瑰宝楼。 整个王庭,很快就陷入了新的混乱。 常年饱受压迫哈察钦人冲上了街头,他们的目标可不仅仅是瑰宝楼,去瑰宝楼那边的,是真心不想与大宁开战的人。 而冲上街头的则变成了一群暴徒,他们没有组织也没有计划,但他们人多势众,疯狂的冲击店铺,闯入富户家中抢夺。 整个王庭竟然在不到三个时辰的时间内就乱了起来,无数的百姓们将城中那些贵族家里几乎洗劫一空。 这样的乱局之下,谈判当然没法顺利进行了。 为了安全起见,叶扶摇带着五百边军,在禁军和威卫的配合下,保护使团撤出王庭。 但关外月对骨沫儿赫提出了严正交涉,如果瑰宝楼里的东西遭到破坏,那也就没必要在进行什么会谈了。 眼看着王庭局势已经难以控制,光靠杀人不能阻挡席卷王庭的浪潮,骨沫儿赫只好又来找叶无坷求救。 叶无坷听完骨沫儿赫的诉苦之后有些为难的说道:“陛下肃正交代,大宁使臣不许干涉他国内务。” 骨沫儿赫道:“现在的局势叶千办也看到了,那些贱民四处冲击,我的队伍在昨夜厮杀的时候损失惨重,要想彻底镇压他们有些困难。” “那个叫术赤的年轻人俨然已经成了他们的首领,所以......还请叶千办出面帮我,让术赤带着人回家去。” 叶无坷道:“术赤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护送原本属于中原的宝物,这是我请他去做的事,现在我再阻止,岂不是显得我言而无信?” 骨沫儿赫心说要不是你,他能有那么大的胆子? 可他又不能直说,只好继续请求。 叶无坷道:“唉......此事我确实不该多说什么,但既然是可汗执意让我帮忙,那我就破例了。” “可汗想要镇压百姓,这从一开始就错了,不如可汗亲自出面,召集百姓们解释一下。” “然后告诉他们,钦力可汗的死实则是有黑武人在背后推动,黑武人,就是想让哈察钦陷入战乱之中。” 一听到这句话,骨沫儿赫的眼神就变了。 他看着叶无坷,心说叶千办你这真的是把哈察钦往那唯一的一条路上逼。 可他也知道,这是叶千办在试探他的反应,如果他不愿意,那就说明他还想着黑武人有所来往。 叶无坷见他没有拒绝,继续说道:“然后宣布你成为可汗之后,免收一年的赋税,不再征收牧奴,不再与其他部族开战。” “还会把钦力可汗私有的牛羊拿出来一些分给他们,同时对于之前发生的事既往不咎,但不许再有人冲击,再有就按照叛徒处死。” 骨沫儿赫吓了一跳:“可上午被冲击抢夺的都是贵族,我要是宣布不追究那些贱民的罪行,贵族都会不同意。” 叶无坷道:“被冲击的贵族,有多少是钦力可汗的支持者?” 骨沫儿赫想了想后说道:“至少有一半。” 叶无坷道:“钦力可汗已经死了,你当然不能依然都用他的人,这一半人是钦力的支持者,你在乎他们做什么?” “至于另一半......支持钦力的那一半空缺出来的职位,给另一半不就好了?” “如果支持钦力可汗的那一半不满意,你就告诉支持你的那一半说有人有人不答应,不想把官职让出来。” 他看向骨沫儿赫道:“矛盾可以是他们与可汗你的矛盾,也可以是他们之间自己的矛盾。” 骨沫儿赫心中惊惧,叶无坷的这些话让他不寒而栗。 “至于术赤。” 叶无坷道:“你可以给他职位,让他挑选年轻力壮的勇士组成巡逻队伍,把阻止暴乱的事,交给参加暴乱的人来解决。” 他看向骨沫儿赫:“这样如何?” 骨沫儿赫脸色有些发白,他想说些什么,可是却连嘴都张不开,话在心里就是不能说出来。 “术赤以后会是你的好帮手。” 叶无坷道:“他会替你把事情平息下去。” 骨沫儿赫离开之后,关外月又一次从里屋走出来。 他问叶无坷:“你早就知道术赤这个人可以用?” 叶无坷道:“高姑娘告诉过我,廷尉府在草原诸部皆有暗谍,在哈察钦和答答部的暗谍最多,我来的路上一直在看廷尉府的卷宗。” 关外月:“我也看了,一百余卷,其中提到术赤这个人只有一句话,我当时没有在意。” 他看着叶无坷说道:“术赤,屡立战功,不得封赏,于军中有威望,百姓称之为英雄。” 叶无坷道:“一句就够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万一呢 - 天下长宁 - 知白 哈察钦汗国新任可汗骨沫儿赫最终还是同意了叶无坷的建议,将一个平民出身的年轻人提拔成了汗国的将军。 术赤知道这是叶千办让骨沫儿赫给他的封赏,他对哈察钦王族实在是太了解了。 如果不是大宁施压,哈察钦王族就算把肉丢给狗都不会丢给平民。 他曾经为哈察钦立下赫赫战功,在与答答部的厮杀之中,他如同一阵风一样杀进答答部的大军之中,一刀将答答部将军的头颅斩落。 也正是因为他的悍不畏死,那场战争相对势力弱小的哈察钦取得了胜利。 钦力可汗当众说要封他为将军,可是一转头就把他丢进了神鹰武院。 告诉他这是为他好,让他多学习,等他学成之后,自然会让他得到将军的职位。 可他在神鹰武院却备受打压,所有的考核不管他完成的有多出色,最终得到的结果,一律都是不合格。 逐渐的,热血冰冷下来,术赤知道他永远也不会成为将军。 用不了多久,神鹰武院就会以他不合格将他开除,在神鹰武院已经被雪藏了一年多,百姓们谁还记得他这样一个英雄? 现在他真的成了哈察钦的将军,可他却一点儿都不兴奋。 他向往去大宁,倒也不是单纯的向往。 关于他自己,他向往成为大宁四海堂的弟子,向往着成为大宁鸿胪寺的威卫。 关于族人,他向往有火种传承。 他其实也向往着成为叶千办的随从,自此之后和哈察钦再无关联。 所以他一定要完成叶千办的交代,他要护送瑰宝楼里的东西去中原。 成为将军之后,术赤就来拜谢叶无坷。 看着这也双眼微微发红的年轻汉子,叶无坷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骨沫儿赫封你为将军吗?” 术赤回答:“我知道,叶千办让我带着人巡视,是为了阻止骨沫儿赫的人在城中展开屠杀。” 叶无坷点了点头:“我走之后,骨沫儿赫一定会杀你。” 术赤点了点头:“我也知道。” 叶无坷道:“有何打算?” 术赤看向叶无坷:“叶千办,你说过让成为四海堂的弟子,我愿意!” 叶无坷道:“既然你愿意,那你现在就是了,去吧,只要你能带着足够多的哈察钦人护送宝物回中原,以后就可以留在我身边做事。” 术赤大声答应了,转身离开。 与此同时,这座已经混乱不堪的都城某处僻静地方,几个气质彪悍的汉子从各处返回,他们聚集起来后将脸上蒙着的围巾拉下来。 “是叶千办主持会盟,城中这么乱也是叶千办促成的。” 其中一个汉子往四周打量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说道:“我们本来的目的是杀了钦力可汗,现在钦力已死,我们已经没必要留在这了。” 另一个汉子道:“叶千办确实是个好样的,我以为朝廷派人来还是老一套,彰显一下威严和宽容,随随便便就饶了钦力那个老东西。” 旁边的汉子说道:“既然叶千办已经替我们把事情办了,那我们现在就返回逍遥城。” “向魏君庭复命。” “走!” 几个人商量之后,迅速撤离。 城外大概三十里的一片稀稀疏疏的林子里,几名蒙着脸的骑士正盯着哈察钦王庭的方向。 在他们身后草地上,有个十几岁的少年坐在那发呆。 “姜虹。” 有人喊了他一声:“上马,我们的人出来了。” 原本柔弱的少年立刻跳上马背,他看向王庭方向,四五个人骑着马一路狂奔过来,速度奇快。 “以后你还是不要跟着我们了。” 一个汉子看向姜虹说道:“你留在家里就好。” 姜虹摇了摇头:“我一个人,就会想念方大哥。” 那几个汉子都沉默下来,没有人再说什么。 等城里的人撤出之后他们立刻离开,没有丝毫耽搁一路向南。 此时大宁使团的驻地还在城外,距离这片林子也只有七八里远。 高坡上,叶无坷举着千里眼看到了那边远处有一队骑士离开,但他并没有过多在意。 王庭大乱,从里边逃出来的人数不胜数。 等远处的骑士已经不见了踪迹,叶无坷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举起千里眼再看,此时已经看不到了。 穆青川过来找他,说是关寺卿请他过去议事。 等到了大帐,他发现以花喇可汗为首,十几个部族首领都已经到了,一见叶无坷进入大帐,他们纷纷起身。 花喇可汗见到叶无坷一脸的谦卑,完全没有了第一次见面时候的倨傲。 就算再傻,他也能想到哈察钦忽然就乱成这样是叶无坷在暗中把控。 才过去短短的一夜,哈察钦死了一位可汗几位王子,如今城中的屠杀其实还在继续,骨沫儿赫绝对不会给自己留下隐患。 再加上之前叶无坷提醒了骨沫儿赫应该怎么做,骨沫儿赫更不会放过那些忠于钦力可汗的人。 现在骨沫儿赫的手下甚至已经假扮成了暴徒,正在屠杀那些贵族。 “叶千办。” 花喇可汗陪着笑脸说道:“我们来是想向您请求,明年九月的庆典,我们......是不是都能去?都能见到大宁皇帝陛下?” 叶无坷道:“如果诸位可汗确实都想去长安,不如现在赶去逍遥城,大宁太子殿下还在逍遥城,你们去请示他,比问我要好的多。” 花喇可汗他们互相看了看,同时起身,道谢之后就都走了,多一会儿都没敢留。 哈察钦现在这个样子,他们也怕引火烧身。 一句话就把花喇可汗他们打发走了之后,叶无坷看向身后跟着的穆青川:“交给你一件事,尽量在今夜之前办好。” 穆青川俯身:“将军请吩咐。” 叶无坷压低声音交代了几句,穆青川转身跑了出去。 听完叶无坷对穆青川的交代,关外月忍不住叹了口气:“以前我出使西域,西域人称我为人间掌管阴谋的神。” 他看了看叶无坷:“现在我才知道什么叫后浪推前浪。” 叶无坷问:“人间掌管阴谋的神这几个字是不是你刚刚才想出来的。” 关外月道:“大概意思差不多就得了。” 他走到大帐门口看着那座都城:“你是真想把哈察钦彻底摧毁。” 叶无坷摇头:“彻底摧毁谈不上,只要哈察钦不存在就好。” 关外月回头看他,少年的脸上连一点得意都没有。 “我在想,刚刚从无事村出来的那个少年,和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叶千办,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叶无坷笑道:“近朱者赤。” 关外月:“这算夸我?” 叶无坷道:“我还记得从无事村往长安城的半路上,关寺卿给我讲过你在西域的一段过往。” “你说在谈判的时候你把西域使臣直接气的吐血而亡,那时候我就在想,既然是谈判,把人都气死了还如何谈判?” “直到很久之后我才想明白,把人气死了,本来就是因为不想谈,没的谈,气死了只是顺便的事。” 关外月笑了笑,不置可否。 过了好一会儿后,关外月才开口说道:“百姓们总认为我们这些外交官员在外边只是动动嘴皮子,其实也挺好的。” “家里人认为我们温良淑德,我们出门他们还担心我们会不会说不过人家也打不过人家。” “可是代表自己国家出来的人,出门之前就把善良都留在家里给自己人了,善良......是谈判桌上最不起眼的陪客。” 他看向叶无坷:“我现在放心了,你的善良也被你留在家里照顾自己人了。” 叶无坷笑:“没,带着呢,就是暂时给善良放个假。” 天黑之后不久,穆青川回来了,带回来了一群人,大概十几个。 这些人见到叶无坷和关外月的时候,脸色都格外复杂。 因为他们现在的处境,也很复杂。 为首的叫鹿乌期,是钦力可汗最信任的手下之一,他算是钦力可汗的大管家,为钦力可汗掌管着财政。 每次钦力可汗带兵出征,他都是留守大本营的那个。 “叶千办,你把我们找来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鹿乌期战战兢兢的问了一句。 叶无坷道:“没什么大事,只是想把你们请来问问,是否有什么需要我大宁帮忙的,若有就说一声。” 他示意鹿乌期等人坐下:“我们不久之后就要返回大宁,这里的事想管也没法管了。” 鹿乌期先是摇了摇头说没什么事,然后又点了点头:“也有些事。” 叶无坷:“不方便说?” 鹿乌期道:“是想,是想请叶千办和可汗说一声,我们对哈察钦忠心耿耿,我们不会做出对不起哈察钦的事。” 叶无坷道:“你是怕骨沫儿赫把你们都杀了?我听说他已经杀了不少人?” 鹿乌期低下头:“是啊,杀了不少人了。” 叶无坷道:“你在哈清楚地位很高,骨沫儿赫离不开你,你放心,我不说他也不会杀你的。” 鹿乌期抬起头看着叶无坷:“叶千办,他可能也就是今天不杀我,我掌管着财物,等到我把财物交接出去,那我的死期也就到了。” 叶无坷皱眉:“我觉得骨沫儿赫不是这样的人,不过既然你开口,我替你去问问他,是不是真的想杀你。” 鹿乌期吓了一跳:“不用不用不用,还是不要问了。” 叶无坷:“财物都在你手上,他确实会惦记着,要是不在你手上,他应该也就不会对你怎么样了,不如你现在就回去把藏宝全都交了?” 鹿乌期道:“叶千办......我交给你,我把钦力可汗让我偷偷藏起来的财宝都交给你,求你救我们一命。” 说着话鹿乌期就要跪下来,叶无坷伸手就给拉着了。 “我帮你想个办法吧。” 叶无坷道:“你去找术赤,他是我的人,骨沫儿赫不敢把他怎么样。” “你们全都去投靠术赤,告诉术赤你把财产都已经交给我了,由他护送着一起去中原。” 鹿乌期道:“要是骨沫儿赫知道了,一定会杀了我们的,就算有术赤在也没用,城里的军队都在骨沫儿赫手里。” 叶无坷:“你真怕他杀了你?” 鹿乌期苦笑道:“叶千办,我不是怕,而是他一定会杀了我。” 叶无坷:“那你想过杀了他吗?” 鹿乌期脸色一变。 叶无坷道:“你现在就去找术赤,让他带着人在你家里埋伏好,然后你派人去请骨沫儿赫,告诉他你愿意把钥匙和藏宝的地图都给他。” 鹿乌期眼睛睁的大大的,显然是吓着了。 叶无坷问:“不敢?” 鹿乌期他们这些人犹豫再三,最终点头答应下来。 关外月看着那群人急匆匆的回王庭去了,他走到叶无坷身边:“自古以来,没有人能在一两天内扶植起来一个毫无根基的人成为某地的王。” 叶无坷道:“万一呢。” 第三百五十七章图谋的就不是一个哈察钦 - 天下长宁 - 知白 关外月将手里的酒壶递给叶无坷:“我现在有些想明白了,为什么这次陛下不让高姑娘跟着。” 叶无坷接过酒壶,看着远处黑烟滚滚的哈察钦都城沉默片刻。 他将酒洒在地上。 “几十年前,哈察钦的弯刀割下了百万中原人的头颅,仅仅是在钦州就杀人超过十万,他们在渭水将人头沿河摆放,长数里。” 叶无坷把酒洒尽。 “祭奠从来都不是告慰死者的在天之灵,祭奠是决意复仇之人的还愿。” 他看着那座还在杀戮之中的城,眼神平静的好像在注定了要在秋天落下的叶,要在春天盛开的花,夏天的雨和冬天的雪。 有仇报仇,亦是天道自然。 他声音很轻的说道:“不是陛下不让她来,若她去说,陛下又怎么会不让她来,她不来,是她怕因为她在,我便不能做一个实打实的恶人。” 哈察钦这一把火这一场屠戮,只是大宁新一代外交官员开始大展身手的象征。 几十年前的仇就不是仇了?死去的百万人之中没有我的父辈祖辈就不是仇了? 没有人知道,少年在从长安城往哈察钦来的这一路上,在翻看那些卷宗的时候心里已经把这计划过了几遍。 没有人知道,在少年身侧堆着的那一摞一摞的卷宗之中,除了关于哈察钦的情报之外还有当年哈察钦屠戮中原人的详细资料。 关外月说的没错,那些卷宗他也都看过,但叶无坷在意的那些细节,他没有全都在意。 比如,钦力可汗在向黑武汗皇宣示效忠的奏折之中就不止一次提到过。 当年他曾经亲自率军杀进中原,他手下的武士曾以杀人数量比试。 他还告诉黑武汗皇,正因为这样哈察钦永远都不可能归顺大宁。 不管黑武汗皇陛下什么时候召唤,他都愿意带着哈察钦的骑兵再次南下让宁人感受屠戮的恐惧。 为了取悦黑武汗皇,钦力可汗找人记录,他口述,仔细讲述了他年轻时候在中原杀过多少人,在什么地方杀的,那些中原人是怎么被他折磨的。 他修建瑰宝楼,将从中原掠夺走的宝物全都陈列其中,而瑰宝楼二层有一个单独的房间,陈列着他当初所杀的楚国官员的头骨。 五品的几人,四品的几人,三品的几人......每一个头骨他都让人标记的清清楚楚。 是大宁的使团出发之前,钦力可汗才急匆匆的让人把那些头骨都撤掉。 他甚至没有销毁,而是收藏起来准备以后万一和大宁决裂了他还用得上。 廷尉府的暗谍查到了很多消息,叶无坷在意的是其中一笔带过的看起来不是很清楚的事。 比如,某年某月某日,钦力可汗生病,他的长子乌尔术因为没有及时前来探望而被他大骂,他说乌尔术只盼着他死。 比如,术赤在和答答部的争战之中屡立战功,却被剥夺战功。 比如,骨沫儿赫曾经请求钦力可汗增加他的封地,钦力可汗骂他贪得无厌。 这些情报很重要,但廷尉不可能查的清清楚楚,所以在记录的时候,只能是一笔带过。 “骨沫儿赫坚持不了多久了。” 关外月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他听了你的话去打压钦力可汗的旧部,他要想稳固自己的汗位这样做自然正确,可不是现在,不该这么急。” “术赤在军中素有威望,他能召集起来一大批人对抗骨沫儿赫,再加上那些贵族也想让骨沫儿赫死,他又怎么可能活的长久。” 说到这他看向叶无坷:“术赤你打算怎么安置?” 叶无坷道:“大宁不需要哈察钦,但大宁需要哈察钦的战马和人,我会把术赤带回长安,但哈察钦的族人必须迁入中原开垦屯田。” 关外月点了点头:“这样也好。” 叶无坷道:“咱们回去吧,明早就会有消息送回来。” 他转身离开。 叶无坷没有把阿爷带到哈察钦来,而是留在了逍遥城。 鸿胪寺将军洪胜火还在逍遥城,能帮他照顾一下阿爷。 “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哈察钦就将停留在历史之中。” 关外月道:“只是这一章节,我回去之后怕是没办法让史官如实写下来了。” 第二天一早,浑身浴血的术赤带着他的队伍找到叶无坷。 这个终于将憋闷在心里好几年的怨念发泄出去的年轻人,手里拎着骨沫儿赫的人头。 叶无坷让他分派队伍在哈察钦内奔走相告,哈察钦全族将要迁往大宁。 不愿意离开的,务必要再三劝说,几次劝说之后还不愿意去大宁的,就由他们留下好了。 叶无坷他们并没有先一步离开,他们将和术赤一起,带着愿意归顺大宁的哈察钦人护送着瑰宝前往白鹿关。 又几天之后,之前被叶无坷劝往小城的花喇可汗等人急匆匆的到了。 洪胜火一听到消息脸色就变了变,下意识的想起叶无坷他们经过的时候曾对他说的话。 他是在逍遥城外见的叶无坷,当时叶无坷请他帮忙做两件事。 一是照看好阿爷,二是在那些草原可汗到来的时候告诉他们应该怎么做。 当时的洪胜火还有些疑惑,这次会盟不是在哈察钦的王庭么,那些可汗,为何要千里迢迢的赶到逍遥城来? 叶无坷给了他一封信,告诉他在这些可汗到来之后再打开。 他说信里的内容不能泄露,所以连洪胜火也不可提前看。 听闻花喇可汗等人赶来,洪胜火派人将他们接到逍遥城内。 花喇一见到洪胜火就急切问道:“洪将军,请问太子殿下可还在逍遥城?” 洪胜火如实回答道:“太子殿下在几日前已经启程回长安去了,你们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对我说。” 听闻大宁太子已经离开逍遥城,花喇等人一下子就急了。 他们甚至想去追太子,唯有得到太子的肯定答复他们心里才踏实。 洪胜火想起叶无坷留给他的信,让花喇等人稍安勿躁,他出门之后快步回到住处,把一直藏着的那封信取了出来。 打开信看过之后,洪胜火的后背上就惊出了一层冷汗。 他实在没有料到,叶无坷居然提前谋划到了如此可怕的地步。 【洪将军打开这封信的时候,哈察钦应该已经四分五裂,我将尽力带哈察钦族人进入白鹿关,让他们在关内开垦屯田。】 【在我离开逍遥城一个月后,铎铎部等族可汗一定会来逍遥城求见太子殿下,若殿下在,请将这封信转交殿下,若殿下不在,洪将军可自行操办此事。】 将这封信看完,洪胜火用了好一会儿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回到大厅,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气定神闲。 “我会派人去追太子殿下,所以诸位可汗不如先在逍遥城住下来。” 洪胜火道:“关于你们说的哈察钦的事,叶千办也早有交代,只是,我还不能马上告诉你们。” “等诸位可汗安顿好之后,我才能将叶千办的交代一一告知。” 说到这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扫了扫那些可汗:“不过关于哈察钦到底该是什么下场,诸位到住处之后可以仔细想想。” 他吩咐手下:“给诸位可汗安排住处。” 花喇等人显然是急不可耐,但又不好拦着洪胜火不让他走。 等都安顿好之后,洪胜火让手下人挨个把他们请来单独聊。 第一个来的,就是花喇。 洪胜火道:“叶千办交代我,重要的事一定要第一个和你说。” “其实哈察钦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但如果此事是大宁亲自出兵征讨,可能会引起整个草原的恐慌,大宁也不想让整个草原动荡。” “所以我单独和可汗商量,可汗回去之后可尽起大军攻打哈察钦,哈察钦的领地,也尽归可汗所有。” 花喇一听这话眼神都亮了。 “殿下也是这个意思?” 洪胜火道:“这当然不是殿下的意思,是鸿胪寺的意思。” “若是殿下的意思,那我一定会照办,可不是殿下的意思,我怕将来......” 洪胜火道:“盯着哈察钦草场的人可不止你一个,我第一个和你说,但不会只和你说,如果可汗不愿意,那我找别人说也是一样。” 花喇犹豫片刻后起身:“我现在就赶回去!” 没多久,第二个可汗又被洪胜火请来。 “刚才花喇可汗跟我说,他觉得哈察钦对大宁来说始终是个威胁,问我能不能由他出面替大宁除掉这个威胁。” “他还跟我说,如果他灭了哈察钦的话,那哈察钦的领地能不能都归他,我并没有答应,但我也不能阻止。” 洪胜火道:“你知道叶千办为什么让你们赶来逍遥城吗?就是因为叶千办担心花喇会捷足先登,花喇的领地距离哈察钦最近,他出兵最快。” “可汗,如果你也想为大宁除掉哈察钦的话,你应该快些回去了,如果你不想要哈察钦的领地,那你倒是不必心急。” “不过我想着,如果花喇灭了哈察钦,明年九月庆典,他一定会在陛下面前邀功请赏。” 第二个可汗急匆匆的走了。 第三个来了。 洪胜火严肃的说道:“明年九月庆典,谁灭了哈察钦,谁向陛下邀功,那陛下肯定会同意把哈察钦的领地给谁。” “这种事,谁先下手是谁的,我不想看到花喇独吞哈察钦的领地才和你说,如果花喇占领整个哈察钦,那他的部族就将是草原第一部族。” “我看花喇比钦力也好不到哪儿去,他做大之后草原上就是他说了算了。” 第三个又急匆匆的走了。 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 这一天,洪胜火几乎就没有闲着,那些火急火燎赶来逍遥城的各部可汗,没住一天就又火急火燎的跑了。 想到叶无坷做出如此安排,洪胜火的心依然不能平静。 毫无疑问,哈察钦会被花喇等部族撕的四分五裂,狼群抢夺食物一样,那地方将会成为人间地狱。 洪将军想起那少年模样,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但凡你的动作慢一点,大宁之内就有无数人用善良阻止你。” 他想了想,若这件事自始至终由他来主持,他可能也只是接受哈察钦的归顺,不会让哈察钦从地图上消失。 最主要的是,他可能永远也做不到,用一个已经注定了要消失的哈察钦,将其他原本不想归顺大宁的部族引上战场。 花喇他们回去之后,谁也不会轻易松开咬在嘴里的肥肉,哪怕他们后来醒悟,也无济于事了。 少年心智狠厉,有血流千里。 第三百五十八章少年 - 天下长宁 - 知白 草原上,浩浩荡荡的队伍朝着南边缓慢前行。 因为携带着大量的百姓和牲畜,队伍每天能走上几十里就算不错,而且按照大宁的月历来算才刚刚开春,草原上更冷,所以队伍走的也艰难。 这样的场景看起来有些残酷,可不走的人才会面对真正的残酷。 术赤一直跟在叶无坷身后,这个二十几岁的草原汉子看起来倒是平静。 叶无坷一直都没有问他为何始终决绝,可关外月却很好奇。 可关外月也知道,这些话问出来就显得很残忍。 “叶千办为什么不问我?” 夕阳下,队伍准备休整的时候,术赤主动开口。 叶无坷看向术赤:“因为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 术赤说:“哈察钦的族人们暗地里都在骂我,说我是哈察钦的叛徒。” 他抬着头看向天空。 “我不这么做,哈察钦也是灭族,我这样做了,哈察钦还会留下一些血脉传承。” 他看向叶无坷:“我不希望叶千办怀疑我,我只是做我认为正确的事。” 站在叶无坷身边的关外月问他:“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大宁的使团来了,哈察钦也许就不会有这样的灾难?” 术赤道:“会有的,因为我不相信大宁会相信哈察钦人。” 叶无坷道:“我也知道你主动坦承说出这些是为什么。” 他语气笃定的说道:“我说过会给你的族人安置,就一定会有。” 术赤抱拳:“多谢叶千办,这就足够了。” 他说:“就算大宁仁慈,黑无人也不会仁慈,只要哈察钦宣布归顺大宁,黑武人会马上就把哈清楚灭族,对于黑武来说唯有如此,才能震慑其他部族。” 他停顿了片刻后说道:“我曾经听过一句宁语......两害相较取其轻。” 关外月点了点头:“你理解的对了。” 术赤道:“大宁不会在哈察钦族人迁入大宁之后再计较了,可黑武人会。” 他说:“我的族人恨我就恨我,我也没指望所有人都能理解。” 他说:“我还听过一句宁语......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关外月道:“我再送你一句宁语,对的事不必追求错的人去理解。” 术赤想了想,点头:“这也是一句很好的话。” 他看向那些正在休息的牧民:“活着就好。” 队伍走了足足一个半月才从哈察钦走到白鹿关,等待着他们的将是大宁的安置。 叶无坷他们也不会马上就返回长安,他们还要等着草原上其他的消息传回来。 关外月在天黑之后就没看到叶无坷,他找到大奎问,大奎他们也只是知道姜头出门去了,并不知道去了何处。 关外月心里很清楚,大奎和二奎不可能真正理解叶无坷的心境。 三奎不在,说明三奎暗中跟上去了。 叶无坷只是在白鹿关内的大街上漫无目的走着,他一直都在看着大街上的一切,可是好像这一切,都没有透过他的眼睛走进他心里。 少年狠厉,终究需要少年自己去消化。 他当然也不会和阿爷提起他在哈清楚都做了些什么,他知道阿爷不会说他过于凶残,阿特一定会心疼他,直到他狠厉之后马上就会汹涌而来的心境冲击。 还需历练。 不后悔,但一想到会有至少数十万人因他而死这种心境冲击还是不能小觑。 所以叶无坷需要自己调整。 大哥叶扶摇该是最能理解这种心境的人,可大哥回到白鹿关也有很多事要做。 叶无坷买了包子,一路走一路吃,他买了糖葫芦,一路走一路吃,他买了甑糕,一路走一路吃。 他走累了也吃累了,在一处空荡的地方坐下来。 夜色逐渐笼罩,关内逐渐安宁。 就在这时候,有个看起来稍显瘦弱的少年从叶无坷远处经过,背着一个巨大的缝缝补补的布包,也不知道那布包力都装了些什么。 他很吃力,那布包格外沉重。 叶无坷只是那么看着他经过,并没有去帮忙,哪怕叶无坷视线穿过昏暗的那一瞬,就看出来他是谁了。 叶无坷坐在黑暗之中,而那个少年好像在努力的追逐光明。 少年连拖带拽的把那个巨大的包裹拖进一个窄小破旧的院子里,他抬起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看着这个巨大的包裹,他好像有极大的成就感。 休息了片刻之后,他开始从那个包裹里往外掏东西。 别人丢弃的旧衣服,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已经有些蔫了的萝卜,甚至还有缺口的碗,以及能露出脚趾的靴子。 他把这些东西一件一件的分类出来,放在院子里那明显是他自己做出来的粗糙简陋的架子上。 等忙完了这一切,他掐着腰站在那看着这些战利品,很满意。 直到这一刻他才感觉到饥饿似的,从斜跨着的布包里取出来一个用布还包了几层的胡饼。 一口水,一口胡饼,少年坐在台阶上吃着东西,似乎这就是他充实的生活。 直到他看见有人走到门口,那个根本不具备阻拦作用的栅栏门让他清清楚楚的看到了月色下那修长的身影。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转身想回屋子里去。 可起身之后,他犹豫了片刻随即朝着那栅栏门走去。 “请进。” 少年尽力客气的说了一声,哪怕嗓音里的颤抖出卖了他的真实心境。 “谢谢。” 叶无坷进门的时候看了看少年手里的胡饼,少年像是纠结了一下后把剩下的半块递给叶无坷:“你要吃吗?” 叶无坷又说了一声谢谢。 他进门之后没有打量四周,而是从无事包里取出来一只烧鸡:“胡饼分我一半就好,鸡分你一半。” 少年看着那只鸡,摇了摇头:“不用。” 叶无坷道:“不是施舍,抓你之前让你吃的好些最多算是......” 少年想了想,一把将烧鸡接过来:“施舍就施舍。” 他坐下来,大口大口的啃咬着那只肥美的烧鸡,看起来他应该有阵子没吃过肉了,所以这只鸡吃完的极快。 叶无坷看着他轻轻叹息:“我以为你至少也要给我留一半的。” 少年一怔:“你还真不是施舍?” 叶无坷:“算交换比较合适。” 少年:“一切不公平的交换,要么是抢夺要么是施舍,既然我已经拿了你的施舍,为什么还要给你一半?” 叶无坷:“因为烧鸡里下了药,吃一半和全吃掉药效当然不一样!” 少年猛的起身:“你连抓我都要下药?” 叶无坷道:“抓谁也不能冒险。” 少年想了想,竟然点头表示同意:“你说的对。” 他伸出手:“锁链呢?” 叶无坷:“其实那只烧鸡我是想带回去给我阿爷的,我也没想到已经说了有药你还咬了几口,我只是因为,一个半大的孩子吃半只够了,一个老人家吃半只也够了。” 少年道:“施舍都这么小气?” 叶无坷坐下来:“吃就吃吧,反正也留不下了,我就不该给你,你不懂客气。” 少年嗯了一声:“确实是。” 叶无坷问:“你回来多久了?” 少年:“一个月多些。” 叶无坷:“那我没看走眼,那天在哈察钦的都城外边,你和一群人骑马逃走的时候,我看到的是你。” 少年又点头:“是我。” 叶无坷:“在塞外可以逍遥,为什么回来?” 少年说:“因为我想被你抓起来。” 他看着叶无坷的眼睛:“我回来就是在等你。” 叶无坷道:“上次见面的时候,你还是个容易被吓坏的人,在你的眼神里从没有见过此时的勇气和坦荡,看来出关让你成长了不少。” 少年是姜虹。 他说:“每一个埋葬了自己亲人的人都会在那一刻长大。” 叶无坷说:“请我喝杯水?” 姜虹说:“没有茶。” 叶无坷把水囊摘下来递给姜虹:“没有茶就大方些,灌满。” 姜虹把叶无坷的水囊灌满,竟然挨着叶无坷在台阶坐下来:“按照我的罪行,我应该受到什么样的判处?” 叶无坷想了想,回答:“你不是主犯,也没有直接参与案情,即便从重处罚也只是流放回厌吾山,若是审理案件的人酌情处置,可能送去条件好些的地方干活儿。” 姜虹道:“他没骗我。” 叶无坷知道他说的是谁。 姜虹说:“方大哥说我有两条路,一是留在塞北做个自由人,唯一的坏处,就是有一段想家的时间。” “二是找叶无坷去自首,他说那个家伙有弱点,会同情弱者,会酌情降低你的罪行,服刑之后再出来虽然不算什么自由身,可能在大宁生活。” 叶无坷道:“他看人准的有些讨厌。” 姜虹说:“他说你一定说他讨厌。” 叶无坷笑了笑。 然后问:“是你把他的尸体挖出来带走的?” 姜虹点头:“是......帮我忙的大哥说那地方其实挺好,风景好风水也好,葬在那的话,对子孙后代有好处。” 他叹了口气:“可他哪有子孙后代......还是葬回大宁好一些。” 叶无坷在心里缓了口气。 姜虹说:“那几位留在塞外的大哥不愿意我回来,可他们也不愿意带着我去做事,我求着他们带我去杀钦力可汗,带我去了,却把我留在城外等着。” 他看向叶无坷:“我不喜欢等人,更不喜欢一直等人。” 他如果留在塞北,那些依然想做些什么的魏君庭们每次出门,对于他来说,都是无尽的等待。 “我怕等回来的又是尸体。” 姜虹笑了笑:“所以我提前回来在这等你,服刑也好,最起码要等的,只是我自己被放出去的那天。” 叶无坷道:“成长令人痛苦。” 姜虹:“是啊,痛苦。” 他问:“到底下药了没有?” 叶无坷摇头:“确实没必要。” 姜虹沉默了好一会儿,又问:“到底是不是施舍?” 叶无坷还是摇头:“那只鸡真的是我想带回去给我阿爷的。” 姜虹笑起来:“方大哥说找叶无坷就对了,他不害人,也不会有虚情假意的同情。” 他起身:“走吧。” 手里还有小半只烧鸡。 “阿爷会嫌弃吗?” “会。” “不能让阿爷嫌弃啊。” 于是他把剩下的都吃了。 他真的一个多月没有吃过肉了。 ...... ...... 【家中事情较多,下一章更新晚些。】 第三百五十九章大哥 - 天下长宁 - 知白 白鹿关的春天见不到澜水,白鹿关的夏天见不到西疆。 姜虹在被关进白鹿关牢房之前,回头看了看门口那两棵绿油油的树。 都算是大宁的西疆,可白鹿关这里对于澜水来说就是天堂。 “叶千办。” 姜虹走进牢门的时候,笑着对叶无坷说:“方大哥说过,他很遗憾没能和你做朋友。” 叶无坷说:“我也是。” 姜虹笑:“他说过,你就会这么说。” 走进牢门,姜虹在地上盘膝而坐。 上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还是个没有什么主见的少年,在他的眼睛里,永远都透着一种对这世界充满好奇又不敢探索的怯意。 再见他的时候,他身上已经有了重重的方知我的影子。 叶无坷转身离开,交代狱卒待这少年好些。 他只能暂时把姜虹放在这,不得已但最稳妥。 姜虹身上的罪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暂时住在这比跟在叶无坷身边安全,不只是立见生死的那种安全和不安全。 叶无坷风头无两,所以朝中盯着他犯错的人不在少数。 姜虹这样一个犯人一直跟在叶无坷身边,来自朝廷里的针对最终可能不会把叶无坷怎么样,这少年的结局就一定会很惨。 在距离白鹿关大牢几十丈外,一家茶楼的二楼,四五个看起来粗糙且彪悍的男人都站在窗口看着。 当他们看到叶无坷带着姜虹走进大牢之后,所有人竟是同时不由自主的舒了一口气。 “这下踏实了。” 其中一个汉子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实在想不到,安全的地方竟然会是大牢。” 另一个汉子眼神却逐渐变得阴寒起来:“既然姜虹安全了,我们就该干正事了。” “刘大哥,出去送信在河边饮马的时候被杀,耳朵舌头眼皮都被割掉,眼睛被挖了出来。” “宋晴川,在逍遥城被杀,咱们找到他的时候被吊死在房梁上,开膛破肚。” “高井,被人把四肢钉在木板上活着剥皮,唯独留下一张脸让咱们知道他是谁。” “赵大哥,就在我们赶回来的时候,算计好了时间,在我们面前用五匹马把他活活拉断了。” 几个汉子互相看了看。 他们没有把这些事告诉小姜虹,没有必要。 “我们要不要等徐大哥到了?” “不用。” 那个目光之中满是杀意的汉子说:“我们自己也能报仇。” “天南地北凑起来的,还有两个兄弟咱们都不熟,互相介绍一下吧,如果有谁先走一步了,大家在殓尸的时候还能立个牌子。” “我叫高远,高井是我亲哥,冀州人。” “我叫苏盛,连州人。” “我叫杜准,长安人。” “我叫孙青,茅川人。” “我叫郑奕直,蜀中人。” 苏盛看了看他们:“看起来我年纪最大,今日暂且不以才徳尊长了,我就贪图个大哥的身份,接下来的事,咱们得有详细计划。” 高远道:“愿意听苏大哥的。” 众人也都点头。 苏盛道:“这次的对手还不知来历,可我们已经有六七个兄弟惨遭毒手,也许现在我们都被人盯着,所以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十分小心。” 郑奕直道:“苏大哥,会不会是朝廷的人?” 苏盛摇头:“这不是朝廷的做事风格,朝廷有讨厌的地方但还不会如此丧心病狂,就算是廷尉府,也不可能这样杀人。” 郑奕直道:“方先生不在了,连先生也不在了,现在我们这些人知道的消息太少,对手是谁都不清楚。” 一心想报仇的高远道:“其实简单,我来做诱饵。” 他看向苏盛:“那些人不是暗中盯着我们吗,我晚上出去露个单把人引出来。” 苏盛立刻就阻止他:“不行,报仇一定要报仇,但我们现在人手有限,最好还是先回关外去。” 高远道:“在这能和他们拼个两败俱伤,在关外我们更没办法。” 郑奕直问:“高远你这是什么意思?” 高远道:“意思是我们只有在这才有机会。” 他压低声音说了几句,几人的脸色全都变了。 苏盛还是摇头:“再商量一下,也许会有更好的办法,如果今天夜里咱们还商量不出来什么,明天夜里就按照高远说的做。” 高远还想再说什么,看了看其他人都赞成苏盛的话于是他也没有再开口。 他们从茶楼分批离开,夜里在白鹿关内的一户民居中再次聚齐。 五个人围坐,一开始都很沉默。 “当初我们人最多的时候有几十个兄弟,漠北的事和草原的事一了,现在只剩下我们五个了。” 苏盛说:“原本徐大哥在的时候我们有主心骨,方先生在的时候我们最起码知道该怎么做,现在什么都靠我们自己了。” 他看了看四个兄弟:“我想了整个下午,仇还是要报的,高远说的对,我们要报仇就只能是在白鹿关内。” “出关不是报仇,其实是躲,我们这些人一旦有了躲的心思,以后什么事都做不成了。” 高远站起来道:“多谢苏大哥支持,那就按照我说的,我今夜出去露个单。” 苏盛道:“今夜不行,既然是想反打一手,就得给敌人准备的时间,明天上午咱们两个一起出去转转。” 他看向高远道:“你在明面走,我在暗中跟着,能发现几个是几个,最好抓个舌头。” 高远想了想,苏盛的想法确实更稳妥一些,于是点头:“行。” “今天夜里就都住在这。” 苏盛道:“大家尽量不要分开了。” 众人全都点头。 苏盛看了看外边,月色惨白。 “我已经飞鸽传书给魏大哥,他会赶来,如果我们几个报了仇,咱们就跟着魏大哥离开白鹿关。” “如果我们几个报不了仇......魏大哥来了,他会帮我们报仇。” 其他几个人都站起来:“同生共死!” 苏盛看向郑奕直:“你先跟我出来,咱们两个换班当值,其他兄弟休息,我当值前半夜你当值后半夜。” 郑奕直道:“行。” 两个人出了房门到院子里,苏盛脚步停下。 他压低声音对郑奕直说道:“一会儿我出去,一刻之后你再跟他们说。” 郑奕直脸色一变:“苏大哥,你出去做什么!” 郑奕直道:“高远的大哥已经没了,他家里兄弟两个总得活一个......” “当初魏大哥说过的,家里有兄弟两个的,一个跟着他干一个什么都不干,躲起来,就为家里延续血脉。” “你们都知道我有个弟弟在鸠山生活,家里有他就够了,高远不能再出事了......我年纪最大,我是兄长,有事我先上。” 他拍了拍郑奕直的肩膀:“如果我出了事,你年纪最大你就是兄长,弟弟们就交给你了。” 郑奕直眼睛微红:“不行,我家里也有兄弟,我去!” 苏盛摇头:“长者为先,你还不够格,我死了,你就够格了。” 他笑了笑:“再说,我们这些人遇神杀神,哪有那么容易死的。” 他压低声音:“我从茶楼回来就发现自己被盯着了,这院子外边肯定都是人,炕下有密道,你带着他们出去。” “咱们在高远约定好地方见面,到时候反打......” 苏盛说:“如果我没能到地方,你带着他们藏起来,就算他们打你骂你,你也不能让他们出来给我报仇。” “等魏大哥到!”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掠了出去。 郑奕直眼睛红红的,看着苏盛跳出院子的那一刻,眼泪刷一下就流了出来。 他站在院子里,安安静静的站着,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不敢辜负了苏盛的交代。 快一刻的时候他转身回到屋子里,将苏盛的话告诉了其他兄弟。 “你为什么不早点说!” 高远猛的起身:“一刻了!已经一刻了!” 郑奕直红着眼睛说:“我不管你们骂我还是打我,现在这里我年纪最大,我来安排,如果我死了......高远,他们听你的。” 高远也红了眼睛,想给郑奕直一拳,郑奕直不躲不闪,高远的拳头都打出去了又停在半空。 他咬了咬牙:“别耽搁了,咱们追上去。” 说完转身掀开土炕上的盖板,跳进密道。 夜风疾掠。 苏盛能明显感觉到身后有人追着,不管他如何提速,不管他如何变换方向,身后跟着的人都没有被他甩脱。 可苏盛却好像一点儿都不担心,眼神里的决绝反而更重,甚至,他嘴角上还有一抹笑意。 他不停的变换着方向,不停的提速急转。 白鹿关内,他的身影如同夜魅一样穿梭。 就这样纵掠了将近一刻的时间,他身后的人似乎已经察觉到被戏耍了。 一声犹如鸟啼般的声音响起,苏盛感觉到其他方向也有人围过来。 “按捺不住了吗?” 苏盛哼了一声。 他看了一眼前边,朝着远离灯火的黑暗处疾冲,呼吸之间,把速度提升到了极致。 又一刻后。 高远他们急匆匆的从密道口出来便赶到了事先约定好的地方,这地方是他定下来的,计划也是他提出的,决绝且惨烈。 对面有一座残缺的寺庙,那寺庙其实是廷尉府暗谍的据点。 高远的计划就是用他自己的死,把那些暗处的敌人引到这里来,他们五个人实力有限,可廷尉府的暗谍一旦发现就必然会出手。 暗谍发出信号,不超过半刻支援就能到,到时候,边军也会出动。 高远可以死,但要拉着那些看不见的敌人一起死。 到了寺庙门口却不见苏盛的影子,他们等不及了朝着寺庙里冲。 才进门,他们就被数名廷尉用连弩瞄准。 “高远是谁?” 一名廷尉上前问他们。 高远他们本来想冲进去找人,他们害怕的是苏大哥没有引来那些人却被廷尉府抓了。 “我是!” 高远怒问:“苏大哥呢!” 那名廷尉没有抽刀,而是递过去一张纸:“他留给你们的。” 高远把那张纸接过来,甩亮火折子看了看。 【高远,你说的对,不借助廷尉府的力量我们报不了仇,在你提起的时候我就做了决定。】 【我和你们说晚上聚齐,下午我先来这里和廷尉府的人见了面,接下来的事,他们会处理的。】 【你们会被抓走收监,我知道我这样做是叛徒,是出卖了兄弟,对不起,我只是想让你们活着。】 【我把人引走之后,廷尉会跟上,你们好好的,都好好的,苏盛先行一步。】 【我是大哥,你们听话......如果我侥幸活着,我回来给你们磕头认错。】 第三百六十章必须弄清楚 - 天下长宁 - 知白 白鹿关,大牢。 姜虹盘膝坐在地上正在默默在心中背诵《长短经》。 这是方先生生前最推崇的一本书,并未刊印,是方先生曾经拜访过的一位隐世不出的蕤先生所写。 方先生和姜虹提起过很多次,说他此生最得意也最满足的,就是曾与蕤先生饮茶半日,那两个时辰,足以让他永世不忘。 因为一见如故,蕤先生随手就把他自己手书且绝无仅有的一册《长短经》送给了方知我。 方知我当时问他,先生只有这一册,送给我,先生舍得? 蕤先生说,你比我喜欢它。 任何东西,在最喜欢它的人手里都算好事。 脚步声从牢门口响起,姜虹睁开眼睛,见是高远他们几个鱼贯而过,姜虹的瞳孔微微有了些变化。 高远似乎是有所察觉,侧头看向那间牢房的时候脚步微不可查的顿了一下。 可是他没有说话,视线迅速离开姜虹继续迈步向前。 他身后几人在看到姜虹那一刻,也都选择了不打招呼,不多看,快步经过。 几位兄长在这一刻默契的选择了无视姜虹,这大概是他们此时能力范围之内对姜虹最大的保护。 他们只要说话,廷尉府的人就一定会把他们分开询问。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减少姜虹与他们的联系,姜虹认识的人越少,知道的事越少,对这少年来说越好。 他身上没有什么重大的罪过,没必要再给他加一些。 姜虹似乎是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几位兄长的用意,他闭上眼睛没有再看。 继续在心中默默的背诵着方先生最爱的那本书,那本蕤先生送给方先生的手抄本。 “乘众人之智,即无不任也,用众人之力,及无不胜也。” “聪者听于无声,明者见于无形。” 等他们都走过之后,姜虹起身走到牢门前,看向过道不远处的狱卒:“大哥哥,能去请叶千办来吗?我有话想和他说。” 那个狱卒想起叶无坷的交代,于是点头:“我去找人通报一声,叶千办能不能来我不保证。” 姜虹说了一声谢谢。 此时此刻,白鹿关城南一处原本空旷僻静的地方火把通明。 这里是白鹿关内夜里人迹罕至的地方,原本是打算做边军料场所用,后来军营扩建,料场直接放在了军营之内。 地方空旷,没有建筑,白天的时候经常有孩子来这里放风筝,一擦黑就不见人了。 此时大批边军已经将这里封锁起来,火把照耀的如同白日。 一名廷尉府百办低着头站在叶无坷不远处,拳头死死的攥着手背上青筋毕露。 在距离他们大概四五丈外,地上躺着数十具廷尉的尸体。 所有尸体都是一个姿势。 大字型躺在地上,每个人的手脚都被人用铁钎深深的钉进地下。 每个人的心脏位置都有一个很大的血口,心脏被人整个挖了出去。 在距离更远一些的地方,所有心脏都被摆在哪儿,地上用血迹画了一个奇怪的图案。 一个圆形,圆形内是一个十字,十字的四端都有一个小横,所以这只是看起来像一个十字。 廷尉府的人见多识广,可也没人认识这个图案代表什么含义。 叶无坷问:“为什么不上报?” 那名百办低着头咬着牙,牙齿缝隙里都是他自己咬出来的血。 “是我的错。” 百办何庭声音沙哑的说道:“白鹿关分衙的百办和十二位兄弟被杀,逍遥城内包括千办大人在内的五十名廷尉府战死,可能都和这些人有关。” 叶无坷看向何庭:“所以只有你想报仇别人都不想?” 何庭抬头看了叶无坷一眼,又迅速的把头低了下去。 苏盛找到廷尉府暗谍之后,他确实想过上报。 可是这个念头转瞬就被他推翻,他想报仇,想多杀几个人。 他觉得在白鹿关内有把握控制局面,他担心的是上报之后就没有杀人报仇的机会了。 上报,得到的批复一定是尽量抓活的,能抓多少就抓多少,抓回去严加审问。 他也知道应该抓活的,可他不想抓那么多活的。 苏盛的消息让他为之振奋,他决定完全可以利用敌人不知道苏盛联手廷尉府,在这打一个埋伏,尽量多的杀死敌人。 可是现在,他的几十个手下都在这里躺着呢。 “苏盛呢?” 叶无坷再问。 何庭摇头:“丢了。” 叶无坷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仵作验尸之后,好好收敛兄弟们的尸体。” 何庭看向叶无坷的背影,眼神复杂。 痛苦,自责,愤怒,悲伤,内疚...... 等叶无坷的身影走远,他再也撑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不远处那数十具尸体嚎啕大哭。 凶手带走了苏盛,杀了数十名廷尉,然后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找不到任何踪迹。 天亮之前,边军就调动起来开始清查白鹿关,所有客栈都被仔仔细细的搜了一遍,所有商行也都搜了一遍。 出城的马车被严加盘查,尤其是身上有伤的人。 可是一无所获。 城中那些镖局是最主要的目标,边军几乎是大扫除一样的查看也没有任何线索。 正午,阳光高照。 边军队伍里的马夫马九抱着草料洒在马槽里,又给石槽里添了水。 他抬起手遮住眼睛看了看,西北春天的太阳已经有几分狠厉。 拖着一条残腿的他回到住处,这是一片看起来颇为简陋的木屋。 在这一大片区域内住着的都不是正规边军,是军队里的马夫,车夫,兽医,还有辅兵。 辅兵营和马夫营隔着一道木头栅栏,两边的人隔着栅栏经常闲聊。 马九是个很特殊的人,据说他当年是在和草原人的冲突之中受了伤,本来可以领一大笔银子回家修养,可他却选择了留在边军。 他说,腿脚不利索了没办法上阵杀敌,那我就留下来养养马,实在不行我就做个打扫卫生的杂役。 他这一留就是七八年,边军换了一茬又一茬,他始终还在。 有人给他取了个绰号叫马王爷。 因为在这马场里,只要是他饲养的战马他都能记得清清楚楚,哪怕看起来几乎没有区别的马,他也能一眼就认出谁是谁。 他给每一匹马都取了名字,他绝对不会叫错。 七八年间,有的战马太老而被淘汰,他都会举行一场他一个人参加的郑重的送别仪式。 他会认真的给被淘汰的战马擦洗,修一修马蹄,牵着马在马场里走一圈,然后再交出去。 或许是因为战马,对于大宁来说过于珍贵。 马场里的人都很佩服他,他也是个很豪爽的人,他说自己无亲无故无牵无挂,所以每个月的军饷大部分他都拿出来买酒分给大家喝。 还有人开玩笑说,这支骑兵真正的将军不是叶扶摇叶将军也不是之前的某个将军,而是他,马王爷。 回到住处,马九坐下来后就把那条残腿搬到椅子上,自己动手推拿,脸上看起来隐隐约约有痛苦之色。 他这条退比晴雨表还要准,只要头一天疼了,第二天一定变天。 没有战事的时候,战马也不能一直都拴在马厩里,马夫们会骑着马去溜一圈,而马九每次都不去。 他不是骑不了马,他说战马选择不了被或是不被人骑,所以能不骑的时候,他绝对不会让马受累。 脾气怪,但人缘好。 他的住处很大,这个木屋里至少住下了十八个人,一排大通铺,夜里大家都睡在一个炕上。 年轻的马夫韩虎撩开帘子进来,看了马九一眼后微微点头。 大部分马夫都去遛马了,他起身朝着后边草料场过去。 料场有仓库,寻常的草料都堆在空地上,仓库里放着的是比较值钱的东西,比如豆子,比如马鞍马镫。 马夫们分成几个组,每组照看不同的马队,有各自的仓库。 马九拖着残腿推开仓库的大门,两名马夫看到他进来后就同时俯身。 “九爷。” 马九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绕开一堆木箱到了后边。 苏盛就被绑在一根柱子上,嘴巴被绳子勒住,勒的很紧。 还有两名马夫守在柱子旁边,见马九过来也同时俯身行礼。 “把他嘴巴松开。” 马九吩咐了一声。 苏盛没有怒目相向,也没有骂人没有喊叫,他似乎知道这些都是徒劳的,反而是安安静静的看着马九,似乎是想把这个人的样子好好记住。 马九则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声音平和的说了几句话。 “我不知道人死之后是不是会和死去的故交相见,如果能的话,你就把我样子告诉他们,然后你们一起去给你们的同伴托梦。” 一个马夫搬着板凳放下,马九缓缓落座。 “抓你回来不是想逼问你的那几个同伴躲去什么地方了,所以你大可放心。” 马九说:“杀的是谁和还有谁没杀,我们都很清楚。” 他说:“我知道被人逼迫着去出卖自己的同伴是很痛苦的事,心里的痛苦还要大过于肉身上承受的痛苦。” 他说:“我是想问你另外一件事......东主她在逍遥城里有完善的撤退计划,但她死了,如果不是有人逼迫她,她不会用毒自杀。” 马九看着苏盛的眼睛问:“是谁逼死了她?” 苏盛只是那么看着马九,没有回应。 马九说:“你有一个同伴被我们开膛破肚,有一个被我们五马分尸,有一个被我们割掉了眼皮耳朵鼻子嘴唇,每一个在死前都备受折磨。” 他语气依然平和。 “不是我们有虐杀别人的习惯,那样不人道,不人道会遭报应,除非连报应都怕我们。” “我们也想痛痛快快的杀人,可我们也必须再三确定你们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他指了指苏盛:“比如你,你不回答我,我不知道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所以只能折磨你。” “就如你死去的同伴,割掉他一只眼皮,如果答案和之前还是一样的,那就证明他有四五成没说谎。” “再割掉一只,答案还是一样,那就有五六成没说谎。” “割掉一只耳朵,答案一样就说明有六七成没说谎。” “再割掉一只,然后是嘴唇,如此折磨之下的答案还是一样的,那就说明他说的话是真的。” 他说:“很抱歉,东主对于我们来说是极重要的人,重要到关乎着整个家族的命运,所以她的死必须清清楚楚才行。” 他说很抱歉的时候,听起来是真的很抱歉。 他说:“动手吧,先把他左臂开始。” 一个马夫上前,拿着绳索在勒住苏盛嘴巴之前问他:“现在想说吗?” 苏盛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马夫勒住他的嘴防止他喊叫的太大声,虽然太大声也没什么,在这,没有人能查到他们。 几十刀,剐下来几十片肉。 绳索被拿掉。 马九问:“是谁逼死了我们东主?” 脸上都是豆大的汗珠,疼的嘴唇都在发颤的苏盛轻蔑的哼了一声。 马九闭上眼睛:“剐光了左臂之后再问。” ...... ...... 【上个月因为书评多而中了无事包的朋友是:hellomwq1,大将军夏侯匹敌,我就是我三三,无敌哈拉猫,歌飞刀剑狂,请五位好汉联络圈主。】 第三百六十一章有人来 - 天下长宁 - 知白 清晨,最早走上大街的是城中收金汤赚些辛苦钱的人,木轮马车在石板道路上碾过,发出格楞格楞的声音。 赶车的人跟在车边走,脸上蒙着厚厚的围巾以阻挡气味,一边走一边摇响手里的铃铛,声音清脆悦耳。 同样是一早出来务工,鼻子比耳朵要辛苦多了。 赶车的汉子从小巷转上大街的那一刻突然停住,紧跟着就是他手里的铃铛落地,原本清脆的声音,在这一刻彻底碎裂。 连这铃铛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出前世今生。 大街路边的一棵树上,挂着一具摇摇摆摆的尸体。 这是一具很轻很轻的尸体,因为除了脸上的血肉还在之外,全身的肉都被剃掉了却还能保证不散掉,血糊糊的骨架在那轻轻摇晃。 很快这个赶车的汉子就跌跌撞撞的跑去衙门报官,很快现场就被封锁起来。 白布拉起来形成了一堵墙,将现场封闭。 同样很快,消息报到了廷尉府。 叶无坷赶到现场的时候,当地的捕快还没用动过尸体。 因为那具血红与森白相间的尸体上还挂着一个牌子,用一块木板做成,上边用血写了一行字:转赠廷尉府。 叶无坷不认识苏盛,但他猜到了这具尸体就是苏盛。 “收敛。” 叶无坷转身离开。 半个时辰之后,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廷尉府分衙大堂里,叶无坷看了一眼高远,这个汉子双目赤红浑身颤抖。 “可是你的同伴苏盛?” 叶无坷问。 高远抬起头看向叶无坷,那双眼睛里的血红似乎下一息就要滴出来似的。 “是!” 他咬着牙回答。 叶无坷微微点头:“你回去吧。” 高远嘶吼:“让我去报仇!” 几名廷尉上前要把他按住,狂暴起来的高远在这一刻似乎拼了命也要冲出去。 “到报仇的时候我会叫上你。” 叶无坷从高远身边经过。 近乎癫狂的高远在这一刻突然就安静了下来,他看向叶无坷:“叶千办,你说话算话?” 叶无坷头也不回的往外走:“算话。” “你是叶千办!” 高远大声喊着:“你是言而有信的叶千办!天下人都知道你是言而有信的叶千办!你不能骗我!” 又两刻之后,大牢。 叶无坷在姜虹面前坐下来,这个少年也是在此时才睁开眼睛。 叶无坷进门之前他依然闭目养神一样坐着,可嘴里没有发出声音的始终都在喃喃自语。 “叶千办。” 姜虹看到是叶无坷的那一刻问:“是不是苏盛死了?” 叶无坷点头。 姜虹又问:“死的很惨?” 叶无坷再点头。 不等叶无坷问他,姜虹直接说道:“昨天被带进大牢的人我都认识,他们故意装作不认识我是为了保护我。” “我能想到是苏大哥没了,是因为昨天只有他我没有见到,我们是一起从草原回来的,一起进的白鹿关。” 还是不等叶无坷问,他直接给出答案。 “叶千办应该没有向高大哥他们问过什么,因为如果他们知道什么的话就不会死的这般惨,而且,是接二连三的惨死。” “你想来问我,是因为你觉得我知道的会比他们多一些,因为我之前一直跟着方大哥,方大哥知道的一定比他们多一些。” 叶无坷没有开口,只是那么看着这个少年。 姜虹说:“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我又怎么会不提醒他们。” 叶无坷起身离开,自始至终没有问一句话。 姜虹在叶无坷出门的时候说:“不是我们自己人干的,也不是朝廷的人干的,其实叶千办心里有答案,对吗?” 叶无坷回头看了看姜虹,那少年平静的好像是被方知我夺舍了一样。 这才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那个唯唯诺诺畏首畏尾的少年已经不见了。 就好像死在草原上的那个人不是方知我,而是姜虹。 叶无坷沉默了一会儿。 他看着那少年的眼睛:“是你提议回白鹿关来的,而不是他们。” 姜虹点头:“是。” 他说:“如果我说,我们一直都留在塞北会一个一个死去,而且我们谁也报不了仇,苏大哥他们一定不会听我的。” “如果我说,我们回白鹿关吧,我害怕......他们一定会把我送回来,因为他们答应过方先生要照顾我。” “我只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利用自己的年纪和可怜就能做到靠讲道理也做不到的事。” “我不知道敌人是谁,但我知道敌人要想杀了我们在白鹿关内比在关外要难得多。” 他说:“叶千办,我和你的区别是我们获取情报的层面完全不一样,我只是听方先生说过一些事,可要紧的他从不会在我面前说。” “而你是叶千办,廷尉府那么庞大的情报网络都在为你所用,所以,你会找到凶手的。” 叶无坷再次回头:“你想到了苏盛他们都会死?” 姜虹回答说:“我想到了我们都会死,每一个去过逍遥城的人都会死,先是我们这些实力弱小的,然后就是你这样实力强大的。” “可我阻止不了什么,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骗苏大哥他们回白鹿关内,在这,他们最起码会稍微安全一些。” 叶无坷迈步向前:“你说的没错,做的也没错。” 这不到一年的时间姜虹经历了什么,叶无坷无从得知。 但叶无坷很清楚,让姜虹性情大变的就是方知我的死。 方知我死了,连温酒死了,很多魏君庭的部下都死了。 还活着的就是一盘散沙。 魏君庭的计划就是让皇帝知道二皇子可能谋反,所以计划在逍遥城的事发生之后就戛然而止。 接下来要做什么,已经计划成功的魏君庭可能都是茫然的。 所以他要消失一段时间。 而他消失的这段时间,就是他的部下最危险的时候。 叶无坷往外走的时候,脑海里都是高清澄提到的那个名字。 温暖。 如果死在逍遥城的那个无名女人真的是温家的掌上明珠,那温家自然会报复。 如果二皇子真的要谋反,温暖是在为他谋划一切,温暖死了,他也一定会报复。 如果二皇子的谋反是温贵妃在背后支持,那么温贵妃的报复一定比任何人都要狠厉。 因为温暖,极有可能就是温贵妃挑选出来的将来的皇后。 温贵妃自从入宫之后从不争宠,更不曾与高皇后有过任何矛盾。 她深居简出,待人从不高傲,哪怕是地位很低的宫女和内侍,她也多有赏赐。 后宫之中没有人比她更懂得规矩,没有人比她更尊重高皇后。 因为她很清楚,高皇后不是任何阴谋诡计可以撼动的人。 高皇后仅仅是和陛下青梅竹马情比金坚?高皇后仅仅是陛下少年时期的白月光? 高皇后仅仅是陛下那时候本该可望不可及但就是得到了的白富美? 仅仅是因为陪伴的久了所以就无可取代? 绝不仅仅如此啊。 高皇后更是整个冀州集团的后台。 当初从冀州开始追随陛下的那批人,封侯拜将者何止百人? 大将军唐匹敌虽然隐退可其影响无与伦比,大将军夏侯琢镇守北疆,大将军庄无敌镇守南疆,副都廷尉张汤掌管廷尉府,书院的高院长是文人领袖,户部尚书陆重楼......等等等等,这些人都是冀州出身。 哪怕是出身西疆也镇守西疆的大将军澹台压境,也可算是冀州集团的一员。 撼动高皇后? 当今天下,能让陛下拿起屠刀也放下屠刀的,唯高皇后一人而已。 所以从这一点就可以推测出,温贵妃的心智理智都超乎寻常。 可不等于她真的温柔。 十几岁的温柔能靠狠厉掌控大半个西北,如今年近四十的她能还不如十几岁的她? 要为温暖报仇的如果真的是温家,是温贵妃,是二皇子,那么所有魏君庭都会死。 因为和温暖合作的就是魏君庭,温暖想利用,看起来也确实利用了可实际上被其反利用的那个人就是魏君庭。 哪怕温暖的死和魏君庭没有直接关系,要为温暖报仇的人也会把所有魏君庭都翻出来。 更何况,温暖的死可能与魏君庭有的就是直接关系。 叶无坷的脚步一停。 他忽然间想到了什么。 他在哈察钦见过魏君庭的人,但那个时候这些汉子们显然已经不是受魏君庭的指派去做什么事。 他们失去了所有指挥,所以他们打算自己行事。 也许魏君庭在离开之前告诫过他们什么都不要做,可他们却按捺不住。 他们要去哈察钦杀了钦力可汗,可在那一刻他们暴露了。 接下来,他们开始被报复。 一个接着一个的惨死...... “逼问出魏君庭的下落?” 叶无坷理顺了思路。 与此同时,白鹿关南门。 一个看起来格外雄壮但又格外憨厚的男人牵着一头青牛走到门前,他和大奎二奎看起来格外相似。 不同的是,他憨厚,但他眼神里没有二奎那清澈的愚蠢。 他穿着一身满是补丁但干干净净的布衣,左手牵着青牛的绳子,右手举着一把很大的也一样满是补丁的伞为青牛背上的年轻人遮住阳光。 青牛背上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脸色白的有些不像正常人。 年轻,俊美,虚弱。 他坐在青牛背上沉心看书,手中的书卷应该已经被他翻看过无数次,连书页都起了毛边,可他依然能看的很专注。 他时不时的会咳嗽一声,似乎这暖春的风对于他来说都算不友善。 壮汉停下青牛的时候轻声提醒:“蕤先生,到白鹿关了。” 青牛背上的白衣青年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把书卷收进他背着的帆布包里,奇怪的是,从来都没有去过长安的他,竟然有一个无事包。 青年书生抬头看了看白鹿关城门上巨大的雕字,似乎是陷入了某种追忆。 他总是会突然的走神,随时沉浸在某种情绪之中,又或者那不是情绪,而是思想。 “蕤先生,咱们出关之后去哪儿?” 壮汉问话的时候依然柔声,似乎害怕自己声音大一些就会把蕤先生震的又咳嗽起来。 “不出关。” 蕤先生说:“去看望一个只认识半日的朋友。” 壮汉问:“先生知道他的住处吗?” 蕤先生微微点头:“知道。” 他看向白鹿关内。 “地下,天上。” 第三百六十二章你有家 - 天下长宁 - 知白 “人人都夸的叶千办,上次去草原的时候这个人人都夸的叶千办其实一事无成。” 叶无坷站在白鹿关的城墙上看着北方自言自语,似乎是想看到那些没能回家也回不了家的魂。 他手里拿着一张纸,那是刚刚从长安送到白鹿关的密信。 叶无坷在离开长安之前知道束休看过阿爷,束休也拜托他去看了看连温酒照顾的那些孩子。 叶无坷在去找那些孩子的时候,与其中年纪最大的孩子谢东廷聊过。 谢东廷说,他现在是孩子们的大哥,等到明年一个叫周焕然的孩子长到十五岁,学问就追上他了,他就可以出去打工还叶无坷的银子。 叶无坷当时无意间问了他一句,你一直都是这里最大的孩子吗? 谢东廷回答说不是,有一位方大哥之前也在这里住过一阵子,后来走了,没有告别,也没说去什么地方。 叶无坷在那一刻才忽然醒悟过来,他有一件一直都忽略了的事。 其实也算不上是忽略,而是根本就没往那个方向考虑。 所以他在离开长安之前去见了高清澄,清高清澄帮他仔细查一查。 现在,信到了。 高清澄在长安查清楚,方知我就是从那个贫民区出去的。 方知我的家就住在那边,一家四口,父亲也是小淮河做苦力,母亲靠给小淮河里的姑娘们浣溪衣物补贴家用。 方知我的姐姐遇害那年才十九岁,帮她母亲把洗好的衣物送去小淮河某处,路上遇到了大将军唐安臣的长子唐旭。 方知我的姐姐被掳走,那个家,在那一刻散了。 唐旭是束休的哥哥。 唐旭祸害了方知我的姐姐,逼死了方知我的父母,这件事原本唐旭想压下来,却被大将军唐匹敌得知。 唐匹敌是唐旭的大伯。 一怒之下,唐匹敌亲自杖毙了唐旭。 紧跟着唐匹敌请旨,将唐安臣一家逐出唐家,改唐姓为束。 方知我在一夜之间失去了父亲母亲和姐姐,那段时间对于他来说有多绝望没有人可以感同身受。 连温酒收留了他,就住在那个看起来破旧但干净的小院里。 根据高清澄查出来的事叶无坷已经可以推测出,束休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方知我。 他们两个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已经无从得知,但方知我最后选择了帮助束休做事。 徐胜己,连温酒,束休,方知我...... 这些名字全都串联了起来。 叶无坷心口堵的难受。 唐安臣是他的父亲,哪怕叶无坷到现在也不想承认这个父亲,可这是不争的事实,他无力改变。 唐安臣纵子行凶一样是不争的事实,所以唐安臣一家都受到了惩罚。 战功赫赫的开国公一家,因为这件事受到惩处,唐旭被杖毙,唐安臣被贬为平民,改姓束之后一家隐姓埋名的生活。 这件事和叶无坷无关,可叶无坷此时的心中一阵阵的绞痛。 他想起方知我,那个经历了比他更深重苦难的人。 没有经历过苦难的人,不配评价苦难。 连温酒死了,方知我死了。 除了徐胜己之外,剩下的三个人多多少少都经历过苦难,现在四个人之中还有一个经历了苦难且活着的人......束休。 但叶无坷很清楚,束休要做的绝不仅仅是想以揭露出来二皇子试图谋反的事来报复皇帝。 他们那群人没有这么肤浅,这只不过是他们顺便发泄了不满和怨恨。 姜虹...... 叶无坷又想到了那个少年。 姜虹也在经历苦难。 痛苦可以带给人绝望,也可以带给人力量。 现在已知的四个人中,似乎只有徐胜己经历的苦难要少一些。 可他的痛苦,也只是比束休他们轻一些。 他的父亲是一代权臣,他深知他父亲所作所为会给家族带来什么后果。 “你有你活着的意义,而我不朽。” 叶无坷喃喃自语。 这是束休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那些年轻人的目标不是发泄愤怒和不满,他们是要用自己的力量来揭示大宁不稳定的东西。 其中包括还无法定性的二皇子,包括温贵妃,包括西北温家。 西北温家的掌控力看似已经彻底消散,但那只是表象。 如果温贵妃有意扶植她的儿子继承皇位,那她最直接的敌人就是太子就是高皇后。 以温贵妃的谋略和理智,怎么可能不在这些年中悄悄的积攒力量? 草原上的谋局直指太子殿下,以及认可太子地位的那些老臣。 若这真的是温家所为,那这就是温贵妃开始出手的象征。 叶无坷缓缓的吐出一口浊气。 温暖的死,会让整个温家变得狂暴起来。 高远他们那批人被不断的猎杀,也许正是温家的人在不停的查找温暖死亡的真相。 该主动些了。 唐安臣也好,唐旭也好,他们造的孽犯的罪和叶无坷无关,可这完全不能影响到此时此刻叶无坷心中升起对方知我的愧疚。 方知我死在逍遥城,可他的心在几年前就死了。 半个时辰之后,叶无坷再一次来到大牢。 姜虹一如既往的坐在那闭目养神,嘴里也是一如既往的在无声的说着什么。 方大哥留给他的唯一一件东西就是那本《长短经》。 他不停的在心中背诵,不是他怕自己忘了这本书里的东西,而是他怕自己模糊了对方知我的记忆。 听到脚步声,姜虹抬起头看向叶无坷的时候嘴角上露出笑意。 他似乎从来都不讨厌叶无坷,最初应该是有惧怕,现在他人在大牢之中,却连惧怕都没了。 “方大哥说,如果我是被叶千办送进大牢里的,当他第三次来看我的时候,就说明他已经感同身受。” 姜虹说:“你查过方大哥了?” 叶无坷点头。 如果方知我早早就认识了束休,那方知我也在一开始就知道了叶无坷的出身。 他有机会告诉叶无坷他是谁,但他从来都没打算提起。 方知我说过,没有经历过痛苦的人永远也体会不到痛苦的人是什么心境。 他还说过,不要和同样经历过痛苦的人一遍一遍的诉说痛苦,用你的伤再去刺痛别人的伤,等于行凶。 他还说过,做一个让人喜欢的人太难也太累,做一个不让人讨厌的人就足够了。 我们思考,取巧,表演,共情,卑微,以此来取悦别人。 好烦。 而要做一个不被大部分人讨厌的人,只需要思考就够了。 “他从来都不想活着。” 姜虹说:“他从失去所有亲人开始就觉得活着没有什么意思,他一直都在为自己准备一场谢幕,他说可以潦草,但一定要选对时候。” “也许他连我都不想收留,也不想照顾,因为感受别人的孤单可怜会触及自己的孤单可怜。” “可他终究还是收留了我,可能是因为在厌吾山那个地方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可怜人,一种是可怜也可恨的人。” 姜虹说:“我和他都是第一种。” 叶无坷没有说话,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 姜虹说:“叶千办来,是想告诉我说你准备为方大哥报仇了?” 叶无坷还是没有回答。 姜虹说:“他没有仇人了。” 叶无坷看了看姜虹,还是没有说什么。 这句话也一定是方知我对姜虹说过的,他已经没有仇人了。 他选择自己杀了自己,就是想让与他亲近的人知道他没有仇人了。 没有仇人就不会再有人为他报仇,就不会再有人因他而死。 如果方知我不是一个善良的人,那他从一开始就不会站在束休身边。 他是那么痛恨唐家的人,可他无法因此而对束休下手,该死的人已经死了,再去杀死别人对方知我来说难以做到。 “叶千办,不要那么累。” 姜虹说:“你如果不是叶千办,你只是叶无坷,你应该还是那个单纯快乐的人,那样的叶无坷应该是最好的叶无坷。” 这句话一定也是方知我说的。 叶无坷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起身:“我会再来看你。” 少年姜虹点了点头:“好,不过,叶千办你下次来的时候能不能给我带几本书来看?方大哥说读书应该是这个世上最接近不劳而获的事,还能受益匪浅。” 叶无坷回答:“好。” 他走到门口,脚步停住。 “等我忙完了这阵子,解决了这些事,我会请示把你调到长安去服刑。” 叶无坷站在门口说:“方知我在长安城有一群朋友,一群他早早离开了,但离开也许只是为了不牵连的年轻朋友,大的那个今年十六岁,最小的那个三岁。” 姜虹笑:“三岁的那个,方大哥离开长安的时候应该还不认识他。” 叶无坷道:“那他们也是朋友。” 姜虹嗯了一声:“那我到了长安之后去看看他们。” 叶无坷说:“我从明天开始给你送书,你要看很多很多书,因为那些年轻的朋友需要一个读过很多书的人来教他们。” 姜虹问:“方大哥在长安的时候做的就是这些事?” 叶无坷点头:“是的。” 姜虹说:“那我就更要去看看了,更要多读书。” 叶无坷在心里松了口气。 他需要给姜虹找到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孤单的人也会害怕死,但更害怕活着。 方知我死后,姜虹就是那个真正孤单的人了,所以在姜虹的身上,方知我的样子越来越重。 甚至,姜虹正在经历两次方知我的经历。 方知我的家人全都死了,他孤单一人,姜虹在去厌吾山之前也失去了亲人,孤单一人。 方知我让姜虹不在孤单,那个少年的人生之中第一次有了色彩。 他在离开厌吾山的时候一直都在不停的看,不是因为厌吾山只有灰色,而是他的人生只有灰色。 跟上方知我的那一刻,少年的心里和眼里多了色彩。 可方知我是一心求死的人,他孤单的时间越久他越想死,方知我走进了姜虹心里,但姜虹没有走进方知我心里。 “叶千办。” “嗯。” “厌吾山不是一座山,是一座牢笼,无事村不是一个村,是一份安宁。” 少年姜虹说:“你多保重,方大哥说......能真切感受痛苦还要努力活着去安抚痛苦的人,是用刀子一遍一遍割破自己的心,再用这心里流的热血去温暖别人,很痛。” 他说:“方大哥说,他做不到所以他才知道有多痛,他希望你能好好的,如果真的太累了,就回家去。” 姜虹看着叶无坷的背影:“方大哥说,你是有家的。” 第三百六十三章切案 - 天下长宁 - 知白 白鹿关,城南空地。 叶无坷第三次来到这里检查案发现场留下的痕迹,前两次他都仔细看过,以他的性格自然两次都很认真,但他还是打算再看看。 第一次是当天夜里,毕竟光线不好所以没能查出些什么。 第二次是次日一早,叶无坷把能察觉到的痕迹全都仔细检查记录。 可以确定的是凶手都用厚实的布包了鞋子,所以没有留下任何鞋印。 这地方当初准备做料场,地面夯实过,虽然有浮土可以留下些痕迹,但对方早有准备所以没什么线索。 没人破坏现场,可布包过的鞋底留下那点印记风一吹就淡了。 现场有许多别的脚印,基本上可以排除和命案有关。 这里白天会有不少孩子过来玩儿,放风筝的很多,脚印纷杂。 案发之后这里就做了封锁,时不时的会有百姓到附近看热闹,但都被阻拦在外,从案发到现在这里没有被破坏过。 地上还有廷尉府留下的白线,勾勒出当时遇害的人尸体所在以及姿态。 从脚印上可以放弃寻找了,凶手对此地的环境应该很熟悉,这是唯一能确定的事。 事发突然,但他们不管是进攻还是撤退都极有章法,速度快,精准,没有任何出乎他们预料的事发生。 仔细查过现场之后,叶无坷又回到了廷尉府分衙。 一进门就能感受到这里的愁云惨淡,以及......空荡。 距离上一次白鹿关分衙的人被杀才过去了几个月而已,当时的百办赵庆林和十二位廷尉被杀。 几个月后,四十六名廷尉被杀死在白鹿关城内,死状凄惨且奇怪,被人用铁钎钉住四肢开膛破肚。 叶无坷进门的时候,只剩下不到二十个人的分衙冷冷清清的像是阴间的衙门。 白鹿关属于边防重镇,所以这里的分衙人数也远高于其他地方。 别处的分衙都是由一名百办坐镇,这里则是两位百办,从不同的地方调过来,他们手下的人也一样是从不同地方调来的。 两个百办互相协作,权限相同,遇到事要商量着办,能团结也能制约。 几个月前,廷尉府查到有人可能携带大量银子出关。 当时廷尉府的人有三分之二因为另一件案子被抽调走了,收到消息的百办赵庆林带着十二名廷尉出去调查。 当时赵庆林并没有觉得是多难查的一个案子,也并不觉得依靠他和十二名精锐廷尉应付不来。 如果说大宁的战兵就是主宰战争的神,一百名全副武装的战兵能将十倍于己的杂兵砍瓜切菜一样废掉。 那廷尉就是从这样的精锐之中选出来的精锐,实力毋庸置疑。 十二名廷尉互相配合,再加上他们配备的各种武器,对付江湖客,哪怕是经验老道的江湖客,十二个人打几十个人也是碾压。 然而结果却让人大为震惊。 有着绝对实力的百办和十二名精锐廷尉,几乎是被秒杀。 后来百办何庭在勘察现场的时候虽然难以置信,可也不得不确定,当时那十二名廷尉被杀的时候,几乎没有反抗。 现场没有打斗过的痕迹,除了百办赵庆林之外,那十二名廷尉身上只有一处致命伤,再无别的伤痕。 从这一点可以推测出来两点,第一是十二名廷尉都是被偷袭而死的,第二是偷袭廷尉的人实力也远比廷尉要高。 这些卷宗叶无坷都看过,但当时这个案子并不是他来接手。 再次到了白鹿关分衙,那些廷尉看到叶无坷的时候表情都很复杂。 “何庭。” 叶无坷看向百办和他:“把当初赵百办和十二名廷尉被杀的原始卷宗拿给我。” 何庭立刻应了一声,他吩咐人去取,自己则跟上了叶无坷的脚步。 他似乎是有些意外,叶千办没有问他关于这次廷尉被屠杀的事,而是要了上次的卷宗。 进了正堂,叶无坷在主位坐下来:“吩咐人把这里布置一下,书桌,书架,文房四宝,白鹿关内的地图,名册,案件卷宗都放在这里。” 何庭又应了一声,吩咐手下人去准备。 他再次回到正堂,叶无坷带来的几名手下已经将屋子里的桌椅都清到一边去了。 叶无坷指了指侧面的白墙对何庭说道:“把所有遇难廷尉的名字写上去,籍贯,各自之间的关系,是从什么时候进入廷尉府的,是否从过军,都要写清楚。” 何庭答应一声的时候已经走向白墙,取了一根炭笔开始在墙壁上书写。 这个时候,一名精英百办的实力就彰显出来了。 他没有查看任何卷宗,没有询问任何手下,落笔极快,而且书写的格式似乎在一瞬间就已经想好。 几十个人名很快就出现在白墙上,然后分割出各自的籍贯,又关联出各自的关系。 这么复杂的人物线图,他只用了不到两刻的时间就书写完成。 “叶千办,可能会稍有疏漏,我一会儿再去查查卷宗,有疏漏的我补上。” 叶无坷点了点头:“你很了不起。” 这种事让叶无坷来做,也不可能比何庭做的更好。 此时分衙里所有的廷尉都动了起来,将涉及到两个案子的卷宗,物品,包括罪证之类的东西,全都搬到了正堂。 叶无坷居中而坐。 “先说赵百办的案子。” 叶无坷看向何庭,何庭还站在那面白墙旁边。 他将两个案子分开写了人物谱,展示出来格外清晰。 叶无坷问:“卷宗之中记载的推论,多数是根据何百办的想法所得?” 何庭道:“是这样。” 叶无坷:“再说一遍当时案发后你第一时间的推论。” 何庭肃立回答道:“十二名廷尉当时留在客栈外边做支援,赵百办独自一人先进入客栈后院查看。” “出事的时候,在十二名百办藏身的地方发现了血迹,每个人都是在赵百办指定的支援点被杀。” “十二名廷尉的致命伤都在咽喉,从伤口痕迹推断,其中半数是正面刺杀,半数是侧面,没有一处伤口看起来是从背后动手的。” 叶无坷问:“可你当时的推断是偷袭。” 何庭肃然道:“卑职做此推测是因为,卑职不相信那十二个兄弟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叶无坷道:“正面,偷袭,能同时满足这两项要素的情况是什么?” 何庭回答:“两种可能,第一是对方对廷尉府无比了解,完美预判了十二名廷尉的站位,提前埋伏好了人,所以完成了一击必杀。” “第二个可能是......有人出卖了我们的同袍,廷尉府里有内鬼。” 叶无坷微微点头:“第二种的可能有多大?” 何庭回答:“不大,因为能出卖赵百办的人当时都跟着他去了客栈,十二个人全都死了,说明不该有内鬼。” 叶无坷追问:“当时你们在何处?” 何庭回答:“赵百办他们被杀的前两天,有两名边军斥候被杀,边军向廷尉府请求协查,我带着大部分廷尉去关外了。” 叶无坷再问:“那边军斥候被杀的案子破了吗?” 何庭摇头:“目前尚无定论,很大的可能是答答人所为。” 叶无坷微微点头。 “再说回赵百办的案子。” 叶无坷起身,在大堂里缓步走着。 “我看过卷宗,再加上刚才听你所说,我有几点推测,我说完之后所有人都可以提出你们的观点。” 他扫了一眼所有廷尉,不到二十个人全都点了点头。 “第一,刚才何百办说,十二名廷尉被人一击所杀,现场没有搏斗痕迹,他的推断是有两个可能,一是被人出卖,二是被人完美预判了站位。” “在这之前,何百办说过,十二名廷尉的死有两个要素,正面,偷袭。” “被人出卖,被人预判,这两点就算都是真相,也无法满足正面和偷袭这两个结果。” 叶无坷脚步停下来:“我的想法是,能满足正面和偷袭的唯一合理要求是......十二名廷尉死于他们认识的人。” 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都震惊了。 包括何庭在内,他们的表情都变了,震惊和难以置信在每个人脸上。 一名廷尉喃喃自语:“这不可能,十二个人都认识凶手,也就是说每一个凶手他们都认识,满足这个条件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我们自己人下的手。” 他看向叶无坷:“可当时大部分人都在关外。” 叶无坷:“你们当中有多少人跟着何百办去了关外调查斥候被杀的案子?” 在场的十九名廷尉互相看了看,只有三个人举起手。 其中就包括刚才提出质疑的那个廷尉。 叶无坷走到他面前:“你叫什么?” 那名廷尉肃立回答:“卑职卓悦!” 叶无坷问:“你当时跟着何百办去了关外,所以你能证实所有出关去的廷尉没有人回来杀死同袍?” 卓悦笃定点头:“我能!” 叶无坷没有追问,只是嗯了一声。 然后看向剩下没举手的人:“你们是最近从郡城才调过来补进白鹿关分衙的?” 那十几个人同时点头。 叶无坷看向何庭:“当初跟着去关外办案的廷尉,除了他们三个之外,其他的,全都死于前日夜里?” 何庭回答:“是。” 叶无坷又问:“所以苏盛找到你的时候,是你和苏盛商量好了要把伏击那些凶手的地址选在城南?” 何庭回答:“是。” 叶无坷立刻追问了一句:“理由呢?” 何庭道:“城南那片地方没有民居,动起手来不会伤害到无辜百姓。” 他看着叶无坷,等着叶无坷的下一个问题。 叶无坷却再次点头:“你说的没错,廷尉府做事首先要考虑的是百姓们的安全,如果是我的话,也会把伏击的地方选在那儿。” 他看向那面白墙:“再说回赵百办他们被杀的案子。” 他走到墙边,看着那些名字问道:“你们仔细想想,除了廷尉府的自己人之外,还有谁可能是被杀的兄弟们认识的?且满足十二个人都认识刺杀他们的凶手这个条件?” 他说到这的时候回身,没有问何庭,而是问刚才说话的廷尉卓悦:“你来回答。” 卓悦肃立回答道:“医官,杂役,马夫。” 叶无坷问:“分衙有几位医官?” “两位!” “分衙有几个杂役?” “八名。” “分衙有几个马夫?” “马夫是边军辅兵营里的马夫,轮流到廷尉府来当值,包括兽医也是。” 叶无坷看向卓悦:“轮流吗?” 卓悦回答:“轮流!” ...... ...... 【双倍月票第一,有加更。】 第三百六十四章你就单着呗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看向依然肃立在白墙旁边的何庭:“何百办,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吧,去边军大营一趟,请所有来过廷尉府分衙的马夫和兽医都过来协助查案。” 何庭抱拳:“卑职这就去办。” 叶无坷起身道:“我还有别的事要亲自去查,卓悦你跟上我听调,其他人继续去追查同袍被杀的案子,可自主追查。” “呼!” 包括何庭在内的廷尉整齐应了一声。 似乎叶无坷这雷厉风行的做法,让这分衙里的阴霾一扫而空。 唯独卓悦看起来有些忐忑不安,因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叶千办会叫上他。 从刚才叶千办查案的思路来看,叶千办是一个心思缜密到让人害怕的人。 卓悦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他担心的是自己会跟不上叶千办的思路,如果叶千办问他什么,他会暴露出自己的水平。 带给他压力的也不仅仅是刚才叶无坷的推理和行事风格,还因为叶千办的名声实在是太大了。 刚刚从无事村走出来,一个对外面世界还充满未知的少年,竟是破获了东韩密谍大案,亲手抓住了潜藏在大宁的东韩太子。 叶无坷一直都不觉得这是多值得吹嘘的事,可他并不知道,只这一件事就在廷尉府里让无数廷尉震撼和钦佩。 跟着叶无坷出门之后,卓悦几次想主动问问需要做什么,可几次都忍了下来,他还是不敢。 顺着大街一直走,卓悦觉得叶千办好像并不是急着去查什么案子。 不久之后,他们走到了路边一个茶楼,这家茶楼距离分衙并没有多远,是一座已经有几十年的老楼。 从外边看起来这楼土里土气的,因为外墙就是夯土而成。 进了茶楼之后叶无坷直接上了三楼,这里有一个极大的露台。 气候正好的时候,坐在这露台上吹着风喝着茶确实是一种惬意享受。 让卓悦没有预料到的是,在这露台上居然有几个人在等叶无坷。 见叶无坷上楼来,坐在那饮茶的几个人全都起身。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对卓悦说道:“给你介绍几个人。” 他指了指距离最近的那个:“这位是余国公之子,小公爷余百岁。” 卓悦吓了老大一跳。 余国公,那是传说中的人物,少年时候就跟着陛下,在开国之前屡立奇功。 在他的幻想之中,这些开国公个个都是顶尖的大人物,外形必然都是仪表堂堂,看起来便有无穷气势。 可吓了一跳的他小心翼翼看了余百岁一眼的时候,难免有些失望。 但他还是连忙向余百岁行礼。 余百岁看出他眼里的失望,所以白了他一眼。 “他叫大奎,他是二奎,他是三奎,他们三位都是我亲哥哥,是从无事村与我一起出来的。” 叶无坷介绍完了之后自然而然的落座。 “既然把你从分衙调出来贴身使用,有些事就需要对你说明。” 叶无坷看向余百岁说道:“小公爷是我单独请来帮忙查案的,他比我还早些来了白鹿关。” 他问卓悦:“在这个位置,我把小公爷介绍给你,你说说我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卓悦知道这是叶千办的考核,是刚才路上他一直都在担忧的考核。 但他还是能马上给出答案。 “卑职觉得,小公爷比叶千办还早些来白鹿关协助查案,且是在这个位置,应该是......应该是叶千办对分衙有所怀疑。” “我还不能确定叶千办怀疑的是谁,但我确定叶千办觉得分衙之中有内鬼。” 这个答案,显然让叶无坷比较满意。 叶无坷问:“我怀疑的理由是什么?” 卓悦马上回答:“叶千办刚才在分衙已经说过了,要满足正面偷袭十二名同袍的合理条件,且是唯一的合理条件,就是凶手是十二名同袍认识的人。” “所以叶千办怀疑杀死十二名同袍的不是马夫,不是兽医,就是分衙里的......另外十二名同袍。” 他再次提到同袍这两个字的时候,语气明显复杂起来。 叶无坷问:“我请小公爷提前来白鹿关,选了这个位置监视着分衙的一举一动,但还是没能阻止分衙的同袍死于伏击,你能想到的合理解释是什么。” 卓悦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叶无坷就那么看着他,没有马上说话。 余百岁提醒了一句:“既然叶千办已经把你调出来带在身边使用,你最好明白自己的职责是什么。” 卓悦深吸一口气,脸色更加复杂的说道:“叶千办怀疑的是何百办。” 叶无坷:“说我怀疑他的理由。” 卓悦回答:“因为是何百办制定了伏击地点,之前在分衙叶千办问过他这个问题,何百办的回答听起来合理,实则不合理。” “南城那边空旷没有民居,确实不会伤及无辜,可那个地方如此空旷连个遮掩的地方都没有。” “月色下视线虽然不好却也不会什么都瞧不见,就算是瞧不见,那么空荡荡的地方完全不适合埋伏。” “那里曾是边军选择的料场,占地极大,四周没有任何建筑,用四十几名廷尉在这么空旷的地方对未知数量未知实力的敌人进行伏击,不合理,最起码,想法不成熟。” 他补充道:“我可以理解为何百办报仇心切,所以更偏重于是急切之下的想法不成熟。” 叶无坷没有对他的分析给出点评。 余百岁道:“你还是没有理解我刚才的意思,既然叶千办要用你,你就不该用这种模棱两可两边都不想得罪的态度回答,怀疑就是怀疑。” 他看着那年轻人说道:“当你对自己的怀疑都主动开始做出解释的时候,不仅仅是你不自信,还说明你心中有偏向,你的情感让你偏向在何百办那边。” 卓悦一怔,心中一震。 他肃立道:“是卑职没能调整好心境,卑职刚才的回答确实带有个人情感。” 叶无坷点了点头。 他问:“你是跟着何百办去了关外的,你们追查斥候被杀的案子去了数十人,这数十人,是否一直都在一起行动?” 卓悦回答:“没有一起行动,关外荒原查起来不容易,所以需要分开调查,五人一队,各自选择方向。” 说到这他又怔了一下。 沉默片刻,他自己补充:“所以属下刚才在分衙笃定的说,出关的同袍没有杀死那十二名同袍的可能是错的。” 余百岁此时满意的点了点头。 卓悦深吸一口气调整心境,这短短片刻给他的震撼过于大了。 “我们出关之后,就以五人队建制分开调查痕迹,所以我并不能确定,与我分开的同袍是否趁机返回白鹿关。” 卓悦说:“确实是我感情用事,回答叶千办问话的时候不够理智冷静。” 叶无坷问:“那你觉得,我让何百办去请边军大营里的马夫过来调查,会有调查结果吗?” 卓悦摇头:“不会。” 叶无坷问:“理由呢。” 卓悦道:“虽然我没有刻意关注过,但轮流到分衙来的马夫和兽医都算上也不够十二个人。” 叶无坷嗯了一声。 他吩咐道:“你现在可以回去了,如果何百办问起来我带你做了些什么,你如实回答就是。” 卓悦脸色一变:“叶千办,若是怀疑何百办的话为何要如实告知?” 叶无坷道:“你不想如实告诉他?” 卓悦回答:“不想。” 叶无坷问:“你跟他多久了?” 卓悦回答:“两年多了。” 叶无坷:“从情感上来说你应该更相信他才对。” 卓悦沉默。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叶千办的话,他只觉得如果此时将见过小公爷的事告诉何百办是不对的。 可是何百办如果问起来他不说,似乎也是不对的。 “按我说的做就是了。” 叶无坷道:“你自己小心些,如果你说了,你可能会面临危险,你自己应该清楚。” 卓悦肃立:“属下明白,属下按千办吩咐的办。” 叶无坷朝着他点了点头:“你既有自己的判断,便会有自己的决断,去吧。” 卓悦转身离开。 余百岁等卓悦走了之后他问道:“你这是让卓悦去和何庭摊牌?” 叶无坷道:“你觉得四十几名廷尉被伏击而死,是因为魏君庭他们被追杀的事引出的巧合吗?” 余百岁摇头:“谁信我也不信,哪有这么巧的。” 他起身,走到露台边缘看着分衙那边。 “死的人都是跟着何庭去过塞外的,如果这其中有十二个人是凶手,杀死了赵百办手下的十二个廷尉,那现在这十二个凶手也死了。” “而这种死法,让人没办法和赵百办的案子联系起来,因为是有人追杀魏君庭的人,这四十几个廷尉是在埋伏的时候被杀。” “如果这是真相的话,那就足以说明白鹿关分衙已经被那些人渗透控制了,在西北......对于某家来说这似乎也不是多难的事。” 说到这他回头看向叶无坷:“你麻烦大了啊,小橘子应该提醒过你,你只要查那家,那家就会疯。” 叶无坷嗯了一声:“是啊,我麻烦大了。” 他也起身走到露台边缘,视线貌似不经意的在对面扫了一眼。 对面的窗户只开了一条缝隙,当叶无坷出现在露台边缘的那一刻,躲在窗户后边的何庭下意识往后闪了一下,脸色有些发白。 只片刻,他就急匆匆的离开,从后门出去,赶往边军大营。 露台上,余百岁问:“你是刚才确定何庭有问题的?” 之前只是怀疑,刚才是确定。 叶无坷道:“我让他去找边军大营里的马夫和兽医过来,这种事他何必亲自跑一趟。” 叶无坷的视线再次往对面建筑里扫了扫。 “他应该也想亲自看看我要去哪儿,见谁,如果我不让卓悦跟他如实说出来的话,卓悦马上就要死了。” “卓悦说了,何庭就会觉得卓悦依然可以利用,不会马上除掉他,如果卓悦不说,何庭就知道卓悦已经警惕他了。” 叶无坷对余百岁说道:“你接下来也不必藏着了。” 余百岁道:“藏起来的时候没查出什么来,不藏起来倒是没准引出个什么妖魔鬼怪。” 他看向叶无坷:“怎么保证我的安全?” 叶无坷笑:“大奎哥二奎哥三奎哥都被我喊来了,你还怕啥?” 余百岁一愣:“你想自己单着?” 叶无坷点了点头:“不然对手怎么会动心。” 第三百六十五章有高手 - 天下长宁 - 知白 何庭的动作还算快,没多久就把从边军轮换过来的马夫和兽医全都请了过来。 诚如卓悦向叶无坷说的那样,从边军过来的人根本凑不出十二个。 一共只有五个人。 四个马夫,两人一组,两组轮换着过来为廷尉府分衙照看战马,另一个是一名兽医。 马夫只有四个人轮换其实原因很简单,照看战马也要熟悉战马才行,如果经常换不同的马夫过来,完全不能熟悉廷尉府的马匹。 所以马夫参与杀害赵百办以及十二名廷尉的事,不可成立。 为了协助廷尉府调查,马夫那边德高望重的马九也来了。 这位老兵显然很受人尊敬,廷尉府的人见到他的时候都很客气。 卓悦向叶无坷介绍一下马九,叶无坷对这样的老兵也心存敬意。 在叶无坷的印象里,马九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看起来已经年届五十,不过听说他年纪也才过四十。 在叶无坷查问案情的时候,这个相貌粗犷甚至显得有些老态的汉子始终蹲在一边抽着烟斗。 等问案结束之后,他敲了敲烟斗起身就走。 自始至终没有参与问案,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等边军马夫走了之后,卓悦向叶无坷解释了一下。 “马王爷没有亲人,没有子嗣,因为受过伤还有一条残腿,所以性格孤僻。” 叶无坷点了点头:“边军之中好像有很多这样的老兵,为什么你叫他马王爷?” 卓悦解释了一遍后说道:“他把每一匹战马都当亲人一样看待,只要他在,边军契兵营就有底气。” 叶无坷看向那几名已经走远的马夫,没有多说什么。 他离开分衙的时候卓悦跟了上来,亦步亦趋。 “叶千办,何百办没有问我跟着您出去做了些什么。”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问:“那你有没有主动提及?” 卓悦回答道:“没有,属下慎重考虑了一下,如果是何百办问我,我说了,这合乎情理,但如果他没问属下主动提及,那就显得有些刻意。” 叶无坷道:“那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 卓悦小心翼翼的看了叶无坷一眼,似乎是纠结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叶千办,您是不是也不信任我?” 叶无坷脚步听了听,侧头看向卓悦:“你不自信?” 卓悦回答:“理智上来说,白鹿关分衙的每一个人都值得怀疑,所以也包括我。” 叶无坷道:“什么时候你值得怀疑,我会主动告诉你,我没有告诉你的时候,你就踏踏实实的跟着我查案。” 卓悦明显松了口气:“那咱们现在去查什么?” 叶无坷道:“就查何百办。” 卓悦嗯了一声,声音很轻。 “何百办在白鹿关有没有家人?” “有,他在白鹿关已经有几年时间,去年的时候把家里人都接了过来。” 叶无坷问:“你从今天开始就负责盯着何百办家里,仔细记下来都有什么人和他家里来往。” 卓悦有些不解:“何百办如果有问题的话一定会盯着我,且一定会告诉他家里人不要与外人来往。” 叶无坷笑了笑:“那破绽不就来了吗?” 卓悦想了想,忽然间明白了叶无坷的意思:“如果何百办家里人之前正常与人往来,现在突然不往来了就说明他确实有问题。” 叶无坷道:“去吧,不用担心你的安全,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 卓悦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叶无坷回到住处,余百岁已经在等着他了。 “那几个马夫一路上没有任何异样举动,我一直盯着他们回到边军大营。” 余百岁道:“他们在半路上也没有耽搁,没有人离开,半路上有交流但不多,半路上也没有任何人与他们主动接触。” 他问叶无坷:“你连这些马夫也怀疑?” 叶无坷道:“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怀疑谁不该怀疑谁,只是按照正常流程查着吧。” 他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我从明天开始要消失一段时间,你带着大奎哥他们改在明面上行动。” 余百岁:“你要去哪儿?” 叶无坷道:“盯何庭。” 余百岁点了点头:“那你自己多小心。” 叶无坷笑道:“我比泥鳅还滑,放心吧。” 他收拾了一下东西:“阿爷你们多照看好,虽然对手还没到狗急跳墙的时候可也得多小心。” 余百岁一拍胸脯:“阿爷交给我就是了。” 叶无坷又和余百岁耳语了几句,背上他准备好的东西就离开了住处。 夜里。 何庭家。 躲在暗处的卓悦摘下水壶灌了一口,又从挎包里取出干粮小口小口的吃着,连吃饭都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他此时在一棵大树上,从这个位置能清楚的看到何庭家的正房。 按照叶千办的吩咐,他在这已经蹲守了几个时辰。 正如叶千办预料的那样,显然何庭已经给他家里人送过信,他家里的大门始终关着,有几个客人到访也没能进去。 他吃着干粮思考着叶千办说的可能。 如果真的是何庭所为,那只能是在塞北廷尉分组调查的时候。 那么就说明白鹿关廷尉府分衙早就被收买了,何庭到底是在为谁做事? 他只是一名寻常廷尉,接触不到那么多秘密,所以他根本就找不到头绪。 就在这时候两匹战马在何庭家门口停了下来,何庭和一名手下下马之后交代了几句,那名手下牵着何庭的战马走了。 何庭没有马上进门,而是回身朝着卓悦藏身的那棵大树看了一会儿。 在何庭注意过来的那一刻,卓悦的心里猛的惊了一下。 他跟随何庭做事已有两年多的时间,对何庭他算了解。 他知道何庭是个看起来和善但手段狠厉的人,哪怕夜里看不清楚,他似乎都能感受到何庭的目光穿透黑暗,直接盯在了他的脸上。 何庭显然没打算就这么回家去,也显然没打算就这么把卓悦叫下来。 他像是在施压,站在门口看着那棵树足足看了半刻。 这半刻对于卓悦来说,犹如过去了好几年那么久。 就在何庭转身,推开门走进家门的那一刻,卓悦忍不住松了口气。 可就在这一刻,他忽然感觉到背脊一寒。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升上心头,脑海之中突然就白茫茫一片。 他想回身,可身体好像在这一刻被冻住了似的。 啪的一声,一记掌刀切在卓越的后颈。 卓悦发出一声闷哼瞬间就昏了过去,他身后的黑衣人拎了他向后掠出去。 也是这一声闷哼惊了何庭,已经有一只脚迈进门内的何庭转身看向那棵树。 思考片刻之后,何庭疾冲出去然后发力而起,他落在树上的时候,看到了有一道黑影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之中。 月色下,那黑影速度奇快,一闪即逝。 何庭没有马上去追也没有离开,等了一会儿确定四周没有人之后他划亮了火折子仔细检查了一下。 树干上有尘土痕迹显然被人踩过,还有些细碎的渣子,他捏起来闻了闻,是干粮的气味。 这气味他无比熟悉,因为那是廷尉府的特殊配置的干粮。 从树上跳下来,何庭眉头紧锁。 他知道有人在盯着他,他也猜到了盯着的人一定是卓悦。 叶无坷就是要用这样的办法来分化白鹿关分衙,从一开始叶无坷应该就在怀疑他了。 让卓悦盯着他,一是试探分衙现在剩下的人是不是都是何庭的同党,二是为了试探何庭的反应。 可是谁抓走了卓悦? 他沉默片刻,已经到了家门后却没有回去,打了一声呼哨,之前牵着马去了后院的那名手下没多久就又牵着马回来,两个人骑马朝着分衙那边赶了回去。 又半个时辰之后。 余百岁陪着阿爷聊了好一会儿,给阿爷说了许多小淮河的秘闻。 你要说天文地理阿爷都能跟你掰扯一会儿,你要让阿爷将狩猎的故事阿爷能跟你说上一整天。 可说起这风花雪月的事,阿爷和叶无坷一样稚嫩...... 余百岁可是把阿爷给拿捏了,也算是让阿爷开了眼界。 聊到这会儿阿爷有些困倦,余百岁起身为阿爷去打水。 这个小公爷身上看不到一点高傲,作为余国公的儿子他给叶无坷的阿爷去打洗脚水完全不觉得有失身份。 打了水回来,余百岁看到二奎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你干嘛呢二奎。” 余百岁问了一声,端着水盆从二奎身边路过。 都要上台阶了,二奎没有理他。 余百岁心中一震,他慢慢的回身看向二奎,却见二奎除了眼睛在活动之外,身体僵硬的好像一块石头。 有个黑衣人从二奎身后慢慢转出来,似乎是笑了笑。 黑衣人蒙着脸,露出来的那双眼睛很亮。 余百岁刚要把手里的水盆砸向黑衣人,黑衣人双指如剑一样朝着他眉心点过来,余百岁的水盆才举高,那两根手指已经到了他眉心前。 可是没有点下去。 那两根手指在余百岁眼前划过,然后朝着余百岁身后指了指。 余百岁机械似的转身看向屋子里,然后眼睛骤然睁大。 刚才险些丧命在那两根手指之下他都没有吓成这样。 阿爷坐在椅子上,一个黑衣人站在阿爷身后,黑衣人手里的匕首就在阿爷的脖子旁边,只要轻轻一划就能阿爷送离这个人间。 “你们想干什么?要钱?我有的是钱,你们要多少我给多少。” 余百岁嗓音沙哑的说道:“如果你们想从我这里打听什么事,那你们应该问我而不是难为老人家,他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没必要这样对他。” 拿着匕首威胁阿爷的黑衣人抬起另一只手比划了一下,如同砍头一样的动作。 余百岁大惊失色:“不要!” 两个字才出口,他后颈一痛人直愣愣的往前栽倒。 也是在这一刻,暗影处的三奎骤然现身,手中切金断玉的匕首直接刺向黑衣人的后颈,速度比毒蛇还要快十倍。 可就在那把匕首即将刺中的瞬间,黑衣人根本没回头,手肘往上一抬将三奎的手臂撞开,另一只手向后一点正中三奎心口。 三奎猛然窒息了一下,因为心急眼睛都瞬间充血。 下一息,三奎向后倒了下去。 院子里,另一个黑衣人侧身避开大奎的拳头,顺势攥住大奎的手腕把大奎甩飞了出去。 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一个抓起余百岁,一个抓起阿爷,转瞬掠走。 又半个时辰后,回到廷尉府分衙的何庭在他的书房里收拾东西,所有要紧的东西他都装进了包裹,收拾好之后他背起包裹朝着门口就走。 一个黑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门口站着着,眼睛里是似笑非笑。 何庭马上转身,然后僵住。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身后也多了一个黑衣人。 第三百六十六章我来吧。 - 天下长宁 - 知白 空气之中弥漫着一种因为恐惧不安而呼吸粗重导致的难闻气味,所以隐约可以判断出这里空间并不是很大。 身边的气息浑浊的让人不适,一切都让人不适。 何庭睁开眼睛想看清楚四周环境,可睁开眼睛面前依然漆黑,他这才意识到,他的眼睛还被黑布蒙着。 何庭屏住呼吸,不让人察觉到他已经醒了过来。 常年在廷尉府做事他已经养成了习惯,有些东西已经刻进骨子里了。 他能通过听觉辨别出来身边有几个人,也能辨别出来在附近还有几个明显呼吸不同的人。 脚步声靠近的时候,何庭的侧耳倾听。 “别装了。” 声音就在何庭不远处响起。 “我知道你们都醒了。” 说话的人声音清冷,根据多年办案的经验,何庭从这人说话的语气之中就能判断出来其性格。 是个骄傲,冷酷,甚至有些无情,自负,只相信自己的判断,不轻易相信任何人的人。 所以何庭心里越发的担忧起来,甚至恐惧开始在心中升起。 从说话的声音和语气来分析一个人的性格未必全准,可经验告诉何庭这个人很难应付。 调整自己心态的同时,何庭开始更加专注的听那个人在说什么。 “我也知道你们此时心中都在想着对策,想着怎么才能从这里逃出去。” 那声音就停在何庭面前。 唰的一声,何庭脸上的黑布被扯下来。 何庭的眼睛恍惚了一下,突然到来的光线哪怕并不强烈却依然刺痛了他的双眼。 “我问什么,最好就答什么。” 站在何庭面前的是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男人,脸上带着面具。 只有双眼位置开了孔,即便如此何庭依然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出这个人的无情。 “你被叶无坷盯上了。” 年轻男人说完这句话,手掌翻了一下,一把寒光闪烁的匕首出现在他掌心。 没有任何征兆,他一刀戳进何庭的胸膛。 这一刀避开了何庭的心脏,匕首的长度刚好与何庭的身体厚度相当,刀尖从和他背后刺穿出来。 何庭还在防备着这个面具人突然问他什么,根本没想到对方什么都不问他。 一刀刺穿,面具人就离开了何庭面前。 这一刀带来的巨大痛苦让何庭眉头皱紧,只一瞬间额头上就冒出来一层汗,肌肉的抽搐让伤口的痛感更为清晰。 恰恰是因为何庭的经验格外丰富,所以他还能判断出刺他的这把匕首并不锋利。 对方显然故意为之,钝刀造成的伤口更不容易处理。 当然,对方也可能只是单纯的残忍,因为从现在的情况来分析,面具人没打算放过被绑来的所有人。 何庭装作异常痛苦,趁机看了看这屋子里被绑来的还有谁。 面具人走到第二个被绑的人面前停下脚步,毫不迟疑的一刀戳进这个人的胸膛。 这个被套了黑布的人连挣扎都没来得及,这一刀甚至没有留任何余地,直接戳的就是心口,并且把刀子留在心口没有拔出来。 杀人之后的面具人这才伸手把被杀者头上的黑布撤掉,当看清楚刚刚被一刀结果了的人是谁的时候,何庭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到了卓悦就在这个地方,因为他在家门口感觉到了那个监视着他家的人被掳走。 他能想到的人就是卓悦,事实证明他也猜对了。 但他说什么都想不到,那个戴面具的人直接就把卓悦杀了。 卓悦的头垂了下去,气息逐渐微弱。 “这里最没用的就是你。” 面具人看着逐渐失去气息的卓悦说了一句,然后缓步走到下一个人面前,伸手将那个人头上的黑布揭开。 当黑布解开的那一瞬间,被绑着的人张嘴就吐出来一口唾沫。 面具人似乎早有预料,侧头避开。 “小公爷果然有骨气。” 面具人看着余百岁说道:“我本以为贪生怕死吃喝玩乐的余九龄培养不出什么优秀的孩子,今天见到你才知道我也有判断错的时候。” 他问:“叶无坷在哪儿。” 余百岁一张嘴,又是一口吐沫喷出去。 毫无疑问,他的这口吐沫再次被面具人避开。 啪的一声,面具人掐住了余百岁的脖子,单手发力把余百岁缓缓举起,余百岁的双脚离开了地面。 在这身材修长的面具人身前,余百岁的身高在对比之下就让他显得更为可怜。 “你的身份也许有用,所以我暂时不杀你,你该庆幸的不是你有骨气,而是你父亲是余九龄。” 面具人在余百岁即将窒息的那一刻松开手,余百岁就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面具人离开余百岁,到了下一个人面前解开黑布。 阿爷那张苍老的面容出现在众人面前,何庭知道这个老人是谁,所以心中更是震撼。 被抓来的人有些复杂,他,卓悦,余百岁,叶无坷的爷爷...... 在这一瞬间何庭就开始分析起来,为什么对方抓的人根本就不是一个阵营的? “你也该庆幸你很重要,不像那个廷尉一点活着的作用都没有。” 面具人从口袋里摸索出来一颗药丸,捏开阿爷的嘴把那颗药丸塞了进去。 阿爷似乎是想抗拒,奈何根本没有抗拒的机会。 当那颗药丸不得不吞下去之后,阿爷咳嗽了起来,似乎是被卡住了,咳嗽的脸色都有些发白。 “你是叶无坷的爷爷,我们几次想抓你都没能成功,不得不说叶无坷对你的保护很好,但不得不说叶无坷还是低估了他的对手。” 面具人语气平静且冷淡的说道:“给你吞下去的药不会毒死你,暂时不会,我知道叶无坷是个用毒高手,回头我会让他试试能不能给你解毒。” 说到这,面具人似乎丧失了对阿爷的兴趣。 因为阿爷是留着用来威胁叶无坷的,所以暂时可以不死。 他转身走回到何庭面前。 “如果你现在还没明白你是第二个不重要的人,那你真的不配拥有之前得到的一切。” 这句话让何庭的心中巨震! 他好像猜到对方是谁了。 “你手段低级到连对手都觉得不该把你放在眼里。” 面具人说话的语气依然不近人情,但好歹是说了一句有些人情味的话。 “按照惯例,曾经有过功劳的人总是会得到一些善待。” 面具人问何庭:“你有什么心愿可以告诉我,只能说一个。” 何庭想辩解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他想说他没有出卖任何人,他做的事也足够稳妥,哪怕叶无坷怀疑可没有任何证据。 可是即将说出口的那一刻他忽然间醒悟了什么,所以他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无惧生死的回应了一句。 “我为朝廷效力,为百姓办案,从始至终我都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国法的事,你想杀我动手就是了。” 他看着面具人的眼睛似乎另有深意的说道:“我知道你们是谁,我知道你想从我这里诈出来什么话,你别浪费力气了。” 面具人点了点头:“好。” 他伸手掐住了何庭的脖子:“你最大的缺点就是自以为是,不杀你,你的无能和无知,会让更多有用的人死掉。” 何庭的身高也不及那个面具人,当他被人掐着脖子单臂举起的那一刻,死亡的恐惧来袭。 他刚才在即将求饶的时候忽然间醒悟过来,这个面具人不是来自东主的使者。 而是叶无坷的人! 这个局就是想诈他,就是想从他这里得到有用的消息。 然而此时那只手上传来的力度,持续不断的力度,让何庭不得不判断是不是自己错了? 那只手持续发力,没有一丁点要收力的迹象,窒息感越来越强烈,何庭的眼睛开始往外凸起,脸色逐渐变得发白然后发紫。 这时候,另外一个面具人从不远处走过来。 他手里也有一把匕首,一样的寒光闪烁。 已经几乎气绝的何庭在这一刻,视线都逐渐模糊了。 “小公爷,第三个死的是你。” 第二个面具人声音清冷的说道:“虽然你很重要,虽然你的父亲是余九龄,可你活着实在是个威胁。” “我们很了解你,也很了解你的父亲,你和你父亲最大的区别是......你没有他的好运气。” 说着话的时候,第二个面具人一刀戳进了余百岁心口。 余百岁的身子骤然一僵,紧跟着那张脸就因为痛苦而变得扭曲起来。 第一个面具人掐着何庭的脖子做出最后的宣判:“你愧对东主对你的信任,东主死在逍遥城你一样有责任,所以不管你有没有处置好,你都该被处决。” “求你......求你饶了我,我.....我真的已经把后患都处置好了。” 脸已经变成青紫色的何庭下意识求饶,他真的已经感觉到死亡近在咫尺。 但他不是因为恐惧而求饶,他是确定了面前的人是什么身份。 那只手依然没有收力的迹象,他的窒息感让他明白他之前的判断又错了。 这就是东主来清理隐患的人,不是叶无坷的人。 他断断续续的,尽最大可能的求饶,他不想死,没有人想死。 “处置好?” 面具人声音冷酷的说道:“处置好你会被叶无坷盯上?处置好你家里都会被盯上?处置好你会导致为你清理隐患的人都要暴露了?” “没有!没有!” 情急之下的何庭急切的回应着:“马王爷没有暴露,他们是安全的......他们是......” 掐着他脖子的手忽然就松开了。 面具人松手的那一刻何庭跌落在地,他大口大口喘息着,急切的想把自己从死神手里拉回来,那呼吸粗重的好像破了洞的风箱。 “你不该怀疑自己。” 面具人的声音依然冷酷,他低头看着何庭,那双眼睛里,杀意比之前还要浓烈了些。 “你猜到了我们的身份可你又推翻你自己的想法,是因为你想的太多,而我,也想到了你会想的太多。” 何庭的脸色彻底没了血色。 面具人将面具摘下来,露出一张确实冷酷无情的脸。 叶扶摇看着何庭的眼睛说道:“你非但出卖了廷尉府的同袍,你还出卖了你的同党,所以你这样的人,有什么理由不死?” 另一个面具人一边摘下面具一边说道:“哥,我来。” ...... ...... 【有加更】 第三百六十七章你很强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摘下面具,缓步走到何庭面前:“他不该这么轻易的死,不该这么轻易下去给死去的廷尉磕头认错。” 他单手将何庭拎起来,掐着他的脖子,左手伸出去接连捏碎了何庭的四肢,然后将何庭挂在墙上。 在被挂上去的那一刻,四肢俱断的何庭已经绝望。 他还是被骗了。 叶无坷伸手在卓悦身上点了两下,卓悦随即大声咳嗽起来,片刻后睁开眼睛,茫然且惊恐的看着四周。 当他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竟是叶千办,他显然又被吓了一跳。 叶扶摇道:“抱歉,刚才点了你的穴道让你昏迷。” 卓悦喃喃道:“我以为我真的死了。” 他是被抓来的,他根本不知道这是叶无坷的计划。 其实别说是他,就连阿爷和余百岁都不知道。 叶无坷看向阿爷:“爷......没提前告诉你们,是怕你们演技不行。” 阿爷呸了一声:“蒜头往我嘴里塞了一块高粱饴的时候我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居然说我演技不行?” 叶无坷道:“您老人家的演技当然没的说,百岁就差了点。” 余百岁骂骂咧咧:“那就真掐我?” 他瞪了叶扶摇一眼,叶扶摇连点反应都没有。 叶无坷道:“何庭这个人,如果用寻常的逼供手段未必能把让他把咱们想知道的说出来,而且明面上抓了他就会打草惊蛇。” 余百岁:“我懂!” 他说:“现在连对手都会有些懵-逼,根本不知道抓人的是谁。” 叶无坷嗯了一声:“现在是和对手拼时间,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我去边军大营里会会那个马王爷。” 叶扶摇道:“我去合适,你继续问你的案子。” 他说完之后也不管叶无坷同意不同意,转身就走了。 余百岁看着叶扶摇的背影喊:“道歉呢?你不该给我一个道歉吗?” 阿爷道:“别白费力气了。” 余百岁指着卓悦:“你都给他道歉了,你跟他说对抱歉了,你怎么就不能跟我说抱歉?” 他还喊呢,叶扶摇已经出门去了。 叶无坷道:“卓悦留下,百岁你扶着阿爷先去休息,我已经让人通知大奎哥二奎哥三奎哥赶过来,一会儿咱们还得出去拿人。” 余百岁知道叶无坷是怕一会儿再动用什么手段把阿爷吓着了,毕竟刚才叶无坷直接打碎了何庭四肢的那一幕就把阿爷吓着了。 阿爷知道小姜头现在是千办,要查案办案当然会用一些手段,可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小姜头动手这么狠厉果断,难免被吓着。 余百岁扶着阿爷出门,叶无坷示意卓悦到他身边来。 “我哥用的那把刀上有机关,不是真的伤了你,刀子在戳中你的时候封住了你的穴道,他手里攥着血包,血都是血包里的。” 卓悦道:“属下大概猜到了,也是刚猜到的。” 叶无坷道:“你给他把伤口处理一下。” 刚才叶无坷出手有些狠厉,何庭四肢俱断,骨头断开后刺穿血肉,现在出血有些多。 卓悦一边给何庭处理伤口一边忍不住的劝了一句:“百办......何庭,千办大人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吧,你错了就是错了。” 何庭疼的面目都已扭曲,此时却还冷笑一声:“你真是幼稚可笑,你觉得他真的信得过你?” 卓悦说:“百办,我劝你是因为我跟了你两年多,我知道你其实也在乎兄弟们,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下手能那么狠,是你被胁迫了吗?” “少费心机了。” 何庭强撑着说道:“不过是各为其主,你也少拿什么兄弟感情说事,我有自己的兄弟朋友,但不是你们。” 卓悦一下子被激怒:“可你刚才还不是出卖了你的同党?” 何庭本来就惨白的脸色,因为这句话而更加白了。 “我栽了我认,但别想再从我嘴里得到任何消息!” 叶无坷此时开口说道:“不必再问他什么了,暂时不杀他只是想留着和他同党一起在死去的廷尉们坟前斩首。” 卓悦点了点头。 他虽然没有再说什么,可他眼神里的难过还是无法压制。 毕竟他跟着何庭两年多的时间,要说一点儿感情都没有又怎么可能? 叶无坷对卓悦说道:“你去帮我泡一壶茶来。” 卓悦应了一声转身出门。 等卓悦离开之后,叶无坷声音清冷的对何庭说道:“你觉得你现在又能撑住了?你在廷尉府多年应该知道廷尉府查案的手段。” “接下来,任何与你有关的人都会被列入追查的名单,你当初是如何进入廷尉府的,是谁举荐了你,这些都会查清楚。” “你试图保住的马九很快就会被抓住,和他有关的人也都会列入追查名单。” “这看起来是一件很庞杂的事,可廷尉查这种案子轻车熟路,以你的经验,你知道需要多久能查清楚。” “最终这些被追查的人汇总起来,很快就能将目标指向你的东主......西北温家。” 当西北温家这四个字从叶无坷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何庭的眼神猛然变了一下。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叶无坷继续说道:“西北温家这近二十年来始终没人入仕,始终保持着谦逊低调,可实际上,温家一定在暗中让族人改名换姓做官。” “西北边军,廷尉府,是你们温家人渗透进来的主要目标,因为你们很清楚,哪怕谋反的事情失败,西北也依然是你们的大本营。” “你们妄想着哪怕败了也能依靠家族力量将西北分裂出去,让你们的主人在西北裂土为王。” “我刚才没有当着卓悦的面说这些话,不是想给你留些面子,而是不想让你的手下过于难过,是不想让他知道温家的事。” “非不信任,而是怕他对自己的信仰产生怀疑,他所坚守的真理,他所忠诚的廷尉府,竟然被你们渗透成了这样,他会失望。” 何庭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忽然笑了笑。 那种惨笑,让他的样子看起来像是个鬼。 “叶千办,你现在像是赢了,所以你能居高临下的说这些话,如果是我们赢了,那居高临下的就是我们。” 何庭道:“我知道你说这些也只是想套我的话,可我说的这些又能代表什么呢?” 他说:“我说的我们,就能证明我说的就是你认为的?我要说我是太子的人呢?你信吗?” 他用力挺了挺身子,可他是被钩子勾在骨头上挂着的,这一挺,他疼的扭曲起来。 “叶千办,我们这样的人都有信仰,你有你的,我有我的,你为你的信仰拼命,我也一样。” “你继续用你的话术来套我,你试试能不能套出来对你有用的?就算是马九被你们抓了,你们真的就能得到你们想得到的答案?” 说完这句话,何庭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凄惨的人狂笑的样子,更像是一个厉鬼了。 叶无坷道:“希望你明天还能这么说。” 他起身离开,抬头看了看,天空有些阴沉,但少年的脸色却不再阴沉。 半个时辰后,边军大营。 叶扶摇带着一队亲兵到了马夫营门口,他示意亲兵在这等着自己走进马夫营大门。 见到他的人纷纷行礼,叶扶摇也都微微颔首算是回了招呼。 他走到马九的所在营地,看了看这院子里竟是一个人都没有,和其他营地里人来人往的样子截然不同,叶扶摇心中一动。 他跨步向前,一脚将马夫住处的房门踹飞出去。 这间巨大且简陋的木屋里,横七竖八的倒着很多具尸体。 马九手下那十来个马夫全都死了,从尸体判断全都死于中毒。 叶扶摇心中凛然,转身出门。 他招手把远处一个正在忙着的马夫叫过来:“刚才见过马九吗?” 那马夫点了点头:“回将军,一个多时辰之前见过,他说要去溜溜马,我还问他呢,以前他从不遛马今天是怎么了,马王爷说他的马不对劲别人遛不了。” 叶扶摇嗯了一声,没有声张,他到门口让亲兵将马九住处封锁,不准任何人靠近。 出了营地之后叶扶摇直奔营地后门,正门人多眼杂马九肯定不会选择。 到后门问的时候,当值的士兵说一个时辰前马九牵着马出营去了。 叶扶摇没有耽搁直奔南城门。 马九可以带着战马出营地,但绝对不可能出关往北,没有令牌,他出不去。 到了白鹿关南门,叶扶摇问了问守门的士兵,他们也看到马九了,说是不到一个时辰前牵着马走出城的。 当时守城的士兵还询问过,马九说那匹战马积食得牵着慢慢遛,他不让别人遛马,是怕别人骑着马狂奔把马害死。 守城的士兵都认识他,还说他把马当自己亲儿子看。 由此可见,这个马九有多自负。 他甚至故意牵着马走出城,为了不引起守城士兵的警觉出城之后也是一路步行。 许久之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马九停下战马,牵着马从官道下来,走进一片林子把马栓好。 “明天一早应该就会有人找到这里来,他们会把你带回去的。” 马九把战马拴在一棵树上,从腰带上摘下来水壶喂给马喝了几口水。 “不必明早了,一会儿我会把它带回去。” 声音突然出现在马九身后,马九的脸色猛然变了。 叶扶摇从林子外边走进来,马九在黑暗之中只能从身形辨认出他是谁。 “果然是了不起,叶扶摇,也就你能让我刮目相看。” 马九问:“我有些好奇,你怎么能这么准找到这?” 叶扶摇没有回答,一把抓向马九的咽喉。 这一刻,马九的眼神骤然一变。 他那条残腿忽然扫了出来,腿风凛冽,竟然带着风雷之声! 砰地一声! 一颗如大腿粗细的树被他一脚扫断。 “你真以为你行?” 马九跟上一脚扫向叶扶摇的脖子。 叶扶摇后撤半步,那只脚在他面前扫过去,剧烈劲风吹的长发飞舞,身上的衣衫都猎猎作响。 “哈哈哈哈哈!” 马九狂笑道:“这么久了,就由你来泄一泄我心中的杀气!” 片刻之后,叶扶摇拎着马九的脚踝,拖着死狗一样把马九从林子里拖出来,他的另一只手牵着那匹马。 “藏了那么久。” 叶扶摇低头看了看马九:“你最强的也就是吹牛逼那句。” 第三百六十八章有一种可能 - 天下长宁 - 知白 马九也被挂在墙上了。 就在何庭的对面,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就是这间屋子的宽度。 两边墙上都有两个钉在墙上的铁钩,分别勾住了两人后背肩胛骨位置。 叶无坷和叶扶摇两个人站在屋子正中,眉头紧锁。 在马九被抓回来之前,何庭曾经说过一句话,但当时叶无坷并没有太在意,他只觉得那是何庭的挑衅。 现在兄弟二人才明白过来,事情比预想之中的要棘手。 “我是太子的人。” 马九又喃喃自语了一声。 叶无坷已经动用了一些刑讯手段,廷尉府最擅长的也是这个。 除了用刑之外,叶无坷还用上了廷尉府最新才研制出来的一种药水。 用了这种药水的人,别人问他什么他就回答什么,而且绝对不会撒谎,说的都是真话。 廷尉府有一个专门负责研究武器和药物的衙门,在廷尉府之中也极神秘。 这个衙门中到底有谁,在哪儿办公做事,他们试验各种药物和武器装备的地方在哪里,只有极少的人知道。 这个衙门的神秘程度,和廷尉府的少年堂不分上下。 叶无坷之前听高清澄提及过,这个专门负责后勤装备的衙门中有很多人出自当年最神秘的蜀中唐门。 唐门善制毒,善暗器,善伪装,善追踪匿迹。 刚才叶无坷已经给马九用过这种被命名为真言露的药水,可马九的回答依然是......我是太子的人。 叶扶摇的眉头都是紧锁的,连他都无法判断这个马九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我去请个帮手来。” 叶无坷转身离开。 不久之后,叶无坷在一家客栈里找到了始终都潜藏在暗处随时准备等待叶无坷命令的褚绽染。 这次来西北,叶无坷带着褚绽染也带上了他在廷尉府里的手下陈小攀和关万代。 只不过他们三个和余百岁一样,不到必须的时候他们不会轻易露面。 听叶无坷说了马九的情况,褚绽染立刻就做出了判断。 “应该就是蛊术。” 褚绽染道:“叶千办你带我去,只要是蛊术我就能应付。” 叶无坷立刻带着褚绽染回到廷尉府分衙。 褚绽染先是观察了一下马九的情况,她示意廷尉把马九从墙上放下来。 吃过真言露之后的马九看起来很虚弱,四肢也被废掉后他毫无反抗的能力。 即便如此,马九还是被绑在了石床上。 褚绽染先是捏住了马九的脉门,几息之后微微摇头:“从脉象来看好像没有什么异常。” 她松开马九的手腕,又掀开马九的眼皮看了看。 盯着马九的白眼球,褚绽染脸色微微变了变。 马九的白眼球看起来满是血丝,一般受过刑的人都会如此,强烈的痛楚和巨大的刺激之下,人的眼睛充血实属正常。 可从褚绽染的表情来看,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表面上来看他的白眼球是血丝,其实不都是。” 她示意叶无坷过来看。 “白眼球上有的是血丝,有的不是,叶千办你仔细看,那是细细密密的血色小点。” 叶无坷仔细看过后点了点头,他问:“可以确定是蛊术?” 褚绽染微微摇头:“不能确定,我先试试。” 叶无坷道:“是用蛊王虫?” 褚绽染还是摇头:“我的蛊王虫还是幼虫,不能随便使用,在我判断不出是否是蛊术的时候用它,万一是其他的毒,蛊王虫进去可能也会被毒死。” 她从背着的无事包里翻找了一会儿,很快就找出来一个像是小葫芦似的东西。 这是一件乐器,在中原地区几乎见不到。 褚绽染将这件奇特的乐器拿在手里,手指找准了几个孔洞堵住然后才开始吹。 她在吹的时候手指不停变换位置,让人觉得和吹笛子是差不多手法。 可是吹出来的声音,简直令人抓狂。 那种声音极为尖细,根本没有什么曲调可言,虽然感觉起来声音也没多大也没多刺耳,可听了之后就是让人无比的烦躁。 连叶扶摇这样心智沉稳的人,在听了一会儿之后脸上也出现了一种有些不安的表情。 就这样持续了大概一刻左右,在吹奏那件乐器的时候褚绽染始终都看着马九的反应。 “不像是中了蛊术。” 褚绽染放下那件乐器后眉头紧锁的说道:“我的蛊王虫已经快要疯了,可这个人没有任何反应,如果他体内有蛊虫的话,不会这样。” 叶无坷点了点头。 褚绽染转身又去了何庭那边,把刚才的过程重复了一遍,叶无坷和叶扶摇都有些忍受不住这种声音,两个人都到门口去等着了。 差不多又是一刻左右,声音总算停了下来。 叶无坷用小拇指挠了挠耳朵眼,他看向叶扶摇,叶扶摇也在挠...... 两个人返回刑房,褚绽染的脸色变得更加凝重。 她正在检查何庭的眼睛。 “现在基本可以断定他们两个都没有被蛊术控制,也不像是中了什么奇怪的毒。” 褚绽染看向叶无坷:“叶千办也擅长用毒,你的判断呢?” 叶无坷道:“我看着也不像是中了什么能控制人的毒,我听过能控制死人的毒和蛊,没有听说过什么毒能控制活人,还能控制的如同正常人一样。” “奇怪了。” 褚绽染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如果不是蛊术,不是中毒,难道他们两个说的是真话?” 叶扶摇伸手从叶无坷的无事包里把拿瓶真言露又拿了出来,他倒了一些给何庭灌进嘴里。 等一会儿药效上来,叶扶摇问他道:“几个月前你带着廷尉出关去调查斥候被杀的案子,那两个斥候是不是被你所杀。” 何庭声音沙哑的回答:“是......两个边军斥候确实是我所杀。” 叶扶摇再问:“你带着廷尉去关外之后,是不是趁机带着人回来杀害了赵庆林赵百办和十二名廷尉?” “是,是我杀的,我和白家姐弟联手。” 叶扶摇皱眉:“白家姐弟是谁的人?” 何庭回答:“是东主的死士,但之前混进了魏君庭的队伍里。” 叶扶摇立刻追问:“他们是东主的死士,那东主是谁?” 何庭回答的很干脆,没有丝毫迟疑。 “是太子殿下。” 叶扶摇脸色一寒,他侧头看向叶无坷,叶无坷的脸色也不好看。 两个人其实都不相信何庭的话,也不相信马九的话。 叶无坷此时想起来何庭之前说的那些......我说的什么真的就能成为证据?我的话真的就是你想得到的? 马九就算也被你们抓了,马九说的难道就是你们想得到的? 我要说我是太子的人,你们信吗? 当时这些话,叶无坷确实没有太在意。 此时回忆起来,叶无坷才明白何庭说这些话并不只是讽刺。 “要不然我用蛊王虫试试吧。” 褚绽染道:“如果他们没有中毒的话,也不用担心蛊虫王会出什么事。” 叶无坷阻止道:“你的蛊王虫太过珍贵,不能轻易使用。” 他沉思了片刻后说道:“我再问问马九,如果还是没什么破绽我只能再去请个帮手来了。” 褚绽染好奇:“什么帮手?” 叶无坷:“一会儿你跟我一起去,见了你就知道了。” 他再次回到马九身边。 “马九。” “我是。” “你是什么时候进入边军的?” “十年前,得到了东主派人送来的命令让我进入边军。” “你的伤是真的被敌人所伤,还是你自己弄伤的?” “是我自己,我懂得医术,假意断腿,实则隐藏实力,是为了在必要的时候,用我腿功自保和杀人。” “你混进边军的目的是什么?” “打探边军情报,随时准备向东主汇报。” 叶无坷故意等他说了两次东主之后才问道:“你的东主是谁?” 马九回答:“太子殿下。” 叶无坷轻轻叹了口气。 他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你的东主是不是西北温家的人?” 马九回答:“不是。” 叶无坷再问:“你为何潜藏在马夫营。” “马夫营不会被人注意,而且可以随时接触到战马,我们的人藏在这个地方很安全,还能监控边军骑兵。” 叶无坷再问:“你们有没有接到刺杀谁的命令?” 马九回答:“没有,我们随时等待着东主特使送来指令,没有指令的情况下,我们只需要在马夫营里潜伏好就行。” 叶无坷几乎是贴着他的话音马上就问:“东主到底是谁?” “是太子殿下。”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叶扶摇:“我再去找个帮手。” 褚绽染好奇之下,立刻跟着叶无坷出门。 不久之后,他们在白鹿关内一家青楼门口停下来。 一看来的是这种地方,褚绽染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格外复杂起来。 她问:“叶千办,你在这个地方还有朋友?” 叶无坷摇头:“不是我在这个地方还有朋友,是我有个朋友喜欢住在这种地方。” 褚绽染问:“余百岁不是在客栈吗?” 叶无坷:“他已经这么出名了吗?” 褚绽染耸了耸肩膀:“我都不稀得说他,我一个从蜀中到长安的人都知道他什么德性。” 叶无坷道:“这个朋友和余百岁不一样。” 褚绽染问:“哪里不一样?” 叶无坷:“他比余百岁大不少......所以比余百岁去的次数更多。” 褚绽染:“......” 叶无坷的话音才落,从这家青楼里出来一个看着就很喜庆的胖子,哪怕是性格再孤僻冷傲的人,也不会讨厌这个长相的胖子。 人还没出来呢,亲切和蔼的笑声已经先出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一直等着叶千办呢,你始终不找我,我就知道你始终没有遇到解决不了的事。” 他迈步出门,肚子比脸先出来半步。 “现在叶千办来了,是遇到什么解决不了麻烦?” 叶无坷抱拳道:“姚大掌柜,我确实是遇到了一点麻烦。” 姚三斤笑呵呵的问:“是什么事?” 叶无坷道:“有没有一种什么术,不是中毒,不是蛊,但就是能让人完全被控制,控制他的人说什么他都信什么,完全按照指令办事。” 姚三斤皱眉:“确定不是中毒不是蛊术?” 叶无坷点头:“基本可以确定。” 姚三斤问:“别人告诉他什么他就信什么没有丝毫怀疑?不管是谁问他,他的答案也都一样?且心甘情愿,看起来没有丝毫被胁迫的迹象?” 叶无坷点头:“大概是这样。” 他问:“大掌柜能想到吗?” 姚三斤郑重的点了点头:“能想到一种。” 叶无坷眼神一亮,立刻问道:“是什么?” 姚三斤回答:“爱情。” 叶无坷:“......” 褚绽染:(*゚Д゚*) 第三百六十九章好大的口气 - 天下长宁 - 知白 姚三斤觉得人生处处都是美好,因为他总是能把别人觉得寻常无奇的小事当成美好。 比如叶无坷过来找他帮忙,就让他觉得自己在小一辈心中是一个值得求助也很有用的的人。 能帮到忙,他觉得开心。 容易满足的人,就是会比大部分人都容易开心。 而容易开心,又是这个世上最难得的事。 很多人都会让自己活的非常别扭,别扭自己也别扭别人。 他想找别人帮忙的时候,会想尽办法的让别人主动开口帮他,他就是不主动开口,似乎他开口就是丢了面子。 如果别人不主动开口,他还会觉得别人不够朋友,所以郁闷,不爽,觉得白瞎了自己一颗真心。 而到了别人想找他帮忙的时候,他又会觉得自己得端着些,如此才能显得自己比较重要。 一旦别人觉得他不好说话不想让他帮忙了,他就更不爽了。 姚三斤实在是太容易快乐了,所以他可能会比这个世上绝大部分人都要长寿。 跟着叶无坷回到廷尉府分衙,进门看到那两个家伙凄惨的样子姚三斤就楞了一下。 “嚯!” 姚三斤看了看叶无坷:“跟你俩有私仇啊,处置的这么狠。” 叶无坷道:“你试试就知道我们狠不狠了。” 姚三斤先走到何庭面前,仔细检查了一番之后确定没有中毒。 在蛊术上他虽然也有些钻研,但造诣远不如褚绽染。 既然褚绽染已经说了这两个人没有被蛊术控制,那他也就不会再多怀疑。 他是蜀中唐门出身,对于蜀中十三寨的蛊术自然无比了解。 “不是毒,不是蛊。” 姚三斤问何庭:“你是受谁指使?你的主人是谁?” 何庭回答:“太子殿下。” 一听到这个答案,姚三斤抬手就给了和他一个大嘴巴。 啪的一声,格外响亮。 叶无坷叹道:“现在大掌柜还觉得我下手狠吗。” 姚三斤:“应该先把他嘴巴缝上。” 他们当然都不相信何庭和马九的话,在场的人没有一个相信这些事是太子殿下在幕后主使。 可现在的问题就在于,别人信不信? 这两个重要的人证一旦送回长安,不管是廷尉府还是刑部,是大理寺还是御史台,只要调查,他们两个的答案都是太子殿下。 这个答案会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势必引发震荡。 如果再传扬出去,百姓们知道了,那这震荡之大,绝对超乎想象。 姚三斤这个时候才体会到叶无坷和叶扶摇兄弟二人的难,这是真的难。 要换成是他的话已经不问了,直接把这两个家伙嘎了就是。 想想看,叶无坷他们好不容易追查到了那个东主的手下,而且应该还是地位不低的手下。 结果得到的真相是,太子是主谋。 又荒诞又离奇,还让人震撼和害怕。 这就是他们对手给他们亮出来的牌,明明白白的告诉叶无坷......这一招,你如何破? “我得仔细想想。” 姚三斤找了个地方坐下:“先不要打扰我,我想想有什么江湖秘术可以把人控制到这般地步。” 他走南闯北阅历丰富,江湖上的事整个江湖都没有几个人比他更了解。 要说他是活着的江湖百科全书也不为过,他要是都想不出这是什么恐怖的手段那别人也难想出来了。 叶无坷他们全都安静下来,就坐在一边等着。 姚三斤把烟斗点上,一口一口的抽着。 他眉头紧锁,似乎很难在记忆之中找到合适的答案。 时间就这样不断的过去,叶无坷他们也始终保持着安静。 “迷魂术?” 良久之后,姚三斤忽然自言自语了一声。 叶无坷好奇问道:“大掌柜,何为迷魂术?” 这种名词叶无坷肯定是听过,但一般是出现在神仙鬼怪的故事里。 哪怕江湖故事也有神乎其神的也找不出这么离谱的,迷魂术?不会神仙法术,谁能迷魂? 褚绽染则问道:“是不是给他们两个用了什么药,从而控制他们两个的思想?” 姚三斤摇头道:“这个世上不可能有什么药喝下去就能控制人的思想,短时间内可能,一直控制那就是神话了。” “用药物控制人的躯体不算多难,思想才难,所以除了迷魂术之外,我好像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 他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说道:“有传闻,禅宗和道宗之内,皆有这种迷魂之术,可也只是停留在传闻之中。” “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也没见过一个被人迷魂的,其实说起来,禅宗和道宗的这种秘术,也和神仙法术没什么区别了。” “大概就是用一种什么办法控制了人的思想,让这个人笃定的相信别人告诉他的事就是真的。” “不管是谁问他,不管他经受什么样的折磨,他回答的就是别人告诉他的那个答案,他不是在说谎,他说的就是他认为的真相。” 叶无坷问:“所以是怎么用的这种手段?” 姚三斤:“你猜我知道吗?” 叶无坷:“我猜你知道。” 姚三斤:“你再猜。” 叶无坷:“......” 姚三斤道:“我刚才都说了,这种事和神话故事没什么区别。” 他想了想后说道:“如果高姑娘在的话可能她清楚些,毕竟她也是正正经经的道门传人。” 他说:“而且,龙虎山的秘术,比起其他道门来说还要多些。” 叶无坷盘膝坐下来:“那我试试能不能和她心有灵犀联络上。” 姚三斤:“那你还不如挂了呢,挂了给她托梦。” 叶无坷:“我挂了给她托梦,她也得挂了再给你托梦呗。” 姚三斤:“那可不敢......” 叶扶摇道:“我好像想起来些什么,我也去找个人。” 叶无坷看向他:“哥,你找谁去?” 叶扶摇:“胡人。” 叶扶摇要找的胡人就在白鹿关内,是一个看起来至少有八十岁的老人家。 这位老人家头发胡子都已经白了,叶无坷还是第一次见到纯白的卷发。 卷的很漂亮,阳光一照,就好像是满头的银丝卷,让人忍不住想到钱,想到钱就忍不住想薅。 这位老人家在白鹿关定居已有多年,是一位老胡商,奔走几十年后最终选择在大宁定居。 用他的话说,他经商一生赚了那么多钱,回西域后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人干掉了,一辈子白忙活。 住在大宁,最起码不至于莫名其妙的就被人宰了。 老人的名字叫糊涂生,是他给自己取的中原名字。 大概是他很喜欢一句中原话:难得糊涂。 糊涂生听叶扶摇把事情捡着能说的讲了一遍,他随即点了点头:“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叶扶摇当然不会告诉他案情,只是说有两个人被人控制了。 糊涂生说:“在西域有一种妖术,名字大概和你们中原的迷魂术差不多,叫催眠,意思是让人清醒着进入梦境。” “清醒着进入梦境?” 叶无坷心说这话可真是有点矛盾。 糊涂生说:“大概意思就是通过某种话术,或是什么手段,让被催眠的人深深的记住施术者让他们记住的话,不管谁问他们都会这么回答。” 叶无坷问:“前辈,这种术只有西域人会?” 糊涂生很认真的回答:“西域人我也没见过谁会。” 叶无坷:“......” 糊涂生道:“这种神乎其神的事都是道听途说,就算是真的有人会这种术,难道还要宣扬出去让人知道他会?” 叶无坷和叶扶摇对视一眼。 查来查去,唯一能查到的事就是所谓的催眠术。 可这种神乎其神的事如果不找到证据证明存在,谁相信? 是朝廷里的人相信?还是百姓们相信? 回来的半路上,叶无坷说:“整个西北能有实力找到会催眠术的人,除了一直都暗中控制西北的温家,似乎也没别人能做到了。” 叶扶摇微微皱眉:“尚无实证的话,不要乱说。” 叶无坷哦了一声...... 姚三斤道:“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去打听谁会这种术,我倒是想到个名字可早死了几十年了。” 褚绽染道:“若只有一个人会且在我们对手那边,那我们肯定打听不出来。” 姚三斤点了点头。 那位叫糊涂生的老人家几十年行走在中原和西域,他这样的老江湖连一点传闻都没有听说过,那别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姚三斤对中原江湖之内的事几乎了如指掌,糊涂生对西域那边的事也算了如指掌。 这两位不知道的事,还能去何处打听? “我再想想吧。” 姚三斤又把烟斗点上了。 回到廷尉府分衙之后,姚三斤还是没能想出什么来。 现在廷尉府分衙能用的人也不多,叶无坷还不能把他们派出去打探消息。 这些人如果是对方安插进来的,让他们去查相当于给对方报信。 就算他们不是对方安插的人,一旦出去查的话也会把消息泄露出去。 案情到了这似乎触碰到了对手布置好的那层壁垒,明明是有方向可按照这个方向走就一定会撞墙。 “催眠术。” 叶无坷也开始在自己的记忆之中搜寻。 他看过很多很多书,从小到大只要是文字记载的他能接触到的他都看。 他其实也知道,若是他有一丁点的印象也早就回忆起来了。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陷入沉默之中。 看他安安静静的思考,褚绽染这个活泼多动的小姑娘也盘膝坐下来思考。 可实际上她的江湖阅历才是最少的,比叶无坷还要少的多。 “也许会有时间限制。” 姚三斤忽然开口道:“先把这件事保密下来,不要让除了我们之外的任何人知道,每隔十二个时辰就去问,看看那两个家伙的答案是不是始终一致。” 到了这一刻,似乎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十二个时辰之后,叶无坷去问。 答案:太子殿下。 又十二个时辰后,叶无坷再问。 答案:太子殿下。 再十二个时辰后,叶无坷还问。 答案:太子殿下。 第四个十二个时辰之后,按捺不住的褚绽染跑去问了。 答案依然是:太子殿下。 一时之间,似乎无解。 叶无坷这样开朗的性格都有些憋闷,他打算出门随便走走去透透气。 从廷尉府分衙的大门一出来,就看到对面街边多了一个摆摊算卦的。 一个高大雄壮到连大奎二奎都自愧不如的汉子举着一把巨大的满是补丁的伞站在那,为一个看起来俊美秀气且病殃殃的年轻人遮阳。 年轻书生盘膝坐在一个软垫上,身边立着一个杆子,杆子上有一面不大的卦旗,上边写了四个字。 无所不知。 ...... ...... 【还是有加更】 第三百七十章世外高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朝着那个算卦的人走过去,走到近前才真正感受清楚那个壮汉带给人的压迫感。 叶无坷看到这个壮汉的时候心中就会升起一股错觉,这个平静的壮汉带给他的压迫感基本相当于生气的二奎。 在叶无坷心目之中,二奎可怕不可怕,要看是什么状态的二奎。 普通的二奎,犯傻的二奎,生气的二奎,以及疯了的二奎。 “先生卜卦如何收费?” 叶无坷很客气的问了一声。 盘膝坐在那看书的年轻书生没有回答,壮汉替他回答。 “曌先生卜卦收费看缘分,缘分到了不收费,缘分不到不给看。” 叶无坷问:“那我是有缘还是无缘?” 壮汉看了看依然垂目看书的年轻书生,于是摇头:“无缘。” 叶无坷笑了笑,抱拳说了一声打扰了,转身就走。 他只是心情稍显憋闷,见这算卦的主仆二人看着有些新奇于是过来随口问问。 至于有缘无缘这样的话术,他阿爷比谁不会? 你若问他是有缘还是无缘?他多半都会说无缘。 你问他如何才能有缘,那你就要花钱了。 如果他直接跟你说有缘,那多半是你很好骗,连下一步话术都不用,直钩都能把你钓的死去回来。 你若什么都不问转身就走,他就会将你喊住。 果然,他才转身没走多远,那个壮汉就喊了他一声:“这位公子,你的钱掉了。” 叶无坷心说真的是一点意外都没有啊...... 这是骗子用于显示他不贪财的手段之一,不是你掉的钱,实则是他故意在你转身的时候丢在地上的。 绝大部分人,被人说你掉了钱当然要回头看,绝大部分人看到地上真的有钱,一定会跑回去说谢谢。 这个时候,算卦的人会真的把钱给你,因为那只是小钱,只是诱饵。 接下来,又会分成两个选项。 如果你回去了,把钱收了,他就知道你是个贪财的家伙,于是他就有几套准备好的话术套住你。 如果你回去了,说钱不是你掉的,没关系,他们也有话术,会说你正直不贪财,他免费送你一卦。 总之,不管你是什么反应,他都有成套的话术用来套你。 叶无坷听到那壮汉说他钱掉了,于是动作熟练的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再转身的时候,脸上已经堆起谢意。 “果然是钱掉了。” 叶无坷小碎步的跑回去,接过那壮汉递给他的一小块碎银子。 这一小块,连一两都没有。 他接了银子,道了一声谢,转身就走。 那壮汉此时开口道:“公子留步。” 叶无坷摇头:“不留。” 壮汉微微一愣。 盘膝坐在地上看书的年轻书生,眉角微微一抬。 壮汉朝着叶无坷的背影喊道:“刚才我家先生说,看公子眉宇之间似有阴云,明堂之上隐有劫数,先生有好生之德,行救人之善,公子不如回来听我家先生说说破解之策。” 叶无坷头也不回:“我有劫数你帮我挡劫,那你就要遭殃,我也心有善念,不能让你替我挨雷一崩。” 他说话的时候越走越快,这些话说完人已经在十丈之外了。 壮汉看着叶无坷的背影喊:“公子真的不怕劫数难逃吗?” 叶无坷回答:“人死鸟朝天,半点不由人。” 壮汉见他几乎都要跑起来了,忍不住叹了口气自言自语:“是我说的话差在哪儿了吗?” 那书生抿嘴微笑,还是没有抬头。 结果没过多久叶无坷又回来了,拿着一把糖葫芦。 壮汉见他回来,忍不住问了一声:“公子回来是有话要问?” 叶无坷伸手把刚才那一小块银子递给壮汉,壮汉微微一怔:“公子这是什么意思?你觉得这不是你的银子?” 叶无坷:“我就是想确认一下这银子确实是我掉的对吧?” 壮汉点头:“是。” 叶无坷道:“那就好,我买糖葫芦那小贩找不开我钱,你能帮我把这点银子换成铜钱吗?” 壮汉:“......” 叶无坷问:“你是没有铜钱吗?” 壮汉点头:“没有。” 叶无坷道:“那算了,我去别处问问。” 壮汉:“公子,我家先生刚才看你面相,觉得你有解不开的疑惑,一次无缘两次便是有缘,可不收你钱,愿意为你开解。” 叶无坷:“我从不占便宜,你就说算一卦多少钱吧。” 壮汉说:“说过了,有缘不收钱,这是我家先生的原则。” 叶无坷道:“就你家先生有原则?我也是个有原则的人,你不收钱,我就不让你算卦。” 壮汉想了想道:“那好吧,收你一个铜钱就好。” 叶无坷:“好嘞。” 他把那一小块银子再次递过去:“找我钱。” 壮汉:“?????” 叶无坷:“找钱。” 壮汉:“!!!!!” 叶无坷:“你是不想找钱吗?还是不想给我算卦了?” 此时那位年轻先生放下手里的书册,看向叶无坷说道:“你把你的糖葫芦送我一支,可抵了卦金。” 叶无坷说:“糖葫芦不想送你,我只想让你找钱。” 年轻先生说:“尚未开张,哪里有钱找你。” 叶无坷叹道:“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他伸手在无事包里摸了摸:“我也确实没有零钱......噫!” 微微一愣。 因为他发现自己的银子少了。 如他这样嗜钱如命的人,自己包里有几块碎银子有几个铜钱当然清清楚楚。 所以此时尴尬的是他叶无坷了。 他再看向那个壮汉的时候,这才醒悟那家伙刚才的尴尬都是演出来的。 可这不是叶无坷心中最不能平静的地方,让他最不能平静的是以他现在的实力竟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把他的碎银子拿出去的。 看那壮汉的身材,给人的印象当然是魁梧有力,而魁梧有力的人,也让人惯性的去想是个笨重的家伙。 现在来看,这个家伙灵活到了一品境界的高手都毫无察觉的地步。 所以刚才他要是想出手杀了叶无坷的话,叶无坷都没有反应! 想到这一点,叶无坷的心中如何能平静的下来? 再看那块写着无所不知的卦幡,叶无坷若有所思。 “叶千办,此乃小道尔。” 壮汉见叶无坷陷入沉思,他脸上露出和善的笑意。 “世上能唬住人的东西多如牛毛,相对来说,武术一途是诸多能唬住人的术中最君子的一种。” 壮汉说:“武术能唬住人的最起码也是假把式,可假把式也是把式,除了武术之外,诸多术法九成是障眼法。” 叶无坷当然能确定这两个神秘人并无恶意,不然的话,刚才别管是什么术,是不是障眼法,那都是能在无声无息之间取人性命的术。 他问:“刚才你是怎么做到的?” 壮汉语气很平和也很耐心的解释道:“障眼法最重要的,是让人相信看到的就是真的。” 他张开手,手里还有一块很小的碎银子。 “这块银子才是叶千办包里的银子,之前我递给你的那个确实是我的银子。” 他说:“请叶千办把这块银子拿回去吧。” 叶无坷摇头:“我拿了你的,你拿了我的,也算是公平了。” 壮汉笑道:“可以拿了试试。” 叶无坷这才醒悟到壮汉的话里有所目的,于是伸手将那块银子拿了过来。 可他才拿起来的时候就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只见那壮汉手指微微一勾,动作幅度小的几乎不可察觉,那块银子竟然又飞了回去。 此时壮汉把手伸过去让叶无坷仔细观看,丝毫也不保留。 以叶无坷的眼力,这才看清楚那壮汉手指上有一根极细极细的丝线,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近乎透明。 “一开始我说你银子掉了,然后把递给叶千办银子的时候,叶千办伸手来接。” 壮汉说:“你伸手接的时候,眼睛必然会看着那块我递给你的银子,这是正常的事,谁也不能免俗。” 叶无坷点头。 壮汉说:“趁此机会,我将这根雪丝垂进你的挎包里,你的挎包开口稍显大了些,极容易放进去。” 叶无坷问:“就算是你把这根丝放进去了,你怎么会那么快卷出来一块银子?” 壮汉笑道:“无他,手熟而已。” 他一边说着,一边给叶无坷展示了一下。 他将那根细丝甩出去,细丝最前端应该是有一个活扣,精准的套住了叶无坷手上那块银子,手指微不可查的一勾,那块银子就飞了回来,速度奇快。 这一幕说起来简单,叶无坷看的清楚实在是把他震撼到了。 所以他问:“你知道我是廷尉府千办你还偷我银子?” 壮汉:“?????!!!!!” 叶无坷笑道:“两位先生是专门在这里等我的?” 壮汉摇头:“不是。” 叶无坷道:“既然不是,为何认得我?” 壮汉说:“因为已经盯了你两日。” 叶无坷心中又惊了一下,他被盯了两日竟然没有察觉。 壮汉说:“其实我们只是想认识一下廷尉府的人,不管出来的是不是叶千办都可以。” 叶无坷心中好奇:“两位是有什么事想让廷尉府帮忙?” 壮汉此时肃然起来,他看着叶无坷的眼睛问道:“我们有一位朋友,姓方,名知我,传闻死于塞北,我们来是想问问廷尉府,方先生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无坷道:“他,服毒而死。” 壮汉道:“既然叶千办也说他是服毒而死,那应该不会错了。” 他看向那个年轻书生:“先生,我们回去吗?” 年轻书生将手中书册收起来,在壮汉搀扶下起身。 他看着叶无坷的脸仔仔细细的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开口问:“叶千办,困于未解之事?” 叶无坷心中一震:“是。” 年轻书生道:“你送我一支糖葫芦,我帮你解。” 壮汉连忙劝说:“先生,太甜了,你不能......” 年轻书生看了他一眼,语气之中竟是有些淡淡的哀求:“许久没吃了,馋。” 壮汉还是摇头:“不行。” 年轻书生轻叹一声:“一颗?” 壮汉犹豫再三,勉强同意:“一颗可以,谁多吃谁是小狗。” 年轻书生的眼睛都亮了,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欢喜。 欢喜的,眉眼都灿烂起来。 第三百七十一章天下绝境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第一次看到一个高深莫测的人,因为能吃到一颗糖葫芦而开心的像个小孩子。 这一颗糖葫芦带给年轻书生的快乐,似乎是人间最单纯最直接也最完美的快乐。 好像再也没有任何一件事,能比让他吃到一颗糖葫芦更值得开心的了。 一颗糖葫芦,他吃的那么小心翼翼格外珍惜。 吃完之后他还如贪心的小孩子似的,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叶无坷手里那一大把糖葫芦。 叶无坷将手背到身后:“这位大哥说你只能吃一个,那就一定是只能吃一个。” 年轻书生无奈点头,然后迈步:“走吧,去看看名闻天下的叶千办遇到了什么未解之事。” 不久之后,叶无坷带着这两个其实他还不知道什么来历的人进了分衙。 这对于行事谨慎的叶无坷来说似乎有些不相符,可叶无坷对这两个人就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感。 进入刑房之前,年轻书生显然不适应这里的气味。 才一只脚进门便止步不前,眉头也微微皱起。 壮汉随即说道:“我替先生去看看。” 书生点了点头,后撤一步离开刑房。 壮汉进门之后没多久就退了出来,他没有问任何问题,也没有把脉查看,只是翻开了何庭和马九的眼皮看了看便退了出来。 “先生,瞧着像是迷魂之术。” 书生点了点头:“去解了试试。” 壮汉从他的背包里取出来一个金色的铃铛,造型有些奇特。 手持铃铛回到刑房,壮汉又取出来一个很小的金锤,在铃铛上轻轻一敲.....叮的一声,绵远悠长。 只这一声,何庭马九两个人同时睁开了眼睛。 眼神里也同时出现了一些茫然之色,两个人的眼球好像未开的混沌。 壮汉看向叶无坷:“叶千办可再问问,我先出去。” 等他离开之后,叶无坷问何庭:“你的东主是谁?” 何庭的脸色变得复杂起来,神志不清,眼神迷乱,他脸色变换的极快,像是脑子里正在经受一场风暴。 叶无坷就那么看着他,没有追问。 良久之后,何庭的眼睛没有恢复清明反而给人一种更为浑浊的感觉。 “我的东主,是......太子殿下。” 叶无坷心中一震。 他转身出门,看向壮汉的时候微微摇头。 壮汉眼神里有些不可思议,他快步回到刑房。 再次用那个小小的金锤敲响金色铃铛,刑房之中那绵远悠长的声音也再次飘荡出来。 那声音不大,也不尖锐,给人一种安静祥和的感觉,听了之后心中都宁静下来。 “叶千办,你再来试。” 壮汉是个极守规矩的人,叶无坷进门他就出门。 当叶无坷问何庭他的东主是谁的时候,何庭的眼睛竟然不停的乱转。 片刻之后,何庭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 再看时,人竟是直接昏了过去。 叶无坷也精通医术,他连忙救治,却发现何庭已经进入了一种极为沉重的昏迷,寻常办法用尽也无法将其唤醒。 叶无坷出门看向壮汉再次摇头。 壮汉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不自信的神情,他下意识看向那位年轻先生。 见这位先生没有什么表示,叶无坷醒悟过来:“我把人抬出来给先生查看。” 年轻书生微微颔首。 叶无坷让廷尉把何庭小心翼翼的从刑房里抬到外边,即便如此,何庭身上的气味似乎还是让这位年轻书生格外不适。 他伸手取了一块围巾蒙住口鼻,伸手翻开何庭的眼皮看了看。 思考片刻,书生伸手在何庭身上某处轻轻按了一下,看起来连一只蚂蚁都按不死的力度,竟是让已经深度昏迷的何庭猛然坐直身子。 紧跟着,面无血色的何庭就睁大了眼睛,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格外恐怖的东西,眼神里是无尽的恐惧。 “我是何庭!” 何庭的嘴里一边往外溢血一边嘶吼着:“我是何庭!我谁也不是,我是何庭!” 连续喊了几声之后他一大口血喷出来,身子一僵往后一仰,扑通一声躺在担架上,脸色瞬间就变得黑了下来。 刚才还是惨白的面无血色,此时犹如中了剧毒一样。 年轻书生见此情况微微摇头:“很霸道的手段,至少双重迷魂之术。” 他看向叶无坷:“救不了了。” 他的话音才落,何庭的身子就剧烈的颤抖起来,眼睛睁的极大,不停的大吼大叫。 可此时他喊了些什么,已经没人能听得出来了。 他好像脑子彻底乱掉了,喊的都是极简单的音节,没有什么真正的含义,只是疯狂的喊叫而已。 叶无坷伸手在何庭身上几处穴位连续点了几下,何庭的身体被制住,可他狂躁却没有丝毫好转,眼球转的好像被人抽打的陀螺。 没多久,又是一口血吐出来后,何庭的眼睛往上一翻,气绝身亡。 年轻书生轻声说道:“这是一种很厉害的迷魂术,在西域被称之为催眠术,叶千办让我看的这个人,不只是中了一重迷魂。” “当有人试图为他解开迷魂术的时候,就会催动他的第二重迷魂术发作,他的脑子乱了,就算不死也是疯癫之人。” 叶无坷抱拳道:“多谢先生指点。” 年轻书生道:“我没帮上什么,但我吃了你的糖葫芦,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我会找机会还你。” 说完之后他转身往外走,那壮汉连忙跟了上去。 走了几步,年轻书生似乎是想起什么,回身对叶无坷说道:“如这种两重甚至两重之上的迷魂术,应是有施术者独特的解法,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解法,叶千办那刑房之内还有一人,若他留之有用,你不要再问他什么了。” 叶无坷点头:“多谢先生。” 壮汉扶着书生缓步离开,看得出来那书生的身体当真是虚弱的不得了。 一直都在旁边冷眼看着的叶扶摇此时才迈步过来:“这是你从何处请来的高人?” 叶无坷回答:“门口捡的。” 他将认识这两位的经过说了一遍,叶扶摇只是怀疑那两人来历,而姚三斤的脸色却有些变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叶无坷问:“大掌柜是想到了什么?” 姚三斤道:“如果刚才那位书生真的是我想到的那个人,那叶千办现在最好赶紧追出去。” 叶无坷问:“是谁?” 姚三斤:“虽然必不是我知道的那位前辈,但应该与他有关。” 他看向门外:“多年前,我听闻过一位绝世人物,通万术,世无敌,其名:曌蕤。” 叶无坷毕竟阅历尚浅,姚三斤口中如此神乎其神的人叶无坷竟然一点儿都没有听闻。 他闲暇时候也极爱翻看廷尉府卷宗,看过那么多了,对这曌蕤二字,依然觉得陌生至极。 按理说能有天下术术无所不知这种名号的人,廷尉府怎么可能没有任何记录? 姚三斤道:“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并不多,以前我走西域的时候听过一次,不过当时听闻,这蕤先生绝不是如此年轻,所以刚才那位或许是他传人。” “西域有一座天下至高的大山,传说人力不可及,便是超品境界的绝世强者,也没有人可以攀登上去。” “我走西域的时候听了这个传说,当时也是年轻不服气,于是就去攀爬了那座天下至高的山峰,才勉强爬到三分之二便不行了。” “即便是这三分之二,也只是传闻之中高度的三分之二,至于到底是不是那么高,我无从确定,但我那时候倔强,觉得自己就是比别人强些,明明已经撑不住了还要坚持。” “又向上不过几丈便彻底没了力气,瘫软在那奇寒无比的地方自然是必死无疑的,也是我命大,碰到一个从高处下来的奇人顺手将我救了。” “那位奇人爬到了极高的地方,非但能抵御严寒,下山的时候还有足够的气力将我拎回去。” “到山下我缓和过来自是千恩万谢,那位高人率性随意,见我好转就要离去,我出于好奇,便问他是否到了最高处。” “那位高人摇头说没有,便是他赌上命应该也到不了,我又问他到了何处,他也不知道距离封顶还有多远。” “只是走到一处极为险要的地方,以他内力修为抵御严寒已有些吃力,正心生退意的时候,却见一块石头上有人留下了刻字。” “那里岩石坚固不说,到了那般高度连呼吸都艰难,哪里还有力气刻字?就算是手持切金断玉的利器也是万万刻不出来的。” “我当时听闻就吓了一跳,连忙问我那救命恩人石头上刻了些什么,那位高人说:超品境界,止步于此,勉力而为,必死无疑。” 叶无坷他们听到这的时候,心中巨震。 可他们没想到,后边还有更震撼的事。 姚三斤道:“那位高人告诉我说,石头上的刻字并非利器所为,而是......用手指书写,深入岩石寸许。” 叶无坷震撼的无以复加,而叶扶摇的眼神里则出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光彩。 姚三斤道:“毫无疑问,救了我的人必是超品境界的绝世强者,他勉强到的地方,已是人之极限。” “那位留下刻字的前辈非但是用手指书写,而且还能到更高的地方去,那般实力,已超脱人之极限。” 姚三斤道:“是不是吓着了,还有更吓人的。” “救了我的那位前辈也一样是不服气的人,若是没有见到这刻字他可能就回去了,偏偏是见了刻字,激起了他的不服气。” “他又向上数丈,于是又见到了一块石头上留有刻字。” “武术一道绝境于此,不通万术者见字折返......曌蕤。” 姚三斤道:“救我的前辈到了那就知道他绝对再也上不去了,因为连这第二个石头上的刻字深度都浅了至少一半。” 叶无坷问他:“既然大掌柜知道有这样的绝世高人,为何廷尉府内没有记载?” 姚三斤道:“因为那位曌蕤前辈,没有下来。” 叶无坷心中的震撼,在这一刻才真正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姚三斤道:“我与救了我的前辈在山下守了足足半年,那位前辈长叹一声后就此离去,而我却没有走,我不死心,又等了半年。” “上山只有那一条路,下山亦然,那位曌蕤先生应该是爬到了人力不可及的峰顶,但他也无力下来了。” “这些事,我后来很少提及,渐渐地连我自己都忘了,你在廷尉府里应该没有看过死人卷,那里应该有记载。” 叶无坷也没听说死人卷的事,原来他对廷尉府的了解都还这么肤浅。 他问姚三斤:“那位救了你的前辈,你可问他姓名了?” 姚三斤道:“他只说他姓方,没提名字,前辈不肯说,我自然也不敢多问。” 他说:“你快去追追看吧,虽然我刚才说刚才那书生不可能是曌蕤前辈,万一真的是他传人呢?” 其实姚三斤也很清楚,天下哪有这般巧合的事。 叶无坷在了解清楚之后,却没打算去追。 第三百七十二章做大哥的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并没有急着追出去,是因为他知道觉得那样的世外高人追上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那两位若愿意多留一会儿,刚才就不会走了。 年轻书生才说完欠了叶无坷一个人情,还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情,叶无坷马上就追出去要求人家留下来,略显不礼貌。 除了不礼貌之外,叶无坷没有追出去的另外一个原因也是最主要的原因在于,他相信那两位高人暂时不会离开白鹿关。 曌蕤。 这个名字深深的刻进了叶无坷心中。 出门之后叶无坷往大街两侧看了看,果然已经不见了那两位的踪迹。 他转身回到分衙,让人将何庭的尸体处理了一下。 此时分衙里本就没剩下几名廷尉,现在要处理的尸体还是他们曾经的百办大人。 要说他们心中没有一丝波澜又怎么可能,这才多久,百办就已经从百办变成了罪犯,又从罪犯变成了尸体。 这句尸体要如何处置,又该如何记录? 此时这些廷尉心中,又是恐惧又是迷茫。 “叶千办。” 有人战战兢兢的问了一句:“这......卷宗该如何记录?” 叶无坷刚要回答,叶扶摇背着手从屋里走了出来。 “白鹿关廷尉府分衙牵扯进案子里,虽然现在没有把你们都拿下问案,不代表你们都清白,也不代表你们还有执法职权。” “这件案子将由白鹿关边军接管,这里的事无需你们来记入卷宗,所有人在我规定的时间内不得离开分衙半步。” 听起来这好像有些残酷,可却让分衙的人都暗自松了口气。 案子不归他们管了,他们要避嫌,还要等待廷尉府对他们的处置,所以他们虽然没了自由,可也没了那么多麻烦。 看起来冷漠的叶扶摇,给了这些廷尉最后一丝尊严。 “亲兵何在?” 数十名边军亲兵此时跨步上前:“在!” 叶扶摇道:“封锁廷尉府分衙,不得我的命令任何廷尉不准随意离开。” “呼!” 数十名亲兵整齐答应一声。 “姜头。” 叶扶摇看向叶无坷说道:“你们暂时不要在分衙办公了,我会从边军大营里给你们腾出个地方来。” 叶无坷点了点头,他问:“马九呢?” 叶扶摇:“我处理就好。” 叶无坷道:“让他先恢复恢复,姚先生之前说过这种迷魂术可能会随着时间过去而有所减弱,虽然希望渺茫,总是还有些希望。” 叶扶摇声音清冷的回答:“知道了,你们先离开这里我要封锁分衙。” 叶无坷他们也都知道叶扶摇的做法其实正确,封锁分衙最起码不会让朝廷的人说廷尉府知法犯法。 分衙出了事,分衙的人还在查案,这传出去便是廷尉府的黑料,最起码御史台那边绝不会罢休。 带着人离开分衙,叶无坷他们朝着边军大营那边过去。 叶扶摇等叶无坷走了之后回头看了看刑房:“顾顺。” 他的亲兵队正顾顺立刻上前:“将军。” 叶扶摇道:“你负责记录案情,将来要上报长安。” 顾顺肃立:“是!” 叶扶摇道:“记下来,廷尉府分衙百办何庭,畏罪服毒。” 顾顺立刻点头:“知道了。” “还有。” 叶扶摇道:“何庭同谋马九,服毒自尽。” 说完这句话叶扶摇大步离开。 顾顺在叶扶摇身边已经很久了,叶将军是什么意思他马上就能反应过来。 作为亲兵队正,之前审问何庭与马九的时候他也在场。 这两个人一直都在说幕后主使是太子殿下,这就是巨大的麻烦。 他们在场的人都不相信这两个人的话,可别人呢? 刚才那位先生也说过了,这两个人救不了的。 救不了的意思可不仅仅是救不回来他们的命,还有一层意思是解决不了他们身中的迷魂术。 所以在叶扶摇走了之后,顾顺就走进刑房,看着马九那失魂落魄的样子,顾顺面无表情。 “我们这些人,拼了命的保护大宁,从来都没有人怕过死,唯独怕的是我们守不住。” “你也在边军多年,只也知道边军的兄弟们二十年来打过多少仗,死过多少人,为的就是咱们背后的亲人可以安居乐业。” “陛下创造了大宁,创造了太平盛世,陛下是大宁的现在,太子殿下就是大宁的未来,你们想毁的是太子?你们想毁掉的是牺牲了整整一代人才繁荣富强起来的大宁。” “以前叫你一声马王爷是把你当前辈看,但没想到你是仇寇......害我百姓,该杀,乱我社稷,该杀......” 他伸手捂住了马九的鼻子嘴巴。 “如果真的有来生......愿你投生个好人家,从小衣食无忧不必担心前程,做个......好人。” 片刻之后,马九没了气息。 顾顺离开刑房,将屋门关好。 不久之后,边军之中就传出消息。 原来被大家尊重的马王爷,竟然是草原答答部派了潜伏在大宁的间谍。 他的腿也不是战时所伤,而是被他自己弄残的。 廷尉府调查出他是奸细的事,立刻准备抓捕。 但没想到廷尉府百办何庭竟然是他同谋,两人先是害死了数十名廷尉,又毒杀了十几名马夫,准备潜逃的时候被抓。 这消息当然是叶扶摇让人放出去的,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快。 虽然仔细思考起来便会明白其中有些说不通顺的地方,可边军将士们义愤填膺之下,自然不会多想,只觉得马九与何庭都该死。 这件事很快就在白鹿关引起巨大的震荡,百姓们都没想到连边军和廷尉府都被敌人渗透。 叶扶摇等着民情澎湃人心激愤的时候又派人对外宣称,廷尉府从长安派来的叶千办将接手调查间谍的事。 叶无坷的名声早已是天下皆知,此时叶扶摇把消息放出去,百姓们的骂声就逐渐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盼着叶无坷来肃清间谍,清理败类。 两天时间,叶扶摇就把舆情控制的明明白白。 他安排人在百姓之中散布消息,将所有事都推给了塞北的敌人。 如今草原那边虽然已与大宁签订盟约,可实际上隐患还在。 答答部上次损失数万精锐,依然有威胁大宁边关的实力。 其他诸部正在分割哈察钦的草场,为了争夺地盘各部打的不可开交。 叶扶摇此时将矛盾转移到关外去,百姓们都能接受。 短短的两天,叶扶摇就把原本应该出现的巨大的危害降到了最低。 深夜。 叶无坷看了一眼他哥。 叶扶摇背着手站在窗口,身形挺拔又显得有些孤独。 “我知道你心里有些怪我。” 叶扶摇看着窗外语气平静的说道:“你我身份不同,要做的事也就不同。” “你是廷尉府千办,你要查案,你要追求真相,你要给所有人一个公道,而我不需要。” 他回头看了叶无坷一眼:“我只需要大宁稳定。” 叶无坷默默点了点头。 叶扶摇道:“其实我不解释这些你也都知道,但我是你哥,我可以不向任何人解释,唯独想跟你解释。” 叶无坷轻声回应:“我知道。” 叶扶摇嗯了一声,视线再次回到窗外。 “大宁现在看起来繁华锦绣,看起来稳定团结,可大宁立国才二十年根基不稳,盼着大宁倒下去的人多的数不清也看不准。” “我从离开村子的那天开始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所以高姑娘才会给我安排一条和你不同的路。” 叶扶摇道:“姜头,还有一句话不是向你解释,而是希望你记住。” “当时我跟你说,离开村子可以但要等着我去接你,后来高姑娘带你去长安,是她所以我放心。” “可是直至现在我依然希望你能明白,这个世上不是谁都是高姑娘,你要保护更多人的时候,记住保护好自己。” 叶无坷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哥。” 叶扶摇缓缓吐出一口气:“案子的事在没有更大的人物更不可预料的转机出现之前,你暂时不要插手。” “白鹿关内的民情需要你来安抚,你是他们都信任的叶千办,这件事你做好,比你查出什么事来更重要。” 叶无坷点头:“我明白。” “哥。” 叶无坷起身走到叶扶摇身边:“我在长安的时候给你卜了一挂,是下下签,你要小心些。” 叶扶摇笑了笑,看向叶无坷的时候眼神里是他少见的溺爱。 “知道了,迷信这一点倒是随了阿爷。” 叶扶摇竟然更少见的搂住了叶无坷的肩膀。 “我们现在都不是在村子里的时候了,可不管在哪儿我是你哥你是我弟,不管是谁,不管多久,这都不可能改变。” 他指了指窗外:“你就往前走,只管往前走。” 叶无坷重重点了点头。 他没有多提醒他哥,是因为他知道哥比他聪明多了。 他想到的,大哥早就能想到。 从大哥的书房离开之后,叶无坷回到他的住处。 东广云汇的大掌柜姚三斤就在他门口站着,叶无坷知道姚先生是有话要对他说。 进了门,姚三斤递给叶无坷一壶酒。 叶无坷接过来后笑道:“我这里可没有下酒菜。” 姚三斤回头:“酒菜呢?” 余百岁颠颠儿的过来了,变戏法似的拿出来一只烧鸡,这该是世上未解之谜之一,余家父子的不传之秘。 关好房门,姚三斤倒了一杯酒后说道:“没有外人,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叶千办,马九的死你不会想不到是因为什么吧。” 叶无坷一杯酒仰头都喝了,然后点头:“想到了。” 姚三斤道:“你哥做的对。” 他说:“你哥与你都是高姑娘带出来的人,你知道如果你哥不除掉马九的危害有多大?” “不管是因为什么,二皇子一直都在接触你哥,他已经不止一次希望你哥到他麾下。” “如果你哥不杀马九,就一直都会被二皇子纠缠,若马九真的是二皇子的人,马九一死,二皇子便知道了你哥的决心。” “他如果跟了二皇子,将来受牵连的是你,是你阿爷,是大奎二奎三奎,是整个无事村,是高姑娘。” 姚三斤道:“如果我不是高姑娘的人,这些话我不该说......叶千办,这一点你不如你哥。” “当断则断,不拘小节。” 姚三斤道:“现在你哥把他自己推到最前边去,不管是不是二皇子,暗地里的人都会把目光看向你哥。” “你哥不仅仅是拒绝了招揽,他甚至是在招惹,他不希望招惹出对方更狠厉手段的那个人是你,所以是他。” 姚三斤深吸一口气,重重吐出:“他是大哥。” 叶无坷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他没有说话。 可少年心中,自有猛虎。 第三百七十三章缝缝补补的能手 - 天下长宁 - 知白 白鹿关的深夜看起来依然安详宁静,就连热闹都打扰不了的安详宁静。 边军在,这里就是人间天堂,就是世外桃源。 站在城墙上,叶扶摇看着城内灯光流彩人头攒动,他的眼神里有一种罕见的温柔。 每当站在城门上方,叶扶摇都会想起那天在长安城的门口。 他将渤海的二皇子交给高清澄的时候,高清澄送给他的那几句话。 高清澄说,你一心走的急走的快走在很多人前边,所以你注定比叶无坷还要孤独。 高清澄说,心里装着一个天下的你一定会大有作为,可心里装着一个弟弟的你必定战无不胜。 高清澄还说,我不了解你,我对你最大的推测也只是你想变成一座山,一座大慈悲山,一座叶无坷的靠山。 可是要做靠山,付出的就一定会比单纯做一个出色的人要辛苦。 叶扶摇当时怎么都不会想到,一个才认识的少女竟然会把他内心看的那么透彻。 “我的弟弟。” 站在城墙上的叶扶摇轻声自语。 “是那么不容易才活下来的,谁也别想让他活不下去。” 他在城头,如一棵大慈悲山顶峰上傲然屹立的松。 在城下的大街上,人群之中有个佝偻着身子的老者扶着桌子坐下,要了一碗油茶,然后貌似不经意的抬头看了看那城墙上的少年将军。 他看起来很累,他确实很累。 他这把年纪了还要从长安千里迢迢的赶到白鹿关来,他都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长安城里风起云涌没有伤到他,暗流涌动也没有伤到他,他看着那么多比他耀眼的人死去,他如同一口古井里的静水一样毫无波澜。 可他不得不来了,再不情愿他也还是来了。 有时候想想,虽然那个丫头的死对他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毕竟是他的亲人,是他的都寄予厚望的小辈儿。 可是啊,他们彼此之间真的不熟。 可他来了。 所以就是情愿。 那个丫头九岁之前在长安,哪怕在长安的时候他也不觉得两人会有什么交集。 可他也没有想到,那个九岁的丫头在离开长安之前会去看他。 九岁啊,又漂亮又古灵精怪又稚嫩的年纪。 他还记得那天她穿着一条鹅黄色的漂亮的小裙子,从一辆很奢华的马车上下来。 她说:“你不认识我吧,我应该叫你一声三爷爷。” 老人当时很震惊。 她说:“我一直都知道你在长安,虽然我还小,但他们什么事都不瞒我,因为我其实已经不算是个小孩子了。” “他们要直接把我送回西北去,可我觉得,我要是一直在长安可以不见你,但我要离开了,一定要见见你。” “也许我们这一生就只有一次见面的机会,总是要见见才行,毕竟我们是至亲。” 一个九岁的小女孩儿当时能说出这番话来,让他无比的震撼。 当时他就觉得,家族的希望也许真的就在这个小姑娘身上。 那个小姑娘从小在宫里长大,得那位贵妃娘娘亲自指点,九岁,已有超脱众生的大气象。 当时的他其实也还有些不理解,这丫头就算再有灵气也不过九岁。 家族把那么大的重担放在一个九岁丫头的肩膀上,是不是有些草率? 可是后来他听说了一些关于她的事,不得不认可了贵妃娘娘的眼力,也不得不认可了小姑娘的能力。 可就在他以为他可以在长安的大街上,以一个老皮匠的身份安度晚年的时候,那个九岁就能自己做主来看看他,喊了他一声三爷爷的小丫头死了。 油茶很好喝。 老皮匠一边喝着油茶,一边往四周看着。 他觉得首先得找一个好地方把摊位支起来才行,虽然这白鹿关的行情自然及不上长安,可他会的,也就是缝缝补补的皮匠手艺。 这个世上,什么都能缝缝补补的人其实不多。 在长安他靠着这点手艺可以把日子过的很惬意,一个人吃喝不愁甚至还有盈余。 就在他考虑这些的时候,一个看起来长相有些妖异的年轻人在他对面坐下来。 这个年轻人显然不是中原人,显然也不是西域人。 是个串儿。 这是老皮匠的第一判断。 “老祖好。” 这个有着西域人和中原两重血统的年轻人客客气气的叫了一声,语气之中也满是敬意。 可是老人家已经在这个天下混迹了大半生,五十年的风风雨雨让他对这个世界上每一类人都有独到且精准的判断。 这个混血年轻人,骄傲的像是一只傲视群鸟的孔雀。 但这骄傲之中,还有一种他刻意压制着不敢让人看出来的自卑。 或许,正是因为这只孔雀的血统不纯? “你为何叫我老祖?” 老皮匠一边喝着油茶一边问。 混血年轻人回答说:“贵妃娘娘也要叫您一声三叔,按照辈分来说我确实该喊您一声老祖。” 老皮匠微微皱眉:“你比那丫头还小一辈儿?” 混血年轻人回答:“是小一辈儿,但我比东主其实还大六岁,我很少在家,和东主的情况也差不多,七岁就被送去西域了。” 老皮匠哦了一声,便不再理会。 混血年轻人说:“老祖,我有两个名字,家里的名字叫温纯,外面的名字叫予玄机,老祖想称呼哪一个都行。” 老皮匠噗嗤一声笑了。 温纯? 温纯不纯。 他的笑,让温纯皱眉。 事实上,温纯自己也不喜欢这个名字。 老皮匠点了点头,问他:“你负责在这里给我打打下手?” 予玄机点头:“是,奉家族之命来白鹿关接应老祖。” 他压低声音说道:“家族七卫我带来了整整一卫,皆听老祖调遣。” 老皮匠嗯了一声,他问:“家族的意思是什么?是多死几个人?” 予玄机道:“老祖似乎有些仁慈了,东主的死对于家族来说是难以承受的损失,所以太子必须付出代价,最大的代价。” 老皮匠又哦了一声。 予玄机不得不对这个老人家产生了几分质疑,甚至不得不有些轻视。 他想不明白,家族为什么把这么大的事交给这种已有大半个身子入土的老不死。 而且,这个老不死的,还是家族外系。 老皮匠年轻时候就被外派,作为西北最大的家族,温家为了能始终在这天下占据一席之地,当然会在各处押宝。 老皮匠的辈分不低,但因为不是嫡系,所以被派去了并不怎么被家族重视的地方,当年大楚一位不怎么起眼的亲王家里做奴仆。 谁也没想到的是,楚灭国之后,这个窝囊又无能的亲王反而成了复楚的希望。 忠于旧楚的那批人全都投靠了过去,将其视为主人。 于是这位老皮匠的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在那位亲王世子准备去长安之前,他早两年先去长安筹谋准备。 旧楚一脉的本钱,也就原原本本的都被他打听清楚了,这些消息,也源源不断的传回西北温家。 温家利用了旧楚的势力在漠北搞了些事情出来,从而促使二皇子李隆期带着他的游野麒麟在漠北再次大放异彩。 结果没想到,那位旧楚的世子那么不中用,去了一次漠北,挂了。 那位旧楚亲王本就老迈,听闻消息之后一病不起,虽然还没死,想有作为也难了。 老皮匠觉得他可以在长安轻轻松松的活到寿终正寝,可他的家族找到了他。 “老祖。” 予玄机还是保持着客气和尊敬的说道:“在您老到白鹿关之前,我已经筹谋了一些事,不过叶扶摇也算厉害,把我的设局化解了。” 他压低声音说道:“母亲是西域人,曾意外学了一种极厉害的本事,可以称之为迷魂神术。” “家族之前启用的两个人,一个是族中外系叫温重文,被母亲施展迷魂神术,让他记住了自己的名字叫何庭。” “另一个家族外系叫温宣,被母亲施展神术让他记住了自己的名字叫马九。” “原本这一重神术是为了让他们不暴露家族,但后来他们接触过东主之后我觉得不稳妥,于是又给他们用了第二重迷魂,让他们死死记住他们的东主是太子。” 予玄机道:“除了我母亲和我之外没人能解开迷魂术,所以不管他们经受什么酷刑,他们招供出来的,也是太子是幕后主使。” 老皮匠听到这点了点头:“挺好,就是没用。” 予玄机脸色微变:“老祖这是什么意思?” 老皮匠道:“你那迷魂术真厉害,能让人在经受什么酷刑的情况下都坚持说太子是东主,听起来好了不起啊,可最大的作用只是让对手知道了咱们这边有个会迷魂术的人。” 予玄机脸色又变了变。 老皮匠道:“你哪怕让他们记住他们的主子是一条狗,他们说出来,廷尉府也会仔细去查查这条狗到底是个什么了不起的狗。” “可你偏偏让他们记住的东主是太子,那廷尉府要查的,你猜是查太子,还是查是谁在陷害太子?” 予玄机的脸色变得有些白了。 老皮匠把最后一口油茶喝完,那黏糊糊的油茶被他喝完好像洗过碗一样干净。 “你走吧,我需要你帮我的时候会找你的。” 老皮匠说:“你这手段用在这,就好像是你是天下最强的刺客,杀的却是一个小毛贼一样,甚至还不如杀一个小毛贼。” “我不找你,你不用来找我,我不想被你害死了,我老了,活一天少一天。” 老皮匠结算了油茶钱,扶着桌子起身,背上他那个不大的行囊,想着应该去找一个便宜些的客栈住下。 予玄机虽然已经被说的有些后悔,可他觉得这个老东西也太不把他当回事了。 老皮匠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随随便便两个小角色,就笃定回答自己的主子是太子......真不知道想出这法子来,是用的人脑子还是狗脑子。” 予玄机猛然起身,沉默片刻后转身走了。 老皮匠心说你走的好,要是一直跟着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你这扫把星给连累了。 他再次抬头看向城墙高处,那个年轻将军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八十七咯,还得劳心费力。” 老皮匠看向远处,有个卖花儿的老头儿坐在那好像在傻笑似的。 两个人微不可查的对视了一眼,然后再无交集。 花匠是书院里的那个花匠,皮匠是书院外边那个皮匠。 两个已经一把年纪的人,倒是最该冲锋在前的人。 因为他们真的太老了,离死最近。 第三百七十四章满意吗 - 天下长宁 - 知白 出白鹿关往北走就是塞北草原,进白鹿关走不到十里就是白鹿屯田。 当年陛下亲自在这指定了屯田的地点,亲自参与制定了白鹿关边军的驻防和规制。 这就足以说明这个地方的重要,甚至可以说是大宁西北稳固不稳固的关键。 白鹿关这边平安无事,西北就平安无事。 白鹿关的屯田和边军,就像是陛下早早就戳在这的一根擎天之柱。 这里的位置之特殊,就整个大宁来说都算绝无仅有。 往西边就是西域诸国,往北就是草原,而黑武的大军也能借道草原从白鹿关进攻中原,而往东北方向则是漠北诸国。 所以这里才会有规模达到了三万人的常驻边军,甚至还有大宁为数不多的骑兵。 叶扶摇是边军五品将军,但他不是边军主将。 他麾下是一支一千二百人的骑兵,也是白鹿关唯一一支骑兵。 相对于东北边疆斥候几个人都配不上一匹战马的情况来说,白鹿关这边的情况简直是好的没话说。 随着草原诸部被算计,内乱再次出现,不久之后新的格局必将出现。 那个时候,大宁的将士们也就不必再因为没有战马而苦恼。 按照大宁的军制,三万边军是三个军的建制,能统领一军的就是正三品的大将军了。 这三万边军并非驻扎在白鹿关内,而是品字形驻扎在屯田三个方向。 白鹿关内的长期驻军是三千六百人的边军,加一千二百人的骑兵。 一千二百人为一营,这里有四营驻军,三营是步兵,每营的将军都是正五品。 白鹿关的主将叫裴正山,正四品。 裴正山是正正经经的世家大户出身,裴家在旧楚时候就可称得上一流世家。 旧楚那段极为黑暗和混乱的时期,裴家出现了不少名流名将。 那个时候,作为有着绝强实力的大家族,裴家也不是没想过化家为国,拿下旧楚江山建立新朝。 裴家暗中支持的义军在江南崛起,甚至一度被认为是最有希望夺取江山的势力。 可是后来裴家也没有想到,他们扶植的那个义军首领,泥腿子出身的江湖草莽,在势大之后竟然脱离了他们的控制。 之后不久,这支义军席卷江南,从沿海起兵一直打到了旧楚京州,一度攻克扬州,杭城。 可是那个草莽领袖在这个时候变得越发不可控制,开始沉迷奢华享受,甚至以杀人为乐,在不少地方造成了屠城惨案。 也该着他倒霉,在他兵力最多实力最强的时候,遇到了从北方率军南下的大将军唐匹敌。 大将军唐匹敌带着宁军从北打到南,以摧枯拉朽之事迅速荡平了江南各地的反抗力量。 曾经在江南横行霸道的各路叛军,在宁军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也是在那个时候,裴家就精准的判断出天下大势归于宁王。 这个时候如果再想强行扭转大势,别说成功不成功,裴家庞大的家业,都可能被这大势荡成飞灰。 于是裴家开始将所有的精力和实力都拿出来,全部献给了宁王李叱。 在裴家的配合下,大将军唐匹敌涤荡江南更是势如破竹。 裴正山已经四十三岁,他经历过那段波澜壮阔的时代。 所以到现在为止,他对陛下李叱,对大将军唐匹敌,依然有着无与伦比的敬意和忠诚。 裴正山从始至终都坚信,这个世上没人能击败陛下。 天下大势再怎么跌宕起伏,最多也就是陛下棋盘上的些许风雨罢了。 一大早,裴正山就接到了从草原那边送回来的密报。 “去把叶将军请来。” 裴正山看完密报之后吩咐一声,他的亲兵立刻就转身跑了出去。 不久之后,叶扶摇就到了将军府。 “扶摇。” 裴正山将那份密报递过去:“你先看看这个。” 叶扶摇接过来看了看后说道:“诸部围猎哈察钦的战事其实早就结束了,只不过是他们谁也不服气所以还在对峙罢了。” “这个时候答答部派人乞降也是必然的事,答答部很清楚等其他部族解决了哈察钦的纷争就会瞄准他。” “太子殿下这次设局让草原诸部都尝到了甜头,他们分食哈察钦后就会自发的将目标转向答答部。” 他看向裴正山道:“霍尔答部,铎铎部,还有叶琴部在这个时候向大宁请求粮草支援,小算盘而已。” 裴正山点了点头:“你分析的没错。” 他对叶扶摇是真的喜欢。 自从叶无坷调到西北白鹿关的第一天起,裴正山就对这个年轻人极为欣赏。 而叶扶摇也没有辜负他的欣赏和重用,在他到来之后的诸多战事之中,叶扶摇从无败绩。 “那几部的可汗向大宁请求粮草支援,一是想看看大宁是不是真的在乎他们,试试看,他们为大宁做事能不能得到奖赏。” “其二,他们是想借此机会向大宁邀功,告诉大宁他们已经打的粮草几乎都断绝了还是在打。” “其三,他们就是贪,不想用自己家里的粮草物资,用大宁的,这样可以保证他们自身实力。” 裴正山说道这看向叶扶摇:“从我本意上说这批粮草物资是不该给的,不过现在草原上这个时期,对诸部的支持也不能太过吝啬。” “答答部是嗅到了灭族的气息,所以急着派人来乞降,而诸部请求粮草,也是为了攻打答答部做准备。” “扶摇,你亲自率领骑兵护送一批粮草送过去,顺便分别见一见诸部的使臣和答答部的使臣。” “若你去了之后见到他们,你觉得该以什么态度分别应对?” 叶扶摇回答道:“答答部首鼠两端,这样的部族就算归顺了以后也是隐患,所以,能尽快灭了答答部就不该拖着。” “至于其他诸部......现在要些粮草给就给了,但如果拿了粮草但事情办不好......” 叶扶摇看向裴正山:“哈察钦是头倒下去的草原狼,被更多的草原狼分食,已经吃了自己同伴血肉的狼群,不会介意再多吃几头倒下去的狼。” 裴正山哈哈大笑:“所以我就说,这件事只有你能去。” 叶扶摇眉头微微皱着,片刻后抱拳道:“城中廷尉府的案子在我这,廷尉府叶千办也让我配合调查。” “案子的所有卷宗都在我军中,若我现在出关的话,这案子......” 裴正山一摆手道:“事有轻重缓急,案子的事我先替你配合叶千办,城中兵马,尽由他调遣就是了。” 叶扶摇:“叶千办是陛下亲封的执金吾,这件事是不是应该和他商量一下?” 裴正山想了想,点头:“也对,我倒是忽略了,只想着太子殿下留了人在草原筹谋,忘了叶千办还有执金吾的职责。” 他看向叶扶摇:“你现在就去吧,你们兄弟之间也好说话。” 如今叶扶摇是叶无坷亲哥哥的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叶扶摇点了点头:“我这就去。” 一个时辰之后,叶无坷已经知道了这事的来龙去脉。 “该去。” 叶无坷道:“裴将军说的对,事有轻重缓急,草原上的事于国来说是百年安定,这里的案子我自己能行。” 叶扶摇道:“我此去最慢三个月,最快一个月就能回来。” 他看向阿爷:“爷,你等着我回来,这次回来之后我应该也要回长安,咱们一起回去。” 阿爷笑着说道:“你只管忙你的大事,我就在这等着你回来。” 叶扶摇又看向大奎他们:“大奎哥二奎哥三奎哥,家里的事就拜托给你们了。” 大奎道:“蒜头你放心,我们会照顾好阿爷。” 这时候坐在一边的姚三斤开口问道:“这位裴将军,可信吗?” 姚三斤是个谨慎的人,他刚才就在想,叶扶摇刚说把这个案子结过去,现在就要被派出关外,这事是不是有些太巧合了。 对于姚三斤叶扶摇也没有什么隐瞒。 “裴将军是太子殿下几年前亲自举荐的人。” 又这一句话就足够了。 姚三斤点头:“既然裴将军可信那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叶将军你出关之后多加小心,现在这西北波橘云诡,对谁都不可轻信。” 叶扶摇抱拳说了一声多谢,转身离开。 不久之后,叶扶摇带着他的一营骑兵护送着一大批粮草物资出关。 案子的事,回到了叶无坷手里。 与此同时,关外。 距离逍遥城大概四十里的地方,这里有个很小的游牧部族,男女老少加起来也不过两三千人,勉强能把日子过下去罢了。 他们的营地附近有一片湖水,看起来如同镶嵌在塞外荒原上的一颗明珠。 答答部的特勤聂瓦夺站在这片湖边,看着湖水怔怔出神。 除了他之外,一个明显有着黑武人特征的男人正坐在不远处钓鱼。 “大宁的太子李隆势真的已经回长安去了?” 黑武人一边钓鱼一边问了一声。 聂瓦夺摇头:“我怀疑没有,草原上的事不安稳下来他不会放心回去。” 黑武人回头看向稍微远一些的地方,那里站着一个中原人。 “是你把我们请来这里见面的,你为什么不说话?” 来自西北温家的温不允笑道:“我和特勤的判断一致,太子李隆势是不会这么快回长安的。” 他示意黑武人已经有鱼咬钩。 “李隆势这个人,做事力求完美不留隐患,现在他已经感觉到有人要杀他,有人夺权,他当然不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假意回长安,又让唐匹敌再次失踪,在他看来,这就能把他想引出来的人都引出来。” “可实际上,他要做的恰恰也是我们要做的,不久之后,那个叫叶扶摇的边军将军就会率军护送粮草出关。” “叶扶摇是太子的人,现在这事已经完全可以确定,而且,李隆势是把叶扶摇当做将来的肱股之臣培养。” “我们只需让叶扶摇遇险,李隆势就藏不住了,我们既然合作当然要力求双方都有最大的好处。” “我们杀太子,你们重新夺回草原的控制,这个结局,你我双方都会满意吧?” 第三百七十五章可以跑了 - 天下长宁 - 知白 清晨的阳光像是一抹温柔笑意,在你一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在你面前了。 叶无坷推开窗看向外边,微凉的空气带着一股清新的爽意扑在他脸上。 一夜没睡的少年被这一抹清凉吹的精神一震,他使劲儿舒展了一下身体,这浑身的力气全都回来了。 修行了内劲之后,叶无坷休息的时间远比常人要少的多。 他打坐调理一个时辰的时间,比正常人酣睡一夜恢复的精神还要好的多。 用了一夜时间将分衙有用的卷宗梳理了一遍,还见了所有分衙廷尉,尤其是卓悦,问的最多的就是关于何庭和马九的。 “大奎哥!” 叶无坷从窗口跳出去:“出去遛遛!” 大奎从隔壁屋子推门出来:“走!” 二奎紧跟着出门来,跑的太急还在门口台阶上绊了一下,一个萌熊扑食似的,被叶无坷一把抓住腰带拉住。 “去哪儿遛?” 叶无坷笑道:“去个你们一直想去,但一直都不好意思去的地方。” 大奎的眼睛慢慢正大:“噫~” 吱呀一声,旁边的门也推开了,余百岁一个箭步出来:“我也去!” 叶无坷道:“我们想去的地方你不想去。” 余百岁:“你就是不舍得多花一份钱!” 叶无坷:“在你心中,为师竟然是舍不得花钱的人?” 余百岁:“你干嘛说的这么保守啊,别说在我心中,在谁心中你也是抠-逼......是有那么一丢丢抠门儿的人。” 叶无坷道:“不是我不想花钱,是我们去的地方你真不想去。” 余百岁:“你刚才是不是对大奎说要去他们一直想去,但一直没能痛痛快快去一次的地方?” 叶无坷:“是啊。” 余百岁:“那地方我能不去?!” 叶无坷耸了耸肩膀:“那随你了。” 半个时辰之后。 余百岁有些急了:“谁大早上的出来跑澡堂子啊!” 叶无坷靠在澡池子里,用一块热毛巾敷着脸:“我就说你不喜欢你非说你喜欢,大奎哥他们早就想来了。” 余百岁:“大奎他们想来的能是这种地方?” 叶无坷:“那你说的是哪种地方?” 余百岁:“我说的......我说的地方也能洗澡,还能洗双人浴呢,你要是愿意花钱,洗十人浴也没问题啊,还有人给你搓澡。” 叶无坷:“这也有人给你搓澡啊。” 他一招手:“来一位搓澡师父。” 大奎在旁边噌一下站起来:“花那个钱干嘛,我给你搓。” 他一站起来,余百岁就感觉有一件攻城锤在眼前晃了一下。 他立刻捂住眼睛:“操蛋的,这下直接晃进我脑子里了,这玩意儿,以后怕是总能想起来。” 二奎也噌的一下站起来了:“百岁师父你在说什么呢。” 余百岁刚把手放下来,一个更大的攻城锤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妈的......” 余百岁把身子往水更深的地方沉了沉:“我真不该来。” 叶无坷道:“我是看了一夜卷宗感觉有些疲乏所以来泡个澡,大奎哥他们也早就说过想来,你说的那种泡澡,是什么泡澡?” 余百岁闭着眼睛,逼着自己幻想出来周围有无数个美女环绕。 白皙水嫩环肥燕瘦,那软弹弹的时不时就在自己脸上来回划过。 他不想搭理叶无坷。 谁家好人大早晨的出来泡澡? 叶无坷道:“我昨夜见了分衙的那些廷尉,也问了卓悦。” “何庭这个人经常熬夜,他最喜欢的事就是熬夜之后来这里泡澡。” 余百岁问他:“你的意思是这里可能查到一些情报?” 叶无坷道:“先按照流程走一边再说。” 他起身:“来个搓澡的师傅!” 在他起身的那一刻,余百岁又被冲击了一次。 这无事村的人怎么都一个德行。 吊儿郎当的。 不多时就有搓澡的师父过来,叶无坷往那一趴就不动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一身通透的叶无坷精神焕发。 余百岁急切的跑来问他:“到底有没有什么发现?” 叶无坷点头:“有。” 余百岁问:“发现了什么?” 叶无坷:“发现果然很爽啊......” 这搓澡师父的手法果然一流,搓澡之后感觉人都轻了三斤。 余百岁就那么看着叶无坷:“你就是单纯来洗个澡的是不是?” 叶无坷笑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管我做什么,你都认为必然有道理有目标?” 余百岁:“不然呢?你是叶无坷啊。” 叶无坷撇嘴:“叶无坷也只是个孩子。” 余百岁:“你家孩子那玩意跟驴似的?” 看了看大奎二奎:“三头驴!” 叶无坷穿好衣服之后算计了一下时间,出门往外走:“还能吃上一顿热乎乎的早饭。” 余百岁他们跟着叶无坷他们到了一家卖糕点的铺子,这个时间到这,竟然正好有才出炉的点心,看着热气腾腾。 豆沙的酥皮糕点,放凉了吃皮是脆的,刚做来的,咬一口软糯香甜。 叶无坷吃一口就赞不绝口,又多买了一些准备带回家给阿爷吃。 余百岁心说叶无坷这是因为压力太大想着放松一天? 从早晨出来,就感觉叶无坷好像什么正事都不想干似的。 他以为买了点心就要回家去了,结果叶无坷溜溜达达的又到了一家粥铺。 叶无坷进门就点了一碗莲子粥,配着刚买的点心,吃一口就赞一声,看的余百岁都觉得他是演的一样。 好奇之下他也按照叶无坷的吃饭点了一份,一口莲子粥配一口点心,再来一点清口爽快的小菜,就感觉有一种淡淡的却偏偏回味悠长的清香。 叶无坷一碗粥下肚,招手叫过来小伙计:“来一壶花茶,要酽一些。” 那小伙计好奇的看了叶无坷一眼,按照叶无坷的吩咐去泡了一壶酽茶过来。 这种花茶很便宜,茶叶放的多了之后会有一种发涩的苦味。 若是贵一些的花茶经过几道窨制回味会有甘甜,但便宜的花茶自然不会有什么复杂工序。 可偏偏是喝了莲子粥再加上酥皮点心嘴里有余甜的情况下,一口稍显苦涩的浓茶喝下去,嘴里就出现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竟然会觉得唇齿留香。 余百岁学着叶无坷的样子有吃有喝,很快也发现了这种吃法嘴里那简单又特殊的享受。 一边品茶一边闲聊,叶无坷好像真的打算今天什么正事都不干了。 余百岁看的有些心急,几次想提醒叶无坷查案要紧,可几次开口,都被叶无坷给绕开了。 这种茶的第三泡才是最好喝的,苦味已经淡了,取而代之的事淡淡回甘。 “舒服了。” 叶无坷朝着小伙计招了招手:“来根棉线。” 看起来有十七八岁的小伙计拿着一个线轴过来,扯了一截棉线递给叶无坷。 用棉线剔了牙,叶无坷侧头问小伙计:“你是本地人?” 小伙计陪笑着说道:“算是,我还小的时候就跟着阿爹到白鹿关来了,算算看,十一二年有的。” 叶无坷点头:“老家是哪里人?” 小伙计:“遂城,离这大概得有个七八百里。” 叶无坷看起来眼神一亮:“你是遂城人啊。” 小伙计好奇的问他:“公子知道遂城?” 叶无坷道:“当然知道啊,我虽然不是遂城人,但我有一位只见过几次面但情同手足的哥哥。” 他一脸感慨的说道:“我那位兄长,当初只是在半路上偶然碰到,我们两个也是这样相遇在一家粥铺,也是这样随意的闲聊了几句。” “可没想到的是我们两个竟是越聊越投机,无论喜好还是厌恶出奇的一致,然后我俩便结拜为兄弟。” “虽然我们两个相隔千里万里,可那位兄长只要有空就会专程看我一次,给我带你们遂城的特产,还会与我把酒言欢。” 他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遂城有一种酒叫七道头,是不是?” 小伙计也眼神一亮:“公子说的没错,虽然我离开遂城的时候还小,可七道头的名字始终没忘,我阿爹也是念念不忘。” 叶无坷问:“你喝过吗?” 小伙计摇头:“没有,我离家太早了,这边也无人会酿。” 叶无坷:“待我那位兄长再来看我,我送一坛给你们父子俩。” 小伙计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不用,公子实在是太客气了。” 叶无坷道:“出门在外的,总是互相关照才行。” 他感慨道:“我那位大哥经常说,遂城人杰地灵,不只是有美酒还有美人儿,说遂城有西北江南的美称?” “他说遂城的美女,不带一点西北的粗糙,人又白又柔,放眼整个西北也找不出能相比的。” 小伙计有些骄傲的说道:“那是自然,整个西北还真没有地方能比得上我们遂城的美人儿。” 他不但骄傲,遇着叶无坷这样的客人,还像是见到了家里人一样开心。 “遂城有山有水,山美水柔,我们那的美女不似其他地方的皮肤粗黄,别处的真是没得比。” 叶无坷噢了一声:“你那么早离家,还知道家里的女人什么样子?” 小伙计刚要回话,忽然眼神恍惚了一下,然后笑着摇头:“有印象也模糊了,只是依稀记得。” 叶无坷道:“也对,毕竟你离家那么久了。” 小伙计连忙点头。 叶无坷道:“我那位兄长还说,你们遂城女人的美冠绝西北,你们遂城的男人也有一些本事冠绝西北。” 小伙计问:“公子指的是什么?” 叶无坷道:“一是生的高大雄壮,历来都是西北募兵的不二之选,二是性格凶狠,打起架来就不要命。” 他看向小伙计:“第三,我那兄长特意和我仔细说了说,他说这样本事,才是真的冠绝西北。” 小伙计被他说的也好奇:“公子说的到底是什么?” 叶无坷道:“跑得快。” 他问:“你跑得快吗?” 小伙计微微一怔,然后讪讪的笑了笑:“我在这里做小伙计每天都是跑来跑去的,应该算是跑的快的。” 叶无坷道:“嗯,那你现在可以跑了。” 第三百七十六章心术 - 天下长宁 - 知白 小伙计被叶无坷说的脸色有些变化,又是讪讪的笑了笑后说道:“公子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能往哪儿跑呢?” 叶无坷道:“距离这里最近的是南城门,快的话一刻就能出城了。” 小伙计又是讪讪的笑了笑:“公子,我没事跑出城做什么?” 叶无坷:“跑出城的话就不必经受廷尉府七十二道酷刑,你听说过吗?” 小伙计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公子是廷尉府的人?” 叶无坷道:“算是。” 小伙计又后退了一步:“大人让我跑我就跑,可我真的能跑?” 叶无坷笑了笑,抬手介绍了一下:“可以跑,不过这三位恰好都很快,怎么说呢?如果你真的一刻就能跑出南城门,他们三个都可以让你先跑一刻。” 小伙计转身就跑。 三息之后,他就被二奎从这家铺子的门外给提了回来。 小伙计脸色有些发白。 二奎一边走一边说:“这娃儿真傻,也不知道先问问我让不让。” 他抬起蒲扇一样大的巴掌在小伙计脑壳上扇了一下:“你问我让不让?” 小伙计疼的咧嘴,眼泪都下来了。 “您让我问的是什么让不让?” “让不让你先跑一刻的。” “您这不是没让吗?” 啪! 二奎那蒲扇大的巴掌又在小伙计的后脑勺上给了一下:“让你问就问!” 小伙计哭着问:“大爷,你让我先跑一刻吗?” 二奎又一巴掌扇过去:“你傻不傻,我都把你抓回来了你还问我让不让?” 半个时辰之后,边军营地。 在叶扶摇专门给他腾出来的这片营地里,被抓回来的不止是那家铺子的小伙计一个。 澡堂里的搓澡师父,做点心的人,以及那个小伙计。 当然,这三个地方所有人都被带了回来。 叶无坷坐在台阶上看着院子里站着的这三个人,指了指搓澡师父:“你先说。” 搓澡师父早就吓得脸色白了。 他俯身问:“大人,您想让我说什么?” 叶无坷道:“分衙何百办经常去你那搓澡,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搓澡师父连忙回答道:“何百办......不是,是何庭确实经常去澡堂泡澡,每次也都让我给他搓,但确实是因为我手艺好些。” 余百岁道:“捡着要紧的说,何庭去你那总是会和你聊起什么,他有什么习惯,我们戛然把你带回来,就一定有带你回来的道理。” 搓澡师傅连连点头:“我配合,我都配合。” “何庭每次去澡堂,都习惯了搓澡之后就在内堂躺着休息,他会让我去给他买苏记的酥皮糕点,去买刘记的莲子粥。” “还说我每次跑太麻烦了,耽误我给其他客人搓澡,所以他每次都是让我给他搓好澡后,在门口敲两声铜锣。” “两声铜锣响,苏记和刘记的人就知道该送东西了,因为刘记粥铺过来要路过苏记,所以每次都是他。” 搓澡师父指了指那粥铺的小伙计:“每次都是他听到两声铜锣响之后,带着莲子粥和泡好的酽茶来澡堂,顺路带上点心。” “东西送到之后,何庭就回到内堂躺着休息,等他出门之后,这个人就会再次来我们这把东西收走。” 叶无坷看向小伙计,指了指他:“半个老乡,你现在可惨了,证据指向你。” 小伙计脸色有些发白:“可是大人,我真的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嗓音微颤的说道:“确实是我每次在听到铜锣响之后,把泡好的茶和刚出锅的莲子粥送去澡堂,可那是何庭早就交代过的,我是按照客人的吩咐办事。” 余百岁道:“所以勾结外寇的叛徒何庭对外联系就是靠你咯。” 他走到小伙计面前:“你把消息藏在你送去的东西之内,何庭看过之后,再把他要传出去的消息放在空碗或是别的什么地方,由你带回去送到其他地方。” 小伙计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真的只是送饭,我从来都没有帮何庭往外传递过什么消息。” 叶无坷问:“在粥铺的时候我说廷尉府有多少项手段?” 小伙计:“七十二项。” 叶无坷挑了挑大拇指:“好记性。” 小伙计:“啊?” 叶无坷道:“我只说了一遍你就记住了,确实是好记性。” 小伙计眼神闪烁了一下,勉强解释道:“廷尉府有多少种折磨人的手段,其实大家早有耳闻,不是听大人说一遍我就记住了。” 叶无坷道:“可廷尉府只有三十六种刑罚。” 小伙计眼神又闪烁了一下,明显是有些慌了。 叶无坷道:“廷尉府有三十六种刑罚,是我说的七十二种,你听一遍就记住了,你还说你记性不好?” 小伙计:“那.....可能是我确实记性好些,平时客人们的要求多,若是我记错了,掌柜的会有责罚。” 叶无坷笑起来:“唔,那你的记性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小伙计:“应该是好。” 叶无坷起身走到他面前:“廷尉府其实真的有七十二种刑罚,你如果记性好的话就该知道我刚才是故意说错了。” 小伙计抬头看向叶无坷,眼神更慌了。 叶无坷:“其实,你记性好不好,与我问你的问题,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小伙计再次怔住。 叶无坷道:“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喜欢说谎。” 小伙计眼神越发飘忽起来。 叶无坷转身看向那个做点心的师傅:“这个过程之中,唯独你是几乎没有接触过何庭的,对不对?” 糕点师傅连连点头:“是是是,我确实没怎么接触过何庭,大概,大概只是他第一次来店里的时候接触过,之后都是他......” 他指着小伙计:“都是他从我店里把酥皮拿走,我从来都没有亲自送去过。” 叶无坷又看向搓澡师傅:“他说的是对的吗?” 搓澡师傅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我忘了。” 叶无坷笑道:“你忘了?那你的记性可真的是太差了。” 少年变回了那个喜欢笑的少年。 他说:“我好像听说,因为是你介绍了苏记的点心,所以苏记每次给何庭送点心的时候给你多带一些?” 搓澡师傅脸色也有些发白:“我......确实是给我带过几次,大人我确实是记性不好,我忘了。” 叶无坷道:“可是你忘记不忘记苏记每次都给你多带一些,和你有没有见过做糕点的人毫无关系啊。” 搓澡师傅愣住。 叶无坷道:“就算是每次都给你多带一些,也是他......” 叶无坷指向小伙计:“是他给你带来的,跟你见没见过做点心的人有什么关系?” 他搓澡师傅:“你到底是见过做点心的人没有?” 搓澡师傅连连摇头:“没见过。” 叶无坷:“可是苏记真的是每次都给你多带一些吗?” 搓澡师傅身子僵住,一时之间被叶无坷问的有些懵,他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恰恰就是最容易回答的事。 所以叶无坷的表情,越发轻松。 叶无坷走向糕点师傅:“是不是每次都多带一些,你应该最清楚,现在你来告诉我,是这样吗?” 糕点师傅立刻回答道:“带过,但不是每次。” 叶无坷点头:“合理。” 他又问:“那每次带的,和你给何庭做的是一种点心吗?” 糕点师傅马上回答:“是,应该是。” 叶无坷摇头:“不是,据我所知,每次带的都不同。” 搓澡师傅此时脸色复杂的看向糕点师傅,似乎是欲言又止。 糕点师傅道:“是我记错了吧,那就是每次带的不一样......不对,就是一样的!” 叶无坷:“你只是做糕点的,给搓澡的那个多带的点心是什么与你没有关系,送是掌柜的吩咐伙计加上去的,你不清楚就对了。” 糕点师傅:“是,我不清楚,我只是随口一说。” 叶无坷:“可你为什么记不住每次带的点心是不是一样的?这和你就有关系了。” 叶无坷回到台阶那坐下来:“我本来是想试试你们三个里是不是有一个无辜的,现在看来一个都没有。” 此时余百岁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心说姜头师父果然是姜头师父。 之前没有跟着他们出门,而是留下来守着阿爷的三奎也点了点头。 大奎站在那挠着太阳穴。 二奎看看左边,看看右边,很疑惑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他又看向褚绽染,褚绽染和大奎在同步挠着太阳穴。 叶无坷看向糕点师傅:“何庭每次都只吃一样点心,他和手下廷尉不止一次说起过,这三种东西按照先后顺序吃,回味无穷。” “因为他说的次数多了,分衙的廷尉去试过的人也不少。“ 他说:“虽然你刚才一直在说谎,但如果你现在告诉我他为什么这样做,你是第一个可以免于刑罚的人。” 糕点师傅沉默了一会儿,摇头:“我不知道,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大人您问的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 叶无坷指了指刑房。 两名叶扶摇派给他的亲兵立刻过来,把糕点师傅架起来拖进刑房之内。 没片刻,刑房之中就传出一阵阵哀嚎声。 叶无坷看向搓澡师傅:“现在轮到你回答,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何庭用这种手段传递消息,但却总是让廷尉们去试试?” 搓澡师父嗓音有些发颤的回答:“因为......因为真的好吃。” 叶无坷又指了指另外一间刑房,两名亲兵过来拖着他也进去了,还是没片刻,哀嚎声再次传出来。 叶无坷看向那个小伙计:“现在只剩下你有机会免于刑罚了。” 小伙计身子都在发颤,脸色白的一点血色都没有。 叶无坷道:“你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而已,你不说,是重罪,必死无疑,你说了,罪责轻,至多是个流放。” 小伙计看向叶无坷,纠结了好一会儿后问道:“叶千办,如果我说了把消息传递到什么地方去,你真的可以轻判我?” 叶无坷道:“看你说的仔细不仔细。” 小伙计道:“每次消息都是压在碗底,由我带回铺子,在半路上,将碗底的纸条交给特定的人。” 余百岁急切问道:“是什么人?” 小伙计回答:“每次我都把纸条交给孙姑娘的侍女,她是店里的常客,每天都在固定的时间来店里买粥,孙姑娘是青楼的人。” 叶无坷看向三奎,三奎跨步向前,一把拎了小伙计的脖领子,大步走了出去。 叶无坷揉了揉太阳穴,回头看向那两间刑房。 惨叫声还在传出来,一声比一声凄厉。 他抬起双手拍了拍,两间刑房的门同时打开,搓澡师父和糕点师傅两个人看起来安然无恙,没有一点伤在身上。 只是两个人看起来好像被水洗过了一样,大汗淋漓。 第三百七十七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 天下长宁 - 知白 在那两间刑房里,糕点师傅和搓澡师父两个人都是大汗淋漓。 像是刚刚经受了一场极为残酷的折磨,可实际上并没有人对他们处以刑罚。 这个过程其实也极为短暂。 当第一个人被架进刑房的时候,屋子里有一名壮汉站在那里等着。 糕点师傅进去之后,壮汉在他的心口某处点了一下,然后用一个金色的小锤,在铃铛上轻轻敲了一下。 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壮汉用金色小锤点在糕点师傅的眉心。 轻声一语。 “你是廷尉。” 说了这四个字之后壮汉转身就离开了这间屋子。 而糕点师傅在这一刻突然大叫了一声,紧跟着身上就汗出如浆。 他像是脑子被人一斧劈开了似的,头痛欲裂。 这种剧痛让他几乎承受不住,以至于抱着头不断哀嚎。 两间刑房之间有通道,壮汉在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另外一间刑房里等着。 搓澡师傅被架进来的时候,壮汉如法炮制。 铃铛一响,眉心一点。 注视着眼睛,轻声一句:“你是廷尉。” 搓澡师父的反应和另一间刑房里的人几乎没有任何区别,片刻就大汗淋漓哀嚎连连。 而外边的那个小伙计,就是被这哀嚎吓住了。 在那小伙计被三奎带着离开之后,壮汉推门而出。 叶无坷上前抱拳道:“多谢先生。” 壮汉温和笑道:“先生说过欠你一个人情,所以这件事你也无需道谢。” 叶无坷问:“还不知道如何称呼你。” 壮汉眼神稍显飘忽了一下,然后脸色郑重起来:“名字并不重要,不过是人的一种称呼罢了,我比你年长几岁,你叫我一声大哥即可。” 他说:“你看这地上的草,你说他是一棵草,自然没有问题,何必非要知道它叫马齿菜?” “你看那天上飞的鸟儿,你知道它是鸟儿即可,何必非要知道它是麻雀?” 他解释起来有些出乎预料的认真。 叶无坷都没想到这位壮汉哥哥竟然这么认真,连连点头表示壮汉哥哥你说的在理。 壮汉也在这时候转移了话题:“我家先生身体虚弱不能亲至,不过他已想好了破解之法。” 他回头看了看那两个大汗淋漓的人。 “这些人可能都被某种迷魂之术控制,所以他们招供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先生说,迷魂术各有秘法,我用的是金铃,是先生传授,别人的迷魂术用的是什么,无法得知。” “有人只需言语即可,有人要用工具,或是一个线团,一支笔,或是一件来回摆动的物体。” 壮汉说:“这种术要想解开,需知道他们如何施术,大抵相同于制穴,什么穴位被制住就要解开什么穴位,不能胡乱解穴,但又比解穴难的多。” 他解释道:“先生回去想了一下,找了个可以试试的法子......那就是不解,是再加一重。” “这些人有人被施了一重迷魂,有人两重,我们不去考虑如何解开迷魂,再给他施加一次迷魂。” 叶无坷眼神明亮起来。 壮汉道:“他们两个现在已经被我施术,认为自己是廷尉府的人。” 叶无坷抱拳:“我知道如何做,多谢先生。” 壮汉道:“我可不敢称先生,我只是先生的一个仆从罢了,刚才我也说过,我比你年长几岁,你喊我一声大哥就好。” 叶无坷道:“那大哥贵姓?” 壮汉这次倒是没有那么复杂的解释:“我姓花。” 叶无坷再次抱拳:“多谢花大哥出手相助。” 壮汉抱拳回礼:“若没有什么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先生身体不好我得回去照看。” 说完这句话告辞而去。 叶无坷转身走到刑房,他看了一眼那位大汗淋漓的搓澡师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搓澡师父回答:“我叫李憨。” 叶无坷问:“你可还记得自己身份?” 搓澡师父脸色有些痛苦,眼神不断的闪烁着。 可片刻后,他眼睛里好像有个金色的小铃铛一闪即逝。 “我是廷尉府的人。” 叶无坷道:“没错,李憨,你是廷尉府的暗谍,之前被我安排在澡堂潜伏,目的是查出叛徒何庭的犯罪证据。” 李憨立刻说道:“何庭的事,我确实查到了不少!” 叶无坷道:“我现在安排一队人跟着你去查案,你知道有谁与何庭有关,你就带人把他们都抓回来,切记不可疏漏。” 李憨站直了身子:“是!” 叶无坷回身看向大奎:“大奎哥,带一队人跟着他。” 大奎应了一声:“好嘞。” 叶无坷又进了另一间刑房,看着那个一样是大汗淋漓的糕点师傅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回答:“我叫张一牛。” 叶无坷问:“你可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 张一牛回答:“我是.....我是......我是廷尉?” 叶无坷点头道:“你就是廷尉府安排在苏记糕点的暗谍,我安排你潜伏在苏记糕点调查何庭的犯罪证据。” 张一牛眼神恍惚了一会儿后逐渐恢复清明:“我是廷尉府暗谍,我在追查何庭的犯罪证据。” 叶无坷道:“我现在给你一队人,你去抓与何庭有关的人,不管是谁,直接带回来见我。” 张一牛转身,稍显机械的往外走:“我是廷尉,我去抓坏人。” 叶无坷看向褚绽染:“小土司,你带上一队人跟着他。” 褚绽染从窗台上往下一跳:“好嘞。” 叶无坷回身看向三奎:“三奎哥,你还是得在家里守着阿爷,虽然这是兵营不会出什么事,可现在非常时期咱们得稳妥些。” 三奎点头:“放心。” 叶无坷安排好了之后,他直接去见了边军四品将军裴正山。 裴正山对叶无坷的要求,有求必应。 不久之后,叶无坷带着裴正山调拨给他的三百名边军离开了营地。 两刻之后,他在白鹿关城内最大的一座市场门口停下。 下令三百战兵封禁出一片地方来,但不禁止百姓们在这封禁地方的外围围观。 没多久,就有消息在白鹿关内传的沸沸扬扬。 百姓们全都知道了,叶千办正在缉拿潜藏在白鹿关内的外寇间谍。 之前叶扶摇靠着一手翻云覆雨般的操作,已经将何庭与马九的身份说成了答答部的间谍。 百姓们都很气愤,也都觉得不可思议,连边军和廷尉府分衙之内都被渗透,这些间谍显得太神通广大了。 现在叶千办亲自调查,这才过去没几天,大批边军调动,城中到处都在抓人。 叶无坷故意把地方定在最热闹之处,目的也恰恰在此。 他哥已经给他做好了铺垫,如何缓解民情就在今日。 只要百姓们看到大批人被抓,自会拍手叫好。 让人在正中摆了一把椅子,叶无坷居中而坐。 叶无坷此举当然也不只是让为了安定百姓们的心情,他也是在让对手看看他还了一招。 如此大规模的抓人,不管抓的是不是小鱼小虾,只要抓的足够多,对手自然会有所反应。 真正的大鱼,受到惊吓之后也会从河底动一动。 不到一个时辰,被再次施加了迷魂术的李憨和张一牛就带着边军抓来了一些人。 他们这些底层的情报人员亦有自己的网络,谁与谁联系,谁听命于谁。 哪怕抓来的人不多,只要有抓来的震慑效果就已经达到。 这种事,就看如何宣传。 如果抓了很多人,就可以告诉百姓们这些间谍都已肃清。 如果抓的人不多,就可以告诉百姓们境外安插进来的间谍只有这么多已被一网打尽。 围观的人群之中,明显有着西域人和中原人两种相貌特征的予玄机脸色微微有些阴沉。 当他看到带队抓人的竟是那个搓澡师父和糕点师傅,他心中的惊惧更重。 他对自己的迷魂之术历来自负,被他施术的人从没有一个解开的。 现在看着那两人带着边军抓人的样子,他如何能不震惊如何能不害怕? 那两个人虽然知情不多,而且不可能说出来他们背后是温家,可既然廷尉府有本事解开他们两个的迷魂术,那之后被抓的一个一个都可能被解开。 若是被抓的人级别越来越高,早晚会有人把温家的事说出来。 予玄机想到这,心中的惊惧越发浓烈。 温家在白鹿关筹谋多年,这里有多重要他比谁都清楚。 如今他被调到白鹿关来做事,若恰在此时他们的暗谍网络被一扫而空,究竟是不是他的责任,还重要吗? 就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一回头,看到了那个老皮匠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格外不喜欢这个老东西,可是一见到这老皮匠的时候,他心中莫名其妙的安定了一些。 老皮匠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表示。 这个时候予玄机立刻清醒过来,老皮匠的出现就是在告诉他不要乱了分寸。 他没有离开,再次看向叶无坷那边。 他确实不该离开。 在这附近所有制高点,都有叶无坷安排的边军斥候仔仔细细的盯着。 围观的人虽多,可尽在数十名斥候的注视之下。 任何有异样的人马上就会被标记出来,而在外围,裴正山亲自带着的军中高手早就等着了。 只要斥候标记出来一个,离场之后就会被拿下。 刚才予玄机真的转身走了,他就必是被标记的人之一。 这是最简单的道理,哪有来看热闹的人,热闹还没开始就走了的?就算有,也必是少数。 这少数人之中当然也有没问题的,可先拿下再说当然也不会有错。 老皮匠缓步往前移动,没有任何动作让他看起来可疑。 “注意在人群里穿梭的,那些都是廷尉。” 老皮匠道:“不要走,不要说话,散场之后,你调集七卫的人,把白鹿关内所有暗线全部清掉。” 予玄机心中一震。 他下意识问:“全部?” 老皮匠看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又往前挤了挤,像是与他根本没有任何交集一样。 这位已经混迹江湖几十年,也做了几十年暗谍的老者,他很清楚叶无坷这一招还的有多简单,有多漂亮,有多狠。 打草惊蛇。 古人早就把各种术都记录下来了,谁用的好谁就是强者。 叶千办...... 老皮匠在心里默默的感慨一声:果然是大江后浪,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 第三百七十八章老伙计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不到一天的时间,白鹿关的百姓们就知道那位名闻天下的叶千办抓了不少间谍。 原本骂骂咧咧的,现在变成了赞不绝口的。 也是在这个时候,叶无坷的对手们似乎才意识到,陛下在叶无坷来西北之前给他的那三个字有多管用有多霸道。 执金吾。 不说别的,只调兵,开战,这两件事就能碾压天下九成九的自以为是。 而最让温家的人难受的地方在于,带队抓人的竟然是他们的人。 哪怕这两个人的地位再低,再不重要,可从这两个人带着廷尉在白鹿关走街串巷开始,为温家做事的人心中就必然有了恐惧。 到了夜里,叶无坷再次找到了裴正山。 “裴将军。” 叶无坷抱拳道:“今夜还得劳烦您帮个忙。” 裴正山立刻说道:“只要是我能做的,叶千办只管开口。” 叶无坷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夜会有人开始清理那些叛贼,他们为了不让更多人被咱们拿了,他们应该会下手极快。” 裴正山问:“叶千办打算如何处置?” 叶无坷道:“请将军将白鹿关的斥候都调给我,再掉给我一营战兵。” 裴正山点头:“我现在就安排人配合叶千办。” 叶无坷再次抱拳:“多谢裴将军!” 有了裴正山无条件的支持,叶无坷底气更足。 当夜,一座普通的民居之内。 予玄机看向老皮匠的眼神里,多多少少有些胆怯。 他虽然对老皮匠抵触,可因为他之前的安排确实有些欠妥,所以导致现在被动起来,这种事家族一旦追究他的下场绝对好不到哪儿去。 虽然比温暖大了几岁,可予玄机一直都将温暖视为目标。 尤其是在温暖死在逍遥城之后,他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极有可能完全接受温暖这些年的布局,成为家族年青一代的领袖。 可是当他知道老皮匠被家族从长安城调到白鹿关后,他就知道自己终究是不被家族看好。 之前他对马九与何庭用了迷魂术,当时他还对自己这样的安排颇为自豪。 老皮匠一席话,将他的自负打的支离破碎。 就因为他贸然对何庭与马九用了迷魂术,反而让叶无坷等人加大了查办的力度。 原本这些损失,不该出现。 家族在白鹿关布局多年,因为他的一招棋差导致如此损失,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距离成为温暖越来越远了。 “老祖......” 予玄机小心翼翼的问道:“在街上,老祖说让我回来后就让七卫之一将细线都清理一边,现在老祖又说停一下,老祖是在担心什么?” 老皮匠道:“在街上的时候我想的有些简单了,没有想到叶无坷的后招。” 他敲了敲烟斗:“我本以为叶无坷那样做只有两层意思,现在醒悟过来是三层。” 老皮匠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不知道家族为什么会把你派过来,但肯定不是因为你有用。” 予玄机脸色微变:“老祖,这样说是不是有些......过了。” 老皮匠道:“连我都险些中了叶无坷的计策,你差的是在太远。” 他问:“你看出叶无坷的第三层意思了吗?” 予玄机张嘴就要说,可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老皮匠道:“只要今夜我们的人动手,派出去的人多半是回不来了。” 予玄机:“叶无坷哪有这般本事。” 老皮匠眯着眼睛看他,予玄机只好再次闭嘴。 “你以为家里靠什么在西北立足这么多年地位不可撼动?” 老皮匠道:“靠的是谨慎,谨慎,还是谨慎。” 他起身问道:“对于那些细线,家族有没有什么在危险时候联络他们的信号?” 予玄机点头:“有。” 老皮匠问:“如何联络?” 予玄机道:“如果出现非常情况,玄色楼会亮灯。” 玄色楼是白鹿关内最高的一座建筑,土木建筑,五层高,顶层还有塔尖一样的构造。 土木结构的房屋能建到五层高极为不易,就算是在西北这样以土木结构建筑为主的地方也极少见。 玄色楼已有五十几年历史,是白鹿关的标志性建筑。 玄色楼是一家大戏院,每天几乎都是爆满状态。 玄色楼亮灯是暗号,有专人盯着。 只要消息迅速传递,温家安排在白鹿关内的所有细线都会想办法撤离出去。 实在撤离不走的,就断开所有联络,在城中找地方藏身,不与外界接触。 而且玄色楼不管是在什么时候亮起灯塔都不会有人怀疑什么,因为玄色楼有个规矩,如果哪天客人打赏超过五千两银子,就会点亮灯塔。 信号就在灯塔的颜色上。 可这样做还是有不可避免的弊端,那就是相当于温家彻底放弃了白鹿关,也彻底放弃了玄色楼。 因为只要玄色楼挂出信号,大批的细线撤离出去必然引起注意。 就算这是玄色楼的规矩,以前也经常会出现点亮灯塔的情况,可那种时候没有大批人异常离开,所以无人关注。 现在一旦出现大批人第二天离开,廷尉府必会调查。 想想看,以往玄色楼亮灯没事,这次亮灯之后,各行各业不少小人物离开白鹿关。 真当叶无坷是摆设? 真当边军是摆设? 所以一旦这种情况出现,玄色楼里的主要人物在亮灯之后就会连夜撤离。 如此一来,温家在西北就相当于失去了最重要的一个据点。 “亮灯,玄色楼产业全无,暴露大量的细线。” 予玄机脸色难看的说道:“真要这样做的话,家族必会追究我的责任。” 老皮匠淡淡道:“现在接手的是我,此事由我决定,自然也是由我负责。” 他语气缓和了一下后说道:“你要亲自去安排,安排好之后就和玄色楼里的人一起撤离。” “出城之后自行安排,能走几个是几个,我们这样做也是为了保住更多的人和更多的产业。” “另外......” 老皮匠压低声音交代道:“你到了玄色楼之后,要用给玄色楼所有重要一些的人施加迷魂之术。” 予玄机问:“如何施术?” 老皮匠道:“如你之前那样,只要他们被抓,无论如何逼问,招供出来的都是太子殿下。” 予玄机脸色又变了变:“可是老祖,如此一来岂不是更让叶无坷怀疑了吗?” 老皮匠:“你只管按我说的去做就是了。” 予玄机深吸一口气,点头:“那以后家族问起来,还望老祖替我开脱。” 老皮匠点头:“虽然我对你严苛了些,也总是打击你,可我依然觉得你是家族之中难得的后起之秀,我自会保你。” 这几句话,竟是让予玄机有些感动起来。 予玄机撩袍跪倒:“以后老祖有什么交代,玄机必会以命报答。” 老皮匠把他扶起来说道:“还有件事你需如实回答我。” 予玄机连忙说道:“老祖放心,我一定如实回答老祖的任何问题。” 老皮匠问他:“迷魂之术,可否对自己使用?” 予玄机摇头:“没有人可以对自己使用迷魂术,因为没人能在施术的时候真正的骗了自己。” 老皮匠道:“那你就需要保证,你若是有被擒住的危险就当即刻自我了断。” 予玄机眼神恍惚了一下,然后点头:“我答应老祖。” 老皮匠道:“这里还有最后一件事,你务必谨慎办好。” 予玄机连忙问:“老祖,是什么事?” 老皮匠很认真的说道:“向我施术。” 予玄机脸色一变。 半个时辰后,予玄机看向老皮匠的时候眼神里已经有些敬佩。 老皮匠则随意一摆手:“去办吧。” 予玄机俯身告辞。 等他离开之后,老皮匠就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来等着。 只不过一刻左右,那个老花匠就笑呵呵的出现在他面前。 “老伙计。” 老皮匠看向老花匠:“这次不得不需要你活动活动了。” 老花匠问:“刚才走的那个?” 老皮匠点头:“是。” 老花匠又问:“他是什么身份?” 老皮匠道:“老伙计,我还不能告诉你,等你把他杀了之后,我们若都能离开白鹿关我自会告知。” “对不起了老伙计,如果现在我告诉你了,一旦你落入廷尉府手里,那我也不能确信你不会说出去。” 老花匠点了点头:“我懂了。” 他转身离开。 老皮匠又在台阶上坐下来,自言自语道:“缝缝补补,哪有那么容易。” 第二天夜里,白鹿关最高的玄色楼亮灯。 亲自到场的予玄机为了看起来更真实些,他给一位玄色楼的清倌人打赏了五千两银子。 然后再出五千两,请这位清倌人出阁。 当晚,有人在玄色楼豪掷万两的事立刻就引起了震撼。 在众人瞩目之下,予玄机在那位同意出阁的清倌人陪同下走向玄色楼四楼。 他真的有些心疼啊。 一万两银子扔出去了,这绝色少女也已经到手可却没时间品尝。 他到了四楼之后,他手下的死士已经在玄色楼后院等着了。 从四楼顺着绳索下去,予玄机对那漂亮姑娘依然念念不舍。 心说早晚还是要找她的,这般美色弃之不要简直是暴殄天物。 后院这边,几名死士为予玄机更衣,他从后门出去之后,已经化身成了一个挑着担子的小贩。 明天一早,城门只要开了他就会离开这个破地方。 挑着担子回到那座普通的民居,他才把担子放下来准备开门的时候就觉得背后有些阴寒。 猛然转身,予玄机眼前出现了一个看起来颤颤巍巍的老者。 “你是谁?” 予玄机立刻问了一声。 知道这民居的人不多,最起码现在知道这的人只有他和老皮匠两个。 所以他第一时间判断,这个老者是老皮匠的人。 他判断的没错。 “抱歉。” 老花匠轻声说了两个字,然后白芒一闪。 予玄机的武境修为至少也接近一品,可他却连反应都没有就被切断了咽喉。 老花匠叹了口气:“老了老了,还造杀孽。” 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忽然看到远处有个黑色身影快速接近,他马上做出戒备,可到近前才发现竟是老皮匠。 “老伙计,对不起。” 老皮匠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轻声说了一句,然后一把将他向后推了出去。 在老皮匠身后,叶无坷和三奎还有褚绽染三人急追而来。 老花匠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便是苦笑。 “这么多年的老伙计......你连我都出卖。” 老花匠转身看向叶无坷他们来的方向,缓缓的将才收起来的那把刀亮了出来。 第三百七十九章对不起和我不怪你 - 天下长宁 - 知白 褚绽染向后滑退出去至少三四丈远,她低头看了看交叉在胸前的双臂。 历代土司都有一对宝物相传,便是她两条小臂上的护甲。 这两件护甲是至少二百年前的东西,传到她这一代依然异常坚固。 就算是大宁的制式黑线刀砍在她的护甲上,也不可能将护甲破坏分毫。 可此时,她的护甲上有明显的一道刀痕。 那个看起来已有些颤巍巍的老者,这一刀劈出了几乎无可匹敌的霸道之势。 另外一边,叶无坷也低头看了看。 他看的是手里的龙鳞黑线。 整个大宁也没有几把龙鳞黑线,这可是当今陛下亲手锻制出来的宝刀。 世人皆知,陛下不管学什么都进境极快。 当年曹猎有一位格外仰慕的女子,可称之为当世第一造器大家。 开国之后,就是她协助陛下锻造了大宁三皇剑。 陛下跟着她学习了很久的造器之术,而陛下造器的集大成者便是龙鳞黑线。 此时的龙鳞黑线急速的震颤着,虽然没有损坏,可刀身上剧烈的震动在告诉叶无坷,他刚才接下的那一刀有多恐怖。 绑在龙鳞刀柄上的黑线,都被刀气切开。 这一刀,可以算是叶无坷到现在为止遇到的所有用刀的人之中最强的一刀。 这一刀,不但逼退了褚绽染,逼退了叶无坷,也把最擅长刺杀偷袭的三奎逼退。 三个人合力之下,足足一刻,竟然没能将面前这位看起来近乎耄耋之年的老者拿下。 “拳怕少壮。” 老花匠自言自语一声。 一刻,在三个绝对优秀的年轻人猛攻之下他足足坚持了一刻。 这一刻不是他现在的极限,更不是他巅峰时期的极限。 在巅峰时,他这一刀出去就不只是将面前这三个年轻人逼退那么简单了。 拳怕少壮这四个字,就是他此时心境。 若他再年轻三十岁,这一刀最起码能将那三个年轻人斩下一人,甚至,可能斩下两人。 这个漆黑如墨的夜里,老花匠第一次感觉到了战败和死亡离他都那么近了。 可他无惧死亡。 他在意的,是他后半生唯一认为可以当做朋友的老皮匠的出卖。 他在意,但他好像并不是很生气。 如果必然要死于这种场合,那他倒是很愿意为他老友挡下一劫。 他还在意的是:你应该直接告诉我,而不是骗我。 哪怕你直接告诉我说需要你为我赴死,我难道还会犹豫? 自从隐退,他只认可了那一人啊。 老皮匠让他去杀那个叫予玄机的年轻人,还指定了位置就在这里杀。 原来在那一刻,老皮匠就算计好了要出卖他了。 用他杀了予玄机,然后老皮匠再把叶无坷引来。 他们两个人不管是身材还是样貌都有几分相似,尤其是在这样漆黑如墨的夜里更难分辨。 况且,老皮匠今夜还故意穿了和他一模一样的衣服。 从巷子口那边转过来,老皮匠一把推开他的同时掠进院墙。 老花匠很清楚,他的那位老友在离开的时候没有丝毫的迟疑。 也许会有内疚吧。 他们相识在亲王府里,两人认识的时候他并没有把对方当回事。 毕竟那个时候的他身份就已算显赫,而老皮匠在亲王府里只是一个不起眼的仆从。 回忆这些的时候,老花匠忽然间想到,莫非在几十年前两人刚刚认识的时候,他就想好了以后要利用他? 倒也无所谓了。 老花匠手中长刀上有断开的月色。 他低头看了看,他的刀将要折断。 他那一刀,劈开小姑娘的时候并没有损坏,劈开那个明显擅长偷袭的年轻人也没有损坏。 可劈开叶无坷的时候,刀几乎直接断开。 数十年的阅历让老花匠无比清楚,他的刀要断了不仅仅是因为叶无坷的刀更好。 那少年回的一刀,亦有无可匹敌的霸气。 “天下用刀,后继有人。” 老花匠竟是笑了笑。 “只是稍微有些可惜,这后继有人不是在我这边,再想想,只要是中原人便是最好。” 他手腕轻轻一震,他的刀从裂痕处断开。 一把断刀在手,老花匠却没有丝毫气弱。 “你不是刚才引我来的那个人。” 叶无坷道:“他的身法与你不同。” 老花匠又笑了笑:“你说是我就是我,你说不是我就不是我,可今夜你终究要在这里接我的刀,而我也终究要有一场谢幕。” 他用断刀指向叶无坷:“新老总有交替,可老的,未必就会服输,也永远不会服气。” 他心中怀念,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 巅峰时期,他的刀能在江湖上排进前五。 哪怕他勉强排在第五,真正让他觉得自己不可战胜的也只有霸刀一人。 “年轻人。” 老花匠温和说道:“刀,有剑永远也无法企及的霸气,你能把刀用成这样,我还是有些开心。” 叶无坷看了看老花匠身边的那具尸体:“你为何要替人赴死?” 老花匠淡然回答:“你也有你心甘情愿为之赴死的人。” 他知道老皮匠骗不了叶无坷,老皮匠也知道。 老皮匠只是要他死。 “缝缝补补的人......哈哈哈哈哈。” 老花匠忽然大笑起来。 “叶无坷,今日就将我毕生刀法让你看个清楚,若你能记住几分,你以后也当为天下刀客正名。” 老人眼神睥睨起来:“剑,永远不如刀。” 老花匠跨步向前,在这一刻他将全部修为内劲都逼发出来。 跨步之际,似有风雷。 他的刀法全力施展出来的时候,叶无坷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老人。 是战鼓,是金戈,是千军万马。 一刀一刀,其疾如风,霸道如雷,刀起如巨浪,刀落如海啸。 只短短片刻,叶无坷连接了八十一刀。 这八十一刀,就是老人毕生所学。 年少学刀,老花匠一共修行了七十七本刀谱,记住了上千式刀法。 青年时候,老花匠所学刀法他只记住了三百六十刀。 也是靠着这三百六十刀,他在天下纷争之中闯出一番名堂。 中年巅峰时候,他将刀法凝练成了一百零一刀。 时至暮年,一百零一式刀法被他凝练成了八十一刀。 可他知道这八十一刀不是最强的他,因为人到暮年那一百零一刀有些他已经无法使用了。 八十一刀过,叶无坷气息已经变得有些粗重。 老花匠脸色欣慰:“很好。” 叶无坷问道:“这八十一刀绝非是前辈全部刀法,其中有几刀前后显得有些生硬,前辈,是割舍了一些刀法?” 老花匠脸色更为欣慰。 “你果然很好。” 老花匠说:“想不到我传人,竟然是我的敌人。”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缓步向前,一边走一边说道:“那个小姑娘就不必上前了,那个善偷袭的也不必再动手。” 他看着叶无坷:“这是用刀之人最后该有的决斗,叶无坷,用你的刀来攻我!” 叶无坷一步迈出,气势顿时升腾起来。 老花匠在看到这起势更是欣慰,因为叶无坷用的是他刚刚用过的刀法。 可他接不住八十一刀,接不住他自己的八十一刀。 第二十三刀的时候,老花匠嘴角见血后撤。 他摆摆手:“不要用我的刀了,接不住了,拳怕少壮......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啊。” 他问叶无坷:“我的刀我自己知道有多好,临死之前,我想看看你的最强刀法是什么样子。” 叶无坷摇头:“我要把前辈带回去问话。” “那就太可惜了。” 老花匠的刀锋对准自己心口:“我虽已老迈,可最起码我想杀了自己的时候还没人能拦住。” 他说:“叶无坷,有几句话我希望你记住,我对你这样的年轻人其实心有敬佩。” “我以前从来都看不起年轻人,觉得他们放荡无担当,一代不如一代,天下早晚会毁在某一代手里。” “可现在大宁强盛,我方明白从来就没有一代不如一代的道理。” “你们这些年轻人可以为了天下更好而拼尽全力,恰恰是我这一代人想做而又处处觉得被掣肘的事。” “好好保护这个大宁吧,大宁很好。” 老人刀锋往自己心口一送。 “我没有保护好我的国。” 在刀锋触及心脏的那一瞬间,老花匠的一生在他的脑海之中飞速的划过。 一页一页,快且清晰。 年少有为,以一千余式刀法扬名。 束发之际,江湖就已经不是他的梦想。 他带着他的刀从军,十年杀戮,让他将刀法凝练成三百六十式。 得将军位。 而立之年,他就被调入皇宫大内,成了楚国大内侍卫副指挥使,意气风发。 未及不惑,他因护驾有功而得侯爵封赏,领大内侍卫指挥使,监门卫将军,禁军将军。 风头无两。 可就是在那个时候,皇帝驾崩,新皇登基。 新皇登基的时候年纪已经不小了,那位皇帝不信任原来皇宫里的任何人,只信任他从小的玩伴,大太监刘崇信。 老花匠在不久之后就被逼离开皇宫,落寞收场。 不久之后,他被封地在蜀中的一位亲王招揽。 他本以为可以领着一份闲差安度余生,可没想到余生没有安度完,大楚就灭了。 他这一生,像极了楚国的一生。 老花匠扶着墙壁缓缓坐下,他看到了叶无坷飞奔而来。 他有些开心。 那个少年是想救他的。 不管救他的目的是什么,终究是要救他的。 他的暮年,好像就差有个人在乎他了。 那位亲王一开始还很看重他,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亲王对他的重视也就越来越轻,到了八十岁,他好像变成了一个彻底没用的人。 只有那个当初他看不起的仆从,自始至终都以一样的眼光看待他。 所以在几年前,他陪着老皮匠离开蜀中到了长安。 他和老皮匠说过,长安真美。 能在长安安度晚年,原来才是最好的安排。 可惜了,不是。 他没死在他已经开始在乎起来的长安,而是这样一座边城,用军人战斗的方式出场,却以军人不愿意的方式收场。 “楚......我没保护好。” “你......我不怪你。” 与此同时,老皮匠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停下来。 他似乎是听到了老友最后一句话,他转身,跪下来,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对不起啊老伙计,我只能这么做,缝缝补补,哪有那么容易。” 第三百八十章斩草除根 - 天下长宁 - 知白 白鹿关,边军大营。 连续七天,每天都有不少人被抓回来,数量多到让见多识广的边军将军都有些震惊。 裴正山早就听说过叶无坷的名声,也从不怀疑叶无坷的能力。 毕竟他是那么欣赏叶扶摇。 叶扶摇那么强,他的弟弟当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可是七天之内叶无坷在白鹿关抓了能有几百人之后,裴正山忽然间醒悟过来。 叶千办的名号,和他哥哥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他兴冲冲的找到叶无坷,刚要恭喜叶无坷破获大案的时候,却发现这位少年得志的叶千办,眉宇之间并无喜悦。 “是出了什么事?” 裴正山忍不住问了一句。 叶无坷看了看桌子上厚厚的几摞供词。 他示意裴正山跟他去看看那些抓回来的人,裴正山迈步跟上。 “莫非这么多人抓回来,没有有用的供词?”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不能说供词没有用,只是用处不在咱们之前查的案子上。” 叶无坷对裴正山在案情上并没有什么隐瞒,裴正山也知道这案子的重点是什么。 叶无坷相信他大哥的判断,大哥说过裴正山是太子殿下的人,那这案子,不该向裴正山隐瞒的就不能隐瞒。 何庭与马九的供词,直指太子。 所以叶无坷才会下重力调查,想陷害太子的人到底是谁。 “玄色楼亮灯之后,玄色楼的东主和掌柜连夜藏了起来,第二天一早准备出城的时候,就被咱们拿了。” 叶无坷道:“可他们显然也被施加了迷魂之术,他们的供词指向也是太子殿下。” 裴正山急了:“叶千办,可咱们都知道这些混账东西不可能是太子殿下的人。” 叶无坷点头:“第一次只有何庭马九两个人如此招供,现在至少七八个人也是这样的供词。” 裴正山明白了。 之前叶扶摇将马九除掉,这事就算暂时压了下去。 现在指认太子殿下的人太多了些,难道都要杀了? 如果都杀了,那对太子殿下一样不利。 如此大规模的抓捕,连百姓都惊动了,更何况是地方官府,还有派驻在屯田那边的京官。 白鹿屯田在整个西北来说都是重中之重,朝廷各部都有派驻在屯田的官员。 其中御史台和大理寺的官员在得到消息之后,已经赶到白鹿关。 最棘手的,莫过于御史台。 何庭是死在破解迷魂术的时候,马九是叶扶摇下令杀了。 这两个人的死,御史台可能并不会真的在意。 如果此时玄色楼里抓回来的这七八个重要人物都指认太子,还都死了,御史台还能沉得住气? 一旦御史台插手,消息必然马上送回长安。 到时候,满朝皆惊。 就算人人都知道太子殿下不可能结党营私,不可能试图谋逆。 可三人成虎的事,自古以来都不少。 两个人指认太子殿下谋逆没人信,那十个人呢? “我现在在想。”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是不是对手在白鹿关布局的人换了,这个新来的人手段要比之前的人高明无数倍。” 他故意让裴正山跟着他出来走动,两个人并肩而行没人能听到他俩说了些什么。 现在白鹿关边军之中有没有对手的暗线,谁又能说清楚呢。 “这个人,手段厉害。” 叶无坷道:“先是主动把玄色楼暴露出来,从而让我们抓到玄色楼里的一些重要人物。” “如此一来,既能增加指认太子殿下的人数,也能让白鹿关里的暗线全部撤出。” “可撤出这些暗线并不是他的本意,他的本意就是让咱们把人都抓了。” 裴正山听到这心中一震。 要说在军务事上,裴正山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 在权谋这方面他比寻常人也要强得多,可在如此错综复杂的局面下他就显得稍微迟钝了些。 “他故意让咱们把所有暗线都抓了?” 裴正山疑惑的问道:“叶千办的这个判断,我有些不解。” 叶无坷继续说道:“所有暗线都很低级,他们只负责打听能打听来的一切情报。” “他们完全不知道自己为谁做事,只是把情报逐级上报。” “这些字底层的人,他们要查的事广泛且细密。” “比如边军什么时候有调动,比如官府什么时候查了什么案子,比如今天来了多少胡商。” “这些看起来细碎且无关的消息汇集起来,应该有一群堪称智囊的人在幕后分析。” “所以这些人抓的再多,没有意义。” “他们招供不出来有用的事,而他们的上一层暗线,人数加起来有二三十个,都被迷魂了。” 裴正山心中的震撼更巨,他已经渐渐明白了叶无坷的意思。 叶无坷继续说道:“昨天在玄色楼里抓的一批人,地位比较高的那些都被迷魂指认太子,而地位稍低的那些,反而成了人证。” 他看向裴正山:“在一所民居外边,有个年轻男子被杀,这个被杀的人经过指认,极可能就是给玄色楼的人施加迷魂术的人。” 裴正山:“施术者死了?” 叶无坷点头:“从现在汇聚起来的情报分析来看,九成九是他。” 他说:“他被一个老者所杀,而这个老者在我与他交手的时候,差不多算明确的告诉我他是旧楚的人。” 裴正山脸色变了:“也就是说,现在所有的证据都要将事情指向旧楚势力?” 叶无坷道:“有个人想抹掉所有对他们不利的证据,利用了我们也利用了他们自己人。” “他把所有人的身份都利用之后,真正的对手就变得干干净净,我们就不得不将目标转移向旧楚势力。” 裴正山有些愤怒的说道:“他为了将事情转移到旧楚势力,不惜将他们在白鹿关的所有势力连根拔掉?” 叶无坷道:“我也是在抓了人回来后才醒悟到,原来斩草除根这种事也能用在自己人身上。” “这个布局者,就是要把白鹿关他们的所有痕迹都变成别人的痕迹。” 裴正山脚步停住。 他连续深呼吸才缓过来一些。 “这里只有我和叶千办两个人,我信得过叶千办,我也知道叶千办信得过,所以才会与我直言这样。” “我是个粗人,对于信得过的人我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 他直言道:“我就干脆直说了吧,我怀疑的是西北温家,事实上,也可能就是西北温家在幕后主使。” 他很生气:“现在他们就这样脱身了?” 裴正山怒道:“他们就这样完完全全的脱身了?” 叶无坷道:“虽然我也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如果我们找不到新的证据那他们确实脱身了。” 底层细线人数众多,但根本不知道他们的主人到底是谁。 中层的暗线知道一些内幕,但他们也不知道是为温家做事。 高层的指挥当然知道他们是为温家做事,可只有二三十个人全都被施加了迷魂术。 施术者已经死了,杀了施术者的人是旧楚势力,而且被迷魂的人之中,当然也有安排好的将目标指向旧楚势力的。 “草原上那个东主的死,对于温家来说应该是意外。” 裴正山分析道:“我也知道一些此案的内幕,但我见识粗浅,也许说不到根源上。” 他看向叶无坷:“这个意外,让温家有些乱了分寸。” 叶无坷点头。 裴正山道:“在我看来,那个所谓的东主死在逍遥城唯一合理的解释是,她就是想亲眼看着太子殿下死在逍遥城,不然她不放心。” “除此之外我已经想不出她为何要去冒险,她完全可以不去,就算去了也可以抽身而退。” 叶无坷道:“将军想的也是我想的,她应该就是想亲眼看到太子殿下死在逍遥城她才安心。”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微小的可能是......有个地位更高的人让她去了,她不得不去。” 裴正山眼神恍惚了一下:“是二......” 叶无坷摇头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涉及天家,不能口无遮拦。 裴正山叹了口气:“如果真是这样,那可......那可真是太不好了。” 叶无坷道:“那位东主死在逍遥城之后,温家在白鹿关的布局其实已经彻底乱了。” 裴正山接话道:“所以这个对自己人斩草除根的计划,在那个东主死了之后就开始了。” 叶无坷道:“会迷魂术的那个人一开始出现,我以为他是替那位东主接手白鹿关布局。” “现在看来只是个重要一些的必死品,利用这个施术者达到诬陷太子的目的,搅乱局势,同时再设局,把旧楚势力拉进来。” 裴正山此时已经思路通顺。 他立刻说道:“温家可真狠,派了一个懂得迷魂术的人才过来送死,不过,好在不是都死绝了。” 他看向叶无坷:“我们唯一能让他们原形毕露的机会,就是抓住那个布下这斩草除根之局的人?” 叶无坷回答道:“若不出意外,就是前几天夜里引我追出去的那个老者。” 裴正山有些疑惑:“可这个人若是温家的人,为何能利用旧楚势力?” 叶无坷道:“或许是双重身份?” 裴正山想了想,点头:“应该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这个人既是温家的人又是旧楚势力的人。” 他问叶无坷道:“事情已经过去七八天了,有这个人的消息吗?” 叶无坷摇头道:“那天夜里我就下令在白鹿关内全城搜捕,又下令四门严加盘查,到现在没有什么线索。” 裴正山:“那可能他就没走?” 叶无坷道:“这种布局的高手就像是那位东主一样,他可能舍不得走,又或者他想亲眼看着他的布局成没成,所以走的可能不大。” 裴正山:“叶千办需要我帮忙做什么只管开口,咱们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人挖出来。” 叶无坷点头:“我的人还在暗中查,将军可以调遣边军在城中仔细盘查,凡是带有蜀中口音的,都带回来仔细询问。” 裴正山眼神一亮:“打草惊蛇?” 叶无坷道:“用过一次了,再用一次试试。” 他其实不只是想打草惊蛇,他想的是告诉那个布局的老者一声。 你的这一局我看到了。 ...... ...... 【闲聊几句吧,闺女的成绩出来了,没上本科线,安慰了她安慰了妻子,回到书房后自己安静下来,其实也还是有些遗憾。】 【我听过,也和别人说过,上大学不是唯一的出路,可事情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多多少少有些情绪低落。】 【我没有读过大学,高中也没读完,所以我一直很希望闺女比我优秀,去体验一下大学生活,对她自己将来也一定有很大的益处。】 【毫无波澜的接受有点难,可终究还是要毫无波澜的接受,然后帮她规划未来,是选择一个可以专升本的学校,还是开始计划如何接触社会。】 【每个人的人生都会有不一样的光彩,我深知这一点,愿大家都好,愿我的女儿未来无病无灾一帆风顺。】 【另:如果有熟悉这些事情的朋友,帮忙留言告知有哪些好的院校,感激不尽。】 第三百八十一章一老一少 - 天下长宁 - 知白 “缝缝补补,哪有那么容易。” 老皮匠坐在街边,看了看面前的客人。 “你的靴子坏成这样,我补好它用了将近半个时辰,而我只要了你十个铜钱,你却还不想给。” 老皮匠微微叹息:“对你来说,十个铜钱是补靴子的钱,对我来说,这就是我毕生的本事。” 他看向客人:“你讨价还价的,是对我这毕生本事的不认可啊。” 那个修补靴子的胡商把钱放下:“我就是还个价,你扯得真远......” 老皮匠接过铜钱:“谢谢。” 他把十个铜钱装进自己腰畔挂着的布包里,铜钱放进去哗啦一响,他脸上就出现一种十分满足的神情。 就在这时候,一队边军带着几个犯人从他面前经过。 老皮匠就那么一直看着,目送那队边军走远。 波澜不惊。 他就像是已经在这生活了很久的人一样,坐在街边就好像路边的一块石头,一棵树,一道墙。 他好像本就在这,一直在这。 可他终究是外来的,什么时候来的白鹿关进出城门的时候已有记录。 白鹿关地方官府协助查案的捕快找到老皮匠的时候,他正在皮子上磨着他的锥子。 捕快得到的协查通报,就是要他们仔细查一查城中外来的老者。 “老人家,你是什么时候到白鹿关的?” “有四五个月了吧。” 老皮匠回答:“年纪大了记得不是那么清楚,大概是错不了的。” 捕快问:“原籍何处?” “原籍就是这。” 老皮匠说:“我年轻的时候离家闯荡,在江南生活了几十年,然后去了长安,在长安生活了将近三年。” 捕快又问:“那怎么这么大年纪了还回来?” 老皮匠洒脱的笑了笑:“快死了。” 两个捕快全都怔住。 老皮匠说:“活在四方,死在家乡。” 两个捕快核对之后,发现老人家说一点问题都没有。 四个月前就到了白鹿关的,和前些日子发生的案子应该不会有牵连。 但他们还是丝毫也不敷衍的仔细问了,还做了记录,然后告辞离开。 老皮匠扶着摊位起身送那两位捕快离开,态度谦卑恭顺的让人觉得他有些可怜。 他没有说谎,他确实在四个月前就到了白鹿关。 他也没打算走,他刚才说的都是实话。 活在四方,死在家乡。 等那两位捕快走了之后没多久,有一个领着孩子的妇人在他摊位前停下来。 妇人要修补一条皮子围裙,她丈夫是屠户,这条围裙已经用了很多年,磨损太严重。 妇人坐下来后,给了孩子几个铜钱让他去买糖葫芦。 “三叔,为何不走?” 妇人轻声问了一句。 老皮匠一边修补那条围裙一边保持着微笑回答:“这次回来就不打算走了。” 妇人脸色有些急切:“家主特意交代过的,这边的事情清理干净之后三叔就必须离开。” 老皮匠还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妇人说:“将来还有很多事需要三叔主持,暖儿走了,能把所有事接下来,家主还放心的只有三叔您。” 老皮匠抬头看了她一眼。 “你叫我几声三叔我很开心,可这个三叔你其实不熟。” 老皮匠手上的动作很快,锥子穿透皮子之后,钩针把麻线穿过去,他两只手拉着线绳绷紧。 “你连三叔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吧?” 老皮匠说:“先这样吧,东西补好了你就走,家主那边再让你来找我,你就如实回报说劝不动。” 他补好了围裙,拿起来仔细看了看。 他确实很老了,眼神已大不如前。 “行了,回去给你男人试试。” 老皮匠把围裙递过去:“你刚才做的不好。” 妇人微微一怔。 老皮匠说:“哪有当娘的放心让那么小的孩子自己去找卖糖葫芦的地方,这里到处都是胡商,来往都是外人,丢孩子的事再容易不过了。” “你是因为知道四周有你的暗卫,你不担心孩子出事,可这就是做事不谨慎啊......家族靠的历来都是谨慎二字。” 妇人应了一声:“三叔教训的是,以后我注意。” 她放下铜钱就要走,老皮匠又皱眉:“你该还价。” 妇人再次怔了一下。 一番讨价还价,老皮匠一个铜钱都不少要,妇人最终看起来有些不悦的走了,老皮匠松了口气。 “真是粗糙。” 老皮匠自言自语:“家族里若有一个叶无坷,还至于我这把年纪出来缝缝补补。” 那妇人回到住处之后,一进门就看到那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院子里站着。 她连忙回身把院门关好,快步到近前俯身行礼:“见过徐公子。” 徐胜己回头看向妇人:“他不肯走?” 妇人点头:“三叔说,他太老了,走不动了。” 徐胜己嗯了一声:“那就不要再去打扰他了。” 妇人疑惑道:“现在白鹿关内的隐患都被清理干净了,如果再把他解决掉的话也就不可能有人查到温家头上。” 徐胜己道:“温家是这么没有人情味的?” 妇人心里微微一震。 徐胜己道:“他按照辈分是你三叔,也是贵妃娘娘的三叔,这么多年来,为你温家也做了许多许多事。” “一个为家族奉献出整个人生的老人,你们温家说除掉就除掉,那我这个外人,将来是不是死的更惨?” 妇人连忙解释:“徐公子是贵妃娘娘亲自请来的,地位尊贵,非,非三叔可比。” “错了。” 徐胜己道:“不管我是谁请来的,我都姓徐不姓温,如果我是贵妃娘娘,我做选择的时候一定是更在乎自家人。” 妇人只好硬着头皮问:“徐公子觉得,就那么由着他在街上摆摊?叶无坷查的太严,早晚会把他带回去盘问。” 徐胜己道:“如果你几十年前就离开家去了别处给人做仆从,经历了楚灭,几十年后,你能安然无恙的回来?” 妇人想了想,摇头:“大概不能。” 徐胜己:“那你为什么要质疑他的本事?” 妇人说:“一切都是为了家族。” 徐胜己道:“你话是真的多,自从贵妃娘娘请我来帮你们,我遇到温家的人也不算少,你是话最多的一个。” 妇人稍显不悦但还是低头致歉:“是我话多了,我向公子道歉。” 徐胜己道:“其实我很清楚,温家上下除了请我来的温贵妃外,你们都不信我。” “你们觉得草原的事我没有谋划好,还把温家的那位未来希望给折进去了。” “你们觉得如果我真的有那么大的本事,就不至于让温家在白鹿关遭受如此损失。” “你们觉得,如果我一手创建的归众义真的有本事,为什么我控制不住局面,为什么温暖会死?” 徐胜己连续发问,妇人不能回答。 “算了。” 徐胜己道:“你们连姓温的自己人都不信任,更何况是我?” 他看向妇人:“你去回报你们家主,白鹿关的事办完之后,我也就不为你们温家筹谋什么了,我们自此之后两不相欠。” 妇人脸色瞬间有些发白:“不行,徐公子知道温家这么多秘密怎么能说不管就不管了?” 徐胜己问她:“已经在想怎么杀我了?” 妇人连连摇头:“不会的,您毕竟是贵妃娘娘请来的......” 徐胜己道:“你们都撤出去吧,白鹿关的事情办完我会亲自去和贵妃娘娘说。” 妇人只好点了点头:“那我就先告辞了。” 徐胜己道:“最后一件事,以后不要拿孩子做挡箭牌,出门接头带着孩子,这种生死未卜的事一点儿都不为孩子考虑?” 妇人解释道:“不是我的孩子,只是从我随从家里借来用用。” “唔。” 徐胜己点了点头:“没事了,你走吧。” 妇人转身就走。 她拉开门的那一刻身子僵住。 门外停着一辆马车,有几个看起来凶恶彪悍的汉子正在往车上装尸体。 一个汉子站在门口,用手捂着那个孩子的眼睛。 “不看不看,一会儿带你再去买个糖葫芦。” 妇人猛的回头看向徐胜己:“徐公子,你这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名英姿飒爽的年轻女子从她背后过来,匕首绕过妇人的脖子,在前边一抹。 妇人还没有来得及发出惊呼,就被那年轻女子捂住了嘴巴。 尸体被装进麻袋,扔进马车。 这群看起来就杀人如麻的年轻男女进了院子。 刚刚杀了人的年轻女子问:“公子,要出城吗?” 徐胜己摇头:“你们先走吧,我等个人。” 那几个手下立刻转身,一丝迟疑都没有。 行动起来,丝毫也不拖泥带水。 那个孩子也被他们带走,也不知道会被带去什么地方。 徐胜己在正屋门口的门槛儿坐下来,安安静静的等着。 不久之后,老皮匠挑着他的担子就到了。 放下担子推门进院,老皮匠看了看徐胜己:“倒是没想到。” 徐胜己笑了笑:“我倒是想到了您老人家会找过来。” 老皮匠问:“怎么确定的?” 徐胜己道:“因为知道您老厉害。” 老皮匠确实厉害。 在妇人让那小孩子自己去买糖葫芦的时候,老皮匠发现这个妇人时不时的往别处看看。 看的还不是孩子的方向。 所以老皮匠当时就做出判断,第一,那孩子不是她的,第二暗中保护她的人也不是她的人。 所以老皮匠跟过来看看,家族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我见过徐公子。” 老皮匠顺手将院门关了。 他掏出烟斗,一边点上一边说道:“我就想着不该是我一个人来白鹿关缝缝补补,只是没想到会是你。” 徐胜己起身,给老皮匠搬了个凳子:“老人家来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 老皮匠说:“谁要是早早就为自己死做好准备,那绝对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猝死,比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要仁慈多了。” 徐胜己忍不住笑起来:“这真是一个好道理。” 他问:“老人家,愿不愿意以后与我联手?” 老皮匠问:“为何挑上我?” 徐胜己道:“前辈将温家彻底从白鹿关剥离出去这一手棋,漂亮到让我不得不钦佩。” “你我联手,布置更大的局岂不很美?白鹿关这个小地方,对于前辈您来说还是太屈才了。” 老皮匠皱眉。 他在思考徐胜己说的更大的局是什么。 “你是贵妃娘娘请来的?” 徐胜己点头:“是。” 老皮匠又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眼神骤然一寒。 他看向徐胜己:“那也太大了!” 徐胜己道:“所以贵妃娘娘才能打动我,若换做温家另外一个人来,不管是谁,我应该都没什么兴趣。” 他说:“缝缝补补是您老的本事,可缝缝补补,那及的上干干净净?” 老皮匠沉吟片刻,嗓音略显沙哑:“贵妃娘娘,可真狠......倒是我忘了,她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那么狠了。” 第三百八十二章我管 - 天下长宁 - 知白 徐胜己站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月色。 轻风将他的长发吹起来,却始终不能抚动他内心坚定。 从他离开家的那天开始,他想做什么就始终没有动摇。 老皮匠看着这个年轻人,试图从他身上看到年轻时候的自己。 可他看不到。 他年轻时候可没有徐胜己这样坚不可摧的信念。 而这信念更可怕的地方在于......自私。 徐胜己的自私造就了他如此恐怖的性格,他不为任何人而活也不为任何人而争。 他要做的每一件事都目标清晰,那就是,是否对他自己有利。 他想挣脱开的枷锁可不仅仅是他父亲,还有所谓的秩序。 年轻人做事总是想着证明自己,让别人对他刮目相看。 徐胜己连这点弊端都没了。 他像是一头年轻但已至巅峰的妖兽,不管是个人武力还是智谋都在巅峰。 他可以与任何人合作,但绝对不会被利用。 当徐胜己这样的人说出更大布局这四个字的时候,用了一甲子时间和来来回回几万里路才达到智慧巅峰的老者被吓着了。 徐胜己说,这个小小的白鹿关算什么呢? 缝缝补补算什么呢? 那一刻老皮匠就知道了徐胜己的目标,也知道了贵妃娘娘的目标。 如果将来二皇子真的可以登基称帝,那温家不过是又一个小小的白鹿关。 徐胜己说的更大的布局,就是放大了无数倍的白鹿关清理计划。 到那个时候,温家将不复存在。 贵妃娘娘绝不允许温家成为二皇子的污点,哪怕那是她的娘家是她一手撑起来的庞大家族。 徐胜己呢? 徐胜己和贵妃娘娘有着超乎寻常的一致。 唯有二皇子登极,徐胜己才能甩脱命运的枷锁。 他要打破的秩序,就是陛下已经制定下的路线,陛下制定的路线,对于很多人来说就是命运。 将来如果没有任何意外太子殿下登极,那要走的路线就是陛下早早就规划出来的路。 很多人的命运,也会在那一刻被改变。 徐绩会被清理,朝堂会改制。 在那个时候,徐胜己根本没有翻身之力。 二皇子登极就能解决这一切。 二皇子成为大宁皇帝,徐绩的下场和太子殿下登极的下场必然不同。 而徐胜己,甚至可以从徐绩手里接过权倾朝野的地位。 温家还在傻乎乎的为了能让二皇子登极不遗余力的忙活着,可怜的一群人啊,还不知道哪怕成功了,温家也将成为历史里的尘埃。 温贵妃的狠厉,他们那一大家人都经历过就是没一个记住的。 “我可能看不到那天,也不想看到那天。” 老皮匠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很老了,我甚至连自己该怎么死都已经规划好。” 徐胜己回头看向他。 “前辈应该知道让你来白鹿关绝非温家的意思,那位名不副实的家主可没有这么大的魄力。” 老皮匠点头:“想道了。” 徐胜己道:“贵妃娘娘现在用的人,也都不是温家嫡系。” 老皮匠又点头:“也想到了。” 之前用过唯一一个温家嫡系就是在贵妃娘娘身边长到了九岁的温暖。 徐胜己道:“前辈......连温暖都能死。” 老皮匠道:“所以温暖不管是不是遇到意外,不管是不是在逍遥城,昨日不死今日死,今日不死明日死?” 徐胜己嗯了一声:“虽是意外,但也算在计划之内。” 温暖,温家嫡系,温贵妃禽兽培养起来的人。 竟然也是温贵妃要清理掉的人。 “为什么?” 老皮匠问。 徐绩道:“我只是猜测......温暖对二皇子的感情,有些过于重了。” 老皮匠背脊一寒。 对二皇子的感情过于重了?那难道不是温贵妃从温暖小时候就刻意灌输给她的? 如果不是温贵妃一直都在告诉她,你将来一定是皇后,你一定是二皇子的女人...... 小小年纪的温暖,怎么可能会有那般浓烈到畸形的感情? 老皮匠心里寒意,瞬间遍布全身。 温贵妃的狠,还是超乎了他的想象。 如果没有温暖这个人,温家未必敢赌上全部辅佐二皇子。 陛下如日中天,高皇后地位不可撼动。 太子有一大群战功赫赫的老臣认可。 这样的情况下,温家敢谋逆? 温家就算疯了也不敢挑衅陛下,不敢触怒高皇后。 温贵妃为什么把温暖接到她身边去培养? 就是用温暖给整个温家画了一张大饼。 温暖在皇后身边,皇后给她洗脑,让她坚信她就是二皇子的女人,不管是谁也不能阻止这件事。 有了这个温暖可能是将来的皇后的许诺,温家只要赌赢了那就是天下第一家族。 这诱惑太大了。 温家没能抵挡住这么大的诱惑。 现在不一样了。 老皮匠猜着,不是温家能给二皇子的支持已经用尽,而是温家已经彻底上船不可能再下去了。 所以温暖这个污点就要先清理掉,现在只是比计划早来了一些。 如今温暖死不死,温家都不可能从船上下来。 老皮匠在想到这些的时候,骨子里的惧意让他如坠冰窟。 他看向徐胜己,沉默良久之后问道:“你呢?温家都可以没有,你呢?” 徐胜己笑了笑:“我?我有不同的选择,目前与温贵妃合作是最好的那个,若将来还有更好的,或是这个不好了,那我当然会去选择别的。” 老皮匠低下头喃喃自语:“我到了这把年纪,反而是没得选了?” 徐胜己:“有的。” 他看了看老人的那双手:“前辈可以送走你的老友,送走自己也不会有多难吧?” 老皮匠苦涩一笑:“送走自己应该不是问题。” 徐胜己道:“贵妃让我转告前辈,你藏在蜀中的孩子她会照顾好。” 老皮匠再次抬头,眼睛里已满是愤怒和惧意。 “前辈。” 徐胜己道:“以你的能力早就该被重用了,而你的儿子和你的孙子都不是温家的人,最起码,没人知道是。” “所以将来若二皇子真的可以登极,你的子孙后代将会是温家另一种方式的延续。” 他说:“这也是贵妃娘娘的意思。” 老皮匠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道:“我倒是想看到最后,究竟是你更狠一些还是贵妃更狠一些。” 徐胜己道:“我可不想和她做对手,应该没几个人愿意和她做对手。” 老皮匠又是好一阵沉默,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了他的不甘。 “温家真的一点儿留下的可能都没了?” “没了。” 徐胜己道:“就在此时,温家派人与黑武人和答答部勾结。” “试图在草原将叶无坷的哥哥叶扶摇杀死,以此引出太子殿下和又一次藏起来的唐匹敌。” “不管温家这个计划是成还是不成,勾结外寇,尤其是勾结黑武人,这种事永远都是洗不掉的污点。” “勾结黑武人还杀死了大宁太子......温家还想生存?唯一的可能,就是生存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一直都在。” 老皮匠听到这一刻,他知道温家没救了。 “可这难道不是你的安排?” 老皮匠看向徐胜己:“你才从草原回来没多久,温家能和黑武人勾结难道不是因为你在铺路?” 徐胜己摇头:“前辈你该相信,我有一万种选择,偏偏没有和黑武人勾结这一项,你与其怀疑我,倒是不如怀疑一下你家的那位贵妃。” 老皮匠懂了。 贵妃啊,为了让她儿子成为皇帝连自己家族都可以舍弃,还在乎让这个注定了要被舍弃的家族勾结不勾结黑武人? 她就是要把温家所有的利用价值都压榨出来,一丝都不留。 “我知道了。” 老皮匠看向徐胜己问道:“所以你给我安排了什么事?” 徐胜己道:“白鹿关的事已经没必要再浪费前辈的精力,我之前说过了,前辈将目标转移到旧楚势力这一招,漂亮的不像话。” 他扫了扫老皮匠的反应:“如果贵妃娘娘给我的情报不假,前辈在旧楚势力那边应该也有些地位。” 老皮匠非常不舒服,被一个年轻人拿捏的感觉非常非常的不舒服。 “是啊,温家的用处全都被她压榨完之后,接下来要被她压榨的就是旧楚的那群人了。” 把祸水引到旧楚那批人身上。 如此一来,就能暂时缓解温家的压力。 温家当然要灭绝,可不是现在。 之前温暖的举动稍显过激,一旦让皇帝注意,那温贵妃现在也没把握抵挡得住。 而旧楚那批人,当然也不会坐以待毙的。 “前辈去蜀中吧。” 徐胜己道:“这里的事我来替您老人家收个尾,您老人家明天一早就可以离开白鹿关了,我的人会一路护送,直至蜀中。” 老皮匠点了点头:“我似乎没的选了。” 徐胜己笑了:“前辈又忘了,每个人从一长大就拥有了两种选择,一是不能随心所欲的活,二是有机会随心所欲的死。” 老皮匠起身道:“如果我年轻三十岁,我会试着能不能杀了你。” 徐胜己道:“我和前辈不同,我若是前辈你,现在我都忍不住想杀了我。” 老皮匠道:“所以我活到了这把年纪,而你不一定。” “哈哈哈哈哈。” 徐胜己大笑起来:“还是那句话,不能随心所欲的活着我就随心所欲的死,至于活到多大,那就看我什么时候觉得这个世界没意思了。” 他抱拳:“前辈,但愿你活着的时候我们还能再见到。” 老皮匠:“但愿我活着的时候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挑起他的担子,颤颤巍巍的离开了这个不起眼的民居。 徐胜己等老皮匠走了之后,他再次回到门槛儿那边坐下来。 “你有一个朋友,你从蜀中到长安,他跟你,你从长安到白鹿关,他还跟你,但你还是出卖了他,他死于对你的信任。” 徐胜己喃喃自语:“我也有一个朋友,我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出卖他。” 与此同时,白鹿关地方官府大牢。 姜虹听到了一阵很轻的脚步声,他微微皱眉,这好像不是叶千办的脚步声,可他也想不出来除了叶千办之外还有谁会来看他。 脚步声在他的牢门前停下来。 姜虹抬头看过去,那是一张陌生的英俊的脸。 “方知我是我的朋友,我现在替他接你出去。” 束休站在牢门外,他身后是倒在地上的狱卒。 现在人手大部分都在边军大营那边,地方官府的大牢就显得有些冷清。 束休说:“我听说,我们死了很多兄弟。” 姜虹听到这句话眼睛瞬间就红了,他低下头垂泪:“我尽力了。” 束休道:“我知道,接下来......我管了。” ...... ...... 【接下来可能会缓缓,更新不一定能保证每天三更,最近好像又进入了那个很别扭的怪圈,每到写书进入某个关键期的时候,就会有无穷无尽的事纠缠上来。】 【最近几个月因为岳父病重我老婆整日奔走,心情真的很差,我每天都要安慰她,要照顾家里,又赶上闺女高考,写书的质量有所下降。】 【我准备调整一下了,尽力把水准拉回来。】 第三百八十三章宜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十岁之前很少能见到太阳月亮。 所以很少有人能理解为什么这少年经常会在明月夜抬头看上那么久,甚至有些时候还会挑衅似的看几眼太阳直到流泪。 那个小小的无事村,对他来说都太大了。 他的世界,只有屋子。 为了让他的世界大一些,阿爷阿娘他们将两间屋子打通。 在苦难之地这样做要付出的代价其实很大,空间大一些保暖的成本就会成倍增加。 为了让他足够温暖家里人付出的劳动也要成倍增加。 富足人家,哪怕是温饱人家,都不可能理解穷苦人家每天多烧些柴都要加倍辛苦的生活。 又何止是烧柴? 为了少年这个小小的世界舒服一些,他的被子都比别人多两床,天气好的时候轮换着晒。 每天,少年炕上的被子都蓬松温暖的。 他见不到阳光,但他从来都不缺少阳光的气息和陪伴。 叶无坷从小也听说过,死去的长辈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每天都看着人间。 可小时候的叶无坷坚定的认为,母亲离开之后永远都不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因为母亲知道他有一个孩子见不得太阳也见不得月亮,当然也就看不到夜空中的某颗星辰。 他想着,他的母亲如果有一天走了,会化身这屋子里的一盏灯,一幅画,一床被子,一个枕头。 可能是这屋子里的任何一件东西,唯独不是天上的星星。 所以回想那个时候,叶无坷觉得自己还真是自私。 失去母亲之后的少年,每个夜里都会抬头看上一会儿天空。 他总是不停的寻找不停的寻找,哪颗星星是母亲。 无事村的老人们说,死去的亲人变成星星,你抬头看天空,哪颗星星在朝着你眨眼睛哪颗星星就是你在想念的人。 可是仰头看着夜空的少年已经有了不一样的感悟。 死去的亲人还是不会变成星星。 她会变成你眼睛里的一束光。 睁开眼睛看这个世界的时候,看到的一切都是她牵着小时候的你走向长大的路,那束光一直在为你照亮。 闭上眼睛的时候,没了光,不要怕,那是她拥你入怀。 深吸一口气的少年把视线从天空收回来,闭上眼睛。 他总是觉得,在他遇到了困难的时候,母亲就会出现,在他闭眼的时候轻轻抱着他。 如同小时候哄他入眠,轻轻的,柔柔的,但那双臂膀又天下无敌的保护着他。 当一个总是笑的少年很少再笑了,那是他真的遇到难处了。 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叶无坷回到人间。 “他要走了。” 少年自言自语一声。 始终蹲在他不远处的大奎抬起头:“谁?” 叶无坷道:“清理者。” 大奎:“谁?” 二奎:“扫大街的。” 三奎:“......” 二奎:“姜头是不是病了,这大晚上的谁扫大街。” 大奎:“那是你见识短,一般扫大街的都是晚上。” 二奎:“你放屁。” 大奎:“你吃屁。” 叶无坷笑起来。 “我可能是太顺了。” 少年说:“从离开村子开始每一件我要办的事都有结果,可是自从去了西域再到草原,事情好像都没有被我解决掉。” “所以我就觉得遇到挫折了,遇到对手了,遇到了自己也解决不了的事情了。” 他看向大奎二奎三奎,忽闪着大眼睛看着他的褚绽染,以及坐在门口台阶上已经困得打盹儿的余百岁。 “忽然想明白了,现在遇到的事情越来越难解,是好事。” 叶无坷快步往屋子里走:“我现在能接触到的对手,已经快是顶级的,这事,多牛逼。” “我就知道他从来都不会颓丧。” 三奎说:“这个世上谁丧气,他都不会丧气。” 叶无坷回到屋子里,看了看他之前就已经在白墙上写满了的文字。 这事他对案情的梳理。 “如果在某一个阶段我没能赢就觉得自己本事不够,那下一个阶段依然赢不了。” 叶无坷震了震双臂。 “开干!” 这注定了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余百岁扶着门框起身:“你们要陪着他吗?” 大奎二奎三奎同时点头。 就连假装已经睡下但实则把窗户开了一条细细缝隙偷偷看着叶无坷的阿爷,都微微点了点头。 少年从小到大,不管是困境是逆境还是顺境,从不缺少陪伴。 褚绽染拍了拍自己的脸:“我是要和叶千办学本事的,我也陪着。” 余百岁道:“唉.....你们都陪着我不陪着,是不是显得我很不好......你们等我一会儿,我出去振奋一下。” 褚绽染:“你去哪儿?” 余百岁:“你不用管。” 褚绽染:“这么晚了你到底去什么地方?去多久?” 余百岁:“我很快,振奋这种事......我历来很快。” 说完就出门去了。 “总是有些地方感觉奇奇怪怪的。” 叶无坷看着白墙上错综复杂的人物线自言自语了一声。 “利用迷魂术诬陷太子还把罪名按在了旧楚势力身上。” “引我马上就去蜀中么?” 他眼神明亮了一下。 “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那我可能高估你们了啊。” 叶无坷的视线从复杂的人物线上转移到了白墙一侧单独的一个人名上。 他的大哥。 叶扶摇。 与此同时,距离逍遥城大概不到一百五十里的地方。 一千二百名边军骑兵护送着大批的粮草物资送往草原,这支在西北面对着当世最骁勇骑兵也从无败绩的队伍,纪律严明,骄傲冷酷。 叶无坷带着一队亲兵巡视了营地之后回到军帐,他在独处的时候才会有一些淡淡的疲惫之色表现出来。 按照与那几个部族提前约定好的,他将在逍遥城往北大概二百里的地方交接物资。 诸部的可汗和特使都在等他,等待着大宁对于草原新的势力划分有没有什么新的指示。 “将军。” 一名亲兵这个时候在军帐外说道:“按照将军的吩咐,四队游骑,八组斥候都已经分派出去了。” 叶扶摇点了点头:“吩咐下去,所有人不得解甲,轮休的就算睡着了兵器也要在身边,你去把校尉崔天德叫过来。” 亲兵应了一声,转身去传令。 一千二百名骑兵是为一营,一营分成三个团,以及亲兵营和预备队。 一团三百六十人,校尉是主官。 一团之下分成三个旅,主官是旅率。 崔天德是叶扶摇手下极善战的一名校尉,是从斥候一步一步升上来的。 这种人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永远都比你预计的要能打。 在西北这种地方,外派出去的斥候能积累军功升至校尉,哪个拿出来不是兵王? 不久之后,崔天德带甲来见。 “将军。” 已经三十四岁的崔天德虽然从军的时间远比叶扶摇要长,且个人能力极强,可他对叶扶摇从最初的不服气到现在的绝对忠诚,过程并不长。 这个过程究竟是什么,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 “你的一团骑兵今夜是预备队。” 崔天德从叶将军的语气之中就判断出来今夜可能会有大事发生。 “将军,是怀疑有人夜袭?” 叶扶摇问他:“出关之后你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了吗?” 崔天德回答:“没有值得注意的地方,所以就有了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 他说:“从出关后到现在我们连一个斥候都没遇到,不管是哪一方的人,都没有派人来盯着我们。” 崔天德看向叶扶摇:“所以属下猜着,不是今夜就是明夜了,今夜我们宿营的地方和明夜要宿营的地方,是到约定地点之前,为数不多的适合打伏击的地方。” “如果不是带着这么粮草辎重,我们可以避开这两个地方宿营,现在避不开,只能做好应对。” “东边三里处多高坡,西边也是,北边看起来一马平川,南边有一条咱们刚刚过来的小河,水很浅,连半个车轮的高度都没有,但若遇事往回退队伍必然淤积在那。” 崔天德道:“如果我是对手,今夜突袭极有胜算。” 叶扶摇点头:“告诉你手下的兄弟们,今夜若有突袭,你们这一团兵力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动。” 崔天德肃立:“将军放心,我们随时都做好准备。” 叶扶摇道:“你随我再去看看营地东西两侧,若有伏兵,东西两侧必然夹击,然后敌人的大队兵力将从正北方向猛攻。” 崔天德跟着叶扶摇往外走:“南边那条小河会阻挡我们的退路,北方主攻,东西夹攻。”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再次巡查地形。 西边高坡一个接着一个,敌人的骑兵可以借助高坡藏身,出现的时候,距离营地也就三里远了。 东边高坡稍微少一些,也远一些,可相差无几,敌人骑兵出现的时候距离营地不到五里。 以草原骑兵的速度,三五里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将军,我们的兵力少,骑兵下马防御的话,在这种地形下坚持打防御战会有些憋屈。” 崔天德虽然不畏战,可他也很清楚在兵力有限的情况下骑兵还要下马步战意味着什么。 “你的那一团骑兵是希望。” 叶扶摇道:“我说的希望是一旦出现绝境,你带着你的一团兵力向南突围,回去。” 崔天德以为的让他做预备队是应付最艰难的时候,是让他死战,是让他做救火队,哪里出现危机,他就要带着他的队伍冲过去补上。 “将军!” 崔天德的脚步猛然停住:“不行!” 他一瞬间眼睛就有些发红:“要打一起打,要退一起退,咱们白鹿骑,没有谁会丢弃同伴逃生!” 叶扶摇却还是那样的平淡:“我说的是绝境之下,你我相识也不算短了,你该知道,我从不会让我的兵进入绝境。” “可这世上任何事都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一旦出现绝境,你得带着一团人回去,白鹿骑得留下火种。” 崔天德急了:“将军,你带预备队!” 叶扶摇难得笑了笑:“怎么,你想做将军指挥?等等吧,今夜之后,我死了你是五品将军,我不死,你还是五品将军。” “你刚才说,骑兵下马会有些憋屈......我来白鹿关时间不算长,但我什么时候让你们憋屈过?” 他看向远处,草原上时不时有些不知道是不是萤虫的小虫子飞着,一闪一闪的,应和着宁静。 “今夜不错。” 叶扶摇说:“我阿爷很擅长卜卦,他曾经教过我,我说那是迷信,且他那个卜卦着实有些草率。” “我弟弟叶无坷很信,跟阿爷学了卜卦,他说他给我卜卦了,说我最近运势不好,是下下签。” 今夜话多些的叶扶摇在月色下伸出手,掐了掐指决。 “我也起了一卦。” 叶扶摇看着远处。 “今夜宜杀敌,取胜,升官,发财。” 第三百八十四章属于宁军的时代 - 天下长宁 - 知白 草原上的夜里似乎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在打扰安宁,可这些声音却还能变成安宁的一部分。 这些声音都在安宁之外又都是安宁,有很多人听着这样的声音才能入眠。 运往草原的这一大批物资用了许多大车,此时这些大车围成一圈后又变成了一道守护着士兵们的城墙。 这些马车远比寻常百姓家里用的车辆要大,装的货物更多。 马车上装载的东西不同,有的是一口一口木箱,有的是一个一个的麻袋,有的则用苫布封着。 除了护送的骑兵队伍之外,还有不少马夫和辅兵以及民夫。 这些人全都在马车组成的围墙里边,叶扶摇的白鹿骑在外围警戒。 叶扶摇这个人,总是会给一种他成熟内敛也冷傲无情的感觉。 以至于他的年纪也就总是被人忽略,他是和叶无坷一样大的。 走到军帐外边,叶扶摇举起千里眼往营地西侧高低起伏的地方仔细看了看。 现在已经过了子时,草原的夜色看起来有一种别样的美。 白天的草原看起来一望无际让人心胸开阔,而夜里的草原又变成一片宁静的湖泊让人心神安稳。 算计了一下时间,如果有敌人来攻的话应该也快了。 叶扶摇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甲胄,他拍拍胸甲,动作很轻,不是为了感受他胸甲的坚固,而是想感受胸甲之内的那份惦记和关心。 他的甲胄之内还有一件很轻薄但足够坚韧的软甲。 我弟弟给的。 叶扶摇微微扬起的嘴角,是别人无法理解的骄傲和自豪。 就在这时候,在西边那起伏不定的地方隐隐约约有几匹马飞驰回来。 夜色下,那几匹马像是在踏浪而行。 他们背后飞扬起来的尘烟,就是他们踏起的浪花。 来了! 飞驰回来的斥候吹响了他们的哨子,极具穿透力的声音立刻就撕裂了这草原之夜的安宁。 在他们背后,大批骑兵缓缓现身出来。 也许是因为竟是被宁军斥候提前发现,所以这支草原骑兵也打不算隐藏行迹了。 他们开始慢慢加速,像是大浪逐渐翻卷起来要追击那几个才刚刚踏过浪花的骑士。 与此同时,营地西侧也有斥候往回赶,他们也吹响了哨子,两侧几乎同时响起的声音让所有宁军士兵全都站了起来。 分派在营地四周的游骑开始接应过去,将斥候兄弟接应回营。 叶扶摇没有走向他的战马,而是吩咐亲兵把他的马拉到军帐后边去。 少年将军面色从容。 “吹角,阵列迎敌。” 叶扶摇大声吩咐。 随行的亲兵立刻吹响号角,呜呜的声音迅速传遍整个营地。 白鹿骑回到营地之内,并没有打算和敌人在空旷的地方决战。 他们只有一千二百骑兵,敌人现在从两个方向过来,粗粗估算,兵力也至少是白鹿骑的十倍。 就算白鹿骑再精锐,分兵御敌也不可能将十倍于己且同样善战的草原骑兵击败。 但他们训练有素,很快就借助马车组成的围墙做好防御准备。 营地西侧,看着答答部的骑兵已经朝着宁军营地冲过去,特勤聂瓦夺的样子就像是已经嗅到了猎物鲜血气味的狼。 “骑兵下马.....呵呵。” 聂瓦夺道:“本来还想试试那所谓不败的白鹿骑到底有多大的本事,现在看来没这个机会了。” 他身边的人是答答部的谋士戊土泽,也是一个在楚灭时候逃亡到答答部的中原人。 “叶扶摇只有一千二百骑兵,大概三千左右的马夫辅兵和民夫,他们没办法跟我们对攻,只能是防守着打。” 戊土泽道:“我本以为叶扶摇身后会有宁军支援,以他为诱饵将我们引出来一网打尽。” “可是斥候已经往南边探查了一百多里,根本就没有宁军的援兵跟上来。” 他眼神里同样有些嗜血。 因为他的敌人是宁军,是灭了他大楚的宁军。 他吞咽了一口吐沫,就像是吞下了一口宁军的鲜血。 “这个伏击位置无懈可击。” 戊土泽道:“距离逍遥城刚刚好,只要逍遥城里派人来支援还会中了我们的埋伏。” 聂瓦夺笑道:“所以我们还要收着打,给逍遥城里的宁人支援过来的机会。” 戊土泽道:“也不能拖的太久,到明日正午如果还没有宁军的援兵过来,那就说明李隆势真的已经离开逍遥城了。” 聂瓦夺点了点头:“明日正午,不见援兵,就把这里的宁军屠灭......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咱们的目标不是李隆势而只是这些宁军的话。” 他嘴角上扬起自信的笑意:“最多两个时辰,我们就能将这区区几千宁军杀的干干净净,天亮之前,我们就能回去好好补觉了。” 戊土泽哈哈大笑。 “就让自以为是的宁人,再次体会一下来自草原的恐惧。” 宁军营地两侧的答答部骑兵不下一万八千人,黑压压的朝着营地席卷过来。 一万八千人打一千二百宁军战兵,还是在空旷的草原上。 更重要的是,宁军还不能上马作战。 如果他们马上就选择放弃辎重也放弃那些辅兵和马夫,什么都不管的一路往南突围,这一千二百人可能还有一部分能逃出去。 可是宁人历来不会这么做。 宁人向来鼓吹什么团结,鼓吹什么不放弃。 在聂瓦夺看来这种情况下骑兵突围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其他的都是寻死。 当然他也不认为宁军选择逃跑就能跑的了,因为他这次带来的军队也不只现在进攻的一万八千人。 在宁军营地的北侧,至少一万答答部盟友的骑兵已经在等着。 还有另外一支骑兵队伍正在往宁军营地南侧迂回过去,宁军的退路也会被阻断。 这就是一场大兵力优势之下的歼灭战,至于什么时候歼灭就看宁军有没有援兵了。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我们的骑兵一不小心控制不住了冲杀进去,直接把那区区几千宁人都宰了......” 聂瓦夺笑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都不知道该不该责怪我们的勇士。” 他哈哈大笑,戊土泽也陪着哈哈大笑起来。 这就是一场毫无悬念的碾压之战,一个不小心就把敌人打的全军覆没当然再正常不过了。 此时此刻,叶扶摇登上一辆大车看着远处过来的敌人。 他的脸色依然平静,站在那依然屹立如松。 因为他很清楚,他自己就是这支军队的士气。 他在,士气就在。 亲兵校尉顾顺也一样站在高处,大声报告者敌军的位置。 “将军!” 顾顺大喊:“敌军还有一里半!” 叶扶摇不为所动。 附近的士兵们都将弓抓在手里,随时等着叶扶摇一声令下。 可是他们的将军显然还没到下令的时候,依然举着千里眼看着敌人。 “将军!” 顾顺大喊:“敌军还有一里!” 这个距离,依然不是弓箭手的有效打击范围。 所以叶扶摇依然沉稳如山,他只要一时不下令,士兵们就不会有任何举动。 这是一支堪称历经百战练出来的精兵,他们也都很清楚什么时候发箭才能对敌人造成最大的杀伤。 “敌军的速度并不是很快。” 叶扶摇自言自语。 然后他问站在他身边的那名亲兵,才十七岁的少年潘博。 潘博虽然年纪小,可已经是有过数十次战斗经验的老兵了。 潘博大声说道:“他们是想施压,估计着是他们觉得咱们有援兵,先围着打,等到我们的援兵到了他们再设伏打我们的援兵。” 叶扶摇点了点头:“说的没错。” 潘博依然大声说道:“敌军根本肯定想不到,我们就没援兵!” 他大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似乎完全不怕身边的同袍听到而被打击了士气。 相反,在白鹿骑士兵们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全都笑了起来。 似乎现在这场面他们根本不怕,他们马上就要面对着至少十倍的敌人即将到来的猛攻,而他们竟然把没有援兵当做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将军!” 顾顺大喊:“敌军还有一百五十丈!” 以草原骑兵的冲锋速度,一百五十丈真的不算什么距离了。 可是敌人并没有完全将轻骑兵的速度提起来,他们也根本没把宁军放在眼里。 高坡上,举起千里眼的聂瓦夺嘴角笑意更浓。 “宁人以为我们会直接冲锋?” 他笑道:“我们的骑弓虽然不如他们的弓射程远,可我们的兵力是他们的十几倍,只要进入我们的射程,我们的弓箭就能如同暴雨一样让他们连抬头都不敢!” “吹角下令!” 聂瓦夺大声下令:“让咱们骑兵再往前压一压,顶住宁军第一波弓箭,接下来,就是我们的箭压着他们打了。” “是!” 答答部的传令兵随即用力吹响牛角,那声音确实有着极强的穿透力。 听到军令,答答部骑兵开始加速向前压。 黑乎乎的大一片骑兵如同潮水一样过来,他们也已经将骑弓摘下来准备给宁军覆盖式的打击。 “我们的骑弓射程只比他们的步弓少百步步,我们的骑兵冲起来,这个距离他们最多只能发一箭。” 聂瓦夺看着他的骑兵已经快要碾压过去,眼神里已经是胜利到来的喜悦。 宁军营地这边。 顾顺大声喊道:“将军!敌军距离还有一百丈!” 一百丈,步弓抛射,敌人已经进入打击范围了。 叶扶摇依然没有下令的打算。 “将军!” 顾顺大声喊道:“敌军距离八十丈!” 此时所有人都已经看向叶扶摇,等着将军的命令下达。 叶扶摇却好像完全不在意那几乎就要碾压过来的浩荡骑兵,就像是在观潮。 他自言自语:“骑兵多了果然好看......看到那些马了吗,都是我的。” “将军!” 顾顺喊道:“敌军距离六十丈!” 今夜的月色很亮,六十丈外的敌人骑兵弓箭和刀锋的森寒都已经能看到了。 “将军!五十丈!” “将军,四十丈!” “将军,三十丈!” 顾顺的声音越来越大。 当三十丈的喊声出现的那一刻,叶扶摇一抬手。 他身边的亲兵立刻将几支点燃的火箭射了出去。 这就是信号。 围着营地的一圈大车忽然有了变化。 那一个一个的木箱被推倒了一层,木箱后边是一排一排的弓箭手。 那些苫布被一面一面的掀开,下边是一架一架早就已经装填完毕的排弩和重弩。 一个一个的麻袋后边,依然是精锐的大宁战兵弓箭手猛然起身。 今夜满弓。 宜杀敌,取胜,升官,发财。 呼! 箭与地面平行飞出去,密密麻麻到看起来那就是一片乌云。 乌云能杀人,大规模杀人。 叶扶摇看着冲锋而至的草原骑兵被割麦子一样层层叠叠的倒下去,眼神依然平静。 “时代不一样了,你们却不知道。” ...... ...... 【今天还有加更】 第三百八十五章兵出如龙 - 天下长宁 - 知白 执金吾。 可查案,缉捕,协防,戍卫,宫禁...... 调兵。 开战。 叶扶摇准备出关的时候,白鹿关内,知道那一大批粮草物资根本不是粮草物资的人不超过三个。 一个是叶扶摇,一个是裴正山,另外一个,就是整件事的策划者:叶无坷。 白鹿关内只有四千八百名边军,三千六百战兵和一千二百骑兵。 这支队伍不管调动多少人,调动哪一支,以白鹿关内间谍的数量来说,都会马上就将情报送出去。 所以这次向草原运送物资的事,叶无坷从知道开始就猜到了草原会发生什么。 白鹿关只有四千八百人,但白鹿屯田有三军驻军,那是足足三万多人的战兵队伍。 三万战兵是什么概念? 大宁大将军夏侯琢在不到两年前,带三万战兵攻入东韩,但只用了一半人,就把东韩平推了。 所以啊。 也许只有看到了这个原本平静祥和的夜里大批大批的答答部骑兵被放翻的人,才真正体会到了大宁皇帝陛下的高瞻远瞩。 在叶无坷被授予执金吾的那一刻,满朝文武多少人质疑? 别说文官,就算是有叶无坷娘家之称的兵部都有不少人质疑。 这少年虽然有许多功劳,可以他资历确实不足以被陛下如此重用。 可是现在,陛下的眼光让答答部血流成河。 大宁精工打造的排弩对于草原骑兵来说简直就是来自死神的屠戮。 一架排弩就能打出几百支箭,密集到迎面而来的骑兵瞬间就被打成筛子的地步。 故意将敌人骑兵放进三十丈内才开始打的叶扶摇,让答答部人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时代的差距。 这场面没有任何语言任何文字可以描述出来,每一息都有数不清的人命丧在利箭之下。 哀鸿遍野。 叶扶摇等着所有排弩和重弩把第一轮箭都打空之后,立刻下令步弓放箭。 那些马夫不是真的马夫,辅兵不是真的辅兵,民夫也不是真的民夫。 数千人精锐战兵假扮成让敌人不放在眼里的辅兵马夫民夫,此时他们将弓高高扬起。 “放!” 呼的一声,数千支羽箭飞上高空。 此时答答部骑兵已经进退两难。 前边大批的骑兵被排弩和重弩射杀,他们的战马失去主人导致淤积在原地。 后边的骑兵想往前太难,而后队也淤积起来,想后撤也难。 此时大宁边军抛射的羽箭,就和密密麻麻的陨石往密密麻麻的人群里砸几乎没区别。 根本就不用做什么精确的瞄准,只要把箭放出去就能伤敌杀敌。 不只是西侧,东侧的答答部骑兵一样饱受摧残。 只短短半个时辰之间,宁军营地外边的尸体就铺满了草地。 叫嚣着如果不收着打两个时辰就能将宁军全部歼灭的聂瓦夺,此时脸色白的没有一点血色。 “特勤,我们中计了。” 有人在聂瓦夺耳边大声喊着。 “我看不见吗!” 聂瓦夺劈头盖脸的给了那喊话的人一顿鞭子。 “传令!” 聂瓦夺大声喊道:“给南北两支队伍下令进攻!” 戊土泽连忙阻止:“特勤,此时全面进攻可能还会受挫,而且一旦暴露兵力,就无法再将李隆势引出来!” “先把这支宁军给我吃下去!” 聂瓦夺已经被打脸打的怒火中烧。 传令兵立刻出发,去调集南北两支伏兵。 而此时,大宁战兵将羽箭一轮一轮的抛射出去,马车上的战兵则趁着这个时间往排弩之中重新装填箭矢。 明明是一支运送粮草的队伍,顷刻之间就化身一座坚固无比的堡垒。 等到敌人开始后撤的那一刻,叶扶摇立刻下令停止放箭。 “让大家歇歇。” 叶扶摇转身吩咐道:“下次敌人进攻之前,不要再放箭了。” 随着答答部的骑兵在丢下了数千具尸体不得不后撤之后,宁军这边爆发出一阵欢呼。 这种欢呼好像直接化成了巨大的手掌,在聂瓦夺和每一个答答人脸上狠狠的抽了一下。 叶扶摇从高处下来,大步走在军阵之中。 “一兵未损,斩敌数千。” 他大声说道:“你们都是好样的,都是大宁最骁勇的战士!” 他一边走动一边用横刀敲打胸甲。 啪,啪啪,啪啪啪! 大宁的战兵也同时敲打胸甲与他呼应。 “战兵威武!” “呼!” “战兵威武!” “呼!” “战兵威武!” “呼!” 连续三声,士气振奋。 狼狈撤回去的答答人连他们的战马和同伴的尸体都没敢收拾,夜晚好像在一瞬间就又恢复了宁静。 可是空气之中飘荡着的血腥味,却让这瞬息而来的宁静像极了看不见的巨大暗涌。 当答答人退去,随着叶扶摇一声令下,军阵打开一条一条通道,白鹿骑纵马而出。 他们将答答人的战马收拢,趁着敌人不能及时回来的这段时间尽可能多的把马带回来。 “告诉兄弟们现在吃饭。” 叶扶摇道:“敌人的下一次攻势大概会在半个时辰之后到,你们有半个时辰时间把肚子填饱。” “如果你们吃的足够快,那你们还有时间去南北两侧和没开战的兄弟们炫耀一下你们杀了多少敌人!” “不过你们的牛皮可不要吹的太大,因为接下来就是他们大展拳脚的时候,牛皮吹的太大,一会儿南北两侧的兄弟们打的更狠更漂亮,他们可是会回来羞辱你们!” “呼!” “叶将军威武!” “放心吧叶将军,他们不行!” “谁不行!” 南北两侧的战兵们也喊了起来。 “先放给你们每人三颗人头的军功,毕竟你们不行。” “谁不行?!我看是你们不行!” “咱们军功上见!” 这群大宁边军,哪里像是被数万敌人围困了? 和叶扶摇预料的几乎没有什么差别,大概半个时辰之后,从南北两侧都有敌人的大批骑兵出现。 此时既然已经露了大杀器,叶扶摇也没必要让南北两侧的马车还藏着了。 马车上的苫布和木箱都已经被推开,一架一架在月色下反射着寒芒的排弩像是一头一头饥渴难耐的嗜血凶兽。 “都说自己强。” 叶扶摇再次上了一辆马车,站在高处大声喊道:“一会儿敌人必会四面围攻,谁杀敌少,想着打完了自己闭嘴。” “叶将军你放心吧,谁闭嘴我们也不会闭嘴的!” “叫唤最欢的肯定是我!” 叶扶摇哈哈大笑,这个表面上看起来冷酷无情的骑兵将军,早已和边军的兄弟们有了血亲一样的同袍情义。 “来了!” 最高处的顾顺大声喊道:“四面皆有敌军来攻!” 叶扶摇伸手抓过来一张硬弓:“瞄准皮盔上飘着羽毛的人打!” 随着他声音一落,他手中羽箭嗖的一声飞了出去。 那支箭好像自带着夜视眼一样,精准的将几十丈外的一名敌方百夫长射落马下。 “将军威武!” 最高处的顾顺立刻大声喊道:“叶将军射杀百夫长一人!” “我也能!” 一名从白鹿关借调过来的五品将军弯弓搭箭,一箭送出去,数十丈外,又有一名答答百夫长落地。 “秦将军射杀百夫长一人!” “呼!” “威武!” 这群汉子们,嗷嗷的叫唤着,根本就不像是在打一场被包围的防御战,而像是他们在狩猎。 很快敌人的骑兵加速冲了过来,这次比上次来的要迅猛的多。 所以在敌人刚进五十丈距离,叶扶摇就下令排弩放箭。 急速之下的轻骑兵和迎面而来的箭矢,似乎在顷刻之间就把双方的距离又缩短了十丈。 落马,落马,落马! 那些呐喊着的答答骑兵在进入排弩射程之后就一片一片的落马。 密集如暴雨一样的排弩,是这个时代无与伦比的杀器。 一轮排弩打空,训练有素的数千名战兵立刻用他们的步弓继续攻击。 眼看着悍不畏死的敌人已经冲至军阵不到五丈远,马车后边的第一排战兵同时将标枪投掷出去。 一瞬间,不知道有多少敌人被贯胸而死。 这浩荡的天地之间,血雨腥风在这形成了一个风暴眼。 人命如草芥,风暴所过之处尸横遍野。 当答答骑兵在付出了巨大的伤亡之后,终于冲到了宁军阵列的时候,拦在他们面前的是由一辆一辆大车组成的围墙。 马车与马车之间的缝隙里,马车上边,宁军战兵用专门带来的长矛朝着停下来的骑兵猛刺。 这是一场有准备打没准备的仗,从一开始可能就注定了会成为兵少一方对兵多一方的反方向屠杀。 拥有十倍以上优势兵力的答答部骑兵,被宁军用坚不可摧的防御给他们上了一课。 有些时候,在旷野上,骑兵并非无敌。 这次宁军携带来的长枪都超过一丈长度,就是为了配合这马车战阵而准备的。 答答人的弯刀在一丈多长的长矛面前,毫无用武之地。 在战兵们用长矛组成的带刺堤坝阻挡答答人的时候,叶扶摇的亲兵队和叶扶摇一起,变成了军阵之中最为灵活的机动队伍。 他们用连弩不停的射杀敌人,哪里压力大他们马上就支援到哪里。 这个军阵,就是今日草原绞肉机。 敌人的这次进攻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可在宁军密不透风的防御之下没有一人攻入军阵。 他们就好像是被一只无形大手送进绞肉机的肉块,没多久就变成了肉泥。 眼看着这样的进攻无异于送死,已经红了眼的聂瓦夺不得不下令暂时退兵。 看着答答人潮水一样往后退,叶扶摇眼神一凛。 “没让你们来你们来了,没让你们走你们能走?” 他回身大喊一声:“把我的马牵来!” 早就等着这一刻的亲兵立刻跑过去,将叶扶摇的战马从军帐后边牵了过来。 叶扶摇持枪上马,枪锋往前一扬。 “白鹿骑!” 纵马而出。 “随我破敌!” “呼!” 被叶扶摇下令担任预备队的崔天德部下骑兵,不是最先冲出去的,但是最先迎敌的,刀刀杀敌! 叶扶摇带着亲兵营杀了一个对穿,回身看崔天德就在自己身后紧紧跟着。 “不是让你没有军令别上来的吗!” “将军可是说了,白鹿骑跟我冲锋!” 崔天德大声道:“说出大天来,我们也不能不是白鹿骑!” 叶扶摇拨马扬枪:“屁话真他妈多,回去再收拾你,现在既然来了,那就跟我再杀穿一次!” 第三百八十六章侥幸小胜 - 天下长宁 - 知白 “如果我们不收着打,两个时辰之内就能将这支宁军杀的干干净净。” “我担心的是我们的骑兵一不小心就把宁军直接给剿灭了,根本就等不到明天正午!” “如果我们的勇士冲锋过去就把那些宁人都杀了,难道我还能怪我们的勇士吗?” 这些话,言犹在耳。 此时此刻答答部特勤聂瓦夺的名言,再次更新。 他回头看向紧追不舍的那支宁军骑兵,忍不住破口大骂:“追我干嘛啊!这么多人就追我一个干嘛啊!” “他们有没有可能追过来是找我投降的?” 骑着马在他身边的中原人戊土泽大声提醒:“那个叶扶摇可能要抓特勤回去,中原有句话叫擒贼先擒王!” 聂瓦夺又回头看了看,追过来的宁军骑兵数量不多但锐不可当。 从他派出去围攻宁军营地的骑兵队伍之中杀穿出来后,笔直的朝着他这边冲过来。 “他怎么知道我是王!” “特勤,你身边有大纛!” “啊?扔了扔了!” “特勤,那可是大纛啊!” “扔了扔了,现在就扔了!” 于是,象征着主帅身份的大纛被丢弃了。 聂瓦夺回头看:“大纛都扔了,他们怎么还追着我不妨?” 戊土泽又提醒道:“特勤,你的金色披风太显眼了,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来您是王。” “啊?扔了扔了!” 聂瓦夺一边回应一边抽空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扔了。 戊土泽又提醒道:“特勤,可以让队伍分开走!” 聂瓦夺马上下令:“分成三队往三个方向突围,别他妈的都跟着我!” 他的亲兵营分成三队逃窜。 又过了一会儿,聂瓦夺回头看,却发现那个叫叶扶摇的宁军将军还是在他身后紧追不舍,吓得他脸色都白了。 “他怎么还追着我!” 戊土泽再次提醒:“特勤,你的金盔太过显眼!” 聂瓦夺伸手解开盔绳,把金盔摘下来就要扔了,可转念一想扔了不好,于是递给戊土泽:“给你戴上。” “啊?” 戊土泽眼睛瞪的比鸡蛋还大:“给我?!” 聂瓦夺大声喊道:“我对你很好,金银财宝都没少给你,还给过你不少美女,给你什么你要什么,现在给你金盔你不要了?” 戊土泽苦着脸说道:“特勤,您扔了吧。” 聂瓦夺怒道:“我扔了他们也知道是我扔的,当然还是追着我不放,你现在戴上我的金盔往别处跑,只要你引走宁人,我给你黄金一万两!” 戊土泽:“十万两也没处花去啊,特勤你快扔了吧,我不要!” 聂瓦夺:“你不要我现在就杀了你!给我接住戴好!” 戊土泽一咬牙:“我去你妈的吧。” 拨马就朝着另一个方向跑了。 聂瓦夺气的大喊大叫,下令亲兵将戊土泽射死。 聂瓦夺的亲兵朝着戊土泽那边乱箭谁过去,没多久,那寄希望于答答部帮他打回中原去的谋士,就被射落马下。 好在是那两箭都没有中要害,没有直接把他射死。 坏处是后边追着的宁军把他捡着了。 聂瓦夺把金盔递给一名亲兵,让那亲兵带着他的金盔往旁边跑,想起来刚才戊土泽的下场,那亲兵硬着头皮把金盔接过来。 “你去引开宁军!” 聂瓦夺大声喊道:“若你死了,我必会善待你的家人!” 那亲兵终究是和戊土泽不同,咬着牙将金盔戴上拨马往左边冲出,才跑出去没几步,就被宁军的箭射落。 聂瓦夺回头一看。 叶扶摇还是追着他不放。 “那个他妈的该死的宁人,你是只认准了我一个吗!” 聂瓦夺一边纵马一边大骂:“再追我,我.....我下次弄死你!” 骂是骂了,可叶扶摇对他就是不依不饶不离不弃。 就这样狂奔出去能有二十里,聂瓦夺眼看着叶扶摇已经追至近前,于是下令亲兵回去阻挡,还说谁杀了那宁人就赏黄金五万两。 那些亲兵纷纷拨马回去迎战,却被叶扶摇一枪一个挑了。 根本就没有人能接住一枪。 又五里,聂瓦夺眼看着自己身边的亲兵越来越少,他那叫一个后悔。 如果下令进攻的时候他自己身边多留些兵力就好了,还至于被宁人追的如此狼狈不堪? 可他觉得也不能都怪他啊,他也没想到,被十几倍的敌人围攻之下,宁人居然还能有一支骑兵杀出来追着他不放。 此时就要被那宁军将军追至身后,聂瓦夺也是急了。 从战马一侧将挂着的弓摘下来,又从箭壶之中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弦。 作为草原最好战的部族特勤,他当然射术也极为精湛。 虽然最近这些年养尊处优疏于练功,可底子还在。 拉弓搭箭转身瞄准,一气呵成。 才拉开弓,就看到一只手伸过来,嗖的一声把他刚搭在弓弦上的箭抽出去了。 聂瓦夺大惊失色,想用手里的弓砸那家伙,那家伙一伸手,又把他的弓拿过去了。 聂瓦夺心脏都要跳出来,下意识将弯刀抽出来就要劈砍。 他抽刀。 那家伙一伸手把他的刀也拿过去了。 下一息。 那家伙一伸手把他也拿过去了。 叶扶摇抓了聂瓦夺的脖子,手掌捏在后颈处犹如捏了一只小鸡崽子似的。 将聂瓦夺从马背上提起来往自己身前一放,见聂瓦夺还在挣扎,叶扶摇一掌拍在聂瓦夺后脑,那家伙立刻就直了。 身子爬在叶扶摇的战马上,位于马鞍前边,原本这样趴着两头应该是耷拉的,结果他直了。 身子在马背上就跟跷跷板似的。 叶扶摇生擒敌军主将之后拨马而回。 白鹿骑校尉崔天德跟着他回去的半路,在马背上俯身一抓将刚才答答人抛在地上的大纛抓起来。 擒将夺纛! 还捡了个金盔。 带着聂瓦夺和敌人大纛回去的白鹿骑,威风凛凛的如同天兵下凡。 此时此刻,位于宁军营地西边的答答骑兵已经被彻底击溃。 北侧,南侧,东侧,这三面的答答人和其盟友还不知道聂瓦夺已经被擒,所以还在进攻。 叶扶摇下令手下亲兵校尉顾顺骑着马,用大纛挑着聂瓦夺的金盔绕圈。 没用多久,越来越多的答答人看到了他们的大纛和特勤的金盔在宁人手里,那一刻,他们感觉天都塌了。 失去了主将指挥,三个方向的敌军逐渐停下进攻。 他们后撤出去,试图打探清楚聂瓦夺是不是真的死了。 北侧那边的队伍不是答答部骑兵,而是答答部的盟友。 原本答答人还存了私心,把北侧定为主攻,他们很客气的把主攻这种死人多的事,交给了他们信赖的盟友。 结果还没有等到主攻呢,两翼的佯攻才开始,宁军就靠着排弩重弩这样的大杀器,把他们打穿了。 眼见着答答人已经不敢再打,盟友还打个屁。 于是北边的骑兵很快就向后撤了出去。 从白鹿屯田那边被叶无坷调过来的将军秦树桐大步到了叶扶摇近前,抬起手一指北侧:“叶将军,此时机会绝佳,若能分一支骑兵出去追击,敌人不敢迎战必会丢盔弃甲,我们能抢夺更多战马回来!” 叶扶摇道:“可行,但决不可恋战。” 秦树桐大声道:“我若贪恋军中追敌导致战败,你以军法斩我头颅!” 叶扶摇回身吩咐道:“把刚才缴获的战马都给秦将军!” 秦树桐微微一愣,他没有想到叶扶摇竟然如此慷慨果断。 带着他的队伍上马之后,秦树桐的手微微发颤着抚摸着身下战马的脖子。 “马,马啊!” 他眼睛里竟然有些湿润起来。 “兄弟们,咱们在营中训练的时候,几十个人甚至上百个人用一匹马训练,每个人还不能骑多久,马,比什么都金贵!” “现在咱们有马了,一人一匹马!” 秦树桐大声喊着:“走!跟我抢马去!” 他麾下的这一营战兵嗷的一声,跟着他催马冲了出去。 他们在白鹿屯田大营的时候也有骑兵训练,马真的是太少了。 就如秦树桐所说,几十个人甚至上百个人轮用一匹马训练,为了保护马不受伤每个人也骑不了多一会儿。 为了训练好,他们自己制造了木马车,一辆车上放一个摇晃的木马,套着马鞍,士兵骑在上边,更多的士兵拉着车跑。 为了能练出更熟练的马术动作,他们甚至互相骑在肩膀上练习腰腿之力。 他们什么办法都想到了,唯独没有想过不练。 如今他们有马了,一人一匹马! 秦树桐的脸都是红的,红的像是大宁战旗一样。 这一营骑兵跟着他急追北侧的敌人,那边差不多还有七八千骑兵,被他们一千来人追着跑。 秦树桐下令就在后边用弓箭伤敌,能捡回去多少战马就捡回去多少。 这支草原骑兵已经没了斗志,也不知道身后到底有多少人追来,只管一股脑的逃命。 他们丢弃了大量的战马和伤员,狼狈撤走。 秦树桐眼看着那已经离开营地有二十里远,他也不敢继续追击。 下令士兵们收集战马,至于敌人的装备和伤员......这种二等品一会儿再说。 一千多人骑着一千多匹马,硬是牵着两千多匹马回来了。 回到营地,秦树桐大手一挥:“把缴获的战马都给白鹿骑!” 叶扶摇道:“这些缴获都是秦将军带兵得来的,不能归白鹿骑。” 秦树桐大笑道:“你把你缴获的战马给了我,我把我缴获的给了你,咱们谁也不欠谁,至于我缴获的比你刚才缴获的多这种事,哈哈哈哈哈......以后你再想办法超越我啊,反正这次你是不行了。” 叶扶摇道:“此战尚未结束,秦将军怕是言之过早。” 秦树桐道:“接下来缴获多少咱们各凭本事,不过这次你说什么也不可能比我多了。” 说着话哈哈大笑着离开。 “看他那嘚瑟样!” 白鹿骑校尉崔天德大声说道:“兄弟们!一会儿出去缴获个三千五千的战马,咱们给他们送过去,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实力!” 白鹿骑的士兵们敲打着胸甲请战。 叶扶摇笑了笑,朝着秦树桐大喊:“不如现在比试一下,你带兵往南突进,我带兵往东突进,且看谁缴获更多!” 秦树桐:“谁输了谁学狗叫!” 一个时辰之后,大获全胜! 已经无心再战的答答部骑兵被两支宁军骑兵追的狼狈逃窜,丢下了大批的军械物资以及宁军最喜欢的宝贝......战马。 大战之后,叶扶摇带着的这支运粮队,以总计四千八百人的兵力,击溃数万敌军的围攻。 大宁利器是取胜关键之一,大宁战兵精锐是取胜关键之一,而敌人在主将被擒之后就彻底乱了,亦是取胜关键之一。 而这些关键,何处能少了叶扶摇? 两支骑兵回来后各自清点,叶扶摇带回来战马三千二百六十六匹,秦树桐的队伍带回来战马三千二百三十二匹。 叶扶摇微笑道:“侥幸小胜。” 秦树桐:“哼!” 他看向叶扶摇:“我输得起!” 然后。 “汪汪!” 转身走了。 第三百八十七章三位大将军 - 天下长宁 - 知白 消息传回白鹿关。 叶无坷此时就在白鹿关边军大营内,他这个年轻的四品官员坐在首位。 在他旁边坐着的,则是三位正三品的大将军。 西疆右侯卫大将军陈明侯,西疆右武卫大将军高准,西疆右领军卫大将军诸葛引雷。 这三卫战兵的番号和建制,都与西疆边军不同。 名义上,这三卫战兵在名义上只受陛下一人调遣。 不过陛下在调这三卫战兵到白鹿屯田之后,就又给西疆大将军澹台压境加封西疆行军道总管。 所以实际上,能指挥这三卫战兵的也只有陛下和西疆大将军澹台压境两个人。 而此时此刻,年仅十八岁的少年叶无坷居于首位,三卫骄傲的大将军于次位陪坐,只因为三个字。 执金吾。 “三位大将军。” 叶无坷起身,不失一点礼数的抱拳行礼。 这个从山村里出来的少年,在第一次离开村子指挥一群渤海百姓故布疑阵的时候还紧张的手微微发抖呢。 现在,站在三位战功赫赫的大将军面前已经能坦然自若大方得体。 “白鹿骑将军叶扶摇派人送回消息,他带着的运粮队伍在距离逍遥城一百五十里处被答答部伏击。” “答答部调遣四万余骑兵围攻,被叶将军和秦将军合力击溃,斩敌一万五千,缴获战马一万余,且生擒答答部特勤聂瓦夺。” 叶无坷道:“生擒聂瓦夺,就足以坐实了答答部勾结黑武人试图杀死我大宁数千边军的证据。” 那三位大将军听到全都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同时眼神里都有一种不想表现出来但又有那么点压不住的兴奋。 这证明什么? 这证明要开战了! 西北边疆的这三卫战兵已经太久没有打过仗了,陛下给他们的职责是守护屯田。 现在这出征的机会,不就来了吗。 边军本来就有反击的权利,敌人主动进攻之下,若边军不敢还击,这消息要是传回长安陛下知道了,那可是要杀人的。 现在叶无坷是执金吾身份有临时开战之权,再加上答答部主动发起战争。 这三位已经闲出屁的大将军,哪还有一个坐得住的。 只不过三位大将军的身份在那摆着呢,怎么也得矜持些。 “咳咳......” 右侯卫大将军陈明侯清了清嗓子,一脸无所谓的说道:“若是叶千办找我们三个来是商议出征之事,我看就不必商议了三军出征的顺序了。” 他说:“我右侯卫历来低调,也不想争功,所以前军就给我们右侯卫吧,我们右侯卫给右武卫与右领军卫做些开来路的小事就成。” 右领军卫大将军诸葛引雷哼了一声:“这算盘打的比雷声都大。” 陈明侯道:“我右侯卫不做主攻,只做开路小事,诸葛大将军还不满意?” 诸葛引雷道:“我右领军卫也不争功,我们也做个开路的小事就行。” 陈明侯:“你们右领军卫在屯田南侧,我右侯卫在北侧,出兵的话,我们走在前边方便一些。” 诸葛引雷:“其实你要是想打主攻就直说,我和老高又不会跟你争。” 高准坐在那一脸严肃:“这事还是得执金吾说了算,你们不用争,就像我一样沉稳些,难道执金吾说把前军给了你们两个,我还能不服?” 叶无坷道:“那就先交给右侯卫?” 高准噌的一声站起来:“我不服!” 叶无坷被这大将军突然而来的一声大吼吓了一跳。 高准看向叶无坷:“叶千办,秦树桐可是你从我这里借过去的,也就是说,我右武卫的兵已经和答答人开战了。” 他坐下来,恢复了平静。 “我这个人只认道理,也讲道理。” 他说:“讲道理,我帐下将军秦树桐应该算是先锋军,所以这前军主力,那当然就是我右武卫。” 他看向叶无坷:“叶千办,是不是这个道理。” 叶无坷:“确实有道理。” 陈明侯:“唔......那这么说,叶千办当初没来我右侯卫调兵,是因为觉得我右侯卫不行?” 叶无坷:“这......当然不是。” 陈明侯:“那叶千办去右武卫调兵,大概只是因为右武卫离着白鹿关最近?” 叶无坷:“确实.....是。” 陈明侯道:“原来只是因为离得近啊,我还以为右武卫是最能打呢。” 高准哼了一声:“右武卫是不是最能打我不知道,但肯定比右侯卫能打。” 右领军卫大将军诸葛引雷坐在那一脸深沉:“嗯,你要这么说,我倒是勉强可以接受。” 高准:“你们右领军卫也就那样。” 诸葛引雷:“你站起来说话,小心放屁砸了脚后跟。” 高准冷哼一声:“我站起来放屁能砸你脸。” 诸葛引雷:“你在放什么屁话!” 陈明侯坐在那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就是啊,这是什么屁话,我蹲着放屁也能砸他脸啊。” 叶无坷的心啊,跟大浪上的小船似的不能平静。 他以为这些独领一军坐镇一方的大将军,都得是那种冷酷无情少言寡语的形象。 都得是严肃的,甚至有些刻板的。 现在他才知道是他刻板了。 这三位大将军冷嘲热讽的样子和胡同里互相看不上的三个大娘们儿似乎也没什么区别,下一步没准就是薅头发。 这样性格的三位大将军,哪个都不好惹。 所以叶无坷此时才能真切感受到,陛下统帅这样一群桀骜且有真本事的大将军还能让每个人都心服口服是多不容易。 “那个......” 叶无坷道:“三位大将军稍安勿躁。” 他起身解释道:“我虽领执金吾,可我也自知德不配位,尤其是军务上的事,更不敢随意做主。” “对外开战之事,我虽有陛下旨意可以筹备,但真打起来,还需三位大将军通力合作才行。” “况且,西疆对外开战,我理当向澹台大将军通报请示,澹台大将军的意思是,他会来。” 那三位大将军一听说澹台压境要来,仨人都闭嘴了。 这玩意还争个屁,还不是得听澹台大将军的。 他们仨要说谁服谁,那是扯淡,三人扭打起来就算又薅头发又咬耳朵的,也不可能谁服了谁。 但澹台大将军一句话,他们就都服了。 高准清了清嗓子,又恢复了那个冷冷淡淡严肃刻板的模样。 他说:“叶千办既然已经请示了澹台大将军,那我们安心等着大将军到就是了,不过叶千办见了大将军可别忘了,秦树桐是你从我这调走的。” 叶无坷:“当然不会忘了。” 诸葛引雷道:“请问叶千办,澹台大将军说过什么时候到了吗?” 叶无坷道:“算计着日子就该是今天到,所以我才在今日把三位请来。” 诸葛引雷抿了口茶后说道:“这样啊,那就是说大将军快到了。” 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许是吃坏了肚子,我先去个茅厕,你们聊着。” 说完就往外走。 陈明侯笑着问道:“诸葛,你不会是假借尿遁屎遁偷偷跑去迎接大将军,然后哭着喊着求着大将军把前军主力的位置给你右领军卫吧。” 诸葛引雷板着脸:“你继续放你的屁,我要去茅厕拉屎。” 说完大步往外走。 陈明侯:“我今天还就得盯着你。” 诸葛引雷:“你是堂堂正三品大将军,盯着人家去茅厕拉屎?这事要是传出去,还以为你爱看这个呢。” 陈明侯:“我是堂堂正三品大将军不假,我盯着的也是正三品大将军啊,就算我爱看,三品以下的屁股我还不稀罕看呢。” 他跟在诸葛引雷身后:“这要是有一位大将军说去拉屎但拉不出来,出于同袍情义,我还得请个医官给他看看呢。” 诸葛引雷:“怕不是你想去迎接大将军吧,是你想哭着喊着求着大将军把前军主力的位置给你吧?” 陈明侯耸了耸肩膀:“我可不会,我就是想盯着你会不会。” 高准起身:“你们两个必有一个说谎,我跟着你们两个做个见证。” 这仨人,加起来得有快一百五十岁了,你拉扯我,我拉扯他,就那么互相纠缠着走了。 仨人倒是也没那么不礼貌,出门的时候还回身朝着叶无坷喊了一声。 “叶千办你歇着,我们去拉个屎。” 叶无坷扶额坐下来,太阳穴疼。 两边都疼。 这三位大将军的实际年龄加起来应该快一百五十岁了。 他们三个的战争经验和领兵能力折算成年纪的话,仨人加起来能怎么也得是千岁老妖级别。 可看他们三个刚才那斗嘴都心眼的样子,说他们仨人凑起来有九岁都多。 幸好是把澹台大将军请来了。 叶无坷感慨着,这要是他来分派的话,不管怎么分派那三位大将军可能都不服气。 要说那那三位大将军会故意为难一个小辈儿吗? 当然不会。 但让他们不做前军主力,他们当然也都不乐意。 就在这时候右侯卫大将军陈明侯又回来了,脚步匆匆,一进门就问叶无坷:“叶千办,你身边那两位壮士愿不愿意割爱给我?” 他看向大奎二奎。 叶无坷:“啊?” 陈明侯:“跟我,直接做亲兵队正。” 诸葛引雷从他后边进来:“小气死你呢,叶千办如果你答应这两位好汉过来我右领军卫的话,我直接让他们两个做旅率!” 高准从他俩身后探头:“到我这来吧,两位壮士到我这来,我刻意给他们校尉!” 二奎:“校尉多少钱啊?” 那三位大将军同时一愣。 大奎:“可以给钱但我们不去吗?” 三位大将军:“啊?” 叶无坷讪讪笑了笑,解释了一下:“他们跟着我都是领四份俸禄的,三位大将军要是不介意,也可以给他们开一份,但人不能带走。” 那三人互相看了看,转身都走了。 还是拉拉扯扯的。 “你不是说丢了个东西回来拿吗?我还看不出你那点破心思!” “我就是丢了两个好苗子啊。” “你要这么说,你还说要去拉屎呢,你去了吗?” “我憋回去了不行?怎么的你还想掰开检查检查是不是真有?” 三位大将军拉扯着出门去了,刚到门口,一队威武彪悍的骑兵在门外停下来。 马背上,西疆大将军澹台压境看着那仨人拉拉扯扯的样子脸色一沉。 三位大将军绷的一下子就站直了,瞬直。 比柱子还直。 三人异口同声:“参见大将军!” ...... ...... 【有加更】 第三百八十八章坐骑 - 天下长宁 - 知白 这是大将军澹台压境第二次见到叶无坷。 他这半生,提拔过很多年轻人。 因为大将军自己就是少年时期独自出来闯荡江湖,并没有依靠家庭背景靠的是他一身本事成为陛下身边悍将。 所以澹台压境很清楚年轻人能靠本事拼争出头有多难,更知道这样的年轻人如果不保护那将让更多的年轻人失去希望。 更何况,大将军对叶无坷还有些私人感情。 现在澹台压境已知道叶无坷身份,抛开唐安臣这个人不谈,大将军唐匹敌那是澹台压境一生的好兄弟。 所以澹台压境见到叶无坷的第一句话是:“自在些,别那么拘束,这里都不是外人,他们是我老部下,而你按理应该叫我一声大伯。” 叶无坷因为这句话,更加的不自在了。 难免有些惶恐。 这开国大将军们一个一个的都说是他大伯,以后岂不是靠山真的稳如山? 以后别说比读书,比武艺,比相貌,就算是比摇人,应该也没几个人比得过他了。 “都坐下说话。” 澹台压境扫了一眼那三位大将军,那三人在澹台压境面前乖巧的好像幼稚园的小朋友。 整整齐齐的坐在椅子上,手还都在膝盖上放着。 一个个的,笔直笔直的。 澹台压境对叶无坷的第一句话是按理我是你大伯,这句话可谓一语三关。 他知道叶无坷听懂了,所以才会有些惶恐。 第一层意思就是话面上的意思,你我不是外人。 第二层意思则是在给叶无坷撑腰,告诉那三位大将军别不把叶无坷当回事。 第三层意思则不是在大伯这两个字上,而是按理这两个字。 按理我是你大伯,那是按理的事。 如果你不按理,你做错了什么,你仗着这身份胡作非为,那这个按理就可以另当别论。 第一层意思是和叶无坷表明他的态度,第二层意思是给叶无坷撑腰,第三层意思是给叶无坷一个小小的警告。 所以在这官场上,脑子但凡笨一点的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没的。 别惶恐,挺直腰板,好好做人。 一句话,把想告诉叶无坷的话意思都包含其中了。 “刚才你们在争什么?” 澹台压境落座之后随口问了一句。 他的位置是与叶无坷并排,刚才叶无坷请他坐在主位但被他拒绝。 所以加的这把椅子,就并排着和叶无坷的座位放在一起。 也许陛下早早就料到了以叶无坷的年纪,身份,阅历,以及地位等等等等,都不可能轻而易举的让西北边军的人服气。 所以这执金吾三个字,早早就给了这本不该得这三字的少年。 “大将军。” 叶无坷解释道:“右侯卫,右武卫,右领军卫三卫大将军都想领军为前军,所以稍稍有了些争执。” “稍稍?” 澹台压境看了看那三个家伙,那三人马上就把头低了下去。 他们战功赫赫又本事大谁也不服谁当然正常,可是在澹台大将军面前他们还真没有不服气的资格。 放眼整个大宁,能说在武力和军功方面稳居澹台压境上边的只有大宁立国唯一的封王唐匹敌。 就连大将军夏侯琢都不能说在战功上比澹台压境要强一些。 所以澹台压境只是眼神扫了一下,那三位大将军全都低头不敢言语。 澹台压境扫了一眼后就看向叶无坷:“叶千办是陛下钦赐执金吾,关于这次答答部主动挑起战事是如何安排?” 这句话他又是在给叶无坷撑腰。 意思是,叶无坷说话的分量最重。 叶无坷则坐直了身子肃然回答道:“军务上的事我远不如三卫大将军,更不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我请大将军您来,就是想请您主持北征诸事。” 澹台压境点了点头,也没推辞。 他语气平和的说道:“大宁立国二十年了,草原那些巴结黑武人的部族虽然始终都在叫唤,可没人真敢过来招惹,答答人勇气可嘉。” “所以我们也该感谢一下答答人,如果没有他们的勇气可嘉,我们想找个由头打出去也难。” “既然答答人把机会送上来了,那我们不接着就显得我们很不礼貌。” 他看向那三位大将军。 “你们三个就不必争什么前军主力了,三军齐出。” 那三位大将军全都看向澹台压境,眼神里都露出惊喜。 这意思就是,谁拿多少全凭本事? 澹台压境道:“三军齐出,嗯......但都不是主攻。” 那三人的眼睛里出现的璀璨光彩,被这一句话就给按了回去。 澹台压境道:“答答部对大宁给其他诸部送粮草的队伍动武,这种行为不仅仅是对大宁的挑衅和侵犯,也是对草原诸部的挑衅和侵犯。” 他看向叶无坷:“叶千办派人去找我的时候已经向我告知,他已经以鸿胪寺少卿的身份向诸部表明了态度。” “叶千办这件事办的很好,有理有据。” 澹台压境道:“这粮草是大宁给诸部的,答答人想打劫粮草,所以这口气大宁要出,草原诸部也要出。” “但大宁是礼仪之邦,有什么好事当然是紧着盟友来,大宁可以把利益和好处都让一让......讨伐答答部这种事当然是好事,所以也要紧着盟友来。” “三军出关之后,就在草原诸部的联军身后,给他们打打气助助威,如果他们打的不好咱们再动。” 澹台压境看向那三位大将军:“明白了吗?” 右侯卫大将军陈明侯咳嗽了一声,小心翼翼的问:“大将军,那要是他们没打好呢?” 澹台压境道:“他们打不打的好,你们自己不会看?” 他看了陈明侯一眼:“如果咱们的草原朋友真的没打好,那你们就不能教教怎么打才是好?” 这三位,其实等的就是大将军这句话。 什么叫打好了什么叫没打好? 反正澹台大将军是要求下去了,至于那三位大将军对战局如何判断,那当然是打起来之后的事且是他们个人的事。 战局判断,就算是统兵的大将军也不会对分派出去的队伍有太多的指手画脚。 反正可以这么理解。 “这种仗我就不出关了。” 澹台压境道:“我会在白鹿关住一阵子,战事结束之后我再回去。” 他这话里的意思是,这种仗如果我还出关的话那就显得太给答答人面子了。 不值当的。 就算把答答部打成灰,对于大将军澹台压境来说也没什么可吹嘘的。 在他那光辉灿烂的战绩上,这种仗连再加一丁点光芒的分量都没有。 可是对于叶无坷,对于这三卫大将军来说,这种仗打赢了之后象征着的战绩和荣誉,那就不一样了。 大将军话里的意思是不值得他亲自出去一趟,可在座诸位谁听不出来大将军这是不愿意与他们争功? “行了,讨论的话就不多说了。” 澹台压境看向那三卫大将军:“现在我说一下军令。” 刷地一声,三卫大将军整齐的站了起来,身子拔的笔直。 澹台压境语气平静的说道:“第一,给你们二十天的时间准备,二十天后,各自开拔。” “第二,出征之后,三军配合调度之事你们都要听叶千办的,谁不听,军法处置。” “第三,出关之后,军纪要严明,不准袭扰百姓,不准滥杀无辜,不准奸淫妇女。” “第三,限定一个月内攻灭答答部。” “第四,灭答答部之后草原秩序大宁有责任维持,秩序是什么,叶千办与你们三个和草原诸部的人要说清楚,他们听清楚的听,听不清楚的那就不必听了。” “第五,若万一丢人了,记得不要对外说出去你们曾经跟过我。” 那三位大将军听完最后这句都笑了起来。 三人出门之后,右侯卫大将军陈明侯问:“刚才大将军说了三不准,不准袭扰百姓,不准奸淫妇女,不准滥杀无辜,你们可都记住了?” “记住了呗。” 高准背着手往前走:“好像没说不准抢马是吧。” 诸葛引雷也背着手往前走:“抢啥也没说不准啊。” 三人对视一眼,抱拳:“各凭本事!” 出了门三人上马,急匆匆赶回驻地去了。 屋子里,澹台压境看了看叶无坷笑道:“你不该是个性格拘束的人,你的事我没少听说。” 叶无坷擦了擦额头上的细密汗珠儿:“在不擅长的事情面前还是拘束些好。” 澹台压境又笑了笑。 在不擅长的领域拘束些好,这话说起来简单,多少比叶无坷年长的人都做不到。 看起来侃侃而谈没什么他不懂的,口若悬河天花乱坠,实际上草包一个。 “你给我的信上把所有事都想到了,利弊也分析的很清楚,我刚才所说的那些话,在你的信里都有提及。” 澹台压境道:“如果说这些还是你不擅长的,那你擅长的到底有多厉害?” 叶无坷道:“确实比这些厉害些。” 澹台压境:“比如?” 叶无坷:“打猎,钓鱼,读书,写字,做针线,哄老头儿。” 澹台压境:“哄老头儿?” 叶无坷:“哄老太太也行。” 澹台压境嘴角微微抽了抽,点头:“那确实还......挺厉害。” 他起身问道:“这次出征草原,你虽然不必总是冲锋陷阵,可没有一匹好坐骑终究不行。” 他朝着门外示意了一下:“跟我出去看看,我给你带了件礼物。” 叶无坷起身跟了上去。 澹台压境问他:“你可有自己心爱的坐骑?” 叶无坷点头:“有,不过还没训练好,还需一些时日。” 澹台压境:“我带来了两匹大宛名驹,一匹给你,一匹给你哥哥,他这次去草原打的那一仗我已知晓,你们兄弟二人都很优秀。” 一听说大宛名驹,叶无坷的眼睛就亮了。 到了门口,澹台压境示意亲兵将那两匹马牵过来。 这两匹马,一黑一白,说雄俊如龙不为过。 比寻常战马要大一圈,那线条美的让人看一眼就挪不开视线。 这两匹马要是拿出去卖,说价值万金都是对它们的亵渎。 能想象的出来这两匹马要是跑起来,黑色的那匹马鬃宛若黑焰,白色的那匹宛若飞瀑。 澹台压境看向叶无坷问道:‘刚才你说,你也有坐骑但还没训练好,训了多久了?“ 叶无坷算了算,回答:“从小养起来的,不过体力能驮人也就这半年时间。” 澹台压境皱眉:“何处产的马?以你的本事半年都训不好?” 叶无坷让大奎把狼崽子带过来,那家伙一出现,在场的所有战马全都惊了,唯独那黑白两匹烈马还算稳定。 此时的小狼不及这黑白骏马高大,其身躯比起寻常战马来说其实只是稍小一些罢了。 这种体型的狼,澹台压境都没有见过。 身经百战的澹台压境都忍不住吃了一惊:“这是什么东西?!狼?什么品种的狼这么大!” 叶无坷道:“它娘我见过,东北大山里寻常的狼,它爹是什么样的我也不知道。” 澹台压境微微摇头:“它娘要是寻常的狼,它不该如此。” 叶无坷心里微微一怔,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难道他哥在大慈悲山上捏死的那头母狼,不是小狼崽子的娘? 第三百八十九章枷锁 - 天下长宁 - 知白 对于小狼的来历叶无坷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什么,因为小狼就是他亲手从那个狼窝里掏出来的啊。 当时的情况也很简单,在场的人都知道那头母狼为什么会冒险靠近有火光的地方。 那么严寒的天气,一头独自养活孤狼的母狼,如果不冒险的话,那头小狼可能活不到第二天。 可是大将军澹台压境随口这一问,让叶无坷对小狼的来历不得不产生怀疑。 主要是因为小狼现在长的太大了,大的有些离谱。 叶无坷之前的判断是,小狼伙食太好。 好的过分。 自从离开无事村之后他和阿爷就聚少离多,他们出门也不是每次都带着小狼。 所以阿爷就把狼崽子当成姜头崽子和蒜头崽子来养...... 这并不是没道理的推测,野外的狼哪有小狼崽子吃的好。 “有名字了吗?” 澹台压境问。 叶无坷摇头。 “一直就喊它小狼崽子,还没取个名字。” 叶无坷道:“现在再给它取名字好像已经晚了些,也许叫不动。” 澹台压境指了指那两匹雄俊异常的战马:“这两匹马在送给我之前也没有中原人给取名字,后来我取了名字后它们不是依然听话?” 叶无坷问:“大将军,这两匹马叫什么?” 澹台压境一脸自豪:“都是我亲自取的,它们两个都是奔走如飞,又威风凛凛,所以这名字当然不能草率了。” 他指着黑马:“这个叫黑仔。” 指了指白马:“这个叫白仔。” 叶无坷心口微微一抽,心说果然不是随便取的啊,果然是不草率啊。 澹台压境道:“如果你不擅长取名,这狼崽子的名字不如我帮你想一个?” 叶无坷心口又微微一抽,他刚要拒绝,就听澹台压境已经颇为骄傲的说道:“不如叫灰仔。” 见叶无坷那嘴角都咧开的样子,澹台压境哈哈大笑起来。 “看你好像耳朵很难受。” 澹台压境笑道。 叶无坷看着小狼,随口叫了一声灰仔,那个家伙竟然一抬头看过来,叶无坷心说这大概就是天意。 澹台压境摆了摆手让亲兵和其他人退后,然后示意叶无坷跟他走走。 身材修长挺拔的大将军迈步在前,叶无坷落后小半步跟着。 “与我并肩。” 澹台压境看了叶无坷一眼。 叶无坷随即跟上,与大将军并肩而行。 “你对自己身世,已然了解?” 澹台压境貌似随意的问了一句。 不等叶无坷回答,大将军又跟了一句:“如果有什么好奇的可以问我,我与你......你父亲也算旧识,虽然共事的时间不长,同追随陛下却过见少离多,不过,我还说得上有些了解。” 叶无坷想了想,摇头:“没什么好奇的。” 澹台压境点了点头:“也对,没什么可好奇的。”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换我是你也一样想法。” 他说:“不过这次去草原你应该能见到叶琴部的人,你的阿爷......我指的是另一位阿爷就葬在那边。” 叶无坷脸色一变。 澹台压境道:“许是我多事,到了我这个年纪总是会替你们这些小的想的多些。” “不管怎么说你该去祭拜,不然将来朝中就可能有人拿这事对你说三道四。” “大宁首重孝道,你这不是第一次进草原了,一次不去还能说是太忙太赶,这次不去说不过去。” 叶无坷点头:“多谢大将军提点,我一定会去。” 澹台压境嗯了一声:“知道大将军他为什么在隐退之后会跑去草原上吗?那不仅仅是为了大宁的边疆安稳。” 叶无坷点头:“现在明白了。” 澹台压境道:“当年陛下曾经说过,不要去要求受了委屈的人原谅别人,如果不原谅,还说人家不大度。” “所以你说对你父亲不好奇,我便不多说什么了,这是你的选择,我就该尊重。” “陛下还说过,不要因为一个人的错而且迁怒更多人,尤其是无辜者。” 叶无坷脚步停住,陛下的这两句话让少年心里格外震动。 “该记恨就记恨,该尊重的要尊重。” 澹台压境说:“如果连受了委屈的人连恨一个人的权利都没有,那就是这世道病了。” “我年轻的时候不会这么多话,自从我也有了孩子后话就明显多了起来。” “也是因为有了孩子之后我才明白教育孩子确实没想的那么容易,但你和你大哥都被教育的很好。” “你回去之后见了你阿爷问问他,若他方便,得空了,我想去拜访一下。” 叶无坷心中更是难以平静。 澹台压境道:“你也许觉得我这样有些突然,有些冒失,甚至有些不符合我的身份。” “将来你也有了在战场上常常生死与共的兄弟,再到我这个年纪,看到你那兄弟后人的时候,大概就理解了。” “我与唐匹敌认识的时候他还不足二十岁,如今都已是四十几岁的人,我们这一代,经过了无数次厮杀后还活下来的......都比亲兄弟还亲。” 他脚步停下,看向叶无坷:“陛下给我写了一封信。” 他说:“陛下在信里告诉我说,叶无坷这个孩子处处都好,唯有一样不好,就是太懂事。” “陛下说,他想和你好好聊聊,可你对他过于尊敬,甚至是害怕,他比便担心随口说了些什么你当遵旨一样去听。” “所以陛下希望我和多聊聊,让我告诉你一声,论公务事,该怎么论就怎么论,可私情,不该完全被公务事压着。” “我是唐匹敌的兄弟,陛下何尝不是?” “他想和你们亲近,可你们对他敬畏太重,有些话陛下来说,就会让你们压力太大。” “你之前跟我说,你最擅长的事是哄老头儿老太太,在我看来,你还真是不擅长。” “你怕人家说你巴结,说你拍马屁?这事如果你自己分不清楚,那我说的再多也无用。” “只要公私分明,不违纪,不犯法,不出错,不乱行,那你为什么要害怕在私底下叫我们一声大伯?” 叶无坷低着头,眼睛发红鼻子发酸。 “有人巴不得自己有了不起的靠山,而你是深怕别人知道你什么身份。” 澹台压境说:“不管你这怕别人知道,是出于怕别人说你靠关系,还是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是罪臣唐安臣的儿子。” “都没必要,人这一生极难做到的事其实不多,坦荡是其中之一,可人只要坦荡起来,便可甩脱诸般桎梏。” 澹台压境知道话不能再多说了,意思到了就好。 他笑着说道:“我会在白鹿关一直到你们凯旋,你阿爷在白鹿关你就不必担心了。” 说完后他示意叶无坷可以回去了。 叶无坷鼓起勇气,转身,俯身行礼:“大伯。” 澹台压境脚步一顿,没回头,哈哈大笑起来。 抬起手挥了挥:“修心与修武一样有许多境界,修武练到超品是人间无敌,修心练到坦荡,亦是人间无敌。” 叶无坷深深一拜,将大将军这些话深深记在心里。 回去之后,叶无坷就想今天见了澹台大将军的事和阿爷说了一遍。 阿爷听完后感慨道:“你去草原之前我其实就想说这些话,可我怕你心里别扭就没说,唐家老太爷你是最该去祭拜的。” 叶无坷道:“这次出门,一定去。” 阿爷道:“你看,你还差多少历练才能成为澹台大将军那样的人?” 他说:“我见识少,没读过多少书,可我对开国大将军的故事都感兴趣,爱听也爱讲。” “他们经历过的比你多的多,你那点经历在他们的过往算不上什么,可他们呢,都到了坦荡境界。” 阿爷拍了拍少年肩膀:“放下枷锁,出身不该是枷锁,陛下用行动已经告诉过你很多次了,偏偏是你自己把枷锁按在肩膀也按在心上不愿意摘下来。” 老人起身:“我这两天把住处好好收拾收拾,你回头告诉大将军,他什么时候想来就什么时候来。” “若是公务繁忙不得空,请他遣一辆马车把我接过去也行,咱不能自己过去,那样大将军心里会有愧疚。” “还有啊......你也不用总觉得你不在我身边我有多可怜。” 老人家回头:“有些时候你也得想想,我一个人是不是乐得自在,不用总想着带着我,那一样是你心头枷锁。” 他说:“你要真孝顺,就给你找个阿奶。” 叶无坷轻叹一声:“又嘴炮。” 老人家哈哈大笑:“我要不是怕下去之后你阿奶揪着我耳朵拿鞋底子抡我脸,我能不找?” 叶无坷笑道:“到时候你就跟阿奶说,你给她找了个妹妹。” 老人家:“你很勇啊。” 叶无坷耸了耸肩膀:“我怕啥,我才多大,我下去被阿奶抽的时候,您老人家被阿奶抽的鞋底子都飞毛边了。” 老人家脱鞋砸过去:“小兔崽子。” 叶无坷一躲:“光说不练假把式,真有那心你倒是找一个去啊。” 老人家道:“找,肯定找,今儿晚上我睡着了看看能不能做梦问问你阿奶,让她给挑一个。” 叶无坷:“你才是真勇。” 老人家笑:“我胆儿一直肥,可是啊......你阿奶看不上的,我当然也看不上。” 他转身的那一刻,叶无坷看到阿爷头上的白发好像更多了些。 叶无坷看着阿爷的背影,眼神有些恍惚。 这时候隔壁屋子的门帘撩开,一直都在修养的苗新秀探出头:“这次去草原我就不跟了,我在家陪着你阿爷。” 自从上次中毒,苗新秀的身体一直没有完全康复。 叶无坷道:“你正长身体呢,就别乱跑了。” 苗新秀瞪了他一眼:“小小年纪嘴巴就这么臭,到老了还不臭气熏天?” 叶无坷:“你看我阿爷啊,我阿爷什么样估计我将来什么样。” 苗新秀看了阿爷,小声嘀咕:“那确实是臭。” 已经快到配房的老人家把另一只鞋往下一扒,嗖的一声砸过来。 砸的还是叶无坷。 老人家骂道:“应该把你心里那点枷锁给你挪嘴上来。” 叶无坷笑:“修心不修嘴。” 苗新秀看着这臭小子笑了笑,眼神里有些别人看不懂的复杂。 枷锁? 他在心里自言自语。 活在世上的人,谁心里没有枷锁呢? 第三百九十章捅嘴 - 天下长宁 - 知白 白鹿关。 姜虹说什么都没有想到,如今白鹿关情况如此复杂险峻,束休居然敢带着他就这么明目张胆招摇过市。 他是被束休从白鹿关地方官府的大牢里直接抢出来的,束休还没有杀死那些狱卒守卫。 所以在几天前开始,白鹿关大街上就已经贴满了他的画像。 束休的画像倒是没有,因为束休打晕那些守卫的时候就没人看到他的正脸。 “我感觉好多人都在看我。” 姜虹一边走一边说:“他们是不是都在看我?” 束休见这少年走路都有些战战兢兢的,他伸手放在少年的肩膀上。 “你越是这样盯着那画像看,越是害怕,就越是会有人盯着你看,你大大方方的走过去,没人会觉得你是画像上的人。” 姜虹小声说道:“你比方大哥胆子还大。” 束休道:“我没有他胆子大。” 他想说方知我胆子大到在几年前就给自己定下了死期,甚至期待着死期到来。 而他不能,也不敢。 “我们要去哪儿?” “去找个朋友把你暂时托付给他。” “就像是方大哥把我放在草原上一样?” 姜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束休的心里紧了一下。 他摇头:“不是,他把你放在草原上是希望你生活在那,而我只是把你暂时托付给朋友,快的话五天我去接你,慢的话十天。” 姜虹问他:“说话算话?” 束休道:“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别总是那么依赖别人。” 姜虹低下头,没回应。 束休看了他一眼:“算话。” 他带着姜虹走到一户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民宅门口,伸手敲门。 姜虹以为会是什么特殊的敲门方式,他还让自己记下节奏。 可他发现根本没有什么特殊的,束休敲门很随意。 那门开的也很随意。 然后,一个身材魁梧壮硕到如同一座山突然移动过来的人就出现了。 这个大汉真的是太有压迫感了。 姜虹仰着头看他的时候,看到的都是下巴上的胡茬子。 而这些胡茬子,姜虹觉得应该如同箭一样能扎人。 “花大哥。” 束休见到壮汉的时候笑起来,眼神里都是灿烂。 壮汉一看到束休的时候眼神也亮了,如束休眼神里的光一样灿烂。 “你总算来了!” 壮汉一把抱住束休:“先生说过,你一定会来。” 束休笑道:“我知道先生一定会来,所以先生知道我一定回来。” 他看向姜虹:“这是方知我的弟弟,我带他来看看先生。” 壮汉微微一愣,松开抱着束休的双臂,一把将姜虹拉过来抱了抱。 姜虹吓了一跳,本能的想挣脱,可是下一息他就感觉到了壮汉怀抱里的真诚和温暖。 “进来吧,我带你们去见先生。” 壮汉竟然伸手拉着姜虹的手往里走,这让姜虹有些不适应。 姜虹确实是有些瘦小,可他毕竟也十几岁了。 实在是因为壮汉太过高大,所以拉着他的时候,就如同一位正常的父亲拉着一个正常的几岁的小孩子走一样。 壮汉随手把院门关了,一边走一边说:“先生,你等的人来了。” 坐在屋子里看书的曌蕤微微抬头,嘴角已有笑意。 他没有起身迎接,他也不担心客人会觉得他失礼。 他自己身体是个什么样子他清楚,他的朋友也清楚。 “让花大哥先带你熟悉这里,我去见先生。” 束休交代了一声就直奔书房。 花大哥拉着束休的小手去了客厅,他好像真把姜虹当小孩子。 一进门就把姜虹按坐在椅子上,然后就从抽屉里啊柜子里翻找,找出来一些好吃的堆在姜虹面前的茶几上。 “吃吧吃吧,别害羞。” 花大哥尽力让自己看起来笑的很和善,不过他应该也知道自己这一副长相再怎么表现和善也和善不到哪儿去。 “这小孩儿长的真好。” 他见姜虹低着头,一把抓起来好多好吃的塞进姜虹怀里:“吃吧吃吧,别客气,这里和你家一样。” 他那一把抓起来的东西,就让姜虹怀里都塞满了。 “你叫方什么?” 花大哥问。 姜虹连忙摇头:“我不姓方,我叫姜虹,是方大哥在澜水捡的弟弟。” “捡的?” 花大哥挠了挠头发:“那他可真会捡,这么好看的弟弟我想捡也捡不来。” 姜虹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胆怯,也不想气氛这么尴尬。 于是他问:“花大哥,你叫什么名字?” 花大哥一愣,连连摇头:“名字不重要,你就叫我花大哥就好。” 姜虹噢了一声。 花大哥见他这个样子,还以为他怪自己不说名字。 于是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有些焦虑起来:“我名字不好听,不说了,我不是跟你见外啊,是真不好听。” 姜虹抬起头看着他,那双眼睛里忽闪着好奇。 书房。 束休见窗子开着一条缝隙,过去给关了。 曌蕤先生微微摇头:“你们总是把我当个瓷娃娃一样看待。” 束休坐下来:“你还不如瓷娃娃。” 曌蕤忍不住笑了笑。 束休道:“那少年叫姜虹,是方知我收留的孩子,性格稍稍有些懦弱,但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曌蕤道:“读书的好苗子?你是想让他跟我读书?” 束休:“也不只是读书。” 他把姜虹的事说了一遍。 曌蕤听说这个看起来懦弱的少年,竟然能想出借助叶无坷的手把魏君庭剩下的大哥们都送进大牢以此保护他们的时候,微微点头:“不错。” “我去大牢接他的时候,你猜他在做什么?” “我只是读书多些,不是神仙。” 曌蕤笑道:“我从何猜起?” “他在背长短经。” 束休叹道:“这个家伙,能一字不落的把你的长短经都背下来。” 曌蕤都微微一怔:“我给方知我的是初版,至少也有几万字。” 束休问:“厉害不?” 曌蕤:“你这么夸他,是想让他做我弟子?” 束休道:“反正你也没有。” 曌蕤:“我说过不收弟子。” 束休:“那就当个书童。” 曌蕤:“故人之友,如何能做书童?” 束休:“随你吧。” 他往后靠了靠:“如果你不愿意留他,那我过几日把他带走。” 曌蕤:“这一招以退为进用的太过粗糙。” 束休笑了:“在你面前什么招式不粗糙?” 他说:“我给他选了两个去处,一个是跟你,一个是跟我。” 曌蕤:“别用托孤这一招。” 束休道:“实事求是而已,跟着我终究不是什么稳妥选择。” 他看向曌蕤:“我有事做。” 曌蕤点头:“你来了,我就知道。” 束休起身:“那行,我去忙我的,你......好好听花草草的话,争取多活几年。” 正在旁边客厅哄孩子一样哄着姜虹的壮汉耳朵极灵敏,一听到隔壁传出花草草这三个字脸色都变了。 他连忙看向姜虹:“没听见吧。” 姜虹:“听见什么?” 花草草松了口气:“没事没事。” 隔壁的束休出门来,在客厅门口朝着姜虹挥了挥手。 姜虹心里一沉。 上一次,方知我离开的时候也是这样朝着他挥了挥手。 花草草从客厅出来,问束休:“要不要我帮忙?” 束休道:“需要的话我就来找你。” 花草草使劲儿点头:“先生最喜欢你和方知我,他已经走了,你......别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束休道:“我要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我比方知我走的早。” 他抱拳告辞。 一个时辰之后,正午。 白鹿关内最大的一家当铺叫周济当铺,这个名字取的好像很慈善似的。 但并不是那么回事,因为周济当铺的东家就叫周济。 周济四十几岁年纪,保养的很好,生活条件如此优渥之下,身材也没有发福。 由此可见他还经常保持着锻炼,身体看起来颇为强壮。 周济有午休的习惯,吃过午饭之后就一定要睡上一会儿。 如果无事就雷打不动的睡上半个时辰,如果有事哪怕只睡半刻也要睡。 对于周济来说,天下事午睡第一,赚钱第二。 他回到卧室舒展了一下身体,在看到那床的时候他的眼皮就开始发沉了。 在看到那床上躺着个周济的时候,周济心说我今天回来的比我还早? 下一息,周济几乎惊叫出声。 可他终究是没有办法叫出声,另一个周济如风一样过来在他身上点了一下。 也没见怎么发力,周济就昏了过去。 把周济打晕的周济还有闲心走到铜镜前边看了看自己,似乎对自己的易容手法格外满意。 他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如同真的周济一样在周济的床上眯了一会儿。 算计着到了周济醒来的时间,他从床底下拉出来很大的木箱。 这木箱是周济放宝贝的地方,一些重要的东西都在这箱子里。 可是这些金银财宝之类的东西假周济一点儿都不在乎,看都没有多看一眼。 他把真周济装进箱子里,那些金银财宝随意往床底下推了推,只要进门的人不会一眼看到就好。 他拎着箱子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看后自言自语:“都是一个爹生的,我怎么就不贪财?” 这要是叶无坷,能不把这些金银财宝带走? “要学习别人的长处。” 假周济回去又找了个箱子,把里边的衣服倒出来塞在柜子里,把那些金银财宝装好,拎着两个箱子到门口。 小伙计连忙跑过来接,假周济摇头示意不用。 他已经观察了周济两天时间,学着周济的声音语气吩咐道:“去备车。” 小伙计不疑,连忙跑出去让车夫把车赶到门口。 假周济拎着真周济和真周济的钱坐着真周济的马车,走了。 到了一处地方,假周济让车夫不必等他,拎着两口箱子进去。 这里也是一户很普通的民居,他一进门就有两个汉子伸手把箱子接过来。 “魏大哥。” 院子里的全都肃立,看他的眼神满是敬畏。 束休把易容卸了,指了指那箱子:“把他带进来。” 片刻之后,被弄醒的周济揉了揉眼睛,然后醒悟过来自己应该是被抓了,马上就要大喊大叫。 他刚一张嘴,一根擀面杖就捅进他嘴里了。 周济狠狠的哕了一下。 “不拐弯抹角。” 束休道:“你是宰相徐绩的人,是徐绩在白鹿关的眼线,你为他赚钱,还为他盯着白鹿关。” “我要找的是聚贤阁的人,你帮我好不好。” 周济惊恐道:“我哪里知道聚贤阁的人在哪儿?不是不是,我不知道什么是聚贤阁!” 束休道:“不用装,聚贤阁背后是谁我暂时没有明确证据但我知道,我还知道聚贤阁安排的人在白鹿关被抓了无数。” 周济:“大爷,您也说聚贤阁都被叶千办抓了,哪里还能找到啊。” 束休示意了一下。 两个汉子过来,一个按住周济的肩膀,一个掰开周济的嘴。 束休把擀面杖扔了,换了一根狼牙棒:“聚贤阁的人我找不到,徐绩的人一定能找到。” “你是想试试好好说话,还是想试试没法说话?” 第三百九十一章勉强破例 - 天下长宁 - 知白 白鹿关有着极为独特的风景,在这几乎能看到中原所有的地貌。 有山,有林,有草地,有湖泊,有戈壁,有荒漠,亦有良田。 从白鹿关往南走不到十里就能看到那连成一片的屯田,从官道上经过往屯田处看,随处可见俯身干活的人,是这风景之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屯田一望无际,这种沃野千里给人的感觉就是怎么都看不够。 走上很久很久才能离开屯田范围,然后就能看到那条灌溉着这片沃野的秋来河。 沿着河畔走每隔几里就会看到一个村子,能看到在河边玩耍的孩子和打渔的汉子。 一个看起来能有六十岁左右的老者头戴斗笠,站在河边奋力一甩。 那张渔网不怎么完美的展开落在水中,他开始一点一点的把渔网拖回来。 一边拽着渔网,老者一边关注着不远处正在追用树枝敲打着水面的孩子。 这小孩儿看起来也就六七岁,从这一点就能判断出这老者应该是孩子的爷爷。 然而,那孩子没多久就朝着老者跑过来:“爹,爹,水里有鱼!” 这小男孩长的珠圆玉润,瓷娃娃一样讨人喜欢。 老者把渔网拖上来的时候还在交代着:“跑慢些,在河边跑慢些。” 更远一些的河堤高处,有个身穿长衫书生模样的人缓步走来。 他像是很喜欢这种恬淡自然,也好像有些羡慕那孩子的自由自在。 “爹,你快来这边抓鱼。” 小男孩跑到老者身边,拉着老者的衣袖就往他发现鱼儿的地方走。 老者这一网洒的虽然不漂亮但是也没用,一条鱼都没有捕上来。 他被小男孩拉到有鱼儿的地方,小男孩指着水边叽叽喳喳的说着。 老者像是无奈的笑了笑,朝着那地方洒了一网。 片刻之后他将渔网收起来,然后在那张大网里翻出来一条只有小拇指那么大的鱼儿。 这明明是有些得不偿失的体力消耗,可那小男孩在看到老者抓着那条小鱼的时候忍不住欢呼起来。 就好像捕到了这样一条小鱼的父亲,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男人。 老者把不远处的水桶里装了些水,小拇指大的鱼儿被扔进水桶里,那小男孩一直拍着手,老者被他夸的一直笑。 等老者再次走向河边捕鱼的时候,小男孩就蹲在水桶旁边看着那条鱼儿。 “不要乱跑,就在那里看着。” 老者整理渔网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小男孩还在水桶旁边蹲着。 他把渔网整理好,准备洒出去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小男孩还在水桶旁边蹲着。 正在把胖乎乎的小手伸进水桶同,也不知道是要把条小鱼儿捞出来还是想把水搅动。 “我一会儿捕到更大的鱼,和你的小鱼一起放在水桶里。” 老者说着话,把整理好的渔网洒出去。 渔网入水,老者回头再次看向孩子。 孩子还在水桶旁边蹲着,手还在水桶里搅动。 孩子身边蹲着一个年轻人,正在笑呵呵的和小男孩聊着什么。 老者的眼睛骤然正睁大,连手里的渔网也顾不上大步朝着孩子奔跑过来。 “你离他远点!” 老者跑到近处又似乎是怕吓着孩子,一边朝着那个年轻人喊一边伸出双手:“宝儿,到爹这边来,快到爹这边来。” 小男孩看了看老者,又看了看那个年轻人,他应该是个乖巧听话的的孩子,起身朝着老者跑。 那个年轻人没有动,蹲在水桶旁边低头看着那条小鱼像是出了神。 “你想干什么!” 老者显然很激动,也很紧张。 年轻人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脸色也平静,可是这一眼就好像刀锋一样,直接斩进了老者心里。 “你可以先送孩子回家。” 年轻人不急不缓的说道。 他就在草地上坐下来,还抽空示意了一下老者的渔网已经随水漂走了。 脸色有些发白的老者犹豫再三,他扶着孩子的肩膀问:“宝儿是不是很厉害,厉害的认识回家的路?” 小男孩儿使劲儿点头:“我认识!” 老者温柔的说道:“那宝儿自己回家去,去帮爹再打一壶水来。” 他将水壶里水全都倒了,还骗小男孩儿说水里进了脏东西不能喝了。 小男孩儿被委以重任,拿着水壶朝着村子方向跑。 “跑慢些!” 老者仰着头大声喊,视线一直追着小男孩儿的位置。 等那小男孩儿跑出去足够远,老者才把视线转移到年轻人身上。 “你是廷尉府的人?” 他问。 年轻人很随意的回了一声:“曾经是。” “曾经是?” 老者戒备的看着他:“也就是说你不是来抓我的?” 年轻人反问:“你觉得呢?” 老者一只手摸着腰畔位置,那里应该藏着一件利器。 “秦大人真是好大的胆魄。” 束休没有起身,他依然看着水桶里那条貌似自由自在的鱼。 “你在屯田犯了那么大的案子,盗卖官粮盗卖军械。” “廷尉府和边军追查你下落的人依然还在找你,而你敢在距离屯田这么近的地方藏身。” 老者在听到秦大人这三个字的时候,身子就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 他问:“你到底是不是廷尉府的人?” 束休道:“你应该盼着我是廷尉府的人,如果我是,你不至于马上就死,你会被带回去仔细审问。” 他此时抬头看向老者:“我若不是廷尉府的人,你猜我为什么来找你?” 老者眼神恍惚了一下:“你是......你是徐相的人?” 束休回身看了看村子方向,他语气依然平和的说道:“刚才那是你的儿子?秦大人老来得子不容易。” “按照你儿子跑的速度来推测,大概半刻之后他就能从村子里跑出来,再半刻,就能跑到你面前。” “我不喜欢威胁人,我更不喜欢懵懂无知的小孩子看到一身血的父亲倒在他面前。” 束休说:“所以你只有半刻时间,半刻之后他会从村子里出来。” 他看着老者说:“你的态度决定了,我是在他没出来之前杀你,还是在他能看到你的时候杀你。” “不行!” 老者立刻喊了一声。 束休朝着自己身边示意了一下。 老者犹豫片刻,手离开了他的腰畔,缓步走到束休身边坐下,脸上已经没什么血色了。 束休问:“廷尉府和边军没能马上抓住你,为什么你不跑远些?” 老者沉默了一会儿后回答:“灯下黑,不管是廷尉府还是边军,都不觉得我敢留下,况且我之前布置的还算稳妥,我用了些药,烧的我的脸坑坑洼洼,就算昔日的手下见了我现在的模样,也不好认出来。” 束休道:“还是不够合理。” 老者又犹豫了一会儿后回答:“那件事我并非主谋,他们有心把我推出去当替死鬼,我并不想做这替死鬼,我留在这等着合适的人找到我,我把想说的说出来,可能还不至于被砍头。” 束休瞥了瞥嘴:“还是不合理。” 老者眼神又恍惚了一下。 束休说:“我怎么折磨你你都不算冤枉,盗卖官粮军械,如果我是以这个原因折磨你,你不冤枉,如果我以你毒杀了掌管所有账目的孙大人一家这个原因,我把你折磨碎了你都不冤枉。” “你老来得子,你儿子看起来很漂亮,胖乎乎白净净,乖巧的讨人喜欢。” 束休看向老者:“孙大人的孙儿被你毒死的时候应该也这么大,你仗着专权,硬生生污蔑是孙大人邻居家与孙大人有积怨所以下毒杀人,不等过堂,你就吩咐人以对抗执法打伤官差唯有把那一家人也都杀了。” “孙大人的孙儿你也没放过,死的时候比你儿子应该还小两岁?” 他从腰畔的鹿皮囊里摸索了一会儿,抓了一把东西递给老者:“拿着。” 老者下意识伸出手,接过来一看竟然是一把带血的牙! 他吓得猛的抖了一下,那把牙齿落地。 “捡起来吧,一会儿别把你的牙和这些牙弄混了。” 束休说:“这些牙你应该不认识,但这些牙的主人你应该认识。” 他示意老者尽快把牙都捡起来。 “有一群人在几年前组建了一个商行,取了一个颇文雅的名字叫聚贤阁。” “秦大人,如果我没查错的话你是聚贤阁组建时候的元老之一,这些牙的主人是周济,他也是聚贤阁的元老之一。” “聚贤阁的人在白鹿关内安插大量的暗线,将你们千方百计打探来的消息,高价卖给大宁在域外的敌人,只这一项,你们每年的收成就不下百万两。” “周济是徐绩的人,但他是因为贪财被你们收买才成为聚贤阁的元老,有他帮你们压着消息,徐绩也不知道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如果徐绩知道的话,会把周济和你们大卸八块,他虽然算不上是什么好人,但也不允许有人给他扣上通敌卖国的帽子。”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束休侧头看向老者。 “我数到五十左右,你的儿子就会在村口出现,如果你再不说些我想知道的,他会远远的看到你被人按在地上打。” “等他到近前的时候,你嘴里都是血,你的牙齿被我一颗一颗的拔下来,然后是舌头。” 束休道:“我不是廷尉府的人,我也不是一个好人,在必要的时候,我连人都可以不是。” “聚贤阁的人追杀我的兄弟,从草原到白鹿关杀了十几个......” 说到这,束休开始数数。 “五十,四十九,四十八......” 脸色惨白的老者不停的张望着村口。 “三十九,三十八,三十七......” “我留在这是因为盗卖官粮个军械的银子就在村子后边埋着,还有来不及运走的东西,都在我家的地窖里存着。” 老者开始回答,语速越来越快。 “我确实是白鹿关聚贤阁组建时候的元老之一,但我和周济一样一开始都只是贪财,我们两个在聚贤阁,根本说不上话。” “我留在这也不仅仅是要看着银子和物资,不仅仅是因为我觉得这里被查到的可能更小,还因为他们威胁我,如果我不留在这他们就杀了宝儿。” 束休从鹿皮囊里取出一张纸,一根炭笔。 “把你知道的聚贤阁的人都写出来,名字,地址,知道多少写多少,你最好写快些。” 束休看了看村口:“他要出来了。” 老者颤抖着手开始写,写的飞快。 束休问他:“屯田官仓有十几个粮兵陆续死于意外,是不是因为你们盗卖官粮的时候他们不同流合污?” 老者点头:“是......” 束休沉默。 等老者把那张纸递给他的时候,束休轻声说:“很抱歉,我没能说服我不杀你,哪怕你有个需要父亲陪伴长大的孩子。” 他说:“我最多破例杀快些。” 噗的一声,匕首戳进老者的咽喉。 快进快出。 束休将尸体扔进水里,转身离开。 第三百九十二章服从 - 天下长宁 - 知白 白鹿关。 大军浩浩荡荡的开拔,白鹿关的百姓们夹道欢送。 已经多少年没有见过大宁战兵如此规模出关,百姓们格外激动,欢送队伍出城,如同欢迎队伍凯旋。 叶无坷催马走在队伍前边,在他身前则是开路的巨狼灰仔。 叶无坷骑着黑仔,白仔跟在身侧,前边还有灰仔开路。 只要是不提这三头巨物的名字,那看起来真如神兽下凡一样威风凛凛。 也许这三头巨物天生就属于战场,天生就适应战争。 所以走在浩荡的队伍前边,这三个家伙都走出不可一世的气场。 百姓们看到这样的三头神兽,更是激动不已又惊又俱又震撼。 “那就是叶千办?果然是神仙一样的人物!” “什么叶千办,那是执金吾,你懂什么叫执金吾吗?” “我不懂你懂?我就知道叶千办从来都没输过!” “输?叶千办还有三卫大将军出征,再加上澹台大将军在咱们白鹿关坐镇,别说打的只是草原答答部,就算打的是天兵天将,咱们也能直破天庭!” “不知道叶千办娶妻了没有啊,我有个妹子......” “你有个妹子,我还有个姐姐呢!” “你还想把你姐介绍给叶千办?你疯了?” “你还想把你妹介绍给叶千办呢,你没疯?” “我妹没嫁人呢!你姐改嫁几次了?你姐夫都七八个了吧。” “放屁,就五个!加叶千办一个也不多......” 大军从白鹿关北门出发,叶无坷和三卫大将军骑在马上,不停的和百姓们挥手,百姓们时不时的爆发出一阵欢呼。 人群之中,束休看着叶无坷走在队伍最前边,那少年早已成了百姓们心中的一个象征,束休眼神里都是欣慰和喜悦。 他看着那个少年骑着高头大马走向战场,就好像看到的是另一个自己。 等到叶无坷的身影消失在城门外,束休转身离开。 他走进一家茶楼,坐下来点了一壶北方人爱喝的花茶,要了一碟绿豆糕,一碟山楂糕,一碟豌豆酥,一碟油蚕豆。 茶上来,他先给对面倒了一杯。 对面是空位。 给自己倒了茶,束休抿了一口,捏了一颗油蚕豆放进嘴里,安安静静的看着大街上的热闹非凡。 不知道等了多久,对面那杯茶已经不烫了的时候,有个人坐下来,像是很累,坐下来就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你去送了?” 对面坐下来的人问。 束休点头:“总是该送送的。” 对面的人嗯了一声,端起茶想喝一口,茶杯已到嘴边又停下。 他声音很轻的说道:“如果家里没有那场意外的话你也应是这般风光,出征的人也可能真的是你。” 束休看着窗外说道:“那从来都不是什么意外,你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他的声音很清冷,好像在说的事与他无关。 “束旭那天不犯罪,早晚要犯罪,家里那天不出事,早晚要出事。” 束休说:“他被放纵成了那样,这就是注定的。” 对面的人似乎没有心情喝茶了,放下茶杯后就开始发呆。 “苗叔,以后尽量不要见面了,你也不用再那么辛苦的帮我调查。” 束休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 “你现在跟在姜头身边是在阳光照耀之下的人,不必继续冒险跟我一样活在阴暗角落里。” “你上次去蜀中就险些遇害,而且姜头不是一个笨人,你再这样查下去,早晚他会知道。” 坐在他对面的,是叶无坷的师父苗新秀。 “我知道。” 苗新秀再次端起茶杯。 “可现在需要帮忙的已经不是姜头了,是你。” “我不需要。” 束休的声音还是那么清冷,清冷到有些不近人情。 “我从来都没有要求过你帮我,你做的事也可能帮不了我,还会破坏我的计划,打乱我的部署。” 束休再次看向苗新秀:“你过好你现在的日子就行了。” 苗新秀那口茶,又没能喝下去。 他放下茶杯。 “公子,当年大将军让我去东北边疆,一是因为我私人的事,二是让我帮忙照看一下姜头一家。” “我的同袍死在那边了,我请求调去那边做事,大将军帮我调动,我很感激......” 他盯着面前的杯子,眼神飘忽。 “是姜头帮我报了仇,有些时候我忍不住去想,那些年我到底照看了姜头多少?其实真的不多,我一心都在怎么为同袍报仇的事上。” “大将军对姜头一家心有愧疚,我替大将军去了东北边疆,是我没能办好大将军的嘱托,我愧对大将军。” 他看向束休:“后来家里出事,我急匆匆的赶回去,你说回去吧,别沾染一身脏污。” 他说:“你说沾染一身脏污的时候才多大?我看着你说这话的时候心里跟刀子剐着一样疼。” 束休道:“过去太久的事了,我忘了。” 他看着苗新秀道:“你从来都不欠我父亲的,也不欠我和姜头蒜头他们一家的。” 苗新秀说:“欠不欠确实没必要说,我只想做些我力所能及的。” 束休语气依然不近人情:“我本来今天都不该见你,可我觉得有些话还是明说的好。” 他直视着苗新秀的眼睛:“你的本事一般,思谋一般,行动一般,各方面都一般,你在这样下去不是帮我,是害我。” 苗新秀低下头。 束休道:“我想要的你给不了,你想要的我也给不了,人不必为了过去总觉得需要背负起什么,你这样让我觉得很累,你自己也很累。” 他说的话,更加不近人情。 苗新秀低着头说:“我知道了。” 束休起身:“姜头才是未来,如果你非要觉得自己该背负些什么,那就按照我父亲当初交代你的,多照看照看他。”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走了。 苗新秀没有起身送他。 良久之后,看着桌子上的几样点心,苗新秀眼睛里有些湿润。 “装冷酷无情装了这么久,你还是不会装。” 那几样点心,都是苗新秀最爱吃的。 从茶楼出来,束休抬起头看向太阳。 他没有回头,或许是因为他知道苗新秀应该就在看着他。 “一把年纪了,好好过日子。” 束休轻声自语,大步离去。 就在街对面的酒楼之中,三楼的窗户只开一条小小的缝隙。 透过缝隙看着大街上束休走远,徐胜己也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我的朋友,你不该回西北来。” 徐胜己闭上眼睛。 他身后一名看起来气场彪悍的中年男人压低声音说道:“公子,聚贤阁的人一会儿就到了。” 徐胜己点了点头:“知道了。” 等束休走远徐胜己推开窗,让窗外的风吹在脸上。 不久之后,一男一女到了他所在的雅间门外。 门口两个同样气场彪悍的汉子看了看这一男一女,那两人同时张开双臂示意没带兵器。 男子打开门,很有礼貌的请与他同来的女子先进门。 这两人年纪都不大,男人看起来二十七八岁,女的看起来二十一二岁。 徐胜己站在窗口并没有回身,似乎对这两位客人也不怎么客气。 男人进门就抱拳行礼:“聚贤阁来运生拜见小公爷。” 年轻女子也压着身子行礼:“聚贤阁田甄拜见小公爷。” 徐胜己还是没回头。 他说:“前两日姓秦的失踪,第二天一早边军将军裴正山就亲自带兵去了他藏身的村子,人没找到但把银子运走了。” 他声音逐渐发寒。 “你们主子请我来之前跟我提过,说她让一个很得力的人创建了聚贤阁,如果我需要帮忙,聚贤阁在西北没有做不到的事。” 此时徐胜己回身:“既然你们主子说的人能创建聚贤阁,招纳天下贤才为她所用,她死了,你们也都废了?” 那一男一女对视一眼,没有辩解。 徐胜己坐下来:“姓秦的是你们聚贤阁的人看着,他怎么暴露的,怎么死的,到现在你们知道吗?” 来运生没说话,田甄低着头解释道:“贵人从长安请来的人把白鹿关内的事都清理干净了,如此一来聚贤阁没被牵连,可眼线也都丢了。” 徐胜己:“唔,眼线都丢了,所以你们就成了瞎子聋子,不管出了什么问题都和你们无关?” 来运生还是没说话,田甄看了徐胜己一眼后又解释道:“小公爷教训的是,是我们事做的不好。” “负责盯着村子里的一共六个人,分两组,昼夜不停的监视着姓秦的,但.....因为已经许多天没出过事所以懒散了,被人袭杀的时候竟是在赌钱。” 田甄再次抬头看向徐胜己:“三队人轮换监视一共十八个人,六个在村子里的被人杀了,剩下的十二个被我杀了,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出这样的意外。” 徐胜己看向来运生:“你怎么不说话?” 来运生回答:“错了就是错了,解释无用。” 徐胜己:“你态度不好。” 来运生微微俯身:“小公爷说的是,我以后注意。” 徐胜己道:“哪有那么多以后。” 他说:“你连解释都不想解释,我不喜欢,说的话还不恭顺,我更不喜欢,掌嘴吧,自己打。” 来运生脸色一白,猛的抬头看向徐胜己的时候眼神有些难以置信和一闪而逝的凶狠。 徐胜己:“不想自己动手?” 来运生深吸一口气,抬起手在脸上一下一下的扇。 徐胜己没说掌嘴多少,他就没法停。 作为温暖留在大后方的负责人之一,来运生心高气傲又孤冷。 原本听说聚贤阁以后听徐胜己调遣他就不爽,此时不得不自己掌自己的嘴心里当然更不舒服。 徐胜己看向田甄,这个貌美如花身材也极好的女人下意识低头不敢与徐胜己对视。 徐胜己道:“你态度很好,但你做事不行,掌嘴,你也自己打。” 田甄也是猛然抬头,她也没想到徐胜己居然让她也自己掌嘴。 足足半刻之后,那两个人已经不知道抽打了自己多少个嘴巴,来运生的脸又红又肿,田甄的嘴角都流血了。 “可以了。” 徐胜己道:“叶无坷去西北最多也就是一个月,一个月后他必去蜀中,你们两个准备一下就提前去吧,争取在蜀中把麻烦都解决了。” 那两人停下来,对视一眼。 来运生俯身:“遵小公爷吩咐。” 田甄则问:“这里的事呢?这里的事还没解决好。” 徐胜己轻叹一声:“果然质疑与服从不能共存。” 他看着田甄:“掌嘴,继续打。” 田甄一仰脖子有些忍不住了:“如果我不呢!” 徐胜己已经走在往外走了:“帮她。” 田甄脸色越发白了,抬起手狠狠道:“不用!” 啪,啪,啪...... 屋子里又传出掌嘴的声音。 徐胜己没理会,大步出门:“告诉她,什么时候觉得自己学会服从了就停。” 第三百九十三章调教 - 天下长宁 - 知白 明面上看,聚贤阁只是一家普普通通且规模不大的商行。 聚贤阁在白鹿关创建的时候一共有五位元老,一个屯田主官秦府堂,一个是徐绩在白鹿关的眼线周济。 剩下的三个明面上都是商人,一个是做丝品生意的来运生,一个是做陆运生意的田甄。 东主,就是温暖。 但五个元老之中只有田甄一个,知道温暖的真实身份。 之所以最初的五位元老之中有秦大人和周济,理由格外简单,一个是官府里的内应,一个是徐相府里的内应。 温暖的布局很大,不管她在逍遥城死的草率不草率,意外不意外,她在布局上有着远超朝中文武的眼界和思谋。 屯田主官秦大人和周济,这两个人除了可以利用之外,还有个更大的作用,那就是可以威胁徐绩。 姓秦的是徐绩门生,周济是徐府里的人。 温暖用这一手布局,让徐绩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温家的盟友。 如果不是束休逼死温暖,那温暖的布局足以引发朝堂动荡。 聚贤阁这五位元老,如今只剩下来运生和田甄两个。 秦府堂和周济这两个人其实本来也不算主事,两个人只是拿着大把的银子坐享其成罢了。 而来运生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只有两个人知道。 一个是温暖,一个是田甄。 田甄是温暖的侍女,因为办事得力又忠诚所以被温暖重用。 因为这层关系在,所以田甄在聚贤阁的地位可以说仅次于温暖。 这就让她变得高傲,自负,除了温暖之外她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进酒楼的那一刻,来运生给她开门撩帘子,她连一点表示都没有,甚至都没有看来运生一眼。 徐胜己虽然没有回头,可在他面前摆着一面小镜子,那两位进门时候的表现,都被他看的清清楚楚。 只凭这一点,他就能轻而易举的判断出田甄是什么性格。 所以他就是要打一打田甄的高傲,因为田甄对他来说有用。 徐胜己人都已经在大街上了,那间屋子里还在传出啪啪啪的掌嘴的声音。 “公子。” 徐胜己的手下压低声音问:“是不是应该让她停了?” 徐胜己一边走一边说道:“你怜香惜玉?” 手下连忙俯身:“属下不敢。” 徐胜己没理会,上车而去。 到了下午,脸上红肿破皮的田甄才回到住处。 轰走了手下和侍女,她自己取了药箱准备敷药的时候,门外响起下人有些战战兢兢的声音。 “小姐,有一位徐公子派人来说,请您在十二个时辰之内赶到秋来河畔,他说您知道是什么地方。” 田甄猛然起身:“滚!” 仆从吓了一跳,哪里敢再多说什么。 田甄此时已经想杀人。 她的眼神里都是怒意,恨不得将那个姓徐的千刀万剐。 越生气,脑子里就越是徐胜己那居高临下的样子。 尤其是徐胜己看她的时候,根本就没把她当个人看。 “你觉得你出身高贵你是徐相之子?你觉得你是贵妃娘娘找来的我就必须服从?” 田甄一把将面前的东西都扫到地上,抓了挂在不远处的马鞭挥舞起来。 噼噼啪啪的,只片刻这屋子里的东西就被她砸了个稀巴烂。 发泄了一会儿,田甄看向门外问道:“送信的人还说什么了?” 仆从这才战战兢兢的回答:“送信的人说,如果十二个时辰之内不到秋来河的话......以后小姐也不必再出门了。” “威胁我?” 田甄怒气更甚。 她抓了一把刀在手:“我现在就去剁了他。” 走了几步又站住:“激将法吗?激怒我,引我去杀他,他设好埋伏等我,然后杀了我夺走东主给我留下的一切?” 当的一声,刀被她扔在地上。 “真是小瞧了我。” 她俯身把地上掉落的伤药捡起来:“去备车。” 片刻后重新下令:“备马!” 敷了药,田甄用一块漂亮的纱巾遮住脸后大步出门:“我倒是想看看,他还能有什么把戏。” 从白鹿关到秋来河要穿过整个屯田,距离很远。 十二个时辰之内赶到,大概意思是......不眠不休。 高傲且娇贵的田甄一路上累的半死,脸上还疼的要命,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不想服气。 到了秋来河畔,秦府堂被杀的地方。 田甄下马的时候就看到徐胜己就站在河边,身形挺拔。 此时又到了傍晚,夕阳暖黄的阳光下,那个气质冷傲的年轻公子就像是画里的人一样。 她莫名心慌。 本想质问,暂且忍了。 想起那个家伙随随便便看人一眼,眼神里的威压就让人惧怕的模样,田甄选择了暂且忍耐,且看他到底还能怎样。 田甄走到徐胜己身边,微微俯身:“见过小公爷。” 徐胜己没回答她,抬起手往一侧指了指。 大概十几丈外树木比较繁茂的地方,几名蒙着脸的彪悍刀客按跪着几个人。 田甄一惊。 其中一个被按跪在那的,竟然是失踪的周济。 而周济一看到田甄到了的时候,原本已绝望的他好像看到了救命稻草。 “田姑娘,救我啊田姑娘。” 田甄心中惊惧。 周济失踪之后她亲自布置寻找,找了这么多天一无所获,想不到徐胜己轻而易举就把人找到了。 除了周济之外,被按跪在那的竟然是秦府堂的家人,这几个人之前也失踪了。 就连秦府堂那个才几岁的孩子,亦在其中。 田甄听到周济大声呼喊,她先是看了看徐胜己的脸色,发现徐胜己根本就没看她,依然盯着面前的河水如同发呆一样。 “小公爷。” 田甄试探着说道:“周济确实是自己人,他在聚贤阁里虽然没有帮过什么大忙,但也从未误事。” 徐胜己还是没有看她,还是没有回应。 周济在不远处一个劲儿的求饶,哀求的声音带着几分凄厉。 田甄其实也并不是很想帮周济,只是她觉得自己若是就这样听之任之,那她以后更无地位。 本来徐胜己这喧宾夺主的做法她就有些气恼不满,若再一言不发,以后聚贤阁里说话,谁还把她当回事? “小公爷。” 田甄走近徐胜己身边说道:“周济在生意上的才能还是有目共睹,杀了他其实也并没有多大意义,留着他早晚还会帮上些忙。” 徐胜己还是连看都懒得看她一样。 田甄心中更为恼火,再上前一步:“小公爷应该也知道,周济他是相府的人。” 徐胜己此时回头看了田甄一眼,然后抬起手指了指周济。 见他总算有了些反应,田甄松了口气。 她想着徐胜己虽然是要立威,终究不会一点儿颜面都不给她。 可她心中才想到这个,就见徐胜己的手下抻出一根绳索勒在周济脖子上,周济吓得挣扎起来却哪里能挣脱的出去,只片刻就被勒死了。 田甄脸色一变:“小公爷,你......” 她话还没说完,徐胜己再次抬起手,缓缓举高,张着的手掌在举高的那一刻握拳。 那边林子里,徐胜己的手下同时动手,把按跪着的人全都勒死了,一个不剩。 田甄吓轻呼一声,又惊又惧又怒。 所有人的尸体都被徐胜己的手下动作迅速的装进麻袋,就地掘坑埋了进去。 “小公爷!” 田甄怒道:“你太过分......” 分字才出口,她就看到徐胜己的目光停留在她脖子上。 那目光让她心中巨震,下意识连退几步。 “这是第二次。” 徐胜己道:“你在白鹿关顶撞我一次,今日一次,你还有一次机会。” 田甄在这一刻吓得汗流浃背,脸上肿胀泼皮的伤口都一跳一跳的疼。 徐胜己就那么看着她,大概七八息之后田甄低下头,声音极轻的说道:“我......记住了。” 徐胜己道:“在白鹿关,你说你手下三组人轮流监视看管秦府堂,因为一组人疏忽所以你把三组人都杀了。” 田甄嘴唇微微发颤,低着头说道:“是......” 徐胜己道:“现在你一次机会都没了。” 他再次指了指林子那边。 又一批看着就浑身杀气的彪悍刀客押着六个人过来,距离徐胜己大概六七丈远停住。 徐胜己微微点头,那些刀客随即将押过来的六个人当场勒死。 “两次顶撞,加上刚才还在撒谎。” 徐胜己看着田甄的眼睛说道:“你自己的命你自己珍惜些,毕竟你生的不算丑。” 田甄身上的汗水已经把衣衫湿透,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她那玲珑有致的身段就显得清晰起来。 徐胜己在她的腰身上扫了一眼,只是一扫而过。 “如果你不能证明自己还有用,那你最好在我没杀你之前逃的远些。” 徐胜己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开。 田甄犹豫了好一会儿,一咬牙跟了上去。 “小公爷放心,以后我会证明我有用。” 徐胜己背对着她往前走,嘴角微微扬起。 吓,够了,暗示,也够了。 这个从温暖手里继承来最多秘密和价值的女人,从这一刻开始再也没有任何反抗的可能。 哪怕徐胜己现在让她就在此地跪在面前张开嘴,她最多也就是有丝毫迟疑但绝不敢不从。 就这样走出去几十丈远,徐胜己脚步一停。 他回头看向田甄:“你为何跟着我?” 田甄连忙回答:“以后我就跟在小公爷身边做事,随时听候小公爷调遣。” 徐胜己道:“我现在没什么需要你的,我也不觉得你跟在我身边能做些什么。” 田甄犹豫片刻,咬了咬嘴唇:“以后我服侍在小公爷身边,纵然现在没什么大事能做,沏茶倒水铺床叠被的小事,我都能做的极好。” 徐胜己的视线在她身上走了一遍,再次转身前行。 见徐胜己没有拒绝,田甄在心里重重松了口气。 “小公爷,我们现在去哪儿?” 徐胜己不回答。 田甄加快速度,小跑着跟上去。 “小公爷,聚贤阁的事我可以和小公爷介绍一下,如果小公爷现在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去布置,我路上和您仔细说?” 徐胜己还是没有拒绝,田甄感觉天空都比刚才晴朗了。 “小公爷,咱们是不是一起去蜀中?” “小公爷,晚上宿在什么地方?要不,我来安排?” 第三百九十四章就该是我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三天后,白鹿关。 还是那家茶楼,还是一样的位置,还是一样的点心和花茶。 易容之后的束休看起来真的像个胡人。 带着毡帽,脸上粘着络腮胡,穿着一身西域服饰,翘着腿坐在椅子上东张西望。 片刻之后,徐胜己在他对面坐下来。 “也不知道给我把茶倒好。” 徐胜己看了束休一眼,皱眉:“你这一身.....真他妈的丑。” 束休看了他一眼:“我偶尔丑,你一直那么讨厌。” 徐胜己微笑,他给自己倒了杯茶,看了看束休的茶杯也是空的,他也不给束休倒。 “你要去蜀中了?” 束休问。 徐胜己道:“嗯,是要去。” 束休又问:“你这次离开长安已得温贵妃谋逆证据,为何不直接把事情解决了?” 徐胜己道:“这不该是你能问出来的蠢话。” 束休就那么看着他。 徐胜己像是拗不过小孩子的执拗似的解释道:“这算什么证据?从始至终没有见过她,从始至终也没法证明聚贤阁是温家的。” 他看着束休反问:“你在逍遥城逼死温暖的时候也算有证据了,为何你不直接擒了她?” 束休道:“你最擅诡辩,你我的情况是一样的?当时我不现身,温暖就会假死脱身,就算我找机会让叶无坷抓了她,温暖想死还是谁也拦不住。” “她身上不止有一种自杀的手段,每一样都解不了,就算当时在场的是你,你能阻止她死?” 徐胜己嗯了一声:“你我情况确实不同,我就是看不惯你质疑我。” 他说:“我离开长安之前有人找到我,跟我说了是温贵妃准备请我到白鹿关接手聚贤阁。” “我当时的打算与你想抓温暖一样,就是抓了找我的人直接坐实温贵妃试图谋逆的证据。” “可是那个人问我答应不答应之后就直接用毒自杀了,没给我任何机会抓活的。” 他微微摇头:“这些人,就好像从来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束休道:“他们想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也没法当回事,必然有被温贵妃威胁的理由。” 他往前压了压身子:“你想坐实的证据根本就不是温贵妃谋逆不谋逆,而是你不想冤枉二皇子,你要的是关于二皇子的确凿证据。” 徐胜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没有回答。 可没有回答,就是回答。 良久之后,徐胜己才语气平缓的说道:“我没有温贵妃谋逆的确凿证据,除非是坐实了温家谋逆的证据。” “这种事牵扯这么大,岂是我一句话就能证实的,朝中文武,不敢让这样的事被坐实比盼着这事被坐实的人多的多。” “温暖已经死了,现在她的侍女田甄接管着聚贤阁,可她所知有限,这种层面的人,逼迫她甚至以死亡来威胁她,都不如驯服她让她帮你去找到更多的答案。” “到现在为止,聚贤阁里的人根本就不知道温家是要谋逆,他们知道的,仅仅是聚贤阁以出卖情报牟利。” “温暖死了,田甄说什么都死无对证,所有已知的证据最多证明的就是聚贤阁通敌,不能把整个温家都牵扯进来。” “温暖之前的布局如同竹节一样,这一节只知道这一节的事,在竹节处断开,没人能威胁到温家。” 徐胜己看向窗外:“有些时候我都会恨你,为什么你能让温暖死在你面前?” 束休倒了杯茶,没有回应徐胜己的话。 “还有。” 徐胜己道:“你这伪善假慈悲的心肠,什么时候能改?” 束休微微一怔:“你都杀了?” 徐胜己点头:“都杀了。” 束休:“孩子呢?” 徐胜己:“没有孩子,只有威胁。” 他看着束休的眼睛无比认真的说道:“今天在你眼里他是个孩子,明天他可能就是想把你大卸八块的仇人。” 他往前压了压身子:“在云州我们第一次商量准备着要做些大事的时候就一起发过誓,做事要不留后患!” 束休沉默。 徐胜己道:“我知道你下不得手所以我来,我从来都不怕有什么报应。” 束休依然沉默。 徐胜己问:“如果按照我们当初的誓言,姜虹是不是该死?” 束休猛然抬头。 徐胜己看着束休的眼睛说道:“你看看你,你看看你的反应,你还是当初一起喝下血酒发誓的那个束休吗?你已经变了!” 束休再次沉默。 徐胜己道:“是叶无坷影响了你?” 束休的手握起来。 他没看徐胜己,视线停留在桌子上一字一句的说道:“你不许动他。” 徐胜己就那么直视着束休,许久之后他轻声叹了口气。 “你总是能逼着我做错事,我可以不动叶无坷一家,也可以不杀那个微不足道的姜虹,但你必须记住,以后的该杀的人我一个都不会留。” 束休的不言不语,让徐胜己的更加懊恼。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坐着,时间在两人的沉默之中迅速流逝。 “就这样吧。” 徐胜己把茶饮尽。 “你想为死去的兄弟报仇,但你的报仇让我看不上,到现在你只杀了一个姓秦的和六个小卒,我杀的比你多。” 他起身道:“你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修养一阵,接下来的事我来做。” 束休道:“坐下。” 徐胜己皱眉。 然后坐下。 束休道:“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我,连温酒,方知我,还有先生我们在云州喝血酒时候说过的话。” “你觉得是我越来越优柔寡断,那你有没有想过是你做事越来越偏激越来越不择手段?” 徐胜己气的脸色有些发白的说道:“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也不想争论你我做事的方式谁对谁错。” 束休说:“如果只论事,你对。” 徐胜己哼了一声。 束休道:“可是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最初立下的誓言,不仅仅是为了要除掉什么,要证明什么,更是要为与我们差不多的人谋一条活路,出路,光明大路。” 徐胜己侧头不看他。 束休道:“我知道你做的没错,斩草除根从来都不会有错,我也知道你说的没错,是我做事不够决绝。” 徐胜己:“所以你就该去修养,你做不到的事我来做。” 他气鼓鼓的,怒视着束休。 他语气愤懑的说道:“你现在看起来的冷静理智在我眼里就是笑话,如果不是你做事不够狠不够万全草原那批兄弟会死那么多?” 束休无法辩驳。 徐胜己本来还想再说几句更狠的话,可看到束休低着头的样子他的狠话又说不出来了。 “你刚才说的没错。” 徐胜己道:“我现在要找的确实不只是温贵妃与整个温家是否谋逆的证据,而是这件事二皇子到底有没有参与其中。” “我们都不想滥杀无辜,也更不想二皇子那样优秀且值得敬佩的人因为我们的判断失误而被牵连。” 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束休,歇歇吧,我会把事情查清楚。” 束休眼神飘忽,好一会儿后点了点头:“好。” 徐胜己又松了口气,脸色也缓和下来许多。 “关于温家和二皇子的事情我来查我来办,你也有你该办好的事。” 徐胜己道:“先生就在白鹿关,还去接触了叶无坷......这种事就不该发生,我离开白鹿关后你立刻把先生带走。” 束休再次点头:“好。” 徐胜己语气更加缓和下来。 他说:“先生在云州说过,我们几个各有各的长处,如果我们几个都能把自己擅长的事做好,那世上也没什么我们做不好的事。” “可是你看看我们几个......” 徐胜己说到这的时候眼睛已经有些微微发红。 “方知我一心求死,你我不管做什么都阻止不了他一心求死。” “但他求死我认可,我甚至觉得他就该死,因为他人是活着的可心在他家破人亡的时候就死了。” “对于他来说,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煎熬,唯有死,才是他最希望得到的解脱。” “他想要的一直都是和他一家团聚,哪怕谁也不知道人都死了会不会在下边团聚。” 徐胜己说到这的时候,嘴唇都微微发颤。 “一开始我和你一样想阻止他,可后来我再没有阻止过就是因为他活着痛苦。” 他看向束休:“连温酒从来都不是个心肠能狠厉起来的人,他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看到徐绩死的那天。” 他指了指自己:“所以你很清楚每次连温酒看见我的时候,他的眼神有多复杂。” “连温酒和我说过,他可能是我们几个人之中论想死仅次于方知我的人,你知道他太善良,当他亲自参与谋划让徐绩赴死之后,他不知道如何面对我,所以他也会死。” 徐胜己说:“唯有你和我,是能顶着生不如死继续把这番事业做下去的人,而你我两个,我又比你更能顶着生不如死的煎熬。” “谁不可怜呢......方知我一家死尽,连温酒也是一家死尽,你好些,死了七七八八,我也好些,我只是参与了想杀死我亲爹的事。” 徐胜己沉默了,束休一直沉默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胜己抬起手揉了揉满是血丝的眼睛。 “我们几个人该早死的如愿早死,剩下的你我......如果可以不死,我希望是你,如果可以晚死,我希望是你。” 徐胜己再次起身:“我修心修的狠,就该是我。” 他走过束休身边的时候,手放在束休肩膀上。 “先生本就是个该去著书立传的读书人,花草草本就是个该养花种草的闲散人,而你,就该是个坐在阳光下打盹儿不问世事的人。” “我会撤走白鹿关内一切安排,你带着先生和花草草还有那个叫姜虹的孩子去隐居吧。” 他缓步下楼。 这家茶楼很大,生意也极好。 一楼大堂里的人满为患,没有一张空桌。 小戏台上还有人在唱戏,时不时的引出一片叫好声。 跑堂的伙计动作麻利手脚轻快的在堂间穿梭,提醒着客人们小心水烫。 掌柜的站在柜台后边噼噼啪啪的打着算盘,算计着今天又有多少收入。 热闹,又平和。 可是在徐胜己下楼的那一刻,热闹消失了。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所有人都起身。 徐胜己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去蜀中,白鹿关弃了。” 一句话,茶楼里的人整齐抱拳。 第三百九十五章拉大旗挡箭牌 - 天下长宁 - 知白 白鹿关好像一道天然形成的分界线。 叶无坷出关的时候,白鹿关内的花儿都开了,大街上的树木也都绿意盎然。 出关之后进了草原,这里的草还没有完全变绿,远远的看过去,大部分地方还是一片枯黄。 只有看过这样的草原,人们才会对青黄不接四个字有最直观的印象。 在无事村的时候叶无坷经常听老人们提到青黄不接这四个字,指的是初春没有收成,田里还不能种下粮食,家里的存粮还不多。 草原上的青黄不接则是一目了然的视觉效果。 行军多日,大军在距离答答部大概四十里的地方停下来安营扎寨。 草原诸部的大军早已集结,他们在将哈察钦分割吞食之后变得格外嗜血好战。 大的部族抢到了大块的肉,吃的满嘴流油,小部族也有收获,最起码尝到了肉味。 诸部分割哈察钦就像是让吃素多年的狼群再一次品尝到了血腥,一口就让贪婪的野性复苏了。 不过诸部也都不是莽夫,不会如侵入哈察钦那样毫无顾忌的直接冲杀。 答答部和哈察钦不同,如果说哈察钦是一头年老体弱的狼抵挡不住狼群的攻击。 那答答部就是一头虽然受了伤但依然还在壮年的狼,甚至在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身居狼王之位。 答答部也不是如哈察钦那样的一匹孤狼,年迈老弱还是孤狼当然容易被杀死。 答答部也有他统率的狼群,虽然现在这狼群的规模已经小了不少。 曾经紧随黑武人的这些部族他们很清楚,这就是殊死一战的时候。 他们知道打赢的希望不大,可打赢是唯一的希望。 他们之前依附于黑武,对草原诸部极力打压。 现在这些被打压的部族联合起来,在大宁的支持下来报仇了。 他们就算服软认输甚至是求饶,也不可能求来原谅。 哪怕他们这些部族联合起来,找大宁谈判,以卑躬屈膝的姿态谈判,大宁的态度可能也只是显得温和些。 说这是你们草原人自己的事,大宁最多能做到的就是居中调停。 但调停的时候,你猜大宁会怎么说? 十之七八大宁会告诉那些一直被欺压的部族,今日你们原谅了欺负你们的人,明日他们恢复过来,还会欺负你且绝对不会再给你一次站起来的机会。 因为你曾经反抗过。 答答部和他的盟友都很清楚,能让大宁真正调停而不是拱火开战的唯一结果,就是他们先把草原诸部联军击败,打出他们的气势来。 成为战胜方,然后再和大宁谈判,如此才能有些底气。 所以现在的局势是大战一触即发。 归顺大宁的诸部已有超过十五万联军在距离答答部不到二十里的地方扎营,而答答部及其盟友也汇聚起来一支超过十万人的队伍。 目前还没有开战,是因为诸部联军准备突袭的时候才发现答答人已有准备。 没办法一鼓作气拿下答答部,那就只能等到大批的军队到了之后以绝对优势兵力碾压。 双方还在持续不断的增兵,各自有多大的势力有多大的本钱目前还没有到见底的时候。 所以叶无坷和三卫大将军的意思也一致......先等等。 大宁要看的,可不仅仅是答答部极其盟友到底有多大的本钱。 借此一战,大宁也想看看其他部族联合起来的势力到底有多大。 探底这种事,如果能把敌人的底细探清楚当然很好,如果顺便把盟友的底细也都探清楚了,当然更好。 三卫战兵以及叶扶摇的前锋军到了之后就远远驻扎,等着那双方还在持续增加的兵力分别达到顶峰的时候。 双方都在憋大,看谁憋的更大。 这一战,大宁势必要把草原的隐患有多大彻底逼出原形,所以当然乐意那双方憋大。 不过在目前这虚假的平静之下草原上的对立双方也都在试探......试探大宁的态度。 诸部联盟是想看看大宁对答答部的态度到底是不是要灭掉,而答答部想试探大宁的态度是不是只想要个屈服。 所以大军到达之后的这几日,双方都派了使者过来。 前几天,叶无坷作为鸿胪寺少卿主持外务诸事,可他对双方使臣的态度,截然不同。 诸部联盟的使臣到了,叶无坷当晚就亲自接见并且还准备了颇为丰盛的晚宴。 当然,晚宴吃什么全看诸部联军给大宁提供的粮草食物有什么。 之前诸部联军请求大宁粮草支援,大宁答应的很痛快,派了一支队伍护送粮草来,这不是被答答人给毁了吗。 所以当诸部联军请求大宁派兵北上,那没有多余粮草的宁军当然只能指望着草原盟友的接济了。 当然,你不接济我们也不会饿死。 而对于答答部派来的使臣,叶无坷不说不见也不说马上就见,使臣已经在宁军大营等了好几天,见也见不到,走又不能走,也挺憋屈。 而且,答答部使臣最愤怒的地方就在于他觉得自己被耍了。 第一天到宁军营地的时候,鸿胪寺一名官员代表叶无坷见了他,为了表示对他的重视,给他安排的住处距离叶无坷的大帐不远。 当时答答部的使臣格外开心,这个距离,随便溜达几步就能见到叶少卿,简直是最完美的安排。 他甚至已经在幻想,在一个月明风清的晚上,来自答答部的他和来自大宁的叶少卿并肩走在月下,双方进行了一场轻松愉快的交谈。 就当前局势交换了看法,双方也对解决争端都提供了真诚有效的解决方案。 没过多久,叶少卿就代表大宁接受了答答部的歉意,并且邀请其他部族的使臣坐下来谈一谈,大家化干戈为玉帛。 然而结果是,他住的近所以看的清。 当天夜里,叶无坷就宴请了草原诸部的使臣,双方就中原与草原两地的酒文化展开了深入的交流和探讨。 探讨的过程极其热烈甚至残忍,秉持着真诚交流的态度以及不服就干的精神,当夜就干趴下好几十人,咱们的叶少卿看起来也喝大了。 第二天晚上,来自草原诸部的使臣为了感谢叶少卿的盛情招待,且作为草原的主人一定要招待好远来的客人,他们对叶少卿等人进行了回请。 回请的地方依然安排在叶少卿的大帐,不过因为人数过多的缘故最终地址定在了大帐外的草地上。 摆了几十桌。 草原诸部的使臣这次身份换成了主人家,以载歌载舞的方式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 前一天晚上因为没能在酒量上彻底胜出,草原诸部的使臣连夜就派人回去拉酒了。 好在双方的营地距离也就二十里远,第二天就拉来了好几车草原美酒。 特意挑选出来的草原少女,在月色和灯火下为叶少卿和三卫大将军展现了英姿飒爽的草原舞,并且向叶少卿以及大将军们轮番敬酒。 所以这次他们勉强算是小胜,让美少女敬酒本身就有点不讲武德。 在喝酒上从来都没有认输过的大将军们这次都多了,不过气势一点儿不落下风。 当然,草原诸部的使臣也没少到哪儿去。 唯一清醒,就是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恨得牙根儿都痒痒的答答部使臣。 最可气的是,他第三天急不可耐的去找人询问叶少卿什么时候可以见他的时候,接待他的人说很抱歉,叶少卿连续两天喝大了还没睡醒。 愤怒和屈辱,让答答部的使臣想转身就走。 然而他也很清楚,这样回去的话答答部可汗可能会把他大卸八块。 这种情况持续到了第四天的时候,出现了一些变化。 来自西域的一支使团队伍进入了答答部,从这支使团打出的旗号来看不是来自一个国家。 也是在这支西域使团队伍进入答答部之后,答答部的在宁军大营的使臣忽然腰板就硬了起来。 也不急着求见叶无坷了,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自己在帐篷里喝酒度日。 消息很快就报知叶无坷和三卫大将军,那支使团的人数有多少,旗号分别是什么样子,都详细的打探出来。 “叶少卿。” 右侯卫大将军陈明侯看向叶无坷:“我也曾在西疆戍边,对于刚才斥候报上来的那些旗帜图案能认出来些,但认不全。” 他起身走到桌前,拿起那些画了旗帜图案的纸:“这是突玉浑的旗帜,在大宁偏西南,据说人口不下千万,兵多将广,实力颇强。” “楚时候突玉浑曾经两次试图率军东进,那时候他们曾一口气打进来五百里,结果他们运气差,遇到了楚国名将徐驱虏。” “一战之后,突玉浑三十万大军被阵斩十二万,俘虏六万,剩下的狼狈逃了回去,徐驱虏率领两万精骑一口气杀进突玉浑境内数百里,缴获无数而回。” “自此之后突玉浑就向楚称臣,大宁立国之后,突玉浑也曾派遣使臣到长安道贺,并且表示愿意臣服。” 他看向叶无坷:“我也是最近听闻,突玉浑新即位的大单于伏树为人强势,与他父亲在位的时候截然不同,连续对周边小国动兵,短短两三年,突玉浑已经连灭了六七个小国。” 他说到这又拿起来几张绘图介绍了一下,分别是旦马国,俱流国,红月国等西域国家的旗帜。 “这个,不认识。” 他拿着一张绘图微微皱眉:“似乎是见过,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另外两位大将军和叶扶摇都起身过来看了看,也都没什么印象。 和陈明侯不同,高准和诸葛引雷都没有去过西南疆,对那边不熟悉,叶扶摇也没去过。 “深毒。” 叶无坷轻声说了一句。 众人都看向他,对这个名字都感觉有些陌生。 叶无坷道:“大概是这个发音,我在西域的时候喜欢和胡商聊天,他们提到过这个地方,其国位于突玉浑西南,与突玉浑接壤,名为深毒。” “据说深毒国域辽阔,人口众多,不过因为距离中原很远,又隔着突玉浑,中间没有大路,要翻山越岭,所以很少有来往。” 叶无坷道:“答答部忽然请来了这些国家的使臣,小伎俩倒是用的不错。” 现在大宁西南疆外的一些国家派遣使臣到了答答部,这个时候如果大战爆发,这些使臣出了什么事的话,那引起的纠纷就不仅仅是草原这一带了。 “拉大旗。” 叶扶摇轻轻说了三个字。 诸葛引雷笑道:“这旗也没多大。” 高准则沉声道:“我看不只是拉大旗,还是挡箭牌,想让咱们进攻的时候投鼠忌器。” 陈明侯道:“事情应该有些复杂,突玉浑现在跳的很,这个时候派遣使臣到答答部,大概也是想试探试探大宁的反应。” 与此同时,在答答人的营地。 突玉浑的使臣沿芒大大咧咧的坐下来,看了看答答部接待他的人:“你安心,我等今日开始就住在你这里,每天都门口去转转,且看宁人敢不敢杀进来,只要宁军敢伤了我,突玉浑百万大军必将东进灭宁!” 第三百九十六章复杂局势 - 天下长宁 - 知白 答答部可汗巾律斜靠在他的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根如玉般的把件,如果不仔细看,实在不好分辨出来那是一根人骨。 这根骨头来自巾律最疼爱的小儿子科克,五岁那年科克不幸病逝,巾律格外悲伤,于是留下了科克的一根小腿骨。 如今这根骨头已经晶莹如玉,若不知情的看到了也不会觉得害怕。 巾律面前有几个人单膝跪着,最前边的人是巾律的叔叔,已经六十几岁的特勤哲力。 “大汗。” 哲力单手放在胸前以示尊敬。 “突玉浑的使臣已经到了,他很干脆,表示愿意站在我们这边,如今突玉浑兵强马壮,有甲士百万!” 闭着眼睛的巾律点了点头,没有过多表示。 巾律不算是一个很有远见的人,但他觉绝对是一个聪明人。 他很固执,认定的事就不会轻易改变。 他也很自负,他不认为自己的抉择会错。 他骨子里看不起中原人,认为中原就是上天给强者准备的丰盛礼物。 当年帖木儿追随大宁皇帝陛下东征西讨立下赫赫战功,大宁立国之后,帖木儿一统草原。 对于依靠黑武人也想成为草原霸主的答答部,帖木儿当然不会心慈手软。 一场大战,答答部被帖木儿打的元气大伤,自此之后再无争雄之力,只能向帖木儿宣誓效忠。 帖木儿是个严格总守着草原古老规矩的人,他是个坦荡的英雄。 答答部宣布投降宣誓效忠之后,他并没有对答答部赶尽杀绝。 甚至在成为草原大汗之后,帖木儿对答答部还颇多照顾。 帖木儿说,草原人不该一直互相残杀,应该团结起来,一起过幸福美好的日子。 答答部却记恨在心,暗中勾结黑武,在帖木儿巡视的时候,黑武剑门的高手将其杀害。 之后几年草原就彻底乱了起来,答答部本想趁势而起,但可惜,那个时候他们实力弱小,黑武人也看不起他们。 哈察钦后来在黑武人的支持下迅速崛起,逐渐成为草原最强的部族。 后来哈察钦没落,答答部才重新崛起。 如今草原迎来了新的巨大的变动,而此时黑武人对草原的控制力一年不如一年。 大宁势必要在这个时候重新掌控草原,答答部也要重新面临选择。 敏锐的巾律很快就察觉到了大宁对草原的干预和渗透,于是他立刻向黑武请求帮助。 然而不巧的是,此时的黑武国内也出现了巨大的震荡。 黑武汗皇突然染上重疾,人还勉强活着,可朝中已经大乱。 黑武的皇子们为了争夺汗皇之位各显其能也各忙各的,哪里有空搭理答答人。 巾律很聪明,他知道大宁对答答部不可能如对其他部族那样宽仁。 他坚信自己对大宁皇帝陛下的判断,那位人间帝王不可能不为帖木儿报仇。 别的部族可以向大宁乞降,可以归顺,但答答部一定不能。 所以后来他才会勾结温暖。 在他看来,答答部与大宁和解只有两个可能。 第一,他以及他整个家族全都被屠杀殆尽,为帖木儿陪葬。 第二,大宁换一个皇帝。 所以他无比期盼着大宁之内出现叛乱,那位让他害怕到夜不能寐的大宁叱帝下台或是被杀。 但他又不可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大宁内乱上,他知道谋逆的成功可能极低。 于是他开始向别的地方寻求帮助,他将目光瞄准了大宁西南边疆外边的突玉浑。 答答部和突玉浑一个在大宁西北一个在西南,如果突玉浑真的愿意帮忙,在西南牵制住大宁,那答答部还有机会。 他的使团一走就是一年,这让巾律觉得已经没什么希望了。 可就在诸部联军准备围攻他的时候,突玉浑的使团来了。 膨胀之极的突玉浑大单于伏树接连灭了几个小国之后,更认为自己有天下共主之姿。 他也想试试,大宁到底硬不硬。 此时此刻,金帐内,巾律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这是天不灭答答。 哲力继续说道:“突玉浑很重视与我答答的联盟,这次他们的主使是突玉浑大单于的侄子沿芒。” “大汗,我亲眼看过突玉浑的强大,我觉得突玉浑完全有实力和宁人一决高下。” “另外,这次随突玉浑前来的西域诸国,都是愿意与我们结盟共同对抗宁人的。” “其中深毒的使臣看起来似乎比突玉浑的人还要高傲,据说深毒是突玉浑西南一个更加强大的国家。” 哲力道:“沿芒在路上的时候就不止一次说过,他将一直都在咱们的身前挡着,只要宁人敢伤到他,突玉浑大单于马上兴兵东进。” 巾律睁开眼睛,他缓步走到哲力身前,伸手把哲力扶起来:“我的叔叔,这次你辛苦了。” 他拉着哲力的手回到那个巨大且舒适的软榻旁边,请哲力与他同坐。 哲力说什么也不肯,惊吓的脸色都有些发白。 作为巾律的亲叔叔,他比谁都清楚巾律这个人有多狠毒有多残暴。 巾律的汗位,就是亲手勒死了老可汗得来的。 答答部的可汗传承,并不一定是父亲传给儿子。 上一任可汗也可能会把汗位传给他的弟弟,甚至可能是哥哥,还可能是叔父辈。 当时老可汗觉得巾律太过狠毒,连亲兄弟都能谋害,于是决定他死后将汗位传给他的弟弟沃达。 巾律收买了老可汗身边的随从,得知这件事之后他立刻就怒了。 但他没有叛乱,他先是假意千辛万苦的寻找能为他父亲治病的药,以此让他父亲对他的印象稍有改观。 同意他亲自到金庭进献灵药,巾律得到了接近他父亲的机会。 他的父亲对他太了解了,一直对他有着戒备。 可是当他背起老可汗出门观景,又亲手为老可汗沐浴搓背的时候,老可汗的心,还是因为父子之情而不再那么强硬。 巾律趁机跪下来对他父亲说,当年不小心杀死兄长都是意外,他也很愧疚,一直活在痛苦之中。 他也从来都没有想做可汗,他愿意真心辅佐叔叔沃达。 老可汗还是被他打动了,请了他的弟弟沃达到金庭来,他要亲自主持一场晚宴,让沃达与巾律和解。 当天晚宴的时候气氛很融洽,三个人都喝了些酒,尤其是沃达,喝醉之后行为稍显放肆,因为他确实很开心。 巾律怂恿沃达将他父亲的王冠摘下来为他父亲献舞,以表示下一任可汗对老可汗的服从和忠诚。 完全喝多了的沃达和开心极了的老可汗,根本就没有想到这是巾律的诡计。 当时在大帐外的人,看到了沃达从老可汗头上摘下来王冠,然后在老可汗面前又唱又跳。 之后巾律就让所有人退下。 只过了不到一刻,巾律就大声呼喊来人。 当侍卫们冲进去的时候,发现老可汗已经死了。 巾律说是沃达喝多了酒勒死了老可汗,而他为了救父亲又一刀捅死了沃达。 当夜,巾律就调集金庭禁卫,将沃达一家全部处死。 宣布继承汗位的巾律第一件事就是带兵血洗了金庭,将包括在他母亲在内的人全都屠杀。 他的几个弟弟也没有一个幸免于难,全都被他斩草除根的灭了满门。 当时的哲力知道自己只有一个选择,如果他不服从那他的下场必然和沃达一样。 于是,当夜哲力带着他的亲兵充当了巾律的刽子手。 那一夜屠杀,哲力亲手砍死的人就有上百之多。 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没有被巾律杀死,还成为巾律的左膀右臂。 此时此刻,巾律拉着哲力的手让他坐下,哲力怎么敢? 三年前,巾律的长子就因为喝多了酒在这张软榻上睡着了而死于非命。 看到他的儿子睡在他的软榻上,巾律当时并没有表现出什么。 他甚至脱下来自己的大氅为儿子盖好,然后微笑着吩咐人不许打扰了儿子熟睡。 只过了四天,他的长子就在狩猎的时候被自己的亲兵意外射死。 哲力太了解巾律了,今天他只要敢在那张软榻上坐下,那他明天就可能出意外。 “大汗。” 哲力再次单膝跪倒:“尊卑有序,臣不敢与大汉同坐。” 巾律的脸色总算是缓和下来一些,他笑了笑示意亲卫给哲力搬过来一把椅子。 “我只想知道,突玉浑使臣的话有几分可信。” 哲力回答道:“臣觉得突玉浑值得信任,如果突玉浑大单于伏树不是真心的话,没必要让他的亲侄子来,而且伏树还亲口对我说,他会让沿芒去见宁国的使臣,告知宁人答答部是突玉浑的兄弟国家。” 巾律嗯了一声:“既然如此,你亲自去准备一下晚宴,我今天夜里,亲自招待沿芒和诸国使臣。” 哲力连忙俯身:“臣马上就去安排。” 他恨不得现在就离开这,他一刻也不想和巾律相处。 “还有一件事。” 巾律道:“你让人把西域诸国使臣的旗子都挂到营地木寨上去,高高的挂起来。” 哲力再次俯身:“臣这就去办。” 从金帐之中出来,哲力忍不住松了口气。 不久之后,西域诸国的旗号就都挂在了答答部营地外围的木寨上,对着宁军大营的方向,高高挂起。 不久之后,得到了巾律命令的答答部使臣找到鸿胪寺官员。 他告知自己已经没有耐心等待了,叶少卿还想见他,那就到答答部大营去好了,如果叶少卿敢去的话。 说完之后就大摇大摆的走了,好像这一仗还没有开打他们答答人就已经是赢家。 鸿胪寺的官员在请示叶无坷之后,任由答答部使臣离去。 大帐内,叶无坷正在和鸿胪寺的其他官员议事。 在鸿胪寺内做事的人哪一个不是学富五车,他们都有着绝对丰富的学识和阅历。 “应该是在这。” 一名已有五十几岁的老者动手在白纸上画出一副简单的地图,他将突玉浑等国的位置标了出来,特意还把深毒的位置也标了一下。 “深毒大概是在这,但我们对这个国家一点了解都没有。” 老者看向叶无坷:“突玉浑这十几年来确实一直都在壮大,已成大宁威胁。” 叶无坷问:“诸位判断,如果我们对答答部继续动兵,突玉浑向大宁动兵的可能有多大?” 众人商议了好一会儿,然后看向叶无坷。 “至少七成。” 那位老者说道:“突玉浑的使者来草原之前,突玉浑应该就在备战,而我们西南边疆的兵力不足,就算我们现在派人回去请示陛下也有些迟了。” 第三百九十七章叶千办的想法 - 天下长宁 - 知白 鸿胪寺内皆智者。 刚才为叶无坷画出简单舆图的老者叫户践行,楚时候就在鸿胪寺为官,因家世清白并无背景,在楚国末年时候哪有晋升的可能。 在楚鸿胪寺做官十五年,也不过是七品录入。 大宁立国之后他从江南至长安,自荐入鸿胪寺为官。 如今为鸿胪寺典丞,正五品。 户践行脸色有些担忧的说道:“我担心的是突玉浑早有觊觎大宁西南疆域之心,这次是答答部给了他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理由。” “突玉浑在大宁西南,答答部在大宁西北,两域之间从无交往,突然派遣使臣来多半是答答与突玉浑互相利用。” “从突玉浑走到草原,就算他们赶路疾行也要走上四个月左右,用四个月的时间调集兵马粮草,足以对大宁西南边疆形成威胁,而我西南边疆兵力不足,再加上仓促应战,怕是难以持久。” 他看向叶无坷:“少卿大人,突玉浑的人目标应该极为简单,只要他们有一人伤亡,吐谷浑立刻就会兴兵东进。” “就算我们现在派人返回长安请示陛下,陛下即刻调集兵马也不是马上就能驰援西南。” “我觉得现在有两件事需立刻执行,其一是尽量保证攻打答答部的时候不伤及突玉浑的人,其二是马上派人回长安将此事向陛下禀明。” 坐在一边的鸿胪寺司丞元烟松微微摇头:“只要开战,突玉浑硬说是有人死于我军冲锋,这种事如何能避免?” 他看向叶无坷道:“大宁在西南有边军数万,突玉浑想一鼓作气攻入大宁也绝非易事。” “所以我觉得这一战该打就要打,不打,草原诸部就会觉得大宁怕了突玉浑,以后谁还对大宁信服?” “草原上的事只差这一战,宜快不宜迟,速战速决,再想办法解决了突玉浑。” 叶无坷看向其他人:“诸位还有什么想法?” 另一位司丞李相好抱拳道:“少卿,不如现在就派人往答答部,告诉答答部的人,让所有西域使臣往我军中报备。” “将各国使团的人数,名字,品级,身份,仔细向我大宁报知,如报知,大宁负责保护他们的安全。” “如不报,草原如今纷争在即,大宁作为居中调和者不敢保证诸部进攻答答的时候会不会伤及他们。” 户践行点头道:“李司丞的想法极好。” 他看向叶无坷道:“我大宁出兵并非是为了征讨答答,是受草原诸部可汗邀请前来调停,况且,答答人也请求大宁派人调停,这事谁也不能不认。” “诸部对答答开战之后,如果诸国使臣报备了,那大宁可以护其周全,不报备,死伤就与大宁无关,毕竟这是草原上各部之间的事,并非是大宁与答答部的矛盾。” “若突玉浑等国使团报备,那对方的人数,品级,以及身份,我们就能知道的清清楚楚。” 李相好补充道:“如果他们愿意报备,那就以鸿胪寺的名义,邀请除突玉浑之外其他国家使臣来我们大营议事,以高规格接待。” 户践行眼神一亮:“如果他们真的来了,证明这所谓诸国联盟使团并非铁板一块,如果都不来,那就让草原诸部给他们发正式的通告。” 司丞元烟松点了点头:“我看还可以再改改。” 他起身道:“大宁既然是居中调停,那就不必由大宁邀请除了突玉浑之外的使臣见面议事,更不必以什么高规格接待他们,那样显得好像咱们有求于人。” 他指了指草原联军方向。 “请诸部可汗派人出面邀请他们去联军议事,接下来的事,就可以按照户典丞和李司丞的意思去办了。” 以草原诸部的名义邀请那些使臣见面,以高规格接待,这是草原的事,与大宁并无直接关系。 他们去了,也可以证明使团并非铁板一块,他们不去,那是他们对草原诸部不尊敬。 几人说到这都看向叶无坷,等着少卿大人做决定。 叶无坷道:“这样做确实稳妥,除了稍显被动之外没有什么弊端。” 他起身道:“事情先分作三步来走,第一步,马上派人回去,昼夜兼程赶往长安向陛下禀明西南可能会出现的战事。” “第二步,以大宁鸿胪寺的名义往西域诸国使团送信,要求他们上报名单。” “第三步,至于是不是马上就让草原诸部可汗邀请使团见面先等等,我试试看有没有更主动些的法子解决。” 他走到大帐门口,看着答答部营地那边眼神里有些不一样的光彩。 “诸位先按照刚才商量好的把前两步安排好,李司丞暂且留下,鸿胪寺草原诸事之前都是你在操持,你对诸部更为了解,我有些事想向你请教。” 李相好微微俯身:“是。” 那几位大人离开之后,叶无坷问李相好道:“关于草原诸部的卷宗都是李司丞收录,廷尉府关于这边的消息往来也是和李司丞接洽。” 李相好回答:“正是。” 叶无坷问:“我之前也有所耳闻,答答可汗巾律为人刚愎狠毒,杀父杀母杀兄杀子?” 李相好回答道:“是,这个巾律可以说一点人性都没有,大逆之事,他几乎全都做了。” 他将巾律得汗位的过程和叶无坷仔细说了一遍,叶无坷一边听一边思考。 “巾律多大了?” “四十七。” 李相好道:“根据廷尉府情报,他得汗位时候三十七岁,如今整十年。” 叶无坷又问:“他有几个孩子?” 李相好回答:“一共有十九个孩子,十一个儿子八个女儿,除长子死于意外,其他的倒是都还在。” “巾律这个人不信任任何人,但凡他怀疑谁觊觎汗位马上就会杀掉,篡位时候,他的七个叔叔被他杀了六个。” “他的十一个儿子,现在最大的那个应该有二十二三岁了,最小的那个有四五岁,这些儿子,身边的亲卫不能超过五十人。” “他对他的女儿们倒是还好,每个女人的护卫队人数可以有两百人,当然,这也是因为他不担心他的女儿们抢他的汗位。” 叶无坷听到这问道:“他有七个亲叔叔被他杀了六个,还有一个是谁?” “名哲力,按辈分来说是他四叔。” 李相好负责的就是西北草原的事,尤其是对答答部这样必然要除掉部族当然更为了解。 他解释道:“哲力之所以没被他所杀,是因为他篡位的时候哲力就是他的刀,为他杀了不少人。” 叶无坷道:“李司丞辛苦,劳烦你将巾律以及和他关系密切的人的详细信息写一份。” 李相好俯身:“给我一个时辰时间,写好后给少卿送来。” 叶无坷抱拳:“多谢。” 李相好告辞离开之后,叶无坷习惯性的把他刚才听来的事在纸上写下来,所有任务信息,一一列好。 写好之后他仔细梳理了一遍,然后拿着这张纸起身去找叶扶摇。 叶扶摇是先锋将军,他的营地在宁军大营的最外侧,距离答答部最近,在修建起来的高大木塔上就可以眺望答答营地。 叶无坷都不必去打听他哥在什么地方,直接就到了那高有近十丈的木塔上。 他在木塔下边喊了一声,叶扶摇示意等他下去,叶无坷摆手,然后迅速的爬上木塔高处。 “哥。” 叶无坷将那张纸递过去,又把关于答答人和吐谷浑的事仔细说了一遍。 他问叶扶摇:“如今答答部的盟友,实力如何?” 叶扶摇道:“图钦人的营地在那边,从旗帜和营房规模判断,兵力不下一万。” “那边是火萤部,火萤部可汗是巾律的妹夫,这次应该是火萤可汗洛突亲自带兵来的,兵力不少于三万,以火萤的实力而言,三万大概算是倾巢而出了。” “那边是迭莫罗,迭莫罗可汗是巾律的结拜兄弟,兵力大概也是一万左右,据说他们两个喝过血酒发过毒誓要生死与共,可你看看迭莫罗的营地。” 叶扶摇指着迭莫罗那边:“迭莫罗的可汗叫克突,按理说他的兵力应该布置在答答的左右。” “作为结拜兄弟,有必要为巾律守住两翼,尤其是我们这边,他更该着重看防。” “可是你看迭莫罗的骑兵是在图钦营地的后边,打起来,他们支援方便不方便另说,跑起来一定很快,所以你要动脑筋,可以先试试迭莫罗。” 叶无坷听到这就笑起来:“哥,你怎么知道我想找个人试试能不能分化答答部的盟友?” 叶扶摇要是不是一眼就看出叶无坷的用意,他会说这么多话? 他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叶无坷的问题。 别人也许搞不懂叶无坷在想些什么,叶扶摇在听叶无坷说完之后马上就猜到了。 “想下手有些难,不过可以一试。” 叶扶摇道:“迭莫罗排在第一,如果迭莫罗不好下手那就试试火萤部。” 按理说,图钦部只是答答部的盟友,火萤可汗是巾律的妹夫,迭莫罗可汗是巾律的结拜兄弟,唯独图钦部的可汗关系远一些。 可叶扶摇的建议却把图钦排除在外。 叶无坷当然也知道为什么。 图钦,这个和巾律按理说关系最远的盟友,把兵力布置在了最前边。 比那个结拜兄弟和妹夫还要靠谱,这就足以说明图钦那边不必尝试了。 叶扶摇道:“巾律这个人疑心极重,你要想接触到迭莫罗的人或是火萤人都不容易。” 他看向叶无坷问道:“想好怎么办了?” 叶无坷道:“见缝插针吧。” 叶扶摇笑了笑:“哪里来的缝儿。” 叶无坷道:“掰呗。” 叶扶摇因为这句话微微一愣,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叶无坷,心说这话是姜头说出来的? 叶无坷已经往下爬了:“没有就掰,那些人总不至于真的铁板一块,就算真是铁板一块,力气足够大也能掰出裂缝来。” 叶扶摇暗自松了口气。 他心说我还以为你这话不正经呢。 叶无坷一边往下爬一边想着,幸好我哥正经不然他就听出来我不正经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新计划 - 天下长宁 - 知白 大奎站在大帐门口一个劲儿的挠头,觉得姜头说的这些话实在是太复杂了。 二奎就不一样,二奎蹲在门口找蚂蚁呢。 二奎觉得听不懂的还要强行去听,想不明白的还要强行去想,这不是傻是什么? 姜头说的那什么迭莫罗,什么火萤,什么图钦,听又听不懂记又记不住,哪有找蚂蚁好玩。 二奎从小就喜欢看蚂蚁。 他小时候奎爹和奎娘要下田干活,只要给他口袋里塞满了萝卜让他看蚂蚁他能看一天。 二奎觉得蚂蚁真厉害,那么小能搬动比它大很多的东西。 二奎还想,如果是人的话肯定不行,大奎比他没大多少他也扛不动,但一想到大妹二妹随随便便举着大奎玩,他又觉得只是自己不行。 “从种种迹象来看迭莫罗是首选。” 叶无坷道:“但我更想试试火萤。” 他一边在大帐里踱步一边说道:“陈小攀,有件比较危险的事得交给你。” 从西疆跟着叶无坷的百办陈小攀肃立:“请千办吩咐。” 叶无坷道:“答答金庭里有咱们廷尉府的暗谍,你按照约定的法子联络上,把人带回来,不必再回去了。” 陈小攀立刻应了一声,转身出帐。 叶无坷又看向关万代:“你带一队人接应。” 关万代也转身出去了。 叶无坷道:“迭莫罗的可汗克突是巾律的结拜兄弟,火萤的可汗洛突是巾律的妹夫,这两个人,反倒是最可能被分化的。” 大奎问:“那两个秃子是亲兄弟吗?” 叶无坷看向大奎:“两个秃子?” 大奎说:“什么克突什么突的。” 叶无坷笑道:“不是秃子是名字里带突字。” 大奎:“干嘛取这么不吉利的名字。” 叶无坷道:“不是一个突。” 大奎:“对啊,不是两个秃吗。” 二奎蹲在那看着蚂蚁说:“你管几个秃呢,姜头让咱干嘛咱就干嘛,秃不秃的有什么关系。” 大奎:“你说的不对,如同不秃咱们可以薅头发,打起来胜算多一些,如果他们都秃,那咱们没法薅他了。” 二奎回头:“他们这么坏的吗?为了打架不被薅头发提前都秃了?” 大奎:“这种人一定心眼多。” 二奎点头:“心眼多的人一定秃。” 叶无坷:“......” 坐在旁边的余百岁道:“那可不一定,我听宫里的御医说过,一般秃的都是因为比较雄壮,不雄壮的不爱秃。” 二奎:“怪不得你不怕。” 余百岁:“呵呵,我当然不怕,呸!你说谁呢!” 二奎:“你不雄壮。” 余百岁:“我不壮,我雄啊,我疾如风我快如电我猛的一批。” 大奎:“疾如风快如电猛的一批,那意思就是猛一下呗。” 余百岁:“不和你们这般没有见识什么都不懂的人说话。” 忽然想起那天他们一起泡澡的时候,看到大奎二奎那吊儿郎当的样子,余百岁猛然醒悟过来什么。 他自言自语道:“莫非是一方水土养一方牛牛?看来回头真得去无事村住一阵子试试。” 二奎说:“我们村都没有牛牛。” 余百岁:“你懂个屁。” 他又自言自语道:“快则快矣,确实不够雄壮,若又大又快,还不把她们馋死?” 说到这里,越发的期待着去无事村住一阵子了。 喝一喝无事村的水,吃一吃无事村的饭。 过一段养牛的日子。 到了夜里,陈小攀就把潜伏在答答部的廷尉府暗谍接了出来。 廷尉府有独特的联络暗号,暗谍在看到暗号之后就明白是要他们撤离。 本来还打算留在金庭为大军进攻做内应,但既然廷尉府召唤那他们就果断的选择回来。 一共有十几个人,在金庭里的地位都不算高。 最接近金庭权力中心的也只是在金庭禁卫骑兵营地里做马夫,平日里接触不到答答部的贵族。 不过廷尉府暗谍自然有他们打探消息的办法,而且往往极为有效。 他们接触不到贵族,但可以接触到贵族的仆从。 今日送些礼物明日请顿酒,一来二往也就熟悉了。 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希望得到普通人的尊重甚至是敬畏。 他们虽然只是贵族的仆从,可他们认为自己的身份远比普通人要高贵。 只要你把他们当贵族一样看待,把他们夸的比贵族还像贵族,那他们就舒服了,往往就会忍不住炫耀一下。 普通人接触不到的东西,都是他们炫耀的资本。 比如这个贵族吃饭用的都是金碗,那个贵族洗脚用的都是金盆。 比如这个贵族有几房小妾,那个贵族的小妾跟谁私通。 几顿酒下来,家主在女人身上蛄蛹多长时间都能打听出来。 叶无坷和这些暗谍一直聊到后半夜,对于答答部金庭里的一些秘闻有了些了解。 他最想知道的,当然是关于克突和洛突的事。 洛突是巾律的妹夫,按理说这算至亲,可是后来听说,就因为巾律把妹妹嫁给了洛突,迭莫罗可汗克突很不满意。 叶无坷判断,这是因为洛突觉得是巾律不信任他,把妹妹嫁给他,只是为了拴住他和监视他。 至于克突,据说还曾经救过巾律的命,两个人算得上是真正的生死之交。 可是在巾律把妹妹嫁给洛突之后,克突和巾律的关系也有了些裂痕。 除此之外暗谍还带回来一个很重要的消息。 在巾律要求洛突带兵来之前,先把妹妹和洛突的孩子都接到了金庭,说是他想想念妹妹和外甥们,实际上应该是想以此来威胁洛突。 洛突的部族规模不算很大只有几十万人口,他能带来三万骑兵应该是全部家当了。 除去老弱妇孺,这三万骑兵就是火萤部所有的壮年男人。 叶无坷把这些消息整理了一下,很快就想出了一个计划。 火萤部距离答答部有三百里,昼夜兼程赶过去用不了多久。 叶无坷连夜请来三卫大将军和他大哥叶扶摇,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 三卫大将军听完之后都觉得可行,叶扶摇则坚持由他来执行这个计划。 当夜,叶扶摇带着一千二百名白鹿骑就悄悄离开了营地,先是往南绕,避免被答答部的斥候发现。 绕出去之后便直奔火萤部。 两天后的夜里,一千二百白鹿骑出现在火萤部营地外不到十里处。 叶扶摇催马上了高坡,举起千里眼往那边看了看。 整个火萤部的营地看起来都没有多少灯火,此时正是人睡的最深沉的时候。 营地里稀稀疏疏的点着一些火把,却让没有火光照到的地方显得更加黑暗。 “一鼓作气!” 叶扶摇放下千里眼。 “朝着最高达的帐篷冲,不要恋战,一路放火,除了亲兵队跟我之外,其他人杀穿就回来在此地等我。” 叶扶摇伸手指了指前方:“把火萤从中切开!” “呼!” 一千二百白鹿骑随他直冲出去。 正在睡梦之中的火萤人根本就没有来得及组织抵抗,就算他们来得及也没多少兵力可以抵抗。 草原上连年内斗,各部族的女人都显得比男人要长寿。 实则是因为男人们死于战争的太多了,有的部族男女比例甚至能离谱到一比五。 几十万部众的火萤,真正能打的男人确实都被带去答答,剩下的多数都是妇女,让她们来抵抗白鹿骑等于让羊群抵抗狼群。 不到一个时辰,白鹿骑就将火萤部杀了一个对穿,大量的帐篷被他们点燃,火光一下子就映红了夜空。 按照叶扶摇的军令,白鹿骑杀穿敌营之后就回到高坡这边等着。 又片刻,叶扶摇带着他的亲兵营回来了。 火萤的贵族被他抓回来几百人,包括洛突的母亲和姐妹,七大姑八大姨的都在,姑父和姨父什么的基本都不在。 叶扶摇下马之后走到那位明显被吓坏了的老妇人面前,他摘下来水壶递过去:“不要害怕,我不会杀了你们。” 他指了指那些俘虏:“只要你愿意归顺大宁,你的族人都可免死。” 老妇人吓得面无血色,颤抖着点了点头。 几天之后,一群衣衫脏污狼狈不堪的火萤部溃兵就到了答答部营地。 火萤可汗洛突一听说自己家里被宁军骑兵给掏了,他吓得噌的一声就站了起来。 不多时,这些逃跑过来的族人就被带到他面前。 “务瓦!” 洛突一眼就认出来最前边跪下去那个是他派给母亲的护卫。 他快走几步抓住务瓦的肩膀:“你逃到我这里,我母亲呢!” 务瓦还没说话,在他身后的那些溃兵之中有人开口道:“可汗不必害怕,你的母亲很安全。” 说话的人站直了身子。 洛突立刻看过去,见这个年轻的族人很陌生,他并没有见过。 这人穿着一身草原人的衣服,脸上粘着络腮胡,脸色被抹的黝黑,还戴着毡帽,他们还特意是晚上到的,所以很难分辨出来他不是草原人。 “你是谁?!” 洛突大步过去,盯着这个年轻人的眼睛问。 务瓦连忙解释道:“请大汗屏退左右让人紧守大帐,这位是大宁鸿胪寺少卿叶无坷。” “你好大的胆子!” 洛突一脚将务瓦踹开,抽刀就要朝着叶无坷砍过去。 叶无坷根本没有动。 那把刀在距离他不足一尺的地方停下,握着刀的洛突手都在发颤,这一刀终究是没敢砍下去。 叶无坷看着洛突语气平静的说道:“可汗这一刀没有砍下来是功德无量,火萤部数十万人因此得以幸免。” 他转身回到门口,将大帐的门帘落下。 然后走到桌子那边自己倒了一杯水喝,看了看桌子上还有烤肉,他坐下来,用匕首削肉一片一片的送进嘴里。 “你到底想干嘛?!” 洛突一摆手,示意亲兵将大帐封锁不准任何人靠近。 叶无坷道:“我觉得火萤的草场实在是太小了,打完这一仗后应该把火萤的领地扩大一倍,你们的牛羊也不多,这可不像是一个草原大部族该有的样子。” 洛突道:“我......我是不会背叛巾律汗的,你不要浪费口舌了。” 叶无坷道:“你是巾律的妹夫,你们是至亲,我听闻为了保护你的家人,巾律特意把她们都接到了答答金庭,他对你这么好我怎么会让你背叛他。” 叶无坷擦了擦嘴角。 “我只希望你帮我一个忙,把巾律可汗的叔叔哲力请到你这里来,我和他聊聊,仅此而已。” 洛突看着叶无坷将信将疑的问:“你真的不逼我攻打巾律汗?” 叶无坷点头:“真的,不逼你,就算到时候你想打了我都不让你打,大舅哥和妹夫自相残杀的事不好。” 洛突松了口气,点头答应。 第三百九十九章怎么算你都是死 - 天下长宁 - 知白 哲力受邀来到火萤部驻地,一进门就看到桌子上已经摆好了热气腾腾的火锅。 新鲜的牛羊肉切了在大盘里堆满,几乎见不到什么青菜。 桌子上旁边堆着六七个酒囊,那种草原人特有的一个能装五斤烈酒的酒囊。 洛突拉着哲力的手进门,亲切的好像哲力才是他姐夫,叔叔辈儿的姐夫。 “这是怎么了?” 哲力一边落座一边笑着问道:“是有什么喜事?” 洛突听到喜事两个字微微一愣,然后叹了口气:“不说这个,今天只想喝酒。” 他示意手下人把大帐的帘子放下来。 “我在这大营里也没什么可以放心喝酒说话的人,也就你了。” 洛突道:“你是巾律汗的叔叔,我也一直把你当我的亲叔叔一样尊敬,我的父亲走的早,你们两个长得很像,有些时候经常感觉你就是我的父亲。” 哲力这种老油条一听这话就知道有事,他立刻就有些坐不住了。 能在巾律的手下活下来,哲力靠的就是谨慎。 见洛突要给他倒酒,哲力一把拉住洛突的手:“先别倒酒,现在大敌当前,如果你我军中饮酒的事被可汗知道了,你我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语气缓和下来:“如果你有什么事想找我帮忙不必这么麻烦,只管开口。” 洛突沉默片刻,竟是没忍住啊的一声哭了。 这让哲力更加不安起来,他连着问了几遍到底怎么回事洛突才哭着和他把营地遇袭的事说了一遍。 哲力猛然起身:“火萤部被偷袭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上报可汗?” 他转身就要走,却被洛突一把拉住。 “哲力叔叔。” 洛突道:“我会上报的,我先请你来是想让你帮我想个办法。” 他把哲力按坐后说道:“族中损失惨重,但也勉强把宁人击退。” 洛突看向哲力,眼睛有些发红:“哲力叔叔,我想请你帮我想个办法,我该怎么和大汗说,才能让大汗准许我带兵回去。” 哲力摇头:“此时答答几乎四面受敌,你若再带兵回去的话答答就危险了,不管你怎么说大汗都不会同意的,这个忙我帮不了你。” 说着话哲力又要离开。 洛突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哲力叔叔,实话和你说吧,我的母亲被宁人抓走了,我必须回去救她。” 哲力脸色又变了变。 沉默片刻后,哲力把洛突扶起来:“这件事我确实帮不上你,我只能是在你和大汗提及的时候为你说说情。” 他稍稍停顿,然后语气有些复杂的说道:“大汗其实也......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 洛突道:“我和他说,他也不会让我回去,母亲受辱我却不能回去救她,我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说完起身,直接跑到柱子那边将挂着的弯刀抽出来就要把自己抹了。 哲力连忙上前拉着他:“你这又何苦?其实就算你回去也未见得救了你母亲,她落在宁人手里,宁人必会以她来要挟你。” 他语气有些复杂的劝道:“你想想,如果你被宁人威胁而投降,就算宁人把母亲还给你了,那大汗能放过你吗?” 洛突道:“我连自己母亲都保护不了,我还在乎大汗做什么,他真要杀我,那就领兵来攻打!” 哲力道:“现在大敌当前,大汗怎么可能去攻打你,只要你安心守好营寨,大汗等退敌之后还是会帮你的,他一直很重视你。” 洛突道:“帮我?重视我?为了逼我来,将我妻儿全都关了起来,难道这就是重视?” 哲力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洛突道:“哲力叔叔,别说是我,我听闻连你的女儿和你的孙子也都被大汗关了起来!” 哲力又张了张嘴,还是没能说出些什么来。 因为洛突说的没错,他代表答答不远千里赶去突玉浑,巾律就以保护他的家人为名,将他一家都接到金庭。 他本幻想着只要自己成功回来,巾律就会把他的家人放回去,可是他回来之后,巾律却并没有这个打算。 他也知道巾律为人多疑,害怕他私底下和突玉浑人有什么勾结。 所以哲力唯一的盼望也只是尽快打赢这一仗,也许赢了他才能把家人接回。 就在他想这些的时候,洛突的话又好像刀子一样戳进他心里。 “其实大汗比不信任我还不信任你啊哲力叔叔。” 洛突道:“你去突玉浑立下大功,他非但不赏你,还把你的家人扣着不放,他就是害怕你和突玉浑人联合起来推翻他。” 哲力正色道:“我对大汗忠心耿耿,大汗是不会这样想的。” 洛突:“哲力叔叔,你说这话良心不会痛吗?” 哲力又一次张嘴想反驳,可一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口。 “哲力叔叔。” 洛突拉着哲力的手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很清楚,就算这次打赢了巾律也不会放过你。” “而且,你真的以为我们能打赢吗?黑武已经放弃我们了,突玉浑远在几千里外,我们拿什么和大宁打?” “哲力叔叔,你更清楚突玉浑为什么要答应与我答答联盟,只不过是因为突玉浑想要个攻打大宁的借口罢了。” “突玉浑一心想攻打大宁的西南边疆,但又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现在突然愿意和我答答结盟,他们真的盼着答答赢?” “唯有答答被大宁灭了,突玉浑才能打着为盟友报仇的旗号向大宁宣战。” 哲力被他说的脸色变幻不停。 这些话他何尝没想过? 在巾律可汗派他去突玉浑的时候他就想到了,可是他想到了又能怎么样? 他不去,他得死,他一家都得死。 他去了,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想到这哲力脸色忽然一变,他猛的把洛突的手挣脱开,看着洛突的眼睛怒问:“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你自己不可能想到这些!” 洛突刚要说话,声音从他身后传出。 “我教的。” 叶无坷撩开帘子迈步进门,也没有看哲力直接在饭桌边上坐了。 他伸手拿了筷子,夹了一片牛肉放进火锅里。 还得是草原啊。 在大宁想吃到牛肉是极难的事,屠杀耕牛可是重罪。 肉片切的薄厚适中,在滚开的水里过几下就熟了。 准备的蘸料不是中原北方喜用的麻酱,也不是南方喜用的油碟,而是韭菜花酱。 蘸了一下放进嘴里咀嚼,牛肉的肉香混合着淡淡奶香以及韭菜花酱的独特味道瞬间就充满口腔。 叶无坷自顾自的吃着,也没有继续说话的打算。 哲力就那么看着他,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的年轻汉子让他心里莫名其妙紧张起来。 “好吃,比在逍遥城吃的要好吃不少。” 这次吃的牛肉有一种很奇妙的口感,那种淡淡的奶香大大的增加了牛肉的口感。 叶无坷吃了几口后回头看向洛突:“一会儿我走的时候你帮我多切几斤带回去。” 洛突连忙点头回应道:“您回去的时候,我把草场的牛都给您送过去。” 哲力皱眉:“你到底是谁?” 叶无坷还不答话,安安稳稳的坐在那吃着肉。 哲力看向洛突:“他是谁?!” 洛突有些为难的看向叶无坷,叶无坷则指了指自己对面:“哲力特勤不要难为他了,他不敢说,你坐下来,我和你说。” 哲力道:“我现在下令把你拿了交给大汗亲自审问,我不信你还这么放肆!” 叶无坷嗯了一声:“行,你去吧。” 哲力转身就走,又被洛突拉住。 叶无坷一边吃肉一边说道:“你去找巾律,巾律先杀我,我在阴曹地府等着你和洛突可汗,估计着也等不了多久。” 哲力回身怒视着叶无坷说道:“那你就等着,且看你能不能等到。” 说着话转身又要强行离开,洛突只好一把将他抱住。 “哲力叔叔,你就听他说几句话,他说完,你再决定杀不杀他。” 哲力无奈转身,犹豫了片刻后在叶无坷对面坐下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 叶无坷道:“我有个本事,擅长卜卦,洛突可汗请我来帮他算一算。” 他擦了擦嘴角,从斜挎包里将他卜卦用的龟壳取出来给哲力看了看:“中原卦术,要不要试试?” 哲力瞪着叶无坷道:“你既然是中原人,给洛克大汗卜卦之后最好赶紧走,这次我可以当做没有见过你,没有下一次了。” 叶无坷装作惊讶的说道:“你也知道你没有下一次了?” 哲力马上追问:“你什么意思?” 叶无坷把龟壳洒在桌子上,看了看。 叹息道:“哲力特勤跑了几千里去突玉浑,功劳巨大,按理说应该得到重重的赏赐,最起码也得是黄金几万两什么的。” “可是这一卦......看出来的却是特勤死劫将至,奇怪奇怪,当真是奇怪。” “胡说八道!” 哲力起身:“洛突,你赶紧把他轰走!” 叶无坷漫不经心的说道:“答答部与突玉浑结盟,突玉浑若要出兵只有两个可能,一是突玉浑使臣被大宁所杀,二是答答部被大宁所灭。” “如果是前者,本来就容不下你的巾律为了向突玉浑表达歉意,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你来谢罪,毕竟使臣是你带来的。” “如果是后者,你除了死也不会有什么别的下场。” 叶无坷把龟壳收起来:“难办难办,我不收你卦钱了,不过我看风水也是一流,要不然明天一早我帮你去选个风水宝地做墓穴?” 他指了指洛突可汗:“你是他介绍的,算熟客,给你算半价。” 哲力怒视着叶无坷:“你不过是宁人派来的说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叶无坷极为敷衍:“哇你真聪明。” 他拿起筷子:“如果你不吃那就走吧,这么好的肉给你吃了也是浪费,快则明日,慢则三天,你必死无疑。” 哲力转身就走:“我现在就去禀告大汗,洛突你好自为之!” 洛突又一次把哲力拉住:“哲力叔叔,你最好还是听听他有没有破解之法。” 哲力怒道:“宁人抓了你的母亲,你居然还帮助宁人?” 叶无坷道:“我抓了他的母亲,但也保下了火萤部几十万人的命,我有保几十万人的能力,却保不住你一个人的命。” 哲力:“你什么身份敢说出这种大话来。” 叶无坷:“洛突可汗,他很烦,你请他出去吧。” 洛突连忙说道:“哲力叔叔是我最敬重的人,在我心中他如同我的父亲一样,叶千办,请你帮他。” “叶千办?” 哲力脸色一变。 叶无坷道:“帮不了的,他想活只有一条路,但他不敢走,别说是我,就算是庇护草原的天神也救不了一个懦夫。” 叶无坷扭开酒囊倒了一杯:“突玉浑使者死,他死,答答部灭,他死,是他把突玉浑的使者带来的,就算这次答答人侥幸不被灭族,大宁震怒之下,还是他死。” 叶无坷叹息道:“这种人,由他去吧。” 第四百章人我杀了!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喝了一口草原上的烈酒,热辣的感觉从嗓子一直到胃里。 他看了一眼哲力。 “走又不敢走,杀又不敢杀,说又不敢说。” 他抬起手在桌子上敲了敲:“谈,就坐下谈。” 哲力犹豫片刻,第二次在叶无坷对面坐下来。 “叶千办。” 哲力抬起头看了叶无坷一眼后,迅速把头低了下去。 “我虽身在草原也对叶千办早有耳闻,我知道叶千办一言九鼎从不反悔,所以......” 他再次抬头看了看叶无坷。 “所以若叶千办说大宁容得我哲力,我深信不疑。” 叶无坷微微昂头问他:“大宁凭什么容得你?” 他看着哲力的眼睛:“是因为你这么多年来对巾律忠心耿耿始终对大宁抱有敌意?还是因为之前带兵要截杀我大宁运粮队伍的人是你儿子?又或是因为你不远千里跑去突玉浑搬救兵与大宁为敌?” 哲力猛然抬头:“我儿......” 他种种的叹了口气:“请叶千办恕罪。” 叶无坷道:“你自己想想看,你能做些什么才能抵消你这么多年来所犯下的错?我刚才替你想了想,不多。” 哲力低着头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 叶无坷道:“你知道,你只是想让我来告诉你,然后你就能告诉你自己,这不是你想做的,而是宁人逼你做的。” “就如同当年你做了巾律的刽子手杀你亲兄弟的时候一样,那些都不是你想做的而是巾律逼你做的。” “又想杀了巾律以求大宁宽恕,又想做个忠烈之士名扬千古?还是说,将来你准备以此名义向大宁复仇?” 这几句话说完,叶无坷的眼神里已经有几分寒意。 “哲力,你从看到我的第一眼就猜到我是什么来历,哪怕我穿着草原人的服饰粘着假胡子戴着毡帽,你也知道我是宁人。” “你在洛突面前一直做戏,实则你根本不想走,让洛突拦着你,让我求着你,如此你才会勉为其难的去杀了巾律?” 叶无坷道:“你在想到我身份的时候马上就有判断,你觉得你是大宁唯一的选择,所以你认为你可以提条件?” 哲力摇头:“叶千办误会了,我确实没有想这么多,只是,被你吓到。” 叶无坷笑了笑。 一个在十年前为了活命就能拿起屠刀朝着自己血亲砍下去,不断砍下去的人,会被吓到? 这句话叶无坷没说,他还不想把哲力说到狗急跳墙的地步。 叶无坷问:“答答部有多少黑武人在?“ 哲力连忙回答:“只有一个黑武礼部的人,品级也没多高,黑武人自顾不暇,没有人愿意帮答答。” 叶无坷就那么看着哲力,哲力被他看的只能低着头不敢对视。 他怕对视,就会被叶无坷看穿内心。 叶无坷忽然提到黑武人,哲力这种老狐狸怎么可能猜不到叶无坷的用心。 他怕什么,叶无坷就提到了什么。 “黑武人不像我这么直接?” 叶无坷道:“还是黑武人拿了你的好处却不愿意帮你?” 哲力既然能和叶无坷坐下来谈,那他当然也愿意和黑武人坐下来谈。 他不想死,从十年前巾律杀死老可汗还杀死沃达特勤的那天夜里开始,哲力就开始不停的保命了。 这次从突玉浑回来,巾律拉着他的手让他并排坐下的那一刻哲力就感觉到死期近了。 他也确定了战后自己会是什么下场,所以他不能不有所举动。 他确实去找了黑武人,希望黑武人能支持他,只要黑武人点头,他就能狠下心想法子除掉巾律。 可是黑武派来的那个人级别太低,还没把答答人当回事。 黑武人才不在乎答答谁做可汗,只在乎答答能拼死多少宁人。 “突玉浑使者请求与大宁会谈就定在明日。” 叶无坷道:“现在距离天亮只有不到三个时辰。”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洛突:“洛突可汗,草原夜风有些凉,我需要一床暖和的被子,最好再有一壶热茶。” 洛突俯身道:“我马上就去给叶千办准备。” 叶无坷看向哲力:“我只要了一床被子,你是想留下来跟我挤挤?” 哲力起身,脸色有些发白的说道:“我明白叶千办的意思。” 他看向洛突,洛突一脸不关我事的样子。 咬了咬牙,哲力转身就走了。 等他走了之后,叶无坷把洛突留下来闲聊了一会儿。 说是闲聊,也是为了让洛突心安。 “有件事我很好奇。” 叶无坷披着被子捧着茶杯问洛突:“我听闻,原本你,巾律,还有迭莫罗的可汗克突关系极好?” 洛突解释道:“那时候答答势力最强,草原诸部为了表示臣服,首领们会把自己的儿子送到答答来做人质。” “我与克突都是那个时候被送到答答的,叶千办也能想到,被送来的,哪有一个是父亲在意的儿子。” “我和克突在答答认识,一开始互相看不顺眼还打了一架,后来却是我们两个关系最好,整天都在一起混日子。” “巾律也是不被他父亲喜欢的儿子,他的兄弟姐妹也没人喜欢他,就连族人都不喜欢他,他便时常来找我们玩。” “他总是说他有多可怜,我们两个当时也被他骗了,觉得他与我们一样,都是庶出的儿子所以不被喜欢呢。” “没想到的是巾律杀了他父亲做了答答可汗,然后就给我们两个撑腰,我们也就顺利的成为了本部的可汗。” “那时候我与克突都把巾律当大哥看待,他让我们做什么我们拼了命也会去做。” 洛突说到这,拿起酒囊咕嘟咕嘟的灌了一气。 “就因为巾律把妹妹嫁给了我,克突以为巾律更看重我所以才把妹妹嫁给我而不是他。” 叶无坷道:“难道不是?” 洛突看了叶无坷一眼,这一眼无比复杂。 他说:“我也不知道克突那个家伙是怎么想的,他居然还因为这个生气!” 叶无坷好奇的问:“那你没和克突解释一下?” 洛突道:“他根本就不听我解释,还觉得是我故意求巾律把妹妹嫁给我的!” 叶无坷更好奇了:“那为什么你做了巾律的妹夫之后,反而和巾律的关系有些疏远了?” 洛突:“叶千办知道的还挺多......” 叶无坷特别自然的回答道:“我这个人八卦,就爱打听这些。” 洛突叹道:“要是叶千办你,你也会跟我一样。” 叶无坷更更好奇了:“说出来听听。” 洛突叹了口气:“说?我还是让你看吧。” 他朝着大帐外边喊了一声:“图里亲,你进来!” 门外一个看起来和叶无坷差不多高,但体重最少相当于两个半叶无坷的汉子进来了。 这个家伙猛的看起来,高和宽差不多。 卷发,连眉毛都是卷的,脸极大,络腮胡,还是个大小眼,张嘴说话的时候露出一口黄牙,酒糟鼻,又红又大又粗糙。 “大汗你喊我什么事?” 图里亲瓮声瓮气的问了一声。 洛突一摆手:“没事,出去吧。” 图里亲噢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洛突看向叶无坷:“就这,比巾律的妹妹都好看点!” 他恨不得拉着叶无坷的手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叶千办,就因为这,你说克突他怎么就恨我了?” 叶无坷想了好意一会儿也没想到合适的话来安慰洛突,只好拍了拍洛突的肩膀。 “每个人认为的美都不一样。” 洛突听到这话微微一愣,然后叹了口气:“这么说克突也挺可怜的,他这辈子算是废了。” 叶无坷强行忍住,没有马上笑出声。 洛突道:“其实后来我与克突都知道了巾律的为人,他对我们两部的压榨比他父亲那时候还要狠的多。” “巾律动不动就说他是我们两个的恩人,如果我们两个不为他卖命就是忘恩负义,我们都承认,没他我们做不了可汗。” “可是他要求火萤与迭莫罗每年献出的牲口,比他父亲在的时候还多一倍,而且每年都还在涨,除此之外,我们每年还要挑选一大批青壮汉子送到答答做牧奴。” 洛突一掌拍在叶无坷大腿上:“我们其实早就忍不下去了!” 叶无坷低头看了看,洛突连忙把手从叶无坷大腿上拿开。 洛突尴尬的喝了口酒。 “叶千办,没有人愿意打仗,没有人愿意和大宁为敌。” 他说:“如果不是巾律逼迫我们,逍遥城我们都去了。” 叶无坷道:“我听闻,当年草原大汗帖木儿和你火萤部还是亲戚?” 洛突立刻坐直了身子:“帖木儿大汗是我母亲的表妹的堂嫂的侄女儿的小舅舅,我们这可是实在亲戚!” 叶无坷点头:“是啊......” 洛突道:“当年火萤在帖木儿大汗帐下的时候,那可是大部族,是巾律的父亲,答答的老可汗欺骗帖木儿大汗说答答部遭了白毛灾,请帖木儿大汗来看看。” “在帖木儿大汗来的半路上被黑武人偷袭杀死了,帖木儿大汗勇猛无比,如果不是喝了答答人给的毒酒,不会被杀掉。” 说到这洛突自己都愣了一下,连忙解释:“我也是听说。” 叶无坷道:“帖木儿大汗追随大宁皇帝陛下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陛下把他当兄弟一样看待。” “我查过廷尉府的卷宗,当年草原上报的消息是帖木儿喝醉了酒纵马的时候掉下来摔死的。” 洛突激动了:“放他妈的屁。” 他看向叶无坷气的嗓子都颤:“是他们收买了帖木儿的亲卫,还答应了帖木儿的侄子说愿意辅佐他做大汗。” “帖木儿没有儿子,他答应过要把大汗之位传给他侄子的,可他侄子等不及,又被收买......” 说到这洛突又反应过来,连连解释:“听说,都是听说。” 叶无坷道:“看来你也挺喜欢打听事儿的。” 洛突尴尬的低着头:“是......就是特别爱打听事,这臭毛病也不好改......不是不是,叶千办我不是说你。” 叶无坷忽然正色道:“若谁能为帖木儿大汗报仇,陛下他一定会欣慰。” 洛突的眼神猛然一亮。 就在这时候,大帐的门帘被人撩开,风吹进来的那一刻,哲力的身影再次出现。 身上带着血迹的哲力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他大开杀戒的那个晚上,拎着一颗血糊糊的人头大步进来。 “叶千办!” 哲力把人头放在桌子上,抱拳俯身:“我已经把黑武使者杀了!” 第四百零一章连环计【一】 - 天下长宁 - 知白 身上带着血迹的哲力拎着一颗血糊糊的人头走进大帐看向叶无坷,就好像十年前他也是这样拎着一个血糊糊的人头走进大帐看向巾律的时候一模一样。 十年前他是为了活着而杀人,十年后亦然。 他一直都是以这样的借口来安慰自己,逼迫自己承认他骨子里不是一个阴险嗜杀的人。 他在绝大部分时候都强迫自己善良,是整个答答部内为数不多的也会对奴隶露出笑脸的人。 几乎所有人都说他是个好人,唯有他自己才知道这一切都是他表演出来的。 他每天都想杀人,每天! 每次看到巾律的时候他都要用尽力气才能压住杀心,还要用尽力气表演真诚的臣服。 演了十年,有些时候他都分不清自己什么时候才是真的自己。 曾经有一位云游到了答答的域外人曾经告诉过哲力,每一个人都有三个自己。 真我,本我,自我。 哲力记住了这些话,然后去思考这三个自己之前有什么区别。 他找不到区别。 此时此刻,看到叶无坷的时候他突然悟了。 其实他和巾律应该是一模一样的人吧。 哪有什么真我本我自我,他一直都和巾律是一样的人。 当他的兄长,也就是巾律的父亲决定将汗位传给沃达的时候,他心中的恨意,丝毫也不比巾律少。 他也不止一次想过杀了老可汗,杀了沃达,也把老可汗的所有孩子全都杀了。 可是这些恨意始终都积压在心里,他和巾律的最大区别就在于巾律敢而他不敢。 “叶千办。” 将人头放在桌子上的哲力用发红的眼睛看着叶无坷,不再压制心中最真的那个自己。 他问。 “什么时候杀巾律?” 叶无坷指了指自己面前。 哲力没有马上坐下来,而是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什么时候杀巾律?” 叶无坷没有说话,只是那么平静的看着他。 嗜血本能觉醒的六十岁老人在这一刻有些按捺不住他的杀意,见叶无坷不回答他甚至上前一步。 “什么时候杀巾律?” 第三次问。 叶无坷的手缓缓抬起来,第二次指向他对面的空位。 那只看起来干净漂亮且有力的手停在半空,指着那个空位。 连坐在旁边的洛突都忽然间醒悟了,那不是指着空位,而是指着两个方向,一为顺从,一为灭亡。 好在哲力也在这一刻反应过来,瞬间就变回了那个谨小慎微唯唯诺诺的他。 在这一刻,哲力后背湿了一片。 他忽然间想起在巾律杀死老可汗的那个晚上,巾律好像也是这样给了他两个选择。 顺从还是灭亡。 “叶千办,有什么交代您尽管说。” 恢复了理智的哲力语气很诚挚的说出这句话,心中在不停的计算着刚才他的反应是不是已经引起了叶千办的警惕。 “你很急?” 叶无坷问。 巾律连忙解释道:“因为之前叶千办您说过,从我离开大帐的那一刻算起,到突玉浑人和大宁使臣会面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三个时辰了。” 他说:“现在算起来,应该也只剩下两个时辰多一些,杀巾律肯定不是很容易的事,所以我有些急。” 洛突在旁边说道:“答答金庭里有至少五千最精锐的金庭禁卫,金庭外边有至少一万五千骑兵,哲力叔叔,这样贸然杀过去不可能成功的。” 哲力马上说道:“我有办法。” 他说这四个字的时候没有看着洛突,依然看着他人生之中第二次必须选择的主人。 当然,这个新的主人也不是叶无坷,而是大宁。 “说说看。” 叶无坷似乎不急。 哲力立刻说道:“我在去杀黑武人的路上就在思考,怎么才能挽回我亲手犯下的错误。” “是我将突玉浑人请来的,如果因此而让大宁西南边疆陷入战乱那我就算以死谢罪也无济于事。” “所以我想,如果是让巾律杀了突玉浑人的话,那就能迅速瓦解这个联盟,让突玉浑人没有理由进攻大宁。” “算起来只有两个时辰稍微多一些的时间,所以我真的是有些心急......叶千办,请您原谅我的冒失。” 叶无坷语气平和的说道:“哲力特勤,你说到现在也没说清楚你的计划是什么。” 哲力马上说道:“我现在就已巾律的名义请突玉浑的使者去金庭,然后将他杀了。” “我再去见其他的突玉浑人,告诉他们是沿芒触怒了大汗所以被杀。” “我让他们趁着大汗派来的人还没到赶紧逃命,他们为了躲避追杀只有一个选择。” 哲力看向叶无坷:“只能是去大宁的营地寻求庇护。” 他说到这的时候叶无坷的脸色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可是洛突的脸上已经写满了不可思议。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哲力竟然想到了如此完美的计划。 哲力还没说完他的计划。 “然后我再去找巾律,告诉他突玉浑人突然朝着大宁营地那边去了,显然是要背弃盟约。” “以我对巾律的了解他必然会勃然大怒,到时候一定下令他的禁卫追击。” “巾律有个很暴虐的习惯,当他愤怒之极的时候,他会让女人脱光衣服,他用鞭子抽打女人的身体。” 哲力道:“在这个时候他是不会让侍卫留在他身边的,此时就是刺杀他的最好时机!” 说到这的时候,哲力的眼神明亮的像是炙热的火光。 “其实巾律手下的人也对他早有怨恨,又恨又怕,人人都担心自己会一不小心触怒巾律被他所杀,所以巾律一死没有人会为他报仇。” 哲力起身后退两步后单膝跪在叶无坷面前。 他单手放在心口,无比挚诚的说道:“我愿意做大宁在草原上的守门人,我愿意为大宁献上我的忠诚和我的生命。” “只要叶千办支持我成为答答可汗,我将会杀尽巾律的家人,然后亲自带着他们的人头去长安,向大宁皇帝陛下磕头谢罪。” 哲力的目光,寒芒与炽烈同在。 他有些激动的说道:“巾律的父亲,当年勾结黑武人害死了草原大可汗帖木儿,所以杀了巾律一家都不足以为大可汗报仇,我发誓还要屠尽当年所有参与此事的凶手。” 叶无坷沉默了片刻后,抬起手轻轻的鼓掌。 “好,很好,非常,无可挑剔的好。” 叶无坷连续说了几个好字,哲力的眼神更加明亮了。 哲力说:“请问......叶千办这是支持我了吗?” 叶无坷道:“你已经想出了如此完美的计划,我没理由不支持你。” 他起身,走到哲力身边扶起这个身上已经开始散发出野兽气息的老人。 “我会如实将你今天的表现上奏大宁皇帝陛下,一个字都不会遗漏。” 听到这句话,哲力双目之中的光彩更盛。 “谢谢叶千办!” 哲力起身道:“现在时间已经有些不充裕,我马上就去找突玉浑的主使沿芒。” 叶无坷点头:“去吧,你要小心。” 哲力再次俯身行礼,然后转身大步跑了出去。 而洛突,此时呆若木鸡。 他无法理解,所以他想从叶无坷这里找到答案。 “叶千办,为什么哲力能突然想到这么完美的计划,为什么他能毫无负担的说出那些话,他难道就不怕被答答人痛骂?几不怕答答人不承认他是可汗?” 叶无坷道:“当年黑武汗皇阔可敌雄鹿准备南下攻打中原,在行军到燕山以北的时候,有人劝他不要一路杀戮,杀戮太重就会让中原人抵抗之心更重。” “劝他的人说,中原人最讲宽厚仁慈,如果汗皇一路杀到中原,屠杀无数,很难得到中原人的认可。” “劝他的人还说,中原的读书人会骂黑武,尤其是那些大儒,一定会宣扬汗皇的残暴号召所有人中原人抵抗黑武。” “阔可敌雄鹿当时哈哈大笑,他说......只要我成为中原的主人,只要我坐在中原皇帝的宝座上,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叶无坷讲完这些后看向洛突:“此时的我代表大宁来答答部,什么都不必我说,什么都不必我做,自有答答人为我带路,自有答答人为我开路。” 洛突听到这心中巨震。 虽然他一时之间还不能完全理解叶无坷话里全部的意思,但也大概明白了最浅显的那层意思。 当强者踹开了弱者的家门,不管是欺压弱者还是屠杀弱者,一定会有个理智的旁观者在旁边说......这个弱者是怎么把人家强者激怒到了这种地步的? 也是在这一刻,洛突似乎从叶无坷的话里感觉到了这是在给他一些提示。 但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所以有些茫然的说道:“叶千办......刚才哲力说的,真的可能实现吗?” 叶无坷点了点头:“连巾律唯一的弱点都找到了,怎么会不成功?” 洛突道:“那......那我该做些什么?” 叶无坷道:“去找你的好兄弟克突,告诉他即将发生的一切。” 洛突吓了一跳:“不行不行,如果告诉他的话,他肯定会去找巾律,他本来就恨我......” 叶无坷道:“只要你和克突的大军能按兵不动,草原诸部联军在天亮之后就会攻破答答的营地,而你们两个若是动兵的话,答答连半夜都撑不过去。” 洛突问:“可我该怎么和克突说?” 叶无坷没有回答,他刚才说的已经足够多了。 相对于哲力来说,他已经给了洛突足够多的善意和足够多的提示。 可能洛突真的不是一个聪明人,最起码比起哲力他差的实在是太远了。 可能恰恰因为洛突不是一个足够聪明的人,所以叶无坷才选择了他。 “洛突。” 叶无坷道:“你不是哲力,你也不是答答人。” 他拍了拍洛突的肩膀。 “我记得你刚才还说过的,草原大汗帖木儿和你算得上是实在亲戚。” 洛突下意识的一抬头:“那是,我们真的是实在亲戚。” 他说到这忽然醒悟过来什么,然后撩袍跪倒:“叶千办,谢谢你!” 他飞速起身,转身朝着大帐外边跑出去:“把我的马牵过来,我要去见我的好兄弟克突!” 马蹄声很快就消失在这个注定了不会太平无事的夜里。 而叶无坷在这一刻更像是这陌生大营里的主人,拎着一壶酒走出大帐,站在月色下瞭望远方。 举起酒,敬明月。 少年心念,又屠一城。 第四百零二章连环计【二】 - 天下长宁 - 知白 轻风善解意,不敢扰屠夫。 谁又能想到这个温润善良的少年,从出关前就没有想过给答答人留一丝活路? 阿爷说最喜欢听也最喜欢讲大宁开国时候那些大将军大英雄的故事,那阿爷听了又是讲给谁听? 大宁立国之前,草原上有个叫帖木儿的年轻汉子与陛下一见如故,将陛下视为兄长,鞍前马后追随。 他帮助大宁叱帝打下中原万里江山,大宁叱帝帮他统一草原。 帖木儿回到草原后,每个月都要给皇帝至少写两封信。 他像是个离开了哥哥还不适应独自生活却已经要独自统治帝国的弟弟,恨不得将每天的见闻和想法都分享给远在几千里外的大宁皇帝。 他告诉他的皇帝哥哥,他今天又推行了什么惠民政策,明年草原的百姓生活一定会变得更好。 他也会告诉他的皇帝哥哥,他今天梦到了和哥哥们一起征战的日子,惊醒时候,竟然哭了。 每个月至少两封信雷打不动,而大宁皇帝陛下有信必回也是一样的雷打不动。 有一天,帖木儿写信告诉大宁皇帝,说他已经准备好了,按照陛下教他的办法让整个草原的部族全都联合起来。 每个部族都按照人口规模来重新划分领地,每个部族的首领也如同大宁朝廷里的官员一样领俸但也必须承担责任。 他激动的告诉大宁皇帝,用不了多久,草原上各部族之间就不会再有征战,不会再有敌视,所有人都像是亲兄弟姐妹一样生活。 这封信送到长安的当天,陛下失眠了。 他坐卧不宁。 批阅奏折的时候,眼皮一个劲儿的跳。 于是皇帝下旨,让廷尉府即刻派人赶往草原去看看帖木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如果有事,把这个憨厚忠直弟弟接到长安来住一阵子。 如果没事,那就让帖木儿不要那么急着去进行诸部重新分配草场领地的事。 帖木儿的奏折送到长安的时候是初冬。 他在信里告诉皇帝说,这个伟大的计划会在明年开春时候进行。 等他大功告成之后,他打算带着草原各部族的首领到长安去拜见他的皇帝哥哥。 廷尉府的人才出发不到半个月,帖木儿的死讯从草原传来。 写信呈递到长安的人是帖木儿的侄子,他在信中告诉大宁皇帝,草原上遭受了罕见的白毛灾,牲口冻死无数。 他的叔叔帖木儿大汗带着侍卫在诸部奔走,检查灾情,安抚牧民。 因为天气严寒,疲劳之极的帖木儿不停的用喝酒来取暖提神,因为劳累过度,坠马重伤而死。 大宁皇帝拿着这封信站在窗口,好久都没有动。 不久之后,廷尉府调查的结果就报到长安。 和帖木儿的侄子说法一致,有几名帖木儿的亲兵作证,帖木儿汗确实是喝了酒又疲劳过度坠马摔死的。 陛下尊重帖木儿的心愿,让帖木儿的侄子做了草原大汗。 可这个侄子难当大任,只几年就被人骗的把帖木儿汗制定的计划全盘否定。 只隔了三年不到,帖木儿汗的侄子也死于意外,草原彻底大乱,诸部征战开始。 那个时候,大宁也无暇顾及草原。 大宁立国五年初,黑武人大举南下。 大将军夏侯琢奉旨领兵在北疆抵御黑武纠集的六十万大军,这场大战一直持续到了大宁开国六年夏。 而渤海与东韩则联手侵犯大宁东北边疆,大将军唐安臣奉旨东进。 那个时候,唐安臣都抽调不出多少兵力。 黑武人对北疆造成的压力极大,大宁北方的战兵几乎都调了过去。 对草原上的无暇顾及,导致了后来草原诸部完全脱离了大宁。 而这又直接导致大宁几乎断绝了战马来源,曾经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宁十万轻骑日渐凋零。 帖木儿为陛下和大将军唐匹敌打造出了开国时候的十万铁骑,横扫东西南北。 到大宁立国十年左右,大宁已经没有成规模的骑兵。 帖木儿的死导致草原失控,进而导致大宁丧失了曾经独霸天下的骑兵,这种谋局,若说没有黑武人的影子谁能信? 就在刚才,叶无坷从洛突嘴里得到的证实。 帖木儿大汗就是被答答部和黑武人勾结害死的。 叶无坷看向明月,明月读懂了他的心思。 这个敏感善良的少年,根据所得消息,甚至在他脑海里完全复刻出来了帖木儿大汗被害死的经过。 那个立志要让整个草原所有人都过上富足生活的大汗,何尝不是一个善良到了骨子里的人? 他的敌人,利用了他的善良。 这个部族今日报灾,帖木儿昼夜兼程的赶过去安抚,还没有来得及歇歇,另一个部族又来报灾。 如此奔波,骁勇善战让敌人不敢正面与之为敌的大汗越发疲惫憔悴。 他在赶往答答部的路上遇到了迎接他的答答人,向他献上了有毒的烈酒。 从不怀疑自己人的帖木儿,根本就没去想过把酒递给他而他称之为兄弟的人想要他的命。 毒发,坠马...... 就算是这样,那个狠毒的答答人也害怕帖木儿还没死透,于是用皮子死死的捂住帖木儿的口鼻,直到这位草原天骄没了气息。 之后不久,帖木儿的侄子以失职为由杀死了帖木儿的几名亲信,剩下的几个则被他收买用于应付廷尉府的调查。 深吸一口气。 叶无坷缓缓睁开眼睛。 少年月下负手而立,静等答答败亡的消息。 不得不说的是,少年看人的眼光准的让人害怕。 从一开始叶无坷挑选的人就是哲力,而不是三卫大将军和他大哥叶扶摇都一致看好的迭莫罗可汗克突。 当夜,哲力找到突玉浑的主使沿芒,把沿芒从睡梦之中叫醒,说是巾律可汗有紧急事想与他商议。 沿芒骂骂咧咧的起来,虽然一百个不乐意可还是跟着哲力去见巾律。 走到半路的时候,哲力趁其不备一刀将沿芒的头颅砍了下来。 这个哲力不远千里历尽艰辛还放弃尊严几乎是跪着把突玉浑使者求来了,就这样被他杀了。 这个还有些寒意的草原之夜,哲力坐在草地上等了一会儿,算计好了时间,又假惺惺急匆匆的赶回去。 他让突玉浑和西域诸国的使臣赶紧走,因为沿芒激怒了大汗被大汗下令处死,如果他们不走,他们也都会变成草场的肥料。 没人怀疑他,西域诸国使团狼狈的从答答部逃出来,在哲力的引领下,顺利的往宁军大营方向一路狂奔。 给诸国使臣指明了方向之后,哲力又急匆匆的赶回营地。 这半夜,可把他给累坏了。 如今计划已经成了一多半,接下来剩下的是最重要也最艰难的......杀巾律。 这十年来,哲力一直都在暗中仔仔细细的观察着巾律的弱点。 他必须让自己有反击的机会,不能在面对死亡的时候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巾律的那个习惯除了他的亲信之外很少有人知道,而巾律以为哲力也不知道。 那个疯子一旦暴怒,为了让自己发泄出来也冷静下来,就会让手下抓来一些年轻女子,扒光她们的衣服用皮鞭狠狠抽打。 为了满足他血腥残忍的兽-欲,他用的皮鞭上还绑了把边缘磨锋利了的铜钱,一鞭子下去,皮开肉绽。 所有被折磨的女孩儿在他发泄完之后都会被处死,然后秘密的掩埋。 哲力已经想好了他该怎么说才能彻底激怒巾律,而在巾律暴怒之后多久是他杀死巾律的最好时机。 到了金庭,哲力把自己的衣服弄的更凌乱一些,头发披散下来,又抓了一些土在脸上抹了抹,然后气喘吁吁的朝着金庭跑。 所谓的金庭是一座极为巨大的帐篷,其实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帐篷。 这座恢弘的建筑沿用了草原帐篷的外形,但规模已经堪比宫殿。 哲力喘着粗气跑到门口让禁卫马上去禀告大汗,不出他预料,在巾律听闻突玉浑人被宁人劫走之后,立刻就让他进殿。 哲力控制好情绪也控制好呼吸,快步进门。 他的脑海里,已经清晰的想象出来巾律气急败坏的样子。 “大汗!” 哲力大步跑进来,一看到巾律的时候他脚步戛然而止。 巾律并没有气急败坏,并没有发怒,也不是在睡梦之中被突然叫醒,他平静的甚至带着几分戏谑的看着哲力。 巾律就坐在他的那张巨大的软榻上,像是盘踞在山坡上的猛虎俯瞰着哲力这头老狐狸。 让哲力吓破胆的是......火萤部可汗洛突和迭莫罗部可汗克突两个人就一左一右坐在巾律的客位。 “我亲爱的哲力叔叔,为我答答部立下了汗马功劳的特勤大人,你急匆匆的来是想告诉我什么好消息吗?” 巾律往前压了压身子,如虎的眸子盯着老狐狸脸上的反应。 似乎任何细微的变化都能被他收入眼底。 “大汗......出事了。” 哲力咽了一口吐沫,又抬起手擦了擦汗水,连续的小动作,没能掩饰住他的恐慌。 “哲力叔叔,你是想告诉我,宁人把突玉浑的使者劫走了,而你在得知消息后,带着你的亲兵拼了命的追赶但没能把人带回来?” 巾律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哲力。 他指向洛突:“可我的好兄弟洛突不是这么告诉我的。” 哲力立刻喊道:“大汗离他远一些!他已经被宁人收买了!” 喊话的哲力,眼睛瞪大了嗓音发颤了连表情都扭曲了,真挚的没有一丝一毫破绽。 “大汗小心!” 哲力向前疾冲:“宁人的主使,鸿胪寺少卿叶无坷就在洛突的大营里,他们两个密谋杀掉大汗!” 洛突微微叹息。 巾律哈哈大笑:“我的叔叔,你是不是还想告诉我,如果我不信,那你现在就去把那个叫叶无坷的宁人抓来?” 哲力立刻说道:“我愿意为大汗做任何事,我现在就去把那个宁人抓来!” 巾律抬起手指了指门外:“你刚才污蔑的洛突可汗,我的好兄弟,已经替你把人带来了,看来你们需要好好对峙一下才行。” 哲力猛的回头看向门外,只见几名武士将五花大绑的叶无坷押了进来。 他们似乎都听说过叶无坷的厉害,两把弯刀一左一右就放在叶无坷的肩膀上。 只要这位名扬天下的叶千办稍有异动,弯刀就会将他的头颅割下。 第四百零三章连环计【三】 - 天下长宁 - 知白 人与人的悲喜不一定相通,人与人的失望也不相同。 答答可汗巾律看向哲力的眼神里有些失望,也有些我早就已经看出你是什么人的鄙夷。 哲力扑通一声跪在巾律面前,然后就是不停的磕头。 “大汗,我都是被他们陷害的,被洛突害的,被叶无坷害的!” 哲力的额头很快就磕的血红一片,他却好像根本不知道疼痛一样还在不同的磕着。 “大汗,这一切都是洛突要陷害我,一切都是他安排的,他是想谋害大汗!” 巾律侧头看向洛突:“是这样吗?” 洛突撩袍跪倒:“大汗可以调查,若我对大汗有半点不忠之心,大汗就下令把我五马分尸。” 巾律哈哈大笑,他伸手拉了洛突的胳膊:“你是我的妹夫,我不信任你还能信任谁?” 他指了指哲力:“信任他?” 然后指向被五花大绑的叶无坷:“那我还不如信任宁人,最起码宁人不像哲力那么虚伪。” 洛突坚持着,依然跪在那不肯站起来。 巾律没有再拉洛突而是问哲力:“宁人是给了你什么好处?是许你做答答部的可汗?” 哲力连连摇头:“我与宁人没有任何往来,这一切都是洛突的诡计,大汗,我对你一直忠心耿耿你是知道的。” “洛突之前还和这宁人在大帐里商议如何除掉大汗,还想拉我入伙,被我发现,他们又想杀人灭口,若不是我逃的快,早就把他们杀了。” 巾律道:“你既然逃了为何不来找我?” 哲力道:“我才逃出来就听闻突玉浑的使者被宁人劫走,我只好先去追那些突玉浑人。” 巾律:“满嘴胡言乱语!” 他怒道:“你的所作所为,洛突都已经对我说了。” 他从台阶上大步下来,直接到了哲力面前。 “你亲自制定的了如此完美的计划,却不敢承认是你想的要拱手送给别人?” “先杀了突玉浑的使者沿芒,再说是我把人杀了。” “把突玉浑人送走之后,你就想着尽快赶回来激怒我,再找机会杀我......哲力叔叔啊,我实在没有想到,咱们家族之中最狠的居然不是我而是你。” 他往前迈步:“我现在就在你面前,你的手里也有弯刀,我给你机会杀了我,立刻拔出你的刀!” 哲力跪在那不断后退,吓得面无血色。 “果然还是个没种的,就和你那些死去的兄弟们一样。” 巾律一脸轻蔑的说道:“当年我父亲死了之后,你们其实都猜到了我会杀了你们,但你们就是不敢反抗,幻想着我只杀别人不杀你们......” “如果当年你能和你那几个兄弟联起手来,我能不能坐上可汗宝座还不好说,哲力叔叔,你的那点儿胆子我早就已经看穿了。” 他招手叫过来一名亲卫:“把你的刀给我。” 那名亲卫刷的一声将弯刀抽出来,调转刀身将刀柄递给巾律。 巾律握着刀又递给哲力:“你不敢拔出你的刀,那我给你一把刀,你要是敢动手我绝对不会躲,我今天就把这大汗之位让给你,就看你敢不敢要!” 他一次一次的把弯刀往前递,哲力吓得不断的跪着后退。 “废物。” 巾律将弯刀还给亲卫。 “我的哲力叔叔,你真的觉得宁人会让你做上大汗宝座?” 巾律的眼神里,满是鄙夷。 “我一直以为你虽然胆子小但你足够聪明,现在看来你距离成为一个真正的聪明人还差很远呢。” “宁人一定答应了让你做大汗,他可以骗你,但你不该相信,你应该比谁都明白大宁不灭答答绝不可能收兵。” 说到这他看向叶无坷:“大名鼎鼎的叶千办,我说的对不对?” 叶无坷真诚但随意的回答:“非常对。” 巾律:“哲力是我的叔叔,可他却怕的跪在我面前发抖,你是我的敌人,为何你在我面前不怕?” 叶无坷根本不像是一个俘虏,反而像是一个胜利者。 他语气平淡又充满了轻视的说道:“人虽然是万物之长是天下之主,但人一定会害怕比自己强壮的东西,会害怕黑熊,害怕豺狼,害怕猛虎,但你什么时候听说人害怕蠢猪?” 巾律瞬间就被激怒:“好好好,不愧是叶千办,既然你不怕死,那我就先让你知道什么叫想死都不能死。” 叶无坷道:“说你是蠢猪你还真是蠢猪。” 他忽然看向巾律身后:“还不动手?!” 巾律在这一瞬间真的被吓住了,他一把将亲卫的刀抢过来猛然回身往后劈砍。 “洛突,你果然要背叛我!” 巾律劈了一刀,然后愕然。 因为他发现洛突就在他身后跪着呢,之前解释的时候跪下了就始终没有起来。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哈哈哈哈......” 巾律忽然放声大笑:“叶千办果然厉害。” 他其实真的怀疑洛突。 刚才叶无坷喊出还不动手的那一刻,他也真的相信是洛突要偷袭他。 现在他反而不相信了,他认为这就是叶无坷的离间计。 “你明知道必死无疑,所以临死之前还要挑拨我与洛突的关系。” 一向疑心重的巾律这一刻忽然变得大度起来,一把将洛突扶起来:“是我不对,我不该怀疑你。” 洛突眼睛微红:“大汗,真的不该这样想我。” 巾律道:“你放心,以后我再也不会怀疑你了。” 然后他看向了迭莫罗可汗克突。 克突的刀刚才距离洛突已经很近了。 就在叶无坷大喊一声还不动手的时候,克突应该也是真的怀疑洛突要动手所以抽刀就要劈死洛突。 “我们三个是结拜兄弟!” 巾律大声说道:“不管外人怎么挑拨离间,我们三兄弟只要还是一条心就没有什么敌人战胜不了。” 他看向叶无坷:“你现在还有什么招术?” 叶无坷耸了耸肩膀:“可惜了,如果刚才洛突动手的话你一定会死。” 巾律道:“不可惜,因为你的挑拨离间反而让我知道了洛突对我的忠诚,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能让我怀疑他,你也不行!” 叶无坷道:“那他为什么现在已经拿着刀在你身后了?” 巾律猛然回头:“你大胆!” 然后他发现洛突还在原地站着呢,眼神里满是惊愕和愤怒。 可他第二次回身的时候,已经抬起手准备要把手里的刀朝着洛突指过去。 气氛,更加诡异。 叶无坷道:“这事搞的是......真尴尬。” 巾律缓缓吐出一口气,又挤出一些笑容:“洛突,我是在逗他呢。” 洛突像是也松了口气:“多谢大汗......” 巾律道:“我们之间的感情比亲兄弟还要亲,我怎么会怀疑你?” 他看向克突:“克突最了解我,他知道我对你们两个是什么感情,如果我不把你们当兄弟看,我会帮你们坐上大汗宝座?” “没有我,你们两个还是各自家族之中最不可能成为可汗的人,从我帮你们两个成为可汗的那天开始,你们就该无条件的信任我。” 克突俯身:“大汗说的对,而且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大汗。” 他站直了身子,脸色有些复杂的说道:“因为我一直都相信你根本不相信我们两个,我也一直都相信你从来都没有把我们两个当兄弟看。” 巾律皱眉:“克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克突没理会他,而是看向洛突:“现在你还心存幻想吗?” 洛突摇头:“不想了。” 克突道:“你来找我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只要我带你来见他,他表面上说不怀疑你,但马上就会调兵戒备你的队伍。” 洛突默然无语。 克突道:“你觉得他对咱们应该还有一丝兄弟情分,我说没有,你不信,我说我试给你看,现在你看到了吧。” “他不但调动他在金庭的一万五千骑兵以及五千禁卫戒备你的营地,还让我把队伍调集过来对你的人形成夹击之势。” 洛突:“我错了,我就不该对他还有什么幻想。” 克突道:“知道我为什么后来与你疏远了吗?就是因为你竟然接受了巾律对你那般羞辱!” “他的妹妹奇丑无比肥胖如猪,他就是想利用他妹妹来试探你的忠诚,我以为你会反对,结果你竟然接受。” 洛突的眼睛已经彻底红了:“我错了,我都错了。” 他看向叶千办:“我信了,叶千办说他只是利用我们的时候我还有些不信,我甚至还觉得,这就是叶千办你在挑拨离间。” 他低着头:“叶千办,你是对的。” 此时场间的气氛再次变得微妙起来。 刚刚还居高临下以为胜券在握的巾律,眼神都乱了。 而刚才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哲力,眼神也乱了。 一个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耍了,另一个也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耍了。 克突看向巾律说道:“叶千办派人告诉我,只要我带洛突见你,你必然会把金庭兵马调往火萤部那边戒备,还会让我一旦开战马上就带兵与他一起剿灭火萤部骑兵。” “所以我来了,现在你金庭禁军两万人都调出去了,你还拿什么来挡住我的铁骑?” “克突!” 巾律眼睛瞪的那么大:“你竟敢背叛我!” 克突怒吼:“是你背叛了我们的兄弟感情!” 巾律大声喊道:“禁卫!把他们都杀了!” 他身边的禁卫立刻动手。 但他们没有朝着洛突和克突动手,而是在犹豫片刻之后抽刀将巾律为了起来。 见到风向突然变了的哲力忽然大笑起来,爬跪着到了叶无坷面前:“叶千办果然厉害,果然名不虚传,巾律被你算计的毫无还手之力,恭喜叶千办为大宁立下大功!” “恭喜叶千办诛杀逆贼巾律,为死去的草原大汗帖木儿报仇,我以后愿做叶千办的马前卒,为叶千办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而此时叶无坷身上还绑着锁链,还有两把弯刀在他肩膀上架着。 哲力立刻大声喊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对叶千办无礼!” 他爬起来怒斥道:“再不退下,我现在就让你们人头落地!” 洛突和克突也抽到指向那两个看管着叶无坷的禁卫:“还不弃刀!” 叶无坷道:“不必那么麻烦。” 他手指一捏,竟像捏断两根面条似的把身上铁链捏断。 随手一甩,两名禁卫就被扫飞出去。 哲力先是一愣,然后连连拍手:“叶千办神勇无敌!是天下第一的大英雄,我以后给你做奴隶,都是我最大的荣幸!” 叶无坷皱眉:“我本来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有多恶心,却还是被你恶心到了。” 他一脚将哲力踹翻在地,顺势抽出哲力的弯刀剁了下去。 “我不信你这样的人当年没有参与暗害大可汗帖木儿。” 叶无坷又一脚将那颗血糊糊的人头踢开:“今日灭了答答,领地火萤与迭莫罗平分!” 第四百零四章高瞻远瞩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为什么你选的是洛突?” 大将军陈明侯看向叶无坷,问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任何质疑满满的都是钦佩。 当火萤部三万骑兵和迭莫罗部一万骑兵突然猛攻答答金庭的时候,任何人对叶无坷所有的轻视都将烟消云散。 轻视是一定会有的,哪怕叶无坷是执金吾。 身经百战的将军们没有那么容易信服一个人,尤其是这个人还年轻的像是涉世未深。 他们尊重服从的是陛下的选择,不是因为叶无坷的能力。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叶无坷有什么能力,他们听说过的那些也仅仅在于查案上和情怀上。 最初让叶无坷名声大噪的是他从东北边疆出来后,一路宣传陆吾等人的事迹。 之后让叶无坷天下闻名的,则是他千里追杀黑武世子。 可是这些,都没有展现出他在外交上的天赋。 二此时此刻陈明侯问他,不是质疑,不是好奇,而是钦佩和虚心求教。 能让大宁右侯卫大将军虚心求教的年轻人,叶无坷是第一个。 叶无坷很认真的回答道:“最初是因为大将军们和叶将军提醒了我,敌人排兵布阵上的问题。” 当时所有人都看出来敌人的营地驻扎的方位不大对劲,叶无坷说是出于三位大将军和叶扶摇的提醒是因为他情商高。 “首先是迭莫罗的营地。” 叶无坷解释道:“迭莫罗可汗克突是巾律的结拜兄弟,按理说答答营地侧翼的安危要交给他才对。” “可是那个至关重要的位置给的是图钦部的军队,不是迭莫罗也不是火萤。” “所以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来,克突是有私心的,也能看出来,巾律对克突是不信任的。” 诸葛引雷问道:“能看出克突有私心,不把自己的军队摆在正对着大宁军队的方向,巾律对克突的不信任,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叶无坷回答:“仅仅是出于私心的话,克突就算不愿意把军队驻扎在最重要的位置,那巾律也完全可以命令他驻守在那。” “迭莫罗的军队驻扎在那个位置就说明了,克突不想卖命巾律也不信任他,只是因为大敌当前,巾律不得不让克突带兵来。” 说到这叶无坷看向陈明侯:“大将军,关于洛突为什么是最合适的人选,我最初做出判断也是因为排兵布阵。” “从表面看起来洛突比克突重要多了,他既是巾律的结拜兄弟还是巾律的妹夫。” “更主要的是,他火萤部能用的兵马倾巢而出,他没给自己留一点余地,有十分力就出了十分力。” “而且,火萤部的驻地很重要,是答答部的另一个侧翼,由此可见巾律更愿意信任洛突。” “但换过来想,洛突真的一点私心都没有?火萤部的兵马倾巢而出,他丝毫也不担心自己的营地被掏了?” 叶无坷说:“所以我想证实一下。” 大将军高准点了点头:“于是你就找我们几个商量,是不是打火萤部。” 叶无坷道:“顺利打下火萤部让我确定了之前的判断,洛突带着全部兵力来答答部不是因为他更忠诚,而是因为他被逼迫。” “巾律扣押了他的妻儿,逼迫他带着人马驻守在左翼,正面对着草原诸部联军,一旦开打,火萤部这三万骑兵首当其冲。” “草原诸部联军现在的兵力超过十七万,三万火萤骑兵根本就挡不住,巾律只是想让火萤人来消耗联军兵力罢了。” “于是我决定亲自去见见洛突,再借助洛突见到哲力。” 叶无坷道:“哲力这个人的性格和行事,十年前答答部那场屠杀的时候就已经暴露出来了。” “所以只要能说服洛突,这件事基本上就定了。” 大将军诸葛引雷问道:“但你后来以身涉险,这种事最好还是不要再做,陛下若得知,必定也会很生气。” 他起身走到叶无坷面前无比认真的说道:“陛下既委你为执金吾,就说明陛下对你的信任和看重,你才十七八岁,将来会有更大的前程。” “和你比起来,答答部什么都不算,这般涉嫌万一遇到什么意料之外的变故,得不偿失。” 叶无坷道:“我一定记住大将军的教导。” 当时的情况,稍显复杂。 叶无坷说服了洛突,也利用了哲力。 可是洛突却对巾律还有那么一点点旧情在,他不愿意相信巾律和他们之间一点儿兄弟感情都没了。 哪怕巾律扣留了他的妻儿,他对巾律这位结拜大哥也始终还有一分情义。 所以叶无坷才会找到克突,将这件事重新布置。 他就是想让洛突看清楚巾律的为人,看清楚巾律真的对他们一点儿兄弟感情都没了。 大将军高准沉思片刻后问道:“所以洛突是你选择的人?” 叶无坷回答:“是。” 高准问道:“是因为他不如克突理智?” 叶无坷回答:“是。” 相对来说,洛突比克突要感性。 如果草原上需要一个新的大可汗,那一定不能是克突那样理性的人。 理性的人注重的是自己,是得失,是成败。 而感性的人,在乎的更多是情义。 大将军诸葛引雷问叶无坷道:“如果是选一个人成为新的草原大可汗,为什么不是从之前就臣服于大宁的部族之中挑选?” 他依然不是在质疑,当然也不只是钦佩。 现在连他也有了些学习的心态。 如果说之前叶无坷的这些筹谋他都能理解,哪怕不问叶无坷也可以想明白的话,那叶无坷选择洛突这样的人做大可汗人选,他一时之间没能想明白。 可他又坚信叶无坷既然选了洛突,就一定是因为洛突最合适。 如果正常一些,要选择新的大可汗当然是从最早就归顺大宁的那些部族之中挑选。 如今草原诸部联军就在大宁军队旁边,这支联军之中有许多可汗亲自到场。 不管怎么看,他们对大宁的忠诚度应该更高些才对。 叶无坷回答道:“因为要平衡。” 诸葛引雷微微一怔。 这五个字,彻底颠覆了他对叶无坷的认知。 在想明白这五个字之后的巨大深意,他也理解了为什么陛下要让叶无坷主持外务。 十八岁的鸿胪寺少卿也就罢了,还是十八岁的执金吾。 叶无坷道:“现在诸部联军已经是胜者,他们之前瓜分了哈察钦的领地,若再从他们之中选择一个人出来,那不用多久,答答,火萤,图钦,迭莫罗这些部族的领地,都会被他们瓜分。” “而被选出来的那位可汗,能获得的领地和各种物资都是最多,一场战争,大宁随随便便就扶植起来一个草原霸主。” “接下来这位霸主就能轻而易举的让整个草原臣服,他的部族势力一飞冲天无人制约。” “可若是让洛突成为大可汗,他和克突最多就是分得答答部的领地,火萤与迭莫罗的实力,都不可能一下子就成为霸主。” “克突做大可汗,草原诸部不会服气,大宁现在需要的就是一个不是人人都服气的大可汗,而不是一个一呼百应无人不服的大可汗。” 大将军高准说道:“可这样做有一个弊端。” 他看向叶无坷:“如果是从联军之中选一个做大可汗,那接下来献给大宁的战马数量一定很多,而且,诸部都会配合。” 他有些担忧:“洛突做了大可汗,他能献出来的战马一定不会超过诸部,而且就算他下令让诸部献马,诸部也不会那么顺从。” 高准点了点头:“现在大宁急缺战马,这样安排各方面都好,对于制衡来说尤为重要,但对于大宁需要的战马数量来说确实有些影响。” 他也看向叶无坷:“叶千办,应该早有考虑?” 叶无坷点头:“确实想了些。” 他耐心解释道:“我想了两点,第一,如果从联军之中选一个做大可汗,今年大宁能免费得到的战马数量一定不少。” “为了表达忠诚和感谢,这个人会献出大批战马牛羊,也会要求其他部族也献出不少来。” “相对来说,也一定比洛突和克突能献出的战马数量多。” 叶无坷缓了缓,语气更为平和的说道:“可大宁要的不该只是今年的战马数量多一些,而是以后每年都能顺利得到足够数量的战马。” “要顺利得到,那最稳妥的方式就不是要或是等着草原诸部献,而是采买。” “一家独大的后果就是以后大宁在采买战马的时候会遇到诸多阻碍,现在的臣服和感激在几年后就会烟消云散。” 他看向陈明侯:“第二点,大将军咱们出关的时候还看到过,草原上青黄不接的场面?” 陈明侯点头:“看到了。” 叶无坷道:“我找牧民问过,今年牧草生长确实比往年晚些,往年这个时候草原虽然不至于已经全绿,可也不会像今年这样还是一片枯黄。” “连年征战之后,草原上的男丁损失极为惨重,火萤部有几十万人口,只能凑出来三万骑兵,这三万人,还是从十四五岁到近五十岁的人都有。” “火萤部如此,其他诸部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再加上今年草生长的晚,可能要出现灾荒,这就说明,整个草原饲养牛羊战马的数量到明年就会急剧下降。” “如果今年诸部敬献出来大量战马和牛羊,再加上人口锐减,明年这个时候,草原上再出现饥荒,人都吃不饱何况牛羊战马。” “那时候别说献出战马,就算大宁要采买战马,草原人也拿不出多少,且会心生抵触。” 他说到这的时候,三位大将军的脸色都变了。 就连叶扶摇的眼神都有些飘忽起来,他真的没有想到姜头能想的那么深远。 “我的想法是,今年就不要诸部的敬献。” 叶无坷继续说道:“大宁要有大国之威,从今年开始就直接和草原采买战马,采买的方式,是用粮食换。” 他看向诸位大将军。 “陛下英明神武高瞻远瞩,当年选择在白鹿关开垦屯田,何尝不是为了大宁以后能顺利得到更多的战马?” “草原人从来都不怕打仗,不怕厮杀,但他们会害怕饥荒,害怕饿死人。” 众人互相看了看,心中的震撼都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叶无坷继续说道:“所以这一仗打完之后我要做的,就是立刻启动以粮换马的事。” “诸部可汗愿意献马受苦的还是牧民百姓,诸部可汗对大宁充满敬畏其实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让草原数以千万计的百姓对大宁信服认可乃至于敬畏。” “从一开始就用粮食换马,只要白鹿屯田一直在,大宁就一直能用粮食换马,也就保证了草原人会持续养马养牛羊。” “哪怕明年草原上真的出现了饥荒,有大宁以粮换马,草原就会平稳度过饥荒,对大宁忠诚之心自然也就更重了。 叶无坷缓缓吐出一口气。 “陛下要的不是眼前能白得多少战马,要的是大宁以后永远都不缺战马,二十年了,大宁因为没有战马被卡了二十年的脖子,以后再也不会了。” 第四百零五章哭一个? - 天下长宁 - 知白 当草原诸部的可汗们急匆匆来找叶无坷的时候,却被告知叶千办已经带着火萤部可汗洛突和迭莫罗部可汗克突出去了。 这个答案,更印证了诸部可汗的推测。 他们都听说了叶千办准备扶植洛突,大宁有意选择洛突成为草原大可汗。 这消息一传播开,就好像一阵风似的吹遍每个角落也吹遍每个人心里。 谁都不是来玩的,也不是来看热闹的。 大家都带着兵马过来,劳神费力还消耗巨大,哪个不是奔着大可汗的位子来的?哪个真的是来无私奉献的? 开战之前,诸部可汗憋足了劲儿把答答部切开了掰碎了大家分一分。 可是昨夜里一场厮杀,他们根本就没有参与。 火萤部三万骑兵拼死抵挡住了答答部数万骑兵的进攻,而迭莫罗部一万骑兵釜底抽薪直接杀进答答金庭。 当巾律已死的消息传出去之后,答答部的队伍也无心抵抗了。 克突是个军事上的天才,杀巾律之后立刻带兵攻入金庭,然后就在金庭的最高处悬挂了大宁的战旗。 紧跟着他派人在答答营地内来回呼喊,平民百姓只要待在家里不出门就不会有事。 他严格约束了他的队伍,不准骚扰平民。 同时要求他的部下必须尽快将答答部贵族全部杀掉,不管是不是王族只要是贵族就都杀掉。 正因为如此,他不是叶无坷选中的大可汗。 克突理智,冷静,在军事指挥上有着超强的本领。 这样的人可以成为洛突的帮手,但绝对不可能成为草原之主。 连最美的女人都驾驭不了理智的男人,这世上也就没有什么事还能让理智的男人不理智。 所以一早,叶无坷就带着洛突和克突出去了。 他只是带着两位可汗随意走走,但必须让克突明白洛突是大宁选中的人,而他,是大宁选中要辅佐洛突的人。 至于草原诸部可汗那边,叶无坷故意没有理会。 第一是因为聒噪,叶无坷没有时间去和他么周旋。 第二是可以看看谁跳的最欢,哪个最跳,就说明哪个是真想也真以为自己能做大可汗。 接待他们的事落在了叶扶摇身上,所以现在轮到诸部可汗难受了。 叶扶摇这种性子,谁能跟他好好沟通? “两件事。” 叶无坷走在草场上,感受着脚底枯草带来的柔软感觉。 他刚才蹲下来翻看了一下枯草下边,新草才刚刚露出头,而且不是很多。 这就更加印证了他的判断。 今年的牧草生长起来比往年最少要慢二十天甚至一个月,别看只是二十天,会出大事,尤其是对于现在的草原来说。 诸部连年征战谁家里都不富裕,真的出现饥荒没人可以自救。 “第一,大宁以后每年都要从草原采买大批战马。”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以粮换马是必须要执行的事,不能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但除了战马之外,草原上的其他东西,如牛羊牲畜,如皮具宝石,都可以用正常交易,但要用宁钱结算。” 他看向洛突:“你要想坐稳位子,就要率先推行。” 洛突先是看了看克突,然后点头:“没有问题。” 之前他还在想着,这泼天富贵莫名其妙的就落在他头上了,他该怎么办? 火萤部在草原中可不算什么大部族,一旦成为众矢之的那根本扛不住诸部的围攻。 就算有迭莫罗支持,再加上从答答部获取的物资,也不足以对抗现在的诸部联军,双方实力差距巨大。 现在他踏实了,因为叶千办在耐心都教他。 叶千办能耐心的教他最起码说明两件事,第一,叶千办不是故意挑了他做挡箭牌和试金石,而是真的希望他能做好这个大可汗。 第二则是叶千办希望他能在大可汗的位子上坐的长久些,越长越好。 所以叶千办才会事无巨细的帮他分析和安排,让他尽快的适应这突如其来的新身份。 叶无坷继续说道:“第二件事是九月大宁立国庆典的时候,你必须到长安,能不能在大宁皇帝陛下面前出彩,取决于你能带多少人去。” 洛突理解这句话。 他做大可汗,那诸部必然不服。 在此之前诸部可汗都盼着能去长安参加庆典,能够见到那位传说之中的人间帝王。 可是现在一旦宣布了洛突的身份,那诸部可汗必然会有抵触。 到时候他们都会想着给洛突来个下马威,没人跟他去长安就足以说明没人服他。 如此一来,大宁皇帝陛下当然就会怀疑洛突的能力。 诸部也想利用这件事给大宁施压,告诉大宁皇帝陛下他们不服。 洛突看向叶无坷,脸色有些纠结。 “叶千办,你知道这事确实很难。” 洛突道:“距离九月已经没多远了,走到长安也需要一段时间,所以留给我的时间并不多。” 克突点了点头:“洛突说的没错,诸部可汗只要闭门不见,就能把这段时间彻底消耗掉,没办法让他们全都心甘情愿的跟随洛突去长安。” 叶无坷语气平静的说道:“身份我可以给你,本事我没法给你。” “我能告诉你的能保证的也只一件事。” 叶无坷看着洛突说道:“整个草原,除了你之外没有人能打着叶无坷的旗号说话。” 洛突还要问,克突拉了他一下:“多谢叶千办指点!” 洛突还有些茫然的时候,克突已经拉着他俯身行礼了。 回到营地的时候,叶无坷离着好远就看到鸿胪寺卿关外月在门口闲溜达,但从他不断把石子儿踢飞的态度来看,应该可不是闲溜达。 他下马之后,关外月瞥了他一眼。 叶无坷就笑了:“寺卿大人这是怎么了,看我回来好像看自己丈夫刚从青楼出来一样。” 关外月呸了一声:“风头你出,烂摊子我收拾?” 叶无坷装作惊讶道:“怎么,叶扶摇那厮竟然躲了?” 关外月:“我呸!你还装?” 叶无坷拉着关外月的手:“寺卿大人息怒,我现在就去骂叶扶摇。” 关外月道:“你少来这套,你让叶扶摇出面去和那些人打交道,他能打出什么交道来?” 叶无坷:“这人如此靠不住吗?” 关外月又瞪了他一眼。 叶扶摇对付诸部可汗就一招。 不管那些人怎么咋呼,怎么埋怨,怎么不服气,他就一句话。 “可以打。” 叶扶摇的意思是,不管任何人质疑洛突的能力大宁都不会阻止,也很希望你们都站出来说出他哪里不如你们。 但是最直观的,还得是打架。 你们各部谁不服气,就站出来和洛突单挑。 当然,这对你们是有利的,因为洛突那才是单挑,而你们是车轮战。 车轮战也好单挑也罢,大宁战兵肯定不管,但必须保证是公平的一对一,谁拉帮结派不行。 谁要是联合其他部族去攻打洛突的火萤部,那大宁战兵一定会维持秩序。 只要是一对一,你们谁不服就谁去打。 但这个事,表面上听起来是叶扶摇支持他们挑战洛突,可实际上,谁都不想先站出来。 火萤部就能凑出来三万人不假,可刚刚击败了答答火萤部收下的俘虏降兵人数也不少。 这个时候,谁第一个和洛突打,洛突都势必要打出绝对的胜利,所以谁先打谁就没办法去争大可汗的位子了。 打输了不可能去争大可汗,打赢了实力大损无异于为他人做嫁衣。 关外月瞪着叶无坷说道:“还不得是我一个个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种烂摊子你以后少往我身上推。” 叶无坷:“都怪叶扶摇。” 关外月道:“反正这事你要是没个补偿,我是不会轻易饶了你的。” 叶无坷道:“寺卿大人只管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必定在所不辞。” 关外月语气缓和下来,一脸老奸巨猾的说道:“你之前找我商量计划的时候,我说这事得你挑起来,我虽然帮你细化了想法,查缺补漏的优化了计划。” “但说起来,作为鸿胪寺卿,这件事我确实也出力不多,所以咱俩就算扯平了......我想了想,身为寺卿当然还是得多出力,所以我还是得主动担起一份责任。” 他看向叶无坷:“从答答部缴获的大量的金银财宝,以及答答人从其他地方抢夺来的奴隶,这些需要统计的琐碎小事,我来干就是了。” 叶无坷道:“这事太累了,我想请寺卿来主持都没敢说。” 关外月笑道:“行了,什么累不累的,你去忙别的,我去办这些事。” 老狐狸也不想搭理各部可汗,直接挑了个差事走了。 最主要的他不想争功,整个计划都是叶无坷想出来的,虽然他帮叶无坷分析之后补充了一些想法,但他确实出力不大。 所以去做些不重要的,表面上看起来是他躲了。 小狐狸和老狐狸联手做事,历来都是一个红脸一个白脸。 关外月这一躲,诸部可汗更急,他们只能去求着见关外月,所以很多事都有了更宽松的商量余地。 如果再传出去说叶无坷和关外月不和,那这事能引发的连体效应就更大了。 回到营地,叶无坷仔仔细细的把事情重新梳理了一遍,然后写好奏折,让人千里加急送往长安。 草原诸事既平,接下来要去的该是蜀中了吧。 回想起来在白鹿关遇到的那些事,似乎那只拉着叶无坷往前走的手又在发力了。 他很累。 从离开无事村后,他一刻都没有清闲过。 漠北,他千里追杀黑武世子,才回家就有了西域的事,去了西域,又有了草原的事,才把草原的事办好,下一步去哪儿似乎又被设定好了。 “我也才十八。” 叶无坷放下笔,坐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儿呆。 灭了答答部之后除了欣慰和满足,最大的感受就是心累。 十八岁的少年在别人还没有学会怎么找对象的年纪,已经在处理各种国家大事了。 谁不想清闲?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从大帐里出来才发现已经到了要吃饭的时间。 不远处升腾起来的炊烟似乎是在告诉他,你饿了。 那升腾起炊烟的地方是新搭建起来的一口灶,灶台下燃烧着的木柴噼噼啪啪的轻轻响着。 累坏了的少年怔怔的站在那。 有个穿着一身黑色锦衣的小姑娘,背对着他,弯着腰,把刚刚才包好的一个比一个丑的饺子下进锅里。 她已经很赶了,从长安马不停蹄的赶来,到了这就赶着为那少年包上一些饺子,赶着在那少年回来之前包好。 所以饺子丑一些怎么了? 她回身,看向少年的时候,少年也在看她,当然也看到了她白皙水嫩的脸上被熏黑的地方,看到她衣服上的面粉和鞋底的泥土。 少女见被叶无坷发现了,于是笑起来。 抬起漂亮修长如葱如玉的小手指向叶无坷:“给我哭。” 第四百零六章咱们追追进度 - 天下长宁 - 知白 她知道他会很累,很辛苦,很揪心,很小心翼翼,很努力很怒力的让自己看起来无所不能也毫无破绽。 可他真的还没长大啊。 她在长安总是想,当初决定带他离开无事村是不是早了些。 他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可以放肆自己的青春,什么都不必去操劳,就没心没肺在无事村里上山打猎下河摸鱼。 因为她也是没长大的孩子,她也是在这个年纪走出她的那个舒适的村子,所以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样会有多累。 他的村子叫无事村,她的村子叫卷牍库。 她在长安的事一忙完,就一刻也不停歇的往西北草原赶来。 那个家伙,撑得很辛苦,一定很辛苦。 因为他不再只是无事村的二傻,也不再只是家里人人疼爱的姜头。 他是叶无坷,是叶千办,人人敬仰的叶千办,无所不能的叶千办。 天下人人都可以因为做错事而被原谅,哪怕是作为叶无坷他做错了事都可以被原谅,唯独他作为叶千办,不能做错事。 况且他现在已经不只是叶千办,还是执金吾。 如果她仅仅因为叶无坷是她从无事村里带出来的,那她事事处处都想着要为叶无坷负责就够了。 岂会心疼? 所以在她开始心疼的那一刻她就清楚,对于她来说叶无坷存在的意义变了。 可她从不抗拒,也不会找任何理由去批判自己这不该出现的变化。 她从来都不认为自己该在这个年纪谈情说爱,出现了她也不会觉得这是洪水猛兽就得躲开。 有人和叶无坷说过,人这一辈子,习武来说最难修行的莫过于内劲,不修内劲不可入超品。 人这一辈子,做人来说最难的就是修心,修心最难的便是坦荡,放眼天下能修成超品境界的武者屈指可数,放眼天下真正能修心修成坦荡二字的更少。 有人说,修心坦荡这种事和习武的最大不同在于,习武的时间越久境界越高,而修心越久越不坦荡。 小孩子总是比大人坦荡,年轻人总是比老年人坦荡。 对也不对,因为没有人一直坦荡,小孩子也会说谎,小孩子尤其自私。 如果这样说的话高清澄就是圣体,从小到大,无不坦荡。 同样是她这样身份的女孩子,察觉到自己对叶无坷已经动了心的时候多半都会犹豫。 不怕别人说你们门不当户不对,最怕自己人说一声你不配。 她才不会,动心就是动心,喜欢就是喜欢。 她会认可优秀,但一定不会只因为优秀而动心,如果是优秀吸引优秀,为何她遇到过那么多优秀的年轻人从不动心? 她欣赏叶无坷的同样是因为坦荡。 此时她拒绝了叶无坷想要帮忙的举动,示意叶无坷立正站好在那等着。 因为这是她要给叶无坷包的饺子,她要给叶无坷做的饭。 “好吃吗?” 高清澄问。 叶无坷一边大口大口的吃着一边含含糊糊但坦荡的回答:“能吃。” 换做别的女孩子,自己不远数千里马不停蹄的跑来,辛辛苦苦做好了饭菜,问他一句好吃吗,他回一句能吃。 那还不气死? 可她哈哈大笑。 她正笑着,叶无坷夹了一个饺子递到她嘴边。 她不笑了,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声:“真能吃?” 叶无坷点头。 她吃了,然后咧嘴。 “果然也就是能吃。” 她问:“感动吗?” 叶无坷点头:“感动啊。” 高清澄随即把那剩下的半盘饺子拉过来,不让叶无坷吃了。 “既然已经感动,过场已经走完,你带我吃点好的去?” 叶无坷把饺子盘拉回来:“带你吃好的,等我吃完的。” 高清澄说:“你要是再这么吃,我可要感动了。” 叶无坷:“别急着感动,单纯的是不想糟蹋粮食。” 三口两口将剩下的饺子都吃了,他拉高清澄的手就往外走:“带你去吃牛肉,这里的牛肉有奶香。” 高清澄跟着他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问:“去哪儿吃?” 叶无坷:“这会儿正是吃饭的时候,都吃饭呢,咱们挨家串,哪家吃咱们蹭哪家。” “哈哈哈哈哈......” 高清澄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夕阳下,树荫中。 高清澄坐在那看着叶无坷忙前忙后。 她问:“刚才你说,关寺卿和你聊过,他主动去做那些琐碎事?” “嗯,我明白他的意思。” 叶无坷一边烤肉一边说道:“关寺卿是个好人。” 高清澄点了点头:“是个好人。” 叶无坷问:“我是不是之前做的不够好?其实应该更在乎一下关寺卿的看法?” 高清澄点头:“是不够好,以后改改就行了。” 叶无坷道:“记住了。” 他是执金吾,可他还是鸿胪寺少卿,所以有些事多和关外月商量终究没错。 这种事遇到关外月这样的人就没事,遇到矫情的就是大事。 “肉快好了吗?” “不快呢,还得等一会儿。” “可你已经烤了一会儿了。” “是烤了一会儿了,烤老了不好吃我都吃了,我重新给你烤,原来烤肉不是那么容易。” “要不然你歇歇再来?” 高清澄说:“我看你好像实在吃不下了。” 这次轮到叶无坷哈哈大笑起来。 “我不想糟蹋了这么好的牛肉,烤的不好给你吃那对不起牛肉本来那么好。” 他总算是掌握了火候,这次烤出来的肉外焦里嫩满口留香。 “这次我在草原上办的事还有哪里不够好?” 叶无坷蹲在吃肉的高清澄身边问。 高清澄夹给他一块肉,叶无坷笑:“你没看错,我真的是吃不下了。” 但他还是吃了,因为这可是高清澄夹给他的肉! 为了给高清澄做出火候最好的肉,烤老的他吃了,烤嫩的他也吃了,所以真的没少吃,尤其这还是吃了一大盘饺子之后。 “没有哪里不好。” 高清澄说:“不管做什么事没有人比你更好那就是没有哪里不好。” 叶无坷点头。 她说:“我从长安急着赶来,可不是想指点你哪里好哪里不好。” 她看了一眼叶无坷:“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她不觉得这是什么费事的事,哪怕叶无坷在九月之前肯定要回长安。 算起来,几个月而已,正常人谁会在明知道几个月后就能见到心上人了,还要舟车劳顿几千里跑一趟? 这不是几十里,不是几百里,是几千里。 一路上要骑马,要乘车,要坐船,要走过平原,要翻山越岭,还要出关走过荒漠和草原。 叶无坷说:“可是,很辛苦。” 高清澄说:“我得空了,所以想看你了就来看你,我不得空,想看你也是没空。” 叶无坷记住了这句话。 我想你了,哪怕时间很紧迫也没必要但我还是会来看你。 “那你还要急着赶回去?” 叶无坷问。 高清澄道:“出长安的时候我想了想应该是没什么事着急,之前没能和你一起来是要为筹备九月的庆典提前做好安排。” “今年的立国之庆有些特殊,还是太子殿下的开府之典,最主要的是,一定会出事。” 没有人知道会出什么事,但一定会出事。 如果真的有人要谋逆,那就必须尽最大的努力阻止太子开府。 “这次要去长安观礼的人太多了。” 高清澄一边吃一边说道:“陛下让我梳理一下,我之前就知道会很多很麻烦,动手梳理这些才知道有多麻烦。” “太子开府,要来长安观礼的包括各地的封疆大吏和分封勋贵,只要是能抽身回京的,都会回来。” “这都算是自己人,人数再多也没什么,担心的地方在于会有很多大宁友邦遣使观礼。” “还有如土司褚绽染这样身份的人,也会受邀去长安,大宁治下,像是蜀中十三寨这样特殊的地方太多了。” 叶无坷一想就头疼。 那是多繁琐而又巨大的工作量。 高清澄要负责在事前就排查甄别,她需要尽最大可能的熟悉每一个要到场观礼的人。 这些人从何处来,什么身份,到长安后如何安排,她都要提前捋一遍。 “好吃。” 高清澄把叶无坷给她烤好的肉全都吃了,一小块都没剩。 她坐直身子,拍了拍微微有些鼓起来的肚子。 “好撑。” 叶无坷听到这两句话忍不住笑,他想起来高清澄给住处取的名字。 书院里的住处叫好旧,廷尉府里的住处叫好近,她在宫里也有住处,叫好空,她在道观里还有住处,叫好丑。 “你是不是不想直接回长安?” 她忽然问了一声。 叶无坷点头:“算计着还有一些时间,我打算去蜀中走一趟,一是想看看那边到底有多复杂,二是去拜祭一下向问。” 原本他打算亲自把向问大和尚的骨灰送回栖山禅院,可发生了变故没能成行。 从漠北到西域再到草原,有两个人的离开让叶无坷难以平静。 一个是向问大和尚,一个是方知我。 “还因为束休?” 她忽然又问了一句。 叶无坷心里轻轻震了一下,然后点头:“是啊,总得去看看是不是和他有关。” 高清澄道:“该去,按理我也该去。” 束休是廷尉府第一批选拔出来的人,而束休被选拔出来后又被高清澄挑走。 如果束休真的就是那个魏君庭,高清澄当然也有些责任。 “我最多三天就要赶回长安。” 她抬起手理了理额前的发丝。 “一来一回的时间是我硬生生挤出来的,不能多耽搁。” 她再次坐直了身子,那双漂亮且清澈的眼睛看着叶无坷的眼睛。 她说:“所以有什么暧昧啊表白或是想念之类的情话,你现在可以说了。” 这句话,直接把无所不能胆大包天的叶千办给干脸红了。 叶无坷这样坦荡心性的人都支支吾吾起来:“就......挺想你的。” 高清澄笑,明媚如花。 “没了?” “暂时没了......没什么准备。” 高清澄点了点头:“来的却是挺突然,能理解。” 叶无坷道:“你给我一点时间,我想想。” 高清澄道:“其实也不是非得说什么情话,按照正常男女谈恋爱的时间和进度来说,我觉得可以接受一些变化。” 叶无坷:“啊?” 高清澄:“要不亲一下?” 叶无坷:“啊?!!!!” 第四百零七章签字就算数 - 天下长宁 - 知白 草原诸部的可汗分座两排,一个个的脸上都带着些气愤,他们全都看着门口,等着那位已有多日故意不见他们的叶千办回来。 之前还有人在嘀嘀咕咕的说着,说要是今日再见不到那姓叶的,那也就不必再等了,明天他就带兵回去。 以后别说什么大宁不大宁的,大家兴师动众的来了连一杯羹都没分到,大宁就是这么做宗主国的? 撒怨气的话谁都没少说,可就是不见有一个起来走的。 十几个人早晨就来了,到现在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时辰叶千办还没回来。 可是归根结底这事也不能怨人家叶千办,他们是私底下商量好来堵叶无坷的,并未提前派人通知,哪知道堵也没堵住。 到了叶千办的大帐,亲兵说叶千办一早就去送人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年轻人就是不能太得势。” 有人声音很小的在那嘀咕着。 “叶千办少年得志,现在可是有目中无人的本钱了。” 坐在他旁边的那个草原可汗冷哼一声:“我听说,当年大将军唐匹敌陪着帖木儿大汗回草原的时候可都一点儿架子没有。” “那是,谁都能和大将军唐匹敌相提并论?” “可惜不是那时候咯,现在的年轻人谁还懂礼数。” 一开始是一个人嘀咕,后来是几个人在那窃窃私语,倒也不敢太大声。 “要我说。” 噶伦可汗夺尔木撇嘴道:“什么都不是,就是我们太把叶千办当回事了,今日咱们大伙儿都给他些脸色看看,我不信他还能不把我们当回事。” 一群人纷纷应和。 夺尔木已经六十来岁,虽然部族实力不算多强大,但因为年长,且和现在这些可汗的父辈多有些矫情,所以颇有威望。 他扫了扫众人:“一会儿叶千办回来了,咱们大家就都不起来迎接,得让他知道,草原上的事他得靠谁。” “对,大家就都坐着不起来。” “他不给咱们面子,咱们当然也不必给他面子。” “一会儿他进门,咱们动都不动,看也不看,他自己难道还不明白我们是什么意思?” 几个人正说着,外边两个彪悍的亲兵撩开大帐的门帘。 一身黑色锦衣的叶无坷背着手进门,夺尔木噌的一下子就站起来,抱拳俯身一揖到底:“夺尔木给叶千办行礼了。” 叶无坷微微颔首,大步而行。 所过之处,所有人全都站起来抱拳行礼。 叶无坷在主位坐了,抬起手揉了揉眉角,似乎有些心情不好。 所有人全都屏住呼吸的看着他,唯恐自己呼吸声音大一点都会惹这位执金吾不高兴。 “诸位来的真早。” 叶无坷揉着眉角道:“刚才我是去送从长安赶来这的高千办,她将将陛下旨意传达之后就急匆匆的走了。” 从他的语气就能听出来,这位高千办好像是个极重要的人。 而叶千办因为这位高千办急匆匆的走了,所以有些不开心。 “诸位是来找我商量什么事的?” 叶无坷往桌子上看了看,他让人放在那一摞书信都在了。 他伸手随意拿起来一封打开看了看,然后眉头微皱又随手扔回桌子上。 “叶千办。” 德高望重的夺尔木陪笑着说道:“我们是想来问问,关于答答部的领地......” 叶无坷不等他说完就哦了一声。 “诸位今日不来,我本意也是要请诸位过来说说这事。” 叶无坷坐直身子,手指在桌子轻轻的敲着。 “看诸位今日来的这么齐倒是让我有些错觉,错觉这几日收到的书信不是诸位写的,错觉诸位一点儿都不和睦,现在看着大家和睦的很。” 他再次拿起一封信翻开看了看:“我其实很喜欢做事主动的人,积极主动总是要比消极被动的好。” “可是我也没想到,为了一些领地有人能主动到写信跟我要。” 他把那封信放回桌子上,这次手指是在这封信上轻轻敲打起来,手掌几乎贴着桌子,四根手指起起落落。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个动作吸引,大家的视线全都停留在叶无坷的手指和那封不知道是谁给他写的信上。 “有人说,答答部已灭,答答的领地当然要给大家分一分,但怎么分,也一定要公平公平。” 叶无坷扫了扫他们:“我以为的公平公正和信里写的,似乎不大一样。” “有人说,答答部的领地怎么划分要按照部族人口,人口多的就多分,人口少的就少分,这样公平。” “还有人说领地划分要按照距离答答的远近来说,距离近的把领地分了,距离远的没必要分领地,分一些牛羊马匹就好。” “还有人说应该按照参与会盟的先后顺序分,先来的自然是对大宁更忠诚,所以先来的就该多分些,后来的少分些。” 叶无坷忽然把那一摞书信拿起来摔在面前地上。 “既然都想教我怎么分,那不如你们都去鸿胪寺做少卿?” 这些书信散落在地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可在座的好像都听到了一声刀出鞘的铮鸣。 叶无坷的脸色,越发难看。 阴沉脸的少年看着地下那些信:“要不要自己捡回去?还是彼此交换着看看对方都写了什么?” 有人已经在紧张了,看得出来连呼吸都不再平稳。 有的人则悄悄松了口气,心说幸好我没私底下派人给叶千办送过信。 可实际上确实有人给叶无坷写过信,但真没有叶无坷扔在地上的那么多。 可是信就在地上扔着,所有人都怀疑身边人写了。 “十几年前,帖木儿大可汗在给大宁皇帝陛下写的亲笔信里曾经说过,他这一生追求的,就是草原诸部能够和睦,能团结,能不再有征战和厮杀。” 叶无坷声音清冷的说道:“为了证明自己没有私心,帖木儿大汗把他的领地拿出来分给弱小者。” “所以帖木儿大汗死了,死于暗害,暗害他的人最害怕的就是他主张公平......今日你们写信给我提了无数次公平,我看不如用一种更公平的。” 叶无坷起身。 “你们觉得答答部由火萤和迭莫罗暂时接管不公平,这是其一。” “你们觉得其他人说的分法都不公平,这是其二。” “不管是按照远近分,还是按照各部族的实力分,又或者是按照参加会盟的先后顺序分,都有人觉得不公平。” 叶无坷道:“我想了个简单且好办的,既然大家都要求公平,那不如所有部族全都合在一起,不管大小,不管远近,所有人献出自己的土地和人口,然后按照部族的数量平均分,整个草原,有一百个部族就分成一百份,有五百个部族就分成五百份。” “如此一来,保证每个部族分得的都一样多。” 叶无坷说到这看了看那些可汗。 “这样分,公平不公平?” 他这话一出口,大帐内的诸部可汗直接炸了锅。 “叶千办,您还是不要开玩笑了,这样分,这样分其实最不公平。” “是啊叶千办,若是谁惹您生气了您就打他骂他,但可能不如此草率就把草原分了,这样大家都难以接受。” 领地大人口多大的当然不会同意,倒是人口少地方小的那些可汗眼神越发明亮。 叶千办说的,万一是真的呢? “叶千办,可不能这么分啊,这么分草原就会彻底大乱。” “叶千办,咱不说气话,我们一大早就来这打扰确实有些失礼,我们给叶千办赔礼道歉。” “叶千办,答答部的事其实都好说,毕竟我们也没出什么力。” “是是是,火萤部和迭莫罗部出力最大他们多分一些也是应该的。” 叶无坷坐下来,手放在桌子上,四根手指依然在桌面上起落起落。 “这么分不答应?” 叶无坷道:“那还有个分法,大宁不管了,不插手不过问,从今天开始草原上谁打谁大宁都不干预,至于是实力大的打死实力小的,还是实力小的联合起来打死实力大的,都各安天命。” “我是大宁皇帝陛下亲封的执金吾,可以代表大宁皇帝陛下给诸位定个期限,我看就定三年,三年之内你们随便打。” “三年后我再来,到时候这草原上还剩下多少部族就算多少,你们谁抢了多大地盘就算多大,我可以保证三年之内我绝不踏足草原。” 叶无坷问:“刚才的法子大家都不答应,这个办法那么觉得怎么样?” 刚才说平分草原的时候,大部族当然不答应但小部族都跃跃欲试。 现在这个办法说完,大部族个个都觉得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但小部族一个个愁眉苦脸。 “不过......” 叶无坷道:“你们各自的领地能抢多大的事大宁可以不管,你们怎么互相征战大宁也可以不管,但关于以粮换马的事,谁不执行,大宁就找谁。” “你们不习惯不适应大宁制定秩序,那你们自己制定,大宁只管战马的事,其他的都可以放下。” 叶无坷寒声道:“我已经将以粮换马的事全权交给火萤部洛突可汗,迭莫罗克突可汗将会协助他。” “从下个月开始,大宁的粮食将会运往逍遥城,也是从下个月开始逍遥城归火萤部所有,火萤与迭莫罗派兵进驻。” “所有想用战马换粮食,以及想把其他货物卖给大宁的人,依然是要在逍遥城完成,而且以宁钱结算。” “比如一头牛原本价值多少钱,以前买卖结算太混乱,用银子的用金子的还有以物换物的,这样没法保证这头牛卖出合理的价钱。” “从今往后,以宁制铜钱结算,或是宁制官银结算,所有物品的价格以宁钱制定,这样就不会乱了。” “宁钱的兑换,我也会交给洛突可汗来办,诸位要换宁制铜钱或是官银的,可去逍遥城。” 叶无坷说到这后再次起身。 “我刚才还听闻,诸位似乎都不是很想在九月去长安?” 他回头看向手下陈小攀:“你一会儿留下来,登记一下不想去长安的名单,登记好之后交给我,我还要上报朝廷。” 说完这句话叶无坷抱拳:“愿诸位安康,长寿。” 说完大步出门去了。 他往外走的时候,所过之处依然是人人起身。 廷尉府百办陈小攀在叶无坷出门后,他把纸铺在桌子上学着叶无坷的样子用四根手指轻轻敲着:“诸位可汗,谁决定不去长安的,过来这里签个字?” 第四百零八章那些年轻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关外月听说叶无坷在十几位可汗面前发了脾气,把那十几位原本想给叶无坷一个下马威的可汗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这些人不知道叶千办是怎么了,突然就一点余地都不给了,于是只好又全都跑来找关外月。 关外月一听就有些不乐意。 怎么的,当大宁就我一个好脾气呗? 草原上的事怎么解决,其实关外月早就想清楚了。 为什么去漠北,去西域,再到这草原,陛下都用的是叶无坷? 关外月历来都能把最复杂的事简单化,他是最能直击问题根本的人。 这几个地方陛下用叶无坷,最简单的理由就是叶无坷没得商量。 关外月自己也反思过,如他这样的人,在这几个地方主事的话,也一定会多多少少做出一些让步。 原因也简单,因为咱大宁历来都说自己是天朝大国,有天朝气度,还一直都说中原人温和善良,不咄咄逼人。 凡事都有个商量,这好像是老油条们最拿手的本事。 可有些时候,凡事都有个商量却让很多可以干脆利索解决的问题拖了下去然后就有了新的隐患。 叶无坷这一样就很好,没得商量。 当这些可汗们急匆匆来找关外月,想请他通融一下,把叶千办定下的规矩稍稍改改的时候,关外月这次也不和气了。 他说:改改规矩?规矩都随便改了还是规矩? 而此时的叶无坷,还在惆怅之中。 那天,天色很好,什么都很好。 他壮着胆子想在小橘子的红唇上轻轻亲一口的时候,小橘子见他过于扭捏起身走了。 哎呦我的天,这可把叶无坷给搞的憋闷坏了。 就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啊。 第二天一早小橘子就赶回长安,因为原本打算在草原停留三天的小橘子接到了来自廷尉府的急报。 廷尉府查到了些很重要的事,需要小橘子马上赶去处置。 一大早,叶无坷得到消息之后感觉空落落的。 但他还是一脸笑容的给小橘子准备了路上需要的干粮和水,然后派人出去提前帮小橘子安排好沿途住宿补给的事。 把小橘子一直送到大营外三十里,小橘子说送到这里已经很远了。 叶无坷当时都想把她一直送到长安去。 “三天变成不到一天,算我欠你两天半。” 高清澄道:“你可以记着,这次两天半,下次再欠了就加起来,等什么时候你攒足了半个月,我们就一起出一趟远门,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走走看看。” 叶无坷点头:“行,那就攒着,要是攒不够呢?” 高清澄:“怎么可能攒不够。” 叶无坷道:“要是攒不够我就先借,到时候你再还。” 高清澄噗嗤一声就笑了:“你借我的,然后我再去还?” 叶无坷:“我借你的,你不去还谁去还?” 高清澄说:“你要是这么讲道理,那我可就不讲道理了。” 叶无坷道:“别吹牛,纵马骑快了吹着肚子。” 他帮高清澄检查了马鞍和装备,然后伸手,他示意高清澄扶着他上马。 高清澄抬起手在半空之中转了个圈,她的亲卫整齐转身。 然后,她踮起脚在叶无坷唇上亲了一下。 叶无坷愣在那,感觉心突突的,然后瞬间小腹里都有些发热,也突突的。 他像是个傻子。 高清澄看着他那张烧红了的脸,叹口气:“女人是你的弱点,竟然可以把你拿捏成这样。” 叶无坷:“你也知道啊。” 高清澄又笑起来。 她说:“原本打算陪你三天,总是得让你亲一下才行,不然我大老远跑过来连亲都不亲一下多亏得慌,我还想着,若是你亲的好,那后两天多亲亲也不是不行。” 她在叶无坷肩膀上拍了拍:“可你不行啊,还得多练。” 说完上马:“咱们走。” 一招手,精锐黑骑护着她向前疾驰。 叶无坷舔了舔嘴唇,甜蜜蜜的好像做梦一样。 然后自言自语:“什么叫我亲的好就多亲亲啊,这东西还有亲的好亲的不好的?再说了,什么叫亲的好什么叫亲的不好啊。” “不是,还得多练是几个意思啊,我找谁多练啊,你大奎还是二奎还是三奎余百岁啊。” 郁闷。 因为他知道什么是亲的不好。 他都没敢回应! “叶怂!你就是个叶怂!” 叶无坷一边嘟囔着一边回到了营地,一回来就听说十几个部族的可汗到这堵他来了。 堵? 心里正堵呢。 与此同时,长安。 未央宫里的人已经在为九月国庆做准备了,大家都显得忙忙碌碌的。 皇帝从御书房里出来,一边活动着肩膀一边看向远方。 大太监冯元衣紧随皇帝身后,微微弯着腰随时做好回应的准备。 “持念有消息了吗?” 皇帝问。 冯元衣道:“殿下他要是不想被人找到,确实不好找。”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一点怨气,有的只是自豪。 这几年来,殿下越来越强和他这个从未离开过长安城的大太监不无关系。 大宁的太子出行怎么可能没有人在暗中保护,而这件事就是冯元衣在主持。 咱们那位太子殿下从小就与众不同,最大的与众不同就是从来都没把自己当过太子。 李持念出门的第一年,行踪完全在冯元衣的掌握之中。 到了第二年,冯元衣就只能是断断续续的收到关于太子的消息了。 到了第三年,除非太子想让他们知道些什么,不然的话他们一点儿消息都查不到。 冯元衣手下保护太子的都是些什么人? 随随便便抽出来一个放进江湖里,都是可以开宗立派的厉害角色。 所以冯元衣的自豪之处就在于,他和太子之间的这场追逐游戏。 当时太子殿下还在少年,找到冯元衣的时候说,我知道父皇一定把守护我的事交给你了,你多派些高手来。 当时冯元衣还觉得太子这样说也是担心他自己的安危,可没想到太子的下一句差点把他胆子吓破。 太子殿下说,我得用你的人练练手,你找的人实力越强,我练出来的本事自然就越强。 要是换做别人,谁敢答应太子殿下这样的要求? 真要是玩脱了,太子殿下失踪了那可怎么办? 可几乎是陪着太子长大的冯元衣就敢。 甚至还和太子殿下打了个赌。 如果三年后殿下你不能达到你自己说的地步,那以后再出门你就不能想着甩脱保护你的人了。 太子赌了。 其实没到三年,冯元衣安排的大内高手就已经完全跟不上太子。 这次太子殿下处理完了草原上的事之后说是准备回京,可谁能跟得上谁能看得住? 如果太子殿下算计着时间还富裕,指不定去什么地方再转一圈呢。 不仅仅是有许多事太子都想多看看多管管,还因为九月之后他就没这么自由自在的生活了。 东宫开府之后,太子就要为陛下分担朝政。 “人真好。” 皇帝没有因为冯元衣摸不清楚太子的行踪而生气,毕竟他也有点自豪。 他说人真好,不是说的某个人真好。 “年纪大一些的总是看不上年纪小的,可实际上从来就没有时代退步发生过,每一代被上一代看不起的年轻人,都会把时代往前推,而且一定比上一代推的好。” “除非上一代死死的锁住了新一代的脖子和脑子,不然的话就不必担心时代毁在下一代手上。” 冯元衣压着身子微笑道:“陛下要是想夸夸太子殿下,其实不必绕这么大弯子。” 皇帝哈哈大笑:“那不行,别人可以不绕圈子,但朕是大宁皇帝,夸自己孩子得先把天下人的孩子都夸夸,况且朕说的是实话。” 皇帝抬起手,一个一个的点兵。 “你看小橘子,看夏侯的孩子,老唐的孩子,看年青一代,看......战死在东北边疆的陆吾他们,看叶扶摇叶无坷兄弟,都非常非常优秀。” 皇帝说:“就算是看魏君庭,看方知我,看连温酒,看徐绩的儿子徐胜己,也都是很厉害的年轻人。” “朕一直都很欣慰就是因为朕从这些年轻人身上看到了未来,看到了大宁一定会一代比一代强。” 说到这,皇帝语气忽然变了变。 “这么好的年轻人,包括持念,为什么就有人容不得他们?“ 冯元衣心中一震。 他俯身:“殿下从草原离开后再次销声匿迹,可能也和这些事有关,比如陛下提到的方知我,连温酒。” 皇帝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朕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了,小橘子才去草原上找叶无坷,朕就派人把她找回来,叶无坷把草原上的事安排好,朕还要给他肩膀架上别的担子。” 冯元衣道:“陛下有安排,是对年轻人最大的肯定。” 皇帝道:“持念的性子和朕小时候一样,遇到什么事从来都不会躲,相反,还会迎着事往前去。” 他看向冯元衣:“朕最近这几年脾气可能是比年轻时候小了许多,持念的脾气和朕年轻时候也像。” 冯元衣俯身:“臣去安排一下?” 皇帝微微摇头:“你继续看着吧,事让年轻人自己去办,就如持念和你商量的那样,他用你的人不是练出来一身本事吗。” 冯元衣讪讪笑道:“什么都瞒不住陛下。” 皇帝忽然又问:“持解到哪儿了?” 大宁二皇子李隆期,字持解。 冯元衣道:“估计着再有半个月就到长安。” 皇帝道:“去温贵妃那边知会一声,在太子开府之前朕会册封持解为亲王,以后持解要去封地,她不能跟着,所以趁着持解回来这段时间,多陪陪他。” 冯元衣俯身:“臣遵旨。” 皇帝道:“上次朕在朝会上说要给小橘子封郡主的时候,谁在朝堂上骂了半个时辰?” 冯元衣道:“前御史台右都御史赫连持正,快七十岁了,前年就已告老,陛下准了。” 皇帝点了点头:“派人去请他参加九月太子开府典礼,另外告诉他,朕提前几个月让他知道这事,是让他好好准备一下,想想怎么骂街,朕打算正式册封小橘子为公主,皇后的养女就不能是公主了?” 他看向冯元衣:“从宫里挑一批好纸好笔墨给赫连持正送过去,让他打草稿用。” 第四百零九章挫骨扬灰 - 天下长宁 - 知白 月色下,未央宫显得肃穆而又静谧。 大太监冯元衣跟在皇帝身后,两个人已经在宫里走动了小半个时辰。 陛下只要提起那些年轻人就很健谈,甚至有些兴奋。 冯元衣看着陛下那依然笔挺的身形,在心底里生出一种无与伦比的敬佩。 陛下春秋鼎盛。 以陛下的身体,再过三十年,四十年,甚至五十年可能都没有什么问题。 但陛下在思考的,早已不是他还能做多少年皇帝的事了。 “朕知道,朝中有人在私底下说起来朕不如早些年勤勉,很多朕可以轻易决断的事,却总是图省事自己不去想,而是交给年轻人去拼去闯去在犯错中找到对的路,他们说朕这就是懒了。” “赫连持正为什么要告老还乡?” 皇帝笑了笑。 “堵在御书房门口骂朕骂了两个时辰,骂的口干舌燥,朕让人出去给他送水,第一次他把水给泼了,第二次再去送,他一口气喝了接着骂。” “他说朕不如以前,什么事都想交给下边人去做,身为皇帝,竟然走在了懒政惰政的亡国路上,骂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皇帝示意在凉亭里坐会儿,冯元衣立刻上前将亭子围栏擦了擦。 “朕没见他,他就觉得朕和历朝历代那些开国皇帝没什么区别了,前期有多强后期就有多懒,他伤心了,所以辞官回家。” 皇帝笑道:“快七十岁的人还能骂两个时辰的街,这身子骨可以的。” 冯元衣也笑。 “东宫开府,得把他请回来,有些人把你夸成一朵花,但骨子里不盼着你好,有些人把你骂的一无是处,可他从心里盼着你好。” 皇帝道:“传旨的时候告诉他,就说朕说的,太子少师的位子朕一直给他留着,他要是还能在骂十年,那就好好替朕骂太子。” 冯元衣俯身:“臣记住了。” 皇帝道:“朕什么事都不瞒你,你知道朕从来都没想过要做一辈子皇帝。” “朕为什么看起来懒了,很多事朕一句话就能解决却偏偏让年轻人去走弯路去自己悟,因为将来治理天下的终究是他们。” “正因为朕不想做一辈子皇帝,所以才会让持念在合适的年纪就出去走走看看。” “朕可以手把手教他,什么都可以教,唯独百姓们想要什么想说什么,得他自己去看自己去听。” “朕告诉他的和他自己看的,永远都不是一个分量,他先去做一阵子百姓,吃苦的百姓,将来做皇帝才会认真对待百姓。” 皇帝道:“小橘子,叶无坷他们也都一样。” “朕可以不做一辈子皇帝,那张汤,夏侯,澹台,老唐......他们也可以不做一辈子副都廷尉不做一辈子大将军。” “要是等朕和老唐他们全都老迈了再选后来人,那就晚了,得在合适的时候选,认真选。” “朕也可以让张汤做一辈子副都廷尉,可如果后继无人,到张汤死了之后,廷尉府谁挑起大梁?” 他看向冯元衣:“宫里宫外,朕现在能说的,只有一个冯元衣是朕身边旧人但要留给持念一直用。” 冯元衣眼睛微红:“陛下,臣也想......” 话没说完就被皇帝打断。 “你想也没用。” 皇帝笑道:“你就踏踏实实留在宫里,当初朕把你送到持念身边做他大伴的时候你就应该想到了。” 冯元衣俯身:“臣确实想到了。” 皇帝道:“难得你一直不骄不躁,没有让朕失望。” “现在的年轻人多厉害。” 皇帝说:“朕向来自负,可就拿叶无坷最近办的事来说,就算朕在他那个年纪去办这些事,也一定不会比他办的更漂亮。” 他看了看天空。 “朕最欣慰的,是朕的儿子很出色,也是大宁有许许多多出色的年轻人,所以朕踏实。” 说到这皇帝停顿了一下。 最终还是没有提到二皇子李隆期。 他很想说说,冯元衣是为数不多的他可以随便诉说的人。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也只是自言自语一声。 “天下做父亲的,唯有皇帝从一开始就没办法一碗水端平。” 做皇帝的,对待自己的儿子如果一直一碗水端平,那用不了多久,这个国家也快要乱了。 皇帝起身:“行了,回吧。” 他转身往回走。 走了几步,皇帝忽然笑了笑。 “元衣,你说朕是不是该骄傲一些?朕从长安之外挑了一个少年就让那些想把朕当对手的人头疼不已,甚至连战连败,他们凭什么觉得朕把他们当对手?” 冯元衣笑:“陛下还是高看他们了,其实臣一开始也觉得,陛下用叶千办稍显草率,后来臣才知道和陛下的差距有多大,大到看不到边际,现在臣想的是,如果叶千办仅仅是为了应付那些人,那还真是屈才了。” 皇帝笑道:“朕只是好久不吹牛皮过过瘾,你用不着这么配合朕。” 他想了想,点头:“不过你说的对。” 同一个夜里,兰江北岸。 背着一个巨大行囊的太子李持念在江边坐下来,柔软的沙土地已经没有了白天阳光晒过的温热。 他从来都不在乎环境。 这软软的沙地用来睡觉,其实算是他这些年出门历练中比较舒服的床之一。 将巨大的行囊放下,坐在沙地上靠着行囊,摘下来酒壶,朝着明月敬了敬,李持念一口酒喝下去,有些满足。 他早就已经离开草原,在草原人觉得他是故意藏起来的时候他已经远离西北,过了兰江再走一段向西南,十天之后就能进蜀。 一口一口的喝着酒,李持念好像把明月当成了下酒菜。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李持念在沙地不远处的林子里抖了抖后提上裤子。 你看,太子也不能免俗,也要抖一抖。 他走出树林看了看面前宽阔的兰江,使劲儿舒展了一下身体。 提起巨大的行囊,到江边后单臂举起,就这样下了水,一只手打水一只手举着行囊,居然以如此非人的方式泅渡过去。 在他刚刚方便了那个林子里,横七竖八的躺着数十具尸体。 没人能跟上太子。 巧了,这些人应该是担心太子会去蜀中所以在这等着的。 巧了,这么长的兰江有无数个地方可以渡河,太子就选了这,就碰到了这群人。 巧不巧的,谁倒霉谁知道。 在这满地的尸体当中,有几个人显得有些不一样。 他们是光头。 有戒疤。 单臂打水泅渡过江,到了对岸后李持念也觉得有些累,能让他都觉得有些累的事,着实不多。 找了个隐秘些的地方换了衣服,他背着行囊再次上路。 九月之前,他想搞清楚一些事,解决一些事。 又十几天后,蜀中。 栖山禅院门口,太子殿下把巨大的行囊放下,面对着迎客僧双手合十:“请问,我可以祭拜一下问大和尚吗?” 接待他的僧人上上下下打量着李持念,最终摇了摇头:“棋山禅院没有法号向问的大和尚。” 李持念问:“是现在没有还是以前没有?” 僧人回答:“现在没有以前也没有,将来还是没有,你要找的人不在这里,他活着你就去别处找,他死了你就去阴曹地府找。” 李持念问:“你说话一直这样吗?” 僧人说:“我说话是不是一直这样跟你没有关系,你找的人这里没有所以你可以走了。” 李持念点了点头:“打扰了。” 然后背上行囊转身下山。 那僧人一直看着他消失才转身回去,脸色难看。 他回去之后找到他的座师,一个看起来能有两百斤的胖僧人。 “师父,刚才有个要饭的花子说想祭拜一下向问。” 中年胖僧人道:“人呢?” 僧人回答说:“没让他进来,我说这里没有向问。” 中年胖僧人有些生气:“下次再有人说来祭拜向问大和尚,你就带他去后边碑林祭拜。” 僧人说:“可是向问不在碑林啊,朝廷把向问的骨灰送回来之后,师祖不就把骨灰扬了吗?” 中年胖僧人怒了:“他们知道扬了?让你带去碑林就带去碑林怎么那么多废话。” 僧人这才醒悟过来:“弟子记住了,谁来问,向问大和尚的骨灰都是在碑林。” 中年胖僧人嗯了一声:“走吧。” 僧人转身离开,胖僧人也转身回屋。 他转身的那一刻,看到他的禅房里有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站在那,背着一个巨大的行囊,就那么看着他,看的他心里一阵阵发寒。 “那么好的一个人,死了,烧了,骨灰还被扬了?” 李持念放下行囊。 中年胖和尚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你是谁?你怎么跑进来的。” 李持念自言自语:“原来向问一心求死,不只是因为他看不到自己的将来,还因为这栖山禅院,只有他一个人跟你们不一样。” 当全天下都是疯子,唯一不是疯子的那个才是疯子。 “大宁待你们这些旧楚余孽,还是太宽仁。” 中年胖僧人语气有些惊惧的问:“你到底是谁!” 李持念说:“一介武夫,也会些超度手段。” 杀穿禅院。 半个时辰之后,李持念在禅院的古井里打了水洗手,洗的很仔细,很认真。 洗干净之后,他从百宝箱一样的行囊里找出来一个廷尉府的信号点燃,只片刻,栖山禅院的高处就绽开一朵巨大的烟花,绚丽多彩。 点了信号之后他就在台阶坐下,在他身后的大殿里里,有血从门槛分析里往外流,然后顺着台阶往下流,经过他身边,像是畏惧了,竟是绕开他往别处流。 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往信号位置查看过来的廷尉府分衙的人到了。 当分衙的廷尉们看到整座栖山禅院被屠戮一空的时候,所有人都吓的脸上变色。 栖山禅院有着极重要的地位,哪怕禅宗在大宁的影响力已经大不如前,可在这一带,信奉禅宗的人依然不少。 栖山禅院,也依然还被视作禅宗圣地。 “你......杀的?” 有廷尉问。 李持念点了点头。 那廷尉又问:“你......是谁?” 李持念从他的行囊里挑了一块牌子递过去,挑了最不吓人的一块。 廷尉府都廷尉的腰牌。 主持廷尉府的是副都廷尉,可廷尉府是有都廷尉的。 廷尉问:“您是......都廷尉的密巡?” 李持念道:“牌子管用吗?” 廷尉肃立回答:“管用。” 李持念嗯了一声:“后边那些尸体,烧了,烧不成灰的地方就挫成灰,然后骑着马一路把灰扬了,扬一百里。” 第四百一十章有持念者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一座传承数百年的禅院,一夜之间就空了。 若不是怕一场大火会可能会牵连附近山居,太子李持念真没准就一把火将这禅院也烧成灰。 没烧,不代表太子就这么放过了禅院。 两天之后,驻守在二百里外的一支战兵队伍接到本属大将军的命令上山。 一千二百名战兵以急行军到了栖山禅院,奉命在半个月之内将这座禅院拆成一片空地。 除了碑林之外,所有建筑都拆了,运到山下分给百姓,或由百姓任意取之。 百姓们大为震惊,有人上前询问这是怎么了。 得到的回答是禅院里的僧人全都已经西去,禅院空了,大和尚临走之前说,愿意将禅院拆了,草木砖石,皆赠予百姓。 百姓们听说栖山禅院的人全都西去也就释然,哪想到他们认为的西去和西去不是一回事。 得了这么多东西,山下的村民一时之间不知道多少人修了新房。 尤其是村中那些积贫之户,战兵还将砖木直接运送过去帮忙翻盖。 一时之间百姓们又是夸大和尚们心善,又是夸战兵好。 拆了一座寺庙,山下几个村子的贫弱人家都得以翻修。 剩下的,还能修一座学堂出来。 又是功德无量。 在欢呼的人群后边,背着一个巨大行囊的李持念默默转身离去。 杀光禅院里的人挫骨扬灰,拆掉禅院分发砖石,这是他们当世作孽所得的报应。 留下碑林,那是历代高僧积攒下来的功德,与当世无关。 这位习惯了独行的太子殿下,从这一天开始又消失了,只要他不愿意露面,就没人能找到他在何处。 蜀中多山寨,原本就多,到了楚国末年天下大乱,很多人进山避祸深居不出的就更多了。 有些高门大户家财万贯的,为了自保也躲进山里,耗费巨资在山中修建堡垒,雇了许多护院在山中过逍遥快活的日子。 蜀中山寨其中名气最大的,莫过于彩衣族的十三寨、东山族的七进山门、居野山庄的楼城、世代守着一口古盐井的金雀镇这四个地方。 其中和大宁朝廷关系最近的是彩衣族十三寨以及金雀镇。 和朝廷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的是居野山庄。 地理位置最险恶,最易守难攻,所以素来猖狂不管是楚还是宁都不放在眼里的东山族七进山门。 顾名思义,七进山门是有上下七座山寨组成,从低到高有七座山门,这地方不是兵多就能随便打进来的。 楚时候七进山门因为作恶太重,地方官府请求朝廷调拨府兵围剿。 一位大将军亲自率领一万府兵前来,结果走到半路军心都快散了。 古人云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大部队行军走在这崎岖难行的地方,仗还没打,已有上百人坠崖而死,另有数百人夜宿的时候死于毒瘴。 这一万府兵断断续续走了二十几天总算到了山下,抬头一看,连那位身经百战的府兵大将军都嘬了牙花子。 实在不好打。 要想进山,先要过一条山中大河,河水从山高处倾泻下来,水势极猛。 七进山门的人修建了一条锁链桥,他们出山的时候就在锁链桥上铺好板子,回来后就把板子拆了,只剩下那几条摇摇晃晃的锁链。 七进山门的人习惯了,他们原本就久居深山,走山路也好,攀爬也罢,都是家常便饭一样的事。 而楚国府兵虽然善战,到了这却连用武之地都没有。 他们就算也砍伐树木做成板子扑在锁链桥上,只说那摇摇晃晃的桥身就让他们心惊胆颤。 也不知道这七进山门的人是从什么地方搞来了两架床子弩,就安装在锁链桥的另一头。 谁上桥,就是活靶子。 就算侥幸过了锁链桥,后边就是九转千阶。 所谓九转千阶,是一条攀爬小路,之字形的转弯就有九个,两侧都是崖壁,守军居高临下放箭,走在这的人连躲都没地方躲。 楚国府兵试着攻了一下,在锁链桥就损失了数百精锐。 那位大将军心疼自己的兵,直接下令不打了。 自此之后,七进山门的人更加猖狂。 东山族的人不只是不拿楚国朝廷当回事,也不拿大宁朝廷当回事。 不过到了大宁之后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战兵不好进山,他们也不好出山作乱。 山下就驻扎着一支几百人的战兵队伍,只要他们敢下来,来多少杀多少,一个都不放回去。 而且当初在这留置了数百战兵的南疆大将军庄无敌在廷尉七进山门的人如何作恶之后就下了死命令:不问缘由,下山则斩。 所以这些年,除了寨子里武艺高强的可以小心翼翼绕开战兵驻地,大部分七进山门的人,根本不敢在山下露面。 其实在大宁东蜀道和西蜀道这两道之内,如七进山门这样的地方又何止这一处。 大将军庄无敌奉旨镇守南疆的时候,东蜀道和西蜀道就算是大宁最西南的地方了。 庄无敌本身是大宁皇帝陛下在燕山营时候的兄长,当初燕山营也是占山为王。 不过燕山的地形和东蜀西蜀两地相比,还是要好的多了。 庄无敌来南疆是因为他有丰富的山地作战经验,来这做南疆大将军的职责之一,就是剿灭盘踞在双蜀深山之中的叛军和山匪。 不过庄无敌到了南疆之后才发现,南疆最大的问题还不是双蜀山中那些难以根除的匪患。 而是外寇。 西蜀道最南边就是大宁立国之后的国境线,楚时候虽然在此地也驻扎边军,但地势恶劣补给艰难,大兵力无法驻扎,少数兵力驻扎又毫无作用。 与西蜀道一山之隔的就是白蒲,由众多民族组成的一个国家,其实也不算是个国家。 白蒲王更不算是一位真正的皇帝,可以将其视为大土司。 在白蒲国内,大大小小的土司有几百个,各自为政,白蒲王对他们平时也不会有什么约束。 白蒲内的族群之间的关系,比草原上各部之间的关系还要乱的多。 有些土司在内斗之中无法取胜,就转而想北拓展领地。 楚国在这设置的边军根本没有一战之力,兵力很少,又没补给,还没打就先逃了。 久而久之,白蒲北边的族群向北扩张已与西蜀道接壤。 大宁立国之后,调遣战兵驻守,白蒲以为这些新来的穿着黑色战服打着红色战旗的边军和楚国边军一样,只不过是换了一身衣服罢了。 于是继续袭扰,打了几仗之后白蒲发现不对劲。 驻守在哨所之内的大宁边军兵力虽然不多,可极为善战,悍不畏死,从无退缩之心。 哪怕白蒲这边调集了几十倍的兵力围攻,大宁边军也一样是死战不退。 可因为地势恶劣,大宁的补给也难以送上去,靠的就是肩挑人扛,兵力损失之后补充也艰难。 大将军庄无敌在到了南疆之后就下决心,要先把边境控制下来。 他请旨拨款,在西蜀道最南边修路,这条路实在是太难修了,足足修了七年才贯通。 道路修好,大宁开始在南疆边境增兵。 连续打了六七场硬仗之后,白蒲人终究开始害怕了,不断退缩,逐渐将以前蚕食的疆域退让出来。 可只要大宁边军一退,白蒲人立刻就好像狼群一样回来,他们不敢与大宁边军交战,就去袭杀边民。 有些时候他们甚至不是为了劫掠,单纯就是为了杀人。 而且他们杀人的手段极为残忍,以至于边境这边的村民不得不陆续搬走。 路修好之后,庄无敌就开始在南疆修建武库,运送大批的粮草物资在武库存放,为征讨白蒲做准备。 大宁立国十六年,万事俱备。 在白蒲人又一次侵扰之后,庄无敌派人给白蒲王送信,让他严格约束,再有侵犯伤害大宁边民的事发生,大宁战兵必严惩不贷。 白蒲王没当回事。 不到一个月后,有一股乱匪趁夜渡河过来,进村试图杀人,却遭了大宁边军的埋伏。 过来三百余人,当场被杀两百九十多,剩下的被俘虏之后成了大宁边军南下的向导。 边军一口气打进白蒲四百里,白蒲王吓坏了,召集大大小小的土司商议是战是降,最终他们决定拼一把。 于是所有部族凑出十几万军队,与两万大宁战兵在巅城决战。 庄无敌亲自上阵,指挥战兵大破白蒲,斩敌四万余,俘虏三万余,白蒲元气大伤,不得不称臣。 如果有足够的兵力和后援补给,庄无敌这一战就能直接灭了白蒲。 然而这一战中,庄无敌也发现了要在南疆打出无敌之势,就要训练一支适合在南疆作战的军队,从北边调过来的战兵善战不假,可善的是平原作战。 不管是东蜀道西蜀道还是白蒲,地形复杂,山势连绵,打出立国威风的大宁战兵在这发挥不出全部战力。 大宁立国十七年,庄无敌请旨训练新军,至今,已有数年。 庄无敌一直都在忙着应付白蒲那边的侵扰,蜀中的叛贼和山匪得以喘息。 七进山门经过这么多年的积累沉淀,又开始变得有些猖狂。 白鹿关出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人,这些人用的似乎就是东山巫术。 栖山禅院被夷为平地的七天之后,背着巨大行囊的太子李持念出现在距离七进山门不到十里的地方。 他就那么直接走进了驻守在这的战兵营地,在战兵们稍显惊讶的视线中掏出来一块牌子递过去。 “持这块牌子,用最快的速度去南疆武库求见庄大将军,就说他侄子奉旨前来,请他到此间相见,带亲兵营来。” 李持念将牌子给出去之后,往四周打量了一下:“请问有没有空置的房子?我需要好好睡一觉。” 驻守在这的校尉肯定想不到他是大宁太子殿下,但也能想到这人来历非凡。 安排了一间房子给太子住下之后,又谁能想到这位风尘仆仆的年轻人一睡就是十二个时辰。 他们更没有想到的是,在南疆武库的大将军庄无敌接到牌子之后,立刻就动身往这边赶来,昼夜兼程不眠不休。 原本要走七八天的路,四天不到就走完了。 大将军到的时候,大宁的太子殿下正蹲在水池边刮胡子。 庄无敌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看了看,然后小心翼翼的问:“是持念?” 他小心翼翼,没敢直接问出可是太子殿下。 李持念听到声音转身,看到庄无敌的那一刻就笑起来:“庄叔叔。” 庄无敌立刻肃立,右拳横陈于胸:“南疆庄无敌,见过太子殿下!” 一句话,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第四百一十一章他一定会来 - 天下长宁 - 知白 营房有些小,一个巨大的行囊几乎占去四分之一的地方,再摆下一张床,剩下的地方要是再摆上两把椅子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驻扎在蜀中深山下的这支战兵队伍其实物资有些缺乏,哪怕是大将军来了也没有像样的茶来招待。 巡视了驻地之后回到这间营房里,校尉张金简最终还是没有把他翻找出来的那点茶碎拿出来。 两杯白水摆在太子殿下和大将军面前,张金简觉得有些丢脸。 大将军好像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内心,示意张金简过来。 张金简到庄无敌近前肃立:“大将军请吩咐。” “你坐下。” 庄无敌把椅子给张金简让出来,张金简吓得向后连退两步。 “当兵的杀敌都不怕,还怕在大将军面前坐下?” 庄无敌指了指那把椅子:“不怕就坐,怕也得坐。” 张金简只好硬着头皮坐下来,身子拔的笔直。 “刚才你给我和殿下倒水的时候,是因为没有好一些的茶叶招待我们而觉得丢脸了?” 庄无敌伸出手:“给我吧。” 张金简愣在那,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回应。 庄无敌就一直伸着手。 张金简无奈,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布包递给庄无敌。 庄无敌里把包的严严实实的布包打开,里边是一小把碎成渣的茶碎,要多碎有多碎。 “该丢脸的是我。” 庄无敌把布包包好装进他口袋里。 “当年我在这留下了一支队伍盯着七进山门里的匪寇,可是后来我忘了。” 庄无敌后退一步,肃立行礼:“对不起你们了。” 张金简噌的一下站起来:“大将军,我们......” 庄无敌道:“你坐下。” 张金简脸憋的通红,不知所措的时候听到身边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 “站着和坐着都没关系,但是他该给你道歉。” 张金简看向坐在旁边的年轻人,更紧张了。 这个年轻人来的时候他只觉得此人虽然穿着简朴甚至可以说有些寒酸,但就是有些非凡气质。 他说什么也想不到,这位就是大宁的太子殿下。 这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也颠覆了这里数百名战兵的认知。 庄无敌道:“我这些年一直觉得自己没忽略什么,事无巨细都想着呢,可今日被殿下叫到这来才知道我有多自以为是。” 他看着张金简的眼睛认真说道:“我得给你道歉,给这里三百多名战兵兄弟道歉,给已经轮换调走和那些已经退伍的老兵们道歉,十几年了,我把你们忘了。” 说到这他看向李持念:“殿下,我回去之后会主动请罚,也会让人把这十几年来轮换驻守在此地的战兵名单给我一份,我每个人都要写一封亲笔信送去道歉。” 李持念道:“大将军有这份心,将士们也不会记恨你。” 张金简连忙说道:“这里有匪寇,大宁战兵就该驻守在这,十几年来,这里的每一名战兵兄弟都没有被亏待过,没少过军饷,没少过补给。” 嗓音发颤。 李持念道:“这里有三个人,你是最不该惶恐的那个。” 庄无敌道:“殿下说的没错,身为南疆大将军我连自己的兵都能忘了,该惶恐的是我。” 李持念看着用感激目光看着他的张金简说道:“我一来,就能把你们大将军从武库请过来给你们认错,还要给曾在这里驻守过的每一名战兵写信认错。” “可能你会觉得,你手下几百名战兵兄弟都会觉得,这个太子可真好。” 他语气柔和:“其实这事和你面前的太子没关系,这位太子也不知道大将军把这里的驻军忘了,是大将军一到这就跟我提起来,他不说,我从哪里知道他忘了这里的事?” “我只是偶然到了这,请大将军过来也不是我要给你们撑腰帮你们跟大将军要个道歉。” “我来这只是有件必须要请大将军来帮忙的事,而且我很快就会走,所以你不该惶恐,你该欣慰,欣慰你们的大将军还是原来的大将军,跟过去一点儿没变。” 他看向庄无敌:“大将军可先去把你的心结的解了,咱们再说其他事。” 庄无敌点头:“张金简,集合队伍吧。” 张金简肃立:“是!” 庄无敌跟着张金简走出这间营房,李持念没有跟出去。 跟出去了,士兵们念的是他的好。 不久之后,庄无敌回到屋子里,脸色惭愧:“请殿下回长安后,也向陛下禀明此事。” 李持念道:“庄叔叔自己和父皇说,我说了算打小报告,老爷们儿,都烦打小报告的。” 庄无敌被这句话逗的忍不住笑了笑。 “殿下刚才说偶然到这有件必须要做我帮忙的事,是调兵打七进山门?” “是打七进山门,但不是请庄叔叔调兵打。” 李持念道:“和庄叔叔说话,不遮掩。” 他肃然起来:“我这两年一直都在西域和草原,家里的事知道的少,不管是作为大宁的太子,还是作为兄长,我都失职。” “关于持解,我听了些传闻,让人不得不去想,最近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是持解在背后主使。” 听到这,庄无敌的脸色已经变了。 太子殿下突然就提到了二皇子,他的心都开始狂跳起来。 这些话,是他该听的? 可太子殿下,言语坦荡。 “我一直自视甚高,也得意于我心性冷静,可现在我不能冷静,持解是我弟弟。” “我离开长安太久了,久到已经记不清楚具体多久没有见过持解,只是听说他已很勇武。” “我印象里,持解还是那个跟在我屁股后边颠颠儿乱跑的弟弟,后来听说他带着游野麒麟辗转数千里杀敌破乱我很吃惊也很开心。” “那年长安城下大雪压塌了老屋子,父皇带着我们一起出宫帮助百姓修缮房屋的时候,我和持解抬一根木头,我想扛在中间,让持解搭把手就好,毕竟他还小。” “可持解说,大哥你是父皇的儿子,我也是,你是男人,我也是,不能因为我年纪小,你就觉得我该被关照。” “他执意和我抬,小小的身子小小的肩膀,累的发颤也没停下来,更没说过一句他抬不动。” 李持念看向庄无敌:“我离开长安的时候,他背着一个小包过来追我,把东西给我的时候说,这是他偷偷藏起来的好吃的,全都在呢,全都给我,让我在路上吃。” “他还说,别怕都吃了就没了,他再偷偷给我攒.....父皇请先生们管教几个皇子,管的都严苛,连零食都不能无节制的吃。” “他爱吃的,他就偷偷藏一些,可他从来都不会只是自己吃,每次都要分给我,也不只是分给我,兄弟姐妹有几个他都分,从没有不舍得。” “现在想起来,脑子里依然是他把藏起来的好东西分给我们,只要我们拿了吃了,他就开心到没心没肺的笑。” 李持念说:“我是太子,但我也是大哥。” “来这之前我去过栖山禅院,把禅院的人都杀了。” 这句话,又把庄无敌吓了一跳。 李持念继续说道:“有人在西北想策划一场谋杀,目标是我,种种迹象都在表明,他们的目标就是杀了我然后拥立持解做太子。” “我不知道这件事持解知道还是不知道,所以我得搞清楚,持解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 “如果他不知道,那这些想陷害持解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如果他知道,我把人都杀了之后就回去好好和他聊聊。” “栖山禅院的人不知道他们是为二皇子做事,他们是为旧楚余孽做事,所以他们也该死,我杀之无愧。” “接下来就是七进山门,在白鹿关有用东山巫术的人出现,所以这里也是要来的,也是要灭的。” 他看向庄无敌:“我请庄叔叔来不是要调兵围攻七进山门,是想请庄叔叔调兵将这里围死了,要进山的是我,不是战兵。” “如果事关持解,这里的人不能放走一个,若有逃漏出来的,庄叔叔下令只杀不抓。” 庄无敌的脸色都有些发白。 久经沙场的老将,被太子殿下这些推心置腹的话震的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相信持解不知情。” 李持念道:“所以我得在事情变得麻烦起来解决掉,我的弟弟,不容有人陷害,亦不容有人挑唆,我不知道这些事的时候也就罢了,现在我知道了。” “我把这些人杀光,这件事到此为止。” 李持念看向庄无敌:“请庄叔叔帮我。” 庄无敌微微俯身:“殿下刚才说的确实让我心惊胆颤,不过我也如殿下一样,坚信此事非二皇子所为,我带来了亲兵营,全都交给殿下进山的时候用,殿下可以放心,他们非但精锐且令行禁止,殿下不许他们问的不许他们做的,他们都不会问也不会做。” 李持念道:“不用,庄叔叔的亲兵营封山即可。” 庄无敌吓了一跳,脸色更白了:“难道殿下想一个人进山?那不行!” 他急切道:“七进山门不似栖山禅院,禅院里最多也就那几十个人而已,可七进山门里至少有几千人,他们占据险要之处,易守难攻,殿下孤身进山,我绝不能答应。” 李持念道:“庄叔叔放心,我不会孤身进山,你的亲兵营也不必急着封山,我等个人。” 庄无敌道:“等的是?” 李持念道:“应该很快就到了,有他跟我一起进山我便有十足把握。” 他笑了笑:“庄叔叔也不用这么担心,我又不傻,这两年在西域和草原行走,身边不缺人保护,我招呼一声,高手还是有的。” 庄无敌松了口气:“那殿下也得答应我一件事,我必须跟着殿下上山。” 李持念道:“庄叔叔在山下等我们吧,我等的人论武艺来说不必庄叔叔差,你擅长山林作战,他刚巧也是在深山老林里长大,山中的本事,应该也不比庄叔叔差。” 庄无敌越发好奇起来:“殿下说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李持念道:“廷尉府,叶无坷。” 庄无敌好像听过这个名字,仔细想了想,忽然想起来了:“那位名气很大的叶千办?” 李持念笑着点头:“连在南疆的庄叔叔都听过,那他的名气确实有些大。” 庄无敌道:“千里追杀黑武世子,这种要多长脸有多长脸的事兵部怎么可能不宣扬,别说南疆,域外都知道了。” 他问:“殿下和叶无坷约好了在此相见?” 李持念摇头,语气平静之中透着自信也透着对叶无坷的信任:“没约好,但他一定会来。” 第四百一十二章来了来了来了 - 天下长宁 - 知白 有人把矛头指向蜀中,那就来蜀中。 当年旧楚余孽在蜀中立足,甚至想以此为根基复兴大楚,一群痴人凑在一起说梦,说的倒是很热烈激动。 后来大宁战兵在蜀中横扫旧楚残余兵力,这些说梦的整整齐齐就把嘴巴都闭上了。 说梦的可不只是从中原逃进蜀中的那些余孽,还有蜀中本地一些对旧楚心怀忠诚之念的人。 大战之后蜀中恢复平静,那位忽然就被推举成了复楚领袖的旧楚亲王也不得不躲进深山。 在那个时候,这位亲王曾经派人在蜀中各地游走,劝说蜀中山寨那些绿林客为他所用,为此可是封了不少将军大将军。 一座只有百十人的山寨,首领都没准获封正四品将军还加个三等侯。 要是某座山寨里有个千八百人,那就更离谱了,首领直接大将军起步,搞不好也是个一等侯,搞好了那就能被应承下来给一个开国公。 当然,开国公也好开国侯也罢,得开国才行。 七进山门的寨主,东山族的族长,作为蜀中诸多山寨之中实力最强的势力领袖,他当年就获封正三品大将军。 只是那个时候领了大将军和一等侯封爵的族长长野厚就没打算出兵,什么狗屁的大将军什么狗屁的一等侯,及的上他在这七进山门里做土皇帝? 虽然他在蜀中诸多山寨之中不算一家独大,可方圆百里内他还算得上独大。 那时候他四十岁,意气风发。 现在长野厚已经快六十岁了,他不再意气风发可他依然看不上旧楚的什么狗屁大将军和一等侯。 但是这次他动心了。 两年前,有人登山门拜访,说是从长安城来的,背后的东主更是身份显赫。 这位使者来之和他商量一件事,能不能派遣族中高手为东主所用。 如果可以,将来大变之后,东山族就不必被困在七进山门里不得外出,甚至还能在大宁领个一官半职。 长野厚不把楚给的官职和封爵当回事是因为他不傻,楚怎么可能复国? 他这次当回事是因为东山族被困的太久了,也太憋屈了。 进山只有一条路那出山当然也只有这一条路,出山的路口就被几百名宁军战兵驻守。 进了山,长野厚自信战兵也不是他们对手,可下了山,他纵然有数千族人也不敢去和那几百战兵争锋。 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战兵在山下能把他们打成泥。 除了这个原因之外,若真是那位显赫到天下都能排进前几位的大人物许诺,他相信一旦事成,东山族出山不是奢望,做官封爵也不是奢望。 长野厚已经老了,他也不奢求自己还能做官,但他有三个儿子。 “七进山门,骁勇无敌的死士能有千人。” 长野厚看向坐在他面前的年轻女子,尽可能的将他的轻视都收起来。 他其实有些愤懑,因为来找他商谈大事的居然是个女人,就算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也不妨碍让他觉得自己被看不起。 两年前这个女人就来过,不过那时候她好像只是个随从,那时候来的人自称温良,是个很强的剑客。 所以那时候长野厚很热情的接待了他们,今日则不同,在他看来,哪有女人能干大事的。 田甄当然看得出来长野厚的心思。 “千人......听起来不少。” 田甄一边像是无聊的转着她大拇指上的扳指,一边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 就是这漫不经心,让长野厚心里的愤懑更重。 “姑娘是看不起我七进山门?” 这直截了当的发问,让田甄稍显认真了些。 “怎么会看不起七进山门,若看不起我又怎么会亲自登门拜访。” 田甄从袖口里取出来一封信放在桌子上:“这是东主的亲笔信。” 她说的东主,当然已不是那位死在逍遥城的东主温暖。 长野厚将那封信拿起来展开,才看了一会儿脸色就变了。 “你的东主原来是杨家人?!” 长野厚啪的一声把信拍在桌子上。 “田姑娘,你是在逗我?” 写这封信的人,在信里的自称和说话的语气都用的是旧楚皇族杨家人的口吻。 “族长看不懂?” 田甄微笑道:“看不懂也难怪,因为这封信东主写来就不是给族长看的。” 长野厚微怒:“如果姑娘说话再这么拐弯抹角的话,那就恕我不能招待了。” 田甄依然微笑:“这封信的唯一作用,就是万一将来七进山门被朝廷攻破,信被搜到的时候,证明七进山门的所作所为与我家东主无关,幕后主使是杨家人。” 长野厚起身:“送客。” 田甄笑道:“我家东主说,若族长连这个条件也能接受的话那才是真心实意的想做事,如果不能接受的话,那东主也不敢用东山族的人。” “大事当然是奔着求成去,可不能一点儿失败的准备都不做,东主说,他赌的是不想输,而东山族赌的不能输输则灭族。” 长野厚道:“尚未合作,先给我东山扣上个罪名,然后还要说什么接受不了便不是真心合作,你们的如意算盘打的可真响亮。” 田甄道:“第一,如果族长接受就一定会力求事成不会留力三分,东主当然也是力求事成而不是闲来无聊找族长闹着玩。” “只要大家都求事成,这封信也不过是个摆设,成了,信一撕了事,不成,东主总不能拿自己给七进山门陪葬,你们不够格。” “第二。” 她微微往前压了压身子:“不是合作,从来都不是也不可能是,族长接受的是效忠东主,而不是接受与东主联盟。” 长野厚看着田甄,忽然笑了。 “姑娘觉得我七进山门的景色如何?” 田甄笑道:“很美啊,族长的意思是不是想问我愿不愿意葬在这里?” 她一脸的无所谓:“若族长心意已决,我想请族长替我选个最美的地方。” 长野厚道:“你又没有能力自保,又在我山门之内大放厥词,你是当我不敢杀人,还是当我容易被你唬住?” 田甄不笑了。 她语气之中微微傲然的说道:“我不是大放厥词,说的都是该说的话,我也不是想唬住你,每一个字都不虚伪。” 她微微挺起胸膛:“我虽一介女流,可也知道身为下属要维护东主身份,有些话说了族长就一定会生气,我当然可以不说,当然可以哄你开心,可那不是为东主做事,而是为你做事。” 长野厚沉默片刻,居然没有生气而是坐了回去。 “现在可以谈谈,你家东主给我开出什么条件了。” 田甄道:“九月长安会有一件大事,东主想请山门里巫术高超者随我去一趟,至于办什么事,还不能说。” 她看着长野厚:“这是要求,现在说条件。” 田甄认真道:“事成,七进山门可以在中原之内任意选择一个地方定居,自然会为你们安排好一切。” “此番效力者未必会得官职和封赏,但族中年轻人必有前程,族长的三个儿子另当别论,或许在长安能出入宫禁也说不定。” 长野厚道:“都是虚的,一样实在话都没说。” 田甄:“所以要看族长敢不敢赌。” 长野厚道:“条件说完了,那说说其他的,若我不乐意呢?” 田甄:“不乐意也无妨,你不知东主是谁,你也不会逼问我是谁,将来若有朝廷围剿,你不知道这事,族人或许还有部分幸存,你知道这事,一个都别想活。” 长野厚原本想说你怎么知道我不会逼问你,听到这脸色微变。 田甄说的没错。 他不知道比知道要好,知道了那确实会被灭族,大宁就算是耗费无数军力,也定要将七进山门夷为平地。 但他当然不能承认自己是害怕了。 于是冷笑一声:“姑娘威胁人的手段倒是不高明,你该知道,当年楚国调集一万精锐府兵试图进犯山门下场是什么。” “就算大宁的战兵比府兵能打些又如何?战兵云集又如何?一座锁链桥,一条九转路,七进山门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他起身道:“我可以答应你,但请你记住,没人可以威胁七进山门,就算你带着十万大军来,七进山门一样能接了。” 他看着田甄的眼睛说道:“锁链桥下的深涧,十万具尸体堆不满。” 田甄嗯了一声:“七进山门确实易守难攻,这个我不与你争,你我之间既然能谈妥,便永不会有那一天。” 长野厚再次起身,回头看了看,他那三个壮硕的儿子都在门口守着呢。 “长野虎,长野熊,长野豹,你们三个带田姑娘好好看看咱七进山门,她似乎不大相信纵然有十万大军也打不进来。” 那三个人同时答应了一声。 田甄起身道:“那我就参观参观。” 长野厚长子长野虎大声说道:“说什么战兵无敌,大宁立国也二十年了,二十年来只敢在山下守着门的是不是战兵?让他们进来试试啊?” 另外两个人都大笑起来,格外得意。 与此同时,距离七进山门还有不到二十里的地方。 叶无坷抬手抹去额前的汗水,然后往前看了一眼,小土司褚绽染好像根本不累似的,还在前边山石上来回跳跃。 他有些感慨的说道:“我也是山里长大的,这一路走过来还不如个小姑娘。” 大奎:“你先把二奎放下来吧,背了十几里山路了,换我来背会儿。” 二奎在叶无坷背上,一只手平举着,小心翼翼的平举着。 好像手心里有什么珍贵的宝贝,一不小心就能摔坏了似的。 “这个蚂蚁人儿,他跟我说他有七个妹妹,都长的漂亮,只要我当蚂蚁国王,他就把七个妹妹都嫁给我。” 二奎迷迷糊糊的:“我刚跟他说不行,娶不了娶不了,没法亲嘴儿,亲嘴还不夹我嘴?” 跟在叶无坷身后的余百岁噗嗤一声笑了:“这一口野蘑菇劲儿还挺大。” 他拍了拍二奎:“亲嘴不怕,那啥才怕,蚂蚁有六条腿,你运气差前两回都不见得掰对腿。” 叶无坷回头瞪了他一眼:“闭嘴!” 余百岁:“我又没开玩笑......这也就是蚂蚁,这要是蜈蚣......” 二奎:“蜈蚣不行,蜈蚣也夹嘴。” 余百岁:“夹嘴怕什么,万一夹那个啥......咔嚓一下子就断了。” 就在这时候探路的褚绽染回来了,余百岁立刻闭嘴不说了。 “前边就是宁军驻地!” 褚绽染停着骄傲的小胸脯:“看吧,我就到了这就跟我走,我是这里的王。” 余百岁:“山里都归你管?” 褚绽染:“那是!” 余百岁:“那你管管二奎手里的蚂蚁......” 褚绽染不知道他们之前说了些什么,很认真的回答了余百岁的话。 她说:“蚂蚁不行,蛊术一般都不用,蜈蚣行,我能管。” 余百岁:“蜈蚣......我就说坏了吧,那玩意一个就能顶七个。” 第四百一十三章你小心些 - 天下长宁 - 知白 二奎说,蚂蚁力大无穷天下无敌。 大奎说是是是,力大无穷,一泡尿就烫死一群。 余百岁说是是是,你尿挺烈啊。 三奎在旁边抿着嘴笑。 褚绽染假装没听见。 二奎说蚂蚁从来都不和自己人打架,都是和别的窝里的蚂蚁打架。 大奎说是是是,咱家也不打啊,咱家那最多算一物降一物。 余百岁说对对对,你们都是一物,二奎自己是降一物。 褚绽染这时候回头说:“不对不对不对,他们都是一物降,二奎哥是一物。” 大奎说:“不对不对不对,我娘是一物降,我们都是一物。” 褚绽染好奇:“你爹也是吗?” 大奎想了想说不是,我爹是我娘的狗腿子。 褚绽染大为震撼。 三奎说:“不能这么说爹,爹怎么能是狗腿子呢?” 他想了想好一会儿,然后看向叶无坷问:“姜头,你读书多,有没有什么词儿和狗腿子一个意思,但是说出来比狗腿子好听些?” 叶无坷犯难了。 叶无坷背着二奎走了十几里山路,褚绽染说快到地方后边都是平地了他才把二奎交给大奎。 很久没有这么大体力的消耗,一身汗的少年倒是觉得身体通透,当然,也累。 等到了营地的时候,叶无坷到营门口去和当值的士兵交涉。 当值的人已经得了军令,有自称叶无坷的人前来立刻就请进门。 他们进门的时候校尉张金简快步迎接出来,对于这位早已天下闻名的叶千办他也是仰慕已久。 看到叶无坷他们进门的时候,叶无坷身边那个壮汉还背着一个壮汉,走路连气息都不乱,甚至都没有出汗,这让张金简心中大为震撼。 再看叶无坷身上都被汗水湿透了,头发都黏在脸上,他心中又有些怀疑。 都说叶千办武艺超群,还说他曾千里追杀黑武世子那体力当然也是天下少有。 可此时再看,叶千办的随从背着一个壮汉都不累不喘的,叶千办走了这段山路倒是颇有些气喘还大汗淋漓。 张金简心中觉得,原来传闻也不都是真的。 他又悄悄的观察了一下,叶千办这随行众人都差不多一样,除了那个身材矮小看起来就虚的家伙比叶千办还不如之外,其他的都不像是有多累。 连那位小姑娘也不过是脸上微微有些潮红,丝毫不见疲惫。 所以,叶千办是徒有虚名? 不该啊。 张金简也没敢表现出来,毕竟传闻之中的叶千办可是真的能千里不留行的一等高手。 “太子殿下和大将军去山下观察了。” 张金简抱拳道:“殿下交代说,若叶千办到了请他在营中等候。”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叶千办,你们随我来吧。” 叶无坷心中一震:“殿下也在?” 张金简想起之前太子殿下说的,他和叶千办虽然没有约好但料定了叶千办一定会来。 此时再见叶千办这般反应,心说原来叶千办比之太子殿下也差得远了。 太子殿下都知道叶千办一定会来,但叶千办却想不到太子殿下一定会来。 不过转念一想,谁能想到太子殿下会突然出现在这深山老林之中? 叶无坷刚想说那就不歇着了,直接去见太子殿下和大将军,一回头,就看到又有一队人到了军营门口。 这是一队看起来......无法准确形容的队伍。 大概有百十来个,每个人都背着一个很大的行囊,衣着都很简朴,甚至有些破旧。 可叶无坷看到这些人的时候,眼神都明亮起来。 这些汉子,个个朴素甚至可以说粗糙,他们也不像是军纪严明的队伍,一个在门口和当值的士兵说话,其他人就散漫的站在营地外边等着。 有的把行囊放在地上坐下来休息,有的聚在一起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有的摘下酒壶一口一口的灌着,有的点上烟斗吞云吐雾。 散漫,和营地里的大宁战兵相比这些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散漫。 而且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怎么注意过大宁战兵,倒是时不时的往大奎二奎这边看一眼,大概也是因为没怎么见过如此雄壮的汉子。 二奎此时已经被放下来,坐在看着前边眼睛睁得大大的。 “大锅大锅,你见过蚂蚁穿钗钿礼衣吗?” 大奎说:“你说的是什么东西。” 余百岁笑了,虽然他不知道二奎怎么知道的钗钿礼衣,但他脑子里一出现蚂蚁穿戴整齐的样子就憋不住笑。 二奎:“七个,七个蚂蚁穿着钗钿礼衣。” 余百岁:“怎么的,金钗都往脑壳上插?蚂蚁又没头发,那金钗戳哪儿了?” 褚绽染则有些疑惑:“不该啊,虽然是吃了些有毒的菌子,可我已经给他解毒了......怎么到现在还迷迷糊糊的。” 叶无坷此时却全神贯注的看着那些散漫的汉子,越看眼神越明亮。 就在这时候太子李持念和大将军庄无敌带着几名斥候回来了,营地外边的那些散漫汉子见到太子的那一刻也没显得有多规矩起来。 这些人只是朝着太子殿下点头致意,坐在地上休息的那些甚至都没有起身。 太子主动朝着他们走过去,笑的格外亲切。 他走到近处,这些汉子才聚集过来。 太子交代了几句之后,这些汉子也是极为散漫的呼了一声,背着他们的大行囊就进了营地,似乎除了太子之外他们谁都不愿意搭理。 这群人到了营地一侧,打开巨大的行囊从里边翻出来造型很奇怪的帐篷,都是单人的,所以并不大。 将帐篷搭起来之后他们大部分人就钻进去睡觉了,留下少数几个人站在外围,三三两两的,或是随意走动,或是闲聊。 叶无坷见太子殿下朝着他过来,立刻迎了过去。 “臣叶无坷,见过太子殿下。” 李持念笑道:“比我预计的要稍稍快了些。” 叶无坷道:“应该还要早些才对,在栖山禅院耽误了两天。” 李持念问:“栖山禅院的事你猜到了?” 叶无坷道:“没能猜到,是到了这听闻殿下也在才想到了一些。” 李持念道:“跟我走走,我有些事和你聊。” 叶无坷迈步跟了上去。 营地外边有一条小溪是山中那条河的支流,两个人就沿着溪边缓步向前。 “你在查的案子,你有什么想法?” 李持念一边走一边轻声问了一句。 叶无坷直截了当的回答:“目前没有关于二皇子是幕后主谋的任何证据,二皇子殿下虽然带着游野麒麟出现在逍遥城,但游野麒麟本就是大宁边疆游骑,我大哥叶扶摇在白鹿关的时候接到二皇子殿下的命令,让他带白鹿骑一起出关。” “如果二皇子殿下是故意出现在白鹿关,不会隐藏队伍的行迹,直到游野麒麟已经到了白鹿关后,才会派人通知我大哥。” “若二皇子殿下是有意展现游野麒麟的实力和他的本领,应该提前就让人知道他来了,游野潜行而至,附和二皇子历来出兵的惯例。” 李持念回头看向叶无坷。 他没想到这少年竟然如此坦荡的直接说出二皇子来。 要是换走别人,且不说没人敢直接提到他弟弟李隆期,就算敢,也必是支支吾吾遮遮掩掩。 “不过。” 叶无坷继续说道:“臣现在有些怀疑西北温家。” 李持念问:“有确凿证据?” 叶无坷道:“没有。” 李持念点了点头道:“我也怀疑,我也没有。” 他指了指远处的那座山:“七进山门里是东山族人,你在白鹿关的时候应该遇到了会巫术的,大概就是东山族出去的高手,所以我来这了。” 叶无坷道:“下午臣也要去看看地形。” 李持念点头:“好” 他喜欢这样的交流,不遮掩不做作,直截了当。 他语气平和但格外认真的说道:“如果进去之后,查出来这些事和二皇子有关,七进山门的人我会屠尽,如果无关,就留几个比较重要的由你带回廷尉府。” 叶无坷道:“臣明白。” 李持念在溪边停住脚步。 他看着远山语气轻柔的说道:“温姨娘待我极好,从小到大都是一样的好。” 叶无坷想了想这句话之中的含义,于是点了点头。 所以太子殿下才会从旁枝末节处入手,以雷霆之威扫荡。 他没有直接去找温家,甚至没有直接从温家那庞大的关系脉络和生意脉络入手,是因为他不想冤枉人。 温贵妃是他弟弟的母亲,他这个大哥要护着弟弟也要护着弟弟母亲的名声。 在没有必要的时候,就必须是先从旁枝末节处入手。 所以太子要亲自查这个案子,但他九月就必须要回长安,东宫开府之后,他也就没那么大的精力再去亲自过问了。 他等叶无坷来,是因为他想把这件事交给叶无坷。 “我们不熟悉。” 李持念道:“但我信任你。” 他的目光深邃,眼界之内似乎是整个天下。 “你是小橘子信任的人我就能无条件的信任你。” 他看了叶无坷一眼后问道:“你有妹妹吗?或是姐姐?” 叶无坷摇头:“没有。” 李持念道:“我有几个妹妹,所以你应该体会不到,当做哥哥的发现妹妹有了喜欢的人,就会有一种我家的明珠要被别人偷走的感觉是什么样。” 他看向叶无坷:“而且做哥哥的眼光大多很准,若第一眼看到妹妹喜欢的男人就想揍他,那多半这个人不怎么好,揍了也揍不冤枉。” 说到这他也忍不住笑了笑:“奇怪的是,我看到你不想揍你,只想和你交代几句......男人对男人认可之后,多数都会和睦相处。” “但如果有一天小橘子回到家里,跟我们说一声她看走眼了。” 叶无坷背脊一凉。 李持念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像是慎重考虑了什么后对叶无坷说道:“九月你也会回长安,如果见到一个穿九星紫金道袍的小姑娘你离她远些,尤其是在她知道你是小橘子看上的人之后。” 他看向天空:“女人啊,鬼神莫测。” 叶无坷小心翼翼的问:“那是?” 李持念道:“我妹妹,一个不喜欢跟人打架所以打算走遍大宁将所有山川大泽之内的凶物全都斩了的小丫头。” 他看向叶无坷:“基本都斩了。” 叶无坷背脊又一凉。 “你先去看地形。” 李持念转身:“准备妥当后进攻,在进去之前跟在我们身后。” 他一边走一边抬起手,举高的手在半空之中转了转。 营地一侧那百十个汉子随即动了起来,打开他们的行囊从中取出战甲。 互相帮忙着将甲胄穿戴整齐,每个人身上的甲胄还都有些不同。 每人长刀一把,短刀一把,连弩两把,飞索,挠钩,应付山地作战的装备一应俱全,其中十余个还背上了巨大的牛角弓。 值得注意的是,每个人的左手都套上了很奇特的手甲,关节灵活,又坚固锋利。 第四百一十四章擒鹰 - 天下长宁 - 知白 二奎总算是清醒了过来,但他坚持不承认自己是中了毒。 他说自己是做了一个梦,梦到他成为了一个陌生帝国的大英雄,这个国家的国王非常喜欢他,要把七个女儿都嫁给他。 国王陛下还说等到他老了,就把这个国家交给二奎。 二奎说,你们不知道那七个公主有多漂亮,穿着漂亮的衣服排着队等他。 余百岁就问她们穿的是什么漂亮衣服,二奎又说不出什么钿钗礼衣这种词,只说是漂亮的很,从没见过的那种漂亮。 余百岁就问那裙子是不是横着穿的,二奎说你见过谁家女孩子把裙子横着穿。 余百岁就提醒他,你仔细想想,要是不横着穿那裙子能套进去吗? 二奎想的头疼,想不起来了。 但是他坚持认为这就是上天给他的启示,他命中注定就一定会有七个老婆。 余百岁说那你赚大了,一个老婆两条腿,七个老婆四十二条腿。 二奎就笑他连数都数不明白。 余百岁就说你明白,你多明白啊,你能掰着腿数谁比的了你啊。 二奎觉得他低俗,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他低俗,但还是不搭理他了。 大奎和三奎始终看着前边那支队伍,就是之前他们见到的那些看起来散漫的没有什么纪律可言的队伍。 就是这些人在换上了战甲之后,气质陡然一变。 他们沉默着往前走,一路上都没有人说话,只是在默默检查着他们的装备,一丝不苟。 到了山下之后,这支气质特殊的队伍停下来。 太子李持念上前,交代了几句之后打手势示意进山路线。 这些汉子随即分成几队,两个五人队往两侧分散出去,保护队伍的侧翼。 剩下的人又分成前中后三队,太子殿下居中而行。 前队大概十五个人,又分成前后三队,五人一组,其中有十个人手持一种造型奇怪的盾牌,绝不是大宁战兵配备的东西。 另外的五个人背着巨大的牛角弓,走在那十个人的前边。 居中的队伍有五十人左右,看起来装备比前边的十五个人要重一些,其中十来个身形格外彪悍的还背着一个看起来能装进去一个人的箱子。 这些箱子显然不是寻常木材打造,透着一股暗暗的金属幽光。 后队的人看起来身上的装备就要比前边的轻不少,身上穿戴的甲胄也多为皮甲。 行进了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前边的队伍在一处野草茂密的地方停下来,他们全都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听他们的头领在那低声分派任务。 他们根本就没有请示太子李持念,分派之后就各自行动,这一刻,他们动作迅速又纪律严明。 其中一个五人队将手中的特殊盾牌交给同伴后就猫着腰出去,大概不到半刻,五个人全部退回来,其中四个人手里都提着尸体。 他们打了个手势示意暗桩已经被全部拔掉,于是那五个身背牛角弓的彪悍男人随即向前。 叶无坷一直都在仔仔细细的看着,这些汉子的举动给了他巨大的震撼。 分工明确,而且自行决定攻击目标,好像已经配合过无数次,默契无间。 五个弓箭手分别占据了一个高处,借助树枝和草丛隐藏身形。 这个时候,距离那座锁链桥已经没多远了。 叶无坷示意大奎他们不要移动,他轻手轻脚的转移到了另外一个视线比较开阔的地方。 在这能清晰看到锁链桥对面,叶无坷回头看了一眼太阳,然后对那些汉子更为敬佩。 因为那五个弓箭手选择的位置,极为巧妙。 从对面往这几个地方看,都要受到强烈的阳光影响。 在五个弓箭手就位之后,那十名持盾的汉子已经在往锁链桥方向悄悄移动。 负责指挥这前队的是一名弓箭手,他所在的位置最合理,但显然他不是固定的指挥,这些人在不同的情况下都会临时成为指挥。 此时这名弓箭手的位置,不会被对面的山匪看到,但能被身后的同伴看到。 当他举起手的那一刻,十名持盾的汉子全都弓起身子做好冲锋准备。 随着指挥者手往下一压,十个持盾的汉子立刻向前冲。 与此同时,四名弓箭手同时发箭。 四支箭同时命中锁链桥对面的四名戒备着的山匪,每一支箭都是精准的穿透心脏。 牛角弓的巨大威力之下,没有人的身躯能阻止箭矢洞穿出去。 负责指挥的弓箭手最后一个发箭。 在那四个山匪倒地的时候,站在床子弩后边的山匪下意识起身查看。 这时候第五支箭到了,直接将那名山匪的咽喉洞穿。 巨大的力度之下,远比正常羽箭要大不少的箭簇直接将那山匪脖子正中轰出来个血洞。 五箭之后,十名持盾的汉子迅速登上锁链桥。 这十个人动作灵活快速,让叶无坷这样从山中长大的孩子都不得有些吃惊。 前边五个人并没有举着盾牌往前冲,而是同时将盾牌往前一甩。 五面盾牌被落在铁索上的时候,后边的五个人同时跃起落在前边的盾牌,与此同时把他们手里的盾牌往前甩出去,刚才的五个汉子从他们后背上翻过去落在前边。 这两次跳跃,锁链桥就被他们过了五分之一。 而此时对面的山匪终于反应过来,不少人将弓拉起来准备阻挡。 那五名弓箭手再次发弓,五支箭将试图操控床子弩的山匪全部射翻。 此时十名持盾的汉子已经准备第二轮跳跃了。 可就在这时候大批的山匪已经涌出来,疯狂的朝着他们放箭。 十名盾牌手将盾牌拿起来挡住羽箭,脚踩着锁链上往前移动。 他们弓着身子,大部分身躯都在盾牌后边,羽箭密密麻麻的打过来,盾牌上很快就扎了一层。 五名弓箭手连续发箭,对面的山匪不断被射杀。 可山匪人数太多,还是有人跑到了那两架床子弩后边,重型弩箭已是装填好的,转瞬之间就激射而出。 两架床子弩正对着锁链桥,根本不用瞄准。 锁链上的十个汉子反应快的令人咋舌,在那两支重弩激射出来的瞬间就蹲了下去。 两支重弩几乎是贴着头顶飞过去的,在锁链桥对面的岩石上打出两个坑和无数火花。 操控床子弩的山匪调整角度,第二轮两支重弩压的低了些。 呼呼两声,这两支重弩呼啸而来,锁链桥上的汉子们,不可能再避开了。 这一刻,这些人的悍勇气概展现无疑。 那两个首当其冲的汉子竟然没有丝毫闪躲的意思,而是用肩膀扛着盾牌试图硬接两支重弩。 砰砰两声。 两人硬顶着的材料特殊的盾牌也没能抗住重弩这么近距离的轰击,同时碎裂。 他们两个在盾牌碎裂的情况下居然还是没有闪躲,准备用他们的身躯为后边的同伴将重弩拦下来。 明明他们之前好像关系也不像是那么亲密,彼此之间的交流也很少。 可是当他们选择为同伴用肉身挡箭的那一刻,没有丝毫迟疑。 两支重弩穿透了他们的身躯,为了阻止箭还有余力穿透过去伤到同伴,他们两个人竟都还用一只手死死的攥着锁链,以血肉之躯硬抗重弩。 两支重弩被拦下,两个汉子的身躯软倒下去。 山匪那边密密麻麻的羽箭扫射过来,压的剩下的八个汉子根本无法起身。 太子李持念打了个手势,他身边的弓箭手随即快速支援上去,配合着之前的五名弓箭手连续发箭,试图将困在锁链桥上的八个汉子接应过来。 而此时,对面出现了几个身材极为魁梧的山匪。 守桥的首领一声令下,那几个穿戴着厚重藤甲的山匪随即双手攥住锁链剧烈的摇晃起来。 八名在锁链桥上的盾牌手只能一只手顶着盾牌,一只手死死的攥住锁链保证不被晃动下去。 支援过去的弓箭手和之前的五名弓箭手瞄着那几名藤甲武士放箭,箭矢打在藤甲上竟然不能击穿。 而这时候,操控着床子弩的山匪又把重型弩箭装填好了。 叶无坷眼神一凛。 以太子殿下这些甲士的战力,就算是到了后边的九转千阶应该也能自如应对。 可这锁链桥,实在不是那么好打的。 “大奎哥二奎哥!” 叶无坷回身喊了一句:“咱们上!” 大奎二奎大步而起。 三个人如同三道虚影,顷刻之间就到了锁链桥边。 明明没有交流,可大奎二奎却好像直接住在叶无坷的脑子里一样,姜头在想什么,他们马上就能猜到。 三个人同时伸出手臂,六只手握着六根底部的锁链猛然发力。 “起!” 随着叶无坷一声暴喝,六条锁链瞬间就被他们三个拉的笔直! 这一幕非但把对面的山匪吓得目瞪口呆,连太子李持念都下意识睁大了眼睛也猛然起身。 “给我下去!” 叶无坷和大奎二奎同时双臂发力的瞬间,六条锁链绷直的同时把对面的藤甲壮汉直接拉下悬崖。 那几个人的哀嚎声在深涧内飘荡,格外凄厉。 “退回来!” 叶无坷又是一声大喊。 锁链桥上的八名盾牌手趁势后撤,即便在敌人箭如雨下的情况下他们甚至还把死去的两名同伴尸体拖回来了。 那两具尸体身上还挂着重型弩箭,架在锁链上没有坠崖。 八个人退回来,经过叶无坷他们三人身边的时候,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感激,可他们不会因为想说一声谢谢而耽误时间。 因为叶无坷他们三个,还在硬撑着锁链,所以这些锐士快速通过,没有丝毫迟滞。 见他们全都退了回来,叶无坷招呼大奎二奎松手。 三个人同时向后退,六条锁链哗啦啦的落了下去。 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叶无坷和大奎二奎回到安全地方。 “殿下。” 叶无坷抱拳道:“殿下的锐士骁勇无敌,只要过了铁索桥他们便无对手,过索桥的事,交给我们吧。” 李持念问他道:“你想到了办法?” 叶无坷问:“如果我能冲到对面,殿下的锐士再冲过铁索最快需要多久?” 李持念看着那锁链桥问道:“你想孤身一人杀过去?” 叶无坷道:“得两个才行。” 李持念立刻说道:“不行,就算你们有过去的办法我也不可能答应让你们两个人过去。” 叶无坷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将长衫脱了,三奎已经把绑腿用的布条递过来,叶无坷随即将裤脚绑好。 三奎一边绑着他的裤脚一边说道:“我会比你慢三息。” 叶无坷点头:“够了。” 他将装束整理好,回身看向李持念:“半刻。” 说完后看向大奎二奎:“擒鹰。” 大奎二奎同时点头:“好!”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上了。” 大奎一把将叶无坷的腰带抓住,二奎则将三奎的腰带抓住。 大奎二奎同时发力狂奔,到铁索桥头之后两个人又同时将叶无坷和三奎掷了出去。 半空之中,三奎和叶无坷向前疾飞的势头即将向下的那一刻,三奎伸出双手在叶无坷双脚上猛然发力,叶无坷身形再次腾空而起。 而三奎下落之后翻身面对锁链桥,双手双脚抱住锁链身子一转,后背朝下,抱着锁链手脚并用向前快速爬行。 而叶无坷在第二次发力之后距离对面却还剩下一丈左右,太子李持念脸色都紧张起来。 却见叶无坷一甩手将小猎刀的锁链抖出去,锁链绕住一个山匪的脖子,叶无坷发力一拉,那山匪哀嚎着坠下深渊,叶无坷则一个凌空翻身落在对面。 龙鳞黑线,铮鸣出鞘。 第四百一十五章你会无敌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甩出小猎刀的锁链勒住一名山匪的脖子,奋力一拉之下借力飞身而上。 落地瞬间,一声龙吟。 龙鳞黑线出鞘一扫,拦在他身前的三名山匪整齐的被切开脖子。 血雾喷涌之中,少年跨步向前,一刀将面前床子弩劈开。 一息。 眼看着对面两名山匪挥刀落下,叶无坷并无闪避,脚下发力突进,双肩撞在那两人胸口,直接将那两人撞的胸口塌陷。 再回身一刀,一名山匪脑壳从正中被他斩开。 叶无坷发力向前疾冲,一脚踹在后边稍高一些的床子弩上,这一脚将弩车踹的几乎掀翻出去,脚下之力有多凶猛可见一斑。 连续坏了两架弩车叶无坷心里一松。 两息。 他此时已不再顾及身后,一把龙鳞黑线在山匪人群之中杀的血肉翻飞。 三息。 此时数名山匪从叶无坷背后袭来,用的还是长枪,他们仗着兵器比叶无坷的龙鳞黑线长,不近身就想将叶无坷刺死。 可他们要杀叶无坷,只有三息时间。 三息一到,杀神降临。 只顾着要击杀叶无坷的山匪,忽略了那个从锁链下边快速爬过来的年轻人。 在几杆长枪刺向叶无坷的瞬间,三奎从锁链下边翻身过来,人一闪即至。 手中匕首宛若凤凰点头,在那几名山匪的脖子里快进快出。 那把匕首快的如同雷霆之力遗留在人间的寒芒,一闪一闪之间,凡是见到了那瞬息光芒的人,全都被刺穿颈间动脉。 叶无坷只管向前冲杀,完全不必在意身后的敌人,他刀法大开大合,霸道无匹,在他身前的山匪根本没有人能挡住一击,刀锋过处,人头起落。 而三奎则在他身后护持,任何想靠近叶无坷的人都被那把匕首送进地狱。 锁链桥这边地方还算宽阔,拥挤着上百名山匪弓箭手也几乎满了,这些山匪原本装备就差了些,身上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护具。 大多数还都是弓箭手,被近身之后只能用手中的弯弓应对。 又如何应对? 深涧对面,太子李持念是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的人,他手下精锐,又是经历过多少生死磨砺的人,此时却全都被震撼了。 不必李持念下令,这些悍勇无双的锐士马上朝着锁链桥疾冲。 此时没有了那么多弓箭手阻拦,更无床子弩的威胁,他们在锁链上如履平地。 叶无坷说他能坚持半刻,他身后的这些汉子们又怎么可能真的让他坚守半刻。 过了锁链桥之后,这些锐士的强大战力随即发挥出来。 最先冲过来的是那八名盾牌手,他们的杀意比谁都浓。 他们后背上有特殊的装置,盾牌向后一甩就挂在上边,左手挂盾的同时,右手将腰间的长刀抽出来。 他们用的并非是大宁制式横刀,而是比横刀要短一尺左右可分量丝毫也不轻的雁翎刀。 刀身挺直,刀尖处有弧度,带反刃,锋利之极。 这八个人抽刀之后,面前便不可能再有人挡住他们前行之路。 八个人几乎同时出刀,面前便有八名山匪被同时斩开。 在右手落刀的同时,八个人的左手又同时抬起来。 他们每个人的左手上都套着一种特殊的手甲,坚固且锋利,敌人劈砍过来的兵器,皆被他们以左手直接抓住。 杀人如砍菜,八个人迅速接替了叶无坷的位置。 “叶千办下去休息!” 其中一名汉子大声说道:“我们上了!” 他们八个人分作两队从叶无坷一左一右过去,八柄雁翎刀组成旋风一样的刀阵。 为首的那个汉子一刀将面前山匪头颅劈开,跨步近身左手直接戳进另一名敌人心口。 他回身看向叶无坷:“叶千办,谢谢!” 说完这句话,旋刀向前。 此时在叶无坷身后,太子李持念带着中军已经过来了。 中军这五十名锐士上来之后,残存的山匪更加没有活路。 转瞬而已,剩余的大概二十来个山匪就被清扫一空。 这些锐士杀光了敌人之后,纷纷俯身,用短刀将敌人尸体上的耳朵切下来一只,随手装进腰畔斜挂着的皮囊之内。 “好身手。” 李持念走到叶无坷身前:“你们这是怎么练出来的配合?” 叶无坷解释道:“村子里养的鸡鸭本就金贵,山中还时常有飞禽下来捕食,我们几个原本使用飞石或是弓箭射杀鹰隼之类的东西,后来觉得无聊,便想着能不能在半空之中就把那些飞禽薅下来。” 这短短几句话,震惊了太子好几次。 飞石打猛禽已经足够让人觉得离谱,他们居然还想着在半空就把猛禽薅下来,最可怕的是,他们练成了。 “了不起!” 李持念道:“无事村里果然卧虎藏龙。” 叶无坷不好意思的回了一句:“都是闲人。” 过了锁链桥,前边是一段几十丈长的山路,这一段路不会有太大危险,可接下来就是七进山门外的另一道绝险之地:九转千阶。 九转千阶有没有一千层台阶不清楚,危险的也不是这些台阶。 九个转弯都是之字形,而且上去的坡度很陡,两侧都是石壁,中间最多能容两个人并肩在台阶上通过。 若七进山门的匪寇在两侧往下放箭,在台阶上的人连躲都没有地方躲。 叶无坷伸手从地上捡起来一面盾牌就要上前,之前回头和叶无坷说了一声谢谢的壮阔汉子把他拦住。 “叶千办,刚才若非是你救了我们,我们都要死在那锁链桥上,接下来的这段路,交给我们吧。” 叶无坷稍微犹豫了一下,点头:“好。” 李持念看向那汉子说道:“糜罗,小心些。” 糜罗应了一声,回身一招手。 八名盾牌手随即跨步向前,八个人行进的队形显然经过演练,两个人在前便平举盾牌开路,后边的六个人则是一字队列,六个人,间隔开三人举盾防御,剩下的三人将两把连弩都摘下来。 进入九转千阶的第一个转弯,前边的两个盾牌手才出现,噼噼啪啪的声音也随之而来,两面盾牌上瞬间就刺满了弩箭。 与此同时,两侧高处站起来不少山匪朝着下边放箭。 前边开路的两个挡住了正面所有弩箭,后边的六个人,三人举盾挡箭,三人时不时往左右闪身出来用连弩朝着两侧高处的敌人点射。 他们的射术精准的让人觉得难以置信,几乎没有一支弩箭浪费。 每一次点射,必然会有一名敌人中箭。 紧随其后的就是中军的五十名锐士,他们分列两队都靠着崖壁向前,每个人都瞄着高处,凡是露头出来的敌人一律被他们射杀。 在铁索桥上他们受阻,可同样绝险的九转千阶根本挡不住他们。 李持念跟在中军队伍向前,步履从容。 “姜头。” 太子殿下这次没有叫叶无坷的名字,叫的是叶无坷的小名。 当他叫出姜头这两个字的时候,叶无坷的身份在他心中就变了。 “你刚才说,无事村里都是闲人,可我刚才那一刻想着,你十岁之后到出山这七年间,没有一刻是偷懒的吧。” 七年时间,姜头可能是把这七年当做十七年来用。 太子殿下这短短一句话,就把姜头这七年是怎么过来的说了个清楚。 如果不是把这七年时间掰开了揉碎了一息都不想浪费的努力着,这少年又怎么可能出山就名闻天下。 谁又能想的出来,那大病初愈的少年走出房门的那一刻,手里就攥着一把木剑。 “也还好。” 叶无坷很平和的说道:“在屋子里闲的久了从能出屋的那一刻起就不就不想闲着,也不是不想闲着,就是不想坐着不想躺着,就想动,一直动。” 他笑了笑:“想把那十年不能动的都给动回来......所以有一段日子,村子里的人看见我就想躲,别说人,村子里的鸡鸭鹅还有狗见了我都躲。” 看见谁都要聊上一阵,满街的追着鸡鸭鹅狗猫的乱窜,才能走出房门到有力气跑起来的那一段,叶无坷得了重症话痨的名声。 从有力气跑起来开始,村子里鸡飞狗跳。 可是没有人觉得这少年惹人厌,无事村的人每每看到叶无坷追猫骑狗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停下来满脸笑意的看着。 由着他,就由着他。 那少年在很长一段时间就是村子里的跑腿,不管谁家里有事他都会飞奔而至飞奔而去。 有人说叶无坷是无事村第一骑士,村子里的能驮动他的他都骑过,奎娘家里养的那头大肥猪,硬是被叶无坷骑瘦了好几十斤。 猪都跑出来一身腱子肉...... 李持念脑海里出现了这样的画面,所以也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他似乎看到了,那个骑着一头猪挥舞着手臂嗷嗷叫唤着的少年,假装自己是一名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在村里村外冲杀。 似乎还看到了大奎将这少年使劲儿抛上半空,那少年伸手从高处将猛禽摘下来的样子。 也看到了那少年疯跑了一整个白天之后,夜里又点上一盏油灯盘膝坐在土炕上读书的样子。 “你应该从来都没有埋怨过什么吧?” 他问。 少年回答说:“也埋怨过。” 李持念脚步稍稍停顿:“你埋怨过什么?” 叶无坷想了想,没好意思说。 埋怨过自己好起来之后饭量不够大,要吃多少才能追上蒜头? 埋怨过自己力气小在蒜头都是家里顶梁柱的时候,他却还瘦小的帮不上什么。 埋怨过自己学的不够快力气不够大身体不够强壮,唯独没有埋怨过除了他自己之外的任何人。 活下来了,哪有资格埋怨村子里每一个帮助他活下来的人? “埋怨自己?” 李持念想到了。 他看向这个不管在什么时候好像心里都装着别人的少年:“如果将来有一天你把埋怨自己也戒掉了,我都想不出你会有多强。” 他迈步向前:“跟上我。” 叶无坷点头,一时之间也没多在意,太子殿下说跟上我这三个字,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而与此同时,奉命在后边准备支援太子殿下的战兵校尉张金简汗流浃背。 他看到了叶千办是怎么杀过去的,所以愧疚,所以震撼,所以佩服的五体投地,所以汗流浃背。 他举着千里眼站在那,僵若木桩。 第四百一十六章七道寨墙 - 天下长宁 - 知白 呆若木鸡的可不只一个张金简,一直都在队伍后边的褚绽染和余百岁也是一样。 余百岁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姜头师父和大奎二奎三奎,可当那四个人配合突入对岸的时候余百岁还是没能把持住被吓呆了。 而褚绽染在这一刻,看着叶无坷的眼神更加璀璨起来。 事情只发生了一遍,可刚才叶无坷的动作在她脑海里一遍一遍的过。 就,好帅! 大奎一手抓着叶无坷的腰带一手托着叶无坷的胸口奋力一掷,叶无坷又在半空之中和三奎完成二次借力,然后凌空翻身套住山匪脖子,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帅的一塌糊涂。 此时的褚绽染只觉得,哪怕是太子殿下在叶千办面前也显得有些黯然失色。 其实,如果不是姜头将那件软甲送给了他大哥叶扶摇的话,刚才的突入,叶无坷还能更快更霸道更不讲理一些。 弓箭手射击都会瞄准,只要你的速度快过弓箭手瞄准的眼睛,他放箭的动作和放出来的箭,也一样跟不上你。 话说起来简单的很,可能做到者又有几人? 褚绽染脑子里回放着叶无坷刚才那贼帅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竟然升起一种难以言表的自豪感。 小姑娘也没什么想法,只是觉得叶千办那么厉害她就开心。 若非是把另一个人当做了自己人,当做真正的自己人,谁会真正的替别人开心,谁又会在别人出彩的时候自己也觉得光彩。 小姑娘从来都不是个知难而退的人,虽然她知道自己和那位姓高的姑娘比起来差了不少不少,可她也不觉得自己就该这么放弃,毕竟叶千办是到现在为止她唯一认可的男人啊。 前边,太子殿下的锐士过九转千阶的时候几乎没有停顿。 表面上看起来是正面和两侧高处的山匪用弓箭压着他们打,可实际上锐士无一人身亡。 倒是那些居高临下的山匪,在精准的连弩点射下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去。 这些山匪其实只会仰仗地势防御,并不懂得真正的防御战应该怎么打,整个山寨之内,怕也找不出一个会带兵的。 这么有利的地形他们用弓箭压着打,若对付的是寻常人那当然是一边倒的屠杀。 可对付的若是正规军队,别说是现在他们根本应付不来的锐士,就算是对付山下那支宁军战兵,他们一样讨不到好处。 真正能阻拦战兵的,也只是那架锁链桥而已。 若有善于指挥懂得军事的人坐镇,在九转千阶这样的有利地势下何必用羽箭阻挡进攻。 提前在两侧堆积石头,滚木,或是在合适的地方架起锅灶烧开水,应付突入进来的宁军杀伤力都比羽箭要大。 那个叫糜罗的悍勇甲士带着队伍一路向前,这一路都没有因为阻挡而减慢速度。 防守的山匪嗷嗷叫唤着但根本没有吓住对手的作用,叫唤的声音再大更像是在给他们自己壮胆子。 眼看着就要从九转千阶突出去的时候,对面忽然变得安静下来。 这反常的迹象让糜罗微微皱眉,他打了个手势示意戒备。 就在这时候,一群身穿藤甲的壮汉从高处冲进来,他们手中拿着的并非利器,竟然一人抱着一根木桩。 这些木桩看起来也不到三尺长,大概腰粗。 九转千阶本就狭窄,两个身穿藤甲的山匪就几乎挤满,再加上抱着木桩,两个人就能化身成一堵墙。 这些藤甲壮汉大声呼喊着往前挤压,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将已经快要冲出九转千阶的锐士顶回去。 前排的两名锐士用雁翎刀劈砍,那藤甲坚韧不可破。 眼看着双方就撞在一起,对面用木桩往前顶,这边的锐士则将盾牌举起来抵住木桩,双方开始在这狭小的空间之内角力。 这可能是雄性动物之间最原始的搏斗方式,拼的只是谁的力气大。 东山族这边的藤甲兵都是蛮熊一样的壮汉,而太子殿下的锐士个个都是最顶级的士兵。 双方发力,肌肉在暴起的时候好像都在发出声音。 藤甲兵有地势优势,他们是从上边往下压。 可在角力了一阵之后,这些平日里格外骄傲张狂的藤甲兵才发现他们竟然不是对手,在僵持了片刻之后,身形更为强壮的藤甲兵被顶回来了。 从低处往高处发力的锐士,压着藤甲兵节节败退。 眼看着就要赢了的时候,最前边的两名锐士忽然惊叫,且没多久就倒了下去,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受伤的。 “有毒蛇!” 糜罗在察觉到不对劲后往脚下看了看,这才发现竟然有不少毒蛇从藤甲兵的脚下游过来。 这些藤甲兵身上一定涂抹了驱蛇的药粉,毒蛇为了避开藤甲兵只好往锐士这边爬。 它们在人群下边,被踩着就要反击,前边两个锐士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咬中,很快就不行了。 两名锐士一倒,后边的人跟不上,刚刚建立的优势一下子就变成劣势,藤甲兵则开始疯狂的往前挤压。 “我来!” 就在这时候,锐士的队伍最后边有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大奎哥,抛我过去!” 褚绽染一声呼喊,大奎立刻答应了一声。 他一把抓住小姑娘的腰带然后往前一掷,小姑娘在众人头顶飞纵到了前方。 她从七彩线织成的斜挎包里抓出来药粉朝着前排的锐士身上洒下去,连续洒了几把之后那些毒蛇就吓得往后爬。 小姑将带着的驱蛇药粉,显然要比东山族的厉害些。 洒过药粉之后,褚绽染将她的蛊王虫取出来放在掌心,用手指肚在蛊王虫身上轻轻按了一下,那小家伙像是不开心起来发出很轻很轻的吱吱声。 那不是叫声,而是蛊王虫身上那些细小的鳞片震动。 当这声音出现之后,那些毒蛇好像遇到了天敌更加不敢往这边来了。 在这些毒蛇后边还有一些体型更为巨大的蟒,它们的反应稍显迟钝还在往这边过来。 褚绽染让人腾了腾地方,她蹲下来把蛊王虫放在地上,蛊王虫似乎是感觉到了有蛇群,于是细小鳞片震动的速度更快了。 几条往这边游过来的大蟒几乎同时仰起头,像是在辨别什么,只片刻同时转身往后退。 被藤甲兵阻挡了退路,这些大蟒开始无差别的攻击。 见毒蛇和大蟒都开始后退,小姑娘一只手托着蛊王虫,一只手伸进七彩斜挎包里又摸索出来一个小小的瓶子,在这一刻,小姑娘眼神里有些悲悯之色。 她将瓶子朝着藤甲兵那边砸过去,啪的一声在石头上摔碎。 瓶子里有几十只金灿灿的在阳光下还能反射出绿幽幽光泽的毒蜂飞了出来,这些毒蜂迅速朝着那些藤甲兵开始发起进攻。 而藤甲兵在看到毒蜂之后,比看面前悍勇无敌的锐士还要害怕的多。 他们竟然不敢再往前挤压了,转身就往后跑。 几十只毒蜂很快就从藤甲的缝隙里钻进去杀人,也不知道它们是如何被调教出来的。 只短短片刻,至少十七八个藤甲兵吐着白沫倒在地上。 看起来他们好像是觉得自己身上起了火,不停的撕扯着身上的衣服。 可他们穿着的是套进去的藤甲,连雁翎刀都砍不开他们又怎么可能撕扯开。 一开始这些藤甲兵还在疯狂的扭动撕扯,大概几息之后就都变成了一下一下的抽搐。 之前还是苍白的脸色,此时已经变成了黑色。 太子手下的这些锐士哪个不是身经百战,哪个不是杀人如麻。 可见了这一幕,连他们都是脸上微微变色。 小姑娘的毒蜂吓退了后边的藤甲兵,留在九转千阶里的十七八个全都死了。 她挤过去,一个一个的将毒蜂捡回来,眼神里的悲悯之色更重。 这些毒蜂杀人之后也会马上死去,神仙都救不活了。 她将毒蜂的尸体捡回来装进一个空的小瓶子里,然后双手合十诵经一样说了几句什么。 应该是彩衣族的语言,除了她之外在场的谁也听不懂。 高处那些山匪还在到处乱窜,反杀回去的毒蛇和大蟒吓得他们根本不敢留在这。 在东山族眼中比锁链桥还要难以攻破的九转千阶,就这样被被攻破了。 长野厚曾经说过,若锁链桥能阻挡住十万大军,那九转千阶就能将百万大军死死的挡在外边,两处天堑都是坟坑。 其实也难怪他如此自负。 当年楚国调集了最为精锐的一万府兵试图攻破七进山门,确实拿锁链桥一点办法都没有。 前后损失了千余兵力却连一个东山族人都没能击杀,拥有这种战绩东山族怎么可能不骄傲? 那可是大楚府兵,哪怕是在楚国末年天下大乱群雄并起的时候,大楚的府兵依然有着近乎无敌的战力。 各路义军在各地大杀四方,但就算是以五倍兵力都没人敢和府兵在战场上正面硬刚。 所以从那次开始,东山族人就一直坚信他们的七进山门是攻不破的人间天险。 可已经连破两道天险的锐士们却没有一点开心的表现,他们又折损了两个兄弟。 一次任务折损四名同袍,对他们来说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 和同袍的阵亡相比,没什么值得开心的。 况且过了铁索桥和九转千阶这两道天险之后也不代表攻破了东山族,接下来还有七道山门。 东山族的大寨是依照山势修建,从低到高一共有七道门七座连寨。 对于进攻的一方来说,攻这七道山门都是仰攻,而东山族的人可以站在木寨上居高临下防御,优势依然巨大。 叶无坷抬头看了看前边第一道山寨,木墙至少有一丈多高,山匪已经严阵以待,目测第一道墙上就有至少两三百弓箭手。 从九转千阶出去之后是一片斜坡,比较空荡没有遮拦。 出去之后走上几十步就进入弓箭手射程,每一步都危机重重。 叶无坷回身看向糜罗:“借我一面盾。” 糜罗朝着他微微摇头:“不必叶千办动手,我们也不动手,现在,该我的兄弟们上了。” 随着他往后看过去,中军那五十名锐士向前接替过来。 之前叶无坷就仔细看过,这五十名锐士看起来更高大雄壮一些。 他们身上的甲胄更重,除了别的锐士也都有的全套装备之外,每个人还都背着一口看起来很奇怪的箱子。 瞧不出具体是什么材料打造,在阳光下散射着幽暗的金属光泽。 第四百一十七章无双甲士 - 天下长宁 - 知白 后边上来的这五十名锐士身材更为壮阔,身上的装备也比其他人更多。 他们默默的走到队伍前边来,接替了之前一直都负责突进的糜罗等人。 他们沉默寡言,自带一种让别人也不敢发出声音的压迫。 五十名战甲到最前边,同时将背着的那口箱子摘了下来。 这些箱子,早吸引了叶无坷的注意。 在队伍上山之前他就一直都在观察,很好奇这些箱子里装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要进山作战还背着看起来就很沉重的箱子,本身就不合道理。 所以不合理但还是被带上来的箱子,必然有着极大作用。 雄壮甲士将箱子下来后打开,叶无坷才发现箱子里只有一件东西。 战斧,一种叶无坷以前从没有见过的战斧。 战斧分成两段,应该是为了能放进这箱子里而专门打造出来的。 斧柄和斧头连接起来能有两尺左右,斧头的重量应该不下十斤。 听起来十斤似乎也没多重,可这种兵器一般男人单手想稳稳地平举起来都极为艰难。 当这些战甲将箱子又拉开的时候,叶无坷的眼睛亮了。 这箱子在展开之后居然是一面极特殊的盾牌,从侧面看像是一个厂字。 五十名甲士全都是左手握紧盾牌,右手拎着那大号的战斧,在低沉的号令声中,五十人组成了一个密集阵列。 “盾阵!” 叶无坷脑海里立刻出现了这个词语。 “攻!” 随着为首的那名盾甲兵一声令下,密集阵列的盾阵随即向前移动。 他们前进的速度并不快,在行进过程之中完美保持着盾阵的绝对防御。 当他们进入东山族的羽箭射程之后,盾阵上边就像是有无数的小人在表演打铁花一样。 火星四溅! 几百支羽箭朝着盾阵打过来,没有一支箭能留在盾牌上。 箭簇和盾牌摩擦出来的火星,让盾阵看起来似乎是在爆燃。 叶无坷的眼睛里,都是光彩。 就和褚绽染看着他的时候,那眼神里的光彩一模一样。 所以让男人眼神放光的东西,和让女人眼神放光的东西在绝大部分时候不一样。 不管东山族人的羽箭有多准有多狠有多密集,根本无法形成对盾阵的摧毁打击。 盾牌沉重,持盾的甲士又都是威猛无匹的壮汉,盾牌紧贴在一起,羽箭找不到任何破绽。 盾阵速度不快,但无可阻挡。 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更是让叶无坷惊讶的都张开了嘴。 盾阵靠近木墙之后,第一排的盾甲兵单手举着盾牌,右手将战斧抡起来朝着木墙就劈砍出去。 一排五人,五把战斧抡起来同时劈中,只一下,木墙就摇晃了。 又一轮,五个人每人就只砍了两下,木墙就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然后开始歪斜。 木墙上的山匪吓得面无血色,纷纷往两侧逃窜。 可他们这一跑动,木墙坍塌的更快了。 “退!” 为首的盾甲兵简短下令。 盾阵后撤。 轰的一声,木墙坍塌。 来不及逃走的山匪掉落下来,他们也来不及起身就看到战斧落下。 斧头斩在那些山匪的头颅上,直接让头颅爆开。 “冲撞!” 为首的盾甲兵再次下令。 盾阵的阵型迅速发生变化,原本五人一排前后十排的阵型变成了十人一排前后五排。 最前边的十名盾甲兵用手持的巨盾,朝着还没有完全坍塌的木墙狠狠冲撞。 又是轰的一声,木墙直接倒塌。 墙上边的山匪哀嚎着掉落下来,然后在战斧下变成被爆头的尸体。 七进山门的第一道山门,就这样被丝毫也不讲道理的盾甲兵破了。 他们成队列前行,直接穿透残缺不齐的木墙,像是一个金属铸造出来的整体,比能撞开城门的攻城锤还要恐怖。 糜罗看到盾甲兵已经过去,他往前指了指。 这些装备轻一些但更为灵活的锐士开始发力向前,他们每个人都手持两把连弩,将从木墙上掉落下来,还没能逃窜的山匪个个击杀。 这些人使用连弩的时候,好像把连弩的威力直接提升了一个层次。 叶无坷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已经无法形容此时的心情了。 这只是一支不足一百人的队伍啊。 如果这样的甲士有一万人...... 叶无坷都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吐沫,想想就馋得慌。 后边的锐士分成前后两队,前边那队人将两把连弩都打空之后原地止步装填弩箭,后边这队甲士随即上前,接替位置继续朝着那些逃窜的山匪点射。 这不是战争。 这是屠杀。 在七进山门里已经许多年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东山族人,在这样的屠杀之下肝胆俱裂。 就连第二道城墙上的山匪全都吓得脸上变色,大部分握着弓箭的手都因为紧张和害怕忍不住的发抖。 不只是那些锐士用连弩杀人的速度太快了,更因为盾阵已经朝着他们过来了。 “怎么办!” “怎么办啊!” 他们互相看着,大声的互相问着,可是谁能给出答案? 就在这时候,东山族族长的大儿子长野虎从后边大步跑过来。 刚才他们兄弟三个还带着那个叫田甄的女人参观营寨呢,结果走着走着手下人跑过来告知说锁链桥和九转千阶都被攻破了。 当时长野虎就大声问,宁军来了多少人马。 得到的答案是,应该不到一百人。 长野虎一个大嘴巴子就把报信的人给扇飞出去了:“你放屁!当年楚国一万府兵都没能攻破锁链桥,你跟我说不到一百人就把锁链桥和九转千阶都攻破了?!” 那报信的人捂着脸说:“攻破锁链桥的......其实是两个人。” 长野虎一个大嘴巴子又扇过去,报信的人原地转了三四圈。 “必定是你们自己跑了!” 长野虎当时怒吼:“如果不是你们怕了跑了,两个人能把锁链桥攻破?” 他不信邪,为了表示问题不大,他让长野豹带着田甄继续参观,而他和长野熊从后寨急匆匆的跑过来查看。 他想跑到第一道寨门看看到底怎么个事,然后才发现第一道寨门没了。 一丈多高的寨墙,也没了。 寨墙上至少两三百名东山族的勇士,也没了。 “去搬石头和木头过来!” 长野虎朝着手下山匪大声呼喊:“捡着重的搬上来!” 有了主心骨的山匪立刻就行动起来,纷纷去寻找石头和木桩。 而此时的田甄哪里还有什么心情继续去参观营寨,她在长野豹的陪同下也到了前寨。 看得出来,长野厚三个儿子中最小的这个儿子,对田甄显然有些动心。 一路上,长野豹的视线总是偷偷去看田甄的脸,当然也不只是看脸,偶尔也会做贼似的在胸脯上一扫而过。 “不是说七进山门没人可以打进来吗?” 田甄走到高处,居高临下的看着第二道寨墙那边。 “小问题!” 长野豹连忙说道:“一群毛贼而已,我东山族七进山门从来都没有被人攻破过,进来的这些,用不了两刻就会被我大哥和二哥收拾了。” 他一脸自豪:“我大哥二哥天下无敌,当然我也很厉害,我比他们两个也只差......我比他们两个还要厉害!” 田甄看了看这个二十来岁长的跟一头人熊似的家伙,微微一笑。 这一笑,可把长野豹的魂儿都给勾走了。 “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你不去帮忙?” 田甄笑着问了他一声。 只一句,长野豹立刻就跟打了鸡血似的:“田姑娘你在这里看着,我现在就过去,你且看我三下两下就把那群毛贼都宰了!” 田甄抬起手轻轻鼓掌:“少族长好厉害。” 长野豹只觉得心口里血一阵上涌,哒哒哒的转身跑下去朝着第二道寨墙开启了暴风疾冲模式。 常年生活在山寨里的女人也有长的漂亮的,可比起田甄这样的女人当然差了不少。 山寨里的女人见到长野豹的时候都唯唯诺诺,怎么和田甄这种自带高傲气质的女人相提并论。 田甄也是真的漂亮,而且一直都跟在温暖身边学习,读过不少书,见过不少大世面。 面对长野豹这种始终没有走出大山的男人,她随随便便就能让长野豹觉得她不仅仅是欣赏,还崇拜呢。 第二道木墙这边,长野虎准备用滚木礌石阻挡盾阵。 可他们搬运石头和木材的速度似乎来不及了,盾阵看起来移动的是不算快,但一路不停,羽箭无法阻挡。 木墙上本来没有石头,他的手下从后边寻找合适的再搬上来的时候,盾阵距离第二道寨门已经不到三丈,气的长野虎接过来一块石头就砸了过去。 盾阵最前边负责指挥的甲士看到长野虎举起石头的那一刻就喊了一声:“防!” 盾阵马上就停了下来,五十名甲士同时压低身子,厂字形的巨盾一个搭着一个,下边顶住地面,上边互相搭靠。 砰地一声! 几十斤沉重的石头砸在盾阵上,盾牌都被砸的有些弯曲却还是没能将盾阵破开。 “起!” 指挥者下令。 盾阵再次前行。 长野虎就知道第二道木墙也保不住了,他立刻转身往回撤:“到第三道寨门去!让他们在后边多准备石头!” 他话音才落,脚下的寨墙就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 长野虎反应神速,一把抓过来个身边的族人往下一扔,他从另一侧跳了下去。 当然,他不把那人扔下去他也能跳下去。 只是不知,为何就想扔个人。 他才跳下去没多久,第二道寨墙轰然坍塌。 和第一道寨墙一样,来不及逃走的人纷纷坠落,而这次,盾甲兵都懒得理会他们直接朝着第三道寨墙继续进攻。 这些山匪还以为自己命大,这一瞬都忘了后边还有一批锐士在。 一如既往,两队锐士交替前行,无情的迅速的收割着生命。 叶无坷他们跟在后边,基本上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余百岁看着前边的势如破竹也忍不住激动起来:“给我一面盾!我现在强的可怕!” 这话喊的声音有些大,他身边的那些锐士纷纷看过来。 余百岁:“不!别给我盾!把我当盾!我现在强的可怕!” 二奎一伸手就把他给拎起来:“好!” 余百岁:“别别别别别别......” 二奎:“撞去咯!” 余百岁:“别别别别别......爹爹爹爹爹......” 第四百一十八章成全你 - 天下长宁 - 知白 盾甲兵连续破开七进山门的两道山门,东山族的守兵没有任何应对的办法。 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道木墙坍塌,看着木墙上的同族跌落下去然后被连弩将生命收割。 东山族族长长野厚的长子长野虎退到第三道寨门,下令东山族人尽可能多的搜集石头和木桩。 对于东山族来说,幸好现在想到应对办法了,虽然损失了两道寨墙,终究还不算太晚。 后边几道寨门守兵立刻奔走出去,把附近能找到的木材和石头全都搬到了木墙上。 长野厚登上第三道木墙之后,眼神里已经满是凶光。 这支宁军只用区区不到百人的兵力,非但连续破了锁链桥和九转千阶,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破两道木墙,族人在这样的攻势下显然已经胆寒。 如果第三道木墙还是被宁军轻而易举的攻破,哪怕后边四道木墙已经有了更多的准备也意义不大。 抵抗的勇气一旦彻底丧失,不是准备的多些就能挽回的。 第三道木墙,就是胜负成败的关键。 宁军显然也知道这一点。 盾阵在距离第三道城墙还有二十丈左右停了下来,似乎是在思考如何面对接下来肯定要面对的更多的滚木礌石。 就在这时候,太子李持念带着后续的队伍也跟了上来。 他抬起头看了看第三道木墙上已经堆积起来的石头,回头看向身边一个身形精悍的甲士。 “靡拙,准备一下。” 身材比前边盾甲兵要显得小一些的靡拙点了点头,回身朝着他的队伍打了个手势。 太子麾下的这支队伍人数不足百人,其中有二十五人是盾牌手和弓箭手配合组成的前军,他们具备极强的压制力和突破能力。 中军五十人,就是组成盾阵的盾甲兵。 这五十个人是最为雄壮的队伍,每个人看起来都有着远超常人的体魄。 后军二十人,他们的身材明显比盾甲兵都小一些,他们身穿的甲胄和盾甲兵也不同,基本上都是相对轻便些的皮甲。 盾甲兵还在原地等候,显然就是在等后边这二十名甲士。 名为靡拙的汉子整理了身上装备之后,朝着前边一挥手,包括他在内的二十名甲士迅速向前,动作轻灵敏捷的让人错觉他们都是最善攀爬跳跃的灵猿。 与此同时,见后边的队伍上来,盾阵随即变换阵型。 五十人的盾甲兵从五人一排改成两人一排,盾阵看起来更像是一条散发着幽暗光泽的长龙。 两人一排,不是面向第三道木墙,而是两人相对,手中的厂字形盾牌也对着,就相当于组成了一条廊桥。 两名盾甲兵在把厂字形盾牌对好之后,两人之间还有一条能容一人的过道。 二十名甲士急速冲过来进入盾甲廊桥,然后这条廊桥就开始整齐向前移动。 第三道木墙上的东山族弓箭手依然不能对盾阵造成伤害,哪怕此时的阵列移动速度比之前还要慢不少。 “这种阵型是想把后边的人送过来?” 长野虎自言自语一声。 “不要管他们!” 他大声喊道:“只要敌人的盾阵到木墙下,马上就用石头狠狠的砸!” 木墙上的守兵大声的回应,只等着盾阵靠近。 羽箭依然密集,噼噼啪啪的打在盾阵上就如同暴雨敲打着荷叶。 声音连绵不尽,可场面却又显得那么安静。 当盾阵距离第三道木墙不足两丈,有些心急的东山族守兵已经把石头搬起来等着了。 然而在盾阵距离木墙还剩下不到一丈半的时候,好像经过尽心计算一样停了下来。 东山族人就算都有几分蛮力,也不可能将几十斤中的石头抛出去砸中盾阵。 如长野虎这样天生神力的,毕竟少之又少。 羽箭还在敲打着盾阵,密集的声音依然很大。 可是这一刻,场面就是会让人错觉更加安静了。 一丈多的距离那么近,就是远在杀戮之外。 城墙上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都在等着那支宁军接下来的举动。 安静,也会如此折磨人的心境。 就在一名东山族人已经忍不住的吼了一声,奋力将石头往外抛出去的那一刻,他们除了听到那一声怒吼之外,隐隐约约的还听到了一个字。 攻! 在盾甲廊桥里貌似瘦削却格外精悍的甲士冲了出去,一个接着一个,速度奇快,快的让人错觉他们好像不是在往前跑而是在一下一下的穿越空间。 这些甲士冲过这一丈的距离,不过眨眼。 第一个甲士在距离城墙还有半丈左右就猛然跃起,双手直接抠住木墙。 看起来的瘦削,更加让人难以置信他们具备如此强悍的爆发力。 快,不可思议的快。 这些甲士跳上木墙就开始向上攀爬,其速度比正常人在平地上跑动好像还要快些似的。 木墙当然不是实心的,差不多有一丈宽度,下边是交错支撑的木桩,甲士爬上来就转入木桩之内。 东山族人一个个紧张的看着木墙边缘,等着那些甲士从下边翻身上来。 然而在这个时候,一个一个大概有拳头那么大的球飞了起来。 随着砰砰的声音响起,球在半空之中爆开,一时之间也不能马上就分辨清楚爆出来的是粉尘还是烟雾,但足以让守兵视线受阻。 “放箭!” 长野虎立刻大声下令:“全都放箭!” 无数支羽箭朝着木墙边缘放出去,把飞扬的浓烟打出来一个一个小型的漩涡。 第一轮羽箭放空的瞬间,一排甲士从木墙下翻身上来。 他们的动作就好像为了攻破这种木墙而专门演练过,上来之后没有人起身而是翻滚向前。 翻滚到了东山族人脚下,这些甲士抽出短刀开始劈砍。 哀嚎声很快就响了起来,只这一瞬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断腿。 突破上来的甲士很快就把木墙上的防御阵型打乱。 关键之处就在于,东山族人的举动好像都被甲士算计的死死的。 为了攻破盾阵,木墙上至少有一小半东山族人抱着石头。 抱着石头的人,就是甲士的攻击目标。 木墙上鬼哭狼嚎。 当守兵的阵型乱了之后,盾阵再次发生变化恢复了之前的阵列。 在甲士打乱了防御的时候,盾阵趁势冲到了木墙下边。 一如既往。 至少有十斤沉重的战斧砍在木桩上,几乎是一斧一根。 太子殿下的这支队伍,配合默契到了让人根本就找不到破解之法的地步。 长野虎以为第三道木墙最起码可以坚守一会儿,没想到还是这么快就被攻破了。 木墙摇晃起来的那一刻,守兵胆寒了。 哪怕长野虎大声呵斥,还是有不少族人从木墙另一侧直接往下跳。 可他们的动作,远没有那些身如灵猿的甲士灵活敏捷。 木墙摇晃的幅度已经很大,灵猿甲士依然如履平地。 没坚持多久,木墙轰然倒塌。 长野虎无奈之下只好向后疾掠,也顾不上他的族人了,自己先退走再说。 木墙倒塌下来尘烟激荡,糜罗带着他的手下又上来了。 依然是屠杀。 前后加起来也不到一个时辰,号称有着无双防御的七进山门就有三座被攻破。 最让东山族人难受的地方在于,七道木墙,前边的三道最坚固也最高。 这三道破开之后,后边的四道应该也不会坚持多久。 绝望之中,东山族族长长野厚出现在第四道木墙上。 他脸色铁青的看着那支宁军,眼神飘忽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去把你弟弟叫回来!” 他忽然喊了一声。 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族长的三子长野豹竟然带着一群手下从侧面绕过去试图冲击盾阵。 “把他喊回来!” 长野厚又大声喊了一遍。 正在往后退的长野虎立刻朝着长野豹那边冲过去试图阻拦,可已经有些晚了。 被田甄吹捧了两句之后,长野豹只觉得自己是天下无敌的大英雄。 要是不在美人儿面前表现一下,他这辈子可能都会后悔。 但长野豹看似鲁莽,实际上也是个很聪明的人。 他在离开田甄身边后之所以没有马上就去攻打宁军,是因为他先去做了些准备。 长野豹将他自己的士兵都集合起来,每个人找了一根长长的木棍,在木棍前端绑上油布点燃,这才朝着盾阵发起进攻。 他们试图用这样的火棍,靠冲撞和乱捅将盾阵破开。 火,似乎永远都能给人勇气。 糜罗带着的那队人迅速迎了过去,他们端着连弩不停点射,冲锋的东山族人接二连三的扑倒,可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们也没什么退路了。 嗷嗷的叫唤着,长野豹一边狂奔一边大声呼喊:“破开宁军的盾阵,每人赏黄金,赏女人!” 就连站在木墙上的田甄眼睛都微微眯起来,她也没想到这个长野豹居然不只是有匹夫之勇。 可是没有用。 眼看着长野豹靠着灵活的跑位和冲刺的速度就要靠近盾阵的时候,一把雁翎刀出现在他面前。 长野豹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那持刀的人是什么时候来的,甚至没有注意到那一刀怎么就到了他眼前。 那把刀不是用刀锋斩的长野豹。 刀背砰地一声敲在长野豹的额头,长野豹的身子立刻就向后仰翻。 差一点他就成功摔倒了,有人就是不让他摔倒。 太子李持念一伸手抓住长野豹的衣领,把即将摔倒的人又给拉了回来。 等长野豹反应过来的时候,刀已经在他脖子旁边,这次对着他脖子的不是刀背,而是刀锋。 只一招生擒长野豹,让长野豹手下族人不敢再往前冲。 李持念一只手按着长野豹的脖子往前走,就那么直接走向第四道木墙。 至少两三百名手持火棍的东山族人,无一人敢靠近。 他们都担心只要他们有任何轻举妄动,那把刀就马上切开长野豹的咽喉。 走到第四道木墙下边,李持念抬头看着上边脸色铁青的长野厚,没有说话,只是那么平平静静的看着。 “我不管你是谁!” 无法平静的长野厚大声嘶吼:“你不要试图用我儿子来威胁我,我东山族从来都不会被人威胁!” 李持念应了一声:“好。” 一刀将长野豹脖子抹开。 第四百一十九章太子传授 - 天下长宁 - 知白 大宁太子李持念站在那一只手按住长野豹脖子的画面,让人错觉有几分不真实。 长野豹虽是三兄弟之中年纪最小的那个,却也是三兄弟之中身材最高大魁梧的那个。 李持念与他长野豹身高几乎一致,可长野豹能比李持念再宽出一个李持念来。 这画面若说是一个人擒着一个人,还不如说是一个人擒着一头熊王,而且单单是一只手捏着这熊王的脖颈,这熊王便动都不能动。 一刀抹开。 李持念转身而行,长野豹那巨大的身躯在他身后轰然倒地。 木墙上的长野厚双目赤红,两只手死死的攥着栏杆青筋毕露。 “杀了他!” 长野厚嘶吼:“给我杀了他!” 此时还在第四道木墙外边的长野虎眼见着弟弟被杀,肝胆欲裂。 再见到父亲悲怆嘶吼,他哪里还能忍得住,三兄弟中这个本该是最冷静的也无法冷静了。 他抓了一把刀大步朝着太子殿下直冲,在另外一侧,长野熊从高处一跃而下,手持一把沉重的狼牙棒也冲了过去。 身材修长的李持念缓步而行。 长野虎飞奔而至,一刀朝着李持念的脖子劈砍下来。 李持念向一侧移动半步,仍然保持着向前走的姿态。 这一刀在李持念的肩膀旁边劈落。 李持念左手抬起来,看着也不算有多快,可就是恰到好处的一把攥住了长野厚的脖子,单臂发力往上抬起,猛冲姿态下的长野虎就双脚离地。 李持念保持着行走姿态左手往下一按,长野厚的身躯就被他重重的按在地上。 砰地一声! 后背砸在地面上的长野虎整个人都散了架一样,后背接触地面的那一刻激荡起来层层尘烟。 就在这一刻长野熊冲到近前,狼牙棒横着抡起来直奔李持念太阳穴。 李持念向前迈了一步,还是抬起左手,一把攥住了长野熊的手腕。 长野熊是三兄弟之中战力最强的那个,被他抡起来的狼牙棒上力度不下数百斤。 可是手腕被攥住的那一刻,长野熊的身形就戛然而止。 巨大的惯性之下狼牙棒脱手而出,旋转着飞向远处。 李持念手腕一发力,长野熊的手臂往反关节方向弯曲。 这雄壮的东山族猛人就不由自主的往后仰,李持念膝盖抬起来朝着长野厚后脑给了一次撞击。 看起来,依然不是那种暴力到能开山裂石的撞击。 可是当他的膝盖撞在长野熊后脑上的那一刻,长野熊的双眼直接往外凸起,两边太阳穴也猛的鼓了一下。 当李持念松手的那一刻,尚未倒地的长野熊七窍流血已经死了。 李持念转身顺势一脚踢在长野虎的头颅上,仰躺在地上的长野虎,被轻轻一脚踢的身子横转了好几圈,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脑壳都瘪了半边。 连杀三子。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任何看起来稍显过激的动作。 所以叶无坷的眼睛睁的极大,三奎亦然。 大奎二奎不会想那么多,余百岁和褚绽染则只是被这场面震撼了。 叶无坷和三奎所见,则是太子殿下连杀三个雄壮的东山族大汉的时候,没有一个动作是多余的,没有一分力气浪费了。 每一次出手,甚至包括走去走回的每一步,都没有浪费。 他好像已经将身体里蕴含的力量能完美掌握一样,想发出几分力就发出几分力,动作幅度以及力度的控制,都绝对完美。 叶无坷刚才仔细看着,从那三个人的身形体魄已经出手的速度力度来看,若他出手也能取胜,也不会太慢。 可以现在他的实力哪怕刻意为之,也不可能如太子殿下这样高效。 李持念那根本就不是刻意在节省动作和体力,这些都早已是刻进他骨子里的东西。 完全是自然而然的反应。 褚绽染惊讶的地方和叶无坷与三奎不同,她惊讶的是太子殿下为什么直接把人杀了? 若是能生擒长野厚的三个儿子,那剩下的几道木墙也就不用攻打了。 除非长野厚是个狠心到连自己儿子性命都不顾的人,不然有他三个儿子在手定能逼他打开城门。 “叶千办。” 褚绽染小声问道:“殿下他为何不生擒那三人?” 叶无坷想了想,回答:“不谈判。” 褚绽染一开始没有马上理解这三个字的意思,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谈判的含义是什么。 七进山门的人在蜀中为祸多年,他们犯下的累累罪行在律法上不可能得到任何宽恕。 这是其一。 其二是因为东山族的人可能牵扯到了二皇子,太子怎么可能给这些山匪留活路。 其实抛开这些全都不谈,大宁战兵剿匪......历来都不谈判。 七进山门的前边三道木墙最高,毕竟是山寨防卫的外线,这三道寨墙被突破之后,剩下的四道其实已经不被太子殿下放在眼里了。 就算后边那几道寨墙上已经搬运了不少石头,因为高度关系,石头砸下来的力度,远不如在第一道寨墙上砸下来的力度大。 盾甲兵的那特殊构造的巨盾完全可以抵挡石头,这些厂字形的盾牌互相搭靠在一起,支撑力强的令人咋舌。 这些盾牌都是李持念自己设计并且监督打造出来的,两面盾牌搭靠之后能承受多大的重量打击他比谁都清楚。 不管是出于任何原因的不谈判,都是基于实力的体现。 “姜头。” 李持念走到叶无坷面前:“你们几个留在这歇歇,不必再往前了。” 叶无坷点了点头:“好。” 李持念也没有多说什么,他再次面对第四道木墙。 “今日破寨杀敌,无可赦之人。” 说罢大步向前。 当太子殿下要亲自冲阵的时候,就说明敌人已经不可能再有求饶的机会了。 木墙上,看到这一幕的田甄悄悄向后退去。 趁着没人注意,她离开人群进入后寨,七绕八绕的到了一侧石墙旁边飞身而起,石墙外边就是那条激流澎湃的山河。 毫不犹豫,她直接跳了下去。 山寨里,三奎压低声音问叶无坷:“姜头,太子为什么不让我们跟着杀进去。” “因为殿下不想让我们为难。” 叶无坷轻声道:“有些人,我们是下不去手的。” 三奎心中一怔。 是啊,哪怕是三奎这样的杀神,也不会杀谁都没有任何障碍,有些人他还是下不去手的。 他们站在原地看着,看着太子身先士卒第一个冲上四道木寨,杀穿之后又好不停歇的直奔第五道木寨。 太子只管冲锋破寨,而屠戮的事是糜罗带着他的锐士执行。 这浩大的东山族山寨里住着数千人,今日被不足百人的队伍突破也被这不足百人的队伍屠戮。 叶无坷无法想象出来,这些锐士过往都经历过什么,他们下手杀人没有任何顾忌,不虐杀也不怜悯。 不管要杀的是谁,他们的态度都一样。 一击毙命。 破开这些木墙之后,后边的寨子里就不会再有什么像样的抵抗了。 东山族的精锐都在前边。 褚绽染看了一会儿后就向后退了几步,站在了叶无坷身后。 这般血腥杀戮的场面,几次让她想靠在叶无坷背后,可她终究忍住了。 “不谈判......” 三奎喃喃自语。 刚才姜头说的这三个字,像是有某种魔力一样就盘绕在三奎的脑海之中。 他太喜欢这种感觉了。 “我们现在干点啥?” 二奎瓮声瓮气的问:“好像他们不带咱们玩儿了。” 大奎:“找蚂蚁玩儿去吧。” 二奎:“哦。” 转身就去找蚂蚁了。 余百岁走到叶无坷身边,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说出了他的看法。 “殿下待你很好。” 余百岁说:“看得出来殿下以后是想重用你,按理说这个时候被重用的人就该去交一份投名状。” 叶无坷理解余百岁的意思。 余百岁道:“可殿下让咱们留在这了,不是跟着他们一起冲杀。” 如果太子只是个能力超强的太子,他希望看到叶无坷在这个时候有所表现,杀人的时候一起杀,那才算投名状。 在上山之前太子也和叶无坷提起过,对于七进山门里的人没有任何宽恕可言。 太子要的就是屠尽。 可太子不仅仅是一个能力强的太子,他还是一个懂得该对谁善良的人。 过度使用一个人和保护性使用一个人,太子很清楚该怎么做选择。 叶无坷他们都是从无事村里出来的人,他们都保持着最起码的良善。 不让他们沾染不必要的屠戮,就是对良善的最大尊重。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余百岁:“我们去寨门那边等着。” 余百岁嗯了一声,跟着叶无坷往回走,他刚才问自己,如果太子殿下让他们一起杀进去,一起见人就杀,他会一点儿障碍都没有的执行吗? 如果他不能彻底执行,那太子殿下对他们的态度会有所转变吗? 可太子的强大之处就在于,不逼迫自己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因为山中的夜晚来的比平原上早些,也许是时间在他们身边流失的速度变快,也许是他们忘记了时间。 当黑暗开始悄悄的在人间涂抹颜色的时候,太子李持念带着他的队伍回来了。 走到叶无坷他们身边,太子语气平静的说道:“没有值得让你带回廷尉府的人。” 叶无坷应了一声,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应。 看了看叶无坷和余百岁他们的脸色,太子笑了笑道:“刚才是不是胡思乱想了?心思细的人总是会想的多些,心大的人就没那么多烦恼。” 他示意叶无坷跟上。 一边走一边对叶无坷说道:“你刚才一定想过,我没有让你冲锋在前是为了保护你心中的良善,你想的没错,是这样。” “所以你也一定会想,你是不是为了某些特定时候的正确能做到抛弃自己以前秉持的信念和人心本该有的善念。” “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我的人都是从羁縻之地选出来的,他们天生就擅长做这些,而你不是。” “我不会计较这些,你也不该计较这些。” 李持念道:“我的父亲曾经和我说过,不与重要的人计较不重要的事,不与不重要的人计较重要的事,如果我用人做事处处计较,那我不配是大宁皇帝的儿子,不配是大宁太子。” 第四百二十章收获 - 天下长宁 - 知白 李持念走在叶无坷身边的时候,如是他一起在无事村长大的兄长,这一刻他不是储君,也不是强者,更像是叶扶摇的另一种形态。 “在大宁以前,应该不会有任何一个上位者将如何用人放在明面上来说。” 李持念一边走一边说道:“如果你将来不是那么奔波,能多在朝堂上听陛下说说话你就不会有刚才那样的想法。” “陛下说,不管我们如何平等的去说平等,也不可否认人与人之间存在着能力上的差距。” “所以大部分人认为我上我也行的位置,其实并非那么容易。” 叶无坷点了点头。 比如太子殿下的羁縻卫。 他们天生就是屠戮者。 他们在比无事村还要险恶无数倍的穷山恶水生活,他们从来都不会把杀戮当做心理负担。 这个世上,真的有你不狠就活不下来的地方,狠成习惯,也就无所谓什么心理负担了。 所以如果有人说,你给我足够高的价格我也能做到杀人如麻。 那就可以拉着他们去看看羁縻卫是如何杀人的,这世上九成九的人在看过之后就会饱受心理上和生理上的双重折磨。 “陛下从来都不避讳也不藏私的在告诉朝堂上的人如何用人,首先要做到的就是识人与尊重。” 太子说:“认识一个人的能力就让他去做他擅长的事且不在他擅长的领域指手画脚说三道四以及给他足够的待遇,这就是最起码的尊重。” 说到这他看向余百岁:“百岁是在长安城长大,和姜头不一样,刚才你一定提醒过姜头不让你们跟上去是善待你们。” 余百岁脸微微一红。 太子道:“百岁能想到这些,是因为他从小就能接触到。” 他对叶无坷说道:“我在上山之前和你说如果有必要我会让你带几个人回廷尉府,因为这是你的职责,让羁縻卫去做你做的事他们做不好,让你去做羁縻卫要做的事你也一样做不好。” “他们没你能打,可他们没有顾忌没有障碍,他们比你执行力可能更直接有效,但他们谁也做不了查案的事。” 他说:“你看,我与羁縻卫相处的原则并非是我在高位他们就该听我的,而是我可以是和他们一样的人,平等论交。” “而我与你相处的原则也一样,我把自己看做是你一样的人那我们之间就没有那么多的磕磕绊绊,还是平等论交,得你认可。” 太子笑了笑:“我能如此,得益于我父亲的教导,他说对别人指手画脚永远都不会让人喜欢,如果你非要对人指手画脚那最好你确实比对方最强的地方还要强,不然你就学会闭嘴。” 太子这率意洒脱的笑容之内,就是他能和谁都平等论交的实力。 他孤身一人闯荡江湖行走天下的时候能收服羁縻卫,他回到朝堂上能纵横开阖论策治国。 他之所以可以化身成不同的李持念,只是因为他足够强。 能在任何领域任何群体之中都平等论交的人,你平时可能还会觉得他也没什么特别的。 可这样的人,天下少有。 这个时代的少年,没有多少人还知道大宁皇帝陛下李叱少年时候进冀州读书曾经这样介绍过他自己:我叫李丢丢,什么都会一丢丢的李丢丢。 别人可能以为他说的什么都会一丢丢是吹牛,可实际上这是陛下在少年时候的自谦。 如今已经立国二十年,春秋鼎盛的大宁皇帝陛下已经进化到了终极形态,而终极形态下他教导出来的太子李持念,又会有多可怕? 没有人去想过这个问题......同年龄状态下的李持念和李叱,哪个更强? “要想把人用好,就要了解每个人的位置该做好什么。” 李持念耐心的和叶无坷讲着如何做好一个官。 这种事,在过往几千年历史之中可能都不常见。 大宁可是把如何做好一个官写进律法和章程里的,除了大宁之外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所有做官的人能不能做到能不能做好是一回事,大宁皇帝陛下在最初就让所有做官的人知道该怎么做官是另外一回事。 在大宁之前,这些事私底下可能会聊一些,可哪个朝廷会把怎么做好官员怎么为民办事写进律法和章程? 能做到这一点,已是开创历史之先河。 陛下也很清楚,明明白白告诉下边人怎么做好一个官员的本职工作是他必须要做的事,可每一个官员能不能把官做好,可能是他这个中原千年来唯一的六边形皇帝也控制不了的事。 太子声音平和轻柔。 他是真的在教弟弟一样教叶无坷将来如何做官做人。 “本心初心不变只是基础,虽然这个基础都很难维持。” 太子道:“但亘古不变的就是在这个基础之上做事才能做的更好,做官亦然。” 叶无坷重重点头:“是!” 太子笑了笑道:“我可以做到不纠结于让不让你做你擅长的事,而你也不该纠结于你做不做你不擅长的事。” “如果天下人都能做到如此,那天下自然成坦荡风气,那样的天下,才是最好的天下。” 太子说:“陛下说,他应是见不到那样的天下,其实我也见不到,我能看到中原江山百姓在变得更好,无法看到百姓们变的最好。” “也许几百年后会这样吧,也许几百年都不行,我这个太子最大的责任,就是参与进这个变好的过程中。” 他看向叶无坷:“你这个叶千办,也是如此。” 走到山寨门口,太子止步。 “九月再见,我必须得赶回长安了。” 叶无坷他们纷纷俯身。 太子道:“坏处是,这可能是我们唯一一次联手杀敌为百姓除害,以后的太子李持念就要长居长安不可胡乱走动......好处是,我们想见面就会变得容易起来,长安再大,也只是一座长安。” 他抱拳:“都平安。” 叶无坷他们抱拳回应:“太子平安!” 太子离开之前,再次回身看向叶无坷说道:“不要觉得自己就该多做些才能证明自己不比别人差,人自证无辜和自证实力都是耗费心神的事,更不要想着别人一出生就在平地而你努力了才到平地,更不要觉得你加倍努力了才能与平地上的人一起往更高处走。” “这个世上的每一个人若要加倍努力,最基本处是为了自己过的更好,升华些是为了家人亲眷过的更好,升华至最高处,是为国为民。” “抛开这三点的加倍努力甚至拼命努力,尤其是被人要求的加倍努力,都无意义,好好做你的叶千办,好好做你的无事村少年,将来你就一定能走到更高处。” 太子挥手,视线在褚绽染的身上稍作停留:“小丫头,你很了不起。” 褚绽染顿时惶恐起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太子说:“九月立国之庆,观礼你们都要来。” 说完转身而行。 褚绽染下意识的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这是......殿下亲自邀请我了?” 二奎:“是我们。” 大奎点头:“殿下说的是你们都要来。” 褚绽染:“他说我很了不起了。” 二奎:“哼......” 大奎:“算你了不起。” 下山的时候他们没有看到大将军庄无敌,应该是随太子殿下一起走了。 战兵校尉张金简在看到叶无坷的时候脸色复杂,似乎是欲言又止。 叶无坷哪里知道张金简经历了一场极为复杂的心理活动,此时再看到他又是钦佩又是自责还有些惶恐不安。 张金简初见叶无坷的时候,觉得叶千办爬个山就大汗淋漓的应该是徒有虚名。 “叶千办。” 张金简抱拳道:“殿下说让我们上去把锁链桥断了。” 叶无坷道:“山势险恶你们多小心,还有就是不要进七进山门了,山中有许多毒蛇大蟒,在深涧这边把锁链桥断了即可。” 张金简应了一声。 他当然也不可能未卜先知的想到,叶无坷不让他们去七进山门是因为那里杀戮太重。 他们分别之后,张金简几次回头,他总觉得自己应该和叶千办多聊几句,把内心的愧疚直接说出来才好。 或许是因为他想着,以后可能也不会再见到叶千办了。 人活在这个世上就是如此,多数的相逢都是彼此的唯一,在乎的相逢回想起来是遗憾,不在乎的相逢......谁会回想? 他想说一声叶千办你很了不起,忍不住这冲动的时候叶千办却已经走远。 于是,这相逢就成了有遗憾的相逢。 更远处,大将军庄无敌跟在太子李持念身边,一老一少,并肩下山。 “庄叔叔是想隐退了?” 太子忽然问了一声。 庄无敌笑道:“我这一生有些什么心思唯独瞒不过三个人,这三个人还是一家的,陛下看我一眼便知道我想什么,皇后娘娘亦然,太子亦然。” 他说:“当年跟着陛下一直征战,身上的伤不少可我不觉得是该退下去的时候,因为我能干的,别人干不了。” “现在一身伤势都养好了我却一心想着隐退,是因为天下时代在不断进步,我老了,思想上跟不上了。” “我不会因为伤病而请辞,只会因为自己不能胜任而请辞,再说,我在大将军这个位子上已有十几年,极尽殊享,分外满足,若能在合适的时候退下去,那更是美的不得了。” 太子沉默片刻后说道:“庄叔叔要不要随我一起回长安。” 庄无敌道:“九月再回,殿下帮我给陛下带一封信。” 他将亲笔信交给太子后说道:“将军高真,不管是本领还是思想都在我之上,当初他没做大将军只是因为年纪太小,他在南疆辅佐我十几年了,这个位子也早该让给他。” “南疆新军是为狼猿,只要练成,在南疆地形之下可称无敌,这新军训练的功劳我占一成,九成是高真的。” 他感慨道:“他处处都强过我,这一点毋庸置疑,他没做大将军吃亏在年纪小且那时候性格冲动,所以他没有我运气好,将来我退养之后每天可以去宫里骚扰陛下,他却要接替我守护南疆不能时常回长安还是没我运气好,哈哈哈哈哈。” 庄无敌道:“老夫一生运气,都因三十年前与陛下相遇。” 他看向太子殿下:“现在是多好的时候,殿下也遇到了可以托付和信任的同辈。” 第四百二十一章余百岁的本事 - 天下长宁 - 知白 余百岁跟在叶无坷身后,想了想后还是决定聊几句。 “殿下和你聊了些什么你最好保密。” 叶无坷稍显疑惑的看向他。 余百岁道:“殿下说,我从小在长安长大所以见到的跟你不一样,你是我师父,可长安城的人心我比你了解。” “殿下今日这番话若是传扬出去,尤其是殿下说你将来一定会走到更高处这句话被人知道了,你家里的门槛都会被人踏破。” 叶无坷想了想,点头。 是啊,殿下的话传扬出去,那想来巴结叶无坷的人就能从长安城的北门排队到南门。 这并不夸张。 东宫开府意味着太子殿下以后要为陛下分忧处理朝政,他对叶无坷说的这句话传扬出去那在别人眼里叶无坷的身份可就不只是叶千办了。 而是:太子亲信。 太子的亲信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在太子殿下继承大统之后,叶无坷就是朝中重臣。 殿下一句话,就能叶无坷的人生随之改变。 而面对潮水一样想来结交的人,叶无坷这个年纪这个阅历这个城府,难保不会被人算计。 因为想以巴结叶无坷进而巴结太子殿下的人有,想寻找机会来扳倒太子的也大有人在。 巴结叶无坷的人都想着让叶无坷成为他们的跳板,而这种事在想扳倒太子的人眼中那就是结党营私。 余百岁道:“就算他们知道不可能因为你而扳倒太子,他们能扳倒你也开心。”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我记住了。” 余百岁笑道:“我还是有用的。” 叶无坷笑问:“是谁说过你没用?” 余百岁不笑了。 他一直觉得自己没用,不用谁说,是他自己。 他在长安城长大,他从小的玩伴都是公侯之子。 如今这些玩伴都已经长大,个个功成名就大有作为,只有他一直都被人说是个纨绔子弟,浪荡放肆。 他在长安城里的名气,只和青楼有关。 “我爹总说,我只要能平平安安就好,他还总说,他自己就是个笨蛋,没资格盼着我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可如果他不是真的想让我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为什么要给我请那么多先生?” 余百岁道:“姜头师父,你不知道我在看着你们大展身手的时候有多羡慕,我不说,是因为我知道说了没用,和你说没事,和别人说多半还要被嘲笑。” 他仰起头看着天空,觉得自己真是可笑,莫名其妙的就矫情起来,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矫情起来。 “你查出东韩太子的案子,我就想着若查出这个案子的是我该多好。” “你去漠北千里追杀黑武世子,我又想着追杀黑武世子的那个人是我该多好。” “你去西域,你去草原,你今日又来七进山门,看着你跳过深涧杀敌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会想若那个大英雄是我该多好。” 他依然抬着头,不想让矫情的眼泪在这一刻莫名其妙的在姜头师父面前淌下来。 “如果,这些事,哪怕只有一件是我做的,那我爹和我娘知道以后,我都想不出来他们会有多骄傲。” “别人家的孩子被提起来的时候,多半会被人夸一句不愧为将门虎子,提到我的时候......想破头皮也只一句不愧是风流人物,这其中戏谑讥讽,若非是我爹的话别人的爹早就气死了。” 余百岁道:“姜头师父,我爹给我找了那么多先生,可没有一个是我想学的,自从认识了你,我爹让我拜你为师我没拒绝甚至没有一点不乐意,是因为我真的想和你学本事。” 叶无坷看着眼睛发红的余百岁说道:“你知道你有一样本事,我们每一个人都及不上你吗?” 余百岁鼻子酸酸的问:“是快吗?” 叶无坷:“......” 余百岁:“难道不是?” 叶无坷道:“是过目不忘。” 余百岁想了想,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的本事啊。 叶无坷道:“你去过的每一家青楼,你认识的每一个女子,你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很早以前的某位姑娘和你说了些什么你都记得,还记得你给我的那本册子吗?” 叶无坷说:“我看过,当时最大的震撼就是你这过目不忘的本事。” 余百岁:“你看过啦。” 叶无坷:“抱着学习的态度。” 余百岁:“学到了吗!” 他眼神都亮了,瞬间就忘了自己刚才还在伤感还在矫情。 刚刚跟上来的褚绽染听了个一知半解,此时好奇起来:“叶千办,是什么册子?我也想看!” 叶无坷和余百岁异口同声:“你不行!” 褚绽染愣在那:“为什么?” 叶无坷看向余百岁:“为什么?你说!” 余百岁:“因为......因为那是我专门写给叶千办一个人看的册子,别人不能看。” 叶无坷心说这是个什么破理由? 褚绽染还是好奇:“什么是叶千办一个人才能看的东西?” 余百岁:“反正就是他一个人才能看的东西,就是......就是他选媳妇的标准!” 叶无坷眼睛睁大了。 这又是什么破理由! 褚绽染却因为这个破理由眼神亮了起来,她在心中暗暗发誓,有机会一定要把这本册子搞到手看一看! 她想着既然是关于叶千办找婆娘的东西,那当然要看,不但要看,还要学! 叶无坷连忙岔开话题说道:“你不觉得自己过目不忘,是因为你只对你感兴趣的东西过目不忘。” “你试着把查案的过程想成自己要破开的关卡,从一个一个蛛丝马迹中寻找真相,只要你沉下心,这个过程可比你以前在乎的那些爽多了。” 余百岁道:“师父你要说这个过程会爽我相信,你要说比我喜欢的事爽多了我真不信。” 叶无坷:“......” 余百岁:“你要不信咱俩就去试试,我跟着你查案你跟着我去冲关,你就自己对比对比,到底是哪个爽。” 叶无坷:“咱们聊聊别的吧。” 褚绽染:“你们在说什么爽啊。” 叶无坷:“破案!” 余百岁:“探道!” 褚绽染:“破案是破什么案?探道是探什么道?” 余百岁:“说案子吧。” 叶无坷点头:“说案子!” 他俩加快脚步走了,褚绽染一脸深沉的对大奎说道:“我觉得他们两个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大奎:“不会的,姜头什么事都不瞒着我们。” 褚绽染:“那余百岁说的那本书你看过吗?” 大奎:“没有啊。” 褚绽染:“你为什么不看。” 大奎:“书有什么好看的!” 二奎使劲儿点头:“比啃萝卜差远了。” 褚绽染:“那......你们两个帮我偷出来我看看行吗?” 大奎:“不行。” 二奎:“两个萝卜!” 前边,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刚才说查案的事你仔细想想,如果别人都看不出蛛丝马迹的事被你看出来了,别人都破不了的大案被你给破了,那余国公以后还不得扬眉吐气?” 余百岁眼神一亮:“之前我一直在想和你学武术上的事,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点意思。” 叶无坷道:“当然是了,为什么非要学武呢?” 余百岁:“武术和破案都学!” 叶无坷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一样武艺你还真可能擅长。” 余百岁立刻问道:“是什么?” 叶无坷:“点穴。” 他看着余百岁:“你身法极快,若能练成点穴的话出手就会让人防不胜防。” 余百岁:“学了!” 他问:“从哪儿开始学?” 叶无坷:“从认识人全身上下所有穴位开始。” 余百岁:“快来教我。” 叶无坷很认真的说道:“人身上的穴位分成经穴,经外奇穴以及阿是穴三种,经穴归属于十四经,有三百六十二处,其中十二经的穴位是一名双穴,任脉和督脉是一名一穴,奇穴常见的有四十个,可以是一名一穴,也可以是一名双穴,一名四穴,甚至一名八穴......阿是穴则不同,没有固定位置......” 余百岁:“刚才大奎好像叫我来着,我去问问他怎么个事。” 转身就要走。 叶无坷一把拉住他:“只要熟识穴位,点哪里不舒服,哪里舒服,轻而易举。” 余百岁眼神又亮了:“真的?” 叶无坷点头:“真的。” 余百岁:“是不是,本来就很舒服的事情,再点上让人舒服的穴位就能加倍舒服?” 叶无坷:“这......在理论上应该是的。” 余百岁:“那我岂不是......啊哈哈哈哈哈。” 叶无坷:“你说的虽然可行,但我必须警告你,点穴之术,不能随便用在别人身上!” 余百岁:“这么好的事,谁用在别人身上?啊哈哈哈哈哈哈......” 叶无坷:“......” 余百岁道:“师父你真的是浪费了啊......你精通这么多事,其中妙用你居然不懂,还跟我说不要用在别人身上,啊哈哈哈哈哈,我用给别人做什么,何必便宜她们?” 叶无坷:“你到底在说什么。” 余百岁:“那册子你真看了?” 叶无坷:“没有......阿爷看过,是他和我说的。” 余百岁:“阿爷......也就闻闻味了。” 叶无坷:“你又再说什么!” 余百岁忽然脸色微变:“我好像忽略了一件事。” 他看向叶无坷:“说到闻味儿,咱们在七进山门过第四道木墙的时候,我好像隐隐约约闻到了些许杏园的脂粉香气。” 叶无坷道:“什么香气那么那么浓?” 余百岁道:“不是浓,是独特,小淮河的花魁有几个爱用杏园的脂粉,这种香气在七进山门里不该出现。” 叶无坷道:“咱们现在回不去了,锁链桥已被斩断,况且殿下也没提及有什么特别的人值得在意,所以你说的那用杏园脂粉的女子应该已经逃了。” 他皱眉想了想:“杏园在长安有三家,在各地只有道治所在才有一家分号,西蜀道只益州城里有。” 叶无坷点了点头:“那就去益州城看看。” 他在余百岁肩膀上拍了一下:“我就说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余百岁:“我......哪有,这不是过目不忘,过目不忘是大大小小的事,你若问我什么是大开大合,什么是小门小户,那是过目不忘,这也只是......喜欢闻味儿的事。” 叶无坷惊讶的看着余百岁:“你说的这些到底是什么?” 余百岁:“你......还是回去从阿爷那把书偷回来看看吧,看过,也算初窥门径了。” 第四百二十二章我可是一家之主 - 天下长宁 - 知白 从七进山门往山下走,叶无坷发现了余百岁身上有两处别人都不具备的特殊能力。 所以叶无坷心中也有些自责,有些愧疚。 当初余国公那么郑重的将百岁交给他,不以国公身份为尊,对叶无坷这个山村里出来的孩子倍加尊重,可这一年多来叶无坷始终奔走忙碌,确实没有把教余百岁的事放在心上。 若以前上心些,也不至于这么晚才发现余百岁的可取之处。 若早早就发现了然后就根据这些特殊能力好好制定计划,余百岁也就不会始终都那么自卑。 看似风光无限性格也咋咋呼呼的余百岁,不过是以此来掩饰自己内心的自卑和对父母的愧疚。 叶无坷想着这次查案也不是那么赶,去一趟益州城然后也差不多要回京了,这一路上,他完全可以根据余百岁擅长的东西写一套详细的教案出来。 正想着这些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喊声。 他回头看,却见是战兵校尉张金简带着手下急匆匆的追了上来。 “叶千办!” 张金简满头大汗的追上来:“我们已经把锁链桥断了,按照叶千办吩咐没有过深涧到对面去。” 他认真回复着自己的任务,就如同叶无坷是他的将军一样。 叶无坷抱拳回礼:“辛苦你了,你们多年驻守于此,如今七进山门已灭,大将军对你们可有安排?” 张金简回答道:“我们都是益州的右前卫战兵分派过来的,大将军说这些年我们驻守辛苦,给我们放一个月的假回去陪陪家人,然后就要去西南边境回右前卫报到。” 他说到这的时候,眼神里有些压抑不住的兴奋。 “其实原本也快要回队伍里了。” 张金简跟在叶无坷身边,一边走一边说道:“高将军在耳山训练的狼猿已有成效,半个月之前还派人过来告知,说让我们再紧守半年,半年之后狼猿就要过来用七进山门练兵。” 他说:“现在西蜀道驻扎的战兵基本上都调往边疆了,白蒲人不老实,军中的人都在说,大将军退下去之前会对白蒲用兵,将白蒲收服之后,南边边境也就安稳了。” “大将军打完这一仗,为大宁拓土开疆,领兵这么多年也算有个完美的收官,我们也都替大将军开心。” 他看向叶无坷:“白蒲人这些年始终都在骚扰边疆,咱们驻守哨所的兄弟累计折损了不少人。” “弟兄们早就憋着一口气了,这一仗不打,死去的那些兄弟们在天之灵都不安生,活着的人也不安生。” 叶无坷问:“之前打了一仗,白蒲人还不老实?” 张金简道:“明面上老实,可暗地里更不老实了。” “那边地形很复杂,有很多山村,前些年道路难行的时候,白蒲人就假扮成咱们的边民,说是给边军哨所里的兄弟送吃的,结果他们在食物里下毒。” “他们还会逼迫边民,让边民去哨所里求救,兄弟们跟着边民下山救人,结果就造了白蒲人的埋伏。” “还有更可恶的,白蒲人还会利用小孩子和老人,甚至利用孕妇,咱们边军兄弟没戒备的时候他们就杀人。” “我有一位老表,从小一起长大,后来一起入伍,我进了右前卫在益州驻扎,他去了西南哨所。” “三年他带着几个战兵兄弟巡逻边境线的时候,有个孕妇倒在地上呼救,我老表过去查看,见是个孕妇快生了就招呼兄弟们把她抬去村子里,扶那孕妇的时候,被孕妇一剪子戳进脖子动脉,当场人就没了。” 张金简说到这沉默了。 “白蒲人不开教化,他们没什么人读过书,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道义,但他们最知道如何利用人心的善良。” “几年前我老表轮休回家,路过益州来看我的时候提起过一件事,那......也是他最后一次轮休,才回哨所就出事了。” 张金简语气更加沉重。 “前几年大将军带着两万战兵打进白蒲,一口气攻入四百里,把楚时候丢掉的疆域都打回来了。” “大将军留了一营三百多名战兵在新收服的镇子里驻守,咱们的人军纪严明当然不会骚扰百姓。” “可是谁能想到,这镇子里的人被白蒲占去了几十年已经不把自己当中原人了,也许,他们从根骨里就不会把任何外来的人当自己人。” “军营对面就是一片果树地,咱们那一营战兵的校尉严令不许任何人进入果园,有偷偷采摘的,按军法处置。” “大夏天的时候热的离谱,咱们的士兵在军营外巡逻,那果园的老夫妻就热情邀请那些兄弟去吃果子,咱们的人当然不肯去。” “老夫妻就哭,说你们难道不把我们当中原人了吗,难道我们被白蒲人压迫了几十年,我们就不是自己人了吗。” “咱们的兄弟被说的没法拒绝,就一人接受了一个果子,那老夫妻看起来可感动了,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然后就说,他们老两口没有房子,就住在果园里,只有一间木棚,已经坏的没法遮风挡雨,想请咱们的兄弟过去帮忙修修。” “咱们兄弟都是热心肠,百姓们求助哪有不帮的道理,进去之后,放下兵器撸起袖子就开干。” “结果埋伏在果园里的村民一拥而上,趁着咱们兄弟没防备,当场打死了咱们三四个兄弟。” “最主要的是,一开始咱们的人因为有军令约束所以根本没还手......” “校尉带着人过去,那些村民倒打一耙,还去镇上的衙门告状,说是咱们边军兄弟进园子偷摘他们的果子,还吓唬他们,他们这才还手的。” “因为事情发生在果园里,又没有公平的证人,这事竟是不了了之,自此之后那些村民就更为放肆。” “军营偏僻,补给很难上来,有些时候咱们战兵兄弟就会出去到镇子上采买一些日用的东西。” “可总是失踪,单独出去的人就没有回来的,再出门,都是三五个人结伴走才行,后来这事报到了边军大营,高将军亲自带着人来查。” “在那个镇子的人家地下室里,找到了很多咱们兄弟的尸体,都是被虐杀死的,他们甚至没有杀人的理由,就是想杀。” “高将军下令把所有杀人的全都砍了,就在镇子正中十字路口斩首的,当时确实把那些蛮民吓住了。” “可因为这件事高将军也受了处分,大家都说,庄大将军早就上书要让高将军接替南疆大将军,兵部和吏部奏请陛下,陛下也准了。” “这事发生之后,高将军接替大将军职位的事又黄了,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年......想想就让人觉得憋得慌。”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见叶无坷脸色有些沉重张金简连忙笑了笑道:“不过现在好了,打完这一仗之后直接把白蒲灭掉,以后就不会再有这么多兄弟不明不白的死了。” 叶无坷问:“你老表的抚恤......” 张金简道:“我老表还好,是巡逻的时候遇到的事所以没什么可说的,当然是按照阵亡发抚恤。” “可是......” 张金简叹了口气。 “死在镇子里被抛尸地下室的那些战兵兄弟,边军大营是按照阵亡上报的,兵部给驳回了,抚恤按照阵亡发,但不能按照阵亡算烈士。” “这事兄弟们都知道,可知道又能怎么样,怪兵部吗?怪不得兵部,兵部难道就不想给自己兄弟个名声?” “不是在战场上阵亡的,也不是执行任务的时候阵亡的,是出去采买被人偷袭杀害的,算不得烈士。” 他又叹了口气。 “那地方,魔鬼比人多。” 叶无坷脸色沉重,心情也沉重。 张金简见他这样,叶千办的朋友们也都很沉重,连忙转移了话题。 他问叶无坷道:“叶千办,看你们走的方向也是要去益州?” 叶无坷点头:“嗯,是要去,有个案子还要去益州取证。” 张金简道:“我们可以为叶千办带路,此去益州虽然大部分地方有大路能行,可也有一段山路,你们初次走,别在深山里迷路了。” 叶无坷道:“能一起走当然最好,也请你多给我们讲讲益州的风土人情。” “没问题!” 张金简见叶千办没有拒绝,他立刻就开心起来。 所以犹豫再三,他还是决定向叶千办道歉。 “叶千办,你刚到营地的时候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当时我以为......我以为你是个徒有虚名的人。” “有传闻......有传闻说,之所以你能名声大振完全是因为朝中有人照顾,还说你是......你是廷尉府副都廷尉的干儿子。” “所以......所以我一开始见你的时候,也觉得你大概是没真本事......” 叶无坷打断他道:“可你并没有对我说什么啊。” 张金简站直身子道:“我是大宁战兵,陛下曾说过,这世上唯战兵的心胸该最坦荡,我虽然没有对叶千办说过什么,可我心里有鬼,这不对。” 叶无坷笑道:“你并没有伤害我,也没有伤害任何人,你觉得愧疚想道歉,其实在想道歉的时候这件事就已经有了个好结果。” “在你开口和我说这些的时候,没有被你伤到的我连说没关系的资格都没有,但在你开口的时候,你的坦荡已经原谅你了。” 他用肩膀撞了撞张金简:“你不开口就没有人知道,你开口了你便是超过我们所有人的坦荡大丈夫。” 他说:“我怀疑一个人的时候,可不敢告诉他我怀疑过他。” “真的?” 张金简眼神亮了。 叶无坷点头:“真的。” 他笑道:“不过,如果你真心过意不去的话......我听闻益州那边有小面,豌杂面,担担面这些好吃的,早有耳闻一心想吃,你请我吃?” 张金简眼神更亮了:“我婆娘做的豌杂面天下无敌,路过益州的时候,我请叶千办和大伙儿一起到我家里吃!” 叶无坷道:“回家后先和嫂子说,嫂子答应了我们才能去。” 张金简立刻挺起胸脯:“这事还要跟她商量?男子汉大丈夫若是连这点主都做不了岂不是让人笑话死了?我营中那些兄弟跟我回去过,哪个不夸他们嫂子温柔贤惠!” 叶无坷:“你能做主也要和嫂子先说一声。” 张金简道:“根本不用,我带回去的客人她要是敢不好好招待,我一定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 叶无坷他们就那么看着他,张金简脸一红:“别不信......真的......我婆娘,听话着嘞,我在家里,那就是天。” 第四百二十三章余爷的正常形态 - 天下长宁 - 知白 益州城是西蜀道第一大城,楚时候就是西南第一重镇。 益州又是整个大宁之内唯一一座人口规模达到了百万之数的山城,其人口规模如此之大,是因为中原数十年战乱,益州基本没有受到影响。 楚时候益州就是州府所在,大宁立国之后将益州改为西蜀道,益州城,也是道治所在。 叶无坷他们为了暗中把案子先查清楚,并没有向道治衙门通报。 走进山城的那一刻,叶无坷他们就被面前这无比壮阔的景象震撼了。 益州城内的建筑层层叠又错落有致,若九重天上也有仙人居住的房子,那大概就是益州城的模样。 张金简在进城之后就让手下这三百多名战兵各自回家,他则换了一身便衣后带着叶无坷他们熟悉益州城内的环境。 “叶千办,你们要去的那个杏园大概十年前才在益州城内开设分号,据说是长安城内第一奢华的脂粉铺子,寻常百姓人家可是不敢随便进去。” 张金简道:“据说一盒平常无奇的脂粉就要好几两银子,益州这边生活安定物价不高,几两银子够小康之家一年的开销了。” 余百岁道:“杏园的生意做的大还精,只在各地道治所在开设分号,别处就算再繁华也不开,这就吊足了富户人家的胃口。” “我早有耳闻,有些富户家里的女子为了能采买到杏园的新货,竟是会派人专门就住在道治所在,一有货马上就排队购买。” 张金简道:“何止呢。” 他说:“我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也是邻居,前些年有些游手好闲的,家境也不好,我劝过他几次,他也不肯听,后来走动就少了。” “这里开设杏园分号之后,他家就住在杏园后边的巷子里,从几年前他就开始接代排队的活儿,一年下来竟然能赚上几十两银子,家境也好了。” “再后来,听说他与杏园里的掌柜走的亲近,有新货他就先拿一些,再高价转卖出去,一年能赚几百两。” 余百岁道:“这是个没本钱的生意。” 叶无坷点了点头。 张金简那发小和杏园分号的掌柜串通好,来了新货拿出去高价倒卖,这赚来的银子,若张金简的发小能分得几百两的话,那位掌柜一年额外所得就得有上千两甚至更多。 余百岁看向褚绽染:“你要吗?我和杏园的总号的大掌柜相熟,一会儿我进去探道的时候帮你带些,这里分号的掌柜不至于连我的面子也不给。” 褚绽染一个劲儿的摇头:“不要不要不要,我实在是想不通往脸上涂脂抹粉有个什么用,娘里娘们儿的......” 余百岁:“你......也是女人。” 褚绽染:“我不是,我是土司大人!” 说到这忽然想起来什么,下意识的看了看叶无坷:“我也是女人......” 余百岁道:“还是等回长安之后我再帮你买一些新货出来,进去探道可不能暴露了身份。” 他看向叶无坷:“师父你们找个地方等着就是了,我先过去看看情况。” 张金简道:“看完了之后咱们就回家,我让婆娘给你们做豌杂,再让她做几个拿手小菜,我陪你们好好喝两杯。” 余百岁:“可有好酒?” 张金简道:“我家院子里埋着的女儿红也有七八年了,挖出来一坛就是。” 余百岁:“那可不行,那是给你闺女出嫁时候用的。” 他看向叶无坷:“路上我和张校尉闲聊,他说有个女儿,今年八岁,叫张蝶儿,小名叫蝶蝶。” 叶无坷:“这名字好听。” 余百岁:“好听......是好听,叫起来吃亏。” 说完一摆手:“你们等我,我去看看。” 叶无坷道:“让三奎哥跟你。” 余百岁道:“让大奎跟我。” 他嘿嘿笑了笑:“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排面。” 过到街对面,余百岁对大奎说道:“一会儿你蹲下来背着我进去。” 大奎:“你脚疼?” 余百岁摇头。 大奎:“不是脚疼还不能自己走路,那是屁-眼儿疼?” 余百岁:“你就听我的,保证把事办好。” 大奎点头:“行!” 不多时,大奎背着余百岁到了杏园分号门前,不得不说这杏园果然是财大气粗,门店极大,且是在益州城最繁华街上。 大奎到了门口就想把余百岁放下来,余百岁低声说道:“不要放下我,等着里边有人出来。” 大奎应了一声,就在门口站着等,有个迎客的小伙计见了顿时觉得好奇,陪着小心上前来问。 “两位贵客,是想采买什么东西?” 杏园这小伙计穿的都格外体面,看衣服材质虽不是绫罗绸缎也是极好的棉布,且做工剪裁都极考究,价格不菲。 余百岁在大奎后背上一脸倨傲的说道:“你说两位贵客也是不错的,凭我身份,我这仆人在你们这都算得上一等一的贵客了,而我......到哪儿,哪儿都是蓬荜生辉。” 他俯瞰小伙计:“让你们掌柜的出来。” 小伙计也是见过不少世面的,进杏园分号的客人哪有什么普通人,他在这迎来送往,贵人富人见的可不少。 像余百岁这样的,他自动归入土老帽暴发户那一类。 所以小伙计一脸平常态度客气但就是显得没那么礼貌的回答道:“掌柜的不在店里,贵客若是有什么想买的就先随我进来,店里有专人接待,保证不会让贵客失望。” 余百岁哼了一声:“我若就这么被你一个小伙计迎接进去,被人知道了岂不笑话。” 小伙计道:“贵客若暂时不想进门,那可去偏房里稍作休息,我们为贵客准备了休息的地方,您可以先喝些茶吃一些糕点。” “我家用的茶都来自杭城,千里迢迢运来,糕点用的都是荣记,每天清晨专门有人送来,绝不会放到隔夜,第二天又有新的送到,您要不要尝尝?” 说到这还补充了一句:“荣记送到杏园来的点心都是我们特定的款式,外边可是尝不到的,不过就算是荣记那些平常款式,想吃到新鲜的也不容易。” 这话说的还是客客气气,但让人听了心里就是会会有些不舒服。 余百岁冷笑一声:“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你当小爷我没吃过荣记的破点心?” 他昂着下边说道:“荣记少东家雷平织在长安一心想做我小跟班儿,可他能不能跟上还要看我心情爽不爽带不带他。” 小伙计立刻就收拾起轻慢之心,寻常人家哪会知道荣记少东家叫雷平织? 雷平织和杏园的少东主可是至交好友,半年前两位少东家还结伴来益州游玩。 他连忙俯身道:“那您稍后,我现在去问问掌柜的什么时候回来。” 他进门不久,一个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便迈步出来,先是仔仔细细看了看,第一判断和小伙计一样。 但他态度要好的多。 抱拳说道:“在下牛永济,是杏园分号的掌柜,才刚出门回来,听闻小号的迎客对您有些招待不周,我代表杏园分号向您道歉。” 余百岁道:“掌柜的还有些规矩。” 他一脸不怎么开心的说道:“原本想一走了之,回头和王青提一声儿让他把你们都开了,念你态度还好,我就进去看看。” 王青,就是杏园的少东家。 掌柜的一听这话,态度更加谦卑起来:“原来是少东家的朋友,快请进。” 余百岁道:“朋友?你家少东主想给我做小跟班儿还得看我乐意不乐意。” 他示意大奎:“咱们进去。” 大奎应了一声,弯着腰背着余百岁进门。 掌柜的引领着他们进了后堂,这应该是专门接待贵客的地方,屋子宽敞明亮,陈设看似简单却极大气,每一件家具应该都造价不菲。 “您请坐。” 牛掌柜俯身道。 余百岁看了看那椅子,又看了看地面。 “我怕你家的地脏了我蔡顺祥亲手所做的靴子的靴底。” 牛掌柜又一怔。 蔡顺祥是长安城里最有名气的裁缝店,乍听起来一个裁缝店还能有多厉害。 可生意做的很大的人都知道,蔡顺祥一双普普通通的千层底布鞋就能卖三五两银子。 蔡顺祥今年已经快七十岁了,若这位贵客脚上的靴子真是蔡顺祥亲手制作,那可不是值多少钱的问题,而是身份不尊贵者根本没有这待遇啊。 所以牛掌柜心中猜测,这个看起来土了吧唧暴发户嘴脸的年轻人最少也是个京中四品官员的孩子。 有人总说什么有钱能使鬼推磨,足够有钱当官的也给你做跟班,那都是屁话,在这样的时代生意做的再大,一位四品京官都是他们企及不到的山。 余百岁继续说道:“除了在我家里,我自己从不走路,我家地面跟镜面儿似的干净,走一天鞋底不脏,你这......都说杏园待客周到且品质不错,原来也不过如此。” 牛掌柜连忙俯身:“我这就让人把地面擦干净。” 余百岁道:“椅子也擦了,我怕你椅子上的浮土蹭脏了我千鸟斋的衣服。” 牛掌柜心里又一惊。 据说千鸟斋的衣服,每一件上边都有最难做的隐绣,正常来看什么也看不出,阳光下就会看到衣服里有千只飞鸟图案,哪怕是素白的衣服也能看出来。 到了夜里,灯烛照亮之下,那衣服上的图案就又变了,是千鸟落在枝头。 如果说杏园的脂粉是一流的奢侈品,那千鸟斋的衣服就是超一流的奢侈品。 只这一件外衫,怕也不下三五百两银子。 牛掌柜道:“我现在就唤人进来。” 余百岁:“让刚才那个迎客进来擦。” 牛掌柜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就把那小伙计叫来了,显然是叮嘱过,那小伙计再看到余百岁的时候已经谦卑的不得了。 桌椅擦的一尘不染,地面擦的几乎反光,余百岁这才从大奎背上下来,坐下后翘起二郎腿。 “我在益州认识了一位姑娘,喜欢你们杏园的脂粉和香料,你们这,最近可有什么新货?” 余百岁扫了牛掌柜一眼:“只管拿上来。” 牛掌柜连忙答应一声,让人将货品各取一样用托盘端上来给余百岁过目。 每一个端着托盘进来的都是身材高挑模样秀美的少女,单说身高,没有一个不比余百岁高的,也就是在大奎身边才会显得有些小鸟依人。 余百岁挨着个的看了看,脸色不悦:“杏园的东西是一年不如一年了,除了这些就没别的了?” “还有还有。” 牛掌柜回身吩咐:“都取一样给贵客端上来挑选。” 这些身形高挑婀娜多姿的年轻女子随即出去,不多时又鱼贯而入。 余百岁视线停留在其中一款脂粉上:“这初芽是十年前的货品了,也比你们现在的货品强得多,不过现在还能识货的,应该也不多。” 他问牛掌柜:“最近初芽卖的如何?” 牛掌柜道:“一直卖的极好,分号里也没什么库存了。” 余百岁道:“少吹牛,初芽一家分号一年就给十二份货,每月一份,每个锦盒上都有年份月份,你拿给我的这是两个月前的印子,该是新送过来的,倒也还好。” 他看向牛掌柜:“剩余的都给我,我打包带走。” 牛掌柜歉然道:“真的只有这一份了。” 余百岁一瞪眼:“只一份?我不信,你去把名册拿来我看看!” 第四百二十四章温柔贤淑 - 天下长宁 - 知白 作为大宁几乎可称顶级的女士用品商行,杏园的服务当然也是近乎顶级的。 每一份卖出去的东西都必须要有详细的记录,使用者的身份需有登记,如果有任何问题,杏园就能追踪到每一位顾客。 不得不说,这种品质还是会赢的不少贵妇的好感。 而且,杏园还会让你体会到这种登记服务的爽感。 几个月前,你从杏园买了一盒初芽脂粉,你都已经快用完了,这时候杏园的小伙计登门求见联络到您。 一脸歉意的跟您说,经过追溯,发现您所购买的那盒脂粉在制作过程之中,某一种材料用的不是当日的新鲜材料,而是隔日的。 虽然在品质上几乎没有任何影响,但为了表达歉意,杏园决定对您做出赔偿,请问您是接受原价退货还是赠送您一款新的产品? 小伙计会耐心跟你解释,因为过了子时就算隔夜的了,这是我们的疏忽,让您购买的产品有了瑕疵。 几乎没有人会选择退款,因为都是贵客嘛,贵客谁会在乎那点银子,一般都会接受赠送的新品。 因为服务实在太好,你不去杏园再多花点钱你心里都不舒服。 余百岁深知这一点,所以才会要名册来看。 按理说,杏园是绝对不可能将登记的名册随便给人看的。 可余百岁把牛掌柜唬住了。 牛掌柜咬着牙顶住压力:“贵客,实在是抱歉,每一位客人的隐私我杏园都要竭尽全力保护,所以实在不能将名册给您,您消消气,这盒初芽我代表分号赠送给您了。” 余百岁一撇眼:“我需要你送?你家少东家想送我都没机会。” 他从腰畔的挎包里取出来一张名帖放在桌子上:“自己看。” 牛掌柜小心翼翼的把那只有巴掌大小但镶玉鎏金的名帖拿起来看了看,只一眼,身子立刻就躬了下去。 “不知道您是杏园的供奉,我这就把名册给您取来。” 余百岁手里的这份名帖,代表的是杏园大股东的身份。 换句话说,这就是杏园集团合伙人。 又可以认为,是杏园集团投资人之一。 余百岁在长安城里的身份,别说是杏园的东家要把他当天一样看待,就算是规模再大五倍十倍的商行,也要把他当天一样供奉。 没多久名册就摆在余百岁面前,余百岁翻开看了看,记住其中一个名字和地址,然后把名册啪的一声甩在桌子上。 “我不是难为你,只是想看看这初芽是不是真的没了。” 他指了指那些脂粉:“选个十样给我装起来。” 然后从挎包里取出一张银票放下。 牛掌柜哪里敢要余百岁的印子,虽然他不知道这人是余国公之子,可那名帖杏园一共只送出去五份,拥有名帖的人身份有多尊贵他可想而知。 这五份名帖的持有者也是机密,没人会告诉你这五个人都是谁。 不过可想而知,这五个人就必定是杏园的靠山。 既然是靠山,牛掌柜敢收钱? “拿着。” 余百岁道:“我还能贪你们杏园这点小便宜?” 余百岁等东西装好之后说道:“等你们少东家再来益州的时候你亲口告诉他,就说我在长安以后可以带他玩儿。” 说完后起身,给了大奎一个眼色。 大奎都快睡着了。 余百岁咳嗽一声,大奎看了看他然后才有所反应,俯身把余百岁背了起来。 掌柜的带着所有侍女和伙计恭送出门,到了门口一字排开俯身行礼。 大奎一边走一边问:“百岁,刚才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余百岁道:“还能假的了,杏园这种小生意人我还真看不上,他们少东家王青每年不知道托几次人想见我,我从来都没给过他机会。” 大奎道:“你都不见他,还收了他的名帖?” 余百岁笑道:“这你就不理解了,我不见他,是因为我见了他的话,显得我很掉价儿,但这名帖王青知道我收了,他就恨不得摆三天宴席庆祝一下。” 大奎不懂。 无事村里哪有这么多弯弯绕。 见他这么迷茫,余百岁忍不住进一步解释道:“打个比方,如果你爹是无事村的村长,有一位村子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家请他去帮忙......” “这么说吧,如果是我师父的阿爷请你爹去帮忙,那你爹去不去?” 大奎:“去啊。” 余百岁又道:“如果是村子里有个小屁孩在野地里拉屎,你爹路过,喊你爹说嘿那个村长你过来给我擦屁股你爹去不去?” 大奎:“去啊。” 余百岁:“呃.....” 他问:“你怎么知道你们村长会去呢。” 大奎:“我爹真是村长啊。” 余百岁:“呃......” 他说:“我一直以为阿爷是村长。” 余百岁道:“阿爷年纪大了很多事都操劳不动了,就刚才你说的,谁家孩子在地里拉屎,阿爷腿脚不好给他擦屁股都不方便,所以我爹就当村长了。” 余百岁:“刚才的话当我没说,反正就是那么意思。” 走了几步余百岁又问:“所以阿爷是因为不方便给小孩儿擦屁股才卸任村长的?” 大奎:“不是,因为我娘不想当村长。” 余百岁:“......” 走了几步他忍不住又问:“那你娘为什么不想当村长?” 大奎:“我娘那下手没轻没重的,给孩子擦屁股纸都能扣漏咯,我爹和气,好说话,我娘能给我爹做主,所以挺好。” 余百岁一开始没当回事,可后来觉得大奎这话里有大智慧啊。 奎娘虽然是个人人都服气的人,但她终究是个女人。 村子里的男人们就算服她,可外村的人一说你们无事村是个女人当家,那全村老爷们儿脸上都不好看。 奎爹虽然远不如奎娘,但奎爹当村长就和奎娘当村长没有区别,传出去名声还好听。 如果这是奎娘决定的,那奎娘肯定不是他之前以为的只是个鲁莽的女人。 无事村里,卧虎藏龙啊。 他想着这些的时候和大奎回到了叶无坷他们所在的地方,汇合之后商量着下一步如何调查。 余百岁从杏园拿到的人名和地址,肯定不是出现在七进山门那个女人。 但只要找到地址上的人,再查到那个人就不是什么问题了。 这个出现在七进山门的女人既然连平日用的脂粉都出自杏园,还是价格比较贵且限-量的锦盒初芽,那就说明她非富即贵。 在益州分号查到了能说明这个女人和益州某些身份不低的人有来往,查不到也没关系,回长安还能查。 张金简听叶无坷他们打算夜里出去看看,连忙说道:“现在还不晚,既然此时无事大家就随我回家,吃过晚饭叶千办你们再查案也不迟。” 叶无坷他们也是盛情难却,原本真没打算去张金简家里打扰,张金简拉着他们不放,于是众人就跟着张金简往他家方向走。 叶无坷在半路趁着张金简给她女儿张蝶儿买零食的时候对余百岁说道:“咱们也去买一些,张大哥盯着我不放,若我不得空,你去买了。” 余百岁把手里的盒子提高:“早就想着呢。” 叶无坷看到余百岁手里拎着的杏园的锦盒他才反应过来,心说余百岁果然还是有过人之处。 既去了杏园分号打探消息,又给张金简的妻子带了礼物。 余百岁把锦盒递给叶无坷:“你先拿着这个,我刚才瞧见路边有个货郎,有些小丫头喜欢的玩意儿,再买些糖果。” 余百岁在礼貌往来上的想法,确实比他们所有人都要细。 等到了张金简家里,张金简站在门口敲门。 没人理会,张金简脸色就紧张起来。 又敲了一会儿,里边才传来一个小孩子稚嫩的声音:“天都要黑了,是谁在敲门啊?若有什么要紧事告诉我就好,若是没什么要紧的明天白天再来。” 张金简连忙说道:“蝶蝶,是我啊,我是爹爹。” 叶无坷:“......” 余百岁:“呃......” 二奎:“谁是谁爹?” 大奎:“有几个爹?”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明眸皓齿的小丫头把门拉开,先是仔细看了看张金简,然后呀的一声叫出来。 张金简伸手就要抱她,小丫头却转身往回跑:“娘,娘,是爹爹回来了,真的是爹爹回来了,就是你总念叨的那个家伙回来了。” 这话让余百岁他们笑起来,叶无坷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 那小丫头,也不知道多久没有见过她爹了。 张金简笑道:“小孩子没什么教养,叶千办你们不要在意,我那婆娘就不一样了,她知书达理温淑良善......” 话还没说完一个笤帚就从门里边飞出来:“要回来不提前让人捎个口信?家里没什么可吃的饿死你算了!” 张金简一闪身将笤帚躲开,可仿佛是算准了他能躲开似的一块湿漉漉的抹布又飞了出来。 “不到探亲的日子就回来了,老实说是不是让队伍给开除了!” 听着话,大奎二奎三奎整齐后退两步,叶无坷后退一步。 余百岁和褚绽染都有些诧异,这四个人是怎么了。 大奎:“像咱娘!” 那仨:“嗯!” 余百岁一惊,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出现了一个身材体型和大奎二奎差不多的彪悍妇人形象。 就是那种别人出门遛狗她出门遛大象你都觉得正常的彪悍类型。 张金简讪讪的笑了笑:“夫妻之间,正常的打闹,都是正常的打闹......” 屋子里传出面盆的响动:“煮碗面你吃不吃噻?!不吃滚出去自己吃饱了再回来。” 张金简连忙往屋子里走:“要得要得,多煮一些噻,家里来客人咯,要吃豌杂。” 屋子里的声音立刻飙升起来:“辣个儿孙要来蹭饭还点名吃豌杂,屋头没有肉怎么做个豌杂!” 一个瘦瘦小小但容貌精致漂亮的妇人从屋子里出来,掐着腰往那儿一站:“劳资蜀道山,滚过来让劳资看看是辣个儿孙来咯!” 张金简脸都白了:“不是我的那些兄弟,是叶千办,大名鼎鼎的叶千办!” 那女子往门口看过来:“又从哪里认识的什么叶千办!” 说完一愣:“叶千办?辣个脚踏风火轮儿,十万八千里去把黑武人老窝儿都给掏咯把黑武皇帝的老汉儿都给摔死咯的叶千办?” 第四百二十五章一家三口 - 天下长宁 - 知白 进门的时候余百岁把从杏园带回来的锦盒递给褚绽染:“这个一会儿你送给张家嫂子,我们送不合适。” 褚绽染一脸奇怪的问他:“为什么要我给?” 余百岁道:“我们都是男的,男的给男的妻子送胭脂水粉像话吗,而且这东西价格不菲,就算张大哥家境不错他妻子也必定舍不得买。” “你也该看出来了,张家嫂子是个持家过日子的,这种东西太贵重,她大概也不会随便收下。” “可是这东西哪有女人不喜欢的?哦,你除外......所以一会儿你进去就说,是张大哥托你到杏园帮他挑选的礼物。” 褚绽染:“能行?” 余百岁道:“当然能行。” 褚绽染:“那说是张大哥送的,万一张大哥说漏了呢?” 余百岁说道:“张大哥不说漏了嫂子也能猜出来是咱们送的啊,只是这么说她才会勉强收下。” 褚绽染:“女人这么麻烦的吗?” 余百岁:“你不懂。” 褚绽染:“嗯!” 要说对女人的了解,这世上的人都加起来也没几个比余百岁更懂的。 小公爷除了在某些方面懒得满足女人之外,绝大部分方面都能给女人最大的满足。 此时张家嫂子一脸不好意思的给叶无坷赔不是:“不知道是叶千办来了,这真是做梦也想不到您会来。” “以前都是我们当家的营里那些猴崽子跟着回来蹭饭,我也是骂习惯了......我要是不骂他们,他们还不习惯。” 叶无坷笑道:“他们当你是亲嫂子,我也当你是亲嫂子。” 他抱拳道:“就这么突然来了,还劳烦嫂子给我们这么多人做饭吃,真是......” 他话没说完就被苏琴依阻止:“叶千办你要真当我也是亲嫂子,这话就不能说,什么叫劳烦我,来家里吃饭还叫劳烦?” 张金简的妻子苏琴依是个豪爽性格,虽然个子小小的可就是透着一股巾帼不让须眉的劲儿。 她请叶无坷等人进门之后说道:“当家的你招待叶千办他们,我去做饭。” 叶无坷道:“我们帮忙。” 苏琴依急了:“你们帮什么忙,都坐着,当家的你泡茶啊,直不楞登儿的站在那干啥,劳资看你就来气......” 张金简委屈巴巴的看着她。 苏琴依连忙回了男人一个不好意思我忘了在客人面前给足你面子的眼神。 这时候余百岁在褚绽染背后轻轻咳嗽了一声,褚绽染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 她笑呵呵的说道:“嫂子,我叫褚绽染,是彩衣十三寨的人,这是张大哥托我从杏园给你挑的礼物,他说他不擅长,让我给你挑一些。” 张金简懵了。 苏琴依一见自家男人那个反应就知道怎么回事,但她没有马上拒绝:“这个臭男人总算是开窍了,还知道给婆娘带礼物了。” 她将锦盒接过来连连向褚绽染道谢,倒是让褚绽染格外不好意思起来。 张金简安排好了叶无坷他们坐下来休息,一脸歉疚的走到媳妇儿身边。 他趁着没人注意想从后边把苏琴依抱住,苏琴依回身一把攥住他衣领:“你这个家伙怎么会认识叶千办那么好大的官儿?” 她看着自家男人的眼睛:“我可知道叶千办是廷尉府的官儿,你是不是犯了什么事?” 张金简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没有,真的是顺路一起来的。” 他把事情经过仔细说了一遍,苏琴依这才放下心来。 她压低声音交代:“叶千办辣是好大滴官儿,人家登门来拿了辣么贵重的礼物,我刚才没有拒绝,是因为怕伤了人家的面子。” “一会儿你想办法说清楚,要么把钱给人家,要么就把东西退回去,若是实在不答应,你就去备一些回礼,把杏园的东西藏在回礼里。” 她给丈夫整理了一下衣服:“你这校尉做的清清白白,我不是怀疑人家叶千办,只是不想你心里过意不去,总不能始终觉得欠着人家的。” 张金简连连点头:“要得要得,我来想办法。” 苏琴依道:“知道这事儿就行咯,你去陪客这里不用你帮忙。” 张金简嘿嘿笑:“还是我婆娘好。” 苏琴依:“怎么滴,难道你外边还有别人的婆娘?不然你辣个知道自家婆娘比别人屋头的婆娘好?” 张金简道:“我辣个敢噢,就算我敢我也没得钱包养别人屋头的婆娘。” 苏琴依给了他一脚:“满嘴儿胡说八道,快去快去,莫要让人家叶千办说咱们不懂待客。” 张金简连忙应了一声,回去招呼叶无坷他们。 这时候小蝶儿从外边进到厨房历来:“娘,爹带回来的都是谁啊。” 苏琴依蹲下来说道:“都是你爹滴好兄弟好朋友,那个穿黑衣服的就是你最爱听滴叶千办故事里的叶千办。” 小蝶儿眼睛都睁大了:“真滴?” 苏琴依笑着点头:“如假包换,你一会儿洗点儿水果给客人端过去,要大大方方滴,蓝滴都叫叔叔,女滴叫姨姨。” 小蝶儿欢快的应了一声,转身出门去洗水果了。 不多时,小姑娘端着一盘洗好的水果进门,放在桌子上后挨个跟叶无坷他们打招呼,大大方方的一点儿都不怯场。 小姑娘先看向叶无坷,她娘说了,这个就是叶千办故事里的叶千办,她想着这个叶千办还挺好看的。 “叶叔叔好,我叫蝶儿,你可以和我爹爹一样叫我蝶蝶。” “这个叔叔你姓什么啊,噢,余叔叔好,你也可以和我爹得一样叫我蝶蝶。” “这个好大好大的叔叔你叫什么啊,噢,大奎叔叔好,二奎叔叔好,三奎叔叔好,你们也可以叫我蝶蝶。” “姨姨好,你就叫我蝶蝶吧。” 这场面就跟认亲似的。 她收获一群叔叔和姨姨,她的叔叔和姨姨们收获了一个爹。 余百岁把糖果递给她:“这是专门给你买的,不过这些糖果都没有你叶叔叔亲手做的高粱饴好吃,以后你有机会到长安,让叶叔叔给你做。” 小姑娘把糖果接过来:“谢谢余叔叔。” 这个余叔叔不好看,但人还真好嘞。 余百岁笑问:“读书了吗?” 小姑娘摇头:“读不会。” 余百岁哈哈大笑:“没事,我也读不会,不会也没关系,将来长大了去长安找叶叔叔,让他教你查案。” 小姑娘眼睛都亮了:“真的吗?” 叶无坷却很认真的说道:“虽然不读书也能成为一个查案的高手,但会特别特别辛苦,好好读书,就能更容易做一个查案的高手。” 小姑娘一脸真诚:“我不怕辛苦,我怕读书。” 余百岁又哈哈大笑起来。 他有心考考这个小姑娘:“你总不能一点都读不会,我问一句......学而不思则罔,下一句是什么?” 小姑娘摇头:“你说滴是啥子啊。” 余百岁重复了一遍:“小孩子启蒙都会读到的书,学而不思则罔,记得不?” 小姑娘:“好像记得,学而不思则罔,不学不思就爽。” 余百岁:“......” 褚绽染啪啪啪啪鼓掌:“好厉害啊,对上来了!” 小姑娘没有骄傲。 她问叶无坷:“叶叔叔,以后我爹是不是要跟着你查案啊。” 叶无坷压低身子认真解释道:“你爹是战兵的校尉,他做的事可比查案厉害多了,他是大英雄,我只是......小英雄。” 小姑娘这次是真的开心了,看着叶无坷特别认真的问:“真的吗?” 叶无坷道:“当然是真的。” 小姑娘转身朝着厨房喊:“娘,叶千办说我爹是大英雄!” 厨房里传出苏琴依的声音:“我还用你告诉我?我早就知道咯!还没你的时候我就知道咯。” 张金简咧开嘴,就骄傲。 叶无坷趁机起身道:“知道我为什么是小英雄吗?因为查案其实不是我最厉害的,我最厉害的是做菜,做战兵做的好都是大英雄,做菜做的再好也只能是小英雄。” 他一边走一边问小蝶儿:“你想不想看看我做菜有多厉害?” 小姑娘使劲儿点头:“想!” 于是,叶无坷他们名正言顺的进入且接管了大半个厨房,除了做面之外,其他的都由他们来做。 张金简格外不好意思,哪有让客人做饭的道理。 况且客人还是叶千办。 吃饭的时候,苏琴依对叶无坷他们做的菜赞不绝口,说张金简以前做菜也厉害,后来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连做菜都不会了。 这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知道该用怎么不做作不刻意的话来替她男人说话。 可说到这,张金简的脸色又有些愧疚起来:“下个月我们要去更远些的地方,估计着最少也要一两年才能回来。” 苏琴依白了他一眼:“这些年,你一共回来了几次?” 她看向叶无坷:“他总说自己是校尉也是大哥,轮休的机会总是让给那些猴崽子,我知道他没错,可不妨碍我骂他。” 张金简连忙道:“说这个干嘛,大家都是一样的。” 他看向叶无坷歉然道:“婆娘不会说话乱说话,叶千办别放在心上。” 叶无坷笑道:“嫂子的话应该是你放在心上,以后多回来几次,不过我们也可以放在心上,用来监督你有没有放在心上。” 他见吃的也差不多了,看向苏琴依说道:“我们今夜还要去查个案子,就不帮嫂子收拾了,等得空儿了我们再来。” 苏琴依起身:“不急不急。” 她转身跑出去,不多时抱着一个布包回来:“这是张金简让我给叶千办你们准备的干粮,晚上查案饿了吃。” 叶无坷接过来抱拳:“多谢嫂子。” 然后笑着对张金简说道:“多谢张大哥。” 张金简道:“别那么客气,真的不用那么客气。” 叶无坷看了看余百岁他们:“咱们出发吧。” 二奎:“我再吃一口,两口,要不三口......” 大奎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你都撑出屁来了还吃!” 二奎:“这么好吃,我撑出八个屁我也吃。” 这话可是把苏琴依逗笑了,也让她确信了叶千办他们不是一般当官的。 自家男人能认识叶千办他们这样的人,还被叶千办他们当做朋友,她真心开心。 送出门的时候她拉着褚绽染的手说道:“不管查案到多晚都能回来,嫂子给你们留着灯,让那姓张的今天夜里就别睡了,我睡我的,你们回来让他再叫醒我。” 褚绽染连连摇头:“不用不用不用,我们查案没准查好多天呢,不用等我们。” 众人离开之后,余百岁一边走一边赞叹道:“羡慕张大哥,真是有个好婆娘。” 正说着,就听见小蝶儿在门口挥着手喊:“叶叔叔你们都要小心呀,注意安全呀!” 第四百二十六章还有人来 - 天下长宁 - 知白 按照大宁皇帝陛下的要求,各地各城能不能实行不宵禁是考核官员懒惰不懒惰的标准之一。 不是说宵禁不好,宵禁更符合这个时代,但这个时代遇上地表最强大宁皇帝陛下,所以时代就在飞速的进步。 不宵禁,不仅仅是意味着朝廷的震慑力足够强大,也足以证明大宁的富足。 不宵禁这三个字背后,还意味着地方政府能够承担这几乎加倍付出的各种款项,以及人力物力的付出。 但更大的意义在于,普通百姓素质的大幅度提高。 有人说穷生奸计富长良心,这句话用通俗的方式解读就是:九成以上的百姓在生活达到正常水平之后就没有人愿意去违法犯罪。 而要达到这样的道德标准,识字率的提升也不容忽视。 大宁自立国之后,在那般一穷二白的情况下大力推行免费读书,在各地办乡学县学,陛下最起码的要求是要让在大宁立国之后出生的孩子们多数都识字。 识字最基本的作用还在于可以认得国家的律法是什么,可以明白最基础的对错。 作为低处西南的益州,是所有道治城中最后一个实行不宵禁政策的。 这个最晚非但没有比大宁皇帝陛下批评,反而被陛下给予了巨大的肯定和表彰。 蜀中多山,山中多匪,这些人经常白天栖居夜里出来扫荡,实力强大些的,白天也会出来打家劫舍。 最猖獗时候,山匪队伍直接屠村的也不少见。 东蜀道和西蜀道两地的官员和战兵辅兵厢兵为了能够让百姓们生活安定,付出了极为巨大努力和牺牲。 剿匪是很惨烈的战争,虽然可能历次剿匪战争之中伤亡的数字没有办法和立国之战的各种大规模厮杀相比,但这本身就是两码事。 蜀中的山匪在大宁立国这二十几年来每一天都在减少,也就意味着每一天都有人牺牲。 可能在蜀中存在了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的山匪都没有想到,新建立的政权会对剿匪有如此大的决心和毅力。 这是在此之前几千年都不曾出现过的情况。 楚以前,剿匪不过是一个形式。 朝廷派兵之后,只要山匪不那么猖狂,乖乖的退回深山老林,那朝廷的剿匪基本上就算成功了。 至于以后山匪还会不会出来作乱,那就是以后的事了。 可大宁立国之后给了剿匪新的定义,八个字:不死不休,不绝不休。 能让益州这样一座规模庞大且几乎没有城墙防御的山城治安如此之好,叶无坷靠随便想想也能想象出来当地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和牺牲。 所以叶无坷有点担心。 他们现在正在扮演山匪的角色。 能在蜀中把山匪几乎剿灭了九成以上,用时也不过十几年时间,那蜀中官府和军方得拥有多深厚的剿匪经验和多强悍的剿匪实力? 准备扮作山匪的叶无坷他们哪敢掉以轻心,这里的官府之内极可能卧虎藏龙。 没准才一露面,他们就被地方官府给秒了。 堂堂叶千办到了益州被当成山匪给剿了,这事传出去别说是叶千办自己没脸面,廷尉府也没脸面,连陛下都没脸面。 余百岁从杏园查到的地址就在距离他们不到十丈之外。 登记在杏园贵客名册上的人叫刘书云,是益州城内名气很大的贵上商行的东主的小妾。 贵上商行有三大生意,马队,茶叶,票号。 其中马队的生意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运输,一部分是镖局。 茶叶生意不必说,蜀中本来就盛产茶叶品质还好,有自家的马队和镖局,茶叶生意当然也不会做的差了。 票号这个东西,就是一个人或是一个家族实力底蕴的体现。 能做票号生意的,哪有一个简单的。 但就算是生意做到贵上商行这么大,也不敢有丝毫僭越。 张家的族群居住在一起,可不敢用高墙将整个族群建筑都封闭起来,再富有,也不可能修建规模超标的大院。 但富有到这般地步的,自然有他们的办法。 将附近的土地陆续买入,然后修建不超标的宅院,一家一家都不超标,也不用高墙围起来,可这一大片全都是张家的宅子。 “登记的名册上可没写张家有这么大,更没写那位叫刘书云的小妾住在哪个院子。” 余百岁发愁。 三奎道:“最大的宅院有七八成的可能就是张家家主住的地方,他小妾居住的地方当然就不会太远。” 他蹲在树杈上,看着面前这一大片院落,指了指其中一处:“那边灯火最为明亮,我去探探。” 余百岁道:“打架我不行,轻功身法我还行,我和三奎一起去。” 叶无坷道:“你最机灵,得留在这观察整个局势。” 他指了指另外一处灯火最通明的地方:“我去那边,三奎去他刚才指的地方,百岁和小土司留守做接应,一旦有问题,百岁带二奎,小土司带大奎分头接应我和三奎。” 他安排好之后说道:“如非必要,不要亮明廷尉府身份。” 余百岁这时候说出了他的疑问:“为什么咱们进城不通知道府衙门?” 叶无坷道:“因为我有点不太相信这里的人。” 余百岁一怔:“为何?” 叶无坷道:“没道理,就是莫名其妙的怀疑,或许是因为七进山门里那个我们没见过的女人是先到的益州再去的七进山门,而且还和这里的富户有来往。” 余百岁脑子贼快,马上就反应过来。 他在七进山门闻到了一丝杏园脂粉的香气,但他们来益州纯粹是碰运气。 那个女人未必是在益州杏园分号买的脂粉,也可能人家就是随身带着的。 现在来张家大宅打探消息,也是碰运气。 刘书云虽然在杏园买了锦盒初芽,可不代表人家就和去了七进山门的女人有关系。 如果运气实在好,这个刘书云确实与那个女人有来往呢? 那就说明叶无坷的担心是对的。 那个女人在去七进山门之前先来了益州,先来益州就意味着她在这有足够信任的人。 若真是贵上商行,那这事就会变得复杂起来。 贵上商行最初做大的是马队生意。 在蜀中十万大山这种地方能把马队生意做好,哪怕不是最厉害的马队生意,只是在益州这一带做的最好,也足以说明一件事......贵上商行和山匪之间的关系很复杂。 要想在山匪林立的西蜀道把马队生意做大做强,靠的绝对不单纯是敢和山匪硬打硬拼。 而张家在益州的地位特殊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据说益州官府剿匪的时候,张家的马队为官府提供了大量情报,对于山匪的藏匿处指明精确到尺。 传说当然只是传说,毕竟官府没有正面通报张家有协助剿匪的功劳。 可叶无坷的心思细密之处就在于。 如果张家真的协助了官府剿匪,那张家和益州官府的关系就必然极为密切。 余百岁想到这的时候,忍不住心里吃了一惊。 姜头师父是什么时候思考了这么多的? 按照这种思路继续扩展下去,那就极可能牵引出益州官府和谋逆之人有关联。 温家在西北,益州在西南,理论上远隔千里不可能有来往,但谁敢笃定的下这结论? 所以,不通知道府衙门最好。 叶无坷一旦先去了道府衙门,那身为封疆大吏的道府大人自然会指派人协助叶无坷。 他指派的不可能是道丞这样级别的高官,应该是会把事情下派到郡府。 张家的生意再大,靠不近正二品的道府和从二品的道丞,应该有机会能靠近府治大人。 寻常地方郡府衙门的官制,府治是正五品,府丞是从五品。 但道治所在的地方,府治是正四品,府丞是从四品。 余百岁想起来,叶无坷在半路就和张金简打听过。 如今在任的益州府治罗怯胜就是因为前些年剿匪功劳巨大儿被提升起来的,府丞杨廷柱则是罗怯胜的老搭档。 余百岁深吸一口气。 姜头师父,厉害! 一开始余百岁还以为叶无坷让大家假扮成山贼只是随便想了个办法,没想到还另有深意。 如果张家真的在剿匪一事上给了益州郡府极大的帮助,那山贼过来抓走张家家主张迁的小妾也算合理。 叶无坷此时对三奎交代道:“三奎哥,尽力不要伤人。” 三奎点头:“晓得,你说过的,不确定谁是坏人的时候就别拿对付坏人那一套对付他们。” 叶无坷道:“我不是怕你这个,我是怕你确定了是坏人之后只有一套对付他们的。” 三奎嘿嘿一笑:“走了。” 说完从树杈上一跃而下,叶无坷则紧随其后。 两个人仿若黑夜之中的两道魅影,在夜色之中悄无声息的穿梭。 叶无坷和三奎选的都是灯火明亮的地方,在没有太多情报和不能打草惊蛇的情况下这是最优选择。 他顺着墙下的暗影迅速靠近目标位置,侧耳倾听没有什么声音之后就翻墙而入。 叶无坷翻身上去的时候眼神一变,手掌发力撑在墙头然后倒立着翻进去。 张家的院墙上边都绷直着一条细线,细线上绑着铃铛。 若是不小心碰到了,铃铛一响马上就会惊动护院。 张家做的最好的是马队生意,必定高手如云。 落地之后叶无坷迅速朝着目标靠近,到近前就啐了一声:“呸!谁家厕所挂这么多灯笼。” 厕所还修建了两排,不是两间是两排,一排男厕一排女厕,由此可见在张家服务的下人必然不少。 不过这也足以证明,这个院子极可能就是张迁住的地方。 叶无坷没有马上离开,就在这茅厕附近藏身,等到有两个下人一边说话一边往这边来,叶无坷随即做好捕猎准备。 可就在叶无坷准备动手的时候,他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响声。 叶无坷心中一震,向后便退了回去。 那两个要上茅厕的人立刻抬起头查看,其中一个大声喊道:“是谁在那!” 铃铛的响声也惊动了护院,不少手持棍棒的人朝着声音出现的地方跑过来。 这时候,两个黑衣人跳落院中。 两个人没有用稳妥的背对背的方式站立,看起来都很随意,蒙着脸的作用,从他们的气场上来分析大概也只是为了走个过场。 遵守黑衣人要蒙面的不成文规定。 因为在他们眼里,这些人都是死人了。 “张迁何在?” 其中一个人问。 “拿下他们!” 回答他的是一群汉子蜂拥而上。 另一个黑衣人轻叹一声:“我就说了不好问。” 只片刻,十七八人尽数倒地。 不知道是不是叶无坷错觉,那两个人黑衣人杀死所有护院之后同时回头看了一眼,貌似随意,可看的就是叶无坷所在的地方。 第四百二十七章复仇 - 天下长宁 - 知白 短短几息,尽斩十几名彪悍护院。 这样的实力,怎可能砰响了墙上的铃铛? 叶无坷看到了那两个黑衣人杀死护院时候有多迅猛有多高效,这两个人是真正的杀手。 他们出招的动作简单直接,每个人都是一击必杀。 他们修行的武技和三奎走的是一个路子,但从他们杀人的速度和心境来说比三奎还要强。 两个人杀十几个人,杀完之后身上一滴血都没沾染。 叶无坷也看到了那两个黑衣人朝着张家大宅更深处走去之前回头看了一眼,他确定那两个人知道他在这。 这回头一眼是警告?还是另有深意? 可不管是因为什么,叶无坷都必须跟上去了。 刚才因为距离和时间的关系,叶无坷没能阻止那两个黑衣人杀人。 最主要的原因除了那两个人杀人太快之外,还因为那两个人出手毫无征兆。 叶无坷还在判断这两个人这样大大咧咧的进来是为了吸引护院都过来,是让其他黑衣人顺利进入张家的时候,这两个人已经在杀人了。 微微出神而已,那两个黑衣人已经朝着正堂那边掠了过去。 叶无坷立刻从暗影里出来,刚要大声呼喊的时候,三奎忽然从院墙外掠进来:“姜头,得走!” 叶无坷问道:“你那边也有黑衣人?” 三奎点头:“看到了两个,两个杀人的实力都在我之上。” 叶无坷道:“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可张家不至于被人灭门,三奎哥你先去通知大奎哥他们撤走,我去想办法搞出些动静来提醒张家人。” 话音才落,余百岁又来了。 “快走快走快走!” 余百岁一进来就急切说道:“张家这边铃铛一响,大批武侯就往这边过来了。” 三奎道:“武侯来的这么快,那些黑衣人应该不敢停留太久,咱们先撤出去在暗中看看情况。” 叶无坷道:“你们先躲起来,我必须看看是怎么回事。” 正堂那边,两个黑衣人飞掠而至,才落地,十几支箭就朝着他们激射过来。 两个人看起来丝毫也不慌乱,手中长刀随意挥洒,那迅疾而来的羽箭就被尽数拨落。 “张迁!” 其中一个黑衣人声音之中透着一股讥讽:“当年你和我们莲花峰称兄道弟一转头就把我们出卖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日你张家会有此一劫?” 这话声音说的不小,屋子里的张家家主张迁听的明明白白。 所以他心中巨震。 莲花峰...... 当年益州附近最强的一伙山匪。 屋子里,十几名护院再次拉弓,从窗口朝着那两个黑衣人放箭。 其中一个黑衣人脚下发力,如炸开气浪一样直冲正门,另一个则飞身而起,轻飘飘的落在屋顶。 他们两个将张迁的护卫全都吸引到了前边,后窗在这时候突然崩碎。 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直接撞进来,迈开大步直奔张迁。 张迁虽然已经年届五旬,但实力不容小觑。 他从年少时候就开始走江湖,后来创建马队在十万大山之中来去自如,靠的,可不仅仅是脑子。 眼见着身躯庞大的黑衣人朝着他过来,张迁一抖手打出两个铁丸。 这是张迁赖以成名的手段。 两枚铁丸直奔那壮汉的双目,壮汉却在张迁出手的同时就抬起手挡在眼前。 他似乎对张迁出手方式格外了解,算定了张迁出手要打的一定就是双眼。 两枚铁丸打在那黑衣大汉的手掌心,竟如同打在铁板上一样毫无作用。 张迁震惊的这片刻,屋顶碎裂,黑衣人从屋顶追下来的那一刻就摘下连弩,竟是对连弩的使用无比纯熟。 从落下到落地不过转瞬,他竟然能将连弩打空,保护在张迁身边的十余个护卫,尽数中箭。 从正门闯进来的黑衣人爆发力极强,一脚踹在门板上,两扇门立刻就碎了。 进门的时候他一刀力劈,正对面的护院直接被斩成两片。 “莲花峰十二像。” 黑衣人迈步走向张迁:“今日向你讨一个公道。” 实力不俗的张迁在听到莲花峰十二像的时候,竟然直接就被吓得瘫软了。 他嗓音发颤着嘶吼道:“少装神弄鬼!我不怕你们,莲花峰上的人都死了......” 话没说完,黑衣人一拳轰在他嘴巴上。 这一拳也不知道打掉了张迁几颗牙齿,反正是把张迁的话给堵回去了。 壮汉俯身抓了张迁的腰带把人提起,转身大步而行。 剩下的两个黑衣人刚要走的时候,叶无坷到了。 用刀的黑衣人慢慢转身看向叶无坷:“朋友,你该走了的。” 叶无坷道:“一个人走夜路有些害怕,不如我们一起?” 刀客像是笑了笑:“叶千办果然有胆色。” 叶无坷道:“你果然知道是我。” 刀客耸了耸肩膀:“非但知道你是谁,知道你会来此,还想着利用你挡一挡外边的武侯,总得有人做个替罪羊。” 他话音才落,用连弩的那个黑衣人从后腰上摘下来第二把连弩朝着叶无坷连续点射。 速度奇快! 叶无坷抽出横刀连续劈砍,十二支弩箭被他全都拦了下来。 可再看时,那两个黑衣人已经从后窗掠走。 叶无坷刚要追,从院墙外边掠进来不少武侯。 这些武侯多数都是退役的老兵,个个身手不凡,最主要的是他们配合默契,远非寻常匪寇可比。 进来的人立刻组成围猎阵型,五个人一个直面而来,两个迂回,剩下的两个摘下连弩瞄准叶无坷。 “跪下!” 最先冲过来的人大声呵斥:“不跪则死!” 另外一边,三奎和余百岁两人身法极快,叶无坷让他们喊上大奎二奎和褚绽染立刻去之前定下的地方暂时躲避,他们两个哪敢耽搁。 两人才从院墙翻出来准备加速疾冲的时候,街上忽然涌出来不少甲士。 两队巡城的士兵将他们团团围住,几十把连弩端起来瞄准了他们。 张家大宅数不清的院落里,貌似都有黑衣人在离开,若有人能从夜空俯瞰,就会发现他们的人数竟然不下四五十。 这些黑衣人身法快杀人快,进入院落之后不分青红皂白直接砍杀。 所有被他们遇见的,不管是张家的族人还是这大院里的下人,只要是男人尽数被屠,女人和孩子倒是幸免于难。 他们单纯是为了杀人而来,而且单纯是为了杀张家的男人而来。 这些人似乎对张家的地形格外熟悉,从进入到杀人再到撤出没有丝毫的耽搁,像是一位武林高手打了一趟他最擅长的拳法,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张家后宅。 此时武侯还没有到这,因为族群院落实在是太多,到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所以几名黑衣人停下来,他们准备在这处决张迁。 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如此选择,其中又是有何道理,因为他们完全可以把人带走,根本不必留在这处决。 而让张迁恐惧和绝望的是,他的妻子和几个孩子都被生擒过来。 为首的,显然就是那刀客和善用连弩的两个黑衣人。 “张迁。” 刀客将脸上的黑巾摘下来缓步上前:“你听到莲花峰十二像的时候怕了,是因为你知道自己当年做过什么。” 他走到张迁面前:“大哥当年将你视为知己,亲自带着你在莲花峰游玩参观,你一转头就引着官兵上山,莲花峰死了数百人。” “和你比起来,想复仇的我们依然更讲道义,那天莲花峰上你带着人屠杀的时候,男女老少一个都没有放过。” “而今日,我们来你家里报仇,还是没打算把无辜之人牵连进来,可你的妻子和你的孩子一个都不能活!” 他说到这已经控制不住激动,一脚将张迁踹飞出去。 “大哥对你推心置腹,把什么秘密都告诉你了,甚至把莲花峰下山的密道都告诉你了,就是你带着人在密道处堵着。” “老人,女人,孩子......他们是第一批从密道下山的,你在杀他们的时候有没有一丝怜悯?” 张迁口吐鲜血:“我有!我知道他们不该死,可我也是被逼的!” 他跪在那不住的磕头:“出卖莲花峰的不只是我,你觉得如果没有莲花峰内部的人出卖你们,我能把人带上山?我能那么快找到下山的密道吗!” 他使劲儿磕头,额头上血流如注。 “只求你们放过我的妻儿......不,哪怕你们只放过我的孩子也行!” 他抬起头看着刀客:“我知道我自己该死,我早就该死,你们杀了我,现在就杀了我,七哥,七哥你现在就杀了我!” 刀客一脸轻蔑的看着他:“你也配叫我七哥?” 他再次一脚将张迁踹飞出去,张迁还在翻滚又被那用连弩的一脚踹回来。 “说,是谁!” 刀客俯身看着张迁那张扭曲的脸:“只要你说出当时与你勾结的人是谁,我可以给你的孩子一个逃走的机会,仅限今日。” “我不能说。” 张迁也不知道是吓得发抖还是疼的发抖。 “我说了,我的孩子一样会死!” 刀客语气森寒起来:“看来你果然更怕他们。” 他回身打了个手势,一名黑衣人上前一刀就把张迁的妻子头颅斩落。 张迁啊的叫了一声凄惨至极,跪在那在不停的抽搐。 “她也是最该死的。” 刀客俯身把张迁妻子的人头捡起来,放在张迁面前。 “大哥当年把你们一家当自己人,她亲手勒死了大嫂没错吧。” 刀客问:“告诉我是谁。” 用连弩的黑衣人上前一脚踩着张迁胸膛:“刚才你还说不是你一个人的错,现在又不敢说了?你还真是奇怪,一会儿怕死一会儿又讲义气。” 刀客哼了一声:“他讲什么义气,不过是有什么命脉在那个人手里攥着。” 他俯身问:“最后问你一次,是谁?” 张迁脸上满是眼泪和鼻涕还有血,他挣扎着起身跪在那不停的磕头:“求求你们杀了我吧,让我死。” 刀客深吸一口气站直身子:“你真以为我们查不出是谁?我只是想从你这里得到个印证罢了。” 他一摆手,两名刀客手起刀落。 看着家人尽数惨死,张迁猛然冲起来:“我要杀了你!” 刀客一把攥住张迁脖子,单臂发力,张迁的身躯逐渐离开地面。 “莲花峰上的人,从来都没有做过杀人放火的恶事,是你,把我们逼成这样的......杀你,只是个开始。” 咔嚓一声,张迁脖子断了。 第四百二十八章我自己挑一个 - 天下长宁 - 知白 刀客回身看向远处黑暗,眼神稍显飘忽,他缓缓将黑巾重新遮住脸面,眼睛却没离开那黑暗之地。 于黑暗中,叶无坷迈步而出。 “不愧是叶千办。” 刀客朝着叶无坷比了一个大拇指:“期待下次再见。” 说完之后纵身而起。 他身边的几个黑衣人都看了叶无坷一眼,似乎并没有多少杀心。 叶无坷却没机会追了。 他身后的武侯已经追了过来,呈扇形向前,所有的连弩都瞄着叶无坷的后背,随时准备着将他击杀。 而此时在黑衣人刚刚跳出去的院墙外边,大批的官军正在从街两侧过来完成对张家大宅的封锁。 就刚好晚了那么一分。 “放下你的兵器,再敢乱动杀无赦!” 武侯旅率大声喊道:“再敢又任何举动,马上就杀了你。” 叶无坷缓缓吐出一口气。 又是被人牵着走的一步棋。 他将龙鳞黑线刀戳在地上缓缓转身,张开双臂示意自己没有威胁。 半个时辰之后,益州府治衙门。 府治罗怯胜大步走进正堂,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眼站在大堂正中的那个年轻人。 穿了一身夜行黑衣,身材挺拔,样貌年纪和传闻之中并无差距,只是人为什么突然到了益州城让人费解。 他略微沉吟了一下,背着手迈步走进大堂。 “是何人自称廷尉府叶无坷叶千办?” 说话的时候,自带威严。 罗怯胜是军伍出身,但他还不是典型的大宁战兵,他自幼饱读诗书,楚末,他是最后一批中举的读书人,而他那年才十三岁。 四年后,他觉得手中之笔已无用处,于是封笔从戎,投身义军。 大宁立国之后,他从军中转到地方任职,先为县丞,后为县令然后是府治。 又数年,吏部考核各项全优,再加上在剿匪之事上的激进和功绩,得以升任益州府治。 这位罗府堂今年也才四十一岁,是正四品的道治城府治。 按照他的才能和年纪来推算,只要他不犯错,最多十年后,到他五十岁左右就可能被擢升为封疆大吏。 这种人,说话当然自有他的分寸。 被擒住的贼人极可能是导致张家上百口人死亡的凶手之一,但此人又自称是廷尉府千办叶无坷。 手下人汇报的时候,说廷尉府的腰牌和驾帖都没错。 但罗怯胜不敢不小心。 益州,已经连续几年被吏部点名表扬,就在年初,陛下还曾在大朝会上提及过益州,当时用的词让很多人都在意了。 陛下说的是罗怯胜他们在益州做事不容易,能在短短几年内把益州匪患清理干净更不容易,这个人是有本事的,也是有毅力的。 陛下还说,你们都是有本事的,不然谁也不能坐在如今官位上,不能说你们不如罗怯胜有本事,只能说罗怯胜比很多人更有毅力。 这些话传回益州,连道府大人都把罗怯胜请过去恭喜了一番。 也是因为这句话,吏部连续两年都派人下来和罗怯胜聊,这在官场上的人看来,大概是重用前兆。 可现在呢,益州突然之间就出了这么大的案子。 益州城内有名的富户一家被杀上百口,这种大案足以震惊朝野。 益州是什么地方? 是剿匪的标杆啊。 连年上奏说是匪患已清,突然间山匪都杀进益州城了,这消息一旦送到长安,罗怯胜原本顺顺当当的升迁之路就会被马上按住。 别说升迁,如果这事处理不好那他连现在的位子都坐不稳。 已在官场多年的罗怯胜太清楚官场的规则了,如他这样的,原本就算有巨大晋升空间的人,因为一件大案仕途到此为止基本是定了。 案子办结了还好,过阵子可能就会把他调离益州,调到某处闲散衙门里去,给他提升个半级或是平级调动,在四十一岁的年纪就此养老。 若是办不好...... 所以罗怯胜的愤怒和惶恐以及憋闷和无奈,可想而知。 偏偏这个时候,还牵连到了闻名天下的叶千办。 这简直让本就难受之极的他,就要难受死了。 如果他一进来就马上确认叶无坷的身份,那这案子的事谁来主导? 是叶千办来主导还是他这个府治来主导? 就算叶无坷不是主导,但廷尉府的叶千办在这呢这案子还能绕开他? 如果叶无坷马上就参与进来,这案子他还如何操作? 操作并非指的是把案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是作为府治他必须把主动权抓在自己手里。 他的仕途已经没有上升空间了,总不能任由事情发展的更坏。 他得自救。 最起码让自己别那么难堪的退场。 所以一进门,他说的一句是:是那位自称叶千办? 这句话,既表明了他已经知道叶千办的身份,但并不能确定你就是叶千办。 哪怕有腰牌和驾帖。 跟在罗怯胜身后进来的就是益州府丞杨廷柱,两个人都是战兵出身,而且还是老搭档。 这在官场上是很罕见的事。 两人原本就是丰郡的府治和府丞,同时升迁,还调任到同一个地方,大宁立国二十年来他们两个都可算是唯一一对。 按照惯例,就算他们两个同时升迁也会分调到不同的地方任职。 就因为是老搭档,杨廷柱马上就从府堂大人的话里听出了不一样的意思。 所以杨廷柱咳嗽了一声后说道:“可有廷尉府的腰牌和驾帖?” 跟在他身后的人先是愣了一下,心说那两件证物大人们不是刚看过吗? 但这位主簿也不是个蠢货,马上回答道:“有,我马上让人把腰牌和驾帖拿过来请府堂和府丞两位大人过目。” 罗怯胜进了门,走到叶无坷近前后没有按同僚身份行礼。 而是问了一句:“你真的是廷尉府叶无坷叶千办?” 叶无坷点头:“我是。” 罗怯胜道:“可叶千办来益州办的若是公务,理应向郡府衙门通报一声,若办的是私事,怎么会牵扯进张宅血案?” 叶无坷也有些无奈:“也是巧了。” 罗怯胜微微皱眉:“这话说的可有些草率了,只一句巧了无法解释清楚吧,我非怀疑叶千办身份,而是出了这么大的案子不敢不小心行事谨慎对待。” 他回头问:“取腰牌和驾帖的人呢?” 心领神会的杨廷柱立刻说道:“做事这么拖拖拉拉当真该骂,府堂大人稍候,叶千办稍候,我马上就亲自去拿。” 说完转身就急匆匆出门去了。 一出门就看到那个拿了驾帖和腰牌的主簿刚到,他一伸手把人拦了下来。 “东西呢?” 杨廷柱问。 主簿蔡萌雨连忙双手将两件东西递过去:“拿来了拿来了。” 杨廷柱接过来看了看,眉头微皱。 他刚才就看过了,这两件东西绝不是假的,可他此时稍作沉吟,竟是将这两件东西揣进怀里,然后大喝一声。 “你们好大的胆子!” 杨廷柱大声骂道:“如此重要的物证,事关叶千办的身份,事关案件的查办,你们居然给弄丢了!废物!都是废物!” 主簿蔡萌雨吓得一哆嗦。 他就那么呆傻的看着杨廷柱,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杨廷柱的声音之中怒气更重:“一群废物!朝廷怎么养了你们这样一群废物!还不赶紧给我去找!找不到叶千办的腰牌和驾帖,我把你们全都下狱查办!” 说罢一摆手,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改不赶紧走? 蔡萌雨吓得汗流浃背,指了指杨廷柱胸口位置:“可是大人,那证物......那证物......” 杨廷柱压低声音说道:“回头再和你说,你先走。” 说完又提高嗓音呵斥道:“还这么不紧不慢的,你们都想下狱吗!” 骂了几句之后他连续深呼吸几次,然后开始憋气,憋到再也憋不住的时候,脸色都已经是青紫色了。 这时候他才回到大堂里,嗓音微微发颤的说道:“府堂大人......是我手下人做事不小心,刚才把证物收进证物房的时候竟然将叶千办的腰牌和驾帖弄丢了。” 他俯身道:“是下官失职,请府堂大人责罚。” 罗怯胜心中松了口气,却猛一转身:“杨府丞,这种事怎么会发生?若找不到了叶千办的腰牌和驾帖,我们如何向他交代,如何向廷尉府交代?如何向朝廷交代!” 他激动的手都在颤了:“你......你怎么调教的手下!” 杨廷柱头低下去:“下官失职,都是下官的错,下官现在就亲自去找,就算把证物房翻过来也一定找到叶千办的东西。” 罗怯胜怒道:“去去去,现在就去!” 杨廷柱俯身一拜,然后看向叶无坷也俯身一拜:“叶千办,实在是抱歉,我保证尽快找到你的腰牌和驾帖,保证很快找到!” 说完一转身又急匆匆的跑出去了。 罗怯胜收拾了一下心神,脸色有些发白,看起来是真给气着了。 他走到叶无坷面前,这次是按照同僚礼仪行了礼:“实在是让叶千办笑话了,也让叶千办受委屈了。” “那么重要的东西,我与杨府丞一回来就该亲自接手才对,我们两个也确实不敢耽搁,听闻被抓的人之中有叶千办,于是急匆匆赶来。” “明堂大人不在益州,道丞大人那边诸事繁杂,我们两个就要多担待一些,所以忙中出错,也是不够尽心。” “杨府丞确实是让手下人尽快去把驾帖和腰牌取来,我们两个印证了叶千办的身份之后,如此重案,还需叶千办指导侦破才行。” 叶无坷问:“罗府堂,现在东西不见了,无法确定我是不是叶无坷,甚至无法确定我是不是廷尉府的人,那我是不是应该暂时先等等?” 罗怯胜为难道:“只能请叶千办暂且等待一下,不过杨府丞为人老成作风干练,他亲自去盯着,应该很快就能找到。” 他站直了身子说道:“我与杨府丞从不怀疑叶千办身份,可现在只能是先委屈你一下了......你放心,从张宅到府衙,一路上就算把砖缝都翻找一遍,也不可能让叶千办的东西真的不见了。” 叶无坷问:“那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先去牢里?按照大宁律法,我身在案发现场,又无官方身份证明,当以嫌犯对待。” 罗怯胜立刻就摇头道:“这怎么行。” 他回身吩咐道:“去找干净宽敞的地方安排叶千办先住下,好好招待!” 他手下人连忙应了一声。 然后又小心翼翼的问:“与叶千办同时被带回府衙的人,是分开看管还是关在一起?” “放肆!” 罗怯胜大怒:“叶千办不是罪犯叶千办的同伴当然也不是!你怎么敢说看管?!” 叶无坷道:“府堂别急,我倒是觉得他说的在理。” 说完后迈步:“还是先进大牢,等腰牌和驾帖找到了你们再给我安排别的住处,牢房我觉得也还好,各级都住过,不过这次就不住府衙大牢了......住个廷尉府分衙昭狱吧。” 第四百二十九章一招鲜 - 天下长宁 - 知白 打卡昭狱。 叶无坷真觉得昭狱的住宿条件其实还不错,相对来说也仅仅是比台狱差一些,比他有发言权的,确实不多。 被带进御史台台狱的都未必是什么大罪之人,住的地方也就还算干净,甚至还分标准房和豪华房。 有些官员没有什么错,或是因为说了什么不当的话,或是办了点什么不重要的错事,陛下一句发到御史台监督反省。 那就是住豪华间的待遇了。 昭狱的牢间都一样,没有什么标准房和豪华房之分,毕竟进昭狱的不管什么身份,反正得死。 被廷尉拿进昭狱的都是重犯。 有些人住进昭狱之后不久就被判了,然后拉出去砍头,有些人倒是没被砍头,在昭狱就挺不住没熬到砍头那步。 所以当叶无坷主动提出来住昭狱的时候,罗怯胜和杨廷柱都有些头皮发麻。 把人送进昭狱,那是不吉利,进去的都是个死。 而且一旦真进了昭狱,再见到罗怯胜和杨廷柱二人的时候,叶千办还能有什么好脸色? 要是换做个脾气大的,此生就不干别的了。 身为廷尉府千办就死盯着你们俩,不信你们俩一点错都不犯。 住在府衙,罗怯胜还能为叶无坷安排的好一些,以礼相待,再好好陪个不是,到能把叶无坷放出来的时候案子也安排的差不多了。 可叶无坷坚持要住进昭狱。 这么大的案子益州廷尉府分衙不可能不派人来,叶无坷说他证明不了自己是廷尉府前边的身份就该算冒充,既然是冒充廷尉府的人,那就该由廷尉府收监。 合情合理。 没办法和叶无坷直接撕破脸,罗怯胜和杨廷柱商量了一下还是得由着人家。 要么是把叶无坷干掉,要么就得想办法缓和关系。 让叶无坷暂时不能插手张家血案是没办法的事,关系不能真的就这么撕裂了。 干掉叶无坷? 疯了? 叶无坷是谁? 现在谁不知道叶无坷是陛下看重的人,非但是廷尉府千办还是鸿胪寺少卿。 本来外边都传说,廷尉府副都廷尉张汤把叶无坷当儿子一样看待。 还传说高清澄和叶无坷的关系亲密,高清澄是谁?那是高皇后的干女儿。 干掉叶无坷,等于直接朝着皇帝陛下嚣张的叫喊:“来啊,来反恐啊,来剿匪啊。” 益州廷尉府分衙。 百办钱波舫难受的龇牙咧嘴。 谁真敢冒充廷尉府千办?还是挑着全天下最有名的那个千办冒充。 不管别人信不信这个年轻人就是叶无坷,他是信的。 不仅仅是基于判断,还因为就在叶千办进了分衙不久,两个穿着朴素的年轻人也到了,虽然没有穿着锦衣,但直接亮出来两块百办腰牌。 一个是光头,叫关万代,一个是年轻人,叫陈小攀。 钱波舫小心翼翼的问:“千办,还真住牢间?” 叶无坷转身看向钱波舫一脸认真:“住,得住。” 他扫了扫这牢间:“收拾打扫一下也还算干净,我住过的牢间这算不错的了。” 钱波舫:“啊?” 叶无坷:“我不住,以后就没准有人揪着你不放,我住了,你最多被副都廷尉点名骂一顿。” 钱波舫:“那您别住了。” 叶无坷道:“行吧,那不难为你了。” 钱波舫:“我谢谢您了......” 话没说完,叶无坷迈步向前:“我自己挑一间,那个不错,带窗。” 他推门进去,看向关万代和陈小攀:“给长安发飞鸽传书,就说我又下狱了。” 钱波舫都快哭了:“叶千办......您这真是想让副都廷尉他老人家直接劈了我啊,副都廷尉若是知道了您住进益州分衙昭狱,绯骑就得昼夜兼程过来。” 叶无坷笑道:“信我,我住进昭狱你没事,我不住进来,你以后在益州官场没法呆了。” 他又看向余百岁他们:“自己挑去。” 余百岁捏着鼻子:“我住进来跟你住进来可还不一样。” 他看向钱波舫:“叶千办住进来你怕了,他是一等伯,我住进来你怕不怕?我是小公爷。” 钱波舫:“......” 余百岁指了指褚绽染:“她是蜀中彩衣十三寨的土司。” 钱波舫:“......” 他叹了口气默默转身走了,不多时自己抱着铺盖卷回来了:“我也挑一间吧。” 今日分衙昭狱,高朋满座。 钱波舫是真的住进来了,不是开玩笑的。 他还特意住在了叶无坷对面,两人之间就隔着一条过道和两道牢栏,叶无坷有什么交代,他马上就能听到。 他是万万没想到,这位叶千办是真不觉得昭狱住着不舒服。 进来之后就先睡了一觉,一觉一个多时辰,醒了的时候已经丑时都快过了,他起来伸了个懒腰就嘟嘟囔囔说饿了。 钱波舫推开自己牢门拉开叶无坷牢门就进去了,陪着小心问:“叶千办,您就交个底别让我担惊受怕的,这案子咱们廷尉府到底要不要接过来。” 叶无坷:“你是想接还是不想接?” 钱波舫道:“按理说这案子发生在地方,尚未涉及到有官府中人牵扯,所以廷尉府没有权利直接把案子要过来,只能是时不时的过去看看。” 他说的没错,廷尉府看起来权势极大但还真没权利随意插手地方案件。 哪怕这个案子是涉及到了上百条人命的大案,没有陛下的旨意或是副都廷尉的命令来之前,分衙都没权去管去查。 当然,如果地方官府请求廷尉府协助调查的话也行。 不过现在叶千办都已经住进昭狱了,显然府衙那边是不想让廷尉府插手。 “说什么千办的驾帖和腰牌不见了,都是扯淡。” 钱波舫道:“这案子牵扯太大,百人命案啊,在谁任上发生,在什么地方发生,地方主官都明白自己的仕途算是完蛋了。” “罗府堂原本前途无量,如果不出意外,十年左右必然升任道府,成一方封疆大吏。” “现在这案子一出来,且不说升迁无望,就是想平平安安把这一任府治做完也难了。” 他看向叶无坷:“他说叶千办的腰牌和驾帖不见了,无非是想拖住叶千办不插手。” “他抓进时间把案子定性,尽量是在他主导下把案子破了,凶手抓了......” 说到这他看向叶无坷:“叶千办,这案子咱们还是得拿过来。” 叶无坷道:“接着说你的看法。” 钱波舫道:“这案子定性为仇杀是毋庸置疑了,如果是寻常仇杀罗府堂他们难逃追责,但若是把张家定性为匪寇勾连,是因为分赃不均也好,是因为反目成仇也罢。” “把杀人的凶手办成张家的同谋,如此一来这地方官府的失职就变得有情可原起来,完全还可以说那些匪寇是本来就住在张家的,突然闹了矛盾所以杀人。” “这种事防不胜防,所以官府的罪责就要轻不少......可这样一来,张家活下来的那些人怕是要被屈打成招。” 叶无坷皱眉:“罗府堂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屈打成招?传闻之中他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钱波舫道:“按理说他不敢,我以前也认为他不敢,可现在他都敢把您的腰牌和驾帖藏起来了,我还有什么不敢的?” 叶无坷问他:“你以前可察觉罗府堂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钱波舫摇头:“倒是没有。” 叶无坷想了想后说道:“你可知道莲花峰?” 钱波舫一怔:“叶千办怎么会提到莲花峰?” 叶无坷倒也没隐瞒:“那些凶手杀人的时候我确实在张家,听到他们说了什么莲花峰。” 钱波舫道:“益州治下方圆千里,匪患最猖獗的时候,这千里之内大大小小的山头有数百股匪寇。” “莲花峰是其中之一,和其他匪寇不同的地方在于,莲花峰的山匪在名声上并不算多坏,几乎没有听过他们下山劫掠伤人的事。” “不过莲花峰匪寇在整个益州绿林道上名气极大,周围那些山匪对莲花峰极为敬重,还有传闻,说莲花峰主敬须眉还曾被推举为益州绿林道盟主。” 叶无坷问道:“莲花峰是如何被攻破的?” 钱波舫解释道:“剿匪的事确实跟咱们廷尉府关系不大,尤其是益州这边,前些年月月都在剿匪,地方官府不请求合作,咱们也没机会插手。” “关于莲花峰是怎么被攻破的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官府打进去了暗谍,还有说法是诱捕,如果叶千办想知道可直接去问罗府堂。” “您是千办,有调阅地方卷宗的权利,我只是百办,权限不够......叶千办,要不要我多去府衙那边催催关于腰牌和驾帖的事?” 叶无坷道:“可以去,你自己心里不踏实就只管去,问问案情也好,催催他们找东西也罢,自己做主。” 钱波舫立刻应了一声:“那我现在就去催。” 他出门后又回头问:“叶千办,还有什么需要我为您准备的?要不,咱......还是住到分衙客房里去吧。” 他语气近乎哀求:“若客房住着不习惯,后边还有个单独的院子,只是少有人住需要打扫,我着人打扫出来就好,那小院里花开不少,正是好时候。” 叶无坷看了看牢间里那一扇小小的窗户,往后一躺:“不必了,你去忙你的。” 钱波舫叹了口气转身往外走,听到叶无坷在后边轻声自语。 “花间明月,松下凉风,输我北窗一枕。” 叶无坷闭着眼睛,心说这一局开的又是好有劲儿。 如果这一局是从七进山门开的,那余百岁闻到的脂粉香或许都是人家故意留下的。 引他们到益州来,然后当着他的面杀了张迁一家。 他躺在那看着这小小北窗。 “又想让我看多大一块疮疤?” 与此同时,益州城松月楼,徐胜己站在窗口看着这山城风景忍不住长舒一口气:“这里可久居,是盛世避世的绝佳之地。” 盛世避世,大概没几个人能理解他的心境。 田甄缓步上前:“小公爷,叶无坷把自己送进昭狱了。” 徐胜己微微一怔,回头看向田甄:“又来这一招?” 田甄也微微一怔:“小公爷说又来这一招是什么意思?” 徐胜己笑起来:“一招鲜吃遍天么......这叶无坷果然是个有意思的,查案先坐牢,他肯定是有史以来独一个......” 第四百三十章主动权 - 天下长宁 - 知白 余百岁拉开牢门出来,到叶无坷住的那间牢房门口停下,很礼貌的敲了敲铁门。 叶无坷:“进。” 余百岁:“搬家到这我这是初次登门,你看还是空着手来的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 叶无坷:“都是自家人不说客气话,你看你搬我斜对门我不是也没去看过你吗。” 余百岁:“这么说我就踏实了。” 拉开门进去:“你家大门跟我家同款啊。” 叶无坷道:“嗨,统一装修的你忘了?” 余百岁:“不是忘了,是我不知道这个事,搬进来之前这不都装修好了么,我还以为因为我是小公爷所以优待了呢。” 他扫了两眼:“唉?唉唉唉唉唉?这不对啊,你家怎么有个窗户我家没有呢?” 叶无坷:“戏多了啊。” 余百岁:“闲着也是闲着。” 他在叶无坷对面盘膝坐下来:“为什么故意进昭狱?我以为你自己故意进昭狱,然后让我们在外边查呢,结果你把我们也都带进来了。” 叶无坷道:“这地方我觉得不对劲。” 余百岁:“因为张家出事的那天夜里,黑衣人才进去没多久武侯就到了?也不只是武侯,没多久连巡城兵马也都到了。” 叶无坷点了点头。 余百岁道:“罗府堂不是说了吗,在案发之前没多久,有人跑到府衙来敲鼓,报案说张家大宅发生屠杀命案,所以他让杨府丞马上去调集厢兵但还是稍微迟了一步。” “如果整件事是有人故意拖咱们下水,想由此而引发出什么更大的案子出来,那提前就做好布置,在杀手进张家的同时去府衙击鼓也很合理。” “至于武侯,张家家大业大,而且家宅所在的地方是益州城内比较繁华之处,武侯数量多一些也合理。” 他看向叶无坷:“就连罗府堂和杨府丞两个人故意先把你扣下,他们急急忙忙的去把案子处理好,其实也算合理。” 叶无坷道:“都合理。” 然后分析道:“就因为案发突然但一切都这么合理,就显得不合理了。” 他问余百岁:“如果你没有察觉到七进山门有杏园脂粉的香气,那我们还会不会来益州?” 余百岁回答道:“会啊,本来我们就准备到益州来。” 叶无坷道:“即便我们没有关于锦盒初芽的线索我们也会到益州来,在回长安之前想看看谋逆的人在蜀中是否另有根基,益州就必须要来。” 余百岁:“没错啊,本就是我们在离开白鹿关的时候已经确定好的事。” 他说到这忽然愣了一下,眼神飘忽。 片刻后他一拍大腿:“对啊!我们明明没有线索也会来益州,那为什么偏偏我们来了之后张宅发生血案呢?” 他眼神越发明亮:“因为我去了杏园,我暴露了,所以对手临时改变了布局,提前让张宅血案发生了。” “张宅血案可能我们来不来都要发生,这是对手希望朝廷可以看到的,根据张宅血案,再引发出更大的案子。” “可我们来了,来的还是以查案和公正以及勇武著称的叶千办,所以张宅血案提前发生了。” “也就是说,对手有足够的能力让张宅血案这么大的事随时发生,进而说明,他们在益州有着绝对的实力。” 他看向叶无坷:“所以你才觉得益州问题很大,所以我们都住进昭狱,这里比外边暂时要安全多了。” 叶无坷道:“罗府堂和杨府丞两个人急于让我们不能插手这个案子,临时决定用这么蹩脚的方式扣留我们。” 余百岁:“你害怕的是我们的对手非但暗处有,府衙里也有。” 叶无坷道:“他们不敢贸然杀了我,也不会贸然动你们,但我却不能拿你们任何人的命去赌他们敢不敢。” 他往后靠了靠:“益州官场上到底有多大问题,咱们等不了多久就能发现。” 余百岁嗯了一声:“是啊......府衙不能一手遮天,如果硬要遮天,那事情就大了。” 正说着,外边过道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叶千办被扣在何处?” 声音在远处出现。 两名廷尉引领着一个人快步到了近前,一位身穿暗紫色锦衣的中年男子在叶无坷的牢门前止步。 “荒唐!” 中年男人微怒道:“益州廷尉府分衙的人扣押廷尉府的千办荒唐,身为廷尉府千办还甘愿被扣押更荒唐!” 这位中年男人,正是西蜀道道丞,从二品大员谢无嗔。 叶无坷和余百岁同时起身行礼。 谢无嗔看着叶无坷问道:“如果今日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老夫定然是要参你一本的。” 叶无坷抱拳回答:“军堂,确实是有难言之隐。” 谢无嗔道:“你认得我身上的官袍,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如果在我面前还说有难言之隐且真的有口难言,那就说明你不只是对益州官场失望你甚至对整个西蜀道官场失望,那你怕不怕我现在杀你灭口?” 叶无坷回答:“倒是不怕,哪有要杀人灭口还自己跑过来说一声的......” 谢无嗔缓和了一下:“那你现在是跟我离开这个地方,还是连我都要留下来陪你住在这个地方?” 叶无坷道:“下官跟军堂大人走。” 谢无嗔叹了口气:“怪不得现在都把你叫做小鬼见愁,一上来就给道府衙门将了一军。” 叶无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下官做事,确实鲁莽。” “你鲁莽?” 谢无嗔就那么看着他:“你鲁莽你就直接闯道府衙门了。” 说完这句又加大力度瞪了叶无坷一眼:“你还不如直接闯道府衙门给我们来个明面上的下马威!” 余百岁幸灾乐祸的看了看叶无坷。 谢无嗔此时却看向他:“还有你,你也跟着叶千办胡闹,九月赴京,我亲自到你父亲面前告上一状!” 余百岁:“谢叔叔......” 谢无嗔:“现在想起来叫谢叔叔了?先都跟我出去再说!” 轮到叶无坷幸灾乐祸的看着余百岁了。 马车上,余百岁低着头,叶无坷也低着头。 两个年轻人被面前这位从二品大员训的跟个孩子似的,并肩坐好手放膝盖。 “想试探试探道府与州府衙门是不是一样有问题?” 谢无嗔道:“所以故意住进昭狱,看看道府衙门是不是有人来捞你们,如果有人来捞,证明道府衙门还是信得过的,最起码明面上信得过。” “如果道府衙门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你们就怀疑整个益州城内的官场一个好人都没有了,对不对?” 余百岁:“也不能说一个没有。” 叶无坷:“嗯......” 余百岁:“要是连谢叔叔你都不来捞我们,那就说明官大儿大的是一个好人都没了。” 谢无嗔:“谁想出来的法子?!” 叶无坷举手:“下官。” 谢无嗔道:“此时下官下官的自称,看起来人畜无害,想这法子的时候你可没把自己当下官,况且廷尉府直属于陛下和皇后娘娘,与其他各部衙没有隶属关系,你不称下官也没事。” 叶无坷:“被军堂识破了小伎俩,总得态度端正一些。” 谢无嗔道:“虽然你我初见,但你的名声我早有耳闻,有人说你是无所不能的叶千办,有人说你是张汤之后的鬼见愁。” “可这样的名声其实很好,只有心里有鬼的人才会害怕鬼见愁......你也不用假装端正态度,有什么话直接说。” 谢无嗔也是领兵出身,不怎么喜欢弯弯绕。 叶无坷道:“我暂时也不能笃定的就说谁有涉案问题,只能说罗府堂和杨府丞的反应有问题。” 谢无嗔道:“年轻人有想法很好,心思灵动更好,身为廷尉府千办在案发之后对任何人保持怀疑,也对。” 他话锋一转:“那你有没有想过是谁把你住进昭狱的事上报到道府衙门的?” 叶无坷回答:“想过。” 谢无嗔问:“想过谁?” 叶无坷道:“如果是罗府堂和杨府丞上报的,那就说明两位大人心里没鬼,如此安排是为了掩人耳目,是做给别人看的,假意扣留我等然后急着请军堂大人来捞我们。” 谢无嗔微微点头表示对这推理认可。 叶无坷继续说道:“如果是廷尉府百办钱波舫急着向军堂报信,那就说明益州廷尉府分衙是干净的,但钱波舫也认为,府衙有问题。” 谢无嗔点头:“分析的有些道理。” 他问:“那你更偏向于是谁给我报信的?” 叶无坷道:“我不是更偏向,我是真希望府衙和廷尉府都向军堂报信了。” 谢无嗔点了点头:“我也希望都向道府衙门报信了。” 他眼神有些怒意:“可是没有,州府衙门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将此事上报。” 叶无坷轻轻叹了口气。 到底是多大的隐情才能让州府衙门出了这么大的事都不及时上报? 这可是牵扯到了百人之死的大案。 道府衙门和州府衙门同在益州城内,张家大宅的血案就算州府不上报难道就能瞒住道府衙门了? 还是说罗府堂和杨府丞两个人只想争取这一夜的时间? 他们两个自认为一夜之间有能力把这案子办好? 就算办好了,如此触怒道府衙门,道府大人和道丞大人能放过他们两个? 不管怎么想,好像都不是很合理。 叶无坷想看的其实也不是州府衙门的反应,而是道府衙门的反应。 如今道丞谢无嗔亲自赶到昭狱见他,足以说明道府衙门不想装傻充愣,更不想被罗府堂和杨府丞两个人坑了。 “这件案子太大。” 谢无嗔道:“明堂不在益州,我已经派人连夜去向他禀明,在他回来之前我就先擅作主张。” 他看向叶无坷:“这案子,你代表廷尉府接了就是。” 叶无坷坐直身子抱拳道:“好!” 不多时,马车在道治衙门门口停下来,脸色惨白的罗怯胜和杨廷柱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显然是被谢无嗔派人喊来的。 谢无嗔一下车,两人连忙上前行礼。 可还没说话,谢无嗔已经压不住怒气了。 “来人。” 他回身吩咐:“将罗怯胜和杨廷柱的官服扒了,封锁州府衙门,没有我的军令州府衙门的人一律不得外出。” “军堂!” 罗怯胜喊了一声,可谢无嗔根本没有给他机会说话:“拿下!” 谢无嗔的亲兵上前,直接将罗怯胜和杨廷柱两个人绑了。 谢无嗔站在道治衙门门口台阶上大声说道:“张家血案交由廷尉府叶无坷叶千办查办,道府衙门自我之下所有人都须配合,道府人手,巡城兵司,听叶千办调遣办事。” 说完一转身大步进门去了。 余百岁朝着叶无坷挑了挑大拇指一脸还是你奸诈啊的表情,叶无坷立刻把他那大拇指就给按了下去。 第四百三十一章牵扯 - 天下长宁 - 知白 余百岁一屁股坐在桌子上,把刚泡好的茶端起来闻了闻:“嗯?好茶啊,还是道府衙门里会待客。” 他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揉着太阳穴的叶无坷:“师父,你是什么时候决定算计谢军堂的?” 叶无坷:“你在胡说什么,我都是被算计的我能算计谁?” 余百岁:“呸......这里又没外人。” 他从桌子上下来,用肩膀撞了撞叶无坷肩膀:“是不是在杨廷柱说找不到你驾帖和腰牌的那一刻,你就突然决定要把道府衙门拉下水了?” 叶无坷:“说话要负责任,我现在主导案件那是军堂大人下令的事,非我所愿,你这么说好像这案子是我想查?” 余百岁:“嗯!你想。” 叶无坷:“被动的,都是被动的。” 余百岁:“呸!” 他端着茶杯,在屋子里老气横秋的踱步。 “你在郡府衙门说你东西不见了的时候,应该就在盘算着怎么夺回这个案子的主导权了。” “但当时咱们人在郡府衙门,你的腰牌和驾帖都不见了,虽然还有别的办法证明你的身份,可人家也可以就不认。” “你若是留在郡府衙门里,罗怯胜和杨廷柱肯定对你以礼相待,虽然说起来还是扣押,但肯定是吃的好住的好的招待着。” “你偏偏要去廷尉府昭狱,是因为你知道钱波舫肯定不敢背这么大的一口锅,所以钱波舫肯定要去道府衙门,道丞大人也就必然要来捞咱们。” “在郡府衙门的时候,罗怯胜随随便便又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的提到了一句明堂大人不在益州,你多鸡贼啊,这句话马上就提醒你了。” “谢军堂是二把手,出了这么大打案子,刚巧一把手不在,他当然就要主持办理。” 余百岁回头看向叶无坷:“但这种事,谢军堂如果办好了还好说,办不好再背个处分你说多冤枉?所以我亲爱的鸡贼师父,你算定了只要谢军堂收到消息,马上就会来找你,且马上就会把这案子的侦破交给你。” 叶无坷:“都是你自己在胡思乱想,我温善纯良哪有你那么多心眼子。” 余百岁:“是是是,你没有没心眼子,这些都是我自己胡思乱想出来的,你接这案子也都是因为军堂大人逼着你接的。” 叶无坷点头:“正是!” 余百岁:“你放心,回京之后朝廷问起来我就这么说。” 叶无坷:“实事求是就好,不要添油加醋。” 余百岁:“嘁......” 他一屁股又坐回桌子上:“案子突然就发了,罗府堂和杨府丞本打算用一夜时间尽量让案情控制在危害最小的程度,结果你呢,应是让谢军堂连夜把案子主导权就给你了。” 站在旁边的三奎听的频频点头,心说姜头果然是厉害啊。 这短短片刻竟然能有这般反应,能有这么多心思。 而坐在稍微远一些地方听着的褚绽染则大为震撼,心想着叶千办原来考虑了这么多。 想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廷尉,原来这么不容易。 看似是被动,可仅仅是走进昭狱就把主动权给夺回来了。 “还得学!” 褚绽染自言自语着使劲儿点了点头。 她想起阿娘说过很多次中原人心眼子多,她当时还不觉得怎么样。 都是人,都是一双眼睛两个耳朵,都长了一颗心,谁还比谁差了什么? 现在她才真正明白,阿娘果然还是厉害啊,出门她就说,中原人心眼子最多了,名气越大的心眼子越多。 余百岁问:“现在咱们从哪儿开始查?” 叶无坷抬起头看向门口:“还是张家。” 与此同时,距离道府大门大概四五里外的山城静园。 这是山城之中最大的一片园林,原本是楚国皇帝下旨在益州修建的一座行宫后花园。 如今这行宫因为没人打理早就已经荒废了,围了一堵墙算是封闭起来。 不过行宫后边这大一片园林留下来倒是让百姓们得了些小小的福利,闲来无事的时候也可以到这曾经他们不可能进来的地方走走看看。 徐胜己沿着石阶小路往上走,看了一眼旁边山坡上的茶园。 “原本这茶园归于行宫,所产的茶叶自然也都是皇家才能享用的东西,现在百姓们随便进来,随便采摘,不得不说还是陛下厉害,看起来这不是什么大事,却让益州百姓拍手叫好。” 田甄恍然:“我说为什么原本属于行宫禁地的茶园怎么不围起来,既然是皇宫的茶园,那茶的品质自然也极好,何必这样无人打理,还被随意采摘。” 徐胜己道:“当初益州这边的官员上书请示旧楚行宫如何处置,陛下的回复是......行宫暂时封了,园林向百姓们开放,提到茶园,陛下还特意交代说,茶园不得收归官府,也不得租给商人,所产茶叶,由百姓自取自用。” 他站在高处,眺望整个益州城。 “益州民风本就彪悍,大宁官员推行新政的时候有颇多阻碍,陛下只用这一件小事,就让益州百姓说大宁皇帝果然不一样,大宁朝廷果然不一样。” 他看向田甄:“只从这一件事上来看,天下人有几个及的上陛下的思想和眼界?” 田甄问:“那你还敢......” 后边的话被她憋了回去。 徐胜己笑了笑:“我不想和陛下作对,我只是想让自己以后过的好一些。” 他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于是问田甄道:“你觉得叶无坷会先从什么地方查?” 田甄一愣:“叶无坷不是已经进了分衙昭狱么?” 徐胜己:“以退为进罢了,他最擅长这一招。” 他看着远处山景自言自语道:“如果没出什么意外的话,昨夜里他就已经拿到主理此案的权限。” 田甄一惊:“这......如果让叶无坷拿到主理此案的权力,那我们在益州的人是不是要躲一躲?” 徐胜己问:“为什么要躲一躲?” 田甄急切道:“叶无坷最善顺藤摸瓜,他若是因为这案子查到咱们......” 说到咱们这两个字的时候,她莫名其妙的脸微微一红。 徐胜己没回答,只是笑了笑。 又往上走了一段,就见那个须发洁白的老者正在上边瞭望台坐着,弯着腰,两只手在自己双腿上轻轻的敲打。 徐胜己走上前抱拳道:“前辈,又见面了。” 老皮匠抬头看了看徐胜己,微微叹息:“小公爷还是这么不尊重老人家,约在这种地方见面也不怕累死了我。” 徐胜己笑道:“这地方视野开阔,最明处也是最暗处。” 老皮匠问:“小公爷让我来,是想知道这案子会对咱们有多大影响?” 徐胜己摇头:“是想知道前辈为什么没能阻止。” 这句话听起来平静,可暗藏杀机。 徐胜己依然平静的问道:“前辈比我们早到益州足足数月,按理说这种事前辈不该没有察觉。” 老皮匠沉默了。 良久之后,他语气有些自嘲的说道:“我只是个缝缝补补的人,又不是未卜先知的人,缝补是救局,不是设局。” 他看向徐胜己:“小公爷,这案子难道不是你安排的?” 徐胜己微微侧头:“前辈为何认为是我安排?” 老皮匠道:“因为太巧。” 他扶着栏杆起身:“小公爷一来就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不是衣服破了扣子,这是衣服被撕碎了,不是什么地方破了个洞,而是被捅破了天,我缝补不了,但我可以怀疑是小公爷的手笔。” 徐胜己道:“叶无坷也是刚到,为什么不觉得这案子是他设局?” 老皮匠皱眉:“因为他是叶无坷。” 徐胜己道:“你还挺相信对手的人品。” 老皮匠道:“比相信小公爷多些。” 徐胜己双手放在栏杆上看着远方说道:“前辈这么针锋相对,是在逼我动手杀你?” 老皮匠:“我只想从小公爷嘴里得到一句实话,这案子到底是不是跟你有关。” 徐胜己回答:“无关。” 老皮匠:“那你觉得应该和谁有关?” 徐胜己:“魏君庭不是我一个人的。” 老皮匠脸色猛然一变。 徐胜己道:“你们的人在白鹿关大肆追杀甚至是虐杀魏君庭的时候,真没有想过他们会报复?” 老皮匠脸色暗沉下来。 就在静园的另外一边,两拨人直线距离不到三里远的地方。 束休坐在台阶上,手里拿着一根挂坠来回转着。 这是一根红绳,红绳上穿着一个护身符。 两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汉子站在他对面,两个人对他显然不是那么信任,其中一个手一直缩在袖口里,应该是拿着某种短兵器。 “现在案子做了。” 站在前边的那个中年男人语气肃然的问道:“你说只要这样做了就能帮我们查出来谁是元凶,你能保证吗?” 束休点了点头:“能。” 中年男人问:“就因为叶无坷?” 束休抬起头看向中年男人,眼神针锋相对:“你应该尊重他。” 中年男人沉默了片刻,不再用质疑的语气。 “现在叶无坷已经进了昭狱,他自身难保,你说他会因为这案子而把当年的元凶翻出来,他人都出不来怎么查?” 束休道:“你的人一会儿就会给你送来消息。” 他看了看远处那红彤彤的太阳:“天才刚亮,你不用急。” 他话音才落,两个汉子顺着台阶一口气跑上来。 到了近前,他们朝着中年男人俯身行礼:“七爷,叶无坷刚才从道府衙门出来的,看来昨夜就已经离开昭狱了,他现在带着人往张家那边过去,真的是由他来负责办这案子了。” 他们明明是行凶者,可他们竟然也都盼着是叶无坷来查这案子。 中年男人朝着束休抱拳:“莲花峰的冤案这次如果了了,我就算死在叶无坷手里也无妨,你只要说话算话,你提的条件我都答应。” 他看向身边的人:“如果莲花峰的仇报了,我赴死结案,你们以后跟着束休,他就是你们的大哥。” 那几人都吓住了,同时跪了下去。 “七爷,不行!” 被称为七爷的中年男人仰着头说道:“莲花峰十二像,生同生死同死,我熬着没有去见大哥他们,只是为了帮大哥他们报仇,大仇得报之后,我一定会去找大哥他们团聚。” 他说到这猛然低头看向束休:“当年大哥因为重义气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们他在官府里那个所谓的兄弟是谁,叶无坷只要查到了,求你帮我一件事,让我手刃了他!” 第四百三十二章联系 - 天下长宁 - 知白 益州宵禁。 张家大宅出了血案,一百多口人身死,据说张家所有直系的男丁都被杀了,留下了一个家族的孤儿寡母。 消息传遍益州,山城百姓议论纷纷。 大家都在骂那些作恶的山匪,竟然如此丧心病狂。 也会有人骂守城的人和官府的人,不是说益州境内的山匪都已经剿灭了吗,怎么就突然出现了?还是出现在益州城内! 很快他们又听说,以剿匪而名声大振的罗府堂和杨府丞都已经被关了起来,从长安城来的叶千办接受查办此案。 在这鼎沸的民声之中,还有一个消息不胫而走,虽然没有引起巨大的震荡,却让闻者唏嘘。 有人说杀害张家一百多口的根本不是什么山匪,而是张家在生意上的伙伴。 因此而引发出许多猜测。 以至于有人说张家的生意一直就不干净,张迁最初走马队的时候和山匪往来密切本就是一丘之貉。 这是生意做大了分赃不均,所以被人灭了门。 更有智者站出来说,什么狗屁的生意场上分赃不均,那就是张家出卖了山匪,这是被报复了。 茶楼里,束休给面前空位上的茶杯倒了半杯茶,给自己倒了半杯。 听着隔壁桌的客人在争论张家血案,束休越发觉得曌蕤先生有句话说的极对:人人都是阴谋家。 就在这时候徐胜己进门来,摘下草帽后在束休对面坐下来。 “如此行险?” 徐胜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束休道:“我手下有个兄弟原本就是当初莲花峰的人,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出当年凶手,可他死在白鹿关了。” 徐胜己喝茶的动作微微一僵。 束休问:“你查到些什么了?” 徐胜己道:“温家的人做事着实小心,只有两个人能牵扯到,一个是田甄,只是个侍女身份,知道的不多,但她既然已经接手,将来知道的会越来越多,她就是温家特意留下来跟我搭线用的人,我差不多已经收服了。” “另一个是个老皮匠,说是温家的人,可多年前就离开温家在杨迹阅府里做事,就算现在拿了他也没什么用处,他指证不了是温家指派,倒是能指证旧楚余孽。” 束休点了点头。 徐胜己道:“关于莲花峰,到底怎么回事?” 束休道:“详细内情查不到,莲花峰十二像当时在峰上的只活下来一个南宫七月,有些话,他也不会和我说的太明白。” “大概是,莲花峰主晁擎天黑白两道通吃,原本益州绿林道推举他为盟主,可他又瞧不上杀人放火的勾当于是不做。” “后来朝廷严令西蜀道剿匪,晁擎天在官府里有个曾经的结拜兄弟,也是莲花峰十二像之一。” “晁擎天对这个人极为敬重,所以格外保护此人的身份机密,在莲花峰上有此人一把交椅,但从未对其他人提及过这个人的身份。” “后来,晁擎天为了帮他这位兄弟,泄露不少山匪藏身之处,益州剿匪格外顺利......晁擎天大概也没有想到,他极力保护的这位结义兄弟,最后连他都要杀。” “张迁是当时是官府负责与莲花峰联络的人,借着给晁擎天摆寿宴的机会,在酒中下毒,莲花峰被益州官府一举剿灭。” “南宫七月当时因为重病在山下求医所以侥幸没死,这几年他一直都在查到底官府里那个人到底是谁。” 徐胜己道:“你怎么说服他们在叶无坷到的当天就把张家屠了的?” 束休回答:“我告诉南宫七月,只有出了这么大的案子才能借助朝廷的手把当年的真相翻出来。” 徐胜己点了点头:“如果这个人是罗怯胜,那以他在益州的能力确实让南宫七月没法查出真相,唯有让朝廷震撼,陛下得知,这个案子才会彻底调查清楚。” 束休又给徐胜己倒了杯茶:“该不是罗怯胜,没这么肤浅,另外这个案子你不用牵扯进来,你自己多加小心。” 徐胜己笑道:“老皮匠那边不必担心,我应付的来,至于田甄......” 束休道:“你不要忘了女人最会演戏,喜欢,臣服,甚至迷恋,都是能演出来的。” 徐胜己点头:“我警醒些就是。” 他起身道:“西蜀道的事办完之后你就回草原,等太平些再回来。” 束休应了一声:“好。” 徐胜己转身往外走,走两步又回头:“身上钱够用吗?” 束休道:“够。” 徐胜己转身离开。 束休把茶喝完,算计好了时间走到窗口站住。 叶无坷带着一队人从门外经过,时间被束休算计的刚好。 走过的时候叶无坷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然侧头往茶楼窗口看过去,却见那窗子开着,窗纱随风轻摆,只是没人。 府衙。 接管了这里之后,叶无坷就把府衙当做了办案的大本营。 如今益州城内所有官府的力量他都能调动,也就不缺人手。 余百岁一边翻看着那些口供一边嘬牙花子:“一句有用的消息都没有,我是没见过这么寻仇的。” 他低着头看着卷宗说道:“凡是活口,没有一个知道张迁为什么被杀,连一点猜测的方向都没有。” 三奎理解他的意思。 “如果杀人者是想通过这件事引起朝堂震惊,进而追查更大的案子,那他们应该留一些知情者才对,最好是把张迁也留下。” 余百岁赞赏的看了三奎一眼:“三大土土厉害,一下子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他又看向叶无坷:“他们把知情者都杀了,连张迁都没有放过,就说明他们确定张迁其实什么都不知道,杀张迁也是为了让那个真正的凶手自己冒出来。” 三奎道:“所以干脆把张迁他们都杀了,反而能让朝廷查案的人不得不下大力气追查。” 余百岁挑了挑大拇指。 褚绽染却好奇的问:“三大兔兔是什么意思?” 余百岁低着头看着卷宗,用手指了指大奎:“一大土土。” 指二奎:“二大土土。” 褚绽染明白了,就是余百岁闲得无聊。 余百岁道:“是不是不明白了?以后这就是我们查案时候用的暗语。” “有些案子需要我们隐藏身份,交流的时候就需要一个代号,写信也好,留言也罢,用代号,就不会被人随便识破身份。” 褚绽染:“想法是真好,只是你这代号取的也太敷衍了些,一大土土二大土土三大土土,你是当别人都不识字?” 余百岁:“先用着,以后再想更好的呗,你叫小土狗。” 褚绽染:“为什么!” 余百岁:“小土司,简化成小土口,为了更隐秘些,所以叫小土狗,唔......那以后大奎就是兔大哥,二奎是兔二哥,三奎是兔三哥。” 褚绽染撇嘴道:“只知道给别人乱取绰号,你呢?” 余百岁抬起头,双目发射出真真精光:“我叫快王!” 褚绽染:“......” 叶无坷把刚喝进去的水给喷了。 褚绽染问叶无坷:“叶千办那个家伙给你取了什么名字?” 叶无坷:“还没......” 说到这猛然抬头:“不行!” 余百岁已经在说了:“小土司有土有口就叫小土狗,无坷,坷字也有土有口,就叫大土狗吧。” 叶无坷:“你敢!” 褚绽染拍手:“好啊好啊好啊。” 余百岁坐直身子感慨道:“我们这是一支无敌的队伍啊,两只土狗三只兔子再加上本快王,当真是无懈可击无与伦比。” 他看向叶无坷:“大狗。” 叶无坷:“滚......” 余百岁:“小狗。” 褚绽染:“唉!在呢!” 余百岁道:“天才果然是我。” 他看向叶无坷道:“现在从口供上查不出什么,只能是去撒网了。” 叶无坷看向三奎:“三奎哥,你那边的卷宗有什么线索吗?” 三奎回答道:“你让我查看当年剿匪的卷宗,尤其是莲花峰的,从记载来看没什么线索,不过......” 叶无坷问:“不过什么?” 三奎认真道:“不过你应该叫我兔三哥。” 叶无坷:“......” 三奎道:“从卷宗上查看,当年剿匪,秉持的就是除恶务尽的态度,所以山匪的下场基本上都是死。” “只有一小部分确实有些冤枉的被发配了,一部分送去了南疆修建边城,一部分送去了西疆厌吾山做苦力......” 读到这他猛然抬头看向叶无坷。 叶无坷心中也震了一下。 三奎道:“如果这些送去厌吾山做苦力的人也参与了红日关死战的话,现在已经成了干干净净的人。” 叶无坷点头。 两者之间突然就产生了关联,让叶无坷隐隐有些不安。 可这又是很正常的事,不足以被处死的罪犯会被发配到艰苦的地方做苦力,西疆这边,最苦的地方不外乎南疆与白蒲边境和西北的厌吾山。 “先去走访一些老兵。” 叶无坷道:“当年的匪寇已经不好找了,但当年参与剿匪的老兵好找。” 余百岁起身:“我去找谢军堂要一份卷宗,看看当初参加了西蜀道剿匪的都是什么队伍,右前卫是肯定参加了的,但右前卫现在已经开拔奔赴白蒲边疆了。” 说到这的时候,他发现叶无坷脸色有些异样。 片刻之后余百岁猛然想起来:“张金简张大哥就是右前卫的兵!” 张金简是,张金简手下那三百多名战兵兄弟也都是。 不一定都参加过剿匪,但肯定有人参加过。 以张金简的年纪和从军的时间来推断,他应该就是参加过的。 余百岁道:“我现在就去问问。” 叶无坷道:“我去吧......” 就在这时候,百办钱波舫从外边进来:“叶千办,外边来了一个战兵校尉说叫张金简,他说是你朋友,来问问你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让他进来直接找你,他说要守规矩,在外边等着呢。” 叶无坷道:“我去迎迎。” 不多时到了门外,叶无坷看张金简手里还拎着个篮子:“嫂子让你带的?” 张金简憨厚笑道:“是啊,你们嫂子说出了这么大的案子你们肯定一宿没睡,让我带一些吃的过来,给你们补补。” 叶无坷把篮子接过来,一边走一边问:“张大哥你参加过剿匪的事吗?” 张金简一听眼神就亮了:“参加过啊,我就是因为剿匪立功而升为校尉的!” 第四百三十三章前后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听张金简说到剿匪的事就停下脚步。 见太神态有异,张金简也跟着停下来:“怎么了叶千办?” 叶无坷没有遮掩,直接开口问道:“张大哥可知道莲花峰?” 张金简点头:“知道啊。” 叶无坷压着心里激动问道:“知道的清楚吗?” 张金简立刻摇头道:“那不清楚,不是我们右前卫打的。” 叶无坷心道果然不可能这么容易就得到关于莲花峰的消息,如果事事都这么简单那他还真算的上是天下运气最好的人了。 “张大哥,关于莲花峰的事你知道多少就告诉我多少。” 张金简没有问为什么突然问起来莲花峰的事,他从军多年懂规矩知礼数,这案子上的事叶千办问什么他就回什么,叶千办不主动告诉他的就不能乱问。 “益州之内的山匪,多数都是我们右前卫打的。” 张金简一边走一边说道:“右前卫当初调过来就是为了剿匪的事,到益州经过了半年左右熟悉环境,大家也适应了水土,剿匪的事也就开始了。” “我记得前前后后右前卫打了不下上百仗,当然规模都不算大,因为之前地方官府已经筹备很久,所以很多山匪的藏身处我们早就清清楚楚。” “大部分战斗结束的都很快,那些杀人如麻的山匪在咱们战兵面前其实不够砍的,难就难在蜀道不好走,山匪藏的深。” “不得不说,蜀中各地官府相当厉害,八成以上的匪巢都被摸的很清楚,而且我们多数是夜里摸上去,所以战斗结束的也快。” 走到门口,张金简道:“当初道府衙门和右前卫商量的就是难打的都是我们打,地方上的队伍就是配合,以及对付一些小规模的匪寇。” “蜀中十大寇,右前卫解决了九个,唯有莲花峰这一处不是右前卫打的,当时我们都已经往莲花峰那边开拔了,走到半路有消息过来,说是莲花峰已被攻破。” 听到这叶无坷心里微微一动:“十大寇包括莲花峰,另外九个都是右前卫打的唯独莲花峰是地方厢兵打的......” 张金简道:“当时我们也很好奇,莲花峰是十大寇之中最难打的,难打并不在于莲花峰地势更险要匪寇人数更多,反而是因为莲花峰上的匪寇并不凶恶。” “据说莲花峰下的百姓,还时常得莲花峰上的人接济,有些村民病了,山匪居然还会让郎中下山救治。” “所以打莲花峰最大的难度就在于百姓不配合,当时我们大将军为此还特意制定了与以往不一样的战术。” “可是没想到莲花峰那么容易就破了,莲花峰十二像死了十一个,据说只有一个侥幸跑了,到现在应该也没抓到。” 张金简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也不知道对叶无坷有没有帮助。 他走到门口就停下来,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不大方便继续往前走了。 这大堂里就是办案的核心区域,他不该随意进出。 “和我说说莲花峰十二像吧。” 叶无坷看出来张金简的用意,拉了他在门口台阶坐了,回身让廷尉准备些茶水。 “莲花峰十二像,指的是莲花峰十二位当家,也是公认的,西蜀绿林道最厉害的十二个人。” 叶无坷问道:“西蜀绿林道最厉害的十二个都在莲花峰?这意思是,莲花峰有碾压其他山匪的绝对实力?” 张金简道:“传闻之中差不多是这样。” 他说:“关于莲花峰十二像有个传闻,说是在大宁立国之前,在蜀中江湖曾经办过一次武林大会。” “据说那时候,楚国皇帝杨竞逃至蜀中,为了招兵买马选拔人才,亲自召集江湖人士举办了这场大会。” “当时蜀中江湖的人去了七七八八,这场大会按照杨竞要求分成两榜比试,最重要的就是锦麟榜和新秀榜。” “锦麟榜前十将会得到杨竞的亲自接见和赏赐,并且直接授予大内侍卫称号,领从四品将军衔。” “新秀榜二十人,也会得到杨竞接见和赏赐,直接分配进入军中,领五品将军衔。” 叶无坷仔细回忆了一下,廷尉府的档案里好像有这事。 那时候杨竞本来已经投降了,大宁皇帝陛下对他的态度也颇为关照,但是后来杨竞脱身,算是被挟持到了蜀中。 当时的杨竞手里要兵没兵,连个亲信都没有,蜀中势力说是忠于他,实际上只是想利用他来割据一块地盘。 那时候宁军横扫天下,中原已无对手。 蜀中势力,一开始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帮助杨竞重夺江山,如此一来,蜀中势力就能掌控朝权,当然,这个帮杨竞也只是个好听些的口号罢了。 可后来战败,于是就想利用杨竞这楚皇身份在蜀中立国。 杨竞原本是个有雄才大略的,只是生不逢时。 他在蜀中日子过的憋屈,表面上蜀中势力对他恭敬,实际上,对他看管也也很严密,这个楚皇,毫无尊严。 为了能培养自己的亲信,不至于任人宰割,他决定从江湖之中收揽人才,于是才有了这场所谓的武林大会。 杨竞害怕自己这样的举动触怒蜀中势力,最初打的名号是为他选一些贴身护卫。 至于什么从四品啊五品啊这样的军衔,只是噱头。 他的本意是,将选拔出来的这些才俊利用起来,施以恩威,等到这些江湖中人在蜀中势力站稳脚跟,再帮他夺权。 这是一个长期计划,至少需要五年才能准备好前期的事。 其实杨竞也知道,这只不过是他不甘心就此成为傀儡的抗争罢了,到最后也不一定能有什么作用,可他就是不甘心。 他很强,他在那么短的时间内那么恶劣的环境下制定了一个长期计划。 这个计划,并不是他让人瞩目的锦麟榜。 而是新秀榜。 杨竞的计划是打算他趁着接见这些新秀的时候,完成这个至少需要五年才能见成效,至少十年才能成功的谋局。 这二十名新秀将会被安排到蜀中势力军中,这些人慢慢的发展起来,从校尉成为将军,手里有兵。 至少五年。 这二十个年轻人只要有一半能真正效忠于他,到十年之后,他就真的有机会把蜀中抢过来,他就能从一个傀儡变回真正的帝王。 可惜,这个计划才开始事实就破灭了。 不是武林大会没有举行,不是没有挑选出那些合格的人才。 而是杨竞低估了蜀中势力。 锦麟榜的十个高手确实都被蜀中势力留在了杨竞身边,但没多久这十个人就因为盗窃珍宝而被处死。 杨竞都没敢和这十个人提关于复国计划的事,一个字都没敢提。 可这十个人还是死了。 原因很简单。 军中的人不答应。 他们打了那么多仗死了那么多人,有几个能做到将军的? 这些出身江湖的家伙随随便便比试一场,就是将军了? 为了安抚军中巨大的波动,蜀中势力安排了这场所谓的盗窃事件。 而那二十名被杨竞寄予厚望的新秀,在一个月内就有六人死于非命。 剩下的十四个人应该是在暗中商议了一下,于是不辞而别。 其中两个被追杀,乱箭射死。 剩下的十二个逃进深山躲了起来。 之后这些年轻人又经历了什么没人知晓,直到很多年后有人提到了另外一个名字。 莲花峰十二像。 这些卷宗叶无坷都看过,以他的记忆力不可能那么快就忘了。 但卷宗中的记载,只到那些新秀逃离蜀中势力就结束了,没有人在意那逃走的十二个人最终下场如何,更没有人闲得无聊去追踪这十二个人。 楚国最后一位帝王杨竞没多久之后也死了,大宁收服两蜀之地。 那十二个躲进身上的新秀,就极有可能是莲花峰十二像,这是叶无坷刚刚才想到的,基于廷尉府的档案和张金简刚才的诉说。 张金简见叶无坷有些失神,以为是他把话题扯远了。 “叶千办你忙你的,我先回去了。” 张金简起身:“把你嫂子给你们做的好吃的送到,我的任务完成,我那婆娘说,蝶蝶一直念叨你们,你们若得空了就去家里坐坐。” 叶无坷从失神之中反应过来,连忙歉然道:“我刚才走神了,张大哥我还有些事想和你打听。” 他拉了张金简坐下:“莲花峰十二像,是不是可能就是当初武林大会新秀榜上那些逃离的年轻人?” 张金简道:“我刚才也说过只是有人这样揣测,实际上一点证据都没有。”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莲花峰十二像的身份其实就有查清楚的可能了。 叶无坷思考片刻后问道:“张大哥你有没有听过一个传闻,莲花峰十二像里有一个后来参加了宁军,凭借军功还做了官。” 张金简摇头:“没听说过,不过这种事不可能传扬出去,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那他必然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过往。” “那十二个年轻人逃离之后为了生计可能做过山匪,杀人越货的事未必没干,这种经历一旦被人知道,他怕自己仕途不保。”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 好像通了。 莲花峰十二像里,为什么有一个空着的画像? 就是那个与他们一起逃出去的,后来成为宁军将领的人,十二个人之中的大哥,也就是晁擎天为了保护他所以从不告知别人这空着的画像是谁。 也有不通的地方。 如果这个人是十二个人之一,莲花峰十二像就是当初那十二个年轻人,那其他当家,不可能不知道那个空的画像是谁。 想到这,叶无坷觉得有必要请张金简帮忙。 张金简是益州本地人,查这些事更方便些,而且接下来要有大量的走访,张金简麾下那些战兵如果有空也都能帮帮忙。 所以叶无坷很认真的邀请道:“张大哥,愿不愿意带着你那一营兄弟暂时帮帮我?不必留在这随时听候调遣,你把人散出去帮我打听一下那新秀十二人的下落。” 张金简一拍胸脯:“这还叫事?兄弟们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不过有一样.....白天大伙儿帮叶千办查这些事,晚上都得回家,毕竟......” 叶无坷点头:“我知道,休假一次不容易,只一个月就要开拔去边境,而且这次的仗还凶险。” 张金简笑起来:“你同意那最好了,放心吧,我们这三百多人,总不能一点儿有用的事都帮你打听不到。” 这个憨厚的汉子,笑起来一脸真诚。 他是真的把叶千办当兄弟看了。 第四百三十四章都不重要 - 天下长宁 - 知白 田甄醒来的时候发现枕边没人,下意识坐了起来。 身上的薄被滑落,露出缎子面一样光华的肌肤。 她的肩膀薄而圆润,和修长的脖颈形成了一副由简单线条构成却动人心魄的美图。 她穿着衣服的时候显得很瘦,可没有衣服的时候又不见什么骨感。 尤其是胸前两团雪白雪白的地方,丰满的让人难以置信。 被子滑落的时候在依然还凸起着的两点上轻轻且快速的擦过,让她不由自主的娇羞起来。 “小公爷?” 她轻轻叫了一声,没人回应。 在床边摸索了一会儿也找不见衣服,这让田甄更是窘迫起来,就这样起身去找衣服的话,那真是一点儿遮拦都没有。 小公爷徐胜己不算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昨夜对她也没有什么怜香惜玉。 可偏偏是拿捏了她的性子,这种稍显粗暴的征服感让她毫无抵抗之力。 扶着床头起身的那一刻她光华水润的后背就暴露出来,腰线和臀线又是靠着这简单的线条,构成了一种能让让人原始野性爆炸起来美,有些小线条,隐于这大线条之内。 就在她寻找不知道被丢到什么地方的衣服的时候,门外的侍女轻轻开口。 “小姐,有人求见。” 曾经,她是站在门外轻轻唤一声小姐的侍女,现在,她是被人唤作小姐的人了。 “是谁?” 田甄一边快速起身从柜子里翻找衣服,一边回了一声。 门外的侍女回答道:“是一位老人家,说是小姐旧识。” 田甄猜到是那个老皮匠,穿好衣服后在梳妆镜前坐下来:“你带他去客厅等我,我稍后就到。” 对镜梳妆,这才注意到脖颈和胸前的红痕犹在。 田甄心里莫名慌了一下。 她已经忘了昨夜里自己有多配合,甚至有多痴迷,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又是如何哀求的,好像记不清楚了,又或许是不敢回想。 梳妆好她连续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保持着端庄的姿态走到客厅。 果然是老皮匠。 一看到她进门,老皮匠那双昏黄的老眼仿佛就洞穿了一切。 在这一刻,老皮匠的眼神格外复杂。 “小公爷不在。” 田甄在主位坐了。 老皮匠道:“我知道他不在,我是看着他出门才来的。” 他就那么目光灼灼的看着田甄:“看看你啊,现在俨然一副女主人姿态。” 田甄莫名其妙的心里一慌然后一怒。 老皮匠这话,不能说一点儿讥讽的意思都没有,尤其是俨然一副女主人姿态这句话,似乎是在提醒她你原本也不过是个侍女。 “前辈有话直说。” 田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掩饰自己的不满。 “我只是来提醒你的,你是家族的人,你在为家族做事,你不可能是将来徐胜己府里的女主人。” 田甄放下茶杯:“前辈如果一大早只是来提醒我这个,那你说完就可以走了。” 老皮匠道:“我要提醒你的是你不要被徐胜己蒙蔽,他最懂如何俘虏人心,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他都懂。” “你现在的样子足以说明你已经被他俘获,以后只要事关徐胜己你就不可能再保持理智。” 他的手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家里人是不会放任你的。” 田甄脸色逐渐发寒:“家里人不放任我?前辈是代表家里人来威胁我的?” 老皮匠的话很直接:“是警告。” 田甄道:“那我记下了,劳烦前辈回报的时候替我说一声,田甄知道自己是什么命,知道自己怎么活。” 老皮匠心中一沉。 他起身道:“那我就先告辞了。” 话音才落,门外有脚步声响起。 小公爷徐胜己大步归来:“一大早就来我家里吓唬我的女人,还是趁着家里男人不在的时候来,前辈这做法,怎么说也有些不磊落。” 他进门之后先看了一眼田甄,田甄瞬间沦陷在他的目光之中。 徐胜己看向老皮匠:“前辈不妨在给你主子回复的时候多说一句,徐胜己沉迷女色不务正业,你家主子怕是要所托非人了。” 老皮匠俯身:“小公爷言重了。” 徐胜己坐下来:“言重了?那需不需要我给你道个歉?” 老皮匠道:“清早叨扰,确实是我唐突,小公爷的责怪老夫谨记于心,绝不会再有下次。” 徐胜己笑道:“这么说来你也觉得你比我过分些?” 他目光微寒:“也就是说我不需要给你道歉?” 老皮匠再次俯身道:“不需要。” 徐胜己嗯了一声后说道:“那你给她道个歉。” 老皮匠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田甄把头低下去:“老朽给田姑娘道歉,还请田姑娘不要记恨老朽的失礼之处。” 徐胜己道:“下次想耍威风,记得挑我在的时候。” 老皮匠再次道歉,然后抱拳告辞。 田甄此时只想扑到徐胜己怀里去,人生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 徐胜己却好像没那么在意,看了一眼自己面前个空桌:“客人都有杯热茶。” 田甄连忙起身,换了一壶新茶后给徐胜己倒上。 “小公爷一早出门,我醒了不见你......有些心慌。” “慌?那可不好,以后不见我的日子多了。” 徐胜己喝了口茶后说道:“刚出去转了一圈,叶无坷已经派人在城中走访,当年莲花峰的事十之七八会被他查出来。” 田甄脸色微变:“家里在益州的布局格外重要,比白鹿关还要重要,若是由着叶无坷这样胡作非为,怕是要出大事。” 她忽然间醒悟过来老皮匠为何一大早就拉提醒她甚至可算威胁她,原来是城中又有了变故。 叶无坷突然之间重新掌握主动,这就足以说明之前还是低估了这个人。 如今益州城内官府的力量全都归叶无坷调遣,当年的事被翻出来似乎只是早早晚晚而已。 徐胜己道:“你最好出去一趟,你们家里的事我不问,老皮匠一大早就来这显然是乱了分寸,你去安排一下也好。” 田甄下意识就往外走,走了几步却又停住。 “小公爷,有些事不是我不想跟你说,只是我也知道的不是很清楚,所以......” 徐胜己一边品茶一边随意的摆了摆手:“你去你的,谁都有自己不能乱说的秘密,我不也没把什么都告诉你么?咱们的关系比露水夫妻稍微好些,也只是稍微好些。” “不是这样的。” 田甄马上说道:“我对小公爷,一片真心。” 徐胜己道:“快去忙你的,别让老皮匠在外边等的久了,他是断然不会走的,必在门外候着。” 田甄见徐胜己这样的态度,咬了咬牙:“小公爷,家里在益州有一个早就结盟的内应,但我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只知道他在益州官府地位很高。” “此人曾是莲花峰十二像大当家晁擎天的结拜兄弟,靠利用和出卖莲花峰而屡立大功。” “当年家里也是因为知道这秘密所以拿捏了此人,让此人成了家里在益州的内应。” “如果说白鹿关是家里为将来一旦出事而不得不谋划的出路,那益州乃至于整个西蜀道就是家族一旦失利而不得不挑选的根基之地。” “西北那边这些年看似风平浪静,但家族势力其实一点点被削弱,况且西北现在有澹台压境坐镇,白鹿关有雄兵三万,西北已非立足之地。” “关于益州,我只知道这么多,我现在要出去联络一下在益州的内线,让那个人想办法除掉叶无坷。” 徐胜己依然一脸漠然:“我说过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没有逼着你告诉我什么。” 田甄只觉得自己心口里有些疼,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疼。 见徐胜己如此漠然,她只想告诉他自己真的没什么想隐瞒的。 “你去吧。” 徐胜己摆了摆手。 田甄应了一声,脚步有些木然的往外挪。 “小心些,我不在乎别的,只是我的女人不能随随便便为了别人去拼了性命。” 徐胜己的冷冷淡淡的话从田甄背后传来,却让田甄心里好一阵温暖。 “我知道了,我忙完就回来。” 田甄忽然转身跑回去,在徐胜己脸上使劲儿亲了一下。 她离开的时候,脚步都变得轻盈起来。 不出徐胜己的预料,老皮匠果然没有走远。 当田甄看到老皮匠在路边站着的时候就让车马停下,老皮匠上车之后脸色更为严峻。 “我必须再次警告你,徐胜己明显是有利用你的心思,而益州对于家族来说过于重要,你不要不知分寸。” 田甄点头:“我知道,多谢前辈提醒,不过.....家里在益州的安排我知之不多,前辈一清早就来堵我门,莫非是你也知之不多?” 她看向老皮匠:“家里让你来缝缝补补,总不至于连益州那个人到底什么身份都没告诉你吧。” 老皮匠眉头一皱。 田甄道:“白鹿关是出路,如今出路已经不在了,益州是退路,如果退路也失守那还争什么皇位?” “家里让我跟着小公爷,但不告诉我益州到底是什么安排,家里让你缝缝补补,也不告诉你益州这边最大的窟窿在哪儿。” 她的手指在车窗上轻轻敲着。 “我只是个侍女,结局如何家里当然不在乎,可前辈你呢?” 老皮匠眼神微寒:“你若是想挑拨我与家里关系,最好适可而止。” 田甄笑了。 “前辈用家里压我也最好适可而止,因为我真的只是个侍女。” 老皮匠叹了口气。 良久之后,他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你不重要,我也不重要,家里在益州一定还安排了别的人,一旦有事......你可以死,我也可以死。” 他语气怅然:“所以我理解你想抱上徐胜己这条大腿的心思,甚至有些羡慕。” 片刻后,他从袖口里取出来一张纸条递给田甄。 田甄打开看了看,脸色猛然变了。 家里的命令是,宁可舍弃徐胜己也要保护益州那个人,可将事情往旧楚余孽的身上引,误导叶无坷查案的方向。 必要时候,将事情推到徐胜己和徐绩父子身上。 “那人到底是谁?” 田甄道:“连徐绩都能得罪,也要保他?” 老皮匠道:“你问错人了,你不知道的我也不知道。” 他看向窗外:“况且,我应该是快死了。” 田甄心中一震。 再看那纸条,上边写着让他们把叶无坷往旧楚余孽那边引,于是了然......是啊,老皮匠就是旧楚余孽那边的,所以他好像真的是快死了。 第四百三十五章各处套话 - 天下长宁 - 知白 道府衙门前后三进,前堂是正衙,中堂是办公的地方,后堂则是休息区。 叶无坷走进道府衙门的时候,发现这里的人都用一种颇为异样的眼神看他。 他也不在意,因为他知道为什么会如此。 一个突然出现在益州城的外人,马上接管了一件莫名其妙出现的血案。 道丞大人给了叶无坷极大的权力,说白了就是......叶无坷暂时就是这西蜀道的道府大人。 而原本风光无限的罗府堂和杨府丞,现在的境地就不免让人唏嘘。 尤其是,这两位如今就被禁足在道府衙门后院。 叶无坷推门而入的时候,正四品的府治和从四品的府丞正在下棋。 原本应该愁云惨淡的两个人,看着也不像是发愁的。 叶无坷进门之后,两位大人同时起身。 “叶千办。” 罗怯胜伸手道:“请坐。” 叶无坷将手里拎着的东西放下:“给两位大人带了些东西。” 杨廷柱抱拳:“多谢叶千办了,这是带了什么好东西?” 叶无坷道:“都是两位大人家里托人送到我手里的,除了一些换洗衣物外还有些吃的。” 杨廷柱指了指叶无坷带来的东西问:“我们两个现在处境特殊,叶千办要不要检查一下?” 叶无坷道:“检查过了,没有利器,没有毒药,吃的我一样尝了些,那个蜜饯尤其好吃。” 杨廷柱:“叶千办亲自尝毒?” 叶无坷:“纯馋。” 他坐下来后问道:“有件事还得劳烦两位大人帮忙,案子遇到了一些查不清楚就过不去的坎儿。” 罗怯胜捏了一颗蜜饯:“确实好吃,咱们益州的蜜饯比我当初在长安吃过的还要好,可能是因为北方物产和蜀中不同的缘故......哈哈,还得是我家里人啊,知道我爱吃什么。” 叶无坷:“那是杨府丞家里让我捎来的。” 罗怯胜:“......” 他为了掩饰尴尬问道:“叶千办要问什么?” 叶无坷道:“我问过廷尉府分衙百办钱波舫关于莲花峰的事,他说分衙并无参与也无记载,所以还是得向府堂和丞堂两位大人请教。” 罗怯胜道:“这个事你确实还是得问我们,别人就算知道也不如我们详细。” 叶无坷看起来眼神一亮:“府堂大人细说。” 罗怯胜道:“莲花峰剿匪,我与杨府丞都亲身参与。” 他看向叶无坷道:“那时候我们两个都未调职益州身在丰郡,当时的益州府治顾大人下令调集益州治下各郡县的厢兵衙役协同围剿。” 叶无坷问道:“那莲花峰被攻破的过程,府堂很清楚?” 罗怯胜:“不清楚。” 叶无坷:“???” 他伸手把那盘蜜饯拿过来递给杨廷柱了。 罗怯胜讪讪笑道:“当时我与杨府丞都在丰郡任职,我们两个带着三百厢兵和衙役赶到莲花峰之后,就被安排在山外要道扼守,我们到了之后大概一个时辰就开始攻山了,又一个时辰之后就有大捷消息传来。” 杨廷柱道:“原本以为我们会协同负责押运匪寇回益州,但在大捷消息传来之后不久,我们两个就接到命令,可以带兵回丰郡去了。” 罗怯胜道:“也是后来我们两个才得知,莲花峰上的匪寇因为反抗凶猛所以无人被生擒,既然是都死了,那确实也就不必协同押运罪犯。” 叶无坷心说得嘞,白来。 他故意晚来了一天原本是想让这两位大人心中有个准备,谈起来的时候配合度高些。 结果这两位说的头头是道但实则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有。 叶无坷问:“两位大人当时既然参与此事,别的不清楚,也该清楚是哪支队伍负责主攻?” 罗怯胜还是摇头:“不知。” 叶无坷道:“我来之前查看过府衙存档,没查出是当初府衙调遣的厢兵和衙役负责主攻的,莫非是其他郡县的队伍?” 杨廷柱:“千办问几遍,我们两个也是确实不知。” 这事就很奇怪。 当时的府治顾山章调集各州府郡县的厢兵和衙役围困莲花峰,这么大的阵仗怎么可能不知道是谁主攻? 罗怯胜看向叶无坷道:“当时右前卫该为主攻,但右前卫在七百里外围攻大寇萧锦未能及时赶回,顾府堂说,时机稍纵即逝,不能在等,于是攻山而大获全胜。” 叶无坷问:“大寇萧锦是有多大的实力,竟然能拖住整个右前卫?” 罗怯胜道:“萧锦其人,善结交,有雄才,为人仗义,江湖名声好,但就是纵容手下劫掠,杀人无算,毁村无数,都说此人想做西蜀王。” “大宁收服两蜀之后,旧楚军队小半战死,剩下的大半,有一半投降,另一半溃散。” “萧锦在绵羊山大肆收拢旧楚败兵占山为王,规模最大时有兵力两万余,啸聚山林,往来劫掠。” “右前卫有战兵一万两千,攻绵羊山的时候,是以弱势兵力攻优势兵力,那场大战持续了十余日。” 叶无坷点了点头:“所以顾府堂觉得时机成熟没法再等了......” 他看向罗怯胜:“府堂到益州上任的时候,顾府堂去了何处?” 罗怯胜回答:“死于意外。” 叶无坷心里一动。 罗怯胜道:“那时候蜀中大雨成灾,厢兵多数调动去救治灾民,有残余山匪趁机出来作乱,攻破了一个县城大肆杀戮,抢走无数救灾物资。” “顾府堂和张府丞在救灾的时候得知消息,赶过去的半路上遇到滚石,一队人全都遇难。” “所以我和杨府丞两个人才会在那时候被紧急调上来,我们两个到了之后带人搜救多日不见踪迹,尸体冲进山洪之中,找不见了。” 叶无坷点了点头:“那府堂大人接任之后,可否看过府衙卷宗?” 罗怯胜道:“奇怪的就在这里,府衙之内并无攻破莲花峰的卷宗。” 叶无坷心中一阵阵翻腾,这案子看来比预想牵扯的还要大。 顾府堂下令调集周边郡县厢兵衙役围攻莲花峰,可居然没有卷宗记录。 气氛有些憋闷,叶无坷走到后窗一把推开窗子,双手按着窗台深深呼吸了几次,看着窗外说道:“看来这案子真是不好查了,连两位大人都是一问三不知,难,难,难!” “两位大人好好休息。” 叶无坷转身抱拳道:“若还有事求教,我再登门拜访。” 两个人抱拳回礼,将叶无坷送了出去。 出门之后叶无坷就把分衙百办钱波舫叫了过来:“钱百办,把你的人分派出去,用最快的速度把当年参与过围剿莲花峰所有郡县的主官都请到益州来。” 钱波舫一惊:“这么大的动作,要不要向道府衙门通报一声?” 将附近州县主官都请到益州来,势必影响正常的民政治理。 按照名单来邀请的话至少要请过来十几位郡县主官,按理说应该向道丞谢无嗔通报一声。 叶无坷道:“先把人请过来再说,我自会去与谢军堂提及。” 钱波舫应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去。 叶无坷现在怀疑的是当年莲花峰一战,根本就没有主攻。 这件事发生之后不久,益州府治和府丞,狱丞,主簿,总捕,这一行人全都在半路遇到山灾而死于非命。 当时局势复杂,灾情严重,匪患猖獗,所以距离最近的丰郡府治罗怯胜于府丞杨廷柱被紧急调过来。 这个调令是谁下的? 所以还是要去见一见谢军堂的。 叶无坷往外走的时候,三奎在外边等着他,说张金简来了。 在道府衙门大门外边,叶无坷和张金简简短的聊了几句。 张金简道:“我和手下兄弟们走访了一些当初在府衙当差的老人,大部分都参加过莲花峰剿匪。” “可是每个人都不知道当初是哪个郡县的队伍主攻,连益州本地厢兵和衙役都没上去。” 这些叶无坷想到了。 “张大哥你帮我继续问着,能多问一些就问一些。” 叶无坷道:“最近你也要小心些,这事可能牵扯极广大家都要保护好自己。” 张金简笑道:“在益州我们有啥子可怕的,放心就是了。” 说完抱拳告辞。 走了几步回头:“对了,蝶蝶一直念叨着你,得空就去家里吃饭。” 叶无坷笑答:“今天晚些时候若无事,我与大奎哥他们一起去大哥家里蹭饭。” 张金简显然开心起来,连着说了几个好后像是孩子似的蹦蹦跳跳的走了。 叶无坷转身又回到道府衙门,求见道丞谢无嗔。 书房,谢无嗔给叶无坷倒了杯茶后在旁边坐下来:“当年顾府堂他们意外身死,确实令人唏嘘。” “我那时候也是刚从右前卫调任地方,明堂与我商量一下,益州事重,当权宜行事不该拘泥,于是从丰郡将办事得力的罗府堂和杨府丞同时调了上来。” 叶无坷听到回答后问道:“莲花峰剿匪的事,道府衙门可有卷宗?” 谢无嗔道:“有是有,不过并不可信。” 叶无坷心里一震。 谢无嗔吩咐手下人去取。 他语气有些复杂的说道:“顾府堂调集十几个郡县的队伍围攻莲花峰,但这十几个郡县的队伍都没有上山。” “回来之后,顾府堂上报的消息是,参加晁擎天祝寿的人发生内讧,自相残杀。” “具体怎么回事他说还需仔细调查,他带着一队人上山查看的时候,莲花峰上已经血流成河,晁擎天极其家人全都被杀。” 谢无嗔道:“当时并无对证,就算我和明堂大人都有些怀疑可也查不出什么。” 叶无坷问:“不久之后遇到滚石的那队人,就是顾府堂当初带着上了莲花峰的所有人?” 谢无嗔道:“与顾府堂同时遇难的有数十人,其中十八人跟他上过莲花峰,但府丞与主簿等官员,并未上山。” 叶无坷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军堂此前一直在右前卫?” “是。” 谢无嗔道:“朝廷决心在两蜀剿匪,为了方便右前卫与道府衙门配合调度,我以从三品行军佥事的身份调任道丞,官至从二品,也是机缘巧合了。” 叶无坷问:“原来西蜀道的道丞大人是?” 谢无嗔道:“于阡陌于大人,现为东蜀道道府大人了。” 叶无坷想着一会儿回去得和百岁聊聊,东蜀道的道府大人百岁要是熟悉的话那有必要让他跑一趟。 谢无嗔品了口茶后问道:“张家的案子牵扯到了顾府堂?” 这算明知故问。 叶无坷点头:“确实有这个怀疑,所以我想都查查,若有关联,那方向就明确了。” 谢无嗔道:“两蜀匪患,你该多了解,对破案有帮助。” 他看了叶无坷一眼,貌似无心。 第四百三十六章两个聪明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天不知不觉就黑了,叶无坷带着大奎他们把今日的最后一卷档案记录好就出门直奔张金简的家。 叶无坷从来都是个说话算话的人,既然答应了的事就算再忙也必然会办到。 若是他自觉答应不了的,从不会随便答应。 这世上大抵有两种人最多,一种是不管什么都答应下来的,总之答应了也就忘了,答应了什么他们也记不住。 一种是不管什么也不肯答应下来的,总之是一切都与他无关,简单的事也得变得复杂起来。 该答应的答应不该答应的不答应,说起来简单,可偏偏能做到这简单的人最少。 因为宵禁,店铺天黑关门,叶无坷从道府衙门出来的时候还早早就买下了带给蝶蝶的礼物。 离着门口还远,叶无坷就看到有一点灯火在张金简家门口亮着。 到近前看清楚,是蝶儿举着一盏灯笼在等他们,小姑娘也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看到叶无坷他们出现就笑起来:“来了来了来了,叶千办他们都来了。” 她话音才落,张金简和妻子苏琴依就快步迎接出来。 苏琴依身上还绑着围裙,身上手上都是面粉。 “嫂子好。” 叶无坷他们先朝着苏琴依打招呼,然后才和张金简打招呼。 “又来打扰嫂子了。” 叶无坷看着苏琴依身上的面粉:“辛苦嫂子了。” 苏琴依一摆手:“辛苦啥子呦,上次你们来的时候家里什么都没准备,想吃豌杂东西都不齐全,这次这次说啥子也不能让你们吃不痛快。” 进了门,小蝶儿就拉着叶无坷的手:“叶叔叔叶叔叔,你看我画的你像不像。” 叶无坷被她拉到桌边,小姑娘在白纸上画了一个他。 画的颇为抽象,但不得不说细节都在。 叶无坷身上常带着的东西一样不差的都画了出来,包括他的龙鳞黑线刀和他的无事包。 叶无坷这才想起来,自己也没给小姑娘一个,于是把自己的无事包摘了,东西先让二奎装着,把无事包挂在小姑娘肩膀:“现在你也是千办了。” 从没有见过一个小姑娘这么想做大英雄的,挎上个无事包之后整个人都要开心的飞起来似的。 吃饭的时候,苏琴依挨着个的给他们倒酒。 “不打紧噻,这是自家酿的米酒喝一些也不会误事。” 苏琴依自己端起来一杯仰头就干了:“上次你们来嫂子没有招待好,这次补上,等下次有空了,嫂子给你们准备火锅,我干了,你们不要养鱼噻。” 叶无坷他们全都起身陪了一杯,倒是把张金简搞的不好意思起来。 “婆娘不会说话,不会说话。” 余百岁道:“张大哥你怎么还不如嫂子洒脱。” 他拉了张金简一下:“能喝吗?不能喝就坐下,别耽误了我们和嫂子喝酒。” 张金简:“你们不懂你们不懂,真要是让她喝多了那简直......” 苏琴依看着他:“那简直什么?” 张金简:“简直......简直可太少见了。” 余百岁:“哈哈哈哈哈......吓得你话都不会说了。” 半个时辰之后。 余百岁蹲在门口吐:“张大哥,对不起,我误会你了,我以为你是为嫂子好,没想到你是为我们好......” 张金简回头看了一眼,这一桌好汉被他媳妇几乎都给撂倒了。 除了叶无坷因为还有查案的事要办只喝了第一杯酒之外,来了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完蛋。 “我都说了少见。” 张金简一边给余百岁拍着后背一边说道:“前几年我手下几个不知死的鬼也是非要和他们嫂子喝一杯,上次他们来的时候有个前几年没来的新兵,半路买了些酒,就被他们按着揍了一顿。” 屋子里,大奎拉着小蝶儿的手:“妹子,以后咱俩就是兄妹,你娘就是我娘!” 小蝶儿摇了摇头:“不行,我娘怎么能是你娘呢,我娘要是你娘,我爹就是你爹,叶叔叔就是你叔叔了。” 大奎:“不管那个,你这个妹子我认定了。” 二奎端着酒杯:“嫂子,你这个妹子我们认定了。” 片刻后,二奎:“嫂子,你这个娘我们认定了。” 叶无坷坐在那抬头看着屋顶暗自伤神,有史以来第一次啊......无事村出征,全军覆没。 他是没喝,他喝他也得折在这。 反观苏琴依,除了脸色稍显发红之外一点儿醉意都没有。 她走到门口拍了拍张金简的肩膀:“你让我给叶千办他们赔礼的事儿我办的妥当不妥当?我去做几碗醒酒汤,你照看他们。” 叶无坷笑问:“蝶蝶儿,他们喝多了吓人不吓人?” 小蝶儿摇头:“这算啥子噢,上次来的那几个叔叔喝多了在我家院子手拉手跳了半夜,还有一个搂着大树叫大锅聊了半夜。” 叶无坷噗嗤一声就笑了。 他蹲在小蝶儿身边说道:“叶叔叔知道你不喜欢读书,可你还是得多读书,长安城有个地方叫雁塔书院,是女孩子也可以读书的地方。” 他说:“将来你到书院读书,把你爹娘都接到长安去,在长安你们一家就能过更好的日子,你靠读书也能出人头地。” “叶叔叔知道,这些话你现在可能还听不懂,这么说吧......你好好读书,将来你自己和爹娘都能享福。” 小蝶儿想了想,谨慎回答:“那我试试咯。” 叶无坷找了纸笔写下他在长安城的住址:“将来到长安,到这里来找叶叔叔。” 说完后他揉了揉小蝶儿的脑袋,起身走到门口对张金简说道:“张大哥,他们几个就只能在你家里叨扰一晚,随便把他们放在哪儿都行,我出去办些事,明早安排车马过来。” 张金简连忙问:“这么晚了叶千办是要孤身一人去查案?我跟你去。” 叶无坷道:“不是查案,是去见个人。” 他再次抱拳:“劳烦张大哥了。” 从张金简家告辞出来,叶无坷往左右看了看后纵身而起,只片刻,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黑暗之中,有两个人从角落里迈步出来。 “叶无坷把他身边人都留在张金简家里了。” “你去报告一声,我继续盯着这。” 其中一个迅速转身飞掠而去,另一个留在张金简家外边继续盯着。 不久之后,道府衙门后院。 叶无坷轻轻翻墙进来,然后迅速往前边那排房子靠近。 他知道张金简家里有人盯着,他也知道半路上有人跟踪,可这世上,如今还能跟得上他着实不多。 尤其是夜里,想跟上叶无坷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白天的时候叶无坷刚刚从道府衙门离开,谁想到他夜里竟然又偷偷潜入。 似乎是算计好了时间,他才到那件房子后窗,后窗竟是被人从里边打开了,叶无坷随即翻身而入。 屋子里,罗怯胜把窗子关好之后就朝着叶无坷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在叶无坷手心里写了几个字,用眼神询问叶无坷是否已经辨认出来,叶无坷点了点头,罗怯胜随即松了口气。 他和杨廷柱两个人朝着叶无坷抱拳行礼,自始至终一个字都没有说。 叶无坷从后窗又翻了出去,来的快走的也快。 又小半个时辰之后,益州府衙。 趴在屋顶上的叶无坷等着巡逻的人过去之后纵身下去,落地无声。 他看了看门口的牌子:证物房。 确定没有来错地方后,从挎包里将廷尉府的铁钎抽出来,轻轻一甩。 这铁钎打造精细可以收缩,最前端极为尖锐。 用铁钎的尖将窗户里边的插销挑开,叶无坷轻灵的跳进屋内。 他已经观察了好一会儿,记住了巡逻队伍的间隔时间,进来之后直奔存放证物的架子,将火折子吹亮,用手挡住一部分不让火光照到窗户上。 在其中一个架子上他看到了一个显眼的木盒,打开之后,他的腰牌和驾帖果然都在里边,这是杨廷柱亲手放在这的。 他没拿走腰牌和驾帖,放回去后转身,在对面的架子上摸索了一会儿,于木板下摸到了一张折叠好的纸,找到东西也不耽搁,迅速离开。 他掠上房顶就迅速趴好,没多久巡逻的队伍再次经过。 又两刻之后,叶无坷回到府衙。 进了房间,叶无坷将灯烛调暗了些,拿到内堂,这才将那张纸展开看了看。 他早就看出来罗怯胜和杨廷柱有问题了,但这两个人的问题不是阻挠查案或是其他什么问题,而是这两个人,必有难言之隐。 那天案发的夜里,两个人先出了一招昏招,扣下了叶无坷的腰牌和驾帖,显然是要争取时间安排什么。 可这不合理,他们两个根本就没有那么多时间,同在益州城内,道府衙门知情会比他们晚多少? 他们两个哪有一夜时间去处置,所以叶无坷瞬间就想到了,这两位大人,要争取来的是在短时间内能做到的事。 最多一个时辰,道府衙门必会把他们两个都叫了去。 第二个疑点,当时罗怯胜和叶无坷貌似不经意的说了一声明堂大人不在益州。 这句话前后并无关联,显然是意有所指。 这连续有违常理的操作,让叶无坷当时就明白过来,这两位不是要争取时间去安排什么,而是把他们自己择出去。 他们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叶无坷,张家的血案与他们无关,他们故意让自己被关起来,是为了抽身而退,是为了保护他们自己。 这两个都是人精之中的人精。 两个人都被禁足在道府衙门后院,叶无坷白天去的时候,罗怯胜的回答,坚定了叶无坷的推测。 罗怯胜表现上是告诉叶无坷,当年莲花峰的事他们毫不知情,实则是告诉叶无坷,他们到了这之后连府衙的卷宗都没见到,府衙里的人,他们也信不过。 所以叶无坷推开后窗,连说了三声难。 那两个人精马上就听明白了叶无坷的意思,三更时候在后窗等着。 现在叶无坷手里拿着的这张纸,就是那两位在案发之后争取时间能做到的事,把他们知道的仔细写下来,藏好等着叶无坷拿。 也就是说,罗怯胜和杨廷柱,不但对府衙里的人不信任,对道府衙门里的人也不是都信任。 道丞谢无嗔似乎也看懂了,所以连夜下令把罗怯胜和杨廷柱带到道府衙门禁足看管。 “明堂大人不在家。” 叶无坷在打开这张纸的时候自言自语一声。 “明堂大人......希望不关你事。” 叶无坷的手都有些微微发颤。 因为这件案子,极可能牵扯到的是一位封疆大吏。 第四百三十七章目标清晰 - 天下长宁 - 知白 正二品道治。 这可能是天下绝大部分读书人对自己前程有多辉煌的终级想象了。 叶无坷在打开这封信的时候,真心不希望在这上面看到关于道治大人的只言片语。 如果有,那就意味着谋逆乱党在西蜀道的那个内应竟是西蜀道的最高官员。 何为封疆大吏? 说是本地的皇帝也不为过。 西蜀一道之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罗怯胜和杨廷柱两个人在莲花峰一战之后才调任益州,也是道治大人的提议,与道丞谢无嗔商量一下就把这事定了。 虽然这样调动官员明显不合规制,可既然是道府的提议和决定,就算后来报到吏部再呈递陛下,也不会出现什么变故。 按理说罗怯胜和杨廷柱两个人,对道府大人应该满心感激。 然而从他们两个的反应来看,明显是有什么推测所以想尽快把自己择出去。 现在多好,益州府的一把手和二把手都被关起来了,这么大的案子两人完全不必插手,牵扯到多少人多少事多少人情多少阴谋与他们两个也没关系了。 在他们两个合谋说叶千办的腰牌找不到的时候,连府衙里都指不定有多少人说这两位是胆大包天加愚蠢至极。 可嘲笑他们的只看到了第一层,两位大人已经在第三层以上。 从叶无坷接手这案子开始,益州城里发生什么都与那两位无关。 两个人在道府后院关着,这案子再牵扯到什么人他们两个当然也无能为力。 这封信,罗怯胜没有在府衙找机会交给叶无坷,说明府衙里有眼线,他们两个不敢赌。 没在道府衙门交给叶无坷,说明道府衙门里也有眼线。 哪怕是白天叶无坷登门拜访的时候,这两位依然一点过分的话都没提,能证明的,依然是有眼线且隔墙有耳。 所以叶无坷在打开这封信的时候,手都在微微发抖。 少年离开无事村这才多久,现在接手的事已可能涉及封疆大吏了,要说一点都不紧张,那是谎话。 打开这封信仔细看了两遍之后,叶无坷明显松了口气。 罗怯胜这封信里,是告诉叶无坷一些他当面不敢说的事。 当年顾府堂的死,必然是另有隐情。 而顾府堂的死,也必然和莲花峰有关。 不出叶无坷的预料,罗怯胜在调任府治之后也对莲花峰那场屠杀有过调查。 只要是个正常人,且到了益州府治这个位子上,都一定会对这场屠戮有所怀疑。 【剿匪之事,过于顺利。】 这是罗怯胜要告诉叶无坷的第一件事。 【蜀中有十大寇,皆据守险恶之地,奴役百姓,屠戮地方。】 【大宁立国之后,旧楚余孽,残兵败将,地方豪门,商贾大富,以及原本就存在于蜀中的匪类,皆藏匿深山,导致蜀中匪患横行,最多时候,山寨数百,匪寇十万,】 这么庞大的匪寇规模,怪不得当初皇帝陛下要亲自下旨督办剿匪。 两蜀实在是太特殊了,尤其是西蜀道。 在楚时候就是各类匪寇的天堂,还是大批逃亡之人的藏匿之处。 两蜀是旧楚势力阻挡大宁一统天下的最后一片战场,在宁军横扫中原的时候,就已经有不少人往蜀地逃窜,所以蜀中大寇不都是蜀人。 要说大宁立国之后最乱的地方是哪儿,不是时常被黑武和漠北诸国袭扰的北疆,不是被东韩与渤海恶心了一次又一次的东疆。 西域人首鼠两端可毕竟防之有效,草原人贼心不死亦有雄关当道。 唯有两蜀,乱到陛下都要亲自盯着。 当时所有害怕大宁的势力一股脑的都往两蜀败退,各地的叛军和楚军败兵也一股脑的往两蜀跑。 当初蜀地上奏说有十万匪寇,其实还是保守了。 仅仅是十大寇之一萧锦收揽败兵还劫掠百姓,他山寨里有两万多人。 当初陛下调派两卫战兵开进西蜀都没有马上下令剿匪,而是用了至少半年的时间让战兵熟悉地形气候风土人情。 左前卫进入东蜀,右前卫进入西蜀。 各地官府为了配合剿匪,安排大量人力调查匪寇藏身之地。 经过了这么周密的准备之后,右前卫在各地官府的配合下才开始剿匪之事。 按理说,以战无不胜的大宁战兵来剿匪当然是摧枯拉朽,所以再怎么顺利也不为过,连百姓们都觉得既然已经出动战兵那当然不会有什么难的了。 剿匪也确实顺利,罗怯胜看不懂的就是这顺利。 十大寇,右前卫剿灭了其中九个,顺利的好像十大寇都是摆设一样,在战兵面前若土鸡瓦狗。 可罗怯胜太了解山匪了,知道那些匪寇有多凶残,知道山寨有多难打,过于顺利就必有隐情。 调查了一阵子之后,罗怯胜发现张家似乎牵扯其中。 张家做的马帮生意,最熟悉地形,往来之际,与山匪多有交集。 罗怯胜怀疑张家在剿匪之事中起到了巨大作用,为剿匪提供了很多帮助。 可不合理的地方就在于,张家对此事缄口不提,官府对张家并无嘉奖,连右前卫都对张家没有丝毫关照。 要说张家不敢声张是怕被报复有情可原,地方官府为了保护张家也不公开亦有情可原。 可战兵之内必有记载才对。 然后罗怯胜也曾找右前卫的人打听过,战兵剿匪所有情报都是地方官府提供,没有任何人告知与张家有关。 这件事简单来说就是,右前卫到了这个县,这个县衙就提供了准确的情报,到了那个县也一样,再到一个地方还是一样。 要说地方官府尽心尽力了,这当然也是真的。 可山匪被调查的这么清楚,地方官府真能做到? 最诡异的就是十大寇之一的萧锦和莲花峰。 一直顺利的右前卫在攻打萧锦的时候遇到了巨大阻碍,足足打了十几天才勉强将萧锦剿灭。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地方官府不合常理的对十大寇之中最难打的莲花峰发起了进攻且顺利剿灭。 后来右前卫的人曾试图复盘,几次复盘都没成功。 按理说,莲花峰比萧锦还要难打,晁擎天这个人又极有地位,行事稳健,头脑灵活,怎么会在自己的寿宴上就被杀了? 能造成这个结果的唯一合理解释,就是当天上了莲花峰的人,没有一个是晁擎天怀疑的,所以他才会一点儿都不设防。 可这也仅仅是所有不合理之中,唯一看起来稍微合理些的解释。 罗怯胜怀疑张家血案是故意有人要把当初的事牵扯出来,原因很简单......叶无坷来了。 罗怯胜在这封信里,没有明确提到任何一个人的名字,显然,他还是想打算给自己留条后路。 但他在信中告诉叶无坷,蜀中各地官员与中原各地官员的任用都不相同。 因为当初蜀中匪寇横行,各方势力汇聚于此,而蜀中本地人,团结排外,所以陛下当初所用之策略,就是以蜀治蜀。 蜀地官员,九成以上出自蜀地。 这话要提醒叶无坷的是,这件案子牵扯进来的可能不是一个两个人本地官员。 很多官员可能都会和匪寇有些暗地里的联络,然后利用朝廷剿匪又把自己过去这段黑历史给抹掉了。 要查,就要从这些官员开始查。 叶无坷将信收好。 罗怯胜哪怕是做了这一手准备,说的还是遮遮掩掩。 他只说蜀中官员有可能与山匪勾结,然后出卖山匪,就是不肯直接说都有谁,但他一定知道一些。 小地方的官员不可能完成这么大的手笔,所以必然身居高位。 最合理的人,就是上一任府治顾山章。 可顾山章死了。 “败笔么。” 叶无坷自言自语一声。 有个地位比顾山章还要高的官员,和山匪也有密切联络,他也利用剿匪之事洗白了自己,将隐患彻底铲除。 比顾山章地位还高的,那就只能是道府衙门的人。 叶无坷收好信件,将灯烛吹灭后就坐在黑暗之中静静思考。 看起来什么都没点明的罗怯胜,其实已经把值得怀疑的范围缩小到了极致。 要怀疑的这个人,在顾山章做府治的时候就已是道府高官,道府之内,能压制益州府治的官员其实屈指可数。 罗怯胜给叶无坷划出来的这个圈,可以说很小很小了。 而这几位高官,叶无坷在接手案子一开始就已经在查。 陛下当年以蜀治蜀的策略,不仅仅是为了分化两蜀本地势力和旧楚残余势力,还是为了安两蜀百姓之心。 百姓们得知本地官员皆出自本地,那心里自然踏实些。 除了第一任道治大人之外,道府衙门的高官也都是蜀人。 第一任道治大人是叶策冷叶大人,在蜀中十余年兢兢业业,蜀中巨变,叶明堂居功至伟。 后来叶明堂被调职回京,两年后就辞官隐退了。 第二任道府大人,就是现任道府南宫敬廉。 这位南宫大人还是蜀中本地人,曾在叶明堂手下做事十余年,叶明堂初到蜀地任职,从一众人才之中选了南宫敬廉为参事。 南宫敬廉随叶明堂四年后放任地方,先为县令,后为府丞,后位府治,短短三年从七品升任四品益州府治,又三年,叶明堂奏请之后南宫敬廉调任道府按察,又两年升任道丞。 谁都知道,南宫敬廉就是叶明堂专门培养出来的第二任道府。 这其中也没有出现任何变故,在叶明堂回京赴任之后南宫敬廉就顺利接手道府重任。 南宫明堂是从十余年前就跟着叶明堂的人,所以他不该有什么问题。 然后是道丞谢无嗔。 谢无嗔出身名门,谢家在大宁立国时候有从龙之功,尤其是在大宁在平定两蜀的时候,谢家也算出力甚巨。 谢无嗔是右前卫的人,二十岁就是战兵校尉,他参军时候从未与人提及过自己身世,逢战必冲锋在前,每一件功劳都是实打实的。 他是后来从右前卫调任地方,所以也不该有问题。 然后是按察苏重臣,也是蜀中人,顾山章做益州府治之前,此人是益州府丞,调任道府之后先是做西蜀道粮道主事,后为按察,主管的就是整个西蜀道的刑名。 叶无坷在脑子里把这些高官一个一个过了一遍,似乎唯一合理些的就是这位苏大人了。 第四百三十八章闭环 - 天下长宁 - 知白 静坐黑暗之中的少年连呼吸都显得那么轻浅,可连黑夜都感受不到他心胸之中正酝酿着何等的风吹浪涌。 他来益州本是为了调查谋逆之事,张家血案将他要调查的事直接推到了他来之前绝无可能想到的高度。 若真有一位道府前三级别的大员是逆党一员,那西蜀道内藏着的秘密可能会比任何人预料的都要多。 整件事发生到现在其实也没过去几天,可从种种迹象表明西蜀道诸多官员其实多多少少都有些异样。 罗怯胜和杨廷柱这两个人也算见多识广久经历练,才出事就立刻想着把自己择出去这本身就说明他们两个知道些什么。 “苏重臣。” 叶无坷睁开眼睛。 道治衙门三巨头之一,主管一道之内刑名诸事。 罗怯胜给叶无坷划出来的这个小圈子里,苏重臣的名字显然最引人注意。 所以叶无坷打算拜访一下这位前辈。 天一亮,叶无坷洗漱更衣,安排两辆车出门,一辆车去把大奎他们接回来,一辆车送他去道府衙门。 因为出门太早,叶无坷到的时候道府衙门的大门都还没开。 他站在门口等着的时候,有一辆马车从马车从另一个方向过来,停车之后,有个看起来二十几岁年轻的男子下车来也在门口等着。 这个年轻人衣着简朴得体,身上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面容清俊,眉目如画。 他见叶无坷在门口站着,礼貌的点了点头。 叶无坷微笑着颔首致意。 等了一会儿后,那年轻男子开口问道:“这么早就来这里等着是有要紧事?以前没有见过你,新调来益州赴任?” 叶无坷道:“来益州办案。” 年轻男子试探着问了一句:“廷尉府?” 叶无坷点头。 年轻男人微笑道:“那你我一会要去的可能是同一个地方,要见的可能是同一个人。” 叶无坷还没说话,道府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的人先看到那年轻男子,连忙打了招呼:“巡按这么早,从东蜀道赶回来的?” 年轻男子温和笑着回应:“明堂在东蜀道还有许多要事商谈,与我有关的事倒是结束的早些,我在东蜀也没别的事,于是先回来了。” 他迈步往里走,一边走一边说道:“这位该是廷尉府来的人,让他进来吧。” 那当值的人这才注意到站在稍微远一些地方的叶无坷,连忙俯身行礼:“叶千办也这么早。” 听到叶千办三个字,年轻男人脚步一顿。 他回头看向叶无坷:“可是廷尉府叶无坷叶千办?” 叶无坷道:“是我。” 年轻男人不自禁的多看了几眼:“叶千办怎么突然到西蜀来了?” 当值的人连忙解释道:“巡按大人不在的时候咱们益州出了个大案子,叶千办刚巧赶在这,军堂大人已经下令,案子交由叶千办负责。” “大案?” 年轻男人脸色微微一变。 一刻之后,西蜀道按察使苏重臣的书房。 这位西蜀道官场上排名第三的大人物看起来应该在五十岁左右,身材稍稍有些发福,不过依然保持着挺拔,只是肚子有些遮掩不住了。 “师父。” 年轻男人听完张家血案之后,抱拳俯身道:“请师父准许我加入此案调查。” 苏重臣如果只看面容的话也就四十岁左右,只是头发花白所以显得苍老。 “军堂已经将此案全权交由叶千办处置,西蜀道内的人都不得插手不得干预。” 他看向叶无坷:“叶千办今日突然到访,也是因为张家血案?” 叶无坷抱拳道:“晚辈早就该来拜访前辈,只是始终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又天生鲁钝,没想好见了前辈该怎么开口才显真诚。” 他没称呼官职,而是叫了一声前辈。 苏重臣主管刑名,与廷尉府是同行,叶无坷喊一声前辈,被称呼官职要显得亲近。 “哈哈哈哈。” 苏重臣笑道:“怎么见我还要想什么措辞?难道是有谁跟你说我为人不好打交道?” 叶无坷道:“晚辈到益州实属偶然,一到这就遇上如此棘手的大案,军堂大人也不知是怎么了,竟是将案子交在我手上,我只是益州的客人,现在却喧宾夺主,确实不知道该怎么与前辈说起。” 苏重臣笑道:“我这两日也都在等着叶千办来,你不来我倒是不踏实。” 他语气温和的说道:“此事发生在益州,我为官数十年这样的大案也遇到的极少,不过,终究是有些经验,然军堂将此案交给你,我若主动找你难免会被人说想指手画脚。” 叶无坷再次抱拳:“多谢前辈,没及时来拜访确实是晚辈欠考虑。” 苏重臣道:“你也是怕我脸上不好看。” 他问:“是有什么事想问我?” 叶无坷没有急着问,而是看向北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像问道:“前辈,这供奉的是?” 苏重臣回到:“齐公长孙辅机,开创了第一部最为齐备的律法,不管怎么说,咱们做刑名的都该拜一拜。” 叶无坷道:“原来如此。” 他坐下来后说道:“齐公主创的大律疏议也是大宁律法的基石。” 苏重臣因为这句话眼神一亮:“现在的年轻人能知道大律疏议的不多。” 他再次问道:“叶千办来找我,是有什么事要问?” 叶无坷从袖口里取出来一卷纸双手递过去:“前辈,这是我突审张家管事之妻刘姝的口供。” 见苏重臣将口供接了过去,叶无坷便继续开口。 “她招供说,张家血案该是造匪寇报复。” 说完这句话他看了看苏重臣,见苏重臣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一边看供词,苏重臣一边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推测。” 叶无坷随即继续说道:“刘姝说,其中一个杀人的凶徒在作案时候曾大呼一声此为报莲花峰上的血仇。” 苏重臣抬头看着叶无坷:“莲花峰上的血仇?和晁擎天有关?” 叶无坷道:“前辈可知道莲花峰的事?” 苏重臣看向年轻男人:“长孙,你来和叶千办说,容我先把这份供词看完。” 被称为长孙的年轻人面向叶无坷道:“叶千办,我叫长孙清忧。” “当年莲花峰上那场屠戮到底怎么回事,其实官府里一份详细的卷宗记录都没有。” 长孙清忧道:“当时上山的只有顾山章和他手下十八名护卫,他们下山之后道府衙门曾催问经过。” “顾府堂说,尚缺少一份关键供词,待将卷宗整理好之后,他亲自到道府衙门仔细说明。” “然而回到益州城后不久顾府堂就高烧不退,一连病了半月有余,他病情尚未康复益州就遭遇水灾,顾府堂带病救灾的时候死于意外。” “所有知情者也都一起遇难,这莲花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就无从得知,以至于到现在连一份卷宗都没有。” 叶无坷叹道:“还真是奇事。” 长孙清忧是苏重臣的弟子,亲手带出来的。 他看相貌是个温雅之人,可说话却格外直爽干脆。 “我与师父因此事讨论多次,我始终觉得顾山章和莲花峰上的匪寇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说不得,他早已通匪。” 他话音才落,苏重臣脸色一沉:“做刑名的人,没有实证就不要乱说话,朝廷给咱们的权力太大,随随便便一句话可能就污人清白!” 长孙清忧俯身道:“师父教训的是,可弟子也并非凭空猜测。” 见苏重臣没有阻止,长孙清忧随即继续说了下去。 “顾山章调集十几个郡县的厢兵衙役封锁莲花峰,但每一支队伍都距离莲花峰至少十几里远,最远的,不下二十里。” 他看向叶无坷:“如此安排本就不妥,益州本城的队伍和十几个郡县的队伍均未曾攻山,距离又那么远,顾山章只带着十八个人就敢上山,亦是不妥之举。” “顾山章回来后提及此事,只说是莲花峰上内讧,有人要投降有人不投降,喝多了酒打了起来,以至于血流成河,这说法更是不妥当。” “叶千办。” 长孙清忧问:“若是你推测,又觉得怎么解释才合理些?” 叶无坷道:“前辈刚才说,咱们做刑名的不能随便乱说,一开口,就可能给人把罪名定了。” 长孙清忧眼神里闪过些许轻蔑。 叶无坷道:“不过推理案情,本就是我们最该做的事。” “我不想污人清白,可合理解释似乎只有一个,顾山章与晁擎天本是旧识,甚至可能关系极好。” “他先是利用晁擎天为他提供情报,借助右前卫顺利剿灭益州山匪,其缘故,可能是顾山章早就与益州山匪来往频密。” “张迁可能就是顾山章用来与各山寨匪寇联络的人,顾山章利用山匪与张迁谋私获取巨利。” “朝廷严令剿匪,顾山章害怕他通匪谋私之事被查出来,于是让张迁找到晁擎天,与晁擎天说,只要晁擎天帮他清理匪患,他就能帮晁擎天以及莲花峰上的人洗白身份。” “晁擎天答应了他,为他提供消息,作为府治,顾山章自然有办法将这些消息送至各地郡县,右前卫从郡县得消息进而剿匪顺利。” “蜀中大寇只剩下晁擎天一伙,顾山章趁着右前卫兵马不在,调人围住莲花峰也只是为了有备无患,他亲自上山为晁擎天贺寿。” “在莲花峰上,顾山章当众说他已经为晁擎天和所有人报功,自此之后,莲花峰上的人都可回到益州城内生活。” “开心之余,自当饮酒,而为莲花峰送酒的,恰恰就是张迁的马队,他们早已在酒中下毒。” “待到莲花峰上众人毒发,顾山章随即下令屠杀了所有人,杀了晁擎天,就再也没人知道顾山章的身份。” “顾山章下山之后便高烧不退,其一是可能心里有鬼吓着了,其二是可能也中了些毒......” 叶无坷说到这的时候,长孙清忧的眼睛已经明亮如星。 这个自负的年轻人,没想到才来益州的叶千办竟然能猜的如此清楚。 叶无坷所说的这些,与他推测完全相同。 他看着叶无坷:“可有一样!” 叶无坷道:“可有一样,若顾山章便是主谋,那他和手下十八人全都死于意外,又是为何?” 叶无坷刚要说也许还另有高官参与其中,看完口供的苏重臣忽然问了一句:“想没想过,杀顾府堂灭口的可能就是才刚刚被灭门的张迁?” 叶无坷心中一动。 闭环? 第四百三十九章转机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一件足以震荡天下的大案,可能是个闭环的案子? 假设: 顾山章原本就是莲花峰十二像之一,早些年与晁擎天结拜为兄弟。 他在晁擎天的支持下迅速积累功劳,从一众人才之中脱颖而出。 一路扶摇直上,成了益州府治。 原本这样的关系可能会一直持续下去,可是陛下严令两蜀剿匪,为此,调集左前卫和右前卫战兵进入两蜀。 顾山章知道这样下去自己十成十会暴露,以陛下治国之严,他这样通匪谋私的官员,必是满门抄斩。 所以,计划开始了。 利用张迁和晁擎天,帮助右前卫迅速剿灭匪寇。 这些山匪根本不知道张迁的主子是谁,所以顾山章不怎么担心他会因此暴露。 且陛下严令除恶务尽,有恶必诛,所以右前卫剿匪的态度从一开始就是不要俘虏,如此一来,顾山章心里的担忧也就更减轻了不少。 计划一切顺利,连除掉晁擎天都很顺利。 接下来要处理掉的只剩一个了......张迁。 张迁如果聪明些,自然知道他也是必死无疑的下场。 顾山章能把结义大哥都杀了,他这个走狗为什么不能杀? 只要再把张迁一家除掉,顾山章便高枕无忧。 可是张迁猜到了顾山章的想法,趁着顾山章不得不外出救灾的时候,制造了一场意外,反将顾山章除掉了。 可是当初莲花峰上的十二像,有一个人因为病重外出求医所以幸免于难。 这个人,就是不久前刚刚屠了张家所有男丁的凶手。 至此,闭环。 苏重臣语气平缓的说道:“证词我看过了,有些地方可信有些地方不过是她为了活命信口开河罢了。” 他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说道:“叶千办也该从中看出些破绽来,依照这些破绽去找到真相也就不难了。” 长孙清忧上前问道:“叶千办,这份口供我可以看看吗?” 叶无坷点头:“自然可以。” 长孙清忧看完之后眼神更为明亮:“刘姝是张家管事的妻子,知道一些秘闻也算情有可原。” “她说张迁曾安排她丈夫给各地官府送信,送信的办法是靠收买。” 长孙清忧看向叶无坷:“张家的商队在各郡县都有走动这毋庸置疑,如果是收买了各地官府负责调查衙役也不算难。” “这些衙役将张迁给他的消息再上报给郡县主官,进而上报到右前卫,直至最后,也很少会有人去怀疑那些打探消息的衙役。 他对叶无坷说道:“就算聪明些的,想到去查当年各郡县的主官也不会刻意去查那些无足轻重的衙役。” 见他看着自己,叶无坷叹道:“惭愧......我不久之前刚刚派人往各郡县送信,请当年参与围猎莲花峰的人尽快赶到益州城来。” 长孙清忧:“叶千办在尚未有这些情报的时候就做出如此安排,已经很了不起了,毕竟马上就将张家的案子和顾府堂联系起来也非寻常思维。” 叶无坷看向苏重臣道:“前辈可还有什么指点?” 苏重臣道:“你们两个刚才说的已经十分齐全,目前能查的也只有那些负责打探山匪情报的衙役了。” “不过,只怕能得到的消息不多,就算有些衙役被张迁收买,既无凭证,他们为何要承认?” “而且,以张迁做事的手段不该如此粗浅,他可以让那些衙役觉得,消息真的都是他们付出辛苦打探来的。” 话虽这么说,但他还是肯定了叶无坷的调查。 “如果能查明张家血案是当初莲花峰余孽的报复,罗府堂和杨府丞的脸面上也就能过得去。” 叶无坷抱拳:“晚辈自当尽力。” 说完后准备告辞。 此时长孙清忧再次问道:“叶千办,我是否可以参与办案?” 叶无坷道:“军堂许我在益州之内任意调动的权力,既然长孙巡按愿意帮忙我自然很高兴。” 长孙清忧随即看向苏重臣:“师父,那我就......” 话没说完,苏重臣摆了摆手:“去吧。” 两个人出门之后,长孙清忧问叶无坷:“叶千办,为何突然到了益州?我前阵子还曾听闻,陛下授你执金吾,你在白鹿关外与强敌周旋。” 叶无坷道:“有个还不方便说的案子牵扯过来。” 都是做同一行的,长孙清忧自然明白不该问就不要问的道理。 长孙清忧换了个话题:“刘姝招供,是叶千办用了些手段?” 叶无坷道:“确实是,不外乎连哄带骗。” 长孙清忧点了点头,他心说这叶千办原来还是个喜欢藏私的人,可人家不想说,那再问就真的不礼貌了。 “叶千办安排我去何处?” “巡按可自行决定。” 长孙清忧等的就是这句,抱拳道:“那就此别过,我若查到些什么线索就赶回益州。” 说完叫人备车,直接走了。 就在这时候,道府衙门里有人出来,追上叶无坷后说道:“按察使说,他虽未领职,但也愿为破案出力,按察使门下诸多弟子大部分都在州县任职,他们也会尽全力协助叶千办调查。” 叶无坷抱拳致谢。 转身离开的时候,少年的眼神明媚起来。 回到府衙,见大奎他们正在争执。 余百岁道:“谁也别吹牛,嫂子做的醒酒汤你们谁喝了?” 大奎想了想,问:“什么时候有醒酒汤?” 余百岁一摆手:“你不行了,你连醒酒汤都没见着。” 二奎:“我喝了。” 余百岁道:“你也不算,你什么都吃什么都喝,你醉不醉的,和你吃不吃没什么关系。” 二奎:“我醉了还怎么吃?” 余百岁:“你记得自己喝了几碗醒酒汤吗?” 二奎想了想,摇头:“不记得。” 余百岁:“我喝了一碗,剩下那一盆都是你喝的,你也不行!” 余百岁看向三奎,三奎站在门口身形笔直看不出一点宿醉迹象。 三奎说:“我没喝。” 余百岁:“那你也不行。” 三奎:“我没醉,为何要喝醒酒汤?” 余百岁:“......” 这无事村里,最会装-逼的就是三奎。 他又看向褚绽染。 褚绽染:“呼.....呼......呼......” 这个号称自己千杯不倒的小土司,现在还没醒呢,别说醒酒汤的事,她可能连自己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 见叶无坷进门,除了褚绽染之外他们全都围了过来。 “有线索了?” 余百岁问。 叶无坷点头:“有了些,待确定。” 二奎:“你喝醒酒汤了吗?” 叶无坷:“我都没见醒酒汤上来。” 二奎:“哈哈哈哈,你最不行。” 叶无坷:“我没喝酒,喝什么醒酒汤。” 二奎:“你没喝酒吗?那我昨天夜里是和谁聊了半宿,又是把萝卜分给谁吃了?” 三奎:“张大哥家的狗,被你掰着嘴塞了好几根萝卜,你还问它,姜头啊,你为什么干哕?” 大奎:“哈哈哈哈哈,你居然跟狗聊了半宿。” 三奎:“你跟大树聊了半宿,问大树:张大哥你怎么突然粗壮高大了许多,聊到一半儿你还不开心,你问他为何总是举着手和你聊天。” 大奎不说话了。 闲聊了一会儿,叶无坷道:“都去歇着养养精神,过几日这案子应该就有眉目了,三奎哥,你还得去一趟张大哥家里,告诉他过几日我可能需要请他带兵帮忙。” 三奎应了一声,大步走了。 二奎挪着小步过来:“姜头对不起。” 叶无坷:“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说对不起?” 二奎:“萝卜都给狗了,我真是给你留的。” 正说着,褚绽染忽然坐起来:“叶千办!你跟我回去十三寨,我把十三寨都当嫁妆,以后你是寨主。” 叶无坷一把将褚绽染拎起来,扔到里屋床上去了。 他出门后说道:“她醒了要问她自己有没有喝多了乱说话,你们就告诉她说她骑着张大哥家的狗和二奎赛了半宿的马。” 二奎:“那不行!怎么能骗她?” 他挺起胸脯:“她骑狗,我骑什么!” 叶无坷揉了揉太阳穴:“大家都去补个觉吧。” 他说案子很快就有转机,余百岁当然信,可余百岁都想到,转机居然来的这么快。 三天之后,长孙清忧就带回来几个人。 府衙。 长孙清忧站在大堂正中缓声说道:“要查当初有没有人被张迁收买,逼问不会有什么作用,无凭无据的事,都可以抵死不认。” “可只要拿了银子的终究是会有人憋不住,这三个,有人在外边养了小妾,有人购置了房产。” “我已经问过,他们当年确实是收了不少银子,将别人准备好的情报,上报给了右前卫。” 叶无坷还没开口,余百岁就抢先说道:“可这样也证明不了顾山章是幕后主使,甚至连是不是张迁给的银子都不算实证。” 长孙清忧道:“这已是个好的开始,以此继续追查必有所获。” 他话音才落,按察使苏重臣竟然亲自登门。 这位一直自持身份的刑名界前辈迈步进来的那一刻,自然而然的就给查案的这些年轻人带来了些压迫感。 “叶千办。” 苏重臣示意手下将一个木盒递给叶无坷。 “我派人通知在各地的徒子徒孙们小心问着,也查到了一些应该有用的东西。” 叶无坷将盒子打开,见里边竟是厚厚的一摞供词。 苏重臣语气温和,但自带威严。 他看向叶无坷道:“刘姝是张家管事的妻子,听闻她极顾家,总是拿钱补贴娘家用度。” “既是如此行事之人,那她不可能不为娘将谋利,我弟子查到,刘姝有个堂弟也曾在张迁商行里做事。” “恰好是莲花峰的案子结束之后不久,这个叫刘金源的人就离开张迁回老家去了,此人回去之后就在村中修了新房,出手也格外阔绰。” “此人已被我弟子拿下,询问得知,他经莲花峰密道上山杀了不少人,而带他走密道的就是张迁本人。” 叶无坷眼神一亮:“所以动手杀死晁擎天等人的,正是顾山章和张迁的人,怪不得各郡县都无人上山,现在就说得通了。” 苏重臣道:“当年莲花峰漏网之鱼是晁擎天的结拜七弟,名为南宫七月,刘金源说,他们进密道之前就被要求逐个对证斩首,不能遗漏一个,除了南宫七月之外都被他们杀了,所以他印象深刻。” 苏重臣朝着叶无坷抱拳:“叶千办这么快查明此案,果然是年少有为。” 叶无坷道:“也不算查明了,还差一件事没有那么清楚。” 苏重臣问:“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叶无坷看着他的眼睛略微有些愤怒的说道:“刘姝没有供词,那份供词是我求见前辈之前在路上自己瞎JB写的,我不清楚的是,因为一份凭空捏造的供词前辈怎么查出来这些的?” 第四百四十章少年与老年斗 - 天下长宁 - 知白 苏重臣微微皱眉,对叶无坷的话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反应,不见慌乱,也不见怒意,亦不见惊讶。 他这微微皱眉,看起来更像是德高望重者本身就有的淡淡倨傲。 “叶千办的意思是?” 苏重臣坐下来,四平八稳。 “你是想说,刘姝的供词是你自己捏造出来,目的是引诱道府衙门的人根据这捏造的供词配合你去调查,在道府调查出一些结果之后,你反过来说这是道府衙门捏造的结果?” 苏重臣看着叶无坷:“叶千办这事做的好像有些没道理,是你捏造供词不妥当,还是我道府衙门查出来的结果不妥当,又或是因为捏造出来的供词而查出结果就可以认定是假的?” 气场犹在。 此时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向叶无坷。 先是震惊于叶千办之前的非正常手段,现在又震惊于按察使大人这似乎更具有力量的反问。 叶无坷可太喜欢和老人家聊天了,因为老人家往往都有着远超年轻人的智慧。 苏重臣反击的这几句话,确实无懈可击。 叶无坷道:“按察使能根据一份我捏造出来的供词找到刘姝的堂弟,确实令晚辈敬佩。” 苏重臣:“唔......你是在怀疑老夫?” 叶无坷没回答,只是好像有些词穷了似的耸了耸肩膀。 苏重臣见他如此反应,开始发力。 “我现在还是不理解叶千办话里是什么意思。” 苏重臣语气逐渐沉重起来。 “叶千办是想通过一份捏造出来的证词来引蛇出洞?然后把老夫引出来了?” “老夫虽不能认同叶千办的做法,可身为廷尉府千办接手大案自然有权利怀疑任何人。” “刘姝的供词是假的,可老夫门下弟子根据你这假的供词找到了刘姝真的堂弟。” “又在这真堂弟身上得到了真的供词,而且已有实据,所以叶千办觉得刘金源陈述供词是假,还是老夫弟子找到的实据是假?” “试图以一份假供词想证明老夫牵连此案,我依然可以理解年轻人查案做事手段激进,也理解你立功心切,更理解你因少年得志而自负。” 苏重臣道:“可叶千办究竟如何才能证明,刘姝堂弟刘清源供词有假,我门下弟子所查出的实据是假?” 叶无坷道:“若刘姝从未说过她有堂弟呢?” 苏重臣依然平静的说道:“刘姝从未说过她有堂弟,那她就是没有堂弟?” 叶无坷:“刘姝没有说过他有堂弟,按察使又怎么证明这刘清源就是她的堂弟?” 苏重臣指了指桌子上:“地方官府有户籍为证。” 叶无坷:“要查看户籍需本地主官准许,所以必有查阅记录。” 苏重臣:“叶千办是觉得,我门下弟子请不到本地主官批准?” 叶无坷:“大概请不到。” 苏重臣微微皱眉。 叶无坷道:“多日之前我已经派廷尉府百办钱波舫分派人手,往各地郡县将主官请来益州。” 苏重臣略微沉吟了片刻后说道:“我门下弟子皆为各地刑名主事,或许他们在查阅刘清源户籍时候确实没有请示主官,但户籍不假,最多是我门下弟子做事不守规矩,这一点,我自会处置。” 叶无坷道:“我似乎并未告诉过按察使大人,刘姝户籍何地。” 苏重臣微笑道:“我身为西蜀道按察使,二十几年前就开始做这一行,叶千办可以怀疑我的本事,但不该怀疑大宁各地官府户籍制度的严整和齐备。” “你告诉我有刘姝供词,我安排弟子以此追查,有刘姝的名字,她又是张家管事的妻子,想查出她户籍所在很难?” 叶无坷:“不难。” 苏重臣问道:“既然不难,叶千办这话里是不是没什么道理?” 叶无坷道:“从一开始我就没道理,也不占道理。” 苏重臣:“叶千办倒是坦荡。” 叶无坷道:“相当不坦荡,因为从一开始我就在说谎。” 他此时语气突然变得凌厉起来,和刚才被苏重臣压制着时候截然不同。 “知道刘姝嫁给了谁,知道刘姝的名字,以此查出刘姝的户籍对于按察使来说易如反掌。” 叶无坷看着苏重臣的眼睛说道:“可若根本没有刘姝这个人呢?” 这句话让苏重臣脸色明显变了变。 叶无坷道:“按察使大人对于西蜀道刑名一行的影响我一个外人都很清楚,本地人自然更清楚。” “案发之后,罗府堂和杨府丞立刻赶往张家,下令将张家幸存之人全都封锁在张家大宅里,不准任何人进入张宅,不准将任何人带回府衙。” “所以当天夜里到底死了多少人幸存者有谁,连府衙的人都说不清楚,只知道死了百多口,皆为男丁,幸存者多为女子。” “当夜军堂大人下令将罗府堂和杨府丞请回道府衙门,军堂又下令调集巡城司的人接管张家大宅。” 叶无坷看着苏重臣道:“那时候,罗府堂和杨府丞两为大人可能就已预料到,有人会插手张家血案,他们商议了一下,觉得如果想要彻查真相,最好把案子交给我这个外人。” “张宅被封锁之后,死难者的名单和幸存者名单都在我手里,这份名单,就放在我在府衙的住处。” “这份名单上有六七个名字是我虚构出来写上去的,包括张家管事妻子刘姝这个名字也是我虚构的。” 叶无坷道:“只有看过这份名册的人才不会怀疑刘姝身份,在我求见按察使之后不久,按察使随即下令门下弟子协助查办,很快,这个刘姝的堂弟就被查到了。” 叶无坷道:“刚才按察使问我刘姝供词是假的,那刘姝的堂弟难道就是假的?” 他大声说道:“是!” 叶无坷语气骤然发寒:“根本没有刘姝这个人,又何来的刘姝堂弟?可按察使显然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看过我书房里的那份名册了,至于怎么看到的稍后再请按察使解释。” “按察使刚才的自信,就源于我虚构的名单,你的人在名单上看到了刘姝,所以你认为刘姝当然存在,刘姝存在,刘金源也当然存在。” “最让我觉得难以置信的事,短短几日,按察使非但找到了刘金源这个人,还给他上了户籍。” 此时此刻,苏重臣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了。 叶无坷道:“接下来按察使大人要说的话,我可以替你先说一些。” 叶无坷在大堂里一边走动一边说道:“按察使刚才一定在想,这些事确实很荒唐,但好在......关于刘金源的事非你亲自过手。” “所以你的诡辩之词大概是,你门下弟子急于为你分忧,急于结案,这才做下错事。” “因为西蜀道出了这大的案子,朝堂必然震动,按察使主管一道刑名,你弟子为了不让你受太多牵连所以就用了些非常手段。” “他们做错了事,但他们很有孝心,而你,按察使大人接下来就要大义灭亲,查出刘金源供词和户籍的弟子,你当然要端正处置。” “这事到了这儿,你最多就是个失察,没有实据,怎么证明按察使大人和当初匪寇有所勾结?” 叶无坷回到主位坐下来。 “多日之前,我请分衙百办钱波舫分派人手请诸多郡县主官来的时候,就让廷尉府的人告诉诸位主官,一定要带上户籍名册。” 叶无坷再次看向苏重臣:“按察使大人,你门下弟子好大的本事,户籍名册根本不在本地衙门里,你的弟子能硬生生自己造一份出来。” 苏重臣长叹一声:“叶千办说的对,我门下弟子做事确实过于鲁莽,知法犯法,该当重处!” 叶无坷道:“果然还是这样的说辞,您是前辈,前辈应该有些更好的手段让我们这些晚辈学习,而不是这样没水平的抵赖。” 苏重臣道:“我御下不严导致他们以身试法,这件事我自然会给叶千办会给朝堂一个交代,至于我自己,也该引咎辞职。” 叶无坷道:“按察使不再为你门下弟子辩解一下?” 苏重臣:“叶千办深谋远虑,现在又证据确凿,我不会为他们做任何辩解,以大宁律严整处置就是了。” 叶无坷:“按察使对自己门下弟子如此不信任?” 苏重臣:“叶千办如此咄咄逼人又是为何?我已经说了,他们犯了法,那就按大宁律法处置,我犯了错,那就引咎辞职。” 叶无坷道:“那我若是告诉按察使大人,刚才那一番长篇大论都是我编造出来的呢?” 他直视着苏重臣的眼睛说道:“我确实安排了人去请郡县主官,但没有让他们带上户籍名册,我确实捏造了刘姝的供词,但刘姝真有其人。” 苏重臣猛的起身,一掌拍在桌子上:“叶千办!你捏造事实颠倒黑白戏耍道府官员,这件事,我自会报上朝堂!” 叶无坷道:“逗你的,都是真的,没有刘姝这个人,钱波舫请来的各地主官也确实带着户籍名册。” “他们之所以没有现身,是因为他们都住进了军堂大人特意安排好的地方,户籍名册,也交由军堂大人部下看守。” 他转身看向脸色煞白已经对人生都失去信念的长孙清忧:“长孙巡按,你有没有觉得我刚才说的话里,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提?” 长孙清忧看了叶无坷一眼,眼神空洞。 片刻之后他声音有些沙哑的说道:“刚才叶千办提到了刘姝并无其人,刘金源也并无其人,师父说已经查到户籍,也查到实据。” “这实据,只能是刘金源与张家在钱财上的往来,假户籍是必然要做的,在钱庄里也必然要给刘济源做一个假账户。” “短短几日之内要安排好这些确实不容易,要做的真一些,就要把账目做的仔细且频密。” “刘金源的收入,除了张家给的之外,还要有其他人存入,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刘金源与山匪勾结,证明刘金源与山匪勾结,才能证明张迁与山匪勾结。” “唯有形成完整的证据链,才能让案子形成闭环,最终案子就结在张家血案是山匪报复,再无其他人牵扯。” “大笔的银子调用......钱庄里挪动肯定有迹可循,所以安排这些事的人不敢冒险,只能从自家先把银子出了,如此钱庄上就没有其他账户的银两亏空。” 他看向苏重臣:“师父,请您告诉我,最近您没有安排府里的人外出,外出的时候也没有携带大量钱款。” 苏重臣默不作声,面无血色。 第四百四十一章速死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看着面前这位逐渐失去了上位者威严的按察使大人,此时已经不需要他再多说什么。 良久之后。 苏重臣起身,缓步走到大堂正中。 “我二十多年前见乱世人命不如草芥便立志做些什么,这二十多年来死在我手里的匪寇数不胜数。” 他看了一眼大堂外边站着的那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府衙大堂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百姓。 而维持秩序的衙役们也都失神的看着他,似乎是忘记了阻拦。 大堂门外人满为患,很多人看着他,有人震惊有人愤怒,有人沉思有人若无其事。 可每个人都看着他呢,看着他这位西蜀道排名第三的大人物。 “叶千办。” 苏重臣大声说道:“我承认我剿匪除恶的手段确实有些不见光,我门下弟子或许是有与山匪来往,但他们实则是借机除掉山匪,这二十多年来,他们剿灭的匪寇比你在战场上杀的敌人要多的多。” “大宁立国,首重律例,可律例是给什么人定的?是给平常人定的,那些亡命之徒可有几人在乎律例?” “他们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视律例人伦为无物,他们可以无所不用其极,而我大宁的执法官员,却只能按律行事。” “没有确凿证据就不能给恶人定罪,那不定罪的恶人就不是恶人了吗?” 他看向百姓:“我门下弟子做的事,我虽不知,但今日被叶千办查出我这些过错,老夫认了!且老夫并不后悔,若再给老夫一次选择的机会,老夫依然是这般行事,弟子们不管手段除恶务尽,我做师父的也该有担当。” 一席话,竟是说的围观百姓拍手叫好! 已经有人激动的大声呼喊起来,说按察使这样的官才是真正的好官。 只三言两语,这位按察使大人就把百姓们的情绪给挑拨起来。 “你是闻名天下的叶千办。” 苏重臣大声说道:“天下百姓需要你这样的人,可天下百姓更需要的是那么多默默无闻的执法者!” “我有罪!” 苏重臣再次提高嗓音:“但我不认为我有错,今日伏法,伏的是大宁律法,但今日亦有不服,我始终秉持的道理让我不能服!” “杀我苏重臣明证典律我认了,今日也要让蜀中百姓知道,苏重臣只是触犯了律法,没有作恶多端!” 叶无坷在他身后撇嘴。 “按察使好大的道理。” 叶无坷道:“你这样说,是觉得朝廷需要维持体面,所以不会在百姓们面前戳穿你的谎言,不会让你原形毕露?” “按理说你想法没错,如你这样高位的官员犯了错,朝廷应该遮掩一些,怎么也不能让百姓们对朝廷失望。” “可是今天时机不对,因为我是个愣头青。” 他的视线在安静下来的百姓们脸上扫过,然后回身喊了一声:“陈小攀!” 百办陈小攀大步过来:“千办,属下在。” 叶无坷道:“把你查到的,大声念出来。” 叶无坷看向苏重臣,眼神里的含义是在告诉这位前辈,我在益州明面上搞的动静大,是因为我得让人在这大动静下边悄悄的查。 陈小攀从袖口里抽出来一卷东西,展开后大声念了起来。 “经追查,西蜀道按察使苏重臣,以各种名义在蜀中各地钱庄存入的白银累计百万!” 百姓们只听了这一句话就惊呼起来,刚才还被苏重臣感动的人们登时破口大骂。 苏重臣猛然回头看向叶无坷:“你敢造假!” 叶无坷:“只是未经证实的消息,不算造假,按察使刚才说过,为了除恶用些非常手段没什么问题。” “各地钱庄想查出来你藏了多少银子哪有那么快,请按察使给我些时间,你等等,等我查清楚之后我把实据给你补上。” “叶无坷!” 按察使苏重臣大声喊道:“你怎么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诬陷朝廷官员,你说的都是假的,这所谓的百万存银都是假的!” 他大步走到百姓们面前,高声说道:“我为官二十几年两袖清风从不怕别人调查!叶无坷为了诬陷我才说我在各地钱庄存银百万!” 叶无坷道:“我没有诬陷你,只是没查清楚而已。” 苏重臣怒道:“大家都听到了,他这就是在诬陷!” 百姓们都懵了,刚刚才开始恨苏重臣,怎么这一眨眼的功夫,变成叶千办诬陷了? 而且看起来,叶千办好像也不否认他是在诬陷。 这案子看的,跟坐过山车一样忽高忽低。 破口大骂的百姓们再次安静下来,全都怒目看向叶无坷。 叶无坷道:“我诬陷你?张家的马队生意你才是幕后东主,二十几年来,只这生意你收入累积就早已不止几十万两。” 苏重臣:“你这是信口开河,没有证据胡乱给人扣上罪名你将来不怕朝廷办你?!” 叶无坷道:“我是不是信口开河按察使很清楚,张迁替你在各路山匪之中游走,告诉他们只要孝敬你银两,他们就不会被剿灭。” “山匪勒索百姓,你让张迁替你勒索山匪!” “你放屁!” 苏重臣已经急了,哪里还管什么身份不身份。 “黄口小儿如此恶毒,说什么你是公正无私的叶千办,你这凭空捏造倒是顺手拈来,以前你办过的案子也不知有多少冤假错案,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你所说的事我从未做过!” 叶无坷哪里理会他,在围观百姓面前一边走一边说道:“张迁害怕有朝一日也被你除掉,在他家的地窖之内存放的大量脏银他都记了账目!” 叶无坷猛然回头看向苏重臣:“你以为我说目前还没有实据是真的没有实据?只不过是你那脏银数目太大还没有清算出来到底有多少!” “你每次让他出行去勒索山匪,张迁为了留下证据一笔一笔全都记了下来,而且特意标注,是奉你的命令行事!” 苏重臣:“你还是放屁,张迁他敢?!” 叶无坷:“唔......” 叶无坷向后退了几步,回到台阶那边坐下来:“原来张迁是不敢。” 苏重臣表情一僵。 他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叶无坷人已经在后边坐下了,他急转身看向叶无坷,叶无坷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他又急转身看向那些围观百姓,百姓们看他的时候已经满是激愤。 “都是谎言!” 苏重臣大声嘶吼。 就在这时候,道丞谢无嗔脸色阴沉着从大堂里边走出来:“苏按察,给自己留些体面。” 苏重臣听到声音猛的看过去,张了张嘴却没能再说出什么。 “诸位父老乡亲。” 谢无嗔上前抱拳:“西蜀道按察使苏重臣涉嫌与山匪勾结作恶多端,自有大宁律法制裁,今日在府衙门前诸位皆有见证,大宁律例之下一律平等。” 他一摆手:“将苏重臣的梁冠和官袍下了,带回去看押。” 说完这句话后他回身走向叶无坷,从他脸色来看叶无坷就知道军堂大人对于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办案有些不满。 苏重臣毕竟是正三品大员,还是主管西蜀道刑名的官员。 一道之内,主抓维护法纪的三号人物在这么多百姓面前颜面扫地,整个西蜀道官场的脸面一样不好看,甚至连朝廷的脸面都不好看。 可叶无坷并不认为这样。 眼见着谢无嗔朝自己走过来,叶无坷却起身大声说道:“就先不要把人带下去看押了,公堂之上亦有百姓见证,审大寇,此间正好。” 谢无嗔的脸色一沉。 “叶千办。” 他后边的话还没有说完,叶无坷就阻止了他。 “军堂大人,自大宁立国以来,江山十八道,郡县数千,要论铲除罪恶为民除害,无一处能与西蜀道相提并论。” 他提高嗓音:“自陛下严令剿匪以来,西蜀自道府至州县多少人抛头颅洒热血只为了剿匪之后百姓可安居乐业,到今天,有一千七百多忠勇之士战死于山野。” “蜀中豪杰也从来都不会遮遮掩掩,刚正纯直,对待大奸大恶之徒,从无妥协退让之心。” 一连赞美了几句,叶无坷话锋陡转。 “今日就当让百姓们知道朝廷剿匪灭寇除暴安良之决心,山中有匪,杀!城中有匪,杀!官中有匪,也杀!且正大光明的杀!” 他走到谢无嗔身边时候压低声音提醒:“今日军堂大人将苏重臣押回去民心必乱。” 谢无嗔脸色变幻,片刻后点了点头:“好。” 说完转身:“今日就我与叶千办,就在这公审苏重臣!” “好!” 人群之中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然后这叫好声就连成了一片。 谢无嗔上前沉声说道:“当年陛下亲自督办清剿两蜀匪患,曾派人到益州传口谕,陛下说,要清除两蜀匪患就不能只盯着山中的匪寇,还要查清楚山外有谁是匪寇的眼线和内应。” “陛下说,不管与匪寇勾结的是谁,不管他们百姓还是官员,只要证据确凿就不能有丝毫容情之处。” 他大声吩咐道:“将苏重臣带到堂前受审!” “好!” “军堂大人威武!叶千办威武!” 百姓们再次欢呼起来。 原本已经被带离的苏重臣又被甲士押了回来,这位西蜀道排名第三的大人物此时已面无血色。 他被带回大堂之后,抬头看了看谢无嗔那张满是怒意的脸,又看了看叶无坷,低头不语。 “来人。” 谢无嗔吩咐道:“持我的令牌将苏家的人全都带回衙门。” 苏重臣再次抬头看向谢无嗔:“军堂,你我在益州同伴多年,难道一点儿情分都不留?今日非要让我在百姓面前颜面尽失?” 谢无嗔道:“让你颜面尽失的不是我,也非叶千办,是你自己。” 他看着苏重臣的眼睛说道:“如果你还想留一些体面,最好是当着百姓们的面把这些年你都做过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一件一件说清楚。” 苏重臣道:“我还是那句话,不管我用的是什么手段,我做的事一样是为西蜀道百姓谋福,是惩奸除恶。” 谢无嗔道:“不要执迷不悟。” 就在这时候,苏重臣的弟子长孙清忧忽然跪下来,这位看似清俊温雅,实则刚勇率直的西蜀道巡按双目赤红泪流满面。 “师父,求师父辩解。” 这句话,却好像顷刻间就击毁了苏重臣的防线。 他低头看着长孙清忧说道:“让你跟着一起没脸见人了,我这些年来始终教导你们要秉持公理之心不要贪赃枉法,你们做的都很好,倒是教你们做事的师父,给你们丢人了。” 他摇了摇头道:“我没有辩解之词,自知罪不容赦,只求速死。” 第四百四十二章你就该凌迟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沉声道:“速死?只怕速不了,斩首是快些,可你该凌迟。” 公堂内外,鸦雀无声。 府衙外边已经被百姓们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前边的人被挤的需要不停的往后使劲才能不被挤趴下,后边的看不见的急的一个劲儿的跳脚。 一开始议论纷纷的人们现在谁也不敢说话,连拥挤都变得好像有素质起来。 他们谁也不想错过这种千载难逢的大场面,整个大宁都算上,多少人有机会能亲眼见证一位正三品大员受审? 放眼古今,这种级别的官员从没有一个是在这种场合公审的。 被剥去了官府和梁冠的苏重臣跪在地上,花白的长发披散下来让他更显老迈。 原本气度非凡的一个人,此时失魂落魄哪里还谈得上什么气度。 “苏重臣。” 坐在主位上的谢无嗔声音肃然的说道:“我要问你的每一件事,你需如实回答。” 苏重臣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又把头低了下去,但是在他低头瞬间,眼神里闪过一抹决绝。 “城中富户张迁家里发生的血案,可与你有关?” 苏重臣没有回答。 谢无嗔脸色阴沉:“你最好如实回答,若当众对你用刑你更无体面。” 苏重臣又沉默了片刻后摇头道:“张迁一族血案,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谢无嗔立刻追问:“既无关系,你为何要伪造供词证据?” 苏重臣回答:“西蜀道这数年来,每一年都得朝廷嘉奖,原本匪患横行之地,现在清平安宁。” “我身为西蜀道按察使,不能允许已经被剿灭的匪患死灰复燃,更不能允许为西蜀道剿匪而付出血汗努力的人因此蒙羞。” “我之所以伪造证据,只是想尽快结案,尽快让百姓恢复对官府的信任,尽快回到安静平和的生活。” “我所做之事确实违背法纪,这一点无论如何也不能否认,我身为西蜀道刑名主官,知法犯法,罪不容赦。” 谢无嗔深吸一口气,脸色越发阴沉下来:“到现在你还在诡辩?” 苏重臣道:“我并无诡辩,我所说的话都是实情,军堂可以派人去查,叶千办也可派人去查。” 谢无嗔道:“好,就按你所说,你伪造供词证据是为了尽快结案,那你为伪造证据而从你家里挪用的银子从何而来?” 苏重臣道:“我为官多年,向来节俭,朝廷所发俸禄,几无用度,这些银子都是我为官二十几年攒下来的,另外,二十几年来我为西蜀道培养刑名人才不下数百,这些门生弟子每年都有对我的孝敬,我承认收了这些孝敬也是国法所不容,但每一笔都有据可查。” 谢无嗔道:“所以你不承认你曾与山匪串通内外勾结?不承认这些银两都是山匪给你的好处?” 苏重臣道:“我连死罪都可以认,莫须有的事却不能认。” 谢无嗔问道:“为何到了这般时候,还要死不悔改?” 苏重臣道:“军堂若有实据,只管拿出来就是,若无实据,不可凭空污人清白,我可渎职而死,不可通匪而死。” 谢无嗔重重叹了口气,眼神里已满是失望。 “既然你要证据,那我就给你证据。” 谢无嗔起身走到苏重臣面前:“你可知道,就在叶千办与你周旋的时候我去做了些什么?” 苏重臣抬头看他,也不答话。 谢无嗔道:“我亲自带人将你家宅后院的土地挖开,在这后院之中发现了一个地窖。” 苏重臣再次抬头,脸色明显又变了变。 “你家中地窖,藏银无数,有些银票甚至已经腐坏,穿铜钱的绳子都断了不少,除了金银珠宝,在那地窖之内亦有账册。” 苏重臣沉默了很久后说道:“我这些年为官确实贪墨了不少银子,但这些银子与张家无关,与匪寇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谢无嗔道:“证据摆在眼前你还抵赖,真的是想让我对你用刑?” 苏重臣道:“军堂就算使人将我当场打死,我也与山匪从无来往。” 他再一次抬头看向谢无嗔:“地窖之中的账册一笔一笔记着的都是何年何月存入的银款,并没有记载这些银款是从何而来。” 谢无嗔道:“以你家里脏银数目之巨已是必死之罪,你再有所隐瞒又有什么意义?你在西蜀为官二十几年,为西蜀百姓也做过许多事,尤以剿匪出力甚巨......” 他语气缓和了些后继续说道:“现在你已无清白,也明知必死,难道在临死之前就不想为西蜀再多做些什么?” “只要你交代清楚,我就能将西蜀参残余匪患彻底清剿,你已铸下大错,若临死之前还能为西蜀百姓尽最后一分力,走的时候良心也能好过些。” “良心?” 苏重臣笑了笑:“如果以功过来说,我为西蜀百姓做过的事立过的功,最少能抵我十次死罪。” 谢无嗔眼神之中满是失望:“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了?” 苏重臣笑道:“军堂大人就不要再打什么感情牌了,你历来喜欢说教,总把自己当做圣人一样,这么多年......我早已烦了。” 他竟微笑起来:“你刚才说的没错,就算只说我贪墨的数额我死几次都够了,既然如此,我已经认了死罪你为何还不满意?” 谢无嗔回头看向叶无坷。 叶无坷起身道:“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不会承认与那些匪寇勾结。” 他走到场间。 “不承认,倒也不是因为勾结匪寇名声更臭,也不是因此而得的惩处更重,而是因为......一旦承认了,那你就是天下第一忘恩负义之徒。” 苏重臣冷笑:“无凭无据,便只会用些羞辱人的话了?” 叶无坷没理会他。 像是讲故事一样,在场间一边缓步走动一边继续说话。 “二十几年前,楚最后一个皇帝杨竞潜逃西蜀,为了他那所谓的复国大业,他在西蜀道举行了一场武林大会。” “这场武林大会在当时引起很大轰动,江湖中人纷纷响应,经过多日比试,一共有两榜三十名高手得杨竞亲自接见。” “杨竞本意是想利用新秀榜上的二十人打入西蜀叛军内部,用五到十年的时间夺取叛军兵权,然后在西蜀道割据称帝。” “可是这二十名新秀在被选出来后不久,就被叛军杀了六个,剩下的十四人连夜逃走,其中两人在半路被截杀。” “活下来的十二个人一起经历劫后余生,于是结拜为兄弟,他们当时发誓,以后不管再经历什么都要同生共死。” “十二个人聚在一起商议今后出路,有人提议落草为寇,以他们十二个人的本事,在西蜀绿林道闯荡出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大部分人都认同这种选择,毕竟当时兵荒马乱,躲进深山老林以劫掠为生虽然名声不好,却是最稳妥出路。” “也有人反对,他说大丈夫生于世间自当有一番作为,辛辛苦苦练了一身本事却要落草为寇,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列祖列宗。” “这十二个人之中,年长者叫晁擎天,他就问这个人说,那你想怎么样?” “这个人就大声告诉其他人,他要求取功名,要在这乱世之中闯出一番事业,要做大英雄。” “他说,楚已失尽人心,宁王才是天下明主,若能投靠宁军,凭他一身本事必能杀出累累军功,到时候,他就接兄弟们一起享受荣华富贵。” “晁擎天说......难啊,除了两蜀之外,天下都已经被宁军收服,除了两蜀之地,也没有立下累累军功的地方。” “可宁军战将如云,收服两蜀不过是时间问题,就算他此时从军,也不可能因积累战功而封侯拜将。” “这个人就说,有办法!两蜀之地,匪寇横行,大宁收服两蜀之后必会清剿匪患,请大哥和兄弟们进山,与山匪相交,到时候我从军,大哥与兄弟们助我剿匪这功劳一样很大。” “他还说只要完成这番事业,兄弟们都能有个明亮前程,晁擎天是个义气为重的人,他便答应了此人的请求。” “有人猜测说,后来晁擎天在莲花峰上创立山寨,山中十二像,就是当初新秀榜上劫后余生的十二人。” “其实不然,为了能帮这个人,其他兄弟分别进入山中闯荡,后来的蜀中十大寇,其实有好几个都是他们兄弟。” “包括大寇萧锦,大寇祝平生,大寇李连......他们本就武艺高强,又多是讲义气的人,所以发展极为凶猛。” “到后来,他们兄弟之中也有人起了别的心思,比如大寇萧锦,他最多时候拥兵数万,亦有割据蜀地自立为王之心。” “这个人察觉到之后,便有将所有结拜兄弟除掉的想法,他先是利用这些兄弟剿灭其他山头上的匪寇,然后再一个一个将他的兄弟除掉。” “其实除了他之外,十二个人之中还有一个与他选择相同,也是改头换面投军效力,这个人就是原益州府治顾山章。” “他们两个商议之后,都觉得唯有将所有人都杀了,才能保证他们的过往不被察觉,才能保证他们继续往上爬。” “于是他们两个商议好,在晁擎天做寿那天上山,欺骗了依然对他们深信不疑的晁擎天后,将莲花峰上的人全都毒死。” “这件事做完后,顾山章觉得总算踏实了,可此人觉得还不踏实,因为莲花峰的事有太多漏洞。” “于是他又设计连顾山章都杀了......因为当日很多人知道顾山章上了山,却不知道他也上了山,顾山章一死,他再无顾忌。” 叶无坷说到这看向苏重臣:“所以如果我是他的话我也不敢认,古往今来忘恩负义的人加起来也不如他一个。” “晁擎天虽是大寇但对他如亲弟弟一样,他杀晁擎天的时候只恨杀的不够早,这样的人如果认了罪,遗臭万年。” 苏重臣看着叶无坷说道:“叶千办讲的这故事很好,你说的这个人也确实该死,不但该死,该凌迟处死。” 叶无坷点了点头:“我刚才说过了,不凌迟不足以明国法正典刑。” 苏重臣道:“可既然他已经把所有人都杀了,那是不是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是这样的人?” 叶无坷道:“也许没有吧,看天意。” 苏重臣道:“叶千办查案是靠天意?” 叶无坷俯身在他耳边说道:“万一呢,万一不只是国法想让你死呢?” 苏重臣笑道:“不过斩首,何惧之有?” 就在这时,有人大声说话:“你该死,但不该被斩首,你确实该被凌迟示众!” 人群之中,一名中年男子跨步而出:“林芝参,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不认罪那国法也不能凌迟了你?今日,我陪你凌迟也一定要让你凌迟而死!” 第四百四十三章后人评说 - 天下长宁 - 知白 “我们已经有二十年没见过了。” 南宫七月缓步走向苏重臣。 “就算是让我面对面的仔细看着你,我也不是马上就能把你认出来。” 他走到苏重臣对面,就那么看着苏重臣那张脸。 “当年我们匆匆相聚匆匆离别,在比武场上是对手,后来同入新秀榜,我们都以为自己前程锦绣,都以为自己是幸运的那个。” “可即便那时候我们互相看不上对方,生怕抢了彼此前程,直到变故突发,你提前察觉蜀军要把我们都杀了,带着我们逃出营地,我们才算真正的认识,我也才算真心认下你这个二哥。” 他直视着苏重臣的眼睛。 “二哥,大哥是不是你亲手所杀。” 苏重臣抬起头看着南宫七月,没有回答。 南宫七月声音越发颤抖。 “二十几年来,大哥不准我们到益州,甚至不准与官府中人打交道,他说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兄弟们,只能由他自己与你联络。” “可我们都知道,大哥是想报答你当年的救命之恩,若非是你察觉的早,兄弟们早早就死在蜀军大营里了。” “二哥,这个恩,大家一报就是二十年!” 苏重臣闭上眼睛,似乎是不敢再看南宫七月。 “二十多年没有见你了,我都不认得你了啊二哥。” 南宫七月终究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眼泪顺着脸如溪流落下。 “二哥,二十多年前我们还不相熟,为了争夺功名大打出手,那个时候的你都能救下我们,后来我们结拜为异性兄弟,为什么你就能下得去手了?” 他忽然咆哮起来:“回答我!” 苏重臣缓缓道:“那时候年轻。” 南宫七月怒问:“就这一个理由?你冒着风险救下我们就只这一个理由?!” 苏重臣点了点头:“只这一个理由,年轻做事太过冲动,如果是现在的我,只会悄悄逃走不告诉你们,那样的话蜀军也就不会因为只走了一人而大动干戈。” “当年就因为我告诉了你们,带着你们逃离蜀军大营,蜀军追杀百里,与我关系最好的两个朋友,其中还有一个是与我一起长大的兄弟,被蜀军乱箭射死。” “反而是你们这些当初与我争前程的人活了下来,当时你们跪在我面前抱拳道谢的时候,我就只觉得自己愚蠢。” “就是因为这冲动让我兄弟惨死,你们都活下来了,对我感恩戴德,我却觉得自己做的是天下第一的错事。” 说到这的时候,苏重臣刚才眼神里还有的愧疚已经消散不见。 他缓缓起身,不再跪着。 与南宫七月直面,也直视着彼此的眼睛。 “你们说自此之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那时候我甚至觉得恶心。” 他问南宫七月:“当时我们争夺新秀榜,你与萧锦密谋要给我下毒,萧锦是蜀中唐门外门弟子,他最善下毒之事。” 南宫七月愣住。 苏重臣道:“若不是后来发生的事我可能被你们毒死了,你敢否认?” 轮到南宫七月不知道说什么。 “现在你看起来好仗义,且正义。” 苏重臣道:“打着为大哥报仇为兄弟们报仇的旗号,竟敢站在我面前指责?” 他往前迈了一步,南宫七月这个本该步步相逼的却退后一步。 苏重臣道:“原本还互相仇视的人后来假惺惺的意气相投,跪在一起就结拜成了兄弟,你扪心自问,此举虚伪不虚伪?” “那时候我就不想与你们在一起,你们说要落草为寇我自然不答应,我说要谋一个远大前程,只是想和你们划清界限。” “是晁擎天自我感动,非要助我,不过他倒是个磊落坦荡的,二十几年来从没有泄露我的身份。” “为了助我升迁,他也始终不遗余力,西蜀剿匪,他出力甚巨,可是你们又想过没有,为了我,他出卖的那些山寨是不是也真心把他当大哥的?” 南宫七月因为这句话,脸色大变,连着往后退了两步,眼神之中已经茫然且恐惧起来。 “说他无私助我不假,可因为我救过他一次,他就将那么多真心拜他为大哥的人出卖了,那他是无私还是自私?” “是真义气,还是假义气?” 一连几问,问的南宫七月竟是站立不稳。 “你也一样,不过是自我感动罢了。” 苏重臣继续迈步向前,逼的南宫七月不住后退。 苏重臣道:“萧锦想自立为王,你们几个背着晁擎天私下与他来往,这边说只听大哥的,那边说若萧锦能成就大业你们必会鞍前马后。” 南宫七月被问的哑口无言。 “江湖义气?” 苏重臣道:“晁擎天做寿那天,我与顾山章上山的时候确实是准备好了毒死他,可萧锦难道就没有与你们合谋毒死他?” 南宫七月此时反驳:“萧锦说要害了大哥,我们无人答应!” 苏重臣道:“那你们将萧锦要谋害大哥的事,告诉大哥了吗?” 南宫七月再次哑口无言。 苏重臣道:“别站在道德高处指责我,刚才你大吼一声陪我凌迟是何等气概,现在说到这些,为何又如此气馁?” 他微微摇头:“终究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说完这句话后他转身看向谢无嗔:“军堂大人,你说的那些罪我都认了,我确实与晁擎天有所勾结,不只是晁擎天,我与蜀中山匪多有来往。” “张迁确实是我安排给顾山章的人,杀晁擎天之后,顾山章在救灾途中发生意外,也是我让张迁动的手脚。” 谢无嗔脸色深沉。 叶无坷静静看着。 苏重臣道:“既然已经说到这些,那也就无需这位义气为重的南宫老七替我说,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们,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他缓了一口气,神态越发从容。 “二十多年前,我们一起参加江湖大会,一同闯进了新秀榜前四十,那时候我们之间并无交情,甚至还都在想怎么将对方挤出去。” “我性格孤僻,不善与人交集,他们表面上称兄道弟各怀鬼胎,我们同乡三人从不与他们来往。” “蜀军中有个管伙食的小吏听我们聊天就来相认,他也是同乡,已离家多年,凑上来向我们打听家乡的事。” “后来,萧锦他们在吃饭的时候密谋毒死我们同乡三人,恰巧被他听到了,于是提醒我们早早提防。” “当时的武林大会,原本是要评选出两榜前十,我们这些都在新秀榜前四十的,谁也不愿放弃这也许是一生之中唯一的一次改命机会。” “后来我们进入新秀前二十,杨竞忽然下令说新秀榜保留二十人,萧锦他们这才放弃了毒死其他人的念头。” “再后来,又是那个管火头的小吏突然找到我,告诉我说,蜀军将领正在商量怎么把你们这二十人全都除掉。” “当时我虽然听了却不愿相信,毕竟那是楚皇杨竞亲自举办的武林大会,难道那些蜀军将领,连楚皇的话都敢不听?” 他说到这看向叶无坷:“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所处之时代,令人羡慕。” 叶无坷点了点头:“是。” 苏重臣继续说道:“当天夜里,就有六人被楚军围攻杀害,他们说,是那六个人试图偷盗军械被发现了,夜深天黑没看出来是谁。” “守卫乱箭把人射死了才知道是他们,不然的话,最多也就是教训他们一顿,怎么会杀了人呢。” “可是那天夜里,我们都被要求前往军械库领取将军甲......是那管火头的小吏拼死拦着,我们这才得以幸免。” “也是我一时糊涂,想着其他人虽然不值得我救,但晁擎天为人坦荡直率,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害了。” “我告知晁擎天,他是真仗义之人,立刻就去找了你们......” 他看向南宫七月道:“所以归根结底,救你们命的不是我而是晁擎天,自始至终,我也只告诉他一人而已。” “二十几年来,晁大哥始终想报救命之恩,这一点我必须承认,他认定了要报恩就绝不会半途而废。” 他闭上眼睛,像是说累了要休息一会儿。 场面安静的连呼吸声都都显得有些大,围观的百姓们没有一个说话的。 “我们逃出来了,我让那火头小吏自己走,跟着我们,一是因为目标大他又不善武功,难免会被甩下送了性命,二是因为他跑的太慢我怕被他拖累。” “后来我做官又找到他,让他替我与晁擎天联络......他就是张迁。” 说到这,苏重臣转身看向谢无嗔:“军堂大人,你问我张迁一家被杀是否与我有关?这些年来,我曾想过杀很多人,连晁擎天我都想杀,唯独没有想过杀张迁。” “因为张迁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这些年一路升迁,张迁的生意也越做越大,他也算享福了。” 说到这,他再次看向南宫七月。 “你这个标榜自己仗义的人,顾山章也是当初一起逃出去的十二个人之一,如果让你再和他面对面相认,你还能认出来吗?” 南宫七月表情有些僵硬,似乎是不敢回答。 “不过我还是敬重你的。” 苏重臣道:“当年萧锦要毒死我们的时候,你一直都在劝阻,不然的话,萧锦可能早就已经下手了。” “晁擎天死后,蜀中与他暗中有来往且没有暴露出来的那么多人,只有你一个,不畏生死的想为他报仇。” “晁擎天,我敬重他,杀了他,我确实该死,你,我敬重,你敢在这种场合站出来说与我一同领了凌迟也要逼我认罪,说明你是真丈夫。” “我刚才虽然将你贬的一文不值,可事实上你比我强的太多,换过来,我远不如你。”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二十几年,如云而过,我出身农户,向往江湖,少年时最大心愿,也不过行侠仗义。” “二十年间,一路升迁,虽农户之子,红袍加身,此时回望来路才知,原来最难的就是行侠仗义。” “我利用了晁擎天,但我为蜀中除掉匪寇累以数万,只此一事,蜀中百姓就该为我树碑立传。” “我知恩图报,张迁曾救我一命,我还他二十年荣华富贵,直至他死,我也从未有过害他之心。” “我这大半生,功过难以评述......” 苏重臣仰起头看向天穹。 “后人评说吧,但今日之西蜀,没人可以宣判我怎么死。” 他闭上眼睛,心口突然炸开一团血雾! 第四百四十四章菌子 - 天下长宁 - 知白 人群之中。 徐胜己看到苏重臣心口炸起一团血雾的时候眉角微微一扬,他向后退了几步转身离开。 另外一边,老皮匠在心里长叹一声也默默退走。 街对面的木楼二层,隐藏身形在窗后的束休微微皱眉,沉思片刻,下楼而去。 一个时辰后,府衙后院。 三奎坐在台阶上一遍一遍思考着苏重臣说的那些话,他一遍一遍试图将这些人的关系理顺。 “如果不是我们来了。” 余百岁蹲在台阶上自言自语:“苏重臣这么高位的官员是不是就不会被查出来?” 三奎点头:“你去杏园的时候应该就暴露了。” 余百岁道:“我此前就想到了这一层。” 他去杏园,暴露行迹,原本以为这蜀中益州距离长安千里万里,就算他张扬些也不会被人认出来。 可终究是低估了对方的手段。 在余百岁暴露之后,幕后策划这一切的人就立刻改变了原本计划。 “这个人会是谁呢?” 三奎自言自语道:“他是怎么认识南宫七月的?还能让南宫七月心甘情愿的去张宅作案,血屠百多口,以此逼迫苏重臣不得不想办法善后。” 余百岁道:“我们在白鹿关的时候,是因为察觉到温家的人可能和西蜀这边的旧楚余孽有所往来。” “可现在我们查出来的事和旧楚余孽没有丝毫关系,反倒是把一桩二十多年前的旧事给翻出来了。” 三奎道:“如果说安排这一切的人就是想让我们在益州查到旧楚余孽,而此时被查出来的却是苏重臣,那是不是可以证明,与旧楚余孽勾结的高官就是苏重臣?” 余百岁嗯了一声:“有这个可能,但苏重臣自杀了。” 苏重臣死了,他是不是旧楚余孽扶植起来的人也无法再查清楚了。 余百岁蹲在那颠着屁股,思考了好久之后忽然眼神亮了一下。 “师父。” 他看向叶无坷。 “是不是可以这样推测。” 余百岁起身,一边在院子里走动一边说道:“我们在白鹿关查到了一些和旧楚余孽有关的事,而这些事,是温家的人故意引向旧楚余孽的。” “这是第一层,这第一层导致我们来了益州,我们的本意是查出旧楚余孽在益州到底藏了些什么,而温家的打算是借此来转移我们的注意,将所有事都推到旧楚余孽身上,以此来断开我们的调查,这是第二层。” “可是旧楚余孽又不都是蠢人就这样坐以待毙,他们也知道,一旦任由我们查下去,那他们将藏无可藏甚至为温家顶罪。” “于是他们在发现我们到了益州之后,就促使南宫七月杀了张迁一家,以此引出苏重臣,苏重臣确实是和旧楚余孽有关。” “不知道他们用什么法子说动了苏重臣,让他在最关键的时候自杀,如此一来,旧楚余孽在西蜀能被查出来的事也断了。” “旧楚余孽利用这件事,让我们没法继续追查,这......是第三层。” “温家试图用旧楚余孽来转移我们的注意,旧楚余孽用自断一臂来给这件事做一个了结。” 他说到这再次看向叶无坷:“所以这件事的幕后推手,前期是温家后期是旧楚余孽?” 叶无坷道:“都有可能。” 刚才余百岁的话虽然有些颠三倒四说的绕来绕去,可意思差不多到了。 余百岁道:“如果还有其他人是幕后推手,那就可能是当初的魏君庭。” 三奎问:“为何?” 余百岁道:“咱们还在白鹿关的时候就得知徐胜己在长安失踪,魏君庭的人在草原损失惨重,不少人被杀,这一点从姜虹主动找到师父就能得到印证。” “可是姜虹在白鹿关又被人救走,能有实力带她离开大牢的要么是徐胜己要么是束......” 他说到这,再次看了看叶无坷。 将师父没有什么表示,余百岁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要么是徐胜己要么是束休,如果他们两个是魏君庭的创造者,那他们那么多兄弟死在草原,他们必要报复。” “温家若是凶手,他们就会设计引师父到益州来查案,目的是将温家在益州的暗线内应全都拔了,也算是血债血偿。” “可温家还有高手。” 余百岁道:“这个高手就是在白鹿关缝缝补补的人,他凭借一己之力将温家在白鹿关的痕迹抹的干干净净。” “现在这个人到益州了,他知道魏君庭一定会报复温家,所以他提前到这做好谋划,借此机会,再一次把温家可能在益州暴露出来的痕迹抹掉。” 余百岁啐了一口:“操......若真是如此,那这人确实是个高手。” 三奎点了点头:“如果真是如此,百岁你也是个高手。” 余百岁笑了笑:“以前我只是不爱想这些,只要我肯,大概也没什么是我做不好的。” 他问叶无坷:“师父,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叶无坷道:“接下来......无事可做。” 这句话让众人一怔。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余百岁,他叹了口气:“确实是无事可做,我们接手了张迁一家被杀的大案,现在案情已经水落石出,案子可以结了,我们要查的也因为这案子断了线索,所以我们只能回长安。” 他气的一跺脚:“高手,果他妈然是个高手。” 叶无坷道:“这几日大家就在益州放松放松,等军堂大人那边把案情结了之后,明堂大人也差不多回来了,到时候,我们与两位大人一同启程返回长安。” 他看向大奎二奎三奎:“大奎哥二奎哥三奎哥,你们休息几天后就去接上阿爷和师父回长安,我与百岁和小土司在这等着明堂回来。” 大奎他们点头答应。 “我带你们去逛逛吧。” 小土司褚绽染从窗台跳下来:“好不容易到了一次益州,怎么也得买些东西回去带给阿爷吧。” 大奎点头:“要得!” 褚绽染道:“益州物产丰富,捡着能保存的多买些,咱们下午没事就出去转转挑挑,看阿爷喜欢什么就多买些。” 二奎一举手:“不用挑挑拣拣,我知道阿爷喜欢什么。” 褚绽染好奇问道:“是什么?” 二奎道:“纸人呗,在无事村的时候姜头就说攒钱给阿爷买纸人,要水灵的,我看益州这边的姑娘都长得水灵,那纸人做的也必然水灵,咱们给阿爷买四个回去。” 大奎:“小气,买八个!” 三奎:“一人买八个。” 褚绽染看向叶无坷,用眼神询问叶无坷这是真的吗? 叶无坷:“二奎哥吃菌子中毒还没好,胡言乱语......” 褚绽染笑道:“菌子好吃可不能乱吃,都说白蒲那边菌子多,蜀地也是盛产,我常年在山里,没人比我会挑,真想吃我带你们去采。” 叶无坷:“别别别,你们去采买别的,我现在带三奎和百岁再去一趟道府衙门。” 他们商量好了之后,褚绽染带着大奎二奎去采买东西,叶无坷带着余百岁和三奎乘车前往道府衙门。 路上叶无坷对三奎哥好好交代,让他们走的时候小心谨慎。 到了道府衙门求见谢无嗔,这才知道原来已经等不回来明堂大人了。 西蜀道道府大人和东蜀道道府大人,已经结伴同往长安。 九月立国之庆,又是东宫开府,各地封疆大吏必然齐聚长安,如果不出事的话,苏重臣应该也在受邀之列。 所以说起这些事,又怎能不让人唏嘘。 谢无嗔告诉叶无坷他们,一早才收到明堂大人送来的信件。 既然不必等了,那这案子结清之后他与叶无坷也就能一同赶往都城。 叶无坷询问了一下南宫七月的事,谢无嗔说已在大牢关押,他本来正想派人去请叶无坷,两人一同提审。 这么大的案子,谢无嗔可不想让自己沾染什么腥味,任何有关案情的事,他都拉着叶无坷一起。 从道府衙门聊了许久,谢无嗔执意留叶无坷他们一起吃饭。 等三人回到府衙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小土司他们早就回来了。 后院屋子里,褚绽染,大奎,二奎,还有一个益州衙门负责接待他们的文官,四个人凑在一起正在打牌。 到了益州这个地方,不打麻将简直是天理不容。 大奎和二奎不会,让他们读书写字学的极为艰难,想不到这打牌的事俩人只是随便听了听看了看,竟是立刻上手。 褚绽染一边打牌一边自豪说道:“打牌,你们不是对手,挑菌子,你们也不是对手。” 她看向那个负责接待的文官:“刘主簿你来说句公道话,我今天晚上亲手给你们做的菌子好吃不好吃。” 刘主簿真诚赞美:“小土司一出手我就知道是个行家,菌子能不能吃,好不好吃,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这都是几十年的经验。” “小土司挑的菌子,都是菌子之中的极品,我只是没有想到小土司不只挑菌子是高手,做菜的手艺竟然也是一绝!” 一边夸着,一边打出去一张牌:“小鸟儿。” 二奎:“小鸟儿是什么。” 他学打牌学的快,可记住这些牌在益州独有的名字却有些迷糊。 褚绽染笑话他:“二奎锅真是笨,刚才都教过你咯,这个叫小鸟儿,就是幺鸡,幺鸡就是一条。” “这个是四筒,叫板凳儿。” “这个是双节棍儿,就是二条。” “这个是一筒,叫馍馍。” 二奎揉着太阳穴:“记不住记不住。” 大奎:“真笨。” 二奎:“我......我不是笨,我是上次吃菌子中了毒把脑子毒坏了,我虽然不如姜头和三奎聪明,这些我要是想记还是能记住的。” 他义正辞严:“都怪上次的菌子,吃一次就把我毒傻了,咱们都是一个娘生的,还能差到哪儿去。” 大奎想了想,有道理。 褚绽染哈哈大笑道:“以后想吃菌子就找我。” 就在这时候听到敲门声,褚绽染就对挨着门坐的二奎说道:“二奎锅,你去看看是哪个来咯。” 二奎起身,拉开门一看外边站着三张麻将。 他看了看姜头,看了看三奎,看了看余百岁。 然后一脸平常的往回走:“没事,都认识,来了一个小鸟儿,一个双节棍儿,一个馍馍。” 他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就是没见过这么大的幺鸡,这么大的二条,这么大的一筒。” 第四百四十五章善解局之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夜深人静。 两个身形健硕的黑衣人出现在道丞谢无嗔府邸后院,两人一边一个站着,中间还有一个人,头上被套了个黑色的袋子。 后院这边有人在小门里边等着,人一来门就开了。 两人架着这个套了黑布的人一路往前走,没有去前院,在后院故意转了几圈,让被套着黑布的人错觉走了很久。 然后他被带进后院几间空房。 看起来这几间空房没什么用处,就是平日里这道丞府内下人们存放一些闲置东西的地方。 三个人到了门口就被护卫伸手拦下来,再三确认了那个被套了黑布的人身上没有兵器和毒药之后才被允许进入房门。 门吱呀一声推开,头套被拿掉,光线瞬间扑面而来,让一直处于黑暗之中的人有些不适应。 下意识的抬起手揉了揉眼睛,这个人才看清楚西蜀道排名第二的大人物就站在他面前。 身后的护卫将房门关好就退到远处。 这几间平常无奇的屋子四周,戒备森严。 老皮匠不是第一次见到谢无嗔了,所以对这样的待遇也不陌生。 他往四周踅摸了一下,自己走到椅子那边坐下来,自己动手倒茶,一点儿都不像个客人。 “先生。” 谢无嗔缓步走到主位坐下来,也倒了杯茶。 “这次请你来倒是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只是感谢。” 谢无嗔语气平静,但其中蕴含的谢意倒是格外真挚。 “谢我做什么,你我不过都是为了自己。” 老皮匠品了一口茶,很满意。 “上次在道府衙门里相见,军堂大人连一口茶都没给。” 老皮匠道:“贸然到访确实让人疑虑,所以那倒是正常,今天突然好茶招待......” 他看了看,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精致,丰盛,甚至可以说奢华。 老皮匠说:“不是什么好事。” 谢无嗔笑了笑:“先生过于警觉,这次请先生来确实只是表达谢意,上次多有怠慢,这次想着与先生同饮几杯酒赎罪。” 老皮匠撇了撇嘴:“酒里下好毒了?” 谢无嗔倒是一点儿都不生气,依然笑着说道:“以先生收拾残局的能力,今天既然能被我请来,就该算定了我不会杀你,若你算到了我会杀你,早就走了。” 老皮匠起身走向餐桌:“那就喝。” 他还是那般不客气,自己倒了酒,先是闻了闻,表情一喜,然后一饮而尽。 “自从去了长安就有几年没喝过蜀中的好酒,长安的酒也好,可是甘烈重于醇厚,回味不如蜀中,长安的酒滋味在前而蜀中的酒滋味在后。” 他又倒了一杯,还是先端起来闻了闻,没急着喝:“军堂大人的事都安排好了?” 谢无嗔点头:“我这边已无隐患,接下来就看先生的手段。” 他等老皮匠喝了第二杯酒之后,亲自动手给老皮匠倒了第三杯。 “先生从白鹿关来,那边的事被你安排的妥妥当当,原本已要暴露的温家,所有痕迹都被抹的干干净净。” 谢无嗔在老者对面坐下来抱拳:“先生手段,我很钦佩。” 他不等老皮匠说话,端起一杯酒继续说道:“但这杯酒,我要敬的不是先生在白鹿关的手段,而是敬先生在益州的手段。” 他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谢无嗔道:“先生这番安排之后,关于我身份的事已再无威胁,自此之后,我便可以安心做官。”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堂大人这次去了长安就不会回来了,东宫开府,明堂可能会被太子殿下留在身边。” “他进入东宫十之七八是为太子詹事,品级比做道府还低了半级,但陛下一心改革朝政重整官制,徐绩下台之后,内阁必会成立。” “明堂从正二品的道府调入东宫做从二品太子詹事,只要内阁一开,他必是内阁一员,那地位就不是封疆大吏能比的。” 他说到这看向老皮匠:“所以我升任道府,最快是在九月后,最迟也绝对不会超过明年。” “待我成西蜀道府之后,之前还残留下的些许隐患也就都可以除掉了,以后与温家往来,更为稳妥。” 老皮匠笑道:“军堂大人其实是想告诉我,虽然我帮你解决了大问题,但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温家最好想办法发力,让军堂在成为明堂的过程之中没有一点儿变故。” 谢无嗔也笑:“先生说话直爽,我倒是也省去了不少麻烦。” 他起身,再次为老皮匠倒酒。 “先生初到益州的时候,对我说要解决益州这边的问题需有三步棋走。” 谢无嗔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步,在白鹿关设计引叶无坷来益州,这是最重要的一步,万幸是先生在白鹿关筹谋,所以这一步很稳。” “第二步,是叶无坷到了益州之后必须接手案件,这一步其实就简单了,只要案发,不用我们操心,叶无坷自己也会主动想办法把案件要过去。” 老皮匠点了点头:“叶无坷不来,这些事发生在益州也没关系,顾山章是当年十二个新秀之一,苏重臣也是,借助剿匪复仇的事把隐患都除了,计划不会有什么变故。” “可叶无坷在这的意义就不一样,他是叶千办,是天下人人信服的叶千办,你办的案子和他办的案子,对于百姓来说意义就是不一样。” 说到这老皮匠感慨道:“军堂认为最难的,和我认为最难的,倒是不同。” 他喝了口酒后说道:“如何能让苏重臣和南宫七月心甘情愿的为你赴死,我以为此事最难。” 谢无嗔道:“是难,但我相信他们愿意。” 谢无嗔似乎不打算多解释,起身再次为老皮匠倒酒。 他不愿多解释,老皮匠也就不多问。 有些时候,这种因利益牵扯而暂时结成的同盟关系反而格外坚固且相处起来颇为舒服。 谢无嗔道:“先生一会儿是不是要去收个尾?” 老皮匠道:“还是军堂大人先收尾的好,我这边随时都可以。” 谢无嗔似乎是有些好奇的问:“我听闻为了白鹿关那边能把残局收拾好,温家特意派去一个身怀异术的高手,这个人可以操控人心,令人执迷?” 老皮匠点了点头:“迷魂之术,有些用处。” 谢无嗔语气之中透着可惜:“这样一个人若留着的话将来总是会有些用处,就白白葬送在白鹿关着实让人惋惜。” 老皮匠笑道:“唯施术者死,术不可破。” 谢无嗔听到这句话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端起酒杯道:“今夜一别,我与先生再见就是另一番景象,虽然先生是为温家出力,终究是救我一命。” 他敬了这杯酒,然后俯身一拜:“谢无嗔,多谢先生恩德。” 老皮匠起身道:“行了,虽是虚情假意但你这态度让我喜欢,我就祝愿军堂前程无量吧。” 说完拎起桌子上那壶酒转身走了,到门口他回头问:“你的人,真的能扛住?” 谢无嗔道:“先生在白鹿关用了一个会迷魂术的人,我刚才问的时候就想说,这世上最强的迷魂术我其实早就知道,思来想去,不外忠诚。” 老皮匠稍作停顿,懂了之后微笑离开。 第二天一早,叶无坷按照与谢无嗔的约定来到府衙提审南宫七月。 大堂,南宫七月被按跪地上。 谢无嗔看向叶无坷:“还是叶千办来审吧。” 为求公正,这次审问还是公审,只不过不是如之前那次任由百姓围观,这次是请来了一批德高望重的士绅在堂上见证。 叶无坷问:“南宫七月,之前苏重臣招供诸事你可承认?” 南宫七月看起来倒是没有什么害怕的样子,跪在那脸色坦然。 “苏重臣本名林芝参,二十多年前与我一同参与武林大会,这些都是真的,没什么可辩驳。” 叶无坷再问:“你这么快就认了罪名,是否在为谁遮掩?” 南宫七月笑道:“我这二十几年来在深山老林生活,与我相伴的都是绿林道上的兄弟,如今他们都已先我而去,你说我还能为谁遮掩?” 叶无坷问:“你在益州藏身多年并不知道张迁身份,我才到益州,你怎么就突然知道张迁身份了?” 南宫七月回答:“巧合,恰好查到了。” 叶无坷追问:“如何查到的?” 南宫七月道:“手下兄弟恰好查到,我并未多问。” 叶无坷起身,走到南宫七月面前语气有些复杂的说道:“苏重臣在这大堂上自杀,你亦有自杀之力为何不一起死了?” 这话把在场的人都问了一愣。 那些被请来的士绅纷纷看向叶无坷,都觉得叶无坷这句话问的好像有些没道理。 而且,似乎是故意在引导南宫七月自杀。 南宫七月道:“因为不敢。” 叶无坷围着他一边走动一边说道:“你有陪着苏重臣一起凌迟之勇,现在又说不敢自杀,你故意不死,是不是就是在等着被我审问的时候做些什么?” “先是装作无所畏惧,一脸坦然赴死的样子,待会儿我着人用刑,你便假意扛不住了再招供出来什么。” “而你招供出来的,就是你想让我知道的,比如......说一个幕后主使,却是在嫁祸他人?” 所有陪审的人都觉得叶千办这话问的越来越离谱,纷纷看向谢无嗔,谢无嗔坐在那儿,很认真的看着叶无坷问案显然不打算插手。 “三奎哥。” 叶无坷回头:“给他用药。” 三奎上前,示意两名廷尉按住南宫七月,这个绿林大豪早已经被捆绑的结结实实,又被死死按住不能挣脱。 三奎将廷尉府最近才研制出来的药水灌进南宫七月嘴里,连百办钱波舫看着都好奇起来。 这名为真言的药水只有长安廷尉府才开始使用,地方分衙的人甚至都不知道。 等差不多算计着药水起效,叶无坷走到南宫七月面前问道:“南宫七月,是否有人故意向你泄露张迁身份?” 眼神有些迷离的南宫七月像是挣扎着,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等了片刻之后,他的眼睛逐渐失去神采。 他低着头回答:“是。” 所有陪审的人全都惊了一下,震撼于叶千办刚才的推测,也震撼于廷尉府的手段,他们全都想着最好这药水别给他们用,一辈子都别给他们用。 廷尉府千万保管好些,莫要落在婆娘们手里。 叶无坷问:“是谁?” 南宫七月回答:“魏君庭。” 叶无坷脸色微变,在心中轻叹一声。 “又是迷魂术么?” 他扶起南宫七月的头,仔细看着南宫七月的眼睛,发现和在白鹿关见过的那些被迷魂的人完全不同。 “是魏君庭告诉你他身份的?” “是。” “魏君庭为何帮你?” “我们都为一人效力。” “为谁效力?” “已故大楚皇帝陛下!” 南宫七月猛的抬起头看着叶无坷,眼睛里在这一瞬间似乎恢复了一些清明。 “大楚万岁!楚皇万岁!” 第四百五十章生擒 - 天下长宁 - 知白 高呼大楚万岁楚皇万岁的南宫七月并不癫狂,这和叶无坷在白鹿关见到的那些被迷魂的人完全不同。 那些中了迷魂术的人才是癫狂,是没有神智的疯狂复述。 他们说出来的真相,不过是施术者告诉他们的话。 南宫七月不是,他是慷慨激昂。 “我家中历代深受皇恩。” 南宫七月大声说道:“当年听闻大楚皇帝陛下召唤,我便立刻赶到蜀中参加武林大会。” “他们都是为了求一个前程,都是为了自己,唯有我一心想报效朝廷,参加武林大会是为大楚皇帝陛下效力。” 此时的他眼神里有些光彩,在真言药水的作用下这些许光彩就是他内心真实想法的辉映。 “陛下曾单独召见我。” 南宫七月语气之中,已有悲愤。 “陛下说,他即位之后一心想改革朝政整顿吏治修养民生,可是留给他的时间真的不够了,内忧外患全都压在陛下一人肩头。” “陛下想改革制度,可政令已经不出大兴,陛下想整顿吏治,可国破之际那些人依然还在中饱私囊,陛下想修养民生,可各地逆贼揭竿而起。” “陛下有心无力。” 他说到这,竟是双目垂泪。 “大楚难,陛下更难。” “宁军南下,陛下勒紧腰带节衣缩食筹措军费,招募民勇对抗强敌,身为大楚皇帝,陛下竟然一天只能吃一顿饱饭。” “即便是这样筹措出来的军费,依然会被那些贪官污吏纳入囊中,招募来的民勇拿不到军饷也吃不上饭,转而又成叛军。” “陛下他也曾想过放弃,宁军破京州入都城,陛下也算被以礼相待,若他就此放弃,甘愿做这个亡国之君,最起码后半生衣食无忧。” “可陛下不想,陛下做不到,于是他到了蜀中,他想以两蜀为根基,积攒实力以图中原。” “可是蜀中这些人也不过是把陛下当傀儡,他们只想打着陛下的旗号继续大肆敛财......” 南宫七月道:“陛下不甘,所以他想用我们,用我们这些心中尚有热血的年轻人,他对我们推心置腹,我们自当肝脑涂地。”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陛下宏谋是重得天下之大计,蜀中那些贼寇鼠目寸光只想自己从中得利。” “陛下的大计没能成功,我与陛下一样痛心......” 他抬起头看向叶无坷:“你想知道的幕后主使就是大楚皇帝陛下,他虽已身死,可他交代我们的事,我们都会一直做下去。” 叶无坷还没开口,谢无嗔冷哼一声。 “说的倒是慷慨激昂。” 谢无嗔离开座位,缓步走到大堂正中。 “大宁皇帝陛下驱逐外寇恢复中原,立国二十多年来国富民强,你以为你们做的事是什么?是正义?是忠诚?呸!” 谢无嗔怒道:“你们所作所为,就是想把好不容易才太平下来的江山再次拖进泥潭,战火四起,生灵涂炭!” “你且问问他们!” 谢无嗔指向那些陪审的士绅。 “问问他们答应不答应!” 有人激动的站起来:“不答应!” 谢无嗔道:“陛下立国,北击黑武,西平番邦,南征蛮夷,东镇渤海,中原迎来千年不见之太平,万世未遇之隆盛。” “如果你还有良心,你就该明白你这所谓的忠诚不过是痴人说梦逆行倒施!” 他大步走到南宫七月面前,一把抓住南宫七月的脖子问道:“说,你在益州之内,可还有同党!” 南宫七月没有回答,似乎是在抗争,抗争真言药水的作用,抗争谢无嗔给他的压力。 叶无坷道:“军堂大人,还是我来问吧。” 谢无嗔深吸一口气,站直身子道:“好......刚才我确实有些失态,诸位,抱歉。” 他回到主位坐下来:“叶千办继续问案。” 与此同时,益州城内一处庄园。 老皮匠坐在椅子上看起来有些悠闲的品茶,而坐在他旁边的田甄则一脸的疑虑。 她问:“前辈来了,又不说有什么事,这是何故?” 老皮匠道:“小公爷又去了何处?” 田甄道:“小公爷自有他要做的大事,一早出门尚未归来。” 老皮匠笑了笑:“原来他做什么也不会告诉你,我还当你真的已是徐府的少主夫人了呢。” 又一次被老皮匠讥讽,田甄的火气顿时就有些压不住了。 “别生气。” 老皮匠道:“我不是来见他的,对他要做什么我也不感兴趣。” 他从怀里取出几个信封,看起来新旧不同。 “这几封信一会儿你放进他卧室。” 田甄一惊:“你是什么意思?这些信是谁写的?写的是什么?” 老皮匠叹道:“果然已是泥足深陷,你已经不把自己当温家人了,纵然明知徐胜己只是玩弄你而已,你还是对他死心塌地起来。” 田甄起身道:“我问你什么你最好如实告知,不然的话你别想走出这间屋子。” 老皮匠撇了撇嘴:“我行走天下大半生,遇到过无数威胁我的人,可数十年间,这些人多数已经成黄土。” “你想知道这些信里是什么,你不妨自己看看,我又没有阻止你,你也认得字。” 田甄猛的抓起一封信打开看,才看了几眼脸色就变得有些白了。 “这是......” 田甄猛然看向老皮匠:“你伪造徐绩与小公爷的书信来往?” 老皮匠道:“你可以说是我伪造,也可以说是实证。” 田甄指着信里一段内容:“小公爷明明是受贵妃娘娘所托,你在这信里竟然写是他父亲与他密谋以此来陷害贵妃?” 老皮匠:“你为何如此愤怒?” “因为!” 田甄张了张嘴,后边的话没能马上说出来。 老皮匠道:“因为你真的已经把自己当徐胜己的女人了,把自己当徐绩的儿媳妇了,所以看到这信里的内容,你觉得难以接受?” “徐胜己是不是真的受贵妃娘娘所托,你可有证据?如果没有证据,你又如何认为这信里内容是我伪造?” 老皮匠就那么直视着田甄的眼睛。 田甄脸色变幻不停,脸色越来越急切。 “是不是现在就想冲出去见徐胜己?告诉他我要害他?” 老皮匠摇头道:“你这样吃里扒外,我确实该现在除掉你,其实,家族也一早就想除掉你了,你真以为你区区一个侍女能代表家族在外办事?” “东主在的时候对你委以重任是因为她觉得你可信,现在东主都已不在,你就认为,你这卑贱的侍女能替代东主身份?” “你这个人啊,一直都不聪明,你难道就没想过,东主死在逍遥城后,你身为贴身侍女不该陪她而去?” “家族一直留着你这样一个蠢货,是因为你的作用只在今日。” 老皮匠叹道:“家族从来都没有看错你,徐胜己三言两语再加上给你些许好处就让你临阵变节......你啊,真是太愚蠢了。” 田甄听到这忽然醒悟过来什么,一摸腰间,刷的一声软剑从腰带里抽出来,一剑直刺老皮匠咽喉。 她想杀了老皮匠,然后尽快赶去见小公爷。 她刚才看了一封信,此时再听老皮匠的话,已经明白过来家族的安排是什么。 “幼稚。” 老皮匠抬起手,两根手指随随便便将那软剑夹住。 “我临危受命为家族收拾残局,你和徐胜己从一开始就该多提防我的。” 老皮匠双指发力向前一推,内劲迸发,田甄手上一阵剧痛握不住剑柄。 她想躲,可根本不是老皮匠对手。 尚未躲开,剑柄撞击在田甄咽喉,她脖子里咕噜一声,紧跟着一股血从嗓子里溢出来。 老皮匠极为自信,都没有补上一击。 她将长剑丢在地上,把那几封信拿起来重新揣进怀里。 他本来就不是要留在这的,本来也只是想让田甄看看而已。 田甄倒在地上,嗓子里剧痛无比。 双手捂着脖子试图呼喊,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没片刻,她的脸色就越来越青紫,还能活着,是老皮匠故意为之,只是坏了她的嗓子让她不能说话。 老皮匠端起茶杯又喝了几口,似乎有些留恋。 “唉......一把年纪被家族叫回来缝缝补补,你以为我想回来?” 他喝了茶,转身看向门外似乎在等待什么。 “家族之中不是没有能撑起事的青年才俊,只是因为他们年轻而我老迈,所以如果非要有牺牲,当然是捡着本就快老死的人来。” 他低头看向田甄,眼神里有些怜悯。 “从东主意外身死开始,你就该明白你死期到了,你若聪明些,早些逃走哪有这般下场。” 就在这时候,从院墙外边有人掠进来。 “看来一切安排都已妥当。” 老皮匠自言自语一声,然后忽然加速往门外冲去。 院墙外边掠进来的是廷尉府的人,一看到客厅里有个老人要跑,地上还有一个将死的女人,他们立刻合围过来。 正门也在这一刻被撞开,大批甲士汹涌而入。 老皮匠身法轻灵,从窗口掠出去直奔后院。 后院这边,数不清的甲士已经将此地围了,他们将后门撞开后成队列的进来。 老皮匠到了后院眼见着已被围堵,于是掠上屋顶。 “不要放箭!” 从正门进来的西蜀道道丞谢无嗔大步向前:“务必生擒!” 老皮匠回头看了他一眼,发力向院外掠去。 他虽然老迈,可内劲充沛,身形一展仿若飞鹰,从屋顶起身直接跳到了侧面院墙之外。 才落地,迎面而来的是一个极为雄壮的男人,一拳朝着他面门砸过来,老皮匠身形一矮如陀螺一样绕开后继续疾冲。 刚绕开大奎,二奎双臂合抱过来要将他擒住,老皮匠在二奎裆下钻了过去,脚下一发力冲向另一排民居。 人才腾空而起,脚踝被一只手抓住。 老皮匠回头一看,是三奎已经抓了他脚踝正要发力。 老皮匠一甩衣袖,有暗器打出,三奎不得已只能闪身避让。 老皮匠落在民居之中,两边都有廷尉翻越进来阻拦。 他一甩手又是一片暗器洒出去,手法极为诡异且力度惊人,几名廷尉来不及躲闪,死于暗器之下。 他一边跑一边从怀里抽出书信,竟然往嘴里塞。 “阻止他!” 远处谢无嗔大声喊了一句:“伤他腿脚,留他活口!” 老皮匠掠过院墙之后,迎面一刀袭来。 他想向后退,那把压在他肩膀上的龙鳞黑线骤然发力,砰地一声,老皮匠双膝跪地。 第四百五十一章断腕 - 天下长宁 - 知白 几个月前。 也是这个庄园。 老皮匠背着一个行囊走到这,风尘仆仆的样子看起来还让会让人有几分心疼。 如今太平盛世,这个年纪的老人背着行囊赶路至此难免让人有些联想。 是家中有什么巨变所以孤身一人了,还是不远千里前来看望已经多年不曾回乡的儿子? 老皮匠在门前稍作驻足,然后抬起手扣响门环。 这门环扣响的方式,粗听起来并无奇特。 可是门里边的人足足等到这老皮匠将门环扣响十八次之后,才过来将院门打开。 下人把门拉开一条缝往外看了看:“是谁?” 老皮匠抱拳:“我从大望山来,走了七七四十九天才到这,求见一位二十多年前的故识,还望通报一声。” 开门的下人脸色微变,说了一声稍等后就转身跑向正堂。 片刻后,南宫七月亲自到门口来接。 “是王爷遣你来的?” 南宫七月一边走一边问。 老皮匠点了点头:“出了些变故,所以王爷让我赶来此地见你。” 将老皮匠请进客厅,南宫七月问道:“是什么变故?” 老皮匠道:“世子死于漠北。” 南宫七月脸色猛然一变,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怎会如此!” 老皮匠将世子在漠北身死的事说了一遍,然后就重重叹了口气。 “王爷说,世子死于漠北,朝廷必会追查。” 他看向南宫七月:“如今廷尉府里出了一个叫叶无坷的新人,查案如神,朝廷若要追查的话,必是此人赶来益州。” “这个叶无坷因为其他案子被牵扯,如今人在白鹿关,不出意外,数月之内必会到蜀中来。” 南宫七月随即问道:“世子之死,是否与此人有关?” 老皮匠道:“是否与此人有关也不能杀了他。” 南宫七月皱眉问道:“为何?” 老皮匠道:“皇帝李叱将叶无坷捧起来用,实则是一步杀招,叶无坷做什么,代表的就是李叱所思所想。” “谁敢在这个时候杀了叶无坷,那李叱就有足够理由大开杀戒,叶无坷不死,我们还有时间筹谋后路,若叶无坷死了,连王爷都无法脱身。” 南宫七月颓然落座:“先生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就要退出蜀中?” 老皮匠摇头:“为了顾全大局,为了能保护更多人,此时,该有取舍。” 一句该有取舍,让南宫七月脸色再次起了变化。 “我知道了。” 南宫七月道:“先生既然奉命来找我,这取舍之事自然是落在我身上。” 老皮匠道:“这也是.....无奈之举。” 他起身后退两步,然后撩袍跪倒:“王爷说,让我替他给你赔个不是。” 南宫七月连忙将老皮匠扶起来:“我为大楚效力,就是为王爷效力,如今复国大业全在王爷身上担着,与王爷相比,我一人生死又算的了什么。” 他问:“先生教我,我该如何做事?” 老皮匠道:“蜀中,王爷布局最高一处,你可知是谁?” 南宫七月点头:“知道,我与他一直暗中有所往来,二十几年前我们便认识了。” 老皮匠道:“你说的可是苏重臣?” 南宫七月:“难道不是?” 老皮匠摇头:“不是,是道丞谢无嗔。” 南宫七月脸色再变,再次按捺不住的起身问道:“连道丞也是王爷的人?” 老皮匠示意他坐下后耐心解释。 “其实谢无嗔也是你们的旧识,二十几年前武林大会,陛下曾经亲自召见你们二十名新秀,谢无嗔就是其中之一。” 南宫七月惊讶道:“可是当初说要求取功名的是苏重臣。” 老皮匠嗯了一声:“是,谢无嗔身份更为隐秘,所以从未张扬,晁擎天表面上为了保护苏重臣,可实际上要掩护是谢无嗔的身份。” 南宫七月:“原来如此。” 老皮匠道:“当年你们二十个人,陛下分别亲自接见,向你们每个人都吐露心声,也有殷切交代。” “不过你们这二十人中,只有谢无嗔,你,晁擎天和苏重臣四个人对陛下忠诚,其他的也是各怀鬼胎。” “谢无嗔在苏重臣离开之后也离开了,借助他家族势力进入宁军,身份,比你们都要光明些。” 南宫七月懂了:“谢家当年还是要两面押宝,谢无嗔就是押个概率的事,所以先生刚才说谢无嗔忠诚,我却是不信了。” 他与苏重臣晁擎天等人都是出身贫困之家,自认清白纯粹。 谢家出来的,哪有什么纯粹可言。 老皮匠道:“谢家当年怎么安排的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谢无嗔不久之后必任道府,他若成封疆大吏,对复国大业的帮助有多大你该清楚。” 南宫七月点了点头:“若因为他是世家出身我就要以死保他,我万万不答应,若因为复国大业而保他,我纵死无憾。” 他抱拳道:“如何安排,先生只管说就是了。” 老皮匠道:“我先见你,下一步去见苏重臣,苏重臣位居按察使,他能保则保,不能保也要为保谢无嗔而做出牺牲。” “当年苏重臣和顾山章上山杀晁擎天,你托病下山,这些年你一直都藏身益州,始终等待王爷号令。” “现在世子身死,复国大业遭受重挫......王爷身边,还有幼孙尚需抚养成长,你我做臣子的,在这个关键时刻都该挺身而出。” “在叶无坷到益州之日,你杀张迁一家。” 老皮匠道:“我知道,这些年你与张迁也时常暗中见面,你们两个私交......也算很好了。” “杀张迁,于你来说定然是千难万难,所以若你不方便动手,我可以代你出手,不过需要你在现场。” 南宫七月犹豫再三,点头:“我可以。” 老皮匠道:“多谢!” 南宫七月问:“然后呢?” 老皮匠道:“徐胜己创建了一个组织名为魏君庭,还有一人也是魏君庭的首领,此人必会到益州来,而你部下有人在魏君庭中效力,他该会与你联络。” 南宫七月:“借此将目标指向徐绩?” 老皮匠点头:“徐绩想把温家,温贵妃,还有王爷以及我们都甩出来,既然他不仁,也就不要怪我们不义。” 南宫七月思考片刻后说道:“好,我来安排。” 老皮匠道:“此举,是断臂而生,以我等之牺牲,力保王爷及少主安稳度过难关。” 南宫七月一怔:“先生也?” 老皮匠道:“你有赴死之心,我已有赴死之念,这臂膀若不断的狠厉一些,瞒不住叶无坷。” 南宫七月皱眉道:“我这一年来对叶无坷也有耳闻,听说此人年不过十八,竟然有如此本事?” 老皮匠道:“李叱是何等人也?能得李叱重用的又怎么可能是泛泛之辈。” “这个叶无坷聪明的让人害怕,如果只死你一个,他还会深究,所以苏重臣大概也是要死的,用一位按察使将他的疑虑打消一些,而我......则是最后一步棋。” 他抱拳道:“你我黄泉路上作伴,去参见大楚皇帝陛下。” 南宫七月也起身抱拳:“好!你我为伴!” 三日后,道府衙门。 听闻有一位老乡前来求见,道丞谢无嗔有些疑惑,这是已经多年没有人用过的暗语,一下子就把往事给勾了起来。 他让人将老皮匠请进来,见面之后他便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下。 “你是王爷的人?” “不是,我是温家的人。” 在谢无嗔面前老皮匠并无隐瞒,因为他很清楚,对待谢无嗔和对待南宫七月所用之态度,必不能相同。 老皮匠将来意说明之后,他就看向谢无嗔:“这件事,若是不推到旧楚余孽身上,怎么都瞒不过叶无坷那双毒辣的眼睛。” 谢无嗔皱眉问他:“你能说服南宫七月,证明你在楚王那边也深受信任,你又说是温家的人,这其中有何隐情?” 老皮匠坦然道:“我在几十年前就离开温家,被派往楚王家中做奴仆,这数十年间,早已取得楚王信任。” “那些为了复楚而效忠楚王的人,我大概都知道,这次世子死在漠北,我刚好就是被楚王委以重任之人。” “我知道你们的过往......” 老皮匠语气平静但格外认真的说道:“二十几年前救了晁擎天等人的根本不是苏重臣,而是你。” “苏重臣与你是同乡,与张迁也是同乡,你当初说两位同乡都死了,只是为了留一条后路。” 谢无嗔在这一刻,马上就动了杀心。 老皮匠又如何看不出来? 他笑了笑道:“军堂大人不必急着杀我,我本就是要死的。” “我这次来蜀中善后,本意是为了温家,可温家若成大事,离不开未来一位封疆大吏支持。” “为了死保你,我与其他人都可赴死,若军堂大人对我不信任,那能不能保下你我也不敢说有十成把握。” “军堂大人若想顺利成为明堂大人,最好还是听我把话说完,说完之后,你自己再做决断。” 谢无嗔思考良久,语气缓和下来:“先生的想法是?” 老皮匠道:“东主死后,家族故意把她侍女田甄留下,是因为家族早有判断,徐绩之子徐胜己必然会想接近田甄来打探家族秘密。” “田甄这个女人没什么本事,也不是个多聪明的,她被徐胜己控制只是早早晚晚,所以在该死的时候再让她死,比让她马上就给东主陪葬要好的多。” 谢无嗔何等聪明,马上就反应过来。 “在关键时刻利用田甄,以此来证明徐胜己与温家有来往?可如此一来,你又怎么保的下温家?” 他才问完又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想办法坐实了徐胜己主动接近温家侍女,就是为了陷害温贵妃?” “徐绩父子为了争夺朝权,不惜陷害二皇子,而要陷害二皇子,就先要陷害温贵妃。” 他说到这站起来,看老皮匠的时候眼神里已经满是震撼和敬佩。 “先生要一举多得?” 老皮匠道:“徐绩担心自己大权旁落,所以把温贵妃那边甩出来,他可以做的事,温家也可以做。” “将所有事都推倒徐绩和徐胜己身上,只有幕后主使是这么大的人物,才能让叶无坷不再追着楚王和温家不放......这个叶无坷,是个实打实的鬼见愁。” 第四百五十二章不审了 - 天下长宁 - 知白 南宫七月供出徐胜己藏身位置,而在这,抓住了老皮匠,以及看到了被老皮匠打成重伤的田甄。 还有,在老皮匠身上搜出来的书信。 叶无坷等军堂大人将那些书信都看完,他斜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像是快要睡着了一样。 他特意把椅子摆在大堂侧门旁边,有穿堂风从这过。 这个季节的蜀中已有几分炎热,此间却微风正好。 谢无嗔看这些信的时候格外认真,眉头紧锁。 等他把信都看完之后再转头看向叶无坷的时候才发现,叶千办好像真的睡着了。 这么大的牵扯,他居然睡得着。 堂间,老皮匠被五花大绑按跪在那,连他都听到了叶无坷轻轻鼾声,所以忍不住抬头看了看。 “叶千办?” 谢无嗔叫了一声。 叶无坷睁开眼:“军堂看完了?” 谢无嗔点头:“看完了,这些书信上的内容虽然令人震撼,但我不认为是真的,伪造这些信件应该没有什么难度。” 叶无坷点头:“嗯,伪造信件确实不难。” 他顺着谢无嗔的话说了一句便没有继续开口,场间就再次安静下来。 谢无嗔等了一会儿不见叶无坷发表什么看法,于是继续说道:“我这里也有宰相大人来往书信,从笔迹上看确实足可以假乱真。” 叶无坷又嗯了一声:“徐相手稿甚多,接触过的人更是数不胜数,想模仿他的很容易。” 谢无嗔点头。 他看向跪在堂间的老皮匠:“这些书信是何人伪造?” 老皮匠笑了。 一脸轻蔑。 “你不说,自然有办法让你说。” 谢无嗔道:“你为什么想要诬陷当朝宰相,很快你就会亲口告诉我。” 他问叶无坷:“叶千办,是否可以问供了?” 叶无坷像是在这一会儿又睡了,这让谢无嗔微微皱眉。 “叶千办?” 谢无嗔又叫了一声。 叶无坷没睁眼,谢无嗔也就不好再叫。 只是这大堂上还有不少双眼睛看着,全都等着叶千办开口说话。 安静的时候时间过的就会显得稍慢些,每个人都等着叶无坷睁眼。 老皮匠心中也微微有些疑惑,这是他第一次正面与叶无坷交锋,但叶无坷的反应,明显出乎了他的预料。 在他看来,书信上牵扯到了当朝宰相叶无坷必然会有些激动才对。 年轻人做事本就容易冲动,再加上叶无坷必然不信这些书信上的内容,所以应该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让廷尉用刑。 就在谢无嗔等的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叶无坷忽然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 “从书院出来向东行大概两百步是个十字路口,向左转走大概三十步。” 叶无坷看向老皮匠:“你在那里摆摊,做缝补生意。” 老皮匠心中巨震。 谢无嗔眼神一凛。 叶无坷坐直了些,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问:“我可记错了?” 老皮匠沉默片刻后回答:“叶千办没记错,之前几年我都在书院东边路口摆摊,我手艺很好,生意不错。” 叶无坷道:“我在白鹿关见过你。” 老皮匠没有回答。 他一时之间摸不清楚叶无坷到底知道多少,是早就盯着他了还是过目不忘? 如果是前者,那可能接下来他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就要临时改动,如果是后者,好像影响不是很大。 “书院有个姓钱的先生。” 叶无坷道:“在我去漠北回来之后不久被我拿了,不过是暗中拿的,对书院弟子们的交代,是他老家发生变故急匆匆赶去处置了。” “这位钱先生有个儿子也在书院,两个人是一起拿的,他们现在还在廷尉府昭狱,倒是没交代出来多大的事情。” “这位钱先生很有名气,抛开学术上的名气不谈,他最响亮的名气是节俭......你又擅缝补......” 叶无坷看向老皮匠:“看来他应该知道的更多些才对,廷尉府对他的判断好像低了,回去之后我亲自问问。” 老皮匠心中震荡越发激烈。 叶无坷道:“白鹿关有个看起来与你年纪差不多的死在我面前,我只觉得他依稀有些面熟。” “我回去之后仔细回忆所有与这般年纪的老人有过交集的地方,想起来有个只远远见过并未说过话的,是书院中的老花匠,于是派人去书院问了问......” “廷尉给我的回复是,这位老花匠之前与书院说他年纪太大干不动了回家修养,书院自然不会阻拦,还给了他一笔安抚的银子。” 叶无坷似乎是真的累了,才坐直没多久就又斜靠在椅子上。 “在白鹿关,那天夜里吸引我的人是你,而你在那个门口与老花匠换了,老花匠在我面前自杀。” 叶无坷的手指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敲了一下:“差不多通了。” 差不多通了,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让老皮匠和谢无嗔两个人,心口同时紧了一下。 此时此刻,谢无嗔才算明白过来为什么老皮匠对叶无坷那般忌惮。 此时此刻,谢无嗔也才明白过来为什么陛下会对一个出身山村的少年如此看重。 “你是那个缝缝补补的人。” 叶无坷看向谢无嗔:“军堂大人,今天就先不审了。” 谢无嗔脸色微变:“叶千办......这是何故?” 叶无坷道:“刚才费脑太重有些疲乏,要想与这位老人家好好聊聊更费脑力,我回去好好休息,明日再与他交心。” 说完这句话,叶无坷也不管谢无嗔同意还是不同意直接起身。 他走到老皮匠身边的时候稍作停留:“我对你能推测出来的事暂时也就这么多,不过应该让你有些惊讶,我先回去歇歇,你也好好想想是不是得重新整理一下说辞。” 他吩咐道:“此人不必带回牢里看守,就把他留在大堂上。” 谢无嗔道:“也好,这里四下明亮通透反而不容易与人接触。” 他起身吩咐道:“调一队人来守着。”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军堂,我已经请了人来帮忙。” 谢无嗔微微一怔。 叶无坷走到门口后朝着远处招了招手,很快,张金简带着一营战兵就跑了过来,这三百余人已全副武装。 叶无坷抱拳道:“这大堂上是个重犯,劳烦张大哥亲自带人看着,封锁府衙前后,不准任何人靠近,在我回来之前,谁靠近此人都可能是此人同党,若不听阻拦的,可杀。” 张金简一抱拳:“明白!” 然后他挥手吩咐:“分五队,府衙前后左右各一队人守着,剩下一队跟我留守大堂。” 他进门之后朝着谢无嗔抱拳俯身:“卑职右前卫校尉张金简,拜见军堂大人。” “右前卫的兵?” 谢无嗔笑道:“你可知我也是右前卫出身?” 张金简肃立道:“回军堂大人,大将军曾经说过您的事,您是我们右前卫每一个人的榜样!” 谢无嗔哈哈大笑:“榜样谈不上,你喊我一声老队正总是没错。” 他走到近前拍了拍张金简肩膀:“你既然是叶千办请来的,那就把差事办好,右前卫有句话,叫守是一道闸,攻是一杆枪,今日这府衙,你与你部下便是铁闸一道。” “呼!” 张金简肃立行礼。 回到府衙后院的叶无坷又找了个地方斜靠着坐下,似乎刚才那短短片刻确实消耗了他极大的精力。 “姜头。” 三奎压低声音问:“你觉得那个老家伙哪里不对劲?” 叶无坷闭着眼睛说道:“他被抓就不对劲。” 在白鹿关能将所有潜在威胁全都抹掉了的高手,在益州如此随便就被抓到了。 审问南宫七月的时候叶无坷让廷尉用了真言药水,不管是观察还是试探,叶无坷都确定真言药水起效了,南宫七月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假的。 而且,南宫七月绝对没有被施以迷魂之术。 那么只剩下一个合理的解释了。 南宫七月确实是旧楚余孽的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迷魂术的施术者让他说的。 叶无坷靠在那不再说话,所有人都退到更远些的地方。 月亮门下边,余百岁蹲在那皱着眉头沉思。 “南宫七月被抓,是他自己主动走到大堂上来的,当时他的目的,是想让苏重臣获罪凌迟。” 余百岁看向斜靠在门口的三奎:“当时我都没有怀疑过合理还是不合理。” 三奎道:“因为合理。” 小土司褚绽染坐在月亮门旁边的矮墙上,一边晃荡着两条漂亮的腿一边仔细听着。 她觉得自己果然还是不聪明,连余百岁这个臭家伙都比不上。 然后她想,莫非也是因为吃菌子吃坏了脑子? 三奎道:“他本来就是要杀苏重臣报仇,所以当他知道能让苏重臣被凌迟处死的时候就毅然决然站出来,这没有任何不合理的地方,甚至连围观的百姓都为他叫了一声好。” 余百岁道:“事情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变了。” 他蹲在那颠着屁股说道:“南宫七月是晁擎天的人,他想杀苏重臣是为晁擎天报仇,当他出现的时候,他和旧楚余孽,温家,魏君庭,徐相,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没有一点关系。” “可在他出现之后,根据他的招供,他不但和旧楚余孽有关,还和魏君庭有关,更是牵扯出来那个被看押在大堂上的老东西。” 三奎总结:“合理又顺利。” 余百岁看向叶无坷。 叶无坷还是闭着眼睛。 “姜头很少很少这样费脑筋。” 三奎道:“看来连姜头一时半会儿都找不到破解的办法了。” “现在的问题是。” 余百岁道:“只要审问,最终指向的必然是旧楚余孽,必然是徐绩,而且还会把这两者牵连起来。” “姜头的难处在于......” 余百岁压低声音:“他也恨徐绩,可现在就不得不找到此案与徐绩无关的线索。” 三奎:“那就干脆一窝端了,反正大村长也不想让徐绩继续当大官。” 余百岁:“唉......” 他再次看叶无坷。 然后又叹了口气。 有些事他知道,但他从来都没有和姜头师父提起过。 当初唐安臣被处死,和徐绩不无关系。 虽然唐安臣在叶无坷和叶扶摇那谈不上有多亲近,可毕竟那是父亲。 余百岁也知道,以姜头师父的聪明又怎么能想不到这些? 后来说唐安臣牵扯到邪教谋逆,十之七八是徐绩借此打击开国武将。 三奎问:“那要是现在不审了,直接把那老东西押送长安交给陛下亲自过问呢?” 余百岁摇头:“更难,只要这老东西到了长安就一定会有人促使陛下在朝堂上公审此人,那影响可就更大了。” 他抬头看向天空:“徐绩在不该倒台的时候倒台,牵连进去的人,从地方到朝堂会是何其之多。” 他刚说到这,叶无坷忽然睁开眼睛:“就押送朝堂,对付这些人,徐绩才是超品高手。” 第四百五十三章机锋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起身,走到大家面前。 “这件案子在蜀中已经没法结了,不管怎么结都是在对手的预料之中。” 他看向余百岁:“百岁,明天一早你和小土司去廷尉府分衙,拿我令牌,让钱波舫带上廷尉护送你们两个,携所有供词卷宗返回长安。” 余百岁微微一愣:“师父,这是为什么?” 叶无坷道:“因为我没底气。” 如此直截了当的一句话,让大家心里都跟着往下沉了沉。 叶无坷道:“我离开无事村其实时间还不算久,遇到的事情却不少,第一次出村在渤海,我调动渤海村民故布疑阵惊退东韩大军的时候,心慌,但有底气。” “之后查案,不管顺利还是不顺利,我走在对手前边或是我技不如人都有,但我依然是有底气的。” “唯独这次,只要是在蜀中我就没有。” 叶无坷语气稍显沉重,因为他必须认真的告诉大家现在要面临的是他们可能应付不了的。 “以前不管遇到的对手是在明里还是暗里,我都不曾怕过,这次......有些怕。” 叶无坷道:“蜀中......” 说了这两个字他就停顿下来,其实众人也都明白他什么意思。 蜀中,是个变故太大的地方。 现在已经查出来的是一位曾经的益州府治顾山章,以及一位在职的正三品按察使苏重臣。 这两个人都已经死了,可叶无坷觉得让人不得不有些害怕的恰恰是这两个人都死了。 一位正四品,一位正三品,前者死于谋杀,后者死在叶无坷面前。 在一道之内,正三品的按察使已经足够强大,可他还是死了,死在他该死的时候。 “这里的问题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问题。” 叶无坷在他们面前也不必隐瞒自己的想法。 “一位正三品的按察使在被审问的时候当堂自杀,这就说明他承受的压力足以让他选择自杀。” “苏重臣在蜀中经营多年,他都扛不住的,我们一样扛不住,这是我自从办案以来唯一一次觉得我们可能都会死的地方,只要我继续逼他们,他们就可能会这么干。” “所以在大堂上我说这个案子稍后再问,因为我知道,一旦我开始问且不按照某些既定的走向问,那就真的可能招致某些人狗急跳墙。” 叶无坷道:“也许不只是我,就算是副都廷尉大人到了蜀中,案子到了这个时候,稍有不慎对手就可能走鱼死网破的路。” 他看着余百岁说道:“小土司交给你来保护,你们两个押着案件卷宗先走,钱波舫应该是信得过的,你们走一路他会尽心尽力保护,因为他也提心吊胆。” “而且你们押送的卷宗是对手希望陛下看到的卷宗,所以一路上应该不会有人阻拦,离开益州之后你们就走官道,不要走水路。” 说到这叶无坷又看向褚绽染:“小土司,你和百岁回去的路上回一趟十三寨,从你的寨子里挑选高手,越多越好,务必保证你们顺利回到长安。” 他加重语气:“越多越好!” 褚绽染虽然只想跟着叶无坷,可她见叶千办如此郑重也没有拒绝。 少女早早就接任十三寨土司,自然有她的担当和魄力。 “叶千办放心,我回去之后就找阿娘把人手挑出来。” 她说完这句话紧跟着又问了一句:“叶千办你不和我一起......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叶无坷道:“我得和谢军堂一起走。” 他转身走到大奎他们面前:“大奎哥二奎哥三奎哥,你们三个按照原来的计划走,尽快把师父和阿爷接回长安。” 三奎摇头:“上次你让我们去的时候我没说什么,可现在不一样,你把我们全都分派出去,你自己留在蜀中?” 叶无坷道:“放心我,对手就算再怎么狗急跳墙除非是他们觉得已经藏无可藏才会对我动手,我现在这地位让谁都得掂量掂量。” 三奎还是摇头:“你让大奎和二奎去接阿爷。” 叶无坷:“你放得下心?” 大奎:“说什么呢!你是怕我们记不住路还是找不到家?” 二奎表态:“就是,看不起谁呢!” 他还要继续表态,想了想还是算了。 叶无坷笑道:“信我,就按照我说的办。” 三奎道:“我知道你安排的对,可若你身边没人保护我就不答应。” 叶无坷回答:“有,这个案子不审了,所有涉案人员都要押送长安,我可以借调张大哥的那一营战兵。” 三奎想了想,稍稍放心下来。 一营三百六十多名战兵配合起来的实力,足以让这世上任何一位超品强者知难而退。 “你们走的越快,我接下来就越自在。” 他走到门口往外看了看,然后回身说道:“我们以往什么都不怕,是因为我们就是国之公器,现在蜀中这边,对手也有,且更重。” 一句话,就把叶无坷心中的担忧全都说了出来。 余百岁就知道姜头师父在担心什么,所以他没有拒绝:“行,我和小土司走一路,大奎他们三个一路,暗中还有关万代和陈小攀在,他们两个也能护着你一些。” 叶无坷道:“我多鸡贼啊,我只是没底气又不是没本事,你们尽快走,真要有问题我一个人脱身更容易。” 大家都知道,当姜头说出他的担忧的时候,其实他心里的担忧要比说出来的重的多,这次的对手一旦狗急跳墙真的可能什么都干得出来。 整个蜀中,国之公器都在人家手里攥着。 “去吧,我现在去见见谢军堂。” 叶无坷安排之后就离开府衙。 他并没有直接去见谢无嗔,而是在街上看似漫无目的的走了走。 在一家首饰店里停留了一段时间,给高清澄选了两件漂亮的珠钗。 出门之后叶无坷就直奔道府衙门,没多久,他付账所用银票里夹着的那张纸条就被送到后堂。 这家铺子是廷尉府在益州的暗岗,陈小攀和关万代就在这铺子后边。 看了看纸条,关万代有些不理解:“为什么千办大人让我们带队直接回长安去?而且,这暗岗也要撤了一起回长安?” 陈小攀道:“千办怎么安排咱们就怎么听。” 关万代抬起手在光头上挠了挠:“陈小攀,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千办让我们先走会不会是因为他觉得益州不安全?” 陈小攀脸色微微一变。 片刻后他语气坚定的说道:“我还是觉得要听千办的安排。” 关万代:“那你带队走,我带几个人留下来暗中守着千办,我脑子笨,还轴,所以我还是留下看着吧。” 陈小攀:“不行,稳妥起见咱们得分两队走,你带益州内的暗岗,我带咱们的人。” 关万代刚要反驳,眼神一转后点了点头:“行,就按你说的,分头走。” 陈小攀:“可说好了,这是叶千办的交代,谁要是办不好回去必定受罚,谁也不能离开队伍,尤其是你,你带着的这些人叶千办肯定有用,必须安全带到长安。” 关万代:“你就小心你自己的吧,我用不着你操心。” 他起身道:“伙计,让你们掌柜的去收拾东西,带上所有人跟我去长安。” 与此同时,道府衙门。 叶无坷坐下来后端起茶杯抿了抿,然后赞了一声:“还是军堂大人府里的茶好喝。” 谢无嗔笑道:“怎么,罗怯胜和杨廷柱两个人连点好茶都舍不得给叶千办?” 叶无坷道:“那两位现在躲我都来不及,哪会主动陪我。” 谢无嗔哈哈大笑:“他们两个也是没办法,上一任府治涉案,他们两个怎么也得避嫌。” 他坐下来后问叶无坷:“叶千办想好这案子怎么审了?” 叶无坷看起来漫不经心的说道:“这个案子其实没必要再审了。” 谢无嗔端起茶杯,要喝没喝:“叶千办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无坷道:“我是想着,总得给长安城里的大人们带回去点礼物。” 他笑着说道:“我初到长安就得各部衙前辈的关照,我阿爷说,这是人情往来,人家关照你,你不能不懂事。” 谢无嗔懂了,他倒是没有料到叶无坷还会顾及什么人情世故。 但他不信。 他装作好奇的问道:“叶千办的意思是,这些涉案的罪证和犯人全都带回长安交给别人来审?” 叶无坷道:“我刚出无事村还没到长安的时候就把刑部的人得罪了,刑部尚书都因为我而被查出来有问题,刑部上下,对我意见很大。” “还有御史台,军堂想必也听说了,因为我,御史右台也是遭了一番暴雨雷霆,右台都御史出了事,右台一下子就抬不起头来。” 他轻叹一声:“总不能一点儿缓和都没有,所以这案子我想带回去交给刑部和右台联合审理,我就说我能力有限审不出什么了,只好把案子交过去,有此一事,我与刑部和右台也就能缓和关系。” 谢无嗔笑道:“想不到叶千办也会在意这些。” 叶无坷道:“我是个愣头青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但副都廷尉大人的处境我也得考虑,原本御史台就天天盯着他,刑部那边是天天妒忌他,因为我,现在这种情况越发严重,我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副都廷尉考虑。” 这一番说辞,合情合理。 谢无嗔道:“可这个案子如果不结在益州,我回京述职怕是难办了。” 叶无坷道:“我已替军堂想好了,一切事都推在我身上,况且这案子结在益州,朝中难免有人质疑,若结在长安,满朝文武没人怀疑什么。” 谢无嗔道:“也是有些道理,既然叶千办想这样安排那我配合就是了。” 叶无坷起身抱拳:“多谢军堂成全。” 谢无嗔笑道:“这也就是你了,换做别人我怎么也不可能答应。” 他也起身:“关于人犯和罪证,我看就与你我同行?” 叶无坷道:“案件卷宗我让手下人先一步送去刑部和右台,人犯咱们带在身边稳妥些。” 谢无嗔点头:“可以。” 叶无坷抱拳告辞,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对了,右前卫那一营战兵我看可用,就让张校尉带兵护送如何?” 谢无嗔道:“叶千办安排就好,不过这事终究是你欠我一个人情,到了长安就是回到你的地盘,这一顿好酒你总是免不了要请我。” 叶无坷哈哈大笑:“军堂挑地方,我掏腰包。” 在他告辞之后,把他送出门的谢无嗔脸色立刻就阴沉下来。 “好一手驱虎吞狼。” 他自言自语一声,眼神里阴云突起。 第四百五十四章何来后手 - 天下长宁 - 知白 老皮匠被关押在府衙大堂,这地方又宽敞又整洁,比住在牢间里自然要好许多,更好的地方则是无人打扰。 张金简按照叶无坷的交代,把他手下一营战兵分成五队把府衙守的密不透风。 这种情况下,谁来找老皮匠谁就有问题。 毋庸置疑。 不管来的人带着什么目的用的什么措辞,只要来了就是有问题。 所以即便是谢无嗔也不能来,他知道叶无坷应该已经对他起了疑心所以更不能去见老皮匠。 如果叶无坷没有对他起疑心的话,那就不必把人带去长安受审了。 等谢无嗔把叶无坷送出道府衙门之后,他的脸色也随即阴沉下来。 叶无坷这一手驱虎吞狼,也就是他能一眼便看出来。 那个年轻人确实聪明的令人害怕,难怪老皮匠要设下甘愿赴死之局。 可叶无坷现在根本就不给老皮匠赴死的机会,这局在益州也就解不开了。 回到书房,一个身穿蓝色锦缎长衫的年轻人已经在这等着。 他刚才就在里间,叶无坷那表面客气实则暗藏杀招的话他也都听了去。 “终究还是小瞧了人家?” 年轻人笑了笑,不像是讥讽倒像是自嘲。 谢无嗔坐下来,脸色依然阴沉。 “他太聪明。” 谢无嗔道:“你们温家选对了人,可选错了对手。” 他说选对了人,是因为老皮匠的手段确实逆天。 选错了对手,是因为老皮匠这逆天一招叶无坷选择不接。 老皮匠对谢无嗔说过,他在白鹿关的时候就让那会迷魂术的人给他施术。 也说过,唯有施术者死,术不可破。 只要叶无坷动用手段审问,老皮匠一句幕后主使是徐胜己就能把案子直接甩在徐绩父子身上。 可这不是温家的最后招式,这一招与其说是给叶无坷设置难度不如说是在给徐绩施压。 徐绩这几年来,对温贵妃的示好一直都表现的不抗拒也不接受。 温贵妃已经等不及了。 九月马上就到,东宫开府,到时候太子李持念坐镇长安,还有什么是能威胁他太子地位的? 所以徐绩的态度就变得格外重要。 徐绩不想倒台也不想做叛国之臣,所以他在和陛下的交锋之中处处落於下风。 年轻人问:“军堂大人是觉得,叶无坷已经看出来咱们这一步棋到底是要将谁的军,所以才会把人押往长安?” 谢无嗔点头:“他必然是看出来了。” 年轻人嗯了一声,坐在那安静思考,似乎是想找找对策。 谢无嗔道:“叶无坷看出来了,我们将罪证指向徐绩并非真的是想与徐绩为敌,而是逼着徐绩尽快到我们这边来。” “只要徐绩过来,我们自然有办法帮徐绩解了这一招,到时候徐绩投桃报李,在咱们需要帮忙的时候站出来说上一两句话。” “可叶无坷一旦真的把人送到长安,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廷尉府、这些衙门都会憋足了劲儿把真相查出来。” “真相在长安,徐绩就别无选择必须反击,那时候,我们给徐绩将这一军的棋招就彻底变成了把徐绩逼成敌人的臭棋。” 年轻人道:“我出门之前,有人说要不要用个釜底抽薪的法子,老祖宗说不行,也许咱们那位皇帝陛下就等着人杀叶无坷釜底抽薪呢。” 谢无嗔哼了一声:“败计之言,杀叶无坷算什么釜底抽薪?杀太子才是釜底抽薪。” “杀太子?” 年轻人道:“自从李持念离开长安在天下行走,你知道已经有多少人试图杀他了?别处安排的我不知道,温家安排的一共有十三次,买的都是杀手榜上的一流高手。” 谢无嗔重重吐出一口气。 “太子殿下比之年轻时候的陛下,也不遑多让。” 谢无嗔道:“可太子在外边我们才有机会,太子回长安再熬过大典......那就是他腾出手来收拾我们的时候了。” 他看向年轻人:“温泽,你们温家能扛得住太子的手段吗?” 温泽摇头:“太子就是陛下年轻的时候,且是陛下亲自教导出来的,甚至可能比陛下年轻时候更无懈可击。” “楚国末年群雄并起,要说那些能举事的哪一个不是人中龙凤?可陛下灭了他们时候,也就是太子这个年纪。” 谢无嗔道:“所以人绝对不能送到长安。” 温泽:“那逼徐绩这一手咱们还得亲手撤回来?” 他问:“既然已经答应了叶无坷把人押送长安,那唯一的机会就是没出西蜀的路上,军堂,可有良策?” 谢无嗔道:“办法有的是,是怎么用。” 他起身在书房里缓缓踱步。 “光杀一些人犯就显得太过张扬,若连叶无坷也杀了,那后果之严重不堪设想。” 他看向温泽:“别说叶无坷不能死,叶无坷带着的人最好一个都不能死,余百岁是余九龄的儿子,陛下待余九龄是什么态度你也清楚。” “叶无坷死,余百岁死,到时候陛下要派来的就是张汤,甚至会再次调集战兵进入西蜀。” “就算战兵不到,廷尉府重新组建的三千缇骑入蜀一样是血流成河,陛下正愁没有大开杀戒的理由呢......” 温泽道:“现在接触不到温老?” 谢无嗔道:“现在谁去见他谁是同党。” 温泽:“我带了些高手来。” 谢无嗔道:“我不缺高手。” 温泽轻叹一声:“你是又要把事情办了还不能沾染一点腥味,你不是动不了手而是不能让人死在益州。” 谢无嗔回头:“你们温家现在敢让我沾染一些腥味吗?” 温泽倒是坦荡:“不敢,温家的退路在蜀中。” 他也起身,走到门口看着外边思考了好一会儿。 “那就半路吧。” 温泽语气之中满是遗憾:“只是可惜了这一招一举两得,又能把蜀中隐患全都清理掉,又能逼徐绩一手,这么漂亮的招术也就温老能用出来。” 谢无嗔:“如果你们温家早些用这样的人才,何至于落的如此被动。” 温泽:“暖儿死在逍遥城是谁也没想到的事,如果暖儿还在何至于如此被动。” 谢无嗔:“她真死了?” 温泽:“如果没死该多好,太子一死,她就是妥妥的太子妃,将来的皇后。” 谢无嗔:“温老是你们什么时候请回来的,是在温暖死之前还是死之后?” 温泽:“军堂为什么对这个如此感兴趣?” 谢无嗔:“没什么,好奇而已。” 温泽:“是温暖死后,老祖宗派人去长安把他请回来的。” 谢无嗔道:“其实也好,如果温暖不死早晚都会露出破绽,太子若真的被除掉了,二皇子为太子,温暖这些年做的事一旦露了她就是二皇子的污点。” 他忽然转身问:“温暖的死,不会是贵妃娘娘的想法吧?” 温泽语气稍显森寒的说道:“军堂大人,话这么说是要有麻烦的,你我之间并无多深的私交,将来贵妃问及,我难以保证这话不会传到贵妃耳朵里。” 谢无嗔笑了笑:“其实倒也没什么,九月大典才是正事,温暖死在九月大典之前,你我也在大典之前把所有隐患都清了,这才能让大典那一招看起来正大光明无懈可击。” 温泽道:“军堂大人的地位果然是太高了,高到习惯了说什么话都不担心言多必失。” 谢无嗔又笑了笑:“只是随便说说。”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温公子先去长安,我随后就到。” 温泽道缓和了一下语气:“贵妃娘娘那边我会为军堂说话,如果事成,将来的内阁之中必有军堂一席之地。” 谢无嗔威胁了这一手果然起效,他抱拳道:“多谢温公子了,以后贵妃娘娘有什么交代,谢某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温泽从道府衙门后门出来,他上了马车之后脸色就阴沉下来。 这个谢无嗔,摆明了是在威胁温家。 温家用这个人确实是一把双刃剑,用好了温家不愁后路用不好温家就养虎为患。 “派人去明知山。” 温泽压着怒气说道:“告诉山主,谢无嗔这个人野心越来越大了。” 手下人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谢无嗔站在书房后窗看着外边的园林景色,哪里还有什么阴沉气象。 他府中谋士谭公道缓步走到身边,俯身说道:“军堂这一手棋,妙不可言。” 谢无嗔笑道:“我怕什么?我只不过是人家一颗棋子,叶无坷这一手棋才是真漂亮,我都不得不敬佩这个少年郎。” 谭公道语气平和的说道:“叶无坷这一手再漂亮也威胁不到军堂,军堂只需由着叶无坷来,朝中自然有人坐不住,不管是徐相还是贵妃,都会想着如果要把事情压下去,就只能仰仗军堂大人。” 谢无嗔道:“叶无坷越聪明,我当然越开心,能指向我的人除了那个老皮匠之外都死了,而他死不死在我。” “徐相开价高,这个案子就是徐相手里的刀,温贵妃开价高,这案子就是温贵妃手里的刀。” “相对来说我是个光脚的,老皮匠一到长安就把案子交代清楚,我死,温家死,徐相死,他们可都是穿鞋的。” 谭公道嗯了一声:“军堂大人,后手棋应该落子在哪儿?” 谢无嗔道:“你明知故问。” 谭公道俯身:“属下还是得请示军堂才行。” 谢无嗔站在窗口看着外边,安静了好一会儿后说道:“其实哪里还有什么后手棋,九月的事有了结果,我们各自欢喜,九月的事没个结果,便是死期。” 谭公道嗯了一声:“所以才该有后手,连温家都把后手选在蜀中,军堂在蜀中二十多年,这地方可不能弃了。” 谢无嗔哼了一声:“哪有那么简单,陛下当年严令剿匪确实是为了两蜀百姓,难道不是趁着剿匪把所有地方都摸了一遍?” “两蜀多深的底细,右前卫和左前卫剿匪的时候早就试出来了......所以我早就想着真正的退路不在蜀中,在蜀西南......” 军堂的退路是在白蒲那边,出去确实比留下要好的多。 紧跟着谢无嗔就又感慨了一句。 “陛下真是一眼万里也一眼万年。” 谢无嗔道:“这个时候西南边军要对白蒲动兵了......所以你问我后手棋放在哪儿?没地方放咯,早就没地方放咯。” 第四百五十五章不信 - 天下长宁 - 知白 谢无嗔站在窗口,看着远处喃喃自语。 “这世上总有些蠢人,连谋逆之举都还想着有退路。” 他忽然笑了笑:“我们也是一群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家伙,是勇啊,还是蠢,在已知的两千年历史之中选了最难的一个时代谋逆。” “陛下建立大宁,和之前历朝历代的开国之君都不相同,有些时候我都怀疑,陛下是不是穿越古今的人。” “开国除了大将军唐匹敌之外再无封王,大将军王最初推辞不掉封王就把封地给推辞了。” “大将军王推辞封地,诸开国公一起也跟着把封地推辞了,陛下一道旨意,按照封地食邑每年所获之钱粮,由户部拨发给诸位国公。” “这一招妙不妙?大宁是两千年来唯一一个开国功臣没有封地的,陛下省去了多少麻烦,功臣们也少了许多担惊受怕。” “除此之外,陛下早早就定下太子人选亲自培养,殿下文治武功就算不是样样冠绝天下也足够令群臣信服。” “在这么一个时代,我们这群人还想着谋逆,想着谋逆也就罢了,还有一群人想着谋逆不成之后的退路。” 谢无嗔看向谭公道:“谭先生想过退路吗?” 谭公道心里一震,微微俯身道:“军堂大人便是属下退路。” 谢无嗔问:“若连我都无退路呢?” 谭公道:“军堂大人有没有退路,都是属下归处。” “哈哈哈哈哈......” 谢无嗔大笑起来。 “温贵妃为了九月的事筹谋多年,那个叫温暖的小姑娘也是个手段厉害的,我信我自己没有退路都不信她们两个没有退路,哪怕退路显得可笑也不可能没有。” “谭先生,若温贵妃真有退路,若温暖未死,你觉得她们的退路是何处?” 谭公道回答:“她们的退路,便是我等死尽。” 谢无嗔笑着点头:“谭先生看的透彻。” 他看着窗外,语气有些复杂的说道:“既然她们的退路是我等的死路,那我为何要走上这条死路呢?” 谭公道自言自语似的回答道:“因为陛下太强。” 谢无嗔嗯了一声,语气更为沉重:“是啊,陛下太强,徐相不知道自己斗不过陛下?可斗不过也得斗,不斗是死斗了也是死,斗不过是一回事,斗不斗是另外一回事。” “温贵妃呢?温贵妃就不知道她根本没有与皇后一争之力?当年她可以随随便便就稳定西北,可在高皇后面前她加上整个温家都不够看的。” “西北温家有多大本事,能和高皇后身边整个勋贵集团相比?高皇后一句话能调动天下兵马,陛下知道了也不过一笑了之。” “高皇后仅仅是皇后?有高皇后这个弟妹在,陛下就是那群开国勋贵的弟弟,那就不是简单的君臣关系。” “立国二十几年了,你瞧见哪个不开眼的敢与高皇后争宠?温贵妃心思深沉又是个狠厉的性子,在高皇后面前什么时候敢站直了身子?” “所以温贵妃唯一的依仗就是二皇子,她不是想谋逆,她是想保住温家,保住她自己。” “二十年,温家大不如前,再过二十年,西北也就没有温家这一号,不......也许十年都用不了。” “太子殿下为什么最近几年都在西北?温贵妃比谁都怕,她不想谋逆,但她拉上的一群人都是谋逆!” 谢无嗔的手指在窗台上使劲儿敲了几下。 “她有退路,上了这条船的人谁有退路?” 谢无嗔缓缓吐出一口气:“话说回来,要不是有泼天富贵谁敢冒这么大风险和温贵妃上下勾连。” “徐相是想安安稳稳的下去,不想做罪人,他想成全自己一辈子的名节,所以他与陛下的斗只是小斗罢了。” “陛下逼他逼的急了,他就把温贵妃的事好歹往外甩出来些,就他甩出来的这一星半点,就能逼着温家不得不断臂自保。” “陛下历来不喜世家出身的人,谢家当年有从龙之功,可如我一样能做到正二品的只有两三人,而我这个旁枝末节出来的居然还是最有实权的那个。” “温贵妃害怕,温家害怕,谢家就不害怕?” 谢无嗔道:“太子秉持陛下治国理念,将来太子即位,对寒门出身的人只会更加照顾而不会冷淡了。” “楚,实亡于世家门阀,陛下是亲自把楚送进坟墓里的人不可能看不清楚这一点,陛下这一代,太子再一代,两代之后中原的世家门阀就得被磨掉一多半。” “谢家怕的和温家怕的是一回事,所以就不得不上船,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二皇子即位,二皇子总不能连温家都不顾着吧?” “只要二皇子能顾着温家,我们这些人就都能蹭到些好处,二皇子总不能大面上过不去......” 他深吸一口气,重重吐出。 “你说难不难?百姓们活在有雄主的时代那是享福,朝臣们活在雄主的时代就是受罪。” “为什么古往今来做官的都盼着做皇帝的昏聩些?皇帝无能,下边人日子就过的舒服。” “日子过的越舒服规矩也就越来越淡,久而久之,就又是楚时候那般无药可救的糜烂,所以啊,这天下就是一个循环。” “各家都想着尽量保全地位,皇帝要想着尽量消除隐患,就算不能把世家门阀都磨掉,最起码得保证在那个平衡的地方。” “赌......” 谢无嗔道:“赌从来都没退路,温贵妃以为的退路也只不过是她以为罢了,自以为是......” “谭先生。” 他看向谭公道:“人心贪念可有药医?” 谭公道摇头:“没有。” 谢无嗔嗯了一声:“从来都没有,寻常百姓各个都恨世家大户,可培养孩子的时候哪个不是谆谆教导要光耀门楣?” “他们不是恨世家大户,是恨自己不是世家大户,非只大宁,放之四海,这话也错不了。” “赌吧,碰上了陛下这样一位雄主还能怎么样呢?不赌,软刀子一直磨着,赌输了也不过是快刀来上那么一下。” “温家想着最不济也能蜀中落草,呵呵......我在蜀中二十几年都不敢有这个念头,温家倒是觉得这是条退路。” “陛下先剿匪后用兵西南,得利的是百姓,百姓得利了就永远不会和匪一条心,长治久安......长治长治何须百年长治,陛下二十年就把人都治的服服帖帖了。”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谢无嗔心里总算是稍稍舒服了些。 “周时候,读书人只用一个礼字就困龙在野,从那时候起,人心就不一样了......”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走向书桌。 “谭先生,我这次去长安其实也生死未卜,蜀中各级官员你帮我压着,务必让他们都坚信,我回来的时候便是道府。” “唯有如此,我们在蜀中的根基才能撑上一阵子,能撑多久是多久。” 他坐下来,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蜀中唐门那边给的药......你帮我备好。” 谭公道脸色大变:“军堂,万万使不得。” “哪有什么使不得。” 谢无嗔道:“总比凌迟了强。” 他一摆手:“去吧。” 谭公道走了之后,一名亲信到书房门口求见。 “军堂,温泽派人离开益州往东边去了,咱们的人暗中跟着,暂时还不知道去向何处。” 谢无嗔一摆手:“知道了,盯着就是。” 手下人问:“叶无坷将他的人分成两批,据说一批是去白鹿关接人,一批是带着案件卷宗先回长安,这两批人要不要盯着?” 谢无嗔沉思片刻,摇头:“没必要,谁爱盯着谁盯着,我们不盯,他们平安回到长安也好,不平安也罢,不能与我们有关。” “是。” 手下人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军堂。” 只片刻,又有人来问。 “过几日与叶千办一同启程往长安,安排多少人随行?” “带两个照顾起居的人就好,其他人一律不带。” “军堂,这是不是有些冒险?” “冒险什么,我与叶千办一同走,他带着一营战兵呢。” 交代完了这些,谢无嗔只觉得有些疲劳。 他把刚才写下的两个字拿起来看了看,然后撕碎了扔进纸篓。 温暖。 温贵妃培养出来要成为皇后的人,真就那么随随便便死在逍遥城了? 那个老皮匠是个缝缝补补的高手,温暖难道不是? “来人,叫钟吾禁来。” 外边的亲信立刻应了一声,急匆匆跑了出去。 两刻之后,一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中年男人走到书房门口,这人身形挺拔气质冷傲,观他眉眼,宛若鹰隼。 “军堂。” 钟吾禁进门俯身行礼。 “公主殿下最近是不是在东蜀?” “有消息说确实是在东蜀,明堂大人和东蜀道府两位大人直接从那边启程往长安,极可能是沿途护送公主殿下。” “你亲自去问问,公主殿下到了东蜀都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尽快给我答复。” “是!” 钟吾禁转身出门。 不到一个时辰,钟吾禁再次到了谢无嗔的书房里。 “军堂,密谍送回来的消息我仔细筛查了一下,从公主走过的路线分析,应该是去了明知山。” “明知山?” 谢无嗔揉了揉眉角:“从七八年前开始,有个自称明知山主的人名声逐渐响亮起来,说她是棋艺无双,所以每年登山求教的人络绎不绝但她未尝一败。” “还有人说这个女人不只是棋艺无双,琴棋书画无所不精且文采斐然......公主殿下若是去明知山多半是想看看这个人。” “你亲自去查,这个明知山主到底是哪年出现的,是什么来路,不管什么时候查清楚立刻报我,哪怕我在赴京半路也要来告知。” “是!” 钟吾禁俯身问道:“若属下去查明知山主,军堂赴京路上......” 谢无嗔一摆手:“路上死不了,你去查就是了。” 与此同时,远隔九百里外的东蜀道明知山。 公主殿下的车马缓缓停下来,大宁公主殿下穿一身黑色修身道装锦袍英姿绝伦。 她下车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喊了一声,侧头看过去,见等在山下的人群之中,有个穿着雪白长裙的婉约少女已经跑了过来。 “朵姐姐!” 公主殿下唇角微扬:“暖儿妹妹。” 第四百五十六章就是真无聊 - 天下长宁 - 知白 将身边所有人都先送走的叶无坷一个人坐在府衙的台阶上,就那么看着大堂正中被看押着的老皮匠。 守护着正堂的七十余名战兵分做三队,时刻保持着老皮匠四周的人不少于二十人,每一队当值四个时辰,始终都是最高级别的戒备。 叶无坷坐着的台阶距离老皮匠大概有三四丈远,此时灯火通明,所以老皮匠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叶无坷的眼神始终都在他脸上。 他也不说话,只是看着。 老皮匠一开始以为叶无坷是想趁着谢无嗔不在的时候单独提审,等了这许久也没见叶无坷开口。 所以他开口。 “叶千办是在等着我主动招供?” 叶无坷坐在那耸了耸肩膀:“也行。” 老皮匠沉默了。 良久之后,他又问了一声:“叶千办是睡不着?” 叶无坷:“不是,就是想在这坐会儿。” 老皮匠又沉默了。 时间就这样看起来一点儿意义都没有的流逝,放在忙人身上这算是难得的闲暇时光。 叶无坷应该算是个忙人,从他离开无事村开始好像也确实没有多少人比他还忙了。 身边人都不在,叶无坷如同一下子重新回到了十岁之前。 回到他不愿意回去但却习惯了的独处,他像是一个用计算时间来虚度时间的人。 是的,他在计算时间。 他在计算着面前这位有着绝对高超收拾残局能力的老人家什么时候......按捺不住。 叶无坷没想过今天夜里要从老皮匠身上得到什么答案,他只是......真的无聊。 人的一天只有十二个时辰,他已经就这样虚度了其中一个。 老皮匠躺在地上好像睡着了。 叶无坷往后靠了靠,用柱子支撑他的腰。 “你是年轻时候就开始学做皮匠了?” 叶无坷忽然开口。 躺在地上背对着叶无坷的老皮匠肩膀极轻微的动了动,但他却没有回答。 两个人像是赌气的小孩子似的,因为一件小事让原本要好的小朋友决定谁先跟对方说话谁就不好的。 具体怎么不好,倒也不是很重要,反正就是不好的。 叶无坷的突然开口让老皮匠在精神上取得了极大的胜利,这个时候换做任何一个小朋友都会因为对方先开口而变得傲娇起来。 他不回答,是因为他确定了叶无坷终究还是忍不住的。 老皮匠也在计算时间,计算着回答叶无坷的问题要在多久之后。 如果先开口的小朋友才开口那不开口的小朋友就马上给出回应,显得不够傲娇。 默数到十,老皮匠依然背对着叶无坷回答道:“不是。” 用最简单的话来回应对方,既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但又用简短来告诉对方我还没完全原谅你呢。 叶无坷道:“那你年轻时候应该混的不好,老了老了还要学皮匠手艺。” 老皮匠皱眉。 叶无坷道:“如果不是没有子嗣,就该是把子嗣都安排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大概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久到你的儿子又有了儿子你都不知道。” “有一天,有个几十岁的男人领着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还抱着一个一两岁的小孩子,走到一个苍老的皮匠面前,拿出一个皮子坏了的弹弓问老皮匠说这个能修吗?” “老皮匠就说,这个东西又不值钱,皮子破了就换一块皮子,为什么还要费事费钱的修呢?” “几十岁的中年男人就说,你不知道,这是当年我父亲留给我的,也是我父亲给我做的唯一一件玩具。” 老皮匠的肩膀猛的又颤了一下。 叶无坷说到这,摇了摇头:“这故事也可真美好。” 这故事怎么就美好了? 老皮匠以为叶无坷还会继续说些什么直接往心口戳的话,却听见叶无坷起身的声音。 然后就听到叶无坷离开的脚步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皮匠翻身看向叶无坷刚才坐的地方。 发现叶无坷拎着两只鞋正在蹑手蹑脚的回来,被老皮匠发现了,叶无坷哈哈大笑起来:“被你发现了啊......哈哈哈哈哈。” 他好像在做一件很有趣的事。 老皮匠觉得这个人无聊至极。 “我以前生过一场大病。” 叶无坷把鞋穿好,看了看两边憋着笑的战兵,那两个战兵连忙回头,可还是憋着笑。 他坐下来,从口袋里摸出来一把花生。 咔嚓,咔嚓,咔嚓...... 在这安静的夜里剥花生壳的声音显得那么大,老皮匠忍不住想这花生炒的应该极好。 如果带壳花生炒的不够火候,捏开花生壳的时候声音不会这么脆,如果炒的火候大了,那捏开的声音就会伴随着炒焦的地方塌陷的声音。 叶无坷一边吃着花生一边说:“小时候家里大人不在,我总是一个人在家于是总会作妖。” “躺不住了就想起来干点什么,浑身虚软有没力气,不小心碰倒了什么东西就开始心慌,在大人们还没回家之前,用尽时间的脑筋的去想一个完美的理由。” “只要大人们一见到东西摔坏了,我就把这个完美的理由说出来,只要我说了,大人们就不会怪我。” 他笑起来,好像很好玩的样子。 “可是难受就难受在,大人们回来看到东西摔倒了根本就不问我怎么碰到的,而是跑过来问我伤着没有。” “你说,我用了差不多半天的时间想好的完美理由他们为什么就不问?他们不问可真是太让我难受了,我憋得慌,我想说,可他们不怪我,我怎么说呢?” 咔嚓,咔嚓,咔嚓...... 叶无坷吃完了一把花生,又从口袋里摸出来一把花生。 他衣服口袋好像是个藏宝洞,什么时候都能从里边掏出来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老皮匠还在等着,可只有咔嚓咔嚓咔嚓的剥开花生壳的声音。 讲故事讲到这的叶无坷,不讲了。 咔嚓,咔嚓,咔嚓...... 老皮匠逐渐烦躁。 时间就这样,还是毫无意义的流逝着。 叶无坷吃完了第二把花生又把手伸进口袋里,他居然还能抓出来一把花生。 老皮匠的呼吸稍显粗重。 他问:“你晚饭没吃?” 叶无坷摇头:“吃了,趁着宵禁之前出去找了一家小馆子,要了一碗豌杂,加辣,加肉,加大肠,加煎蛋......豌杂可真是蜀中人民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老皮匠:“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叶无坷:“因为你问我。” 老皮匠:“我问你是因为你一直在吃花生。” 叶无坷:“我带了花生所以我一直在吃花生。” 老皮匠吐出一口浊气,闭上眼不再说话。 叶无坷忽然笑。 他问:“你看,就是这么难受,你想好了最完美的理由,准备了最完美的应对,你事无巨细分析得当毫无瑕疵,就像那个独自在家不小心做错事的孩子,大人回家的时候会说什么,什么反应,怎么骂你,什么表情都想好了,可没人问。” 叶无坷把一颗花生抛过去打在老皮匠的后脑勺上,这是很不讨人喜欢的举动。 就好像他从小就是那种多动还没眼力见的孩子,爬树下河尿尿和泥什么都干。 在大人拎着木棍已经到了的时候,他还把尿尿和泥搓出来的如同羊粪蛋一样的东西递过去问:你吃吗? 老皮匠没回头也没动弹,可呼吸好像比刚才还要粗重些。 然后他听见了脚步声,这次他马上回头了。 却见叶无坷真的走了。 老皮匠莫名其妙的松了口气。 然后在心里狠狠的骂了一句,像是在地里干了半天活儿回家想喝口水却发现邻居那个不讨人喜欢的孩子正在往家里水缸撒尿,你刚要发火,他嬉皮笑脸的跑了。 可真是窝火。 饱经沧桑久经沉浮,老皮匠差点在这一刻破了心境。 一句小x崽子几乎脱口而出。 就在这时候他又听到了脚步声,他猛然坐起来想问问叶无坷到底想干什么。 然后看到叶无坷斜挎着无事包回来了,无事包可真鼓啊,满满当当的,包都咧开嘴了,装的全是花生。 叶无坷走到老皮匠面前,从无事包里抓了两大把花生放在老皮匠怀里:“分你点儿。” 说完就起身,给当值的那些战兵一人分了两大把。 就这么分,叶无坷那无事包里还剩下半包花生。 他还是在那个台阶坐下来,还是咔嚓咔嚓的剥着花生吃。 老皮匠看着怀里的花生,沉默良久之后问:“你很闲?” 叶无坷斜靠着柱子坐着,一边吃一边回答:“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然后抬手比划了一下:“吃吧。” 老皮匠不吃。 叶无坷问:“你不饿?那看来府衙这边给犯人准备的饭菜应该还行,你运气好,我以前在地方府衙大牢的时候那饭菜真心不好。” 老皮匠就那么看着叶无坷,似乎是想看看叶无坷到底还能装多久。 叶无坷心说你要这么看我,那我可太会装了。 他一边吃一边说:“你听过一个说法吗?说花生米与豆腐干同嚼有火腿味儿。” 老皮匠:(`へ´) 叶无坷抬眼看了看他:“你有没有发现,把白菜帮切成小块与煮熟的花生米一同腌制,其他什么调料都不放,腌制的时间也不用长,半天即可,在喝粥的时候配着吃有清香,最好是玉米碴粥,小米粥也行,大米粥这么配滋味稍稍逊色些。” 老皮匠: 叶无坷道:“到了长安你最好是住台狱,你争取一下,要是住昭狱的话不太好,昭狱那边气氛不行,阴沉沉的影响睡眠。” “台狱可以的,台狱单间多,不过以你的罪行来说不管是昭狱还是台狱都住单间,但台狱牢间多数有窗。” “运气好能看到鸟儿站在窗口叽叽喳喳叫,也奇怪,它们都脸朝外屁股对着人,拉出来的粪是白的,怎么会是白的呢?” 他看向老皮匠:“你拉过白的吗?” 老皮匠:“你有完没完?” 叶无坷:“不想听?早说啊。” 他真不说了,咔嚓咔嚓咔嚓的剥着花生壳。 然后老皮匠才发现,这个闲的无聊至极的叶千办,居然还用剥开的花生壳垒了几个圈,像是建造了几个空桶房只有墙没有盖。 叶无坷笑起来:“怎么样?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不同牢间的户型图。” 老皮匠几乎没忍住要破口大骂。 叶无坷道:“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他看了看外边:“唔,已经这么晚了,睡吧,我也回去睡。” 起身往回走,没走几步就听到老皮匠带着怒意的声音。 “你折磨我这么久,真的不打算问问我?” 叶无坷回头:“不打算问。” 老皮匠深吸一口气:“那我要是硬说呢?” 第四百五十七章装呗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哈哈大笑道:“你要是硬说那可就真的太没有意思了。” 他看向当值战兵吩咐道:“摘了他的下巴,绑了四肢,从今天开始每天由战兵喂些汤饭让他活着就好。” 叶无坷再次看向老皮匠:“你说,你这样一个收拾残局的高手要是在收拾差不多的时候走了该多好?” “回到你把孩子藏起来的地方,找到他们,去看看自己是不是给他做过一个弹弓,他是不是已经有了孙子。” 老皮匠心头巨震。 “劳碌一生忙着为别人做嫁衣,自家的孩子早早晚晚还是弃子......” 叶无坷往回走了几步,几大步,直接到了老皮匠面前。 “如果我所料没错你一定让白鹿关那个施术者给你施迷魂之术,不管是到了长安还是在这,你给出的答案一定是你这缝缝补补一生之中所操作的最了不起的一次。” “老人家,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了让你这一环更加完美,用你的人会不会再找个施术者,去找你的儿子,你的孙子......” 他在老皮匠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但愿不会这样,那故事就不美好了。” 说完转身走了。 老皮匠还想说什么却已经来不及,叶无坷显然就没打算让他有机会说。 战兵上来直接将老皮匠的下巴摘了。 这个准备好了最圆满答案的人,没人要他的答案。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忽然间醒悟过来,叶无坷为什么不要他的答案。 把他押送长安交给徐绩来处置? 不。 长安城里也没有人要他的答案。 哪怕是把他直接交给大宁的皇帝陛下,这张被叶无坷封上的嘴也不会被陛下打开。 最可悲的就在于此......没人要你的答案。 就算叶无坷没有封上他的嘴巴,到了长安他的嘴巴也一样会被封上。 懂了。 晚了。 他出身在温家,后来在杨家,然后去了长安,他这大半生接触的都是权谋之术。 可这个时候他才醒悟过来,原来他根本不懂权谋。 尚不如那少年。 在大宁皇帝陛下还不需要徐绩倒台的时候,他这张嘴就会被堵上。 陛下需要徐绩倒台的时候,也不缺他这一张嘴。 虽然他准备的答案并不是只针对徐绩一人,可结果是一样的。 叶无坷走出了大堂,带走了老皮匠所有的自信。 第二天正午,张金简家中。 叶无坷放下碗筷,满足的拍了拍肚子。 在益州这些天,能让他安心吃饭的地方只有张金简家里了。 王蝶蝶这个小姑娘拿着叶无坷帮她做的木剑在院子里来回挥舞,有模有样。 苏琴依坐在门口看着小姑娘在那比划,一边撇嘴一边眼神里还有些骄傲。 “小姑娘家家的整天想着做啥子大侠,做啥子廷尉,将来长大,还不把人都吓跑咯。” 张金简撇也撇嘴:“你懂个锤子哦,我听闻廷尉府里最厉害的千办是高姑娘,人家女孩子家家的,就比我们这些个男人还有本事。” 说完又后悔:“叶千办也是最厉害的千办。” 苏琴依哈哈大笑:“你个哈儿,说话就让人家叶千办笑话。” 叶无坷也笑:“高姑娘确实比我厉害的多,将来小蝶儿也一定是很厉害的人。” 王蝶蝶转身:“我当然厉害啊,我能自己找到我爹!” 苏琴依道:“你还有脸说,吓死个人咯。” 她看向叶无坷道:“叶千办你不知道这个丫头有多疯癫,我带她出去逛灯会,领着她的手走,她看到有几个卖艺的,自己挣脱开就跑过去咯。” “我追她,人群一挤,挤的瞧不见去了哪里,她个子小小的,人又多的根本闯不过去。” “她说后来有人要把她抱走,她找不见我,就自己一路跑,竟然找到一次都没有去过的右前卫大营。” 王蝶蝶笑:“我厉害吧。” 叶无坷挑了挑大拇指:“厉害,可是下次不能这样。” 王蝶蝶道:“知道咯知道咯,你是叶千办怎么也和我爹娘一样烦咯,说了几百次不能这样,我都记得咯。” 苏琴依顺手拿起来一根细细的竹竿,显然就是她平日里的教子神器:“怎么说话的?” 王蝶蝶:“我不怕你。” 她用手中木剑指向苏琴依:“我现在有叶千办给我哩兵器。” 叶无坷起身:“张大哥咱俩进屋聊吧。” 张金简捂着眼:“是是是,外边一会儿再崩一身血。” 片刻后,王蝶蝶跟进来了:“叶叔叔我错了。” 叶无坷:“这......” 王蝶蝶:“对不起,我没礼貌。” 叶无坷:“没事没事,下次有礼貌就好了。” 王蝶蝶说:“我娘让我来跟你道歉,因为......因为木剑打不过她。” 叶无坷:“嗯。” 王蝶蝶:“你给我一把真的!” 叶无坷:“噫!” 张金简:“叶千办咱俩进里屋聊会吧。” 苏琴依:“唔哈哈,今天教孩子还是个大活儿。” 进门就把王蝶蝶拎出去了。 天黑之前叶无坷告辞离开,王蝶蝶揉着屁股蛋儿跟着爹娘送到门口。 叶无坷回身说道:“嫂子,这次张大哥要陪我回长安,又让你们分开了,等到了长安之后我和副都廷尉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和右前卫大将军说一声,请张大哥来廷尉府帮忙。” 苏琴依脸色一喜:“真的?” 叶无坷道:“真的,到时候若成了,我在长安城给你们安置住处。” 说完看向王蝶蝶:“你要听娘亲的话,不要总是乱跑了。” 王蝶蝶:“好,那就暂时听她的,待我练成剑法......” 苏琴依一伸手揪着她耳朵。 王蝶蝶:“带我练成剑法,好好侍奉我的母亲。” 从张金简家里告辞出来,叶无坷想着这事还是得尽快办。 以他现在的官职,无权直接从战兵之中调人,况且,要调的还是一位战兵校尉过来。 不过蜀中这边事情复杂,危机重重。 他来之前想到了会有些难办,没想到蜀中是如此情况。 他与张金简走动频繁,他离开之后,未必没有人来找张金简一家的麻烦。 回到府衙之后,叶无坷写了一封亲笔信交给两名战兵,请他们即可赶往南疆将书信交给右前卫大将军。 不能直接调人,借人帮忙还是可以的,等张金简到了长安之后,再请副都廷尉给右前卫大将军写信。 办完这些事叶无坷第二次离开府衙,时间尚早,距离宵禁还有一个多时辰,他一路步行顺着大街闲逛,随便进了一家绸缎庄。 蜀锦历来名贵,他进店之后打算给高清澄再选个礼物带着。 挑选的时候,掌柜的过来打了个招呼,然后压低声音问:“叶千办登门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叶无坷道:“怎么认出我的?” 掌柜的回答道:“之前有书信来益州,让我们在暗中守着叶千办。” 叶无坷点头道:“请东广云汇帮我个忙,明日我将离开益州,请你们安排人护送张金简的妻女去长安,尽量隐秘稳妥。” 掌柜的应了一声:“放心,叶千办交代的事我必然办妥。” 叶无坷说了一声多谢,挑了一些绣品后离开铺子。 才到府衙没多久,就有人来说军堂大人请他赴宴。 昨日他见谢无嗔的时候,谢无嗔就提过这事,叶无坷到益州多日,他也没好好的与叶无坷吃过一顿饭。 在出发之前,他打算请叶无坷品尝一下正宗的蜀中美食。 等叶无坷到了地方,发现来的除了谢无嗔之外只有当地的即位士绅,府衙那边,罗怯胜和杨廷柱两个人都没来,也不知道是谢无嗔并无邀请,还是那两位还在刻意避嫌。 又或者那两位夹在不上不下位置的益州官员,已经敏锐的嗅到了关于谢无嗔的气息。 落座之后,谢无嗔过来亲自给叶无坷倒酒:“这次叶千办是因公务到益州,来也匆忙去也匆忙,若将来得空了,我还是希望叶千办能到益州住上一阵。” “食在蜀中啊......” 谢无嗔笑道:“今日这一顿饭,就算我绞尽脑汁也不可能将蜀中美食都让叶千办品尝一番。” “便是住上个一年半载,怕是也吃不完这蜀中诸多滋味。” 他落座之后说道:“诸位,咱们就一起敬叶千办一杯,感谢叶千办在蜀中破获大案,为我蜀中百姓清理匪患,惩奸除恶。” 在座的人全都起身举杯。 叶无坷笑道:“若无军堂大人做主,我这小小年纪能有多大的本事在蜀中破案。” 他举起酒杯笑道:“我看这杯酒,应该是我先代表廷尉府敬军堂大人一杯。” 谢无嗔笑道:“这一杯酒要是让叶千办先敬了,那叶千办可是真就喧宾夺主了。” 叶无坷道:“好好好,哪里敢在军堂大人面前喧宾夺主。” 他双手捧杯一饮而尽,在座的全都松了口气。 谢无嗔道:“我听闻叶千办饱读诗书,最初是想到长安是想进书院学习,如今身在廷尉府,怕是远不如读书清净自在了。” 叶无坷道:“是啊,这世上事,总是事与愿违。” 他有些遗憾的说道:“若都能如愿,我此时就该在书院里读书。” 谢无嗔道:“读书是世上最自由的事,我当初也很想做个纯粹的读书人。” 他看着就被感慨道:“做官之后才明白,做官才是刚刚开始学做人,在那些规矩条框里把人做好,才能把官做好。” “做官太累......我在蜀中二十几年,历经两位道府大人,若有机缘,我也想走出蜀中去看看外边的天下。” 这话说的,像是有些什么隐藏的含义又像只是随口一说。 “军堂可不能离开蜀中。” 在座的一位士绅看起来有些着急的说道:“从上一任道府叶大人在的时候,蜀中诸事就与军堂大人商议,到这一任道府南宫大人,诸事更是多交由军堂大人处置。” “若再换了一位别的大人来,不了解蜀中,对于蜀中百姓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我在此斗胆问军堂一句......” “我听闻,大人这次去长安可能就不回来了?” 谢无嗔笑道:“朝中任用,不是我说了算的。” 那为士绅连忙道:“若军堂大人不能回来,我等可是要联名上书的,大人在蜀中,百姓才会心安。” 叶无坷笑道:“我觉得也是。” 谢无嗔微微摇头,没喝多少酒像是先醉了:“人若不为形所累,眼前便是大罗天。” 叶无坷点头。 他好像没喝多少也醉了:“不求大道出迷途,纵负贤才岂丈夫?” 第四百五十八章都是高手 - 天下长宁 - 知白 谢无嗔站在马车旁边等叶无坷,他回头看了一眼,张金简的一营战兵已经将所有人犯都带上囚车。 于是这位从二品的大员自嘲一笑。 “别处回京述职的官员都带着些丰厚成就,我回京述职带着几车囚犯。” 正自语,瞧见叶无坷孤身一人从府衙方向过来。 到近前,叶无坷抱拳道:“让军堂大人久等了。” 谢无嗔笑道:“昨夜里酒没少喝,叶千办还好?” 叶无坷叹道:“不好不好,蜀中的酒后劲儿太大了些,回去之后稍作洗漱就睡了,一睁眼天已大亮。” 谢无嗔大笑:“蜀中酒冠绝天下,我让人备了些,到长安后叶千办可遣人先送回家里,我昨日听闻你祖父也喜饮酒?” 叶无坷惊讶道:“是我说的?” 谢无嗔道:“不是你说的,难道还是我自己猜的?” 叶无坷揉着太阳穴道:“以后还是得少喝酒,这喝了酒就胡言乱语,这酒我多谢军堂大人,多少钱我算给你。” 谢无嗔:“以物易物吧,酒是我闲暇时候自己酿的,回长安之后,叶千办把你做的高粱饴送我些。” 叶无坷笑道:“这也是我喝多了酒说的?” 谢无嗔点头:“昨夜千办牛皮吹的略响。” “哈哈哈哈哈。” 叶无坷忍不住大笑起来:“以后着实得注意,这也就是和军堂大人喝酒,若是换了别人,说不得就抓了我的把柄告到御史台去了。” 谢无嗔道:“你当我就不去告了?” 叶无坷道:“那高粱饴可得多装些。” 作为府治府丞,罗怯胜和杨廷柱两人自然要带着府衙官员一起送行。 谢无嗔好好交代了几句,然后与叶无坷上车离开。 看罗怯胜和杨廷柱那两个人忍不住松口气的样子,叶无坷就忍不住想笑。 谢无嗔也笑道:“这两位大人可是被你吓着了。” 叶无坷道:“哪里是被我吓着了,把他们两位关起来的可不是我。” 谢无嗔:“要是你把他们两位关起来,他们两个更得吓个半死。” 他坐好之后整理了一下袍子,手放在窗口看着外边夹道欢送的百姓。 “罗怯胜和杨廷柱不容易,两个人都是寻常人家出身,临危受命从丰郡调到益州,做什么事都是小心翼翼。” “他们这次一开始的做法确实稍显欠妥,两人也早就想和你道个歉,但事到临头,又不好意思起来。” “昨日下午他们两个还一起来找我,说请我和叶千办说一声,案子的事不是他俩不配合,只是太谨慎了。” 叶无坷道:“也不怪他们,换了我也要先把自己摘出来。” 谢无嗔却轻叹道:“这也就是能把案子查清楚,查不清楚谁能把自己摘出来?莫说是他们两个,就算是我,就算是没在益州的明堂大人也一样不好摘出来。” 叶无坷像是不经意的问:“我也是略有耳闻,听说明堂他这次回京应该就不会再回蜀中任职?” 谢无嗔道:“我与叶千办也就不打马虎眼了,这事我也是略有耳闻。” 叶无坷道:“以明堂大人的地位和学识,回京任职,也不知道是会落在何处。” 谢无嗔:“或许是右台都御史?” 叶无坷摇了摇头。 现在的右台都御史位置就算是空着的,陛下着人暂代,这暂代确实只是暂代,合适的人选还没敲定。 一道道府,正二品封疆大吏,回京赴任都御史也不是没可能,毕竟都御史也是正二品。 可真要是比起来,哪有在西蜀道做道府来的爽快。 在西蜀道,道府大人至高无上,到了长安城,处处都是烦心事。 叶无坷问:“那有没有可能进东宫做事?” 听叶无坷如此直截了当的问出来,谢无嗔也没遮掩。 他回答道:“下边人倒是也有此猜测,若明堂大人赴任东宫詹事,将来必加太子少师,这是好事。” 叶无坷点了点头:“那军堂大人是否觉得,益州这边突然出了大案,多多少少都会牵扯到明堂大人,到了长安,吏部风评也会拿这件事摆在台面上说。” “这个案子出的时机如此巧合,会不会是有人故意为之,以此阻止明堂大人入东宫?” 谢无嗔脸色微变:“叶千办这个推测,倒是大胆的很。” 他坐在那,像是在沉思。 好一会儿后他才说道:“虽然这样猜测稍显牵强,可并非一点儿可能都没有。” 他看向叶无坷:“叶千办是觉得,有人不想让太子殿下顺利开府?” 叶无坷道:“只是胡思乱想,也是刚才才想到的。” 谢无嗔臣有沉思了一会儿,吩咐人取纸笔来。 “我给明堂大人写信,不管这事是真是假有几分可能,总得提醒明堂大人一声。” 叶无坷没搭话。 谢无嗔写好信之后看向叶无坷:“叶千办觉得,若这个案子真是奔着明堂大人来的,那会不会还有后手?” 叶无坷摇头道:“我只不过是胡乱猜测,不敢再下妄语。” 谢无嗔嗯了一声,眉头紧皱。 “若真如此,我回长安只怕也不会轻松。” 他闭上眼睛,似乎是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队伍离开益州顺着大路向北而行,益州城内似乎一下子就恢复了平静。 府衙。 罗怯胜回到书房,将官帽摘下来后就抬手擦了擦额头汗水。 “总算是送走了。” 他看向跟进来的杨廷柱:“这些日子,我没有一天睡踏实的。” 杨廷柱也摘下官帽,坐下后说道:“府堂没睡过踏实的,我何尝不是?你睡着的那会儿我也不敢睡,生怕你突然找我商量事。” 他回头看向屏风后边:“也就你睡的踏实。” 屏风后边,温泽缓步走出:“两位大人以后就能睡踏实了。” 他坐下来后笑道:“这件案子可是大名鼎鼎的叶千办亲自盯着的,查到这个地步没人还能质疑什么。” 罗怯胜像是心有余悸:“若非是温老安排,最先暴露出来的可就是我与杨府丞了。” 温泽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面带微笑的说道:“温老以身入局,岂是叶无坷那般黄口小儿能随便猜测出来的?” “他从白鹿关收拾残局之后来益州,半路曾与我深谈一夜,当时温老就说,益州这边,高位上的一个都保不住。” “追主要的是,无需保住......” 他看向罗怯胜:“谢无嗔是个押宝的,背后是谢家,他不会真的忠于我温家,也不会真的忠于贵妃。” “况且谢无嗔与苏重臣,南宫七月,晁擎天他们这些人在二十几年前就认识,难保不会另有图谋。” “谢无嗔一边押宝贵妃一边押宝旧楚余孽,这样的人,哪怕将来真的做了道府又怎么可能随随便便为我所用?” “苏重臣,旧楚余孽,南宫七月等等等等,这些人都是旧楚余孽,不把他们都清理掉,怎么给两位大人腾位置?” 他笑道:“现在叶无坷必然怀疑谢无嗔,这是温老布局最重要的一环。” “他若不赴死,自然也能将局面安排的妥妥当当,可如此一来,就没法让谢无嗔入局,没法让叶无坷怀疑谢无嗔。” 罗怯胜感慨道:“温老以死入局,这事就变得更为复杂起来,也正因为如此才能真正把叶无坷瞒住。” “温老不入局,叶无坷就不会想到徐绩,他在白鹿关见过被迷魂术控制的人,所以只要他确定温老就是在白鹿关收拾残局的人,那他立刻就会想到,温老也必会让施术者给他也施以迷魂之术。” “所以叶无坷才会选择将人押赴长安......” 杨廷柱叹道:“我也没想到,一个叶无坷竟然会给西蜀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温泽道:“之前发生的事已经不止一次告诉我们了,谁小看了叶无坷谁就一定要倒霉,若非必要,温老怎会用如此决绝的办法。” 杨廷柱道:“现在好了,总算是能松口气,温老如此安排,一是清理掉了和旧楚余孽有关的人,若罗府堂真的能顺利上位,西蜀再无他人插手。” 温泽道:“就看长安那边了。” 罗怯胜道:“想想看,真是惊心动魄,温老之前找到我们两个的时候,我们两个还怀疑温老的本事。” 杨廷柱也到:“真是汗颜......若无温老以命相护,我们在叶无坷刚来的那天就是最先被他怀疑的人。” “别说叶无坷来了,就算他不来,这案子没出,谢无嗔对我们两个也不信任......这一举多得,确实精妙。” 温泽道:“接下来就去安排剩下的事吧。” 他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说道:“这事是温老这么多年来收拾残局最厉害的手笔,我等切不可浪费了温老苦心。” “这边案子出的越大,长安城那边被牵扯进来的精力就越大,距离九月已经没多远了,大事能不能成,我们这边务必尽力而为。” 他看向罗怯胜:“原本他们都去长安参加大典,西蜀道这边做主的是苏重臣,现在,做主的是你们两位了。” 罗怯胜道:“人我已经安排下去了,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 温泽道:“我要的不是应该,是务必。” 罗怯胜点头:“我亲自盯着。” 温泽道:“你们两个不必去计较什么后路,就算这件事最终不成你们两个也是最安全的。” “长安那边若有怀疑,无凭无据又如何处置?最多,也就是将你们两个调离西蜀,现在没谁比你两个更干净。” “哪怕将来你们两位没官做,温家也不会让两位受了委屈,白蒲那边,家中已经安排妥当,大宁的官你们做不得,将来到白蒲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罗怯胜于杨廷柱对视一眼,同时起身抱拳:“全都仰仗公子了。” 温泽道:“只是可惜了温老......” 罗怯胜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东主......在逍遥城,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温泽微微皱眉:“不该操心的就先别操心。” 罗怯胜和杨廷柱再次对视一眼,各自心中了然。 若是东主真的死在逍遥城了,温泽何必不直接说? 他说不该操心的别问,那就证明东主一定没死。 那位,可是温贵妃亲手培养起来的,怎么可能轻而易举死在外边,想想看,大概也是和温老这收拾残局一样的想法。 不洗白自己,不择的干干净净,不是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怎么做皇子妃? 第四百五十九章金雀镇大豪 - 天下长宁 - 知白 马车上,谢无嗔看了一眼正在闭目养神的叶无坷,这少年眉目,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他年轻时候。 当年他离开家门去参加楚皇杨竞筹备的武林大会,年纪和现在的叶无坷相差无几。 回望母亲泪眼婆娑的时候他并不觉得此别就是永别,连挥手的样子都意气风发。 他在半路上结交了比他大几岁的晁擎天,回忆起来,好像晁擎天的眉目和叶无坷才更像些。 性格应该也更像些。 晁擎天出身寻常农户,从不自卑,性格豪爽干脆,只要认准了一个人就算掏心掏肺也不在乎。 两个人结伴而行,一路上无话不谈。 谢无嗔唯独一件事没有告诉晁擎天,那就是他的出身。 谢家在江南有着巨大的实力和地位,尤其是在大宁立国之前谢家明智的选择追随当时的宁王而得以保存。 一个大家族,哪怕明知道宁王称帝一统中原已势不可挡。 可他们还是会把鸡蛋放在不同的篮子里,只不过就是放进去多少的区别。 在外人眼里,谢无嗔的出身很好,可按照严格的尊卑制度,他虽然姓谢可在谢家地位还不如身份高一些的管事。 当时谢家的判断是,楚皇杨竞有可能在蜀中割据。 于是谢无嗔就成了那块问路石。 武林大会结束之后,与他一起被选为二十新秀的人有好几个就在他眼前被杀。 那天,他和晁擎天也是要去武库领取将军甲,两个人一路走过来的时候还在畅想着做将军之后会有什么改变。 当时拦住他们的,是张迁。 谢无嗔决定当时就走,可晁擎天却说不能就这样走了,能救几个是几个,不然良心难安。 谢无嗔当时也并没有等着晁擎天,他带着张迁先一步离开。 哪怕是后来晁擎天与众人结拜的时候,他都不在场。 他在不久之后就转投宁军,从一名普通士兵做起,在蜀中连番恶战之中迅速脱颖而出,只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从士兵升为旅率。 之后他带着一群降兵接连攻克蜀中要塞,身先士卒,斩将夺旗。 又半年,就从旅率升任为五品将军。 战场的升迁总是会比正常时候快的多,只要积累足够的军功,只要足够勇猛,只要运气也足够好。 他被宁军将领赏识,是因为他主动要求带着战斗力低下的降兵出战且每战必胜。 到宁军彻底收服两蜀之地的时候,他已经官至从四品。 两年,别人一生无法企及的高度他只用了两年。 可他知道还远远不够,他必须爬到更高的地方才能踏实下来。 唯有爬到更高的地方,那个原本看不起他们母子的家族才会把他捧到天上去。 于是他连续上书,向兵部说明蜀中匪患危害。 这个时候,他才联络晁擎天。 这一生至此,真的是如云而过。 在右前卫做到从三品,他调职西蜀任道丞,一道之内,他的地位只在一人之下。 在这期间他悄悄的回了一趟谢家,谢家的家主带着族人步行数里迎接。 回到家之后他去祭拜母亲,发现那是一座新修的大坟。 在那一刻,他就知道他在谢家有了让所有人低头的地位,包括家主。 可是依然不够。 “军堂大人在想什么?” 坐在对面的叶无坷忽然问了一声,把谢无嗔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笑了笑道:“走神了,莫名其妙想起年少时候。” 叶无坷道:“军堂大人眼角有泪,这一路行来该是分外辛苦。” 谢无嗔抬起手揉了揉眼角:“哪有人不辛苦?就如叶千办,你这样从山村之中走出来的少年,能成为天下人都知道的叶千办,拼过多少次命?” 叶无坷也笑了笑,并没有回应。 “我年轻时候和你不一样的地方在于,那时候只要肯拼命升迁的机会就比现在大。” 谢无嗔道:“我不到二十岁的时候投军,被编入的是一支旧楚军队,因为才刚刚向宁军投降,所以地位并不高。” “之后累次厮杀,我都是幸运者,打守犊寨,我带着一百二十名士兵第一批冲锋,冲上寨墙的时候,这一百二十人就剩下五个。” “收拢降兵,我做了校尉,我手下那四个兄弟都做了旅率,然后就是打五头山,那一仗下来,四个兄弟还剩两个。” “一仗之后,我又收拢降兵,成了五品将军,我那两个兄弟都做了校尉,然后就是打益州......” “第一批攻城的三千六百人没能直接破城,只不到一个时辰,三千六百人回来的不足七百。” 他看向叶无坷:“打完益州,我升任从四品将军,我身边的老兄弟几乎没了......我升迁多快啊,是踩着几千名老兄弟的尸体升迁上去的。” 说到这他笑了笑:“年纪大了,总是爱回想。” 叶无坷道:“年纪大了之后发呆总是回想过去,年纪小的时候发呆总是憧憬未来。” 谢无嗔点了点头:“前者是思念失去的,后者憧憬没得到的。” 他舒展了一下身体:“还是不说这些了,前边不远就是金雀镇,叶千办去益州之前可去看过?” 叶无坷摇头:“进西蜀就已有耳闻,却没去过。” 谢无嗔道:“该去的,金雀镇一口古盐井养活了全镇百姓,这在兵荒马乱的年月不容易。” “金雀镇风景也好,凌云飞瀑是蜀中最壮阔的景观之一,当年明堂大人第一次到金雀镇见到凌云飞瀑的时候,曾说观此瀑如观万马奔腾。” 叶无坷问:“金雀镇在蜀中地位,似乎格外特殊?” 谢无嗔点头:“天下大乱的时候,尤其是在蜀中这个地方,谁手里有盐,谁就能发大财。” “不知道多少山匪来金雀镇里抢夺,镇子里的百姓自发组织起来抵抗,前前后后,有记载的是打了上百仗,实际上可能要翻倍。” “乡丞裴世信,是大宁现在唯一一个,以乡丞身份领五品府治俸禄的人,是不可多见的真豪杰。” “他父亲为乡丞的时候,带着百姓们与山匪对抗,山匪恨之入骨,于是深夜潜入裴家,将他父母杀害。” “守着古盐井的裴世信闻讯回家看到双亲遇害,一言不发拎刀而行,三日后归来,身背十几颗头颅。” “现在裴世信也年过四旬,朝廷曾有意让他到县里赴任,他婉言谢绝,后来助我剿匪,我曾想让他到一地做府丞也被他拒绝了。” 谢无嗔道:“我这一生虽碌碌无为却又高傲,能让我佩服的人不多,裴世信算一个。” 叶无坷道:“如此豪杰,确实该去拜访。” 两个人聊了半个时辰左右,队伍已到金雀镇外。 看了地形叶无坷才更真切的感受到,裴世信父子当年领着百姓们对抗山匪有多不容易。 金雀镇不同于那些山寨,这里无险可依。 金雀镇人,自己造了一座石头城。 石头城墙能有三丈左右,看起来坚固无比。 马车停下来之前,谢无嗔对叶无坷说道:“当年蜀中负隅顽抗的旧楚余孽,曾经想让裴世信守住此地阻挡大宁战兵,给裴世信高官厚禄黄金万两,裴世信表面上应了,等我率军到来的时候,他亲自带着族人打开城门迎接我大军入城。” “叶千办你看这地方,无险可依却还是咽喉要地,从北边进军要攻打益州,此地是绕不开的。” “金雀镇百姓自发修建的这石头城,堪称奇迹......当年若非裴世信开城门,这里必有一场血战。” 说着话的时候两人从车上下来,快步迎接上前的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年轻汉子。 个子不算高,敦实,强壮,皮肤黝黑,双目有神。 “伯父!” 年轻汉子一见到谢无嗔,立刻加快脚步往这边跑:“接到伯父书信我们就在盼着,总算是把你盼到了。” 谢无嗔对叶无坷说道:“我与裴世信,在金雀镇结拜为兄弟。” 叶无坷心里微微一怔。 谢无嗔等那汉子到近前就笑问:“你爹好大的架子,连我来了他都不亲自出门迎接。” 年轻汉子叫裴鸢,一听到谢无嗔这话脸色就暗淡下来。 “父亲......生病了。” 谢无嗔脸色也猛的一变:“怎么回事?” 裴鸢道:“前些日子父亲莫名开始咳嗽,找了许多郎中来看也不见效,这些日子咳的越发厉害了,昨日还......又咳了血。” 谢无嗔大步前行:“为什么不早点派人去益州告诉我!” 裴鸢跟在他身后解释道:“是父亲不许,父亲说伯父太忙,要照看西蜀千万百姓生计,不能因为他一个人生病就让伯父操心。” “父亲还说,若伯父知道了必会亲自赶来,山路难行往来奔波,他担心你......” “蠢!” 谢无嗔骂了一声。 “你这里的郎中怎么比得过益州,你父亲若病重我饶不了你!” 叶无坷看着谢无嗔那心急如焚的样子,不似作假。 “军堂,我可以去看看。” 叶无坷道:“我也略懂些医术。” 谢无嗔回头看向叶无坷:“我竟是忘了!” 这话,说的有些没城府。 他从来都没有问过叶无坷会不会医术,他说他竟是忘了,说明他早就对叶无坷有过打探。 此时情急出口,他也没反应过来。 几个人快步进了金雀镇,镇子里百姓们夹道欢迎,谢无嗔一路和百姓们挥手示意,但脚步越走越快。 等到了裴家,谢无嗔更是没理会裴家的人接待,直接就进了后堂,啪的一声将房门推开后大步走到床前。 这一刻,裴世信身子一僵,脸色骤然白了。 “你......怎会如此模样。” 他伸出手抓住裴世信的手,竟是微微发颤。 裴世信这个曾被誉为有万夫不当之勇的汉子,如今也才过四十还在壮年,却已憔悴的像个死人似的,脸上毫无血色,骨瘦如柴。 “大哥......” 裴世信一看到谢无嗔,本无神的眼睛里就出现了一阵光彩。 或许是因为激动,裴世信剧烈的咳嗽起来。 叶无坷拉了谢无嗔的胳膊:“军堂,让我来看看。” 他在床边坐了,身后轻捏裴世信的脉门。 屋子外边,一群人都堵在那看着,谢无嗔猛然回头,这群人立刻安静下来,没人再敢说话。 片刻之后,叶无坷眉头紧皱。 第四百六十章内奸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回头看向裴鸢:“令尊前阵子衣食起居,可曾用过外边的东西?” 裴鸢先是摇头:“父亲很少出门。” 然后又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吃穿都算?” 叶无坷点头:“吃穿住都算。” 裴鸢道:“父亲没出过金雀镇,不过前阵子有出镇的人带回来了肉干给大家分着吃了。” 谢无嗔立刻问道:“多少人吃了那肉干?可还有别人病了?” 裴鸢摇头:“肉干是我三叔从镇子外边带回来的,当时不少人都吃了,父亲吃的最少,只是尝了尝。” 叶无坷起身:“让大家都离开些,我写个方子你去抓药。” 裴鸢没听出这句话里的前言不搭后语,谢无嗔却马上反应过来:“这位是鼎鼎大名的廷尉府叶千办,你按照他说的做就是了。” 裴鸢显然也听说过叶千办的名号,犹豫片刻就转身朝着门外的人说道:“大家都先散了,是廷尉府的叶千办要为父亲诊治,大家在这堵着影响叶千办为父亲看病,先都散了都散了。” 门外的人这才离开,可他们显然有些不踏实,不少人边走边回望,眼神里都是担忧。 裴鸢将房门关了,回身扑通一声跪下了:“求叶千办救父亲性命。” 叶无坷连忙把裴鸢扶起来:“我粗通医术不能断言,但我看着像是中毒了,又像是我不并不擅长的蛊术。” 裴鸢先是一愣,片刻眼睛就红了:“有人要害我父亲?!” 叶无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才来,对金雀镇也不了解,不想挑拨你们镇子里的关系。” 叶无坷道:“不过从症状来看,或是中毒有之蛊术亦有之,你现在安排人悄悄离开镇子,捡自己最亲信的人去,往十三寨求见小土司,让她立刻赶回来,若是晚了,她可能就去长安了。” “如果小土司已离开十三寨,你就让人请十三寨里用蛊的高手过来帮忙诊治......你的人只需说是叶千办让人去的,十三寨的人定不会推辞。” 裴鸢转身就要往外走,被叶无坷一把拉住。 “还没说完。” 叶无坷到书桌那边坐下来,提笔写了两张方子。 “这一份,交给你三叔,让他去采买。” “这一份,你还是要找最亲信的人去买,不要在镇子上找药,去远一些的地方,就去益州,来回四天够了。” 裴鸢急切道:“四天?四天会不会太迟了?” 谢无嗔怒道:“你父亲病成这样你一直都不派人到益州告诉我,现在你倒是怕迟了?” 裴鸢哭道:“不是我不想去,是......” “大哥。” 此时裴世信虚弱说道:“是我无论如何也不准他去扰你,我本以为只是小病不碍事,后来病重了些,又听闻益州那边出了大事......咳咳咳!” 他说了几句话就咳嗽起来,嘴里有发淡淡发黑的血液溢出。 叶无坷上前,在裴世信胸前连点几下。 他动作突然,裴鸢几乎同时就要出手阻拦。 “你退下!” 谢无嗔道:“叶千办是我敬佩的人,你怎敢无礼。” 裴鸢退后两步:“对不起......伯父,我错了。” 叶无坷给裴世信止住咳血,然后从旁边拿了个水杯过来,割破手指挤了血进水杯里,这一幕把谢无嗔和裴鸢都看的呆住了。 “叶千办。” 谢无嗔道:“这是......这是何故。” 叶无坷道:“暂时不知道中的是什么毒,偏偏是我这血什么毒都能解一些,虽然不至于血到病除,稳一下还是有用的。” 他将挤出来的血喂给裴世信喝了,谢无嗔和裴鸢两人看向叶无坷的时候眼神里已满是感激。 “这事切勿外传。” 叶无坷道:“我可不想被人把血抽光了。” 他对裴鸢说道:“你没有通知军堂大人,可派人往益州那边去找过郎中?” 裴鸢点头道:“找过,一下子请来几个郎中看,都找不出病因,也是开了方子,可没什么作用。” 谢无嗔皱眉道:“待你父亲病好,我定要好好教训你。” 裴鸢道:“伯父便是打死我,我也认了。” 谢无嗔:“去吧,按照叶千办的房子去配药。” 裴鸢连忙转身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叶无坷他们三个,谢无嗔在床边坐下来后问裴世信:“镇子里最近可来过外人?” 裴世信虚弱说道:“镇子里来来往往许多路人。” 谢无嗔看向叶无坷,叶无坷道:“军堂是想问,镇子里谁家来过外地亲戚,最起码是住了一阵子的,没有来了就走。” 裴世信还是摇头:“这些事,我也得让人去问。” 金雀镇很大,这镇子里至少有七八千人口,哪怕裴世信对这无比了解,也不可能知道谁家来了亲戚住了多少天。 “无缘无故,不会被人下毒。” 谢无嗔问叶无坷:“叶千办,咱们能不能在这稍作停留?” 叶无坷想了想,点头:“只要不耽误回京行程。” 谢无嗔示意他到一边说话,叶无坷跟着到了旁边客厅。 谢无嗔压低声音道:“叶千办,请你务必帮我查查到底怎么回事,裴世信对镇子里的人太好,也绝不会怀疑,这事只能是咱们来。” 叶无坷道:“金雀镇宛若一体,镇子里的人格外团结,我若查镇子里的事,不管怀疑谁,马上就会金雀镇所有人针对。” 谢无嗔叹道:“我知道,在金雀镇里查金雀镇人一不小心就可能引来祸端,可裴世信是我结拜兄弟,又是对大宁有功之人,他这样莫名遭人毒害,若不查清楚的话可能会出大事。” 叶无坷不是没有警觉,到了金雀镇就遇到这种事极有可能是有人给他挖的坑。 可救人之事,他从来都不懂推辞。 “我尽力而为......” 叶无坷道:“身边可查案的帮手都不在,咱们在金雀镇又不可能停留太久,所以我救人为主,查案能办多少是多少。” 谢无嗔抱拳:“多谢叶千办!” 他走到门口往外看了看,然后回来压低声音说道:“金雀镇民风彪悍,不仅仅是男丁,便是妇人也有练武习俗,而且这里以前常年打仗,杀人的事他们......并不畏惧。” 叶无坷嗯了一声:“先救人吧。” 与此同时,镇子最宽的街上,两侧有不少门店,路边也有不少摊贩。 金雀镇是从北边进益州的咽喉要道,来来往往的人很多。 此时天空下着蒙蒙细雨,路边摆摊的人倒是也习惯了并没有多少人去躲避,而且多数摊位都支着棚子,虽简陋,挡雨还是有些作用。 有个戴斗笠披蓑衣的汉子,牵着一条毛驴走进金雀镇。 不得不说,毛驴真的是用处大。 牵着一匹高头大马出门,到哪儿都会引人注目。 草原虽已恢复对大宁供应战马,不可能这么快就惠及蜀中,骑马出行的,哪有简单的。 牵着牛不方便,连马都少见所以骡子自然也不多见。 驴,就是优选替代品......况且还好吃。 这汉子走到一家摊贩前边停住,将毛驴缰绳在柱子上拴了:“老板,来一碗鸭血粉丝,来一张饼。” 这雨天出行的人少,摊位上除了他之外只有另外一个客人在吃饭。 这汉子看了看那另外一桌的客人,抱拳问了一声:“这位大哥,相逢是缘,可否请你喝杯酒?” 那客人点头:“好,正是孤单,愿意与兄长喝上两杯。” 他招呼老板:“拿一壶酒来。” 汉子起身与那客人坐到一桌,又要了两样凉菜。 “就知道你不是个听话的!” 汉子瞪了那客人一眼。 那客人哼了一声:“彼此彼此。” 汉子要摘下斗笠,那客人立马回瞪了他一眼:“关万代,你那光头太过醒目你还是戴着吧。” 后来的汉子正是叶无坷手下百办关万代,他进镇子没走多远就看到陈小攀在路边吃饭...... “当时可是说了的,谁擅自离队谁是狗。” “我并没有擅自离队,我只是断后,你还有脸说我?你这不是擅自离队?” “你能断后,老子不能断后?” 关万代道:“回头就去叶千办那告你!” 陈小攀:“呵呵,论告状你还真不一定比我会说。” 俩人见老板过来,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陈小攀道:“我与大哥真是一见如故,要是早些认识就好了。” 关万代说道:“人生只要有相逢,何时都不晚,我与兄弟也是一见如故,不如我们结拜为兄弟?” 陈小攀:“小弟正有此意,大哥!” 关万代:“弟弟!” 老板放下两碗鸭血粉丝汤,没好意思多看这俩人,他心说这江湖中人果然大部分有病......结拜成兄弟可真随意啊。 陈小攀道:“老板要不要坐下来与我们一起喝一杯?” 老板:“不用不用。” 关万代:“无妨,咱们三个相逢便是有缘,人间只要有相逢,何时都不晚,我与老板也是一见如故......” 老板:“别别别,店小利薄,两位结拜就结拜,你们不必拉上我,我要是跟你们结拜了,哪里还好意思要你们饭钱。” 陈小攀:“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们会少了你钱。” 他看向关万代:“我大哥义薄云天自会慷慨解囊,便是多给你一倍的银子也不是事儿。” 关万代:“是事......你怎么不给。” 陈小攀:“你我结拜,你是大哥。” 关万代:“草......” 老板乐呵呵的走了,心说这几十个铜钱的事,两位一见如故的江湖豪侠怕是要反目成仇了。 老板走了,关万代道:“千办大人刚进金雀镇,咱们两个都需小心些。” 陈小攀道:“金雀镇历来与官府亲善,这里不会出什么事。” 关万代:“我知道,我这么说就是显得我比你谨慎,比你厉害,比你强一点点。” 陈小攀:“蠢一点点。” 在他俩身后的铺子二楼,一个络腮胡的汉子皱眉看着关万代和陈小攀。 “盯好了这两个人,我去向三爷禀报。” 说完转身走了。 金雀镇一处大宅子里,裴世信的堂弟,排行老三的裴世忠推开屋门往外看了看,然后回头道:“你快些回去吧,谢无嗔来了,还来了个查案厉害的叶无坷,咱们的事不能被他们知道了,谢无嗔和裴世信关系极好,真让他知道了,咱们俩都没好果子吃。” 屋子里,裴世信的小妾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回答:“是你说的,他是早晚死的人,还让我不必怕他,你说只要再杀了裴鸢,金雀镇就是咱们的。” 第四百六十一章刀不离身 - 天下长宁 - 知白 裴世忠脸色一变:“你说话小心些,这么大声是怕别人听不到?” 那小妾看起来二十来岁模样,生的倒是极标志,尤其是身子雪白,白的发亮,此时双颊潮红,呼吸略微粗重,更是诱人。 她不满道:“已经快动手了你还瞻前顾后的,还是说你也在糊弄我?” 她叫刘缎月,前几年被裴世信看上纳入房中。 裴世信是英雄,谁也不能否认,他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好色了,前前后后已经娶了十来房小妾。 在金雀镇这个地方,没有裴世信大部分人都活不下来,所以对于裴世信这种纳妾的举动,他们也并不觉得有什么难以接受的。 刘缎月大步走到裴世忠面前,直勾勾的看着他:“裴世信是个没种的,答应了让我做正室却又怕人骂他,你别也是个没种的,要真是,你最好早些说免得让我还盼着你能行。” 裴世忠连忙安抚道:“我和大哥当然不一样,我对你是真心。” 他拉了刘缎月回到屋子里:“现在计划已经成了一半儿,只要大哥一死,再把毒死大哥的事冤枉给我那好侄儿裴鸢,金雀镇自然是你我做主。” 刘缎月问:“那叶千办和军堂大人怎么办?你还真敢对他们动手?” 裴世忠:“这种大事,你们妇人就不要插嘴了。” 刘缎月性格泼辣,过来一把攥住裴世忠衣领:“我把一切都赌给了你,你现在说不许我插嘴?” 她一下一下打在裴世忠胸口:“就许你插嘴?就许你插嘴?就许你插嘴?” 裴世忠念着这女人口舌之功厉害,又是个天生的白净,确实让人沉迷,所以忍下火气。 “朝廷里有人希望叶千办死在蜀中,至于军堂大人,也该死......找到我的人说了,只要事成,我最少也是四品官职。” “到时候,随随便便找几个人交上去,就说是他们因为大哥的死而忍不住火气把人杀了,朝廷难道还能屠了整个金雀镇?” “再说,你不知道这次我背后的人有多厉害,说不得,将来就是......” 他不敢再说了。 “大哥得死,谢无嗔和叶千办都得死,最好是裴鸢那个有勇无谋的把这黑锅背了。” 他看向刘缎月:“你这几天最好老实点。” 刘缎月语气一软:“你别是被人骗了,杀军堂大人那是多大的罪过?” 裴世忠一摆手:“都说了你们女人懂个屁......” 他眼神里闪过一抹很奇怪的光彩:“那人告诉我了,只要叶无坷和谢无嗔死了,我就是大功之臣,到时候别说做个四品,将来甚至可能封侯。” 刘缎月:“你别不是被人迷了魂魄吧。” 裴世忠呸了一声:“老实在这等我回来,我把这事按在裴鸢身上,今天夜里,就叫那两个人都死。” 他拉了房门出去:“骚蹄子,记住了老实等我回来。” 刘缎月年纪不大,也没读过书,但她只觉得此事有些荒唐,杀一位正二品的道丞大人,再加上一个名闻天下的叶千办,难道朝廷真的不会追究? 可她也只能将希望都寄托在裴世忠身上,她不想做什么大官,她只想报复裴世信那个没种的,应了让她做大却说话不算话。 裴世信这边,吃了些叶无坷临时配制出来的解毒药,再加上叶无坷那些血的缘故,看起来精神竟是好了不少。 许久没能起身的他,被搀扶着坐在椅子上和谢无嗔聊天。 “大哥,你这次去长安之后还会回来吗?” “朝中任免不是我能说了算的,我自己当然是想回蜀中。” 谢无嗔道:“你只管养好身子,纵然我回不了蜀中将来也会接你去长安。” 裴世信摇头:“鸢儿还小,性子又粗,我不在他身边,金雀镇他守不住。” 谢无嗔道:“如今大宁天下承平,不必担心匪寇横行,你把镇子安心交给裴鸢,我再让人好好看着他不会出什么错。” 裴世信笑道:“大概都是这样,谁都觉得自己孩子还没长大。” 他看向叶无坷:“若鸢儿能有叶千办十分之一的本事,我也就踏踏实实跟着大哥走了。” 刚才他已经谢过多次叶无坷出手相救,把叶无坷都谢的有些不好意思了。 “叶千办,若将来再有机会来蜀中一定要在金雀镇住上一阵子,待我身子好些,我带你进山寻个好玩的养着。” 叶无坷笑道:“寻个什么好玩的养着?” 裴世信道:“熊猫,黑白两色,世所少见,可以骑着玩,性格凶猛,能生裂豺狼,不过通人性,养熟了不伤人。” 叶无坷倒是没见过。 谢无嗔问:“之前叶千办问过鸢儿,他说你是吃了老三带回来的肉干?” 裴世信:“不能胡乱怀疑老三,他虽然性子有些不好可绝对不会害我,再说,那肉干还是鸢儿拿给我的,我若怀疑老三岂不是连鸢儿一并也要怀疑?” 叶无坷心中微微一动:“裴三叔带回来的肉干,是裴鸢拿给你的?” 裴世信点头:“正是,我觉得好吃,也分给各房的人都吃了些,大家都没事,只我有事,必然不是那肉干的问题,许是年纪大了练功出了一身汗,又被山风一吹就伤了身子。” 叶无坷:“就是毒。” 裴世信沉默下来。 若是别人说这些他当然不喜,他这种性格就算杀了他也不会怀疑金雀镇的人。 可叶无坷是他救命恩人,他不能反驳所以便沉默以对。 “叶千办的话你得听。” 谢无嗔道:“你再回忆一下,除了那肉干之外,还有什么东西是你平时没吃过没碰过的?” 裴世信只是摇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谢无嗔看向叶无坷,叶无坷也无能为力。 他又不是神仙,随便掐指一算就算出来是谁想毒害裴世信。 “裴三叔与你来往最密切?” 叶无坷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 裴世信点头:“是,与镇子外的往来都是他负责,每次出门,他都会来找我说一声,这么多年了,老三对我始终敬重。” 叶无坷点了点头,这案子其实也没什么难的,裴世信死了谁得利,那自然就是谁下的手。 表面上看起来裴鸢得利,但裴鸢现在还难以服众。 裴家三叔裴世忠负责镇子里与外交往的事,出门回来必会给镇子里的人带些好处。 所以这金雀镇里,除了裴世信外就裴世忠威望最高。 “我出去走走。” 叶无坷道:“你们两位聊着。” 谢无嗔感激的看了叶无坷一眼。 虽然叶无坷怀疑谢无嗔与益州的案子有关联,但他对裴世信的感情不似作假。 两个人之前曾发生过什么以至于有如此深厚感情,两人不提,叶无坷也不好直接问。 出来之后,叶无坷就在金雀镇里随意走动。 没多久他就打听出来,这位裴乡丞最大的喜好就是......小姑娘。 又没过多久,裴三叔每次回来都会给他的嫂子们带礼物的事他也打听清楚了。 叶无坷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就涉及到家丑了。 他看到不少人忙忙碌碌,于是上前询问,这才得知是裴世信不久之前让人准备一场宴席,好好接待军堂大人和叶千办。 金雀镇的人民风彪悍又好客,所以准备起来自然是大张旗鼓。 杀猪宰羊,热火朝天。 今夜的宴席就安排在镇子最大的空地上,按照裴世信的吩咐至少要摆两百桌,镇子里有头有脸的,全都要参加。 走了一阵儿就到了那口一直有人守护的古盐井,七八个彪形大汉手持铁叉之类的兵器在旁边站着。 或是因为早有人通报,他们见叶无坷过来纷纷俯身行礼。 天下大乱民不聊生的时候,就靠着这一口盐井养活了金雀镇几千人,这镇子里的人,对这口盐井是什么感情可想而知。 叶无坷进这镇子之后就提着小心,四处走动也是为了查看隐患。 镇子里的人都算热情,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异样。 只是一直都没有寻到那位裴三叔,叶无坷心中隐隐不安。 他找人问了问,说是裴世忠带着人出去采买了,天黑之前必然回来。 与此同时,谢无嗔还在劝说裴世信。 “你总是对身边人太过信任,这是人人尊敬你的缘故,可也是你的短处,你太容易被身边人算计。” 裴世信道:“大哥,这么多年来金雀镇里从没有人害过我,我说的话大家也都听,你说我身边有人要害我,我还是不信。” 他笑了笑道:“不过我还是听大哥的,这次身子好了我就去找你,把事交给鸢儿,有老三他们帮衬鸢儿也能把镇子守好。” 谢无嗔道:“若是老三给你下毒呢?” 裴世信脸色难看起来:“大哥,绝无可能!老三是我守着长大的,虽不是亲兄弟却比亲兄弟还亲,当年与山匪厮杀,哪次不是老三与我并肩作战。” 谢无嗔一摆手:“好了,我不说这个了。” 他起身道:“你也别等着病好了,我在金雀镇住几天,等叶千办让鸢儿去买的药到了,你就跟我一起走,我带你去长安看看。” 裴世信也不想和大哥闹僵,于是笑着点头:“听你的听你的,跟你去就是了,我也早就想去看看长安,看看咱大宁的都城。” 正说着,他小妾刘缎月进来给谢无嗔倒茶:“军堂大人,喝杯茶吧。” 谢无嗔身为道丞身份尊贵,在这他是以私交相处,刘缎月虽只是小妾,却也算他弟妹。 他起身道:“多谢弟妹了。” 刘缎月模样长的好,皮肤极白,尤其是还有一双勾人的桃花眼,这种相貌身材放在长安城小淮河也堪比花魁。 谢无嗔却想着,自家兄弟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和娶了这些小妾怎么可能没关系,就刘缎月这般女人,没几个能招架得住。 如刘缎月这样的,他兄弟娶了十几个...... “三爷那边已经差不多准备好了。” 刘缎月说道:“今天夜里好好给军堂大人接风,他还让人准备了打铁花呢。” 谢无嗔眼见着刘缎月提起裴世忠的时候眼神颇有光彩,他立刻就心生警戒。 “好啊。” 他笑了笑道:“那一会儿见了世忠,我得亲自谢谢他。” 等刘缎月走了之后,谢无嗔立刻吩咐外边的护卫:“去把叶千办寻回来,就说我有要紧事和他商量。” “另外......悄悄吩咐下去,让所有人不许饮酒,刀不离身。” 裴世信一惊:“大哥,这是怎么了?” 第四百六十二章哪里来的什么淳朴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被请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金雀镇里的人还在忙着挂灯笼,挂好的地方已经点亮,配着古镇建筑倒是格外漂亮。 他进门的时候就看到院子里的护卫全都换成了张金简的战兵,就知道谢无嗔应该也已经察觉到了异样。 推门而入,见谢无嗔正让人给裴世信更衣。 “军堂大人。” 叶无坷问道:“这是准备走了?” 谢无嗔也不遮掩:“这金雀镇有问题,我不能由着他对身边人一点儿怀疑都没有,我们不住了,马上就走。” 他只带了两名伺候他饮食起居的随从没带护卫,原本是想着如此能让叶无坷不生疑虑。 可到了金雀镇却发现许多事都不对劲,他开始后悔没带亲兵过来。 张金简带了一营战兵,大部分人都在囚车那边守着,金雀镇有七八千人,多数习武,真要出什么意外根本拦不住。 “现在这么走了也会让人生疑。” 谢无嗔道:“让人把裴乡丞装进箱子里,着人抬着出去,就说是裴乡丞送给军堂的礼物先去装车,没人会怀疑。” 叶无坷稍作犹豫,点了点头:“这样也好。” 谢无嗔刚要吩咐,裴世信却坚决摇头:“不行不行,如此走了镇子里的人更按不住,他们会以为你们对我不利,你们不如我了解金雀人,他们真敢杀人。” “大哥,你听我的,我自己出去对他们说,你是要带我去看病,我知道你现在不踏实,我把你们护送出镇再回来。” 叶无坷:“如此最好。” 他上前:“我扶你出去。” 裴世信:“多谢......” 还没谢完呢,谢无嗔忽然伸手在他身上穴位按了一下,本就虚弱的裴世信立刻昏了过去,身子一软被叶无坷扶住。 谢无嗔道:“真要有人害你,还能容你跟我们走?” 他让人在屋子里踅摸了一会儿,找来一口柳编大箱,把裴世信放进去,让几名战兵抬着箱子往外走。 刚到门口,裴鸢从外边急匆匆回来:“伯父这是要出门啊,你让我安排的人已经安排出去了,我爹呢?” 叶无坷指了指箱子:“你爹在此。” 裴鸢一愣,叶无坷伸手在他身上穴位按了一下。 谢无嗔也一愣。 不久之后,几名战兵抬着两口大箱子往外走,谢无嗔和叶无坷两人一路装作闲聊着往车马那边过去。 就在这时候,裴世忠带着一群人过来将他们来住。 裴世忠一见面就单膝跪倒:“拜见军堂大人。” 一群人全都跟着跪了下来。 谢无嗔微笑着上前,双手扶着裴世忠双臂把人扶起来:“你大哥说你出门去了,这是才回来?” 裴世忠道:“鸢儿让我出去买药,我带着人还买了一车酒回来。” 他好奇的问:“军堂这是才来就要走?” 谢无嗔道:“你大哥送了我许多礼物,我先让人把这些东西装车。” 裴世忠喜道:“大哥每次送军堂礼物,军堂只是不收,这次能收下真是不容易,我让人帮你们把箱子抬去装车。” 说到这忽然停了一下:“大哥送了军堂什么礼物?装了这两大箱子,军堂若是不见怪,能否让我看看?若是有些不齐全的,我替大哥补上。” 谢无嗔笑道:“你大哥知我要去长安,箱子里都是些路上吃的东西。” 裴世忠:“这样啊。” 他装作不经意绊了一下,要趁势扑在箱子上,却被叶无坷一把将他扶住,在扶着他的同时叶无坷已经捏向他脉门。 叶无坷也没想到,这个裴世忠竟然反应奇快。 他的手还没捏住裴世忠手腕,裴世忠身子硬生生拔起来没有摔倒。 “是叶千办吧,抱歉抱歉,竟是差点摔了。” 裴世忠笑呵呵的说道:“一会儿就要开席,你们先去送箱子,我去看看安排的如何了,咱们过会儿见。” 他不再问箱子的事,而是转身要走。 叶无坷知道此人已经看破箱子里的秘密,于是笑道:“裴三叔跟我们一起走走?刚好也能给我介绍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 裴世忠脚步一停,转身道:“也好。” 他一摆手:“你们还不快去看看准备的怎么样了?” 他带来的那些人似是心领神会,转身就走。 叶无坷心中一沉。 在来金雀镇之前,他怎么都不会想在这会遇到什么危险。 他和小土司聊天的时候就已知道,蜀中这些地方势力,就十三寨和金雀镇与官府关系最好。 金雀镇的乡丞裴世信能领五品俸禄,身上还有勋职,都是因为当初协助宁军剿匪有功所致。 什么地方出危险,金雀镇这个地方也不该出危险。 可就是这一时的不当回事,就可能陷入前所未有之险境。 “几位大哥。” 叶无坷朝着那几个要走的人喊道:“你们身上带着的那是什么?看着倒是漂亮。” 谢无嗔一听叶无坷阻拦那几人心领神会,回头吩咐几名抬箱子的战兵先走。 那几个人被叶无坷叫住的时候,手已经摸向腰畔的兵器。 “动手!” 裴世忠忽然喊了一声,一抖手朝着叶无坷洒出去一把毒粉。 叶无坷身形后撤一把拉了谢无嗔,袖口一挥将毒粉扫开。 紧跟着就是数不清的暗器袭来,裴世忠带来的人显然都是此道高手。 对付这种密集暗器,刀剑灵活也不如大袖飘飘。 谢无嗔眼见着叶无坷双袖忽然鼓起宛若风帆,他忍不住吃了一惊。 以他对叶无坷的了解,并不知道叶无坷善用这江湖之中传闻威力无穷的流云飞袖。 大袖甩起的瞬间,叶无坷将暗器尽数震落。 “敲钟去!” 裴世忠大声喊道:“告诉全镇百姓,叶无坷要把大哥抓走,他说大哥通匪,要把大哥抓了砍头!” 他身后有一人飞奔而出,叶无坷从身边战兵腰间抽出横刀甩出去,那刀如流光,噗的一声将那人钉死。 裴世忠显然不是个酒囊饭袋,知道凭他们这些人阻拦不住,一边喊人一边撤退,不停的用暗器朝着叶无坷他们袭击。 叶无坷挡在众人前边,两条衣袖鼓起来为众人阻挡暗器。 他们一路往镇子外边走,可才走了没半里远,围过来的人已经越来越多。 谢无嗔立刻大声说道:“我是要带裴世信去治病,这镇子里有人给他下毒,你们先让开,待我给他治好我亲自把他送回来。” 裴世忠也大声喊道:“别听他们的,他们已经知道咱们的秘密了,若是放走了他们,镇子里的人一个都别想活。” 叶无坷心里一震,裴世忠这句话显然有问题。 “站住!” “你们再走就把你们都杀了!” 这金雀镇里的人气势汹汹围上来,每个人手里都有兵器。 之前叶无坷听说金雀镇民风彪悍,却不曾想如此彪悍。 裴世信一直都在训练这些村民,常年以来和山匪交战,裴世信已经把这些百姓练成了军队,从他们围堵过来的阵法就能看出其实力。 “裴世忠!” 谢无嗔大声说道:“你们要造反吗!” 裴世忠大声道:“你们抓了我大哥,必然是要把我大哥砍头的,砍了我大哥,接下来就是砍了我全镇百姓的脑袋!” 谢无嗔道:“你知道我与你大哥关系,我为什么要杀他!” 裴世忠不再理会,一挥手:“给我上,把他们全都抓了!” 叶无坷心说这里的人必有更大的问题,忽然间想起他之前走到那古盐井的时候,那盐井旁边有十来个手持兵器的大汉守护,想到这,他马上就醒悟过来。 如今天下太平,蜀中已无匪寇,金雀镇的人,其实没必要在古盐井这时时刻刻派兵保护。 他贴近谢无嗔道:“这裴世忠大概是偷偷贩卖私盐。” 谢无嗔脸色一惊。 “全镇得利?” 他看向叶无坷,眼神里的意思是......怪不得他们要除掉裴世信! 裴世信最讲规矩,断然不会做贩卖私盐的生意,而这金雀镇对外的事都是裴世忠操持。 自从没有战事之后,裴世信多数时候都和那些小妾在一起厮混,对这镇子里的事,怕是很少过问了。 裴世忠经常带着队伍出去,将贩卖私盐的钱拿出来一些分给镇子里的人,让他们全都瞒着裴世信,逐渐收买人心。 这事也不知道已有多久,得利的百姓已成习惯,这会儿谁要是断了他们财路他们自然要拼命,况且这事极可能还断了他们的生路。 金雀镇里的人,能在匪寇横行的西蜀立足,除了靠团结之外,还靠他们比山匪还要狠。 谁要是敢欺负了他们镇子里的人,他们绝不会饶了。 如此时间久了,四周的人对金雀镇才会保持恐惧。 “谢军堂!” 裴世忠道:“对不住了,谁叫你非要来金雀镇,谁叫你非要多管闲事!” 谢无嗔怒道:“你这样做对得起你大哥吗?对得起镇子上的百姓?一会儿你大哥若问起来,你怎么和他交代?!” “大哥?” 裴世忠冷笑道:“金雀镇已经不是原来的金雀镇了,大哥当年带着人守着镇子确实有功,可他太死板,放着大钱不赚只顾着自己享乐。” “一口古盐井,就能让金雀镇的乡亲们都过上好日子,我大哥呢?这也不许那也不许,他自己倒是娶了十几个小妾天天鬼混!” 他伸手往外一指:“你问问金雀镇的人,现在听谁的!” 谢无嗔深吸一口气,语气缓和道:“诸位乡亲,只要你们让开,这贩卖私盐的事我可以当做不知道,我也绝对不会向官府提及!” 裴世忠大声道:“别听他的,只有死人才不会说出去!” 他回头招呼道:“把这些人全都宰了,尸体扔进深山,有人来问,只说是山匪余孽干的!” 一群人在他的怂恿之下朝着叶无坷他们逼近,面露凶光。 叶无坷醒悟了。 他原本就不了解这里的人,只是听闻了一些事就觉得这里民风除了彪悍之外还淳朴。 都是寻常百姓,还能恶到哪里去。 可此时思考起来才醒悟,这里的人连山匪都怕真的会淳朴? 那些在他来之前认为的淳朴百姓,持刀向前一个个面目狰狞。 “封锁全镇!” 裴世忠大声吩咐道:“一个都不要放走,今日走了一个,他日死的便是我们!” 嗷的一声,一个年轻汉子率先冲了过来,凶猛如狼。 第四百六十三章那个丑陋的汉子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不能杀不能杀,女人不能杀!” 战兵校尉张金简一脚面前的壮汉踹翻,想补刀的时候却于心不忍。 突然杀过来的这些都是大宁的百姓啊。 “校尉!” 不远处传来呼喊声,张金简抬头看过去,却见他手下一名战兵倒在血泊之中,一个金雀镇的妇女将一把短刀戳进战兵肚子里来回挑着。 “校尉......快走啊校尉。” 张金简虎目欲裂。 是他不让手下人对妇人动手的,可一转眼他的兵就被那妇人捅了一刀。 “不要动手了!” 张金简嘶吼:“我们是大宁战兵!” “战兵是来杀我们的!” 远处有人喊了一声。 “把他们都杀了,一个都别放出去!” 旁边一名旅率朝着扑过来的人群指过去:“放箭,放箭!” “别放箭!有孩子!” 骁勇善战的大宁战兵被一群百姓逼的节节后退,他们根本就放不开手脚。 扑过来的人,在前一刻还在给他们送水送饭,还热情的招待他们,还坐在一起闲聊。 刚刚一刀捅死了战兵的那个妇女,不久之前还拉着这个士兵的手说要给他介绍个姑娘做媳妇。 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挥舞着砍刀扑上来,被一脚踹翻之后非但没有怕反而大声呼喊起来:“他们不敢杀小孩儿!” “他们不敢杀小孩儿,让小孩儿先上!” “妇女也往前冲!” 张金简看着自己手下的战兵一个一个倒下去,不是他们不善战,不是他们不会杀人,而是他们一时之间下不去手。 一个士兵被扑倒,两个金雀镇的妇女拉着他的脚踝拖进人群之中,没片刻,这名战兵就被乱刀砍死。 “校尉!” 旅率胡友丛大声喊着:“再这样下去兄弟们都死了!” 就在他呼喊的时候,张金简看到人群之中有个与他女儿差不多大的小姑娘被挤倒在地。 到处都是人,倒地的小女孩儿若是不起身没准下一息就被踩死了。 他咬着牙冲过去,三拳两脚打翻周围的人将小女孩儿抱起来。 哭红了眼睛的小姑娘搂着张金简的脖子,声音沙哑的说伯伯谢谢。 下一息,一把长矛戳进张金简后腰。 “他想抢孩子!” “卑鄙无耻!他抢孩子!” 无数人围过来。 张金简把小女孩儿放在地上,努力挤出个笑脸:“快躲开,去一边儿玩去。” 紧跟着,一根木棒重重的砸在张金简的额头。 张金简闷哼一声倒在地上,迷迷糊糊的看着一把砍刀朝着自己落下,他下意识一刀横扫出去,直接将那持刀的人脖子切开。 血如同箭一样一下一下的往外喷溅,温热的喷了张金简一脸。 他抬起手将血抹去,才看清楚是那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儿。 男孩儿的身躯向前扑倒,吓得张金简连续后撤避开。 他耳边都是呼喊声,回头看,一名战兵被十几个金雀镇的人用十几根削尖了的竹竿戳死。 “校尉!” “快走吧校尉!” 张金简再次用手将迷住了眼睛的血擦掉,一刀将扑到近前的凶悍男人脖子斩断。 “把叶千办接出来!” 发了狠的张金简撕下来一条衣袖将额头的伤口随便包扎了一下,这个在战场上无异于一头猛虎的汉子怒了。 他的士兵,他的兄弟,因为不愿意对那些妇女老人和孩子下手,却被那些妇女老人孩子所杀。 “大宁战兵,攻!” “呼!” 战兵迅速整理队形,以张金简为箭头形成进攻锋矢阵。 囚车里,被卸掉了下巴不能说话的老皮匠看着这疯狂的一幕,眼神里出现了绝望。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老皮匠浑浊的双眼之中,逐渐木然。 蜷缩在囚车里的田甄被吓得瑟瑟发抖,她的声带被老皮匠打坏了,不能说话,不能呼救。 她原本就是个凶厉的性子,可她也被这群疯了一样的村民吓坏了。 一个哑了,一个下巴被摘了。 老皮匠看着囚车旁边还在拼死守着的战兵,竟然忍不住想喊一声你们快走吧。 张金简的后腰还在流血,他喊了一声往前压,手下数十名战兵端着连弩开路,而这个一直都身先士卒的校尉大人则不得不暂时停下来处理一下伤口。 他的亲兵将药包取出来,一把一把的止血药粉洒在伤口,血很快把药粉冲掉。 另一个亲兵也过来,把他的药粉也撕开按在张金简后腰的血洞上。 他们从腰间的皮囊里抽出绷带直接堵在伤口,然后用布条一圈一圈的勒紧。 张金简起身的时候,脸色已经发白。 “务必把叶千办接出来!” 他招呼一声,再次冲到了队伍最前边。 叶无坷和谢无嗔他们身边只有几名战兵,无法往前突进和张金简他们汇合的情况下只能选择暂时撤回那个院子里。 几名战兵用连弩守着窗口,将扑上来的村民点翻。 “千办大人!” 一名战兵回头看:“没有箭了!” 谢无嗔一边挥刀一边喊道:“叶千办,你带人先突出去不用管我,他们应该不会杀我,你们只管走。” 叶无坷一个人守着正门,龙鳞黑线刀上的血迹不停的随着挥刀被甩飞出去。 他有些天生的警惕,有着对危险的敏锐感知。 可他真的没有想到,整整一个镇子的村民都会变成疯子。 这里也是大宁治下,也受天子教化。 金雀镇里也有乡学,孩子们也能免费读书明理。 所以这种事就不该发生。 可这种事就在他眼前发生了。 七八个村民商量了一下,他们回去找了一些簸箕过来,每个人端着一些沙土往前冲,朝着叶无坷劈头盖脸就泼洒出来。 叶无坷身上劲气一阵,呼的一声将尘土震开。 下一息,就有几个不要命的村民冲上来要砍死他。 整个院子,被村民围的水泄不通。 就在这一刻,有两个人从院墙外边杀进来。 “千办大人!” 陈小攀一声高呼,手中连弩不停点射将那几个村民射死。 关万代从另一个方向跳进来,手起刀落斩死三五人。 “我来开路!” 叶无坷大声说道:“你们跟着我。” 他回头看了谢无嗔一眼,又看了看那两口箱子。 “带上军堂大人。” 谢无嗔则喊道:“带上裴世信和裴鸢。” 他的两个仆从虽然只是伺候他饮食起居的下人,也有不俗身手。 两个人把裴世信和裴鸢从箱子里拉出来背在身上,跟着叶无坷他们往外突。 多了陈小攀和关万代这两个帮手,能为叶无坷护持两翼,叶无坷往外突围的时候就不必顾虑那么多了。 他一把刀在前,挡路者皆死。 可这是叶无坷杀人最艰难的一次。 他不知道下一个冲到他面前的是谁,是不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是不是一个才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又或者是一个他刚在还碰到过叫了一声大嫂的女人。 在江南查案的时候叶无坷经历过一场足够严酷锋利的问心局。 可这一刻,才是真的问心。 “大人速走!” 就在这一刻叶无坷听到身后有人呼喊,他回头看的时候,是谢无嗔的一名侍从被人后边捅了一枪。 那枪头从后腰戳进从肚子里戳出来,血糊糊的,红缨上粘着的似乎还不只是血。 倒下去的侍从片刻就没了气息,他背着的裴世信摔在地上也醒了过来。 这个曾经带着金雀镇村民抵抗过至少上百次山匪进攻的汉子,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群山匪,一群他熟悉的山匪,一群他曾经拼了命保护的本该纯良的村民成了山匪。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裴世信挣扎起深:“都给我退下去!” 他一声咆哮果然还是有些作用,疯狂围攻的村民大部分都停下来。 躲在院子外边的裴世忠伸手要过来一张弓,搭箭瞄准。 嗖的一声,羽箭朝着裴世信飞了过去。 裴世信虽然虚弱,可毕竟是久经沙场的人,听到弓弦声就立刻下蹲,他根本就没有看到羽箭从何处来,这是他本能反应。 那箭从他头顶飞过去,咄的一声戳在身后屋门上。 屋门吱呀一声开了,一直躲在里边的刘缎月跑出来:“当家的快回来!” 裴世信回头一看是自己女人不顾危险出来,连忙一边摆手一边喊:“回去!快回去!不要伤了你!回去!” 哪知道刘缎月冲到他身前,假意要扶他起来的时候,一把剪刀戳进裴世信的后腰。 裴世信大惊,伸手抹了一下后腰,再看时,手上都是血。 “你......这是怎么了?” 裴世信脸色惨白:“你为何如此?” 又见刘缎月手上也是血,这位被金雀镇百姓,乃至于被方圆百里的百姓都称之为大英雄的汉子,竟然问了一声:“没伤着你手吧?” 刘缎月先是一愣,然后啊的叫了一声又往前冲:“当家的,我错了当家的。” 谢无嗔从旁边过来,一脚将刘缎月踹翻在地,紧跟着手中横刀一划,直接将刘缎月的人头切掉。 “大哥!” 裴世信红着眼睛喊了一声。 谢无嗔怒道:“你给老子醒醒!她要杀你!” 就在这时候,背着裴鸢的那名侍从也被村民偷袭杀了。 谢无嗔跨步过去将裴鸢扶起来,抬起手啪啪啪的扇了几下。 裴鸢苏醒,也被眼前这一幕吓着了。 “你们都要干什么!” 裴鸢嘶吼:“都给我滚回去!” 院墙外边,裴世忠将他几个手下亲信叫过来吩咐几声,那几人随即绕到院子后边去了。 他们到了后边踹开后窗,朝着裴鸢他们大喊:“裴爷,小爷,往这边来!” 裴鸢回头一看见是平日里相熟的人,随即扶着他父亲就往后边退。 “别过去!” 谢无嗔上前要把他们拉住,裴世忠趁势带着人冲进院子。 冲杀之间,叶无坷他们三个与谢无嗔等人被隔开。 “先杀出去找张校尉!” 叶无坷带了关万代和陈小攀在前,领着最后的两名战兵往前边突围。 就在这时候陈小攀眼见着一个腿上淌血的孩子倒在地上大哭,他立刻就要冲过去把孩子救过来。 躲在矮墙后边的裴世忠已经准备好了,那孩子腿上的刀伤就是他砍的。 眼见着陈小攀已经冲到近前,关万代一个箭步过去把他给拉住了:“你不要命了!” 陈小攀:“那是个孩子。” 关万代:“孩子也不能管。” 说完一把将陈小攀推开,而他竟然自己跳过去将孩子抱了起来,裴世忠从矮墙后边暴起,一刀捅进关万代后心。 正在厮杀的叶无坷回身看了一眼,脸色大变:“回来!” 中了一刀的关万代跌跌撞撞往回跑,怀里还抱着那孩子。 陈小攀大哭:“你不让我去,你非要去!” 奇丑的光头咧开嘴:“可他......是个孩子啊。” 第四百六十四章哪有好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关万代说,我老子不行,我行。 关家光耀门楣的事,还是得靠老子来。 关万代说,只要给老子一个机会,让老子上战场,老子就能让天下人记住关家有个大英雄。 他只是不想上这样的战场。 怀里抱着孩子的关万代没跑几步就倒下来,血从他的后腰如溪流一样在地上流淌出去。 正在开路的叶无坷反身回来,一刀一刀的将迫近关万代的匪人尽数砍死。 那个腿上受了伤的小男孩儿吓得啊啊大喊,关万代倒地的那一刻就挣扎着要躲开,却发现衣服被那光头死死拉着。 关万代说,别去那边,危险。 他颤抖着手从自己腰间鹿皮囊里摸出伤药:“敷药,敷药就不疼了。” 陈小攀扑过来要给他止血,关万代却执意把伤药给那孩子:“先紧着孩子用,那是孩子啊。” 陈小攀一边哭着一边把自己的伤药取出来要给关万代敷上,可伤口太大血流如注根本敷不上。 叶无坷逼退匪人后将衣服撕开,在关万代身上连点几处穴位止血,然后用衣服将伤口死死勒住。 “扛上他,我开路。” 说完起身再次杀了出去。 陈小攀背起关万代,这个经历过红日关血战的汉子哭的满脸是泪:“老关,老关你他妈的不能死啊老关。” 关万代道:“你别说晦气话......老子,老子死不了。” 话是这样说,可眼见着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叶无坷已经没空去理会被冲散的谢无嗔,他一个人冲锋在前,扑上来的金雀镇村民没有人能挡得住他一刀,一直冲杀到碰见正面杀过来的张金简。 张金简的伤在后腰,伤口极深,此时见到叶千办杀出来了,张金简也到了强弩之末,没来得及和叶无坷打声招呼,眼睛一黑就倒了下去。 另外一边,谢无嗔扶着裴世信从后窗掠出去。 到了后院,埋伏在那的几个村民已经等着人出现了,他们手中的刀子高高扬起,有人出来就会乱刀剁下。 就在谢无嗔出来的那一刻,几把钢刀亮出寒芒。 “住手!” 就在这时候,裴世忠从一侧绕过来,将他那几名手下喝退:“都滚开!” 那几人连忙退下。 裴世忠上前,抱拳俯身:“军堂大人,你没事吧?” 谢无嗔皱眉道:“怎么安排的如此粗糙!” 裴世忠道:“不是我粗糙,是那个姓叶的太贼了,他在村中假意四处走动,好像已有察觉。” “他只是没想到,这镇子里人人都听我的,若被他想到了,可能他早就带人走了。” “就算他没察觉到,他也已经派人往战兵那边送信让人戒备,是我的人盯着了,那送信的在过小巷的时候被我们偷袭杀了。” 他急切道:“他安排的人若报了信,哪里还有机会,如果不马上动手的话,军堂大人的交代就办不到了。” 谢无嗔怒道:“现在叶无坷若与那一队战兵走了,你们谁也别想活。” 他其实也没想到,这裴世忠竟然办事竟然如此粗糙。 “伯父!” 裴鸢愣在那:“这是怎么回事?” 谢无嗔缓步走向他,揽着他肩膀说道:“此事说来话长,我给你解释。” 他把裴鸢领到一边,然后趁着裴鸢不备一刀戳进裴鸢心口。 裴世忠此时也一脚将他大哥裴世信踹翻在地,刀锋压着裴世信的脖子。 虚弱之极的裴世信怒问:“老三,你这是干什么!” 裴世忠道:“干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他质问道:“自从没有山匪之后,镇子里的事你可管过?乡亲们生在大山之中连种田都是奢望,偏偏是你还要守着什么规矩。” “家里有一口古盐井,卖出去都是钱!你却阻止!你好歹去问问,如今镇子里的人哪个还服你。” 裴世信道:“是我带着你们对抗山匪,大家对我......” “那是以前!” 裴世忠道:“以前大家信服你,可你不让大家过好日子大家还怎么信服你?” “是军堂大人派人与我联络,在军堂大人照顾下,咱们私盐生意才会做的那么好,你可知道这几年我们赚了多少钱?” 他一刀抹开裴世信的脖子。 “大哥,你早就该死了。” 谢无嗔擦了擦手上的血,走回来吩咐道:“你现在就带人追过去,必须把叶无坷他们都杀了,唯有人都死了才无对证,我才能把你保下来!” 裴世忠有些担忧道:“可毕竟那是叶千办。” 谢无嗔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扇过去:“你也知道怕了?我怎么交代你的?” 原本计划,是让叶无坷给裴世信看病,然后再把裴世信毒死。 紧跟着怂恿有勇无谋的裴鸢,让裴鸢以为是叶无坷将他爹害死的。 可这裴世忠做事鲁莽,竟然直接动手了。 “赶紧去,一个都不能放走!” 谢无嗔道:“不然的话别说是你,连我都没法向朝廷解释。” 裴世忠哪里敢耽搁,冲出去带人继续追杀叶无坷。 谢无嗔低头看了看裴世信的尸体,蹲下来,伸手将裴世信的眼皮抚合。 “老伙计,当年我对你有救命之恩,现在你把命还给我了,也算我们两不相欠。” 他起身,看了看四周,然后在自己肩膀上抹了一下,血糊糊的从另外一边出镇去了。 这并非是他的全部计划。 他原本计划是到了这一步,要回益州调兵。 等裴世忠杀了叶无坷,杀光所有人,他就带着队伍回来将金雀镇夷为平地。 剿匪,可不需要那么多借口。 他早就已经看出来老皮匠那以身赴死的计划,他就知道自己已经被温家,被温贵妃和所有人抛弃了。 他必须脱身。 另外一边,叶无坷和战兵汇合之后就往镇子外边继续突围。 张金简带过来一半战兵接应他,这一百多人在配合之下有着绝对凶悍的战力。 可是金雀镇的人太多了。 镇子里的人此时已经入了魔,他们从动手那一刻就没法停下来,除非他们把人都杀光,或是他们都被杀光。 “张大哥。” 叶无坷看了看张金简,竟是已经没力气睁眼了一样。 “叶千办......我没事,你快走。” 张金简迷迷糊糊的回应着。 他全凭着一口气打过来,只想将叶无坷救出镇外,现在看到叶无坷了,那口气也就绷不住了。 叶无坷让战兵将张金简背好,他继续冲在最前边为众人开路。 与此同时,距离这里大概只有六七里的地方。 高坡上,府丞罗怯胜站在高坡上举着千里眼看着金雀镇方向。 “真是想不到,金雀镇的人居然就这么动手了。” 罗怯胜语气之中满是难以置信:“不该啊,咱们的那位军堂大人手段高超,在金雀镇要杀了叶无坷有几百种法子,怎么就用了这最不稳妥的一种。” 站在他身边的杨廷柱道:“军堂大人是个仔细的,可金雀镇里的刁民哪有什么仔细的。” 罗怯胜点了点头:“倒也是,如果金雀镇里的人聪明些,那当年也不会被军堂大人骗的那么辛苦。” 杨廷柱笑道:“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真相,若身在当时,也必被咱们那看起来仗义正直的军堂骗了。” 当年谢无嗔带着一支队伍,奉命过来劝降金雀镇。 这地方被金雀镇百姓修建出一座石头城,想打下来绝非易事。 谢无嗔就派亲信去联络附近山中的匪寇,告诉他们,如果听话那就收编为宁军,以后就不必做匪寇了。 如果不听话,那他将亲率大军将山匪涤荡一空,不仅如此,山匪的家眷也一个不留。 那些山匪畏惧,于是听了谢无嗔的。 他们下山假意围攻金雀镇,本以为只是做做样子逼迫金雀镇投降,结果就在他们进攻的时候,谢无嗔带着队伍从他们背后杀来。 金雀镇里的人一看宁军在帮他们杀山匪,对谢无嗔就多了几分认同。 谢无嗔在金雀镇外,下令一个不留,那些跪地求饶的山匪也没能幸免于难,全都被割了头颅。 眼见如此,裴世信随即开门将谢无嗔迎接进来。 不久之后,谢无嗔攻打益州之前,邀请裴世信帮他带路,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巧了,裴世信在前边探路的时候竟被一伙山匪围攻,当时只有谢无嗔和裴世信几人,谢无嗔一把刀杀穿出去,护着受伤的裴世信逃出重围。 自此之后,裴世信就将谢无嗔视为救命恩人。 山坡上,罗怯胜看到叶无坷带着一队战兵往外冲杀,而在镇子各处,数不清的百姓还在汇聚过来。 叶无坷他们那支队伍就像是一条在河流之中逆流向上的鱼,正在被鱼群围攻。 “真是可惜了。” 罗怯胜道:“大名鼎鼎的叶千办,从山村走出来不到一年就名满天下,如果不死在这的话,那将来妥妥就是廷尉府都廷尉的接班人。” 杨廷柱点头:“该不只是都廷尉,陛下对他可是格外喜欢。” 罗怯胜放下千里眼:“千不该万不该,他就不该来蜀中。” 杨廷柱问:“现在咱们过去吗?” 罗怯胜道:“急什么,让咱们的叶千办再大展神威一会儿。” 他回头看了一眼,数千名益州厢兵就在山谷之中等候。 “让他们多杀一些,一会儿剿了金雀镇也就少费一些力气。” 镇子另外一侧。 谢无嗔避开人群出来,他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幸好是叶无坷将金雀镇的人都引过去了,不然的话他想安安稳稳出来也不容易。 在镇子北边草丛里,他安排好接应的人见谢无嗔出现就连忙上前。 “军堂,咱们现在回益州调兵?” “不必......” 谢无嗔道:“我故意露了破绽,还故意留了人在益州准备调兵,如不出意外,罗怯胜和杨廷柱已经知道我的安排,他们两个必然会带着益州兵马过来清剿。” “那两个人是不会放弃杀了我也杀了叶无坷的机会......他们怕我活着,更怕叶无坷活着。” “用不了多久,那两人就会带兵冲进金雀镇,我本就是在等这一刻......让你们准备的车马呢?” “回军堂大人,在前边四五里处。” “咱们过去,直接赶赴长安。” 谢无嗔回头看了一眼,冷笑:“我若真的那么容易被算计了,怎么会做到道丞的位置上......现在,要杀叶无坷的可不是我了,而是罗怯胜和杨廷柱。” “温家以为将我和苏重臣卖出去,以后罗怯胜和杨廷柱两个无名小卒能在益州给他们撑起来,呵呵......痴人说梦。” 他让人把伤口给他处理一下,然后吩咐加快速度赶路。 “对不起了叶千办,我还真是很欣赏你......另外,派个人回去,把人都灭口,难保叶无坷和接触过的人说过什么,唯有都死了我才安心。” “是!” 第四百六十五章今日之恨 - 天下长宁 - 知白 山坡上。 罗怯胜举着千里眼看着金雀镇内依然还在进行的厮杀,看到此时他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事情好像正在朝着任何人都不可控的局面发展,哪怕这一刻他和杨廷柱才是最后的赢家也一样心惊胆战。 叶无坷带着张金简的战兵依然还在向外突围,倒在这几百名战兵面前的金雀镇村民已经多的根本数不清楚。 金雀镇那条最宽的大街上血流成河。 希望看到这一幕的罗怯胜和杨廷柱,一样是脸色发白。 “人......怎么能变成野兽的?” 罗怯胜自言自语一声。 也不知道说的是那群被死死围住不得不向外血战突围的战兵,还是那金雀镇里看起来都如同癫狂一般的村民。 这些百姓们平日里看起来绝对不会让人联想到野兽,这才一眨眼的功夫就变成这个样子。 “谢无嗔和金雀镇的人有勾结你我早就知道。” 杨廷柱声音微颤:“但我也想不到,这里的人竟然比山匪还要凶狠。” 罗怯胜道:“所以这里更不能留。” 杨廷柱点了点头:“也是我们运气好......我听闻叶无坷去草原的时候,身边有大批高手暗中守着。” 罗怯胜道:“那是因为他去的是域外,且朝廷可能判断会有人杀他,但这次,他来蜀中连朝廷都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 “看看那些兵。” 杨廷柱道:“就这么死光了怪可惜的。” “他们不死光,我们都得死。” 罗怯胜连续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一些。 叶无坷和那队战兵已经往前突进了一里左右,听起来这一里好像真的没有多远。 可在数千人围攻之下,能突进一里代表着什么? 三百多名战兵,此时已经损失大半。 “这件事如果传扬出去......” 杨廷柱叹道:“将是大宁立国以来第一大案。” 罗怯胜:“好在我们之前没有暴露出来,这次的事就只能是咱们军堂大人扛着了。” 杨廷柱问:“若谢无嗔脱身了呢?” 罗怯胜道:“他必然脱身,但他脱身最好。” 他看向远方:“他脱身了,就会把这件事往你我身上推,可你我手中已有大量他与金雀镇人勾结贩卖私盐的证据。” “除此之外,温泽还给了我们谢无嗔与晁擎天南宫七月等人勾结的证据,以及他与旧楚余孽勾结的证据。” “有了这些证据在咱们手里,他就算逃到长安也百口莫辩......老杨,你我现在已无退路......” 杨廷柱点头:“是啊,你我已无退路。” “怎么可能!怎么快杀到寨门了?!” 就在这时候,罗怯胜忽然惊呼一声。 他连忙举起千里眼,再次朝着金雀镇那边看了过去。 之前已经被彻底围住的叶无坷,竟然凭借一己之力又杀出来一条血路。 那少年一把刀,为身后百余名战兵硬生生砍出来个缺口。 “他已经厮杀了快一个时辰,哪里还来的力气?” “此子......断不可留。” 杨廷柱道:“他在回长安之前或许已有担忧,所以才会把他身边的人尽数都先安排回去,若一同走,此时至少一多半已经死在这了。” 罗怯胜道:“那两个身形魁梧的在他身边,或许他还能更勇猛些,此时是他一人凿阵,若是三人凿阵......” “结局是一样的。” 杨廷柱道:“他身边那几人,小公爷余百岁杀不出去的,那个小土司也杀不出去,就算有两个壮汉助他从金雀镇里杀出来,我们这边......” 他再次回头看了看,数千厢兵严阵以待。 蜀中厢兵和别处的厢兵有极大区别。 在太平的地方,厢兵的战斗力当然远不及战兵。 可在蜀中,连年剿匪,厢兵几乎参与了每一场厮杀,尤其是益州这支队伍,也都算是从刀山血海之中杀出来的人。 他们的战力,不弱于战兵。 叶无坷就算再能打,就算那几个帮手在他身边,一样无济于事。 从金雀镇里杀出来就已是强弩之末,拿什么挡得住后边这数千精锐厢兵冲杀。 罗怯胜此时回头吩咐道:“传令下去,让队伍准备厮杀,告诉所有人,金雀镇里的人勾结山匪,杀害了道丞大人和叶千办,所以金雀镇里的人无论男女老幼一个不留。” “是!” 他手下校尉应了一声,转身跑出去传令。 在金雀镇的另外一侧,山坡树木之下。 温泽举着千里眼也在看着金雀镇里的厮杀。 “好一个叶千办。” 温泽忍不住赞叹道:“就算是军中以战功显赫而被世人所熟知的那些大将军,在今日这局面之内也不可能比他还要勇武。” 在他身边站着一群高手,都在等着他下令。 “当年澹台大将军千里独行历练江湖人都说他一身是胆,夏侯大将军带着五百精骑夜袭敌人十万大军营地阵斩敌酋......” “都是了不起的人了不起的事,可在我看来,若给他们同样的兵力,面对同样的情况,今日在这金雀镇里,他们下场也没什么区别。” 张金简的一营战兵突然遇袭,还没开打就损失不少。 金雀镇的那些村民假意到战兵休息的地方送水送饭,突然动手,还被逼的让孩子和妇女也冲上去,导致战兵一下子就伤亡惨重。 澹台大将军千里独行,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场面,夏侯大将军夜袭敌营,身边有一众同样能打的猛将。 叶无坷,势单力孤。 他手下两个百办虽然杀了回来,可那两人武艺说不上一流,其中一个,还在打起来不久就身负重伤。 “能打的只有几十个人了。” 温泽道:“再过一刻,叶无坷身边不会超过十个人。” 他手下一名高手问:“公子,咱们何时下场?” 温泽道:“看到镇子的正门了吗,叶无坷只要杀到距离镇大门五十丈,你们就下去送叶千办一程......” “是!” 他手下上百名杀手整齐应了一声。 山风从峡谷口那边吹过来,把血腥味送到更远的地方。 叶无坷一刀将面前两个悍匪脖子削掉,腿上一疼几乎软倒。 刚才冲阵的时候,他一个人面对百条长矛硬生生杀穿出来,身上也留下了七八处伤口。 左边大腿上伤势最终几乎被洞穿,到现在他都没时间把伤口处理一下。 幸好的是他最擅长点穴,能在血战之中以封穴手法让伤口出血不至于那么多。 一个时辰,足足一个时辰。 少年就算是铁打的,也几乎脱力了。 如果没有他的话,张金简这一营战兵可能早就已经全军覆没。 可少年心中满是愧疚。 如果没有他的话,张金简这一营战兵根本就不必来金雀镇。 他料到了蜀中会有凶险,但没有料到整整一个镇子七八千人都是凶险。 这还是大宁治下的太平盛世? “叶千办!” 背着关万代的陈小攀忽然哭着喊了一声。 叶无坷回头看过去,却见陈小攀已经将关万代放下来,面容凶恶的光头,没了气息。 谁又能想到这个长相丑陋人见人怕的家伙,是那么喜欢孩子。 他甚至还曾说过,不管自己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一看到孩子那稚嫩纯真的脸,一听到孩子那奶声奶气的声音,他就觉得特别美好。 他说,他自己当孩子的时候可没享过什么福,所以他希望,天下孩子都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 “老关没了啊。” 陈小攀嚎啕大哭。 这个在西疆战场上也一样铁骨铮铮的汉子,现在哭的双目通红撕心裂肺。 “叶千办......” 就在叶无坷心如刀绞的时候,他听到张金简微弱的声音。 “别管我们了。” 张金简气息奄奄的说道:“你一个人还能杀出去,杀出去就能给我们报仇,你带着我们往外突,你也走不了了。” “能走!” 叶无坷回头看了看,一个时辰的厮杀,剩下的战兵不是伤痕累累就是气喘吁吁。 背着张金简的那个战兵已经没了力气,连站都要站不起来了。 “我今天一定把你们带出去。” 叶无坷一刀将扑过来的悍匪砍翻,趁着这会儿功夫他从敌人尸体上撕下来一条衣服将大腿伤口勒住,来回缠绕使劲儿紧了紧。 “把张校尉绑在我后背上!” 叶无坷转身蹲下来。 那战兵立刻说道:“叶千办,我还有力气。” 其他战兵纷纷上前。 “叶千办,我有力气,我来背校尉。” “叶千办你快走,校尉交给我们吧。” 叶无坷回头大声道:“不必争了!我不只是廷尉府千办还是大宁战兵将军!逢战,将军在前兵在后,这是大宁战兵固有不变的规矩!” 他看向那几个战兵:“把张校尉绑在我后背!” 那几名战兵对视一眼,只是不肯。 “你们不来,我便扛着他杀出去。” 叶无坷伸手去扶张金简,那几名战兵无奈之下只好答应。 他们用布带将张金简牢牢绑在叶无坷身后。 “陈小攀,不要哭了。” 叶无坷道:“站起来为我守着身侧。” 陈小攀抬起手将泪水抹去,抓起长刀走到叶无坷身边。 “是我将你们带进了金雀镇,是我让大家身处险境,只要我还在,我就必须把你们带出去。” 叶无坷看向那些浑身是血的战兵。 “能与哥哥们并肩杀敌是我叶无坷一辈子的荣耀,能为哥哥们开一条血路出来是我叶无坷今日的职责。” “今日若杀穿出去,他日咱们必要回来,今日杀不出去,叶无坷将死在诸位哥哥面前。” “再向前突进百丈便是金雀镇的寨门,大家提起精神跟在我身后,尽量保持阵型,以我威风,破阵杀敌。” “这里我们看见的敌人,那些暗处我们看不见的敌人,最好是让我们一个都别活着出去,只要他们做不到,那就是他们等着死期的时候了。” 叶无坷回头看了看一路杀过来的血迹斑斑,又看了一眼已经气绝的关万代。 “今日死去的兄弟,对不起你们,是我叶无坷无能不能把你们都带走,他日我回来......为你们血债血偿。” 叶无坷双目血红,带着弟兄们的尸体走,现在活着的,也活不久。 他转身看向面前依然人数众多的金雀镇悍匪,少年深吸一口气,然后一声怒吼。 “杀!” “呼!” 第四百六十六章不回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死了。 罗怯胜带着他的队伍将金雀镇从外到内屠了一遍,又让人把所有尸体都翻过来仔细对比。 找到一个叶无坷。 没有谢无嗔。 谢无嗔的尸体不在这,不出乎罗怯胜的预料,但叶无坷死了,却出乎他的预料。 就在罗怯胜准备下令让益州厢兵杀进金雀镇的时候,忽然从另一侧山坡上有一群高手迅速突入。 这些人实力强悍,来历不明。 至少百十个,配合默契又杀人如麻。 从金雀镇正门突进去之后就开始追杀叶无坷。 一开始金雀镇的人突然遇袭还以为是叶无坷的帮手来了,结果发现这些杀手的目的也是那些当兵的。 原本就快力竭的战兵和叶千办,很快就被围攻的人群吞噬。 罗怯胜猜到了那是温泽安排的杀手,哪怕温泽并没有提前知会他也能猜到。 他只是没猜到,叶无坷真的死了。 他蹲下来仔仔细细检查了一下面前这具尸体,无头尸体。 从衣着和身材来看是叶无坷,从衣着来看也没有问题,最关键的地方,连身上的伤口都对的上。 罗怯胜是一直都在暗中观察着的,所以他知道叶无坷身上大概受了几处伤大概在什么位置。 他看的最真切的,是叶无坷一个人杀进上百名手持长矛的金雀镇悍匪队伍里的时候,腿上被刺了一枪。 所以他最先检查的就是这个伤口。 他也看到叶无坷用死人身上的衣服包扎了大腿,衣服也对的上。 犹豫片刻,罗怯胜把这具尸体上的东西都翻出来。 那个已经被血泡透了的无事包里有很多东西,有一些药包也被血泡透了,还有一些糖果,以及乱七八糟的各种用途的东西。 尸体不仅仅是外衣没有问题,连里边的衣服都没有问题,那是廷尉府发的衣服,衣服斜领上有金线绣出来的廷尉府的标徽。 “得去找温公子确认一下。” 杨廷柱在罗怯胜身后提醒道:“刚才的杀手显然是温公子安排的,人头被割掉大概是为了向温泽复命。” 罗怯胜又在尸体上仔细检查了一会儿,起身道:“我现在就派人去,咱们得想办法写奏章了。” 他们就是来杀叶无坷的,可是当叶无坷真的死了他们心中的恐惧反而有些压不住了。 这奏章该怎么写? 哪怕他们已经合计过很多次,也对过无数次用词,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两个谁都不想拿起那支笔。 “消息传到长安,可想而知张汤的杀气会多大。” 罗怯胜看向杨廷柱:“咱们之前想好的对策,能扛得住张汤的问话吗?” 杨廷柱道:“扛不扛得住也没别的选择了。” 他叹了口气道:“刚才杀进来之前我还想着,咱们若是见叶无坷还活着,就说咱们是不放心来护送他的,这样比杀了他还要好些。” 罗怯胜道:“我也想过,若不是担心温泽会有些说法我就这么办了。” 他往四周扫了扫,整个金雀镇里好像都漂浮着一层血气似的。 “反正证人都死了,咱们若能救下叶无坷确实更好些,更能坐实了谢无嗔安排这一切的罪名。” 杨廷柱:“还是先去找温泽问问,人头是不是被他的人带走了。” 两个人随即下令,将所有尸体,除了叶无坷和战兵的人之外全都焚烧掉。 所有战兵的尸体和叶无坷的尸体,装车运回益州。 这事不仅仅是要向朝廷解释,还得想右前卫大将军解释。 幸好现在右前卫已经调到蜀西南去了,准备向白蒲开战,要是还在益州,那今天这局面根本不可能发生。 “速度快些。” 罗怯胜看向厢兵那边大声吩咐道:“尽快处理干净,咱们还得赶回益州。” “府堂。” 杨廷柱提醒道:“得安排一队人往北赶路,就说是去找叶千办,将来朝廷问起来咱们也有话说。” 罗怯胜道:“还是你仔细,虽然我们见到了叶无坷的尸体,可如果直接不找了就回去,朝廷问起来确实不好交代。” 就在这时候,有一名厢兵穿着的人靠近过来。 “两位大人,温公子在那边祠堂等着两位。” 罗怯胜和杨廷柱对视一眼,然后朝着金雀镇祠堂那边大步过去。 不久之后,在祠堂里他们见到了那颗血糊糊的人头。 温泽背着手站在祠堂里,两人一进门他就指了指那颗人头:“两位辨认一下。” 一听这话,罗怯胜和杨廷柱两人心里都往下沉了沉。 如果温泽确定这颗人头就是叶无坷的,不会让他们两个再来辨认。 他们俩走到桌子旁边,看到那颗人头的时候两人都愣了一下。 整张脸几乎都没了,额头位置凹陷下去一个大坑显然是被什么重器狠狠砸中。 “手下人废物。” 温泽道:“有个莽夫用狼牙棒砸的,已经看不出面目了,不过我手下几个人倒是都看的清楚,被砸的确实是叶无坷。” 罗怯胜忍着恶心仔仔细细的看了好一会儿,还是不敢确定。 烂成这个样子,神仙都不敢确定说这是谁。 不过从头发上还是能得到些印证,束发的锦带还在,锦带上有金色的廷尉府标徽。 “派人往四周查了吗?” 罗怯胜回头问。 温泽点头:“已经派人在镇子四周查了,现在还没有回报的消息,还没有,大概也就没有了,如果叶无坷突围出去,或是被人救走,他伤重一定有血迹,不难查。” 罗怯胜嗯了一声:“还是不可掉以轻心,我再安排一下。” 他转身出去,不多时将一名厢兵校尉叫了过来。 “我刚才仔细查过......” 罗怯胜道:“极有可能,这金雀镇里的匪首假扮叶千办逃出去了,你带人在镇子四周仔细搜查,一旦查到......杀无赦!” “是!” 那名校尉大声答应了,然后转身跑了出去。 就因为不踏实,罗怯胜他们没有马上回益州而是在这金雀镇里住了一夜。 这一晚谁都没有睡好,杨廷柱出门的时候两只眼睛都是红的。 他感觉昨夜里整个镇子都笼罩在一层阴云之中,时不时还有些鬼哭狼嚎的声音。 罗怯胜也一样,一惊一乍的,一晚上都没敢把灯火灭了,他也总下意识的往窗外看。 有时候窗外飘过个黑影,就能把他吓得头皮发麻。 “有消息吗?” 罗怯胜问他。 杨廷柱摇头:“出去搜查的队伍没有找到人的消息送回来,也没有查到明显的痕迹。” 罗怯胜这才踏实了些。 他将几张纸递给杨廷柱:“我一夜没睡写了三封信,一封往兵部,一封给廷尉府,一封给宫里。” 杨廷柱想了想:“补一份给鸿胪寺。” 罗怯胜嗯了一声:“那我再补一份,你先看着。” 不多时有手下人过来问他们要不要吃早饭,两个人别说吃,一想到饭,全都忍不住想吐。 在另外一个房间里,他们找到刚起床的温泽。 “温公子昨夜里睡的还好?” “不好。” 温泽摇了摇头:“总觉得到处都是厉鬼。” 他问:“有消息吗?” 罗怯胜道:“我这边派出去的人,什么都没有查到。” 温泽道:“我手下回报也没查到什么。” 三人对视一眼。 明明应该踏实下来才对,可就是谁也踏实不下来。 “接下来就是长安那边的事了。” 温泽道:“谢无嗔到了长安一定会先下手,你们派人送去的信分走几路,就要让长安城的人觉得,你们送信都害怕被人拦截。” 罗怯胜点头:“好。” 温泽继续说道:“其实这事咱们有优势,干之前就已经想到了的优势......都死了,唯有谢无嗔一人活着到了长安,他必被怀疑。” “咱们这边的证据都准备好,不要一下子拿出来,长安城派人来查,要让他们亲自查到一些关键的才行。” “要是咱们一次都给了,那这局做的太明显,这种蠢事,务必不能办。” 杨廷柱点头:“知道了。” 罗怯胜道:“就算咱们有万全准备,一营战兵全都死在这了,再加上屠了全镇百姓,这事可能还得有人背锅。” 温泽看向罗怯胜,罗怯胜道:“我就说是我一时怒极下的屠杀全镇的命令。” 杨廷柱:“我是府丞,我来吧。” 温泽笑了笑:“两位如此团结我很开心,到时候朝廷来人问,你们就争着说是自己下的令,比互相推诿要好的多。” 他抱拳道:“两位放心,我如此不遮掩的与两位谋划,两位就该相信家族不会放弃你们,不然的话,以你们两位知道的事随随便便说一些家族也跟着完蛋。” 罗怯胜和杨廷柱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别说他们三个,其实在这驻扎了一夜的厢兵也没有一个能睡踏实的。 死了这么多人,他们谁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哪怕他们都是和山匪打过好多年仗的老兵了,他们依然不能完全适应金雀镇的这个夜。 因为这次,是屠了一镇百姓。 大队人马开拔。 但在大队人马开拔之前,昨天这一仗打完之后不久,伤兵就被装进马车,分一队人护送赶回益州救治。 此时,这支运送伤兵的车队已经远在七八十里外了。 躺在马车里的都是重伤员,有一个昏迷不醒的,有一个好像被血泡透了,脸上血和泥土混合着,连长什么样子都看不出来。 大概是因为离开金雀镇已经足够远了,一直昏迷的那名重伤员睁开眼睛。 他轻轻拍拍身边那个浑身是血的伤兵,伤兵也睁开眼睛看过来。 “天黑之前就能到益州。” 那人声音极轻的说道:“一会儿我想办法把你送出去,再找人护送你回长安。” 脸上都是血泥的叶无坷躺在那,双目有些失神。 他脑海里都是陈小攀那决绝的样子,是那些战兵兄弟们的宁死不屈。 “对不起。” 他身边传来束休的声音。 “我没办法把他们都带出来,我只能带你一个。” 束休说:“能把你一个带出来,也是运气。” 叶无坷微微点了点头。 束休说:“我在蜀中还能找到一些信得过的人,我托他们用商队把你悄悄送回长安,只要你到了长安,所有人的仇都能报,所以你一定要沉住气,听我的,活着回去再说。” 叶无坷沉默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摇头:“不回。” 第四百六十七章长安闻讯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七月半。 长安城的风之中都夹着一股热浪,吹在人身上似乎在异常努力的要把人烤干了似的。 大街两侧的垂柳看起来都不怎么精神,被热风吹动的时候怎么都显得有气无力。 没什么人会在正午这个时候出来溜达,连一直热闹的东西两市在这炎热天气之下都冷淡起来。 没人吆喝叫卖,甚至没人守在摊位前,大家都找了树荫处,可这树荫最大的作用也仅仅是让人免于暴晒。 安静。 炎热之下的安静。 打破这安静的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听到声音的百姓没有人能忍住看看这是怎么了。 长安城里,严禁纵马。 那匹战马在酷暑中穿过热浪,马蹄声顺着大街由远及近。 “莫非是打仗了?” 有人伸着脑袋往外看着,自言自语。 “是不是哪里闹灾了?” “该不是又有贼兵寇边。” 人们看着那匹战马在眼前掠过,看着马背上的骑士在飞驰而过的时候身后甩着尘土。 天知道他是从多远之外赶回来的,天知道他多久没有休息了。 百姓们不太了解大宁六百里加急是什么意思,但他们能看出来那骑士也是强撑着精神控马疾行。 不久之后,这匹战马在廷尉府门口停下来,骑士在下来的时候腿一软几乎栽倒,廷尉府门口的两名当值廷尉连忙上前把人扶住。 “急报!” 骑士将背着的包裹摘下来递给廷尉:“快,送呈副都廷尉。” 叶无坷死了。 一刻之后,看完这封密信的张汤先是表情恍惚了一下,紧跟着眼睛开始充血,片刻之后他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让缇骑准备。” 张汤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住,手在桌面上扶了一下。 屋子里,几名廷尉府千办全都上前。 “我没事。” 张汤摆了摆手:“备车,进宫。” 在大宁刚刚立国的时候,廷尉府的缇骑在大宁强大的骑兵队伍之中也能排进前三。 那支缇骑是从无数经历过大战的骑兵之中精选出来的,人数最多的时候兵力三千。 后来大宁的战马越发稀缺,廷尉府的缇骑也只剩下了一个名字。 叶无坷去过草原之后,草原恢复了向大宁供应战马,并且,这位叶千办还贼兮兮的私自从草原上带回来一批马直接带到廷尉府。 在别处衙门还在为了争抢战马而各显神通甚至不惜撕破脸对骂的时候,廷尉府已经在商量着是不是该重建缇骑了。 没多久,这支象征着廷尉府绝对战力的骑兵队伍就组建起来。 就在张汤从廷尉府里出来要登上马车的时候,他看到一匹战马以极快的速度从大街上冲了过去。 马背上的骑士看起来和他刚才见过的那位骑士并无区别,一样的风尘仆仆,一样的疲惫至极。 这名骑士在不久之后到了鸿胪寺。 又片刻,两名威卫搀扶着骑士进了鸿胪寺大门。 再片刻,骑士送到长安的密信就在鸿胪寺卿关外月的手里了。 还没有看密信的时候,关外月似乎就预料到了什么,见过无数大场面的寺卿大人,接过信的时候手竟然有些微颤。 他将书信打开,看完之后手抖的更厉害了。 “请洪胜火将军来!” 不到两刻,原本在鸿胪寺后院带着威卫训练的洪胜火就火急火燎的赶到了关外月的书房。 “出什么事了寺卿?这么急把我叫来。” “叶无坷死了。” “嗯,嗯?!谁死了?!” “叶无坷死了。” 啪的一声,洪胜火手扶着门框,攥的太紧,门框被他攥的竟然扭曲变形。 他脸色发白:“寺卿,你不是在.......故意吓我吧。” 不等关外月回话,他忽然发力向前,紧走几步到书桌旁边将那封信接过来,没看几眼他的眼睛也越发红了。 “传令!” 洪胜火朝着门口嘶吼一声:“集合威卫!” 他身后的关外月伸手阻止:“让人集合先等着,你跟我进宫。” 洪胜火红着眼睛说道:“进宫寺卿一个人去就是了,我带威卫先行。” “糊涂!” 关外月道:“你有没有想过,叶无坷突然在益州出事,有密信送至鸿胪寺,那就必然也有密信送至廷尉府。” “你不请旨,一意孤行带着威卫南下去为叶无坷报仇,廷尉府那边若也一样,大队人马调往西蜀,你想过九月大典吗?” “九月国庆之日,有数不清的外邦来朝,接待这些人,保护这些人,戒备这些人,都是鸿胪寺的事,威卫离开长安这些人怎么办?” “你又想过没有,叶无坷早不出事晚不出事,这个时候出事了,是不是有人故意在大典之前杀他以调动长安力量南下?” 洪胜火摇头道:“寺卿,我只知道叶无坷被人害了。” “老洪!” 关外月拉住洪胜火的胳膊:“你就算不想这些也该知道,叶无坷不是那么容易死的。” 洪胜火一指那封信:“信里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叶无坷的尸体都找到了,头都被割了!” 他嗓音发颤:“鸿胪寺少卿的头,被人割了!” 关外月还是拉着他:“跟我进宫面圣,耽搁不了多久,就算队伍集合起来,准备南下也需要时间对不对?” 洪胜火犹豫了片刻,点头:“好,那我就先跟你进宫。” 他们两个快步走出鸿胪寺准备登车赶往未央宫的时候,就见一匹战马从大街上飞驰而过。 那马背上的骑士,看着已摇摇欲坠。 不久之后,这名骑士就到了兵部衙门外边,马停下来的那一刻,骑士也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密报!” 躺在地上的骑士将藏于怀里的密信掏出来:“快......交部堂大人!” 未央宫。 皇帝正陪着皇后在后园一处比较阴凉的偏殿里聊着,高皇后让人从深井里打上来一桶水,皇帝伸手拿过水瓢就要舀水来喝,被皇后一巴掌把手拍开。 “天气这么热陛下还要暴饮凉水?” 她瞪着皇帝:“万一你身子不舒服了,那么多国事别人能替你办好?” 皇帝:“持念能。” 高皇后道:“他还没到那时候呢,不许喝!” 皇帝叹了口气,背着手退到一边去了。 高皇后自己舀了一水瓢,咕嘟咕嘟喝了一大气。 皇帝一回头:“你不让我喝你自己喝?” 高皇后:“我不是皇帝。” 皇帝:“你是皇后。” 高皇后:“皇后不怕。” 皇帝:“皇帝也不怕!” 高皇后:“我说的是我不怕你。” 皇帝:“......” 站在不远处的高清澄抿着嘴儿笑。 皇帝道:“小橘子你以后不能和她学。” 高清澄点头:“遵旨。” 皇帝问:“你接着说。” 高清澄打开手里的册子:“九月国庆大典外邦来朝的人数比去年要多不少,西域那边平定之后,诸国的国君都争着要来,最早的已经抵达长安。” “草原诸部可汗也一样,比西域诸国的人来的还要快还要积极,现在已有九位可汗到了长安,剩下的也都差不多快到了。” “廷尉府这边的人手稍显紧张,不过好在叶千办从草原带回来的战马,廷尉府重新组建缇骑,可以协助维持治安。” “鸿胪寺那边,威卫的人数也已扩充到了六百人,关寺卿昨日到廷尉府与副都廷尉商议,也是想让廷尉府分一些人手过去帮忙。” “今年宾客多,鸿胪寺那边接待起来压力也大,如果按照统一的规格分派威卫保护的话,人手确实不够用。” 皇帝道:“朕已经让禁军那边抽调人手了。” 高清澄道:“除此之外,大宁南疆,西疆,东南边疆的部族土司也都来了,以及南海之外的一些之前与大宁从无交往的国家也派遣使臣前来。” “还有一些西南的国家,如深毒也派遣了使臣来,带来了二十头巨象,二十只猛虎,二十只雄狮,还有不少别的珍奇禽兽作为贺礼。” 皇帝笑道:“说是贺礼,还有一层意思是来展示展示实力,叶无坷从草原回来后就上疏对朕说过,南边一个叫深毒的国家需格外警惕。” “据说是个大国,人口不少,只是少教化......不过也有传闻说,中原禅宗源自西域,西域禅宗源自深毒。” 皇帝看向高清澄:“黑眼圈都明显了,这阵子辛苦了你。” 高清澄俯身道:“是臣分内的事。” 皇帝从桌子上随手拿起来一张纸,揉成纸团丢出去。 正好丢在还想偷喝凉水的高皇后后脑勺上。 这堂堂大宁皇后,母仪天下的人,消暑的法子竟然是喝些冰凉微甜的井水。 和前朝楚国时候的奢靡之风比起来,简直天壤之别。 “陛下。” 冯元衣脚步稍显急促的到了门口,俯身道:“兵部尚书,廷尉府副都廷尉,鸿胪寺卿,先后脚到了宫外求进。” 皇帝道:“这是出了什么事,他们能一起赶过来。” 冯元衣刚要说话,身后一名内侍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双手捧着一封密信递给冯元衣,语速极快的说了几句什么。 冯元衣脸色微变:“陛下,西蜀道密奏。” 他快步过来将书信递给皇帝,皇帝打开密信看了看。 “小橘子。” 皇帝看完信之后说道:“朵儿快要回来了,写信给朕说非要你去接她,除了你之外谁都不行,你回去收拾一下,一会儿朕安排人手护送你去接一下。” 高清澄笑道:“臣遵旨。” 俯身行礼后,转身离开。 皇帝看着高清澄走远,脸色逐渐沉了下来。 早就看出不对劲的高皇后快步过来:“陛下,怎么了?” 皇帝把信递给他:“叶无坷......出事了。” 皇后脸色一变,下意识看向走远的小橘子。 看起来没什么异样的高清澄快步疾行,看向等在远处的聂惑:“快,回廷尉府。” 聂惑急切问道:“出了什么事?” 高清澄道:“我不知道,但肯定是出事了......或许,和叶千办有关。” 聂惑脸色猛然一白,脑子里更是嗡的一声如有雷鸣。 就在这时候,兵部尚书,鸿胪寺卿,副都廷尉三个人脚步急促的朝着大殿那边过去。 他们与高清澄擦肩而过的时候,张汤看向高清澄,高清澄也看向他。 张汤脚步一停,高清澄也停了下来。 片刻后,张汤对她微微点了点头。 高清澄身子一晃。 转身大步而行。 【架空历史爱好者,燕山营一悍匪,雅儿小婷婷,唔咦唔啊啊,愤怒的木木,五位大哥上个月留言得无事包,尽快联系一下圈主。】 第四百六十八章要南下就南下 - 天下长宁 - 知白 长安,好像更热了。 哪怕昨夜里天公似乎是稍有愧疚的下了些雨,可干晒的大地在淋过雨之后又变成了蒸笼。 大街上的行人也更少了,原本因为下雨错觉第二天会凉快些的人,在早晨推门而出的那一刻就又关门回去。 东西两市,清晨热闹了一阵之后就又变得冷清下来,买过菜的人们纷纷逃离,总觉得反正都是蒸死,在家蒸死怎么也比在别处蒸死也要好些。 一条夹着尾巴的狗儿吐着舌头顺着墙根走,走一段就停下来歇歇,也不知道它最终要走到哪儿去,比人要勇敢些。 偏偏是这么热的天气,这蒸笼一样的长安,有些地方,有些人心里,却冰的仿佛掉进了万年不化的冰窟。 虽然朝廷还在有意压着,叶千办可能已经死在西蜀道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雁塔书院,四海堂。 弟子们默默的坐在那,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他们就这样默默的坐在那,似乎是用沉默在抵抗着来自他们内心深处的严寒。 很多四海堂的弟子都没有见过他们的院长大人。 可谁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叶院长已经成了四海堂这些年轻弟子心中的信仰。 这里沉默就是主旋律,每个人的沉默又各不相同。 见过叶无坷的弟子看着窗外,脑海里在尽力将那天相见的场景还原出来。 没见过叶无坷的弟子不管是看着窗外,看着屋顶还是看着地面看着墙壁,他们也无法想象出叶院长的样子,一片空白。 和四海堂不同,兵部快要炸了。 原兵部侍郎崔昭气暂代尚书职权,此时的他脸色铁青。 当初叶无坷才到长安的时候,崔昭气就下令兵部调动在长安的力量给这少年撑腰。 在兵部一众大佬眼中,那出身山村的少年就是兵部的孩子。 虽然这孩子出身可能不太方便拿在明面上来说,可叶无坷早已得到兵部几乎所有人的认同。 兵部的大佬们私底下会有些互相看不上,遇到问题了,私人之间的矛盾顷刻之间就能放在脑后,才立国二十年,军人的团结还没散呢,看大宁的风气,军人的团结也不会轻易散了。 “密报我看了。” 崔昭气语气沉重。 “信里说,益州府治罗怯胜当时抓了不少金雀镇的村民审问,一营战兵被困,叶无坷一人在前开路,杀伤无数,带着伤兵杀到距离寨门不过几十步远,洒血数里,身上有几十处伤,头......头被人割了去。” 他说到这的时候闭上眼睛。 “叶无坷虽然未在兵部任职,也非在战兵任职,可他知道自己是个将军,知道一个将军应该做什么。” “罗怯胜说,是他一怒之下没能控制住下令屠了金雀镇......可这事在我看来没那么简单。” 他扫向众人:“诸位也都知道,九月大典之后夏侯大将军就将从东北边疆回来领兵部尚书,大将军进门之后如果问咱们......” “问咱们说,那个姓叶的小子仇报了吗?一营战兵的仇报了吗?我们怎么说?说益州厢兵已经把仇报了?” “大将军要是再问,兵部自家的孩子们被人杀了,地方官府上报说已经处理完,兵部就不过问了?我们又该怎么说?” “给我查!” 崔昭气睁开眼睛,虎目含泪。 “给我调派最精锐的人去益州查,我不管廷尉府怎么查,我也不管鸿胪寺或是御史台又或者是刑部怎么查,兵部就要有一个交代!” “去调人。” “是!” 他面前站着的一群人整齐抱拳。 与此同时,廷尉府。 消息不知不觉间已经传开了,整个廷尉府都知道自家的叶千办被人害死在益州金雀镇。 还在长安的所有千办都在张汤的书房外边站着,他们要等着副都廷尉从宫里回来。 只要身上没有案子要查的,大家都聚在这了。 刚刚组建的两千缇骑就在廷尉府门外的大街上整装待发,这支崭新的队伍看起来被一层杀气笼罩。 就在这时候高清澄的马车在廷尉府门口停下来,骑士们全都看向那一身黑衣的少女。 她知道,现在这种情况只要她一声令下,两千缇骑就会随她南下。 少女在廷尉府门口驻足,片刻后朝着缇骑抱拳行礼。 两千缇骑见到这一幕,整齐的将大宁横刀抽出来,用刀身敲打他们坚固的胸甲。 砰! 砰砰! 砰砰! 肃杀之气,浩荡长街。 未央宫。 皇帝站在御书房东暖阁的窗口,看着窗外已经有大概一刻左右一言不发了。 这间屋子里,所有人都一样沉默着。 “陛下。” 最终还是张汤打破了沉默。 “臣请旨南下。” 皇帝没回头,也没回应。 得到消息就急匆匆赶到未央宫的大宁宰相徐绩则摇头道:“副都廷尉还请稍稍沉住气,此事绝非一场匪祸这么简单。” 张汤道:“所以我才要南下。” 徐绩道:“刚才的密信我也看过,从这信上细枝末节处来推算,其实那具尸体究竟是不是叶千办还不能直接定论。” “我虽对叶千办不甚了解,从他过往查案的经历来看,他行事谨慎心思缜密,也许是以假死脱身。” “如果他没死,应该会想尽办法赶回长安,只要离开西蜀,最近的去处是东蜀道,以东蜀道廷尉府分衙的力量,很快就能将他送回来。” 说到这他看向皇帝:“所以臣的意思是,稍微等上两三天,也不是干等着,该派人往东蜀道那边迎一迎。” “哪怕迎不到,派去的人也能一路直往东蜀,调派东蜀道的人手进入西蜀,不用西蜀本地任何官员参与其中。” 张汤道:“假如叶千办真的没死,真的是假死脱身,那他也必然身负重伤,这种情况下他身边再没人又能坚持多久?” 徐绩道:“张都尉,你历来沉稳,现在长安是非常时期,难道你忘了?” 鸿胪寺卿关外月深吸一口气,虽然他也恨不得马上就亲自去西蜀道查查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他还是不得不认同徐相的话。 他不喜欢徐相,也必须承认徐相的考虑确实更沉稳冷静。 “这件事若是往深里想想。” 徐绩道:“是不是有人故意在西蜀道制造大案,尤其是要杀叶无坷,如此一来,长安城内必然震荡。” “九月大典在即,这个时候廷尉府若抽调缇骑南下,鸿胪寺也要抽调威卫南下,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甚至四海堂的弟子们都要南下......” “到大典时候,长安城人手奇缺,一旦出了什么纰漏,只怕就是比叶千办在西蜀道遇害的事要大无数倍。” 张汤沉默下来。 徐绩看向关外月:“关寺卿以为如何?” 关外月道:“徐相所言......亦是我所担忧。” 徐绩看向皇帝:“陛下,廷尉府刚刚组建的缇骑,本就是为了这九月大典而设,到时候不只是来自各国的国君和使节,长安城外数不清的百姓也会涌入。” “少了缇骑,少了震慑,而鸿胪寺威卫,专职负责各国国君诸部可汗以及使节安全保护,威卫调出,同样不妥。” “为了九月大典,诸部各衙的人都不够用,这是大宁立国二十几年来最为隆盛的一次大典,巡城的武侯从这个月起就不准休息了可依然难以维持秩序。” “大宁百姓有教化懂规矩遵纪守法,那些外邦来人多数野蛮,距离大典还有将近两月时间,长安城里的治安案件已经翻了一倍有余。” “叶千办和右前卫那一营战兵被害的案子要查,凶手要严办,可长安城也不能不管,所以臣的意思还是从地方上调人。” 他再次看向皇帝:“陛下,臣觉得从东蜀道调人最为合适,现在就派人往东蜀道传旨,比长安城过去的人往西蜀道可能还快些。” “如果东蜀道的廷尉不够用,甚至......可以调东蜀道左前卫入西蜀道。” 皇帝点了点头:“徐相老成持重。” 他回头看向众人。 “朕知道,九月大典的事让各部都忙得不可开交,从月初起,各部都在向朕诉苦说人手不够用。” “巡城兵马司和武侯全部取消了轮休,即便如此,涉及外邦来人的案子还是一日比一日多。” “一旦抽调走了廷尉府的精锐,城中治安更难维持,鸿胪寺上报说,这次来长安的外邦使臣队伍总计超过四百。” “尤其是西域和草原,诸国国君和诸部可汗是带着大批商队一起来的,西域那边粗粗统计要进长安的就有几千人,草原也有几千人。” “从古至今,中原王朝历来都说自己是天朝上国,所以历来重视邦交,待外客格外隆重。” “周时候,天子太山封禅,有一百余国的使臣队伍随行,那就称得上是万国来朝......现在要来长安的比那次万国来朝的人数还增加了何止十倍。” “大宁如果连待客都做不好,那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也就自然要笑话大宁,这不仅仅是脸面不脸面的事,是事关大宁对四方诸国的威压能不能成形。” “九月大典办好了,数百国使团亲眼见证了大宁之威仪,文礼之肃然,兵甲之隆盛,毋庸置疑,以后就是四方臣服。” 说到这,皇帝缓缓吐出一口气。 “可话说回来。” 皇帝眼神逐渐凌厉。 “朕要是把全部精力都用在待客之事上,各部衙的全部精力也是在待客上,连叶千办和一营战兵被害的事都要往后靠靠,那朕以后没脸和百姓们说宁人至上这四个字。” “朕是大宁的皇帝,你们都是大宁的臣民,朕从立国之日就说过,朕要做的是让中原百姓都坚信,天下事不如宁事,天下人不如宁人。” “客人欢喜了那是客人的事,归根结底是咱们面子上好看些罢了......” 他看向张汤:“朕知道瞒不住小橘子,她要南下就南下,她要带缇骑就带缇骑,你就不必去了,你那身子骨架不住来回奔波......” 皇帝伸手摘下来挂在一边的天子剑递给张汤:“把朕的剑交给小橘子,朕在长安,亦在西蜀,持剑南下,如朕亲临。” 所有人脸色都变了变。 没人想到陛下会真的让缇骑南下。 张汤接过剑刚要谢恩,内侍总管冯元衣忽然快步到了门口。 “陛下,西蜀道道丞谢无嗔已到宫门外候旨求进。” 第四百六十九章已斩 - 天下长宁 - 知白 未央宫的夜里看起来比白天好像少了几分肃穆,多了几分柔和与安宁。 风吹过依然开着的窗子,于是不得不绕个弯儿进屋子里看看是谁这么晚了还不肯睡。 皇帝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不远处,檀香细线被风的飘摆起来,勾勒出的线条仿若美人独舞。 “谢无嗔的话你都听了,你怎么想?” 皇帝问。 坐在对面的张汤回答:“陛下,臣以为真假参半。” “你不信他?” “臣是廷尉府副都廷尉,臣身上的职责就是怀疑每一个涉案之人。” 皇帝睁开眼,眼神里有几分被夜色掩盖了的凌厉。 张汤继续说道:“臣得到叶无坷要去西蜀的消息并没有阻止,是因为臣对西蜀那边历来就有疑惑。” “可臣也没想到,如今大宁治下还会出这种事,还会有这样的人......所以臣亦有过错。” 皇帝说:“谁都不是神仙,朕也有想不到的地方。” 这几年,西蜀道因为剿匪有功,连年都被吏部表彰,陛下也因为这剿匪之事而多西蜀道那边颇多嘉奖。 因为这就值得嘉奖。 西蜀道的匪患只有在大宁被清理掉了,这本身就是一件应该留存史册的大事。 不管是前朝旧楚还是再往前的大周,西蜀道的匪患历来都是难以根治的问题。 几年时间,西蜀道斩杀匪寇的数量比几代前朝剿匪累计起来的数量还要多的多。 匪患一清,以两蜀物产之丰饶,用不了多久两地百姓的生活水平就能排在大宁诸道前列。 “谢无嗔的话,臣刚才仔细斟酌过。” 张汤道:“其中疑点有他与金雀镇乡丞裴世信的关系,如果真的情同手足,裴世信病重为何不告知?还是说有人阻挠?” “又或者,是金雀镇里派去益州给裴世信治病的人,原本就不是真心,甚至敷衍到根本没去益州?” 皇帝道:“朕刚才也在想这个,裴世信的儿子裴鸢既然已经派人往益州去了,且还从益州请了郎中回金雀镇为裴世信诊治,派去益州的人,为何不去求见谢无嗔?” 张汤道:“其一,裴鸢派去益州求医的人根本没去益州,只是敷衍了事,其二,派去益州的人真去了益州但就是忍住了没告诉谢无嗔。” “前者可以证明裴世信在金雀镇的地位已经不似以前,派去求医的人连乡丞病重的事都敢敷衍了。” “而后者,证明的也是同一件事,若裴世信在金雀镇依然有无可替代的地位,那就算裴鸢交代他们不要去打扰谢无嗔,去了益州的人多数也会忍不住。” “不管是其一还是其二,都证明裴世信在金雀镇的分量没有那么重了。” 张汤道:“所以这倒是能证明谢无嗔的话,他突然到了金雀镇,发现了金雀镇里可能有贩卖私盐的事,所以裴世忠不惜铤而走险想要说他们灭口。” “可贩卖私盐这种勾当如果没有官府的人帮忙,根本不可能顺利经过重重关卡......” “陛下。” 张汤道:“谢无嗔虽然没有明说益州有官员与金雀镇里的人勾结贩卖私盐,但意思就是这个意思。” “臣以为,金雀镇里的私盐能毫无阻碍的运出去还能卖了钱,与金雀镇勾结的官员级别就不会低。” “最不济也是益州府的官员,如果益州府治和府丞不知情,下边的人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这么大的红利,必然要先孝敬府治主官。” “如果是这样,那金雀镇北屠杀的事就可能是罗怯胜和杨廷柱联手做的杀人灭口。” 皇帝道:“你是从谢无嗔到罗怯胜杨廷柱全都怀疑。” 张汤俯身道:“陛下圣明,臣就是这么想的。” 原因其实归结起来也简单,抛开这看起来错综复杂的关系,只揪住其中至关重要的一点,案情也就清晰起来。 裴世信是金雀镇乡丞,地位无人可替,那金雀镇贩卖私盐的事裴世信能不知道? 如果裴世信不知道,那就说明裴世信已被架空,贩卖私盐的事是镇子里的人做的,镇子里的人绕开裴世信去找官府的人,能找谁? “谢无嗔是出事之后躲躲藏藏一路向北,进了京畿道之后才敢让军驿安排人护送来长安。” 张汤道:“如果按照他说的,那就说明西蜀道乃至于出了西蜀道至京畿道这一大段路上,谢无嗔都无人敢信。” “这意思是,谢无嗔这位道丞大人,在西蜀道内从上到下的各级官员他都信不过......他身为道丞,这事就没道理。” 皇帝点了点头:“如果一群白羊里有一只黑的,一眼就能看出来,一群白羊里有小半是黑的,还是能分辨出来,一群白羊全都是黑羊披着白羊皮......” “西蜀道里的情况可能也差不多,一个当官的有问题,其他人自会检举,十个人有问题,亦会有人检举,所有人都有问题,那就看起来没有问题了。” 他看了看窗外月色:“冯元衣,派人去把南宫敬廉叫进宫来。” 站在门口的冯元衣轻声提醒:“陛下,夜深了,若让南宫敬廉入宫,陛下大概又是一个通宵不睡。” 皇帝道:“朕不想等到明日再找他进来。” 冯元衣俯身:“臣遵旨,臣这就安排车马去接南宫敬廉。” 皇帝嗯了一声,他看向张汤:“先把小橘子按三天,三天之后如果没有消息过来就让她南下。” 张汤试探着问道:“陛下也倾向于叶无坷没死?” 皇帝一边揉着眉角一边说道:“你应该比朕了解叶无坷,如果他没死,那他是会急着赶回长安,还是想办法把西蜀道的事先解决了再说?” 张汤道:“如果是臣遇到这种事,一定是想尽办法回长安,向陛下禀明西蜀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再返回西蜀道。” “可叶无坷不是与臣相似的性子,若他没死,他一定会想办法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这件事解决掉,把所有涉及此案的人全都拿了。” 说到这张汤忽然反应过来,他看向皇帝:“所以徐相也是这么想的?” 白天的时候,徐绩就一直在说希望张汤安排人往东蜀道那边去迎接一下。 徐绩虽未明说,大概意思也差不多了。 他觉得叶无坷如果要避开危险返回长安,最稳妥的办法就是不从西蜀道返京而是先去东蜀道。 他还觉得如果叶无坷不回长安,那整个西蜀道又无叶无坷信任之人,所以叶无坷的选择,必然还是东蜀道。 皇帝道:“他心思总是比别人细一些。” 张汤俯身道:“臣与徐相相比,确实还是粗糙了。” 皇帝道:“如果小叶子没死,是假死脱身,以他的性格不会忍到长安,他会去东蜀道调人。” 张汤:“所以,只要叶无坷到了东蜀道,分衙很快就有消息送来。” “徐绩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朕考虑的也基本相同。” 皇帝道:“算计一下时间,谢无嗔躲躲藏藏到了长安,但比西蜀道密报来的也没慢多少,这个时间,小叶子若活着早就到东蜀了。” “金雀镇距离东蜀道治只有三百多里,速度快些,东蜀道那边的密报最多比西蜀道的密报迟三天来。” 张汤起身:“那臣就派人连夜去东蜀道那边看看,也让小橘子暂时等等。” 皇帝点头:“去吧,让她稳一稳,朕不觉得小叶子会死,她应该也对小叶子有信心。” 张汤应了一声,行礼后告辞出门。 回到廷尉府,张汤走进他那间黑暗且封闭的书房,坐下来的时候,莫名就想起叶无坷每次来都要把他窗帘拉开。 那个家伙,总是与别人不同。 廷尉府里的人哪有一个如他胆子那么大的,在副都廷尉的书房里敢有各种放肆。 想到这张汤心口微微一疼。 他起身,将窗帘拉开,星光水银泻地一样就洒进来,屋子里的阴暗瞬间就被扫空了。 “去请高千办来。” “副都廷尉,高千办......走了。” 外边的人进门,俯身说道:“您在进宫之前让缇骑集合随时待命,在高千办回来后,缇骑将军和几位千办都说愿意跟高千办南下。” “可高千办朝着缇骑俯身一拜,然后转身就走了,除了聂姑娘之外,一个廷尉府里的人都没带。” 张汤一惊,猛然起身:“派人去东广云汇问问。” 就在这时候,又一名千办赶到门口,双手递过来一封信:“东广云汇曹猎派人送来的信,让属下在您回来的时候给您。” 张汤立刻把信打开看了看。 信里只有一句话:小丫头进门看见我就哭了,叫了一声舅舅。 张汤坐下来,松了口气。 “传令下去,缇骑所有人不能随意离开廷尉府,时刻准备着......” 张汤揉了揉眉角:“但愿那个小子真的是假死脱身,不然的话那丫头在西蜀指不定能干出什么事来。” “副都廷尉。” 外边当值的廷尉一口气跑到张汤书房门口,有些气喘的说道:“冯公公派人来说,请您马上入宫。” 张汤一惊。 他刚从未央宫回来,椅子还没坐热呢。 “可说出了什么大事?” “没有,只说请您快点过去,还说兵部,吏部,鸿胪寺,刑部,大理寺,御史台都派人去请了。” 张汤深吸一口气,快步出门,他临出门的时候看了看屋子里的沙漏,已过子时。 不到一个时辰,深夜被要求即刻进宫的人都到了。 除了张汤之外,吏部尚书来了,鸿胪寺卿来了,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御史台左都御史也来了。 皇帝指了指桌子上那封密报对张汤说道:“你廷尉府没有送来急报,东蜀道左前卫的密报走军驿昼夜兼程送来的到了。” “左前卫?” 张汤心里一紧,他连忙打开密报看了看,心说果然如此......他妈的,那小子就不可能这么轻易死了! “受伤三十三处,血葫芦似的到了东蜀道左前卫大营,以执金吾身份调左前卫入西蜀,他尚未回京复命,执金吾的身份还在。” 皇帝道:“左前卫已经调兵给他,当天就返回西蜀去了......这个叶无坷,果然不是个寻常人。” 他看向张汤:“小橘子已经出长安了,你安排一队缇骑尽快追上去,朕本打算不让你去,毕竟舟车劳顿,现在看来你还是亲自去一趟吧。” 张汤马上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左前卫大军进入西蜀道,这事就看小叶子怎么办了,如果长安城没人去就压不住他。 “朕找你们来,都安排人去一趟,与叶无坷一起把西蜀道的事仔细查清楚,要严办。” 皇帝道:“现在你们就拟定个去西蜀的名单,朕等着。” 这几位大人,夜里就没离开未央宫。 天亮之后,他们洗漱了一下就要一起去参加朝会。 关寺卿陪着张汤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压低声音说道:“陛下虽未明说,话里的意思是让咱们尽快派人去看着叶无坷点,怕他发疯。” 张汤点头:“陛下的意思,我也听出来了。” 到了大殿,满朝文武分列两旁。 冯元衣上前朗声道:“诸位大人,谁有事奏议?” 下边还没人回话,有人急匆匆的跑到大殿门口。 “陛下!急报!” 皇帝示意人把急报拿过来:“哪儿来的急报?” “左前卫急报。” 皇帝想了想,看向冯元衣道:“念吧。” 冯元衣展开书信,一惊。 “左前卫大将军崔恪礼急奏陛下:廷尉府叶千办率军直入西蜀,自益州府治罗怯胜以下,已斩西蜀各级官员......已斩......已斩......四百八十人。” 第四百七十章那天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七月七。 从金雀镇回来之后一直过了七八天,罗怯胜的心里就没踏实过。 从那天开始他就没有放弃过寻找叶无坷下落,哪怕他和杨廷柱其实也都觉得那具尸体就是叶无坷。 蜀中最近的天气也让人烦躁,从回来那天开始就一直在下雨。 不过罗怯胜也会想着,一场大雨兴许就把金雀镇里的血迹都冲洗干净了。 一同被冲洗干净的还有那些飘荡在镇子里的鬼魂。 他不但派人打听叶无坷的消息,他也派人打听谢无嗔的消息。 他还专门安排人守在北边入蜀的重要路口,看看是不是会有什么人从北边过来。 一直没有消息其实就该算是好消息,一直没有消息罗怯胜却没有一点好心情。 蒙蒙细雨中,府丞杨廷柱擎着一把伞过来找他。 见罗怯胜站在门口赏雨,杨廷柱笑道:“还是府丞大人心境好。” 罗怯胜微微摇头:“我是烦的连坐都坐不住。” 他看向杨廷柱:“是有什么消息了?” 杨廷柱摇头:“没有,若是有什么消息,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我可能也就不会这么沉不住气了。” 罗怯胜叹道:“何尝不是一样。” 回到客厅,两人落座。 罗怯胜道:“我打算再增派人手,最近这两天眼皮一个劲儿的跳着,一会儿是左眼皮一会儿是右眼皮,也不知道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杨廷柱道:“温泽去长安了,也没什么消息回来,天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罗怯胜道:“你果然比我还沉不住气,温泽去长安才七八天根本走不到,六百里加急也没这么快。” “若平原之地,六百里加急其实也达不到,最快也就四百里到五百里,换做蜀中更达不到,大宁立国修路,蜀中还算好些了,一天能有三百里就算不错。” “从益州到长安,就算温泽日行三百里算日子也到不了呢......沉住气吧,咱俩都沉住气吧。” 杨廷柱嗯了一声后说道:“我把益州城中巡防的人数也增加了一倍。” 他看向罗怯胜:“叶无坷毕竟特殊,如果漠北和草原的传闻不虚,他身边有高手暗中保护,这次没来,得到消息赶来,也差不多要到了。” 他叹了口气:“我其实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朝廷派人来查,没实证不能把我们怎么样,可江湖客是不管这许多的。” 罗怯胜道:“府衙里的护卫,我也让人加强了些。” 他看向门外,雨水在门口形成了一道珠帘。 “西蜀这个地方,真他妈的熬人。” 杨廷柱忽然骂了一句。 罗怯胜点头:“谁说不是......早知道就不来西蜀做官。” “来之前,我哪里能想到西蜀局面如此复杂,非但旧楚余孽仍在四处奔走,不知多少官员已被厚利收买。” “西北的温家,江南的谢家,还有原本蜀中的那些世家大户,哪有一个让人能放松警惕的。” “可警惕来警惕去,你我还不是一样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他看着珠帘生气。 西蜀的局面,可能整个大宁都再也没有一处可以相比了。 西蜀本就是大宁收服的最后一块楚地,当年有大批的楚国勋贵逃亡到西蜀这边来。 其中不少人藏入深山,招兵买马落草为寇。 可更多的,则是化身成了平民藏于西蜀各地。 这些人最可怕的地方就是有数不清的钱,他们摇身一变就从朝中要员封疆大吏变成了商家巨贾。 楚国灭之前,江南各地的世家迁到蜀中来的粗粗估算起来也有上百,到了蜀中就立马变身,仗着累财巨富依然过着人上人的日子。 可他们绝对不会安于现状,他们不缺钱,他们没了权。 大宁立国之后,西蜀这边最难的表面看起来是剿匪,而剿匪,又是最直接的打击旧楚势力的举措。 可对于那些化身商贾的人来说,没有真凭实据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大宁收服西蜀之后要重造户籍,这个时候有太多的空子可以钻了。 楚时候吏治混乱,地方官员哪有一个认真做事的。 外迁来的人只要拿的出钱,落户简直易如反掌。 到大宁立国之后重新调查各地户籍,也没有那么大的精力去逐一核查。 “我后悔。” 罗怯胜道:“当年第一笔摆在我面前的银子有五千两,我看都没看就让人扔了出去,第二天摆在我面前的就是一万两,我又让人扔了出去,第三天摆在我面前的就是两万两......” 他抬起手揉着太阳穴。 “我寒窗苦读,入仕之初就是一县主官已经远超同辈,俸禄......不过区区几十两,两万两银子小山一样堆在我面前,我看着心里都慌了。” 他看向杨廷柱:“而这两万两需要我做的,仅仅是为了那一家从西北迁过来的人落入户籍。” “一共一百多口人,我只需要在户籍录入的名册上让人用印,这两万两就是我的了,他们甚至别无所求。” 杨廷柱摇头:“只是个诱饵。” “是啊,只是诱饵。” “那年,从西北迁入我县的人口陆续多达一千多人,因为这一千多人,我收入囊中的银子超过十万两。” “十万两,就算我辞官不做回到老家去,几辈人都花不完这十万两,可这时候我才醒悟到,我回不去了。” “那些人入籍之后告诉我,若朝廷下令普查,这些新入籍的根本经不住查,所以得想个万全的法子。” “我问他们什么法子能是万全,他们说......烧了旧的户籍,随便找个人顶罪,然后跟户部那边说需要重新普查入籍。” “我问他们,哪有什么人敢顶这烧了县衙卷库的大罪,他们说,这事再简单不过了。” “不久之后,趁着我在乡下,一伙山匪冲进县城大开杀戒,非但把卷库烧了,还把整个县衙一把火都烧了,县库里的东西洗劫一空。” “那时候山匪横行无忌,这事报上去也没人怀疑,谁会怀疑呢......” “没几天,找我入籍的商人就请我一起赴宴,出县城之后一路往山上走,当时我就慌了。” “等到了地方我才知道,原来要见的就是那个一把火烧了县衙的匪首,那个家伙,嚣张到见了我就问,县堂大人你该如何谢我?” “我当时愤怒之极马上就想走,那人拉着我说且看看,不必心急,于是我留下来,忍着那匪首在我面前吆五喝六。” “酒过三巡,那寨子里的人全都喝多了,结果一群刀客蜂拥而至,只片刻,砍瓜切菜一样将那伙山匪全都杀了。” “那人笑呵呵的走到我面前,问我可还满意,当时吓坏了的我就问他,何来的满意?” “那人就说,县衙被山匪付之一炬,府库被洗劫一空,县城百姓,被屠戮着不计其数,而你......” “当时他指着我的脸说,而你,县堂大人,为了给百姓们报仇,为了以正国法,亲自组织民勇上山,浴血奋战将匪寇一网打尽。” “他问我,如此你还不满意?卷库被烧的事有了着落,山匪被灭你非但前途无量还功德无量。”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无论如何我也不可能从这条船上下来了。” “后来我壮着胆子按照他教我的上报,哪想到府衙派来查看的人只是随便走了个过场就开始恭喜我了。” “我也没能想到,短短一个月,朝廷的嘉奖也到了,朝廷当然不可能派人来核查,府道两级都核查过朝廷难道还会认为是假的?” “我得了大量的钱财,事情被处理的干干净净,我才明白,我区区一个县令又算的什么,府道两级都有他们的人。” 罗怯胜这些话从来都没有对人说过,哪怕是他最信任的杨廷柱也一样是头一次听他亲口说。 虽然这些事杨廷柱已经知道了,可听到罗怯胜亲口说出来的时候还是难免一阵唏嘘。 “我上报府道两级申请重新普查户籍,府道两级上报户部,户部批下来,没多久,那些人就成了蜀中旧民,根本不是外来人口。” 罗怯胜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你想想看,对我一个县令他们就能花这么大力气收买扶植,上边的府道两级官员他们又会花多大的力气?” 他看向杨廷柱:“西蜀早就烂到根子里了,在此之前我也不知道连谢无嗔都是......” 杨廷柱低头叹息。 他被拉下水的过程,与罗怯胜并无多大区别。 “我现在身上长期带着毒药。” 罗怯胜道:“我就怕有一天突然被查了,我一家老小连个活口都留不下。” 杨廷柱一怔,然后苦笑道:“我也一样。” 两人对视一眼,又都是苦笑一声。 “都说九月大典的事,可九月大典到底什么事我们根本不知道。” 罗怯胜道:“就算事成,我们最后真的能安安稳稳继续做官?” 杨廷柱想了想,压低声音问:“其实我这次来见府堂大人,就是想问问,府堂想没想过,咱们......就此逃了吧。” “逃?” 罗怯胜脸色一变。 杨廷柱起身道:“也别等着了,反正温泽交代给我们的事全都办了,至于以后,也非我们两个能触及。” “与其这样提心吊胆的等着,不如干脆一走了之,我们现在不缺钱,只要离开大宁在哪儿不能活个自在?” 罗怯胜犹豫起来:“可我们一逃,岂不是暴露了?”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杨廷柱劝道:“白蒲那边也是一盘大棋,咱们提前过去还能有些好处,这是温泽早早就说好了的。” “离开益州,一路疾行用不了十天我们就能到白蒲,到时候我们只需等着消息,不必在这府衙里担惊受怕。” 罗怯胜被他说动了。 又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既然有此想法,那就不能拖泥带水,今夜你我安排家人先走,然后你我明日以巡查地方为名离开。” 杨廷柱激动道:“就这么办!” 他拉了罗怯胜的手道:“现在各自回家,算算时间,只带钱财其他一切都不要了,有两个时辰就能收拾的差不多,天黑之前出城绝对没有问题。” 罗怯胜道:“也好。” 两人打着伞到门口,吩咐人去备车。 没多久,一辆马车到了府衙门口停下,雨水打在马车上溅起来一层水汽,让这马车如同在画中一样。 杨廷柱看了看,不是他的车,罗怯胜看了看,也不是他的车。 披着蓑衣的车夫下车来,打开车门。 细雨蒙蒙,如雾一样。 两名身穿锦衣的廷尉从马车上下来,一个搬了把椅子放在府衙门口,一个撑开一柄伞站在车边等着。 又有两名廷尉从马车里下来,扶着一个身穿黑色锦衣的年轻人下车。 年轻人看起来有些虚弱,被搀扶着缓步走到椅子那边坐下,一把黑色的大伞撑在他头顶,为他将细雨全都挡住。 斜靠在椅子上,叶无坷咳嗽了几声,伤重之下,咳嗽的时候嘴角隐隐还有血迹。 他掏了一块洁白手帕擦了擦嘴角,抬眼看向府衙门口那两个人。 第四百七十一章速战速决 - 天下长宁 - 知白 益州城的百姓们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战兵会围了益州厢兵大营。 厢兵也没想到过。 身穿黑色战甲的左前卫精锐,在进城的时候就迅速接管城门,所有当值的人全都被就地控制。 紧跟着右前卫的队伍进城就开始以急行军的速度穿街过巷,在最短的时间内将益州所有城门全部接管。 城门控制下来之后,大批的战兵成队列的开到厢兵大营外。 “奉执金吾命令,现在左前卫接管益州,益州厢兵大营内所有人,卸甲,弃械,到校场列队。” “如有不从,当场格杀。” 左前卫一名四品将军跃马到厢兵大营门口大声说道:“执金吾有令,半个时辰之后,凡不卸甲者,持兵械者,杀无赦。” 整个厢兵大营都乱了套,大部分人其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也是大宁的兵,怎么好端端的就被左前卫把大营给围了? 而且左前卫还不是驻守西蜀道的战兵,是东蜀道的战兵! 一名厢兵校尉大步上前,行军礼后问道:“请问将军,因何故要封锁我益州厢兵大营。” 左前卫将军道:“按军令行事,一会儿到了校场自然会给你们解释。” 那校尉也是倔强,还是多问了一句:“同为大宁士兵,无缘无故就封锁军营,若没有合理解释,我等未必要听命行事。” 左前卫将军冷笑一声:“既然你多嘴,那我就问你一句,数日之前,金雀镇剿匪你可去了?” “去了!” “拿下!” 左前卫将军一声令下。 他亲兵上前,直接将那名校尉直接按了。 又半个时辰之后,厢兵大营校场,数千名厢兵全都在这聚集起来,按照各营队列整齐站好。 左前卫正四品鹰扬将军罗冲大步走上校场高台。 “几日前,围攻金雀镇的带队校尉全都上前。” 厢兵大营没有将军,他们归府丞杨廷柱节制。 十余名校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没人敢不从全都到了高台前边。 罗冲看了看他们,沉声问道:“攻金雀镇的时候,你们是否看到了有身穿战兵军服的人?” 那些校尉又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愿意第一个回答。 这厢兵大营里,不清楚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人是多数,但这些校尉之中,有人是杨廷柱亲信,所以一听这话就开始怕了。 “不敢回答?” 罗冲指了指左起第一人:“你可看到了?” 那校尉犹豫再三,摇头道:“没有见到。” 罗冲冷笑:“没有见到?那好......” 他回身吩咐道:“军监何在?” 高台一侧,督军队校尉大步上前:“属下在!” 罗冲指了指那个校尉:“进他的队伍里逐个询问,若查出当日他们看见了有战兵在金雀镇内厮杀,将此人就地斩首!” “呼!” 督军队校尉转身朝着那支厢兵过去,身后跟上去一群极为健壮魁梧的督军队战兵。 “将军!” 那校尉立刻怂了。 因为战兵督战队真的敢直接斩了他。 “卑职,确实是看到了。” 校尉解释道:“虽然见到了,不过府丞大人说那些都是山匪假扮......” 罗冲问:“杨廷柱说那些战兵是山匪假扮,你们进金雀镇之后可曾查问?” 校尉战战兢兢的回答道:“不曾......不曾查问。” 罗冲又问:“不曾查问,那你这一营厢兵可有人对身穿战兵军服的人动手?” 那校尉连忙回答:“不曾动手!” 罗冲道:“只给你一次机会,我数到十,你如实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没动手就是没动手,动手了就是动手了,如若说谎被我查出来,按谋逆论处,株连三族。” 那校尉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他那一营士兵全都看着他。 “府丞大人说......” 不等罗冲开始数数,校尉直接回答了。 “府丞大人说,那些战兵是山匪假扮,我们进去的时候,他们多数已经战死,就算是活着的也几乎没了力气,躺在地上等死罢了。” “府丞大人下令,说这些人罪大恶极全都杀了,把尸体运回益州......将来查案,这些尸体还有用处。” 罗冲眼神一寒:“杨廷柱说什么你就信什么?眼见着那些人身穿战兵军服,又与金雀镇匪寇厮杀,你们非但没有救治还向他们动手?” 他回头吩咐道:“文书何在?把他刚才说的记录下来让他签字画押。” 这校尉原本就是杨廷柱亲信,杨廷柱找他的时候告诉他,不管是谁来问,只管说没有动手。 可他实在是没想到,来的居然是左前卫的战兵而且上来就要杀人。 “将军,我也是奉命行事啊。” “奉命?” 罗冲道:“你且先签字画押!” 等那校尉哆哆嗦嗦的在供词上签字画押,罗冲直接抽刀:“你是奉命行事,我也是奉命行事,执金吾有令,杀战兵者如同谋逆,斩!” 噗的一声。 那校尉人头落地。 与此同时,府衙。 细雨蒙蒙,叶无坷就在府衙门口坐了。 东蜀道廷尉府分衙的人为他撑伞,看起来少年脸色依然发白,连嘴唇上都不见多少血色。 唯有嘴角处,溢血鲜红。 罗怯胜调整里一下心态,然后快步走下台阶:“叶千办,我一直派人四处找你,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叶千办吉人天相!” 叶无坷抬起手轻轻摆了摆示意罗怯胜不要靠近。 “罗府堂,你身上应该带着毒药,我给你机会服毒。” 叶无坷道:“十数之内。” “一” “二” “三” “叶千办!” 罗怯胜向后退了一步:“这是何故?” 他脸色急切起来:“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叶千办是不是觉得金雀镇的事与我有关?” “五” “六” “七” 罗怯胜道:“叶千办,纵然你身负皇命也不能不问青红皂白就把人逼死,我身为益州府治,别说没错,就算有错,要办我也需朝廷再派钦差!” “八” “九” “十” 叶无坷抬起手指了指罗怯胜。 嗖的一声,一支羽箭从叶无坷身后屋顶上激射过来,箭如流星! 罗怯胜这样的人也算久经沙场,第一时间就有了反应。 可这支箭来的太快,快到就算江湖上的一品高手也一样避不开。 因为发箭的,是左前卫正四品鹰扬将军陈怀海。 大宁战兵的队伍,多数人都听过陈怀海的名字,大宁立国十年时候的武状元。 在长安城比试的时候,他在百步之外朝着箭靶发箭,十箭皆中红心,箭靶上红心被洞穿,除此之外再无一处痕迹。 只这一场比试,陈怀海就在军中有了名气。 三年后,陈怀海在左前卫剿匪,攻十里龙山寨,连发二十二箭,箭箭命中匪寇咽喉。 这一箭,直接洞穿了罗怯胜的右臂。 陈怀海的箭远非寻常羽箭相比,这一箭过去,罗怯胜的右臂自靠近肩膀位置断开,只连着一层肉皮挂在那。 罗怯胜大惊失色。 他还没有任何反应,第二箭又至。 只不过这一箭射的不是罗怯胜,而是刚才见罗怯胜中箭后转身就府衙里跑的杨廷柱。 一件将杨廷柱右腿击穿,杨廷柱扑倒在地。 几名廷尉上前,迅速将罗杨二人按住。 两名校尉抬起椅子,将叶无坷搬到了府衙大堂里。 这身上有三十几处大大小小伤痕的少年,脸上依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今日问查,不论手段。” 叶无坷闭上眼睛:“只追罪责,力求迅疾。” 十六个字,给益州这边查案定了基调。 只半日,罗怯胜和杨廷柱精心构建起来的所谓证据,就变得一文不值。 因为叶无坷不看。 所有他们招供出来的,一切有关谢无嗔的罪证,全都被叶无坷下令封存。 叶无坷说,今日不查谢无嗔的事,只查你罗怯胜和杨廷柱,只查这些年来西蜀被收买的官员。 半日之内,益州府,乃至于道府衙门内,大大小小的官员有一百余人被叶无坷拿了。 五日之内,益州治下各郡县的官员,凡是查出来被收买的,一并押送到了益州府衙之内。 “这个是谁谁的门生,那个是谁谁的旧识。” 坐在府衙主位上的叶无坷,脸色前几日要好了不少。 只是少年眉宇之间的戾气,比前几日还要重。 “你们被抓的时候,多数都跟我说过这这些话。” 他指了指一名跪在地上的官员:“抓你的时候,你第一句就是......你是雁塔书院出身,你是老院长的门生。” 他又指了指另外一个官员:“抓你的时候,你说你曾在军中效力,是某位大将军的旧部。” “还有你,抓你的时候,你明目张胆的告诉我说你是徐相门生,且你在徐相家中做文吏数年。” 叶无坷眉头紧皱。 “你是雁塔书院出身,是书院教你收受贿赂贪赃枉法了?” “你是大将军旧部,大将军让你到了地方就和山匪勾结沆瀣一气了?” “你是徐相门生?徐相放你下任的时候是否告诉过你,犯了罪,就大声告诉别人你是他的门生?” 叶无坷道:“你们告诉我这些,是觉得这些名字可以让我不追查?” “嗯,我确实不追查。” 叶无坷道:“今日西蜀这边,所有查出来不管是犯了什么罪的官员,我一律不向上追究,这一点你们放心,只到你们这了,我不会去追究雁塔书院,不会去追究大将军,更不会去追究徐相。” “今日益州事,今日益州毕......你们提到的那些人会感谢你们的,感谢你们没牵连他们。” 叶无坷扶着桌案起身:“今日查出来与罗怯胜杨廷柱有勾结的官员,总计一百二十二人,其他各级官员与某些人暗地勾结试图谋逆的,有三百余人。” “我就不留你们在府衙过夜了......” 叶无坷一摆手:“斩。” 左前卫将军罗冲问他:“罗怯胜是正四品官员,且可能牵扯谋逆大案,这个人,还有杨廷柱是不是应该留下押赴长安?” 叶无坷道:“不必了,直接斩了。” 他没解释。 益州这边他务必速战速决,不然的话长安那边就要出大乱子。 “所有首级,挂于长街示众。” 叶无坷道:“益州府暂由左前卫接管,直到朝廷安排继任官员。” 他手扶着桌案起身:“请罗冲将军给我安排几匹马,我要回长安,所有涉案罪证除了一份我自己带在身上的,都在这府衙封存,我别的不带了,马尽量多些。” 罗冲怔住:“叶千办,你这身子还要昼夜兼程赶回长安?” 叶无坷道:“我若不回去,长安就有很多人来,他们来,就要出大事。” 第四百七十二章安抚一下 - 天下长宁 - 知白 四百多颗人头落地,叶无坷几乎要把益州府杀空了。 这件事办完之后他打算尽快赶回长安,他担心的和徐绩所担心的就是一回事。 他了解高清澄,了解张汤,也了解陛下。 知道他在西蜀道出了事,小橘子马上就会南下,而且,小橘子绝对不会带廷尉府的人。 因为叶无坷现在已经猜到敌人的目的是什么了。 小橘子南下,必有危险。 七月半这天,长安城里的人接到了叶无坷被杀的密报。 七月半这天,叶无坷已经在益州府打开杀戒了。 他一口气斩了益州四百八十名官员,这种事放眼古今也没见过还有谁做过。 可就在他和左前卫要了几匹上等的战马准备星夜兼程赶回长安的时候,西蜀这边又出事了。 显然,有人不打算让他这么快就回长安去。 叶无坷死在金雀镇的消息还没传遍整个西蜀呢,他在益州大开杀戒的事就开始往外传扬了。 四百多名官员在大街上被斩的第二天一早,呼啦啦的来了不少人。 粗粗估算起来也有上千,而且还有更多的人络绎不绝的往府衙这边过来。 都是百姓。 他们聚集在府衙门口大声抗议,说叶无坷杀了益州的好官,让左前卫将叶无坷交出来,不然的话就冲击府衙直接把叶无坷抓出来问罪。 人群之中有人举着火把,甚至还有暗藏兵器的。 左前卫大将军没有亲自来益州,他调派了两名四品鹰扬将军来配合叶无坷。 一个是鹰扬将军罗冲,一个是鹰扬将军陈怀海。 两人见府衙外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都不免担忧起来。 之前的事他们配合叶无坷斩了那么多官员,虽然觉得不妥可他们未曾怕过。 现在不一样,堵着府衙大门的都是百姓。 难道连百姓也要杀? “叫叶无坷出来!” 门外有人大声喊着:“罗府堂是咱们益州的好官,为益州百姓做过很多好事,益州山匪,就是罗府堂和杨府丞带兵剿灭的!” “罗府堂就好像父亲一样爱护益州百姓,姓叶的你不问青红皂白就把罗府堂杀了,今天你别想离开益州!” “把叶无坷交出来!不交出来我们就一把火烧了府衙!” “反正罗府堂都死了,这府衙留着也没用,大家跟我一起上啊,把府衙一把火烧了!” “咱们烧了府衙,再去烧了道府衙门!” “叶无坷你给我滚出来!” 声音一浪盖过一浪。 不久之前,因为叶无坷破获了大案,益州百姓还对他赞不绝口。 这才多久,他已经成了益州百姓们心中的头号恶人。 “叶千办。” 鹰扬将军罗冲有些担忧的说道:“如果外边的百姓安抚不好,这益州可能要出大乱子。” 陈怀海道:“这事似乎没有那么简单,昨日在大街上将那些贪官污吏斩首的时候百姓们还拍手叫好来着,今天突然就到府衙堵上门,必有隐情。” 叶无坷道:“昨天拍手叫好的,是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今天来堵府衙大门的,不是看热闹而是真想杀了我。” 罗冲道:“我亲自带左前卫兵马护送你出去吧,你离开益州,百姓们也就不会再封堵府衙,用不了多久也就散了。” 陈怀海点头道:“罗将军说的有理,百姓们也是一时之间被蒙蔽,给他们一点儿时间他们也就能明白谁好谁坏。” 叶无坷道:“不处理好,或许西蜀要有民变。” 他看向那两位将军说道:“两位先不要露面,我出去看看能不能安抚一下。” 罗冲跨前一步拦着他:“你现在出去,百姓们正在气头上,一见你,马上就会出大事。” 陈怀海也道:“不如我出去和百姓们先聊一聊。” 叶无坷道:“事出在我,我不能回避。”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转身朝着府衙大门口走去。 罗冲不放心,亲自带了一队战兵在他身后跟着。 到府衙门口之后,叶无坷回身示意罗冲不要跟出来。 有眼尖的见叶无坷从府衙出来立刻大声喊起来:“叶无坷出来了!那个恶人出来了!” 一瞬间,不少人疯狂的呼喊起来,还有人不停的往前推搡,试图把人群往前挤。 若非府衙外边有大批的战兵维持秩序,他们真可能直接冲击府衙了。 “叶无坷!” 有人怒吼道:“你该跪在益州百姓面前谢罪!” “叶无坷,你该死!” “你杀了罗府堂,你该为他偿命!” 这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叶无坷缓步走下台阶,站在门口往四周看了看。 “你们都想杀了我?” 叶无坷开口问了一声。 “你就该死!” “就该把你碎尸万段!” “你要不死,天理难容。” 叶无坷看着呼喊的人群,抬起手指了指其中几人:“你,你,你,还有你,你们几个看起来杀我之心最重,喊的如此卖力,该是跟我有深仇大恨。” “你杀了罗府堂,益州百姓都与你有深仇大恨!” 叶无坷点了点头:“你说的似乎也没错,可我的命只有一条,益州这么多百姓,总不能人人杀我一次。” “我挑几个吧,刚才我点到的可以进来,你们可代表益州百姓杀我。” 说完后叶无坷示意维持秩序的战兵:“把他们几个放进来。” 那几个叫嚣声最大的,见叶无坷让他们几个过去却都犹豫起来。 “你为何不过来?” 叶无坷缓步往前走:“我是让你来杀我为益州百姓出气,不是我杀你,也不给你定罪,你杀了我自可扬长而去。” 他看向距离最近的那个中年男人。 “你来。” 那中年男人非但没敢出列,反而还向后挤了挤。 “你不来找我,我去找你。” 叶无坷伸手将腰间龙鳞黑线抽出来往前一甩,砰地一声,那黑线刀戳进地面,就在那中年男人身前一尺多远。 “我的刀给你了。” 叶无坷道:“看你如此激愤,我就把杀我机会给你。” 那中年男人似乎是没料到叶无坷会这么干,一时之间倒是显得有些胆气不足。 “我是恶人,我是罪人,我理应向益州百姓谢罪。” 叶无坷大声说道:“你为何不动手?” 中年男人憋了半天,憋的脸色格外难看:“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让我杀了你,只要我一动手你就说我们益州百姓杀官,然后你就让左前卫的战兵把我们都杀了!” 叶无坷道:“会这样吗?你们杀了我,左前卫会把你们都杀了吗?” 如果是叶无坷自己说出来这句,你们杀了我就是杀官,杀官是大罪,参与者都不能免责。 那百姓们必然更愤怒。 现在叶无坷诱导着那中年男人说出这句话,百姓们听了反而比之前冷静下来许多。 中年男人哪里能反应过来,三言两语之间他已经中了叶无坷的语言陷阱。 “我杀了你,是民杀官,民杀官,你就敢给我定个造反的罪!” 中年男人大声说道:“你心如蛇蝎,恨不得将益州百姓全都杀了,现在你假惺惺让我杀你,不过是你的诡计!” 叶无坷道:“所以你不杀我?” 中年男人道:“我不杀你,你自杀吧!” “对!” 百姓之中立刻就有人跟着呼喊起来。 “我们不杀你,我们都是大宁的良善百姓,叶无坷,你自尽吧!” “你自己动手!” 一见百姓们附和起来,那中年男人显然又有了底气。 他伸手指着龙鳞黑线刀:“叶无坷你不是承认你是罪人吗?你用你的刀自尽!” 叶无坷背着手说道:“果然不好骗,你们今日若冲击府衙,甚至真的想一把火将府衙烧了,那当然都是重罪。” “金雀镇里的人杀了大宁一营战兵,你们尊敬的罗府堂亲自带兵过去,将金雀镇七千人全都屠了,无论老少。” “今天如果我死在这,益州城会不会被屠城感觉我不知道,但凡是今天到府衙来的,一个都跑不掉。” 这明媚少年化身阴沉狠毒的家伙,看起来也没什么破绽。 “我杀了四百八十名西蜀官员,回到长安,我还会受到朝廷嘉奖,并不会有人问责。” “西蜀道内,真的只有这四百八十名官员该杀?我看不见得,我觉得还能再杀一些。” 叶无坷依然缓步向前,语气也越发阴沉。 “本来我今天想赶回长安向朝廷复命,是你们堵着门不让我走,既然如此,那我就在蜀中多留一阵子。” “死了的那些,他们的死,肯定跟你们无关,但!” 叶无坷语气骤然凌厉起来:“你们堵着门不让我走,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们,从今天开始,我在蜀中所杀的每一个人都与你们有关。” 叶无坷说到这的时候伸手一指刚才那个中年男人:“把他拿了!” 他身后几名廷尉迅速上前,刚才这些廷尉也都被吓着了,觉得今天这事似乎没有办法解决,可现在局面忽然有所转变,他们底气也足了。 几人上前将那中年男人按住,叶无坷看着他说道:“怂恿百姓冲击府衙,试图谋杀大宁官员,我都不必过堂审问,可以直接斩了你。” 他迈步走到那人身前:“你如果是个忠诚之人,最好咬紧牙关不要说出来是谁让你怂恿百姓冲击府衙的,你自己死,可以掩护你的同伴,还能掩护你背后的主人。” “将来有一天他们喝酒的时候想起你因此而死,他们还会说一声你是个好人。” 叶无坷将龙鳞黑线刀从地上抽出来压在那人肩膀:“现在回答我,你是不是受人指使怂恿百姓?” 那中年男人脸色煞白,强撑着精神大声说道:“没有人指使我,我就是看不惯你这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你今天就算杀了我,我也不能冤枉别人!” 叶无坷点头:“果然是一条好汉。” 他手中黑线刀高高扬起:“杀你一个并无关系,百姓之中你的同伙还多的是,斩了你,再抓别人来问就是了,你最好盼着你的同伙与你一样是一条好汉。” 说完这句话,叶无坷的刀狠狠斩落。 人群之中爆发出一阵惊呼,不少人在这一刻被吓得闭上了眼睛。 刀被撞击在那中年男人脖子上,那人吓得嗷的一声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叶无坷一脚将他踢醒:“手滑了,再砍一次。” 他看向身边廷尉:“一左一右按住他,揪着他的头发,把他脖子露出来。” 说完再次举起黑线刀。 “我是拿了钱!” 那汉子颤抖着喊道:“是有人给我钱,让我带人到府衙门口闹事的。” 府衙门口,罗冲回头看向陈怀海:“刚才叶千办是不是说他出门安抚一下?” 陈怀海点头:“是,说的是安抚......吧。” 第四百七十二章另一个少年 - 天下长宁 - 知白 “我斩了四百八十人,你们以为我残忍。” 叶无坷环顾四周。 “我本想斩的这人数,看来没满足你们。” 叶无坷回身吩咐:“把今日在府衙里门口带头大声喧哗聚众闹事的全都拿了,挨个问是不是受人指使,是受谁指使,有人指使的和指使的一律抓了,按罪论处。” “没有被人指使的,一律在府衙大门口长街上一字排开罚站!不是愿意堵门么,那就堵够了再回家。” 叶无转身走上府衙门口的台阶:“你们想把我留在益州,你们做到了,坏消息是留下的不是我叶无坷的尸体,好消息是......尸体有的是。” 他走进衙门的时候一摆手:“封锁益州所有城门,自即日起不准任何人离开益州,什么时候开城门,要看门外的大老爷们什么时候满意!” 当日,益州封城。 罗冲和陈怀海两个人找到叶无坷的时候,这少年正站在院子里看着天空发呆。 罗冲抱拳道:“叶千办,益州城真的要一直封门?” 叶无坷回答:“封。” 罗冲又问:“什么时候开封?” 叶无坷回答:“杀无可杀。” 罗冲这个领兵多年杀人无算的将军,因为这四个字背脊都一阵子发寒。 陈怀海道:“斩四百八十名地方官员的事已经上报朝廷,用的六百里加急,这消息到长安就足够让朝野震荡,再杀......要出大事。” 叶无坷语气平静的说道:“我本以为杀四百八十人就够了,最起码能吓住人,现在看来,远远不够。” “之前百姓们堵了府衙大门的那一刻我忽然醒悟过来,现在的西蜀需要的不是一个人人喜欢的大善人。” “现在的西蜀道,需要的是一个人人提起名字都会害怕的恶人,就是百姓们在门前喊我的时候,说的那种恶人。” “可那种恶人还不够,因为他们不怕,他们甚至觉得只要聚集起来大声喊几句,就能让我这个恶人怕。” “那就做一个更大的恶人,最起码在西蜀道这个地方,以后提起恶人,他们想到的就是叶无坷这三个字。” 叶无坷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叶无坷道:“两位将军的好意我懂,此番回去朝廷里必有一番争论,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了,现在我就先把西蜀道给压一压。” 他再次抱拳道:“还请两位将军再帮我一个忙。” 罗冲道:“叶千办苦心我与陈将军也懂,你只管说是什么,我们两个还在西蜀就听你调遣。” 陈怀海点头:“但凭叶千办吩咐。” 两位都是正四品的鹰扬将军,叶无坷只是从四品,可在益州处理益州隐患这件事上,两位将军都知道必须要听叶无坷的。 且不说叶无坷是不是执金吾,这件事就得按照叶无坷的法子办。 叶无坷道:“事不难,比之前做的要简单许多。” 陈怀海:“是什么?” 叶无坷:“我当恶人,两位当好人,当拦不住恶人的好人。” 罗冲和陈怀海对视一眼,两人心里都微微一震。 陈怀海心思更细,他瞬间就明白了叶千办的好意。 不只是要配合着办好益州这边的案子,也是为了他们两位以后被朝廷问责的时候好解释。 好人他们两个做,叶无坷一人做恶人。 陈怀海沉默片刻,朝着叶无坷郑重抱拳:“多谢叶千办!” 数日后,府衙门口。 大街上黑压压的被按跪着的人多到从这头排到那头,宽阔的大街都满了。 两千余人被五花大绑按跪在府衙门口,大街两侧特意留出来给百姓们观看。 不看都不行。 在这些人被按跪大街之前,叶无坷让罗冲派人在益州敲锣打鼓,请百姓们到府衙门口来看,一直敲。 还不到正午,府衙门口这条长街上已经塞满了人。 大街上跪的都是人,大街两侧站的都是人。 叶无坷缓步走到那些跪着的人面前,脸色森寒的好像一点儿人的迹象都没了。 化身阎罗。 “数日之前,你们之中有一小部分人,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不管是用了什么手段,怂恿百姓冲击府衙,甚至想怂恿百姓一把火将府衙烧了,还要去烧了道府衙门。” “你们之中一大部分人,都是拿了银子或是拿了其他什么好处,被人指使着怂恿百姓到府衙来闹的。” 他看了看跪在前边的那几排人。 “按照大宁律例,蓄意冲击地方官府试图谋杀官员的是不容之重罪。” 叶无坷指了指那几排:“这些人指使别人去干,他们自己躲在后边,他们甚至还给手下人有明确分工,谁去怂恿百姓攻击府衙,谁负责假扮成府衙的人动手殴打百姓,谁负责第一个往府衙里投掷火把,谁负责假装被战兵殴打。” “有人说,你们花钱出力的让百姓攻击府衙,是为了鸣不平,是身为益州百姓为益州出头。” “倒是巧了,这几排两百多个人,没有一个是土生土长的益州人,都是从外边迁入益州户籍的。” “你们当初花了大笔银子入籍的时候,益州府的官员肯定告诉你们了,这事不会轻易被查出来,放心。” “放什么心?从你们被抓到你们供出身份前前后后连三天都没有,有些时候我都不得不反省一下,我是不是过于高估你们了。” “你们这些人,试图在益州制造民变,进而引发整个西蜀道的民变,计划倒是足够大胆,可惜人胆子不大。” “我前阵子也是在这斩了四百八十名益州官员,那时候我说过,我不再继续追究了,可你们觉得不行,你们觉得这哪儿够,益州还能死更多人。” “我成全。” 叶无坷一摆手:“斩。” 一片刀光落下。 二百多名从东蜀道调过来的廷尉抽刀斩落,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两百多把横刀落下,两百多颗人头滚落在地。 百姓们一片惊呼。 不少人在这一刻捂着眼睛不敢再看,也有不少人吓得面无血色。 “我真是很喜欢这样办案。” 叶无坷看向围观百姓,哪里还有那个灿烂少年的样子。 “这样办案不讲程序,不合规制,但是很利索,杀人是大事,哪怕是杀犯了重罪的人也是大事,也要按照规制一步一步把程序走完。” “要核实罪名,要人证物证俱在,还要上报刑部,请旨批复......换做任何一个人来益州,都得按照这样的规矩做。” “谁教来的不是别人,是我叶无坷。” 他一摆手。 两百多具无头尸体被拖了下去,但人头没有带走。 廷尉们上前将人头捡起来,一个一个的排在大街正中。 不少人已在瑟瑟发抖。 也不知道这一幕,会是多少人以后的噩梦。 可显然叶无坷的杀心还在。 “剩下的大概一千九百人,我仔细查问过,参与怂恿百姓闹事试图火烧府衙的有九百人,这九百人如果按照大宁律法来判,也是死罪。” “一下子杀几百人,这种事连刑部都不敢批,刑部也要去请示陛下,陛下也要斟酌,因为陛下仁善......” “我不仁善,我睚眦必报。” 叶无坷一摆手:“斩。” “叶千办!” 这时候将军罗冲快步上前阻拦道:“叶千办,此举不妥!” 他大声说道:“你刚才也说了,一下子要杀九百多人,连陛下都要斟酌!” “刚才你杀二百多人,我没有阻拦,因为这二百多人确实犯了重罪,确实死有余辜!” “可是这九百多人,他们也是被人利用,若就这么直接斩了,将来陛下必会问罪!” 叶无坷问:“罗将军说陛下必会问罪,是问你的罪还是问我的罪?” 罗冲道:“你主办益州案件,要问罪,你当然是第一个被问罪的,我与陈将军也在益州,朝廷问罪,我等也在其中。” 叶无坷点了点头:“所以陛下要问罪,我排第一个。” 罗冲道:“是!” 叶无坷道:“既然我排第一个,罗将军怕的什么?” 他回头吩咐道:“斩!” 将军陈怀海连忙上前:“叶千办还请三思,这九百多人确实论罪当诛,可毕竟人数太多,还当谨慎处置。” 有胆子大的百姓喊道:“请叶千办网开一面,那可是九百多条人命啊!” 叶无坷看过去:“在我这,没有法不责众。” 他缓步走到大街正中:“罗怯胜和杨廷柱勾结,金雀镇的匪寇杀了一营战兵,两位廷尉府百办的时候,他们就在旁边看着。” “他们杀了那么多人,最主要的目的是杀我,那个时候他们可能想不到我会活着回益州来。” “勾结匪寇屠杀大宁战兵,屠杀廷尉府官员,这样的人,益州百姓说他们是好官,说他们死的冤枉?” “我活着回到益州,就是来大开杀戒的,巧不巧,你们还自己主动来招惹我。” 叶无坷道:“我今日把话放在这,我与益州的深仇大恨杀了这九百多人也还没完,他们的身份我已查明,全都是从西蜀道外来的,他们来,就是要在西蜀谋逆。” “既然我活着回来了,既然落在我手里了,那就没别的下场,另外我再多说一句......” 叶无坷扫视一周:“没有陛下旨意我还不走了,我就留在益州,我就一直杀。” “罗将军!” 叶无坷看向罗冲:“你的人,斩不斩这些逆贼?” 罗冲摇头道:“不能斩。” 叶无坷又看向陈怀海:“你的人,斩不斩这些逆贼?” 陈怀海也摇头:“不能斩。” 叶无坷道:“好,那我亲自斩。” 一声龙吟,黑线刀出鞘。 一刀一个,一刀一个,一刀一个...... 所有人都被吓得面无血色,包括罗冲和陈怀海,他们两个以为叶无坷然他们陪着做戏,最多也就是再杀几个震慑益州。 哪想到叶无坷是真的杀,真的一直杀。 一刀一刀一刀...... 短短片刻,叶无坷亲手斩落上百颗人头。 “他们这些人没成功所以你们觉得他们可怜,不该死,若他们成功了,益州就出民变,就血流成河,就死人无数。” 少年再次扬刀:“算了,我也不和你们解释这么多了,我在益州,论罪当斩的就直接斩,没有过程。” 一刀,一刀,一刀。 罗冲和陈怀海两人见状,连忙上前将叶无坷拦住。 拦不住。 血流成河的长街上,叶无坷的声音像是从地狱飘出来的。 “千万别让我再来益州,千万别让我再来西蜀,你们最好盼着赶紧把我调回长安永远不再回来。” “我记仇,西蜀道的人别落在我手里。” 这一天,益州全城百姓被吓着了。 用不了多久,整个西蜀道都会被吓着。 第四百七十三章同为军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罗冲以为叶无坷疯了。 陈怀海看向叶无坷的眼神里逐渐被钦佩占据。 当叶无坷回到府衙里边之后,这少年在正堂门口的台阶上坐了,和刚才在府衙门外大声说话的那个叶千办,好像判若两人。 “这一场杀,应该能让西蜀道几十年都不敢再有人放肆。” 罗冲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可这样一场杀,古往今来都少,杀人者......” 他似乎变得含蓄起来,又或许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句表达才能讲清楚他想表达的意思。 “叶千办。” 陈怀海问道:“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叶无坷抬头看他:“想问罗怯胜和杨廷柱两人的口供为什么是我单独审问单独记录,不准任何人参与也不准任何人看?” 陈怀海点头:“是。” 叶无坷道:“他们两个的口供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到时候朝廷就不得不抽调大批的人手去查办,但现在,不能查。” 陈怀海道:“所有人的供词都被封存在府衙,唯独那两人的口供被叶千办你自己带在身上,我很好奇,这到底是牵扯到了什么事,又是牵扯到了什么人。” 叶无坷道:“非我不信任陈将军和罗将军,而是此事两位将军暂时不知道更好些。” 陈怀海点头:“好。” 他从来都不是个矫情纠缠的人,叶无坷说不能说那他就不再问。 可这位领兵多年的将军在问之前,就已经隐隐约约的觉得罗怯胜和杨廷柱两人供词之中提到的事一定大的能翻天覆地。 叶千办说他们两个暂时还是不知道的好些,印证了他的猜测。 “叶千办回长安之后打算怎么办?” 罗冲脸上都是担忧:“你回去之后,朝廷必会向你问责,这里死的人太多,多到就算你是明正国法也一样会被追究。” 叶无坷耸了耸肩膀:“究呗。” 他和这两位将军都不能说的太多。 牵扯,太大了。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罗怯胜和杨廷柱招供时候的样子。 审问的地方是在益州府的大牢里,为了审问这两个人叶无坷将东蜀道廷尉布置在大牢内外,里三层外三层。 最外边,他还请了陈怀海亲自带兵戒备。 就在那间牢房里,只有三个人的斗室之中,叶无坷得到了他一直都在追查的答案,可这个答案叶无坷不想公布甚至没有上奏朝廷。 温家,温贵妃...... 罗怯胜和杨廷柱的供词里,明明白白的提到了这些。 罗怯胜说,这些年一直都在暗中与他有联络的就是温家一个叫温泽的年轻人。 且,下令让罗怯胜带兵屠了金雀镇全镇的也是这个温泽。 在叶无坷带着战兵几乎就要杀到寨门的那一刻,一百多名蒙面高手突然出现,这些人,也是温泽的手下。 罗怯胜说,他得到的命令就是要在西蜀道杀死叶无坷,然后让谢无嗔来顶罪。 因为这样做如果成功的话,一位从二品道丞涉案,再加上叶无坷死在金雀镇,就能让朝廷重视。 西蜀道就会成为举世瞩目的地方,如果这个案子不尽快查清楚的话整个大宁的百姓们都会一直盯着。 但罗怯胜和杨廷柱都不知道温泽这样安排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叶无坷相信他们两个的供词,这个最终的秘密不到九月大典的时候就不可能被提前揭晓。 在听到温贵妃这三个字之后,叶无坷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些供词,就要按死在他自己手里。 这才是那个叫温泽的人在西蜀道最终的计划。 让罗怯胜和杨廷柱两个人将温家直接供出来,这件事的影响才能达到最顶峰。 温贵妃牵扯其中,上奏朝廷,天下震荡。 这个案子能不查? 那时候,张汤能不亲自出手? 又何止是张汤。 温贵妃的母族涉及谋反,温贵妃涉及谋反,这可比一位从二品道丞涉案要大的多了,大无数倍。 在大典之前,这个案子一旦爆出来那就是惊涛骇浪。 迅速反应过来的叶无坷没有一点儿犹豫,直接在益州将罗怯胜和杨廷柱,以及涉案的所有官员全都斩了。 斩了,这件事就暂时到此为止,到时候朝廷要追问的是叶无坷为何如此胆大妄为,不经朝廷直接处死这么多官员。 他决定按下这件事,他不回长安这件事除了他之外就谁也不能知道。 罗怯胜供述出来的事已经不模糊了,精确到了温家的几个人。 最主要的那个,就是之前叶无坷一直怀疑但一直得不到印证的东主身份。 罗怯胜告诉叶无坷,这个东主就是温家的温暖,在温贵妃身边养到九岁,然后离开长安的那个温暖。 在九岁之前,温暖就是在未央宫里长大的。 她和大宁公主李暖兮从小就很好,和高清澄小时候也颇熟悉。 这个人的名字一旦出现在朝堂上,可想而知会让多少人惊掉下巴。 然而,这既然是温家的人主动让叶无坷知道的,那事情就绝不简单。 叶无坷分析,这件事只有两个可能。 其一,温泽根本就不是温家的人,假装成温家的人以此来完成陷害,但可能性不大。 其二,温泽确实是温家的人且地位颇高,他安排这一切让温家暴露出来,其目的,反而是为温家洗白。 这其中究竟还有多少曲折多少算计,以叶无坷现在得到的线索根本不可能推测的清清楚楚。 叶无坷能想到的,只能是这两个方向。 九月大典之前,西蜀道这边爆出温家大面积的收买官员,大面积的从西北把族人或是与温家有关的人迁入蜀中,那朝廷必然会调派大量的人手分别去西北和西蜀。 要想调查温家需要多少人力物力?要想查清楚西蜀道的事又需要多少人力物力? 在九月大典之前,廷尉府的人能被这件案子直接调空。 别说廷尉府要被调空,刑部,大理寺,御史台,都会被调空。 如果在这个时候长安城发生些什么...... 所以叶无坷速战速决,将罗怯胜和杨廷柱以及四百多名涉案官员全都杀了。 温家自爆,那就证明温家在自爆之后有无数手段证明他们的清白。 叶无坷就把这自爆按回去,就让温家后边的手段用不出来。 叶无坷以为这样一来,西蜀道这边最起码会安分些。 他还是低估了那些人的胆量。 又是一场自爆。 不惜暴露那么多温家安排在益州的人出面,用尽手段的安排人去怂恿百姓们冲击府衙。 这件事,但凡温家还有个正常人都不可能做的出来。 主使这件事的人很清楚,一旦益州百姓真的冲击府衙,真的做出些什么更出格的事来,那叶无坷肯定还会大动干戈。 这是违背常理的事。 所以叶无坷的选择依然是速战速决。 多杀人,不追查。 第一批被他砍了的那两百余人,其中多数为富商巨贾,这些人,可是温家在过去多年之中用尽手段才从西北转移到蜀中的。 就这么自爆了? 虽然这些人不可能全部都供出来是温家指使,其中有三五个承认就足够了。 还是在逼迫叶无坷追查温家。 这种自爆似的的谋局,别说叶无坷是第一次见到,放眼古今,也没有那个谋逆的敢这么干。 但这件事的最终走向,叶无坷心知肚明。 他只要查,只要朝廷为此付出巨大的努力,最终的结果都是证明温家是清白的。 如果不是为了证明温家是清白的,那就只剩下唯一一个可能。 温家已经不需要证明他们清白不清白了。 杀四百八十官员也好,又杀一千余人也罢。 叶无坷把这些事都归于自己身上,那他现在就真的成了那个最大的关键。 他不死,温家的秘密在他身上,这秘密温家本打算让整个朝廷的人全都知道可却被叶无坷捂住了。 他死,朝廷当然就会继续追查,那温家的计划就能继续实施。 不知不觉间,夜色逐渐降临。 陈怀海问出了他想问的最后一个问题。 “叶千办,你急着一个人赶回长安,是不是想再证实些什么。” 叶无坷点头:“是。” 陈怀海沉默良久,摇头:“那你不能一个人回长安了。” 叶无坷道:“我必须一个人回长安,陈将军,我要面对的不是一个人两个人,他们有能力杀我,也有能力杀了跟着我的人。” 陈怀海:“所以,叶千办上次准备回长安之前才会把你身边的朋友全都提前送走?” 叶无坷没有回答。 他和余百岁他们提到过,在来西蜀道之前,不管面对什么样的敌人,什么样的困局,哪怕也有他没把握的时候,但他从来都不曾怕过。 他怕什么呢? 他怕大家死在这。 他怕大奎哥二奎哥三奎哥死在这,一旦危险降临那三位哥哥会拼了命的保护他。 因为奎娘说过,他们三个就算都死了也不能让姜头伤一根头发。 余百岁也会死。 他死了这件事就会牵扯更大。 所以叶无坷说让余百岁带小土司先走,实则是把余百岁交给了小土司保护。 叶无坷说让小土司一定先回十三寨,一定多带十三寨高手,越多越好。 张金简大哥带着一营战兵跟叶无坷一起回长安,全都死了。 这让叶无坷后悔不已,悲伤不已,他已经预料到了危险却没有预料到,到底会有多危险。 他本以为,最起码,没人敢对一营战兵动手。 陈怀海看着叶无坷的反应,他忽然抬起手在叶无坷的肩膀上拍了拍。 他看到了少年眉宇之间的悲伤和愤怒,也看到了决绝。 “我以前就听人说过,廷尉府的叶千办不管到哪儿都会死不少人,有人说你是灾星,你到哪儿就给哪儿带来灾祸。” “这世界不该如此颠倒,不是你到哪儿就给哪儿带来灾祸,是只有你,一直都走在最危险的地方。” 他看着少年的眼睛说道:“张校尉带着他的一营战兵没能把你护送回长安,他死了,一营兄弟都死了,同为战兵,我很悲伤,我也很愤怒。” “所以我想试试,我亲自带兵护送你回长安,如果咱们的敌人真的那么嚣张那么厉害,就再来一次。” “叶千办,你做这些不仅仅是为国为民,也是为了给死去的战兵兄弟报仇......仇报了,现在要做的是让战兵把这场面找回来。” 罗冲道:“他们敢杀战兵校尉,战兵就再出两个将军,他们要是再有本事杀两个将军,战兵还有大将军呢!” “不管他们想干什么,战兵和他们杠上了。” 第四百七十四章接管 - 天下长宁 - 知白 温泽并没有去长安。 罗怯胜和杨廷柱还在苦等他从长安送回消息的时候,他就在距离益州不过百里的一座山庄里住了下来。 每天都有人从益州把最新的消息送过来,日夜不停。 他在等。 他以为自己会等到长安城派来的人,比如张汤,比如高清澄。 可他也没想到,等来的第一个消息是叶无坷没死且带着东蜀道左前卫战兵重回益州。 接到消息的那一刻,温泽就面沉似水。 他的人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叶无坷已死,几万两银子的奖励他都已经如数发了下去。 可现在叶无坷非但没死,还带着战兵回到益州大开杀戒。 这消息足够让他愤怒但他并不担忧,因为罗怯胜和杨廷柱那两个人落在谁手里对他来说都一样。 长安城那边接到叶无坷已死的消息,必然会派人来追查。 他觉得肯定是张汤无疑,那个在乎叶无坷的高清澄也一定会来。 只要罗怯胜和杨廷柱落在张汤手里,那温家试图谋逆的事就必会被审出来。 这事大不大? 简直是顶天的大。 后宫贵妃,串通母族试图谋逆。 张汤只要把消息报到长安,那朝廷就会立刻调派大批人手往西北和西南两地调查。 到时候,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廷尉府这些地方的人力,就会被这件大案子抽调一空。 张汤肯定要为叶无坷报仇,所以查这案子会把力度用到最大。 现在好了,罗怯胜和杨廷柱落在叶无坷手里了。 不过没什么,只要落进廷尉府的手里就都一样。 叶无坷在金雀镇死了那么多朋友,两个手下百办,还有一整营的士兵和他的好朋友张金简。 这件事足以让叶无坷变成疯子。 事实上,没有出乎温泽的判断。 重回益州的叶无坷果然大开杀戒。 在温泽收到消息之后他就笑了,开怀大笑。 叶无坷的报复来的越狠他越开心,因为从一开始西蜀道这边所有人就都是为了那件大事而必须成为的炮灰。 温泽怕什么? 怕这件事真的会牵连温家? 要是怕,他就不这么安排了,家族就不这么安排了。 西蜀道是温家的根基之地吗? 不算是,可一定是旧楚余孽的根基之地。 整个西蜀道的各级官员,在这二十年来不断的被收买腐化。 真要说温家收买了多少人,那谈不上。 可被旧楚余孽收买控制的官员,遍布整个西蜀,温家收买控制的,是旧楚余孽。 叶无坷查去吧,这案子只会越查越大,大的惊破天,大的史无前例。 温家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九月长安,西蜀道这边根本不在乎。 可接下来送到山庄的消息,逐渐让温泽变得懊恼起来,甚至,他已经开始沉不住气了。 因为叶无坷在往下按这件事情。 斩杀了四百八十名益州官员,这事当然大,可这事的大和温泽期盼着的大,不是一个方向。 朝廷会震荡,震荡的是叶无坷怎么敢如此胆大妄为。 紧跟着叶无坷又在府衙门口斩了千余人,这事更大,可朝廷的注意力,还是在叶无坷身上。 叶无坷凭借一己之力将温家的安排给按下去了,温贵妃勾结旧楚余孽试图谋逆的案子现在一点儿水花都没有。 叶无坷就好像个魔鬼一样,睁开眼睛一看就把事情的本质看的清清楚楚。 那不就是个从东北边远山村里走出来的少年吗? 他凭什么就能一眼洞穿如此庞大周密的计划?凭什么就想靠他一人之力将这么大的事情给按下去? 温泽很清楚,叶无坷不是不想查这件大案,他是不想现在查,他是要等到九月大典之后再查。 可温家不能让朝廷查这个案子拖到九月之后。 “叶无坷必须死。” 温泽坐在椅子上,两只眼睛里的阴寒好像是蜀西南那雪山顶上万年不化的积雪和寒冰。 “只有叶无坷死了,朝廷才会立刻就加派人手来西蜀道。” 温泽抬起头看向面前站着的大批江湖高手。 “我不管用什么法子,不管你们怎么动手,叶无坷绝对不能活着回到长安。” 他起身走到这些被他招募来的江湖高手面前:“你们想要钱财的,我给你们比之前许诺的再加一倍的钱财,你们想要其他什么东西的我一律满足。” “可如果让叶无坷平安回到长安,我答应的一切就都不作数,他回到长安,我必死无疑,我死了,你们什么都落不到。” “去吧,杀了叶无坷。” 温泽一摆手:“必要的时候,哪怕冲击府衙也要杀了他。” 他面前一群江湖客答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等人都走了之后,从屏风后边有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迈步走出。 温泽心情很烦躁,想发火,想砸东西,想杀人。 可是在看到中年男人走出来的那一刻,他就收拾起来所有的情绪俯身行礼。 “教头。” 中年男人嗯了一声。 他不是温家人,可是他在温家的地位超过九成九的温家人。 他是温家的教头,是温贵妃安排给温家的支柱。 “你好像有些心急了。” 被称为教头的人坐下来。 温泽亲自上前给中年男人倒了茶:“教头,实在是不能不急,已经快七月底,如果长安城那边再不派来人就来不及了。” “若是大队人马从长安出发,和轻装简行自然不同,六百里加急送到长安的消息用不了几天,可大队人马至少要走一个月。” “九月大典之前,张汤和高清澄,还有那些脑子好用的人必须都被调出来,不然的话就可能影响大局。” 教头喝了口茶后看了温泽一眼:“从你小时候开始跟着我,我就给了你一句评语你可还记得?” 温泽脸色微微一变,点头:“记得,教头说我天资聪颖但遇事不静。” 教头道:“你家里最大的布局看起来是在长安,可却不是,而是用于长安。” “你在西蜀这边做的事也是用于长安,如果因为你太着急,用力过猛,反而会让西蜀道的事影响到长安之事的顺利。” “过犹不及,这样下去,你是怕别人看不出西蜀道这边屡屡出事是为了什么?” 他看向温泽:“一个叶无坷就把你弄的心神不宁方寸大乱,如此心性,就算大事成了,以后你在朝中又能有何作为?” 温泽心里不痛快,却依然恭谦。 “弟子知道自己的毛病,教头教训的是。” 他缓了一口气后说道:“可确实是没什么时间了,如果按照原定计划,朝廷调查西蜀道这边的大队人马在七月就该出发了才对。” 教头道:“看来我刚才提醒你的,你还是没明白。” 他看向温泽:“我刚才和你说过了,一个叶无坷就搅的你心神不宁方寸大乱,你的眼界,却还是在叶无坷身上。” “对手从来都不是叶无坷,叶无坷再强也不是他......对手,是咱们大宁那位从来都没有输过的皇帝陛下。” 温泽脸色微微一变。 “你刚才觉得,叶无坷好像是个魔鬼一样,什么事都能被他一眼看破......连一个叶无坷尚且如此,那你觉得大宁皇帝陛下能看不破?” 教头道:“这世上没有神仙,如果有接近神仙的人那一定是皇帝。” “可只要不是真的神仙,不是掐指一算就能算清楚天下各地的事,那就有破绽,就不是十成十的不败。” “就拿西蜀这边来说,皇帝为何提前没有察觉?是因为皇帝无能?是因为你现在的布局太厉害?” “不是!” 教头语气骤然严肃起来。 “皇帝对西蜀道这边的估计不足,不是他不如以前了,不是他没警惕了,而是你的家族用了十几年的时间,用润物无声的方式悄悄在西蜀道布局。” “十几年的功劳,没在你身上,这布局不是你来完成的,是十几年来无数人不间断的努力才完成的。” “十几年,你的家族才让西蜀道这边几乎所有实权官员都拿到了好处,人人都拿了钱,所以也就人人都没问题。” “这十几年来,你家族里的人利用山匪做事,又在剿匪之事中将大部分证据都消灭的干干净净。” “谢无嗔当年连续上疏请旨剿匪是你家族布局的拐点,从大规模收买人走向大规模的清理证据。” “十几年.......” 教头脸色越发深沉,语气也越发凝重。 “十几年......从二皇子出生那天就开始了。” 他看着温泽:“你在这十几年中又做了什么?” 温泽起身,然后深深俯身道:“弟子是过于心急,弟子也是怕因弟子一人的无能而导致长安大计不能顺利施行。” 教头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知道你是想尽心办事。” 他看向温泽道:“可事情不是你一个人能控制的,你家里既然是让你来西蜀,就证明还是信任你的,又让我来帮你,是因为你家里也知道你的不足。” “刚才你安排所有人去截杀叶无坷,我没阻拦,这事成与不成都不会影响大局走向,所以我不阻止。” 他想说金雀镇都没能杀了叶无坷你现在怎么安排也不可能杀的了他,但他没说。 “成了,朝廷会派人来,不成,西蜀道接连爆发出这么多丑闻朝廷也不可能真的坐视不理,哪怕叶无坷使劲儿把西蜀的事往下按,可他一个人还是按不住。” “你的家族想赢皇帝唯一的那条路是什么?” 教头道:“就是因为皇帝是皇帝,皇帝有太多事必须按照规矩办,长安城来了消息,皇帝已经派人南下了,就是张汤。” 温泽脸色一变:“已有消息了?” 教头道:“才刚刚得到的消息。” 他起身,缓步在屋子里走动:“皇帝不可能不查西蜀的事,现在闹的人心惶惶,长安城那边温家的人已在发力,长安百姓都在议论纷纷。” “这么大的事,是叶无坷一个人想捂就能捂下去的?” 教头道:“你想尽快杀了叶无坷,也没错......但你自己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他目光灼灼的看向温泽:“你该知道,只要张汤和高清澄来了,你被他们找到的可能不是微乎其微,而是很大。” 温泽道:“我没有低估张汤和高清澄。” 教头微微摇头:“你说这句话就证明了,你内心里的骄傲还是让你低估了你的对手,贵妃娘娘想的都是可能要拼掉整个家族来换取大事可成,而你呢,还觉得一切水到渠成......” 温泽俯身:“我以后尽量小心些。” 教头道:“你先去长安吧,西蜀的事不必你操办了。” 温泽脸色一变:“教头,是要......是要赶我走?” 教头看着他的眼睛:“你在长安什么都不必做,等着消息就是了,今日正午之前务必启程。”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走向内室。 温泽重重的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的表现终究是没让家里满意。 第四百七十五章苏木山与谭卿雪 - 天下长宁 - 知白 教头叫苏木山。 他当初回到温家,是因为贵妃请他去。 回温家已有十几年,十几年来他依然没有把自己当做温家人,温家,也历来都不是他想做事的地方。 他不想做事。 如果他想的话,在楚国末年那群雄并起的时候,他就能闯荡出来一番事业。 哪怕他不自己去争天下,他去给某一方势力做幕僚,做帮手,那他的成就也绝对不会低了。 他这个人有个最大的缺点:看的太远,看的太透。 那年温柔问他,天下大乱,以你的本事,我再予你支持,你为何不打算出去闯闯? 他回答:没有意思。 他说,温家在西北的势力自然不容小觑,可他有才而懒散,懒散便不是明主。 就算他是明主,温家给他那么大的支持,最后他做皇帝温家能满意? 所以他只要拿了温家的好处,学着其他地方的人揭竿而起,成了,他被温家所杀,不成,他被别人所杀。 温柔说,只要我还在温家,温家不可能杀你。 苏木山笑道:“别闹,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我对你了解的实在是有点深刻。” 他说:“你出于本心或许想嫁给我,但你不会嫁给我,就算我真的按照你的意思去试着争一争,你也不会在我争成之前嫁给我。” “往最美好的方向去想,我争成了,做了皇帝,你是皇后,你给我生了个儿子,那我死期可就到了。” 温柔一言不发。 苏木山道:“这是与你共事最美好的结局,我能做一阵子人上人,若不与你共事,也有个最美好的......” “我与天下群雄一样,在西北揭竿而起,打下来一片地盘,可最终无力争夺天下。” “这个时候,若有明主已有得天下之气象,我便顺应大势向他投降,然后我被封个什么侯什么公,甚至肯能封王。” “待到立国之后,天知道因为个什么缘由我就成了反贼,那明主一句话,就把我从人间抹去还要烙上个不忠不义的名声。” 他摇头:“划不来划不来。” 温柔叹息道:“你空有一身本事,就是什么都不想做,那你学这一身本事又是为了什么?” 苏木山道:“一身本事我可以不用,但必须有。” 那天,两人不欢而散。 苏木山却完全不在乎,依然我行我素。 温柔其实说的没错,哪怕苏木山把他人生的目标降到最低,去闯荡江湖,也必成一方宗师。 可苏木山就喜欢懒散着。 他可以和市井走卒坐在路边,靠着两把花生就能喝半天的酒。 他也可以坐在豪门世家的奢华大堂之内,三言两语就让那些贵族为之折服。 他自认洒脱,天下事与他无关。 可他终究是没能洒脱起来,因为世间终究还是有一根线牵着他不能斩断。 温柔。 去了长安的温柔,后来成了贵妃。 那时候温柔没有找过他,他也不去长安,他依然是那个今日去世家大户讲学赚几个钱,明日就去请市井走卒坐在路边喝酒的苏木山。 可是温柔有了二皇子之后,还是找到了他。 二皇子当然和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可温柔说她这一辈子只求他这最后一件事。 他说:我不谋反。 温柔知道,他一眼就能看出她在想什么,所以她说我只想请你去温家,教教温家的年轻人。 他说那也是谋反。 从得知温柔产下二皇子的那天,他就知道温柔想干什么。 普天之下,再没有一个人比他更了解温柔这个女人了。 就正如大宁立国之前,温柔问他说,我这样的女人,年不过十几岁的女人,怎么能掌控温家大权? 他一边喝酒一边随便写了几个名字递给温柔:“你要是有杀人的胆子,这几个人杀了你就是温家家主。” 那张纸上写了六个名字。 十几岁的温柔,杀了一百六十多个。 少女成了温家的家主,请他来温家做事,温柔说,我是家主,但我必会对你言听计从,所以你才算是温家真正的家主。 他一摆手:“不去不去,我去了,前三天你对我言听计从,没五天,你就觉得我影响你在族中威望。” “我与你之间的关系,离得远了就美好,离的近了就丑陋,还是远些好,不止离你远些,离整个温家都要远些。” 可他,终究是扛不住她撩袍一跪。 从那天开始,他就成了温家里的人但他就不可能让自己变成温家人。 所谓的洒脱,看透,在那一跪之下全都被击败了。 山庄内,苏木山背着手看着天空发呆。 十几年,过眼云烟。 一个络腮胡的汉子快步走到苏木山身边,俯身问道:“教头,温泽已经离开了。” 苏木山嗯了一声:“告诉长安城里的人,温泽一到长安就把他禁足在院子里,不准任何人见他,也不准他离开。” 络腮胡是苏木山忠诚的部下,他试探着问:“真的要在关键时候把温泽杀了?” 苏木山没回答。 络腮胡知道,不回答就是回答了。 “我去安排,让人把温泽押在长安城。” 络腮胡俯身行礼之后才转身离开。 又片刻,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气质妖娆,走路仿若风摆杨柳的女人到了苏木山身边。 她身穿一身浅色长裙,腰身收的极细,腰身往上到胸脯,巍然耸立,腰身往下到臀部,浑-圆-挺-翘。 莫说她相貌很美,就算相貌着实一般,只这身材,就能让天下九成九的男人一眼沉沦。 “哎呀苏教头,主动请我来干什么?” 妖娆女人挑了挑眉:“洞房吗?” 苏木山没看她。 妖娆女人轻轻吐息:“你告诉你是不是真的不行?” 苏木山还是没理她。 妖娆女人道:“以我阅历,我这样的身材样貌,再加上我这么风-骚,能在我面前岿然不动且不动十年的,肯定有病。” 她说:“咱们去看看吧,别耽误了。” 苏木山看她了:“今年三十了?” 妖娆女人一喜:“你记得我生日?” 苏木山道:“三十了还没破-处,还整天满嘴污言秽语。” 妖娆女人更加喜悦起来:“择日不如撞日?” 苏木山瞥了她一眼:“如果十年前你没跟着我,你现在最少是五个孩子的母亲,天下男人谁娶了你也不会闲着,两年生一个是保守着算的。” 妖娆女人笑:“那你呢,你打算让我闲着吗?要不现在去试试?” 苏木山:“你猜的没错,我是不行。” 妖娆女人:“试试,不试试怎么知道真不行。” 苏木山想了想,回答:“九月之后,我不死,你不死,咱们去域外,到时候再试试。” 妖娆女人在这一刻愣住了,脸上的喜悦居然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僵硬,然后她哭了。 “你从未给过我许诺。” 苏木山说:“不吉利,所以一般不许诺,像我这种坏人只要许诺什么了,离死不远了。” “你闭嘴!” 妖娆女人道:“你死之前也得娶我。” 苏木山笑:“哪有你这样的,有倾城倾国的样貌,十年来还只风-骚给我一个人看,偏偏我还是个不懂风情的,你真不打算换个人试试?” 妖娆女人:“我找个别人,你-他妈也是别人的了。” 她拉了苏木山的手:“都说了择日不如撞日,来吧,老娘屋子里香喷喷的,我再去洗个澡,保证滑-嫩。” 苏木山笑道:“九月后,成亲那天我再验证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她白了他一眼,然后又问:“咱要是真不行,现在看还来得及。” 苏木山看了她一眼:“你风-骚起来,我也能硬。” 妖娆女人哭着哭着就笑了,哈哈大笑:“老娘一番心思果然没有白费,不过我还是得印证一下......” 说完就作势伸手,苏木山就那么看着她,她手又缩回去了,本来就没那么大胆子。 苏木山道:“九月之后,我该还的就还完了。” 她知道的。 苏木山的父亲曾经是温家的一个仆从,当年苏木山病重,温家出钱给他治好了。 那乱世人命如草芥的年代,温家这样的大家族能拿钱给一个仆从的孩子治病,且花费不菲实属罕见。 他父亲说,你的命是温家给的,以后得还一命。 他读书,习武,在温家所有人眼中他就是个怪胎,似乎永远不知疲倦。 可他长大了,温家说让他出去考取功名他不去。 让他出去闯荡江湖,他也不去。 温家的人问他那你学了一身本事到底是为什么,他说等温家有灭顶之灾的那天他再用。 当时还被人狠狠骂了一顿,被他爹给了一个力道十足的耳光。 可他不在乎啊。 他就无所事事,甚至深受温家大恩的他搬出了温家。 他在大街上和贩夫走卒为伍,然后去世家大户里赚银子再回来请贩夫走卒喝酒,当然,贩夫走卒请他喝酒他也来者不拒。 用他的话说,都是应该的。 那天,他在大街上看到了一个美的一流身材超一流的少女,身材美到让一群糙汉甚至不惜在大街上将她明抢了去。 他更没有想到,那少女竟然武艺不俗。 可惜,那不是什么突发事件,而是早有预谋,四周埋伏的人多到她根本应付不来。 于是他出手,救了这个叫谭卿雪的大家闺秀。 她来谢他,他避而不见。 她请他喝酒,他说没空,转头就又到大街上和那群苦力勾肩搭背的喝最便宜的酒。 因为谭卿雪总是出现,温柔都动了杀心。 这次苏木山找到了温柔,告诉她,你杀谭卿雪,以后温家的恩我就不报了。 十年了。 她放弃她大家闺秀的身份,做了一个只在他面前极尽风-骚的女人。 “你这么保守啊。” 谭卿雪揽着苏木山的胳膊:“不成亲就不碰女人?” 苏木山置之不理。 谭卿雪忽然睁大眼睛:“你不会也还没破-处吧!” 苏木山:“......” 谭卿雪笑了:“意外之喜啊,哈哈哈哈哈......苦等十年,总算还是被老娘给捞到了。” 苏木山:“......” 谭卿雪:“你可要守身如玉,嗯......你手也老实些。” 苏木山:“!!!!!” 谭卿雪哈哈大笑。 她说:“你说,你的一身本事都用在温家遭受灭顶之灾的时候才用,可这十年,其实你已经为温家做了不少事,要不别等了。” 她说:“老娘有些等不及了呢?” 她说:“胸脯都涨了。” 苏木山:“离我远些!” 谭卿雪又大笑起来。 她说:“九月挺好的,不冷不热,坐月子也舒服,以后每年九月就来个命中靶心的,我觉得我还行。” 苏木山:“你再这样,我就自宫。” 谭卿雪:“那你让我先见见它你再宫了呗,没用上总得见见,见一眼,也算我与它有缘无分。” 第四百七十六章我还有事 - 天下长宁 - 知白 苏木山到现在为止,一共只答应过两个人两件事。 十几年前,温柔在他面前下跪的那一刻,他答应了温柔要为温家培养一些人。 十几年后的今天,他答应谭卿雪要娶她。 这两个人似乎是苏木山心中这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身影。 他是喜欢温柔的,在十几年前。 但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河温柔成为情侣。 他知道温柔是什么样的人。 他是喜欢谭卿雪的。 他真的想娶谭卿雪。 他一边往山下走一边说:“既然已经说好了要娶你,说好了要离开中原去个无人打扰的地方,不如你先去探探路,找到合适的地方再来接我。” 谭卿雪说:“可以啊,我答应你一件事,你也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去。” 苏木山问:“何事?” 谭卿雪道:“反正也是要嫁给你的,我这身子早晚都是你的,你来摸摸这胸脯,又大又圆又软。” 苏木山:“......” 谭卿雪见他扭头,于是哼了一声:“你说反正是要成亲的,让我去找个地方,我可以答应你,我让你摸我,你却不肯,足以说明你不是真的想娶我,既然不是真的,那我何必要去找地方。” 她抬头看向天空,语气之中满是失望:“早知你是如此......” 苏木山侧头看她:“我说的就是真的。” 谭卿雪:“早知你是如此,我不如就早些给你下点猛药祸祸了你算了。” 苏木山:“......” 谭卿雪笑道:“你总说,年少时候你一看温柔那双眼睛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我在你身边十年,我一听你说话就知道是什么屁。” 她看向苏木山:“想让老娘先走一步,然后你一个人在这报恩赴死?呸你一脸口水,你死了这条心吧,老娘一天没有得到你老娘一天都不踏实,想让我走?今夜来老娘房间。” 她凑近些:“以前跟你去西域的时候,见过西域女子起舞,穿个大开叉的裙子,还露着肚皮,你今夜来我房间我给你跳,我把裙子开叉到肚脐眼给你看。” 苏木山笑道:“开到嗓子眼好些。” 谭卿雪道:“也行啊,那不就是光着屁股披着一条围巾跳吗,老娘可以的。” 苏木山:“滚滚滚,滚去办你的事,我不让你走了,你也休要在我身边胡言乱语。” 谭卿雪撇嘴:“榆木疙瘩一样,也不知道老娘到底是吃了什么迷魂药看上你了。” 她转身要走的时候却停下,翘起臀:“来,拍一下,手感贼好,又大又圆又弹。” 苏木山:“妖女乱我道心,小心我决意自宫让你什么都捞不到!” 谭卿雪撇嘴:“你宫了吧,宫了之后我找个透明瓶子给你装起来泡上酒,摆在屋子里,再点上几根香,祭奠你一去不回的青春。” 苏木山:“......” 谭卿雪:“我帮你把根留住。” 苏木山:“你不走我走。” 谭卿雪大笑而去。 苏木山看着谭卿雪走远的背影,良久后轻叹一声。 “终是我误你。” 他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 温泽的安排他没阻止,在来之前他倒是也没想到温泽会把西蜀道这边的事情搞的这般大。 他在温家十几年从未出谋划策,只是按照与温柔的约定帮忙培养一些人才。 愿意习武的他教习武,愿意读书的他教读书。 但不管温家人对他如何敬重,又是如何的请求,他自始至终为温家,只说过一句有关布局的话。 让二皇子稍微长大些就离你远点。 这是他对温柔所说。 温柔还是如原来那样对他的话言听计从,哪怕两人都知道谁也回不去那年少岁月了。 那时候他给温柔出的是什么主意? 家里人不让你喝酒?不让你喝酒你还不会偷吗? 现在温柔让他出的是什么主意? 这次他之所以愿意来西蜀道,其次的原因是他对这个叫叶无坷的少年格外感兴趣,最主要的原因,是谭卿雪在西蜀道。 他可以为了一个允诺而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但他不会让谭卿雪陷在这里无法自拔。 他来之后,就把温泽骂的一无是处。 可实际上,温泽执行的就是温家家主的命令。 西蜀道这边死多少人都无所谓,这些人对于叶无坷来说该死,对于温家来说,死了也是计划之中的一环。 苏木山对叶无坷感兴趣,恰恰是因为叶无坷擅作主张的在益州大开杀戒还不上奏朝廷。 这就足以说明,那个才十几岁的少年有着极为高远的眼界和无比灵透的心思。 所以他觉得,他应该再看看那少年究竟能看多远。 从这座山庄往下走五里左右,在山坡上有个凉亭。 站在这凉亭里可以俯瞰整个峡谷,这里风景奇峻又不失秀美。 上山的时候苏木山就看中了这地方,以他的性格,他能在这坐上一天,只看山色,若看云,还能再看上一天。 他把谭卿雪支走,是因为他在这约了个人。 这个人,如风云一样无定。 苏木山虽然从未与这个人接触过,可他对此人性格的猜想只有两个极端。 一,此人见了面二话不说就动手,杀尽所有人。 二,此人来见他的时候,还会带一壶酒。 他都猜错了。 那个人来的时候,带了两壶酒。 “你请我来的?” 徐胜己看了看凉亭桌子上的空空如也,于是不满起来。 “客人登门尚且知道带些礼物来,主人家待客却就准备了西北风?” 徐胜己把两壶酒放下:“按理说,你既是给温家做事,日子不该这么不好过。” 苏木山笑道:“我想着小公爷上山来或许对杀我更有兴趣,若还准备些招待的东西可能浪费了。” 徐胜己:“你和温家真不是一路人,温家的人可说不出这种话来。” 他扔给苏木山一壶酒:“贵姓?” “苏。” 苏木山回答的很直接也很诚实:“苏木山。” 徐胜己道:“像是地名。” 苏木山点头:“家父说我们老家住在一座山下,有一望无际的草场,有遍野的牛羊,那座山就叫苏木山,可惜的是我始终都没回去过。” 徐胜己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想起来了,我曾路过,不过已经没有遍野的牛羊,草场倒是还不错。” 苏木山道:“黑武人历次南下,其中半数经过苏木山,据说家乡早已没了人。” 徐胜己道:“以前冀州也如此,北方首战之地。” 他问:“苏先生费尽周折请我来,是想问我什么?” 苏木山道:“是想问小公爷为何一点儿举措都没有?” 徐胜己:“对何事的举措?谢无嗔在金雀镇杀人的事,还是罗怯胜和杨廷柱屠了金雀镇的事,再往前说说,是那个老皮匠要把事情往徐绩头上甩一口锅的事?” 苏木山:“都是。” 徐胜己道:“金雀镇杀人的事,我提前不知情,知情大概也不会管,我与叶无坷并无交情,他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特殊愿意,换做我那位伙计倒是一定会去,且他一定去了。” “罗怯胜和杨廷柱两人,不过弃子,西蜀道死绝了也与我无关,况且那两个白痴身为弃子还不自知,死了最好。” “再说老皮匠往徐绩头上甩锅这种事......我自己尚且往他头上甩过不止一次,还在乎别人甩不甩,徐绩也不在乎,他这一生往别人身上甩锅数不清,别人往他身上甩锅亦数不清,都是他该得的。” 苏木山笑起来:“小公爷是洒脱之人。” 徐胜己道:“不忠不孝罢了,你要是也能做到不忠不孝亦如此洒脱,你要是还能做到不义,天下无人比你洒脱。” 苏木山道:“所以小公爷对西蜀道的事,就真的置之不理了?” 徐胜己:“哪有置之不理,我不是也掺了一脚进去么。” 苏木山思考片刻后说道:“我这个人,生而无趣,一生所求恰就是小公爷刚才说的不忠不孝不义。” “自己逍遥,其他不管,风和日丽小憩,洪水滔天看浪,但我有个缺点......总觉得自己看的比别人真。” “小公爷要做的事,我说一些,若说的不对小公爷还请见谅,你去西域,你去草原,做的事让有反心的人视你为英雄,可你却在推进......” 徐胜己一摆手:“够了啊,我不喜别人评价我,我也不喜别人在我面前卖弄,你若是找我来商量什么谋逆的大事,我洗耳恭听,你要是想劝我些什么,不必了。” 他把酒壶留下:“我正巧还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赶着去做,你无他事我就告辞了。” 苏木山想了想,点头:“无他事。” 徐胜己嗯了一声后说道:“你也是个活在纠结里的人吧?” 苏木山眉头微微一皱。 徐胜己这般性子,哪里还会再多说些什么,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的虚情假意。 半日之后,距离这座山大概四十里远的一座小镇外,徐胜己看了看个小到只有一家酒馆的镇子,然后下马步行。 酒馆真的不大,只能容纳大概二十来个人喝酒。 恰好,还就有二十来个人喝酒。 他推门而入,酒馆里那群喝酒的客人同时转头看向他。 徐胜己脸上堆起和善笑意:“抱歉,打扰了。” 他才说了五个字,一个身材魁梧雄壮的汉子就骂了一声:“滚!” 徐胜己不生气,还是那样和和气气的笑着。 “哪能这么容易就滚了呢,我用了十天的时间才查到你们在这,又从两百里外赶过来,若是不让你们请我喝一杯酒,很亏。” 他迈步走进酒馆,随手将房门关了。 那个巨汉站起来,俯瞰着徐胜己:“你是官府的人?” 他比徐胜己高了一个头还多,又胖又壮,这种体魄,毫无疑问一拳就能将蛮牛砸翻。 徐胜己摇头:“我不是,我很讨厌官府,不管是哪个衙门我都讨厌,因为我家里有个哪个衙门都能管的,从小看着他我就来气。” 他走到一桌客人旁边,伸手捏了个油蚕豆。 “好吃。” 又伸手在旁边桌子上捏了个拌猪耳。 “不好吃。” 所有人都站起来,有人已经将兵器拿在手。 被二十来个这样的大汉围着,谁都会心惊胆战。 可他没有,他还在话痨。 他从来都不会在活人面前话痨。 “我以前认同他说的一句话,他说这世上唯有女人不必在乎,尤其是你已经得到过的女人,在他看来,女人真的不如一件衣服。” “可是,原来认同不等于能做到......她那样的女人,我怎么可能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呢?” 徐胜己拿起酒壶喝了一口:“可她是我女人。” 一刻之后,一身是血的徐胜己走出酒馆,手里还是那壶酒,仰起头灌了一口。 “在益州我说出去做些事,你说快些回来,你在家等我,说的好像你是我女人似的......我倒是回去了,你走了,我待你不好,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你报个仇。” 他提酒而行。 第四百七十七章放个信出去 - 天下长宁 - 知白 这小镇子外边,一群彪悍骑士在马背上坐着等待徐胜己回来。 见小公爷拎着一壶酒走出镇子口,那群人随即催马过来迎接,其中一个牵着一匹空马,在靠近时候把缰绳往前一甩。 徐胜己接过缰绳翻身上马一气呵成。 “为什么你非要亲自动手?一个人进去终究会有危险。” “没什么,这是私事,私事,不能拿你们的命去拼。” 徐胜己把手里的酒壶扔给身边同伴:“只是可惜了,那天金雀镇里进去了一百余人,只查到了这二十来个的下落,也不知道剩下的那些去了哪儿,倒是真会躲。” 他打马前行:“咱们走,蜀中这地方......不来了。” 数十名精悍骑士随即纵马而起,跟着徐胜己朝着远处疾冲出去。 距离此地大概六十里左右,有一座名为姑婆的县城。 外人不知道这县的名字为何要叫姑婆,那就去问问本地人,本地人也不知道。 姑婆县县城虽然很小,但已有千年历史。 这地方在一千年前就有县治,城的规模却始终只有这么大,不破败但老旧,就足以说明这里大多数时候无人问津。 就算是蜀中匪患最严重的时候,姑婆县也没怎么闹过匪患。 无他。 姑婆县城里的人穷的连山匪都没一点兴趣。 若只是穷,山匪可能还会过来抓壮丁。 这里的人穷还凶狠,山匪来这干嘛都得不偿失。 没钱没粮,你来抢人全城人跟你拼命。 到大宁立国之后,这么偏远闭塞的地方朝廷也能顾及到,非但拨款拨粮,还派了人来姑婆县开办县学,不论孩子大人,只要想读书的一律免费。 读书识字长大的这群姑婆县的孩子们,更团结,也更彪悍。 以前是山匪不来,后来是他们去找山匪。 所以县城里来了一群外人,这里的人就都盯着。 也是这群外来的江湖客倒霉,他们只是觉得这里实在是偏僻,在这歇个脚,过两日他们也就出蜀了。 一座不知道原本属于哪家的祠堂里,到处都是破碎的砖头和肆无忌惮生长的野草。 八十余名江湖客面对着祠堂里那座不知道是谁的也已经毁坏了大半的泥塑跪下来,但他们并不是要在这结拜更不是拜这破泥像。 所有人都被五花大绑,每个人身上脸上都是伤,之所以他们能跪在这而不是躺在这,是因为有人有话要问他们。 在八十多名江湖客被按跪在这破旧祠堂之后不久,一身黑衣的高清澄背着手从门外走进来。 祠堂里唯一躺着的那个人看到她进来也没起身,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江湖好像从来都不会被一个人所代表,哪怕这个人是人人都仰慕的大侠,哪怕是开宗立派弟子千百的宗师,哪怕是杀人如麻凶狠无比的大寇,都不能代表江湖。 凡事皆有例外,别人不能,他能。 破旧祠堂里只有一把干干净净的竹椅,他就躺在竹椅上打着哈欠,竹椅是他出门必带的东西,因为他爱犯困。 他是曹猎,唯一能代表江湖的人。 什么叫代表江湖? 很简单,这个人站出来可以代表整个江湖和朝廷谈话。 对于曹猎来说,没人能做到的事是他的日常。 他非但可以代表整个江湖与朝廷谈话,他还能代表朝廷与整个江湖谈话。 高清澄进门之后,曹猎懒洋洋的点了点头。 “曹懒。” 曹猎又打了个哈欠:“你说吧。” 一名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的年轻汉子从他背后一群护卫之中出列,看向高清澄说道:“高姑娘,前边跪着的这十几个是对战兵动过手的,那两个是在金雀镇见过叶千办的,还试图追杀。” “后边的这几十个人他们都曾挨个的检查尸体,都曾对尸体补刀。” “这个!” 曹懒指向单独跪在一边的那个壮汉:“是他打碎了百办陈小攀的头颅,还把头颅割下来了。” “我已经审问过,他们都以为被杀的那个就是叶千办,所以下手格外凶狠,他们得到的命令也是务必要把叶千办杀了。” 高清澄朝着曹懒抱拳,曹懒连忙俯身回礼。 高清澄走到那个被绑的结结实实的壮汉面前,低头看着。 这个家伙脸肿的好像猪头一样,两个眼眶都已经被打开了,满脸是血,眼眶开了眼睛都睁不开。 可这人是个凶悍之极的性子,哪怕现在这般处境他依然不服。 看到一个倾城绝世的少女走到面前,他甚至还咧开嘴狞笑两声。 “割了他的头,活着割。” 高清澄淡淡的看了这壮汉一眼,对于这壮汉表现出来的狰狞她根本就不会在意。 躺在竹椅上迷迷糊糊的曹猎因为这句话睁开眼,他有些不敢相信这话是那小妮子说出来的。 所以啊,那个姓叶的小子在小橘子心中的位置看来是真的重。 对于高清澄罕见的杀心,曹猎才不会说教什么。 比如什么小姑娘不要杀气太重,小姑娘不要沾染血腥气...... 别人家可能会这么教。 杨悲不会,曹猎也不会。 “高姑娘。” 曹猎手下人上前问道:“其他人呢?要不要把四肢都断了送去长安做人证?” 高清澄:“把头都断了送去长安做物证吧。” 说完这句话背着手往外走:“去益州。” 曹猎起身:“倒是让我踏踏实实躺一会儿,才躺下,这才躺下......你年纪小不怕辛苦也不心疼一下我这老的。” 高清澄回头,还没说话呢,曹猎:“知道了知道了,咱们赶路赶路,也不知道现在怎么会这个了,眼睛会来戏了,我这被你拿捏的给个哈巴狗似的。” 他一边走一边问:“是不是那臭小子教你的?” 高清澄:“嗯......” 曹猎:“此子当诛。” 高清澄:“......” 曹猎:“算了,他教你拿捏我们这些老的,你拿捏他,也算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出了门,就看到一队衙役护送着姑婆县的县令和县丞过来,还有一大群手持棍棒的姑婆县百姓,个个都是青壮。 曹猎一看这架势笑了笑:“姑婆县,除了名字不行别的都行。” 他拿了一张名帖让人给县令送过去:“告诉县令大人,廷尉府查案,处决叛贼,这件事他可如实上奏朝廷。” 手下人将名帖拿过去给县令大人过目,县令看完了直接转身:“走走走,没什么事,都回吧。” “大人咱们就这么走了?不问问了?” “问什么问!不该问的就不问,问了事多。” 县令转身大步走,带着彪悍的姑婆汉子们呼啦啦的走远了。 曹猎上车,看着高清澄问:“离开长安之前就知道那小子没事,你为什么不直接去益州找他?” 高清澄道:“没事,不急。” 曹猎叹道:“在别人面前你可矜持些,在自家人面前还矜持什么,想干嘛就直说,在我这你什么话不能说?” 高清澄看向曹猎:“这次,是叶无坷真的差点就死了。” 曹猎一点头:“懂了。” 他往外喊了一声:“去放个信儿,西蜀道内江湖各宗门帮派,不管是白的还是黑的,得着信儿的到青林山庄来见我。” 说完这句话他把车窗关好,往这车厢里特制的软椅一趟:“我帮你替那个臭小子出气没问题,只一个条件,我睡觉的时候,你别吵我......” 高清澄:“嗯,不吵。” 她问:“为什么你这车厢里,只有你那边的座椅是长长的软软的?我这边的就不是呢?” 曹猎:“因为我是曹猎,我可以躺在这听他们向我汇报事情,如果他们也坐的舒舒服服的,甚至可以躺的舒舒服服的,那就显得没规矩没尊卑。” “你那边的椅子也不算不舒服,只是不如我这边舒服,目的是让他们明白,凡是能上我马车向我汇报什么事的,就得坐直了身子说。” 高清澄:“这样啊,怪不得坐着这么不舒服呢。” 曹猎一翻身起来:“来来来,你来,你来这边!” 高清澄哈哈大笑:“果然管用。” 她一把将曹猎按回去:“有人跟我说,女孩子总是要软软糯糯的才好,一开口,就能让人觉得不听她的话就是犯错,女孩子要学会这个,那无往不利。” 曹猎:“也是那臭小子教你的?” 高清澄摇头:“聂惑教的。” 曹猎:“她?!她教个屁啊她!” 马车前边,聂惑看了看车夫那粗壮的胳膊,撇嘴:“你别看你壮,你不见得比我会赶车。” 车夫:“我就是专门给曹公赶车的!” 聂惑:“我也是给我家高姑娘赶车的!” 车夫:“你小姑娘家家的能不能说话温柔点,能不能不吹牛,你赶车?” 聂惑:“嚯嚯嚯,你这傻大个且让开,让你看看什么叫本事!” 马车里,曹猎嘴角抽了抽:“她教,你也敢学?” 高清澄:“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她往后靠了靠,脑海里想起那个家伙在无事村里对她说过的那些话。 对自己的亲人,尤其是长辈,不要觉得撒娇可耻。 撒娇撒好了,你的长辈欢喜,你也欢喜。 跟长辈撒娇不丢人。 想到这她咳嗽了一声:“那个......” 曹猎:“车让给你了,我去后边那个车。” 说完直接下车去了。 高清澄心说这是怎么了,我只是想略微表达一下关心啊。 曹猎到了另外一辆马车上,看了看一脸差役的曹懒,这个他亲自取了名字,希望一辈子能做个富贵懒人的年轻人楞了一下。 “您怎么到这辆车上来了?” 曹猎靠着坐好:“那个小丫头拿我练手呢,我要是再由着她练下去,别说金银财宝,我连家底都得掏给她。” 曹懒:“该给啊。” 曹猎:“噫......你也是个缺心眼的。” 他问:“你娘最近给你写信了没有?” 曹懒:“写了啊,怎么了没给你写?” 曹猎:“你娘心里只有你,哪有我。” 曹懒:“应该有,但不多。” 曹猎:“你要是不会安慰人,就可以不说话。” 曹懒:“你要相信我娘,虽然她心里有你但不多,但毕竟她生孩子这事也没找别人,还得是你。” 曹猎一撇嘴:“那是!” 然后叹了口气:“她找我,是因为她想生个孩子玩儿,我只是帮她生个孩子,大概是因为她跟我比较熟。” 曹懒:“别这么说你自己,万一是她眼光不好才挑了你呢。” 曹猎:“断你零花钱!” 曹懒:“父亲,母亲她确实也有些不对的地方......” 第四百七十八章曹公 - 天下长宁 - 知白 马车里,曹猎又在呼呼大睡。 马上就要到地方了,谁叫都叫不醒的那种。 高清澄不叫他,因为她答应了不吵他,就算没答应她也不会吵他,因为她了解他。 况且,这位曹公不想醒的时候天打雷劈都不醒。 可他有种魔力,要去办什么事到地方马上就醒。 高清澄知道他有这种掐着点睡觉的本事,她也要安安静静的思考一些事。 她看着窗外,回想着离开长安城之前得到的消息。 公主殿下已经在回长安的路上,半路去了明知山接上了那位明知山主,也就是温暖。 所以,之前叶无坷猜测温暖是背后那个东主也就没了根据。 不管是在西北还是在漠北,所有关于温家的猜想在这一步就彻底被打乱了。 温暖没死,一直都在明知山。 只这一个理由,就足以推翻所有的猜测和所有的证据。 她知道叶无坷一定在益州已经得到了这方面的证据,甚至可能明确到了温暖这个人。 只要叶无坷拿着证据回到长安,上奏朝廷,那...... 陷害? 高清线眉角微微一扬。 朝廷一定会问,叶无坷你从哪里得到的证据? 叶无坷一定如实回答,是罗怯胜和杨廷柱的口供。 朝廷再问,既然是罗怯胜和杨廷柱的口供,为何你要把他们都杀了?为何不把他们带回长安? 什么?你还说你所杀的益州官员都和温家有关,那为什么你要把这些官员都杀了? 为何不带回长安? 朝廷会问:别人都没有的证据你有,而给你提供证据的人还被你杀了,你说温暖是谋逆之事的幕后主使,佐证却都被你给除掉了。 这事,正常吗? 朝廷还问:叶无坷,纵然我们都想相信你是秉公办案,但你杀了那么多人的事实在是无法理解,所以......你是不是要陷害温家? 朝廷再问:叶无坷,你陷害温家的理由是什么? 叶无坷说我没有理由,我就是在秉公办案。 这时候有人站出来说.....你是太子殿下的人,是不是太子殿下授意你这样做的? 高清澄想到这微微摇了摇头。 她将可能发生的事推算了一遍,最大的危险就是发生如此对话。 可即便是发生如此对话,真的能危及到太子殿下地位稳固? 当然不能。 满朝文武,没有人相信太子殿下会为了皇位而针对二皇子设局。 因为太子殿下的皇位,比江山都要稳固。 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所以这个时候一定会有人说:叶无坷,你是不是想挑拨太子殿下和二皇子的关系,你是不是想陷害温贵妃? 高清澄眉头逐渐皱起来。 如果是到了这一步呢? 叶无坷该如何自辩? 没人相信太子殿下会设局陷害二皇子,就算有人相信也不敢承认。 可一定有人相信叶无坷会为了巴结太子殿下而设这个局,目的就是为了太子殿下铲除隐患,是他想向太子殿下表忠心。 这种阴谋论,只要拿出来就一定有人信。 可这只是暂时将叶无坷钉在有罪论的范畴之内,并不能影响九月大典。 费尽周折,只为了除掉或是扳掉一个叶无坷? 没道理。 叶无坷在两年前还是个无事村里的闲散少年,这么巨大的谋局开始进行的时候叶无坷还在河里光着屁股摸鱼虾呢。 就在这时候马车停了下来,在停车之前一息,曹猎就睁开了眼睛。 马车停稳的时候,这个才睡醒的大人物竟然已经精神起来,哪里有才睡醒的样子。 两个人从马车上下来,迎接他们的江湖大豪们全都恭恭敬敬的上前。 半路上高清澄问过曹猎,你只给西湖道江湖黑白两道那么短的时间内到青林山庄等你,他们真的都能赶到? 曹猎的回答是,我给他们时间是我的事,他们能不能到是他们的事。 有些不讲道理。 下了车,一群江湖大豪全都俯身行礼。 西蜀道江湖中人对曹猎有着不一样的感情......因为曹猎最后一次大开杀戒是在西蜀道。 蜀中唐门曾是西蜀江湖霸主一样的地位,曹猎来了之后蜀中唐门就被抹掉了。 这事是大宁立国之后发生的,还没过去多久呢,蜀中的江湖客,提到曹猎的名字多多少少还会哆嗦几下。 曹猎给面子,称呼诸位一声门主,称呼一声宗师,甚至可以叫一声前辈。 曹猎不给面子,诸位都是反贼。 是的,曹猎有这个权力,也只有曹猎有这个权力。 他从来都不会胡乱说,这是江湖的福气。 江湖的另外一个福气是,到现在还没有谁真把曹猎气到他准备胡乱说的。 曹猎笑呵呵的和西蜀道的诸位大豪们打招呼。 “咱们好像都见过?” “都见过,我们都见过曹公。” “那就都是老熟人了,熟人面前我也不说生分话,我这次来西蜀不办公事,是有些私人的事请诸位帮忙。” “曹公在西蜀道哪有什么私事,曹公的事就是我们大家的事,大家的事,大家一起办就是公事。” “曹公放心,不管什么事只要是我们能办的那就不是事。” 曹猎笑道:“所以我还是愿意和咱们西蜀道的人打交道,痛快。” 他看向高清澄:“不过话说明白,确实是私事......” “这个小丫头叫高清澄,廷尉府千办,皇后娘娘的干女儿。” 来的都是西蜀道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谁还没听说过高清澄的名字? 就算是没有听说过高清澄名字的,就算是没听见最后那句皇后娘娘的干女儿,就中间那句廷尉府千办就够了。 曹猎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们也都知道她是我什么人,唔,也许不知道......他爹是我姑姑的儿子,东广云汇有一半是他爹的,她也就是东广云汇的大小姐。” 他看向诸位西蜀道的江湖大豪:“话说远了,她有个心上人叫叶无坷,也是廷尉府的千办。” 高清澄大大方方的点了点头。 换做别的女孩子可能还会扭捏一番,她不会。 曹猎继续说道:“我听闻,西蜀道江湖之中,尤其是暗道,好像接了个杀人的单子,有人在暗榜上把叶无坷的人头标了价?” 一群江湖大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别说没听说这事的,就算听说过这事的,也全都摇头表示根本不知道。 曹猎笑道:“你们肯定不知道,以我与诸位的关系,你们若是知道了,哪怕是听了些风言风语,也必然早就向我东广云汇知会一声了对不对?” “是是是,曹公说的没错,若我等知情必然向曹公禀报。” “曹公如此相信我们,我们心中感激不尽。” 曹猎笑道:“我还不了解你们?毕竟你我之间都算过命的交情。” 西蜀道的江湖大豪们心说,曹公你这话说的,那是过命的交情吗,那是我们都在你手上过了一命。 “帮个忙吧。” 曹猎道:“听说有人接榜,还是不少人,这也能理解,毕竟标价几万两不是小数目,对于寻常的江湖客来说,几万两足够一辈子衣食无忧。” “几万两.....” 曹猎搓了搓手指。 “可得花一阵子呢。” 一群人听的胆战心惊。 “查一查,看看是谁接了榜,有多少人接了榜。” 曹猎往暗道那几位大人物在的方向扫了扫,那几个人脸色都有些发白。 “我是个生意人。” 曹猎道:“生意场上的事儿多的让人烦躁,我又是个贪财的,再烦躁,东广云汇的生意还得我来操持......所以时间上有点赶。” 他问:“诸位觉得,这事多久能给我个准信儿?” 一群人又开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了。 “十天?” 有人试探着回了一句。 曹猎点头:“十天行,十天挺快了,叶无坷的头七我能赶上。” 这话说的,一群人心里又颤起来。 曹猎道:“好像叶千办是在西蜀道查了些案子斩了一千多人,所以有人要杀他?你们说这些要杀他的,是不是怕他再查出些什么来?” “西蜀道这边如此多的官员竟然都是该死的,这事连我听了都心惊胆战,好在是叶千办没继续追究,不然哪个当官的手下还没几个人了?” “三天!” 一位暗道大豪站直了身子说道:“请曹公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之内我把那些接了榜的人按在曹公面前。” 曹猎嗯了一声:“我就住这,住三天......另外,就别往我面前按了。” 说完迈步进了山庄。 他走进山庄大门的那一刻回头看了看还在跟着他的一群江湖大豪:“还送?不必了吧。” 一群人马上俯身行礼:“我等这就去办。” 当天夜里。 益州。 叶无坷站在府衙里看了看四周,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不只是今天不对劲儿,已经连续几天他都觉得不对劲儿了,但今天的不对劲儿和往日的不对劲儿,不一样。 他本来想自己一个人尽快赶回长安,左前卫将军罗冲和将军陈怀海都不答应。 两个人让他等上三两日,将益州这边的事安排妥当之后,两位将军要亲自带兵护送他回去,那两位也是憋着劲儿要杀人的。 从前几天开始,叶无坷就敏锐的察觉到府衙四周有些异样,不只是府衙,益州城内都有些异样。 叶无坷就判断,显然是有人要狗急跳墙了。 重利之下必有勇夫,愿意为钱铤而走险的人多如牛毛。 所以叶无坷还有了一个连罗冲和陈怀海都不信的推测,这些人真敢在某个夜里突袭府衙。 昨夜里,在府衙附近出现的危险气息多的几乎达到了顶峰。 可今天夜里就显得这么安静呢? 他站在院子正中往四周看了好一会儿,心说他们不会是不敢来了吧? 还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 第二天一早,叶无坷准备出门在益州转一圈随便抓个舌头回来。 才出门没走几步,就看到一群大汉朝着他走过来,叶无坷眼神微微一凛。 “叶千办是吧?” 为首的人抱拳行礼:“在下通臂神猿劳久诚,代表师门向叶千办说一声对不起了。” 这一声对不起了,说的好像要动手似的。 可是不是。 劳久诚一挥手,后边的大汉压着十来个人上前按跪在地。 劳久诚道:“这些人交给叶千办了!” 说完再次抱拳:“再次代表师门向叶千办道歉,以后叶千办随便指使一声,本门上下,愿意为叶千办肝脑涂地。” 说完一招手,带着人就要走。 叶无坷:“这位好汉,你师门师门的说了好几次,也没说你是什么门的?” 劳久诚倒是坦荡:“不敢说!” 大步而去。 没片刻,又一大群人过来,他们胆子更大,带来的不是活人而是一口大箱子,箱子里满满的都是人头。 “叶千办,我奉命将暗道上接榜要杀你的暗道杀手都给清理了一遍,此事与本门真的没有关系,还请叶千办网开一面。” 说完一招手就要走。 叶无坷:“你又是什么门?” 那大汉回头:“叶千办不知道?” 叶无坷道:“不知道。” 大汉:“不知道就对了......” 带着人啪嗒啪嗒跑了。 三天之内,竟然有活人六百余,人头两百多颗送到了府衙。 第四百七十九章我带他回去 - 天下长宁 - 知白 曹公以前混江湖的时候曾经说过:不管是什么世道,都会有人为了钱不要命,乱世这样的人可能多一些,盛世当然也有,你说没有,那是你出的价不够高。 曹公还说过:很多人都说曹猎在江湖里无人敢惹,那曹猎的人头有没有人标价?当然有,而且曹猎的人头一直都是最高价。 曹公更说过:曹猎的人头价是我标上去的,第一想看看是不是有人敢接这个榜,第二是想告诉他们也就曹猎值这个价。 但这都不是曹公说的最狂妄的话。 江湖上的人觉得,曹公最狂妄的话是:如果我愿意,江湖上有一半人听我的,另一半人听钱的,无趣的是,钱也是我多。 三天之内,七八百名因为厚利而准备铤而走险的人,被西蜀道江湖自己清理门户了。 谁都没有想过会有这样一天,放了黑榜的人急不可耐的清理接榜的人,还是以正义的名义...... 暗道势力拼了命的证明自己和暗道没关系,正道势力拼了命的证明所有接了榜的人都是暗道的。 什么?有本门弟子? 暗道势力竟然如此可恶,安插奸细潜入本门想窃取本门武学秘籍! 什么?他们为什么没有得手偷走秘籍? 还不是因为本门防备森严?再加上本门历来对弟子的品德有严苛要求,所有品行不端的,根本接触不到秘籍。 你们看这些暗道势力安插进来的人,因为钱财就敢试图杀害朝廷官员,这不马上就暴露了? 暗道势力:那些人都是所谓的名门正派栽赃陷害我们的弃子! 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真的是良心丧尽,为了陷害我们无所不用其极! 什么?榜单是暗道势力出的? 放你娘的屁,你哪只眼睛看到黑榜是我们出的?你不要胡说八道啊,你胡说八道我就去官府告你毁谤! 毁谤啊!介是毁谤! 我们暗道中人历来光明正大,一般都做些光明正大的生意! 其实曹公已经很多年没有在江湖之中露过面了,第一是因为没什么值得他亲自露面的事,第二是他懒。 所以要是放在别的地方曹公的话可能还有些愣头青当放屁,毕竟愣头青们信奉什么江湖代有人才出不死终究出头,还会有人觉得自己老大就是怂,干掉老大我就能上位...... 在西蜀道,这种愣头青只要敢露脸就被西蜀道人自己解决了。 妈的你想死别连累我们啊。 曹猎最后一次在江湖之中大开杀戒就是在西蜀道。 曹公这次到西蜀道说,这是私事。 私事好,私事就说明有的商量。 曹公要说一声这次来是替陛下办件事,那你看整个西蜀道的江湖慌不慌绝望不绝望? 又是一个看起来很平静的夜晚,叶无坷请左前卫战兵将军罗冲和将军陈怀海喝酒。 三个人就在府衙院子里落座,石桌上摆着的几个小菜也都是叶无坷亲手做的。 叶无坷给两位将军分别倒了酒,坐下来后说道:“回长安的事看来不必两位将军护送了,这几天我想了想,大概是曹公来了西蜀。” 两位将军虽然对江湖上的事不怎么了解,也不怎么愿意去了解。 可对曹猎的事,他们不可能没了解。 听到曹公来了西蜀这几个字,两位将军对视了一眼。 “那看来确实不用我们两个护送叶千办回长安了。” 罗冲道:“这几天我也被搞的有点不知所措了,领兵多年头一回遇到这种事。” 他看向叶无坷:“这几天,不但有人把想杀你的人送到府衙来,还有人送到军中来,送人来的还是混暗道的,我看着这些人,不得不有些恍惚......” “我问他们哪里来的胆子往战兵大营里送人头,他们说都是捡的,不但把人头捡了,还顺便把这些人的罪证都给捡来了。” 罗冲喝了口酒:“我问他们在哪儿捡的,他们说在路上捡的,我问他们是在什么路上捡的,他们说是在祝叶千办一路平安的路上捡的。” 陈怀海噗嗤一声就笑了。 这个性格沉稳甚至有些刻板的军人,其实不是挺爱笑的。 他喝了口酒道:“也有往我营里送的,就在今日上午还有人送。” 他看向叶无坷道:“来了百十个人,押着百十个人,被送来的都是五花大绑,捆的手法比战兵还专业。” “我问他们,为什么要把这些人送到大营里来,他们说,也是诚心诚意的要做好事。” 他又喝了口酒才把憋不住的笑压回去:“我问他们什么好事,他们说,将军你看这一百多人,就是我们做的好事。” “这一百多人都是无恶不作的坏人,也不知道怎么了,他们就幡然悔悟了,把自己绑了,找我们帮忙把他们送到大营里来。” “他们说,将军你放心,人绝对不是我们绑的,都是他们自己绑的,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幡然悔悟了,反正是幡然悔悟了。” 叶无坷也被逗笑了。 陈怀海道:“他们说了,以后可能还会捡到幡然悔悟的再送来,多少不知道,但肯定有。” 叶无坷和罗冲哈哈大笑。 罗冲道:“我倒是早就听闻过曹公手段,只是听闻和亲眼所见着实是不一样。” 陈怀海嗯了一声:“当年西蜀道的江湖最难治,有人还放话说,就算是超品大宗师到了西蜀江湖也得夹着尾巴做人。” “后来曹公来了,西蜀差一点就没有江湖了......” 他尝了一口菜,眼神亮了:“叶千办好手艺。” 叶无坷道:“在家哄老头儿就靠这一手。” 罗冲又笑。 陈怀海道:“虽然说可能不用我们两个带兵护送,叶千办回到长安还是要多加小心。” 他是军人,所以说话直接:“叶千办你回到长安因为这大开杀戒的事必会被追责,我脑子没那么灵活,也能想到会有人希望你什么都不说,有人希望你把什么都说了。” 叶无坷抱拳:“多谢两位将军关照,回长安之后的局面会是如何我自己也想到了些。” 他喝了口酒后,语气肃然起来:“我明日回京,有一件事想拜托两位将军帮忙。” 陈怀海道:“叶千办只管说。” 叶无坷道:“我以前总是说,我与谁谁谁虽然萍水相逢却意气相投所以结拜为兄弟,都是鬼话......右前卫校尉张金简,待我如弟弟一样。” “我曾让益州东广云汇的人帮忙护送张金简的妻子苏琴依和他女儿张蝶蝶去长安,可到现在没有什么回信。” 罗冲道:“益州之内,我们翻天覆地的查。” 叶无坷抱拳:“多谢!” 陈怀海道:“战兵皆兄弟,叶千办不用谢我们。” 他停顿了一会儿后说道:“也许人已经到长安了。” 叶无坷嗯了一声。 张金简为什么待叶无坷如兄弟一样?是巴结叶无坷吗? 根本不是,是因为叶无坷从无事村往长安的一路上,一直都在宣扬陆吾他们的事迹,是顶着巨大的风险在为陆吾他们证明清白。 那个时候的叶无坷有什么能力顶住压力? 他最大的能力就是对的就是对的,哪怕是拼了这条命也要证明对的就是对的。 张金简和陆吾他们认识吗? 不认识,甚至根本就不知道陆吾是谁,如果不是叶无坷一直都在宣扬陆吾他们,天下又有几人知道陆吾是谁? 张金简是战兵,陆吾是战兵。 所以张金简很清楚,叶无坷是拿命在维护战兵的声誉。 就冲这一点,张金简就把叶无坷当兄弟看。 张金简的妻子苏琴依是在巴结叶无坷吗? 难道苏琴依不知道自己丈夫是什么人? 正因为她知道自己丈夫是什么人,所以她才会在丈夫把叶无坷当兄弟的时候,她就把自己当做了叶无坷的嫂子,亲嫂子一样。 兵部的大佬们为什么都愿意把叶无坷当兵部的孩子看? 叶无坷不管到了哪儿,战兵的人都把他当兄弟看? 已经没了千办腰牌的叶无坷,带着身上三十几处伤势靠着他那一身血泥就能说动左前卫大将军派兵给他? 只有在战场上能把自己生死交给身边人的人才能明白,什么是真正的交情。 张金简是右前卫的人,叶无坷请他押送犯人去长安他可以拒绝。 “叶千办。” 罗冲看着杯子里的酒沉声说道:“如果你仅仅是廷尉府的叶千办,我和陈将军其实没必要护送你。” “那天大将军把我们两个叫了去,让你们两个带本部兵马帮叶千办回西蜀道查案,大将军说,哪怕是副都廷尉来了让我协助查案,我也没什么可交代你们的。” “可是叶千办来了,还是半条命来的,我就得交代你们两个几句,有人说叶千办是为战兵拼过命的人,以前可以这么说,现在不能这么说了,现在,叶千办就是战兵。” “不管是因为右前卫那一营战兵兄弟,还是因为叶千办,这事左前卫有十分力就得出十分力。” “别说什么公事公办,谁都有私心......战兵的仇战兵都不帮,那还配穿军服?” 罗冲深吸一口气,然后举杯:“别的话不说了,如果叶千办在长安遇到了过不去的坎儿,记得去兵部。” 叶无坷和陈怀海都端起酒杯。 “当初廷尉府把你抢了去,兵部的大人们心里应该一直不舒服,其实就一句话,战兵永远是你家。” 罗冲一饮而尽。 陈怀海道:“我这人不善言辞......叶千办在金雀镇遇到伏击,按理说你最该做的是尽快回长安,可你来了左前卫,你还是把战兵当家看的。” “还有就是......你不回长安先来左前卫,你是想给右前卫那一营战兵兄弟报仇,亲手报仇。” 陈怀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少年却低下头。 因为他一直都觉得,张金简和右前卫一营战兵的死是因为他,在他这,是永远也绕不开的心结。 “回到长安,如果廷尉府保不住你,你让人到兵部说一声,到左前卫说一声,到右前卫说一声。” 罗冲举杯,刚要再说什么,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声略微有些沙哑,温柔之中又带着无比坚定的声音。 “他不用保。” 少女径直走向叶无坷:“我带他回长安,该轮到别人想想怎么自保了。” 第四百八十章学一学 - 天下长宁 - 知白 青林山庄。 曹猎打了个哈欠,坐直了身子的时候手下人递上来一条热毛巾。 擦过脸,曹猎问了一声:“小橘子到益州了?” 靠在门口的曹懒回答:“到了,昨天进的益州城,已经见到叶千办,咱们什么时候回长安?” 曹猎把毛巾递给手下人:“回长安?我出一趟长安办这点事就回去?如果就这么回去了,显得你爹我的身份多不值钱。” 他指了指自己身边:“过来学着些,将来这些事都该你办。” 曹懒离开门框,走到曹猎身边站好后问道:“就这么站着?能坐吗?” 曹猎:“我在的时候你就得站着,我不在的时候江湖上没人能让你站着。” 曹懒噢了一声,在曹猎身后站了。 一只手扶着椅背,毕竟这么站不会那么累。 他叫曹懒,他自己也不明白当初他爹怎么就给取了这么个名字,就......挺准。 人都说三岁看老,他觉得爹可真牛皮,他一出生就看出来他是怎么个发展前景,所以取了个名字叫懒。 曹猎有个习惯,早饭一定要吃的丰盛。 午饭可以是一碗面,晚饭可以是一碗粥,但早饭一定要吃饱吃好,他说一天的精神全都靠这一顿早饭撑着呢。 外边的仆从鱼贯而入,在他面前的桌案上摆下了几十种食品。 天南地北的食物,在曹猎早餐的餐桌上都能看到。 他对早餐的要求极高,必须要有肉但还不能油腻,必须要有青菜,但不能清淡。 人刚刚起床就大鱼大肉的吃着,说不定会一早就吃吐了,而过于清淡的,他根本吃不下去。 他最喜欢的是息东道那边的早茶文化,小笼屉一摆一桌子,每一样看着都精致。 曹懒则不同,在他看来早饭是最不值得在乎的一顿饭。 如果让他做选择的话,他那一定会用吃早饭的时间多睡一会儿。 “爹。” “办事的时候别叫我爹。” “曹办事。” “......” 曹猎回头看了他儿子一眼:“有屁放。” 曹懒笑着说道:“这次西蜀道的事办完咱们回长安,九月大典陛下让我也参加,你说是不是陛下觉得我是可造之材?要在大殿上给我个什么嘉奖之类的?” “我为大宁也没做什么事呢,陛下万一要死乞白赖的封我个侯爵什么的,我是该拒绝呢,还是该接受呢?” 曹猎:“汝小解与地,拂面照之。” 曹懒撇嘴:“怪不得娘说最受不了你这张嘴,讥讽别人的时候千回百转的损。” 曹猎放下筷子回头看他:“你娘说的?” 曹懒点头:“是啊。” 曹猎想了想:“那我改,以后说话直接一点。” 曹懒:“这就对咯,知错就改还是好老头儿。” 就在这时候,有手下到客厅门口俯身道:“东主,人差不多都到了。” 曹猎问:“差不多是差多少?” 手下人回答:“东主让人通知来青林山庄的一共九家,来了七家,一家在半路已经快到了,一家还没信儿。” 曹猎嗯了一声,一边吃一边说道:“让来的都进来吧。” 不多时,数十名江湖大豪从外边鱼贯而入,站成一排后,朝着曹猎俯身行礼。 “拜见曹公!” 曹猎嗯了一声后语气平静的说道:“我已经这么多年没来西蜀,西蜀江湖上的朋友们还能给我几分薄面我很高兴。” “你们接到我的信儿就来了,有的人接到我的信儿就往这赶,有的人可能没接到我的信儿。” 他看向刚才上来禀报的手下:“没接到信儿所以没来的是谁?” 手下人俯身道:“百虎堂。” 曹猎抬起头看向那些江湖大豪:“诸位有谁和百虎堂熟悉的?” 这些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敢搭话。 百虎堂在西蜀道之内的暗道势力之中有数一数二的地位,据说西蜀道内暗道上的生意有四五成独属百虎堂一家。 蜀西南那边有一片湖,在那附近经常能发现不错的玉石,后来这片地方被百虎堂占了,所有来采石的都得向百虎堂交运保费。 意思是,这里的石头随便采,谁运气好就是谁的,但如果不交给百虎堂的话谁也运不出去。 只这一门生意,百虎堂每年就获利巨大。 也因为这玉石生意,百虎堂和许多商贾大家都有了来往,财力雄厚,门下势力也突飞猛进。 大概是因为这样,曹猎派人去通知百虎堂来青林山庄的时候,百虎堂的人说,大当家他们都不在,等大当家他们回来再说。 见这些人都不敢第一个开口,曹猎随便看向其中一个。 “刘宗主,据说你和百虎堂有生意上的往来?” 刘宗主连忙俯身道:“只是一些陆运上的来往,本宗门采买的药材都是经由百虎堂的陆运送过来的,其他的,其他的真的没有来往。” 曹猎嗯了一声后问道:“我还听闻,百虎堂因为把持着蜀西南的陆运生意,为了招募人手,给不少法外狂徒提供庇护?” “有些江洋大盗,杀人凶犯,许多还是被朝廷通缉的人都在百虎堂里做事,尤其是这两年,百虎堂的人手规模据说翻了一倍?” 刘宗主俯身道:“具体是什么情况我确实不甚了解,倒是听闻百虎堂的人手确实增加了不少,蜀西南的玉石生意,百虎堂做的风生水起。” 曹猎一边吃一边问:“我上次离开蜀中的时候,百虎堂的大当家说,之所以取了百虎堂这个名字,是想聚义百人......现在百虎堂有多少位当家?” 刘宗主犹豫了好一会儿后说道:“有七十六位。” 曹猎回头看向曹懒:“是吗?” 曹懒身子离开椅背:“我数数。” 他一招手,外边一行身穿青色长衫的刀客大步进来,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个托盘,每个托盘里都有一颗人头。 这七十多颗人头被摆在那些江湖大豪面前,一瞬间他们的脸色全都白了。 尤其是刘宗主,当他看到那些人头的时候除了脸色发白之外身子都摇晃了几下。 曹懒一个一个的数,数完之后看向曹猎:“回东主,比刘宗主说的多了一个,有七十七颗人头。” 曹猎吃饱了,放下筷子,拿起一块洁白的毛巾擦了擦嘴角。 “刘宗主家庭不睦?” 曹猎忽然问了这样一句话。 刘宗主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曹猎道:“男人到了中年,最怕的就是家庭不睦夫妻不和,有些时候男人也无奈,天知道婆娘什么时候会莫名其妙的发脾气。” “她说想过更好的日子,你去外边拼搏努力,她又嫌弃你陪她的时间不够,你陪她时间久了她又嫌你烦。” “最可气的事她嫌你烦了就去外边包养个小白脸,小白脸惹她生气了她回家还是跟你发脾气。” 曹猎叹道:“男人真难。” 刘宗主跪在那一边擦着汗一边连连点头:“曹公说的没错,男人到中年确实都会有各种各样的烦心事。” 曹猎道:“不,我没说所有男人,我单独说的是你。” 他语气依然平静的说道:“你那位夫人在外边养着几个小白脸也就罢了,毕竟你在外边也养着几房小妾,可她连她亲弟弟在百虎堂成为一位当家的事都没和你说,实在是她不对。” 刘宗主砰砰砰的开始磕头:“曹公,我错了曹公,我不该向曹公有所隐瞒,我再也不敢了曹公。” 曹猎道:“你看,中年男人多难,在家里受气到了我这还得被欺负,小舅子还遇人不淑......” “百虎堂里的七十七位堂主,一半以上是被官府通缉的,要么是大盗,要么是杀人在逃的狂徒,要么就是当初的山匪。” “这些人在蜀西南也一样匪心不死,蜀西南那边最近一个月的人命官司有一半和玉石有关,其中九成与百虎堂有关。” 曹猎叹了口气:“真是令人痛心。” 他看向刘宗主:“好像这暗道江湖上的黑榜,后来也是百虎堂的那位大当家给改的?要想在黑榜上列上去一位就得经由百虎堂同意,百虎堂不同意的,谁也不能把名字写上去。” “我想,百虎堂的大当家也是为了西蜀道所有人都好,毕竟黑榜上列的都是要被暗杀的人,这是违法的。” “每一个要上黑榜的人,都得仔细查一查是不是该上,比如廷尉府的叶千办,在西蜀道杀了这么多人自然是十恶不赦之徒,他的名字也就自然要列在黑榜上。” 曹猎看向刘宗主:“你看,你家里这么多烦心事了,我还跟你说这些真是不讨喜,这样吧,你听我唠叨这么多,我帮你出个主意。” “要想解决家庭不睦,其实有一个法子最有效。” 刘宗主还在那不住的磕头,额头上已是鲜血淋漓。 曹猎道:“问我。” 刘宗主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似的,拼了命的摇头,他摇头的时候,额头上的血就被甩的往两边飞。 曹猎:“还是问的好。” 刘宗主颤抖着问:“请问曹公,家庭不睦该......该如何处置。” 曹猎很认真的回答:“没家就行了。” 刘宗主啊的叫了一声,想起身扑向曹猎却真的不敢。 曹猎随意摆了摆手,两名青衣刀客上前将刘宗主架了出去,片刻后,一声惨呼,又片刻后,青衣刀客拎着刘宗主的人头上来让曹猎看了看。 “我听闻,百虎堂给西蜀道暗道定规矩。” 曹猎面前的早饭都已经被撤去,换上了新的茶和瓜果以及点心。 他伸手捏了一颗瓜子拨开,不吃,剥开的瓜子仁放在旁边小碟子里。 “为了彰显百虎堂的公平,他们还邀请了不少人一同参与,我听闻,那是一场盛会。” “百虎堂的大当家说,西蜀道江湖的规矩当然要由西蜀道人自己定,西蜀道之外的人来了,不管是谁也要按照这西蜀的江湖规矩做事。” 他扫了扫站在那的一排人。 “这话当时好像很振奋人心,不少人拍手叫好,还有人说,百虎堂大当家这句话说的提气......” 曹猎剥着瓜子问:“拍手好玩吗?” 一排人全都跪了下来。 一个个的,胆战心惊。 “拍吧。” 曹猎起身,把剥好的那一小碟瓜子仁递给曹懒,曹懒一张嘴都倒进去,一边咀嚼着一边咧嘴笑。 他俩走出客厅。 跪在那的一群江湖大豪瑟瑟发抖,一群青衣刀客从外边进来,一人身后站着一个。 “拍手!” 青衣刀客整齐整齐抽刀放在那些江湖大豪的肩膀上。 “一直拍。” 这客厅里的拍手声,一直持续到过了正午,直到他们都自己拍断了手掌。 第四百八十一章听我说 - 天下长宁 - 知白 青林山庄里有十几辆大车缓缓离开,马车上只有车夫一个人,但每辆车都满载。 曹懒看着马车逐渐远去,回身朝着青林山庄里边走。 这样的庄园在大宁之内有许多处,每一处都是曹猎的产业,当然,也就是大宁皇帝陛下的产业。 曹懒回到院子里的时候,他爹正在象征性的打养生拳。 曹猎靠在月亮门的墙壁上看着他爹这拳打的,半个时辰打下来,一滴汗都没有。 “今日约满,明日约满,后天还是约满。” 曹懒说:“车有些不够用了。” 曹猎道:“到后天也就差不多了。” 曹懒喜悦起来:“那大后天就能回长安了?” 曹猎道:“到后天益州这边也就差不多了。” 曹懒:“......” 曹猎一边动作奇缓的打拳一边说道:“不要撇嘴,你爹差不多十年没有亲自在江湖上走动,如果十年一动,还动不出个血流成河出来,那你爹会被人觉得大不如前。” “曹猎的名字没那么不值钱,若非是小橘子来见我,西蜀一地,也不值得我亲自来一趟。” “因为值得我亲自来的事,一定是陛下觉得我该管一管动一动了,我出来,这还是头一回非陛下意思。” “来都来了......” 这四个字,就是曹猎的态度。 曹猎问:“你是不是这几天实在有些闲?” 曹懒嗯了一声:“闲。” 曹猎道:“西蜀已无百虎堂,不过百虎堂和各家暗道势力联合起来搞的那个什么黑榜还在,在册的杀手居然有近千人。” 他看了曹懒一样:“这些人做事就是没章法,那名册我已经看过了,写的乱七八糟的,看着不整洁。” 曹懒的肩膀从月亮门上离开:“行嘞,知道您老干点啥都讲究整洁。” 他转身走了。 曹猎依然还在慢悠悠的打拳。 当天下午,曹懒回来,拿着那本名册撕下来一页给曹猎看:“这一页整洁了。” 曹猎看都没看:“一页一页都来烦我。” 曹懒撇嘴:“知道了。” 转身又走了。 三天后,曹懒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本只剩下封皮的册子,他打开递给曹猎:“整洁了。” 曹猎往曹懒手里瞥了一眼。 “还是这样看着舒服,之前那字迹不工整,字面又邋遢,乱七八糟的,连个账面都写不明白还搞什么杀手榜。” 他把那只剩下封皮的名册拿过来看了看,满意急了。 “把这本册子送出西蜀道,大宁各道江湖都走一遍,就说曹公喜欢这样干净整洁的杀手名册,如果各道也有个什么杀手榜之类的,我没那么霸道不是不准有,但一定要按照这本册子的规制来写。” 曹懒笑了笑:“知道了。” 转身又走了。 当天夜里,蜀中江湖一大群名门正派的掌教啊,门主啊,宗师啊,其中不乏七八十岁的老者,年纪最长的一个已经快一百一十岁了。 这些人可不是被曹猎请来的,而是不得不自愿来。 再不来,他们的徒子徒孙就光了。 曹猎这样做事讲体面的人,当然要对这群登门求见的客人好好招待一下。 酒席的规格很高,山珍海味都有,酒都是三十年以上的陈酿,往外倒的时候酒液宛如一线的那种。 曹猎喝的三十年陈酿和市面上见到的那种可不一样。 他笑呵呵的坐在主位,看起来真是一如既往的人畜无害。 那位一百一十岁的江湖前辈颤巍巍的站起来,双手捧着酒杯说:“曹公,难得来一趟西蜀,我在曹公初到的那天就该来拜访,只是身子骨确实不太行了,走的慢了些,还请曹公恕罪。” 曹猎道:“一百多岁了就别喝酒了,你从旧楚活到大宁,从乱世活到盛世,不容易。” 老人家端着酒杯道:“这杯酒是向曹公请罪......” 曹猎漫不经心的说道:“拿酒请罪?还是我的酒?” 他的手指在桌面轻轻点了几下,那位老人家就不得不坐下来。 “我不知道西蜀这边的规矩是不是变了,我上次来的时候,做错事的人好像不是罚酒三杯来着。” 原本笑呵呵的人,语气陡然一寒,在座的哪有一个还敢坐的,连那位才坐下去的老人家都马上又站了起来。 “距离上次来有十年了?” 曹猎像是有些闲得无聊的孩子,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的抠着漆皮。 啪的一声轻响,漆皮被他抠掉一块。 就这么轻的几乎听不见的一声响,把所有人都吓得哆嗦了一下。 “我来西蜀的第一天见了些人,跟他们说是私事。” 曹猎看着被他抠掉了一块漆皮的地方:“这么说,本是想给西蜀江湖留点星火,从百虎堂不来见我开始,大概就不能算私事了。” “百虎堂最近几年很赚钱啊,各门各派的弟子有不少暗中加入,甚至还在百虎堂运保路线上细分了路段,这一段是这个门派协助保护,那一段是另一个门派的地盘。” “我儿曹懒前几日整理了一下百虎堂的什么杀手榜名册,整理出来就干净多了,你们来见我,是因为各自宗门也显得干净了不少?” 曹猎往前压了压身子:“上次我来西蜀也是带着善念来的,想的也是总得给西蜀江湖留点星火,你们知道吗?” 那群人连连点头。 “知道知道,是曹公恩德。” 曹猎道:“你们不知道,如果你们知道的话就该明白你们就是我上次留给西蜀江湖的星火。” 他抬头看向那些站着的,脸色惨白无比的江湖大豪们。 “喝吧,虽然你们是自己登门的,非我请来的客人,可招待还是要好好招待,这杯酒喝过之后,各自回去,记得遣人给我送个信儿,不让人送信的,我会让人去看。” 说完曹猎起身走了。 这客厅里的人,一个个面无血色。 曹懒跟在曹猎身后走,曹猎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儿记住,陛下把江湖事交给我们,那我们从来就不能是江湖大善人。” 曹懒点头:“记住了。” 曹猎道:“你能记住,能学会,那这事终究还能落在你肩膀上,你记不住,你学不会,曹家在江湖上造的杀戮,将来都会回到曹家身上。” 曹懒深吸一口气,再次点头:“记住了!” “让青衣列阵接管西蜀道所有涉及江湖各宗门的生意,汤都不能给他们留一口,告诉他们,是他们自找的。” 曹懒知道,不久之后今日登门的这些什么门主,宗师,掌教......回去之后大概都会自挂东南枝了。 这些人都是他爹上次来西蜀能活下来的,是他爹给过一次机会的人。 从来都不会有第二次。 与此同时,益州城北。 罗冲和陈怀海朝着叶无坷抱拳道:“叶千办回京之后还是要多加小心,若无事,记得派人来给我们两个送个信儿。” 叶无坷点头:“放心,我到长安就给两位将军写信。” 罗冲笑道:“写信就别用这军职称呼了。” 叶无坷笑:“知道了罗大哥陈大哥。” 他抱拳道:“再会!” 上车之前,叶无坷见聂惑在打量他,他笑了笑道:“没什么事。” 聂惑道:“三十几处重伤,也就你自己不当回事。” 叶无坷笑道:“天赋异禀,从小不怕疼。” 只是随口一句话而已,并没有什么深的意思。 可是聂惑却忽然想起来,这少年十岁之前日日饱受病痛折磨。 不怕疼而已? 是他已经疼惯了。 聂惑扭过头没再看他,只是莫名觉得副都廷尉有些狠心,怎么什么事都让叶无坷来办,他明明才离开无事村不到两年。 叶无坷上了车,坐下来的时候松了口气。 坐在他对面的高清澄放下手里的书册语气很轻的说了一声:“我看看。” 叶无坷看着她笑道:“以后的,现在还早,不能乱看。” 高清澄就那么看着他。 叶无坷道:“你看我也不能给你看。” 高清澄还是那么看着他。 叶无坷被看的坐立不宁的。 良久后,他坐直身子,看着高清澄的眼睛认真的说道:“如果你看了就一定会心疼,别说现在还没好,就算将来好了你看到了都会觉得确实多了点。” “以后我再领了差事出门,你就会提心吊胆,会更不放心......” 高清澄:“我只是想看看,我得讨回来多少公道。” 叶无坷沉默片刻,解开了上衣的衣衫。 上衣褪去,他身上还是密密麻麻的绷带,有些地方还没有完全结痂所以尚有血迹。 三十几处伤几乎都在上本身,可想而知这身上看起来有多触目惊心。 高清澄嘴角微微颤着。 她伸手将叶无坷衣服穿回去的时候,聂惑撩开马车的帘子往里看了一眼。 她只看了一眼,然后把帘子关好。 车外,有手掌攥紧剑柄的细微声音。 高清澄帮叶无坷把上衣穿好,手上轻柔。 “看过了,记住了。” 高清澄说:“你说的没错,这样的伤我看过以后,不管什么时候你再领了差事出门我都提心吊胆。”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喜欢一个人是这么痛的事,是我没有准备好......现在准备好了。” “你说,你以后出门我会更不放心,是的啊,以后你每一次出门我都会更不放心,哪怕我骗你说我会放心,也是对感情的不真挚。” “但我不会拦着你说,你以后哪里也不要去了,你就在长安,就在我看得见的地方......那样不对。” “这次你来蜀中,我以为不会出什么事,这是我以后要注意的,而不是拦着你不让你出门,以后你去哪儿之前,我会仔细想想。” 叶无坷低着头:“是我来的太冒失,对蜀中一点都不了解就一头扎进来。” 高清澄道:“将来你可能要代表大宁出使很多地方,很多地方都不是我们想了解就能了解的。” 她帮叶无坷把衣服系好。 端正的坐在叶无坷对面。 “所以呢,以后都多小心些。” 她伸出手,握着叶无坷放在膝盖上已经有些汗水的手。 “回长安之后就好好养伤。” 她说:“剩下的事,你面前这个有些抗打的小姑娘来办,不用不争气的要哭出来,以后你替我抗打的时候一定比我替你抗打的时候多。” “每个男人一生之中都该有两个女人对他特别好,一个是娘,一个是妻子,娘在的时候我没在,但我知道,娘在的时候一个顶两个的待你好,好巧,我也能一个顶两个。” 她拍了拍叶无坷的肩膀:“好了,我话说完了,现在可以哭了。” 第四百八十二章护犊子 - 天下长宁 - 知白 长安城。 马车在廷尉府门口停下来的时候,门口密密麻麻的站着两排廷尉,在叶无坷下车的那一瞬间,这些平日里严肃甚至刻板的廷尉们忍不住爆发出一阵欢呼。 一名身材魁梧的廷尉将手中铜锣举起来,狠狠的敲了一下。 当! “叶千办回家!” 这一声大喊,似乎连长安城都震荡了。 在廷尉府的正门口,副都廷尉张汤带着在京的所有千办都在等他了。 张汤这个人,除了陛下来廷尉府的时候到门口迎接,就算是上次徐相来的时候,他也只是在书房门外等候。 和张汤站在一起的还有叶无坷的阿爷,大奎二奎,还有余百岁,还有小土司。 如果不是张汤按着他们,他们早就重回益州了。 张汤侧头问阿爷:“我先和他聊聊?” 阿爷点头:“公事在先,我们等姜头回家了再聊,副都廷尉大人请。” 张汤嗯了一声,随即上前。 他第一句话,就是在这廷尉府的大门口,当着无数廷尉的面,当着阿爷他们的面,也当着许多围观百姓的面大声说出来的。 “益州的案子,朝廷里自然会派人找你谈话,不必有什么顾忌,你自己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你自己说的满意就好,至于问你话的人满意还是不满意不必在乎,他们不满意,就让他们来问张汤。” 叶无坷使劲儿点头:“属下知道了。” 张汤回头看向站在大门口的那两排廷尉:“如果有人来问你们,叶千办在益州做的事是不是不合规制,你们就告诉他们,廷尉府就是这么办案的。” “呼!” 两排廷尉整齐的应了一声。 大部分廷尉都是战兵出身,虽然他们现在身上没有战甲,穿的是廷尉府的黑色锦衣,可当叶无坷迈步向前的时候,他们还是抬起右拳敲打自己的胸膛。 砰! 砰砰! 砰砰! 这节奏是进攻,是战,是凯旋! 就在叶无坷即将进入廷尉府大门的时候,一队骑士护送着一辆马车在廷尉府门口停下来。 兵部侍郎崔昭气从马车上下来,看到叶无坷的那一刻,这位在兵部向来以铁面冷血著称的侍郎大人紧走几步,看得出来他也难掩激动。 “回来了。” 谁也没想到,这位侍郎大人第一句话只有这简单朴素的三个字。 叶无坷抱拳俯身:“回来了。” 崔昭气拉了叶无坷的手:“回来了就好,今日你到廷尉府是有案子要说,明日一早就到兵部来,廷尉府是你家,兵部也是,你不能厚此薄彼。” 叶无坷道:“我明天一定到兵部拜见诸位大人。” 崔昭气道:“对别人来说兵部里可能是有一些板着脸的大人,对你来说都是长辈,总是要认认的。” 说完这句话崔昭气看向张汤:“明日叶千办到兵部来,估计着要呆上一天时间,廷尉府这边,该不会有什么事牵扯吧?” 张汤难得笑了笑:“无事。” 崔昭气道:“那就好。” 他提高嗓音说道:“明日如果有谁要找叶无坷,到兵部大堂里来找,如果是谁想见他,随便派个人来把他叫去......那就免了吧,谁要见他就排排队,排在兵部之后。” “着急想见的,那就自己到兵部来,有空还是没空,看兵部的安排......” 说完这几句话,崔昭气道:“今日你回廷尉府,晚上要回家,所以今日我也不多打扰,明日你若不来,我就派兵把你抬到兵部去。” 他来,就只为了说这几句话。 站在稍微远一些地方,来自御史左台的那位奉命来请叶无坷到御史左台谈话的人在心里叹了口气。 点谁呢?! 御史左台监督的是在京官员,叶无坷非但是廷尉府千办还是鸿胪寺少卿,所以有什么问题,确实归左台管。 这位御史大人心说我就说不来不来,非得让我来。 张汤一句想说什么说什么,别人满不满意你别管,那明白着是点我的。 崔昭气又来一句想见叶无坷到兵部排队去,那还是点我的。 草...... 御史大人心说我愿意来? 就在这时候,大理寺少卿秦篆的马车也在廷尉府门口停了下来。 这位少卿大人其实也到了一会儿了,他就在不远处听着来着。 所以他下车之后就打了个招呼,说了一声叶千办辛苦了,又替大理寺卿表达了一下慰问,然后就走了。 秦篆心说谁在这个时候去招惹廷尉府和兵部,谁他妈就是白痴。 御史左台的御史张真衷看着大理寺少卿打了个招呼就走了,他没有丝毫犹豫,上前拱手说了一声叶千办辛苦,然后代表左都御史大人表示慰问,再然后也走了。 这两位走了,就代表着朝廷负责向叶无坷问话的人今天是不打算办公事。 因为刑部根本就没派人来。 不知道是因为之前刑部与叶无坷有过节所以不来,还是因为就明知道今天来了也是白来所以不来。 张汤在前边走,叶无坷在后边跟着,进了廷尉府之后,张汤语气更加放松下来。 “刚才我在门口说的话,不只是想给你撑场面,这本来就是廷尉府做事的原则,永远都不会变的原则。” 他看向叶无坷:“廷尉府的原则是什么?” 叶无坷:“秉公办案。” 张汤瞥了他一眼:“放屁,如果廷尉府的原则仅仅是秉公办案,我得亲自把你送进御史左台!” 他继续迈步向前:“廷尉府不变的原则只有一个,且永远只有一个......一切为了陛下。” “只要你做的事是为了陛下,是为了大宁,那你就记住,给你撑腰的不是张汤,是陛下。” “还有......” 张汤看向叶无坷:“皇后娘娘历来护短。” 叶无坷笑了。 张汤一边走一边说道:“不过你也要明白,不管是大理寺还是御史左台,他们该找你还是要找你,这是他们的本职。” 叶无坷点头:“我知道。” 张汤问:“所以你回来之前就想好了怎么说,就想一个人先扛着?” 叶无坷道:“试试看。” 张汤笑了。 也不知道是笑他少年无知,还是笑他少年无畏。 他说:“明天去兵部,别被吓着了。” 叶无坷问:“兵部很可怕?” 张汤道:“兵部......换个名字应该叫战兵的家,战兵护犊子,历来比任何地方都要厉害的多。” “我说别被吓着了,是怕你一下子没能接受一群平日里板着脸好像地府判官似的家伙忽然热情起来。” 他笑道:“得到消息说你今日到长安,我昨日就派廷尉到你家门口守着,不管是朝廷的人还是百姓们,大概都想在你家门口见见你。” “廷尉去的时候,一营战兵已经在你家那条街上设防了,这也就是我把你阿爷他们请来的早,晚一些,你阿爷他们就住进兵部去了。” 叶无坷心里很暖,暖的就好像他现在所在并非长安,而是那个生他养他的无事村。 “你回廷尉府也只是个过场,一会儿回家的时候,你在阿爷面前多说几句好话,老人家这些天一个好觉都没睡。” 叶无坷嘿嘿笑了笑:“知道。” 张汤停下脚步:“行了,回家去吧,另外我还要提醒你一件事,怕你忘了......陛下早就给过你免死金券,你明白吗?” 叶无坷心里微微一震......因为他确实忘了。 与此同时,未央宫。 皇帝看着高皇后把刚刚剪下来的花放进漂亮的玉瓶里,实在忍不住笑了笑。 他笑问:“要装到什么时候?” 高皇后回头看了他一眼:“陛下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见陛下这书房里实在是颜色单调,所以才去剪了些花儿来给陛下装扮书房,陛下何故说我装?” 皇帝道:“外边一大群人等着参奏叶无坷,你在书房里来来回回的,一瓶花已经插了小半个时辰了,再剪......再剪那花儿都秃了。” 高皇后哈哈大笑。 或是怕被外边的臣子们听见了,稍稍收敛。 皇帝道:“因为益州的案子,朝廷里不知道多少人想等着叶无坷活着的消息,如果没有叶无坷活着的消息送回来,他们会把益州骂个遍,也会把朕骂个狗血淋头。” “现在他们等到叶无坷活着回来了,所以他们憋着劲儿得参叶无坷,你要是不在这,他们能把这书房的顶子掀了。” 高皇后笑:“那小子我还没认真看过,可毕竟是廷尉府的崽儿,廷尉府的崽儿去益州那边做了那么多事,冒着那么大风险,还险些死在那儿,这场子我不给他撑谁给他撑?” “外边的大人们想参叶无坷也不是不行,只要我还在陛下书房里,我料他们也没个胆子进来说。” 高皇后说着话的时候把窗子推开。 站在御书房门外的那几排大人们,明显的,整齐的,向后退了一步。 这些大人们,不管是正当年的还是白须飘飘的,在高皇后推开窗子的那一瞬间,全都抬头看向天空。 心中默念:没看我没看我没看我...... 高皇后把那瓶花儿放在窗台上。 “这花儿真好看。” 高皇后说:“朵儿一路上走走停停的走的慢,也不知道这花儿能不能鲜艳到她来见她父皇,若是等不到花儿就谢了,那真可惜了我这么久的劳碌。” 她看向皇帝:“我这辛辛苦苦剪的,总得有人多夸夸我才行,朵儿没回来呢,要不把小橘子叫进来看看?小橘子会夸人,我爱听她夸的。” 皇帝咳嗽了一声:“小橘子也才回京,你让她歇歇。” “呀!” 高皇后道:“小橘子之前出京去了啊,我怎么就给忘了,陛下,小橘子出京是去哪儿了?” 皇帝:“咳咳......益州。” 高皇后:“小橘子去益州干嘛了?” 她不等皇帝回答,一脸恍然的样子:“唔,想起来了,小橘子是去接叶无坷了,既然是一起回来的,那就一起来看看我剪的花儿。” 说完抱起花瓶往外走。 皇帝:“这不是给朕装饰书房用的吗?” 高皇后:“装饰过了,我抱走了,小橘子和小叶子要是进了宫就别耽误陛下的正事,到我那儿去看也一样。” 她抱着花瓶往外走,御书房外边的官员们连忙俯身行礼。 “皇后娘娘。” 一群人腰都弯了下去。 皇后笑呵呵的走过:“免礼免礼了,诸位大人辛苦,在外边等了这么久,你们都是要找陛下谈大事的,我不多耽误你们了。” 一群人跟着她走过转身弯腰:“恭送皇后娘娘。” 高皇后走过:“忙吧忙吧,看我这花儿多漂亮,看这叶儿多完整,一片都不缺。” 第四百八十三章旋转皮球 - 天下长宁 - 知白 左台御史曲长恭的马车在兵部门口停下来,车夫下来,打开车门问他:“御史,兵部衙门到了,我先去通报一声?” 曲长恭点了点头道:“去吧。” 车夫上前,到兵部门口说了一声,说是左台请叶千办过去议事。 都没敢直接说问话,说的是议事。 兵部门口当值的人回答是:“什么叶千办?” 车夫道:“听闻叶千办在兵部做客,我们御史大人特意过来请他。” 当值的人很客气的回答道:“你要找的叶千办应该是廷尉府的人,兵部里没有千办这样的职位,你要说是兵部的客人,我官职低,不知道。” 车夫说:“要不您进去问一问?” 当值的人还是很客气:“行啊。” 说完转身进门去了。 车夫在门口左等不见又等不见,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始终不见刚才那人回来。 实在等不及了,车夫只好找另一个当值的人问:“请问,刚才那位进去通报的大哥怎么还没回来?” 另一个当值的人诧异道:“通报?什么通报?他下值了,明天才来当值。” 车夫叹了口气,转身回到马车旁边:“御史,兵部当值的人不把咱当回事。” 御史曲长恭笑道:“当然不把咱们当回事,咱们今日扮演的就是那讨人厌的角色。” 车夫问:“那怎么办?” 御史道:“你看到对面那家茶楼了吗?” 车夫回答:“看到了。” 曲长恭从钱袋里摸出来一些碎银子:“去喝一壶茶,听个曲儿,银子花完了就回来,我昨夜没怎么睡好,我在车里眯一会儿。” 说完就把车门关上:“去吧去吧,银子花完了再回来。” 车夫接了银子,心说这算......什么好事啊。 美滋滋去喝茶听曲儿了。 曲长恭在车里一躺,窗子稍稍打开些,此时长安城正是好时节,秋高气爽,躺在车里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一直到了中午,车夫买了些吃的给他送回来,他在车里吃了饭,也不下车活动,翻开带来的书册看了一阵儿,等困意上来就继续睡。 到了下午太阳都已经偏到西边去了,车夫实在是熬不住,回来请示还要不要等下去。 曲长恭算了算时间......快下值了。 他手一挥:“回左台!” 车夫一愣:“这都快下值了,叶无坷在兵部差不多也该出来了,咱们等了这么久真的回去了?” 曲长恭道:“你不是等的不耐烦了吗?走走走,回左台。” 车夫心说回去正好,这一天看戏听曲儿喝茶也能这么累。 他们回到御史左台,曲长恭到了左都御史门口,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门,然后就开始酝酿情绪。 门一开,他进门就开始唉声叹气:“都御史,这兵部那群家伙根本就不把咱们左台当回事,根本不让进。” 左都御史谢无章道:“兵部的人怎么说?” 曲长恭道:“什么怎么说啊,根本就没人说,我在兵部门口足足等了一天,足足一天,怕错过兵部有人来接,我连马车都没敢下,一天啊,硬是没人理会。” 谢无章看了他一眼:“这里又没有外人,你不必这么义愤填膺。” 曲长恭:“都御史,下官所言句句属实。” 谢无章道:“兵部铁了心的护犊子,见不到人也是常理之中,你先回去休息吧,明日再去见叶无坷,他总不能一直待在兵部不出来了。” 曲长恭道:“明日......都御史,非我不愿去,只是今天在车里窝了一整天,我这身子骨实在是有些吃不消,明日能不能换个人?” 谢无章眯着眼睛看他,曲长恭:“实在是遭不住了。” 谢无章点了点头:“行吧,明日我再派别人去请叶千办。” 曲长恭俯身一拜:“多谢都御史。” 他捂着腰揉着腿的走到门口,门一关上,挺直腰板儿哼着小曲儿走了。 谢无章想了想,这事还是得去和徐相商量。 昨日里,群臣在御书房群情激奋的要求严惩叶无坷,一个个的,好像不把叶无坷直接斩首就是大宁的耻辱似的。 陛下由着他们吵吵闹闹的足足半个时辰,等这些人都吵的口干舌燥了,陛下总算点头答应。 陛下让宰相徐绩牵头,组织御史左台,大理寺,刑部,分别抽调人出来,联合对叶无坷在益州大开杀戒的事进行调查。 徐相是名义上的主官,不过徐相日理万机自然不会因为这一个案子就牵扯全部精力。 所以徐相将这主审的位子,交给了谢无章。 这事就离谱。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谢无章和叶无坷之前就不清不白的。 当初也是因为涉案,左都御史谢无章派人把叶无坷请到左台来,叶无坷表面上是在台狱住着,实际上早就跑去草原了。 这事,虽从未有人张扬,满朝文武也心知肚明,不过谁还能真揪着不放? 真揪着不放,那就不只是针对叶无坷了,连御史左台也下不来台。 这次徐相耍了个心眼,把主审交给左台,这其实就是变相的帮叶无坷开脱。 徐相都是这个态度,谢无章还能是什么态度? 曲长恭回来说的话他一个字儿都不信,连发音都不信。 可这事要是有什么不妥当的能落在左台? 当然不能,毕竟徐相才是主审。 皮球嘛,有时候是高位往低位踢,有时候,低位的照样能踢到高位去。 谢无章知道徐相处理公务一直都会到很晚,这会儿去还来得及。 御史下令备车,没多久人就到了相府。 书房里,徐相请谢无章坐下后问道:“都御史来,是因为叶千办的案子有了什么进展?” 谢无章重重的叹了口气,然后一脸郁闷的说道:“徐相,兵部的人实在是该管管了,我今日派人到兵部去请叶无坷,兵部的人根本不把左台当回事。” “御史曲长恭在兵部门口足足等了一天兵部都不让他见叶无坷,别说见,进门都不让进。” “曲长恭派人向我禀告,我亲自去了兵部门口,果不其然,这兵部真是太放肆了,就硬说从来不知道什么叶千办!” 徐相眼睛微微眯起来看向谢无章:“此地也没有什么外人,都御史就不要这么义愤填膺了。” 谢无章道:“徐相,我句句属实啊。” 徐相问道:“兵部的人具体怎么说的?” 谢无章道:“还怎么说?根本就没人说,连人都见不到哪里有什么说法!” 徐相点了点头:“如此说来兵部确实有些放肆了,不管怎么说也不该连门都不让进。” 谢无章道:“就是啊,这事还得请徐相做主。” 徐相道:“不过话说回来,昨日兵部侍郎崔昭气不是在廷尉府门口说了么,要请叶千办今日到兵部做客,既已说过,也不能都怪他们。” 他看向谢无章道:“我看这样,叶千办总不能一直住在兵部不出来,你明日再亲自去一趟,总是能见到他的。” 谢无章道:“徐相,我今日等了一天心神憔悴,身子骨也有些熬不住了,我看不如换个人再去?大理寺和刑部的人,都可以的。” 徐相看了看他。 谢无章:“实在是遭不住了。” 徐相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明日安排别人去请叶千办。” 谢无章起身抱拳:“多谢徐相体恤,下官就先告辞了。” 说完起身往外走,捂着腰揉着腿的,出门后房门一关,他直起腰哼着小曲儿脚步轻快起来。 徐绩走到门口看着谢无章那一路轻快,忍不住微微摇头。 “往低处踢的皮球是假本事,把皮球踢到高处去才是真本事。” 他自言自语一声,吩咐外边:“备车,进宫。” 半个时辰之后,御书房。 还在批阅奏折的皇帝随意的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徐绩捂着腰坐下来。 皇帝侧头看了看他:“怎么,腰痛的毛病又犯了?” 徐绩道:“今日因为叶千办的案子,听御史左台的人唠叨了大半天,谢无章赖在臣家里就是不肯走,一个劲儿的给兵部告状。” 皇帝视线回到奏折上,貌似随意的问:“兵部怎么了?” 徐绩道:“兵部侍郎崔昭气确实是稍显过分了些,御史左台的人在兵部外边足足等了一天,兵部就是不放他们进去,也不让叶无坷出来。” 皇帝语气平静的说道:“前日崔昭气进宫来与朕说过,他说等叶无坷回到长安,他想把叶无坷叫到兵部去问问右前卫那一营战兵的事。” 徐绩道:“那是该问,右前卫一营战兵以及校尉张金简在金雀镇被杀,事关重大,兵部应该仔细查一查的。” 皇帝嗯了一声:“等等吧,叶无坷总不能在兵部一直不出来,朕不是已经说过了吗,让你牵头带着左台大理寺和刑部的人一起问问这案子,左台一家去的人见不到,那就左台大理寺和刑部三家都派人去。” 徐绩道:“这案子,其实左台、刑部、还有大理寺都不太好过问。” 皇帝一边批注一边问:“怎么说?” 徐绩道:“这案子兵部在问,兵部问不清楚大概也不会轻易放叶无坷出来,兵部问的事多重要啊,三司问案都要往后靠靠,要臣来说,兵部不是想问吗,那干脆就交给兵部问得了!” 皇帝眯着眼睛看了徐绩一眼:“这里有没有外人,你不必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徐绩俯身道:“臣句句属实。” 皇帝道:“兵部也就是护护短罢了,把叶无坷留在兵部一天只是想表个态,想让别人都看看,叶无坷是兵部的崽儿,兵部有决心护崽儿。” “朕交代给你们的事,你们就来回踢皮球,最终这皮球又踢回到朕这了,你们这官倒是真好做。” 徐绩连忙俯身道:“陛下,谢无章堵着臣的家门嘀嘀咕咕的埋怨了半天,臣实在是没法说了,这事要是臣再交给他,那他还得到臣家里来闹。” 皇帝随意点了点头:“你不想得罪谢无章,想让朕得罪,行,这个坏人朕来做,你回去吧,朕明日把案子发落回御史左台就是了。” “明日谢无章再来烦你,你就说是朕让他做了主审,这主审不是你让给他的,是朕的意思。” 徐绩俯身一拜:“陛下圣明,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道:“行了,走吧,出门之前记得捂着腰揉着腿,出门再哼曲儿。” 徐绩:“......” 第四百八十四章台阶在哪儿 - 天下长宁 - 知白 御史左台。 谢无章先进门之后看了一眼,这大堂上摆着一张长长的条案,条案后边是三把椅子。 谢无章先到,故意先到。 他没去正中主位上坐,而是在左边的椅子上坐了。 他才坐下,大理寺卿陆光礼迈步进门,一看到谢无章现在左边位置坐了,陆光礼就给了谢无章一个你竟如此无耻的表情。 陛下说了,三司会审,以御史左台位主审。 这个谢无章,上来就挑了个左边。 见陆光礼用这般眼神看自己,谢无章一脸哎嘿你能奈我何谁先来谁是爷的表情。 他看了看身边座位,意思是陆大人你自己挑吧。 陆光礼根本没有这个打算,竟是一转身出门到外边站着去了。 谢无章心说你站着呗,反正我是不起来了。 陆光礼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他一眼,这眼神里有些极为狡诈的意味让谢无章隐隐不安。 就在这时候外边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谢无章听到陆光礼极为恭谦客气的打招呼他忽然间醒悟过来,操蛋了...... 他连忙起身到门口,一见到外边来的人立刻俯身行礼。 “见过元公。” 门外站着一个看起来大概五十多岁的男人,脸色温和气质儒雅。 他看到谢无章出来,笑了笑道:“都御史大人好。” 谢无章的身子压的更低了些:“元公折煞我了。” 昨日陛下说过,刑部之前出了那么大事,前尚书元尚被查,下边的人有很多被波及。 刑部尚书的位子之前是有人暂代后来又空着了,所以三司会审刑部到底是安排谁来一直都没个定数。 陛下说,他找个人先顶一顶。 那时候,谁能想到来的是元国公? 陛下当初打江山时候的那群老臣,随便拎出来一个,哪个不是人间顶级的强者? 如这位元国公,不管是在大宁立国之后还是大宁立国之前,都有巨大功勋。 立国之前的事暂且不提,只说立国之后,大宁的第一部法典,就是这位元国公主与雁塔书院老院长共同主持修建编撰。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位元公在不到五十岁的年纪就选择隐退。 这次出山就是来审叶无坷的案子,让谢无章的心思立刻就紧了起来。 元公对待案件历来严苛公正,陛下把他都请来了,这叶无坷的案子到底是要松一些还是紧一些? 如果是走个过场,何必把元公请来? 谢无章震惊之余,连忙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元公上座。” 气质儒雅的男人笑着点了点头,进门之后看了看:“都御史既是主审,当在主位。” 谢无章微微弯着腰说道:“元公在,我怎么敢坐主位。” 被称为元公的男人道:“你是陛下钦定的主审,坐主位自然没错,辈分不该排在职权前边,不然法度必乱。” 谢无章硬着头皮道:“那就请元公先坐。” 元公看了一眼,缓步走到右侧为止坐了。 大理寺卿陆光礼立刻一屁股在左边坐下来,然后给了谢无章一个你先来有个屁用的眼神。 谢无章心神不定的在主位坐下来,这一刻读书多年的他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如坐针毡。 “既然都到齐了。” 陆光礼看向谢无章道:“那就让人把叶千办带上来?” 谢无章点了点头:“好。” 他吩咐一声,不多时,两名左台律卫将叶无坷带到大堂上来。 叶无坷走到正中微微俯身行礼:“见过三位大人。” 谢无章道:“叶千办,我你是认识的,这位是大理寺卿陆大人,你也是见过的。” 叶无坷点头。 谢无章看向坐在右手边的那位儒雅男子:“这位是元国公。” 叶无坷心里一震。 一位国公?! 大宁立国一共封了二十四位国公,可以说任何一位都是震古烁今的大人物。 就算是百岁的父亲,那也是在某个领域一骑绝尘的人。 这位元国公叶无坷当然听说过,其实从大理寺卿陆光礼对此人的态度就能看出来一些端倪。 谢无章道:“元公本已退隐,因为你的案子陛下看重,所以请他出山来主持此事,在元公面前你回话当求实严谨。” 叶无坷俯身:“晚辈叶无坷见过元公。” 元公微笑道:“我虽退隐,可对于你的事也早有耳闻,大宁刑名上又出了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我自本心欢喜。” 他语气温和道:“你可能知道我是谁,今日这般郑重场合我还需自我介绍,叶千办......我叫归元术。” 叶无坷再次俯身。 归元术道:“刚才谢都御史说陛下让我来主持关于你的案子,这话做不得数,谢都御史是主审,我只是坐在这里听一听。” 话是这么说。 不过已经可以判断出,这位元公大概是被陛下请回来暂做刑部尚书。 当初跟着陛下打江山的老臣都有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差不多的时候就选择功成身退。 唐匹敌能辞掉大将军王爵位,还能此去实权大将军的军职,紧跟着,原本凭着一张嘴就能做左台都御史的余九龄直接摆烂,就说自己什么都不想干了只想花天酒地。 归元术在主持编撰了大宁律典之后没多久就辞官回乡,隔了两年又回到长安定居。 “叶千办。” 谢无章在归元术面前也紧张起来,但还要表现的镇定才行。 如他这样能成为左台都御史的人,又岂会没有见过什么大风大浪。 只是归元术这样的开国公坐在身边,谁心里能不慌? 所有的成就,都是人家早就达到过的,甚至人生的巅峰,也只是人家的过路风景。 “奉陛下旨意。” 谢无章沉声说道:“现在要问你关于益州的案子。” 叶无坷肃立道:“遵陛下旨意回三位大人的话。” 谢无章问:“西蜀道道府以及益州府衙,益州之下郡县官员,总计四百八十人在益州府门外大街上斩首示众,此事,可是你所做之决定?” 叶无坷点头:“是我下的命令。” 谢无章打开卷宗看了看:“你之前让人送回来益州的涉案卷宗我都已仔细看过,这些卷宗之中所记录的,是否是这些官员的全部罪证?” 叶无坷道:“是。” 谢无章眉角微微一扬:“没有牵扯到别的案子了或是什么人了?” 叶无坷回答:“没有。” 谢无章道:“这些官员就算是涉及到了通匪、谋害百姓、贪赃枉法等诸般罪行,按照大宁律例,也该押赴长安会审。” 不等叶无坷说话,谢无章似乎是想提醒什么继续说道:“你在廷尉府任职又熟读律法,理当知道这些。” 陆光礼则在旁边说道:“叶千办你之前接连破获大案,同僚对你都是赞不绝口,陛下对你亦有极重期待,所以你当慎重思考之后再做如实回答。” 叶无坷回答的很简单:“被我在益州处斩的四百八十名官员没有任何问题。” 谢无章微微皱眉:“这不算是一句解释。” 叶无坷回答道:“我是依法处置。” 谢无章的眉头皱的更深了:“叶千办,刚才我说过,按照大宁律例这些官员应该押送长安受审,就算是在本地处置,也要把案件卷宗结案陈词送交长安核定,经由刑部,大理寺,御史右台,联合上奏陛下之后再做裁定。” 叶无坷道:“都御史说的是大宁律。” 谢无章隐隐有些怒气,他给叶无坷的提示已经足够多了。 这个少年只需认认真真的解释一下即可,可显然这少年到现在为止还看不清这案子的重要性。 他刚才已经问过了,就地处斩这些官员是否牵扯到了其他案情。 叶无坷说没有。 谢无章给出的台阶,叶无坷根本就没顺着下来。 如果叶无坷说确实牵扯其他案情,那这案子当然就要拖延下去,如今已进八月,距离九月大典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只要拖上一阵子,到九月,这件案子差不多就能拖到不了了之。 之后他又让叶无坷解释,是再次提醒叶无坷可以将这案情说的复杂一些。 显然,少年一根筋,愣头青。 谢无章调整了呼吸,他再次问道:“我说的是解释,就地处斩四百多名朝廷官员必须要有个解释。” 他坐直了身子,语气也加重了几分:“叶千办,刚才你自己也说我提到的事是依照的大宁律,难道,依照大宁律是错的?” 叶无坷这个愣头青的回答更愣了:“都御史,此案按照大宁律处置就是错的。” 谢无章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叶千办,大宁律错在何处?” 叶无坷认真回答道:“大宁律无一处错。” 谢无章快要被这个家伙给气疯了,心说叶千办你就算不想认罪也得找个合适的法子吧,能这么愣头愣脑的直接顶回来? 如今三司会审的也就是他和陆光礼还有元公,若是换了其他与叶无坷不熟悉的怕早就开始严词质问了。 此时连陆光礼都有些沉不住气。 他往前压了压身子问道:“叶千办,既然大宁律无一错处,你有什么理由解释,这么大的案子处置你为何不依照大宁律?” 叶无坷回答:“回寺卿,其他地方同等的案子就必须依照大宁律来处置,这些涉案人员就算不押赴长安受审,也要在当地受审或者异地受审之后,将卷宗供词一并送往长安上报朝廷。” 少年执拗到语气都重了几分:“但是在西蜀道,就不能按照大宁律来处置。” 陆光礼语气也加重了几分:“我要的是解释。” 他不理解的是,明明是他们一直都在这个愣头青少年郎找个最合适的台阶下,为何这少年的模样看起来,反倒是他这不解释一直都是在给三位主审台阶下? 而且,看起来好像他们三个还给了台阶不下。 叶无坷可能也觉得实在是不能不做解释了,所以他对谢无章和陆光礼两人的反应还有些失望。 他站直身子,用最肃然的语气回答道:“几年前,陛下颁布两蜀剿匪法令,凡查明在东蜀道西蜀道两地有官员涉及通匪之事,证据确凿者,不必上报朝廷裁定,就地处斩,以儆效尤。” 他看向谢无章:“陛下的旨意,先下发到了御史台议论,后经由御史台,大理寺,刑部,兵部,以及廷尉府联合用印之后,发落两蜀。” “陛下当年的旨意是,两蜀之地匪患未清,旨意依然有效......” 少年微微昂首:“此案不涉及其他任何案情,人员,所处斩官员皆查明通匪,依照陛下旨意,五司核定,对这些人的处置,并无不妥之处。” “哈哈哈哈哈......” 一直没有说话的归元术大笑,背着手走了。 第四百八十五章关起门来说话 - 天下长宁 - 知白 御书房。 皇帝让冯元衣用温水把毛巾泡了泡,然后敷在微微有些痛胀的眼睛上。 归元术拉了一把椅子坐到皇帝身后,双手在皇帝脑后的穴位上按了起来:“我听闻,陛下现在每天睡的不超过三个时辰?” 皇帝道:“够了。” 归元术道:“四个时辰好些。” 皇帝嗯了一声:“朕尽力。” 大太监冯元衣站在不远处看着,心说陛下在这些老臣面前果然就不是陛下了。 如今朝廷里,有几个人敢在陛下闭眼休息的时候直接把陛下的头抬起来就开始按的? 陛下在他们面前最放松。 归元术按完了头又开始给陛下按肩膀:“陛下这肩膀都稍显僵硬了,是不是有阵子没练功了?” 皇帝道:“每日都练,只是练的时间不如以前那么久。” 归元术道:“回头找几个年轻的侍卫和陛下对练。” 皇帝笑了笑:“你是对哪个年轻侍卫看不顺眼了?” 归元术也笑。 皇帝道:“你这手艺果然还是一流。” 归元术微微昂起下巴:“陛下说一流臣是不认可的,臣这手艺放眼整个天下也没谁还能说稳胜一筹,怎么说,也算超一流。” 皇帝起身:“好大的口气,你坐下,让你试试朕的手艺。” 冯元衣一惊。 站在门口的那几个小太监见了,更是吓得面无血色。 可谁想到归元术连拒绝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就坐下来:“陛下要是连这推拿活血的手艺都胜臣一筹,那臣输给陛下一颗金豆子。” 皇帝笑了:“朕今日又小有收获。” 他坐在归元术身后,给归元术推拿颈肩。 归元术:“唔呼呼......可以啊陛下,哎呦哎呦,这劲儿......” 这一幕别说是那些小太监,就连大太监冯元衣看的都是瞠目结舌,至于那些小太监,一个个惊讶的嘴巴都合不拢了。 “三司会审,结果如何?” 皇帝一边推拿一边问。 冯元衣道:“结果是陛下早就猜到的事,臣倒是更想说说那个叫叶无坷的小家伙,确实有点意思,大宁刑名上,许久没出这么有意思的人了。” 皇帝笑:“想不想教教他?” 归元术:“臣教不了了,若臣把他要到刑部来,张汤就必到皇后娘娘那边去告状,皇后娘娘......臣实在是有些怕。” 皇帝问:“怕什么。” 归元术道:“怕皇后娘娘拿石头丢臣。” 皇帝哈哈大笑。 归元术起身,活动着肩膀说道:“爽......简直是太爽了,臣多谢陛下。” 皇帝伸手:“少说那没用的。” 归元术把钱袋子取出来,从里边挑挑拣拣的挑了一颗最小的金豆子放在陛下掌心,皇帝看了他一眼,自己伸手进归元术钱袋子里,挑挑拣拣一颗最大的这才满意。 “关起门来说话。” 皇帝道:“叶无坷一口咬定西蜀道所处斩的全都是因为通匪,和此案之外的任何事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这样的说辞,你觉得如何?” 在皇帝说了一句关起门来说话的时候,大太监冯元衣就已经看向门口,那几个当值的小太监哪个不是机灵的,立刻把御书房的门关了,人远远的离开。 冯元衣亲自站到门口去了。 归元术道:“所以臣刚才说,叶无坷是少见的有意思的年轻人。” 他给皇帝泡茶。 “西蜀道的案子要说没牵扯到其他人,臣这个对此案了解不深的都不信。” “可是这少年就偏偏不说,且此案缺失了两份最重要的供词。” “左都御史谢无章和大理寺卿陆光礼两位大人,对这两份缺失的供词问都不问提都不提。” “那两位在会审的时候看起来被叶无坷气的脸色都白了,臣看着他们大概是戏做的足够好。” “陛下对两蜀剿匪之事下达的旨意,臣不信谢无章和陆光礼这两位人精大人都忘了。” “他们两个不提这供词,显然与叶无坷的想法一模一样,这案子,暂且就先压在这了。” “臣在看卷宗的时候发现有所缺失,他们不问,臣也不能问,这供词......臣可以看看吗?” 皇帝笑了笑,指了指桌子。 他坐下来后说道:“叶无坷把这两份供词自己带回长安交给张汤,张汤没看直接送到朕这里来了。” 归元术道:“张汤果然还是比臣心眼子多些。” 皇帝哈哈大笑:“他和你在职不同,他是副都廷尉,这供词他看了就不能装作没看,你看了不一样,你看了他就能把皮球踢给你了,是他求着朕把你请回来的。” 归元术先是微微一怔,然后叹了口气:“他果然比臣不只是多了一个心眼子。” 等他看完了供词之后,微微摇头。 “这供词指向如此明确,明确到让人都怀疑了。” 他看向皇帝:“陛下,有人要在九月大典之前利用西蜀道的事大做文章。” 皇帝没回应,只是看了归元术一眼。 归元术道:“臣刚才说叶无坷是个有意思的,现在看来不止......这么大的案情,他敢一个人扛下来,光有胆子还不行,还是个有谋虑的。” “臣不是刻意夸他,如果这案子是臣在西蜀道查的话,或许比他仔细些,但臣应该是连夜返京请示陛下。” “他把西蜀道涉案四百多名官员一千余其他人等直接斩了,看似荒唐武断甚至是莽撞有失,可却把有些人在西蜀道的布局彻底给撕了。” “这些人全都被斩之后,就算这案子最终他按不住,派去西蜀道的人再查,也无需是大动干戈。” 皇帝点头:“这案子你先看着,等九月大典之后你去和叶无坷谈一谈。” 归元术俯身:“臣遵旨。” 皇帝看向大太监冯元衣:“派个人去皇后那边说一声,归元术在朕这里说话,一会儿,朕带他去皇后那边吃饭。” 冯元衣俯身:“臣这就去。” 皇帝说的是派人去,可冯元衣却亲自去,要是连这点话外之音都听不出来,他还能做大内总管? 陛下这看似普普通通的一句话里,至少有两层含义。 一,归元术是老兄弟,一会儿到了吃饭的时候去皇后那边,这是陛下和皇后夫妻二人招待兄弟,不是君臣之事。 二,陛下让冯元衣派个人去给皇后送信,意思是你出去,朕还有些话要对归元术说。 这是最基本要悟到的两层含义,如果连这两层都想不来的话那也就别在大内混了。 等冯元衣出门之后,归元术将茶杯端起来双手递给皇帝。 皇帝接了茶后说道:“这个案子牵扯到了温贵妃,进而会牵扯到隆期,叶无坷选择暂时不查,倒也不只是为了九月大典能够顺利进行。” “如你所说,他小小年纪能有这份心思和担当确实不容易,他有这份心,朕总不能真的让这孩子把一切担起来。” “让你回来,是因为这案子确实有些许麻烦,你来接手,让那孩子喘口气,伤都没好呢,就别折腾他了。” 归元术俯身:“臣在得到陛下旨意回来的时候,就猜着应该是有什么紧要的事,臣只是没想到,这剿匪的案子竟然能牵扯到贵妃娘娘。” 皇帝道:“这些年隆期如他大哥一样在外奔走,沿着隆势走过的路一步一步追赶一步一步求进。” “隆势十几岁离开长安,隆期比隆势还要早了一年,这孩子对朕历来敬孝,对皇后娘娘亦是如此,对他大哥更是崇拜至极。” 有皇帝这几句话,归元术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他俯身道:“臣会在暗中仔细的查一查。” 皇帝点头。 归元术想了想,觉得自己该给那位晚辈讨要些什么。 他问:“叶无坷这次......是不是没法给些明面上的封赏?” 皇帝道:“皇后娘娘昨日挑选了两位御医住到他家里去了。” 他看向归元术:“那孩子在西蜀道身负三十三处伤,没有一处是轻的,张汤说,现在还在咳血。” 归元术一听这话就放心了。 皇后娘娘指派了两位御医住进叶无坷家里,还有什么人敢不开眼? “走吧。” 皇帝率先迈步:“你已有两年来没过宫里,两年没尝过皇后的手艺了。” 归元术一惊:“陛下......臣罪不该至此啊。” 皇帝笑道:“朕已经让人和皇后说你来了,你也知道她性格,你们几个进宫来,她怎么可能不亲自做几样菜。” 归元术:“臣......有冒死一言。” 皇帝:“去和皇后说。” 归元术:“臣冒死也不和皇后说。” 皇帝大笑起来:“立国之后你们躲的快,皇后每次创造出什么新菜品来都是朕来尝,今日,你是躲不开了。” 归元术眼神里逐渐出现了几分决绝,走向皇后寝宫的路上仿若直赴刑场。 跟着皇帝边走边聊的时候,归元术就在想,这案子,从叶无坷手里转到他手里是陛下慎重选择。 如果这案子落在当初一开始跟着陛下打江山的那群老臣手里,那对于温贵妃来说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最早跟着陛下的那些老臣,谁要是听说有人敢和皇后娘娘叫板都得露露杀气。 可若是让叶无坷这样的新人继续查下去,第一是分量不够压不住,第二是太过危险。 交给谢无章陆光礼这样的中生代,也不是不行,只是这些人谨小慎微,怕是不好尽力而为。 归元术虽然也是跟着陛下打江山的老臣,可非最初那一批。 不属于冀州勋贵集团。 这是给外人看的,可以堵堵外人的嘴巴。 不过话说回来,那少年确实是胆大包天啊。 此时此刻,胆大包天的少年正在家里承受双重折磨。 御医在给他用药,有些伤口把纱布揭开换药的时候那种疼,犹甚于刚刚受伤的时候。 少年躺在那龇牙咧嘴,阿爷则看起来则一脸冷漠。 “阿爷,疼啊。” “唔,原来孤胆英雄也怕疼?” “阿爷救我。” “在家里会阿爷救我,在西蜀道的时候谁救你?” “阿爷,疼的我直哆嗦。” “疼呗,哆嗦呗。” 叶无坷:“......” 太医:“......” 阿爷看向有些手足无措的太医:“他装的,您只管动您的手。” 阿爷把拐棍拿在手里:“再装一个?我敲掉你嘴里的牙。” 叶无坷:“哎呦呦,疼死个球的咯,伤口疼心也疼,老人家一点儿都不爱护小孩子。” 阿爷依然冷漠:“你嘴里要是再哼出一个字儿来影响两位太医为你换药,我让大奎二奎按住了你,我把你屁股打开花。” 太医:ヽ(゚∀゚)メ(゚∀゚)ノ 第四百八十六章得给钱 - 天下长宁 - 知白 长安,礼部礼院。 如谢无嗔这样的从二品官员回京述职,自然有地方安排居住,若是短住,一般来说不管品级高低都住长安驿院。 九月就是大典,所有要参加大典的官员都住进礼院,因为这种大事,总是要仔细记住些章程和彩排。 根据品级,官职,以及所属地区,官员们都住在不同的院子里。 谢无嗔虽然涉案,可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西蜀道的案子与他有什么牵连。 他身上从二品的官职尚在,那他就必然有该有的礼遇。 他住的独院隔壁,就是同样从西蜀道回京的西蜀道道府南宫敬廉。 这几日,地方大员们每日都要接受礼部官员的培训,也算辛苦。 一大早,谢无嗔就起来在院子里活动,打了一趟拳之后出了些汗,浑身都显得通透起来。 因为他睡不好所以不通透。 虽然到现在为止,朝廷还没有派任何人来找他询问过关于案情的事。 但越是这样他越是不踏实。 这两日南宫敬廉与他聊过几次,道府大人话里话外似乎也在暗暗提示他,这个案子在九月之后如果解释不清楚,他大概是没法顺利回到西蜀了。 谢无嗔烦躁的地方在于,这个案子如果不是叶无坷去了西蜀,换做任何一个人去,哪怕是鬼见愁张汤都不至于是现在这个局面。 仔细把西蜀道的事复盘之后,他更加确定了温家人的狠厉。 温家人不只是要把苏重臣杀了,一位正三品的按察使还没有让温家满足。 温家是想让他这个从二品的道府也死在西蜀,这样引起的风浪自然也就更大。 大宁立国之后,从来都没有过一件案子牵扯到这么多官员的。 金雀镇如果不是他安排的早,那他和叶无坷都会死。 想到这,谢无嗔就有一种真到了必要的时候那就鱼死网破的决绝。 可当他冷静下来之后又不得不承认,他手里根本就没有能指认温家的有力证据。 这几年暗中与他来往的是温泽,可温泽的身份怎么证明? 不抓到温泽,那他想指认温家都一点力量都没有。 就算是抓到温泽了,以温家的手段也足以能把温泽变成不是温家人。 想到温家能在白鹿关那边用迷魂术的手段,想到那个老皮匠能给他自己施加迷魂术的筹谋,谢无嗔又不得不生出一种无力感。 对手是贵妃。 哪怕是他这样从二品的大员,也显得力不从心。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人进来说元国公想来见见他。 谢无嗔心里一紧! 元国公,归元术! 这个人曾是旧楚时候的大理寺卿,在旧楚那般混乱的局面下依然能秉公执法,依然能成为一股清流,这个人的本事和毅力可见一斑。 最主要的是,这个人可以说是大宁立国之后搞刑名的所有人的师父了。 他和归元术从无交集,归元术突然造访必然和西蜀道的案情有关。 谢无嗔连续深呼吸,收拾心情,整理衣衫,然后快步出门去迎接。 没走多远,就看到那位鬓间隐隐有些许白发的儒雅男人正在路边赏花。 虽未见过,谢无嗔从此人气度就能判断出这位必是元国公无疑了。 “下官谢无嗔,见过元公。” 归元术转身看过来,笑了笑道:“谢军堂也有早起打拳的习惯?” 谢无嗔回答道:“下官军伍出身,这也是多年的习惯了。” 归元术道:“是个好习惯......我已有多年没来过礼院,这地方好像比当初大了不少。” 谢无嗔听话也能听出个意思来,于是微微俯身问道:“下官陪元公走走?” 归元术点头:“若谢军堂得空,咱们两个就边走边聊。” 谢无嗔在心里叹了口气。 归元术突然出现在礼院,不找别人直接找他,这是一个表态,不仅仅是在向谢无嗔表态,也是给礼院里住着的封疆大吏们一个信号。 西蜀道的案子,我来查了。 能成为封疆大吏的哪有一个反应迟钝的?在归元术来礼院找谢无嗔的那一刻,所有人就都想到了,陛下对西蜀道的案子并不打算轻易绕过去。 而且,谢无嗔已是元公目标。 这个信号一旦释放出去,那所有人也就能轻而易举的判断出,西蜀道的这位军堂大人,仕途怕是要到此为止了。 别管归元术是不是会直接问到案情,有这一个信号就足够。 就连那位同样来自西蜀道的正二品封疆大吏南宫敬廉,仕途怕是也要受到巨大影响。 之前已有传闻,说南宫敬廉很可能进东宫做事,以他的品级地位,该是东宫詹事才对,若再加太子少师,那以后妥妥的内阁大臣。 西蜀道出了这么大事,就算南宫敬廉干干净净,可他下边的二把手三把手都不干净,他难辞其咎。 归元术只是在礼院露了一面,整个礼院就暗流涌动起来。 这便是归元术的手段。 第一招,打草惊蛇。 另外一边,鸿胪寺。 叶无坷的马车在鸿胪寺门口停下来的时候,鸿胪寺卿关外月带着一群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回京几日,叶无坷才到鸿胪寺,可把鸿胪寺上下都给急坏了,然而他们也只能是等着。 毕竟,鸿胪寺主外不主内,在长安城里,他们惹不起廷尉府也惹不起兵部。 之后又是三司会审,叶千办虽未以案犯身份受审可也不能随意走动,等三司问话之后,他才能回鸿胪寺来。 关外月这个鸿胪寺卿,一见叶无坷下车就带着谄媚的快步上前。 “少卿大人,一路辛苦哈。” 叶无坷看着这嘴脸,他嘴脸也不好看起来:“我是鸿胪寺的二把手,回京这么大的事你这个一把手都不来接我?” 关外月道:“少卿大人勿怪,实在是有难言之隐啊。” 叶无坷:“说!” 关外月:“少卿大人啊,您看,您回京一进城门就被廷尉府的人请去了,我也到了城门口,结果连您的面都没见着。” “等到了廷尉府门口,先是张都尉接待您,又是崔侍郎找您,我这区区寺卿哪敢上前。” 叶无坷:“你就是想看看我是不是被定罪了,要是没有,你就过来热乎热乎,要是定罪了,你就躲得远远的!” 关外月:“哪能呢。” 叶无坷:“你是一把手,能不能有点一把手的担当。” 关外月:“这话说的,我在鸿胪寺还不是得看您脸色。” 叶无坷:“少来这套!” 关外月:“我其实真去了,不信你问洪将军。” 洪胜火在旁边摇头:“你没去,你也不让我们去,你说真要是出了点什么事,以威卫对少卿的感情,当场就能动手。” 关外月:“这是我说的?” 洪胜火看着他。 关外月:“嗯......确实是我说的,我这也是怕给少卿大人添乱,威卫真要是闹起来,那少卿也不好解释。” 叶无坷看他,笑呵呵的问:“所以你就跑到雁塔书院去烦老院长了?” 关外月道:“这......少卿大人也知道我是个胆小怕事的,你真要有点什么事,我这寺卿哪有胆子往前扑,真有事,还得是德高望重的老院长出面。” 叶无坷哈哈大笑:“咱鸿胪寺果然都是忠义正直之人。” 关外月:“那是!” 这俩货,勾肩搭背的往前走。 真忠义正直的洪胜火,一脸懵波一。 进了门,关外月道:“少卿不在家,这最近长安城里来了几百支使团,鸿胪寺没人主持,都快绷不住了。” 叶无坷:“那是,我不在谁给你背锅啊。” 关外月道:“话不能这么说,少卿大人背锅,我才能挺直腰板啊。” 叶无坷道:“说吧,什么事需要我来背锅,反正我身上的锅摞起来得有一丈多高了。” 关外月道:“少卿谦虚了,您老人家身上的锅都快捅破天了。” 叶无坷:“赶紧说,你说了我好酌情要好处。” 关外月:“都是自家事,少卿大人清明廉洁......” 叶无坷起身。 关外月把他按回去:“我这个月的俸禄全都归你。” 叶无坷撇嘴:“那三瓜俩枣的。” 关外月:“总不能让我没完没了从自己腰包里往外掏吧。” 他看向洪胜火,洪胜火正在吩咐人给叶无坷泡茶,一回头看到关外月正在看他,这位把东韩人玩的团团转的将军大人隐隐觉得背脊发寒。 关外月:“洪将军的也给了。” 洪胜火:“给什么?” 关外月:“少卿大人身负重伤,我们身为同僚理应凑钱给少卿大人买些补品。” 洪胜火:“没问题!” 关外月看向叶无坷,叶无坷叹了口气道:“行了,现在六瓜四枣了。” 关外月坐下来后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许多使团是从闭塞偏僻之地来的,他们多数都不怎么懂得礼数,在自家的时候又跋扈惯了。” “进了长安之后虽然各自都有约束,可难免还是有些人闹事捣乱,廷尉府那边出力帮忙,巡城兵马司和武侯也都抓了一些。” “但是这群人别喝酒最好,只要喝了酒,走在长安城的大街上就没准压不住野蛮的性子闹起事来。” 叶无坷叹道:“果他妈然不是一口好锅。” 关外月道:“少卿大人肩背厚重脖颈挺直,实在是上天专门打造出来背锅圣体。” 叶无坷道:“一般都是关押?” “是啊,毕竟都是使团的人,若是跟随使团来的商队有人闹事,处置的就会稍微重一些。” “稍微?” “就是该关关该打打。” 叶无坷点了点头。 他问:“其实是人手不够用了吧?威卫现在有六百人,进城的使团至少四百,分配下去,一个使团威卫一个半人。” “如果有人闹事,威卫根本就阻止不了也控制不了,你想跟廷尉府借人,但廷尉府都忙不过来。” “巡城兵马司归兵部,武侯归长安府,这两个地方你去借了,一样借不出人来。” 关外月眼睛微微湿润起来:“还是自家人能体会自家人的难处。” 叶无坷起身道:“行吧,我去借人试试,借到了呢,鸿胪寺不准小气,按照威卫的两倍月例发,还要有红包。” 关外月:“钱......” 叶无坷:“你去想办法。” 关外月:“行吧。” 他又看想洪胜火,洪胜火这次起身了:“我去看看外边什么在吵!” 关外月问:“少卿大人,要去什么地方借人?” 叶无坷笑了笑:“我要是借来了,出了事......哈哈哈哈哈。” 轮到关外月背脊隐隐发寒。 第四百八十七章自发组织起来 - 天下长宁 - 知白 长安城里的热闹,超乎想象。 这次的大典不仅仅是立国之庆,也不仅仅是太子开府。 最为重要的,这是大宁在天下诸国之中地位的体现。 这次大典域外诸国来了四百多支使团,这能证明的是什么? 是黑武对大宁的封锁已经彻底打开了口子。 而且,这个口子已经足够大了。 这次诸国使团有半数以上都带着本国商队,只要和大宁签订互相贸易条约,这些商队马上就开始采买,以表诚意。 这次大典只要圆满成功,大宁采买他国货物是以后的事,这次来的商队,都要表达诚意。 所以成交的金额,可能不止千万两之巨。 要举行一场如此隆重的大典自然花费不菲,可和收获相比,这不菲的花费就又成了九牛一毛。 连域外诸国都知道,这次大典东宫开府,这是大宁储君的第一次在公开场合露面。 只要想依附于大宁的国家,谁不趁着这个机会与太子殿下尽量亲近些? 同样是为了这次盛会,大宁的商行当然也会做出前所未有的准备。 哪家商行的备货都不会少了,所以长安城里有多热闹? 每天来往于长安的车队,几乎都是络绎不绝。 在这种巨大的利益驱使下,各国商队与大宁诸多商行之间的秘密往来自然也不可能少了。 就算是朝廷有严苛法令,在朝廷没有和诸国使团谈妥之前商人不得与域外诸国有暗中往来,可这种事,极难杜绝。 域外诸国的人缺乏教化野蛮闹事是一部分问题,商人私底下与外族联络则是更大的问题。 最大的问题在于,这么复杂的局面之下,谁能保证没有奸细从中作乱? 廷尉府忙不过来的,恰恰就是这些事。 在重利面前,许多人都可能把持不住。 一旦泄露了大宁某些机密,就会给大宁造成极大的损失。 这四百多支使团,其中有没有黑武人安排进来的谁又能保证? 叶无坷伤势未愈,他坐车行使在大街上看着到处都是外族来来往往,大部分人都规矩,可一路走来也见了不少吵闹的。 只要局面还是吵闹,那就不必过分介入。 马车在东市停下来,车边的廷尉扶着叶无坷下了车。 他当然不是连车都不方便下,他只是必须做足样子。 东市热闹非凡,摩肩接踵。 进东市走了不到一百丈,就看到一家商贩忙的不可开交。 一群看起来魁梧健硕的大汉不停的在招揽生意,哪怕他们的生意已经足够好了还在卖力的......招蜂引蝶。 这只是一家原本应该普普通通的茶摊,卖的当然也是普普通通的茶汤和点心。 可是这家茶铺别出心裁,独创了一种极为新颖的服务方式:猛男服务。 域外诸国民风不同,有些地方的民风就格外开放。 不少跟着使团来的女子不需要男人陪伴,就在长安城里自己快活自己的。 如今这东市的猛男茶铺,已经成了她们必到的旅游胜地...... 只要你坐下,花了钱,就会有肌肉男为你服务。 什么?你打不开核桃? 没关系,肌肉男胳膊给你夹开。 你觉得疲劳?肌肉男给你按摩。 还有猛男热舞。 叶无坷的脚步在这家茶铺门口停下来,两个正在展示肌肉的猛男看到他的时候也停了下来。 两个人盯着叶无坷看了一会儿,然后又对视一眼。 “这位大人,看着眼熟啊。” 他们见叶无坷身穿锦衣,自然不敢怠慢。 叶无坷道:“你们两位,就是当初在赌场门口放哨的?” 那两位壮汉又对视了一眼,忽然间醒悟过来。 俩人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叶千办!” 他们得罪叶无坷那会儿,叶无坷还不是千办呢。 当然,也不能完全说是他们得罪了叶无坷。 当初他们这个赌场,接连被惊雷堂,兵部的人,还有青衣列阵的人收拾过。 赌场被砸了三次。 此时认出来的这位正是他们的苦主叶无坷,这俩人吓得连肌肉跳的都比刚才还猛呢。 “我找一下刘大档。” 叶无坷客客气气的说道:“两位快起来,何必行此大礼。” 这俩赌场门神哪里敢起来,上次他俩挨揍最多。 “大档!” 俩人同时回头喊:“快出来啊大档。” 正在后边愉快数钱的赌场大档刘有福踱着步出来,一脸的不耐烦。 “喊什么喊?让你们俩在这迎客,不是怕刮风就怕下雨,你俩现在干的事不必以前要轻松的多?现在最多是让人家摸摸胳膊摸摸-胸占点小便宜,比以前动不动就挨揍不好?再说,我少给你们银子了?” 刘有福走到门口刚要继续发脾气,一看到一身锦衣的叶无坷,他脸上的怒气一下子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膝盖一软。 “叶千办,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叶无坷伸手扶他起来,扶都扶不起来,那腿软的,就跟那腿软了似的。 “赌场生意怎么不做了?” 叶无坷问。 刘有福抬头看向叶无坷,那眼神就算是受了十年气的小媳妇都没他委屈。 回到客厅,刘有福手忙脚乱的给叶无坷泡茶,倒水的时候,烫了自己好几次。 “叶千办,不是赌场的生意不做了,实在是没法做了,当然当然,这和别人没有关系,都是我等自作自受。” “因为上次那事,别说明面上的人跟我们没来往了,就算是暗道上的也瞧着我不顺眼。” “久而久之,这赌场也就黄了,可手下这一百多号人始终跟着我,我总不能不顾他们吃饭。” “后来我带着他们在码头搬过货,又在东市这边卖了一阵子菜,现在开茶铺,生意也还行。” 叶无坷往外看了看:“这生意是怎么想出来的。” 刘有福哪敢不如实回答。 “上次有个胡人女子来这喝茶,非要让大彪子陪她......叶千办放心,我们这不出卖色相,不不不,是卖艺不卖身。” 叶无坷忍着笑问道:“看起来生意不错。” 刘有福:“还好还好,我也没想到这群域外娘们儿好这口啊。” 叶无坷:“只要不违法,生意红火是好事。” 刘有福连连摆手:“不敢不敢不敢,现在哪还敢做违法的生意,我们现在每天赚多少钱都要明确记录,方便缴税。” 叶无坷叹道:“看到你们现在生活的这么好这么开心,我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不该开口,我以为你们赌场的生意还开着,这才特意找过来的。” 刘有福压低声音:“叶千办是想赌两把?” 叶无坷:“?????” 刘有福:“是我误会了......叶千办能找到这来,当然也知道我们其实不开赌场改开茶铺了。” 叶无坷嗯了一声:“是一路打听过来的。” 刘有福看了看门外那些肌肉猛男,忽然一惊:“叶千办也......好这一口?” 叶无坷:“?????” 刘有福:“我错了......叶千办身边应该不缺这一口。” 叶无坷道:“我直说吧,现在长安城里经常有番邦外族闹事,这些人如果只是吵吵闹闹,官府也没法加重处置。” “可总是这般吵吵闹闹的,长安城的百姓们不满意,原本大家都规矩,现在来了没规矩的却不好好治,百姓们当然要骂娘。” 刘有福:“我懂了,叶千办想让我们看着点,哪个敢在背后骂官府的,我们就记下来打报告!” 叶无坷深呼吸。 刘有福:“叶千办......我是又领会错了?” 叶无坷道:“你手下有一百多人,我想请你带着人在大街上巡视,若发现有番邦外族的人蛮不讲理,你就出手教训一下。” 刘有福又懂了:“明白!套上麻袋,找个犄角旮旯的地方一顿暴揍。” 叶无坷再次深呼吸。 “不用拉到犄角旮旯,在哪里惹事就在哪里揍。” 刘有福眼神逐渐亮起来,他们这些底层混暗道的什么时候想过,有朝一日,竟然能在长安城的大街上,在光天化日之下揍人! 揍的还是番邦外族! “可是......” 刘有福看了看外边那些小弟。 “我这茶铺......” 叶无坷道:“这样吧,你这茶铺日进斗金我也不能让你关了,你把人分成两批,一批照顾生意,一批上街帮忙,我不让你白帮忙,给你们发月例。” 刘有福:“什么!还有钱!” 叶无坷道:“你若有认识的也可介绍过来,只有一样需死死记住,不许说出去是我找你们的,也不能说是官府让你们这么做的。” “教训人亦有尺度,小错小惩,大错大惩,另外也不是只针对番邦外族,咱们的人若有不地道的,如小偷小摸,敲竹杠仙人跳,这些事你也顺便管管。” 刘有福:“敲竹杠仙人跳这我拿手,门儿清!叶千办你放心,交给我没问题。” 叶无坷道:“行了,这事你先和手下人商量着,有多少人手你统计好派人告诉我一声,月例的事到日子就发不会拖欠,如有拖欠,你就闹到鸿胪寺去,关寺卿自会为你做主。” 刘有福连连摆手:“不敢不敢不敢,不发也没事,我们也愿意为叶千办分忧,愿意给叶千办帮忙。” 叶无坷问:“切记,不要胡作非为,只惩戒那些违法犯罪的,若是地方官府的人问起来,你们也不要怕,被抓了也不慌,我会捞你们出来。” 刘有福连忙道:“以后我就跟着叶千办混了,以后我们就有好日子过了!” 叶无坷摇头:“不,你们不是为我做事,你们是自发组织起来的,因为你们看不惯大宁百姓被番邦外族欺负,所以组织起来为百姓服务。” 刘有福:“我懂,我懂,我都懂,我们是叶千办的小弟了,但绝不能说是叶千办的小弟,这点规矩我们都明白。” 叶无坷:“我没开玩笑,你们真的只是自发组织起来的,过了九月大典,你们就不必再做这些了。” 刘有福连连点头:“是是是,我们都明白。” 叶无坷问道:“兵器还有吗?” 刘有福:“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我们都......” 看了看叶无坷脸色:“都没有。” 叶无坷回头吩咐一声:“把东西给他们。 廷尉府从马车上搬下来几个麻袋,从里边倒出来一些特别规矩的木棒。 制式木棒。 门外那俩大汉一看这些木棒眼睛就亮了:“就是这个!就是这个!这个贼他妈好使!我们也有这个了!” 第四百八十八章东市 - 天下长宁 - 知白 长安城东市。 几个胡商带着几名护卫在一家摊贩前驻足,他们看着这小贩卖的陶土娃娃满脸惊奇。 其中一个胡商伸手拿起来一个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什么,小贩随即说了价格。 那胡商一摆手,他的护卫上前,每人拿了几个陶土娃娃就走。 小贩连忙上前拦住:“这位客人,得付钱的。” 那胡商见自己被拦住,伸手将小贩推开继续往前走。 小贩跑过去再次把他拦住:“这个不是送你的,得付钱。” 胡商看起来有些怒了,叽哩哇啦的又说了一大堆。 小贩有些心急的喊道:“我听不懂你说什么,你拿的陶件得给钱,不给钱,不能拿走。” 胡商再次将一把小贩推开,小贩还想上前拦截的时候,一个护卫过来,直接一巴掌扇在小贩脸上。 小贩也急了,上前拉着护卫不让走。 此时旁边做生意的宁人看到这边吵闹也都围过来,见是那几个胡商不给钱就要拿走东西,纷纷指责。 胡商显然怒极,张嘴就叽里咕噜的喊,虽然听不懂,可也知道他是在骂人。 那个小贩又一次跑到他面前,伸手要把他的陶土娃娃拿回来,胡商见他要夺回去,竟是抽出弯刀威胁。 这一下可激怒了四周的商贩,他们呼啦啦的围上来。 胡商眼见着东市里的宁人商贩人多势众,似乎也不想纠缠了,可他也不想把陶土娃娃还回去,从护卫手里直接抓过来摔碎在地上。 见他摔了东西就要走,小贩急的脸色都逐渐发红,张开双臂拦着,说什么也不让那几个胡商离开。 那胡商显然怒极,竟然一刀砍过去。 小贩肩膀中刀,血很快就淌了半身。 见小贩倒地,胡商啐了一口,骂骂咧咧的再次往外挤。 这一下可把东市里的商贩给激怒了,纷纷拿起东西将这些胡人团团围住。 就在这时候,东市的一名当值官员带着几个维持秩序的监吏过来。 这人叫胡为海,是东市的辖官。 他见地上躺着个血糊糊的小贩,又见商贩们拿着棍棒秤杆之类的东西将胡人堵住了。 “怎么回事!” 胡为海立刻问了一声。 商贩们七嘴八舌的说着,很快胡为海就把事情听了个大概。 “让人家先走!” 胡为海大声喊道:“你们看看你们!有没有一点主人家的样子!人家远来是客,你们张牙舞爪的有没有待客之道?” “是他先抢东西的!” “什么抢东西,不过是语言不通,人家也不知道这摆着的东西还要钱。” “辖官大人,你这话说的明显是向着外人?既是来东市的,哪个不知道这里的东西是卖的,是要钱的!” “放肆!” 胡为海道:“人家在自己家里可能就是送的,怎么知道你们的东西是卖的。” 说完之后他又看向那几个胡商,换了一副脸色。 用胡人的话说道:“请几位客人先回驿站去休息,这里的事我来帮你们处理,你们都是大宁的客人,很抱歉这里发生的事让你们感觉到不愉快。” 胡商原本还有些紧张,毕竟是引来了大宁官府的人。 此时一见胡为海这般态度,这几个胡人又嚣张起来。 为首的那个指着胡为海大声质问,百姓们虽然不知道他质问的是什么,可胡为海那一脸陪笑的样子,让他们越发愤怒起来。 “不行!不能让他们走了!” “砍伤了人就想走,哪有这般道理!” 胡为海怒道:“我再说一遍,他们是大宁的客人,是来参加九月大典的客人,若因为你们这样胡闹影响了大典,我把你们全都抓起来!” 商贩们也不会被他吓着了,依然围着不让走。 胡为海大声喊道:“我警告你们,他是车海国国王的侄子,人家在本国拿东西本来就不给钱,到了这有些误会,你们就该宽容些!” “车海国是来向大宁皇帝陛下祝贺的,如果他在面见陛下的时候说起这事,我吃不了兜着走,你们也一样吃不了兜着走!” “兜着走就走兜着走!” 一个汉子怒道:“胡为海,你别忘了你是什么人!” “我是这东市的辖官,这里我说了算。” 胡为海道:“再不让开,我可就让人乱棍开路了!” 此时东市里不只是有大宁的商贩,买卖的客人,还有不少番邦外族,人越聚越多。 大宁的百姓们越发的生气,而那些番邦外族的人却看的津津有味。 有人还在喊,打他,打他。 胡为海眼见着有这么多番邦客人看着,他更是恼火:“看来你们今天是铁了心要和我对着干了,来人,把他们给我赶开!” 他手下那些监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要不要动手。 胡为海眼见着自己手下都不听话,一怒之下从一名监吏手中夺过木棒,朝着拦在面前的那络腮胡汉子劈头盖脸打下去。 这一幕,引得那些番邦外族叫好起来。 他们越是叫好,胡为海就越是来劲。 就在这时候,维持治安的武侯往这边赶过来,他们分开人群到近前,为首的武侯队正认识胡为海。 “辖官,这是怎么回事?” 胡为海一看是武侯来了,立刻说道:“不过是有些语言不通的误会,这些刁民拦着人家外使不让走,丢脸,真是他妈的丢脸!” 武侯看到小贩肩膀上的伤势:“谁动手伤人的!” 商贩们立刻就指向那胡商。 武侯队稍微一怔,随即摆手:“把伤人者拿下!” 武侯要上前,那些胡商的护卫竟是纷纷抽出弯刀。 维持秩序的武侯一般带的都是木棍,不带利器,真要是动起手来,或会吃亏。 “放下兵器!” 武侯队正卓牧云大声喊道:“你们当街伤人,已经触犯了大宁律法,再敢反抗,我可按照大宁律法处置你们!” 胡为海连忙上前:“卓队正,你怎么也不懂道理呢?这些可都是客人,是外使的亲近,咱们怎么能对外使如此无礼?” 卓牧云皱眉道:“胡辖官,你一会儿最好也跟我走一趟。” 他下令叫支援过来,手下武侯随即吹响哨子。 分散在东市各处的武侯听到哨声,纷纷往这边赶过来。 就在这时候,东市的主官赵瑾也急匆匆的赶来。 他见已是剑拔弩张的局面连忙询问是怎么回事,胡为海就说是这些小贩得理不饶人,是拦着人家不让走,还碰瓷,结果被人伤着了。 赵瑾思考片刻,压低声音对卓牧云道:“这事属于涉外事件,一个处理不好就可能引起两国纠纷,如今长安正是要紧的时候,最好还是不要闹大。” 他看向那受伤的小贩:“我让他们赔偿你医药费用,你就不要追究了。” 小贩原本憋着一肚子气,可见东市的主官都不帮自己说话,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怎么办了,毕竟以后还要东市谋生。 赵瑾见他犹豫,脸色阴沉着看向四周商贩:“无关人等最好全都散了,若是再聚集于此我就按照扰乱治安把你们都逐出东市!” “还有,谁要是敢把这事宣扬出去,影响了东市,影响了九月大典,我也一样不会轻饶了你们。” 说完后他走到那胡商面前郑重的说道:“你打伤了人,就该赔偿。” 那胡商一脸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样子。 胡为海连忙替赵瑾翻译:“大人的意思是你多多少少得给点医药费用,不然的话大人也不好帮你们。” 那胡商一撇嘴,从口袋里摸出来几个铜钱丢在地上就要走。 胡为海道:“还不拿着?!” 胡商也不再理会,迈步要走。 卓牧云跨步上前:“不准走!” 胡商一怒,伸手推了卓牧云一把,嘴里叽里咕噜的又开始骂骂咧咧。 “卓队正。” 胡为海急道:“你怎么这么轴呢,这事要是闹大了影响赵大人的声誉可怎么办?” 刚巧走到这的叶无坷看了一会儿,眉头微皱。 他回身招呼刘有福过来交代了几句,刘有福吓了一跳:“真上去啊。” 叶无坷看了他一眼,刘有福只好回头喊了一声:“大彪子二彪子!” 那两个守门的壮汉立刻跑了过来。 刘有福往前一指:“给我干他!” 大彪子:“干谁?” 刘有福:“干辖官!” 大彪子:“啊?” 刘有福:“你啊个屁,叶千办让你干你就去干。” 大彪子一下子就来了底气,分开人群过去大步走到胡为海面前。 胡为海平日里也拿了刘有福一些好处,一见是刘有福手下直不楞登过来,皱眉问:“你干什么?!” 大彪子:“干你!” 咣一棍子就干胡为海脑门上了。 这棍子,把胡为海砸的七荤八素,一屁股跌坐在地。 大彪子回身看向叶无坷,叶无坷指了指那胡商,大彪子上去就一棒子:“干死你个杂种X的!” 一棒子,也罢那胡商砸了个七荤八素。 胡商的护卫一看到自己主人被打了,立刻挥舞着弯刀就往前冲。 武侯队正卓牧云一看到这些人真要动手,一把将大彪子推开,他单手抓住一把弯刀:“给我住手!” 另一个胡商护卫哪里管这些,都是平日里在本国之内把杀人不当回事的,竟是扑过来,一刀朝着卓牧云的脖子斩落。 噗的一声! 那条握着弯刀的手臂飞上半空。 卓牧云身后,一名锦衣廷尉跨步而出。 七八名廷尉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形成合围。 脑袋上肿了一个大包的胡为海一看到这一幕,眼睛一黑心说完蛋。 赵瑾在看到廷尉出现的那一刻,脸色瞬间发白。 叶无坷没过来,他跟旁边小贩借了个凳子坐下,看了看小贩卖的桃子不错,掏了几个铜钱买了个桃子,随意在衣袖上擦了擦便一口一口吃着。 他朝着卓牧云招了招手,卓牧云不认识叶无坷,眼见着是因为身穿千办锦衣的人示意他过去,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大步走到叶无坷近前。 “见过千办大人。” “为什么不拿人?” 叶无坷问。 卓牧云俯身道:“他们走不掉的,我已经让人叫了支援,带上兵器弓箭过来,他们有弯刀,四周都是百姓,我们的人数暂时也不如他们多,一旦动起手来,可能会伤及无辜。” 叶无坷问:“现在让你拿人你敢吗?” 卓牧云立刻回答:“敢!” 叶无坷点了点头:“去吧。” 卓牧云立刻转身回去:“那他们绑了!” 叶无坷却回头看向刘有福:“把那些胡人乱棍打死。” 刘有福:“啊?” 片刻后一咬牙,招手带着人就冲了上去,超过卓牧云,一群人挥舞着棍棒将那群胡人打翻在地。 卓牧云猛然回头看向叶无坷,却见叶无坷掏了银子给那卖桃子的小贩:“这位大哥桃子我都买了,劳烦你送去雁塔书院,一半儿送到高院长那,一半儿送去好旧小院。” 他起身,用手指了指胡为海后转身离开。 两名廷尉上前,将胡为海架起来就走。 第四百八十九章听说你想见我 - 天下长宁 - 知白 要是放在地方,七品官员那就是一方县堂,权力很大。 胡为海这样在长安东市里负责巡查管制的也是正七品,职权范围就在这东市之内。 他的家就在距离东市不远处,叶无坷问清楚了地址,带着几个廷尉架着胡为海就到了他家里。 推门而入,叶无坷示意廷尉把胡为海放在可他主位上。 此时的胡为海已经吓得面无血色,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坐在那身子僵直,呆若木鸡。 叶无坷自己拉了一个椅子,就在胡为海家中院子里坐下来。 胡为海的妻子急匆匆从里屋出来,看到一群廷尉在家里也是吓得脸色都白了。 她以为丈夫犯了什么罪,廷尉府是来抄家的。 “当家的。” 胡为海妻子扑到他身边:“这是怎么了当家的。” 叶无坷道:“胡夫人吧,不必怕,我们只是来做客的。” 他这话说完,胡为海的妻子稍稍松了口气,可也只是稍稍,谁见了一群廷尉能不害怕。 “胡辖官最是好客。” 叶无坷坐在院子正中说道:“客人来了主人家里,他刚才还说主人家要尊重客人,不管客人做些什么,主人家都不能指摘客人的不是。” 叶无坷一摆手。 几名廷尉拎着棒子上前,噼噼啪啪的把胡为海客厅里的东西全都砸了。 “千办大人......你这是干嘛!” 胡为海下意识的喊了一声。 叶无坷斜靠在椅子上懒散回答:“不干嘛,客人喜欢这样,你这个做主人的,怎么能一点宽容心都没有?” 他手下廷尉将客厅里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之后,出门又把院子里给扫了一遍,水缸都给砸了个细碎。 胡为海扶着椅子扶手站起来:“纵然你们是廷尉府的人,也不能如此欺人太甚!” 叶无坷看了他一眼,没理会,伸手指了指窗户。 廷尉们拎着棒子过去,一顿猛砸,胡为海家的窗户尽数都被砸碎。 “千办大人!” 胡为海脸色煞白的喊道:“你们私闯民宅如此肆意妄为,我虽然位卑人轻也是要告到朝廷里去的!” 叶无坷:“你位卑人轻?那东市里被砍了一刀的小贩是不是更位卑人轻?” 他说着话的时候伸手指了指偏房。 廷尉们上前,又把偏房里的东西全都砸了。 胡为海颤抖着走向叶无坷:“你们......你们实在是目无王法。” 叶无坷点了点头:“原来你觉得客人登门对主人不客气,是目无王法。” 他起身走向胡为海的妻子:“我见尊夫人也是风韵犹存。” 见他一步一步走向妻子,胡为海啊的大叫一声,或是因为生气和愤怒连腿都有些软了,没走两步就扑倒在地。 叶无坷俯看着他爬过来的样子,眼神轻蔑:“原来你这大度,全都是大度别人的,在东市,你不是说要宽容,对客人要尊重吗?” “胡商砍了商贩你说人家是碰瓷,我还以为到你家里来也是这样呢,不过......若非你见夫人可能受辱爬过来阻止,你这条命大概是没了。” “我是客人,虽然把你家砸了,但为了朝廷和谐,我看这件事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好。” 他从钱袋子里摸出几个铜钱扔在胡为海身边:“这点钱拿去置办些家具,钱我已经赔给你了,若你再无理取闹,那就是真的要碰瓷了。” 说完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稍稍驻足。 他手下廷尉马上明白他的意思,直接把胡为海家里大门给拆了。 “回头派人给胡辖官家里送一张匾额挂上,写好客之家四个字。” 吩咐一声,叶无坷迈步前行。 回到东市,那些胡商全都被打翻在地,当场被打死的就有七八个,剩下十来个躺在那想爬起来也难了,不知道断了多少骨头。 刘有福带着人干了这一票事,被四周商贩围着鼓掌叫好。 混暗道这么多年,刘有福还是头一次享受百姓们给他的欢呼和掌声。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一种很骄傲的感觉。 武侯队正卓牧云走到刘有福面前:“你的人下手太重,现在出了人命官司,这事......” 他给了刘有福一个颜色,刘有福一时之间没理解。 卓牧云回身吩咐道:“把这些胡商全都绑了,等着廷尉府千办大人回来处置。” 他手下武侯将绳索取出来,把那些已经动惮不得的胡商一个个都绑了起来。 刘有福忽然想起刚才卓牧云的眼神,他回身招呼一身,带着手下人一哄而散。 卓牧云回头一见他们跑了立刻喊了一声:“拦住他们!” 武侯起身就要追赶。 四周的商贩们一看武侯要追,立刻就手拉手围上来形成人墙,武侯冲了几次也没能冲出去,纷纷回头看向卓牧云。 就在这时候叶无坷回来了。 卓牧云到叶无坷面前俯身道:“刚才伤人的都跑了,是下官无能没及时拦住。” 叶无坷看了一眼被绑住的胡商,点了点头后吩咐一声:“把人都带着。” 廷尉上前,将那些半死不活的胡商拖着往外走。 当他们转身离开的时候,东市里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 叶无坷他们在前边走,百姓们自发的走在他们身后大声的拍手呼喊。 出了东市之后,叶无坷回头看了一眼见卓牧云还在后边跟着。 “为何还要跟来?” “回千办大人,我是东市武侯,发生在东市的罪案,下官有职责跟着大人一起查办,若需人证口供,我等也能为大人提供。” 叶无坷点了点头:“那就跟着吧。” 不多时,叶无坷带着廷尉们到了这些胡商住的官驿,七八个捆的像是粽子的胡商被廷尉扔在地上。 官驿里的人见状也是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又不多时,闻讯而来的车海国正使一看到地上那些鼻青脸肿的自己人,脸色立时就变了:“是谁干的!” 官驿的人告诉他,是他的人在东市里动手伤人,所以被东市商贩群起攻之,至于具体是谁将车海国的人打死打伤的,暂时差不出来。 正使瓦多大步走到叶无坷面前,抬起手指着叶无坷的脸:“你既然是大宁廷尉府的人,现在就给我去查!” 啪的一声,他的手被叶无坷身边的廷尉直接给打开了。 车海国的人来中原大宁本就是带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不然在大宁礼部和鸿胪寺的人连番告知之下,他们怎可能还敢让手下人出门放肆。 车海国位于西域北部,常年与黑武人有往来。 “你居然敢打我?!” 瓦多怒视着刚才动手的廷尉:“你告诉你叫什么,我今日要是不让你付出些代价决不罢休。” 说完又看向叶无坷:“我不管你是谁,你现在就把打死打伤我车海国使臣的罪犯给我找来,不然的话,我就闹到你们大宁皇帝陛下面前!” 叶无坷回头看向刚才动手的廷尉,这是个年轻的汉子,看起来也就不到二十岁年纪,肤色稍显发黑人极精神。 叶无坷道:“你不该打他手。” 年轻廷尉俯身:“卑职有错。” 叶无坷道:“打他嘴。” 那年轻廷尉一点儿犹豫都不带有的,上前一个嘴巴抽了过去。 这一幕,可是把卓牧云他们那些武侯给看愣了。 “纵使手下在长安城内闹事之中行凶伤人,试图杀死巡城武侯,现在又侮辱大宁廷尉府官员。” 叶无坷道:“你刚才说什么?要闹到陛下面前?” 他往前走了几步,瓦多被他的气势压迫着不得不后退。 叶无坷看着瓦多的眼睛问:“你能见到大宁皇帝陛下?” 他转身对刚才动手的廷尉说道:“陈庆之,他刚才是不是推搡你了?” 年轻汉子俯身:“是。” 叶无坷问:“是不是推搡我了?” 年轻汉子回答:“是!” 叶无坷道:“按照大宁律例,袭击廷尉是什么罪?” 陈庆之回答道:“视情节严重而定,情节轻的,杖责!情节重的,斩首抄家!” 叶无坷道:“既然是外来的客人,还是得稍有关照......主要是抄家太远了些,就杖责吧。” 他说完转身走到一边坐着去了。 陈庆之冷冷一笑,上前按住瓦多的脖子就给压在地上。 也不去找什么棍子了,直接拿刀鞘在瓦多的背脊上一下一下的狠狠砸着。 反正叶千办也没说杖责多少。 车海国的人一见正使被打,纷纷跑回屋子里将弯刀拿了,见这些人竟要冲击,廷尉们立刻见连弩端了起来。 卓牧云眼见着这些人竟还敢作乱,立刻挡在叶无坷身前。 或许是见识过大宁连弩的威力,这些车海国的护卫在看到连弩瞄准的那一刻没敢继续靠近。 叶无坷等着陈庆之抽打了几十下之后才吩咐一声:“人都带回廷尉府。” 然后看向卓牧云:“我会写公文给武侯府,以后你跟着我办事吧。” 卓牧云犹豫道:“我......还不知道千办大人姓名。” “叶无坷。” 听到这三个字,卓牧云的眼睛都亮了。 不到半个时辰,瓦多和一群车海国的人都被带进了廷尉府刑房。 瓦多虽然挨了打可还是嚣张,叫嚣着让廷尉府里的主事过来见他。 负责看押他的廷尉笑了笑道:“你想见副都廷尉?见不着,副都廷尉在宫里与陛下议事,千办见不见?” “千办是什么!什么品级!” “正五品。” “区区五品,我不见,教你们主官出来见我!” “不见拉倒。” 廷尉转身就走了。 瓦多以为会有人来看他,结果左等右等都没人来,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背后疼的他无法忍受,也没有人给他敷药包扎,他觉得自己快被疼死了。 实在是熬不住,他开始大声呼喊:“叫你们千办来!我要见你们千办!” 门外的廷尉进来看了看他:“你确定要见我们千办大人?” 瓦多喊道:“马上让他来见我!” 廷尉又是莫名其妙的笑了笑:“等着吧。” 大概过了一刻,刑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叶无坷缓步走进,瓦多吓得往后缩了缩。 “我不见你!我不要见你!” 叶无坷道:“我是廷尉府千办叶无坷,领副都廷尉俸禄,是你现在在廷尉府能见到的最高官员,你确定不见?” 瓦多颤抖着喊道:“就是你行凶!你们宁人这是,这是,监守自盗!” 他表达不清,但想着大概也差不多了。 叶无坷道:“你不见我,没人能处置你的事。” 瓦多吼道:“叫鸿胪寺的人来见我!” 叶无坷点了点头:“好吧。” 转身出去了。 又一刻,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边推开,瓦多立刻往外看,心说大宁鸿胪寺的人最起码讲道理。 只见身穿鸿胪寺少卿锦衣的叶无坷缓步进门:“我是鸿胪寺少卿叶无坷,听说你想见我?” 第四百九十章最好说话关外月 - 天下长宁 - 知白 第二天一早,官驿住着的番邦外族就被一阵阵嘈杂的声音惊着,他们纷纷起床,很快就跑到门口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上百名衣甲鲜明的廷尉府缇骑在官驿门口停了,分成两列。 这些缇骑个个都人高马大,雄壮威武。 昨日车海国的正使被带走,据说还被打死了不少人,这官驿里住着的本就人心惶惶,甚至有人想要提前走了。 此时如此强悍的骑兵队伍将官驿大门封了,来自各国的使臣全都有些心惊胆战。 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这次来的不是昨日那个瞧着就不好惹的廷尉府千办,而是大宁鸿胪寺卿关外月。 马车停下来后,两名威卫上前打开车门。 关外月下车的时候看了看那些外国使节,脸上堆起和善笑容,诸国使节一看到是关外月,也都把悬着的心放下了。 不多时,住在这里的外使就都被邀请到了正堂。 关外月请大家都落座后,先是很客气的道了个歉。 “昨日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我代表大宁鸿胪寺给诸位道个歉。” 坐在他正对面的,就是车海国的国王垆土思,听关外月说了一声要道歉,他忍不住哼了一声。 关外月并未理会。 而是依然温和的说道:“有一些从西域远道而来的商人......唔,车海国的国君也在,对于贵国有多人在冲突之中丧命,我深表遗憾。” 垆土思板着脸说道:“关寺卿不要说这些没有用的话,我的臣民在大宁被暴-徒打死,这件事,无论如何也应该给我一个解释,如果没有解释的话,那我车海国现在就退出大宁立国庆典,断绝与大宁的一切往来。” 关外月道:“国君先听我把话说完。” 他清了清嗓子,依然温和的说道:“大宁,历来待客诚挚,谦逊有礼,对于车海国有七人在东市遇难,另有十余人被殴至重伤的事,我来之前与廷尉府沟通过,对此事前因后果已有了解。” “大宁立国二十几年来,格外珍惜每一位与大宁建立往来关系的朋友,车海国虽然不是最早与大宁建立邦交,可大宁也一直重视与车海国在各方面的交流。” “当然,这一切交流都是要建立在平等互助的基础上,陛下曾经几次交代,大宁的使臣不管是到哪里去,一定要谦逊有礼,大宁的朋友不管是谁到大宁来,一定要周到热情。” “车海国与大宁建交这十余年来,双方的接触不是很多,可我相信,国君在这为数不多的交往之中也能感受到大宁的诚意。” 垆土思哼了一声:“说来说去还是这些场面话,一点实际作用都没有!” 关外月看了看他:“我刚才说,请国君听我把话说完。” 垆土思道:“我没有耐心听你说这些废话!” 关外月道:“好的。” 他回头看向两名威卫:“把他叉出去。” 两名威卫上前,直接把垆土思架起来就给拖了出去。 关外月继续温和的说道:“大宁历来重视和平,对于真诚的朋友,大宁也不吝付出真诚,一切往来的基础都是将心比心嘛。” 他看着的那边的空位说话。 垆土思都已经不在这了。 关外月道:“大宁与车海国的关系不能容忍任何人破坏,两国之间的友谊不容任何人干预,车海国不行,车海国君也不行。” 此时在座的这些外使,一个个的脸色已经逐渐变得难看起来。 关外月这自说自话似的表态,逐渐变得有那么一点恐怖起来。 他起身:“陛下已经知道了昨日的事,责令鸿胪寺一定要认真严肃的处理,我连夜准备了一份赔偿协议,现在需要与车海国君商议一下。” 他回头问道:“看看车海国君冷静下来没有?” 两名威卫出去看了看,车海国君就在外边站着呢,本来应该是气不过想走,但在几名廷尉的注视下没敢走。 听说关寺卿请他回去,他气鼓鼓的转身进了屋子。 “国君,对于贵国臣民在大宁遇难的事,情允许我再次向您表示歉意,并且对遇难者的家属表示慰问。” 关外月依然温和。 “这是我准备的赔偿协议。” 他打开之后念道:“所有遇难者,每人按照五千两大宁制银赔偿,所有伤者按照三千两大宁制银赔偿,请问车海国君是否满意?” 车海国君立刻喊道:“我不满意!” 关外月道:“不满意可以谈,国君觉得赔偿多少合适?” 车海国君此时也已经看出来了,这赔偿的银子要了这事就算过去了,不要,只怕连银子都没有。 他深吸一口气后说道:“死者每人赔偿一万两,伤者每人八千两!” 关外月点头:“可以接受。” 然后问:“请问国君怎么支付?” 车海国君猛然一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关外月慢悠悠的取出来第二份卷宗。 “昨日,车海国正使在廷尉府里已经招供,他这次来大宁长安城是受黑武人指派,故意制造事端,阻挠大宁与诸国签署贸易协定。” “被廷尉府关押的那十余人也已经承认,他们去东市的时候得到了瓦多的命令,要在东市故意闹事,最好是闹出人命。” “只要事情闹大,就能导致大宁百姓抵触与诸国的会谈,进而破坏九月大典......这些,是车海国被抓之人的供词。” 关外月把手里的卷宗放在桌子上:“国君要不要过目?” 车海国君脸色瞬间就白了。 关外月道:“对于赔偿,国君可还有异议?” 他说:“大宁本着谦逊温厚待人真诚的原则,原本想着,这些被打死的,造成的影响极为恶劣,但毕竟死了,赔偿个五千两大宁也能接受,而那些没死的,招供态度颇为积极端正,所以赔偿个三千两也能接受。” “想不到国君如此大气,竟然主动将赔偿金额分别提高到一万两和八千两,我代表鸿胪寺,代表陛下,接受国君诚挚的歉意。” 车海国君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此时话都说不出来了。 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得,脸色青中带黑。 见他不说话,关外月又问一句:“国君,如何支付?” 车海国君嘴唇颤着回答:“现银,给现银!” 关外月笑了笑:“很好。” 他看向其他外使:“今日有诸位见证大宁与车海国修复邦交裂痕,这是大宁的幸事也是车海国的幸事,若此事日后还有争端,还请诸位将今日事实公之于众。” 说到这他语气更温柔了。 “现在谈谈,大宁一位品行端良遵纪守法的东市商贩被车海国使臣打伤的事。” 车海国君道:“你还想怎么样?” 关外月道:“涉事的人已经被廷尉府扣押,按照大宁律例,在大庭广众之下试图杀人行凶要重判,瓦多及其手下都已认罪,待他们伤好一些,将会被押赴厌吾山服刑,服刑结束之后,会被驱逐出大宁境内。” “大宁对本国臣民与友邦臣民一视同仁,在厌吾山服刑期间,所有人按照同等要求进行劳作,每人每日,严格按照大宁律例规定的标准花费。” “国君请放心,厌吾山有完善的制度,车海国一行十一人送过去之后,绝对不会被歧视对待。” 旁边有个外使好奇的问道:“关寺卿,厌吾山就是大宁的......监狱?” 关外月解释道:“是一座山,在此地服刑的人要负责开山运石以协助彩红渠的修建。” 那外使点了点头:“那厌吾山规模一定很大吧。” 关外月回答:“很大很大。” 外使又问:“厌吾山里有多少人服刑?” 关外月依然很客气且认真的回答道:“以前很多,大概有几千人在厌吾山开山采石,现在少了些。” “现在有多少呢?” “现在马上就有十一个了。” “......” 关外月看向车海国君垆土思道:“回头我让人把厌吾山那边每日所需花费列一个详细的明目出来,再加上对我大宁臣民受伤的赔偿,与之前国君已经答应的赔偿一起交付,还望国君配合。” 垆土思咬着牙问道:“服刑也是我车海国要出伙食费?” 关外月点头道:“我会给国君出一份正式的协议,当然,车海国距离大宁那么远,执行起来会有些艰难,所以国君在你的臣民于厌吾山服刑期间的费用可以抵赖不出。” 垆土思问:“不出是什么后果?” 关外月:“饿死呗,还能有什么后果,大宁是礼仪之邦,又律法森严,你放心,厌吾山的守卫绝对不会对贵国臣民有诸如殴打侮辱之类的事发生,最多就是饿死。” 垆土思:“......” 关外月问:“国君,对于这样的处置还有没有什么意见?” 垆土思深吸一口气,摇头:“没有!” 关外月笑道:“国君仁善,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把正式的的协议文件签一下,文件一式一百多份。” 他看向其他诸国使节:“在座的诸位既然都是见证者,那就该有见证者的作用,咱们大家都把这份文件签一下,每人手里都留一份,大宁与诸国签订的也都留一份。” 所有人都懵了。 他们也要签? “这份文件之中有件事需要诸位注意一下。” 关外月道:“在长安期间,诸位都会得到最周到热情的接待,但一定要遵守大宁法律,若再有触犯大宁律法的事,必将受到从严从重的处罚。” “大宁是真心与诸位交朋友的,诸位也请相信,以后大宁的使臣到了诸位国中做客,也一定会遵守诸国律法。” “如果诸位都没有什么意见,尽快落笔,按手印,一会儿我还要去下一场......那边也有不少人在等着我呢。” 他率先在这些文件上签字按手印,毕竟在座的有好几十个国家的使臣,每人两份,他就得签一百多份。 签完之后,他起身道:“鸿胪寺今日在雁塔书院四海堂设宴,到时候会有车马接送,还望诸位都能到场,我将与鸿胪寺少卿叶无坷代表大宁皇帝陛下欢迎诸位到来。” 等所有人都签了这份文件之后,关外月道了个歉就先行离开。 出了官驿上车,他一屁股坐下来,脸上露出疲惫之色:“难,要和这么多人把事情谈妥可真难,幸好是我,若换做别人就算用九牛二虎之力也办不成。” “好歹我在西域那边有些年,这些人之中有些认识的,即便如此,我也是使劲浑身解数才把事情搞定。” 他看向坐在对面的叶无坷:“你做事这么冒失,还得由我来给你擦屁股,我看那一个月的俸禄我就不给你了,算是你给我的补偿,其实你也不亏,我只不过拿回了我自己的银子......” 叶无坷:“车里有些憋闷。” 关外月:“确实,我把车窗打开透透气。” 叶无坷:“所以我刚才下车溜达了一圈,在门口听了一会儿。” 关外月:“......” 叶无坷:“死的一万,活的八千。” 关外月:“都是......都是得报账的公款。” 叶无坷:“那十一人在厌吾山服刑期间的花费,你自己填的。” 关外月:“最多......分一半!” 叶无坷:“三七吧。” 关外月:“算你有良心。” 叶无坷:“我七你三,我再去多雇一些人来。” 关外月缓缓抬起手,揉着剧痛的太阳穴。 ...... ...... 这个月请假一天,更新依然有三十二万字,写这本书确实累,这么高强度的更新坚持一个月大概也是我极限,下个月开始会更的少些了,保质的情况下每天两更。 新周边正在准备,大家继续多发书评。 第四百九十一章以前是他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放下手里的档案,眼神有些恍惚。 卓牧云的经历和陈小攀很像。 十七岁就从军,以募兵身份到边疆,累积军功可官至校尉。 可他却突然放弃了军职回到长安,回来之后就在武侯府做事。 按理说,他这样的人从边疆回来在武侯府最起码也是个旅率,可他不是在从军期满之后回来的,武侯府临时安置也没有职缺,只能暂时做个队正。 他在武侯府是以队正身份领旅率俸禄,手下有十余名武侯,一直都在东市做事。 卓牧云有个妹妹,身子一直不好,没有父亲,母亲年纪大了。 他从边军回来,大概也是因为家中实在是有些撑不住。 与陈小攀,何其相似。 叶无坷闭上眼睛,脑海里再次出现了金雀镇的血战。 他一个人冲锋在前为战兵开路,陈小攀就跟在他身后为他抵挡住从侧翼杀过来的敌人。 叶无坷受伤三十几处,陈小攀比他也少不了多少。 金雀镇里的人太多了,而且他们常年训练,又经常和山匪厮杀,人人都会些武艺,又凶悍好斗。 叶无坷突进上百名手持长矛的敌人队列杀出一条血路的时候回头看,却见陈小攀大腿上中了一枪。 叶无坷又反身杀回去,连续劈了四五个敌人将陈小攀从围攻之中救出来。 当时陈小攀坐在地上,以横刀胡乱劈砍。 可敌人用的是长矛,一个劲儿的往他身上乱捅。 等叶无坷救他出来的时候,他已是个血葫芦一样的人。 不知道伤了多少处,到处都在冒血。 叶无坷取出伤药要给他包扎治疗,陈小攀却哭着说:“叶千办,你走吧,你走了还能活着出去一个,你不走大家都死在这连个报仇的人都没有。” 叶无坷默不作声的撕下来衣服给陈小攀包扎,然后单臂将重伤的陈小攀扛起来继续往前冲杀。 当时的叶无坷身上何尝不是一样? 不知道多少处伤口在冒血,每一步都能在地上留下带血的痕迹。 “千办,别带着我了,你走吧。” “闭嘴!” 叶无坷扛着他又往前杀了一阵,回头看时才发现,金雀镇的人因为叶无坷实在是太凶悍,大部分都绕开他去攻击后边的战兵队伍了。 叶无坷将这边人少,战兵那边陷入重围。 他跳过矮墙,将陈小攀放下后又用干草盖上:“你在这里等我,我接了战兵兄弟们就来找你。” 说完后叶无坷跳出去,又往被困的战兵那边厮杀。 陈小攀靠坐在墙边,身上都是叶无坷拉过来的干柴,他看不见叶千办在哪儿,可能听到喊杀声。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活着出去了,而且还会连累叶千办也出不去。 闭上眼,又想起关万代死在他怀里的样子。 于是,他将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有几个人从面前经过,因为隔着一层干柴,这些突然出现的蒙面刀客并没有察觉到他。 他听到了,那些人要在人群之中找到叶千办。 那几个人说,最好是把叶无坷引到这里来,他们埋伏在此,等叶无坷到了就群起攻之。 陈小攀已是强弩之末,身上没几分力气了。 可一想到叶千办可能会被伏击,他毫不犹豫的从干草堆里冲出去,那几个人没有料到这里还藏着人,被陈小攀暴起杀了一个。 可陈小攀伤势过重流血太多,杀了一个后就摔倒在地。 一群人扑过来就要把他乱刀剁了,恰此时束休出现。 杀了那几人,束休让陈小攀就在这里等着,他去接叶无坷。 陈小攀将那些蒙面刀客商量的事告诉了束休,束休脸色顿时凝重起来。 “束休!” 陈小攀见束休要去接应叶千办,他双眼赤红的哀求:“你把叶千办带过来,叶千办不能死,我已经活不了,你把叶千办带过来我和他换了衣服。” 束休摇头:“不行,你这样做是想让他一辈子活在内疚负罪之中?” 陈小攀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 束休脚步顿住。 陈小攀苦苦求他:“我家里还有母亲和妹妹需要人照顾,我是绝对活不了了,带着我,你们也一样都活不了。” “救了叶千办,把他带出去,请他替我照顾家里......” 束休回头看陈小攀一眼,陈小攀的肚子上被叶无坷用衣服紧紧勒着,可即便如此,那衣服下边还能看到肠子已经挤出来了。 “束休,不管你做了些什么但你一定想救叶千办,我也想救他......我朋友不多,能托付的人只有他了。” 陈小攀说:“帮帮我,求你了。” 束休一咬牙冲了出去:“等着!” 等束休冲回去的时候发现,叶无坷已经站不稳了。 叶无坷拉着一名受伤的战兵往一侧巷子里冲,在他们身后,其他战兵都已经倒在地上,叶无坷拼死只救出来一人。 数不清的悍匪将巷子口堵住,脸色惨白的叶无坷蹲下来,示意那受了伤的战兵踩着他肩膀翻墙逃出去。 到了这个时候,叶无坷已经没有力气翻过那并不高的墙头,他只想救一个,哪怕救一个也好。 张金简大哥和这一营战兵是来帮他的,是他带到金雀镇来的。 少年当时心中只有一个念想,他死了也要救几个出去,可他杀穿围困出来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战兵跟着了。 “快走。” 叶无坷一只手扶着墙,半跪着在墙边:“快走!” 那战兵回头看了看死胡同,再看看已经冲进来的那些悍匪。 “叶千办,没事的,真的没事的,你已经尽力了。” 战兵的手在颤抖着,手中的横刀已经崩出来无数缺口,血顺着刀往下滴落,也不知道有多少是敌人的,有多少是他自己的。 “叶千办,我去找校尉他们了,你能走就走吧。” 满脸是血的战兵朝着叶无坷挤出一个笑容,然后嘶吼一声朝着涌进箱子里的悍匪冲了过去。 束休从墙外跳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然后就看到叶无坷扶着墙站起来,这少年脸上,露出了罕见的狰狞。 他要去拼命。 束休从背后一把将叶无坷拉过来,扛在肩膀飞身跳了出去。 他才来,气力还在,连续几个纵越之后回到陈小攀藏身的地方。 此时的叶无坷,已经气若游丝。 “把他衣服换了,快!” 陈小攀急切说着话,他几乎是从地上蠕动过来的一样,爬过的地方全都是血。 “都换了,里边的衣服也得换了。” 陈小攀说:“他们肯定不会放过叶千办,你在我脸上,在我脸上划一刀......划一刀他们就不会轻易认出来了。” 束休脸色发白,只是摇头。 陈小攀听着外边的喊声急切道:“先把衣服都换了。” 束休蹲下来,帮他们两个把血糊糊的衣服缓过来,陈小攀看到叶无坷身上那密密麻麻的伤痕,眼睛越发红了,他自己身上的伤却全都忘了一样。 将衣服换好之后,陈小攀笑了笑:“你再我一个忙吧,帮我把这肚子勒紧些,我还得站起来呢,不勒紧,站不起来。” 束休这般冷傲的汉子,双目带泪。 他把自己带着的绷带给陈小攀在肚子上缠了一圈又一圈,死死勒住。 “谢谢你。” 陈小攀说完这句话后看向叶无坷:“你带叶千办走吧。” 束休摇头:“不到必要时候,我不会丢下你们俩,除非......” 他无法说出后边的话。 束休就是来救叶无坷的,可看着眼前的陈小攀他无法做到丢下一个带走一个,从来都不会犹豫不决的人,在这一刻没法面对自己的内心。 陈小攀见束休站在那,他眼神狠厉起来:“你想让他死在这吗!” 说着话,陈小攀扶着墙站起来:“把叶千办的龙鳞黑线刀给我。” 束休几乎是机械式的把刀递过去,陈小攀深吸一口气,大概是回光返照,看起来脸上竟是恢复了几分血色。 “走吧,别回头,这么多兄弟的仇等着叶千办报呢,别不放心我,死其实不可怕......活着的那个才难受。” 他说完这句话,拎着龙鳞黑线刀转身出了那个小院。 在出了院门之后,陈小攀就把脸在那粗粝坚硬的墙上使劲儿的摩擦了几次,整张脸都是血糊糊的。 迎面过来几个蒙面杀手,一看那人穿着叶无坷的衣服,从身材提醒判断就是叶无坷,他们立刻就扑了过来。 陈小攀往另一边跑,后边的杀手紧追不舍,他体力耗尽,而那些杀手刚来很快就追到身后。 即便如此,陈小攀还咬着牙杀了一个。 “你是不是叶无坷!” 其中一个壮汉挥舞着狼牙棒问他,陈小攀看着那根沉重的棒子忽然有了想法。 他不回答,一刀朝着那壮汉劈了过去,壮汉避开他的刀,抡起狼牙棒朝着他肩膀狠狠砸落。 陈小攀等的就是这一刻。 在那狼牙棒朝着他肩膀砸下来的瞬间,他忽然一歪头,以脸迎向狼牙棒。 扛着叶无坷的束休站在院墙后边屏住呼吸,他悄悄探头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 那一刻,束休感觉自己的心也被砸碎了。 “这人是不是叶无坷?” “应该不会错了,你也是,为什么要砸他的头?” “我没有啊,我是想砸他肩膀先废了他的胳膊!” “现在怎么办?” “割了他的头带回去辨认。” “这刀呢?这可是一把好刀。” “刀不能带走,刀太明显,咱们谁带着这把刀以后都免不了被追杀。” “走!” 束休咬着牙,双目赤红。 等那群人割了陈小攀的人头走了之后,束休回去将龙鳞黑线捡起来后,扛着叶无坷迅速跳了出去。 没片刻,他就听到了益州厢兵喊杀的声音。 灵机一动的束休,把叶无坷藏进了运送伤兵的马车上。 此时此刻,坐在房间里的叶无坷缓缓睁开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是泪流满面。 他回到长安从廷尉府出来后就去了陈小攀家里,后来又去了两次,每次去,他都无法面对陈小攀家人看他的眼睛。 抬起手将眼泪抹了抹,叶无坷起身走到门口,看到卓牧云在不远处站着。 他走过去说道:“我一会儿带你去见副都廷尉,再去四海堂,提前到些和关寺卿商量一些事,你跟我一起,半路上路过苏记买些点心,陈小攀的妹妹应该快生了。” 卓牧云点头应了一声,忍不住好奇的问了一句:“陈小攀是谁?” 叶无坷看着卓牧云,沉默片刻后说道:“以前,他站在这等我。” ...... ...... 【新的一个月了,求票!】 第四百九十二章有消息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带着卓牧云和陈庆之两个人先去见了张汤,到书房门口,叶无坷让他们两个先在外边等着。 敲了敲门,屋子里传来一声稍显低沉的声音:“进!” 叶无坷就知道副都廷尉大人一定是挨骂了...... 张汤刚从未央宫回来没多久,回来就没见人呢。 他一早就被叫进宫到现在才回来,这大半日,可能不只是面对陛下一人的责问,因为叶无坷的事搞不好会被群起攻之。 益州的案子还没个定论,按理说叶无坷应该在家休息。 休息是一个很温和的词语,大概意思是停职反省。 可在张汤的硬保和皇后娘娘的插手之下,再加上九月大典在即长安城里诸事繁杂,他还是鸿胪寺少卿,所以一天都没去反省。 不反省就不反省,益州的案子拖着就拖着,可叶无坷是真不让人省心,东市这一下子打死了七个车海国的人,还有十一个重伤的直接被他给发落了。 进了门,叶无坷就看到副都廷尉大人在揉着太阳穴。 他轻手轻脚的往前走,张汤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关门。” 叶无坷有一种马上就要面对关门打孩子的感觉,关门打孩子其实不算什么大事,只要你别是那个孩子...... 房门一关,张汤的脸色就在昏暗的环境下显得更加阴沉了。 叶无坷这样平时在张汤面前嬉皮笑脸的主儿,此时都不得不在书桌前边笔直的站好等着副都廷尉的狂风暴雨。 “累了,会不会推拿?” 张汤忽然问了一句。 叶无坷点头:“会!” 这他拿手,阿爷身子骨不好,推拿活血这种事历来都是叶无坷做,况且没几个人比他更熟悉人体穴位。 走到张汤身后的时候,就听见张汤说道:“因为你,我和三十几位朝廷大员对骂了一个上午,你给我推拿卖些力气,都是你该做的。” 叶无坷笑了。 “赢了?” 他问。 张汤:“包的。” 叶无坷嘿嘿笑起来。 张汤闭着眼睛说道:“吵的我脑仁儿都疼,我历来不擅吵架......其实输赢无所谓,就是输了不行。” 叶无坷道:“好一个输赢无所谓。” 张汤靠在那,嘴角微微上扬。 眉宇之间的疲惫之色很重,看起来这一架一定是吵的山崩地裂天翻地覆。 “先不说朝堂上吵架的事,就说你处置那些车海国人为何不提前上报?” “提前上报,副都廷尉会被牵连,此事我擅作主张,陛下问起来副都廷尉不知情就比知情好些。” “这话表面上听起来是为我考虑,实际上你想说的是,不上报你也这么办上报了你还是这么办,所以干脆不上报了免得节外生枝影响你开杀戒。” “确实是为副都廷尉考虑的多一些,至于我自己考虑的不多,毕竟,咳咳......虱子多了不咬帐多了不愁。” 张汤睁开眼睛看了看叶无坷,叶无坷连忙赔上个笑脸。 “上午朝堂上,因为你处置车海国使臣的事,四品以上的有三十几位大人要求严办,要把你拿了仔细查问,就算不查,也要把你先关起来反省。” “他们说你干的事狂悖粗野有失大宁体面,还说你不按规矩办事肆意妄为有辱国法森严。” 叶无坷问:“副都廷尉怎么说的?” 张汤道:“这一段他们说的对,我没骂。” 叶无坷:“......” 张汤笑道:“直到礼部的人站出来说,此举有可能引发诸国使团提前离开长安,对九月大典造成不好影响的时候,叶无坷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我才忍不住了。” 叶无坷问:“副都廷尉怎么回怼的?” 张汤:“我不善言辞。” 叶无坷:“所以呢?” 张汤语气平静的说道:“所以我说了一句......放你-妈的屁。” 礼部的人是一群将规矩礼仪视为天条的家伙,正因为如此他们说话肯定不会如张汤一样如此粗鄙。 当时就有人站出来指责张汤毫无礼数,噼里啪啦的教训了一大堆,张汤等他说完之后也给了一句:你也是放屁。 又一个站起来慷慨陈词,大骂张汤不学无术一点儿体面都没有,张汤说你屁比他还臭。 皇帝当时坐在龙椅上面沉似水,但是装的。 他可实在是太喜欢看这场面了,当时甚至想让冯元衣把皇后娘娘请过来一块听听。 “那些大人们其实也是走个过场,他们规矩太多,身上的官职让他们不得不站出来骂你。” 张汤道:“你也不必记恨,若我与他们身份交换也是一样的举动。” 叶无坷点头:“我知道。” 张汤嗯了一声:“其实大人们也都明白,这个时候长安城里就应该有个愣头青出来杀杀各国使团的歪风邪气。” “真有问题他们就不是在朝廷上与我对骂了,也不是骂一场就算了,这个过场要走,早晚都要有,先骂了先舒服。” 叶无坷笑:“可他们大概也没骂舒服。” 张汤道:“我理解诸位大人,但我没必要惯着他们。” 叶无坷又笑了。 张汤语气忽然肃然起来:“陛下对你有惩处。” 叶无坷手上的动作一停:“什么惩处?” 张汤道:“陛下说,叶无坷不是愿意管这些事吗?不是愿意从武侯府和巡城兵马司手里抢活儿干吗?他不是不怕累吗?那就让他干!” 叶无坷小心翼翼的问:“还有吗?” 张汤:“你还想干什么?还不嫌累?” 叶无坷:“我是说,陛下没说别的了?” 张汤道:“真是累死你活该,这句不是陛下说的。” 叶无坷:“那没事。” 张汤:“陛下说扣你俸禄。” 叶无坷急了:“这怎么行!” 张汤笑了。 “陛下说,车海国使臣的事你没有及时上报,虽然处置仓促粗暴了些但终究是有理有据依法依规,所以扣你半年俸禄以示警戒。” 叶无坷:“陛下太狠了。” 张汤道:“什么都没事,扣钱就不行呗?” 叶无坷:“扣钱?这世上还有比扣钱更狠的?” 张汤点了点头,这一点头让叶无坷心里莫名一紧。 张汤说:“是你身上所有职位的俸禄,都扣半年。” 叶无坷仰天悲鸣:“陛下......这不是要我命吗。” 张汤舒服了。 为了叶无坷他和三十几位大人在朝堂上对骂了那么久,现在看到叶无坷一脸悲愤他总算是满足了。 “陛下说,暂时不收回你执金吾的身份,除了廷尉府和鸿胪寺之外,武侯府、巡城兵马司以及长安府的人你都可调遣安排。” 叶无坷道:“不想干了。” 张汤:“就因为没钱?” 叶无坷再次悲鸣起来:“这还不够?扣我钱还想让我干活儿!” 张汤:“忍着吧。” 叶无坷:“噢......” 张汤问他:“我没让人找你来,你自己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要说?” 叶无坷道:“我到廷尉府之后,廷尉府里的千办职缺其实一直都没空着,我那个分衙,也一直都没有建起来。” 张汤道:“廷尉府里地方足够大,你自己选个院子,人手......你暂时先用我拨给你的手下,然后抽空去你娘家调一些人过来。” 叶无坷:“我娘家?” 张汤:“兵部。” 叶无坷:“副都廷尉这话说的我好像是嫁进廷尉府里的受气小媳妇儿。” 张汤:“兵部的那群老兵痞都是这么想的。” 叶无坷不好意思的笑起来:“那您还不对我好点。” 张汤道:“你一天到晚给我惹祸,我一天到晚给你擦屁股,我还怎么对你好?你分衙要建......所需款项从账面上去支。” 叶无坷嘿嘿笑:“张爷威武!” 张汤瞥了他一眼,坐直身子示意不必再按了。 “听说你从武侯府调了个人过来?” “是,叫卓牧云,原是边军老兵。” “调就别孤零零的把他一个人调过来,办事容易出差错,把他那一队武侯都调过来,我稍后给武侯府知会一声。” “你是不是想给陈庆之和叫卓牧云的升职百办?可以,一会儿带人去库里领了官服印绶和兵器。” 张汤问:“还有事吗?” 叶无坷摇头:“没了!” 张汤指了指门外:“滚蛋吧。” 叶无坷往桌子上踅摸了踅摸,张汤伸手就把糖盒给捂住了。 “年纪大了吃糖多了会坏牙。” 叶无坷说完这句话居然就走了,让张汤颇感意外。 叶无坷带着卓牧云和陈庆之两人去库里领了东西,换好衣服之后,这两人看起来都比之前英武了不少。 叶无坷晚上还要去四海堂,半路要去苏记买些东西去看望陈小攀家人。 他总是会刻意隐藏起来自己的悲伤,哪怕是在张汤面前也如此。 马车在苏记门口停下来的时候,叶无坷下车习惯性的往四周看了看,在对面行人之中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他眼神微变。 “你们去买,我一会儿回来。” 叶无坷把钱袋子抛给陈庆之,然后朝着路对面过去。 七绕八绕,叶无坷的视线始终盯着前边那道身影,不得不说,那个人躲避追踪的能力强的可怕。 也就是叶无坷,换另一个人也许早就跟丢了。 那人最终走进一条小巷,叶无坷快步跟了进来,一拐进巷子,那人已经在前边等着他了。 “三奎哥。” 叶无坷快步过去。 前边的汉子把斗笠摘下来,看向叶无坷的时候眼神里是难掩的牵挂。 “你伤怎么样?” 三奎急切问道。 叶无坷走到他身前:“我没事,你没有受伤吧。” 三奎摇头:“我没有,你让我和大奎二奎去接阿爷在半路上悄悄返回益州,那些暗中盯着我们的,见我们真的出了西蜀道果然就没再跟。” 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叶无坷:“我回益州之后不久就听说你受了重伤,后来你在益州城内杀那些官员的时候我在人群里看了你一眼。” 叶无坷道:“伤没事,放心。” 三奎松了口气,他走到巷子口往外看了看确定没人跟上。 转身回到叶无坷面前,三奎压低声音说道:“查到了。” ...... ...... 【一号求票,月票每满一千加更吧。】 【祝伟大的人民军队生日快乐。】 第四百九十三章杀气 - 天下长宁 - 知白 “按照你说的,我哪里都不用去就只死盯着谢无嗔家。” 三奎继续说着他在益州都查到了些什么。 “你之前说过,谢无嗔特意要和你一起来长安就是为了摆脱嫌疑,他不带亲信随从,和你乘坐一车,所以出什么事自然与他无关。” “可实际上,如果他有什么安排早在出发之前就定下了,所以他离开之后,他府中亲信必有调动。” 三奎说这些的时候,对姜头佩服的五体投地。 其实到现在为止,三奎还是没能把对姜头的认知从无事村里抽离出来。 在他的印象之中,姜头就是那个需要他们每一个人照顾每一个人陪伴的弟弟。 在无事村的时候大家都知道姜头聪明,也从来都没有人怀疑过这一点。 可只有离开无事村之后,三奎才知道姜头到底有多聪明。 “人我带回来了。” 三奎道:“抓了两个,暂时安置在你告诉我的地方。” 叶无坷点了点头:“今天怕是来不及,我还要赶去四海堂,明日我再去问你抓的人。” 三奎想了想,摇头道:“你最好还是先去问问,事关......张大哥的妻子和女儿,他们虽然和我说了些,但我问供的手段不如你。” 叶无坷心里一紧。 他转身往回走:“三奎哥你先走,我安排一下就赶过去。” 找到陈庆之和卓牧云,两个人买好了点心正在马车旁边等着叶无坷回来。 “陈庆之,你替我去一趟兵部。” 叶无坷压低声音交代了几句,陈庆之闻言脸色一变。 “属下这就去!” 陈庆之转身就跑了出去。 “卓牧云,我本来要把调到我身边做事,但接下来我要办的可能会连累到你,你带着你那队兄弟先回武侯府。” “千办!” 卓牧云跨前一步拦着转身要走的叶无坷:“你让我走,却让陈庆之帮你办事,这,算不算厚此薄彼,算不算另眼看待。” 叶无坷道:“陈庆之本来就是廷尉,他是副都廷尉安排给我的人,你不一样,你今天才正式到廷尉府报到,我还......” “千办!” 卓牧云道:“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但我知道叶千办绝对不会干出危及大宁伤天害理的事,你在东市的作为,兄弟们都敬服你。” “你若是因为我卓牧云和手下兄弟本事不行赶我们回武侯府,卓牧云一个字都不会说转身就回去。” “可若叶千办是怕什么牵连,那真是小看了我,小看了武侯府,小看了我那一队兄弟。” 叶无坷沉默片刻后说道:“你真不走?” 卓牧云摇头:“不走。” 叶无坷道:“好,你不走就去带上你那一队兄弟......到四海堂外等着我,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务必保证我顺利进入四海堂。” 卓牧云问:“千办去四海堂难道还有人阻拦?” 叶无坷道:“本来没有,一会儿可能就有了。” 说完这句话,叶无坷抱了抱拳大步离开。 两刻之后。 一座很大的宅院后院,两个青衣家丁就在后门这等着,一看到叶千办到了,两人立刻将后门打开请叶无坷进门。 早晨起来的时候天色就稍显阴沉,长安城在这金秋时节天气好像也变得有几分难以预料。 他还没到的时候,小雨就淅沥沥的下了起来。 进门的那一刻,他看到两个少女就在雨中站着等他,两个人应该是早就在这等候,所以都没拿伞。 细雨蒙蒙,她们两个身上都有些湿了。 一看到叶无坷进来,小丫鬟苏豆子看到之后眼睛都亮了:“公子回来了!” 叶无坷看到她冲到自己面前,忍不住笑了笑:“也不知道避避雨。” 苏豆子昂着还带有婴儿肥的白嫩笑脸说道:“是小姐说怕回去拿伞的时候错过了接你,怎么都不肯走,小姐不肯回去,我也怕错过了接你,幸好没回去。” 叶无坷看向站在细雨之中的陆浣溪,快步过去抱拳俯身:“姐。” 陆浣溪自然而然的拉了叶无坷的胳膊:“快进屋去,你身上的伤还没好。” 她拉着叶无坷的衣袖走:“你让三奎哥送进府里的人就在后院关着,父亲亲自守在那谁也不准靠近。” 叶无坷心里一暖。 西蜀道的案子太大,牵扯太广。 他无法确定这长安城里到底还有谁也在这案子之内,如果说在长安城内还有他无条件信任的人,那就是陆家,陆吾大哥的家人。 陆浣溪心疼的看着叶无坷:“一会儿我让人给你准备衣服换一下,若是淋湿了伤口不好。” 苏豆子迈着小腿跟着快步走,嘟着嘴说道:“就是就是,这么大人了也不知道出门带伞,早晨天气就不好。” 叶无坷笑:“你不也没带。” 苏豆子:“哼,还说我,公子没良心。” 等到了后院关押人的地方,叶无坷推门进去的时候,就见老将军陆昭南端坐在椅子上,一把横刀放在腿上。 在叶无坷进们的瞬间,老将军眼睛骤然睁开,凌厉森寒,手也已经握住了刀柄。 见是叶无坷,陆昭南脸色立刻变了。 “坷儿,伤怎么样?” 陆昭南急切起身。 叶无坷撩袍跪倒:“让......” 他想说让伯父挂念了。 可是话到嘴边,伯父没能说出口。 “让父亲挂念了,我没事,早就应该先来家里说一声,实在是......” “你这孩子,哪有么多规矩那么多道歉,一家人,不说这些生分话。” 陆昭南伸手将叶无坷扶起来。 他不止一次说过,你是陆吾的兄弟,浣溪认了你这个弟弟,那我就是你的父亲,陆家就永远都是你家。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叶无坷:“还好,虽然脸色差了些但看着精气神还在。” 陆浣溪道:“父亲,你别那么大力气拉扯他。” 陆昭南连忙松开手:“武夫,我一介武夫,手上力气难免大了些。” 他回头看向身后,柱子上绑着两个人,正是谢无嗔手下的亲信。 陆昭南帮叶无坷留下这两个人,冒着多大的风险? 谢无嗔还是从二品大员呢,身份比陆昭南要高的多,只要朝廷一日没有剥夺谢无嗔身份,陆昭南帮叶无坷囚禁谢府两名亲信随从就是大罪。 可在陆昭南眼中,这什么都不算。 三奎站在那两人身边说道:“把你们跟我说的,再和叶千办说一遍!”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后,第一句问的是:“张金简的妻儿何在?” 左边被绑着的,是谢无嗔府里的管事叫朱松,右边那个看起来虽被捆绑但气质依然从容的是谢府幕僚谭公道。 听到叶无坷的问题,谭公道眼神微微有些变化。 他足智多谋,谢无嗔的许多事他都参与谋划,他深深了解谢无嗔是什么人,当然也知道自己是什么人。 正因为如此,他以为作为军堂大人的对手叶无坷也差不多是一样的人。 此时他们被抓,叶无坷最感兴趣的当然是谢无嗔的罪证。 然而叶无坷第一句问的是张金简家人。 朱松则脸色发白,应该是迫切想要求活,所以在叶无坷问出这句话之后,他马上就给了回答。 “回叶千办,谢无嗔临走之前安排,益州之内所有与你接触过的人都要除掉,栽赃给罗怯胜和杨廷柱。” “可是我们也没想到,叶千办还会回益州,那时候人已经抓走了,还没来得及安排......” 叶无坷一步上前:“我是问你,她们现在何处!” “我不知道......” 朱松脸色惨白的说道:“安排出去的人是要栽赃给罗怯胜的,可罗怯胜和杨廷柱被叶千办斩了。” “后来我们被......” 他看了三奎一眼:“被这位好汉抓住,我们也曾带他去联络过派出去的人,可是却怎么也联络不上,估计着已经逃了。” 叶无坷道:“我请益州东广云汇的人帮忙护送她们母女二人,你们若是盯上了,那样一支队伍怎可能会跟丢了。” “我来说吧。” 就在这时候谭公道开口了。 “叶千办。” 谭公道看向叶无坷:“此事是军堂大人临行之前交我安排,我让朱松找个合理的理由杀掉那母女二人。” “手下的人为了能把事办妥,找的是张金简的街坊,也是从小与张金简一起长大的发小,叫彭旺松。” “此人见钱眼开没有什么道德约束,此前一直都靠倒卖一些脂粉铺子的东西谋生,倒也获利颇丰。” “他曾经几次向张金简借钱,张金简不在家的时候,苏琴依也借给他几次,后来再借,苏琴依就不给了。” “所以此人对苏琴依始终有些记恨,手下人向我报知这一点的时候,我就知道此人可以利用。” “不过后来,叶千办以雷霆手段在益州杀了那么多官员,这彭旺松应该是被吓着了,所以躲了起来。” “如果他没动张金简妻女,那他不会消失不见,唯有已经动了,所以才会躲藏起来不敢见人。” “叶千办......我很遗憾。” 谭公道缓缓道:“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张金简妻女大概已经不在人世,你所说的东广云汇的人,大概也都死了。” 叶无坷的眼睛逐渐发红。 谭公道真切的看到了,看到了那少年原本黑白分明的双目逐渐被血色笼罩。 “不过......” 谭公道说道:“我安排他们除掉张金简家人之后要到长安城来听调,其中有个人叫钟吾禁,是谢军堂麾下死士。” “此人武艺极强,是谢军堂给他自己留的后手之一,派去除掉张金简妻女的彭旺松等人,若无处意外会被钟吾禁灭口。” “若并无灭口,则可能随他一起躲到长安城来,至于躲在什么地方,我无从得知,有些事谢军堂也不会向我提及。” “我听闻,长安城进出的登记名册,一个月就会销毁,毕竟来往进出人口太多,算算日子,如果叶千办现在去查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只是这具体日期算不准,他从长安城哪个城门进来也不知道,且用的一定是假的身份凭证,查起来,大海捞针一样。” 说完这句话,谭公道闭上眼睛:“不必怀疑我的话,我已知必死......只是叶千办护佑朋友妻女之心令我感动。” 叶无坷哪里还理会这些,转身离开。 “三奎哥,等我回来带着他们去四海堂!” 叶无坷大步往外走。 三奎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陆昭南太了解叶无坷的性子了,他就知道要出大事:“传令全府上下男丁,随我办事!” 叶无坷回身看过去:“您不能去。” 陆昭南大声说道:“你只管做你的事,若吾儿在,他必会随你,他不在,为父跟着你。” 叶无坷还想拒绝,可陆昭南怎么可能被他拦住。 浩浩荡荡一大群人往巡城兵马司那边去查存档,走到半路,叶无坷让陆昭南带人先去,他则抽空回一趟家。 “大奎哥二奎哥,先带着阿爷出城去。” 叶无坷道:“若无事,我明日接你们回来。” 大奎和二奎愣了:“这是怎么了?” 叶无坷道:“只管听我的,带着阿爷出城去。” 他说着话转身要走,阿爷在他身后喊了一声:“姜头,小心。” 叶无坷转身,跪下来磕头:“阿爷,对不起,可你教过我的,大丈夫有所为!” 起身的叶无坷还没转身,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轻轻叫了一声。 “叶叔叔?” 叶无坷猛然回头,却见门口站着一个一闪破烂满脸污垢头发乱糟糟的小丫头,一双鞋都走没了,脚上还能隐隐看到血迹。 “叶叔叔,我找着你了。” 小丫头哇的一声哭了:“我娘......我娘被他们打死了。” 叶无坷脑海里仿若有一股血直冲上去,双目瞬间彻底红透。 ...... ...... 【现在需要加两更,这一卷要收尾,所以我在往回查漏,所以加更没写出来,明天补一章。】 第四百九十四章印证 - 天下长宁 - 知白 “姜头!” 阿爷一把将叶无坷拉住:“孩子,阿爷知道你是什么性子,也能猜到你要去做什么,阿爷不怕,大奎二奎三奎都不怕。” “可是孩子,你若太冲动,这丫头怎么办?” 阿爷看向张小蝶,伸手把小姑娘揽过来抱在怀里:“这丫头可是千里万里自己一个人走到长安城来找你的!” 双目血红的叶无坷看向张小蝶,或许是被他现在的样子吓着了,可小姑娘没有丝毫犹豫,在他看过来的时候就伸手抱住了叶无坷的腿。 阿娘的话还在她耳边呢。 蝶儿,你自己会找路,你去叫长安的地方找你叶叔叔,晚上一个人别怕,走路上也别怕,有人你就藏起来,没人你就继续走。 什么也不用想,只想着去找你叶叔叔,找到他,他会保护你,我知道咱家妮儿最厉害了,你当初能一个人找到爹,你就能找到叶叔叔。 蝶儿,你见了叶叔叔要听话,叶叔叔让你干嘛你就干嘛,你以后得靠叶叔叔呢,按理说你也不是没亲戚投奔,可娘不敢让你回益州。 去吧,自己走,娘看着你呢,自己走。 此时此刻,看到孩子抱着自己的腿,叶无坷赤红赤红的双目之中,逐渐恢复了几分理智。 他蹲下来,使劲抱着小姑娘,在小姑娘耳边轻声说:“留在叶叔叔家里,他是叶叔叔的爷爷,你要叫他太爷,太爷会给你做饭吃,你等着我回来。” 张小蝶抬着头,脏兮兮的脸都是泪痕。 也是在这一刻,叶无坷看到了小姑娘还背着他给的木剑。 泪水从叶无坷的眼眶里直接流了出来,他使劲儿仰起头也不管用。 “妮儿,先吃颗糖,太爷给你做饭去。” 阿爷掏出来一把高粱饴塞在张小蝶手里:“吃吧。”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努力的朝着张小蝶笑了笑:“叶叔叔得去做事,一会儿就下工回来了。” 张小蝶松开手:“娘说叶叔叔不骗我。” 叶无坷点头:“叶叔叔不骗你。” 他转身走出家门。 就在这时候,赶去兵部的陈庆之急匆匆回来,他先去了四海堂,听说叶千办还没到就又折返回廷尉府。 走到半路,路过叶无坷家他打算过来看一眼正好遇上叶无坷往外走。 “千办,兵部那边答应了。” “嗯。” 叶无坷将自己的千办腰牌摘下来扔给陈庆之:“不必跟我去四海堂了,你带上人收拾好东西去益州。” 陈庆之一愣:“去益州?”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去益州,右前卫校尉张金简家有个邻居叫彭旺松,把他翻出来,不管用手段把他翻出来,与他有勾结的人,一个不少的翻出来。” 陈庆之问:“找到人之后带回来见您?” “杀。” 叶无坷大步流星,陈庆之紧跟在他身后。 “你们不必急着回长安,九月大典之后我会去找你们。” 叶无坷脚步一停,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 “益州?!” 少年眼神,凌冽如刀。 三奎急匆匆的追上叶无坷:“姜头,你要去哪儿,是不是去巡城兵马司?我跟你,让大奎二奎留家里就行。” 叶无坷摇头:“不去兵马司。” 他看向前方。 四海堂。 关外月往四周看了看,虽然距离晚宴还有一段时间,不过已有不少各国时节到了,正在参观雁塔书院。 这次宴请定在书院,本就是为了向诸国使臣来展示一下大宁的礼仪教化,展示一下书院的文明底蕴。 这么大规模的宴请,当然不仅仅是鸿胪寺在操办,各部的人都在忙,准备宴席的厨师有一部分都是从宫里调来的。 原本这次宴请的主持是徐绩,可不久之前宫里送来消息,陛下将亲至四海堂,这一下关外月他们的压力就更大了。 各国使臣之前也不知道大宁皇帝陛下要亲自来,大宁宰相亲自设宴款待他们这规格已经足够高了。 陛下亲至,这就意味着今天这晚宴就不仅仅是一场招待。 陛下的临时起意,也是对长安城里接待如此规模客人,各部衙的能力是否合格的一次检验。 “叶少卿来了没有?” “还没有,刚才派人问过了,说叶少卿已经在来的路上。” “派人再去催一下。” 关外月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位见多识广的寺卿大人,在叶无坷没在他身边的时候,竟然会有些底气不足。 陛下要来,说不得有人就会在宴席上提及叶无坷对车海国使臣的处置,这是鸿胪寺之前没做预案的事,万一气氛闹的不和谐该怎么处置? 陛下既然要来,那别说京城各部衙的大员都会来,就连已到长安的各地封疆大吏也都会来,这接待起来压力就更大了。 陛下肯定不是临时起意,只是看起来像是临时起意。 陛下要看看各部衙的能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要给各国使臣一个措手不及。 要谈什么,怎么谈,各国使臣当然早有准备。 可是和鸿胪寺谈和礼部谈和各部衙接待的官员谈是一回事,和大宁皇帝陛下谈是另外一回事。 刚刚出了车海国在长安城死人的事,陛下未必没有敲打敲打各国使臣的心思。 关外月甚至已经想到了,一旦有使臣在陛下面前提及这件事,陛下就一定给自己人撑腰...... “叶千办还没来?!” 关外月回身问。 他手下人连忙回答道:“寺卿刚刚问过。” 关外月深吸一口气,心中不敢越发浓烈起来:“再去催!” 就在这时候,远处有人大步朝着这边跑过来:“寺卿,陛下车驾已出未央宫,徐相以及文武百官随行。” 关外月再次深吸一口气:“用最快的速度通知各国使臣,告诉他们与我一起到书院门口迎接圣驾!”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嘀咕着:叶无坷啊叶无坷,你可千万别在这个时候出点什么事。 未央宫外。 禁军已经启动提前开路,后边是陛下的车马,再后边则是朝臣的马车,队伍浩浩荡荡宛若一条长龙。 在其中一辆马车里,西蜀道道府南宫敬廉看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道丞谢无嗔。 “你这次......怕是回不去西蜀了。” 南宫敬廉语气低沉。 “元国公亲自找你,虽对案情的事只字未提,可这已经足够表明态度,以至于满朝文武都在私底下议论。” 南宫敬廉闭着眼睛,脸色看起来有些疲惫。 他问:“你跟我说句实话,叶千办在益州查的所有案子是否与你有所牵连?” 谢无嗔微微俯身:“回明堂......” 南宫敬廉微微皱眉:“在长安,不要称呼我明堂。” 谢无嗔头压的更低了些:“回部堂,益州的案子与我没有任何关系,如果有,也是有人栽赃陷害,想把我与部堂都拉下马来。” 南宫敬廉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道:“陛下之前已找我谈过,如果没什么意外我去东宫已成定局,给太子殿下挑人不从长安城挑,而是从长安之外挑,这其中的含义,你应该也能明白。” 谢无嗔道:“陛下不信任徐相,长安城里挑的人多多少少都和徐相有关,部堂进东宫主事,是陛下在为太子挑选将来的肱股之臣。” “屁话。” 南宫敬廉道:“我多大年纪了?我比徐相还要大二十岁。” 谢无嗔似乎是怔了一下。 南宫敬廉道:“陛下春秋鼎盛,立储君是立储君的事,可储君何时即位,那是你我都看不到的未来的事。” “有人说,我若进东宫必为东宫詹事,将来也就必是内阁一员,这话就更没脑子......你们难道还看不出来,陛下要改制,但陛下不是急着改制?陛下急着改制能等到现在?” 谢无嗔听到这话脸色又变了。 南宫敬廉道:“陛下是要把改制的事留给太子殿下将来做,看起来改制已是势在必行,实则是陛下故意为之,是让不踏实的人自己跳出来!” 说到这他睁开眼睛看向谢无嗔:“你看看现在谁心急,谁心里就有鬼......” “你我在蜀中相伴不算太久,我调任也不过西蜀区区数年。” “可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个谨慎稳重的,也一直都不只是把你当做同僚......” “原本我在御史右台为都御史,我以为会在长安退居养老。” “是陛下信任,让我去了西蜀道,让我在退下去之前有封疆大吏的荣耀......我很感激陛下。” “你......最好还是干净的。” 南宫敬廉闭上眼睛:“不然的话,连我都别想踏踏实实的退下去了。” 谢无嗔身子压的极低:“部堂放心,我一定是干净的。” 礼部,礼院。 叶无坷看了一眼站在礼院门口当值的士兵,那些士兵也在看他。 “我进去找个人。” 叶无坷迈步走上台阶。 为首的队正问他:“请问你是?” 叶无坷将一块腰牌递过去:“鸿胪寺少卿,叶无坷。” 那队正俯身行礼:“见过少卿大人。” 叶无坷问:“西蜀道道府南宫敬廉大人,住在什么地方?” 队正道:“南宫部堂之前去了未央宫,还未归来。” 叶无坷道:“帮我带个路,我不找他,我只找他住在什么地方。” 队正应了一声,转身在前边带路。 不久之后,队正找到礼院的管事,向他问了南宫敬廉住的地方,引领着叶无坷很快就到了地方。 这名礼部主事一边走一边好奇的问:“少卿大人来这里是要查什么事?西蜀道来的两位大人都不在。” 他指了指刚要路过的院子:“西蜀道道丞谢军堂住在这,那边.....” 他指向旁边的院子:“那边就是南宫部堂住的地方,谢军堂这里连个仆从都没带,南宫部堂那边倒是有几名亲随。” “如果叶千办是想问什么事,去南宫部堂的住处倒是能找到人,不过......少卿是来找谁的?或许我可以帮上什么忙。” 到了院门口,叶无坷看向礼部主事:“你先走吧。” 主事道:“南宫部堂的几位亲随我也认识了,我可以帮少卿大人介绍。” 叶无坷就那么看着他。 主事讪讪的笑了笑,转身离开。 他身后传来叶无坷的声音。 “是为你好。” 然后叶无坷推门而入。 进了院子,南宫敬廉的几名亲随正在打扫,他们看到叶无坷都有些诧异,有人迎上来问:“这位大人是来求见南宫部堂的?” 叶无坷摇头:“不找他。” 他侧头看了看,里屋有个人推开窗子正在看过来。 “请问。” 叶无坷眼睛眯起来,杀意逐渐外泄。 “你是不是叫钟吾禁?” 打开窗子的那人,转身就走。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我也不是很希望在这看到你,但既然看到了......那就一个一个来。” 第四百九十五章长安不一样 - 天下长宁 - 知白 雁塔书院,正门。 关外月往四周张望,此时依然不见叶无坷的影子,寺卿大人心里的不安和焦躁,莫名其妙的更浓烈起来。 叶无坷这个人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说话不着调,嘻嘻哈哈,从来没个正经。 可逢大事叶无坷从来都没有出过差错,比谁都办的周到仔细。 今日四海堂宴请诸国使臣,这么大的事叶无坷到现在都没出现肯定是不对劲。 关外月心中焦躁,多数其实是担心。 招待人这种场面上的事,五个叶无坷也比不上一个关外月,关外月的不安从来都不是因为叶无坷不在他担心自己应付不来,而是害怕那少年又遇到什么麻烦事。 不到两年前,他受高清澄委托在从东韩回来的时候顺路照顾一下那个叫叶无坷的少年。 那时候,关外月还未曾想过这少年出村之后走的路会如此坎坷凶险,而他,会与叶无坷有如此紧密的交集。 现在想想,名字是无坷的人怎么一路就这么艰难? 不知不觉间,他早已将那少年看做自家人。 “派去请叶少卿的人回来了没有?” “回寺卿,还没回来,之前去了廷尉府,廷尉府那边说是叶少卿早就已经出门了,走到半路不知去了何处。” “派人去他家里了吗?” “已经派了,尚未回报。” 关外月缓缓呼吸了几次调整状态,又看了看身后那一大群外使。 “陛下车驾到了何处?” “距离书院还有大概两刻的行程。” 关外月点了点头:“可以去请高院长了,告诉院长说陛下车驾将至。” “是!” 手下人折返回书院里去请高院长,关外月的视线再次往远处飘了飘。 此时站在书院门口的诸国使臣个个都翘首以待,大部分人脸上都写满了期待。 他们马上就要见到那位传说之中的人间帝王了,如何能不兴奋,如何能不期待,如何能不紧张。 在大宁立国之前,这世上只有黑武可称霸主。 也正因为黑武独霸,所以对诸国的态度向来强势,这些小国要想生存,只能向黑武卑躬屈膝。 大宁立国之后,这些国家畏于黑武的强势不敢与大宁建立邦交,当然,在那个时候其实也没人真正看得起大宁这个刚刚才从废墟上建立起来的帝国。 那时候的中原千疮百孔满目疮痍,谁也不认为这个新建立起来的帝国能够扛住黑武那样的巨无霸从各方面施加的压力。 可是大宁非但扛住了。 在立国之后面对黑武发动的几次战争全都打赢,让号称天下无敌的黑武大军接连受挫。 以至于那样的巨无霸都不得不改变应对策略,从直接出兵转而以外交手段孤立大宁。 现在呢,大宁立国不过二十几年。 四百多支使团到达长安,恭贺大宁立国之庆。 之所以大宁皇帝陛下受天下人敬仰,这些小国的君主有不少都将大宁皇帝视为偶像。 是因为在这种天崩地裂的开局之下,大宁皇帝以草根出身却力挽狂澜一统中原。 放眼整个世界,就算是把自负的黑武汗皇换过来也一定达不到宁帝成就。 关外月看着那些人脸上的表情,再想想九月大典可能发生的事心情就更为复杂起来。 这些看似激动的人,又有几个包藏祸心? 大街上,皇帝的车驾缓缓向前,所过之处,百姓们纷纷驻足行礼。 楚时候皇帝出巡,沿途所过,百姓们要跪伏于地,谁抬头乱看,都可能被扣上大不敬的罪名。 可大宁皇帝陛下出巡从来都不准百姓叩拜。 陛下说过,如果做皇帝的认为被百姓们看一眼就是不被尊重,那你要百姓做什么?百姓又要你做什么? 他喜欢看百姓,尤其喜欢看百姓们的笑容。 百姓们脸上是发自肺腑的笑,是真正的笑,陛下看到了就会心有安慰,就会觉得自己这些年所有辛苦都没有白费。 可做皇帝和以前打天下的时候不一样。 领兵的时候,屡战屡胜从无败绩,那看的算的也不过是一城一地。 可做了皇帝,要看的是整个天下......自己的天下。 整个天下好看吗? 怎么看? 各地送往长安的奏折是陛下的眼睛,可奏折里写的难道就是全部了? 以前打江山的时候,皇帝的任何对手都被他看的透透的,那是因为需要的看的人少,且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来看。 现在不同,陛下久居长安,久居深宫,他就算心智体魄都还在巅峰,也无法把天下看个透彻。 况且,看自己人,永远都比看敌人更难。 太子李隆势坐在皇帝对面,他似乎是从父亲的眼神里看出些什么忧虑。 “持念。” 皇帝问:“你好像有心事?” 反而是皇帝先问了太子一句。 太子回答道:“父亲,我只是在心里想着一会儿到了四海堂,诸国使臣是不是有该单独见见的。” 皇帝笑了笑:“想到了?” 太子回答:“突玉浑的使臣之前去了草原,之后就在大宁西南边境集结重兵,这次突玉浑使团规模很大,态度也颇张扬。” “车海国的人在长安不安分,有黑武人在暗中指使是一部分缘故,才到长安不久,突玉浑的使者就与车海国的人私下见面应该也有些密谋。” 他看向皇帝:“与突玉浑使臣一同到长安的是深毒使臣,深毒这个国家以前并无太多了解,听闻国域辽阔人口众多,虽落后于中原,依然不可小觑。” “若突玉浑与深毒勾连,可能趁着这次大典向大宁施压......所以,我想见见深毒的使臣。” 皇帝点了点头。 太子继续说道:“对白蒲动兵势在必行,大将军庄无敌在西南已准备妥当,突玉浑在西蜀以西,与深毒接壤。” “若大宁对白蒲动兵的时候,突玉浑人从西边攻打西蜀道,再有深毒从后支援,情势便会有些凶险。” “西蜀道这边......” 他看向皇帝。 皇帝示意他接着说。 太子道:“西蜀道突然出现那么大的案子,叶无坷将西蜀道的涉案官员斩了数百人,可这事看起来还远没到水落石出,涉案的官员可能......更多些也更大些。” “一旦这个时候突玉浑和深毒向西蜀道动兵,西蜀道官员奇缺,右前卫又已调至白蒲,西蜀道空虚,突造战乱,百姓们没有官员做主,势必动荡。” 他再次看向皇帝:“父亲,西蜀道若被攻破,南下征讨白蒲的大军就会被两面夹击。” 皇帝点头赞许,看向太子的眼神里满是欣慰。 “所有人都盯着西蜀道的乱子看,都在猜测是不是这个要谋逆,那个要造反,唯独是你能看到大宁之外的事。” 皇帝的视线转到窗外。 “你是觉得,叶无坷在西蜀道莽撞了?” “回父亲,不是。” 太子眼神里微微散发出一些光彩:“我在想,叶无坷是不是也看出了域外的事,他在西蜀道大开杀戒固然是因为牵扯大案,也是因为事逢九月大典。” “可这些官员若不仅仅是通匪呢?西蜀道糜烂成这个地步实在难以想象,通匪只是表象,若通敌......” “叶无坷在益州杀了四百八十名官员,如此造成西蜀道人心动荡不假,没了官员,百姓们心中不安。” “若这些官员没被查出来却又通敌,比他们都被斩了还要可怕,到时候内应外合,白蒲在南牵扯大宁战兵,突玉浑攻西蜀。” 太子的语气变得沉重起来。 他在想的是,叶无坷也去了草原,突玉浑派遣使臣到草原去叶无坷也看到了。 若那少年真的聪明到了这般地步,那真的是未来可期。 叶无坷怀疑西蜀道那些官员,那大批迁入西蜀的人员,都是为了给吐谷浑大军做内应,而他又无证据。 借助通匪一案,将这些官员以及那些隐患全都铲除...... “西蜀的事。” 皇帝语气平淡的说道:“乱子是叶无坷捅出来的,大典之后,再让他自己去收拾烂摊子吧。” 太子俯身:“父亲,我也在想这件事。” 皇帝笑了笑:“从你脸上看出来了。” 与此同时,礼院。 叶无坷翻身从院墙跳出去的那一刻,牵扯到了伤口脸色微变。 他故意在人前装作伤势严重到连走几步路都疼的受不了,出行也全靠车马。 固然是有必要如此掩人耳目,也是因为这次的伤确实是太重了些。 三十几处伤,换做别人早就死了。 十岁之前用药泡着的身子,终究还是起了不小作用,十岁之后他拼命一样的修行,也让他的身体迅速的超过常人。 可伤就是伤,重伤就是重伤,一身伤势在别人身上就是卧床不起,他还能翻墙还想追击强敌......已是变态之中的变态。 礼院很大,除了许多独院之外还有几座规模不小的木楼。 再往后就是一片园林,草木丰盛。 进了林子之后,叶无坷就不得不放慢脚步。 不久之前他在陆家审问那个叫谭公道的人提起过,钟吾禁武艺极强。 这样的对手,就算是没有伤的叶无坷应付起来都未必轻松。 “你真是胆子大的离谱。” 就在这时候,抱着剑的钟吾禁从叶无坷身后出现。 他看着叶无坷,像是看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奇怪生物。 “人人都说叶千办胆大包天原来是真的。” 钟吾禁看着叶无坷:“我不走非我走不脱,而是实在好奇。” “第一,你是怎么找到南宫部堂住处来的?” 叶无坷回答:“蒙的。” 钟吾禁眉头一皱。 叶无坷道:“赶紧问第二个问题,我也急着有个问题问你。” 钟吾禁道:“你既然找到我为什么不带人?你该知道,既然我是在南宫部堂住处被你看到的,你就不能活着再见到任何人了。” 叶无坷:“若我带大批人手来你肯定选择跑,我自己来你肯定选择杀我灭口。” 钟吾禁眉头皱的更深:“你故意引我杀你?你何来的底气?” 叶无坷道:“你的两个问题问完了,现在该你回答我,张金简的妻子,是不是你杀的。” 钟吾禁摇头:“不值得我出手。” 叶无坷嗯了一声:“既然如此,那我多送你一个答案。” 他问:“我在看到你转身就跑的时候打了一个信号上去,你看到了?” 钟吾禁:“无非是叫廷尉支援,你身上没有伤,我杀你需用五招,你有伤,我一招就能杀你,所以,你看我像急吗?” 他缓步走向叶无坷:“你不该这么自负。” 叶无坷道:“你也不该。” 他说了几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我既然猜着你可能藏在这,我一身伤又不能打架,从小我就没爹,这里是长安。” 钟吾禁一剑出手:“长安又怎么了?” 叶无坷道:“长安爹多。” 那一剑刺过来,在距离叶无坷心口不到一尺的地方戛然而止。 两根手指凭空出现一样夹住了剑锋。 杨悲左手双指捏着剑,右手双指已经顶在钟吾禁咽喉。 他看向叶无坷语气严肃:“爹不能乱叫。” 不等叶无坷说话,他语气更为严肃:“叫了就不能乱改!” ...... ...... 【今天有加更,老时间,感谢老陈的打赏,还欠一更,明天看看能不能补上,因为在梳理前边的情节,码字的时间减少了很多。】 第四百九十六章徐心眼儿多 - 天下长宁 - 知白 长安城的小雨淅淅沥沥的,好像是想洗刷掉什么。 陛下的车驾顺着大街一路往雁塔书院那边过去,距离越近,车内车外的人心情就越是复杂。 除了皇帝和太子之外,似乎每个人都觉得有些不自在。 陛下的举动,稍显反常。 四海堂宴请诸国使臣这事,陛下之前的态度很笃定不会出席,现在又突然临时起意,完全不像是陛下作风。 如今跟随在陛下后边来赴宴的,哪个不是顶级朝臣,从陛下说要去四海堂的那一刻起,大家就都在揣摩其中含义了。 队伍浩浩荡荡,徐徐如林。 第二辆马车里,独自坐在车里闭目养神的徐绩也在思考。 但他看起来好像并不担忧,脸色平静。 算计着距离书院已经没多远了,徐绩睁开眼睛吩咐了一声:“派个人先去看看鸿胪寺对于诸国使臣的座位安排,告诉他们我的意思,把突玉浑使者的位子撤到最后,距离陛下要远些,把深毒使臣的座位往前靠一靠,最起码要让陛下能看见。” 说完这句话之后,徐绩再次闭上眼睛休息。 车外随行的侍从立刻答应了一声,先是离开车队,然后小跑着从围观的人群后边往书院那边赶过去。 不多时关外月就接到消息,听闻之后脸色为之一变但很快就恢复过来。 座位早就已经安排好,突玉浑国力强大,西域,南疆,北疆,诸多小国的使臣座位,多数都排在突玉浑后边。 突玉浑与大宁建立邦交的时间也不算短,以前两国往来也不算少,虽然大家都觉得突玉浑这几年有些膨胀,使臣的态度始终谦逊。 突然把位子给挪到后边去,还要把深毒的位子挪上来? “寺卿。” 手下人压低声音问:“之前已经带各国使臣看过位置了,现在突然换了......” 关外月貌似随意的说道:“按照徐相的吩咐去办。” 徐相说的,还能不听? 原本深毒使臣和突玉浑使臣的座位是挨着的,这也是突玉浑使臣与鸿胪寺沟通之后的结果。 为了能挨着,突玉浑使者表示就算座位靠后些也没什么,当然,只能是稍稍靠后些,毕竟他觉得深毒使臣的位置不会太靠前。 可现在何止是靠后,直接给搬到门口了,距离大宁皇帝陛下最远......以今天这个宴请的规模来说,要是不配千里眼可能都看不清大宁皇帝。 “叶千办到了吗?” “还没。” “到底催了没有?” “回寺卿,不是不催,是......催也得找到人才能催。” 关外月叹了口气,刚要吩咐人再去找,就听到一阵阵的铜锣响声,声透长安。 陛下车驾已至。 开路的禁军骑兵已到书院门口。 有的人将手放在胸口俯身,有的则直接跪了下去,所有使臣之中,唯有深毒和突玉浑的使臣没有弯腰低头。 他们互相看了看,还对视一笑。 “这个叶无坷......” 关外月心里嘀嘀咕咕。 陛下都到了你还没到。 这也就是陛下看重,若是换个讨人厌的,身为鸿胪寺少卿在这种场合竟然缺席,只这一个过错就能卷铺盖卷回家。 陛下的御辇从街口出现的那一刻,身为鸿胪寺卿关外月高声喊了一句。 “恭迎大宁皇帝陛下!” 原本就已经低头的各国使臣,身子压的更低了些。 突玉浑使臣和深毒使臣在这一刻又对视一眼,然后同时俯身下去。 在到达书院正门之前,太子李隆势将车窗关好。 御辇一侧,一名大内侍卫压低声音说道:“陛下,刚刚徐相派人将突玉浑使者的座位挪到最后边去了。” 皇帝与太子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笑。 皇帝道:“刚才朕说,西蜀道那边威胁只有你看清楚了,朕收回这句话。” 太子也笑道:“徐相看事,还是有独到之处。” 皇帝嗯了一声:“有独到,但做法还是小家子气了些。” 若是旁人听到这句话,大概会问陛下一声是不是把徐相安排的座位再换回来,毕竟现在各国朝臣都在门外迎接,时间还来得及。 可太子不问。 这事既然徐绩已有安排,那就这么安排。 若徐绩安排换了座位,陛下得知之后再让人把座位换回来,那总得有自以为聪明的,觉得这是陛下对徐相不满意。 再说了,陛下只是说了一句未免显得小家子气,没说是错的。 “持念。” 皇帝语气平和的说道:“你在徐相身上能学到些东西。” 太子道:“我多学。” 皇帝嗯了一声,然后补充一句:“挑着学。” 太子忍不住被这句话逗笑了。 “父亲今天决定在四海堂见诸国使臣,徐相马上就能反应过来,父亲是要把隐患在大典之前清理掉,不然留在大典上让突玉浑的人闹起来不好看。” “车海国使臣在长安城里不安分和突玉浑关系巨大,这本就是突玉浑的计策。” 太子道:“车海国的人如果不处置,那各国使臣就会觉得大宁可欺,在长安城里都由得他们放肆,那以后边关他们会更放肆。” “突玉浑唆使车海国的人闹事之后,在大殿上,他们就会以此发难,斥责大宁对待使臣粗暴野蛮。” “事情到了这一步也足以说明,突玉浑在暗中联络了不少盟友,他们在大典上发难,盟友随之跟进。” “大宁如果不想大典被破坏,大概就要对他们做些让步,不然,他们就闹的更难看。” 他看向皇帝:“徐相应该早就想到了这一层。” 皇帝道微微点头。 太子继续说道:“所以徐相让人把突玉浑使臣的座位调换,为的就是让突玉浑人觉得受辱,提前把事闹起来,如此一来,也就不会到大典的时候再闹了。” 就在这时候,御辇停稳。 鸿胪寺卿关外月的声音再次响起。 “恭迎大宁皇帝陛下!恭迎大宁太子殿下!” 皇帝离开座位的时候说道:“小算计,徐相没人能比,大眼界,也没几个人比得上。” 在大宁皇帝陛下从御辇下来的那一刻,哪怕他说过百姓见他不必行跪拜之礼,可四周的百姓还是忍不住跪了下去,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感激和敬畏。 随着百姓们跪了下去,诸国使臣大部分人也都跟着跪了下去。 每个人都很激动,哪怕是来自诸国的国君在这一刻也无法保持平静。 人间帝王,威望如此。 唯有关外月,时不时的往身后看看,叶无坷那个家伙......还没来。 四海堂。 这里看起来已是焕然一新。 主楼原本破旧,但规模很大,经过四海堂的弟子们亲自动手修缮,如今已经恢复了往日雄伟。 可能谁也没想到,作为四海堂院长,叶无坷教弟子们的第一件事是......自力更生。 如今四海堂看起来非但宽阔洁净,而且景色极美。 建筑是弟子们修的,路面是弟子们垫的,花圃是弟子们种的,主楼门前宽敞平坦的空地是弟子们铺的。 皇帝这还是四海堂重修之后第一次来,但并非是陛下第一次来,以往这里是什么模样还记忆犹新,此时再见,陛下都有些震惊随即是满怀欣慰。 他早就听说了那位叶院长的与众不同,弟子们到了四海堂第一件事居然是干活儿。 “徐相。” 皇帝微微侧头。 徐绩小步上前:“陛下,臣在。” 皇帝笑道:“四海堂该嘉奖。” 徐绩故意提高嗓音回头吩咐道:“记下来,陛下说,四海堂的弟子们都该嘉奖。” 太子李隆势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笑,心说徐相果然还是收买人心的高手。 徐绩故意没说四海堂的人都要嘉奖,说的是弟子们都该嘉奖。 果不其然,恭立两侧的四海堂弟子们听到徐绩话全都喜不自禁,整齐俯身。 “陛下万岁!” 迈步进门,皇帝特意驻足仔细看了看这曾经几乎坍塌的旧楼,如今已换新颜。 “修缮旧楼,用了多少银两?可是从户部拨款?” “回陛下,修缮四海堂没用户部拨款,是鸿胪寺自筹,且所用极少,几乎没有采买什么新的东西。” “只换了些实在不能用的砖石和木材,原本的东西大体能用的都用上了,花圃与草地,都是弟子们驱车到长安城外野地里采来的。” 回答的是关外月。 皇帝笑道:“鸿胪寺筹款?关寺卿,辛苦。” 关外月道:“臣不敢贪功,筹款的事叶少卿出力更多些。“ 皇帝再次驻足:“他多数时候不在长安,如何筹款?” 关外月张了张嘴,没说。 皇帝笑着点了点头:“你不说,回头朕让他细说。” 关外月道:“就......漠北出使,西域开战,草原征讨,叶少卿的手......总是,总是比别人快些。” 皇帝哈哈大笑。 后边跟着的人不知道大宁皇帝陛下为何如此开心,但每个人心里都松了口气。 陛下开心,那今天气氛就一定不错。 若陛下阴沉着脸,今日这宴席怕也好不到哪儿去了。 皇帝落座之后,满朝文武与诸国使臣按照鸿胪寺和礼部之前就安排好的位置也陆续坐下来。 徐相要代表大宁皇帝陛下致欢迎词,所以缓步走向台前。 看到徐相缓步上前,场面逐渐安静下来。 可就在徐绩刚要开口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怒喝。 “欺人太甚!” 突玉浑的使臣气的脸色煞白,大声喊道:“是谁把我的座位撤了!难道我突玉浑在这连一席之地都没了!” 徐绩脸色一寒:“怎么回事?” 突玉浑使者大步上前:“徐相!刚刚我明明看到座位在此,为何现在没了?若大宁不欢迎我突玉浑人,何必如此羞辱,直接将我们赶走了不更好?” 徐绩看向关外月:“关寺卿?” 关外月起身道:“突玉浑使者的座位临时做了些调整,不是撤走了,而是换了位置。” 他看向手下:“还不快领突玉浑使者归位?” 鸿胪寺的人上前,伸手道:“请跟我来。” 要不领着过去还好,看到自己的座位被摆在挨着门口的位置,一偏头,人都能出去了,突玉浑的使者立刻就炸了,脑袋嗡的一声。 “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 他转身看向皇帝:“大宁皇帝陛下,今日这事还请给我一个说法,如果没有说法,我今日就要退出会盟,离开长安,突玉浑与大宁再无往来!” 第四百九十六章斩 - 天下长宁 - 知白 突玉浑使者沿芒脸色铁青,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动了怒气。 “大宁皇帝陛下,我相信这不是您的本意,我也相信这不是大宁帝国的待客之道。” 他朝着御座那边走了几步,两名御前侍卫手已经扶在刀柄。 沿芒看到了,所以驻足。 “我是受大宁鸿胪寺的邀请来到长安参加大宁九月庆典,鸿胪寺的人再三保证归给予我突玉浑应有的地位和尊重。” 沿芒昂着头大声说道:“可是陛下,把我安排在这个位置,难道是大宁看不起突玉浑而故意羞辱吗!” 见大宁皇帝不说话,沿芒心中不平更重。 他打算加筹码。 “陛下,突玉浑对大宁历来尊敬,对大宁皇帝陛下视如宗主,可大宁待客如此令人心寒,外臣实在难以忍受。” “这般待遇,非但是对外臣的侮辱,也是对突玉浑的侮辱,如果我接受了大宁这样的待遇,那就是让我突玉浑皇帝陛下蒙羞。” “如此待遇,不只是我突玉浑难以接受,我突玉浑的盟国也难以接受,我相信,他们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盟友受辱而坐视不理。” 说到这他看向深毒使臣。 深毒使臣没看他。 因为他坐的很靠前。 这也是深毒使者拉吉普特之前没有想到的事。 刚才他还在雁塔书院门口和沿芒两个人眉来眼去,此时沿芒看向他,眉来了,他眼没去。 深毒确实是先造访了突玉浑,确实也与突玉浑在很多方面达成了盟交。 可是这次拉吉普特来大宁也有他的使命,他不能什么都没干呢就陪着沿芒直接走人。 “沿芒殿下。” 徐绩此时开口道:“你因为对安排的位置不满而在陛下面前咆哮,此举是否欠妥?” 沿芒一听就来气了:“徐相,你是说,是我无礼在先?” 徐绩道:“若沿芒殿下觉得自己遭受了不公平的待遇,那我想请问,何为公平?” 他从高台上缓步走下:“请沿芒殿下按照您心中的排位来告诉我,你应该坐在什么位置,理由又是什么?” 不等沿芒说话,徐绩继续发问。 “殿下心中的排位,是按照什么来确定?是国家的大小,地位,人口,经济,军事?” “如果是的话,那请问殿下,突玉浑应该排在谁的前边谁的后边?你是如何判断其他国家的实力地位不如突玉浑?” 徐绩走到沿芒面前:“刚才殿下还说是有人换了你的位置,那我请问殿下刚才坐在什么地方?” 沿芒对徐绩之前的几个问题部想回答,他听的出来这些问题里都是坑。 所以他只回答了徐绩最后一个问题:“那里!” 他指了指比较靠前的位置。 徐绩道:“如果按照殿下所说,位置在那边是不受辱,在这边是受辱,那就说明,殿下认为从那边到这边之间,这上百位使臣的国家都不如突玉浑?” 沿芒脸色一变:“我没这么说!” 徐绩问:“那殿下依据是什么?” 沿芒道:“依据......依据便是我突玉浑不能被如此对待。” 徐绩笑了笑:“所以殿下还是认为,突玉浑高于其他国家?” 沿芒觉得不能再回答了,再回答就被徐绩挑拨突玉浑与其他诸国关系。 他是来捣乱的,不能没捣乱却被徐绩三言两语挑拨了。 徐绩继续说道:“大宁对诸国是一样的尊重,从未有厚此薄彼的想法,鸿胪寺如此安排座位,都是为了照顾诸国使臣。” “其一,诸国使臣的饮食习惯不同,所以上菜顺序,菜品,也都不同,饮食习惯基本相同的使臣,会被安排在相邻座位。” “其二,诸国使臣的语言不同,为了方便交流,使臣的座位也要按照习惯语言来区分。” “其三,这次有四百多支使团进入大宁,有些国家的使臣彼此并不熟悉,安排的座位也有如此考虑,尽量安排认识的人邻座,如此不会显得生疏无词。” 他看向沿芒:“沿芒殿下,我这样解释你能理解吗?” 沿芒笑了:“先说饮食,深毒与我突玉浑接壤,饮食习惯虽有差别但可互相兼容,再说语言,深毒与我突玉浑在多年前就已建立邦交两国文化交流互有往来,再说熟识......深毒使者拉吉普特与我是朋友。” 他看向徐绩:“徐相,为什么要把我们两个分开?” 徐绩看向拉吉普特那边,仔细看了看那位深毒使者。 然后又回头看向沿芒:“殿下是觉得深毒使臣不该坐在那边?是因为他坐的距离大宁皇帝陛下近了?” 沿芒脸色再次变了变。 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还是中了徐绩的奸计。 徐绩这老狐狸,三言两语就不停的挑拨他与诸国使臣关系,现在,他更是挑拨突玉浑与深毒的关系了。 “徐相!” 沿芒道:“我不想牵扯到别人。” 徐绩问:“那你为何屡屡点名深毒使臣?” 拉吉普特此时已经皱眉。 徐绩道:“你真的不是因为觉得深毒被重视了,而你不被重视,所以心怀不满?” 沿芒深吸一口气,忽然笑了。 “徐相名不虚传。” 他看向徐绩说道:“我早就听闻大宁宰相有诡辩之才,今日总算是领教了,我沿芒,代表突玉浑郑重表明......” “突玉浑从未对任何国家有任何不满,只对自己遭受的不公平待遇不满,如果今日大宁没有合理解释,突玉浑将因受辱而与大宁断绝来往,且将受辱之事公告天下。” “因此事而引发的任何纠纷矛盾,都非我突玉浑所愿,哪怕将来会有战争,也非我突玉浑的过错。” 说完他扫视众人:“与我突玉浑有盟交关系的诸位使者还请仔细思考,今日大宁如此待我,明日是不是就要如此待你。” 徐绩问:“殿下是想要一个什么解释?我与你解释你又不听。” 沿芒挺起胸膛:“我要一个道歉。” 徐绩问:“要谁道歉?” 沿芒猛然看向坐在高处的大宁皇帝陛下:“我要......” “麻烦让开。” 沿芒的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自己被扒拉了一下。 他身强体壮在突玉浑也是有名的勇士,可被扒拉这一下竟然毫无抵抗之力就到旁边去了。 正要上前接替徐绩与沿芒过招的关外月一看到把沿芒扒拉开的人,先是喜了一下紧跟着就惊了一下。 只见叶无坷大步上前,百办卓牧云带着他手下的十余名兄弟抬着几个捆绑起来的人在门口等着。 “臣,廷尉府千办、鸿胪寺少卿、执金吾,叶无坷,叩见陛下。” 皇帝原本还想看看关外月如何应对这沿芒的挑衅,关外月还没出场叶无坷先到了。 他问:“为何来的这么晚?” 叶无坷俯身道:“回陛下,臣刚才查到了一些极重要的案情所以耽搁了。” “嗯?” 皇帝问:“今日四海堂待客,你身为鸿胪寺少卿却去查案是否有失礼节?” 叶无坷道:“臣身为鸿胪寺少卿,怠慢使臣确实不妥,所以.....” 他忽然一伸手将头上梁冠摘下来:“臣请辞鸿胪寺少卿官职。” 这句话一出口,包括徐绩在内所有人都惊了一下。 只不过是迟到,居然辞官? “臣愧对陛下厚恩,愧对朝廷信任,任鸿胪寺少卿以来,鸿胪寺内诸多事务臣少有协理,尸位素餐,轻慢懈怠,今日又有冒犯失礼,实无颜再任鸿胪寺少卿官职。” 说到这,不等任何人说话,叶无坷从腰带上将廷尉府千办的腰牌摘了下来。 “臣任廷尉府千办赴西蜀道查案,接连铸下大错,没能将通匪通敌之国贼绳之以法,以致右前卫一营战兵及校尉张金简惨死。” “连......张金简的妻子苏琴依也被贼人所杀,只留幼-女张蝶蝶一人不远千里孤身到长安鸣冤。” “臣不配为廷尉府千办,请辞千办之职。” 这一下,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连要大发脾气的沿芒都决定忍一忍,看看这到底怎么个事。 皇帝还是没说话。 徐绩说话了。 “叶少卿,你这是何故?只不过是迟到些许,陛下也并未见怪,你为鸿胪寺少卿,使漠北,出西域,会盟草原,怎么能说尸位素餐毫无作为?你在西蜀道查案,身负重伤还能铲除巨寇此事朝臣亦有目共睹。” 他看向叶无坷:“怎能在陛下面前有如此草率之言,如此唐突之举?” 叶无坷道:“徐相,我实乃有罪之身。”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刚才我已说过,就因为我查案不严而使国贼漏网,导致忠良被杀百姓惨死。” 徐绩道:“今日四海堂宴请诸国使臣,这案子上的事你可稍后再向陛下禀明。” 皇帝淡淡道:“既然说到了这,朕就听听他辞官不做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叶无坷回身看向门外:“卓牧云,把人带上来。” 卓牧云也没想到今天会见到大宁皇帝陛下,更没想到会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他鼓足了勇气,带着手下人将那几个绑的结结实实的提了进来。 叶无坷道:“臣请将供词呈递陛下。” 皇帝看向冯元衣,冯元衣快步走下高台将供词拿了回去。 叶无坷此时猛然看向谢无嗔:“西蜀道道丞谢无嗔,勾结匪寇屠杀百姓诈取军功,串通外敌出卖关防试图谋逆!” 说完这句话他又看向西蜀道道府南宫敬廉:“西蜀道道府南宫敬廉,暗中勾结域外之敌试图分裂大宁疆土,为掩盖罪证杀害无辜百姓。” “此二人身为朝廷重员封疆大吏,却有不臣之心,行不轨之举,试图谋逆,颠覆大宁!” 皇帝粗粗看了一遍供词后递给太子李隆势,太子接过来后仔细看了起来。 “你们两个,可有话说?” 皇帝看向南宫敬廉和谢无嗔。 这两位二品大员全都起身,紧走几步又同时撩袍跪倒。 “陛下,这实乃叶无坷栽赃陷害。” “陛下,臣以为是叶无坷实有谋逆之心,要陷害忠良。” 南宫敬廉脸色煞白:“陛下,叶无坷就算不是谋逆,也是贪功陷害。” 皇帝道:“是不是陷害,查就是了。” 他看向归元术:“刑部尚书,你与大理寺和御史台联合办理此案。” 归元术还没说话,就听到刷的一声刀出鞘。 “陛下!” 叶无坷仗刀向前:“依照陛下西蜀道剿匪旨意,凡证据确凿者,无论官阶品级,不必复审,杀无赦!” 眼见着他持刀向前,大内侍卫纷纷抽刀。 叶无坷一脚将南宫敬廉踹翻在地,踩着他胸膛死死压住,同时伸手抓了谢无嗔的头发一拉,一刀将谢无嗔人头剁下。 “臣执金吾叶无坷诛杀国贼,事毕请辞。” 他将龙鳞黑线刀双手捧着放下。 然后猛然回头看向沿芒那边:“臣死之前,请陛下严查,是哪国使臣勾结国贼试图攻取大宁西蜀!” 沿芒脸色发白,看了看那地上血糊糊谢无嗔血糊糊无头尸体,慢慢后退,退到他门口的座位那边坐下,端端正正。 深毒使臣拉吉普特尽力往后挪了挪,悄悄擦掉汗水。 第四百九十七章有多巧? - 天下长宁 - 知白 “大胆!” 徐绩眼看着叶无坷一刀就将谢无嗔的头颅斩落,他立刻怒斥一声。 这满朝文武以及域外使臣,在看到人头落地的那一刻全都吓了一跳,尤其是那些使臣,不知有几人向后缩了缩,唯独徐绩向前跨了一步。 “叶无坷,你好大的胆子!” 徐绩似乎根本就不害怕叶无坷尚在滴血的龙鳞黑线。 “把他拿下!” 几名殿前侍卫立刻上前将叶无坷按住。 “陛下。” 徐绩回身看向皇帝:“叶无坷殿前行凶实乃重罪,臣请陛下降旨将叶无坷绑了,押入大牢严审!” 皇帝点头后看向归元术:“元公。” 归元术出列俯身:“臣在。” 皇帝吩咐道:“叶无坷在朕面前杀了一位从二品大员,虽有朕之前旨意但也难恕其罪,你将他关入刑部大牢,亲自审问。” 归元术俯身:“臣遵旨。” 他上前看了看拜服在地的叶无坷:“把他绑了,带上跟我走。” 叶无坷并无任何辩解,任由殿前侍卫将他绑的结结实实然后跟着归元术离开四海堂主楼。 出门之后,归元术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意味深长。 “元公。” 一名侍卫问道:“要不要先调一辆囚车过来,另外......叶千办,叶无坷带来的廷尉如何处置?” 归元术看向一路跟过来的卓牧云等人:“他们又未行凶,亦非帮凶,只是奉命带犯人到这罢了。”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卓牧云等人:“你们自行回廷尉府,不要离开,随时等候我派人问询,若私自外出,按律处置。” 卓牧云则看着叶无坷:“千办,我们跟你一起。” 归元术皱眉:“此时讲义气是想给他加一个结党的罪名?” 叶无坷道:“你们按照元公要求回廷尉府等候消息,就在分衙禁足,后续诸事,副都廷尉自会安排。” “是!” 卓牧云等人肃立行礼。 这一队人虽是刚刚才从武侯府调过来的,可这两日叶无坷所作所为带给他们的何止是震撼,他们对叶无坷,更多的是敬重。 陛下面前杀人,这是寻常人能干出来的事? 而且杀的还是一位在职的从二品道丞! 这种事别说大宁立国二十几年来绝无仅有,就算是往前追溯千年也未见一个。 此时归元术才看向问话的侍卫:“囚车就不必了,带他上我的马车。” 侍卫又问:“那叶千办的家人?” 归元术微微皱眉:“是你办案还是我办案?” 那侍卫连忙俯身:“是元公办案。” 归元术一摆手:“你们退回去保护陛下,我带他回刑部。” 不多时,归元术带着叶无坷上了他的马车,他示意叶无坷在自己对面坐下,然后他重重的叹了口气。 良久之后,归元术看着马车窗外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听说今天菜品不错。” 叶无坷歉疚道:“是我连累元公了。” 归元术道:“有我爱吃的淮扬菜。” 叶无坷也是重重的叹了口气。 归元术:“我唉声叹气自有理由,你在这长吁短叹的做什么。” 叶无坷:“我也爱吃。” 归元术瞥了他一眼。 “是不是早有预谋?” 归元术道:“不是今日在四海堂斩了谢无嗔,就是不久之后在大典上斩了他?” 叶无坷想了想,没否认。 归元术:“终究是要当着文武群臣诸国使节的面,当着陛下的面,一刀将谢无嗔斩了你才满意。” 叶无坷道:“若外使未有过激之举,他倒是也不必非死在外使面前不可。” 诸国使臣必然有人在陛下面前闹事,且以退盟要挟,甚至是以开战要挟,叶无坷这一刀就一定会斩下去。 归元术点了点头:“想到了,你若真只是因为愤怒,那你可以去礼院斩了他,未必是在诸国使臣面前。” 他问:“想过自己的下场吗?” 叶无坷点头:“想过。” 归元术道:“你为国事,为陛下,为大宁,若仅是不请旨就斩了谢无嗔,那陛下终究会留你性命,可你是在这种场合斩的,当着诸国使臣的面......” 叶无坷道:“不只是为了国事,不只是为了陛下,为国事叶无坷可以死,但更应该死在战场,死在冲锋杀敌的路上。” 归元术看他:“还为什么?” 叶无坷:“为张金简,为苏琴依,为陈小攀,为关万代,为右前卫一营战兵,为西蜀道这么多年来的枉死百姓。” 归元术肃穆起来。 过了一会后他问:“所以宁愿求死也要亲手斩了谢无嗔?” 叶无坷道:“哪有人愿意求死,只是有些事死也要干。” 归元术沉默良久。 马车在大街上缓缓驶过,车轮在石板路上碾着发出轻轻声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归元术从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摸出来一颗高粱饴。 剥开纸,将糖递到叶无坷唇边。 叶无坷张嘴吃了。 “谢元公。” 归元术摇头:“不是我的。” 刑部。 叶无坷看了看给他安排的这一间牢房颇为宽敞,稍显阴暗但不潮湿。 元公似乎也知道叶无坷住牢间的习惯,还特意给他选了一间带窗的。 就在叶无坷审视自己这新住处的时候,牢间外边过道上传来一阵阵脚步声。 一群刑部的狱卒过来,抬着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还有一张木床。 为首的狱吏吩咐人把东西一件件抬进去,然后朝着叶无坷抱拳:“叶千办,这是元公特意吩咐下来的,一会儿还会有一箱书送来。” 叶无坷抱拳回礼:“多谢元公,也谢谢诸位大哥。” 狱吏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朝着叶无坷挑了挑大拇指:“叶千办,不管怎么样,兄弟们佩服你!” 他看向那张木床:“还没有配上被褥,牢里的东西不好,我已经派人回家让我娘们儿给叶千办找一床新被褥送来,您稍微等等。” 叶无坷再次抱拳:“多谢嫂子。” 狱吏看了看叶无坷,似乎是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一声长叹,带着人转身离开。 外边传来他们的窃窃私语,语气之中皆是惋惜。 “以前我还挺记恨叶千办的,就因为他让咱们刑部的人抬不起头。” “是啊,可现在,我佩服他,他是个爷们儿。” 狱吏道:“吩咐下去,平时不要有人打扰了叶千办,若元公不提审,任何人不准靠近,另外,一日三餐......尽量丰盛。” “叶千办......怕是,怕是过不了此劫了,他活着的时候,咱们兄弟几个多照应些。” “是!” “以前我经常骂他,从今往后我不骂了,谁再听见我骂他一个字,就大嘴巴抽我。” “我也不骂了。” 叶无坷走到窗口抬头看,窗口很小也很高,抬头看着,只能看到一根翠绿翠绿的枝条在窗外摇曳。 四海堂。 所有弟子们都站在主楼外边,每个人脸色都无比肃穆。 他们刚才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听说院长大人被刑部抓了。 后来才听闻,院长竟然在陛下面前一刀斩了西蜀道道丞谢无嗔。 “叶院长说,谢无嗔那贼勾结外寇试图分裂西蜀,还害死了右前卫一营战兵!” “可是院长大人是不是,是不是有些鲁莽了,怎能在,怎能在陛下面前杀人?” “鲁莽?这才是我辈性情!杀谢无嗔那样的国贼,就该如此!” “你们想简单了,你们再看看,刚才还在张扬叫嚣的突玉浑使臣还敢说话吗?” 四周的人全都看过去,却见突玉浑的那位使臣就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坐在门口位置,脸色发白,一言不发。 大殿之内,安静无声。 皇帝此时开口道:“惊扰了诸国使臣是大宁待客不周,关寺卿,吩咐下去可以上菜了,朕带了些美酒来,为诸位使臣压惊。” 关外月连忙应了一声,转身急步走出主楼,他招手叫过来一名手下:“快,快派人去给高姑娘送信,请高姑娘进宫求见皇后娘娘!” 他手下人连忙点头,转身就跑。 若关外月见了元公喂给叶无坷的那一颗糖,大概也不会这么火急火燎的派人去找高姑娘了。 就在这时候,徐绩跟了出来。 “关寺卿,莫慌。” 听到徐绩的声音,关外月连忙回身行礼:“徐相。” 徐绩看起来云淡风轻的说道:“里边实在是有些憋闷,出来透透气,倒也不能耽搁太久,说不得陛下马上就要找我。” 关外月这样的人精难道还听不出来这话里的意思? 徐绩是告诉他,有什么想问的赶紧问,有什么想说的赶紧说。 “徐相,叶少卿这次......着实是把人吓了一跳。” 关外月语气悲愤:“这下可是把鸿胪寺都给牵连进去了。” 徐绩道:“关寺卿就别绕弯子了,你又不是看不懂,叶无坷在杀人之前,先请辞鸿胪寺少卿,又请辞廷尉府千办。” “杀人之前和鸿胪寺与廷尉府撇清关系,虽然粗糙了些却也算周到,杀人之后再请辞执金吾,有谁比他心思还多?” 关外月当然明白这一层,他想的,终究是陛下的态度。 “真是巧了。” 徐绩一边舒展身体一边说道:“刑部之前出了大事,导致刑部尚书涉案被斩,这事,与叶无坷关联密切。” 关外月道:“可不是么,就因为这事刑部好长时间都没能把头抬起来,刑部尚书,正二品部堂,竟是通敌之贼。” 徐绩:“是啊,令人难以置信......” 关外月道:“徐相说巧了,是因为这次叶无坷落进刑部手里了?” 徐绩点头:“叶无坷与刑部有过节,所以刑部查出来的真相自然无人质疑。”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回去了:“关寺卿还需谨慎仔细,今日不能再出什么事了。” 关外月俯身:“多谢徐相解惑!多谢徐相提醒!” 关外月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巧了,还真是巧了。 之前所有人都在想,元公被陛下请回来暂做刑部尚书是为了查西蜀道的大案。 还没接西蜀道的案子呢,元公先把叶无坷收入大牢了。 元公专门是等着办叶无坷似的。 关外月心中松快不少,脸色也恢复了几分血色。 刚才是真的吓坏了,他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 “陛下......” 关外月自言自语一声:“威武啊。” 就好像陛下料到叶无坷会在这样的场合一刀斩了谢无嗔,提前把元公请回来做刑部尚书。 刑部与叶无坷有过节,元公又素来有公正之名。 刑部审出来的,能偏袒叶无坷? 关外月走了两步,回头看向手下:“派人去通知叶少卿家人,让他们不必在城外住着,回城里来,在城外住着反而显得有逃走嫌疑。” “让洪将军带威卫守着叶少卿家里,以......监管为名,不准任何人骚扰叶少卿家人。” “是!” ...... ...... 【今天没有加更,这一卷收尾,写的有点慢。】 第四百九十八章时来屹立扶明堂 - 天下长宁 - 知白 刑部。 归元术正在翻看从廷尉府那边转过来的卷宗,关于西蜀道的案子记录极为详细。 很多证据,叶无坷早已在廷尉府存档,但这些东西,都放在张汤的书房里了。 这些证据除了张汤看过之外,廷尉府里再无一人过目。 如今叶无坷被刑部收监,这些证据是张汤亲自送过来的。 “昨日四海堂宴请外使,饭我没捞着,后续的事也没亲见。” 归元术一边翻看一边嘀嘀咕咕的说着,好像受了多大委屈错过了多大好处似的。 坐在客位上的张汤端着杯子品茶,归元术越说他越不开口。 啪的一声轻响。 归元术把卷宗放在桌子上:“你是不是想逼我给你那宝贝疙瘩穿小鞋?莫非忘了,他如今可在我手里。” 张汤:“给他往死里穿。” 归元术笑了:“真的?” 张汤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当然真的,好端端的前程自己不要也就罢了,还把廷尉府都牵连进来。” 他看向归元术:“这案子如果破了,廷尉府得有多大的威名?这么好的事如今落在元公手里,将来元公青史留名。” 归元术道:“这么多年了,你装起来的样子还是那么讨厌。” 张汤:“非装,实中正廉明无欲则刚。” 归元术:“你嘴生疮烂裤裆。” 张汤:“!!!!!” 归元术道:“赶紧说,不然我让下边人先去提审你那宝贝疙瘩,你也知道刑部的人对他可没什么好性子。” 张汤:“这么多年了你威胁人的样子还是那么讨厌。” 归元术道:“这么多年了我一次都没落在你手里过,我都替你难受。” 张汤:“所以呢?干说?” 归元术又白了他一眼,朝着门外吩咐:“上一些干果来,给副都廷尉换一壶好茶。” 张汤这才满意。 “昨日突玉浑的使臣沿芒本想带着深毒的使臣一起给陛下来个下马威,无非是有两个目的。” “你也知道,突玉浑想试探大宁现在的国力,国力这种事,在陛下的态度里就能看的出来。” “其次,他大概是想多要些好处去,同时让大宁知道突玉浑在西南的地位有多高。” 张汤抿了一口茶。 “因为那个愣头青当场杀了从二品的道丞,沿芒之后一个字都没说,安安分分的坐在靠门的位置,乖巧的像是个第一次见世面的小孩子。” “至于深毒使臣,徐相一手小把戏就试出来他和突玉浑并非完全一条心,叶无坷杀谢无嗔之后,深毒人也一样乖巧听话。” 他看向归元术:“那一刀不仅斩了一个国贼,还斩了宵小冒犯之心。” 归元术笑了。 “我在想,沿芒敢试探陛下态度,大概是在为出兵做准备探口风,看来西蜀道那边的水比预想的还是要深。” 他看向张汤:“这么大的事,怎么叶无坷到了西蜀道就被他给察觉了?” 张汤没回答,只是漫不经心的往上看了看。 归元术道:“朝廷要对白蒲动兵,除了西南边军之外,距离最近的右前卫已经被调了过去,等九月大典之后,左前卫也要调往边疆。” “没了右前卫和左前卫,东西两蜀防御空虚,趁着朝廷在白蒲打仗突玉浑若联手深毒等国侵犯西蜀,确实让人担忧。” “叶无坷不是奔着这个案子去的,但他能发现这其中端倪,有他个人能力的缘故,是不是也有人希望把他这么大的案子查出来?” 张汤还是没回答,又往上看了一眼。 归元术道:“你就跟个老癞蛤蟆似的惹人厌。” 张汤:“你不停的套我话,你才跟个老癞蛤蟆似的呱噪个没完没了。” 归元术:“你最好还是对我客气些,你知道我睚眦必报的性子。” 张汤叹了口气:“果然讨厌。” 他回答道:“叶无坷不是查通敌案子去的,却查到了通敌的案子,并且,之前查的案子还顺理成章的成了通敌案子的一部分。” “表面上看起来是有大批的人从别处迁入西蜀,而这些人极可能是与谋逆案密切相关,实则,或为突玉浑内应。” “通敌的案子一出来,谋逆案子原本要追查的目标就变了,我不知道这一招该给怎么给取个名字,但确实有些厉害。” 归元术道:“楚灭之前,大兴城里依然歌舞升平,有两个花魁最负盛名,一个叫青叶,一个叫白璃。” “这两个花魁不管是声色还是势头都旗鼓相当,为了做楚国第一花魁明争暗斗谁也不服谁。” “这两个女人也是使劲浑身解数,巴结权贵为自己站台,忽然有一天,大兴城里出现了一个传闻,说青叶原来生过孩子,还不止一个。” “一时之间,关于青叶只是表面光鲜既不挺翘也不紧凑的说法很快就在都城里传播开来,不管青叶如何辟谣,无济于事。” “不知道是哪位高人给青叶出了个主意,又几天,大兴城里就开始流传白璃原来有病的说法。” “那花魁白璃一直坚持客不留宿,以清纯干净著称,后来都说,她不留客是怕人知道她......有刺鼻异味,闻者欲吐。” “一下子,没人再说青叶生没生过孩子了,因为不管生没生过孩子,生了几个,最起码......没味儿。” 说到这归元术看向张汤:“叶无坷原本是去西蜀道查谋逆,却查出来大批官员可能通敌。” “如此一来,谁还盯着之前那真真假假的谋逆案子?最主要的,这只是起手式。” 张汤点头:“确实是起手式,如果被查到通敌的人反咬一口,那查来查去,发现原来是被南宫敬廉等人栽赃,谋逆也就不攻自破,这才是真正出的一招。” 归元术问:“所以谋逆案子,最终转变成了南宫敬廉谢无嗔等人为了割据西蜀通敌叛国,故意栽赃他人谋逆来转移视听。” 张汤道:“你我身份特殊,没有实证的推测只是推测。” 归元术点了点头。 若真是那位温贵妃出招,这一招还没有别的作用? 仅仅是洗脱嫌疑,这一招显得过于惨烈。 两人对视一眼,都不再谈及谋逆的案子。 归元术放下卷宗:“说件和昨日的事无关的。” 他问张汤:“南宫敬廉当年从右都御史的位子上调往西蜀道做道府,接任右都御史的赵卓也是被你那宝贝疙瘩拉下马的?” 张汤道:“是。“ 归元术笑道:“前后两位右都御史都倒在叶无坷手里,他还真是御史右台的苦主。” 张汤道:“前刑部尚书也倒在他手里,御史右台倒了两个都御史,刑部才倒了一个尚书,你小心些。” 归元术懒得理他。 他伸着手指头算了算:“小的不说,前后两任右都御史,一任刑部尚书,一位道府,一位道丞,四个正二品一个从二品......那小子牛逼啊。” 张汤:“......” 归元术笑道:“楚时候我就是大理寺卿,后来任大宁第一任大理寺卿,之后又兼任左都御史,还做过一阵刑部尚书,刑名的事我除了没进过廷尉府,该干的都干了。” 他看向张汤:“这几十年加起来,都没有这小子一年多的战绩漂亮,忘了,你也是二品?小心点,那可是个二品杀手。” 张汤:“说他是二品杀手,是因为二品的容易被人记着,西蜀道四百八十名官员......死的比二品的利索多了。” 归元术道:“谢无嗔也利索。” 张汤:“......” 归元术道:“唉,真是时也命也,有些人劳劳碌碌大半生,被人称为鬼见愁,其实一个惊天动地的大案子都没有查,反而是我这退居之人,一回来,又捡一个。” 他看向张汤:“还是从你那捡来的。” 张汤起身:“我回去了。” 归元术:“这么两句就扛不住了?不像你。” 张汤道:“刑部晦气,我怕倒霉......你暂代刑部尚书,你也二品。” 归元术看着张汤出门走了,又看了看桌子上那厚厚的一摞卷宗。 良久之后,这位开国公往后靠坐使劲儿舒展:“呼......捡?我再会捡,再能捡,能捡的过叶无坷?四个二品,一个从二品......” 张汤并没有直接走,他溜溜达达就到了刑部大牢。 就算是刑部的人见了张汤,也一样从心里发憷。 引领着张汤去见叶无坷的狱吏,一路上走的都是小心翼翼,本想陪个笑脸,后来觉得还是装傻好些。 等到了叶无坷的牢间,张汤站在门口打量了一下,那少年背对着牢门盘膝而坐,正在写写画画。 张汤看了看那狱吏,狱吏心领神会告退走了。 他刚要说话,叶无坷先开口:“进,门没关。” 张汤:“......” 推门而入,张汤走到叶无坷身后看了看,见这少年正在奋笔疾书,看起来已经写了有几张纸,密密麻麻。 他随手拿起来一张看了看,然后皱眉:“你还嫌自己做的事不够招人恨?” 叶无坷道:“我现在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想明白了。” 张汤看着那名单:“这些西蜀道官员你也觉得有问题?” 叶无坷道:“如果突玉浑要趁机夺取西蜀,那这些官员都可能会有问题,总是得查,副都廷尉可以派人先去理一理。” 张汤道:“若突玉浑有进犯西蜀的意图,你想查的应该也是靠近突玉浑那边的各地官员或是城关要职,可你这名单上列出来的人,多数都在西蜀道靠北任职。” 叶无坷:“如果......这是计中计呢?” 张汤眼神里闪烁了一下,不是疑惑,而是欣慰。 “刚才元公说,谋逆的案子到了西蜀就成了通敌的案子,好巧不巧就落在你手里了,这事你自己说,为什么就落在你手里了?” 叶无坷回答:“如果有人想利用通敌的案子洗清谋逆的案子,不......是有人利用通敌的案子遮掩谋逆的案子,为的当然还是谋逆。” 他试探着说道:“可如果谋逆的案子,主谋都不知情呢?” 这一刻,少年眼神明亮。 “反正我是个愣头青,我不妨再愣一些。” 他看着张汤的眼睛问:“要是温贵妃并无谋逆之心二皇子殿下亦无谋逆之心呢?西北温家自觉已是日暮西垂不甘就此消亡,暗中在西蜀布局,引突玉浑寇边,胜则夺取皇位,败则割据西蜀,故意打着温贵妃和二皇子的旗号招摇撞骗,以此......倒逼温贵妃入局。” 张汤站在那,就那么安安静静的看着面前这才满十八岁的少年。 如同老父亲,看到了儿子正在闪闪发光。 在刑部牢间的过道上,张汤身后大概一丈多远的地方。 一身便装的皇帝和太子两个人就此驻足,皇帝看了看太子,太子眉眼带笑,皇帝嘴角微微一扬,转身离开。 皇帝负手而行,步履从容。 “长松卧壑困风霜,时来屹立扶明堂。” ...... ...... 今日没加更不求票了,别硬给别硬给【打开口袋】 第四百九十九章旁听 - 天下长宁 - 知白 刑部。 距离叶无坷住的地方大概三十丈左右有一间死囚牢,这里的环境和叶无坷所住的环境天差地别。 地面上都是积水,墙角处堆着一些稻草也都是湿的,别说是一位锦衣玉食的正二品封疆大吏,就算是乞丐在这地方都睡不着。 被剥去了官袍摘掉了梁冠的南宫敬廉站在这死囚牢里已经很久了,他还有些悲愤。 他还没被定罪,怎么就直接被关在死囚牢里了? 可他也很清楚,这绝非是刑部的人安排,能直接把他关到这个地方来,能如此对待,只能是陛下旨意。 所以悲愤。 悲的不是陛下不信任,愤的也不是。 悲愤的,是他觉得自己明明不该是如此下场。 牢间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名狱吏带着几名刑部律卫过来,到门口,狱吏白了他一眼:“南宫敬廉,元公提审。” 南宫敬廉回头看了看:“让归元术到这里来问话。” 狱吏冷笑:“元公何等尊贵,怎会来这不是人住的地方。” 南宫敬廉脸色一寒:“你在说什么?” 狱吏劈头盖脸骂了起来:“你在老子面前装什么?你真当自己还是部堂大人呢?你通敌卖国猪狗不如,老子跟你说话都嫌脏。” 南宫敬廉被这连品级都没有的狱吏骂的脸色青紫,转身怒视。 “看?看他妈什么看。” 狱吏走到牢间前边瞪着南宫敬廉继续骂道:“你丢爹了这么看我?老子不是你爹,我生不出你这样猪狗不如的东西。” 南宫敬廉道:“你且记住,待我出去之后......” 狱吏呸了一声:“你出去就是被砍头的时候,老子到那天肯定去送送你,老子用一口十年老痰送送你,送你一脸。” 南宫敬廉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值得。 那几个律卫也是有意思,等狱吏骂够了之后才上前将南宫敬廉锁了。 南宫敬廉被锁链牵着走,他本以为要去的是刑部大堂。 可走了大概有三十丈左右到了另外一片牢区,在一个单独的牢间里,刑部尚书归元术正在等他。 这让南宫敬廉有些意外。 按理说,他牵扯到的案子这么大,他的官职地位这么高,要审他,不该是归元术一个人来。 就算是归元术一个人审他,也不该是在这牢间里,若在牢间里可以审,为何不在他住的牢间? 这个牢间相对宽敞些,也干燥,摆了一张长桌,桌子后边倒是有三把椅子。 归元术居中而坐,剩下的两个位置还空着。 “见过元公。” 南宫敬廉俯身。 归元术嗯了一声后说道:“你我上次相见也是在长安,那天燕国公余九龄拉着我出去喝酒,知道了你要赴任西蜀,我们两个喝的半醉送你。” “当时余九龄说,他不喜欢南宫敬廉,因为南宫敬廉是个老学究,刻板严肃不讨喜......” “但他敬重你,他说你干的事他干不来,不喜欢你是不喜欢你,佩服你是佩服你,所以送还是要送一下的。” 南宫敬廉脸色一变,下意识低下头。 “愧对余公心意。” 归元术道:“送你的时候,余九龄说他不善言谈,说不出什么天花乱坠的话来,他只说了一句......你年纪大了,远赴西蜀照看好自己。” 南宫敬廉的头低的更深了些。 “后来他和我说起过好几次。” 归元术道:“他说旧楚时候的官员,其实他一个都不喜欢,可你在御史右台那么多年刚直不阿,连陛下稍有错处的时候你都敢说,他佩服你这个,说你是旧楚官员之中为数不多的能让人佩服的。” “他还说,陛下曾有意让他在御史台任职,他跟陛下说,陛下啊,你让余九龄干什么都行,我都愿意干,可御史台有南宫敬廉那样的人在,他比余九龄要强一百倍。” 南宫敬廉摇头道:“元公不要再说了。” 归元术看了看两边空位:“大理寺卿和左都御史还没到,我提前把你请过来是想和你说几句私底下的话。” 南宫敬廉低着头说道:“多谢元公还能如此待我。” 归元术问:“通敌之事,你可有隐情?是被人逼迫?要挟?” 南宫敬廉抬起头看了看归元术,又把头低了下去。 归元术沉默片刻说道:“是旧楚余孽与你联络,让你心中又有了些意难平?” 南宫敬廉又看了看归元术,似乎是想说什么还是忍了下去。 归元术道:“我与你是旧识,也知你为大宁做过许多贡献,所以私底下与你先聊一聊,也是为了成全你的体面。” “大理寺卿和左都御史到了,你我之间说话便不会是这种态度,南宫,若真到了用刑的地步......” 南宫敬廉道:“多谢元公还能念及旧情,南宫敬廉落的如此下场都是咎由自取。” 他看向归元术:“我与旧楚......旧楚余孽,确实私下有些来往,不过这并非是全部隐情。” “有些话我能说有些话我不能说,涉及我自己的不过是贪念作祟没什么不能说,但涉及......罢了,一会儿用刑就是。” 归元术见他这个态度,忍不住微微叹息。 “原本你是可以带着荣耀退下去的。” 归元术回到座位。 “当初陛下为何把你调任西蜀,你可有过深思熟虑?” 南宫敬廉道:“是陛下给的荣耀,念我年迈给我个体面收场。” 归元术:“你不该只是如此心智。” 南宫敬廉微微皱眉。 归元术道:“叶部堂回京的时候就和陛下提及了一些关于西蜀道的事,叶部堂说,西蜀道似乎隐隐有些不好的苗头。” “陛下说,让南宫敬廉去西蜀道吧,他是旧楚老臣,极有威望,到了西蜀他能解决一些问题。” “陛下指望着你去西蜀解决问题,可你却成了西蜀道最大的问题,你这把年纪,到底还有什么奢求?” “你已是位极人臣封疆大吏,文人地位,莫过于此,你.....” 归元术看向南宫敬廉:“你莫非还想为相?” 南宫敬廉脸色微变,眼神闪躲。 见他不言不语,归元术微微摇头:“旧识之情,至此已断。” 他往外吩咐一声:“请大理寺卿和左都御史两位大人进来吧,就说嫌犯南宫敬廉已经带到。” 外边的律卫应了一声,出门去请那两位大人。 不多时,左都御史谢无章,大理寺卿陆光礼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这牢间。 谢无章在看向南宫敬廉的时候,脸色稍显复杂。 南宫敬廉在御史台多年,德高望重。 谢无章在御史台还只是行使的时候,南宫敬廉就已是右都御史。 当年南宫敬廉在御史台刚正严明,每个人对他确实都很敬重。 落座之后,归元术开口道:“今日奉陛下旨意审理原西蜀道道府南宫敬廉通敌叛国之案,本官奉旨主审,大理寺与御史左台协理。” 他看向南宫敬廉:“现在本官要问你一些问题,你当如实回答。” 南宫敬廉道:“元公问吧。” 归元术问:“你勾结突玉浑人试图分裂西蜀,这件事是否属实?” 南宫敬廉道:“与突玉浑人确实有些来往,但我从未应允过要将西蜀道从大宁分割出去,给突玉浑人的承诺,也不过是金银粮草。” 归元术眼神里都是惋惜。 “南宫敬廉,为何如此?” 南宫敬廉抬起头,看着面前三位大人脸色逐渐郑重起来。 “无他,贪欲。” 谢无章道:“南宫敬廉,你该仔细回答。” 南宫敬廉看了看这个晚辈,当年在御史台他对谢无章还颇为欣赏。 “刚才元公已经问过我这个问题了,他问我,已官至道府位极人臣为何还要谋逆,我并未回答,但元公已经猜到我心中贪念。” “我已过六十岁,于陛下治下再无成权相可能,有人答应过我,只要事成我一定是大宁的宰相,那,才是真正的位极人臣。” “可位极人臣并非我所愿,我所愿者,是以我一身所学治世养民拓土开疆成就万古未有之盛世。” 谢无章看着南宫敬廉,眼神里逐渐有了些恨意:“通敌之人,敢言治世养民拓土开疆?” 当初这个老人在御史台的时候,是何等的受人尊敬,刚直不阿,不谄媚,不奸邪,不被金白之物侵蚀,不受女色-诱惑。 现在,他竟然能如此平静的说出他的贪念,不,不只是平静,他还颇为自豪。 大理寺卿陆光礼问道:“是谁给你承诺?” 南宫敬廉看了他一眼:“我敢说,你可敢听?” 陆光礼道:“南宫敬廉,最好是问你什么就答什么。” 南宫敬廉微微昂起下巴:“元公德高望重身份尊贵,可审我,你们两个年轻人还是多听听的好,不要胡乱发问。” 归元术道:“南宫敬廉,大理寺卿和左都御史奉旨查办此案,我问什么,他们问什么,你都要如实回答。” 南宫敬廉又不说话了。 “在你看来,年轻人不配问你?” 归元术道:“那就给你找个更年轻的来。” 他看了看对门:“过来这边听。” 对门的叶无坷耳朵都快伸到牢间外边来了,听到归元术的话讪讪笑了笑:“我如今也是阶下囚,哪能还过问案情呢。” 说完的时候人已经到这边了。 自己带着凳子过来的。 他在旁边坐下:“我就听听,问就不问了,不合适。” 南宫敬廉怒道:“元公,叶无坷殿前杀人,惊扰陛下,非止僭越无礼,亦有谋逆之嫌,你身为刑部尚书怎么能如此不遵法纪,竟敢让他过来听审!” 归元术道:“第一,我不是让他过来听审,我是让他过来问你话,第二,我怎么审案不必向你解释。” 南宫敬廉看向谢无章:“你身为左都御史,能容忍这种违法乱纪之事?” 谢无章:“我不配。” 南宫敬廉又猛的看向陆光礼,陆光礼:“我跟他一样。” 归元术道:“叶无坷,你虽是涉案嫌犯,但你若能协助查清南宫敬廉谋逆之案,也算是戴罪立功。” 叶无坷道:“南宫敬廉其实说的没错,我问不合适,我就不问了,我就跟他说几句话。” 他拉着凳子到南宫敬廉身边,凳子从地板上划过的声音稍显刺耳。 叶无坷几乎是贴着南宫敬廉的耳朵说道:“是不是温家的人一直告诉你,这一切都是贵妃与二皇子让你做的?” 南宫敬廉:“你敢不敢大声说话?” 叶无坷:“大声说话怕你尿我一身,小声说也能把你吓死。” 他继续压低声音说道:“我已查明,是温家的人背着温贵妃与二皇子暗中勾结你们试图谋逆,我也已查明,你们在九月大典想干些什么。” 他声音压的更低了些,连说几句后南宫敬廉的脸色已经大变。 叶无坷最后一句:“你一直以为是在帮二皇子夺位,可其实是被温家利用,你以为的靠山,从来都没有。” 说完后叶无坷起身,提着凳子又回去了:“我还是回去听吧。” 南宫敬廉脸色惨白身子僵硬,仿佛一瞬间就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南宫敬廉。” 归元术道:“没人能保你,你也保不住任何人。” 第五百章鞭心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的牢间里又多了两箱书,一箱是谢无章留下的,一箱是陆光礼留下的,大概就像是登门做客不空手一样。 叶无坷这个牢间,已经慢慢的温馨起来。 不只是两位正二品大人来的时候带了东西,刑部大牢里的狱吏和狱卒也都敬仰叶千办为人所以纷纷添置物品。 只不过,那两位正二品大员送两箱书来是怕叶无坷在这无聊,而刑部大牢里的人送东西,是怕叶无坷临死之前还有什么遗憾...... 桌子上有棋盘棋子,他们觉得叶千办应该是个雅人,雅人的住处,怎么能没有棋? 既然雅人的住处不能没有棋,那就不能没琴,也不能没有画。 之所以大家判断叶千办是个雅人,是因为那两位正二品大员送来的就是书。 什么是雅人? 琴棋书画精通的才是雅人。 于是叶无坷有了琴棋书画。 琴,一把不知道从哪儿淘换来的琵琶,叶无坷除了会弄响它之外,就只会弄坏它。 棋,是大宁现在很流行的五子棋,据说源自大宁皇帝陛下。 书,什么都有,是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左都御史三位大人送的,自然都是正经东西,就算其中夹着几本市面上流行的情爱当然也没人知道。 画...... 风不正。 画也是狱吏狱卒送来的。 叶无坷看着手里这本册子,一时之间想不明白这是刑部大牢里哪位好心人忍痛割爱拿出来的。 居然是正宗的......春-宫-秘-术。 这东西在大宁属于违禁之物,哪家书局画社若是查到这种东西那可是要严罚的。 不但要罚钱,还要没收! 叶无坷一边翻看一边想着,这东西别处不多见但刑部没准就不少见,毕竟就算府衙没收来的也要交刑部审核。 他想到这忍不住一股正义感油然而生。 这种重担,怎么能让刑部的兄弟们独自承受?廷尉府的人,完全可以分担一下嘛。 他一边翻看一边啧啧称奇,虽然不懂,但看着来劲,具体是怎来劲,虽然不懂,但就是来劲。 就在这时候,牢门被归元术拉开,他看了一眼正在读书的叶无坷:“如你这样好学的人确实不多见,身陷囹圄还能如此踏实的读......” 他侧头看了看:“无耻之徒!你是不是真不把刑部大牢当回事?” 叶无坷:“元公,我要不是在刑部大牢里我能见到这个?我就算把副都廷尉抽屉翻烂了,也找不出一本这个东西来。” 归元术一把将叶无坷的画册拿过来:“年纪轻轻不学无术,传扬出去成何体统,没收了!” 叶无坷:“......” 归元术把那本画册揣进怀里。 他问:“你现在已经很笃定的认为,西蜀道谋逆的案子只是与温家有关但与温贵妃无关?” 叶无坷回答:“不笃定。” 归元术看着他。 叶无坷道:“我和南宫敬廉说这些,只是因为如果温贵妃真的亲自联络过他,他就不信我的话,如果温贵妃从来都没有亲自联络过他,那他听闻后心态会崩。” 归元术点头。 这是很简单有效的试探,对于一个合格的查案者来说这种试探算是基本技能。 简单来说就是分化挑拨罪犯之间的关系,有千变万化的方式又万变不离其宗。 “他崩了。” 归元术道:“他交代了一些事,能与你之前在别处遇到的案子对上。” 叶无坷问:“什么案子?” 归元术道:“你在西疆查案的时候去过厌吾山,查到那个叫方知我的人是以御史台律卫身份去的厌吾山。” 叶无坷点头:“是。” 归元术道:“这个方知我利用的应该就是南宫敬廉,虽然南宫敬廉并不知情,南宫敬廉曾在御史台做事多年,在御史台有他许多门下。” “方知我那几人应该就是假冒了南宫敬廉门下身份,从御史台内部得到了批文和调令,但这种事给他们办批文调令的自然不敢录入档案,所以在御史台内查不到。” “南宫敬廉交代了一些事之后,左都御史已经开始内部自查,查出来大概十几个人,都与南宫敬廉私下里有所往来。” 叶无坷脑海里出现了方知我的样子,他心口一紧。 那个家伙...... 也许早就已经察觉到南宫敬廉甚至整个西蜀道有问题了,最起码他已经察觉到温家有问题了。 可方知我能做什么呢? 他也不想多做什么。 他只是想与束休等人一起,为曾经迷失的同伴找到一条出路,那条出路就叫厌吾山,就叫边关血战。 红日关一场血液沸腾的厮杀,厌吾山里的囚徒都得大赦。 在那一刻,方知我完成了方县堂的心愿......厌吾山里空无一人。 也是在那一刻,方知我就已经决定要死了,不,他是决定该去死了。 对方知我来说唯一的变数是......那个少年。 他要把人安顿好,离开大宁。 他在草原上给自己挑了一块墓地,就是逍遥城。 一个决意要死的人,要与家人团聚的人,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死亡的地方定在草原? 是了......他在临死之前还要干一件大事。 他要让温家浮出水面。 叶无坷重重的呼吸,一次又一次。 归元术看到叶无坷的表情变化,他在想这少年心中到底在回忆什么?为什么脸上会有如此浓烈的悲怆,有如此浓烈的惋惜? 归元术只是提到了那个叫方知我的人,少年的心境好像就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你在想什么?” 归元术问。 叶无坷低下头:“方知我......他临死之前还在想着为大宁做些什么。” 归元术沉默了一会儿,问:“能和我说说这个人吗?” 叶无坷点头。 他从厌吾山的事说起,说到红日关,说到白鹿关,说到逍遥城,说那个为自己定下死期的人有关的所有事。 当归元术听闻方知我一家,就是被大将军唐安臣的长子唐旭祸害且逼死的那一家,归元术的表情格外复杂,他坐下来沉默着。 这位饱经沧桑几经沉浮的国公,眼神里也出现了浓烈的惋惜。 “如果他不求死,他该是个很有前程的年轻人。” 归元术看向那个窗口。 窗口很小,很高,透过窗口往外看,只能看到一条翠绿翠绿的枝条在随风轻摆。 “元公。” “嗯?” “我有件事想不通,他的家人死在云州,他一心想与家人团聚,为何要选择死在草原?” 归元术听到这个问题又沉默了很久。 时间就这样一息一息的过去,直到归元术调整好自己的呼吸之后才开口说话。 “你知道方知我的家人最终下场是什么吗?” 他问。 叶无坷道:“卷宗记载,唐旭逼死了方知我的姐姐和父母,唐旭为了掩盖罪行将这一家三口的尸体弃之荒野,最终无法寻觅。” “不是。” 归元术看着叶无坷,语气无比沉重的说道:“为了掩盖罪行,那一家三口的尸体被唐旭让人剁碎了,又派人驾车进入山野之间,洒入河流。” 叶无坷心口猛的一窒。 归元术道:“那怎么能算弃之荒野呢?” 说这句话的时候,连他都握紧的拳头。 “你问我,为什么方知我会选择死在草原,也许......是和草原上的传说有关。” 归元术道:“听说,死在草原接受天葬的人,可得长生天赦免,灵魂不会被束缚,会去往想去的地方,去寻找到自己的亲人团聚。” 叶无坷心口又窒息了一下,就好像有人一把攥住了他的心脏,那么用力,那么凶狠。 他知道什么是天葬。 是啊,所以方知我的尸体丢了。 他的同伴们,冒着巨大的风险将他的尸体偷出来进行了天葬。 对于中原人来说,天葬其实难以接受。 方知我的同伴们一定是亲眼看着天葬完成才离开的,对于他们来说那是何等煎熬? 一想到这些,叶无坷想到他在白鹿关又一次遇到那少年的时候。 姜虹说是他们将方知我的尸体从墓地里偷出来的,葬在了一个最合适的地方。 心如刀绞。 叶无坷连续的深呼吸,也不能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天葬......团聚。” 少年喃喃自语。 归元术似乎感受到了叶无坷心中的悲怆,他久久没有说话。 当太阳西斜,那小小窗口里的枝条在这牢间里投下了一条淡淡的影子,正巧落在叶无坷身上。 枝条还在随风轻摆,于是,那影子像是变成了一条鞭子,一下,一下,一下,穿透了少年的身体,抽打着他的灵魂。 归元术看到了,感受到了,他虽然不清楚少年在这一刻心里承受着什么样的折磨,可他的心似乎在跟着疼。 “你.....是不是在想......” 归元术试着去接触叶无坷的内心。 “你是不是在想,如果方知我还活着你们一定会成为朋友?” 少年没有回答,猛然回头,眼泪在眼角甩飞出去。 明明,方知我家里的案子与他无关,可少年内心之中就是有着无法释然的内疚,也许......这也是束休永远都解不开的心结。 叶无坷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似乎看到了,不知道多少次束休走到方知我面前把他的剑递过去说:杀了我。 不知道多少次,方知我接过剑又把剑还了回去,不知道多少次,方知我已经不再去接那把剑了。 也许在某个风和日丽的寻常日子,云淡风轻之下那两个年轻人相对而立。 方知我释然的对无法释然的束休说:“杀了你并不能解决什么,你死并不能让我满足,我的事只有一个办法能解决,我死就好了。” 方知我死在逍遥城,他其实可以提前完成他的心愿死于天葬。 可他还是去了逍遥城,他的出现导致了那个东主温暖的死亡。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让温家可能密谋叛逆的事浮出水面。 最后见到方知我的人是太子,叶无坷很想知道他对太子殿下说了些什么。 “他去了想去的地方......从他家人离开的那天他就想去那个地方了,不管后来又经历了什么,他从无更改。” 归元术起身,走到窗口,挡住那枝条投在叶无坷身上的影子。 他说:“这个世上也许再也没有一个人的死,如他那般平静。” 叶无坷低着头,看着自己紧握的双拳。 他说:“可......死了就是死了啊。” ...... ...... 【七猫的朋友来纵横看,好像可以提前一天?不过是付费订阅,类似于提前观影。】 【今天不加更,欠着一章加更,争取早些把情节梳理完,早些还完欠债。】 第五百零一章你活该 - 天下长宁 - 知白 长安城还是那样的平静肃穆,大街上的行人还是那么自由丰足。 在长安的每一条大街上都看不出任何萧条破败的迹象,哪怕是生在在砖缝里的野草都显得欣欣向荣。 百姓们发愁明天吃什么,是一个贫困穷苦时代的象征。 百姓们发愁明天吃什么,也是一个富强繁荣的时代的象征。 文明从来都不是展现在书本上的东西。 文明是长安城里随处可见的街灯,是父母们可以毫无担忧的让孩子出门玩耍,是陌生人擦肩而过对视一眼的微笑。 在细微处。 在民生。 但文明从来不代表罪恶的彻底消除,因为文明是人创造出来的。 人,这世上最复杂的东西。 这是一条看起来寻常无奇的巷子,长安城有无数这样的巷子,即便如此渺小,可依然有灯火照亮。 在巷子之中一座看起来寻常无奇的民居之中,烛火还不及这巷子里的街灯。 昏暗,幽深,甚至没有什么生气。 温泽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发呆。 自从到了长安城之后他好像每天就只有发呆可以做,不管白天还是夜晚,他浑浑噩噩,像是没有谁值得他在意也没有谁还在意他。 从益州到长安,原本这就是他计划之中自己必然要走的人生道路。 可明明是一条路,走着走着却不光明了。 在他的计划中,离开益州走向长安的他脚下是一条金光大道。 他会穿上一件华纹锦绣的紫袍,走进长安,走进朝堂,最近人间最高处。 “公子,为何不点灯?” 从外边归来的侍女轻声问了一句,也没想着等到什么答案便去屋子里将灯烛都点了。 温泽没有回应,侍女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没有回应。 他依然坐在门口台阶上发呆,她点燃了所有灯烛之后就去给温泽铺床烧水。 这院子里好像只有他们两个相依为命,又好像是各过各的。 “你们还要把我关多久?” 打破沉默的,是温泽沙哑干裂的嗓音。 侍女依然没有回应,依然在忙着她那一天到晚似乎都忙不完的家务琐事。 回答温泽的人在黑暗之中。 “苏先生说,在他没来长安之前公子就在这安心住着。” “安心?” 温泽抬起头看向黑暗处。 “耽误了贵妃娘娘的大计,你们谁能负责?” 没有人回答。 贵妃娘娘到底有什么大计对于这些护卫来说似乎无关紧要,那事太大了,大到遥远看不清。 大到哪怕江山易主,他们这些护卫最终能得到的也许只不过一顿好酒几许散钱。 没有人回应,温泽却感觉自己被讥讽的体无完肤。 “我要出去。” 温泽猛然起身:“不管谁阻拦我,我就杀了谁。” 他大步向外走。 黑暗之中的人好像真的不敢阻拦他。 以至于温泽走到门口之前不得不停下来,错愕的再次看向那个看不到的黑暗之中的魅影。 距离门口只有一步之遥,走出这道门好像自由就会扑面而来。 可他却很迟疑。 没有人阻止,他也不敢迈步。 此时的他,身边没有一个听从号令的,他走出去了又怎么样?长安城里,他能掀起什么风浪? “你不阻拦?” 温泽问。 这次,黑暗之中的人给了回应。 一具尸体从黑暗之中跌倒出来,摔在院子里,正好头颅倒在灯火可以照亮的地方,而他的身躯还在半丈之外。 温泽吓得连退几步,看向屋子里,发现他的侍女就呆呆的站在屋门口。 刚才应该是急切往外跑想要阻止他出门,可却没法继续再跑,一把雪亮的长刀就放在她肩膀上。 他看到了侍女眼神里的惊恐,也看到了那只握刀的手稳定的没有一丝抖动。 院门外,两个黑衣人缓步走进来,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具应该已经冷下去的尸体。 他们根本没把温泽当回事,回身关了院门就从温泽身边擦肩而过。 他们随手把尸体丢在院子里,然后在温泽刚刚坐着的那个台阶坐下来。 没有人理会温泽,可温泽却更不敢迈出那道门了。 他机械式的回身,机械式的走向那两个坐在台阶上的黑衣人。 “你们是朝廷的人?” 温泽问。 那两个黑衣人没有回应,只是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看来不是。” 温泽又问:“是家里人?觉得我已经没有作用了,所以要把我除掉?” 黑衣人还是没有回应。 温泽深吸一口气,然后语气强势起来:“我现在大声呼喊,长安城里的巡街武侯用不了多久就会赶过来。” 那两个人看笑话一样看着他,其中一个抬起手指了指身上的衣服。 这时候温泽才看清楚,原来那两个黑衣人的黑衣,就是武侯的官服。 “朝廷派几个武侯来抓人,还真是看不起我。” 温泽苦笑。 其中一个黑衣人似乎是忍受不了温泽的愚蠢,冷笑了两声。 温泽因为这冷笑才恍然大悟......是啊,他们怎么可能是武侯? 他们只不过是穿着武侯的衣服,只不过是为了一会儿能够方便脱身。 “想让我做什么?” 温泽问。 “想让你做个有用的人。” 回答他的话是从屋子里传出来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很清脆,从这声音里就能判断出,说话的人应该很年轻。 有个一样蒙着脸的黑衣人从里屋走出来,该是刚才自后窗进入。 他随意的在屋子里走动着,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些点心,捏了一块,把蒙面的黑巾微微撩起来些送进嘴里。 似乎是味道不错,他拿了几块点心出门,递给坐在台阶上那两人一人一块,然后往黑暗处一甩手,黑暗之中有个人一把将点心接住。 温泽注意到这个最后出现的黑衣人极可能是个女人,声音清脆应该还故意捏着嗓子不想暴露本声,身材娇小,比先出现的那两个黑衣人小一号。 “做什么有用的人?” 温泽再次提问。 身材比较瘦小的黑衣人也在台阶坐了,抬头看着温泽:“你是温家现任家主温香盛的嫡三子?” 温泽没回答。 黑衣人道:“你不说话其实也没有什么意义,你只要还能听到就够了。” 他问:“你从几年前开始被温家外派,大概是温香盛让你坚信,他选择了你成为下一任温家的家主,并且还许给了你什么更为宏大的愿望。” “比如......你在朝中为官,先做个什么侍郎什么尚书,过阵子就可以做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 “所以你可真是卖力气,这些年温家最苦最累的活儿都让你干了......” 他笑了笑,哪怕被黑巾挡着温泽好像依然清清楚楚看到了他脸上的讥讽笑意。 “可你知不知道,你大哥温久这些年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在做什么?你肯定不知道,毕竟你始终在外奔波。” “你在披星戴月不辞辛劳的为温家做事的时候,你大哥正在家里学习怎么做官,怎么做大官,学穿衣打扮,学朝廷礼节。” “他能那么安稳那么自在的学习这些,且在学习之中等待着成功的到来,全都靠你这个亲弟弟啊。” 温泽忽然就怒了:“你放屁!” 他想跨前一步,可是他看到其中一个黑衣人刀出半鞘。 “你到底是谁派来的,竟敢挑拨我家族关系?” “哈哈哈哈。” 年轻的黑衣人大笑出声。 他笑道:“看来你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既然这样我就多告诉你一些。” “你就是个小丑,还是个做苦力的小丑,更是一个随时都会被你家族放弃的小丑。” “一旦朝廷查出来温家谋逆的事,你就是被温家推出来做替死鬼的人,因为你离开温家已有数年,温家可以说你在外边做什么他们完全不知情。” “虽然谋逆是灭族大罪,可念及温家的人无辜,念及温贵妃情面,可能会少死一些人。” “在全死和少死之间做选择,当然是少死要更好些,唔,再告诉一件事......你知道你二哥去了什么地方吗?” 温泽怒道:“我二哥早就死了!” 黑衣人耸了耸肩膀。 “你还真是最不重要的那个。” 他说:“你大哥在家里练习怎么做大官,学习琴棋书画诸子百家,要做一个温文尔雅气度大方的人,你的二哥温缀,在七八岁的时候意外身死,实则是被送入温家庶出一脉暗中培养保护。” “温香盛不想让自己无后,所以做了几手准备偏偏这几手准备里都没你,他不放心你二哥被送出去太远遇到什么意外,所以就在庶出那一脉里养着。” “所以就算你大哥死了,还有你二哥将来在暗中继承家主之位承担家族复兴之重任,而你呢......死就死呗。” 黑衣人长叹:“我就说,做父母的一定要学会一碗水端平,都是亲儿子,不要分出什么内外远近来。” “你爹最过分,明明最不喜欢你却假装最喜欢你,把你哄的天天做春秋大梦,然后给他卖力气干活儿。” 温泽的脸色在这一刻已经惨白无比。 他颤抖着,全身都在颤抖着。 “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如此挑拨我与父亲的关系!” 黑衣人道:“唉......没救了。” 他起身走到温泽近前:“你还不相信这些,是不是因为你曾经看到过温贵妃给你的亲笔信,在她的信里,明明白白的写着她支持你进入朝堂支持你做温家的家主?” “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黑衣人直视着温泽的眼睛:“你知道为什么温家现在已经漏洞百出,可陛下始终都没有找温贵妃提过一句吗?” “你知道为什么到现在为止,温贵妃还能每日安安静静的在宫里读书作画像是什么都不担心吗?” “因为她确实不担心,从多年前开始,温贵妃在宫里就立下了规矩,只是这规矩,宫外的人当然不知道。” “她说凡是送进宫里来交给她的信件,一律先交到总管冯元衣手里先过目,凡是进宫要求见她的人,她一律不见。” “她就知道她自己的母族不老实不安分,她不想参与也不想理会,她为了二皇子,甚至愿意温家灭族。” 这句话,彻底击碎了温泽的信仰和希望。 黑衣人道:“你是不是还往明知山送信?还得到过明知山的回信?你想过没有,你送出的信你得到的信,根本就没有到过明知山。” 他抬起手拍了拍温泽的肩膀:“我很同情你,但你活该。”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走了,两个黑衣人起身将温泽五花大绑。 ...... ...... 【有事出门了,在山西大同,过两天会在苏木山下,那个地方叫乌兰察布,回去之后补盟主打赏加更。】 第五百零二章大不敬 - 天下长宁 - 知白 刑部,安静威严。 长安城的夜是璀璨和黑暗的并存。 如果有人能身处高空俯瞰长安,就会发现长安城的夜景和长安城里的人仰望星空看到的竟是那般相似。 黑暗是夜空的主色,星辰银河熠熠生辉。 已经到了后半夜,归元术的书房里灯火还亮着。 这位大宁的开国功臣正在仔细翻看着他当初参与编撰的大宁律,一页一页的仔细看,想从其中为那个叫叶无坷的少年,找到什么轻判的依据。 御史台左都御史谢无章大理寺卿陆光礼两个人也都没走,此时一个已经困的熬不住靠在椅子上睡着了,另一个端着一杯茶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步。 “元公别翻了,在大宁律上就找不出能为那家伙轻判甚至赦免的依据。” 谢无章道:“大宁律是元公亲自编撰,我也熟读多遍,所以元公与我都清楚,在这上边找不出什么了。” 归元术往后靠了靠,抬起手揉着两眉之间,那个他才认识没多久的家伙,真是让人操碎了心。 “这案子的难点。” 明明已经睡着了的陆光礼闭着眼睛说道:“其实是叶千办自己弄出来的,他为了不影响九月大典,所以将西蜀道涉案官员全都斩了。” “现在供词俱在,可人证全无,他又在四海堂里一刀把谢无嗔也斩了,直接指证南宫敬廉的人也没了。” 陆光礼睁眼看向归元术:“可即便如此,南宫敬廉通敌通匪的事也算是能定下来,只要是定下来,大宁律上没依据的事咱们也能找到依据。” “叶千办在四海堂斩首谢无嗔的时候说过,依照陛下旨意,西蜀道之内凡涉及通敌通匪的人无论官职,只要证据确凿无需复审可直接斩首。” “所以现在叶无坷身上最不好开解也是最好开解的一个罪名......是大不敬。” 谢无章点头:“大不敬啊,可大可小。” 归元术也嗯了一声。 大不敬这种事,大到可以抄家灭族,小到可以一笑置之。 可归根结底,大到可以抄家灭族小到可以一笑置之的那个人,终究是陛下。 “叶千办是个鬼才。” 谢无章道:“他知道给自己留后路,这一刀斩下去是为了震慑外邦宵小,也是要提醒突玉浑人,告诉他们大宁什么都知道。” 陆光礼道:“可这事就看朝臣怎么办。” 他看向归元术:“如果朝臣在朝会上全都咬准了要严判叶无坷,陛下也不可能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就把叶无坷赦免了。” 归元术道:“赦免?谈何容易,那岂不是将律法视为儿戏?陛下不会开这个先河,一旦开了,以后说不得会出什么大乱子。” “怕的就是上行下效的事,这个口子一开,将来下边的官员直接一刀将别的官员斩了,再拿出所谓的证据来......” “若朝廷严判,他们就会说为何朝廷处事不公?叶千办能免得,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免得?” 谢无章叹了口气。 元公的担忧是对的。 陛下就算有心要给叶无坷安排退路,也不可能真的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他无罪。 再怎么无罪,大不敬的罪也是明摆着的。 “明日大朝会。” 陆光礼道:“会有很多人要把叶无坷按下去,他们不想叶无坷死,死了他们也愤怒也遗憾也想办法给叶无坷报仇,但他们不会放弃打压廷尉府的机会。” “张汤这个鬼见愁在朝堂上树敌颇多,叶无坷这两年又风头无两,有机会把叶无坷打下去,那就相当于断了张汤臂膀。” “而且这事还是正大光明并非阴谋诡计,廷尉府实在是让人又敬又怕,所以叶千办的官职应该是保不住了。” 谢无章问道:“若是廷尉府千办的官职保不住了,鸿胪寺少卿的官职......” 陆光礼道:“别想了,那个更保不住,在四百多位外邦主使面前挥刀杀人,鸿胪寺少卿的位子比廷尉府千办的位子还难以保住。” 谢无章道:“我从不担心叶千办的性命,他不可能死的了,我只是想尽尽力,看看怎么能保住他个一官半职。” “这样的年轻人如果就此被打压下去,以后的影响也必然深远,更何况,如此一来甚至会激起民愤。” “难啊。” 三个人对视一眼,全都沉默下来。 这事就看朝臣们到底发多大的力。 如果他们坚称叶无坷必须判死,陛下就会和他们要价还价,最终的结果,就是免去所有官职。 朝臣们绝对不愿意看到廷尉府再出一个鬼见愁。 一个张汤已经让他们心惊胆战,现在又出一个叶无坷完美无瑕的接张汤的班,那以后几十年,朝臣们还是要在心惊胆战之中度过。 “都先去睡吧,没精神明天就更应付不来,朝臣们到底是什么态度,底线又是什么,全在明天徐相怎么开口。” 归元术道:“叶无坷生死的事不担忧,其实也就没什么可担忧的,如此人才,陛下不会放任沉沦。” 陆光礼起身:“还有一个好的地方,武将那边没人会为难叶无坷。” 谢无章道:“这算什么好事,打嘴架武将什么时候也没赢过啊。” 归元术被逗的笑了笑。 这事确实难。 叶无坷是个愣头青,张汤还有些顾忌呢他是真的什么顾忌都没有。 右都御史赵卓,刑部尚书元尚,西蜀道道府南宫敬廉,道丞谢无章,四位二品大员那小子说搞就搞说杀就杀。 就算文臣们全都知道叶无坷做的没错,可他们也绝对不会一点反击都没有。 如果这件事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过去了,以后文臣的地位一落千丈。 朝堂上的制衡之术从来都没有那么简单,怎么可能事事只看对错。 就在三位大人准备休息的时候,门外有律卫急匆匆的过来。 “元公,刑部大门外边被人丢下来一个麻袋,装着一个人,五花大绑,嘴巴也堵了。” “当值的人过去,丢下麻袋的人转身就跑,律卫和巡城武侯发现之后一起追出去了,目前还没有消息。” 归元术看了看谢无章和陆光礼,三个人都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个突然被扔在刑部大门外的人可能和案子有关。 只片刻,温泽就被带到了大堂。 归元术看了看这个好像已经失魂落魄的家伙,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温泽木然的抬起头看向归元术,没有回答。 他不是装的失魂落魄,他是真的已经快成活死人了。 那个年轻的黑衣人用一种直截了当的方式告诉了他真相,哪怕温泽不愿相信似乎也只是他自己的不甘罢了。 手下人递过来一张纸:“这是在麻袋里发现的。” 归元术接过来看了看后脸色一变,如他这样心智沉稳的也被吓了一跳。 他将那张纸递给谢无章和陆光礼,这两位大人看过之后脸色也都变了。 “我看还是别睡了。” 归元术道:“明日一早见到陛下之前,我们得把事情问的清楚些。” 他回身吩咐:“传令升堂。” 手下人连忙跑出去敲响铜锣,已经睡下的人纷纷惊起。 “派个人,去把叶无坷叫来。” 归元术吩咐完之后揉了揉眉角:“我们都在熬夜,怎么能让他呼呼大睡。” 谢无章和陆光礼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大街上,一队巡城的武侯正在追击两名黑衣人,那黑衣人转进一条巷子后消失不见,就在这时候,另一队武侯也赶了过来。 两队人碰面,其中一名武侯旅率指了指那条巷子:“两个黑衣人都进去了,我们得封锁这里,你们去后边封堵,我们从正面进去挨家挨户排查。” 那队武侯答应了,朝着后边围堵过去。 留下的这队武侯等那队武侯走了之后,他们互相看了看,转身加速离开。 哪有什么追击的黑衣人,那两个黑衣人早就在他们队伍里了。 一队人离开此地之后,迅速的转移,没多久,人都已经到了他们早就定下的撤退之处。 小淮河,灯火通明。 河道上的花船还在来来回回,每一艘船上都能听到阵阵欢笑以及丝竹之声。 两岸的楼子里也是一样的流光溢彩,进进出出的好不热闹。 在小淮河北岸,这是一片漆黑的地方。 这里居住的百姓算不上穷苦,可也远远没达到富足无忧。 所以到了夜里,油灯尽量少点一些时候就少点,没什么大事,早早就睡下了。 那是因为住在这的大部分都不是长安城本地人,八成都是从外地来长安讨生活的。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长安梦,可要安居长安又怎么会那么容易。 在这片黑暗之地,只有寥寥无几的院子里还有微弱灯火。 其中有个院子很宽敞,房屋老旧却收拾的干净利落。 这院子正房七间,两侧配房各三间,如果按照正常人家来说,这也算家大业大了。 不过这院子里住着的,多数都是租户。 在七间正房的其中四间之内住着大大小小几十个孩子,男孩子住两个房间,女孩子住两个房间,此时都已经沉沉睡去。 一群身穿黑衣的武侯在进入这片黑暗之地后就迅速的把衣服换了,然后脚步极轻的穿街过巷回到这个院子门口。 院子里还亮着一盏灯火。 一个身材极为雄壮的男人坐在台阶上一下一下的打盹儿,可门外极轻的脚步声一靠近他就马上站了起来。 在他不远处,有个身穿布衣长衫的男人坐在灯下读书。 在他膝边,有个不肯回屋睡的小孩儿趴在他腿上睡着。 年轻书生没有往门口看,似乎早早就知道了回来的人是谁。 巨大魁梧的汉子走到门边等着,听到约定好的敲门声这才把院门打开。 一群黑衣人鱼贯而入。 当他们走到那书生面前的时候,以那个年轻的黑衣人为首,大家站成一排,俯身行礼。 “蕤先生!” 第五百零三章反正坏事都是我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揉着眼睛起身,看了看站在外边的狱吏:“王大哥可知道,这么晚了元公还叫我过去做什么?” 狱吏王学斌连忙解释:“叶千办,你看我这只不过是个小小狱吏,元公请您过去做什么,我着实是不知情。” 他也看了看叶无坷,心中有些感慨。 这叶千办可真是命苦。 犯了那么大的罪,现在在刑部大牢里等着问斩,这坐牢都坐不踏实,元公多大一个人物,怎么审问别的犯人总是让叶千办过去? 他只是觉得刑部的大人们着实过分了些,还要在叶千办临死之前把他的压榨的干干净净。 真可怜。 穿着一身囚服的叶无坷在狱吏的引领下溜溜达达出了门,趿拉着两只布鞋一点样子都没有。 他不是从刑部大堂正门进去的,而是被领到了后边偏门,到地方也没急着出去,就站在那听了一会儿。 这深更半夜,元公与大理寺卿和左都御史还在审问犯人。 叶无坷心说当这么大官也不是随便来的,真是熬人。 他看了一眼站在大堂上那个面无血色的家伙,长的倒是有点小英俊,不过比起自己来,还是差了七八百条街那么远。 他看那个家伙一脸阴气,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运气好的。 “你叫什么名字?” 大堂主位,归元术按着性子又问了一句。 他现在年纪大了,不似年轻时候那么脾气火爆,要是放在二十年前,什么人敢在他连问几遍之后都不回答? 不回答? 把你舌头揪出来。 “杀了我就是。” 这次温泽倒是回答了。 归元术道:“在装你的麻袋里有一张纸,上面写着你是西北温家温香盛的嫡次子温泽,你可否认?” 温泽听到温香盛这个名字忽然间抬起头,眼睛里都有些充血。 “温香盛就是个混账!他不配做我的父亲!” 归元术点了点头,心说好办了,也不是个聪明的。 他继续问:“你被人丢在刑部门外,留信之人说是你与西蜀道道府谢无嗔勾结,陷害忠良,杀害百姓,还与谢无嗔合谋在金雀镇杀死右前卫一营战兵?” 温泽又不说话了。 一脸求死的模样。 归元术看向站在躺下的刑部律卫:“上夹棍之刑。” 五名律卫随即上前。 两个人一左一右将温泽按着跪下去,然后将他的两条胳膊拉直。 另一名律卫将夹板套进温泽的十根手指,此时另外两名律卫拉住夹板两侧的绳子,才刚一发力,温泽就疼的哀嚎起来。 归元术坐在那面沉似水的看着。 谢无章和陆光礼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元公的火气今日好像稍显大了些。 不过想想也是,这大半夜的刚要睡觉被人送来这么个家伙,问什么都不说话,一脸我不怕死的哀样,谁看了不来气。 最主要的是,用不了多久就要早朝。 今日还是大朝会,上朝之后元公大概就要面对不少官员的压力。 这个温泽被送过来的时机倒是有些恰到好处,若是能从温泽嘴里得到些什么切实有用的口供,那一会儿大朝会上,可能会有些转机。 这也是为什么元公要把叶无坷也给喊来的原因之一...... 总不能他们几个老的还在为了那个小的如何脱罪而绞尽脑汁,小的反倒是呼呼大睡仿佛事不关己一样。 眼见着那个叫温泽的家伙已经疼的把嗓子都快喊哑了,归元术摆了摆手。 正在用刑的五名律卫随即住手。 归元术问:“我再问你,右前卫校尉张金简的家人被杀之事,你是否参与,是否主谋?” 温泽疼的满脸是汗,嘴唇都有些发紫了。 他看向归元术:“我不认识你说的人是谁,就算认识,那般命贱的小角色又怎么配得上我亲自安排。”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恍惚了一下,然后醒悟过来归元术是故意这么问的。 “小角色?” 归元术道:“看来你要谋划的都是大事情。” 他从主位离开,缓步走到温泽面前。 “你可知道我是谁?” 温泽道:“我不管你是谁,也不在乎你是谁。” 归元术笑了:“这是我听过的比较多的一种硬气话,可是大部分人在知道我叫归元术之后就不敢再说了,我希望你能一直硬气,我很少遇到一直硬气的人。” 温泽听闻面前这个人竟是大宁传说级人物归元术,心中咯噔一下。 刚才的浑浑噩噩和被用刑之后的痛不欲生一下子都散了。 再看向归元术的眼神里,已经有了畏惧。 也正是因为知道了面前的人是谁,温泽清醒了,他已经落在这样的人手里,还能是什么下场? 反正都是死。 “纵然你是元公,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温泽道:“大不了被你折磨死,你落个滥用刑罚的名声。” 归元术道:“我都记不得在我手里因为熬不住而死于用刑的人有多少了,滥用刑罚这四个字还真没人和我提过。” 他转身往回走:“拔了他的指甲。” 五名律卫上前就要动手。 “等一下等一下。” 叶无坷从后边出来:“血赤糊拉的,一会儿元公上朝的时候带他去见陛下不好看。” 归元术看了叶无坷一眼。 温泽一听叶无坷的话,心中反而多了几分底气。 这就说明归元术暂时不敢真太狠厉的对他用刑,不然的话他到了朝廷上就说是归元术屈打成招,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归元术就不怕脸上不好看? 叶无坷走到温泽上下打量了打量,然后回头对归元术说道:“九月大典之前最好还是不要节外生枝。” 温泽哼了一声。 这一声冷哼,大概意思是原来你们也有怕的。 再看叶无坷一身囚服,他忍不住又哼了一声。 叶无坷道:“之前我在西蜀道斩了四百八十名官员,又在四海堂当着陛下和文武百官以及诸国使臣的面一刀将谢无章斩了,就是怕影响了九月大典。” “反正为了这事我已经成了犯人,身上的官职和爵位大概都保不住了,事交给我来办,元公和两位大人不能沾了一身是非。” 叶无坷认真的说道:“一会儿上朝的时候,元公就说昨夜里刑部大牢来了刺客,要杀叶无坷,被刑部律卫当场击杀。” “陛下若问起来刺杀叶无坷的人是什么身份,元公和两位大人就说查无可查,这事这么过去就算了,至于温家......” 他抱拳道:“还请元公三思,一切等九月大典之后再说。” 归元术略作沉吟:“你说的也在理。” 叶无坷道:“再说这种小角色又能知道些什么?以我推测,这种能被抓来的,往往都是弃子,根本没人在意。” “从他们这种弃子的嘴里,想得到什么真正的秘密也基本没可能,留他活着是祸端,一刀斩了反而省事。” 归元术看了看陆光礼,又看了看谢无章。 两位大人同时点头:“今夜有刺客要杀叶无坷的事,刚巧我们两个也在刑部倒是可以作证。” 归元术道:“那好,就先这么处置。” 他对堂上的律卫吩咐道:“今日之事你们谁也不准说出去,只说是刺客要杀叶无坷被你们阻拦杀死。” “是!” 堂上的律卫整齐应了一声。 叶无坷伸手:“你们就都别沾一身血了,借把刀给我。” 有个愣头青的律卫抽刀就递给叶无坷了。 叶无坷走向温泽:“也算苍天有眼,我前程尽毁还能再多杀几个温家的祸害也算补偿。” 温泽连连后退:“你怎么能杀我?我......我若死在这,事情早晚都会被人说出去,你们都逃不了律法制裁!” 叶无坷笑了,他看向归元术三人:“律法制裁?那三位代表的就是律法制裁。” 温泽脸色煞白,被叶无坷逼的已经退到墙角。 叶无坷道:“右前卫一营战兵,校尉张金简,还有他妻子苏琴依,这么多人的仇,杀你一个远远不够,可若连你都不杀,那岂不是更不够了?” 他高高举起横刀。 温泽扑通一声跪下来:“别杀我,我可以作证,我知道很多事,我可以给你们做证人。” 叶无坷道:“你一心求死我成全你就是了,何必如此麻烦!” 温泽颤声道:“若我,若我能指认都有谁参与谋逆,按照大宁律例,我可轻判!” 叶无坷:“我怕的就是你这样的人被轻判,到最后万一饶你不死我如何能够心安?!” 一刀落下。 “他们要害太子!” 温泽惨呼一声。 叶无坷的刀即将砍在温泽头顶的时候转了半圈,刀身平拍在温泽的脑壳上,当的一声,温泽直接昏了过去。 然后就看到他裤子下边,湿了一片。 叶无坷回头看向归元术。 归元术摆了摆手:“回去吧。” 叶无坷:“这就回去了?” 归元术:“你是罪犯,在这不合适。” 叶无坷:“我一会儿就坐在旁边安静的听两句不行嘛?” 归元术:“大胆,你怎么敢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不要忘记了你现在是什么身份,我不计较你擅自离开牢间的罪责就不错了。” 叶无坷挑了挑大拇指:“还是你们老的阴......” 归元术就那么看着他,叶无坷撇着嘴走了。 回到牢间,见叶无坷气鼓鼓的,狱吏王学斌试探着问:“叶千办这是怎么了?” 叶无坷嘟嘟囔囔:“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王学斌叹道:“大人们确实,有点过分。” 叶无坷:“就是。” 王学斌:“叶千办还是好好休息吧,咱不掺和了也好。” 叶无坷:“越想越气,要不我现在去干掉他们几个。” 王学斌吓得脸色瞬间就白了:“叶千办,这玩笑可开不得。” 叶无坷噗嗤一声笑了:“王大哥,我开玩笑的,你帮我个忙,帮我找些水来,我洗把脸,估摸着过不了多一会儿我就得出去一趟。” 王学斌问:“叶千办出去?您可别吓我了,您就老老实实在牢间里待着吧......您出去了,我们可怎么办。” 叶无坷道:安心,“不是我自己逃出去。” 他坐下来,整理了一下衣服。 “估计着会有很多人想见见我,就算不是我出去也得干干净净的接客不是吗。” 第五百零四章谁先说是谁的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一辆马车从刑部缓缓驶离,律卫在车前车后随从保护。 马车里,三位一夜没睡的二品大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忍不住苦笑一声。 温泽招供出来的东西确实足够吓人,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真正涉及到叶无坷的东西。 温泽说他这些年一直都得到家里指使,想办法密谋杀死太子殿下。 他还说仅仅是他一人策划的针对太子殿下的行刺就不下五六次。 这些东西虽然能够定下温家的罪名,但温泽也不知道九月大典上会发生什么。 “还是想想一会儿怎么应付朝会上的发难吧。” 陆光礼揉着太阳穴:“元公还好,若你我二人今日不站在文官立场说话,以后怕是要被孤立了。” 谢无章道:“孤立了也好,陛下也不愿意瞧着文官全都一条心。” 陆光礼:“你这话说的胆子越来越大。” 谢无章:“这不是元公在场么。” 归元术:“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让人给带话的。” 谢无章笑了笑。 他这话里的意思很清楚,元公啊,您得给我们在陛下面前带个话。 我们两个可没参与针对叶无坷的事,更不会参与文官试图借机打压廷尉府的事。 我们两个可是清白的。 “今日发难,徐相应该是会说话的。” 陆光礼道:“不过倒也是好事,徐相最起码最了解陛下,所以对廷尉府对叶无坷发难,他会控制好那个度。” “若是徐相放任不管,那今日这朝会怕是要吵翻天......一想到一会儿要面对什么,我都头大。” 归元术却笑了笑:“你们两个参与办案是好事,参与办案自然不能在朝堂上随意表态。” 谢无章眼神一亮:“对啊,谁要是问咱们怎么看,咱们就说案子尚未查清,身为办案官员不能胡言乱语。” 陆光礼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一路说了些玩笑话,马车在未央宫门口停下来。 此时天色还没有完全亮,已有不少朝臣在门口等着。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徐相已经不在意别人是不是等他先到了。 陆光礼下车的时候,一眼就看到徐绩孤零零一个站在宫门外,两只手踹在大袖之中,正在站着闭目养神。 这场面倒也不是什么人走茶凉的前兆。 大家都熟悉徐绩的性子,他在公众场合从来都不会显得与谁比较热络熟悉。 往往都只是打个招呼而已,然后便选择避开众人独处。 这,也是为相的一种方式。 “徐相。” 归元术三人到近前,客气的和徐绩打了招呼。 徐绩抱拳回礼,特意和归元术多聊了几句。 倒也没问案情上的事,两个老熟人聊了一下过往经历,又聊了些什么现在身体大不如前的话题,一个说现在坐久了腰疼,一个说现在尿使不上力气。 别以为大人物们私底下聊天说的还都是军国大事,说的还都是什么文辞雅语。 归元术说自己现在都快尿一鞋的时候,徐绩乐的嘴角都收不住,片刻后又是一阵感慨,说自己何尝不是一样? 时辰一到,宫门大开。 以徐绩为首,百官鱼贯而入。 一极殿上,等官员全都就位之后,殿外响起三声脆亮的鞭响,这时候,众人全都安静下来。 大宁皇帝李叱进殿,在那张象征着人间帝王权势地位的龙椅上落座。 大太监冯元衣照旧上前。 “陛下问,诸位臣工谁有本奏?” 这时候,礼部侍郎房遗拙侧步出列。 他在出列之前偷偷看了徐绩一眼,徐绩并没有任何表示。 没有表示就是支持,于是房遗拙的信心就更坚定了些。 昨日他们就已经将今日朝会要说些什么先向徐绩请示过,徐绩的态度是顾左右而言他,没说支持也没说不支持,这是做宰相的艺术。 没说不支持,那就是可以干。 作为宰相,怎么可能那么随随便便的就给出个明确态度来? 这本子也是他们几个商量好的,就直接了当的请求陛下以国法将廷尉府叶无坷处斩。 处斩,当然不可能。 就算陛下不打圆场,叶无坷身上还有陛下钦赐的免死金券。 这是表达的艺术。 先说杀了他,陛下自然不会随便答应,接下来就是讨价还价,就看双方退到哪一步是都能满意的。 在文官这边看来,叶无坷廷尉府千办的职位绝对不能留,非但不能留,还要促使陛下对张汤严加训斥。 最好是能借机打压一下廷尉府职权,毕竟廷尉府的存在确实太让人难受,对于文官来说,武将不是最大的对手,廷尉府才是。 压缩廷尉府职权是第一步,第二步他们是要请陛下以后行事更为谨慎。 如果不是陛下给了叶无坷执金吾的身份,能出这么多事? 他们的目的除了压缩廷尉府职权之外,还要压缩皇帝的权力。 执金吾这种临时特权几乎无人可比的官职,陛下以后还是不要随随便便就指给谁。 这也算吃一堑长一智。 当初陛下给叶无坷执金吾的时候,文臣们虽然不满意但也确实没怎么当回事。 因为叶无坷真的是......不够威胁。 一个小小的廷尉府千办,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当年陛下给了执金吾身份的那都是谁?一个是开国大将军王唐匹敌,一个是开国大将军夏侯琢。 叶无坷和那两位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 可谁能想到这不值一提的叶无坷,竟然让所有人全都吓了一跳。 这个执金吾的身份太可怕了。 从二品的大员,四百多位地方官员,一千多名涉案人员,说斩就斩了。 可怕不可怕?放在别人身上可能还好,放在自己身上呢?万一你就是那四百多人之一呢? 别看这事明面上没牵扯满朝文武,可实际上哪个不提心吊胆? 这种事这次没落在自己头上,下一次呢? 他们可不是为了打压廷尉府而这样做,他们是为了自身。 执金吾这种特权一日还在,他们就可能是下一次被不走流程直接砍了的人。 走流程是一件很微妙的事,只要有这个时间,大家都是做官的,互相帮帮忙,总是能想到些法子把事态控制一下。 叶无坷这种愣头青得了执金吾特权,他是真敢杀人啊。 谁会为了一个已经死了的,还已经被确凿定罪的谢无嗔出面? 都是为了自己。 房遗拙想要说的话,是很多人的心声。 他们当然也会做出让步。 只要陛下答应以后谨慎对待执金吾的事,最好是在把执金吾交给谁之前由朝臣们商议一下,今日之局,他们就算赢了。 他们甚至可以只要求叶无坷免去廷尉府千办身份,保留鸿胪寺少卿的官职。 毕竟鸿胪寺少卿可算自己人,没了廷尉府的身份,哪怕是叶无坷这个愣头青,都算半个自己人。 而且叶无坷有能力,让他继续做鸿胪寺少卿无论是于国于民都是好事。 一个能力这么强的人,也能为其他臣工分担许多烦恼。 “陛下。” 房遗拙跨步而出:“臣,有......” 他话没说完的时候,另外一侧,兵部侍郎崔昭气比他快一步迈了出去,比他快半句说了出来。 “陛下,臣崔昭气有本上奏。” 皇帝微微点头。 冯元衣随即说道:“崔侍郎,请上前表奏。” 崔昭气往前走了几步,大声说道:“廷尉府千办叶无坷,行事乖张,不尊法纪,冲撞圣驾,当庭杀人,是为大不敬之举,臣请旨,将叶无坷在宫门外斩首示众,以正国法,以明视听。” 呼....... 朝堂上传来一片惊呼。 房遗拙站在那愣了。 脑海里只有一句话:他说的都是我的词儿啊。 就连站在那依然像是在闭幕眼神甚至已经神游化外的徐绩在这一刻都睁开了眼,微微皱眉看向崔昭气。 皇帝坐在那,也像是有些意外所以并没有马上搭话。 崔昭气继续说道:“自大宁立国以来,尚无一人如此居功自傲无视法纪,仗着他为朝廷做了些事,立了些功劳,就敢这般放肆,此人若不重处,将来必遗祸无穷。” 皇帝淡淡道:“仔细说说。” 崔昭气道:“叶无坷若不杀,以后一旦再有人犯错,就会担忧被直接砍了,这会导致律法崩坏......” 他话没说完,廷尉府幅度廷尉张汤跨出一步:“臣附议。” 徐绩眉角微微一扬。 张汤道:“臣以为崔侍郎所言极是,叶无坷虽是廷尉府千办,臣却不能徇私包庇,此贼不除,以后廷尉府的人若都学他,那影响就太过于恶劣了。” 皇帝道:“你们说他该死,似乎不是因为他做事僭越,不是因为他殿前失礼,而是因为他这样做会带坏别人?” 张汤没言语,崔昭气道:“陛下,这确是实情,叶无坷敢这样做,以后就还会有人敢这样做,如此一来,百官绝无退路。” 皇帝问:“你说的退路是什么退路?” 崔昭气道:“国家有法,就算犯了罪的人也要按律审查,查清楚之后才能按罪论处,如果人人都如叶无坷这样行事,那犯了罪的人岂不......” 皇帝:“岂不什么?” 崔昭气:“臣失言,臣重新说,臣的意思并非是叶无坷这样的举动会导致百官害怕不敢犯罪,是会导致犯了罪的人人人自危胆战心惊。” “臣的意思是,还是得按照规矩来,不能因为一时之间有什么特殊的权力,就如此胡作非为。” 此时的文武百官,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皇帝:“你说的一时之间有什么特殊权力,是什么意思?” 陛下似乎动怒了。 崔昭气道:“臣的意思是,是......” 皇帝沉声说道:“你是想说,叶无坷仗的其实不是他自己的功劳,仗的也不是他的正直忠诚,仗的更不是他嫉恶如仇有罪必究,仗的是朕给他的特权?” “仗的是朕在西蜀道剿匪之际所颁布的旨意,仗着朕之前因功赐他金券?仗着的是朕之前给了他执金吾身份?” 崔昭气连忙俯身:“臣不敢,臣有罪。” 皇帝问:“你是不是还想说,朕以后要是再给谁执金吾的身份,最好和你商量一下?和你们商量一下?你们商量好了朕才能给,你们商量好了给谁朕就要给谁?你们商量不好,朕就不要乱给?!” “又或是,朕以后要下什么旨意,都要先请你们来把把关,你们认为不行的,朕这旨意就不能下!?” 崔昭气撩袍跪倒,张汤紧跟着也跪了。 张汤道:“臣万万没有这个意思。” 崔昭气:“臣也没有这个意思。” 皇帝站起来,缓步走到台阶边缘扫视群臣:“你们两个没有?谁有?” 吏部侍郎房遗拙叹了口气,往后退了好几步。 徐绩再次闭上眼睛,又神游化外去了。 第五百零五章利刃 - 天下长宁 - 知白 朝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的都是表情复杂。 只不过有人脸色不好看,有人憋着笑罢了。 吏部侍郎房遗拙在看到陛下起身质问的那一刻,他就敏锐的选择了后退。 能做到这般官位的当然没有一个是笨蛋,陛下此举的目的是什么谁都清清楚楚。 咱家陛下早就猜到了今日大朝会上会发生什么,当崔昭气抢着出列要求处死叶无坷的时候局面就已经不是他们能控制的了。 徐绩闭着眼睛连句话都不说,这态度也耐人寻味。 文臣们纷纷看向房遗拙,他们的眼神之中都带着些鼓励。 房遗拙视而不见。 鼓励?你们他妈的爱鼓励谁鼓励谁去吧,今日棋差一着若还要强行往上顶,陛下这原本是演出来的怒火就没准假戏真做。 谁敢在这个时候再去招惹谁就去,房遗拙是不想去了。 因为陛下清清楚楚的点了出来......你们要办的到底是叶无坷还是朕? 你们要参的是叶无坷的无礼还是朕的专权? 他们想了些什么,陛下心知肚明。 之前大家商量好的,要借此机会请求陛下将执金吾这样的特权放在箱子里,最好再上了锁,从陛下掀桌子的那一刻开始,这商量好的事就成了他们给自己挖的坑。 “房遗拙!” 皇帝的视线阴沉沉的飘过来,把房遗拙吓了一跳。 他连忙重新出列:“臣在。” 皇帝问:“你刚才不是有话要说吗?” 房遗拙俯身道:“臣想说的,和崔侍郎与张都尉恰恰相反。” 他直起身子,声音清朗的说道:“叶千办做事固然有失礼失节之处,可恰好证明其一片赤诚忠烈之心。” “有些人做事瞻前顾后,情面讲的太多了,遇到了不讲情面的事反而觉得不对,觉得是有违规矩。” “叶千办看似鲁莽实则心细如丝,恰恰是因为他在四海堂里当众斩了谢无嗔,才让试图在四海堂对陛下无礼的突玉浑使臣沿芒心生惧意。” “叶千办不计较个人得失才是真正的忠勇高洁,难道叶千办自己不知道,他这般行事会丢官罢爵?臣以为不然。” “叶千办自进廷尉府办案以来,心思敏捷又行事谨慎,他当然知道自己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但他还是义无反顾的做了。” “放眼古今,如叶千办这样能抛弃自身利益甚至不顾自身性命的也屈指可数,臣对崔侍郎和张都尉刚才的言行,嗤之以鼻。” “尤其是张都尉,身为廷尉府主官却对自己部下毫无回护之心,为了撇清关系不惜要求陛下将叶千办处斩,此人......实在是有负皇恩。” “廷尉府该因有叶千办这样的人而自豪,却也该因有张都尉这样的人而羞耻,臣要参奏张汤渎职推诿,请陛下严裁。” 他的话说到这,文武百官都忍不住向他投来佩服的眼神。 这家伙,三言两语,非但将自己摘清楚了,还把张汤给告了。 文官原本的目的之一就是打压廷尉府,打压廷尉府当然就是打压张汤。 他们一开始想以叶无坷为跳板,现在好了,在房遗拙这绝对敏捷的思维帮助之下,他们的目标还是实现了。 虽然这参奏的力度要小了许多,终究目标还是那个目标。 况且,现在房遗拙也不只是把他自己摘干净了,连文臣系统都差不多摘干净了。 他们可没主动说要让陛下把权力收起来,那是崔昭气说的。 皇帝看起来好像缓和了一下。 他声音也不似刚才那般凌厉。 “房侍郎,你的意思是叶无坷不该惩处反而还要嘉奖?” “回陛下,就算不嘉奖也不该再有什么按罪论处的说法,在臣看来,叶千办错则有之罪则全无。” 房遗拙抬起头,越发正直光辉。 他大声说道:“臣虽然不知道为何崔侍郎要如此上奏,或许也是想尽快和叶千办撇清关系,但臣却看得清楚,张都尉此举确实非为公而论,实为私心。” “一个为陛下执掌廷尉府的人,在部下出了事之后极力撇清关系,甚至,为此不惜要求陛下将他部下斩杀。” “这种人,若再执掌廷尉府,非只廷尉府不幸,亦是国法不幸,是大宁不幸,臣斗胆请旨,将张汤罢职!” 他话音才落,旁边一位红袍官员出列俯身:“臣附议。” 有了第一个,接下来出列的人就一个接着一个了。 “臣附议!” “臣亦附议!” 这时候,徐绩的嘴角总算是有了些许笑意,却也不过是一闪即逝,看起来他还是那般云淡风轻。 皇帝却在这时候看向徐绩:“他们都参奏张汤不配再执掌廷尉府,徐相认为呢?” 徐绩迈步上前俯身,缓缓说道:“回陛下,臣以为刚才不管是崔侍郎所言,还是房侍郎所言,都有失偏颇。” “崔侍郎说要将叶无坷斩首示众以正国法,叶无坷杀人之举若论国法其实并无不妥之处,陛下旨意,便是国法,叶无坷遵陛下旨意行事,便是依照国法行事。” “但叶无坷在四海堂于陛下面前杀人,实为大不敬,这一点,不管说什么也无法改变。” “再说房侍郎所言,张都尉刚才说要杀叶无坷其实并非为保全自己趋利避害,他也是觉得身为副都廷尉,该严格要求廷尉府部属,是在代表廷尉府表态。” “自立国之前,张都尉从无私心,他当年......决绝之举,臣以及诸位大人也都无比钦佩。” “同朝为官,言行应该皆是为了大宁,为了陛下,而不是要互相攻击各怀私心,若长此以往,群臣不和,朝纲必乱,实百害而无一利。” 这段话,堪称利刃。 说叶无坷在国法上没有错处,因为陛下的旨意就是国法,这个马屁听起来不痛不痒,但直至要害。 他的意思是,叶无坷遵守陛下旨意对陛下大不敬,究其根本,还是陛下的事,至于怎么处置,当然还是陛下说了算。 第二段话说张汤更锋利,把张汤当初自己服药绝后的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出来,表面是说张汤忠勇决绝,实则全是刀子。 其中含义,一是说张汤是个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的,二是故意刺激张汤,提起断后之痛,三是告诉房遗拙等人你们这样参奏没有用。 四是表明了告诉陛下,您恶心我,我就恶心您。 五......最后那句长此以往必群臣不和,是告诉陛下,您的任何偏袒都可能导致朝廷秩序失衡朝臣之间彼此防备。 六:我不管,陛下说了算。 皇帝看起来好像对徐绩的话颇为欣赏,点了点头道:“徐相所言才算秉真持正。” 他回到龙椅那边坐下来。 “既然议的是叶无坷的事,就不要互相攀咬,乱了分寸也乱了气度,徐相当年在豫州也小有过错,朕这么多年提起过?” 徐绩心里一震! 当年陛下还未得江山的时候,让徐绩主理豫州政务,徐绩暗中勾结楚国官员,还曾经想过背叛陛下。 那个时候的徐绩还是表面聪明,想用两边押宝那种手段来为自己谋求更好的将来。 陛下能既往不咎,才有徐绩后来这二十年为相。 皇帝看向徐绩:“朕一直都在说,不是不许人犯错,要看为什么犯错。” “有些人犯错是为了遮掩更大的错处,或是因为无能,或是因为自私,或是因为想保着自己的位子。” “而有些人犯错是为了做对的事,是为了为民除害,是为了大宁江山......这两者,同样是犯错,岂可相提并论。” 徐绩深深俯身:“陛下圣明。” 所有人都忍不住看向徐绩,也都心里生出畏惧之心。 徐绩刚才为了恶心陛下恶心张汤说出张汤当年断后之举,陛下就点出来徐绩当年在豫州做过什么丑事。 皇帝说话,听起来语气已经不似之前那么阴沉肃穆,可是这平平淡淡的话语之中,那利刃可比徐绩的话要锋利多了。 “朕也不是圣人,朕也有犯错的时候。” 皇帝语气平淡的说道:“朕从来都没有说过错了不许人批评,不许人指正,南宫敬廉在御史台的时候,多次提出了朕什么地方做的不对,他说的对的,朕也一一改之。” “可现在南宫敬廉通敌叛国之事证据确凿,他居然还厚颜无耻的说他不是要谋逆,是为了大宁,他是想做宰相以治国救民。” 他看向徐绩:“徐相当年犯了错朕依然重用,朕当年若将徐相杀了,那还有大宁二十年贤相?” “南宫敬廉当年做了许多对的事连朕都佩服他,可他现在犯了大错朕就要因为他曾经的好处而赦免他?” 他语气又缓和了几分。 “朕的话,希望你们都能听懂。” 冯元衣最懂陛下心思,知道火候已经到了。 于是上前:“若诸位臣工没有别的事奏议,那今日的朝会就到此为止,若还有事,速递奏折。” 皇帝起身:“徐相,既然你觉得崔侍郎与房侍郎两人所言都有偏颇,对于叶无坷的处置当然也就有些分歧。” “你先把手里的事放一放,这个案子影响深远非止大宁之内,域外诸国,也都在看着呢。” “就不必拘泥于什么三司会审了,朕看就公平些,朝臣皆可议论,将他们认为合适的处置方法写明条陈交给你。” “说杀的人多,那就杀,说赦免的人多,那就赦免......朕也不能干预不能左右,一切以你们议论的结果为准。” 说完之后转身走了。 冯元衣上前:“退朝。” 等陛下走了之后,满朝文武好像全都被吓着了似的。 可实际上,真正被吓着的只有徐绩一人。 陛下的话足够直接了,就差一句:徐绩,你当年犯的错比叶无坷小还是大? 等朝臣散去,吏部侍郎房遗拙快步追上徐绩。 “徐相,陛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徐绩心中难以平静,可表面上依然毫无波澜。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陛下的意思就是那么简单,叶无坷的事由你们大家说了算,我只是个统计的,以统计结果为准。” 房遗拙叹道:“可是徐相,陛下只给了两个选择。” 要么是杀了叶无坷,要么是赦免叶无坷。 没有中间商量的余地,这商量的余地就是:罢官。 罢什么官,怎么罢。 选项只有两个,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杀叶无坷,不是皇帝的意思,赦免叶无坷,也不是皇帝的意思。 反正交给你们了,你们看着办。 第五百零六章回京 - 天下长宁 - 知白 谢无章一边往外走一边笑:“这事闹的,好像跟咱们三个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似的。” 陆光礼:“怎么,你也想上去来几句?” 谢无章连连摇头:“得了便宜不能卖乖,大忌啊大忌。” 他朝着归元术抱拳:“恭喜元公。” 归元术也笑了:“同喜同喜。” 现在对叶无坷怎么处置不是他们三个来定了,是满朝文武投票表决。 如果是他们三个定,最不济也要把叶无坷身上的官职全都免了。 这是他们三个在职权范围之内,对叶无坷最大的保护了。 可即便如此,百姓们知道之后必然会对他们三人破口大骂,别说什么难听不难听的,能涉及到多少辈的祖宗都不好说。 以后三人出门走在大街上,指不定被谁偷偷砸两个臭鸡蛋,扔几片烂菜叶,家门口被人丢上几坨粑粑。 “你们可看到徐相脸色?” 陆光礼笑了笑道:“我还是第一次在朝堂上看到徐相面无血色是什么样子。” 谢无章道:“徐相千不该万不该提及副都廷尉的往事。” 归元术则看着车窗外眼神飘忽。 “你们......不要小看了徐绩。” 他连说话的语气都有些飘忽。 “徐绩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什么是大忌?” 这句话一出口,陆光礼和谢无章两人全都微微一怔。 归元术没有再多说什么,可这句话给两位大人的提醒已经足够明显。 真要说心思缜密,车里的三个人怕是都不如徐绩。 陆光礼和谢无章对视一眼,两个人眼神之中都有些颇为复杂的东西。 虽未开口,可他们已经明白了徐绩这般举动的深意。 别说是执掌朝权二十年的大宁宰相,便是寻常百姓也都知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的道理。 你打人肩膀一拳,日后还有回转余地,你打人脸上一巴掌,就算日后让人打回来也一样心有芥蒂,是解不开的结。 你骂人骂的再难听,一顿酒下来都可能重归于好,可你揭了别人的伤疤或是短处,大抵是老死不相往来。 徐绩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提及张汤最痛心的地方,这无异于宣告了以后和张汤势不两立。 这其中含义,越想越耐人寻味。 最肤浅的一层,是徐绩不惜冒着得罪张汤触怒陛下的危险,也要告诉群臣他的立场,以此来维护他在文官之中的地位。 再深一个层次,他何尝不是在配合陛下? 兵部侍郎崔昭气和张汤两个人一唱一和,先把文臣要说的话全都说了,看起来,不也是触怒了陛下? 以触怒陛下来堵住文臣的嘴,从而让叶无坷的案子变得有了退路。 可这时候,群臣不服。 就算这次堵住了群臣的嘴,就算礼部侍郎房遗拙临时改了说辞,可以后只要有机会,他们依然会把这件事拿出来大书特书。 听听房遗拙说的话,随随便便就把矛头再次指向张汤。 这其中的矛盾,不是一场戏就能解决的。 此时此刻徐绩突然犯傻一样提及张汤的痛处,这才是真正的触怒了陛下。 这一场戏,本来没有在配合陛下之列的徐绩突然来了这样一手,比张汤和崔昭气那一出戏的力度要大的多。 如果这样想的话那就证明,徐绩也不想让叶无坷罢官。 如果......还有第三层意思呢? 谁都知道徐绩和张汤两个人这么多年始终势同水火,徐绩今日在大朝会上的言论更加坐实了这一点。 不惜触怒陛下,徐绩也要恶心张汤,这种仇,谁都看的清清楚楚。 但,是不是徐绩和张汤也在演戏?他们这势同水火的两个人,是不是私底下其实关系不错? 纵然不是关系不错,是不是也没大家看到的那么恶劣? 陆光礼不笨,谢无章也不笨,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想到了这些,所以同时沉默下来。 “一会儿马车在前边停下。” 归元术揉着太阳穴说道:“我年纪大了,熬了一个大夜着实有些吃不消,回去补个觉休息一下,两位大人也不要太过拼命。” 陆光礼微微俯身道:“元公回去之后好好休息,我们两个也各自回去补觉,陛下说了,这案子已经不拘泥于三司会审,所以......” 他笑了笑:“不如蒙头大睡,等着徐相那边分辨。” 与此同时,雁塔书院。 好旧小院里,一身黑色锦衣的高清澄早早就起来练了剑,此时已经梳洗过,看起来英姿飒爽。 院子里养了些花草,她拿了个淋壶给花草浇水。 刚刚升起的太阳格外温柔,也不知道是处处温柔,还是偏偏眷爱她这小院,偏偏眷爱她,总是会比别处更温柔些。 淡金色的阳光照在少女身上,让她仿佛自身就有一层淡淡的圣洁光辉。 光将她那修长挺直的脖颈修饰的如同玉石,温润白皙。 “你倒是一点儿也不心急。” 九慈道人缓步走到小院门口,隔着木门有些埋怨:“我已经好久没玩过他了。” 这话说的,让高清澄都忍不住瞪了九慈道人一眼。 九慈道人有些焦虑的说道:“叶无坷这次回长安身上带着重伤,我也就没法逼着他练功,手中竹条,着实寂寞。” “就盼着他伤好,结果他坐了死牢,你倒是看得开,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过问,更没有看过一次。” 高清澄道:“倒像是你心上人。” 九慈道人:“好玩的人不多。” 高清澄道:“我若去了,朝臣们便会更有说辞,说叶无坷如此行事,是仗了皇后娘娘的势。” 九慈道人撇嘴:“你们这些当官的,心思总是那么千回百转。” 高清澄:“这个时候与他亲近的一个都不去见他,反倒是为他好。” 她一边浇水一边说道:“陆侯带着全家人去巡城兵马司帮他查进城录入名册的事,朝臣们已经在议论纷纷。” “我刚刚得知,兵部崔侍郎和副都廷尉在朝会上参奏叶无坷要办他死罪,这就是两位大人在弥补,也是在救他。” “如果兵部,廷尉府,再加上一众武臣都站出来力保叶无坷,那文臣那边就必会抓住机会再告武臣结党。” “那个家伙肩膀上扛着的已经足够多了,不能再多,许多本就不是该他扛着的事都是他在扛,够了。” 九慈道人听她说了这许多,还是浑不在意。 他心思哪有这么细密复杂,他修道修的就是纯粹。 “我不管,你们尽快把他搞出来。” 九慈道人说:“师父快要回长安了,在师父回来的时候我想带着他去见见。” 高清澄看向九慈,眼神里有些不可思议。 九慈道人道:“看我做什么,师父也必然喜欢这么好玩的小家伙。” 高清澄道:“老真人......会把他玩死的。” 九慈道人笑起来:“那可真是太好玩了。” 他转身往回走:“反正师父回来之前你得把他弄出来,你弄不出来我就去刑部大牢里把他劫出来。” 别人要是说这话,高清澄当然不在意。 可九慈道人说这句话,高清澄就不敢不在意。 九慈这种心性单纯的性子,在另一个定义里就是:不管不顾。 “快了。” 高清澄道:“不出意外,今天开始就会有许多人去刑部大牢里探望他,最多三日,他就能安然无恙的从刑部大牢出来。” 九慈一边走一边摆手:“那就三天,三天不出来我就去。” 高清澄:“你要胡来我打折你腿。” 九慈:“你打折我腿我就打折他腿。” 高清澄:“......” 她看着九慈道人走远,有些无奈的从腰间束带里取出来一个响哨屈指一弹,只片刻,两名廷尉府暗卫从远处飞掠而至。 “去看看,老真人到哪儿了。” “是!” “跟老真人说,他那宝贝的关门弟子要去劫刑部大牢。” 两个廷尉全都愣了一下,猛然抬头看向高清澄,他俩搞不懂,九慈道人是真的要去劫刑部大牢还是开玩笑。 可是那位,好像从来都不开玩笑。 高清澄可以叫他九慈,亲近人可以叫他九慈道人,可他走出这,谁见了他也要尊一声九慈真人。 “不用担心,如实向老真人禀明就是了。” “是!” 那两名暗卫转身飞掠而去。 两个暗卫吓得心脏都在乱跳,可高清澄太了解老真人了。 别人听说九慈真人要去劫刑部大牢都会吓得不知所措,就如刚才那两个暗卫一样,若是老张真人听了他那宝贝关门弟子去劫刑部大牢,大概反应只有一个。 牛逼啊。 就在这时候,一名身穿青色道袍看起来年纪二十岁左右的美貌道姑仿若一朵云似的轻轻飘落在高清澄门口。 她没进门,单手竖起行礼:“郡主,云梦真人回来了,请您过去相见。” 高清澄脸色一喜,眼睛都睁大了:“师父回来了?!” 青衫道姑点头:“是和大将军一起回来的,才到长安。” 高清澄把淋壶随手放在一边:“去大将军府?” 青衫道姑说:“在城外,若进了城大将军和真人就要先进宫,怕郡主等的心急,所以请郡主到城外三里驿见面。” 她话才说完,就看到一道虚影从自己身边掠了过去。 青衫道姑回身看,笑着摇头:“两年未见,郡主身法大为精进。” 城外,三里驿。 在距离官道大概七八十丈外有一座修在高坡上的亭子,四周树木葱郁。 一身雪白道袍宛若仙子的云梦真人站在亭子看着长安城,眼神稍稍有些飘忽。 她离开长安已有数年,这次回来心境又有很大不同。 亭子外边,一位身材雄伟的中年男人蹲在草地上挖了个不知道什么草根出来,在身上蹭了蹭就放嘴里咀嚼。 “啐啐啐,当年陛下还小的时候,这些野草都是宝贝,什么草根儿是甜的,一挖一个准,这本事,我到现在也没学会。” 他啐掉草根往前看了一眼:“怎么还没来?” 云梦真人,也就是大宁夏侯贵妃看向大将军说道:“总是你心急,见了陛下和皇后娘娘之后再把她叫来问不也一样。” “不一样!” 夏侯琢道:“我上次见她,她才到我波棱盖儿,怎么的,这次一回来听说已经有心上人了?” 他看向云梦真人:“本来还想见见到底是哪个傻小子如此有本事,还没到长安就听说被关进刑部大牢了?” “这种事不问清楚不行,若那丫头委屈,我进宫之后就不去见陛下,先去见皇后告陛下的状!” 他掐着腰:“我就晾着陛下,我就不见他。” 第五百零七章夏侯 - 天下长宁 - 知白 刑部大牢。 从退朝到现在才不过两个时辰,已经有至少七八波人来探望过这个身陷囹圄的叶千办了。 狱吏王学斌一愣一愣的,心说叶千办果然真神人也。 叶千办怎么就知道今天会有这么多大人物来见他,一会儿红袍一会儿紫袍的,王学斌在刑部做事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这么多四品以上的官员。 连那位在朝廷上原本要参叶无坷一本的吏部侍郎房遗拙都到了,而且见了叶千办就好像见了自己家里最得长辈疼爱的后生晚辈。 那一脸骄傲,叶千办是他亲自培养出来似的。 这位房大人走了之后,或许是得了他已来过的信儿,来刑部大牢里探望叶千办的人更多了,多的王学斌都在怀疑这里还是不是大牢。 过了正午好不容易清净下来,王学斌端着饭也给叶无坷送来。 “叶千办,你真神了。” 王学斌放下饭菜后不由自主的挑起大拇指:“您说今天会有不少人来看您,还真来了。” 他问:“您是怎么算到的。” 叶无坷笑道:“大概是因为案子快结了,所以大人们都来看看我。” 他指了指那些大人们带来的东西:“王大哥你把这些都拿上给大家分一分,我在刑部这些天多亏了诸位大哥照看。” 王学斌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我们这也没怎么照顾您。” 叶无坷道:“分了分了,你辛苦些按照人数分出来份数,我留一份带回去给我阿爷就行,咱们可是平分,没什么不能拿的。” 王学斌一抱拳:“那我就替这儿的兄弟们多谢叶千办了。” 他试探着问:“叶千办,看这架势是不是您要官复原职了?” 叶无坷道:“官复原职不知道,出去应该是快了。” 王学斌又问:“那......以后我们还能见到叶千办吗?” 叶无坷道:“我家住哪儿已经告诉过你们了,随时都可以去。” 王学斌乐的嘴角都绷不住了:“那我们可真去。” 叶无坷:“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王学斌点头:“那就说好了,等您得空了我们就去您家里蹭饭吃。” 他再次抱拳:“那我就不打扰您了,我带兄弟们把东西分一分。” 他走了几步又回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叶千办,我能跟你当差吗?” 叶无坷问他:“这里不好?” 王学斌道:“这里好,都好,只是......我也想个您这样的人。” 叶无坷问:“家中几口人?” 王学斌道:“我家里可是人口多,我爹娘弟弟一家都住一起,十一口人呢。” 叶无坷点头:“行嘞,我记下了。” 王学斌并不知道,他这一句话就让叶无坷断了把他动刑部调过来的心思。 一大家子十一口人住在一起,显然王学斌就是家里顶梁柱。 跟着他办差......凶险。 就在这时候,徐绩的马车恰好在刑部门外经过。 车里的侍从轻声提醒正在闭目养神的徐绩:“相爷,过刑部了,要不要进去看看?” 徐绩微微摇头:“不必。” 随从道:“据说从退朝之后到现在,已有数十位朝臣来这见那个叶无坷了。” 徐绩并无反应。 大朝会上,陛下是什么态度满朝文武都看到了。 这个时候想过来和叶无坷亲近亲近的自然不在少数,这种事徐绩当然不会在意。 再正常不过了。 但谁都可以去,唯独他不能去。 他是什么身份,还至于亲自到刑部大牢里和叶无坷主动示好? 回到相府,徐绩洗了把脸就到书房等着。 陛下说,叶无坷的案子不必拘泥于三司会审,要在朝的所有官员都发表一下看法,是该赦免还是处死。 这句话,就等同于告诉文武百官就是要赦免了叶无坷。 谁都不是傻子,所以从一早就有人给相府送奏本请求赦免叶无坷,到现在,陆陆续续已经有一百多份送过来。 按照这个速度,到天黑之前差不多就能给个定论。 “相爷。” 相府主簿卢苼脚步轻缓的走过来,俯身道:“送过来的奏本我整理了一下,其中表示要严办叶无坷的有三十六份,其余的全都是请求赦免叶无坷的。” 徐绩嗯了一声,抬起手揉了揉眉角。 卢苼问:“等所有奏本都到了,梳理之后,明确两者数目,再奏陛下?” 徐绩微微摇头:“不必数了,请求赦免叶无坷的奏本就按照半数多一本的数目报上去。” 卢苼俯身:“是。” 他给徐绩泡了茶后说道:“还是相爷高瞻远瞩,当年南宫敬廉和谢无嗔两人给相爷的书信,相爷一封不看全都烧了也从无回信。” 徐绩依然在揉着眉角。 “早晚的事。” 卢苼把茶放在徐绩面前,躬身退下。 徐绩难得的把他叫住。 “陪我聊几句。” “是。” 卢苼微微弓着身子站在徐绩身边。 “坐吧。” 徐绩道:“这里不是外边,你不必那么拘礼。” 他问:“西蜀道的事,你怎么想?” 卢苼如实回答道:“这事属下所知有限,说出来的也都是粗浅的东西,相爷您听听,若说错了请相爷指证。” 徐绩闭上眼睛,示意卢苼说。 卢苼仔细在心里整理了一下措辞,然后小心翼翼的开口。 “目前来看,该是温家那边确实坐不住了,温贵妃自入宫之后,对西北温家毫无照顾。” “原本温家还以为指望着贵妃能把温家带到更高的地方去,立国之后,朝廷的策略就是逐渐削弱各地大家族的影响,温家指望不上了又不想坐以待毙。” “他们以为,只要能拉着温贵妃入局,温贵妃就没了退路,实在是有些异想天开。” 徐绩道:“错了。” 卢苼眼神微微一变。 徐绩道:“温家能有这个胆子,是温贵妃有意无意给的,可他们不知道,温贵妃的手段不是给别人的,而是给温家的。” “没有温贵妃暗中默许,温香盛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胡作非为,温贵妃啊......她十几岁的时候就能靠狠厉在温家立足。” 卢苼问:“相爷的意思是,温贵妃早就知道温家不老实,早晚都成祸害,不如就她自己主导着把温家灭了?” 他有些不解:“可这样一来,温贵妃岂不是也没退路?” 徐绩道:“当今陛下是什么人?温贵妃要是天天想着给自己留退路她能成为贵妃?” “温家在,不是温贵妃的退路,而是二皇子的污点,她亲手把温家这个污点给抹了,以后......” 说到这徐绩轻轻吐出一口气。 “太子殿下对二皇子虽无戒备之心,可将来呢?” 他闭着眼睛说道:“将来若陛下龙驭归天,二皇子再被温家人挑唆......做母亲的,不容易,有些时候我都不得不佩服贵妃。” 卢苼道:“若贵妃娘娘真的这么狠......” 他看向徐绩,后边的话没敢说出来。 徐绩缓缓睁开眼睛:“行了,我也只是想找个人聊几句,你去忙你的......你亲自去一趟廷尉府求见张汤,就说代表我向他道歉。” 卢苼俯身:“属下明白。” 他见徐绩要起身,连忙伸手搀扶。 徐绩道:“听闻夏侯贵妃和夏侯大将军要回来了,派个人去看着点,若是进了城来告诉我一声。” 卢苼问:“要备两份礼物吗?” 徐绩想了想,摇头:“备一份吧,夏侯大将军爱吃的东西提前送去。” “是。” 卢苼俯身应了。 片刻后,他试探着问:“叶无坷那边,是不是也派人搭个话?” 徐绩摇头:“不必了......等以后吧。” 卢苼想了想也是,叶无坷再怎么得宠现在也不过是个区区从四品。 可片刻后他就醒悟过来相爷说以后吧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然后背脊之间就冒出些寒意来。 陛下是希望叶无坷做孤臣,就算不是孤臣也是直臣。 现在相爷不派人去搭话是因为时机不到,等叶无坷真成了相爷对手的时候再搭话自然晚了。 所以要在叶无坷在成为威胁之前去搭话,且让外界的人逐渐认为叶无坷和相府关系亲密。 如此一来,这个孤臣直臣还怎么做? 走了几步,徐绩又止步:“我听说,你家里有人对医骨颇有成就?” 卢苼俯身:“是。” 徐绩看了他一眼:“去安排一下,别那么刻意。” 卢苼点头:“相爷放心。” 一个时辰之后,未央宫。 皇帝已经几次问了夏侯大将军进城了没有。 “大将军......刚刚已经进宫,直接去皇后娘娘那边了。” 冯元衣俯身说话的时候,嘴角都快憋不住笑。 他这样心思敏捷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夏侯大将军是为什么这么做,听闻还没进城大将军就把高姑娘请去见面了。 这是大将军给陛下甩脸子呢。 普天之下,敢这么明目张胆给陛下甩脸子的也就那两位。 一位如今还在西北做闲云野鹤,不过算起来应该也快到长安了。 之前的立国之庆大将军唐匹敌身在西北没有回来过,可这次不也一样,太子殿下开府,唐大将军必然要来。 可唐大将军虽然有给陛下甩脸子的资格,但他从来都不会给陛下甩脸子。 夏侯大将军不一样。 能甩脸子的时候,从来都不会省着用。 “唉......” 皇帝叹了口气:“又去皇后那给朕告状了。” 当年在冀州四页书院,年仅十岁的陛下刚进书院那会儿,夏侯大将军是真的把陛下当亲弟弟看,两个人之间的感情,连大将军唐匹敌都不能相提并论。 “陛下,要不要一会儿再去?” “一会儿?” 皇帝起身:“一会儿再去他就去见隆势了。” 那个家伙,什么干不出来。 这会儿必然坐在皇后面前板着脸:“你那个丈夫,我都不稀得说他。” 再不去,那个家伙就到了东宫。 坐在太子殿下面前:“你那个爹,我都不稀得说他。” 一想到这画面,冯元衣忍不住笑了起来。 皇帝撇他一眼:“走吧,再不去他能告到高院长那去。” 君臣二人急匆匆的到了皇后寝宫,却发现之后云梦真人在和高皇后对坐闲聊。 一见到陛下,云梦真人的脸微微一红。 皇帝也是怔了怔,看她的时候轻轻点头。 “夏侯呢?” 皇帝问。 皇后娘娘笑道:“坐了一会儿就走了,没说去何处。” 雁塔书院。 夏侯琢在老院长面前盘腿而坐,一边剥花生一边撇嘴:“就你那孙女婿,我都不稀得说他。” 第五百零八章谢恩去吧 - 天下长宁 - 知白 御书房。 皇帝给夏侯琢倒了一杯茶,然后狠狠瞥了他一眼。 夏侯琢一脸不在乎,反正该告的状都告了,皇帝爽不爽的他才不在乎,他爽就得了。 “昨天你故意先去了皇后那边,你就算准了我一定会往那边赶,你露一面就跑,跑去高院长那倒是说了我半个时辰的坏话。” 夏侯琢:“陛下这话说的,我与老院长好几年没见了多聊几句不行?” 皇帝:“你我也好几年没见了怎么不先来跟我多聊几句?” 夏侯琢:“师者为大。” 皇帝:“告了半天的状,告出个什么结果了?” 夏侯琢:“你是皇帝,告皇帝的状哪有什么结果。” “那你还去告?” “大家一起骂你就得了呗。” “......” 夏侯琢看了一眼冯元衣:“老冯,你说是不是。” 冯元衣俯身,连话都没敢接。 夏侯琢笑了笑:“去给我搞点吃的来,在皇后那边实在是没吃饱。”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皇帝:“你能不能管管你媳妇儿?都已经是皇后了,真没必要回回我回来她都亲手做菜。” 皇帝:“你找高院长告状去呗。” 夏侯琢:“......” 等冯元衣走了之后,夏侯琢问:“西蜀到底怎么回事?那个姓叶的小娃娃要是杀的不彻底,我再去一趟?” 皇帝道:“你就安安分分的在长安待着吧,从前年开始就陆陆续续收到从北疆送回来的密报,说你时常咳嗽,还有以前征战时候留下的伤,一到冬天腿上裹三层都疼的咧嘴,长安的冬天就算也冷,比北疆好的多。” 夏侯琢笑:“意思是我这次回来就可以安心吃闲饭了?” “吃不了。” 皇帝道:“兵部尚书你先干着。” 夏侯琢摇头:“不干。” 皇帝瞪他。 夏侯琢道:“瞪我也不干,崔昭气主持兵部的事已经有一阵子了,干的挺好,你要说打仗,十个崔昭气也不如我,行政上的事十个我也不如他。” 他看向皇帝笑呵呵的说道:“我给陛下找个折中的法子,给我来个更大点的官儿,挂着中书虚职兼理兵部,崔昭气为兵部尚书,若崔昭气干的好就接着干,干不好我再接过来?” 皇帝道:“就十足不想干?” 夏侯琢道:“时候不一样了,该让年轻些的人上来担当,刚立国那会儿陛下手里人不够用,你让我兼六部尚书我都干。” 皇帝:“你想的美。” 夏侯琢哈哈大笑。 他又问:“西蜀真不用我去?” 皇帝道:“老庄连续上奏折,请辞南疆大将军交由高真继任,高真在南疆已有十几年,我要是突然让你去西蜀道,你猜高真怎么想?” 夏侯琢又哈哈大笑起来:“就应该去,吓他一跳再说。” 话是这样说,可去西蜀道的话夏侯琢是断然不会再说了。 高真在南疆给庄无敌做了十几年的副手,也是该让他接任大将军的时候了。 “姓叶的那个小子的事怎么处置?” 夏侯琢往四周看了看,没人注意,于是脱了鞋就盘腿坐了下来。 皇帝道:“交给徐绩了,让在朝的官员投票决定。” 夏侯琢:“唔,那就没事了,以徐绩那个操......那个德行,报上来的结果大概是比半数多一票赦免了姓叶的小子。” 皇帝笑了。 夏侯琢问:“那小子真是唐安臣的儿子?” 皇帝点头。 夏侯琢:“唐安臣这个王八蛋,领兵去东北边疆的时候失踪了好一阵子,后来说是意外重伤所以在一个山村修养,辜负了人家山里姑娘的事他他娘的是一个字儿都没提。” 他看向皇帝:“还听说那孩子从小身子骨就不好?他娘在唐安臣那混账东西走了之后也疯疯癫癫了?” 皇帝又点头。 夏侯琢深呼吸,连续好几次还是没压下来这股气。 “真他妈的......白费了他是老唐的弟弟,丢尽了脸!” 然后又叹了口气:“也是那孩子命里有一劫,过去了就好,他还有个哥?” 皇帝道:“如今在西北边疆,已是五品将军了。” 夏侯琢:“自己门儿里的一个比一个不是东西,倒是遗落在外的一个比一个争气,操他......罢了,不骂。” 皇帝笑道:“你比在冀州的时候还糙。” 夏侯琢:“在北疆,那群小兔崽子在我撒尿的时候敢在身后往下扒我裤子,我不粗糙点怎么行。” 皇帝:“有本事说谁先扒谁的?” 夏侯琢:“那不能说,说了显得我没理。” 皇帝道:“我知道以你性子在长安未必能踏实住着,你先把身子养好再说,想回北疆,到时候看身子怎么样。” 夏侯琢连连摆手:“不回不回不回,说了该让位了就得让位,老庄能让,我还能输给他?” 他盘着腿坐在那:“我在长安也没什么住不惯的,只要你别天天让皇后喊我吃饭就行。” 皇帝叹道:“有福同享,有......” 夏侯琢:“有个嘚儿,对了,还有啊,我妹子这次回来心境好似大不相同,陛下和她好好聊聊,她应该就不会再出去云游。” 皇帝点头:“昨日已经和她聊过,她暂时不想回宫里住着,那就去观里,去书院,都行。” 夏侯琢起身:“行了,那我就先走了,陛下你忙你的,我在长安城里溜达溜达。” 他登上鞋往外走,巧不巧,给他去拿点心的冯元衣在这会儿就回来了。 “大将军,不吃了?” “吃。” 夏侯琢把托盘拿过来,一只手托着往前走,边走边吃。 走了几步回头:“老冯啊,你劝着陛下点儿......瘦了。” 冯元衣俯身:“我记住了。” 莫名其妙的,冯元衣鼻子微微发酸有些想哭。 站在门口的皇帝抬起手揉了揉眼角,没敢让任何人看见。 刑部。 归元术坐在椅子上翻阅着温泽的供词,叶无坷坐在他对面吃着涮锅。 “今天一早上朝的时候,徐相说按照群臣的意思,半数以上的人希望你无罪开释官复原职,他已经报上去了请陛下定夺。” 归元术看了叶无坷一眼:“这是天大的皇恩隆眷。” 叶无坷点头:“知道。” 归元术:“你知道?那这种事以后你还干不干了?” 叶无坷抬头:“干啊。” 继续吃。 归元术瞥了他一眼。 瞪过之后,一低头却嘴角带笑。 若换做别人可能真会说以后再也不干了。 以后再也不干了那陛下还给他这么大的皇恩隆眷干吗?这个小家伙看起来是心大实则比谁都聪明。 陛下能赦免,就是因为陛下希望有一个这样的愣头青。 “等九月大典之后。” 归元术道:“西南边疆对白蒲的战事应该也就要开打了,陛下应该希望还是你去西蜀道。” 叶无坷点头:“去。” 继续吃。 归元术又瞥了他一眼。 这个时候,没有谁比叶无坷更适合去西蜀道了。 对白蒲开战,西蜀道就是南疆边军的大后方,所有的后勤补给都要从西蜀道发,谁担了这个担子都会龇牙咧嘴。 可叶无坷就不用担心去了西蜀道地方上配合不好,西蜀道谁不怕他啊。 再想想,这事你说有多顺理成章? 愣头青去了西蜀道大开杀戒,这就好像专门在给叶无坷再去铺路一样,这路,还是叶无坷自己铺的。 有了这次大开杀戒,再去西蜀自然没人敢不听话。 “一会儿估计着就有旨意来。” 归元术道:“先进宫去谢恩。” 叶无坷点头:“好。” 归元术道:“陛下大概是不会见你的,你在宫门外多等一会儿,等到天黑陛下还不见,你再回家去。” 能对叶无坷说出这些话来,归元术是真的把他当自己的晚辈教导了。 这个时候叶无坷就该去谢恩,可陛下如果见了他就会让人觉得这事都是陛下授意所为,虽然,差不多就是那么回事。 可陛下终究还是得顾及着其他人的感受,也得把样子做足。 “记住了。” 叶无坷吃饱了。 站起来,双手抱拳俯身深深一拜:“晚辈叶无坷,多谢元公教诲。” 归元术笑着点了点头。 这样的娃儿,谁不喜欢。 “我先走。” 归元术起身:“去向陛下复命,你等着旨意。” 他没多说什么转身离开,走到很远外的拐角处再回头,见那少年,依然深深的一揖到地。 旨意很快就到了,不出预料,先宣布将叶无坷无罪释放,但没提官复原职的事。 这事自然不能马上就说,终究得有个过程。 比如过上个三两日,朝会上鸿胪寺卿关外月请旨说,他独自面对数百外邦使臣压力太大,实在是搞不定了。 陛下为难再三,然后就说让叶无坷先暂时官复原职,把鸿胪寺的事办好再说。 顺理成章。 出了刑部大门,刑部的一众官员全都送他,连狱吏王学斌也带着一群狱卒来了,在这一刻,叶无坷与刑部之间的过节烟消云散。 叶无坷出门之后回身朝着刑部众人俯身行礼,刑部众人郑重回礼。 一笑泯恩仇。 或许是因为陛下暗地里有过交代,这个时候谁也不能大张旗鼓的来接叶无坷,所以只有家里人来接他。 阿爷,大奎,二奎,三奎,还有高清澄。 家里人来接他,当然要有高清澄。 扶着阿爷站在街对面的高清澄看到那家伙出门就笑,明媚的像是得人间偏爱的那朵花儿。 叶无坷小跑着过来,挠着头对阿爷说:“让您老担心了。” 阿爷瞪了他一眼:“先和高姑娘说话!” 叶无坷又挠了挠头发:“让你担心了。” 高清澄微微昂着下巴:“倒也没有。” 她问:“是不是要去宫里谢恩?” 叶无坷点头:“元公教我,让我先去宫门外等着,陛下若不见,就等到天黑。” 高清澄道:“去吧,天黑之后我接你。” 叶无坷后撤两步给阿爷磕了个头:“孙儿先去宫里,让阿爷担惊受怕了。” 阿爷道:“突然正经了?” 叶无坷:“当着你孙媳妇儿的面我得装,您老也是,也不来个感人肺腑的祖孙相拥而泣的戏。” 阿爷拿拐棍指了指:“滚。” 高清澄撇头看向别处,只是嘴角压都压不住。 叶无坷到了未央宫外,请人通报说是他来谢恩。 不出预料,果然不见。 他就在宫门外站直了身子等着,等了能有一个时辰,从远处有个白头发白胡子的老头儿看了看他,应该是要去别处,忽然对他来了兴趣似的转个弯就过来了。 老头儿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叶无坷:“我看你骨骼清奇,是万里无一的练武天才,我这里有几本武林秘籍,便宜卖给你要不要?” 第五百零九章这是什么道法 - 天下长宁 - 知白 白头发白胡子看起来走路都颤巍巍的老道人怎么也有七八十岁了,叶无坷的第一反应是老人家日子应该过的不好。 这一大把年纪了还出来骗人。 所以不管是骗人还是不骗人,不就是几本册子吗,买了就是,让这老道人尽快回家去就好。 银子已经掏出来了,叶无坷的第二反应也来了。 这是宫门口。 老道人是有多大的胆子,在宫门口招摇撞骗? 所以他这才注意了一下老人家手里拿着的那几本书册。 《金丹论》《修真论》《悟真篇》《太上洞玄》《冲虚真经》《度人经》 “买不买啊小朋友?” “买......不起。” 叶无坷挠了挠头发:“不知道您是哪位道观的老神仙,若是要进宫该从这边走,我扶您过去,然后我就得赶回家里去了。” 老道人忽然一伸手捏了叶无坷的手腕,叶无坷下意识的想要避让,以他的速度,竟然避无可避。 老道人看起来只是不经意的一伸手,叶无坷就是没法躲开。 被捏了脉门,叶无坷脸色倒是没多大变化。 这种实力的老道人若是想杀他,他躲也没什么用。 所以在这一刻叶无坷也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在宫门随随便便遇见的一位老道人就有如此不可抵挡之修为,若是道宗之中那真正的绝顶高手又该是怎样一种风采? 他曾听闻,道门之中有剑修,到了一定的境界,能在十丈之外取人项上人头。 还听闻龙虎山上那位老真人的修行已经到了无形境界。 他现在对内劲初窥门径,能在用刀的时候发挥出一部分内劲的威力,让刀势更为凶猛,杀伤的距离也更远些。 可这真的只是初窥门径。 若到了传闻之中的无形境界,人家看你一眼,你以为只是看你一眼,可剑气就可将你项上人头取了。 他从小就喜欢听江湖上的各种传闻故事,许多事在小时候听来是玄之又玄,可随着长大才逐渐发现,那只是自己眼界太低。 因为看一眼就把人杀了这种事,并非没有可能。 一个人若将内劲修炼到无形境界,那何须兵器发挥威力? 一根头发,甚至一根眉毛,都是这种超品之上的绝世大高手的神兵利器。 所以,你以为他是看你一眼,可他眉毛动了一根的时候,就可能有无形剑气释放出来。 这种事目前以叶无坷的实力也只是处于推理阶段,他推理有这样的可能便不能否定有人真能如此。 就比如刚才这老道人伸手捏他脉门的动作,看似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伸手。 可是这一伸手的时候,叶无坷发现自己不管怎么避让都避不开。 他往后撤手,那只手在,往前,那只手还在,往左往右往上往下,那只手都在。 “倒是奇怪。” 老道人松开叶无坷的脉门:“你是妖怪?” 叶无坷摇头:“不是。” 老道人:“神仙?” 叶无坷连忙又摇头:“不是不是。” 老道人问:“不是神仙不是妖怪,你为什么是个活人?” 叶无坷道:“说来话长,老前辈了不起,只是诊脉便看出我身体......” 老道人忽然一只手按在叶无坷的后背,紧跟着一股浩荡之力就直入叶无坷四肢百骸。 他眼前突然就黑了一下,紧跟着体内犹如刮起了一阵龙卷。 毫无反抗之力,叶无坷张嘴喷出来一口血。 黑血! 下一息,叶无坷直接昏了过去。 半个时辰之后,高清澄看了看外边天色算计着差不多了,于是起身要去接叶无坷回来,聂惑则微微俯身道:“小姐不必奔波,我去接也前边回家。” 高清澄道:“说了去接若不去,大概会碎嘴子埋怨。” 说着话往外走,才出门就看到两名暗卫飞掠而至。 “郡主......出事了。” “嗯?” 高清澄眉角微微一抬。 “叶千办他......他被人打的口吐鲜血,然后,然后又被掳走了。” 高清澄眼神骤然一变,身形就要掠起。 “郡主,来不及。” 那暗卫抬头看向高清澄:“是被......是被老真人掳走。” 高清澄脸色又一变。 “说仔细些。” “叶千办在宫门外等着旨意宣见的时候,老真人忽然就对他出手了,一掌将叶千办拍的吐血,然后叶千办就昏了过去。” “再然后,老真人在叶千办身上不知道点了什么地方,昏迷不醒的叶千办就站了起来,闭着眼睛飞奔而去。” 高清澄听完后大步往外走:“我去看看。” 聂惑马上就跟了上去:“我也去。” 大街上,不知道多少人都看傻眼了。 长安城里很多人都见过叶无坷,对这眉目俊朗又嫉恶如仇的叶千办都大为赞赏。 说句实话,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的男人,长的还是万里挑一的好看,不知道是多少豪门大户挑选女婿的最佳人选。 就连叶无坷从未去过的小淮河,到处都是叶无坷的传说。 据说叶无坷的画像在小淮河格外抢手,一幅画最高能卖出去十两银子,当然,这还不是出自什么丹青妙手。 要是大家所画,更不知道被炒到什么价钱。 小淮河里许多姑娘都私藏了这画像,没人的时候就取出来看看。 有人说,一是因为叶千办实在是长的漂亮又高又帅又结实,还有人说叶无坷是杀神,所以收藏他的画像能辟邪。 此时此刻,这位被无比推崇的叶千办正以诡异的姿态在大街上狂奔。 他闭着眼睛大步流星的跑着,可却好像睁着眼睛一样,不管前边是人还是什么东西,他在飞奔之中都能精准避让。 更神异的则是,一位头发胡子都雪白雪白的老道人在叶千办身后闲庭信步一样跟着。 这位叶千办跑着跑着身上的衣服就湿透了,顺着衣角往下滴。 隔了几条街,高清澄带着聂惑在追,时不时有廷尉府的暗卫赶来禀告叶千办所在的位置,即便如此,高清澄她们两个居然追不上。 “去了永乐街。” “又到复兴坊了。” “叶千办已至东山。” “到了魁元坊!” “已至万宁街。” 高清澄的额头上都出了一层细密汗珠,脸上浮现出淡淡绯红。 一个时辰,叶无坷奔走的距离已经远的让高清澄惊骇。 她是何等的心境,连她都被吓着了。 “一个时辰。” 聂惑已经快要跑不动了。 她气喘吁吁的说道:“一个时辰,叶千办已经在长安城里来回奔走近百里!” 高清澄脚步一停。 “追不上了。” 她回头看向聂惑:“等消息,看老真人到底要把他带去什么地方。” 一个时辰,这消息足够传播的很远了。 比如未央宫。 皇帝正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此时天色已经大黑,御书房里灯烛通明。 他抬起手揉了揉眼睛,看奏折上的字都稍显有些模糊。 起身之后活动了一会儿,颈间处传来一阵阵响动。 冯元衣连忙过来要给皇帝捏捏肩膀,皇帝摆手:“出门走走。” 他前脚刚出御书房的门,就有人来报告:“陛下,老真人带着叶千办已经奔走近百里。” 皇帝问:“还没停?” 侍卫回答道:“还没,高郡主带着人追了八十几里不再追了。” “去了何处?” “不知道老真人的最终目标是去何处,无法预料,不过,叶千办已经把......把外衣脱了。” 皇帝眉角微微一抬,然后点了点头:“若只是外衣还好,毕竟他是朝廷官员,身上还有爵位,若光着膀子在大街上奔走才不好......” 话没说完,又一名侍卫跑过来。 “陛下,叶千办已经奔走至朱雀大街,他......上衣全脱,赤着上身奔走。” 皇帝沉默了好一会儿,微微叹息:“等停了再让人来告诉朕。” 侍卫们应了一声,转身又去打探消息。 现在长安城都要炸锅了。 谁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叶无坷这是要干嘛。 知道些底细的,是老真人在带着叶无坷奔走,不知道底细的,猜着是不是叶无坷因为接连遇到打击疯了? 因为消息传播的速度快的离谱,以至于不少人特意到大街上等着。 他们不知道叶千办会裸-奔......半裸-奔到什么地方,所以就赌运气,站在大街上等着。 还真就被不少人等着了。 这个时候,如果叶无坷清醒的话一定会恨,恨长安城的夜为什么就灯火通明。 他赤着上身在大街上奔走,身上流出来的已经不再是汗水,而是一种淡淡黑色的黏糊糊的东西,远远的看着,让他的肤色都比之前重了一个色号。 站在大路两侧的人,居然有不少人在拍手叫好。 有些年轻女子看到了,纷纷抬起手捂着眼睛,但手指间的缝隙颇大,透过缝隙偷偷看着。 此时叶无坷的肤色仿若古铜,奔走之际肌肉的动感十分炸裂。 更让人觉得无法忘记的,是他身上那纵横交错的伤疤。 这正是高清澄担忧的,叶无坷的伤势尚未完全康复,纵然他体质过人恢复的远比常人要快,可这么大的体力消耗这么酷烈的运动难免会加重伤势。 “报!叶千办速度慢下来了,从狂奔转为慢跑。” 听到这句话,高清澄紧绷着的神经稍稍松了些。 “他到哪儿了?” “永安坊。” “报,叶千办到了弘源街。” “报,叶千办到了......” “到哪儿了,说。” “小淮河!” 消息到了高清澄那儿的时候,叶无坷已经躺在小淮河一座名为登仙台的楼子里了。 并且已经冲洗过身子,身上黏糊糊的东西都被冲掉,人看起来是真的脱了力,躺在那连动都动不了。 白头发白胡子的老道人躺在他旁边的床上,后背垫了个软垫,手里端着一杯茶一口一口抿着,格外的放松。 在他身边,有个身穿漂亮短裙的年轻姑娘正在给他捏脚。 叶无坷那边差不多。 差的就是,给他捏脚揉腿的不是个年轻姑娘,而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大妈,虽说是大妈,可看她挽起袖口露出来的小臂上的肌肉,就知道绝非常人...... “老前辈,这到底是为什么。” 叶无坷四仰八叉躺在那有气无力的问。 “你体内有淤毒,帮你清一清,五脏六腑里也有,也帮你清一清。” 老道人躺在那看着年轻姑娘白指皓腕的给他捏腿,忍不住心情大悦。 叶无坷......龇牙咧嘴。 “我年纪大了,吃不得劲。” 老道人指了指叶无坷对那大妈说道:“他年轻,吃劲,你只管来。” 大妈嘴角一勾。 叶无坷疼的眉目都扭曲了:“老前辈,你也是修行道法之人,为何要来这里,还要带我来这里。” “修道法?” 老道人舒舒服服的躺着:“足道也是道,手法也是法,啊对对对,这里酸,多捏捏。” 小淮河岸边,高清澄气鼓鼓的到了。 第五百一十章造化 - 天下长宁 - 知白 小淮河。 “你听说了吗?” “什么?” “叶千办裸-奔了!” “听说了听说了,你看到了?” “看到了啊,光着膀子来了小淮河!” “走走走,看看去看看去。” “这是怎么个事,叶千办那种人也能来小淮河?还是裸着来的?” “可不是怎么的。” “怕不是中了什么那种毒吧,就是......就是不找娘们儿就被毒死的那种毒。” “你还真别说,要不是有必要,叶千办还能来小淮河?” “叶千办怎了,朝中多少大人物暗地里都来咱们小淮河。” “那是暗地里,你见哪个明面来的,还是光着膀子来的?” “快,派人四处去说,就说连叶千办中了那种不找娘们儿就解不了的毒,也要到咱小淮河来找!” ...... 廷尉府。 “听说了吗听说了吗,叶千办光着膀子去了小淮河。” “怎么个事?这么急的?” “闭嘴,不许胡言乱语。” “想来叶千办应该事出有因,你们难道没听说么,叶千办是在宫门外候着的时候,突然开始狂奔的,一直都有暗卫盯着,到时候自有消息传回来。” “可他去了小淮河啊。” “嘘......怕不是中了什么毒吧?” “什么毒?” “就......什么合什么欢什么散之类的。” “屁话,叶千办百毒不侵。” “是啊,百毒不侵,那玩意侵不侵的谁知道呢。” “谁人如此恶毒竟给叶千办下这种毒!” “叶千办可是刚从刑部大牢出来。” “可恶!” ...... 刑部。 “快派人去查查,叶千办在咱们这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不能吧,狱吏王学斌亲自盯着饮食,每道菜他都亲自尝过,如果有毒,王学斌怎么没事?” “就是啊,不该是在咱们这出的事。” “莫不是中邪了?” “你还别说,咱们这大牢里没少死人,因为明知道自己罪不可恕撞死在牢间里的也有好几个呢。” “要不......请个道人来吧。” “你们还没听说呢?叶千办中邪的事就是一个老道人在宫门外发现的,差点就冲撞了陛下!” “那老道人一挥手,叶千办就口吐黑血,然后人就昏迷了过去,闭着眼睛开始狂奔,一边跑一边脱衣服!” “这是真中邪了......请示一下元公,请个道人来吧。” “此事绝对不可对外声张!” ...... 未央宫。 御书房。 皇帝看了一眼前来报信的侍卫问道:“去了小淮河?” “是,陛下,是老真人带着去的。” 皇帝沉吟片刻:“让张汤带人去把老真人和叶千办去的楼子封了,张汤知道怎么办。” “是!” 皇帝看向高皇后:“老真人......朕都不稀得说他!” ...... 叶无坷家里。 阿爷:“什么?什么?他......竟如此大胆去了小淮河?这个破孩子,竟敢......比我先去......” “阿爷你说什么?” “啊,我说他竟敢去那种地方!” 大奎:“怕不是中了邪吧。” 二奎:“他就是想去!” 三奎:“不该啊......想去应该偷着去啊,怎么这么明目张胆的去了,还光着膀子去的。” 门外,褚绽染蹦蹦跳跳的进来:“叶千办回来了吗?” 几个人同时看向她。 褚绽染被吓了一跳:“这么看我干什么!” 三奎:“小土司,有没有什么药,让人吃了就往青楼跑?” 褚绽染:“有啊,你们问这干什么......啊?你们不要脸!” 三奎:“阿爷想问的。” 褚绽染:“啊?” ...... 半个时辰后,登仙台被封了。 很快就有消息传出来,叶无坷追查一名要犯的时候中了某种很厉害的毒,但叶千办体质异于常人,又修行了某种神秘的功法,可以通过奔跑出汗,将毒排出体外。 他在重伤之下,还能在长安城内奔走百里将逃犯逼入小淮河登仙台,在登仙台配合下,叶千办成功将逃犯抓获。 但叶千办因为脱力昏倒在了登仙台,登仙台的某位神秘大妈会推拿之术,救了叶千办一命。 廷尉府嘉奖了登仙台,然后带着叶千办回去了。 小淮河虽大,可消息传播起来的速度那比飞还快。 没多久,整个小淮河所有楼子都已经听说这事了。 关于这件事,也是小淮河的姑娘们得出了第一个判断。 叶千办这体力......还不把人折磨死。 想想就......羞死人了。 中了毒还能跑一百里,那可要是没中毒,谁承受的住啊。 关于这件事,第二个推论是小淮河的客人们推断出来的。 嗯......下次得去登仙台,找那位会秘术的大妈看看。 登仙台的老板也没想到,在这竞争如此激烈的小淮河内,他的登仙台爆火,是因为一位捏脚大妈。 当天登仙台就把话放出去了......想预约大妈捏脚......呸,想预约大妈推拿的,先付预约金一百两,每天只预约八个人。 当天黄牛就把预约金倒卖到了五百两。 ...... 廷尉府。 叶无坷被人抬进了张汤书房,这个少年现在依然脱力不能动。 高清澄看着他这模样,回身看向跟进来的老真人。 老真人走到张汤主位那边坐下来,往后靠了靠:“瞪我?若非是我,他连今年都未必活的过去。” 高清澄脸色猛然一变。 老真人看了张汤一眼,张汤连忙亲自奉茶。 给老真人泡了茶,他回身走到门口:“如有人来探望,就说叶千办受伤颇重需要静养,老真人正在亲自为他诊治,任何人不可打扰。” “派人去叶千办家中保护,除了宫里派人之外任何人不准进入叶家。” 他将房门关上,快步过去将灯烛挑亮了些。 灯火一亮,才看出来他的脸色也有些发白。 老真人刚才那句若非他出手叶无坷活不过今年的话,实在是太吓人了。 “他应该是自幼泡在药里,纵然是治病的药也有一二分的毒性,久而久之,连血液里都有残毒,四肢百骸也有,五脏六腑亦然。” “之前他是否经历过什么心情大起大落之事?曾有血气攻心......再加上这一身伤,那藏于体内的毒这时候就会冒出来反噬。” 老真人看向高清澄:“还瞪我吗?” 高清澄俯身:“多谢真人。” 老真人道:“你好像很着急?着急到都敢瞪我了。” 高清澄:“......” 老真人道:“且不说今日敢不敢瞪我,我离开长安时候给你留的那些课业你可一一完成?” 高清澄:“......” 老真人:“一边罚站去。” 高清澄:“噢......” 走到叶无坷身边罚站去了,时不时的看一眼脸色惨白的叶无坷。 老真人道:“别光罚站,把这小家伙的事仔细说一遍,为什么他体质如此特殊,竟需自幼泡在药里。” 高清澄把叶无坷从小到大的经历简略说了一遍,老真人听候眉头微皱。 “当年武奶鱼用药是霸道了些,不过那时候应该也没别的什么法子救他。” 老真人看了看再次昏迷过去的叶无坷:“明日起让他跟我。” 张汤俯身道:“如今城中有数百外邦使臣,叶无坷非只是廷尉府千办还是鸿胪寺少卿,他......过几日陛下还要用他。” 老真人一皱眉:“大宁不用他就没人用了?可这一个半大的还一身伤病的孩子用?” 张汤俯身:“真人,教训的是。” 老真人道:“陛下要用他,让陛下来跟我说。” 他起身看向高清澄:“带他跟我回书院。” 高清澄立刻让人把叶无坷放进担架抬起来。 老真人道:“现在他体内淤毒差不多排干净了,还需仔细调理,这孩子体内有一寒一热两种厉害的毒,之前你们敲着没事不是好了,只是互相制衡。” “今日跑了这一阵,我在他背后以飞劲按穴的手法帮他排出寒毒,可火毒尚存......” 高清澄难掩急切:“师爷爷,怎么办?” 老真人道:“寒毒不清,活不过二十岁,火毒不清,活不过今年......如今只余火毒,当以针灸调理。” 高清澄听到这句话总算踏实下来些。 “本该放放血的。” 老真人一边走一边说道:“他倒是经历的多,血放的就......离他妈的谱。” 他问高清澄:“是谁给他时常用药?能一直维持着体内寒热两毒在制衡状态,也算是有几分本事,只不过治标不治本。” 高清澄想了想后回答道:“该是他自己,他对医术药理也颇有钻研。” “他自己?” 老真人脚步一停:“他自己给自己用药,难道不知道他自己活不过二十岁?” 高清澄心中巨震! 老真人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又回头看了看那一身伤痕的少年。 “他该是自己知道,所以总是会比别人拼命些。” 老真人一声长叹。 高清澄泪流满面。 身后的张汤肩膀都颤了颤。 又一个时辰之后,书院。 老真人斜靠在椅子上,似乎是有些疲乏。 高院长坐在他旁边的座位,闭目沉思。 “那孩子应该是从来都没有对任何人提及过他的病始终没好,也瞒着别人一直在给他自己用药。” 老真人抬起手揉了揉眉心:“他做过的事,小橘子和我说过一些了。” 高院长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所以......他比谁都更在乎现在这个人人都能看到希望的大宁。” 他看向老真人:“能救吗?” 老真人嗯了一声:“能......” 他这时候看向躬身站在一边的九慈道人:“你是不是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察觉到什么了?” 九慈道人俯身:“弟子在医术上与师尊差的太远,只是隐隐察觉他身体有些异样,后来假意捏他脉门,又看出来些,还是不真切。” “弟子医术有限,只想到了靠奔走出汗,再加抽打的办法,来帮他驱逐体内寒毒,实在是没看出来还有热毒。” 老真人问:“你没告诉过小橘子?” 九慈道人依然俯着身子回答:“回师尊,不敢说。” 老真人点了点头:“明日应该会有各种揣测,你一早去宫里说一声......就说是云梦真人代我把叶无坷收了。” 高院长点了点头:“这样妥当些。” 老真人道:“接下来看他造化。” 高院长微微一怔:“不是说能救吗?” 老真人道:“修成道家内劲充盈肉身就可救,他若造化不足修不出足够多的内劲,我最多保他到三十岁。” 他看向九慈:“此话不要告诉小橘子。” 九慈嗯了一声:“知道。” 老真人看向内堂,内堂传来匀称的呼吸声。 “没几个人比他命中多磨,可也没几个人比他造化大。” 第五百一十一章偏爱 - 天下长宁 - 知白 “有劲无意,是堵,有意无劲,是空。” 老真人坐在叶无坷对面,看着这个已经恢复体力的少年眼神里有几分欣赏。 昨天被他折腾了那么久,在有伤的情况下,一个时辰之内于长安城中来回奔走百里,似乎还不是他的极限。 “我看过了。” 老真人道:“你现在已经初窥修行内劲的门道,入门的方式却走的是捷径。” 叶无坷问:“师爷爷的意思是,根基不稳?” 老真人摇头:“不是。” 叶无坷松了口气。 老真人道:“是没有根基。” 叶无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他从接触到内劲修行到自己修行内劲,其实并未有人仔细指点。 在去草原之前,青龙苏入夜曾对他有过一番教导,可两人相处的时间太短,青龙所修的剑意又过于极端。 那种极端的法门,对于有着超绝实力的苏入夜来说是信手拈来。 可对于叶无坷来说,并非长久之计。 这是修行方向上的事,就算把同样的一本功法交给各方面水平都差不多的少年,得到一样的教导,每个人所修行出来的东西也未必相同。 也就更不必说最终修行的境界相差多少。 苏入夜修行的东西,处处都是极端。 他练的,便在这一个极字。 所以他才说,跟他修行几天的叶无坷就能半步一品,甚至可越境杀掉一品的宗师级高手。 这样的法子快则快矣,因人而异。 苏入夜一击杀不了敌人,他还有千百种不同的极致手段。 叶无坷以这种极致的方式出手,一击杀不了境界高于他的人就很可能迅速坠入下风。 “以前教过你一些法门的人,与你的修行体质不和。” 老真人问他:“你可知劲从何处来?” 叶无坷回答:“有一位前辈告诉我说,劲由气来。” 老真人又问:“气自何处来?” 叶无坷回答:“那位前辈说,自吐纳。” 老真人笑了笑:“教你的人说的没错,可他自身修的就不是真正的吐纳聚气。” 老真人起身道:“从你运气法门就能看出,教你的人最擅剑道,剑道所修,在于一个极字。” 他吸一口气,然后单手单指往外一点。 噗的一声。 大概一丈外,门口走廊的柱子直接洞穿。 叶无坷的眼睛骤然睁大。 老真人道:“再看。” 他并无呼吸吐纳,还是抬手单指一点。 那柱子对向叶无坷这边没有任何变化,可是另一边却突然爆开,一团碎屑炸飞出去。 叶无坷连忙起身去看,只见柱子背面竟然有碗口大的一块缺口。 “这两者都是气劲。” 老真人问他:“你可看出什么不同?” 叶无坷摇头。 他能看出在作用上的不同,但两者发力间的不同他完全看不出来。 少年自无事村开始修行武道,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名师手把手的指点。 他后来能习武之后,武先生夫妻已经不在无事村了,指点他习武的是大哥叶扶摇,是三奎,再加上少年自己的感悟。 “我第一次用的,是你说的那位前辈教你的运气法门,快,狠,直接。” 老真人道:“是为借气。” “借气?” 叶无坷微微皱眉,之前他隐隐约约的也想过这种运气的方式好像不算真正的修行内劲。 老真人道:“这是一种速成的方式,简单实用,练到极致,也成超品。” 他将速度放慢下来无数倍,再一次展示给叶无坷看。 “吸一口气,经由内府,转至经脉。” 老真人一指点出,另一根柱子上再次被点出来一个洞。 “明白了吗?” 他看向叶无坷。 叶无坷点头:“看懂了。” 老真人道:“这种运气的法门,不是修行自身内劲,而是向天地借力,将呼吸来的一口气转化成劲气。” “这种逆行用气的方式看似取自自然源源不断,可实际上对自身有所伤害,久而久之,定有隐患。” 他再次展示第二种运劲。 “这种劲气,发自丹田,是你自身修行而成的内劲,其力更为圆转自然收放自如。” 叶无坷的眼神亮了。 老真人道:“可是两者相比,自身内劲的修成显然要比借天地力要慢的多了。” 叶无坷点头。 老真人从桌子上拿了一本书递给叶无坷:“先学会运气的功法,以你的悟性很快就能明白其中道理。” 叶无坷俯身双手接过:“多谢师爷爷指点。” 老真人道:“是你应得的。” 叶无坷因为这句话而怔住。 老真人似乎不太想解释这些,他背着手往外走:“你修你的,我去修行我的,回来我检查你的。” 叶无坷问:“师爷爷又去修行道法?” 老真人一边走一边点头:“功课这种事,一天都不能落下。” 叶无坷心说在理。 未央宫。 关外月欠着屁股坐在皇帝对面的椅子上,想了好久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想说忙不开了?” 陛下一边在奏折上朱批一边问了一句。 关外月道:“臣知道,这个时候再说让叶少卿回来帮忙确实不合适。” 他低头,纠结再三。 “上次叶少卿在四海堂当着那些外邦使臣的面斩了罪臣谢无嗔之后,外臣确实本分了许多。” “不过听闻叶少卿入狱之后,他们的态度又稍稍有所转变,好在是叶少卿无罪开释,不然他们可能还会有些变动。” “他们大概是想着,叶少卿震慑了他们,但被抓了,这是朝廷在给他们一个安抚和解释。” “前日叶少卿从刑部出来的消息诸国使臣也都急着打听,听闻叶少卿没有官复原职他们好像还都挺......开心。” “所以臣斗胆请旨,并非是臣推诿,也不是想请叶少卿担当起来什么,只是想请他时不时的到各处走走。” 皇帝放下朱笔:“你也知道现在叶无坷是被老真人叫了去,朕也不好直接派人把叶无坷叫回来。” 关外月俯身:“臣知道,臣......能不能去和老真人求个情?” 皇帝想了想后说道:“若只是让他时不时的露个脸倒也无妨,至于压一压番邦使臣的心思......” 他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大太监冯元衣:“去把元公请来。” 冯元衣俯身:“遵旨。” 没多久,刑部尚书归元术就到了御书房。 陛下此时召见,再加上看到鸿胪寺卿关外月在,归元术当然明白怎么回事。 皇帝示意归元术坐下说话:“关寺卿,你把情况和元公说一下。” 关外月俯身应了,把他刚才的担忧向归元术讲了一遍。 归元术是何等聪明剔透之人,听完之后就明白陛下为什么请他来了。 “明日早朝,臣把南宫敬廉的涉及通敌的案子在朝会上说一下,点名了这案子牵扯到了西蜀道外某个番邦。” 归元术道:“这案子是叶千办查出来的,内外详情他最了解,所以臣请旨,恢复叶千办的官职让他继续查办。” 皇帝点了点头,但没有应声。 归元术道:“查办涉外通敌的大案,以叶千办的职权有些不方便,臣想着,是不是陛下把执金吾......再给一次?” 皇帝看向冯元衣:“把今日元公奏请和关寺卿奏请的事,去和徐相说一声。” 冯元衣俯身:“臣遵旨。” 皇帝道:“执金吾的身份可以给,不过现在这个时候叶无坷不管是自身的伤病还是朝廷内外的抵触都有影响。” 归元术:“臣以为,徐相那边虽会体贴陛下心意,但朝臣们毕竟也算有法可依,真顶撞起来反而让外邦看了笑话,以为我大宁朝堂不和。” 皇帝就是这个意思。 主要是因为叶无坷的伤,他也是才知道。 那孩子这么多年来偷偷的自己给自己用药,这事连他阿爷可能都瞒着了。 他能怎么用药? 还不是做了些不一样的高粱饴。 给别人的是真的高粱饴,自己吃的是他自己配制的药物。 再想想张汤所说。 那孩子几次从张汤手里不要脸似的拿走硬糖,还不是为了掩人耳目。 别人以为他是真爱吃糖,实则是把他自己配制的药换个样子让人以为吃的还是糖罢了。 他从来都不惧怕死亡。 他自己努力着能多活一天是一天也不是惧怕死亡,这孩子是真的喜欢这人间。 可这孩子所在的人间是整个天下吗?不是,这孩子真爱的人间就只是大宁啊。 一旦把执金吾的身份再给他,那孩子还是会去拼命。 至于什么朝臣反对不反对反而是其次,陛下真要是下了旨意朝臣们反对能有什么用? 关外月也清楚陛下的心思。 他俯身道:“这个时候不仅仅是叶少卿身体尚需调理的事,有些番邦,比如和南宫敬廉真有勾结的人,害怕的就是叶少卿,趁着叶少卿身体不好,他们没准就会铤而走险。” 皇帝点头。 “朕记得......” 他看向冯元衣:“之前是不是有旨意让小橘子去查西蜀道的事,还给了小橘子朕的佩剑?” 皇帝怎么可能真的是忘了? 冯元衣俯身:“是有这回事,不过当时后来有消息说叶千办又带着左前卫战兵回了益州,所以旨意尚未颁布。” 皇帝道:“宣她进宫来。” 归元术和关外月对视了一眼,都松了口气。 这个时候,高清澄上来和叶无坷上来没有任何区别。 第二天一早,朝会上,徐绩这位已经体贴了陛下心意的宰相与归元术一起重提南宫敬廉通敌叛国的案子。 归元术奏请重新启用叶无坷,再给叶无坷执金吾身份。 徐绩马上就给了反驳,言之凿凿据理力争。 陛下最终还是采纳了徐绩的说法,决定这案子不必由叶无坷主理,执金吾的身份也不能这么快再给一次。 皇帝道:“朕之前就说过让高清澄去调查西蜀道的案子,朕的佩剑也都已经给她了,所以就让她去查吧......高清澄领钦差正使,佩天子剑,执金吾。” “叶无坷为钦差副使配合查案......另外,朕之前说过巡城兵马司和武侯由叶无坷暂代统领,这话还算数。” “毕竟现在长安城里人多事杂,廷尉府暂时抽调不出那么多人手,他们两个便宜行事,可随意从巡城兵马司和武侯调动。” “崔昭气。” 皇帝看向兵部侍郎崔昭气。 崔昭气上前俯身:“臣在。” 皇帝道:“你从兵部再选五百人交给叶无坷。” 崔昭气俯身:“臣遵旨。” 他刚要退下,皇帝招手拦了拦。 “冯元衣,宣旨。” 冯元衣随即取出早就已经准备好的旨意上前宣读。 这一天,朝堂上有三个人升了官。 反倒是最不该被瞩目的崔昭气被任命为兵部尚书的事,引起了不小的议论。 大家都在猜测,为什么之前听说的夏侯大将军回来做兵部尚书的事没了? 唯有徐绩一脸淡然。 陛下什么时候都能公布崔昭气为兵部尚书的事,偏偏这个时候提一嘴,还不是为了转移视线。 大家都去议论崔昭气的兵部尚书,也就少有人再盯着高清澄的执金吾少有人盯着叶无坷的官复原职。 第五百一十二章散了吧 - 天下长宁 - 知白 “嗨。” “呃......” 拎着竹条的九慈道人很客气的打了招呼,叶无坷这会儿倒是显得没有那么礼貌了。 九慈道人抬起手朝着叶无坷左右摆了摆,叶无坷脸上堆起谄媚笑容的下一息就转身飞纵出去。 这是一种很好玩的游戏。 游戏的名字叫做:别让我追上你。 书院里,弟子们又一次看到了他们曾经喜闻乐见的场面。 九慈道人拿着一根竹条在后边狂追叶千办。 不得不说,叶千办在身法和速度上的进境速度真的足够吓人。 上次他们看到叶千办被九慈道人追的时候还显得毫无招架之力,现在的叶千办基本上已经不挨抽了。 未央湖石桥上,高清澄坐在桥栏杆上看着叶无坷从自己面前一道烟似的飞了过去,在过去的那一刻,那家伙还抽空朝着高清澄做了个鬼脸。 高清澄坐在那没理他,嘴里嚼着一块高粱饴。 小土司褚绽染也想坐上去,背对着桥栏杆往上翘屁股翘了好几下没够着,一生气跳起来坐那儿了,晃荡着两条白白净净的腿在那给叶无坷鼓劲儿打气。 “叶千办快跑。” 嗖,过去一趟。 “叶千办再快点。” 嗖,又过去一趟。 高清澄收回视线的时候,忽然看到有人往褚绽染这边瞟过来,她伸手将披风解下来随意一甩,那披风盖在了褚绽染的腿上。 没办法,谁叫咱家小土司喜欢穿短裙呢。 在初升的阳光下,那两条虽然短了些但形态完美又白的晃眼的腿还是足够吸引人注意。 被盖上之后,小土司也才恍然过来,朝着高清澄笑了笑:“谢谢。” 高清澄又往嘴里放了一块高粱饴:“小心点儿,我都忍不住看他们能忍得住?” 褚绽染脸一红,从十三寨出来的小丫头哪有那么多心思。 终于,每天早晨例行的追逃游戏做完之后,叶无坷喘着粗气回到高清澄面前,一张嘴:“啊......” 高清澄剥了一块高粱饴塞进去。 她从桥栏杆上往下一跳:“换衣服,干活儿了。” 叶无坷嘿了一声,转身跑回去洗漱更衣。 礼院。 距离九月大典只剩下五六天的时间,来自各国的使臣都开始忙起来。 他们也要彩排,也要准备他们登场。 其中有一个环节是各国使臣向大宁皇帝陛下献上他们的宝物,谁在前谁在后这种事又要扯皮很久。 这种时候看似无聊的争取靠前些,实则也是诸国使臣在为自己国家争取更高的位置。 这事说起来就有意思,谁能更靠前些向大宁皇帝献宝,似乎就能证明自己国家的地位更高些。 高清澄是关外月请来帮忙的,因为最近这几天许多使臣谁也不肯让步。 当然,也有不用争抢的。 比如草原诸部,他们要献上的大多是战马,他们的献宝过程也和其他各国不大一样。 以往每次立国之庆,陛下都是在未央宫神威门的城楼上俯瞰。 这次,为了彰显各国使臣对大宁皇帝陛下的尊重,以及大宁这种外邦来朝的气势,所以在神威门外搭建了一座巨大的高台。 说是高台其实不算特别高但是大,高大概也就不到一丈。 东西长三十三丈,南北二十丈。 陛下会在高台居中而坐,陪在陛下身边的只有大宁的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 在陛下的位置两侧都有前后几排座位,大宁立国的诸位功勋之臣将会分坐两边的首排。 在这座高台的两侧还有两座稍微低一些的台子,来自诸国的使臣将会坐在此处。 草原人的献宝以及献艺,是在正对着陛下的广场上举行,到时候会有马术和骑射。 也不只是草原人,还有突玉浑等国献上的宝物也要在高台前边的广场经过。 草原人和西域人多数,献宝马的不少。 突玉浑献的是两只翅展足有一丈多的金雕,两头极为雄壮的棕熊,以及其他珍稀的野物。 深毒使臣要献上的是四头大象。 还有献上巨型鳄鱼的......献看起来像是某种魔物的鬼面猴子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 广场上将会有大批的长安百姓,他们都将亲眼目睹这一盛况。 这些都好安排,他们只需按照只需经过即可。 不好安排的是献宝的,献宝石的,献玉雕的,更有甚者,从西域图突来的使臣带的宝物是一个重有数千斤的巨大天然石狮。 没有经过任何雕刻却形态逼真,看起来威武霸气。 这么多宝物,一样一样的都要由各国使臣献给陛下过目,这个过程就要持续两个时辰左右。 这是展现国力和地位的时刻,谁都想把自己的排名往前靠一靠。 也别怪关外月头疼,每天应付这些人谁都会疯。 关键是没有人认为自己就理所当然应该排在后边,让他们抓阄,他们又说万一抓阄作弊怎么办。 高清澄走在最前边,把鸿胪寺官员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使臣们还没当回事。 他们虽然已经收到消息说大宁皇帝陛下已经又指派了一位钦差,领执金吾,但并非是叶无坷,还是个女人,他们就觉得没什么可怕的。 眼见着那些人不只是要吵架,甚至还有动手的可能,高清澄回头看了一眼叶无坷,叶无坷看着远处被围着的关外月正在笑。 一见到高清澄看他,叶无坷随即咳嗽了一声迈步向前。 吵架的人群之中,车海国的国君一眼就看到叶无坷溜达过来了,他的人被叶无坷在东市打死了好几个,剩下的被送去什么厌吾山做囚徒。 他身边剩下的护卫不少,不过做官的实在是不多了。 眼见着叶无坷慢悠悠过来,车海国国君没有声张悄然退至众人身后。 西域图突主使还在那叫嚷呢:“凭什么!他们献宝都能登台与皇帝陛下交谈,只有我们要在台下献宝!” 关外月:“你们献的天然石狮有近万斤,上不了台。” 图突主使:“我不管,他们上台我也上台。” 关外月:“你能抱着上去我就把你排第一。” 图突主使:“......” 莫乌尔国的主使喊道:“他们图突人的献宝大不上去就不上去,我们莫乌尔的献宝不大为什么也不能上去!” 关外月:“你们献的是裸-女。” 莫乌尔主使:“裸-女怎么了!那可是我国纯洁至高的圣女,就是专门献给大宁皇帝陛下的!” 关外月都懒得搭理他。 在大典之上,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儿,贵国坚持要将一位躺在榻上的裸-体女子抬上去请陛下亲自过目,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其实也难怪。 如莫乌尔这样的小国,他们只能盼着奇迹出现。 国家衰弱,国体不大,又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宝物,所以只能献上他们莫乌尔最漂亮的少女。 万一这少女被大宁皇帝陛下纳入后宫,那莫乌尔的地位可就水涨船高了。 关外月觉得这种想法可以,但你当着几万人甚至可能几十万人让贵国最漂亮的少女光着现身...... 吉尔吉国的国王在那也挥舞着手臂喊:“我也要上去!为什么不让我上去!” 关外月:“国王陛下,只要你放弃在大典上抢陛下靴子的打算我就一定安排你上去。” 吉尔吉国王:“不可能,在我们吉尔吉,抢到了主人靴子的人将会获得无比的幸运,抢到了靴子,也就证明我吉尔吉是陛下的臣民了!” 关外月:“不抢你们也是。” 吉尔吉国王:“我要亲手抢到大皇帝陛下的靴子,亲吻它,把它带回吉尔吉!” 关外月揉了揉太阳穴:“我可以去试试能不能帮你要一只来。” 吉尔吉国王:“幸运是要靠自己抢来的!” 关外月太阳穴更疼了。 这还不是最离谱的。 刚才有个叫茂父国的国王,很诚恳的问关外月能不能让大宁皇帝陛下接受他们的习俗。 他们的习俗是把下嘴唇割开往里边塞盘子,盘子的大小,精致,还有材质,是他们茂父国地位的象征。 茂父国国王下嘴唇上的盘子有巴掌那么大,虽然在他们国家不是最大的,但最重,纯金的,看着能有二斤。 他居然想给陛下亲手塞一个。 后来他还委曲求全,如果大皇帝陛下实在不能接受,那能不能粘一个,他亲手粘。 关外月头痛欲裂的时候,终于看到叶无坷背着手溜达过来了。 “钦差叶无坷到了,你们和他说!” 关外月一指叶无坷。 所有人全都转头看向那个一身黑色锦衣溜溜达达过来的少年。 好像彩排过的似的,所有人整齐后退。 关外月走到叶无坷身前压低声音说道:“按照他们到长安的先后顺序不行,按抽签他们也不答应,这群人,之前显得老老实实的,现在摆明是临近大典要搞事情。” 叶无坷道:“在这之前没人争抢?” 关外月道:“有是有,但安抚之后都能接受,没有谁会真的和鸿胪寺为难,尤其是你之前在四海堂杀人之后,他们更安分了。” 叶无坷:“听闻我入狱就不安分了?” 关外月点头道:“虽然他们也都知道你官复原职,但也知道你现在不是主事。” 叶无坷笑了。 他缓步走向诸国使臣。 “诸位。” 叶无坷抱拳道:“诸位都想早一些见到大宁皇帝陛下的心意,陛下已经知晓,我刚才就在宫里,陛下听说了诸位因为都想排在前边并未生气,反而欣慰。” 使臣们等着翻译完了之后,大多数脸上都露出了喜悦的表情。 叶无坷继续说道:“陛下说,诸国使臣历尽艰辛才到长安,不管是从何处来,不管以前与大宁有无邦交,这次既然来了那就当一视同仁。” 所有人都看着他,等着他怎么解决,也等着他说出大宁皇帝陛下的意思。 “陛下说,不能因为这个伤了诸位之间的和气,若因陛下一人而让诸国反目,陛下心中难安。” “于是,我就向陛下请求,既然不管怎么安排都让大家不满意,那这献宝的事就免了吧,这样不和气不好,不如增加一些歌舞表演,诸位一同品酒欣赏,岂不圆满?” 叶无坷抱拳:“大家都回去休息,献宝之事就不必提了,诸位带来的宝物,可直接交由鸿胪寺保管,鸿胪寺会在大典结束,诸位返家之后,再将宝物献给陛下。” 他扫视一周:“行了,散了吧。” 第五百一十三章我说你装 - 天下长宁 - 知白 都散了吧? 这事怎么可能是这么随意都散了这么简单。 诸国为了这次能在长安和大宁皇帝陛下说上一句话,在献宝这个环节可谓是付出了巨大的心血。 他们这些人从四面八方来,并非是因为他们靠自己的实力赢得了大宁的尊重。 而是他们有求于人。 他们到了长安谁会被大宁皇帝陛下接见这根本不可控,其中绝大部分使臣包括绝大部分国君都见不到大宁皇帝。 就算见到,也是如上次在四海堂宴请的时候一样,陛下走个过场,他们远远的看上一眼。 来大宁,哪个不是带着目的来的? 要么是想在经济上求助,要么是想在军事上求助,总之是来求助的,不是来施舍的。 既然是来求助的,他们怎么可能不珍惜这唯一的和大宁皇帝陛下单独说几句话的机会? 这真的是唯一的机会了。 就算他们三番五次的请求大宁鸿胪寺的官员,安排一下他们能单独觐见大宁皇帝陛下,这种请求,基本上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在献宝的时候他们能说上几句话,这几句话就可能改变这些小国的命运。 这绝非是无稽之谈。 那些苦苦经营的小商行在想得到巨无霸似的大商行投资的时候有多卑躬屈膝,这些小国的君主和使臣在大宁这样的巨无霸面前只能是翻倍的卑躬屈膝。 为何诸国使臣那么争抢在献宝这个环境往前排一排? 因为人都是有耐心的。 四百多支使团队伍,其中对大宁有所求的可能要占到九成甚至更多。 最先开口向大宁皇帝陛下求助的人可能马上就会得到陛下恩准,后边的呢?一个一个的上来都是求助,陛下不会厌烦? 排在后边的本来是更迫切的想得到大宁救助,但就因为排在后边陛下听了几百个人都是求助之后烦了,不想听了,怎么办? 所以连图突国的国王带着上万斤天然石狮来都想上台。 他自己不知道这是荒谬的要求? 他自己不后悔吗? 早想到这些他就不带这么大的东西了。 还有那个发誓一定要抢到陛下靴子的国君,他不知道这种行为在大宁是大不敬? 可有什么办法呢,每个人都在想怎么才能让大宁皇帝陛下记住自己。 以前天下只有一个霸主叫黑武帝国,楚国的势力也算强大但远不及黑武的统治地位。 即便如此,楚时候依然有数不清的小国来楚这里卑躬屈膝是为什么? 这个世上没有那么多超级大国。 如果霸主不赏口饭吃,老二赏口饭吃那也是天大的造化。 现在叶无坷一句献宝这个环节取消了,各国君主和使臣几乎都疯了。 关外月跟在叶无坷身边走,看叶无坷的眼神里都是:果然啊,当初我没有看走眼。 这个家伙,天生就该是鸿胪寺的人。 “寺卿要端着些。”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他们现在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片刻之后就会继续围堵你,他们不敢直接来找我,又不熟悉新的执金吾,所以多数是去找你诉苦。” 关外月:“那就不一样了,刚才也是被围着可他们个个都觉得自己有理,还觉得大家都闹,鸿胪寺不可能对所有人都甩个脸子。” “后来再找我,那就不是他们给我压力,而是该摆正态度好好说话......所以多谢少卿大人了。” 叶无坷道:“这法子明明不是什么难想到的你就是不用,你多鸡贼啊。” 关外月:“那是,假传圣旨这种事可是要掉脑袋的。” 他看向叶无坷:“少卿假传圣旨陛下没准夸你有急智,我假传圣旨那就没准脑袋搬家。” 叶无坷道:“所以啊,你就说我只要你一个月俸禄,超值不超值吧。” 关外月挑了挑大拇指:“超值!” 叶无坷道:“不过......” 他看向关外月,语气真诚的说道:“我可以给寺卿一直扛着这种事,但陛下那边不一定喜欢。” 关外月脸色微微一变,他这样的聪明人很快就明白了叶无坷的意思。 叶无坷知道关外月有办法应对,关外月不用这个法子是因为他觉得叶无坷用效果更好。 可这种事次次都是叶无坷夹着自己脑袋往前顶,陛下对关外月会怎么看? 关外月叹了口气:“我何尝不知道?可事实上......少卿,不是人人都是叶无坷。” 叶无坷跟着叹了口气。 然后朝着高清澄走了过去。 走到高清澄身边的时候,她看着叶无坷微微摇头。 叶无坷知道高清澄也是担心,这种处理方式永远都是有把柄。 朝臣们一定还会因为此事而上奏,陛下当然也不会真的因为这事就过度追究。 可久而久之呢? 叶无坷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知道不妥当,可只有我是那个愣头青。” 高清澄眼神恍惚了一下,再看叶无坷的时候眼神里有些心疼。 叶无坷回身看向卓牧云:“去把车海国国君请来。” 那个家伙在看到叶无坷到了之后悄然退至众人身后的举动,怎么可能逃的过叶无坷的眼睛。 “这事有蹊跷。” 叶无坷道:“我先查查。” 高清澄道:“你歇着,我问。” 叶无坷摇头:“这事又不累,你就在我身后冷脸看着就行。” 高清澄想了想,点头答应。 车海国的国君是真的怕叶无坷,上次那事已经成了他的梦魇。 东市,他的手下被当场打死了七个,还有十一个被廷尉府拿了,然后按照大宁律法制裁被送去了厌吾山。 他一点儿都不怀疑,如果他再落在叶无坷手里,叶无坷那个愣头青,真敢把他这个国君也送去什么厌吾山。 车海国国君垆土思还没走呢,就被卓牧云伸手拦了一下。 “国君,叶千办请您过去说话。” 垆土思:“我没空,我还有很多要紧事去办,我......” 卓牧云:“叶千办说,若您今日不得空,晚上他过去找您请教。” 垆土思:“......” 他看着卓牧云,脸上都有几分哭相了:“你们叶千办爱找谁就找谁,这里这么多人干嘛非要找我啊。” 他说:“你也看到了,我可是没往前挤的,我就老老实实的在后边听着,你们找错人了啊。” 卓牧云俯身道:“还请国君移步。” 不久之后,苦着脸的垆土思就被卓牧云带到了叶无坷面前。 叶无坷见他过来,双手抱拳深深一揖:“叶无坷见过国君。” 垆土思心说装他妈什么装。 然后伸出双手扶着叶无坷:“叶千办这是做什么,何必如此客气。” 他脸上挤出笑容:“叶千办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吩咐?只管说只管说。” 叶无坷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问:“国君陛下身边的护卫够用吗?” 垆土思脸色大变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你什么意思?在礼院你莫非也敢当众行凶?你威胁我?你竟然敢在礼院威胁我?” 叶无坷笑道:“国君误会了,我怎敢对国君无礼。” 垆土思:“你不敢?” 叶无坷:“不敢。” 垆土思保持着戒备:“你说吧,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叶无坷微笑着说道:“我知道怂恿诸国的国君使臣给鸿胪寺施压,不听从鸿胪寺安排献宝顺序这件事......” 垆土思脸色又变了:“你在说什么,跟我没有关系!” 他感觉叶无坷是个魔鬼。 这种事,叶无坷怎么知道的? 叶无坷之前不是坐牢去了吗,他不是刚刚才被放出来吗,这里的事,他怎么都知道? 叶无坷笑道:“我知道绝非是国君主使。” 垆土思松了口气。 叶无坷道:“能怂恿这么多人和鸿胪寺闹,车海国的分量不够,国君你的地位也不够,况且你也想不了这么复杂的事。” 垆土思那口气彻底松了下来。 然后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你什么意思?” 叶无坷道:“是赞美国君纯粹无垢。” 他继续说道:“之前鸿胪寺已经安排好献宝的顺序,那时候诸国大抵认可,现在忽然闹起来,必是有人希望大典出现混乱。” “禁军,内卫,鸿胪寺,廷尉府,全都已经得到了献宝顺序的名册,是按照名册进行跟随保护。” “现在闹起来,真把顺序打乱了,到时候会不会有人趁机刺杀陛下?我知道国君肯定不会,但国君跟着闹,会不会被定为从犯?” 垆土思:“你......你吓唬我!” 叶无坷道:“这件事还需国君配合,如果真的出了意外,大宁必会报复,国君性格刚直为人勇武,自然是不怕打仗的,可真打起来,两国百姓何其无辜?” 垆土思确实不聪明,不然的话也不会三番两次被人挑拨利用。 可他再不聪明,也知道叶无坷说话是客气的,真打起来,宁灭他的车海国难道还会很费力吗? “况且。” 叶无坷这个坏人往四周看了看。 他说:“现在诸国使臣都看到我把国君请过来单独聊聊,我一会儿动手抓人,不管是不是因为国君指认了谁,他们也都会觉得是国君出卖了他们。” 垆土思眼睛骤然睁大:“你......你怎么能如此......如此陷害我!” 叶无坷道:“我刚才问过了,国君的护卫够用吗?” 垆土思脸色一阵白一阵青。 叶无坷继续说道:“如果国君的护卫不够用的话,我可以从廷尉府调拨高手单独保护您,也可以给你换一个地方住,调拨兵部精锐保护您。” 他说:“可这前提是您真的帮了我,如果您不帮我,我也没办法去向朝廷申请,自然是调动不了人马的。” 垆土思犹豫了好一会儿。 然后问:“你真的能保护好我?” 叶无坷道:“我可以保护好您,大宁可以保护好车海国,国君应该一直都了解大宁的待客之道,也一直都了解大宁对待敌人的态度。” 垆土思又犹豫了好一会儿后问:“真的能给我单独安排住处,调兵保护?” 叶无坷回头看了看高清澄那边。 他说:“那位是大宁皇帝陛下刚刚任命的执金吾,别看她是个女人,杀人不眨眼,手段要多狠毒有多狠毒,陛下把我给撤了换上她,其实就是因为我还不够狠。” “如果上次陛下的人在东市故意闹事的时候,我把您也一刀给斩了,陛下倒是会满意,无非是处罚我一下,其他国家的人都会被吓住。” 垆土思下意识的也看向高清澄那边。 高清澄冷冰冰的看了他一眼。 垆土思连忙把视线收回来:“行.....我说。” 第五百一十四章全拿 - 天下长宁 - 知白 卓牧云跟在叶无坷身后一边走一边微笑着说道:“这个垆土思还挺识趣,千办大人讲讲道理他就明白自己的处境了。” 叶无坷貌似不经意的说道:“你以前在武侯府做事只看结果不看过程,现在要改一改。” 卓牧云微微一怔。 叶无坷道:“武侯是谁犯了罪抓谁,廷尉府是在谁犯罪之前就要控制局面。” 卓牧云点了点头:“是。” 只一句话,就让他真正明白了武侯府和廷尉府的区别。 做武侯的时候在长安巡查,谁犯了罪马上就会被他们按住。 可在廷尉府最重要是......预防犯罪。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垆土思看起来表现没有问题,可安排这些事的人是否也算到了垆土思会被我们找到,会在压力下说出什么?” 卓牧云心中感慨。 他本来是个冷静缜密的人,是在武侯府做事太久之后习惯了简单处事。 武侯府的职责就是简单的,谁犯罪抓谁然后送交长安府处置。 武侯府只有抓人的权力,连处置的权力都没有。 “属下派人暗中盯着垆土思?” “不是盯着,是保护。” 叶无坷道:“我可以威胁他,但不能言而无信。” 卓牧云心里又震荡了一下。 “廷尉府的做事风格要适应。” 叶无坷道:“你带你的人将车海国使团请到廷尉府的招待院里居住,日夜守护。” 卓牧云俯身:“属下马上就去安排。” 他问:“属下刚才想着,只要千办大人单独找过垆土思,或许就有人真的要杀了他,他一死,诸国使臣必乱。” 叶无坷点头:“有这个可能。” 卓牧云又道:“把人带到廷尉府之后,幕后主使就会再想办法作乱,所以我们现在开始死死盯着他。” 叶无坷脚步一停。 “为什么要盯着?” 叶无坷问。 卓牧云道:“防止他再次作乱啊。” 叶无坷微微摇头:“廷尉府做事,没证据之前是预防,有证据了,为什么还要预防?” 卓牧云呆呆的站在那,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叶无坷走到高清澄身边:“垆土思说是突玉浑使者沿芒在唆使诸国使臣闹事。” 高清澄点了点头,把令牌摘下来递给聂惑:“拿了。” 卓牧云更为震惊。 那可是,一位外邦主使,而且还是突玉浑的一位世子,就这么拿了? 在他稍显震撼的时候,聂惑已经带着一队廷尉朝着突玉浑使团驻地过去。 卓牧云跟着叶无坷和高清澄不紧不慢的往前走,他心中还是震撼难平。 原来这就是廷尉府。 不。 原来这就是大宁。 快要走到突玉浑使团驻地的时候,卓牧云还在想着,一会儿是不是要分派人手控制驻地,不许任何人随意外出。 主要是将那个主使沿芒拿下带到廷尉府问话。 等到了地方他才发现,自己确实还是低估了廷尉府办事的风格。 全拿。 突玉浑使团有两百余人,这还不包括随使臣来的商队。 那位姓聂的英姿飒爽的女廷尉,带着人将整个驻地都围了。 严令所有人放下兵器按秩序走出驻地,任何人有反抗举动将被当场格杀。 高清澄就站在那看着。 没片刻,大批巡城兵马司的甲士就被调动过来,将突玉浑使臣驻地围的更紧了。 数百名甲士弯弓搭箭。 这还不算夸张的,夸张的是没多久有四五辆马车过来,这马车当然不是来接人的,而是排弩车。 四五辆马车打开,排弩瞄准了驻地方向。 只要有任何异动,排弩能把这夷为平地。 沿芒也没有想到,宁人做事竟然这么不留余地。 他是一国主使,他的国家突玉浑也算是强国。 他更是突玉浑世子,在突玉浑国内可以横行无忌。 “你们是要与突玉浑宣战吗?” 沿芒阴沉着脸走出来,看到叶无坷的时候表情似乎恍惚了一下。 无需叶无坷上前,当然更无需高清澄上前。 聂惑冷声说道:“有车海国国君垆土思指证你试图谋划刺杀大宁皇帝陛下,现在廷尉府要将突玉浑使团所有人带回去问话。” 沿芒道:“你今日把我抓去廷尉府,除非杀了我,不然待我出来之后就马上返回突玉浑,在我回去的那一刻大宁便是突玉浑的仇敌!” 聂惑道:“若你无罪,自会放你回去,开战与否那是后话,若你有罪,你的人头我们也会送回突玉浑。” 沿芒手下的突玉浑武士已经按捺不住想要抽刀了。 沿芒看了看四周围着的巡城兵马司甲士,再看看那四五辆排弩车。 他举手阻拦部下。 “我今日就随你们去,但凡我突玉浑使团之内有一人被你们伤了,两国之间,必有一战。” 他说完这句话大步往前走:“带路!” 这件事,风一样传开了。 各国使团全都听闻了消息,所以一下子就都老实下来。 没有一个人再说自己对献宝的排序不满了,几乎是同时都换了一个态度找到关外月。 表示他们完全服从大宁的安排,不管排第几都无所谓,只要献宝的这个环节不被取消,就算是排在最后一个也没关系。 关外月就说难啊,叶少卿说这是陛下的意思,陛下说的话就是金科玉律,怎可轻易更改。 这时候,好处不就来了吗。 这家给关外月送点礼物,保证自己服从安排,好话说尽。 那家不甘落后也准备礼物给关外月送来,表示只要关寺卿能说服陛下改变圣意他们还会有厚礼赠送。 拿的出厚礼的人排着队送,拿不出的人一个个哭丧着脸想对策。 御书房。 徐绩一言不发,只是端端正正的坐在那。 吏部侍郎房遗拙则有些激动,看起来好像随时都要爆发一样,可这里是御书房,是在陛下面前,他再怎么忍不住也得忍着。 “陛下。” 房遗拙尽量平和的说道:“廷尉府直接将突玉浑使团全都扣押的事,是否......是否有些欠缺考量?” 皇帝一边不停的握拳松开握拳松开来缓解双手微微的酸胀一边回了一句:“想说什么就直接说。” 房遗拙见陛下没有顺着他的话说,心中微微失望。 他问了一句是否欠缺考量,陛下若顺着这句话说他就能想好对策。 若陛下点头,那他就顺势参奏高清澄和叶无坷以及鸿胪寺关外月,若陛下摇头,那他就把言辞改一改。 可陛下并没有表态。 房遗拙只好硬着头皮,尽量选择一些比较温和的词句。 “陛下,大宁素来是礼仪之邦,这也是诸国信服的根本,高千办和叶千办此举已让诸国使臣人心惶惶,或许影响大典顺利举行。” 皇帝看了他一眼。 他都不必说话,徐绩已经微微摇头:“房侍郎,大宁素来是礼仪之邦这种话不是对自己人说的,是对外人说的。” 房遗拙心里一沉,他已经明白陛下的态度了,徐相是什么人?他能开口就说明徐相已经想到了陛下是什么态度。 徐绩缓声说道:“大宁才立国二十几年,今日有万邦来朝的盛事,是陛下恩威所致,你说话最好还是仔细斟酌。” 他这话其实还算委婉。 直白些:大宁有现在万邦来朝的地位,是讲理将来的?是有礼貌有来的? 徐绩道:“要我说,突玉浑的人确实有些嚣张跋扈,未必真有行刺陛下之心,却一定有扰乱大典之心。” “这种没礼貌的客人大宁不欢迎来,来了之后才没礼貌的大宁可以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待客之道也可以教教他们什么是做客之道。” 他看向皇帝:“陛下,臣以为高郡主可将此事处理妥当,其他衙门,暂时就不必过问了。” 皇帝嗯了一声:“突玉浑的事就先这样,等着小橘子查问出来一个结果。” 房遗拙等人马上俯身:“遵旨。” 他不敢参奏高清澄,因为他知道参奏了也没用。 但他是真想参叶无坷。 究其根本,不管他是想抓住机会参高清澄还是参叶无坷,其实还是想参廷尉府。 “陛下。” 冯元衣俯身道:“鸿胪寺卿关外月求进。” 皇帝坐好之后说道:“叫进吧。” 不多时,关外月弓着身子进门:“陛下,诸国使臣献宝的顺序已经定下了,大抵还是按照之前已经拟定的顺序来。” 皇帝问:“突玉浑排进去了吗?” 关外月回答道:“排着呢,也只有突玉浑的献宝顺序稍作调整,从第六位,排到了最后一位。” 皇帝道:“先这样排着吧。” 他看向关外月:“之前诸国使臣因为排序闹的沸沸扬扬,鸿胪寺没想到什么法子处置?” 关外月俯身:“臣无能。” 他不解释,解释没有任何意义。 陛下从来都不会接受无能的解释,但可以接受你承认自己无能。 “鸿胪寺这些日子操持的事情太多。” 皇帝语气倒是依然温和。 “朕知道你们职权有限,一个人还要当好几个人用......” 他看向房遗拙:“礼部还能抽调出来人吗?” 房遗拙连忙俯身道:“回陛下,礼部也是一个人当好几个人用。” 皇帝道:“既然这样,那就把四海堂的弟子们都全都调入鸿胪寺帮忙,如此也能尽快择优选才。” 房遗拙一愣,心中后悔万分。 刚才他下意识回了一句礼部也没人,这就导致了四海堂那些人才直接都被陛下分给鸿胪寺了。 “另外......” 皇帝看了看徐绩:“徐相可在四海堂再次设宴安抚一下诸国使臣......大宁确实是礼仪之邦。” 徐绩俯身:“臣遵旨。” 皇帝道:“距离大典还有四天,诸位臣工再辛苦些,这是第一次有这么多外使到长安来参加庆典,务必要照顾周全。” 所有人全都俯身下去。 与此同时,廷尉府。 沿芒打量了一下他这个新的住处,脸色依然有些阴沉。 这地方虽不是刑房但陈设确实简单了些,配不上他的身份。 已经过去两个时辰,廷尉府也没有任何人来找过他。 这一点儿都不像是要急着查问行刺大宁皇帝陛下这般答案的样子,更像只是把他们找个地方看押起来。 他走到门口问:“叶无坷呢?” 门外的廷尉客气回答:“叶千办找能搞死你的证据去了。” 沿芒:“......” 他瞪了外边的人一眼。 那廷尉也瞪了他一眼。 可是在沿芒回身的那一刻,他竟然莫名其妙的笑了,有一种,阴谋得逞的快意。 第五百一十五章我不想做他们的对手 - 天下长宁 - 知白 距离大典还有三天。 突玉浑使团二百余人都被拿入廷尉府,一下子就引起了诸国震荡。 虽不至于人人自危愁云惨淡,所有人也不得不低调下来,没谁在这个时候还做出头鸟,所以关于献宝的顺序重新定下来的格外顺利。 关外月一直都忙着这些事,叶无坷配合高清澄负责整个长安的治安之外还要继续调查南宫敬廉的案子。 当初让南宫敬廉心境崩塌是因为叶无坷在他而别低语了一声,这一声是什么只有南宫敬廉和叶无坷两人知道。 所以再见到叶无坷的时候,南宫敬廉罕见的对一个后生眼神里生出敬畏之色,除了敬畏,竟还有些期盼。 但今日负责主审的是高清澄和归元术,叶无坷就在后边坐着。 刑部大堂。 归元术看了一眼跪在下边的南宫敬廉。 “陛下让我问问你,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南宫敬廉低下头:“罪臣南宫敬廉向陛下叩首请罪,自知罪孽深重甘愿伏法。” 归元术道:“也就是说,对于你与温家勾结试图谋逆的案子你并无异议。” 南宫敬廉回答:“是。” 归元术道:“按照陛下旨意,大典之前关于这个案子尚需严密封锁消息,待大典之后再做计较,所以你还是要关在刑部大牢。” “在你的同党都被捉拿归案之前,你的言行有可能会让你减轻罪责,你已经这把年纪了,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你的族人想想。” 南宫敬廉俯身道:“此事,我家中无人参与,是我一人罪孽,至于族人更不知情。” 归元术:“定了谋逆大罪,他们知情还是不知情结果都一样。” 南宫敬廉下意识的往归元术身后看了看,叶无坷坐在那也在看他。 他那天对南宫敬廉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你如实说,我尽量保你家中不会全被株连。 第二句:其实我猜到了你们要在大典上做什么,不过是西北和草原上的人和事罢了。 所以此时此刻,南宫敬廉看向了叶无坷。 叶无坷道:“我之前应允过你,只要你如实招供谋逆详情会尽力这案子不株连九族,这话还算数,但你现在依然藏着许多事没说,这话又不算数。” 南宫敬廉:“我所知道的,都已经尽数供述。” 高清澄问:“既是尽数供述,你却拿不出任何实证。” 南宫敬廉道:“温家的人做事向来谨慎,他们从不与我有书信往来,所有事,或是面议或是口信。” “因是私下往来,并无证人可以证明我与温家的人秘密接触,至于口信,温泽也已落网,你们去问他就是了。” 归元术道:“叶千办刚才说答应了你的请求是他心善,现在这案子是我来主审。” 他看着南宫敬廉,脸色越发阴沉。 “现在看来,你并无悔改之心。” 南宫敬廉俯身道:“我所知尽已如实说了,元公若觉得我还是知而不言,我也无法自证。” 归元术看向高清澄,高清澄微微颔首。 之前已经给南宫敬廉用过了真言药水,南宫敬廉在服药之后所说与现在所说并无太大出入。 所以暂时可以肯定,温家做事确实谨慎小心。 没有书信往来,便无物证,只有南宫敬廉和温泽这两个人证,纵可定罪也不会令人信服。 这么大的案子,陛下要的是满朝文武没人质疑,因为毕竟牵扯到了贵妃,还有二皇子殿下。 “我的身世,你应该知道。” 叶无坷缓缓起身。 他走到南宫敬廉面前。 “现在有人说,当初唐安臣抛妻弃子是为了给自己留后路,是因为他知道他嫡长子唐旭所作所为必将牵连满门。” “所以他故意不去认我们兄弟两个,是为了给他留后......这话我以前也想过,尤其是知道了那个案子始末之后。” 叶无坷蹲下来,看着南宫敬廉的眼睛。 “周时候左师公对赵太后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不爱子,但你亦计深远。” 南宫敬廉没有理会叶无坷,但眼神躲闪了一下。 叶无坷道:“我不只是查了你最近几年的事,往前查了至少十年,你在御史右台为都御史的时候,前后往厌吾山派了三批律卫。” “方知我那一批并非是你安排,你安排的人之中也没有你族中人,这事已经过去多年,似乎不好查证。” “但查这种事之揪着一件即可,谁特殊就查谁,其中有一个叫钟昧的律卫,十八岁就进了右台做事,只两年,就从律卫升为右台行使。” “在你离开右台前往西蜀道赴任之前,钟昧带着一队律卫被派往厌吾山,后又两年,钟昧被调入白鹿关为军需提调。” “白鹿关盗卖军粮的案子发了之后,钟昧还协助廷尉府调查,在查案期间,钟昧出力甚巨。” 说到这的时候,南宫敬廉的脸色已经白的没有血色了。 叶无坷继续说道:“你只有一个儿子南宫平,因自幼就不学无术还被你亲手打断了一条腿。” “南宫平让你失望之极,传言不恨不得亲手将他杀了......你们父子之间的关系极差,他也说过不娶妻不生子让你断后。” “这样的父子关系确实少见,南宫平貌似也说到做到,就是不成亲,哪怕你强行给他娶了妻子,他对妻子也始终冷落。” 南宫敬廉猛的抬起头:“你不要说了!” 叶无坷却没打算停下来。 “这些是我从多年前的线索,右台的卷宗,走访了大量的人员之后推测出来的,其实并无实据,你不必这么急着打断我。” 他起身道:“南宫平在你赴任西蜀之后并未随行,你大概也是懒得见他所以也没强求。” “在你赴任西蜀之后不久,南宫平病重不治死了,而你这位父亲,在得知儿子死讯之后好像并不悲伤,还下令将他的名字从族谱之中抹了。” “南宫平不娶妻生子,整日流连小淮河,而你对小淮河深恶痛绝,曾多次上疏请求陛下将小淮河查封。” “你在京二十年,只去过一次小淮河,还是夜里去的,当时跟你小淮河的家仆一共六个,后来都被你迁离长安。” “钟昧的年纪和十九年前你去小淮河那次对不上,我是个执拗的,于是又去查了长安府的户籍档案。” “户籍上来看,钟昧二十二年前出生于长安,那时候长安刚刚定都不久,你尚未到长安任职,所以当然和你没关系。” “可这并不是什么难查的事,只用了不到一天时间就查出来钟昧的户籍被改过,他不是二十二年前出生的,是十九年前。” “今年才十九岁已是从五品军需提调的钟昧是你的孙子,应该是快二十岁了,卷宗上记录的是快二十三岁。” “那天夜里你急匆匆的跑去小淮河还不准让人知道,是因为你的儿子南宫平与小淮河一个青楼女子生了个孩子。” “南宫平恨你,他就是故意这么做的,但他也不打算告诉你,所以让人把孩子送去小淮河后边的久安坊托人养着。” “你去的时候,大概是想杀了那个孩子的,对于你来说,这样的后代不可接受。” “我也无法想象出来当时你心里经过了怎样的纠结和斗争,最终你把这个孩子留了下来,依然是在小淮河后边的久安坊养着。” 叶无坷道:“所以你一直都不怕什么株连九族,你只有一个儿子早早死了,你的孙子,早就被你送了出去。” “至于南宫家族是否会被牵连灭族你也不在乎,南宫家当初多数都是旧楚愚忠,你因向宁军投降,还曾被家族除名。” “是后来你在御史右台做官,南宫家族才恢复了你在族谱上的地位......但你,一次都没有回去过。” 叶无坷像个魔鬼。 语气平静的说出这些,连归元术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喜欢这个年轻人,此事才发现自己终究还是低估了他。 叶无坷道:“如果你把钟昧送去别的地方做个平平凡凡的人,那可能真的查不出这些,可你不愿意这样安排,你想让他有个锦绣前程。” “你一共也没有见过他几次,可你还是为他谋划......可你该知道,只要入仕,不管你觉得做的多隐秘,都会有迹可循。” “谋逆之事如果成了,你做宰相,你孙子的前程你就能安排的明明白白,如果不成,他也不会被谋逆大案牵连。” 叶无坷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然后再看向南宫敬廉的时候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你以为关于钟昧的事你保密做的极好,可他的身份,应该早就被一些人查到了,比如方知我,比如连温酒。” “在久安坊居住的那些年,钟昧甚至可能与连温酒等人成了朋友......也是因为他们成了朋友,所以方知我等人就利用了右台那边的漏洞。” “他们冒充你门人身份的时候几乎没有破绽,右台为他们安排去厌吾山的人连仔细查问都没有。” 说到这,叶无坷微微摇头。 “你以为你的孙子钟昧并未涉案所以你不怕死,可......他与连温酒方知我等人来往那么亲密,又怎么可能没有涉案。” “只是与你涉及到的案子不是一个,然而千回百转,可能现在你们祖孙两人涉及到的案子又牵扯到一起了。” 南宫敬廉跌坐在地,好像已经是半个死人。 叶无坷说完这些后离开大堂,走到门外重重的深呼吸了几次。 高清澄到他身边,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叶无坷砖头看过去,脸上露出笑容。 高清澄抬起手在叶无坷的眉间揉了揉:“不想笑就不要装笑,我又不是只能接受你笑的人。” 叶无坷嗯了一声。 “这一切都是我推测出来的,其实真的一点证据都没有。” 叶无坷轻声说:“而且......我也不是想说出来,可我需要印证,印证之后才能猜到他们在大典上做什么。” 高清澄看着他,叶无坷眼睛里藏着的悲伤在她眼睛里看的清清楚楚。 “他们或许是想证明什么,或许是想用另外的方式来保护大宁。” 叶无坷道:“我不确定,可我不想做他们的对手。” ...... ...... 【今天有加更,老时间】 第五百一十六章自己人的事 - 天下长宁 - 知白 长安城,贵兴坊。 这里有一家书斋很少有人来,人都说这书斋的东家应该是个不缺钱的。 三五天不开门的时候有,开了门不走生意的时候也有。 书斋的东家是个年轻人,很少能见到他,他不在的时候,是一个叫不愁的小伙计在这盯着。 小伙计也是个懒散性子,反正东家大部分时候都不在,他睡过了就不开门,一点儿也不像个伙计。 东家不像东家伙计不像伙计,这里的人倒也习以为常。 附近的人都知道,这书斋的东家是一位巨富之子,最喜收藏书册,书斋里存放的有许多古籍孤本。 小伙计不愁说,东家存在这的古籍不卖,公子自己写的书没人买,所以开不开门无所谓。 难得的,今天书斋的街坊们看到那位久不露面的年轻东家回来了,他们客气的打了招呼,那年轻东家也客气的回礼。 可他还是一样,进了书斋的门就不再出来。 不愁给东家脱了外衫,然后奉茶,他问:“公子今天怎么突然回来了。” 公子说:“一会儿先生来。” 不愁不知道先生是谁,他只是听公子提起过很多次先生。 就在这时候,一辆马车在门口停下,赶车的是个巨高巨大的汉子,高到不愁抬头看都不行,还要往后仰。 陪着那位先生从马车里下来的是个小书童,看起来好像也就十六七岁模样,秀气的很,比不愁秀气。 先生......是个病殃殃的人。 脸色很白,弱不禁风的样子。 可先生才下车,东家就从屋里快步出来扶着先生上台阶。 身子不好的先生抬头看了一眼书斋的匾额,忍不住笑了笑,似乎是心有所感,笑容之中尽是欣慰。 匾额上只有两个字:后说。 后这个字,很有意思。 先生坐下来,松了口气:“这才坐了多远的车还是在长安城里的平坦大路,竟是快散架了似的。” 他问:“胜己,为何要用一个后字?” 年轻东家的回答是:“有意思。” 后,是君主尊称,也是君主正妻的称呼,可以代表时间,也可以代表空间,可以是次序,可以是自己的子孙,也可以是未来的任何人。 徐胜己一点儿也不像是相府里精心培养出来的那种出口成章温文尔雅的性子,他更像是西北烈风都吹不动的一块粗糙顽石。 他看着蕤先生说:“王是后,王妻是后,时间有前后,位置有前后,人有后,神灵都可尊之为后,大地亦是后,屁-眼儿也是。” 蕤先生笑着摇头。 所以徐胜己这间开在距离他家其实并没有多远的书斋,取了后说这个名字也就有许多解释。 可以是尊者说,可以是以后说,可以是后人说,可以说神说,甚至可以理解成大地传说。 蕤先生问:“你自己最喜欢哪一种?” 徐胜己耸了耸肩膀:“屁话。” 蕤先生难得大笑。 徐胜己看向站在蕤先生身边的小书童,沉吟片刻后问:“你就是姜虹?” 姜虹俯身:“见过徐公子。” 徐胜己道:“不大喜欢这个称呼,简单些,大家都叫我大哥,你也叫我大哥。” 姜虹却没应声。 徐胜己是聪明的人猛然间就醒悟过来,对于姜虹来说他永远只有一个大哥。 他堆随即起身,走到书桌那边取出个盒子来:“方知我以前托给我一件事,我虽漂泊无定,但每年到了日子都会安排人去。” 他把那个小小的盒子递给姜虹:“在云州有一座衣冠冢,不在别处而是在他家老宅院子里,若得空我都是会亲自去。” 盒子里是几把钥匙,还有那老宅的地契。 姜虹没有拒绝,他把盒子接过来抱在怀里:“多谢徐大哥。” 徐胜己道:“若你不怕,以后就在云州定居,那是村子里老宅,没什么人在意,只是衣冠冢在院子里......” 姜虹回答:“我以后会去的,以后,长住也不怕。” 徐胜己看向蕤先生,蕤先生道:“他想暂时留在我身边多学一些。” 徐胜己点头:“那我安排人护送你们离开长安,不去云州的话就在渭水边上住一阵子,我在那边有个庄园,风景极好。” 姜虹回答:“先生以后会去的,我大概是不去了。” 徐胜己再次看向蕤先生,他总觉得这个少年好像不大对劲。 蕤先生道:“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去什么地方,去不去,未必非要计划好,有些时候突然间想去什么地方就去,比计划周全了再去反而好些。” 徐胜己道:“可先生你们就不该来长安。” 蕤先生说:“总是要来的,计划了许久都没成行最后却还是仓促来了,你看,人生总是这样。” 他说:“以前想来的时候是来长安认亲,我有个师兄在这,是个操心劳碌的人,我的师父当年说,你师兄比你还心累。” “他在长安已有二十几年,长安定都的时候他就来了......我总想着虽是同门师兄弟,可不打扰终究好些。” “可......” 他看向姜虹:“他要做的事,我只能是去托那位师兄帮忙。” 徐胜己问:“从未见过面的师兄弟,情分未必真诚。” 蕤先生道:“说不好,想试试。” 他看向徐胜己:“你要做的差不多已经做到了,又为何要回长安?” 徐胜己回答:“看着。” 蕤先生微微点头。 徐胜己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先生无欲无求却来长安,是想替方知我把没办完的事办完?” 蕤先生并未回答。 徐胜己:“方知我临死之前最后想做的一件事,就是把温家谋逆大案揭出来,我与束休,大抵安排妥当,叶无坷办的案子,总是会有个结果。” 蕤先生说:“那我也看着。” 几个人坐在那久久都没有再说什么,沉默的像是在一个装满了真相的盒子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打破这沉默的还是徐胜己。 “你们真的不该来长安。” 姜虹声音清脆又极为沉重的说:“可不该的事,真的是太多了。”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有一辆马车从贵兴坊的坊门前边经过。 马车里的叶无坷揉着眉角,刚刚提审过南宫敬廉的少年眉宇之间并没有几分喜悦。 他看着车窗外的人来人往,眼神飘忽。 路过坊门的时候往里边看,一眼就能看到那个颇为醒目的牌匾。 “后说?” 叶无坷想了想,自言自语道:“是个好名字。” 坐在他对面的高清澄嗯了一声。 她稍显心不在焉。 因为叶无坷查到了钟昧的事,她越发觉得长安城里不只是有些外邦使臣要出事。 现在长安城里人人骄傲自豪,大宁立国二十几年万邦来朝这种事当然值得骄傲自豪。 可从一开始高清澄就在担心,这四百多支使团至少有半数和大宁在之前并无往来。 百姓们看到这么多外国使团到长安向皇帝陛下道贺,朝廷就不能把这种骄傲感和自豪感打压下去。 然而就算是半数有问题,两百余支从未有过交往的使团本就不好查明,平均算下来一支队伍五十个人,两百支队伍是多少人? 超过一万人! 这些使团的身份就算都是真的,难道就不能人是假的? 这么多使团队伍到长安城来,会不会是黑武人的设局? 如果是,那大典当天就一定会出事。 可这种事,提前阻止不了。 直接关停?那不可能。 往年都有庆典今年万邦来朝反而没有?百姓们怎么想,那些真正来大宁朝贺的外邦使臣怎么想? 这已经足够让人担忧了,现在看来还不只是外邦,大宁之内,也有人要趁着庆典谋事。 “叶千办。” 车外聂惑叫了一声:“你家里来人了。” 马车停下来,叶无坷推开车门下来的时候,就看到三奎从对面跑过来,脸上已经有细密的一层汗珠儿。 “怎么了三奎哥?” 看到三奎这个样子叶无坷心里就一紧,家里有年迈老人的是真的害怕突然找过来。 “阿爷让我找你,他说让你回家一趟,家里来人了,想见你。” 高清澄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但她并未开口。 叶无坷点头:“我这就回。” 他还没和高清澄说话,高清澄已经轻声说道:“回去吧,明日一早我再去家里接你。” 叶无坷给了她一个你等我的眼神,然后下车跟三奎往家里赶路。 “谁来了?” “束休。” 三奎说:“他说了,暂时不能见郡主,你这些天和郡主始终都在一块,他没找到法子单独见你,所以只能来家里。” 叶无坷猜到了,若真的无事村来了人,三奎不会说是家里来人,会直接说谁来了。 回到家,束休正在吃饭,看得出来这个曾经桀骜冷酷的家伙,在叶无坷家里就彻底放下了伪装。 见叶无坷进门,束休示意他坐在对面。 “长安城可能要出事。” 束休道:“我还不确定是什么事,但肯定要出事。” 叶无坷:“外邦的事?” 束休道:“那是更肯定的事,我说的是自己人。” 他吃的很急,像是着急吃完就要赶去别的什么地方。 “你要走?” “暂时不走,但不住家里。” 束休道:“从半个月前开始,魏君庭跟我断了联络,我一开始以为只是某处遇到了危险所以失联,等我赶去下一个地方,依然找不到人。” “我半个月来奔走多处,所有魏君庭的联络地点都没有人,我试图联络他们,没有一个回应。” 束休看向叶无坷:“要么是他们故意断开了与我的联络,要么是他们突然要谋划什么大事全都离开了联络的地方。” 叶无坷:“长安城里试了?” 束休点头:“试了,也没人回应。” 叶无坷明白了,那刚才束休说的两个可能就不是可能,都是事实。 魏君庭的人故意断开了个束休的所有联络,算是把他这个创始人踢出了局。 他们必然还有很大很大的事要谋划要做,而且一定来了长安。 “你和郡主说一声,我暂时不能见她,我还有个暗中要盯着的人,所以不能暴露。” 束休吃完,放下碗筷:“我先走,你们保重。” 叶无坷问:“你要盯着明知山主?” 束休脚步一停:“是。” 叶无坷起身道:“你也小心。” 束休笑了笑,朝着阿爷那边俯身一拜后大步离开。 第五百一十七章花花草草 - 天下长宁 - 知白 九月初六。 距离庆典还有三天。 叶无坷不得不找到老真人请假,因为事情的严重好像超出了他之前的判断。 在审问了南宫敬廉之后叶无坷和高清澄说过,他不希望和魏君庭那些人做对手。 因为有些事,他分不出对错。 作为一个时时刻刻以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为信念的人,在面对一群人的时候忽然没办法直接判断对错了。 这对于叶无坷来说是致命的破绽。 “还是要查进出长安城的名册。” 叶无坷道:“这是最笨的办法,也最有效。” 高清澄点头:“我让巡城兵马司把一个月之内进城的名册再仔细看一遍。” 她看向叶无坷:“束休没有说这些人都是谁,有什么特征。” 叶无坷:“他应该也不知道,魏君庭他是创始人之一,可他不是精神领袖。” 高清澄道:“那就查,束休说不清楚那些魏君庭到底都是谁,但他好歹知道何处的魏君庭断了联络,所以先从登记来自这些地方的人查。” 话虽然这么说,可她也知道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是什么。 是缺人。 巡城兵马司有一万两千人,听起来不少了,可光是四百多支使团进长安的队伍就有超过两万人。 除此之外,巡城兵马司还要负责长安城日常的治安巡视,负责长安城各城门的值守,就算所有人都取消轮休也不够用。 平日是轮值,一万两千人分成三批,一批四千人左右,其中近一千人要安排在长安的所有城门值守,剩下的三千人又要分批,早中晚三班巡查全城,每班四个时辰。 停止轮休,除去这正常当值的人之外,以及必须留下的预备队,剩下的只七千人不足,这七千人要负责的可不只是两万名外族。 因为除了使团之外还有商队,商队的规模更大。 这次庆典,进入长安城的番邦商队人数比起使团人数翻倍都不止。 “公子!” 就在这时候,叶无坷听到有人远远的喊他。 在长安城,只有一个人喊他公子的时候是发自真心的把他当做自家少主。 苏豆子。 一辆马车停下,苏豆子率先下车朝着叶无坷不停挥手。 叶无坷笑着迎过去问:“你怎么来了?” 话音才落,陆浣溪从车里下来:“父亲说你身子没好,公务又忙,让我去家里给你送些补品,听闻你又来了巡城司。” “父亲就说,你现在一个当三个都不够用,家里人不能都闲着,他让人都来......” 在马车后边,数十名陆府的护卫和下人朝着叶无坷俯身行礼。 “男丁都来帮忙,女眷负责给他们送送饭,咱们是自愿帮忙就不要给巡城司添乱,饭吃自家的。” 苏豆子抬着下巴说:“老爷说,家里人这个时候不帮忙还等到什么时候?” 叶无坷对苏豆笑了笑,然后对陆浣溪道:“姐,倒是也没什么忙的事,你们快回去,最近这段时间不要多在外边走动。” 陆浣溪道:“你嘴里没实话。” 她笑着拉起高清澄的手:“清澄说吧,是不是已经忙的一个当三个用了?” 高清澄嗯了一声:“确实是忙,不过......” 叶无坷不希望陆家的人帮忙,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怕出什么意外,高清澄怎么可能不清楚叶无坷的想法。 她想说不过陛下已经调拨人手了,却听陆浣溪道:“少诓我,我们也不帮些别的,写写画画,沿街巡视的事,总是能做些。” 聂惑在旁边说道:“其实......身为执金吾,请陆侯家里人帮忙查一下进出城的登记名册也无妨,咱们真的没人了。” 她这一句话就被陆浣溪抓住了破绽,看着高清澄撇嘴:“还说人手够?” 高清澄只好说道:“请陆侯家里人过来查一查进出城的名册无妨,可浣溪姐姐你和小豆子不能每天出门,这些日子先忍一忍,最好是到大典之后才正常出门。” 陆浣溪何等聪明,立刻就从这话里察觉到了高清澄巨大的忧患。 “人手不够用,就请人帮忙啊。” 苏豆子忽闪着满是智慧的大眼睛:“我听说,府衙下边的捕快真正在册的也没几个,都是他们自己请的帮工和带的学徒,咱们人手不够用,是不是也能找帮工?” 她看向叶无坷:“请长安城里的百姓组织一些巡查队,总是能有用。” 陆浣溪道:“别胡说,若真如此百姓们说不定就会惊慌,况且让番邦使臣看了,会说长安守备空虚。” 苏豆子:“那也比这么辛苦好些,为了面子把人都累死了。” 她看向叶无坷:“公子,要不你就学会偷懒吧,你就说身上伤还没好利索,得修养。” 她才不管什么大事不大事的,她只觉得自家的公子不能这么给累死了。 叶无坷道:“我不累,每天就是各处走动。” 就在这时候,高清澄手下一名廷尉府百办赶过来。 “千办。” 那名百办停在不远处叫了一声,高清澄随即迈步过去。 “千办,小淮河后边久安坊那片民居仔细查过了,前阵子确实有一些外人来租住,不过在两天前都已离开。” 百办道:“说不是生意人,也不是书生,按天数给的租金,住一天给一天,走的也很突然。” “千办让我照看的那些孩子我们没惊动,据说有个从外地来的先生,在那个大院里给孩子们上了几天的课,也是不辞而别。” 高清澄道:“那就去细查。” 百办俯身:“已经在查。” 这种事要细查其实并不是多复杂,廷尉府追查这些已轻车熟路。 哪天离开的,不可能一点人证都没有,除非是天亮之前走的,可天亮之前走也躲不开城里的巡夜武侯。 若是白天走的,哪怕是乘车,也一定会有人见过,只要问的足够仔细,跟着车或是人的轨迹一步一步查,只要被查的人不出长安就一定能查到。 送走了陆浣溪和苏豆子,请陆侯府里的人帮忙查进出名册,这事陆府的人做过一次了,也算熟悉。 高清澄一边走一边说道:“番邦的事陛下心里也清楚,所以我们反而不担忧,魏君庭的人突然回来比番邦更让人担忧。” 叶无坷道:“刚才你说有一位先生到了小淮河后边,这个先生......” 高清澄道:“病殃殃,身边有个极魁梧的护卫。” 叶无坷眼神恍惚了一下:“我知道是谁。” 他将那两位在白麓城帮他查案的事和高清澄说了一遍,他俩聚少离多,有些事,他还没来及都和高清澄说起来。 高清澄道:“这位先生身子不好还是从白鹿关数千里到长安,魏君庭的事他大概知情。” 叶无坷:“他知情,为何不隐蔽一下行踪。” 才说了这几句话,之前来汇报消息的那位百办就又回来了。 “千办,查到行踪了,那几人乘车去了贵兴坊,进了一家叫后说的书斋。” 叶无坷和高清澄对视一眼。 两人之前路过贵兴坊的时候,还看到了这家书斋。 “一起过去看看。” 高清澄招手让马车过来,那名百办转身先带着人赶过去。 等叶无坷他俩到的时候,后说书斋已被廷尉布控。 小伙计不愁睡眼惺忪又委屈巴巴的站在那等着,看得出来确实有些不满。 这小伙计也不知道是没见过什么世面还是见多了世面,哪怕面对廷尉也没几分惧意。 廷尉问他是不是有一个看起来生病了的书生来过,小伙计就点头如实回答说来过。 问人呢,就说和他们东家一起走了。 问他们东家是谁,小伙计说东家就是东家,问东家叫什么,不知道。 “他雇我在这看店,我就看店,给我的工钱高还没人约束,这活儿谁不爱干?” 不愁说:“想开门就开门,不想开门就不开门,东家从来不问,我哪里敢问他去什么地方。” 他看向那百办:“书斋是在衙门里登记入册的生意,大人尽可去查。” 高清澄侧头问手下人:“附近的商户有没有人见过,那马车是往那边走了,可有人记得,马车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手下人回答:“正在逐家问,刚才有人说看到那几人乘车往东市方向走了。” 叶无坷道:“我去东市那边,你在这继续查问。” 高清澄点头:“小心些,我让聂惑随你一起,总觉得这位先生是故意露了行踪,或许他就是想引着咱们去看什么。” “你在白鹿关与他打过交道,若真是想引咱们去看些什么大概也是引你去,所以,千万小心。” 叶无坷笑道:“我连车都不下。” 高清澄又交代了聂惑几句,聂惑随即陪着叶无坷往东市那边过去。 等车马到东市的时候,却发现连进口都被堵了,人淤积着,疏散都难。 让人问了问,说是大典要用到的花儿之前暂存东市,今天要从库里运出来,在未央宫外布置好的现场摆放。 一辆接着一辆的大车,都是过来拉花儿的。 叶无坷想了一下,他记得现场的布置图,在陛下所在的高台下边,两侧,都会摆放不少花盆。 他因为那位先生被引到东市,到了东市就看到在运送花木。 叶无坷转身:“东市先不去了,咱们去未央宫外看一看。” 聂惑问:“怎么回事?” 叶无坷道:“如果他是想让我来东市看,大概看的就是这些花儿,刚才问过,已经往未央宫往运去了七八车,得起看一看。” “另外,派个人通知一下巡城兵马司和武侯,请他们尽量调过来一些人,疏散了百姓后放运送花草的车队出东市,但不要一路放行到未央宫,仔细的查一查这些花木。” 手下人立刻分派出去,往巡城兵马司和武侯府传令。 叶无坷和聂惑又乘车赶往未央宫外,到的时候天都已经快黑了。 未央宫外要举行庆典的地方戒备森严,运送花木的第一批马车在搜检之后已经放进去了。 到了那座陛下要在的高台附近,叶无坷见工匠们已经在摆放那些花木。 “请小土司过来。” 叶无坷回头吩咐一声。 他担心家里出事,一直把大奎二奎三奎都留在家里保护阿爷和师父。 小土司是受邀的宾客,所以要住礼院。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小土司被请到这,叶无坷让她帮忙看看这些花草,小土司仔细看了好一会儿。 “没什么问题,虽说有些花草有毒可不吃就没事,花土我也看过,不像有问题的。” 小土司刚要再说什么,忽然用手摸了摸她的斜挎包:“蛊王虫有些躁动。” 第五百一十八章追查 - 天下长宁 - 知白 御书房。 皇帝看了看冯元衣:“花木有问题?” 冯元衣俯身道:“郡主殿下刚刚派人送来消息,说是无坷伯带人检查了要摆放在神威门外的花木,在其中一部分花木叶片下边发现了极细小的虫卵。” 皇帝忽然笑了笑:“无坷伯,你这称呼用的很好。” 冯元衣道:“他身上官职军职都有,叶千办,叶将军,叶少卿,叫起来有时候会显得乱了,千办五品,将军五品,少卿从四品。” 皇帝才不会纠结于称呼的事,他问:“是蛊术?” 冯元衣回答:“从蜀中彩衣族十三寨来的小土司褚绽染正在仔细查。” 皇帝微微颔首:“这是彩衣族擅长的事,朕当年去蜀中的时候见过他母亲。” 冯元衣俯身说道:“陛下,无坷伯说,在此之前,彩衣族土司的义女褚露薇曾经涉案,也是褚露薇邀请小土司到长安来的。” 皇帝看向冯元衣:“叶无坷的意思是,褚露薇之前来长安也是另有图谋?” 冯元衣道:“臣想着,是不是在无意之间破坏了什么人的计划?” 皇帝一边翻阅奏折一边回了一句:“仔细说。” 冯元衣道:“臣也是依照无坷伯对案情的提醒才想起来这些。” 他语气平和尽量仔细的说出他的看法。 “褚露薇当时提前邀请小土司来长安,目的是不是除掉她?” “如果是的话,那无坷伯在接触到小土司之后,无意之中救了她一命,一个偶然就将敌人的计划破坏了一部分。” “如果是用蛊术对陛下不利,彩衣族又是最擅长蛊术的人,小土司被提前请来只有两个可能,一是除掉她,二是利用她顶罪。” “如果是前者,这些人试图用蛊术来谋害陛下担心的是被小土司解了蛊术,如果是后者,那用蛊术的人可能与彩衣族有关。” 皇帝微笑道:“你也能去廷尉府担个差事。” 冯元衣道:“臣这都是胡乱推测,没有无坷伯查出来的案情为根基连这些都想不到。” 他继续说道:“彩衣族历来与朝廷亲善,所以臣以为他们想用小土司顶罪的可能不大,害怕的,还是万一有意外被小土司解开了蛊毒之术。” “小土司在后来一直跟在无坷伯身边,那些人想除掉她有些不容易,又害怕贸然杀了小土司引起无坷伯的怀疑。” 见皇帝没有说话,冯元衣就大胆的继续推测下去。 “臣以前有听闻,蜀中唯一不怕蛊术的地方是金雀镇。” 皇帝此时看了看冯元衣。 这一眼是肯定,是欣赏,也是鼓励。 冯元衣于是更加放松下来。 “金雀镇人有一个习俗,为了避免被毒虫咬了,他们从小就会用金雀镇古井盐混合特殊的泥巴涂抹全身。” “或是因为毒虫不喜这种气味,又或是因为其他什么功效,如今金雀镇已被灭族,想再问也难了。” “外界一直都在说,金雀镇的古井盐有奇效所以价格居高,臣想到这就派人去问了问,金雀镇的古井盐甚至是......贡盐。” 皇帝也没想到,侧头问:“宫里用的都是?” 冯元衣俯身:“都是。” 他看向皇帝说道:“臣派人查问之后得知,从五年前开始,宫内用盐就改用金雀镇古井盐。” “如果古井盐有问题,宫里的人用了五年之久,怕是早有问题了,五年没出问题,说明问题不在盐。” 皇帝问:“若古井盐能避蛊术,那这推测就更不成立。” 冯元衣道:“臣想的是,如果古井盐没有问题只是巧合,那是不是金雀镇的人避蛊术的法子就在与古井盐配合混制的什么东西,比如特殊的泥土,或是什么特殊的植物?” 皇帝眉头微皱:“派人去工部礼部和内务司问问,大典用的花木都是从何处采买来的。” 冯元衣道:“无坷伯派人来的时候说,他已经让人去查了。” 就在这时候,一名小太监急匆匆到门口。 “陛下,叶少卿求进。” 皇帝点了点头,冯元衣随即吩咐一声:“宣进。” 没多久叶无坷就进了御书房,要俯身行礼的时候陛下指了指面前座位:“你身子还没好利索,行礼就先免了吧。” 不等叶无坷说话,皇帝指了指冯元衣:“他给你想了个新称呼。” 叶无坷看向大太监冯元衣,冯元衣俯身行礼:“见过无坷伯。” 这称呼可把叶无坷吓了一跳,从山村出来没多久的少年才适应了自己叶千办和叶少卿的身份,伯爵称呼,他自己都经常忘了。 “说案子。” 皇帝道:“是不是花木查出来什么了?” 叶无坷道:“查问过了,大典上所需的物资是按照不同的东西自不同的地方供应,因北方九月之后花木凋零,以往所需都是从南方运来。” “徐相府里有一座花房,他最爱花木,便是严冬时节花木在徐相府花房里亦能盛开,所以采买的人还特意去相府请教。” “徐相的花房用了冬季恒温的法子,下置炉火,上铺卵石,每隔一刻就要泼水以蒸汽保持湿度。” “采买的人请教过徐相之后,决定采买以绿植为主,鲜花为辅,鲜花绿植,蜀西南临近白蒲的地方最盛产。” 皇帝点了点头:“想起来了,朝堂上确实议过此事,朕当时说不可劳民伤财,尽量选一些今年用明年还能用的。” 叶无坷俯身道:“采买的花木,多数确实是从蜀西南运来的。” 皇帝问他:“小土司还在查?” 叶无坷道:“小土司身上带着蛊王虫,她说虽然在一些花木的叶片上发现有细小虫卵,但无法确定这些虫卵会有威胁。” “蛊虫其实娇贵,需细心培养,这样置身在外的虫卵基本不能用,蛊王虫在靠近花木的时候躁动,可能是因为花木有毒。” 皇帝还没说话,冯元衣下边的一个小太监跑到御书房门外。 “陛下,总管让臣去查的宫中用盐都确认过了,确实是用的金雀镇古井盐。” 皇帝看向叶无坷:“冯元衣查过,宫里的用盐在五年前就改用了金雀镇的古井盐,既然已经用了五年,应该不会有事。” 叶无坷道:“还是仔细些好,臣想请小土司进宫来,用蛊王虫为陛下和宫里的贵人们都试试。” 冯元衣脸色微变:“无坷伯,此举不妥。” 他郑重道:“小土司是因为褚露薇的邀请提前到长安,褚露薇涉案身死,万一小土司也......” 他说到这看向皇帝。 冯元衣是内侍总管,他必须为皇帝负责。 别人可以不怀疑褚绽染,他必须要怀疑。 万一这个计划就是为了让褚绽染有机会用蛊王虫接近陛下呢? 皇帝笑了笑:“没事,请进来让她在宫内四处走走也无妨。” 冯元衣随即不再说话。 叶无坷道:“臣虽然粗通医术但毕竟见识浅薄,臣想请太医院的人帮忙去认一认,那些花木是不是真有什么问题。” 冯元衣:“若直接弃之不用呢?” 叶无坷回答:“弃之不用也要查。” 冯元衣点头:“也对。” 皇帝道:“元衣,你去太医院传旨,另外派人往长安沈医堂,让沈医堂也挑人到神威门外看看。” 冯元衣俯身:“遵旨。” 叶无坷跟着告辞出门,他请旨去内务司查一查卷宗。 神威门外用的花木采买是走的内务司账目,非工部和礼部或是鸿胪寺负责。 因为总管冯元衣之前已经派人来问过,所以内务司总管黄泽福已经把账目都准备好了,花费和采买的名册都在,他也在自查。 见叶无坷到了,黄泽福连忙起身相迎。 “黄总管。” 叶无坷抱拳道:“现在这样对账应该是对不出什么,咱们带着采买账册去神威门外边,一一比对。” 黄泽福哪敢不答应,这些花木没事最好,万一有事,他这个内务司总管的脑袋大概也不保。 就算查明了他与谋逆的人不是同党,这种重大疏忽之下,他亦必受重惩。 夜色下,叶无坷和黄泽福又回到神威门外边。 这里火把通明,叶无坷让黄泽福把负责去蜀西南采买的太监叫过来一一比对。 负责采买的太监叫姚景芝,三十岁左右,看起来极精明一个人。 他做事很仔细,拿着采买的账目一一比对的时候,基本上都能说出来这些花木是从何处买来的,价钱,路上消耗等等等等。 对比过了神威门外的,他们又赶去被暂存在大街上的那些车马处比对。 一直忙到天微微亮,发现从蜀西南采买来的都对的上。 只有一种绿植对不上,在采买目录上也没有,数量不多,大概也就五十盆。 黄泽福见真对出了问题,立刻就把姚景芝叫过来问,姚景芝却想不起来,以他的记忆力却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这样吧,把当时押送花木回来的人都召集起来问问。” 叶无坷道:“姚公公不是说,回来的时候他没有在押送队伍里吗?” 姚景芝俯身道:“宫里还有其他采买的东西,我从西蜀道转去了东蜀道,蜀西南采买的东西押送,是刘桂枝刘公公负责。” 黄泽福道:“刘公公是内监司的人,快去请他来。” 不到半个时辰,内监司刘桂枝急匆匆赶来。 黄泽福问他:“咱们从蜀西南采买的花木,现在运来的怎么比采买账目上多了一种?大概五十盆,没收录。” 姚景芝回忆了一下,也没什么印象。 好在是知道查花木的事,他把当初跟着他的人都带来了。 他手下一个看起来二十岁上下的小太监听到这话,连忙上前:“咱们从蜀西南往回运送花木的车队一共就是五十辆车,过西蜀道金雀镇的时候,蚊虫实在太多。” “金雀镇的人说,他们镇子里有一种特殊的花木叫苣葵,放一盆,方圆一丈之内蚊虫不敢靠近,于是就在每辆车旁边都放了一盆苣葵。” 他看向姚景芝:“是不是当时装车的时候,把这五十盆苣葵也装来了?” 叶无坷听到这话微微皱眉。 他去过金雀镇,并没觉得当时有许多蚊虫,他去的时候比采买花木的车队还要晚一个月,正盛夏。 按理说,他去的时候蚊虫不多,内务司的车队经过金雀镇的时候蚊虫就更不该多才对。 “把所有的苣葵挑出来。” 叶无坷道:“请太医院和沈医堂的人帮忙来看看。” 他隐隐约约的想着,如果真有问题,那金雀镇灭族的事,未必就只是想杀他那么简单了。 第五百一十九章一张才发现的明牌 - 天下长宁 - 知白 “苣葵。” 小土司蹲在一株绿植前边仔细看过,格外确定这个东西的作用。 “这东西确实有驱蚊虫的作用,尤其是晒干了之后,把草打成粉用布袋装了挂在屋子里,整晚都不会有蚊虫靠近。” 太医院的一位御史点头:“这算是蜀中独有的植物,对土很挑剔,能驱虫,被蚊虫叮咬之后,取叶片汁液涂抹有止痒效果,但除此之外也没别的什么作用。” 小土司感受了一下蛊王虫,又出现了些许躁动。 “这种草确实让虫子害怕。” 她起身看向叶无坷:“也许真的只是巧合,金雀镇的人确实是苣葵来帮助车队驱蚊虫。” 叶无坷:“金雀镇里没有什么虫。” 小土司听到这话先是微微楞了一下,然后醒悟过来:“母亲说过,金雀镇的人有他们独特的对抗蛊术的办法。” 叶无坷道:“我虽未刻意关注,在我印象中金雀镇确实没有那么多蚊虫。” 小土司想了想:“所以金雀镇的人把苣葵带到长安来肯定是有目的,现在金雀镇的人死光了呀,想找个人问问都没了。” 太医院的人说,既然知道这东西可能会有危害不如就拿走,不只是把它拿走,所有的花木最好都不要在陛下身边摆放了。 内务司和内监司的人商量了一下,也觉得这些花木不能再用。 一夜没睡,叶无坷看了看高清澄稍显憔悴的脸色,让她先回去洗漱休息一会儿,他入宫去请示陛下。 半路,叶无坷一直都在思考另外一件事。 从五年前开始,宫里所用的食言改用了金雀镇的古井盐。 这些琐事陛下当然不会过问,皇后娘娘也不会过问,就连大太监冯元衣都不会过问。 叶无坷不相信这是巧合,他必须把宫里的事查清楚。 半个时辰之后,在冯元衣的代领下,叶无坷已经拿到了内务司采买的档案,御膳房的总管太监郭鸣也被叫了过来。 “宫里用的任何食材,都会经过最严苛的挑选和检验。” 郭鸣道:“之前用是西北盐湖的粗盐,相对来说运到长安方便些,各项支出都少,大概是五年前,我在东市官府盐铺买回来一些金雀镇的古井盐做了对比。” “西北盐湖的粗盐除了滋味发苦带涩之外,最大的弊端是化开的很慢,就算是精心烹制的菜品,有些时候都会吃到还没化开的盐粒。” “那时候咱们大宁已经逐渐富裕起来,我们作为专门负责陛下和后宫贵人们饮食的人,有责任改善宫内的用材。” “经过比对,金雀镇的古井盐最好,而且在彻底换用之前,先用养的活物喂了一个月之久,没有任何问题之后,我亲自吃了一个月之久,也没有什么事。” “前前后后,包括我在内一共有数十人试过,经历了长达半年的检验,宫里的用盐才改为金雀镇古井盐。” 叶无坷听到这之后点了点头:“如此说来,盐没有问题。” 郭鸣道:“盐没有问题,但已经断了。” 叶无坷醒悟过来,金雀镇被灭族之后官府必然查封,况且还涉及到了贩卖私盐的生意,所以古盐井也会被查封。 他问:“既然宫里用的是金雀镇的古井盐,为何我去金雀镇的时候没人提及?” 郭鸣看着他说道:“看来叶千办还是不太了解宫里的规矩。” 他解释道:“不要说宫里的用盐,就算是用水都是秘密。” 叶无坷微微一怔,这些事他确实并不了解。 郭鸣道:“宫里一共有二十六口水井,但只给宫里的牲口用,宫中用水都是从长安城东山的天然泉里取来的,取水的地方也是机密。” “用盐,宫里不可能直接到金雀镇采买,还要公之于众说这是皇宫用盐,这样做一点好处都没有。” “宫里用的东西,都是通过不同的渠道采买,就算这五年来用的都是金雀镇的盐,可采买的途径每个月都不一样。” 他说:“叶千办负责查案,应该很清楚这样做绝非是多此一举,事关陛下和宫中贵人们的安全,我们做事向来慎之又慎。” 叶无坷点头:“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也明白了,如此行事,确有必须。” 郭鸣道:“如果让人知道了宫里用盐是什么地方且一直不变,用水是什么地方,用的小麦面粉是什么地方,用的茶,用的糖,都被人知道了,就有太多可乘之机。” 叶无坷抱拳:“诸位公公也辛苦,请问现在宫里用的金雀镇古井盐已经没了?” 郭鸣道:“宫里用的东西从来都不会一下次存储太多,如果存了,也一样有可乘之机,所以一旦断了供应宫里备着的用不了多久。” “我听闻金雀镇的古井盐产量本来就不多,外边私卖的价钱居高不下,前阵子断了,长安城里连黑市都没有,只能换。” 叶无坷问:“现在用的是什么地方的盐?” 郭鸣回答:“能及时替换的只有西北的盐,产量大,长安城内供货足,长安官盐还会经过第二次提炼之后制成精细一些的精盐。” “比之前好些,不过依然有一些涩舌的感觉,换盐对于做饭的人来说其实影响很大,哪怕是官制精盐也不如金雀镇的古井盐。” 叶无坷想了想,隐隐约约的好像抓住了什么。 他问:“官制的盐都从西北来,西北什么地方?” 郭鸣以为这样的常识叶千办不可能不知道,但他还是很耐心的回答了叶无坷的问题。 “旧楚时候属于雍州治下,名西海,归属大宁之后,改名为青湖。”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 “把现在用的盐取样留存,我会让廷尉府的人过来查验。” 他大步往外走,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刺杀,一切都是为了掩饰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宫内以前用西北湖盐,温家之前起家就是因为控制湖盐生意,走私盐的,七成以上的货是出自温家。 那会儿还叫西海,产盐量巨大,过于粗糙是最大的缺点,可对于楚国末年时候连饭都不能保证顿顿吃饱的百姓来说,谁还对盐什么苛求? 产量大,价格相对低廉,极容易赚钱。 大宁立国之后西海改为青湖,湖盐依然是中原地区主要的用盐。 温家虽然在明面上已经不再做私盐的生意,可暗地里谁能保证他们没继续做? 叶无坷一边大步走,一边在脑子里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尽量串联起来。 西蜀道的事,导致金雀镇灭门。 金雀镇灭门导致宫内用盐不得不换回西北湖盐,西北湖盐和温家关系密切,之前也用西北湖盐没事,是因为那会儿温家还没有过谋逆的念头。 现在换回来的盐,宫里采买对于品质和安全一定要求严格,也不可能透露出去是给宫里买的,但这种事太容易查到了。 温家的人对盐如果还有精确掌控的话就会知道宫里从哪个地方提了盐。 长安城内向百姓售盐的官方盐铺有上百处,听起来不少,哪个地方提走的盐忽然数量多了,马上就会被注意到。 哪怕宫里用的是别的名义,比如由东广云汇出面采买也会被注意到。 第一次被注意到的时候,宫里采买走的盐肯定是没问题的。 但这就证明宫里已经要换盐用了,所以这上百个卖盐的地方会不会都在对手的控制下? 叶无坷的脑子飞速的转着。 走着走着脚步忽然停住。 可是不对啊。 就算对手有把握在察觉到宫里换了盐之后,把上百个卖盐的官方铺子用盐都做好准备替换,也能根据宫里买走的盐量推测出下一次什么时候买盐,但盐真能下毒吗? 就算能,也是无差别的下毒。 若宫里的人都出意外了,唯独几个人没事那岂不是暴露无遗? 对手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 刚才郭鸣说过,宫内用的东西其实从来都不是固定渠道。 表面上有的固定渠道,都是做样子。 百姓们都以为,供应宫里用的东西一定是固定且监控严密的,可只要是一成不变的,一定容易渗透。 宫里以后可能会改一改这样的应对策略,可现在不能改,大宁初立,内外想杀陛下的人太多了。 这是高皇后定的规矩,创建了廷尉府的高皇后知道怎么最安全,所以未央宫采买的日常用品,都不是固定渠道。 “盐?上百处?” 叶无坷脚步停下来的时候,脑子里有一个念头更为清晰起来。 看起来查用盐不是什么大事,可一旦长安城内上百个售卖官盐的地方都被查,那所有库存都要查封...... 且不说需要调动多少人力才能完成查封,就说查封之后的检验需要多久? 因为他一个猜测,长安城的盐就要断供? 只需一天,长安城必定人心惶惶。 今日查到盐,距离庆典也不到三天......叶无坷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已经只剩下两天时间了。 如果他在急切之下把这个命令下达了,巡城兵马司和武侯马上就会动起来查封长安城内所有的盐铺。 百姓的恐慌,到天黑的时候就会蔓延出来。 叶无坷停在那,眼神越发复杂。 就在这时候,他身后出现了高清澄的声音。 “也许这一切都是对手在扰乱我们的视听。” 高清澄缓步走到叶无坷身边,显然她也不可能真的去休息。 洗漱更衣恢复了几分精神的少女,再次回到叶无坷身边。 “现在撤掉花木的事已经封不住,长安城里应该已经有人在说谋逆者试图在大典上刺杀陛下。” 她看着前方,眼神有些复杂。 “查的时候因为太急,用到的人手有多所以消息必然很快传出去,人人都知道了花木有问题,人人都知道了陛下有危险。” “如果再把盐铺都封了,长安城里的乱子就会彻底失控......” 高清澄的视线从前方回来,停在叶无坷的侧脸。 “我们一直盯着的都是番邦外族,都是与西蜀道有关的人和事,哪怕现在查出来花木和食盐,其实已经晚了些。” “如果不是那个先生引你去东市,咱们还不会关注这些小事,因为这些事是宫里的人在负责,他们也确实真的很负责。” “对手打了一张明牌,给你看到了,他们要看的是怎么应对,是查还是不查,查就人心惶惶,不查他们或许真的有机可乘。”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 眼神越发复杂。 第五百二十章他们是为什么? - 天下长宁 - 知白 “盐铺不能封。” 在听完叶无坷的汇报之后,张汤的反应与叶无坷一致。 说完不能封,张汤看向归元术:“元公觉得呢?” 归元术道:“封是不能封的,查也一定要查,封了,长安城人心必乱,不查,又恐给贼人可乘之机。” “对手可以故布疑阵,我们却不管是疑阵还是真相都要解,不解不行,解的慢了还不行。” 他看向叶无坷:“你们能在大典之前发现盐和花木的问题,说不定已经打乱了对手的布置。” “虽然那位蕤先生像是在引着咱们发现什么,也许是想隐藏更大的问题,可发现了问题,终究是比什么都没发现要好。” 这话,其实还是在安慰叶无坷和高清澄。 归元术道:“做我们这一行的难就在于不管对手出的是虚招还是实招我们都得接,哪怕明知道是虚招也要接。” 张汤点头:“一百多个官府售盐的铺子,我来安排,你们接着去查别的事。” 归元术道:“那我就先进宫去和陛下说一声。” 张汤起身:“各自行事,一定要在大典之前把所有隐患都挖出来。” 叶无坷道:“人手实在不够用了。” 张汤道:“我来想办法。” 叶无坷点头,与高清澄两人又离开了廷尉府继续去查花木的事。 张汤和归元术两人也离开了廷尉府,一人进宫,一人不知去向。 神威门外。 太医院的人和沈医堂的人还没离开,他们把所有的花木都仔细查了一遍,为了保证不出错,甚至还带着医书药典对比着看。 这些花木在长安可能不算多见,在蜀西南临近白蒲那边却都是常见的东西,许多在北边养活不了的,在蜀西南路边野生的都极繁盛。 能在太医院做事的,能在沈医堂成为名家的,哪有一个是混日子的。 “没什么大问题。” 沈医堂的宋先生已经一夜没睡,眼睛微微发红。 “有些花木确实有毒,可只要不吃就没事,就算是吃,也不是吃了就致命。” 太医院的赵太医点头:“宋先生的判断我亦认可,老夫入宫之前在蜀西南生活过七年之久,这些花木,在当地确实常见。” “内务司采买的花木,在采买之前名录就会送到太医院一份来,当时我就见过这份名录,也是在采买册子上签了字的。” 他看向高清澄:“郡主,这些花木若不踏实挪开不用就是了。” 高清澄道:“陛下刚才派人来传话,若花木无事就继续用着,若弃之不用,难免引起百姓恐慌。” 宋先生和赵太医对视一眼。 他们两个人虽都不想因此担责,可陛下既然这样说了,他们两个就一定要把这责任担起来,于是又仔细对照了一遍。 “郡主,花木无事,唯一担忧的可能就是花粉,若要用,就将这些开了花的搬走,或是将花朵剪掉。” “其余绿植,不必在意,可在摆放的时候距离陛下所在的高台稍微远些即可,我与宋先生可有九成以上的把握断定这些绿植无事。” 高清澄点头:“既然如此那就按照原本的计划摆了,所有花朵都剪掉。” 聂惑问:“那苣葵呢?” 高清澄还没说话,赵太医道:“苣葵其实也没事,只有些驱虫的气味,枝叶微毒,根系毒性稍微大些,但既然采买的册子上没有,该不用才对。” 高清澄点头:“那就把苣葵暂时收起来。” 叶无坷的视线却转向高台那边。 这高台长有三十几丈,宽二十丈,基本上没用砖石,都是木质结构。 此时高台上已经铺满了红毯,下边的情况看不清楚。 叶无坷问:“工部的人还在不在?” 手下人回答:“监造高台的工部主事岳今期就在旁边候着。” 叶无坷随即派人将岳今期请了过来。 “高台所用的木材多数都是旧木,陛下最不喜铺张浪费,这些木材都还结实所以就始终存在,数量不足的部分,是在西市上买来的,用的也是旧材不是新木。” 叶无坷点头,撩开高台上蒙着的布就钻了进去。 这里漆黑一片,搭建的格外密集,人在下边几乎不能行动,但留有通道,方便在拆除的时候工匠钻进去。 叶无坷顺着通道蹲着在里边走了一段,这些旧木表面上都涂了桐油防虫防蛀。 这样检查,其实也查不出什么来。 他在高台下边摇晃了几下,极坚固,纹丝不动。 岳今期是跟着他一起进来的,两人出来之后都有些灰头土脸。 出来之后叶无坷问:“小土司还在宫里?” 手下人也说不好,连忙去打听。 叶无坷等着的时候又看了一眼高台上铺着的毯子:“这毯子是新的?” 岳今期回答:“是新的,这些毯子是今年草原上才贡进来的东西。” 叶无都觉得自己有些疑神疑鬼了。 不多时小土司急匆匆的赶来,叶无坷问她在这些木方之内是否能藏匿蛊虫。 小土司说可能是有可能,但可能不大,说不大都不准确,应该是微乎其微。 所有的蛊虫基本上都喜欢温热潮湿的地方培养,这些木材都很干燥,且表面涂抹了桐油,基本上蛊虫没法活下来。 叶无坷又看了看毯子:“毯子里呢?” 小土司还是摇头:“一样不容易,蛊虫其实都是金贵的养着,大部分蛊虫在暴晒之下活不了多久,这毯子提前几天就铺好了,哪有蛊虫能熬住的。” 叶无坷松了口气。 既然高台所用的木材和铺的毯子没事,那最接近陛下的东西也就不必担心。 “宫里呢?” 叶无坷问。 小土司道:“宫里陛下常住的地方,皇后娘娘寝宫,贵妃寝宫,我能去的地方都去了,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问题。” “宫禁森严,所有宫里用的东西也都检查过才能送进去,其实用蛊没那么容易,蛊术又不是神术,随便伸手一指就好了。” 叶无坷叹道:“我也知道一些,可现在只能是什么都要想到什么都要防范。” 小土司道:“我已经和陛下说过,等大典的时候我就在陛下身边陪着。” 叶无坷点头:“这样最好。” 小土司问他:“为何就会怀疑行刺的人会用蛊术?” 叶无坷道:“因为我想不出别的了。” 小土司蹲在那,看着前边广场忙忙碌碌的人有些愣神儿。 高台对面就是长安大街,长安大街对面就是一片巨大的空地,到时候长安大街会封闭,广场上都是观礼的百姓。 粗粗预计起来,这里能容纳的也不下十万人。 大批的人手正在打扫广场,为了不引起扬尘,一边泼水一边扫,泼洒的水雾在阳光下形成了一个一个转瞬即逝的小小彩虹。 “他们为什么要杀陛下啊。” 小土司蹲在那生气。 “就因为有了陛下咱们的日子才过的这么好了,他们是为什么啊。” 叶无坷和高清澄同时看向小土司,两个人都无法回答小土司这个问题。 与此同时,就在洒扫的人群之中,姜虹抬起头往高台那边看了一眼。 这些洒扫的人都是长安府找来的,因为人手不够用所以从长安百姓之中招募。 他并没有一直盯着叶无坷那边,等到洒扫结束之后他就跟着人群返回府衙那边领工钱。 排在他身前的汉子先领了钱,回身的时候看了姜虹一眼,姜虹微微点头,领了钱之后跟着一起离开。 正午,一家包子铺里。 姜虹坐下来的时候,那个汉子已经点好了吃的。 “叶无坷确实厉害。” 那汉子道:“蕤先生引他去看花木,他马上就反应过来非止查了花木还查了高台,连盐铺那边应该也都在查。” 姜虹点了点头:“长安府做事也谨慎,洒扫的人只要用过一次就不再用,明日我们就进不去了。” 汉子道:“先生呢?” 姜虹道:“先生要在暗中分派人手,他让我们最近不要再到未央宫外了,等着大典那天就好。” 汉子沉默了一会儿后问:“咱们这样做值得吗?” 姜虹道:“不值得,可我得做。” 他低头看着面前的粥碗:“方大哥也是不会答应的。” 那汉子沉默良久,摇头:“既然做了,那就不必想这些了。” 他起身:“我先走,明日大典我们做我们的事,你......务必小心。” 姜虹点头:“放心。” 与此同时,距离未央宫大概四五里外,一座看起来生意稍显冷清的茶楼后门,换了一身便装的张汤停下来敲了敲门。 他在来这之前就已经换了马车,又七绕八绕,这才到了此地。 敲门之后,有个年轻人把门打开。 一见是张汤,年轻人连忙把人请进来。 “都尉大人,您怎么来了?” “长安城的人手着实不够用,我得请你们动一动了。” 张汤落座之后不久,一个一身素白长衫的中年男子从楼上快步下来。 “你亲自来,肯定事大。” 这人,竟是叶杖竹。 “当初陛下为了太子即位之后事事处处都稳定,让你带着廷尉府的一些老人进入江湖。” 张汤道:“原本在太子殿下即位之前你们还不能露出来,可现在确实......” 叶杖竹问:“说吧,什么事。” 张汤道:“宫里吃饭用的所有东西,香料盐巴之类的现在都不敢再用,长安城内一百多个官府盐铺,也不敢用。” “你们今天就想办法,从长安城外把这些东西凑齐送到东广云汇的总号。” 叶杖竹点头:“不是大事,能办。” 张汤又道:“现在长安城内的暗道势力,你们有几分把握?” 叶杖竹道:“若不是怕做的太明显,我们早就是长安城第一暗道势力了。” 张汤嗯了一声:“把人放出去吧,所有人,明日大典全都要进入广场,我会想办法安排你们在距离陛下近一些的地方。” 叶杖竹:“真有人敢在大典上行刺?” 张汤缓缓吐出一口气。 “外来的人已有数万,其实倒还好,只要按痕迹盯着防着就是了,可大宁之内的人让我现在也想不出来,他们能怎么行刺。” 叶杖竹也皱眉,想了想后问:“背后有没有黑武人的影子?” 张汤看向他:“陛下没事,有黑武人的影子他们也不敢认,陛下出事,今日在长安的番邦人人都是黑武人。” ...... ...... 【今日剑来动漫上线。】 【有加更】 第五百二十一章喝一口我看看 - 天下长宁 - 知白 九月初八。 已经一天一夜没有睡过的叶无坷站在神威门前,看着灯火通明下依然在忙忙碌碌的人们有些恍惚。 高清澄被皇后叫进宫去了,叶无坷一个人站在这眼睛里看到的人一个个都变成了虚影。 没片刻,又变成了飘起来的妖魔鬼怪朝着他扑过来。 “千办!” 一名廷尉府的百办急匆匆的赶过来:“副都廷尉让我来告诉您一声,突玉浑的使团不得不放出去了。” 叶无坷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 原本以为靠着南宫敬廉的口供可以将突玉浑的使团一直扣押,然而南宫敬廉似乎一点也不理解此时的形势。 他坚持说他没有和突玉浑的人有过往来,也不承认通敌。 哪怕叶无坷已经点名了他的孙子钟昧在什么地方,南宫敬廉连与温家勾结谋逆的事都承认了,就是不承认通敌。 被扣押在廷尉府的突玉浑主使沿芒正式以国书呈递大宁皇帝陛下,提出交涉,陛下有旨意到廷尉府,若查不到实据,就将突玉浑使团放出去。 廷尉府上下都知道突玉浑人肯定有问题,大部分人觉得现在有车海国的指证可以将突玉浑人继续扣押。 可车海国的指认,也只是突玉浑人和其他国家的使臣说不该满足于此时的献宝顺序。 除此之外,并无实质性的挑拨诸国闹事。 张汤作为副都廷尉,犹豫再三,又请来鸿胪寺卿关外月商量对策,两个人商量了半个时辰,最终还是将突玉浑人都放回礼院。 明日就是大典,诸国使臣若见突玉浑人没有参加,或许会有人在大典上当众提出来质疑。 如果放了突玉浑人参加大典,那突玉浑人在大典上也可能有些出格的举动。 陛下的意思是放人,那就只能放人。 来报信的百办说,副都廷尉还让他告诉叶千办,官方盐铺的事不必惦记着,副都廷尉已经解决了。 就在这时候,叶无坷看到一辆一辆的水车在神威门外大街上靠边停下来,有人上前指挥。 叶无坷随即派人过去问了问这些水车是干什么用的。 不多时派去的人来回报,这些装满了水的大车也都是为明天大典准备。 其实明日天亮之前就陆续有人进入场地,到大典开始的时候,这片广场上差不多会涌入十万百姓,可这还不是全部。 大典开始之后,为了展示大宁国威,禁军骑兵会在神威门外的大街上列队经过,然后是禁军步兵。 在这之前要在大街上和广场上洒水,以防尘土飞扬。 除此之外,这些水车还有别的用处,一旦有人蓄意纵火,有水车在也能及时扑灭。 叶无坷派去的人回报说,这些水车都是长安府安排的。 叶无坷让他们去把主事的人请来,没过多久,那个负责指挥水车队伍的长安府主簿就一路小跑着过来。 “见过叶千办。” 主簿王丛俯身行礼。 “王主簿,水车一共有多少?” “回叶千办,一共有八十辆,其中六十辆水车沿广场一周布置,剩下的二十辆在沿着朱雀大街布置。” 叶无坷又问:“陛下所在的高台两侧是否也有布置?” “有的。” 王主簿道:“一左一右,各有一辆水车,不过叶千办放心,禁军已经协调过,到时候禁军的队列会在水车前边,不会影响了美观。” 叶无坷此时还在乎什么美观不美观,不出事最好。 “水从何处来?” “按照长安府和巡城兵马司以及廷尉府的要求,所有的水都取的可以喝的井水,并非不干净的河水。” 王主簿解释道:“府治大人说,预防火灾是一方面,但不能仅仅是预防火灾,钦天监那边说明日虽然气温不会太高,但天气极好,日晒之下,长时间在这站着的也可能会有人缺水中暑,所以预备的水一定得能喝。” 叶无坷道:“各部衙的大人们想的都周到。” 王主簿道:“这般盛事,哪敢不周到,不瞒千办大人说,就为了盯着这些水车,下官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 叶无坷从无事包里拿了个油纸袋出来递给王主簿:“我自己配的提神丸,一个时辰吃一颗能有点用。” 王主簿连忙谢了。 “叶千办也很久没休息了吧?” 叶无坷道:“这里的人大概都一样,前几日还好些,明日就是大典,这两日怕是谁也睡不好。” 王主簿道:“是啊,越到近前越是紧张。” 他俯身道:“不敢再打扰叶千办了,我也得过去把水车的位置都安排好。” 叶无坷问:“每辆车提前都定好位置了?” 万嘱咐点头:“定好了。” 叶无坷貌似随意的说道:“把原本安排在最远处的两辆水车和安排在高台两侧的水车换一下。” 王主簿脸色微变:“叶千办,这虽不是什么大事,可所有水车在什么位置停放是几个衙门的大人商议下来的结果,几个衙门的大人千叮咛万嘱咐让下官不得出错,下官实在是不敢担责,若千办觉得安排不妥,还请千办派人去府衙那边说一声。” 王主簿俯身:“还请叶千办勿怪,我......实在是位卑人轻任何事都不敢私自做主。” 叶无坷点了点头:“我派人知会一声就是了。” 他当然不会怪罪王主簿,看起来这是多小的一件事啊,只不过是把水车顺序打乱一下而已。 可就是王主簿的全部职责了,在别人眼中不止一样的小事,在他这,就是顶天的大事。 王主簿说:“现在千办派人去找府治都未必能找到,府治大人也是一天一夜没睡了,郡主领执金吾,千办大人去请示一下郡主也可以的。” 叶无坷就分派了两个人,一个去见长安府治,一个去宫里求见高清澄。 “那,下官先去安排?” 王主簿道:“时间应该还来得及,我先按照既定好的安排,等叶千办说好了,我再把水车位置换过来。” 叶无坷点了点头。 这种事他确实不好难为一个府衙主簿,王丛能扛着的压力比他要小的多了,可还是那句话,这点压力就是王丛的身家性命。 见叶无坷应允,王丛就带着人把水车按照制定好的位置停好。 此时天都已经黑了,派去找长安府治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派去找高清澄的人在半个时辰之后就回来了,说是郡主不在宫里,去检查明日的车马安排。 明日到场的人太多,车马安排也是极为重要的事。 到时候,如高院长老真人那么大的年纪的人必然是乘车马来未央宫,路线,护送,到什么位置下车,都要妥当安排。 现在长安城内有隐患,谁能保证对手的目标就不是这些大人物? 叶无坷看了看那两辆水车,一左一右在距离高台大概十丈左右的位置停着。 到时候街边都是禁军护卫,水车会被挡住。 算了一下时辰,已至戌时。 禁军派人过来知会,明日大典之前禁军的最后一次演练就要进行了。 在演练之前,长安府安排的人就要接水泼洒,避免出现尘土飞扬的场面,这也是演练的一部分。 叶无坷身为钦差副使目前在这坐镇,禁军的人和长安府的人都得来找他请示。 在叶无坷允许之后,禁军的骑兵和步兵就在远处等着,长安府的人则迅速的接水泼洒。 所有人看起来都很忙碌,但并不混乱。 这个过程持续了大概不到一个时辰时间,叶无坷一直盯着,发现经过泼洒之后,保持着地面潮湿但还不能积水,连这些都是提前想好了的。 就在这时候,派去找长安府治的人总算是得到了确切消息,长安府治就在宫内,正在等着陛下召见呢。 长安府去请示的人还被府治骂了一顿,府治大人说叶千办是钦差副使,钦差副使要是连水车位置动一动都要求不了,那算什么钦差! 府治苑清芳趁着陛下还没召见的时候,从宫里一溜小跑出来,先是跟叶无坷道歉,然后又把手下人狠狠骂了一顿。 尤其是王丛,被府治骂的连头都不敢抬。 叶无坷劝了几句,王丛只是不敢担责。 就是因为连这等小事王丛都不敢做主,更把府治苑清芳给气坏了,他说你连这样的事不能担当,以后还能指望你做多大的事? 这话其实也没错,这事王丛其实完全可以做主,反正是听钦差副使的,出了事还能让他担着? 被骂了一顿之后王丛连忙让人把车换了,叶无坷眼见着换了之后就去广场那边巡视。 等高清澄回来的时候已到了亥时,他们俩对视一眼,叶无坷示意高清澄到旁边车马上休息一会儿,高清澄给了他一个随我来的眼神。 上了马车,高清澄就从贴身衣服里拿出来一个布包:“快,吃吧。” 叶无坷愣住。 那只是一张普普通通的胡饼,可高清澄为了能让叶无坷吃上扣热乎饭一直都是放在怀里暖着的。 叶无坷下意识伸手:“有没有烫着?” 高清澄抬手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我怕你饿着,你却要摸我?” 叶无坷:“啊......没有没有,完全没有。” 他脸红的跟猴子屁股似的,哪里还敢再胡乱伸手。 高清澄倒是神态自若:“没饼热,摸饼吧。” 叶无坷红着脸掰了一块胡饼递给高清澄,高清澄接过来小口小口的咬着。 胡饼烤的喷香,上面还洒了些盐粒和胡椒粉之类的调味,最主要的是,里边有肉。 叶无坷一口一口的吃着,透过马车的车窗还在观察着外边的情况。 钦差正使和钦差副使,两个人一张胡饼就解决了今天的晚饭。 “嗯?” 叶无坷忽然一皱眉,打开车门就下去了。 高清澄紧跟着他下车,却见叶无坷伸手将两个杂役拦了下来。 “你们要做什么?” 叶无坷一边吃着胡饼一边问。 那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俯身道:“回千办大人,我们两个负责所有观礼台洒水。” 叶无坷看了看他们俩,每个人都提着一桶水,另外一只手里拿着淋壶。 叶无坷问:“你们两个之前就在水车旁边?” 那两人回答说是。 叶无坷道:“水车已经换过位置,你们两个为什么没有随车去另外一边?” 那两人是最初停在这那两辆水车上的人,那两辆水车已经换地方了可他们俩还在。 其中一人回答道:“车换了,但职责不能换,我们两个负责这里洒扫,是早就定下来的。” 叶无坷问:“淋壶里的水是在水车上取的?” 那人回答:“是。” 叶无坷问:“高台上铺了毯子,为何还要洒水?” 那人回答:“毯子吸土,喷洒之后让毯子稍稍潮湿一些即可,怕的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登台的时候,踩着毯子有尘土飞起来。” 叶无坷点了点头:“想的周到。” 他让开身子让那两人过去,那两个人经过之后他忽然问:“淋壶干净吗?” “回千办,干净!” 叶无坷又问:“淋壶干净,水也是水车里取的可以直接喝的干净水,你们俩......一人喝一口我看看。” 那俩人对视一眼,突然把淋壶朝着叶无坷和高清澄砸了过来。 第五百二十二章只有你可以 - 天下长宁 - 知白 “高郡主中蛊了!” 一名小太监急匆匆跑到了御书房门口,这声音穿透了夜空也穿透了御书房内的陛下和朝廷重臣议事的屏障。 冯元衣都没有阻止这小太监的喊声,因为连他都被吓了一跳。 高郡主中蛊了这几个字,冯元衣在第一时间竟没能反应过来。 皇帝长身而起大步往外走:“在喊什么?小橘子怎么了?” 冯元衣连忙俯身:“陛下,郡主中了蛊术。” 他话音还没落的时候皇帝已经到了门口,那报信的小太监正好也跑到门口,见陛下出来吓得慌忙爬伏下去。 “陛下,刚神威门外有消息说郡主中了刺客的蛊术。” 皇帝问:“人呢?” 小太监颤着声音说道:“还在神威门外,彩衣族的小土司正在救治。” 皇帝听到这句话明显松了口气。 蛊术上的事,只要褚绽染还在那就没什么太担心的。 小土司已经从她娘身上继承来了九成的本事,欠缺的一成不是本事而是阅历。 “叶无坷呢?” 皇帝又问。 小橘子中了蛊术的时候叶无坷不可能不在她身边。 小太监道:“叶少卿也在神威门外,是与郡主同时遇袭的。” 皇帝看向冯元衣:“不必向皇后隐瞒,马上派人去告知。” 说完后他回头看向御书房里的人:“你们且等朕一会儿,朕得亲自去看看。” 大内侍卫和内侍全都上来想请陛下不要出去,刺客已在神威门外现身,这一会儿,未必都被拿下。 “不该是朕怕什么,该是他们怕朕才对。” 皇帝一边往外走一边回了一句。 神威门外,两个动手的刺客已经被叶无坷拿了,少年虽重伤未愈,那两个动手的也确实都是一流高手,可这里是神威门外。 叶无坷拿下一个,剩下的那个没跑出去五丈远也被拿了。 皇帝从神威门出来的时候,这里人头攒动,禁军,大内侍卫,廷尉,律卫,等等等等,把这附近封锁的里三层外三层。 “小橘子怎么样?” 皇帝的声音出现,大家下意识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一身明黄色长衫的陛下竟然到了。 “陛下万岁!” 黑压压的人群全都跪了下去。 皇帝一边走一边摆手:“都起来,有没有人受伤?” 众人纷纷回应,心中温暖。 陛下走到近前,叶无坷俯身道:“小土司已经给用过了驱蛊的药,现在正用蛊王虫在吞噬郡主体内的残余的蛊虫,也快好了。” 皇帝问:“怎么回事?” 叶无坷随即简略说了一遍。 “郡主与臣一开始以为是花木有问题,后来经太医院和沈医堂的先生们看过之后,确定花木没有问题。” “臣又想着会不会是宫里用的盐,可后来想想,这大概也只是对手故布疑阵。” “思来想去,最终还是觉得既然高台这里是关键,那就盯着这里看,然后就看到了府衙安排的水车。” 皇帝问:“水里有问题?” 叶无坷回答:“府衙王主簿说水里不可能有问题,那就只能是淋壶。” 那两个人试图将高台上铺着的红毯淋湿,实际上是要将蛊虫藏于红毯之中。 皇帝明日所在的位置下边,有一块木板的材料与别处不同。 这快木材有独特香味,蛊虫随着水流洒在红毯上之后,就会聚集在这块木材上。 叶无坷道:“他们算计好了时间,到陛下登观礼台落座的时候,蛊虫会因为那块木材没有什么水分而躁动起来。” “臣已经查问过刺客,刺客说,这些蛊虫在毯子里出来,就会寻着血气找,蛊虫只有蚂蚁大小,轻易就能钻进衣服里。” “这种蛊虫名为钻心虫,能极快就进入人的体内,顺血液而入心脉,蛊毒一旦在心脉发作,神仙难救。” 皇帝听到这猛然看向高清澄所在:“小橘子到底有事没事?” 叶无坷回答:“目前应该没事。” 皇帝问:“你刚才不是说钻心虫一旦钻进人身体里到心脉的速度奇快吗。” 叶无坷道:“臣怀疑水里有蛊虫的时候,割破手掌把血洒在了郡主身上,尤其是心口,多洒了些,蛊虫讨厌臣的血气,所以进入心脉没那么快。” 皇帝想起来:“朕听人说过,你的血里带毒。” 叶无坷点头:“是,臣的血确实特殊。” 他心中感激陛下。 因为陛下在这个时候还能反应奇快的保护他。 那不是血里带毒,是世所罕见的近乎于百毒不侵的血,陛下一句血里有毒,就能为叶无坷减去不少麻烦。 百毒不侵和血里有毒,前者让人觊觎,后者让人厌弃。 皇帝确定小橘子没事之后示意叶无坷继续说。 “刚才小土司说郡主并无大碍,她的蛊王虫能把残余的蛊虫都吓出来,这些蛊虫细小,闻到蛊王虫的气息就怕了。” “除了蛊王虫之外,钻心蛊十分不喜欢苣葵的气味。” 皇帝看向叶无坷:“苣葵?你今日还在查的事?” 叶无坷点头道:“是,现在差不多理顺了。” “苣葵是金雀镇的人故意放进车队的,只要被查出来就一定会被搬走,谋逆之人算准了这一点。” 皇帝明白了。 “他们担心苣葵会导致蛊虫不敢靠近朕,所以故意让苣葵出现在这,查出来了,苣葵就会被搬走。” “查不出来,自然他们也会有人提醒这里不该有苣葵,只要拿走了,谁也不会再把苣葵摆在这。” 叶无坷道:“还有古井盐。” 皇帝问:“也可驱虫?” 叶无坷点头:“金雀镇的古井盐确实有这样的效果,金雀镇的人用泥巴,苣葵,古井盐三种东西混合起来涂抹身体百虫不侵。” 皇帝道:“几年前宫里换用了金雀镇古井盐,这成了那些贼人的心病,他们顺便利用了杀你的机会,把金雀镇屠了。” 叶无坷道:“金雀镇的人死绝,金雀镇北封闭,宫里没有古井盐,再让苣葵不可能靠近陛下所在,钻心蛊就没了天敌。” 皇帝眉头微皱:“与朕同坐的是皇后,是太子。” 他看向叶无坷:“他们无所不用其极,为此不惜屠掉一个镇子,偏遇到了你这样一个心细如丝的。” 叶无坷心中的疑团,也在这一刻解开了不少。 当初在金雀镇的时候,哪怕到他重伤离开之后,他都有些不理解,金雀镇的人为什么就敢那么毫无顾忌似的对一营战兵动手。 而后来益州府治和府丞两人为什么就敢带着益州厢兵将金雀镇夷为平地,这些举动就好像他们真的肆无忌惮一样。 皇帝看向叶无坷:“可还有精神?” 叶无坷回答:“臣这个年纪若熬上三两日就没精神了,那是虚。” 皇帝笑着点了点头:“今夜你来审,暂不许任何人插手。” 说完这句话皇帝看向冯元衣:“从宫里调人给叶无坷,其他人不得靠近不得干预不得打听。” 冯元衣俯身:“臣遵旨。” 皇帝交代之后,看到小土司起身,就知道给高清澄的治疗已经结束,他立刻迈步过去。 然后皇帝才发现,叶无坷比他还稍微快了小半步。 那个小子,眼睛始终都在看着小橘子那边,皇帝都稍有分神思考案情,小土司起身的那一瞬叶无坷就已经迈步了。 “陛下。” 小土司俯身行礼。 “朕得谢谢你,若非你在小橘子就危险了。” “陛下,臣不在郡主也能化险为夷。” 小土司是个没什么心眼的,她如实道:“叶千办的血厉害。” 皇帝朝着她微微摇头,小土司忽闪着智慧的大眼睛:“陛下是说不厉害?那陛下可说错了,是真厉害!” 皇帝:“朕是说你来跟朕说说什么是钻心蛊。” 说到这个,小土司来了兴致。 “蛊术大致分为三种。” 她伸出一根手指:“活人蛊,用以控制活人,让中了蛊术的人毫无反抗之力,任由摆布,这种蛊能一直养着,哪怕是在人身子里也能一直养着。” “杀人蛊,只用一次的蛊虫,如这钻心虫,杀人之后就死在身子里了,且会随血而化,找不着蛊虫尸体。” “就算是最厉害的仵作也极难验出死者因何而死,这钻心蛊细如蚁虫,钻进人身子里留下的痕迹很小,很难引起注意。” “杀人蛊最狠厉,哪怕是在蜀中寨子里也是禁绝不准用的东西,但......禁也禁不住。” “第三种是死人蛊,前面两种,一种是控制活人的,一种是杀死活人的,死人蛊,则是控制死人的。” 皇帝眉头皱的更深了些:“这些蛊术,都歹毒。” 此时叶无坷看高清澄还在昏迷,问小土司:“她什么时候醒?” 小土司:“被蛊王虫过了一遍就如生了一场大病似的,最早也要两个时辰之后才能醒。” 叶无坷松了口气。 皇帝吩咐道:“把郡主送去皇后娘娘寝宫照看。” 他又看向冯元衣:“把方弃拙叫过来跟着叶无坷。” 冯元衣应了一声。 皇帝似乎觉得还不够,又吩咐了一声:“让澹台炎律带兵戒备。” 吩咐完之后皇帝看向叶无坷:“若有事不决,直接进宫见朕,内外宫禁,唯你不拦。” 叶无坷俯身将皇帝送走,抬起头看的时候却只看着高清澄那边。 冯元衣走的慢些,他得和叶无坷做个交代。 “陛下让方弃拙来保护无坷伯,是因为无坷伯坏了贼人的计划,今夜,最危险的就是你了。” “方弃拙是大内侍卫副统领,陛下信任之人,他在无坷伯身边,无坷伯可安心查案。” “澹台炎律无坷伯听过吗?” 叶无坷点头:“听过,禁军将军。” 冯元衣道:“是将军将军,陛下内卫也多数是澹台将军亲自挑选训练出来的,另外,他还是大将军澹台压境的长子。” 叶无坷心中略有猜测。 冯元衣道:“方统领是陛下贴身的人,澹台将军手里是宫廷禁卫,如今陛下把他们两个都调来保护无坷伯,无坷伯只管放心大胆的查。” 这是大太监在给少年的提醒。 陛下把自己的贴身护卫给了你,就是别怕,没人动的了你。 第五百二十三章有 - 天下长宁 - 知白 神威门外,兵部的精锐用苫布圈出来一个临时围挡。 两名装扮成了杂役的刺客就被绑在这里,四周全都是兵部调拨给叶无坷的战兵。 这两个人此时身上的外衣都被扒掉了,用牛筋绳绑在一起,两人倒在地上都只能侧躺着,背对着背。 叶无坷蹲下来问其中一个:“何人主使?” 那刺客倒也不含糊,直接回答:“南宫大人。” 叶无坷问:“哪位南宫大人?” 刺客回答:“西蜀道道府南宫敬廉。” 叶无坷道:“南宫敬廉已被刑部收监,你说你们是受他指派,那你们是如何从刑部大牢里得到的指令?” 刺客冷笑道:“人人都说你是天下最聪明的叶千办,原来也这般愚蠢......如此周密的计划是这两天才开始的?南宫大人在不在牢里,今日的计划都会进行。” 叶无坷从无事包里翻了翻,找出真言药水给那刺客灌进嘴里。 等了一会儿之后,眼见着那刺客神态都已迷离起来叶无坷才继续问他。 “你是受谁指使刺杀陛下?” “南宫敬廉。” “为何要刺杀陛下?” “助太子殿下早日登基!” 叶无坷心中一震。 他深吸一口气后语气平静的说道:“太子殿下在大典之日会与陛下同坐一处,你们用钻心蛊刺杀陛下,太子殿下自然也会被钻心蛊侵害。” 刺客道:“太子殿下身上带着避毒的东西,钻心蛊不敢靠近。” 叶无坷脸色都忍不住变了。 刚才刺客说杀陛下是为了让太子殿下早日登基的时候,叶无坷还觉得这只是刺客栽赃陷害的低级手段罢了。 可此时此刻说太子殿下身上带着避毒的东西,这种话只需稍微印证即可分辨真伪。 他回头看了看那些兵部战兵:“把封锁的范围再扩大十丈,不许任何人靠近。” 战兵应了一声,立刻加派人手将封锁范围扩大。 叶无坷仔细看着那刺客的表情,眼神空洞表情木然,这显然是真言药水起效的表现。 可若这两个刺客也被人迷魂了呢? 在白鹿关的时候叶无坷第一次接触到了迷魂之术,他当时就又猜测,以后一定还会遇到这种近乎于妖术的东西。 叶无坷问:“你怎么知道太子殿下身上有避毒的东西。” 刺客回答道:“太子殿下去过西蜀道与他在那边的人密谋,当时密谋之后,他见的人给了太子这件东西,只要在大典当日随身佩戴,那就不会被钻心蛊所侵害。” 叶无坷问:“你说太子殿下在西蜀道密谋刺杀陛下,是与何人密谋?” 刺客回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是一位大人物。” 叶无坷问:“在西蜀道见过太子的是不是南宫敬廉?” 刺客回答:“是。” 叶无坷皱眉:“是南宫敬廉给了太子殿下避毒的东西?” 刺客回答:“不是。” 这此刻神智迷乱之下的回答,好像也有些乱。 叶无坷转身到了另外一个刺客身边,没有先问话而是直接先给这个刺客也喂了真言药水。 “直接给你们两个下令在这放钻心蛊的人是谁?” 刺客回答:“南宫敬廉。” 叶无坷眼神变幻。 他又问:“你们想杀死的是不是太子殿下?” 那刺客回答道:“我们是为了太子殿下能尽早即位,当然不是要杀太子,我们要杀的是陛下。” 叶无坷马上追问了一句:“那你们杀不杀皇后娘娘?” 刺客回答:“除了太子都要杀。” 叶无坷用绳子将此人的嘴巴勒住,谨防等过了药效之后这两人咬舌。 若这两人是死士,就是为了陷害太子殿下的话,他们说完了该说的,或许就会想办法自尽,或是咬舌来抵抗后续审问。 叶无坷再回到第一个刺客身边问道:“你们在这里可还有同伴?” 那刺客回答道:“没有,只有我们两个。” 叶无坷换了个问法:“谁来接应你们两个?” 那刺客沉默下来,似乎是又一次陷入了思维的混乱之中。 看来问不出什么了,但想查到这两个人怎么混入府衙杂役也不难。 这些人必然都有身份登记,就算是假的也一定有迹可循。 难就难在时间不够用。 叶无坷估算了一下时间,现在已经进了亥时,距离大典没有多久了。 他起身之后吩咐人把这两个人务必送到廷尉府昭狱关押,半路上绝对不能出什么岔子。 他走出这围挡,就看到聂惑和小土司两个人站在不远处等着。 “郡主说让我们过来帮你,她那边没有什么大碍了。” 聂惑问:“刺客招了吗?” 叶无坷微微摇头:“满嘴胡言乱语,估计着也被人用了迷魂术。” 聂惑问他:“那咱们现在去查什么?” 叶无坷道:“你去府衙找登记的名册,查出来这两个人的身份。” 小土司问:“我呢我呢我呢?” 叶无坷道:“你哪里都不能去,现在就进宫去留在陛下身边。” 小土司脸上都是不乐意:“可我想跟着你去抓刺客。” 叶无坷在小土司肩膀上拍了拍:“你现在是除了陛下之外第二危险的人,如果他们还想用别的蛊术害陛下,那他们一定会先杀你。” 小土司摇头:“不会不会,如果刺客想杀我的话那我们从西蜀回长安的时候就动手了......不不不,是我第一次离开十三寨来长安的时候就杀我了。” 叶无坷说:“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可现在你的安全就是陛下和皇后的安全。” 就算不涉及到陛下和皇后,叶无坷在这个时候也不会让小土司去办什么事。 他是想让小土司觉得自己有巨大的责任,要去保护皇帝和皇后,如此一来小土司就能留在宫里,她就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小土司却看着叶无坷的眼睛问:“你总是说陛下的安全皇后的安全,郡主的安全,我的安全,大家的安全,那你的呢?” 她问:“你现在伤还没好,你的安全怎么办?” “他的安全现在归我管。” 就在这时候,一名身穿红锦隐鳞侍卫锦衣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这身衣服格外醒目,也是身份象征。 隐鳞锦衣暗红色,不管是阳光还是火光照在这身锦衣上,能隐隐约约的泛起如同鱼鳞一样的绣丝。 “无坷伯。” 年轻人看起来剑眉星目相貌英朗,第一眼给人一种冷傲的感觉。 可他不是,冷傲两个字和他一个铜钱的关系都没有。 “我叫方弃拙,在陛下身边做事,陛下让我今夜跟着你,我的职责只是保护你的安全,如果你因为查案想让我离开你身边,那你最好就不要说。” 他看着叶无坷的眼睛说道:“陛下给我的旨意是,案情的事我可一概不管只负责无坷伯的安全。” 叶无坷点头:“行,那咱们走。” 方弃拙跟上就走,也不问去哪儿。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向小土司:“你赶紧进宫里去,不要离开陛下身边!” 方弃拙背着手跟着叶无坷走:“你担心陛下还有危险?” 叶无坷看了方弃拙一眼:“不该担心吗?” 方弃拙点头:“该。” 可走了一阵他发现不对劲,因为叶无坷走的方向好像是......东宫。 太子殿下的东宫就挨着未央宫。 从神威门进去就是进了皇城,各部当值的大人们其实都是在皇城之内办公。 再往前走,过了各部衙门就能看到未央宫的宫门:承天门。 从承天门进去直走就是一极殿,若在承天门前右转走一阵,见到嘉运门的时候,就是东宫到了。 大宁的长安城,神威门是皇城的正门,承天门是未央宫的正门,嘉运门是东宫的正门。 方弃拙跟着叶无坷一路走他都不说话,看起来也不好奇。 他像是个话少的,可叶无坷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位副统领不是话少而是能忍。 或许是因为在未央宫里当差还是大内侍卫副统领,所以他太清楚应该尽量收起好奇,少说话是根本。 等到了东宫门外,方弃拙一脸果然来了这的表情。 但他还是能忍,哪怕他真的快好奇死了为什么叶无坷要来东宫。 “请方统领在外等我,我一个人去求见太子殿下。” 叶无坷迈步,方弃拙迈步:“不行,陛下说今夜让我在你身边寸步不离。” 叶无坷转身看向方弃拙:“方统领,你是不是好奇。” 方弃拙:“是啊。” 叶无坷:“但方统领能忍住不问,令人敬佩。” 方弃拙:“职业素养......等我下值我再问。” 叶无坷:“上值不多话不好奇是方统领给自己定的规矩?” 方弃拙点头:“正是。” 叶无坷道:“巧了,我也给自己定了个规矩,下值不谈公务。” 方弃拙笑:“明明是无坷伯想问问我现在都有哪位大人在宫里,想问问出事之后诸位大人是什么反应,可你不想先问,你想勾引我先问你,然后你再理所当然的问我。” 叶无坷抬头看着夜空:“方统领猜到了但就是不说。” 方弃拙:“我可以假装没猜到。” 就在这时候,刚刚进去通报的东宫内侍急匆匆跑回来:“殿下请两位大人进去。” 这是叶无坷第三次见到太子殿下,第一次是在草原,第二次是在西蜀。 “伤怎么样?” 太子李隆势不等叶无坷先行礼就过来扶了他一下,顺势也把即将拜下去的方弃拙也扶了起来。 “伤无大碍。” 叶无坷微微俯身道:“臣求见殿下是想求证一件事。” 李隆势指了指座位那边:“坐下问。” 叶无坷看到已经泡好了茶,还没落座就有内侍端着点心上来。 李隆势道:“内侍进来禀告的时候我就让人给你们泡茶拿些点心,想着你们该是又渴又饿。” 他看向叶无坷微微发红的眼睛:“多久没睡了?” 叶无坷回答:“两天一夜。” 李隆势吩咐人:“去煮面。” 他说:“煮面快些,还有热汤。” 他问:“想问我什么?” 叶无坷问:“殿下从西蜀回来的时候,是否有人赠送给殿下一件避毒的东西?” “避毒?” 太子思考片刻后问叶无坷:“是驱虫还是避毒?” 叶无坷说:“都算。” 太子点头:“在剿灭山匪的时候,大将军庄无敌送给我一个香囊让我随身带着,他说蜀中气候温热蚊虫多,带着可以驱虫。” 叶无坷心里微微一震。 ...... ...... 【状态很差,感冒,咳嗽,口腔溃疡,吃了药一直困,身上还起湿疹,这一章没修改,下一章不用早晨等,会晚,不知道几点能写出来。】 第五百二十四章原来知道 - 天下长宁 - 知白 现在的问题好像不在意太子殿下在大典的时候戴不戴这个驱虫的香囊,而在于殿下真的有。 这个香囊是南疆大将军庄无敌所赠,知道的人应该不多。 那日殿下上山剿匪,力求全灭不留活口。 这件事传闻出去也一样会被别有用心者大做文章。 原本只是普普通通的香囊,除了驱蚊虫之外一点儿别的意义都没有。 现在这件不值一提的东西,却一下子就把一位马上就要领兵攻打白蒲的大将军拉下水了。 为了白蒲之战,原本要返回长安参加庆典的大将军庄无敌都没有回来。 如果牵扯进了谋逆大案,大将军庄无敌是否还能领兵? 若这罪名真的定了,别说大将军庄无敌不能再领兵征讨白蒲,就连他的副手,在南疆兢兢业业辅佐他十几年的将军高真也要被牵连。 两位最适合领兵征讨白蒲的将军都不能领兵了,那征讨白蒲的仗还打不打? 调别人去打? 这些年来都是庄无敌和高真两人在西南布局,对于敌人的了解,任何人都比不过他们两位。 不是谁能打仗,谁是大将军,谁以前从无败绩,那随便调到什么地方马上接手别人的军队马上就还能打胜仗的。 大宁西南那边的局势有多混乱,地形有多复杂,敌人有多狡猾,百姓有多刁蛮,这些事不是善战两个字就能解决的。 “大将军身边......” 叶无坷看向太子李隆势。 “若无人与叛贼勾结,殿下得大将军送了一个香囊的事叛贼也未必知道。” 李隆势嗯了一声。 “这本是一件小事,传出去却成了谋逆大案的罪证。” 太子道:“若这香囊里再是金雀镇古井盐和苣葵混合所制的驱虫药粉,那这可能就算罪证确凿。” 叶无坷问:“这香囊里是?” 太子回答:“就是古井盐和苣葵混合而制的驱虫粉。” 叶无坷感慨道:“真是确凿的不能再确凿了。” 太子问:“那两个刺客除了提及这些之外,还有什么别的供词?” 叶无坷摇头:“该是被施了迷魂之术,说出来的话能当回事的少之又少。” 太子起身问他:“吃饱了吗?” 叶无坷回答:“饱了。” 太子随即往外走:“跟我去见陛下吧。” 叶无坷应了一声,随手将桌子上那些点心找了张纸随便裹了裹,塞巴塞巴放进他的无事包。 这一幕被方弃拙看到了,方弃拙忍不住用上了略微嫌弃的眼神。 叶无坷还在乎这个? 东暖阁。 皇帝吩咐冯元衣给还在他这议事的大人们每人煮碗面,他打开窗户的时候,夜风吹进来吹动了他的长发,让皇帝的精神也随之一振。 “陛下。” 鸿胪寺卿关外月俯身道:“刚刚送来消息说,突玉浑的使臣从廷尉府回去之后,一到礼院就受到不少番邦使臣的欢迎,据说场面颇为热烈。” 皇帝笑了笑,没说话。 关外月道:“看来突玉浑人在诸国使臣之中的地位确实有些分量,到了这会儿,还有不少人和沿芒在聚会畅饮。” 吏部侍郎房遗拙俯身道:“臣以为,不如再把他抓回去。” 徐绩看了看他,也没说话。 关外月问:“已经放回去的人,再抓回去,那如何解释?如何服众?” 房遗拙道:“放,是廷尉府放回去的,那只能说明是廷尉府没有找到突玉浑人勾结其他番邦使臣试图刺杀陛下的证据。” “廷尉府放出去了,刑部不能去抓?刑部抓完了没证据可以再放,刑部放了大理寺不能再去抓?没证据还可以接着放,放完了长安府再去抓。” 他看向皇帝:“在大典之前,不让突玉浑人回去就够了。” 皇帝对房侍郎这种听起来不靠谱但实则很有效的办法没有任何惊喜,也不打算这样做。 他摆了摆手示意房遗拙坐下。 “大宁要有包罗万象的气势。” 皇帝一边走动一边说道:“因为怀疑一些花木有问题就把花木都移走,因为怀疑盐巴有问题就把盐巴都封了,因为怀疑突玉浑人有问题就不让他们参加大典......” “这样的事越多,朕和大宁都越是会被人看不起,他们会说朕是怕了,那明日大典上若有人行刺,百姓们是不是值得怀疑,值得怀疑,是不是百姓们都不要了?” 皇帝道:“该办的一样都不差,说好了怎么办就怎么办。” 他看向关外月:“到现在为止,可有番邦提出不参加明日大典的?” 关外月摇头:“目前没有任何人说不参加庆典了,连刚刚被放回去的突玉浑人都没说不参加。” 皇帝道:“他们都不怕,朕为什么要怕。” 就在这时候叶无坷和太子殿下一块到了,众人连忙起身迎接太子。 太子也不没打算把这事先遮掩过去,最起码不让那么多人知道。 他进门就说了,而且很直接的说出该是有人想一箭双雕。 若能刺杀陛下最好刺杀不了他们就说是太子密谋此事,还能将大宁征讨白蒲的战事向后拖延。 “朕都有点佩服了。” 皇帝神态轻松的说道:“行刺不成,这一计还能拖延朝廷对白蒲动兵的时间。” 他看向叶无坷:“你觉得这说明什么?” 叶无坷回答:“陛下,说明谋逆之贼给自己安排的退路可能就是白蒲,这几年来白蒲在庄大将军的不断打压之下稍有收敛之心,可也只是表面看来而已。” “他们在连番战败之后态度依然不收敛,就说明他们对自身实力颇有些骄傲,白蒲穷苦民不聊生,白蒲人为何就有了底气?” “归根结底,是谋逆之贼早有安排,这些年向白蒲那边转移过去数不胜数的金银物资。” “白鹿关丢失的军粮到现在都没有找到,臣现在不得不怀疑,这批在西北丢失的军粮,极可能已经到了西南。” “西北丢失的钱粮到现在为止找回来的连半数都没有,后来找到了不少银子但那依然是障眼法。” “西北的军粮应该是通过什么别的途径转移到了白蒲,叛贼那支本应出现在西北但始终没有出现的叛军,应该也在白蒲。” “他们以为仗着有兵有粮就能坚持得住,再将负责指挥作战的大将军庄无敌和大将军副手高将军撤换,白蒲,有惊无险。” 叶无坷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东暖阁里的朝臣们全都看着他。 皇帝道:“所以你不认为,这真的可能是太子要杀朕?” 他这话一出口,叶无坷本以为东暖阁里的大人们都得吓一跳。 可实际上,没有一个人表情有太大变化,最多,也就是没想到陛下会问这样一句。 叶无坷俯身:“臣不认为是太子殿下所谋。” 皇帝看向太子:“天下没人信你会杀朕,没人信你会造反,你就不能争点气,让他们看看?” 太子笑道:“陛下不拨兵马给我,我如何能反。” 皇帝道:“你开府之后朕就把兵权给你。” 徐绩此时说道:“太子殿下若要谋反,陛下要是不帮忙出出主意都说不过去。” 皇帝笑着瞥了他一眼。 他问叶无坷:“你说非太子所谋,你的依据呢?” 叶无坷道:“若真是太子所谋......何必这么麻烦。” 算计这么多有什么意义,真要是太子想谋反,他有一万种办法一万次机会,想怎么给陛下下毒就怎么下毒,想怎么用蛊就怎么用蛊。 “白蒲是叛贼退路。” 皇帝道:“他们这样谋划,能进能退,谋局的人朕都有些佩服了。” 此时朝中重臣在东暖阁里的有十来位,陛下当着他们的面和太子殿下毫无顾忌的聊着谋反的事,大人们竟然一个觉得离谱的都没有。 叶无坷毕竟来长安的时间还短,他也还不能完全理解朝臣们对太子殿下是什么态度。 简单来说,如果太子殿下真要谋逆,陛下还会问问他你谋臣够不够?如果不够,朕把这屋子里的十来个都给你扒拉过去。 再问问你兵将够不够?不够朕让大将军们都归你调遣。 而这些被陛下扒拉到太子那边去的朝廷重臣,怕是还要开心的不得了。 “朕从几年前就一直在说,天下日新月异,进展神速,老的不能什么事都自己揽在怀里,该让年轻人办的就让年轻人办。” “朕两年前就想过让太子替朕上朝,朕也想偷个懒多睡一会儿,朕还想把这些奏折都堆到东宫去,朕一个字都不看。” “可持念跑了,年年跑......” 皇帝看向太子,太子一脸平静。 “朕要不是提前昭告天下说今年大典也要太子开府,他还会飘在外边不会来。” 皇帝说:“原本这些事,朕是打算交给持念自己去办,朕对他说,天下若真有叛贼,第一个想杀掉的不是朕而是你,所以这事你自己去查去办。” 太子笑了。 皇帝道:“可他说,陛下说该是年轻人一点点把担子挑起来的时候,那就让更多年轻人都有机会去挑担子。” 太子在此时看向叶无坷:“这案子原本是该小橘子去查,小橘子查了一半的时候说,她不如你,应该让你多查查。” 叶无坷俯身:“臣......” 话没说出来,太子就拍了拍他肩膀:“你已经做的极好了,小橘子说的没错,你确实在思谋与反应都比她还要厉害,查案查到现在这会儿,有些你查不到的事不是你能力不足。” 他这句话似乎是想安慰叶无坷,又像是马上揭开什么真相了。 太子道:“长安城之外的事,天下那么大,神仙也没法都知道且知道的还都是真的,长安城内的事不一样,长安再大也只是一座长安。” 他看向叶无坷:“所以长安城内的事,他们做的不顺心的,太粗糙暴露的,我也还得帮他们遮掩遮掩,如果不帮忙,他们到不了大典行刺这一步。” 这句话一出口,屋子里的朝臣们才个个都变了脸色。 太子拉了叶无坷的胳膊示意他坐下:“在陛下这再讨一碗面吃然后好好歇歇,明日你就在我身边看着。” 徐绩眼神稍有恍惚,但神色不变。 朝臣们互相看了看,大多数人都吃不准殿下到底是什么态度,又做了些什么,神态各异。 ...... ...... 【先发后改,精神还是不好。】 第五百二十五章大典即是大考【重写版】 - 天下长宁 - 知白 大典。 正式开始的时候在下午,可是一大早未央宫门外的广场上就已经挤满了百姓。 作为有史以来第一个提出不瞒百姓四个字的皇帝,这大典的流程也早早的就张贴在长安城大街小巷。 为了维持秩序,巡城兵马司和禁军几乎全都调动起来,既然如此,人手上还是显得捉襟见肘。 布置这么多人维持秩序,一是为了百姓们的安全,天才亮,广场上就已有数万人在等待。 二是为了防备有人混入百姓之中制造事端,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保护百姓。 因为陛下旨意早几日就已经下达,长安城内的主要兵力都分配在了广场这边用以保护百姓。 而陛下身边,留下的兵力少之又少。 前几日以徐绩为首的官员们力劝陛下不要如此安排,还是应该将更多兵力布置在陛下所在的高台左近。 陛下说。 如果长安城里真的出了什么事,死了朕,死了几十甚至几百个官员,历史长河万万年,大宁这两个字一定始终闪耀其中。 如果长安城里真的出了什么事,朕没事,大大小小的官员一个都没死,倒是死了无数百姓,历史长河万万年,大宁这两个字的后边一定是遗臭万年。 如何让百姓们相信现在的朝廷和旧楚不一样?怎么做,都在历史长河之中写着呢。 周八百年,诸国争雄三百年,楚四百年......怎么做让百姓们信服他们写的少,可是怎么做让百姓们不信服他们写的太多了。 历朝历代出过几个明君出过几个贤臣到现在百姓们还念念不忘所以口口相传,这是百姓们把答案已经挑出来给你们看了。 那日大朝会上,陛下环顾四周。 “朕不想说什么臣死于君前,君死于社稷前这样的话,君臣皆有为民赴死之心,何愁江山社稷不长久。” “兵力都布置在百姓们那边的事不必再议了,如果你们怕死,你们可以不坐高台,与百姓同在即可。” 陛下的话说完之后,再也没有人提起重新分配兵力的事。 可朝臣们都隐隐有些担忧,似乎每个人都察觉到了今日之大典应该不会太平。 要说不怕真不怕? 那当然不可能,若真有能威胁到陛下这个层次的刺杀计划,那他们这些朝臣,可能比陛下的危险更大。 已经好久都没有休息的叶无坷站在那座高台旁边,眉头还是微微皱着。 在他身后的神威门城门楼上,一样许久都没休息过的高清澄站在那总揽全局。 这两个年纪加起来也才三十多岁的人,如今被赋予了撑起守卫大典的重任。 叶无坷回头,朝着城门楼高处看过去,一身黑色锦衣的少女抬起手朝着他挥了挥,少年以挥手回应。 简简单单的挥手,却是无尽牵挂。 哪怕就在彼此眼中,依然是无尽牵挂。 查出来刺客要用蛊术对行刺陛下之后,两个人的神经都绷的更紧了。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再次看向那座高台。 这几天,他始终都在做一个思考。 如果我是刺客,我该如何才能杀掉皇帝? 他的视线再次看向广场那边。 今日这广场上可能会有超过十万百姓聚集,就算长安城里防备森严,在十万人之中塞进去几百个刺客,并非难事。 况且在人群之中的刺客要做的比刺杀皇帝要简单的多......他们只需制造骚乱。 要想阻止这样的骚乱发生,廷尉府在长安城内人几乎全都塞进去了。 所有在京廷尉全都便装进入百姓人群,要想防备可能出现的几百名制造骚乱的人,廷尉府至少要投入进去几倍的人手。 这种人口大规模聚集的情况下,只要出现骚乱就可能发生极惨烈的践踏事件。 副都廷尉张汤亲自负责这些事,可能调用的人手还是远远不够。 巡城兵马司一万人左右,武侯府有一万人左右,这两万人都用于保护百姓了。 禁军这边抽调的大部分兵力也在那边,还要负责全城的巡查。 百姓们在大典上聚集,若有叛贼趁机在城中四处放火更是防不胜防。 少年想到这些,压力之下再次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高台是陛下所在,刺杀若发生只能在此。 当你认为所有的防范都已经做到位了,再也想不出其他的可能,那就只好把全部的精力,放在陛下身边。 “千办。” 叶无坷的手下卓牧云快速到了叶无坷身边:“昨天连夜抓了一些人,但他们所知不多,都是喽啰,奉命在固定的位置行事,至于其他人会在什么地方行事,他们并不知情。” 叶无坷点了点头道:“带咱们的人,把高台附近再仔细检查一遍,尤其是所有水车。” 卓牧云应了一声,带着人走了。 三件事,就算能把该做的防备都做好,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一是百姓聚集之地的骚乱,不可能完全阻止,只能是在发生之后迅速扑灭。 二是觐见陛下的各国使臣,就算在参加大典之前他们会被严格的检查也一样会有隐患。 三是各国使臣要敬献的东西,包括要在陛下面前展示技艺的人,那些猛兽,那些奇珍异宝。 叶无坷闭上眼睛,再次把所有可能发生的事虑了一遍。 高台上,原本铺着的红毯都已撤去,重新换上的是叶无坷连夜找来的红锦,都仔细检查过。 高台附近除非有事不要再泼水,高台下边也仔细搜查了一遍。 叶无坷睁开眼睛往远处开,此时往广场这边聚集过来的百姓越来越多了。 还没到中午,人数应该已突破十万。 不让百姓聚集不可能,不让使臣觐见不可能,不献宝不可能,不检阅不可能...... 这些都是明面上的事,朝廷的人知道,谋逆之人也知道。 对于防范的人来说防范刺杀的事发生难,对于谋逆的人来说在大典上刺杀陛下就不难了? 叶无坷猛然转身,朝着宫内快速跑去。 要在大典上发生的事一定还会发生,可刺杀未必就在大典之上。 未央宫后门。 几辆往宫里送水的车被侍卫拦下来,这些取水的人都是宫里的老人,陛下要用的水,皇后要用的,后宫贵人们要用的,都是自宫外取来。 能做这些事的太监和侍卫也许职位不高,但必是忠诚亲信之人。 水车到了门口,当值的侍卫仔细检查了一遍,都是老熟人,按照规矩查过之后随即放行。 这些水一会儿就要送去神威门那边,陛下和朝臣以及使臣们一会儿要用。 其中有用于净手的,也有用于泡茶的。 内侍监主事庞秋是个已经来宫里十来年的老人,做事谨慎认真。 他亲自负责今日的用水,从头到尾他都仔细盯着确保万无一失。 尤其是昨夜里听闻神威门外的水车出了问题,庞秋在天没亮的时候就亲自带人把今天要用的水车全都换了。 换过的水车还仔细清理了好几遍,每一辆车都确保干干净净。 “师父。” 名为姚近水的小太监脸上都是担忧:“咱们这趟可别出什么意外。” 庞秋道:“所有用水,在给陛下和贵人们用之前,都要试喝,哪怕是净手的水也要试过才行。” 姚近水道:“徒弟知道,徒弟就是心里怕。” 庞秋笑道:“经过这样一件大事之后你就能成长一些,以后再应对大事的时候就能更有底气。” 姚近水还是不放心:“神威门外的水车出了问题,我从知道了就没踏实过。” 庞秋问:“清理水车你每一辆都亲自盯着了?” 姚近水:“都盯着了。” 庞秋道:“取水的过程,你每一车都盯着了?” 姚近水:“都盯着了。” 庞秋又道:“每一车的水你是不是都已经喝过了?” 姚近水:“喝过了。” 庞秋道:“那就不必再多担心,做好我们该做的事。” 说着话的时候水车队伍已经到了神威门内,侍卫用帷幔隔出来一片空地,在这,庞秋的人要负责烧水。 等车马停下来之后他们才发现,这里多了不少大内侍卫盯着。 庞秋看到这里新来了许多侍卫,脸色也轻松下来些。 他回头看向姚近水吩咐道:“你仔细盯着,哪怕是开水也要仔细盯着。” 姚近水连忙答应了一声。 庞秋离开帷幔,往神威门那边看了看,透过门洞,能看到对面广场上已是人山人海。 他自言自语一声:“这就是大宁威仪。”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人前来传报消息。 说是陛下担心大典献宝的时间过长,百姓们在广场上等候时间太久会有人坚持不住。 于是决定提前让献珍玩的使臣带着宝物去一极殿,那些敬献野兽和大件物品的还在神威门外广场上敬献。 听到消息,庞秋又松了口气,他看向姚近水,姚近水好像也松了口气。 而此时,叶无坷正在御书房内。 陛下的旨意,就是叶无坷在的时候传达下去的。 宰相徐绩貌似不经意的看了叶无坷一眼,这位朝中新贵的表现,似乎是对陛下的旨意不太满意。 虽然这样做将诸国使臣分开了,可能发生的危险也会被分开。 但并没有解决那些使臣要和陛下近身的问题。 年轻人还是会形于色,徐绩在心里微微笑了笑。 就在这时候,陛下看起来又是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传旨还在神威门外的诸国使臣,太子会代替朕去看看那些珍禽野兽。” 叶无坷听了这句话心里又一惊。 陛下这旨意,还是不太对啊。 太子殿下代表陛下去神威门外看那些珍禽猛兽,相当于给了那些人刺杀太子的机会。 “叶无坷。” 皇帝忽然叫了他一声。 叶无坷俯身道:“臣在。” 皇帝笑问:“看你微皱眉头,似乎是对朕刚才的旨意有些不满意?” 叶无坷上前一步俯身道:“如果陛下非要亲自接见献宝的使臣,臣以为要由宫里内侍一件一件接过来,再转呈陛下过目。” 皇帝笑道:“大宁的皇帝这么小家子气?” 叶无坷道:“陛下安危要紧。” 皇帝道:“大宁威严要紧。” 叶无坷无话可说。 皇帝道:“朕听闻,你家里阿爷最是不听劝,而你又最是擅长哄老人开心,你告诉朕,你可有办法哄朕改变主意?” 叶无坷撇嘴道:“你是陛下,谁说的听你啊,陛下说话臣下不听是忤逆,臣下说话陛下不听......也就不听了。” 众臣纷纷看向叶无坷,徐绩都微微皱眉。 连大太监冯元衣都觉得,叶千办今天的话没分寸。 皇帝却哈哈大笑起来。 “年纪大了的人都觉得自己经历的多,见识的多,小孩子说话他们不爱听,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比小孩子强。” “你想让朕听你的也不是不行,你得证明一下你比朕强。” 叶无坷道:“把臣的脑袋砍一百次,臣也证明不了臣强于陛下。” 皇帝笑道:“无解咯?” 叶无坷忽然抬起头看向皇帝,这一刻不但冯元衣的脸色微变,包括大将军唐匹敌,大将军夏侯琢等人脸色也变了变。 因为那少年的脸上分明写着:试试就试试! 皇帝可太喜欢这样的少年了。 叶无坷大声说道:“臣远不及陛下,但臣这些天始终都以谋逆刺客的身份在推算他们怎么动手。” “陛下执意要在大殿里近身接见那些使臣,那臣就有必要把臣想到的刺杀的法子展现在陛下面前。” 他看着皇帝,少年眼神里有一种比愣头青还愣头青的勇敢。 “陛下可敢让臣试试?” 冯元衣跨步向前:“叶大人,这些话说的放肆了。” 夏侯琢看向唐匹敌,唐匹敌一脸看起来平静,似乎是感应到了夏侯琢在看他,唐匹敌也看向夏侯琢,夏侯琢脸上是一种要好玩了要好玩了马上就要好玩了的表情。 徐绩咳嗽了一声后说道:“叶千办,你此番言语确实有些欠妥,你以刺客的方法试探陛下,是为大不敬。” 叶无坷立刻说道:“臣此时之大不敬,好过陛下有危险。” 皇帝笑的开心极了:“你们不敢让叶无坷试一试,是怕他什么?怕他才是那个谋逆之人最锋利的刀子,假借试一试来杀了朕?” 夏侯琢撇嘴,唐匹敌还是没表情。 澹台压境则笑的有些压制不住了。 徐绩则一脸无辜的看着陛下,眼神里的意思大概是:陛下......叶无坷不熟悉陛下,我们还不熟悉陛下? 皇帝道:“有谁担心叶无坷要弑君的就往前一步。” 那些大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说话,也没人往前迈一步。 叶无坷刺杀皇帝? 就算再不喜欢叶无坷的人,也不会觉得他是那个弑君的逆贼。 “看来他们也都信你。” 皇帝道:“你去准备一下,朕就在这里等你。” 叶无坷道:“陛下发话,一会儿诸位大人谁拦着可不行,尤其是那几位大将军,臣打不过他们。” 夏侯琢:“哈哈哈哈哈。” 澹台压境:“嚯嚯嚯嚯。” 唐匹敌微微带笑。 皇帝道:“谁也不准插手,就你与朕两个人来试一试。” 叶无坷立刻点头:“行,臣现在去准备,一会儿在场的大人们谁要是出来阻止谁就是狗,大将军们若是先出手阻拦也是狗。” 皇帝看向夏侯琢他们,夏侯琢道:“臣可不是狗,但他既然这么敢说,一会儿陛下试了他,臣倒是也想试试。” 徐绩一脸你们能打的都不是,我肯定也不是。 不多时,叶无坷端着一个托盘上来,托盘里边是一个木盒,他躬身往前走:“外使叶无坷叩见大宁皇帝陛下。” 皇帝问:“你要献给朕的是什么宝物?” 叶无坷道:“门外抠的泥巴一块。” 屋子里的嘴都扭曲了。 皇帝:“哦?倒是少见的宝物,呈到朕面前来看看。” 叶无坷随即弯着腰上前,在他为陛下揭开木盒的那一刻,手中忽然有几根拿掉了箭头的弩箭射出。 皇帝纹丝没动。 却见站在皇帝身侧的冯元衣随手一挥衣袖,那几根弩箭就被荡飞出去。 可就在这时候,叶无坷一低头,脖子后边还有一个发射弩箭的装置,几支弩箭速度奇快的直奔陛下面门。 文臣们全都吓得变了脸色,虽然那箭上没有锋利的箭头,可打中陛下的话那可就惨了。 冯元衣却如信手拈花一样,随便一摘,就在半空之中将那几支弩箭摘了下来。 皇帝笑道:“你只说不让文臣武将阻止你,没说不让朕身边的亲近阻止。” 叶无坷道:“冯总管出手理所当然。” 说着话的时候,他衣袖忽然膨胀而起,衣袖之内,粉末喷涌而出,也不知道他之前他是藏在什么地方了。 冯元衣见粉末喷过来脸色微微一变,身上忽然爆发出一团劲气。 无形之力在身前形成一股飓风,将粉末全都吹开。 连续化解了叶无坷两次刺杀,冯元衣这般修为连夏侯琢都频频点头。 可是一开始没正眼看叶无坷的唐匹敌,此时却看了过来。 没有人注意到一根细线是什么时候被叶无坷垂下去的,那根细线前端穿着一根银针。 细线从陛下面前的桌子下边钻过去,突然废弃直刺陛下咽喉。 冯元衣此时若以内劲出手,难免会伤及陛下,他一眼看过去,还见那银针上以墨汁涂了颜色代表有毒。 他一张口,噗的吹了一口气,凝气如针,将叶无坷的银针吹的飞了出去,咄的一声轻响钉在桌子上了。 叶无坷在此时将小猎刀抽出来,往前一甩,刀锋直奔陛下。 冯元衣身形往前一进,如一扇屏风一样挡在陛下面前,他单掌往前一抓,小猎刀竟然在半空转向绕开他继续飞向皇帝。 冯元衣一皱眉,身上真气再次释放出去,一个无形的半圆荡开,叶无坷的锁链竟然把持不住往旁边飞走。 可这时候,冯元衣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惊讶。 “嗯?” 那声音是大将军澹台压境发出来的。 冯元衣心中一震的同时向后回身,徒手一抓将飞向皇帝的小猎刀抓住。 谁也没想到,冯元衣震开锁链的时候叶无坷竟然借他的劲气断开锁链,让小猎刀继续飞向皇帝。 攥住小猎刀的同时,叶无坷飞身上前要对冯元衣动手。 冯元衣另一条胳膊往后一甩,如同看到了他一样,一道浩荡真气将叶无坷震的向后飞出去。 叶无坷落地连退几步,脸色微微发白,可见冯元衣刚才的内劲,他还是有些抵挡不住。 这还是冯元衣收力之下,若是全力一击叶无坷可能废了,甚至可能死了。 可此时叶无坷却忽然往旁边一弹,冯元衣看到的时候已经稍显晚了些,刚才那根绑着银针的细线腾的一下冒起火焰,虽然不大,可却能升腾起来不少黑烟。 叶无坷竟然在细线之内藏了药粉。 细线烧起来的时候,冯元衣大袖一扫,烟气顿时被吹飞了出去。 此时此刻,冯元衣的脸色都变得无比凝重。 叶无坷见细线也被灭了,看起来脸色有些难看。 这一番交手虽然短暂,却连文臣们都看出来格外凶险。 还是冯元衣更强,叶无坷虽然看起来手段极多最终也没能伤到陛下。 可就在冯元衣看向叶无坷的眼神里带有欣赏的时候,叶无坷却嘴角一勾。 冯元衣瞬间变了脸色,他猛然回身。 此时此刻,他已经被叶无坷之前的一番佯攻引得离开了陛下身边。 叶无坷的右手之内竟然还有一根极细极细的丝线,几乎透明。 他手一拉,桌子上那个木盒突然喷出一股粉尘。 啪的一声。 皇帝打开一把折扇。 喷出来的粉尘打在折扇上。 冯元衣立刻俯身:“臣,疏忽了。” 皇帝笑道:“就是没有年轻人心眼多。” 冯元衣道:“叶大人,让人防不胜防。” 叶无坷道:“可我不是刺客。” 文臣那边,连徐绩都微微点头。 叶无坷不是刺客,用的都是已经处理过的东西,粉尘只是普通的面粉,细线上烧起来的黑烟也不是真的毒烟。 叶无坷此时指了指桌子下边,那里有两个黑色的东西,很小。 冯元衣俯身看了看,那是两只小爬虫。 显然,那根细线上不只是银针,不只是粉末,还有两个爬虫。 “若刺客还擅长用虫蛊,陛下更为凶险。” 叶无坷俯身道:“臣请陛下,不要与诸国使臣近身。” 皇帝点头:“你说的在理,但朕还是要顾及大宁威仪,说了要接见还是要接见的,你若不放心留在朕身边吧。” 说完这句话,皇帝起身:“去一极殿。” 叶无坷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俯身要去把东西都收起来的时候,却发现他抓的那两只爬虫死了。 与此同时,神威门外。 太子李隆势在一大群人陪同下到了那些珍禽猛兽所在,不少使臣已经在等着了。 为了保护百姓安全,这些珍禽猛兽暂时留在未央宫外的一片空地上,等大典开始的时候,才会将它们驱赶过去。 李隆势走到近前,使臣们纷纷迎接上来,抢着介绍他们要敬献的东西。 一名使臣俯身道:“殿下请看,这是我国特产之物,一种形同蜜蜂的小鸟,极为珍贵,这些小鸟能寻觅到金矿,实在是天赐之宝。” 李隆势笑了笑:“倒是神奇。” 他往前一走的时候,那使臣忽然眼神变了。 一极殿内。 皇帝缓步走进来的那一刻,所有使臣全都俯身行礼。 皇帝微笑道:“一会儿咱们还要去神威门外,朕就不一一请你们过来看了,你们将东西都取出来,朕一路走过去一路看。” 使臣们纷纷回应。 “陛下,外臣向您敬献本国至宝七彩灵石。” 他端着托盘俯身说话,皇帝走到近前:“流光溢彩,确实是好东西。” 使臣忽然把托盘一丢,两袖往前甩开,他袖口衣服夹层里竟然藏了毒粉,数量不多,但奇毒无比。 粉末洒出来的那一瞬间,他旁边的使臣也往前一甩,衣袖上有一根线头是松动的,线头连着一片金饰,瞬间刺向皇帝咽喉。 另外一侧,一名使臣用力一跺脚,鞋底之内喷出来一阵毒粉,毒粉之内,好像还有无数细小飞虫。 最可怕的是一名西域使臣,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他自己身上忽然就绕烧起来火焰,朝着皇帝扑来。 冯元衣跨步向前,叶无坷一刀在手。 一息之间。 不等冯元衣和叶无坷出手,那些出手的刺客全都当场爆开。 并不是被击飞击退,而是爆开。 且还不是四散爆开,而是往他们各自身后方向爆开,爆开的血肉,像是飞出去的无数箭矢。 以至于这些使臣的随充,全都被他们主使的血肉打的千疮百孔。 皇帝扫了一眼那些残缺不全的尸体,再看向剩下的瑟瑟发抖的使臣。 一眼睥睨。 其他使臣全都跪了下来,脸色惨白如纸。 “朕总得给你施展一下机会,不然你们怎么知道朕是什么样子。” 皇帝的视线慢慢转移到神威门方向。 “朕也得给你们机会展示,不然你们怎么知道大宁太子,未来的大宁皇帝是什么样子。” 他负手走向大殿之外:“除了不能伤到百姓之外,其他你们能想出来的手段朕都可以让你们施展出来。” 神威门外。 太子李隆势从一头歪倒下来的巨象身上往下走,巨象轰然倒地的那一刻他刚好走到地上。 一杆长矛留在巨象身上。 在巨象身后,还是巨象的尸体。 李隆势扫了扫身后野兽的尸体人的尸体,再看向那些瑟瑟发抖的使臣。 “不如我游历时候遇到的凶,比及我妹妹所杀之天下凶物......更为不堪。” 他看向那些不想刺杀但好像被卷入其中,好在是幸存下来的使臣。 “陛下说,说你们不行你们不信,唯有让你们看到不行你们才信。” 他扫了扫那些人,微微昂着下颌:“要刺杀陛下与我的,陛下与我亲自接一接,但有可能伤及百姓的,不接,你们也用不了。” 说完这句话,李隆势转身负手而行。 有传令兵飞骑而出沿街大喊:“敬献陛下的野兽受惊,为百姓安全,不再进行游行展示。” 展示什么? 都在太子殿下身后呢,一片大大小小的尸体。 百姓之中,一个有胡人相貌的家伙往四周看了看,显然有些紧张,他猛然将身上的衣扣解开,里边是易燃之物。 刚要点燃,他身上的衣服被人把扣子系了回去。 他面前是个看起来挺和善的男人,一边帮他系扣子一边说道:“稍微忍一忍,就疼一下。” 胡商微微一怔,背后有人一刀戳进他脖子来回扭了几下,然后用衣服裹住他的伤口,扶着他退出人群。 另一处,一个看起来和宁人相貌并无区别的家伙也将衣服打开,里边同样是易燃之物。 刚解开扣子要点上,背后有人搂住他的肩膀,另一条胳膊勒住了他的脖子,发力之下,没多久他就软了下去,被人扶着离开人群。 稍微远一些的地方,有个背着竹筐的人将竹筐摘下来,竹筐里藏了不少毒虫毒物,他刚要打开竹筐的那一刻,身边有人一击刺中他心口,捂着他的嘴扶着他在自己的竹筐坐下,悄无声息。 另一处,有人将藏于腰带之中的软剑抽出来就要屠杀百姓,剑才离开腰带,背后一根绳索勒住了他脖子。 至少十万百姓聚集的地方,廷尉府的暗谍一个一个的将隐患清除。 而此时,大宁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出现在了神威门城墙上,百姓全都看着城门楼那边欢呼起来。 欢声雷动! 陛下在高台落座之前要先上神威门向百姓挥手,陛下还特许诸国使臣与他一同登上神威门,就在他身边站着。 而这些使臣们,在陛下身边一个个脸色还都很白,他们看到了大宁百姓的振臂高呼,与他们的沉默形成鲜明对比。 大宁的百姓们没有见到刺杀的事,他们见到了。 每一个人看向大宁皇帝陛下,他们眼神里都是无比的恐惧和敬畏。 神威门内,内侍监主事庞秋看到陛下马上就要从神威门上下来,他吩咐道:“给陛下和大人们上茶。” 宫女们纷纷端了茶往前走,出神威门后分成两列,沿着高台一左一右,给朝臣和使臣们上茶。 庞秋伸手拦了一下宫女:“陛下的茶我亲自端上去。” 那宫女俯身应了。 他端着托盘刚要往前走的时候,他徒弟姚近水问道:“师父,要不然我去给陛下上茶?” 庞秋笑道:“我知道你想得到能见陛下的机会,不过你还年轻,手脚不稳不行,我得亲自上去才稳妥。” 姚近水:“师父,我去比较好。” 庞秋皱眉:“你在说什么?耽误了陛下饮茶看我怎么收拾你,你退后。” 姚近水:“师父,你去了,就回不了头了。” 庞秋一怔:“你在说什么?” 高清澄从神威门坡道上缓步走下:“他说你不要去了。” 庞秋:“郡主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他忽然醒悟过来似的:“姚近水,你是不是在茶水里动了手脚?” 姚近水就那么看着他,眼睛里带着泪水:“师父,你为什么要这样啊。” 庞秋沉默片刻,忽然端起他面前的水一饮而尽。 他朝着姚近水笑了笑,苦涩之极:“你还真是让我意外,在我身边好几年了我都没有发现你是廷尉府的谍子。” 姚近水扶着庞秋倒下去:“师父,你那杯茶我换了,没毒......你倒下去干嘛。” 庞秋:“????!!!!” 在皇帝朝着百姓们挥手的那一刻,远处的欢呼声如同山呼海啸。 大太监冯元衣回头看了一眼,神威门内,几个内侍被大内侍卫拿下,押着走向远处。 他又看向叶无坷,微微颔首。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点头致意。 他们面前,欢呼声大的震天动地,无数双手臂在挥舞,无数双眼睛充满热烈。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这一刻,他看到了高希宁走回到皇后娘娘身边。 “这些天你和叶无坷他们忙的连觉都没空睡,我还听说你们缺人缺到一个人当三个用当五个用。” 皇后的手在高清澄的后脑上轻轻的抚慰着。 “是陛下过分了些,可这是你们成长起来必须要经历的事,如果没有经过这样的煎熬,就没有你们下一次应对大事时候的从容。” 皇后说:“大宁举办这样的盛事,真的可能缺人缺到一个当三个用当五个用?” 高清澄看着皇后,眼睛里有些光彩。 “陛下得让你们学会扛住压力,你们认为的缺人是陛下一手造成的,陛下想看看,你们,又不只是你和叶无坷,能不能把责任担起来,能不能把事情办妥当。” 高皇后指了指不远处:“看,那边负责外围秩序的武侯府副都统叫刘金遂,他今年二十六岁,武侯府上下调度,从两年前就开始都归在他手里了。” “那边。” 皇后指了指神威门外带着一队骑兵在巡视的少年将军。 “禁军将军澹台炎律你是认识的,是澹台压境的长子,他能成为禁军将军不是因为他是澹台压境的长子,而是因为他赢了上百个实力超群的对手,他披上四品将军甲的那天,二十三岁。” 皇后的视线停在广场上那个少年。 “叶无坷,十八岁。” 皇后说:“他的哥哥叶扶摇也才十八岁,如今在白鹿关独当一面。” 高清澄懂了,彻底懂了。 这不是只是他们两个人的大考,这是陛下给这些年轻人的一场大考。 陛下用如此盛事为考场,这又是何等魄力? “今天不会发生任何不利于庆典的事,如果一会儿有些特别的事也是陛下准许发生的。” 皇后说:“陛下没有看错你们,陛下也没有坚持错他的为君之道。” 高清澄深吸一口气,重重的点了点头。 距离神威门大概不到三里左右,来自草原上的一群武士正在低声商议着什么,他们用的是晦涩难懂的民族语言,除了自己人之外谁也听不懂。 他们手里拿到的是一会儿要在大宁皇帝陛下面前展示射艺的弓箭,弓箭都是他们自带的,弓很普通,箭则是平头箭。 箭簇被磨平了,不能伤人。 可他们借助聚集的时候,从他们的靴子内衬里翻出来事先准备好的箭头换上。 不只是一个部族如此,要在陛下面前展示射艺的部族至少有一半都在做着刺杀大宁皇帝陛下的准备。 就在这时候,被他们视为同伴的突玉浑主使沿芒带着人走过来,这些人纷纷朝着沿芒点头,示意他们已经做好准备了。 沿芒身边还跟着一个看起来有些眼生的年轻人,他们都不认识,不过既然能跟在沿芒身边,显然也是自己人。 可他不是,他是巡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徐傲卿。 “徐将军。” 沿芒笑着说道:“从我昨日被廷尉府放回礼院之后,他们就对我就再也没有疑虑,他们全都出来迎接我,为了让我突玉浑人也能配合,他们已经将计划都告诉我了。” 他指了指那些草原射手:“他们。” 又指了指那些驯兽师:“他们。” 他的手指一个一个的指过去,被他指过的人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事情不对劲了,被指到的人个个变了脸色。 “太子殿下请我去了草原,那是一场戏,然后又请我来长安,还是一场戏,我可太喜欢这种感觉了,他们这些蠢货都把我当自己人。” 沿芒笑道:“现在可以动手了。” 徐傲卿点了点头:“其实就算你不说,他们一个都别想走掉。” 沿芒撇了撇嘴,颇为傲气。 随着徐傲卿一挥手,大批战兵上前将这些刺客全都按了。 车海国国主垆土思看到这一幕脸色大变,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巡城兵马司的人按住,在车海国的人身上,也搜出来毒粉。 沿芒看着垆土思就想笑:“我们两个差不多是一样的角色,只是......你是真的,但我是假的,哈哈哈哈。” 说完扬长而去。 今日大典,这个考场如果是出了什么大事考的都不是所有人的应对能力,哪怕所有人都应对合格也一样都不合格。 今日盛事,就不准有事,有什么事,也是陛下许可才行。 就在这一刻,大宁皇帝陛下和皇后走下神威门。 诸国使臣跟在陛下身后,没有一个人敢把腰直起来。 他们此时也已经都清清楚楚的知道了,今天让他们看的就不是大宁立国之庆的大典。 在百姓们看不到的地方,廷尉府,巡城兵马司,禁军,大内侍卫......大宁的年轻人们将那些准备在大典上刺杀陛下的人一个不落的全都拿了。 百姓们还在欢呼,他们眼中只有陛下,只有这大宁盛世。 皇后看向高清澄微笑着说道:“今日这场大考,别人都以为还没开始,可却已在开始前结束,和你们两个一起参加大考的每一个年轻人,都很优秀。” 也在此时,皇帝看向叶无坷:“几天几夜没睡了,可还有精神?” 叶无坷回答:“有的是精神。” 皇帝笑:“那就到朕前边去开路,腰板挺直些,得让人看清楚,大宁年轻人的气象便是大宁之气象。” 第五百二十六章别威胁朕 - 天下长宁 - 知白 无事发生。 这四个字代表的是什么意思,只有参与其中的人才深有体会。 代表的是陛下已经亲手完成了大宁中坚力量的新老交替,且还在强势的向着那所谓的规则发起进攻。 陛下似乎从不停歇。 他的人生,始终伴随着冲锋的号角。 突玉浑使者沿芒溜溜达达的到了叶无坷身边,用一种颇为欣赏的眼神看着来自大宁边远山村的少年。 “我知道开出什么条件都不可能让你离开大宁。” 沿芒道:“可我还是忍不住想说,如果你愿意到突玉浑来,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叶无坷,疲惫的脸上却还有着一如既往的阳光灿烂。 他问:“你是不是在不知道太子殿下身份的时候也想邀请他去突玉浑?” 沿芒没回答而是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叶无坷耸了耸肩膀。 沿芒叹道:“他给的答案我不喜欢。” 叶无坷问:“殿下说的什么?” 沿芒说:“太子殿下告诉我说,以他的身份双脚不能随意踏上别国的领土,所以当他踏上突玉浑那片大地的时候,可能突玉浑就不叫突玉浑了。” 叶无坷笑道:“你怎么回答太子殿下的?” 沿芒说:“我还想把长安改成突玉浑的北疆边城呢。” 叶无坷点头:“有点意思。” 沿芒问:“将来我要是把大宁打下来,我让你在打下来的地方当总督。” 叶无坷:“大宁有个山南道,也与突玉浑离着挺近。” 沿芒点头:“是啊,怎么了?” 叶无坷:“突玉浑不好听,不如改叫山北道。” 沿芒哼了一声。 沿芒道:“看吧,这次来大宁让我见识到了你们宁国年轻人的本事,可你也别低估了我们突玉浑,将来若真的有了战争,你和我在战场上相遇,我可真的会把你对我的不客气全都还给你。” 叶无坷:“你还是别盼着有那时候。” 沿芒看着叶无坷,他问:“你明明已经那么累了,为什么还要撑着?” 叶无坷:“因为大宁有突玉浑这样的邻国,突玉浑之内还有你这样的年轻人。” 沿芒道:“其实我之所以愿意来大宁,并非是出于友善,大宁太子殿下他说他知道突玉浑这几年蓬勃发展,开疆拓土实力大增,所以对大宁的态度也有所转变。” “他还说,突玉浑人觉得强大了就想找大宁试一试,这是很正常的想法,就正如大宁强大了,也想找黑武人试一试。” “太子殿下说,你来大宁看一看,看一看突玉浑人认为能撼动的大宁到底是什么样子,顺便也看看,有多少人和突玉浑一样都想让大宁倒下而大宁又是怎么应对。” 他笑了。 “看到了,所以过过嘴瘾就好,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阻止突玉浑与大宁开战。” 他朝着叶无坷抱拳:“我希望我这一辈子,你这一辈子,我们不要在战场上碰见。” 说完后转身而去。 车海国的国君垆土思可就这没有这好运气了。 他茫然的看着四周,心说这到底是怎么了? 当大宁廷尉府的人走到他面前的时候,这位国君一边熟练的伸出双手等着廷尉给他戴枷锁一边问:“怎么了呢,这到底是怎么了呢?” 就在各处都把人控制下来的时候,人群之中却有一个看起来略显瘦小的少年目光灼灼的看着高台上的大宁皇帝。 他看着皇帝,眼神里有一种别人无法理解的光彩。 砰地一声,一个水囊从人群里扔出去落在朱雀大街上,紧跟着燃烧着的火折子抛在流出来的黑色液体上,瞬间就冒起火焰。 附近的武侯,巡街甲士,禁军,廷尉,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把这个抛出东西的人找了出来,几十把连弩朝着他瞄准过去。 “大宁皇帝陛下!” 身材瘦小像是娇柔女子一样的少年姜虹从人群之中缓步走出来,直视着坐在高台上的大宁皇帝李叱。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最好还是让我走到大宁皇帝陛下面前,不然的话会有很多人会无辜而死。” 叶无坷和高清澄几乎不分先后掠了过来,看到是姜虹之后叶无坷脸色微变。 “姜虹,你要做什么?” 叶无坷问。 姜虹看向叶无坷的时候,难得的露出一些笑意。 “我得替方大哥要一句话。” 他说:“你们最好都不要轻举妄动。” 叶无坷道:“你不能再往前走了。” 姜虹问:“你是怕我被皇帝陛下杀了,还是怕我会杀了皇帝陛下?” “谢谢你们啊。” 姜虹说:“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把人力物力全都用来防范大典上要出现的变故,我们的计划也不会顺利成功。” 他一边走一边大声说道:“就在此时,雁塔书院里有至少数百名书院弟子已经被我们控制,如果我不能走到皇帝陛下面前,那几百名书院弟子会死,书院也会被付之一炬。” “不只是雁塔书院,在四海堂也一样,叶千办你让弟子自己动手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四海堂,也会被我们的人付之一炬。” “除此之外,在长安城的东西两市,我们也已经埋好引燃的火油随时可以动手,东西两市若烧起来,整个长安都可能付之一炬。” 他看向叶无坷:“叶千办,你是一个好人,如果方大哥还活着的话他一定想和你做朋友。” 叶无坷道:“如果方知我还活着的话一定不会大营你们这么做。” 姜虹问:“你说他不答应,是想着他也不想让大宁在这么多外人面前丢脸吗?” 叶无坷摇头:“他怕你们都会死在长安。” 姜虹说:“谁不会死呢?人从出生那一刻起人生就开始了,有的人长命百岁有的人在襁褓之中夭折,可都是一生,一生不分什么完整不完整,从生到死这个过程走完了,一生就是完整的。” 他一边走向皇帝一边说道:“我知道方大哥活着不会让我们来,可他......没活着啊。” 姜虹朝着皇帝走,四周数不清的连弩已经在等着下令了。 皇帝此时却吩咐道:“不要拦着他,请他过来说话。” 姜虹深吸一口气,朝着皇帝喊了一声:“你果然还在乎你的子民。” 他开始加速,最后是按捺不住狂奔起来,他穿着粗气,兴奋且疯狂。 姜虹在距离高台大概只有一丈左右停下:“陛下,你还敢让我向前吗?” 姜虹昂着下巴问。 皇帝没有回答,而是起身从高台上缓步走下,这位人间帝王,一步一步走下高台一步一步走向姜虹。 原本以为自己在气势上一定占了优势的少年,看着皇帝走向自己的时候竟然控制不住的开始心慌。 皇帝李叱走到姜虹身前大概三尺左右站住,他不再走,不是怕姜虹会对他不利,他只是看出来了再走半步这个少年的勇气就会破掉。 已经快要破掉。 姜虹冲怀里取出来一个拳头大笑的球,不知道是什么材质造的,看起来圆的不是很规则,有些丑陋。 “陛下请止步。” 姜虹举着他手里的球说:“这是我亲手做的,还没有取名字,我只要把它点燃,这其中蕴含的火油和可以爆燃的药粉就能将陛下杀死。” 皇帝微微点头:“你可以说你想说的话了。” 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倒像是在安慰姜虹不要紧张。 姜虹说:“陛下可知道我是谁?” 皇帝回答:“你叫姜虹,原本在厌吾山大牢。” 姜虹似乎有些吃惊。 他想问皇帝,你是怎么知道我是谁的。 可他没有问,他怕自己佯装的勇气让他坚持不了那么久。 “陛下,如果,如果你不向方知我说一声对不起,我就与你同归于尽。” 姜虹把他手里的球举高了些。 “不仅仅是与陛下同归于尽,我还要用雁塔书院和东西两市来为方知我大哥陪葬!” 皇帝说:“你小心些。” 姜虹松了口气:“原来陛下也会怕。” 皇帝李叱看着少年的眼睛,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的责怪。 “很多人为了能让你走到朕面前说这几句话而准备好了赴死,你们都是很有义气的人。” 皇帝说:“你想让朕向方知我道歉,朕答应你,是朕没有管好大宁,让方知我一家受到了伤害,朕代表自己,也代表朝廷,代表大宁向方知我一家道歉。” 姜虹万万没有想到,大宁的皇帝陛下在这种场合竟然如此轻而易举的答应道歉。 他有些不知所措。 皇帝说:“你和你的朋友们,故意让叶无坷他们查到贼人想用蛊术刺杀朕,这样所有人就都会被调动起来查刺客,你们就有机会去控制书院控制东西两市。” “你们费了很大的心思,也付出了很大的努力,每一个应该也都做好了必死之准备,可你们偏偏就是没想过,你们要说的话,其实不必这样就可以与朕当面说。” 姜虹有些傻了,呆了,不知所措了。 皇帝说:“如果你正大光明的走到未央宫外,找到当值的侍卫说你想见朕,你想为方知我要一个道歉,你也会见到朕。” 姜虹摇头:“不可能,不会是这样的!” 皇帝没有和他争辩。 姜虹大声说道:“陛下可知道有多少人不希望我们这样的人见到你吗?陛下可知道有多少人用尽办法的阻拦吗?” 皇帝说:“朕知道,但朕说的可以就一定可以。” 姜虹说:“陛下不知道,陛下不知道为了今日我能见到你到底有多少人拼上性命。” 皇帝回答:“三百三十六人。” 姜虹表情猛然僵硬。 皇帝说:“书院有一百四十人,剩下的都在东西两市,你不让人跟着你,你就要一个人走到朕面前,因为你觉得只死你一个就够了。” “如果朕不答应你,你想着就与朕同归于尽,如果朕答应你,你就想着死后让人把你的尸骨埋到方知我在云州的老家。” “朕其实可以把你请到宫里直接说这些话,可既然你打算让朕在万千百姓面前,在文武百官面前,在外臣使者面前说,那朕就按照你的意思来。” 皇帝看向大宁的百姓。 “朝廷有错,天下人骂,朕有错,天下人也可以骂。” 皇帝看向姜虹用只有姜虹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发信号让你的朋友们撤离吧,朕给他们时间。” 说完这句话皇帝看了看姜虹手里的那个球:“另外,不用威胁朕。” 他一伸手,姜虹竟然拿不住那球被皇帝虚空抓了过去。 两人距离足有半丈,姜虹惊讶的不知所措。 皇帝低头看了看:“有些瞧不起朕了。” 徒手捏爆。 轰的一声,求在皇帝手中炸开。 可炸开的火焰和气流,却被一股浩荡的劲气死死的压了下去。 ...... ...... 【趁着吃药的困劲儿还没上来写了先发,错字语句后改。】 第五百二十七章改制 - 天下长宁 - 知白 姜虹呆立当场。 他的悲绝,在陛下面前就硬生生的悲绝不起来。 “叶无坷。” 皇帝看向叶无坷吩咐道:“人拿下。” 叶无坷走到姜虹身边,一边用廷尉府的牛皮绳把姜虹的双手绑了一边说:“有些时候我也不是很能搞懂你们,按理说我该是最能懂你们的人才对。” 姜虹抬起头,茫然的看着叶无坷。 叶无坷道:“你们这样行事,放在过往任何一个朝代,面对任何一位帝王,可能都不显得多余......” 姜虹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道:“可我当着所有人的面,为方大哥要到了陛下的一声道歉。” 叶无坷把他绑了,但绑的并不是那么紧。 他按着姜虹的肩膀往外走:“如果方知我还活着的话大概也要被你们气死了。” 姜虹刚要说话,叶无坷伸手在他身上口袋里摸索起来。 摸出来一根信号烟花,叶无坷随手一扭,噗的一声,烟花打上半空。 叶无坷打完了烟花后问:“这是不是撤退信号?” 姜虹嗯了一声:“是。” 叶无坷把手里的烟花筒扔了:“就你这样的可别在出来谋划了,让同伴撤离的信号都能忘了打。” 姜虹沉默了。 雁塔书院内。 一名大内侍卫看着远处那几个穿着黑衣人的家伙在看到信号后迅速撤离,他也松了口气。 “幸好还算懂事,看见信号就走了。” 这名大内侍卫回头看向自己同伴:“陛下说,今日这事不许向任何人透露,一旦传扬出去,便是国法不公。” 他的手下整齐应了一声。 这位侍卫队正连忙摆手:“小点声,让他们听见了还不得吓一跳,让他们走快点算了,走远之后收队回宫。” “是。” 他手下人又应了一声。 也不知道那几个黑衣大哥是不是听见了,反正他们已经走了也就那样吧。 四海堂。 几名青衣列阵的汉子正在教训一个黑衣人。 青衣列阵这边为首的一个中年男人,手里拿着一个火折子敲打那黑衣人的脑壳:“你还真准备点?你还真准备点?” “你要是不把火折子拿出来我们也就不露面了,非得拿出来是不是?非得拿出来?” 说一声敲一下。 在不远处,几个黑衣人蹲在那生气。 四周都是青衣列阵的高手,围着他们就那么看着。 就在此时信号烟花在夜空炸亮,青衣列阵的首领一摆手:“放他们走吧。” 等那些黑衣人离开之后,首领严肃的说道:“今日有贼人来过的事谁都不要外传出去,他们没来过,也不是我们放走的,记住了没有?” “是!” 一群青衣汉子整齐答应了。 溜溜达达往回走的时候,一个汉子忽然笑了:“你说,要是放在以前任何一个人当皇帝的时候,就说楚周都可以,这群家伙的计划还真没准就成了,也算周密仔细,偏偏他们就在咱大宁的时候谋划这乱七八糟的事......” 另一个青衣列阵的汉子说:“少说两句吧,咱们走快些一会儿还能赶上神威门外放烟花,我可听说了,今天的烟花要放足一个时辰。” “走走走,走快些。” 一群汉子加速向前。 长安城内的一座可以瞭望到神威门的石塔最高处,站在窗口的蕤先生嘴角带笑。 又高又壮异常雄武的花草草在这里可真难受,站是站不直,蹲又不好蹲,半弯着腰的姿势着实不舒服。 “先生,他们能成吗?” “能。” 蕤先生回答的很快。 花草草问:“那陛下会道歉吗?” 蕤先生回答:“会。” 花草草又问:“他们都能安全撤走吗?” 蕤先生回答:“可以。” 花草草松了口气:“也就是先生帮他们谋划,不然按照他们之前的计划未必能行。” 蕤先生道:“不是因为我为他们谋划他们就能功成身退,而是因为陛下会让他们功成身退。” 花草草不解:“为什么啊。” 蕤先生笑道:“我如果不帮他们谋划,他们永远也不知道自己和陛下的差距有多大,永远也不会明白,陛下为了保护他们的良苦用心。” “只有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了,他们才能醒悟过来,这些年来他们可以看似自由的做事,只是因为陛下不计较。” 花草草想了好一会儿,然后抱起蕤先生就往塔下走。 “咱们快走,先生你既然猜到了皇帝陛下都能猜到,那咱们在这皇帝陛下没准也能猜到,咱们先跑为敬。” 蕤先生笑道:“不必跑。” 花草草问:“找不到?” 蕤先生答:“跑不掉。” 就在他们从石塔里出来的那一刻,花草草就看到一个身穿锦衣眉目俊朗的年轻人抱拳说话。 “陛下请两位到宫里说话。” 花草草:“先生,我护着你出去。” 蕤先生却问那年轻人:“陛下可准备了车马?” 神威门外。 张汤见叶无坷回来,他从袖口里摸出来一个纸包递过去。 叶无坷接过来看了看,见竟然是还有余温的包子:“都尉大人从哪儿偷来的?” 张汤:“你说话过过脑子,我是廷尉府副都廷尉,我身上的职责就是维持法纪打击犯罪,你说我偷包子?” 叶无坷:“宫里偷出来的?果然吃着不一样。” 张汤:“......嗯,是。” 他说:“今晨与陛下一起用的早饭,这包子吃着很好,我就留了两个,原本是打算着大典耗时长久饿了的时候我自己偷偷吃了。” 叶无坷说:“偷还不多偷些,三口两口就没了,一会儿都尉饿了的时候怎么办?我上哪儿给你偷包子去?” 张汤笑道:“饿了就饿了,废话真多。” 叶无坷从袖口里也摸出来一个油纸袋塞进张汤手里:“给......我也偷了。” 张汤低头看了看,这油纸袋里装的竟然是两只鸡腿。 他问:“你又是从哪儿偷来的。” 叶无坷:“我不知道,我让百岁去的。” 张汤叹道:“一会儿开席,肯定得有一桌上菜的人不知道怎么和客人们解释,他们这一桌上来的烧鸡,天生就没腿。” 叶无坷道:“不不不,那一桌上菜的人会想着怎么跟客人们解释,为什么,就他们这一桌没有烧鸡。” 张汤咬了一口,忽然皱眉:“不能是只有一桌没有吧。” 远处,余百岁拎着个袋子给人发鸡腿:“来来来,饿了吧,都先吃点垫补垫补,别客气别客气,哪来的?噢,御膳房偷的。” “怕什么啊,又不是你偷的,吃吃吃,对对对,吃了就跟我一个罪......你啐了也不行。” 高台那边。 高清澄问皇后娘娘:“怎么没见公主殿下?” 高皇后说:“她自从修道就不愿意在这般场合露面,此时大概和老真人在后边城楼上看着。” 高清澄抬起头往高处看,隐隐约约的,似乎是看到了有个人影恰在此时朝着她挥了挥手。 城楼上。 老真人斜靠着坐在那闭幕眼神,在高高的城门楼上,至少有十八名身穿红色鎏金道袍的道门高手背剑而立。 他像是睡着了,但嘴里却在嘀嘀咕咕个不停:“一群人,个个都号称是一等一的高手,加起来还不如一个余百岁。” 红袍道人们只管看着下边的情况,对老真人的话也不理会。 “给。” 朵公主殿下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将一个鸡腿塞进老真人手里。 老真人笑了:“这庆典到现在为止已有三个时辰,早就已经饿了......还是你懂事,知道帮我偷些肉来吃。” 朵公主说:“我从来不偷东西。” 老真人:“何处来的?” 朵公主:“抢的。” 城门楼下,余国公一脸苦相,他趁着别人不注意偷偷离开观礼台本想去搞点吃的,才偷回来就被朵公主给半路拦截。 这还不是最气的,最气的是偷鸡这种事他感觉自己已经不是他儿子余百岁的对手了。 就在这时候,前边传来一阵阵鼓声。 这说明是到了今日庆典的最后一项了,陛下要宣布东宫开府,要宣布太子东宫里的官员都有谁,宣布以后太子要做些什么。 他连忙回到观礼台那边坐好,才坐下,就听见自己肚子里不争气的轱辘轱辘叫了几声。 坐在他旁边的归元术拉了拉他衣袖,余九龄问:“怎么了?” 然后才注意到归元术悄悄递给他一根鸡腿:“饿的肚子都叫了吧,快吃吧。” 余九龄:“哪儿来的?” 归元术:“你儿子给的。” 他压低声音说:“比你强,比你会做人,给他的叔伯们都发了,还说是你让他发的。” 余九龄:“......” 正说着话,就看到高台上,太子殿下缓步走到陛下面前,陛下亲自将太子头上的梁冠摘下来,换上了太子金冠。 “东宫既已开府。” 皇帝大声说道:“自即日起太子协理国务,奏折以后直送东宫。” 这句话说完,朝臣们俯身向太子行礼,百姓们也跟着叫好,虽然大部分百姓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唯有徐绩,脸色难以平静。 他猜到了会有这样一天,可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他还是有些不能接受。 以往的奏折都是直送宰相府,由他梳理之后分类处置,寻常奏折他有处置之权,筛选出来的奏折才会送到东暖阁交陛下朱批。 现在,奏折送往太子东宫,他这个宰相,还有什么分量? 借着大典陛下宣布此事,让人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皇帝坐在那,脸色平静云淡风轻的说道:“一开始处理政务怎么都会显得有些生疏笨拙,六部九卿地方官府的奏折怎么理出个轻重缓急也不熟悉。” “朕看这样吧,还是得挑几个人帮忙,在东宫原有官制之上,设东宫内阁.....这人,就由太子自己挑。” 听到这句话,徐绩的眼神又恢复了几分光彩。 太子挑人? 如果能绕过宰相挑人,那这朝局还能稳定? 可他也是真没想到,陛下竟然不是在朝堂上直接改制,而是在东宫原有基础上设东宫内阁...... 这一招,始料未及。 ...... ...... 【没改,先发】 第五百二十八章宏谋 - 天下长宁 - 知白 “你似乎要看到一片汪洋大海,海浪比攻城锤还要有力,这些浪潮将会在大宁帝国的盛典上将皇帝杀死。” 张汤站在叶无坷身前,看着面前黑压压的大一片被按伏在地的人。 “他们的计划足够周密,行动足够有效,如果他们的对手不是陛下不是太子,换成你我,可能他们都是赢家。” 张汤回头看向叶无坷:“你去过漠北,现在你来看看,这些试图在盛典上刺杀陛下的都是什么人?” 叶无坷看到了。 西域诸国设计到了谋害陛下的人,大多数都是经过红日关一战之后迅速大宁签订盟约的国家。 不管这些人是不是真的来自这些国家,但他们打着的就是这些国家的旗号。 张汤又指向那些草原刺客。 “他们呢?你能分辨出来吗?” 叶无坷能。 因为这次试图刺杀陛下的部族领袖叶无坷基本上都见过,都是当初争着抢着和太子殿下在逍遥城签订盟约的人。 他们可能还是更惧怕黑武,或许他们也不愿意大宁有李叱这样一位地位,不管是因为什么,他们从盟友变成了敌人。 为了隐藏他们的真实意图,他们甚至还在之前奉献了无数战马。 张汤说:“太子去过西域,促成了西域诸国向大宁称臣,太子去过草原,促成了草原诸部重归大宁属下。” “现在刺客八成来自这些国家这些部族,如果他们成功了的话,那天下人会说是谁杀了陛下?” 叶无坷回答:“是太子。” 张汤说:“今日貌似轻而易举的就将他们全都拿下了。” “那边......他们准备在给陛下献宝的时候从宝物里翻出毒粉朝着陛下泼洒。” “那边的人,他们试图在展示射艺的时候向陛下发箭。” “那边,他们打算用四头巨象冲击陛下所在的高台,用巨象将陛下杀死。” “那边,他们准备用训练好的金雕袭击陛下。” “那边,他们在侍卫队伍里藏了用蛊术控制的行尸走肉。” 张汤缓缓吐出一口气。 “如果这些都发生了的话,那么今天神威门外就是血流成河,陛下出事,太子成了最大的获利者,谁获利谁有可疑天下人都这么想。” “那太子的地位如何稳固?就算是有开国勋贵们的坚定支持,就算有我们拼尽全力的查出真相,无济于事。” “你以为这是某个家族对陛下的反击?不......这不是某一个家族能做到的事,不管是西北温家还是什么谢家都一样做不到。” “这场刺杀牵扯进来的人太多,大宁之内那些还试图重新掌控朝权的世家,大宁之外那些试图把中原撕扯成四分五裂的番邦。” “还有我们最大的敌人......黑武!” 张汤的呼吸都有些粗重。 “看看吧,在大宁立国之庆的大典上,仅仅此地一共抓了将近六千人,这是你现在看到的,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张汤回头看向叶无坷:“今日庆典,你见到夏侯大将军了吗?见到唐大将军了吗?见到澹台大将军了吗?” “今日的庆典,红红火火,红的是敌人洒在长街上的血,火的是大宁的国运!” 他看向那座高台,陛下稳坐高台,如同在人间最顶峰睥睨天下。 “看今天长安城,有多少人头落地。” 东城,大将军夏侯琢看着面前被按跪在地上的至少数千名胡商脸色阴沉。 他回来了,谁都知道他回来了,只带着几名亲兵回来的。 可谁知道从一年前开始,北疆战兵便抽调了一万两千精锐分批进入长安,今天进来几十个,明天进来一两百。 谁又知道,何止是北疆调集战兵悄悄返回长安? “大将军!” 一名四品将军大步走到夏侯琢面前抱拳道:“按照计划,我们负责抓捕的扮作胡商的贼逆总计七千二百人,没有走脱一个,全部拿下,如何处置,请大将军下令。” 夏侯琢缓步走过去,在这条大街上,跪满了来自西域诸国的商人,可他们当然不是真的商人。 他们要在立国之庆开始的时候,在长安城内四处放火杀人制造混乱。 “这些人。” 夏侯琢指了指跪在长街上一眼都看不到头的俘虏大声说道:“根本不是来自各国的商人,而是黑武人提前在西域训练好的密谍。” “他们假扮成西域胡商来长安交易,实则是为了刺杀大宁皇帝陛下,这些黑武人的走狗,不必审问......斩!” 随着一声斩字出口,夏侯琢的亲兵吹响号角。 大街两头,密密麻麻的战兵将盾牌举起来阻挡外边的百姓们的视线,这条已经被彻底封闭的大街,将会变成屠场。 噗噗噗噗噗...... 一片横刀落下,人头翻滚竟如浪涌。 两侧想看看发生了什么的百姓们翘着脚的看,盾牌手挡的严严实实他们什么都看不到。 然而没过多久,百姓们还是看到了让他们恐惧的事......在那些盾兵的脚下,鲜红的血液缓缓流淌,逐渐铺满了街面。 六千多颗人头,足够能堆积起来一座小山。 西城。 大将军唐匹敌坐在路边的台阶上,手里拿着一根甘蔗用匕首将皮削掉。 至少数千名来自草原的商人被大宁战兵驱赶着进入了一座很大的空院。 这里是东广云汇在长安城的一片仓库,除了高大的库房之外还有一大片空地,人挤人的话能塞进来几万人。 羊群一样被驱赶进入空地的草原人每一个都是眼神惊恐脸色惨白,可就在一个时辰之前他们还在分发武器准备在长安城发动暴-乱。 他们来自不同的部族,甚至都不是来自某一个部族。 黑武人也有草场,也有相貌与草原人差不多的属民,他们不知道自己参与进了怎样周密的一个计划之中,但他们知道他们要在大宁的都城里干一件大事。 大事是什么他们也不知道,在今天盛典开始之前他们都没有被告知要干什么。 但上面的人已经有意无意的向他们透露......大开杀戒。 “大将军!” 一名亲兵快步走到唐匹敌面前俯身道:“按照计划,归属我们擒拿的五千余草原各部叛贼都已经被赶到空地上了,如何处置,请大将军下令!” 唐匹敌一边削着甘蔗一边起身:“他们喜欢射箭,给他们箭。” “呼!” 随着唐匹敌的军令传达下去,围在空地四周的大宁战兵开始朝着那些草原叛贼放箭,像是铺天盖地的流星落入人间,数千人在绝望的悲鸣声和愤怒的咆哮声中成为一地尸体。 “报!” 一名传令兵跑到唐匹敌面前说道:“东城那边已有鼓声。” 唐匹敌点了点头,把手里的甘蔗递给传令兵:“让兄弟们把地方打扫干净,然后原地等待军令。” “呼!” 传令兵接过来削好的甘蔗咬了一口,朝着空地那边跑过去。 没有空地了,只有堆积起来的尸体。 尸体上,是让人看了头皮都发麻的一层白羽。 半个时辰之后。 皇帝李叱坐在高台上看着广场上鸦雀无声的百姓,他在计算着时间,计算着所有地方结束围剿的时间。 他手里转着一支笔,没有蘸墨的笔。 似乎是有所感知,又似乎哪怕没有去看沙漏但依然有着对时间的精准把控。 皇帝将毛笔停下来的那一刻,两侧飞别有传令兵飞奔而来。 “报!陛下,夏侯大将军那边已经办完了。” “报!陛下,唐大将军那边已经办完了。” “报!陛下,澹台大将军那边已经办完了。” 皇帝嗯了一声。 他缓缓起身走到高台正中,面相广场上十万余大宁百姓。 “黑武人,亡我大宁之心不死。” 皇帝缓缓开口,听起来好像声音不大,可却清清楚楚的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今日数百友邦使臣齐聚长安共贺大宁立国之庆,朕原本欢喜,可朕也没有想到,黑武人竟如此丧心病狂。” “至少一半的使团队伍在半路上被黑武人伏击,使者被杀害,商队被屠戮,黑武人假扮成诸国使团进入长安。” “他们要在长安城制造混乱,他们要杀朕,要杀皇后,要杀太子,要杀千千万万的大宁百姓,他们想让长安城血流成河!” “无数使臣被杀,他们是带着友善之心前来与大宁合盟,都是想与大宁成就兄弟一样的关系,可他们被杀了。” “朕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敌人们不是想让长安城里血流成河吗?朕今日就满足他们,让他们看看血流成河是什么模样!” 皇帝停顿片刻,缓步走向高台一侧之前架好的战鼓。 接过侍卫递上的鼓槌,皇帝双手举高在战鼓上重重敲了一下:“杀!” “杀!” 长安城的百姓们全都跟着喊出了这个字。 “杀!” “杀!” “杀!” 张汤随即抬起手往下狠狠一压。 那些使臣,不管是真的使臣还是假的使臣,不管是不是黑武人授意的使臣,只要是参与了准备刺杀皇帝的,全都被就地斩杀。 百姓们无比振奋,朝臣们大多都还算冷静。 宰相徐绩看着眼前那缓缓流淌着像是要灌满整个大地的血河,眼神里出现了一些前所未有的恐惧。 这些人与他无关,可他却好像看到了未来与他有关的东西。 今日长安,人头落地一万七。 从四面八方进入长安来参加大宁庆典的六七万番邦外族,四分之一在这一天被砍掉了头颅。 “这是血仇。” 皇帝朗声说道:“四百余支使团竟有半数被黑武人杀害,四万余来自八方的商人有一万余是黑武人的军队。” “黑武人用这样无耻的手段,杀害大宁的盟友破坏诸国邦交.....朕与今日参加庆典的所有外使都不会就此罢休。” “愿意留在长安的盟邦使者一定会与朕共同发出宣言,在大宁立国的庆典之日向黑武人宣告,我大宁与友邦,永不与黑武和解!” 这些话一说完,何止是百姓们振奋起来,刚才还都有些担忧的朝臣们,也都振奋起来。 他们懂了陛下。 还愿意留在长安的外使,自此之后就将彻底与黑武决裂。 不愿意留在长安明天一早就急匆匆往回跑的使臣,永远都不会得到大宁真正的友谊和关照。 看着长街上的血流成河,再想想大宁皇帝陛下的话,诸国使臣,面色各异。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他们参加的会是这样一场前所未有的盛典。 也不知道是谁忽然想到了一个词儿,喃喃自语之中透着无边的恐惧。 “歃血为盟?” 第五百二十九章总有这样一步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东宫。 太子李隆势挽着袖口在案板上和面,一边动手一边说话。 “这件案子最终有些疑点还是在蜀中,我已经向陛下请示过,你伤好之后还回西蜀道,案子一回事,为大军备好军需是一回事。” 他看了一眼正在烧火的叶无坷:“火小些,不然饼糊了里边的馅还没熟透。” 叶无坷从炉灶里抽出一根木柴:“殿下也喜欢做饭?” 李隆势回答道:“喜欢,我在外边能自己做饭的时候就自己做,九岁那年,陛下问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我说想在街上开一家馄饨店,靠我秘制的馄饨就能混的风生水起,到时候挣了钱我给他买新衣服......但十岁那年我就知道了九岁的我有多幼稚。” 他看向叶无坷:“馄饨店得配包子或是烧饼,不然纯粹只卖馄饨不好赚钱。” 叶无坷哈哈大笑。 李隆势问:“你呢?没离开无事村之前最想做的是什么?” 叶无坷回答:“行医。” 李隆势正在擀饼的动作微微一停。 他看向叶无坷问道:“行医救人确实很好。” 叶无坷的回答坦荡且无惧生死:“不只是救人,还能自救,总不能真的一点儿抗争都没有就认了......” 李隆势动作稍有停顿,继续擀饼:“你喜欢吃厚实一些的还是薄脆一些的?” 叶无坷回答:“厚的,吃着踏实。” 李隆势把饼擀的厚实一些,心中有些感慨。 少年人还有村里人的质朴。 饼厚实一些吃起来踏实,是因为同样一张饼厚实些的拿在手里或许能吃饱,薄脆的饼在口感上更好一些但一张肯定吃不饱。 “这次去西蜀道,你身上的担子会更重一些。” 李隆势把饼放进铁锅里:“你也看的出来,对手不只是想杀陛下想杀我,也想了谋逆不成之后的退路。” “他们想让庄大将军领不了兵,想让高将军也领不了兵,这大概能说明的是他们把身家性命都托付在白蒲那边了。” 叶无坷点头。 李隆势继续说道:“陛下眼光高远,灭白蒲势在必行,白蒲归入大宁之后的道属名字都已经定了,这一仗打完,蜀西南再无边境之忧。” 他看了一眼:“翻面。” 叶无坷将锅里的饼翻了一下。 “长安城里他们的谋划败了,西蜀道的谋划就会更大,他们会千方百计的阻止大宁南征,最有效的法子是......” 叶无坷不等太子说完就回答:“毁掉后勤补给。” 李隆势点头:“是啊......蜀中本就道路难行,大宁立国之后虽致力修路,可依然比不得中原平原地势。” “你想想看,之前西蜀道的案子牵扯进来的人都是谁?是不是就说明,他们已经在西蜀道陆运上布局谋划?” 叶无坷道:“牵扯进来的不仅仅是山匪还有马队,西蜀道的路况没有比做马队生意更熟悉的了,况且大军调运粮草,也缺少不了马队的帮忙。” 李隆势:“可你在西蜀道斩了不少人都和马队有关。” 叶无坷笑:“头疼。” 李隆势笑道:“头疼也是自找的,反正大军后勤补给的事我要交给你,查案的事也要交给你,一头担子容易掉,两头都挑着反倒是平衡。” 叶无坷:“上边的就会这么忽悠下边的,不过殿下给两份钱就行。” 李隆势问他:“为什么那么喜欢钱?” 叶无坷:“因为钱可实在是太好了,攒够了钱我就能做很多事。” 李隆势说:“你在东北边疆托人造的书楼和要办的乡学,我已经派人知会地方尽量拨款帮扶,也抽人盯着工程质量,除了书楼和乡学之外你还想做什么?” 叶无坷说:“可天下不止一个边疆小镇没有乡学。” 李隆势说:“朝廷在努力,一直努力。” 叶无坷笑着说:“朝廷努力朝廷的,我努力我的。” 李隆势把烙好的饼从锅里拿出来,似乎一点儿也不在乎那滚烫的铁锅。 他问:“你想办乡学,是想让更多和你一样出身的孩子读书认字明理,想让他们都能从大山里走出来看看这个世界?” 叶无坷说:“并不是每个孩子都能走出大山,有人想看看外边的世界有人不想,有人不想是因为自己不想,有人不想是因为家境缘故。” “没办法走出大山的人偶尔想抬头看一看也被山挡住了,读书是不走出山却见山外的唯一途径。” 李隆势点头。 他看向叶无坷:“连你家乡无事村的孩子们是不是都不一定个个想读书认字?” 叶无坷说:“读书认字的好处是大人明白的,小孩子不明白,他们更愿意下河摸鱼,捧着书本对他们来说往往煎熬。” “所以臣想办的乡学是要有强制的规矩,在该读书的年纪就读书,小孩子自己不能反对家里大人也不能反对。” “不管他们爱读书不爱读书都要读,最起码认字......如果有一天他们走出大山发现外边的世界他们看不懂,那他们终究不是走出山是把山背在身上了。” 李隆势:“我会和户部的人商量一下。” 他说:“你想过没有,强制读书会招人骂。” 叶无坷耸了耸肩膀:“倒也无所谓。” 李隆势笑,然后感慨:“聊的乱七八糟,本来聊着蜀西南的事。” 叶无坷道:“差不多,蜀西南那边的环境比无事村还要恶劣些,在别处穷乡僻壤父母最起码能告诉孩子对错,可在白蒲那边,父母告诉孩子的是没有对错。” “臣听闻,白蒲那边人性凶悍,为了几个铜钱就可能杀人,臣在无事村的时候家里人教导总是会有一句别干坏事,哪怕臣那个时候连土炕都下不来。” “白蒲那边则不然,孩子们耳濡目染看到的都是坏事,能偷则偷,不能偷则抢,所以更要办学。” 李隆势道:“非十年二十年之功,至少需要两代人。” 叶无坷道:“两代人不远,几十年而已,到第三代的时候,大宁可能就会有从偏僻野蛮之地走出来的状元。” 李隆势笑起来,眼神灿烂。 “能吃多少肉?” 他把肉卷进大饼里之前问了一句。 叶无坷道:“反正......盆里那些不够。” 太子哈哈大笑。 “派人去厨房说一声。” 太子说:“要吃肉!” 与此同时,御书房。 陛下揉了揉眉角,御书房里一群重臣都在等着一个答案。 徐绩的大案。 陛下刚才说了,太子已经请旨让叶无坷去西蜀道。 人是没问题的,可该给什么职务? 陛下问了,徐绩在想,所以这个时候朝臣们就都安静的等着,他们想看看徐相对陛下提出来的人选会不会给出反驳。 徐绩思考片刻后缓缓开口道:“太子选用叶无坷去西蜀道为大军守备后勤补给,臣是赞同的。” “叶无坷在西蜀道有个凶悍的名声,他在西蜀道坐镇,下边的人做事也就更谨慎仔细。” “不过,叶无坷的官职是鸿胪寺少卿,军职是五品将军,以这两个身份督办整个西蜀道军政要务,实在是难以服众。” 兵部尚书崔昭气看向徐绩说道:“钦差身负皇命,谁敢因品级而不服?” 徐绩道:“钦差是一时之计,难道西蜀道的事等叶无坷督办军政后勤回来后就不管了?” 崔昭气:“吏部已在拟定西蜀道官缺人选,西蜀道的事朝廷怎么可能不管?” 徐绩说:“崔部堂,朝廷新选出来的官员有谁熟悉西蜀事务?有谁能一到任就能稳定军心民心?” 崔昭气问:“明堂的意思是谁也不行?” 徐绩道:“不。” 他看向皇帝俯身道:“臣以为,西蜀道的事非叶无坷不能办好,臣刚才所言的意思,不是朝廷选派的官员没有合适的,而是朝廷选派的官员在当下没有比叶无坷更合适的。” “臣说他官职低微难以服众也说的不是他身负皇命的时候,而是寻常时候......臣以为,非常时候,非常用人。” “叶无坷在西蜀道的威望无人能及,贪官污吏怕他,百姓却信服他,他若能在西蜀道任职,才是长治之法。” “陛下说过大宁用人不拘一格,叶无坷虽然年少,如今也只是从四品鸿胪寺少卿,可他的能力有目共睹。” “臣斗胆,请陛下恩准,将叶无坷调往西蜀道暂代道府职缺。” 他这话一出口,满屋子的朝廷重臣全都愣住了。 徐绩疯了? 且不说徐绩和叶无坷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不和谐的地方,就说单纯的以为朝廷用人考虑来说,徐绩如此推举叶无坷,是否有别的意图? 年仅十八岁,暂代正二品道府? 这件事别说成了,就算不成,现在把消息散出去朝廷马上就会炸了锅。 大宁江山,从上到下大大小小十万官员,一旦听说叶无坷一跃成为正二品封疆大吏,他们马上就会炸开。 朝廷里多少官员一生都到不了三品,甚至五品就是许多人一生的顶峰。 皇帝听完之后都忍不住看了看徐绩。 徐绩俯身道:“臣绝无私心,而是唯有如此才能让西蜀道迅速安稳下来,西蜀道不安稳,南征白蒲的仗就不好打。” “此举确实有些出格,可臣仔细想过,纵然会引起朝臣反对百姓质疑,但终究是利大于弊。” 皇帝眼睛微微眯起来,看着徐绩问:“白蒲的战事结束之后呢?叶无坷是长期留任西蜀还是调回长安?” 徐绩低着头说道:“臣以为,以叶无坷的才干长期留任西蜀也无不可。” 所有人都看着徐绩,谁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徐绩是要捧杀叶无坷。 陛下真要是答应了,从这一刻开始会有无数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个少年。 从这一刻开始,朝堂上就永远不会安宁。 谁还认真做事?查案子就能做到正二品,他们兢兢业业大半生也不可能到那个高度。 “西蜀道的事重要。” 皇帝坐直了身子,脸色平静的说道:“徐相所言其实是有大道理的。”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心里都紧了一下。 难道陛下朕要答应徐绩? 皇帝说:“西蜀道如果稳不下来,南征白蒲的战事就真可能出现什么变故,叶无坷在西蜀道是有些凶悍的名声,只是凶悍如何服众?” “徐相刚才说,非常时期当非常用人,朕以为然.....这样吧,徐相准备一下,以宰相官职暂时兼任西蜀道道府。” “西蜀道有人会不服叶无坷,但无人不服徐相......等南征白蒲的战事结束之后,徐相再回来。” 这一下,在场的人更惊讶了。 东宫。 太子拍了拍围裙上的面:“长安城里的事你就不必多管了,修养身体为主,身体养好了,去西蜀。” 他问叶无坷:“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叶无坷想了想,问:“昨日大典上斩了的诸国使臣......都与黑武人有暗中勾结?” 太子回答:“现在都有了。” 他看向叶无坷认真的说道:“大宁需要这样一步,那些摇摆不定的番邦也需要这样一步,与其让他们走在大宁前边比如大宁走出更大一步。” “最好的结果,是那些番邦都点头说没错没错都是黑武人的错,最不好的结果,大宁要与诸国开战。” “可这一战早晚都会打,我们走出国门去打,子孙后代不用打,我们不打,子孙后代会在家里挨打。” 第五百三十章五年十年 - 天下长宁 - 知白 长安城大街。 突玉浑使者沿芒离开之前特意找到叶无坷,请叶无坷作为向导带他好好看看这座雄城。 “在我的家乡看不到这样景象。” 沿芒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一路走来,见中原人的建筑多有高墙,而我突玉浑内,牛羊散养,户院无墙,难道你们中原人互相提防已经到了这般地步?” “在突玉浑,两户邻家中间最多隔着一道笆篱,进出之间,交谈随意,那笆篱才过膝盖,迈步而过。” 他问叶无坷:“这是为何?” 叶无坷驻足:“突玉浑户院无墙是因为百姓穷苦只能做笆篱,牛羊散养是因为那是贵族的牛羊寻常百姓谁敢招惹,招惹便死,到你嘴里,反倒说的一派世外桃源模样。” 沿芒笑道:“纵然你说的没错,可这和宁人邻里之间也高墙相隔有什么关系。” 叶无坷道:“高墙阻隔的不是邻里,防的也不是君子。” “不知几千年。”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中原民族是如此好客,凡远道而来者,无论民族,出身,语言......只要入中原必以礼相待。” “楚开国之后,有西域诸国使臣往中原来,楚皇下旨,使臣沿途所过之处,客栈,酒家,吃穿住行,不可收费。” “便是寻常百姓家里,有域外客人至也要开门欢迎不可拒之门外,那时候初入中原的人,仰中原之文明,视中原为天国。” “可就因为如此,这些域外来客回去之后就大肆宣扬,说中原人憨傻无备,太知礼而不拒无礼。” “于是西域诸国联军攻入中原,一路烧杀,自西疆至永定河,屠杀三千里,十室九空。” 叶无坷看向沿芒:“冀州,原本百姓并无高墙大院,户用土墙,高不过胸,可后来呢?” “西北胡蛮草原流寇东北凶兵兵祸连绵不断冀州寸土之下便有白骨,大宁南方就算不是望族大户,寻常小家亦有族谱传承,冀州没有,各姓几乎都没有,就算有的最多也不过追溯百年,那是因为冀州几无原民。” 叶无坷看向沿芒:“殿下问我为何中原多厚门高墙,无他,血泪史。” 沿芒看向叶无坷:“你这些话说的只是你们中原人的感受,中原帝国强盛时候四外诸国哪个不是胆战心惊?” “你们有现在的疆域,还不是一步一步扩张出来的,就如西疆,突玉浑与中原之间原本还隔着十数个小国,现在却与中原接壤......” “再说今日之大宁庆典,长安城内斩一万余人,有人说这是大宁与周边邦交的歃血为盟,怎么,歃别人的血盟你大宁的誓约?” 他问:“又怎么说?” 叶无坷道:“我打了你,你记仇,你打了我,我记仇,本就是世上寻常事,我打了你,你口口相传,传不过两代忘了,怪得谁?你打了我,血泪之仇罄竹难书,一卷写不下就写两卷,世世不忘,才能免子孙后代再受屠戮。” 他看向沿芒问道:“突玉浑与大宁之间原本相隔十数小国,其中六成倒是突玉浑兼并吞灭。” “大宁扩土,所到之处教授文明,读书识字,明辨是非,而突玉浑大军所到之处,烧杀劫掠寸草不生。” 沿芒:“你们所谓的教授文明,不过是让被宁所灭之地的人忘本罢了。” 叶无坷笑道:“忘本,不好过你们灭人家的族?” 沿芒脚步停住。 叶无坷就那么与他对视。 沿芒深吸一口气:“伪善。” 叶无坷回他:“真恶。” 两个人如此针锋相对,连陪着的人都变得紧张起来。 良久之后,沿芒再次缓了一口气后笑了笑:“幸好突玉浑从未想过与大宁为敌。” 叶无坷道:“这话说的不真诚。” 沿芒道:“你我之间或许还可有些私交,若以国论,你们之间有什么真诚可言,能过得去就好。” 他笑道:“况且我这次帮了太子殿下的大忙,你说不真诚这话怕是连太子殿下听了都不开心。” 叶无坷往前压了压身子声音很轻的说道:“所谓深毒使者是真的从深毒来?要敬献给陛下的那四头巨象也是从深毒来?” 沿芒表情微有变化,但哈哈大笑起来:“叶千办,我与深毒使者不熟,他现在人头落地,我也不好帮你求证。” 叶无坷笑:“是啊,死无对证嘛。” 两个人对视大笑,这场面若让不明真相的人看了,还不得觉得他们俩神经病似的相交恨晚? 一句面子上能过得去就好。 就好。 沿芒走到未央湖边脚步停住,看着湖波缥缈发了一会儿呆。 “我明日就要离开长安。” 沿芒道:“你我在草原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想着以后应该和你再见见,这次于长安重聚,我却想着,这最好是你我今生最后一次相见。” 叶无坷道:“你不来我不去。” 沿芒微微摇头,脸上有些让人无法理解的忧虑。 见过大宁皇帝之后,沿芒此时无法相信叶无坷的话。 你不来我不去...... 但愿吧。 他看向叶无坷道:“今日相聚就算缘尽于此,我有几句话想和叶千办说......今日大宁以这般霸道手段逼着诸国使臣表态,有大宁而无黑武,有黑武而无大宁,日后说不得会有一场举世伐宁的恶战,毕竟天下人看脸色,三分看大宁七分看黑武。” 他抱拳:“愿你平安。” 叶无坷抱拳回礼:“愿你平安。” 沿芒问叶无坷:“你没有什么临别赠言?” 叶无坷想了想后说道:“刚才殿下说,天下人看脸色七分在黑武三分在大宁,所以今后或许会有举世伐宁的恶战,殿下错了。” “自今日起,就算大宁与黑武不容于世,举世伐宁也好,举世伐黑也罢,战场不会在大宁也不会在黑武。” “黑武还是黑武,宁已非楚,两国稍稍试探的举动,便有小国分崩离析荡然无存。” “大宁今日为何要画出一条这么明明白白的界限来?是因为以宁国力灭不了黑武,以黑武国力灭不了宁,再说直白些,黑武人不敢打进大宁,大宁也不敢打进黑武。” “这明明白白的界限是和诸国签订的盟约?非也......那是大宁与黑武隔空画下的界限,真要说这是什么约定,也是宁与黑武的约定,在那张纸上签下名字的诸国,只是遭殃看客。” “殿下回去之后......发愤图强,让突玉浑再强大些,强大到......不做战场。” 沿芒脸色微微有些发白,然后长叹一声。 等沿芒告辞离去之后,余百岁这才跟上来,他站在叶无坷身边问:“为何要对他说那么多?” 叶无坷道:“其心太野,其志太盛,我不说这些他自己悟不到,悟不到就会以为突玉浑是大宁榻侧的吊睛大虎,可天下强国,谁榻侧会有虎豹?” “他回去之后必会告知突玉浑王,大宁时时刻刻都在盯着突玉浑,在找突玉浑是那头虎的证据。” 叶无坷说:“如果突玉浑不安分,五年之内大宁与突玉浑必有一战。” 余百岁道:“所以这些话你不该说啊,你说了他听了,回去之后他真的发愤图强突玉浑越发壮大怎么办?” 叶无坷道:“那十年之内突玉浑与大宁必有一战。” 余百岁:“所以还是避无可避。” 叶无坷:“但我们五年内不想和他打,今日在长安城内露了相的西域诸国草原诸部都要收拾,难道太子殿下不知道西域诸国是虚情假意?不知道草原诸部是狼子野心?” “都知道,但经此一事,西域诸国在假意求全的时候向大宁贡献了无数金银,草原诸部向大宁敬献了无数战马。” “经此一事,西域人会怕,草原人也会怕,他们会敬献更多的金银更多的战马,会把姿态放的更低。” “以西域之金银,草原人之战马,武装我大宁之甲士,五年之内,西疆西北,会打出来真正的臣服。” 余百岁沉默良久,然后叹了口气:“怪不得我爹说,我再学一百年也及不上你,你看到的这些,你不说我看不到。” 叶无坷道:“你只是不看......你特么懒。” 余百岁:“唉,其实也不是懒,或许,是我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在这一刻,叶无坷忽然明白了余百岁的苦衷。 陛下建立大宁并非是陛下征战天下的结束,尽量打碎世家门阀对天下的控制才是陛下的最终目的。 所以跟随陛下打江山的这些老臣有谁不懂陛下心意?他们这些功勋旧部怎敢让自家走到陛下的对面去。 “准备收拾一下东西,咱们提前去西蜀。” 余百岁问:“这次去是不是得让我干点大事了?” 叶无坷问:“你想干什么大事?” 余百岁道:“我想比你们还要早一步去西蜀道,你看,之前去西蜀就是因为吃了没有情报的大亏。” “我作为你的弟子又是你的大哥,我有责任先去那边把各城各地的青楼情况摸......不是,是把各地的情报都摸清楚。” 他很认真的说道:“你看,西蜀那边虽然被你杀了一阵看起来太平无事了,可太平没准是假的,我去摸摸那些大的小的不平的,我摸了你有底。” 叶无坷:“你放屁......” 余百岁哈哈大笑。 叶无坷道:“你若想提前去也不是不行,我让三奎哥和小土司跟你。” 余百岁:“都行,不过你安心,这次是徐绩跑去西蜀道暂代道府,他在西蜀,还能让我死了?” 说到这他往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西北温家的案子,陛下不会再让你去办了,也不会让小橘子去办,让你去西蜀,一是因为你去合适二是因为怕你和小橘子出事。” 叶无坷点了点头。 西北温家的案子陛下估计着是要交给刑部来办了。 “对了。” 余百岁道:“这次二皇子可能也要去西南边疆领军。” 他看向叶无坷:“是陛下特意吩咐的。” 叶无坷嗯了一声,陛下这种安排他能理解。 虽然案子被压了下来,不会那么大张旗鼓的去侦办,不过朝中还是有不少人在私底下对二皇子说三道四。 陛下让二皇子去西南边疆征讨白蒲,也是想让朝臣们看清楚二皇子是怎么做事的。 余百岁问:“你说,温家的事二皇子知情吗?” 叶无坷脚步停住。 他看向余百岁,余百岁也看着他。 两个人对视片刻,又同时摇了摇头。 ...... ...... 【有加更】 第五百三十一章大中小三只 - 天下长宁 - 知白 何为门楣,非家,家人也。 何为光耀,嘉奖赏赐令门楣生辉,可光,在自身,耀,在世人。 陛下旨意。 大将军庄无敌为西南行军道总管,南征之际,庄无敌总领军政要务,这是所有人预料之中的事。 十八岁的少年领西南兵备道总管,镇抚使,这是众人预料之外的事。 简单来说,西南行军道总管是临时的官职,兵备道也是,镇抚使还是。 但这临时的官职,位高。 不说行军道总管,只说这兵备道总管,后方凡是涉及南征之事,不管是后勤补给还是兵源补充都是叶无坷监督管理,地方治安还是他管,位与暂代西蜀道道府的徐绩几乎相同。 而镇抚使,则是这一仗打完之后的事,事在白蒲,而又不止在白蒲,西南镇抚使的西南两个字,或许也包括东西两蜀。 陛下这先河开的,大浪奔涌。 虽说西南战事一了,叶无坷这滔天的权力也必会被朝廷收回,可这般年纪就曾有如此辉煌,是要写在史书也要写进人心的。 大典之前还有不少人觉得叶无坷前程堪忧,此时皇命一下一片惊呼。 那少年光耀的何止门楣? 以后提起叶无坷这三个字,整个东北数千里沃野上的百姓们都会因此自豪。 尴尬的是徐绩,以宰相身份暂代西蜀道道府,到了西蜀之后事事处处或许都要和叶无坷这个毛头小子商议行事。 这尴尬,似乎意味着朝廷的变革正在加速。 所有人都以为,陛下的改制是在朝堂,谁也没想到陛下的改制起自东宫。 接触到了那个层面的人都明白陛下要建内阁分散宰相朝权,万万没想到是从东宫开始。 等将来太子殿下继位大统,这改制也就来的顺理成章。 阻止? 拿什么阻止。 宣旨的内侍离开之后,叶无坷看到了他的阿爷颤巍巍的用手去抚摸那送过来的紫色锦衣。 紫袍,虽只是临时的紫袍,可对于阿爷来说就是天大地大也及不上的大。 这临时的官职是正三品,所以淡紫锦袍上绣的是青鳞,若官职一品,如徐绩,正紫锦袍上绣的就是金鳞。 阿爷的手其实根本没有触碰到紫袍,手指在距离紫袍不到一个手指厚度的地方就停了。 他不敢摸。 叶无坷拿着阿爷的手放在紫袍上:“怎么样,布料如何?” 阿爷下意识想把手抽回来,可被姜头按在那就是抽不回来。 “好,好......真好。” 阿爷连着说了几个好,可他也不知道到底哪里好。 好一会儿后阿爷问:“这.....等你从西南回来,朝廷还会收回去吗?” 叶无坷说:“不收回去,但也不能再穿。” 阿爷说:“好,好,真好。” 第二次连着说了几个好的时候,阿爷已经在想要不要在无事村那座老宅里单独修一间房子,把姜头所有的荣誉都摆在那。 阿爷不知道也没去想,如果真的把这些东西都摆在无事村叶家老宅的话,无事村那块地皮,都比别处硬十分。 “估计着这次得去个一年以上。” 叶无坷扶着阿爷坐下来:“我们不在家的时候,你别偷偷摸摸的去会妹子。” 阿爷瞪他:“你们不在家的时候我再不去和我那几个聊得来的妹子见见,我岂不孤单死了?” 叶无坷:“几个?” 阿爷:“呃......” 就在这时候,大奎从外边进门来一边走一边说:“自从咱们搬到这之后,这里越来越热闹了,原本空着的铺子全都租了出去,那边又有新人家搬来。” 二奎从他后边进门,怀里抱着一堆东西:“新人家真好,我们只是路过就送了这么多东西,有糖还有腊肉。” 阿爷板着脸:“又乱收人家东西!” 大奎说:“村子里人搬新家我们也总是会发些糖酒,以前姜头说,咱们住在这条街上,这街上的人便如同在一村,新来的邻居送了糖和腊肉,我和二奎一会儿搬上一袋面两坛酒过去贺贺。” 阿爷点头:“应该的。” 他刚要说那你也不能收了人家那么多糖酒腊肉。 还没说,就见二奎一屁股坐在小蝶蝶身边。 坐在台阶上的小姑娘显得那么小小一只,二奎坐在她身边的时候像是小姑娘靠着一座山。 二奎把他收来的东西一股脑放在小丫头怀里,小丫头怀里就下起了一阵糖暴雨。 快把她埋上了似的。 “二奎叔。” 小蝶蝶说:“你怎么有这么多糖啊,你也爱吃糖吗?” 二奎说:“我不爱吃,这玩意我一口都不想吃,都是给你的,花花绿绿的好看。” 他咽了一下口水,态度坚决:“我都是大人了,大人都不爱吃糖,我小时候阿娘就是这么说的,她都给我们。” 他的手放在小丫头的肩膀上,宽厚的像是天空。 小蝶蝶低着头,不说话,好像要哭。 二奎有些慌了:“是不是刚才我砸着你了?别哭别哭别哭,二奎叔手脚笨,下次注意些。” 小蝶蝶一扭身,趴在二奎腿上哭起来,哭湿了二奎的裤子,哭疼了二奎的心。 他那只粗糙的巨大的能捏爆敌人头颅的手,在小丫头后背上轻轻的慢慢的一下一下拍着。 他不会哄人,不会哄孩子,因为他家里没有人教过。 奎娘不会哄,听话给糖,不听话给大耳瓜子。 叶无坷说:“小丫头得留在长安,暂时不能带她回蜀中,都说小孩子心性比大人豁达,睹物思人如刀割,不是豁达就不疼。” 阿爷点头:“放心,我照看好她。” 叶无坷点头:“你多有不便,我想把她安排到陆家去。” 阿爷说:“哪有什么不便的,况且我能摇人,咱街上的老太太,我随便吆喝一声就能来个七七八八......” 叶无坷:“七七八八?” 阿爷:“呃......” 三奎靠在门框那边说:“别看不起阿爷,阿爷昨日出去打叶子牌,一个老头儿仨老太太争着挨着他坐,阿爷说坐在对面好,对面看的真切,那仨老太太又争着去对面。” 叶无坷肃然道:“你现在这个年纪,谈感情也不是不行但不能儿戏,凡是不奔着成亲去的男女交际都是耍流氓。” 阿爷:“闭嘴,胡说八道什么,只是互相照应。” 就在这时候,门口忽然有个漂漂亮亮水灵灵的小脸儿从侧面探出来,看到叶无坷就笑:“公子!” 叶无坷见是苏豆子也笑起来:“你怎么来了?” 苏豆子也就是到叶无坷胸口那么高,梳着两个漂漂亮亮水灵灵的揪儿,怎么看怎么都像是神话故事里那个小英雄哪吒,不过哪吒应该没她可爱。 “小姐也来了啊。” 苏豆子说:“但她没有我跑的快,你家巷子窄车马进来会堵路所以只能走咯,但小姐可不能跑,小姐得矜持呢,我不一样,我跑。” 她说着话走到台阶那边也挨着小蝶蝶坐下来:“蝶儿,要不要搬到姐姐家里去住?” 小蝶蝶下意识回头看向阿爷,然后摇头:“豆子姐姐我不去,我去了家里就太爷爷一个人了。” 苏豆子说:“把阿爷一起接过去啊。” 她管她叫妹,她管她叫姐,她管阿爷叫阿爷,她管阿爷叫太爷。 苏豆子说:“小姐让我给你准备了单独的房间,换了新被褥,连桌椅家具都是新的呢,还给你买了书。” 她说话的时候,陆浣溪出现在门口。 不等叶无坷先说话,陆浣溪向阿爷俯身行礼:“孙女浣溪给阿爷请安。” 阿爷连忙说:“别别别,闺女快起身。” 陆浣溪对阿爷说道:“父亲这次南征也在名册之列,家里只有母亲与我们这些妇人,也不知多少事不能做主,母亲说要请阿爷过去住下,家中大大小小事,还靠阿爷拿主意。” 叶无坷一怔:“义父也在南征领兵的名册里?” 陆浣溪说:“是父亲亲自去求了陛下,千说万说陛下才准了,父亲曾是庄大将军旧部,这次他想去给庄大将军帮忙。” 大家都知道庄大将军打完这一仗就要退了,作为旧部,陆侯要去南边帮庄大将军漂漂亮亮的打完白蒲,这是他的心意。 可不放心叶无坷去南边,也是陆侯心意。 上次叶无坷去了西蜀差点命丧在那十万大山之地,陆侯这次说什么也不会再让叶无坷没有援手了。 苏豆子对阿爷说:“府中忠仆多数会随父亲南征,家里确实缺少主心骨。” 阿爷眼睛微微湿润,看了看叶无坷又看了看小蝶蝶。 他一个老人家带着一个小丫头,确实有诸多不便,就算是街坊四邻都亲善,也不能日日都靠人家。 “行!” 阿爷点头:“我就去陆侯府上叨扰几日。” 陆浣溪开心起来,眉眼带笑。 和阿爷聊了一会儿她才走到叶无坷身边柔声道:“我是长姐,说的话你还是要听的。” 叶无坷点头:“都听!” 陆浣溪说:“此次南征你是兵备道总管,后勤诸事都靠你维继,这才是你的正事,是陛下的嘱托,所以你不要逢战在前,要......” 叶无坷又点头:“知道,我若不听大姐的,就让义父抽我。” 陆浣溪回身,婢女上前递过来一个包裹。 “做了些新衣服你带着换洗,衬衣的尺寸若有些不合适你回来再告诉我,以后我做,多注意些。” 她抬起手,整理着叶无坷的衣服。 “出门就是正三品大员,不只是家里的体面也是朝廷体面,衣服还这么乱糟糟的不行,言行举止要讲究些。” 叶无坷站直了身子由着陆浣溪这位大姐给他把衣服整理好,然后回答说:“我知道,以后说话办事我都斯文。” 陆浣溪的手指似乎是感受到了叶无坷身上伤疤的不平,眼睛微微发红却不敢抬头让叶无坷看见。 “总之多小心,家里的事有大姐在处处不用你惦记,你只管好生回来,走的时候什么样子回来还是什么样子,不要.....不要再添伤疤。” 叶无坷心里一震,抱拳俯身:“大姐的话,我铭记于心。” 陆浣溪说:“出发之前回家里去看看母亲,她也惦念。” 叶无坷应了一声后,陆浣溪随即走向张小蝶,她伸出手,小蝶蝶就自然而然的握住了她的手。 “姨姨也给你做了新衣服,只是还在家里没带着,你跟姨姨回家去试试,不喜欢的姨姨就帮你做新的。” 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拉着小小一只的小姑娘,迈步走向门外,那只中小小的苏豆子自然而然的在另一边拉起张小蝶的手,三人连成一片。 在出门的那一刻,三个人同时回头看向叶无坷。 那一刻,天下明媚。 一眼生辉。 第五百三十二章暗线 - 天下长宁 - 知白 长安城外,小渡河镇。 一个身穿褐色长衫年轻人站在渭水河边看着眼前景致,眼神朦胧。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他自言自语道:“中原人真的会把文字用到极致,短短十字意境,放在黑武的文人要写上好长一段,又繁复无趣。” 这个人生的极美,男人之中罕见的美。 骨架大,瘦便不显虚弱。 月色下肤色更显的白了些,在眼神明媚的时候也会显得有几分忧郁。 在他身边有两个也貌似中原人,一个看起来四十岁所有,留着长须,穿着一身道装长袍,有几分旧古仙风。 另外一个是女子,一身水墨渐变的长裙,站在渭水边上,影子与月色同在水中便多了几分诗意。 偏偏是这样三个看着不似凡尘中人,也不是中原人。 “李叱......” 那个白净的年轻人看着河水依然像是在自言自语。 “好端端一场轰轰烈烈的长安杀局,这样被他摧枯拉朽一般破了。” 年轻人道:“我难得被父皇重视一次,亲自来中原谋划这些本以为会有大收获,便不能杀了李叱,也能让中原内乱,君臣上下不同心,寒门望族两相恨。” “明明看起来就要成了,明明看起来就该笑了,在事发之前,我甚至有些心疼长安城里那些漂亮的房子和漂亮的女子。” 他看着河水之中的自己,叹息的样子让人觉得他犯了什么错都不该是他的错。 “几年前离开家乡我在中原各处奔走,有些时候我都忘了自己是个黑武人。” 年轻人看向那个一身道袍的中年男人:“包叔叔,我们还能回去吗?” 这装作道人的男子叫柯林沁,黑武人,改名换姓包微尘,已在长安三年。 那个年轻的女子也是黑武人,到了中原后改名枫白露,离开黑武潜伏中原亦有三年。 一名微尘一名白鹿,任谁能想到取了这名字的会是黑武人。 他们三个,身份不同可又是那么相似。 大宁之前,楚国积弱无力对抗黑武,便有了不断和亲之事。 三十年前,最后一次和亲,楚国一位公主送往黑武,成为了黑武汗皇的一名妃子,后两年生下一子,取名阔可敌君侣。 便是这俊美年轻男子。 与公主陪嫁过去的侍女,被黑武汗皇赐给一名将军,次年生下一女,便是这身穿水墨长裙的女子。 而这一身道袍的中年男人身世也无不同,是四十几年前嫁入黑武的一位楚国郡主与黑武一位部族首领生下的孩子。 说起来,阔可敌君侣也是黑武皇子,可他这个皇子的地位,还不如其他皇子身边的亲近仆从。 因为他的母亲是中原人,哪怕是真正的楚国公主也是一样被人看不起。 他从出生之后就不能在黑武皇宫里生活,便是他的母亲身为汗皇的妃子,很多时候,连衣物都要自己洗,生活颇为拮据。 终于有一天,阔可敌君侣得到了一次机会。 他难得见到一次的父亲派人把他接进皇宫,告诉他,如果他能完成一件大事,那他将得到亲王封赏,他的母亲也会被封为贵妃。 他似乎没有选择,看起来有些伤感的又有些决绝的离开黑武回到了他从未熟悉过的另一个家乡。 “殿下。” 包微尘说:“我们就算成功,其实也回不去。” 阔可敌君侣侧头看了看包微尘,然后点头。 “是啊,回去之后又怎么能在嫉妒心中存活?那些坚持阔可敌家族血统必须纯洁的人,也不会允许我真的得到亲王之位。” “可是......不回去,这里也永远都不可能是我们真正的家园,包叔叔,你想过就这样做一个中原人吗?” 包微尘摇头:“没想过。” 阔可敌君侣问:“为什么?” 包微尘回答:“因为这里的人也不会把我们当家人。” 阔可敌君侣在河边坐下来,他这样的身材容貌在黑武会让武术女子为之倾倒。 可没有人敢直接表达爱意,因为他卑微,向这样身份的皇子表达爱意是耻辱。 就连黑武帝国之内的寻常百姓,都时不时的要求皇室免除阔可敌君侣的皇子身份。 同时拥有皇子身份和自卑是很矛盾的一件事,可他就同时拥有这两样东西。 “数年时光,奔走万里。” 阔可敌君侣轻声自语。 “我们去过西域,借助商人身份和西域诸国谈妥条件,我们去过草原,借助宁国叛逆的身份与他们达成同盟。” “我们计划好了一切,周密且稳妥,只要长安事成,西域和草原的大军就会同时进攻大宁。” 阔可敌君侣捏了捏眉角。 “可李叱太强。” 身穿水墨长裙的女子枫白露低声说:“我们在西域和草原奔走万里,都没有察觉到李叱秘密调集战兵入京。” 包微尘道:“其实,和我们一样觉得怅然若失的还有那个叫叶无坷的少年。” 阔可敌君侣点了点头:“是啊,他接触到的都是凶险,所以他预备好了长安城里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大事,然而最终,他以为发生的大事一件都没有发生。” “他察觉到了有人要用蛊术杀死大宁皇帝且成功阻止,可实际上,就算他没有发现,那些刺杀者也没有任何成功的可能。” 阔可敌君侣说:“我们不能回去,回去就算不被处死也会因耻辱而死。” 他看向包微尘:“也不是没有一点希望......突玉浑人早已不满对宁人的供奉,我们现在向西南,如果筹谋得当会让大宁失去半壁江山。” 包微尘问:“可是殿下,成功了又能怎么样?” 阔可敌君侣说:“成功了,我们就自己做一方之主。” 包微尘和枫白露两个人同时愣住。 枫白露自言自语:“失败了,我们是黑武的罪人,成功了,我们是中原的罪人。” 阔可敌君侣起身:“先去西蜀,见见我那位从未见过的族亲,我的母亲是他的堂妹,我该叫他舅舅。” 他说:“白露刚才说,失败了是罪人成功了也是罪人,不......我身上不止有黑武皇族的血统亦有大楚皇族的血统,成功了,最起码我们不是楚的罪人。” 枫白露问:“可是我们已经约好了去西北,温家已经准备好在西北起事。” 阔可敌君侣笑道:“不过是痴人一梦罢了。” 温家的人最后的打算就是不顾一切。 贵妃不站在自家人这边,所有的谋划都失败之后温家必是灭族的下场,那还顾虑什么,直接反了就是。 以温家的财力,再加上这些年自西域和草原诸部过去的死士,他们能拉起来一支大概几万人的军队。 况且,这个时候只要有人敢反,不管成与不成,那些不甘心被打压的世家豪门都会暗中支持,纵不成,也能恶心大宁皇帝。 西北地势也复杂,这支军队或许真的能短暂的占据一地自立为王。 当然,挡不住朝廷征讨大军。 “包叔叔留在长安继续做那件事,事成之后再去西蜀与我们汇合。” 阔可敌君侣道:“买一舟南下,权当珍惜自由。” 包微尘俯身:“殿下一路平安。” 三人相对行礼,各自行去。 一天后,永安巷。 包微尘站在门口,不停的朝着道贺的人抱拳行礼表达谢意。 说实话,他真的很喜欢宁人这种率意真诚。 街坊四邻,这四个字在中原人心中好像有着极重的分量。 他扮演的是一个才刚刚迁居至此的外乡人,可是这里的人都对他表达出了最大的善意。 就在他有些失神的时候,感觉自己身前忽然黑了一下。 像是有什么东西,瞬间就遮住了阳光。 包微尘抬头看,是两个极为雄壮的黑铁塔一样的汉子正在看他。 那个看起来更憨傻的大个子傻乎乎的笑着:“阿叔,新搬来的?” 包微尘连忙点头:“是是是,刚刚才搬过来的,家是军屏道蔚州人。” 黑大个说:“恭喜恭喜!” 另一个黑大个说:“需不需要我们帮忙搬东西?” 包微尘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不用,都已经安置的差不多了,对了,请你们吃糖。” 他回身将装满了糖和瓜子花生的篮子提起来,想说你们自己抓。 还没说,其中一个黑大个伸手把篮子直接拿了过去:“多谢阿叔!我叫二奎,就住你们对门,以后你家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说,我和我大锅都来。” 他指着另一个黑大个:“他是我大锅,他叫大奎。” 那个叫大奎的黑大个抱拳:“以后有力气活儿就喊我们,我们先回家去,一会儿过来给你贺喜!” 包微尘看着那两个黑铁塔一样的汉子把篮子里的东西都拿走,有些想笑。 他回身又进屋取了些腊肉出来:“把这些拿回去尝尝,我们蔚州风干腊肉的滋味和南方的应该有些不一样,好吃的很。” 叫二奎的汉子也不客气,一把接过来:“谢谢阿叔!” 说完两人就走了。 没多一会儿,那两个黑铁塔又回来,一个拎着一口袋面,足足能有五十斤,另一个抱着两坛酒,每一坛都得有三十斤。 大奎说:“我们两家离得近,以后有事就招呼。” 说完也不管他如何拒绝,把面和酒放下就跑回去了。 包微尘连连道谢,那两个已经回到住处。 不久之后,包微尘看到有三个人从那家出来,一个大概二十岁,亭亭玉立婉约淡雅,一个蹦蹦跳跳娇小可爱,一个才七八岁似的,粉雕玉琢。 包微尘没多看,转身回去收拾东西。 两天后,清晨。 包微尘打开房门伸了一个懒腰,清晨这令人振奋的空气好像一下子打通了四肢百骸。 他装作漫不经心的往斜对门看了看,那家家门紧闭让他有些疑惑。 就在这时候,叶无坷的阿爷从一辆马车上下来,应该是回来取些东西,正好看到他,阿爷随即礼貌的打了个招呼。 包微尘看着阿爷走路问了一声:“叔,您老腿脚不好?” 阿爷笑呵呵的说:“多少年的旧伤了,不碍事。” 包微尘抬起手指了指他门上昨日才挂好的牌匾说:“我家里祖传的手艺,若叔信得过,抽空过来我给你看看,不收您老银子。” 阿爷笑着说:“看不好了,这么多年能看好早就看好了,谢谢,等有空了你来家里喝茶。” 包微尘过去:“是旧伤?要不我现在帮你看看?” 第五百三十三章没停下的战争 - 天下长宁 - 知白 “萧萧远树疏林外,一半秋山带夕阳。” 站在御园高处,皇帝的视线缥缈在远山,缥缈在远空。 日暮时分,长安城的秋景除了庄重肃杀之外还多了几分让人心情稍显阴郁的悲凉。 秋收的时候每个人心情都大好,收成入库,眼看着叶片枯黄随风凋零,骨子里的伤感就会冒出来。 人发明了文字,又用文字放大了心境。 “昨日庄无敌的书信到了。” 皇帝轻声说:“他告诉朕,他准备把南征的指挥完全交给高真,他在大军后边看着,若无意外,他不插手,庄大哥是真的想退下来了。” 高皇后站在皇帝身边点了点头:“朝臣们该是都在猜测,庄大哥极力促使朝廷对白蒲用兵,是因为他想给自己一个荣退,给他数十年领军生涯画一个圆满。” “可那时候陛下就说,这一战庄大哥未必会亲自指挥,他会交给高真,他不是要给自己一个荣退,他是想用一场大胜来帮高真稳住大将军的位子。” “高真少年时候就随罗境征战,罗境战没后他领一军也能独当一面,立国之后随庄大哥镇守南疆,算算看,少年已远,连高真都快四十岁了。” 皇帝说:“真是飞快。” 他的视线还停留在远方,也不知道是在看未来还是在看过往。 这位人间帝王无疑是中原大地数千年来独一无二的传奇,似乎人间唯一能击败他的就是岁月无情。 “大宁还在茁壮成长,朕已生白发。” 皇帝看向高皇后:“偏偏是你,看着和十几岁的时候毫无二致,非要说有些改变,就是比原来更有韵味。” 高皇后笑:“突如其来的马屁险些闪了老娘的腰,陛下该多练练了,别的不说,这哄媳妇儿的本事倒是真没进步。” 她握着皇帝的手:“白发怎么了,生白发又不是竖白旗。” 她陪着皇帝看向远方。 “我以前也不喜读书,后来因为你喜欢读书我就陪着读,看的多了,也就明白的多了。” 皇后说:“有史以来从没有一个皇帝如你这样,除了创建一个庞大的帝国之外还用二十年时间就让这个年轻的帝国内外兼修。” “我知道你伤感不是因为觉得自己渐渐老了,而是因为你觉得现在的大宁已经那么好了还是有人想毁掉她。” “可这又是从来都避免不了的事,楚开国皇帝也是雄才大略,追随他打江山的人也都是惊才绝艳。” “打天下的时候精诚团结上下一心,可坐江山之后还不是互相提防彼此戒备,立国不到五年就有开国大将军起兵造反,不到十年就有十几位封王相继被杀。” “你已经很厉害了,大宁现在反对你的人没有自己人,只有那些被你夺走了权利的世家豪门,他们若是不想杀你才怪呢。” 高皇后说:“不过,他们想搞隆势,想搞隆期......这就有些让人按捺不住脾气,历朝历代权贵都向皇子伸手这也是控制不住的事,可在大宁便不行。” 她看向皇帝:“要不,我让人动一动?” 皇帝道:“长安城里的事我本来都没想让老唐他们动一动,交给年轻人看看他们到底能不能扛住风浪。” “是老唐说,让他们见识见识敌人是有多大的本事是好的,再让他们见识见识老一辈是怎么把骤雨狂风按下去的就更好。” “想让年轻人成长不能一味的指望着他们自己成长,老一辈还有教一教他们的责任,所以大典上,老唐他们动了动。” “依着我的话,是让那些刺杀全都冒出来,让年轻人看看,一个不小心敌人就能在大宁的都城里闹事。” 他对皇后说:“你想动一动就动一动,老唐说的也没错......让年轻人看一看,有些时候比他们自己悟到要有用。” 高皇后嗯了一声:“行,我一会儿去和温柔聊聊。” 皇帝想了想,点头:“好。” 高皇后说:“总不能一句话都不说,就用她母族来做这个引子。” 皇帝缓缓吐出一口气,思考良久。 “还是我去说吧。” 傍晚的秋风吹在皇帝脸上,让这位雄主眼神里的淡淡悲伤越发明显。 “宁儿。” 想走的皇帝又止步,他忽然问了一句:“将来读书人笔下的我,会不会是一位昏君?” 高皇后的脸色也跟着变了变,沉默片刻后将皇帝抱住。 皇帝声音很轻的说:“百姓们是看不到这一层的,如果我大开杀戒那将来必留下暴君之名......我就算赢了,将来读书人的笔杆子下我会被批成残暴不仁。” “若我输了呢,输了我就是一个时时刻刻害怕自己皇位被人夺了去,所以用许多莫须有岁名大开杀戒的人,亦是残暴不仁。” “你最早就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大力的推行乡学县学,就是因为我想让更多寻常出身的人能明辨是非。” “寻常百姓不读书,读书的都是世家豪门出身,最起码都是富户,而我要对付的也是世家豪门,那将来的笔还是握在他们手里。” “在我一朝,要是能让大宁江山之内两代新人都读书认字,将来能提笔写字,最起码他们应该不会毫无分辨能力的跟着别人一起骂我。” “可是啊......就算天下人都认字了,也许也还是会被人带着走,就怕他们用认字的眼睛看谜浊却分不清谜浊。” “没有思想人云亦云,那样的话......天下江山早晚还是会出问题,可我想破了头皮也想不出个办法来。” “如果有一天我斗不过这老的新的层出不穷的豪门权贵,那我能依靠的终究还是全天下的百姓。” 皇帝重重吐出浊气。 高皇后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像是哄着难以入睡的孩子。 她回头看了一眼,打了个手势,示意冯元衣把所有人都带远些。 冯元衣刚要动,皇帝叫了一声:“元衣,张汤和叶无坷叫进。” 月色越发明亮的时候,天越黑。 张汤和叶无坷两个人并肩走在未央宫的路上,两侧的宫灯散发着柔和光芒。 天都已经黑了,宫门都到了要闭的时候陛下忽然叫进。 他们两个来的路上就在想,陛下突然召见是因为什么。 “一会儿......陛下可能会给你些压力。” 张汤一边走一边说道:“再去西蜀要做的和你初去西蜀要做的相比,可能......还要过一些。” 叶无坷猜不到皇帝为什么召见,可显然副都廷尉猜到了。 “知道为什么陛下喜欢你吗?” 张汤问。 叶无坷摇头。 他不是装作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 是因为旧情? 肯定不是。 当初跟着陛下打江山的老人们都有子嗣,谁家里都比唐安臣家里的孩子身世清白。 陛下因为照顾旧情而重用叶无坷,这是毫无道理的事,况且陛下用人,也不会因私废法。 是因为叶无坷的本事大?能力强? 当然也不是,叶无坷有自知之明。 大宁如今国富民强人才济济,比叶无坷有本事有能力的绝非凤毛麟角而是多如牛毛。 他想不出是为什么,想来想去唯一接近正确答案的答案可能就是他能秉持心境? 就在这时候,张汤给出了答案。 “因为你做的事,一次一次证明了你的想法和陛下的想法,在很多地方不谋而合。” “也许陛下最初都没有想到,会是你这样一个孩子所思所想与陛下那么宏远的布局息息相关。” “一开始你从无事村出来做的事是维护陆吾他们几个的名声,可这件事归根结底是在挑战话语权。” “你知道话语权是什么?话语权表面上看是身份地位,实际上只有三个字:读书人。” “就拿楚时候来说,读书人多是什么人?读书人就没几个寻常人家出身的,就算有,也最终会成为别人的笔杆子。” “后来你在西蜀道大开杀戒,陛下又看到了你的果决,而这两点,恰恰是陛下到现在还在拼搏却缺少同袍的战争中最需要的。” “你就算背着一个贪财的名声也要办学,但你的初衷不大,眼界也不高,只是单纯的想让更多穷苦出身的孩子有书读。” “陛下要办乡学县学,将来条件达到了还要办村学,这一切都是为了大宁立国出生之后的孩子们将来能明辨是非。” “皇权大不大重不重?答案毋庸置疑,可即便是皇权也可能成为别人手里的东西,哪怕他们不坐皇位。” 张汤道:“说了这许多,其实我只想让你明白一件事,陛下不是希望你做什么孤臣,也不是希望你做什么直臣,陛下希望你做的,是......” 叶无坷道:“都尉大人,我知道了。” 他将张汤的话打断。 陛下要让他做什么样的人,他知道了,但刚才的话张汤已经说的太过了,这是冒着巨大的风险说出来的。 因为揣测圣心这种事一旦揣测错了,那无疑会是灭顶之灾。 而且在这里就把话说的明明白白,天知道隔墙有没有耳朵支棱着? “不必担心。” 张汤道:“你越了解陛下,就越会明白陛下从来都不是一个不让人说话的人,哪怕是私底下。” 他看向叶无坷的时候,眼神里有些父亲般的慈爱。 “无坷。” 张汤道:“陛下一开始赐给你的东西,其实就是陛下心意。” 免死金券,以及一把龙鳞黑线。 免死券加黑线刀。 张汤说:“其实这些事应该是我们这样最初跟着陛下的人来办,尤其是我,可时代有局限,在刚立国的时候刀子就不能落下的太狠。” “哪怕谁都知道应该怎么走,为了让大宁能稳定,能走出刚刚立国时候泥潭一样的困局,需要容忍的时候就容忍。” “等进步到了一个新的时代,大宁在强大,他们也随着大宁变得比原来强大,所以矛盾就会在这个时候到来。” 张汤看向少年:“刀下无冤魂,何必要封刀。” 叶无坷点头。 张汤说:“赢了,大宁稳定百年不是问题,输了,你我,将来都会和陛下一样被按上骂名。” 叶无坷笑了。 “怪不得陛下挑我。” 少年说:“我还真不怕被骂,但,我不想被骂。” ...... ...... 【青鸾峰上大大开新书啦,书名:无敌天命,这本书他很用心,在追求更高更好,咱们虽然人少力孤,也要帮个人场,抱拳感谢。】 第五百三十四章何为坦荡心胸 - 天下长宁 - 知白 很多人都知道大宁的皇帝陛下每天都会抽出时间和皇后娘娘一起散步,每次散步他们两个都会在花园那座土山上一同眺望远方。 他们一直都说这是陛下与皇后娘娘恩爱有加,不管多忙多累刮风下雨,陛下都会抽空与皇后独处。 是的,这是他们的恩爱。 也是他们的陪伴。 还是他们的无奈。 这世上大概没有多少人相信,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独处的时候也不能在任何地方畅所欲言。 在御书房,在皇后寝宫,都不能。 山不高,甚至只能算是一座高坡。 可这里是未央宫的最高处,站在这里几乎可以俯瞰整座宫城。 当然,站在这里也就能看到任何人靠近。 有些话,连皇帝和皇后都要选择在这里交流。 世人都说当今陛下是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帝王,不管是对朝权还是对江山都有着绝对的掌控。 世上哪有那么绝对的事。 前朝楚时候,六位皇帝死于服药,一位皇帝险些被宫女勒死,还有一位皇帝竟是被御前侍卫在殿前刺杀。 最有名的莫过于楚晋原帝,即位第一年改年号晋原,在位十个月就在游湖的时候沉船淹死了。 那年号都未满一年。 只因为这位有着雄才大略的年轻君主,即位之后不久就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启用贤臣,重建吏治。 还下令调查历年户部的亏空,追查地方官府的欠债,楚晋原帝也启用了一大批年轻有为的志士,只用了半年就把之前十几年都查不清楚的户部亏空查的明明白白。 可在明白后不到四个月晋原帝沉船淹死,他所启用的这批年轻有为的志士陆续被判有罪,七成斩首,三成流放也死于流放。 百姓们都以为皇帝是大权独揽,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绝对不会有人敢质疑。 以为在皇宫内院必然全都是皇帝的人,不可能有人把手伸到皇帝身边。 楚时候还算好的。 看看周时候,周中期天子就没了天子权威,最落魄的时候天子连饭都吃不上,还要派人到大臣家里借粮。 在大宁立国之前天下混战,谁能得天下都不该是宁帝李叱得天下。 大宁皇帝是在不可能之中杀出来一条血路,让天下诸多大势力不得不认可大宁认可陛下。 可斗争从未结束。 温家敢造反,真的就是温家自己的鱼死网破? 温家只不过是诸多世家势力挑出来的试验品,用温家出来试试陛下的态度。 我进一步,你退,我再进一步,你再退,则我疾冲猛进。 温家实在是太合适了,有一位温贵妃在宫里,有一位二皇子。 温家想鱼死网破,最后的一招就是在西北举起反旗起兵谋逆,可温家底蕴再深厚,能拼凑出多少人马来? 所以有些话,皇帝和皇后也要到高处说,所以有些话,皇帝是把张汤和叶无坷叫到了这高处说。 所以除了他们之外也就没有谁知道那天皇帝说了些什么,叶无坷这个即将南下的少年新贵又从皇帝那领来了什么不可能的任务。 九月末,兵备道总管、西南镇抚使、鸿胪寺少卿叶无坷,奉旨南下。 只是这次南下,与上一次大不相同。 陛下从禁军之中拨了五百人,兵部精锐五百人,廷尉两百四十,缇骑一千二百。 廷尉府重建的缇骑,张汤直接分了一半儿给他。 这支队伍出城的时候,浩浩荡荡,引起了长安城百姓的夹道围观。 跟在叶无坷身边的除了一名廷尉府的百办之外,还有兵部调拨的校尉一人,禁军校尉一人。 但这不是最惹眼的,最惹眼的是大奎和二奎。 这两人穿上了量身打造的甲胄,廷尉府专门锻造兵器的部门也给他俩升级了原来的武器。 原本这两个黑铁塔一样的汉子都用猎叉,不过到了战场上猎叉确实实用性稍显低了些。 按照大奎的意愿,廷尉府给他打造了一把陌刀,寻常的陌刀已经足够沉重,大奎的陌刀比寻常陌刀大一号。 二奎喜欢更暴力些的东西,廷尉府为他打造了两根狼牙棒,他这狼牙棒的分量,寻常汉子双手都不能端平。 一身甲胄步行走在叶无坷身边,那少年将军被衬托着都神武了几分。 而这两位,则如同是南天门的神将下凡了一样。 人群之中,有教书先生对自己的弟子们说:“看,那是大宁立国之后第一位未满二十岁的紫袍,你们记住他的样子,将来有一天,你们读书习武,也会是这个样子。” 有卖菜的小贩放下摊位不管跑到路边踮脚引颈的看着,忍不住自言自语:“说叶千办是山村里出来的孩子土里土气没什么前程,谁能想到山村里出来的孩子也能如此威风。” 他旁边的卖货郎说:“咱们也是村里出来的,也比叶千办大不了几岁,可是你看看,咱们差了多少。” “咱们怎么能和叶千办比?不过.....把日子过好,让孩子们好好读书,没准下一代也能做这样的大官。” “咱们是不行了,可谁说咱们的孩子就不行?” “下次谁再说村子里的孩子就当不了大官,我就用叶千办来抽他的脸。” 少年白马,意气风发。 十月初一,大宁宰相徐绩的队伍离开长安远赴西蜀。 奇怪的是,上次徐相代陛下巡视江南归来,长安城的百姓夹道欢迎,可这次离开,送行的人竟是寥寥无几。 也不知道徐相看没看过那天叶无坷离开长安时候是什么景象,若看到了他此时心中又是什么景象。 相对于叶无坷带着两千多骑兵浩荡离开长安,徐相的车队显得低调不少。 也就是在徐绩离开长安城的那天,神威门的城楼上,皇帝站在高处看着那支队伍渐行渐远,在他身边陪着看的却不是朝中高官。 一身布衣的曌蕤手扶着城墙站在那,脸色平静。 直到再也看不见徐绩的车队,两人的视线才从远方收回来。 曌蕤似乎是有些好奇:“叶无坷离开长安的时候陛下未曾想过看他,徐相离开长安陛下倒是来了。” 皇帝说:“叶无坷有什么好看的,一眼就能看出来明亮锦绣。” 曌蕤笑:“那徐相有什么好看的?” 皇帝说:“看一眼少一眼的人,能看就看看。” 他在曌蕤面前说话,似乎也没那么多顾忌。 “你最后一次见先生是什么时候?” 皇帝问他。 曌蕤回答说:“已有十年,先生从来都不会在一个地方住超过五年,陛下应该也是知道的。” 皇帝点头。 当年教过皇帝的那位李先生当真是来无影去无踪,人间地仙一样缥缈无定。 曌蕤说:“先生离开之前说,若我自觉学成可去长安寻陛下,先生算过时间,他说那时候陛下正缺人用。” 皇帝笑了笑:“天下事,尽在先生一眼万年。” 他看向曌蕤:“可你没来。” 曌蕤也笑:“我不来,是因为臣我是个自负过头的家伙,先生想让我来长安是给陛下帮忙的,不是来给陛下添乱的。” “我若在朝廷做事,十之七八是下一个徐绩......想来想去,还是保自己的命重要些。” “不是怕陛下容不得两个徐绩,臣这身子不操劳还能活二十年,操劳......十年大限。” 皇帝说:“可你还是来了长安。” 曌蕤说:“不来也行,只是想着若在死之前连师兄的面都没见过一次,人生遗憾也就太大了些。” “身子不好不想连累谁家的姑娘所以就断了娶妻生子的念想,这是一大遗憾,还是因为身子不好不能在陛下朝中一展抱负是一大遗憾,人生啊,有两大遗憾就够了,再多......死都比不上眼。” 皇帝说:“只这两个遗憾就已是死都比不上眼了。” 他伸手,曌蕤没有丝毫防范之心的也把手伸过去。 皇帝诊脉片刻,摇头:“堆十万两银子的药也未见得能让你这身子强壮多少,不过堆十万两银子的药终究是能给你续命。” 他松开手:“朕有一份准备好的束脩。” 曌蕤笑起来:“为太子准备的?” 皇帝点头。 他说:“东宫开内阁之举,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一样是阻力重重,朕已经把推行改制的难度降到最低了,没有直接放在朝堂上来做。” “你可以看的到,现在有多少人想钻进东宫,想提前在内阁里占个位置,朕可以改制,他们就可以钻改制的空子。” 说到这皇帝看向曌蕤:“你不想做官,不想操劳,那就帮朕这个忙,做太子的先生,改制的事太子自会推行,可迷雾重重得有个人帮他看一看。” 曌蕤:“还是想累死我。” 皇帝说:“累不死你,不来找朕靠你自己这清贫的活着倒是真快死了,吹牛皮都不敢吹大些,还说什么不操劳活二十年操劳十年大限......” “你再晚来两年,就是被人抬着来,你再晚来五年......也就是临死之前托人给朕带个口信,让朕知道还有个同门师弟。” 曌蕤问:“陛下不疑臣?” 皇帝说:“先生不会挑错人。” 曌蕤看着面前这位人间帝王,笑着回答:“是。” 皇帝道:“只是你心思也太细窄,还想借用长安城这场刺杀的局来看看朕是什么心胸。” “如果朕不对那个叫姜虹的少年说一声抱歉,你是不是觉得朕的胸襟不足以容忍你在眼前施展才学?” 皇帝看了一眼曌蕤:“你这性子,若非确实有什么过人之处先生必不喜你。” 曌蕤:“先生本来也不喜我,他说我的话和陛下说我的话并无二致,他说我没陛下磊落,也不如陛下开阔,说我凡事都想太多而做的又少。” 皇帝道:“一无是处先生怎会收你。” 片刻后皇帝脸色微变。 他点了点头:“朕知道了。” 曌蕤笑道:“没什么可隐瞒的,若非是自己骨血,他哪会这么操心,他总是要走,唯一一次在一个人身边陪伴超过五年就是我了。” “他当然也不只是我一个孩子,可大概,只有我一个病殃殃的,思来想去,唯有把我托付给陛下了。” 皇帝嗯了一声,看向远方:“不必事事处处都操心,你见过持念后就知道他也不是需要让人操心的孩子,他解不开的地方不多,你指点就好。” “朕让人在东宫修一个暖房,徐绩家里有个现成的朕让人看看是怎么修的,你需在温热的地方多待些......” 皇帝停顿片刻后说道:“朕今夜带你去见见老真人。” 第五百三十五章豆子南下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一艘商船在码头缓缓停靠,站在船头的锦衣少年将手中的伞缓缓收起。 自入西蜀阴雨蒙蒙,已经十月的天雨还下个不停。 叶无坷扮作一个富家公子,带着一个小丫鬟,几名随从。 小丫鬟是苏豆子,叶无坷在离开长安之前说什么也拒绝不了大姐陆浣溪的命令,让苏豆子跟着他,照顾他南下的饮食起居。 苏豆子是第一次离开长安,虽然有些少女离开家的淡淡恐惧,可因为跟着叶无坷又有无比的安全感,所以这淡淡恐惧就逐渐被新奇替换。 她只到叶无坷胸口高,可身材却又好的没话说,最让人觉得她与众不同的,是身上竟然还有淡淡奶香。 又不仅仅是奶香,还混合着什么不知名的但清香沁人心脾的花香。 苏豆子从出生就在长安,这还是人生第一次出远门,在这之前她只知道大宁很大很大,却不知道大宁到底有多大。 一路南下,时而乘车时而坐船,尤其是叶无坷悄然离开南下大军之后,他们这一路走的更是让小姑娘欢喜,一双眼睛都不够用了。 “公子。” 苏豆子拉了拉叶无坷的衣袖:“江边就有卖面的小摊,是不是就有你说的那种好吃的豌杂面?” 叶无坷笑着点头:“该有的。” 她随即开心起来:“总算是要吃到了,听你说起的时候可把我馋坏了。” 苏豆子这一路上几乎没有觉得路上枯燥的时候,乘车的时候一边看一边吃,乘船的时候还是一边看一边吃。 她身上就从来没有断过零食,走到哪儿就买到哪儿。 好吃还不挑食,就像是个精致绝美偏偏还好养活的小仙女。 “咱们吃过面再赶路好不好。” 她抬着头问叶无坷。 叶无坷点头说了一声好,随即下船。 码头上好多做小生意的,不只是卖吃的还有不少新奇的小玩意,下船没走多远就看到一个竹雕的铺子,苏豆子看见什么就喜欢什么。 若非是知道还要赶路带不走太多东西,她一定多买些。 这次他们没有直接去益州,而是乘船绕路准备直接先去蜀西南看看情况。 西蜀道的是大宁立国之后重新划定的行政区,比原来楚时候的蜀州要大一倍以上,原本蜀西南都不是旧楚疆域,民风和蜀中也有极大不同。 目前叶无坷他们所在的位置已经离开蜀中繁华区域,再往西南走就要先走一段陆路,然后翻山,再然后渡过一条名为沙江的大流才算进入蜀西南。 他们这次要去的地方是夔州。 夔州是蜀西南重镇,也是这次南征大军的粮草物资囤积之地。 其实从两年前开始,自各地送往蜀西南的粮草物资就陆续起运,开战之前,这大批的军需就在夔州大玉仓暂存。 叶无坷这次南下要办的第一件大事是协助南征,作为兵备道总管,夔州他必然要去看看。 可是大军南下目标明显,一路走起来又比轻装简行慢了不少,所以他们一行数人离开大队人马,先往夔州看看情况。 夔州那一带的情况,比西蜀还要复杂。 原本夔州之地,属一个名叫夜郎的小国,楚时候与夜郎有多次战争,夜郎国灭之后这一大片区域楚国无力控制,后来干脆连官员都不派驻了。 再后来立国之后,夔州这边大部分区域划属羁縻自治。 蜀中多山寨,如小土司出身的彩衣族就有十三连寨。 比起夔州这边,蜀中的山寨数量简直不值一提。 夔州各县基本上都属于自治,大宁朝廷派驻的官员行使权力有诸多掣肘。 这里大大小小的土司有上千个,出了夔州再向西南走,翻山越岭就进入了白蒲和大宁互相争夺的领地,那边寨子更多。 叶无坷他们下了船之后打算采买些物资然后雇车,虽是轻装简行,但廷尉府的暗卫,已经提前探路,他们走到什么地方夜宿,在何处登船,雇车,这些廷尉府的人早已安排妥当。 在码头上,苏豆子觉得还是应该带走一件竹雕的好,不然的话若回来不走这边,想想就乎遗憾。 挑了一件出门就看到旁边是一家小吃摊子,卖的是苏豆子从未见过的东西。 “大伯,这是什么?” “娃儿,则是八宝油糕。” “买一份买一份。” 走两步。 “大娘,这是什么啊?” “这是锅盔儿。” “来两个来两个。” “大叔,这是什么?” “这是席凉粉儿。” “买一份买一份。” “这是什么啊。” “豆鸡。” “买了买了。” 不到一刻,小丫头斜挎着的两个无事包就都塞满了,她走路还是颠颠儿的,似乎一点儿都不觉得累。 她吃一样之前一定会先递给叶无坷:“公子要不要尝尝?” “你吃。” “这个要不要吃?” “你吃。” “这个呢?” “你吃。” 苏豆子见叶无坷的视线总是在别处不停的看,她顺着视线看过去,见路边有一群穿着厢兵衣服的汉子,正在检查一些车辆。 那些车辆装载的都是粮食,叶无坷听了听,应该是前边州府在收粮,也是要用于南征之战。 官府开的价格公道,比市价要高,所以家里富裕些的,都愿意拿出来卖。 其中有一对姐弟,是叶无坷看的最多的。 苏豆子腮帮子鼓鼓囊囊的问:“公子也在看那姐弟?” 叶无坷点头:“姐姐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弟弟看起来十来岁模样,赶车卖粮,家里没有大人跟着。” 苏豆子嘴里还在嚼着吃的,忽然就不动了。 “是不是......家里没有大人了啊。” 她想到这些忽然就难过起来。 因为那姐弟看起来真的有些吃力,赶着一辆牛车,那牛看起来也已苍老,走路都慢吞吞的。 上坡的时候停了,老牛也想发力可是力气已至极限怎么都上不去,弟弟要去车后推,姐姐让弟弟在前边牵牛她去后边推。 才到车后,老牛似乎力竭忽然连续后退。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被车推着不断向后滑,弟弟急的使劲儿拉拽绳子可哪里能阻止的了。 这条上坡路上,前后赶车的人都吓了一跳,他们也不敢停下来,只要一停就没准滑车。 眼看着沉重的车辆就要将少女撞倒碾压的时候,一只手推在牛车上。 小姑娘侧头看,见是一个陌生人,是个极漂亮的公子,看穿着打扮不是本地人。 “谢谢大哥哥。” 少女吓得脸色发白还不忘了道谢。 叶无坷这次离开队伍没带大奎二奎,毕竟那两个门神实在过于醒目,走到哪儿,都会被人注意。 他带了三奎和百办卓牧云,身边跟着的还有六七名廷尉。 众人合力将老牛车推上高坡,脸色终于恢复过来的小姑娘俯身就鞠了一躬:“多谢大哥哥们。” 然后回手在那十来岁的小孩儿脑壳上扇了一下:“快点说谢谢!” 小伙子生的偏瘦小但也虎头虎脑,嘿嘿笑了笑就鞠躬致谢:“多谢大叔。” 一个叫大哥哥一个叫大叔。 叶无坷问:“你们这是要把粮食运到州府去卖?” “粮食?” 小姑娘连连摇头:“不是粮食,是细沙。” 小男孩儿则心直口快:“谁家里有这么多粮食要去卖,都是我和我姐两个人挖出来又筛出来的细沙。” 叶无坷忍不住问:“这些细沙送去什么地方?” 姐姐说:“官府啊,官府收细沙,一车给上百个钱呢。” 叶无坷看了看那小女孩儿受伤都是伤口,还肿着,再看那小男孩儿的手倒是没什么伤,想想看就知道是小女孩儿出力极大。 “一车细沙你们要挖多久?” “这一车我们两个用了半个多月。” 小女孩儿看起来颇灵动,眼睛很大:“我们俩干活儿可快,不比大人差。” 苏豆子看着小女孩儿那红肿还满是细密伤口的手眼睛都红了:“你家里......大人呢?” 她问的时候,小心翼翼。 “我爹在修路,我娘在家。” 小姑娘见苏豆子盯着她的手,她立刻把手收到背后。 叶无坷示意手下人帮忙赶车,他取了药箱给小姑娘手上包扎了一下。 苏豆子把她最爱吃的零食递给那个小男孩儿,小男孩儿眼神一亮但马上拒绝:“我不饿。” 苏豆子说:“这不是饭,是吃着玩儿的。” 小男孩儿似乎完全没理解这句话,他还是摇头:“我不玩儿。” 苏豆子说:“挺好吃的。” 她把东西往小男孩儿手里塞,小男孩儿只是后退。 “官府收细沙也是为了修路?” “应该是吧。” 小姑娘说:“村子里的阿婶阿奶都说,送过去一车就能卖上百个大钱官府从不拖欠,这是我们第一次卖沙,也不知道到底做什么用。” 她再次鞠躬:“多谢大哥哥们,多谢小姐姐。” 说完接过老牛的牵绳:“我们自己可以送去的。” 叶无坷往前后看了看,赶车卖沙的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就算是其中最年轻的也有五十岁了,大多数连背都挺不直。 不见一个壮年男人。 叶无坷问:“你阿爹去修路,这里的男人们都去修路了?” 小姑娘点头:“是的啊,都去了。” 叶无坷又问:“是官府征召?” 小姑娘看着他,似乎不是很懂。 叶无坷说:“是官府的人让你阿爹去的吗?” 小姑娘立刻摇头:“不是,阿爹和村子里的阿伯阿叔都是自己去的,没有人来让他们去。” 叶无坷心中发紧,他害怕这些淳朴的村民是被骗了。 “阿爹说,以前白蒲那边的山匪总是打过来,杀人放火,我们村子里就造了几次灾,每次村子里的房子都被火烧了。” 小姑娘说:“听说大军要去打白蒲,阿爹他们都是自己愿意去修路的。” 苏豆子问:“没有工钱?” 小姑娘看向苏豆子:“大军去打白蒲是为了让我们以后不再被土匪欺负,我们给大军修路,为什么要钱?” 她说:“卖沙给的钱不少了呢,出力就不能再要钱。” “阿爷是白蒲的匪杀的,阿奶也是,阿叔是,阿娘的腿也是白蒲的匪给打断的。” 小姑娘眼神里,亦有烈焰。 “只要能打赢白蛮的匪,我们以后就不会再被欺负了。” ...... ...... 【先发后改】 第五百三十六章恶差 - 天下长宁 - 知白 夔州,锦棉县。 叶无坷他们随着姐弟俩一起到了这座低处大歪山下的县城,在来之前叶无坷也没想到世间还有这样的地方。 县城在江边修建,一长条,最窄的地方就一户人家,最宽的地方也不过几十丈。 锦棉县的一侧是大江一侧是高山,这种地势,一旦江水泛滥百姓们避无可避。 姐弟俩把一车细沙送到县城之后就等着官府的人验收然后发钱,叶无坷他们没有走远,就随意找了个茶铺坐下来看着。 掌柜的是个三十几岁的妇人,她家里也没什么所谓的上等好茶。 不过在西蜀这个地方,哪怕是两文钱无限续水的茶也差不到哪儿去。 刚才那个有担当也无畏的小姑娘告诉叶无坷说她叫菩蛮,她弟弟,那个还不到十岁瘦小也很勇敢的小男孩儿叫瓦永。 这可能是按照他们当地民族的语言取的名字,具体是什么意思叶无坷也没有多问。 茶铺的女主人见叶无坷他们都是从外乡来,衣着也不寻常于是就和他们多聊了几句。 “老板娘。” 三奎问她:“官府收这么多细沙做什么?” “修路咯。” 老板娘穿着清凉,坐下来的时候尤为诱人,她自己似乎不在意这些,又像是故意在引人多看她两眼。 叶无坷也是从穷苦地方出来的,所以他能猜到这样装束举止的女主人未必是真的风-骚。 这是招揽生意的一种办法,只为了能吸引路人过来喝杯茶,你若是真想占她便宜,怕是会吃大亏。 蜀西南这边的民风比叶无坷老家还要彪悍些,楚时候就有句话,说夔州这边的百姓,上山为匪下山为民。 老板娘见叶无坷长的好看又很强壮的样子,就在距离叶无坷很近的地方坐下来。 她裙子不长,坐下来的时候难免走光,可从她坐下来的姿势来看,分明就是故意。 所以苏豆子立刻就跨前一步,拉了个凳子在叶无坷和老板娘之间坐下来。 老板娘一见这小姑娘反应就笑了,她这般年纪这般阅历什么看不出来。 这个娇滴滴白嫩嫩怕是连骂人都不会小丫头片子,只要有人招惹她在乎的这个俊朗公子她就会化身一头小老虎。 “朝廷要南征去白蒲剿匪。” 老板娘撩了一下头发,露出还算修长白皙的脖子。 只是因为年纪的缘故,脖子上还是会有些皮肤发松的痕迹。 “县衙的老爷儿说,上面下咯死命令,这里是大军南下滴必经之路,为了打好这一仗,这里的路一定要修好。” 叶无坷心里微微一动。 这里不是南下大军的必经之路。 南下的路经要选宽阔好走一些的,叶无坷他们走这里是因为更近些。 “朝廷下令的?” 三奎又问了一声。 老板娘道:“朝廷下不下令我们怎个知晓咯,反正县衙的老爷儿是这么说的,男人们都出去修路,死活都不见人影。” 她叹了口气:“只留哈我一个孤零零的女人守着这家破茶铺,一天到晚的滴也不知道多少人来骚扰。” 苏豆子噘嘴:“一天到晚你不知道怎么盼着人来骚扰呢。” “唔呼!” 老板娘笑了:“小丫头说话嘴巴辣个不客气呦,老娘啥子男人没有见过还用得着盼着这个?倒是你呦,还不知道男人是啥个滋味却整天心眼子脏滴只有男人,你家滴的男人怕是也瞧不上你不,倒是瞧着老娘更顺眼......” 叶无坷皱眉:“豆子,认错。” 苏豆子噘着嘴,看叶无坷脸色似乎是真的生气了,她立刻委屈起来,但还是倔强的不让自己哭出来。 “对不起!” 她拉着凳子往后边退了退,为了不哭出来嘴鼓起来了忍着。 “哈哈哈哈。” 老板娘道:“瞧瞧,瞧瞧,就是没经过什么男人的小丫头片子,以后......” 话没说完,叶无坷已经把茶钱放在桌子上:“我可以让她向你道歉,也可以让你说不了话。” 老板娘这种人,常年在这路口做生意得有多敏锐,马上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她怕了。 来来往往那么多粗糙汉子,什么样的流氓无赖她没见过。 威胁她的骂她的还有想动手的她都遇着过,可她不怕。 叶无坷的话对她来说其实都算不上什么威胁,可她却真的无比敏锐的察觉到自己再多一句话嘴或许会被打烂。 见叶无坷起身要走,老板娘连忙也跟着起来:“今天过不了江,快天黑,没有艄公敢夜里渡人过去,你们不如住下明天早上再走。” 她陪着笑脸:“我可不是想赚你们点儿银子,只是好心。” 苏豆子刚要说你有什么好心,你那破眼神儿都快我把家公子吞了。 可看了看叶无坷,她又闭嘴。 气鼓鼓的。 这个破公子分不出好坏人,还让她给那个家伙道歉。 可一想到刚才公子维护,她又想着好歹不是个真没良心的。 就在这时候,那边传来一阵阵不满的喊声。 “怎么又是白条?” 有个老人家抖着手问:“到底什么时候给真钱?次次都是白条。” 一个官差有些不耐烦的说道:“白条也是钱,等到了日子一并结算。” 那官差说着话走到菩蛮身前,仔仔细细看了看:“这小丫头倒是长的标志,叫声阿爷,阿爷给你结了现钱。” 旁边那个老汉提醒:“娃儿别听他的,你叫了他也不给,他就是占你便宜。” 菩蛮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鼓起勇气问:“我叫了你真给现钱吗?” 官差大笑:“叫了就给。” 菩蛮刚要开口,弟弟瓦永拦在姐姐身前:“阿爷!给钱吧阿爷!” 官差倒是愣了一下。 周围的人随即喊起来:“给钱!人家娃儿叫了!” “给钱!” “给现钱!” 那官差一挥手:“喊他妈什么喊,老子就是故意逗她的怎么了。” 可眼见着一群人围上来,虽都是老头老太太他似乎也不敢太过分。 从钱袋子里数了是个制钱扔在瓦永脚下:“拿着!” 瓦永蹲下来把钱一个个捡了,吹了吹铜钱上的土回身递给姐姐。 官差要走,瓦永一步拦在他面前:“你还没给够呢,说的好好的,这些细沙能换一百个钱。” 官差也没想到这个屁大点的孩子居然这么虎,伸手一扒拉:“给你点现钱就不错了还想怎么样?滚滚滚!” 他这一扒拉,瓦永小小的身躯哪里顶得住摔倒在地。 可这小汉子却真的不怕,起身就拉住了官差的衣服:“给我们钱!” 官差一巴掌朝着瓦永的脸扇过去,菩蛮直接挡在弟弟身前。 啪的一声! 这一巴掌真的打在了菩蛮脸上,只片刻那半张脸就红了一片。 菩蛮仰着小脸,眼眶里都是泪水却依然直视着那官差的眼睛:“给钱!” 看到这一幕,三奎迈步向前。 叶无坷微微摇头,三奎随即停下。 那官差被一群老人围着七嘴八舌的说着,他像是要往后退可退不出去,想往前,那小丫头一脸无畏的看着他,左右也都被堵了,他竟然还红了脸。 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臊的,被一群年纪大的围着骂确实不好看。 无奈之下,官差再次把钱袋子摘下来,都倒出来后仔细数了好几遍,把九十个钱重重拍在菩蛮姐弟的牛车上。 他一伸手:“白条拿来!” 菩蛮从口袋里将那张写了欠她一百个钱的纸条递过去,官差接过来三两下撕了随手一扔。 他推开众人狼狈而走:“你们看清楚了啊,别他娘的再围着我,我没钱了,就那点都给她了!” 见他落荒而逃,一群老头儿老太太在那欢呼。 “三奎哥,把她们姐弟俩接过来,今天夜里咱们住这。” 这时候叶无坷才让三奎过去,然后回身看向老板娘:“留几间干净些的房子。” 老板娘顿时笑了:“留留留,家里干净的房子都给公子留下。” 说完扭着腰往里边走,那腰身扭的跟蛇一样。 苏豆子的嘴,下嘴唇都撇出去有半里远了。 叶无坷等老板娘走了之后才对苏豆子说道:“刚才让你先道歉,是不是生我气?” 苏豆子噘着嘴:“没有!” 叶无坷伸手在她脑袋上一顿揉:“人在他乡人生地不熟,跟着我还好些,若是陪着大姐出来你也这样说话,岂不是招惹危险?” 苏豆子还是噘着嘴:“那你,那你说她再讥讽我就让她说不了话,是......是吓唬她还是真的?” 叶无坷道:“真的。” 那老板娘若不开眼再多说两句,叶无坷一定让她张不了嘴。 苏豆子因为叶无坷这句话高兴起来,她又好奇的问:“那个地方官府的差役那么恶毒,为什么你不管呢?” 叶无坷道:“看看再说。” 苏豆子还想说什么,可又想到自己不能和公子多顶嘴于是就忍住不说了。 可她就是觉得遇到这种欺负人的事,被欺负的还是那般弱小的姐弟俩,欺负人的还是穿官衣的,公子就该管。 “我出去看看情况。” 叶无坷道:“你们不要胡乱走动。” 他特意看着苏豆子多交代了一句:“尤其是你。” 说完后叶无坷对卓牧云说道:“你看着她,我回来之前其他人都不要离开。” 卓牧云应了一声。 苏豆子哼了一声。 很轻很轻。 叶无坷看似漫无目的走了一阵儿,见无人注意随即转到一座木屋旁边。 木屋后边,有几个人在那窃窃私语。 “头儿,你这是何必呢?” 有人说道:“那点钱你给了她们咱们明天的饭都没的着落,就算给了,也只是给了她一个,其他人呢?” 刚才那个恶毒官差叹了口气:“哪有钱,我都是仔细记着人的,来了几次的最少给一次,剩下的打白条,那姐弟俩是第一次来,我若只给她们俩现钱,其他人还不把我活剥了?” “都不给呗!” “怎么不给?” 官差道:“都是老人家来的,看着可怜,其实大部分人家还过的去,老人家淘沙换钱是为了赚点儿补贴家用,那姐弟俩才多大?还是第一次来,说明家里又没人又没钱了。” 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也不知道咱们县堂大人是发了什么疯,非要修路修桥......” 他将钱袋子摘了往下抖了抖,掉出来几个铜钱。 “连累兄弟们了,明天我从家里给大家带点菜饼子垫补垫补。” 官差摘下来烟袋点上,嘬一口吐出:“今天......就......饿一会儿吧。” 第五百三十七章贼官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并未现身出去,听了一会儿后随即后撤回到那家茶铺。 “三奎哥。” 叶无坷走到三奎身边压低声音交代了几句:“咱们在这住两日,盯一下这里的县令。” 三奎点头:“知道,刚才我就见这里的人不对劲。” 他往四周看了看:“那个看起来凶恶的官差,钱袋子里总共也就那一百个钱左右,他给了菩蛮姐弟之后最多还有三五个钱。” “送沙的九成是老人,一成是妇人,排了这么长的队伍不见一个壮年男人,该都是修路去了。” “之前菩蛮说修路不是官府征召而是自发去修,说明这里的官府得人心,不然的话,百姓们不可能自发前去。” “还有......这里并非南征大军进兵之路,也非粮草补给的运输线,县衙突然说要修路多半有什么别的意图。” 站在他旁边的卓牧云看向三奎,眼神里都是钦佩。 他在武侯府做事这些年觉得自己已算武侯之中的佼佼者,可到了廷尉府之后才发现武侯与廷尉之间的差距。 “看见那边了吗?” 叶无坷朝着远处渡口旁边的一家铺子看过去,卓牧云也跟着看了过去。 那家铺子在渡口卖汤面,大概价格也不高所以来往的旅人在此吃饭的不少。 “看出什么了吗?” 叶无坷问。 卓牧云点头:“其中多数都是行人,带着包裹行李,吃过饭之后也起身就走了,未有四五个年轻人只是坐在那看着,身上也没有行李。” 叶无坷道:“盯着他们。” 卓牧云应了一声,没带人,自己出门看似没有什么目的的溜达出去。 “天快黑了,又要下雨。” 叶无坷抬头看了看天空。 这座名为锦棉的县城被一层厚厚的乌云笼罩,看起来像是有什么妖魔鬼怪随时都要从云中扑下来吞噬生灵。 “这里有点吓人。” 苏豆子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下意识的往叶无坷身后挪了挪。 天黑之后,老板娘扭着水蛇腰端着一盘点心扭到叶无坷门口,当当当的敲了敲,听到脚步声的时候脸上就堆起媚笑。 一看到开门的是苏豆子,她脸上的媚笑顿时就散了。 “你家公子呢?” 老板娘问。 苏豆子昂着下巴挺着胸脯回答:“公子睡了,你有事跟我说吧。” 老板娘往屋子里扫了两眼没看到叶无坷,随即轻笑两声:“公子睡下了你还要守门,你怕什么爬到你家公子的床上去吗?” 苏豆子说:“是啊是啊,我怕公子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惦记上了,可是得守住了呀。” 老板娘似乎是想起白天时候叶无坷对她的警告,这次倒也没多说什么转身走了。 苏豆子看着她故意把腰身扭的好像水蛇一样,嘴巴又撇了起来。 关上门,苏豆子学着老板娘的样子扭了几步:“呸呸呸,恶心。” 老板娘回到屋子里把房门关上,一盘点心往桌子上随意一丢:“便宜你了。” 屋子里,有个又瘦又小的男人蹲在凳子上,他看相貌应该得有四十岁左右,可却只有七八岁孩子的身高。 说骨瘦如柴不为过,挽起袖口去拿点心,那条胳膊露出来,像是一根枯木似的。 皮包骨似的一个人,手指上还留着长长的指甲,十根指甲与手指的长度都差不多,用指甲捏起点心的样子像是什么野兽。 “那个小白脸不在房里。” 老板娘坐下之后说道:“没准真是上边官府派下来巡查的。” 她看向那个猴子一样的家伙:“今天别动手,那些老家伙们手里的白条不要去偷了,虽说官府是认条子不认人......等这几个外乡人老实了再说。” 皮包骨嘿嘿笑了笑,没回应。 老板娘说:“告诉你手下那些小兔崽子,有情况的时候不要给老娘添乱。” 皮包骨好像啃食腐肉的野兽,将那盘点心三下五除二吃光。 从凳子上下来就往后窗那边走,连走路都和猴子几乎一样。 到了后窗他往外看了看,见没人随即翻了出去。 就在皮包骨走了之后不久,在老板娘的内室竟然有个身穿锦衣的漂亮公子缓步走出来。 “你男人还真放心。” 年轻公子笑着说道:“他明明察觉到你屋里有人,竟然忍得住。” 老板娘见那年轻人的眼神在自己胸口来回扫,她伸手将衣衫拉了拉:“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不需要你多嘴,我们只是合作,你出钱,我们出力,多余的话你尽量不要多说,不然一拍两散。” “唔~” 年轻公子笑道:“一拍两散?你这茶铺是白蒲土匪在锦棉县里的眼线这事,县堂袁巍升只是没证据,他没有,你猜我有没有。” 老板娘脸色一寒,眼带杀机。 “好吓人。” 年轻公子坐下来,手指在桌子上轻轻的敲着。 “你我之间可不仅仅是什么合作关系。” 他看着老板娘一字一句的说道:“袁巍升造桥修路是为了自己政绩漂亮,他在锦棉县三年已满,做点漂亮事,升迁有望。” “虽然朝廷大军不走锦棉,可只要这座桥造好,这条路修好,朝廷必会派人来看,到时候说不定就真的把这定为补给线。” “真定了,过来过往的都是朝廷大军,你这铺子,早晚被人查出来有什么问题,况且,白蒲那边真挡不住,你连退路都没有。” “好好听话。” 年轻公子起身,缓步走到老板娘身前,他伸手要把老板娘的衣服前襟打开,老板娘猛然甩臂将他的手打开。 年轻公子皱眉:“你男人曾是朝廷通缉要犯的事,这里的百姓们还不知道吧。” 老板娘脸色更加白了,她怒视着锦衣公子的眼睛。 年轻公子倒也不在乎,再次伸手将老板娘的衣襟打开,手从亵衣里伸进去一把握住,握的极为用力,老板娘的眉头立刻就疼的皱了起来。 “对嘛。” 年轻公子一边狠狠的揉-搓一边说道:“听话才有好下场,我喜欢你现在这看起来不再愚蠢的样子。” 他忽然一把将老板娘的亵衣扯开,她胸前那一对白腻温挺的东西随即颤颤的暴露出来。 年轻公子低头看了看,笑道:“你咬牙切齿的样子,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说着话他一把攥住一团柔软使劲攥着,老板娘疼的额头上已经见了汗珠却咬牙忍着不出声。 年轻公子松开手,取出一块结拜的手帕擦了擦手随意丢掉。 “这是小有惩戒。” 他坐下来后说道:“你要是再故意去招惹那几个外乡人,试图靠这样逼我从这离开,我先杀了你男人,再把你扒光了挂在外边大街上,把你这些年做了些什么,你男人做了些什么,全都公之于众。” 说完后起身朝着内室走:“去打水,洗干净。” 老板娘脸上,一行泪缓缓落下。 屋顶上,叶无坷站在那看向县衙方向。 在隔着几条街的县衙屋顶上,三奎坐在那似乎是有所感应,看向茶铺那边。 他身下,就是锦棉县县令袁巍升的书房。 一阵脚步声传来,县衙捕头程快到书房门口停下:“县堂,睡下了吗?” 袁巍升道:“进来吧。” 程快推门而入,见县堂大人站在墙边,举着一盏油灯正在看着墙壁上的舆图。 “县堂。” 程快犹豫了好一会儿后说道:“怨声载道了,若是再不发钱百姓们怕是不会再来送沙。” 袁巍升看着舆图,沉默良久后说道:“明日再来送沙的,你就说朝廷拨款已经快到了,最多三天,就可在县衙给他们结算。” 程快脸色一喜:“真的?” 袁巍升回头:“假的。” 袁巍升才三十五六岁,看起来却好像五十岁的人一样,留着须髯,隐隐有些发白。 “我明日再去找富户筹借一些。” 袁巍升道:“最不济也要借出些粮食来,若无钱结算,就给乡亲们结算些粮食。” 他回到书桌那边坐下:“我任期已满,若不出意外朝廷调令在三个月内就会来,我离开之前,这件事务必做好。” 程快低着头:“朝廷根本就不打算在这修路,这么大的钱粮支出咱们锦棉县根本支撑不起......若再这样下去,恐有......恐有民变。” 袁巍升皱眉:“我说过了,我调令将至,这件事务必做好。” 程快抬头看了看他,最终低声一叹。 袁巍升道:“还有一个办法......对岸大歪山上的匪寇其实你也认识几个,你想办法见见他们,只要他们肯拿钱出来帮忙造路修桥,他们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程快猛然抬头看向袁巍升:“县堂!那是通匪!” 袁巍升脸色阴森:“造路修桥是大事,我不想把话再多说几次,如果两个月内办不好,你们都要被处置。” 程快几乎是咬着牙说道:“我与大歪山上的匪寇认识,是因为咱们锦棉县里一共只有这六七个捕快,靠着我们想防住匪寇,难如登天。” “所以只能在私底下有些交往,身为捕头我还要求着土匪不要过来本身就是耻辱,县堂大人还让我去跟土匪借钱,我办不到。” 袁巍升道:“办不到?你办不到就去给我约见大歪山上的土匪,你开不了口,我亲自来开这个口。” 程快还要说什么,袁巍升一摆手:“出去吧,三天之内替我约好。” 等了一会儿见程快还不走,袁巍升问:“你还想说什么?” 程快深吸一口气后说道:“今天渡口那边有些贼崽子露头,我怀疑他们是想偷乡亲们的白条冒领沙钱。” 袁巍升:“你是捕头,你自己看着办。” 程快道:“人手根本不够用。” 袁巍升道:“你自己想办法。” 说完后端起那盏昏黄的油灯,再次走到墙边抬头看着挂在那的舆图。 程快站了好一会儿,最终也只能是满心阴郁怨恨的转身离开。 屋顶,三奎也是一声极细微的轻叹。 袁巍升这样的县令,为了能升迁,为了能让自己政绩漂亮,竟然要通匪借钱修路...... 三奎想起曾经杀进过无事村的那些山匪,他眼神里也逐渐有些煞气。 ...... ...... 【先发后改】 第五百三十八章民变 - 天下长宁 - 知白 天亮之后,叶无坷没让苏豆子去给他打水,而是自己端着脸盆到外边山泉水旁接了水洗漱。 老板娘在他身边路过的时候故意加快脚步,也没有如昨日那样故意扭动水蛇一样的细腰。 可即便如此,叶无坷还是注意到了她脖子上有两道衣领都遮不住的抓痕。 也是天亮之后,三奎才回来,他身法极轻快,从后窗进来再开门出来,短短片刻已经换了一身衣服。 走到叶无坷身后,三奎一边打水一边低声说道:“昨夜里摸进了锦棉县里一家暗道的赌场,套了些话出来。” “原本修路是锦棉县里一家富户答应了要出钱,也说好了按人结算工钱,可官府宣扬出去之后,这家富户又反悔了。” “县堂袁巍升找过几次,那家人说不是不给钱,家主出去做生意了还没回来,他们不敢做主。” “一开始来修路的壮年确实是领了几天工钱的,后来就不给了,一开始来卖沙的百姓也是能天天领到钱的,后来也不给了。” “前些天,来卖沙的那些老人有不少人丢了白条,去和官府说,官府那边也没什么办法。” 叶无坷轻声说道:“菩蛮说她父亲是自愿去修路的,从未说过给钱的事......这其中或许还有什么隐情,还得再查查。” 三奎说:“那富户我问出来了,姓苏,在锦棉县里的家财最厚,据说家里主要是做茶叶生意,还有自己的马队。” 叶无坷道:“今天去查查苏家,我和菩蛮姐弟俩再聊几句。” 三奎洗漱之后吃了早饭,说是去采买些东西就再次离开茶铺。 吃早饭的时候,老板娘也没再露面。 菩蛮姐弟俩一开始根本就没打算在这吃东西,她不好意思再接受叶无坷的好意,但让她们俩自己花钱吃些早饭,她们又舍不得。 小男孩儿才七八岁,正是嘴馋的时候,连他都说不吃不吃,显是受了姐姐的影响有样学样,可即便如此,已有几分大男子汉的气概。 苏豆子拉着菩蛮只是不让她马上就走,就算回家也要吃了饭再说。 菩蛮说担心她娘一个人在家,她昨夜里留下一整夜都没睡好。 话已至此苏豆子也不好拦着,连忙买了些包子之类的东西给姐弟俩装上,嘱托她俩路上一定要小心,尤其是下坡的时候的时候,才下过雨太滑一定注意。 菩蛮好喜欢这个比她大不了一两岁的小姐,拉着苏豆子的手说以后若有空了一定到她家里做客。 姐弟俩又和叶无坷告辞,叶无坷将他们送出门之后看了卓牧云一眼,卓牧云随即明白叶无坷心意,悄悄退后叫上两三个廷尉从后门出去。 一直到正午都不见那位风-骚的老板娘再到叶无坷身前乱晃,苏豆子倒是开心起来。 她这般心大的,都没有发现同行的人少了好几个。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叶无坷让苏豆子收拾东西,见他们要走,老板娘才出来露了一面,也没说几句话。 吃过午饭叶无坷他们就离开茶铺出发,老板娘等他们走了才出来,靠着门框在那看着,一直看到叶无坷他们上了渡船。 那个年轻公子走到她身后:“能看出到底什么来历吗?” 老板娘没回头,脸上都是厌恶表情,可还是回答道:“我在他们收拾东西的时候,隐隐约约好像看见了东广云汇的标徽。” 年轻公子皱眉:“如果走了不回就是恰好路过,如果再回来......” 他沉吟片刻后说道:“计划得抓紧些,你让你男人带着人去办事。” 老板娘回身瞪着年轻公子:“昨夜里我刚交代他不要再去偷那些白条,今天你又让他去干?” 年轻公子冷笑:“那几个可疑人不是走了吗,让你男人抓紧些,事早办完了早好,你也不用再看我脸色。” 他站在老板娘身后,老板娘回头看他的时候却被他从后边掐着脖子不许她转身,另一只手在老板娘的臀上大力的抓着。 老板娘眼神里的厌恶越发浓烈,可那个混蛋两只手的力气都奇大,尤其是按着她脖子的那只手,好像铁钳一样。 她越想挣扎回头,那只手上的力度就越大。 “昨夜里我让你给那几个家伙下药你不肯。” 年轻公子冷哼道:“现在还不是要落在你自己身上,早说让你把那小丫头迷了,你却说什么怕被人盯上,那今天你就自己受着吧。” 说完按着老板娘脖子的手往下一发力,老板娘不得不弯腰向前。 男人从她身后将她裙子往上一翻。 门外还有人经过,老板娘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她眼神里的屈辱,逐渐化作浓烈的杀意。 到了下午,围堵在县衙门口的人就越来越多,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小的也有五十岁左右,年纪最长的看起来能有七八十岁。 他们不少人都被偷了换钱的白条,对于他们来说这简直就和天塌了没什么区别。 捕头程快和县衙主簿陈昌远两个人耐心的在那劝说,可围堵的人越来越多越说越生气。 “大爷大娘,不是我们不想给你去找丢了的白条,县衙的人手实在有限。” 陈昌远作为主簿,一个劲儿的点头哈腰一个劲儿的连连道歉。 “不行!” 人群后边传来一声颇为洪亮的喊声:“上次就被他们这么糊弄了,说什么他们会查,这次又被偷了,他们还想糊弄过去?” 距离稍微远些,有人大声附和道:“他们就是不想查,哪有查不出来的事,这些贼说不好就是你们官府养的!” 这话一出口,大爷大娘们的情绪立刻就被点燃了。 “怪不得呢!” 有个老人家愤怒的喊道:“原来贼都是你们官府养的,给我们发白条你们再让贼把白条偷了去,然后你们就能不承认!” “对!这些银子都是朝廷拨款,朝廷早就把钱已经给县衙了,县衙一直不给咱们老百姓,就是被县令袁巍升把银子贪了!” “太恶毒了!” “连这些老人家累死累活赚来的这点儿钱你们都不贪,还让贼把他们的白条都偷了去,这种办法你们都想的出来,你们不怕天打雷劈?!” 程快敏锐的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喊话的这些就没有一个是上了年纪的人,这些人也根本不是来卖过细沙的。 他们就是想怂恿这些老人冲击县衙,或许还会有什么更过激的举动。 一念至此,程快立刻大声喊道:“没有卖过沙的谁再说话,我马上把你们抓了!” “呦!吓唬老百姓你们倒是好威风,贼抓不到,就抓我们老百姓顶罪呗!” “大家可要小心点儿啊,那些贼就是他们县衙自己养的,他们抓什么啊,还不是抓我们遵纪守法的好人,县衙就是会欺负我们这些好人!” “你抓我吧,我看你抓了我能怎么样?!我是没卖过沙,可我就是看不惯你们欺负这么一群上了年纪的老人!” 主簿陈昌远也看出来事情不对劲了,他大声说道:“请所有手里有欠条的老人家,到县衙里来说话,其他无关人等,不要往前拥挤。” “大家别进去!” 有人大声喊道:“进去就由不得咱们了!他们关上门说什么是什么!” “就得让他们当着锦棉县的乡亲们说清楚,让袁巍升出来说话!” “让袁巍升出来说话!” “我们都不进去,我们就在这里说!” 陈昌远大声喊道:“大家听我说,朝廷并没有给咱们锦棉县造桥修路拨款,一点儿都没有,县堂大人已经去筹钱了,他现在不在县衙。” “大家不要被人挑拨,有些人就是想趁机闹事,大爷大娘,你们都稍稍忍耐一下,县堂大人已经去筹钱了!” “你他妈的少说废话!” 有人喊道:“以前是谁说的,买沙有朝廷拨款,是谁说的让大家不用担心没钱给,是谁说的次次都会现银结算!” “对!是谁说的!” 程快怒了,大步上前:“县堂大人从未说过造路修桥有朝廷拨款!” 昨夜里虽然袁巍升让他这样说,可他却不敢说,之前他也问过袁县堂,县堂说过此事根本就没有上报。 “他没说过,那这些话是谁说的!” 在那些人的怂恿下,老人家们开始一步一步往前逼迫。 陈昌远拉了程快一把:“快派人去寻县堂大人吧,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出民变!” 程快回头想找人去寻袁县堂,却发现自己手下那几个捕快一个都没在,这才醒悟过来,那几个人有两个被他分派出去盯着昨天出现的几个外乡人还没回来,还有几个是去渡口那边执勤了。 就在这时候,县堂袁巍升一个人拎着个袋子急匆匆的往这边跑,身为县令,在这种穷苦闭塞的地方做县令,出行连一辆马车都没有。 “有钱了!有钱了!” 袁巍升满头是汗的跑回来,到近前已是气喘吁吁。 “诸位乡亲!” 袁巍升抱拳道:“收沙,确实还没有朝廷拨款,那是因为我还未上报,但造桥修路都是为了造福锦棉,乡亲们不要听信谣言。” 他举起手里的袋子:“我已经筹集来了一些银子,今日就可以给乡亲们把卖沙的钱结算了。” 有人喊道:“欠条都被人偷了,你倒是说的好听!” “就是,你假惺惺的做什么吗!让人把白条都都偷走了,然后再假惺惺的说来结算,现在大家手里都没有欠条,你是不是不给钱!” “县堂大人,你给不给钱!” 客气的还喊一声县堂大人,不客气的已经往祖宗十八代上骂了。 “没有白条也结算!” 袁巍升大声喊道:“今日一定都结算了。” 可立刻就有人扯开嗓子喊:“快来县衙领钱啊,县堂大人给全县百姓发银子啦!” “大家快来啊,县堂大人说了不管有没有卖沙,都可以来县衙领银子!” 袁巍升一怒,指向其中一个喊话的:“来人啊,把他拿下!” 程快随即往前挤试图把人抓出来,可他势单力孤,闹事的人互相掩护,程快根本就抓不住。 就在这时候,有人大声喊:“县衙捕头打死人了!” 老人家们纷纷后退,发现有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已经倒在地上,心口位置还在淌血,人眼看着不行了。 而程快手里,抓着一把还在滴血的短刀。 第五百三十九章意外 - 天下长宁 - 知白 苏豆子还是第一次夜里不在房间里待着,哪怕是从长安南下这一路上也没有过。 因为安排妥当,一路上所有住宿的地方都提前规划过,这少女,还为体验过风餐露宿。 所以今夜蹲在叶无坷身边感受着夜里的轻风,抬头看着满天星辰,她觉得可真是新奇,不但不觉得辛苦,甚至还有几分喜欢。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已经渡江过去,还要在天黑之前换了衣服偷偷渡江回来。 回去就回去,回去还不住在县城里,而是找了个山坡就这样坐着,一直到天色黑到快伸手不见五指。 如果叶无坷不离开她身边的话她肯定也不害怕,因为离开她身边,她就没法攥着叶无坷的衣角,而她以为她偷偷攥着公子应该察觉不到。 “我们在等什么?” 苏豆子问。 叶无坷说:“菩蛮说,她父亲宁愿不要钱也愿意去帮助修路造桥,是因为从江对面过来的土匪太残忍,但咱们住了一夜的那家茶铺就在渡口不远处。” 苏豆子眼睛亮了:“那家茶铺从来都没有被土匪动过!” 叶无坷道:“不只是哪家茶铺,三奎哥打听过,土匪也很少进县城里作案,多数都是在锦棉县治下的村镇。” 苏豆子想了想,明白了:“公子的意思是说,不只是那个老狐狸精......不不不,不只是那个老板娘有问题,连县衙做官的都可能有问题?” 叶无坷道:“三奎哥跟我看法一致,这里县衙的官员似乎有问题。” 苏豆子逐渐兴奋起来,她可太想跟着叶无坷查案了。 这次南下一路上平平淡淡什么刺激的事都没有遇到,虽说如同游山玩水一样也颇欢喜,可她最想的,还是跟着叶无坷去查那些惊天大案,去识破那些阴谋诡计。 “我我我。” 苏豆子抬起手指着她的脸:“我能做什么。” 叶无坷说:“你能给我们鼓劲儿。” 苏豆子:“我能给你们......那不就是,我没什么用么......就没有什么我可以办好的吗?比如化了妆去调查什么。” 见叶无坷不答,毫无心机的小姑娘顿时失落下来。 她自幼在陆侯府里长大,如陆浣溪一样从来都没有被外界侵蚀,若拿她和小土司比起来,除了在能吃上与小土司有一较之力,其他方面也是远远不如。 唔,她更白,白的发光的那种白,而且还是水嫩的白。 “县衙似乎快顶不住了。” 三奎朝着县衙那边指了指。 从他们所在几乎可以看到整个县城,此时黑夜,他们往身后看看不出去多远,可往县城里看,火把成河的地方当然看的清清楚楚。 “围攻县衙的人越来越多。” 三奎问叶无坷:“要不要去把县衙的人救出来。” 叶无坷微微摇头:“等卓牧云回来。” 正说着,卓牧云一个人飞掠过来,到了约定的这地方俯身行礼:“千办,我回来了。” 叶无坷问:“半路上是否有人要杀那姐弟俩?” 卓牧云道:“千办真是神了,确实有人在半路上要对那姐弟俩动手,说是抢那百十个铜钱,可实际上是要杀一个留一个。” “属下把动手的人拿了,他们说是有人雇他们对菩蛮姐弟下手,要把小的杀了,姐姐留下做证人。” “他们故意留下证据,让菩蛮以为他们是县衙的官差来把钱抢回去的......那几个动手的已经被属下绑的结实,丢在山下沟里了。” 叶无坷道:“你留下护着豆子,我和三奎哥过去看看。” 卓牧云有些担忧:“千办,现在看县衙那边不下数百人,你们两个过去或许会有危险。” 叶无坷道:“他们不敢在县衙里杀人。” 卓牧云心头一震,想着叶千办为何断定那些家伙不敢杀人? 片刻之后忽然醒悟,是了...... 百姓们围攻县衙还杀死县令,这是能惊动朝廷的大案,到时候朝廷必会派人来查,那些人也怕被廷尉追查出真相。 他们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杀了县衙里的人。 叶千办和三奎哥去看看,也只不过是想近距离看清楚那些人嘴脸,另外,也怕是有什么万一。 他们没有按照预定的道路走去夔州,结果在这个地方竟然遇到了几乎激起民变的事。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卓牧云以前就听说过,叶千办去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就可能出事,身为执法官员他当然不信这种传闻,可今日竟然隐隐约约有些信了。 再仔细想想,豁然开朗。 就拿昨日遇到的事来说,一半做官的就算是在半路遇到菩蛮姐弟俩,最多也就是让人帮忙推车,车过去之后,也就赶路走了。 再说到了锦棉县城,叶千办从菩蛮的话和老板娘那家茶铺的情况就判断出老板娘或许通匪。 然后又根据捕头拿出钱袋给菩蛮姐弟结算,推算出县衙修路造桥必有隐情。 卓牧云深深的吸了口气,心说自己真是足够幸运才能被叶千办挑中跟着学怎么办案。 正想着这些,苏豆子忽然问了一声:“山里,会不会有鬼?” 卓牧云立刻回答道:“怎么可能有鬼,再说就算有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保护苏姑娘,有什么事自然是我先上。” 苏豆子:“有什么事你先上,那有什么鬼是不是捡着不能打的吃?” 卓牧云:“鬼怎么吃人,鬼无形,往那儿吃?” 苏豆子:“那鬼会不会附在你身上吃我?” 卓牧云:“苏姑娘你实在是想的太多了,附身这种事还挑人?就不能是附在你身上吃了我?” 苏豆子:“你看起来不好吃。” 卓牧云:“我......行吧,附我。” 苏豆子:“不行!” 卓牧云:“那附你。” 苏豆子:“我不想吃你。” 卓牧云:“......” 他叹了口气:“陆侯府里的人也会怕鬼?” 这一句话就把苏豆子的豪气给激了出来,小姑娘坐直了身子:“我才不怕,我会武术,我可以打鬼!” 就在这时候她感觉自己身边好像多了个人,一侧头,就见有个披头散发的,比人小一些,比猴子大一些,骨瘦如柴的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她身边了。 那家伙侧头朝着她嘿嘿笑,咧开嘴的时候一股腥臭腥臭的气息扑出来。 也不知道是因为常年不洗的缘故还是天生的,脸上皮肤犹如鳞片。 卓牧云脸色一变,抽刀就朝着那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砍了下去。 一刀落下,那人居然一抬手直接握住卓牧云的黑线刀,同时另一只手放在苏豆子脖子前边,那只手有很长很长的指甲,在惨白的月色下那手看起来更为阴森。 “别动。” 那鬼朝着卓牧云摇头:“你动我就杀了她。” 卓牧云脸色逐渐发白,心中无比自责。 他跟着叶千办这么久了,竟然还会因为闲聊几句就放松了对四周的戒备。 卓牧云的武艺没的说,性格正直也没的说,可在军中效力那些年以及在武侯府效力那些年,他所面对的和廷尉府面对的确实有很大不同。 其实他自责归自责,就算他全神贯注的戒备,这皮包骨要想靠近过来,也绝非什么难事。 叶无坷和三奎在的时候,这皮包骨就已在稍微远些的地方盯着了。 他只是担心自己不是几个人的对手,等叶无坷和三奎离开之后他才现身出来。 “小姑娘,你好香啊。” 皮包骨咧开嘴笑,那腥气让人闻到了几乎都忍不住的想吐。 “别怕,不是我想碰你。” 皮包骨说:“我把你抓起来送给他,他就不会再为难她了。” 苏豆子此时居然还能在快吓坏了的时候问一声:“你说的他是谁,她又是谁,是男是女?” 皮包骨脸色似乎有些痛苦,他往前一伸手:“不许你再说话,现在我要带你走,你再说话,我就先把你舌头割了也不碍事。” 苏豆子下意识往后一躲。 皮包骨显然是个喜怒无常的疯子,见苏豆子躲开于是猛然一把抓了过去。 县衙附近。 叶无坷和三奎轻轻落在不远处的屋脊旁边,两人蹲在那往县衙方向看过去。 此时围堵县衙的已经没有多少老人了,那些老人哪有这么好的体力这么大的胆子一直围堵县衙。 老人们一开始气坏了,可能会被怂恿做些出格的事,可他们又不是傻,他们有的是人生阅历。 到了晚上还要围堵县衙要说法,还说让县堂马上就脱了官衣辞官滚蛋。 这种时候,老人家们可不愿意再多掺和了。 此时堵在县衙门口的大多数都是壮年,那些老人家都在后边坐着休息呢,所以从远处看着火把不少,到近处才看出来堵门的只有几十个人。 “看不太懂。” 三奎压低声音说道:“如果是这些人偷走了那些老人家的欠条,然后又怂恿老人家们闹到县衙,他们的目标,当然是县令袁巍升。” “我昨夜里在袁巍升书房屋顶上坐了一个多时辰,听他和捕头说话,不像是个良善的,怎么这不良善的县令连个手下人都没有?” 被围堵了这么久,县衙里没几个人不出头也就不出头了,在这做了三年县令,锦棉县城里也没有个出头的? “不过你猜得没错。” 三奎道:“他们看起来不想把事真的闹大,到现在都没有冲击县衙只是堵着门骂街。” 叶无坷点了点头:“不会有事,咱们先回去。” 三奎应了一声,两人在夜色之中迅速的离开屋顶,几个纵掠就消失在茫茫黑暗之中,轻飘飘的连点声音都没有。 等叶无坷他们回到之前休息的地方,却见已经没了苏豆子和卓牧云。 三奎脸色一变,往四周仔细寻找,借着惨白月色,依稀看到远处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 他刚要动的时候,叶无坷已经掠了过去。 叶无坷俯身将那件东西捡起来,脸色逐渐发白。 一只鞋。 苏豆子的鞋。 第五百四十章试探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低头捡起来地上的鞋子看了看,这是苏豆子的。 就在他看向黑暗准备往前追出去的时候,就见卓牧云扶着苏豆子跳着回来了。 一看到叶无坷,苏豆子哇的一声就哭了。 小姑娘的眼泪在顷刻之间就冒了出来,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她跑到叶无坷身前一把抱住叶无坷的腰,只片刻就哭的把叶无坷的衣服都哭湿了。 “受伤了没有?” 叶无坷问。 苏豆子在他胸口摇头:“没有没有,幸好公子之前给了我防身用的东西,不然今天就被那个鬼给抓走了。” 这时卓牧云到近前来抱拳道:“是属下无能,竟是被歹人近了豆子姑娘的身,若非豆子姑娘带着千办给的特制熏烟,可能......就要出大事。” 他单膝跪倒:“属下多次犯错,对不起千办大人的信任。” 叶无坷示意他起来:“说说情况。” 卓牧云将刚才发生的事仔细说了一遍,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都心有余悸。 那突然就冒出来的鬼猴子一样的人在抓住苏豆子之后就要走,幸好他认为苏豆子毫无威胁没有动手将其打晕。 苏豆子被抓住之后用了叶无坷给她的防身熏烟,一种装在极小喷瓶里的毒粉,平时就藏在苏豆子的手腕上,类似于袖箭一样的装置。 除了洗澡的时候,苏豆子从不把这件东西摘下来。 那个鬼猴子一样的家伙中了毒下意识往后翻出去,卓牧云急追,苏豆子一个人留在这害怕的厉害,也跟着去追,结果连鞋都跑丢了一只。 “下次不会再把你留下了。” 叶无坷在苏豆子后背上轻轻拍了拍,就好像他小时候害怕阿爷也如此轻轻的拍他后背。 叶无坷觉得自己最大的弱点就是对那种僵尸一类东西的恐惧,一种哪怕他现在早已大杀四方都抗拒不了的恐惧。 苏豆子使劲儿点头,眼泪在叶无坷身上留下一大片痕迹。 叶无坷看向卓牧云道:“你在武侯府的时候也该明白如何保持戒备,在边军的时候这种事更该犹如本能。” 卓牧云道:“属下再也不会有下次了。” 叶无坷道:“没出事就可以原谅,出了事原谅也没什么意义了。” 卓牧云脸色一阵阵发红,心中更是愧疚不已。 “看来咱们小心翼翼的藏着还是被人盯上了,锦棉县里的情况比我们预计的还要复杂些。” 三奎道:“纵然是卓牧云可能稍有分神,但以他的实力到贼人近身都没察觉可见那贼的强悍。” “这小小县城之内,还有这般身手的......” 三奎看向叶无坷:“我们是不是有必要直接亮明身份到县衙去问问。” 叶无坷道:“明日一早就去。” 苏豆子还是没有缓过来,身子还在发抖,这孩子吓得现在身子都发凉,隔着衣服叶无坷都能感受的到。 其实这也不算是大意,以卓牧云的身手在长安城所有衙门当差的人之中也算很强了。 在这个不起眼的小县城,能遇到连他都没能察觉的高手谁都没能想到。 第二天一早,叶无坷他们就直接找到县衙。 不过,并没有两名身份。 昨夜里县衙的人一夜没睡,后半夜那些被怂恿着围攻县衙的老人家们才离开。 迷迷糊糊的就听见有人敲门,两名捕快揉着眼睛把县衙大门打开。 “谁啊。” 其中一个捕快声音不悦的问了一声。 他们开门之前还透过门缝先看了看,若还是昨夜里那些讨债的老人家他们可不敢随意开门。 叶无坷抱拳道:“我们是从长安城出来往夔州做生意的人,经过此地,身上银两被贼人偷了不少,所以来县衙报案。” 年轻捕快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会儿,见叶无坷器宇轩昂不似凡人,又听说是从长安城来的,所以态度好了几分。 “住在哪儿了?是在住店的地方丢的?” 年轻捕快问他。 叶无坷回身指了指前天夜里他们留宿的那家茶铺:“就是渡口不远处那家茶铺,也开客栈。” “那骚娘们儿家里你们也敢住?” 年轻捕快下意识的话,显然证明他们知道些什么。 见叶无坷表情有些异样,另一个捕快连忙解释道:“她家铺子在渡口附近,来来往往都是天南地北的行人,你住他家,银子丢了,指不定人去了什么地方。” 叶无坷问:“那请问可以帮我查一查吗?” 年轻捕快道:“查是肯定会帮你查的,你先登记一下,一会儿登记完了找地方住下等着,若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 就在这时候捕头程快从里边出来,也是一样的揉着眼睛打着哈欠。 看的出来,一夜没睡,这位中年捕头的精神很差,脸色也很差。 “怎么回事?” 程快一边往外走一边问了一声。 叶无坷倒也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又把话说了一遍。 听说是在那家茶铺丢的银子,程捕头倒是心直口快。 “不是县衙不帮你们找,也不是县衙不尽力,第一,我们人手有限还要盯着修路造桥的事,第二,你们是前天夜里丢的银子,已经过了一天一夜,偷银子少说也出去七八十里。” 他吩咐一声:“带着他们登记,登记之后就让他们先走吧。” 他说完就往外走,却被叶无坷一把拉住。 程快脸色一变:“松手,你想干什么?” 叶无坷往他手里塞了一块碎银子:“我们被偷的银子事小,还有这次去夔州的采买账册,若是找不回来,生意损失巨大,所以还请官爷帮个忙,费费心。” 程快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银子,差不多二三两的样子。 他随手将银子揣进口袋:“正好我要去渡口那边,你们跟我一起去骚娘们儿......孙三娘的铺子里问问。” 叶无坷连忙道谢,带着人跟了上去。 程快大大咧咧的在前边走着,一边走一边随意问:“你们是从长安来的,怎么走到我们这么偏的地方来?再说,夔州那边有什么生意可做?” 叶无坷道:“最初是奔着夔州本地一种酒去的,再加上想开辟新的陆运。” 程快嗯了一声:“夔州的酒确实不错,除了他们那边别处确实没有。” 他想了想:“你们不会是东广云汇的人吧?” 叶无坷点头:“是啊。” 程快从口袋里把银子掏出来递给叶无坷:“这位先生,是我唐突了,我现在就去帮你们查查银子和账册的事。” 叶无坷道:“捕头大人只管守着,不必在意。” “在意!” 程捕头道:“我疯了收你们的银子,虽然你们的生意没做到锦棉县来,可在州府我是见过的,府治大人和你们当地商行的大档都客客气气。” 他脸上已经堆满了客气和歉意:“实在是不好意思,早知道你们是东广云汇的人,我就算剁了这只爪子也不敢收你们的钱。” “州府那边也是因为东广云汇把生意做进来,所以咱们当地的一些特产才能销售出去。” “咱们这穷,百姓们想赚点钱都没有门路,东广云汇陪着钱把咱们的特产卖到山外去,我们念着情分。” 程捕头说:“天下间可能都找不出第二个东广云汇了。” 叶无坷这才明白,这位程捕头不收他银子,倒也不是害怕东广云汇而是敬佩。 “做生意都是为了赚钱,可东广云汇能到我们这来那就是没奔着赚钱来。” 程捕头抱拳:“多谢你们。” 正说着,忽然听到一阵阵铜锣声,这声音一出现程捕头的脸色就为之一变,看得出来他好像一瞬间就紧张起来。 “才提到府治......” 程捕头抱拳道:“对不起了先生,我得先回去看看,听铜锣声,怎么像是府治大人到了。” 这一大早,府治大人就到了锦棉,就说明是昼夜兼程过来的,昨夜都在路上。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叶无坷装作有些好奇的问:“这么早,州府来人是有什么好事?” 程捕头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先生,你该知道的,这个世上好事从来都不会赶早,尤其是上边来的好事。” “上边来的好事是把你叫去,而不是上边的人急匆匆的赶来,倒是坏事......” 他转身就往回跑。 叶无坷他们原本就是从程捕头这入手打听打听县衙的事,此时见有突发情况连忙跟了上去。 他们也没有太靠近,就保持着距离跟着。 等到了县衙门口,见一队厢兵已经将县衙给封了。 府治大人的车马就在门口停着,却未见人下来。 没片刻,整理着衣衫的锦棉县令袁巍升就大步从县衙里跑出来,到门口衣服都还没有穿戴整齐呢。 “下官锦棉县县令袁巍升,拜见府堂大人。” 袁巍升到车马旁边,俯身行礼。 “袁巍升,你可知罪!” 马车里忽然就传出来一声厉喝! 车门被人推开,弘州府治杨善长脸色铁青的从马车上下来。 “下官,不知道府堂问的是什么事。” “不知?” 杨善长黑着脸说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假传圣旨!” 他怒问袁巍升:“你什么时候接到过朝廷的旨意让你修路造桥?你什么时候接到过朝廷的命令让你征调民夫?” “没有陛下旨意,没有朝廷命令,你还瞒着本府私自修路,修路之事,本为民生大事,我可以念你是想做些实事好事,可你为何冒朝廷之名!” “你还拖欠大批百姓应得的工钱,更因为此举招致贼人横行偷取百姓欠条,这些,你好好给本府解释一下!” 袁巍升脸色暗沉。 良久之后他抱拳道:“回府堂大人,下官没有话可以解释,下官确实冒朝廷之名征调民夫修路造桥,确实拖欠了一部分百姓的工钱。” 围观的人群里忽然有人喊了一声:“他昨天还让县衙的观察殴打老人!” “就是!他让手下的恶差打伤了一个讨要欠款的老人,现在人都不知道被他们弄去什么地方了,生死未卜!” 听到这话,府治杨善长的脸色更黑了。 “袁巍升,你真是太放肆了!” 他伸手一指:“将此人的官服扒了!” 第五百四十一章炼毒之体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他们站在人群之中看着却并未出面干预,而这里的百姓们却好像有些压不住情绪了。 一开始可能还会觉得这位袁县堂被直接革职百姓们会拍手称快,可听说要把袁县堂官服扒了之后百姓们的反应显然不是这么回事。 “凭什么!” 人群之中忽然有人喊道:“凭什么将袁县堂罢官?” “对啊,袁县堂听好的,为什么不让他干了?” 见百姓们的议论逐渐多了起来,府治杨善长脸色更是一沉。 “他冒朝廷之名征召百姓修路造桥,又冒朝廷之名收沙欠款,我连夜赶来,便是听闻昨日这里甚至还闹出了人命!” 杨善长道:“你们难道还觉得此人冤枉?” 人群之中有人喊道:“县堂大人欠了钱我们就来要,要不出是要不出的事,可他昨日已经把欠的银子补上了,而且受伤的老人也说不是程捕头伤了他。” “就是啊,再说了,家里的男人修路造桥是为了朝廷大军去打白蒲的土匪,没有工钱我们也愿意去干。” 杨善长听着百姓们七嘴八舌的议论,提高嗓音说道:“朝廷大军根本不会从此处经过,他修路造桥和朝廷南征有什么关系!” 他指着袁巍升道:“分明是此人想要借此来粉饰政绩,想要升官罢了!” 被按跪在地上的袁巍升抬头说道:“府堂大人,下官此举若为升官,那府堂也太看不起朝廷了。” 杨善长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袁巍升道:“我修路造桥之事传到朝廷必会被调查,难道朝廷查不出来?我若为升官,什么都不做就好了,何必要多此一举。” 杨善长立刻吩咐道:“摘了他的下巴,这种贼人居然还敢狡辩。” 他身边的护卫立刻上前,捏着袁巍升的下巴一托一拉。 杨善长缓了缓后说道:“乡亲们,袁巍升沽名钓誉违背法纪,我现在先将他革职,但修路造桥的事既然已经开始,那本府就不能让这利民之事半途而废。” “本府今日接管锦棉县,修路造桥所欠下的工钱也由府衙支付,从今日开始,各户依然可以来这里交细沙换钱,价格再提升一成!” 三言两语,刚才还有些不平的百姓们顿时欢呼起来。 杨善长道:“本府接管锦棉之后,还会清查袁巍升是否有通匪之举,如果有知情者,尽可来县衙找我,只要证据确凿,本府还有奖励。” 他说完后一摆手:“将袁巍升和县衙所有人都拿了。” 捕头程快抱拳道:“府堂大人,县堂他从未有过通匪之举,修路造桥也确实是为了造福百姓,他......” “你闭嘴!” 杨善长道:“你还敢放肆,你且回答本府,你最近可否与沙江对岸大歪山上的匪寇有所联络?袁巍升昨日带回来的银子,是否是从匪寇处所得!” 程快张了张嘴,竟是不敢再答。 没片刻,县衙里这些人就全都被绑了带走。 杨善长宣布他最近几日都不会离开锦棉,就算他离开也会派人坐镇锦棉,只要能揭发袁巍升通匪的,一律奖励白银十两。 话音才落,就有一个年轻公子从人群后边迈步出来:“府堂大人,我有话说。” 这年轻公子,正是在那茶铺里的人。 他分开人群之后出来,撩袍跪倒:“府堂大人,我是锦棉县商户苏州户之子苏锦亭,我要检举锦棉县令袁巍升逼迫我苏家捐款修路,又将我苏家捐出的银子私吞之事!” 杨善长沉声问道:“还有这种事?你仔细说来!” 苏锦亭随即大声说话,一五一十仔仔细细。 他说在几个月前,听闻朝廷要南征白蒲,袁巍升就起了歪心,他逼迫苏家拿出来一大笔银子用于修路造桥,可是这些银子却一个铜钱都没有拿出来用。 他还说父亲苏州户亲自去县衙问袁巍升银子到底用在了什么地方,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百姓都被欠了工钱。 结果苏州户去了县衙之后就失踪了,到现在声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还拿出袁巍升向苏家借款所亲笔写下的借据,上边还有袁巍升的手印。 杨善长拿过来看了看,点头道:“我认识袁巍升的笔迹,这确实是他所写,这个混账东西,竟敢如此践踏国法草菅人命!” 他招手道:“你跟我进县衙来,讲此事详细写明,我要将你的讼状上交朝廷,你不许有一点儿虚言。” 苏锦亭连忙愿意以身家性命担保,绝对不会有一句虚言。 杨善长将苏锦亭带进衙门里去了,围观的百姓们一个个看起来都有些惊讶。 人群后边,苏豆子压低声音问叶无坷:“公子,咱们不管吗?” 叶无坷微微摇头:“先不管。” 他回头看向三奎:“这地方看着处处都有些不对劲。” 三奎点头:“纵然偏僻,这县城里一家青楼都没有,我摸进去的那家赌场也藏的很深,这说明县衙治下颇为严苛。” 叶无坷道:“三奎哥你在暗中盯着些,别让袁巍升莫名起步就死了。” 三奎应了一声后问道:“姜头,你是不是要去......” 叶无坷微微点头。 三奎说了一声小心,转身从人群里挤了出去。 叶无坷拉了苏豆子一把:“咱们走。” 苏豆子问:“去哪儿?” 叶无坷笑了笑:“帮你出气。” 苏豆子怔住:“出气?” 一刻之后,渡口茶铺。 叶无坷撩开帘子进门,这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那个总是坐在门口揽客的老板娘没在,屋子里隐隐约约的有一种很奇怪的气味。 叶无坷原本是想让县衙捕头程快带着他再来,利用程快的身份探一探这茶铺的底细。 现在程快已经被锁拿下狱,叶无坷便不打算再拐弯抹角的试探了。 进门不见人,叶无坷随即朝着后边缓步走去,一边走他一边还叫了几声老板娘,却不见人回应。 走到老板娘住处他敲了敲门,屋子里好像有些轻微响动但还是没人说话。 叶无坷推门而入,屋子里光线极暗,窗帘没有拉开,窗子应该也是紧闭。 外间是个小小的客厅,摆着几张椅子一张茶几,内室没有门,只有一张棉布门帘隔着。 叶无坷又叫了一声老板娘,听着里屋有些动静他撩开帘子就走了进去。 里屋的光线更暗,一进门叶无坷就听到细微的闷哼,然后才注意到,这屋子里竟然陈设着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在床边竟然有一套木架,老板娘四肢被吊着绑在那,身上一件衣服都没有,哪怕是在这般光线下也能看出来白花花一片。 老板娘大字型被绑着,显然是已经没了力气连挣扎都挣扎不动了,嘴巴上勒着一条绳子,那轻微的闷哼就是她这样发出来的。 一见到叶无坷进门,老板娘像是激动起来,又使劲儿挣扎了几下,身躯在叶无坷面前展现无遗。 再往前走几步,叶无坷发现老板娘的眼神里有几分恐惧,而且,视线似乎是在叶无坷身后。 叶无坷猛然回身,可身后什么都没有。 就在这时候,屋顶上忽然有人往下洒了不少粉末,叶无坷避让不及,那粉末洒了他一身。 人不人鬼不鬼仿若干瘪猴子一样的男人从屋顶房梁上跳下来,没有先去杀叶无坷而是先扯了一张床单盖在老板娘身上,然后用他的指甲来回一划,就将绑着老板娘的绳索割开了。 那鬼猴子似的男人嘴里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什么,该是本地方言。 老板娘则笑道:“我当年还被人看的少了?这又算的什么,这一招管用就得了,不然的话他能轻易中了你的圈套?” 只披着一张床单的老板娘扭着腰身走到叶无坷身前,眼神挑衅:“这位公子,你最好还是不要乱动,你中了毒,我有解药。” 她笑着说道:“只要你老老实实的回答我几个问题,回答的速度快些,我马上给你解药,你还不至于死在这。” 叶无坷脸色有些发白:“你们为何要害我?!” 老板娘道:“是你自己钻进来的,你要不来我们能害你?现在我来问你,你是不是朝廷派来暗查的。” 叶无坷道:“我只是个商人从这路过,我暗查什么!” 老板娘:“还装?你以为你能坚持多久?” 叶无坷脸色有几分痛苦的说道:“你快把解药给我。” 老板娘哼了一声:“那你就赶紧说,你们是不是朝廷派来的?” 叶无坷道:“是......你快把解药给我。” 老板娘脸色变了变:“果然是朝廷派来的,那你告诉我,是来查什么的?” 叶无坷:“快给我解药!” 老板娘:“你很急?你很急就先回答我的问题!” 叶无坷开始喘息起来,看起来脸上的痛苦之色更重:“我们是来查.....府堂杨善长通匪之事。” 老板娘脸色立刻就有些白了,回头看了看那鬼猴子一样的男人。 她急切问道:“是谁告诉你们的!” 叶无坷更急切的说道:“你先把解药给我。” 老板娘道:“现在你知道急了?你着急有什么用?” 叶无坷道:“我着急......你再不给我解药,咳咳咳......我就没事了。” 老板娘瞳孔一阵放大,再想躲闪已经来不及了。 啪的一声,叶无坷一把捏住了老板娘的脖子。 鬼猴子一样的男人猛然往前一扑,叶无坷单手捏着老板娘的脖子朝着鬼猴子砸过去,老板娘被甩起来的时候床单飞起,鬼猴子显然怕伤着她马上就避开了。 叶无坷却早已判断出他落脚之处,身形骤然横移一脚踹出去,砰地一声,鬼猴子疾飞出去撞在墙壁上。 不等起身,叶无坷俯身一把将鬼猴子也掐着脖子拎起来。 可这时候,鬼猴子却嘴角带血的笑起来:“你.....居然敢碰我,我身上都是毒,你碰了我,你必死无疑。” 叶无坷道:“浑身是毒,那可真是太吓人了。” 鬼猴子还在笑,可笑着笑着嘴角就僵硬起来,因为他发现叶无坷不但一点事没有,甚至还对他这一身毒的身躯格外嫌弃。 “被人炼成这样的?” 叶无坷看了看鬼猴子那手臂上的青紫颜色:“看来也不像是个成功品。” 他将鬼猴子往地上一摔,单手连续捏断了他的四肢。 此时老板娘显然已经吓坏了,颤声说道:“公子,公子你饶我一命,你饶我一命我做什么都行。” 砰地一声! 叶无坷一拳打爆了她的鼻子。 “你太丑了。” 第五百四十二章新招式 - 天下长宁 - 知白 天高云阔。 叶无坷站在山坡高处看着远处修路造桥的工地上热火朝天,似乎干活儿的人一下子就增加了一倍有余。 但奇怪的是,有大批的青壮男丁从工地那边撤下来,这些人从衣着上判断都是本地百姓,他们三三两两的走在一起看起来还在商量着什么。 半个时辰之后就有消息传开,说是杨府堂下令锦棉县本地的壮丁全都离开工地,所有人暂时回家去,没有官府的征召就不必再去工地上干活儿。 杨府堂的人给出的解释是,之前拖欠的工钱太多,需要仔细计算,先让百姓们回家,工钱就算到截止的这天。 目的是为了把所有欠下的工钱都结算清楚,而新来的工匠都是杨府堂从别处招来的,如果还混杂在一起干活儿,难免会出现工钱计算出现差错的时候。 锦棉县的壮丁都已在工地上干活很久了,既然说要结算工钱,还能回家谢谢,官府又没说以后也不让去了,所以大家都没有什么抵触之心。 叶无坷站在高处仔细看了好一会儿,发现新来的那些工匠多数都在偷懒,比起之前本地百姓来说,他们的效率要低的多了。 三奎站在叶无坷身边,脸色凝重。 “杨府堂来的太快了,苏家的人出现的太合适,这些替换了本地百姓的工匠,来的又多又快还不干活。” 三奎看向叶无坷:“姜头,咱们这趟从这过......你不是随便定的路线吧。” 叶无坷点了点头:“半路上就有廷尉府的暗谍送消息回来,说是靠近夔州一带,很多州县都有些不正常的举动,锦棉县这边修路造桥的事也不正常。” “我本来只是想稍微绕一下过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官员贪墨枉法的事......现在瞧着,不只是这样。” 三奎问:“这个杨府堂如果有问题,咱们的人手不够用。” 叶无坷点头。 三奎继续说道:“就算你亮明身份,他若是狗急跳墙且真的通匪也敢铤而走险,眼见着咱们只有这几个人,他未必不会杀人灭口。” 叶无坷道:“我有安排。” 三奎心里踏实了些。 他知道姜头从来都不会做无准备的事,但昨天夜里苏豆子突然遇到危险的事似乎不符合姜头的性格。 “姜头,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同意豆子姑娘跟着你南下。” “豆子姑娘不是来照顾我的。” 叶无坷道:“义父年事已高,他来南疆协助庄大将军攻打白蒲,陛下准许,他带着家里亲兵连夜出发。” “大姐她不踏实,想让豆子跟着照看他,可他怎么都不许,大姐找我商量,我便答应了。” 三奎这才明白过来。 陆侯已经快六十岁的人了,已经在长安城赋闲多年,虽然还保持着每天练功的习惯,比起当年领兵征战的时候身子终究要差上许多了。 自从陆吾战死之后,陆侯的身体更是一日不如一日,在家里的时候,每天都要服药。 他这次南下,身边亲兵未必会有能给他煎药的人,就算有,粗糙汉子想必也难以周全。 陆浣溪请叶无坷带上苏豆子南下,到了军中叶无坷自会把苏豆子留在陆侯身边照顾起居。 “卓牧云呢?” 三奎压低声音问。 “当初你收他到身边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太符合你的性格。” 三奎道:“昨天夜里豆子姑娘遇到危险,我怎么都觉得这个卓牧云似乎有些问题。” 叶无坷往四周看了看,卓牧云被他安排去了别处。 “三奎哥,昨天夜里的事让我确定了卓牧云的问题。” 叶无坷道:“我在长安城把他收入廷尉府的时候,就是因为对他有些怀疑,也仅仅是怀疑,毫无证据的怀疑。” “长安城里那些谋逆之人试图刺杀陛下,我不相信巡城兵马司和武侯府里一个被收买的人都没有。” “那件事按照正常发展,应该是在大典当日不少刺客围攻陛下,不管是那些猛兽还是暗藏的杀手,都应该有所作为。” “陛下让三位大将军出手,将一场暴乱直接给碾压下去,这就让很多没有暴露出来的问题,再也不好暴露出来了。” “那天在东市车海国的人闹事,偏偏是咱们在东市的时候遇到了......我一直不相信世上有这么多巧合。” 三奎听到这脸色微变:“你的意思是,车海国是知道你在东市所以故意闹事?” 他心中震撼。 “所以在这个时候卓牧云出现在你面前,极有可能是故意安排。” 叶无坷道:“我也只是胡乱猜测没有任何证据,后来陛下平定暴乱速度太快卓牧云也没什么异样。” “那时候我的想法就是既然他在这个时机出现在我面前,那我就顺势把他收了看看他有什么表现。” 三奎叹道:“如果他真有问题,昨夜里豆子姑娘多凶险?” 叶无坷笑了笑:“三奎哥,你还不了解我吗?” 三奎一怔。 难道昨夜里姜头安排了其他高手在暗中保护苏豆子? 可这事好像又有些说不通。 如果姜头真的安排了高手暗中保护的话,那不该让那个鬼猴子靠近苏豆子那么近。 那个距离,已经很容易发生意外了,就算苏豆子身上带着姜头给的防身利器,也难以保证万无一失。 对于自己身边人的保护,姜头历来力求万无一失,昨夜里的安排,显然是不对劲的。 正想着这些,叶无坷指了指前边。 从远处来了许多大车,看起来连绵不尽至少有上百辆,这还只是粗粗看起来,也许数量比看起来的还要多的多。 这些大车顺着江边的道路进入锦棉县城,一辆一辆的依次在距离县衙不远处停下来。 没多久,随车而来的大批人手开始将县衙之前收来的细沙装车。 三奎皱眉:“这些细沙是袁巍升收来修路造桥所用,杨善长找了这么多车马来是要把细沙运去什么地方?” 叶无坷道:“还没到夔州呢,看来蜀西南的情况比益州还要复杂的多。” 夔州这一带在夜郎国被灭之后就像是一盘散沙,楚国朝廷无力全面控制。 因为道路难行,部族众多,要想统一管理过于艰难,所以大宁立国之后将这里化为羁縻。 这些部族的土司兼任本地官职,由部族自治,朝廷逐年增加派往这些地方的官员,慢慢的将自治的地方转为朝廷管理。 可因为蜀西南的情况过于复杂,所以这个进程颇为缓慢。 “咱们什么时候找杨善长?” 三奎问。 叶无坷道:“不及,等等他们还有没有什么新的招式。” 三奎仔细想了好一会儿,依然没想明白姜头说的新招式是什么意思。 到了下午,府衙来的官差开始敲锣打鼓的在锦棉县城内走街串巷,他们大声宣传着杨府堂的命令,引得不少百姓驻足围观。 叶无坷他们混在人群之中听着,没多久就听出个大概来。 杨善长派人宣传的意思是,不久之后大宁即将对白蒲动兵,在朝廷大军打赢之后,会向白蒲那边大量的迁移百姓。 凡是愿意去那边定居的,除了能分得不少钱财之外,到了那边,官府还负责为各家各户建造房屋。 所有到了白蒲的百姓,都能分得比在原籍锦棉多五倍的田产,并且,这些田产在三年之内不需要交任何税赋。 所有愿意迁往白蒲那边的人可以到县衙登记报备,在开战之前就可以先渡江去那边等着了。 只要大军一打过去,百姓们就可以在大军之后进入。 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尽快占领白蒲那边的土地,为了尽快对白蒲施行与大宁一样的地方管理政策。 三奎听着皱眉。 “只要过去的就按照人口算,每个人十两银子的补贴,不说其他地方,就仅仅是锦棉县就有数十万人口,按照三分之一推算,超过十万人前往白蒲。” “这地方连官府的差役都拿不出几个铜钱的闲钱来,官府能补贴百万之巨?这还只是锦棉一县,弘州治下有十一个县。” 他看向叶无坷:“这件事一旦开始,后果不堪设想。” 叶无坷微微点头。 新招式,这不就来了吗。 虽然说未必每个县都有几万人愿意去白蒲,就算是加起来只有十万人去,光补贴的银子就超过一百万两,沿途所需钱粮又不低于这个数字。 再到白蒲建房,分田。 诸多款项加起来,朝廷就要至少拨款上千万两白银。 叶无坷从长安城来,根本就没听说过户部有这方面的拨款,若这是地方官府配合南征的行动,地方官府砸锅卖铁也拿不出这么多的银子来。 叶无坷示意三奎先离开,两人悄悄折返回了渡口旁边的那家茶铺。 老板娘和那个鬼猴子都被叶无坷打断了四肢关在这,苏豆子站在窗口等着他们回来,一看到叶无坷,苏豆子就朝着他不停挥手。 进门之后叶无坷让三奎戒备,他再次走进内室提审老板娘和鬼猴子。 而就在这时候,县衙里也在商议着大事。 府治杨善长坐在主位上,手里端着茶杯用杯盖一下一下的抹着浮叶。 苏锦亭站在他身边,看起来两人早就相熟。 而在躺下站着一个看起来格外魁梧的汉子,脸上有两道伤疤所以面目显得颇为丑陋。 这人三十几岁年纪,看着就有一身匪气。 “府堂大人,按照您的要求,我把所有弟兄都带来了,这些细沙要运去弘州,万一被人查出来怎么办?” 杨府堂笑了笑道:“查出来也不是你顶着而是我,事情办完之后你们就有了真正的身份,拿着粮草留居锦棉,而我自有去处。” 刀疤脸还是有些担心:“用细沙换军粮,分量上就容易被人看出来。” 杨府堂道:“这你不必操心。” 他放下茶杯:“十天之内,你务必把军粮运到锦棉,其他的你不用多想。” 刀疤脸还是有些担忧:“一旦......” 他才说了两个字就被杨善长打断:“你若不想干,我可以换别人来干。” 刀疤脸张了张嘴,最终俯身:“我按照您的吩咐办就是了。” 杨善长道:“办完之后你的车马不要走,还要将愿意去白蒲那边的百姓运走。” 刀疤脸问:“真的......要杀这么多人?” 杨善长不悦起来:“我刚才说的话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我说过了,你只管办好你的事,其他的不必过问。” 他看向苏锦亭:“把银子给他。” 苏锦亭点了点头,吩咐人抬上来一口箱子,一开打,箱子里珠光宝气。 ..... ..... 【月票满千加更】 第五百四十三章内贼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在鬼猴子面前蹲下来,这个四肢俱断奇丑无比的人眼神里闪出一抹恐惧。 叶无坷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喜欢猜测别人的人生,不矫情的说,以我现在身份,被我猜对了的人生会有很大变化。” “比如你,你心爱的女人你自己却不能碰一下,因为你身上有剧毒,碰了她就会死。” “而这个女人又那么会利用你,利用你对她的爱慕所以把你当牲口一样用。” 鬼猴子猛然抬头,哪怕四肢俱断且对叶无坷有所恐惧,但听到这句话,眼神还是变得凶狠起来。 他怒喝:“她没有!” 叶无坷道:“你心甘情愿,所以她让你做什么你都不认为是利用你。” 他起身道:“之前你应该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身份,被人抓了把柄,所以不得不替人办事,而你要办的事就是除掉县令袁巍升。” “你偷走那些老人卖沙的欠条,导致袁巍升的声望受损,再趁机杀人,嫁祸给县衙,如此就能让杨善长将袁巍升就地革职。” “你应该不是锦棉县人......我猜猜,你和老板娘都不是本地人,你们是白蒲那边的?” 鬼猴子脸色马上就又有了变化。 叶无坷道:“莫非是你们当年不得不从白蒲逃离,到了锦棉之后想隐姓埋名的生活,却被人盯上,以你们的身份为要挟?” 鬼猴子不说话了。 叶无坷道:“你在内室藏身,用毒想杀我的时候和老板娘用你们的话交流,我来这虽才两天,也不能太懂本地话,也能分辨出来你说的不是本地方言。” “如果你配合些,我能保证你们两个死后合葬在一处,活是不要想了,若愿意呢你就回答我几个问题。” 鬼猴子下意识看向老板娘,他的表情上竟然有几分愿意。 老板娘则脸色煞白,朝着鬼猴子不住摇头。 叶无坷道:“还在寄希望于你们背后的人救你们?” 叶无坷将廷尉府的牌子取出来在他们面前晃了晃:“你们应该没见过,这是廷尉府的腰牌。” 听到廷尉府三个字,老板娘的眼神之中恐惧明显更浓烈了几分。 叶无坷道:“我不想吓唬你们,实事求是而已,我姓张,叫张汤,你们听过我的名字吗?” 那两人再次对视一眼,眼神里恐惧更重。 “杨善长是不是在计划将本地百姓迁往白蒲,用这些百姓做人质来阻挡大宁南征大军?” 叶无坷道:“如果是的话,杨善长的出身就不是宁人而是白蒲人,他能在本地做到府治高官,应该与朝廷里的人有所勾结。” 叶无坷看向老板娘:“以你们的身份,当然不可能知道他与谁勾结,不过你们应该能回答我,杨善长是不是白蒲人?” 老板娘扭头不看叶无坷。 鬼猴子的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他大概是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锦棉的人为什么能猜到这么多。 叶无坷道:“不说?那你们真的是一点儿作用都没有了,我不善于威胁人,只会做实事。” 他对鬼猴子说道:“我将她带回廷尉府受审,然后在廷尉府处决,而你,我直接杀了就是。” 鬼猴子立刻说道:“我不答应,你不能这样做。” 老板娘忽然喊道:“无非是一死,让他带我走又怕的什么!” 叶无坷道:“那若把他交由锦棉百姓处置呢?” 叶无坷指了指鬼猴子:“他应该不只是盗取百姓们的欠条,在锦棉县里说不得有什么人命官司,交给锦棉百姓,他下场......” 老板娘立刻喊道:“不行,不能这样,不行!” 叶无坷心说进了廷尉府之后,果然还是学会了威胁人,但我现在是张汤,所以张汤威胁人和我叶无坷有什么关系。 “杨善长是不是白蒲人?” “是......” 老板娘答道。 没片刻,叶无坷就搞清楚了这两人的来历。 这个鬼猴子最初也算是个可怜人。 他原本跟着白蒲那边一伙盗墓贼,原本他就因为身材矮小长相丑陋而被人欺负。 而这老板娘出身也算可怜,是被贩卖进青楼里接客的女子。 鬼猴子被盗墓团伙看中,恰恰是因为他身材瘦小可以钻洞,结果没想到这家伙体质超乎常人,在一次盗墓的时候身中剧毒竟然未死。 自此之后,盗墓团伙更是离不开他,每次都让他在前边探路,可分给他的钱却最少。 这些盗墓贼卖了钱就去青楼消遣,老板娘被他们一伙人折磨。 因为鬼猴子身上有毒且被其他人看不起,竟是被变态的要求看着他们一群人折磨老板娘一个。 也不知道当时怎么了,鬼猴子忽然暴怒而起,将这些喝醉了的盗墓贼全都杀了,然后带着老板娘逃走。 他们一路从白蒲逃到蜀西南,以盗窃和杀人劫掠为生,结果在弘州被官府拿了,没想到一听说他们是白蒲人,杨善长竟然亲自接待。 杨善长将他们两个放了,让他们来锦棉开了这家茶铺。 这几年来,始终都在帮杨善长和白蒲那边的人暗中传递消息。 这杨善长在弘州也敛财颇巨,靠着老板娘和鬼猴子两个人与白蒲那边的暗中来往,将他贪墨敛财悄悄送回白蒲,这两人因此知道了不少秘密。 “苏家是怎么回事?” 叶无坷问。 听到这个问题,老板娘和鬼猴子两个人眼神里同时出现了浓烈的恨意。 提到苏家,他们两个显然比之前回答问题还要痛快的多。 苏家在锦棉县是首富,暗地里做的就是与白蒲那边匪寇勾结的生意。 他们将白蒲那边匪寇劫掠百姓或是其他地方得来的赃物送到弘州换成银子,也把杨善长从弘州这边所得的赃物送到白蒲那边换钱。 苏家积累起来的财富,其实十之七八来自这些赃物。 “所以苏家答应袁巍升协助修路造桥,只是为了给袁巍升挖坑。” 叶无坷问:“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老板娘道:“袁巍升是个刻板死硬的家伙,他不受收买,你说他是个好官,他其实也算不上有多好,你说他是个坏官,那肯定不对。” “杨善长要谋划一个很大的局,我们不知道是什么,但必须先把袁巍升除掉才能进行,所以这一切都是为了杨善长能顺利接管锦棉而做的准备。” “现在计划已经成功,其实就算你不抓了我们两个,杨善长大概也快要把我们两个灭口了。” 老板娘低着头说道:“我本来想不到他们要做什么,你说他们要把锦棉百姓送去白蒲做挡箭牌,现在想想,大概被你猜中了。” 她看向叶无坷:“如果我能帮你证明他们做的这些事,你能不能饶一条命?” 叶无坷还没说话,老板娘看向鬼猴子:“我可以死,你放了他......他是杀了不少人,是做了不少坏事,但都是被我怂恿。” 叶无坷道:“我会把你们两个交给廷尉府处置,至于你们两个什么下场将由大宁国法论处,但我可以保证,你们两个若被国法处死我将你们合葬。” 老板娘和鬼猴子对视一眼,两人同时落泪。 与此同时,县衙。 杨善长和苏锦亭在客厅里喝茶,苏锦亭一边给杨善长倒茶一边说道:“苏家这几日就要全都转移到白蒲那边了,我怕夜长梦多。” 杨善长点了点头:“你们在白蒲那边的落脚之处,我都已经安排妥当。” 他看向苏锦亭:“迁徙百姓之事苏家务必要办好,苏家先开这个头会有不少人跟着走。” “你一会儿回去之后,以苏家的名义告诉这里的百姓,到了白蒲那边,苏家可以帮助家丁不旺的人安排生计。” “没有能力种田的,哪怕是孤寡老人也可以去,到了那边,苏家可以把人安排进你们的商行里做事。” 苏锦亭道:“没有问题,我保证在十天之内把这事办好。” 杨善长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谁能想到南宫敬廉他们会倒台的这么快,如果不是倒台太快的话留给我们的时间其实很充裕。” “现在,朝廷大军已经在集结,从长安来的钦差叶无坷也在半路了,送回来的情报说,大概再有二十天钦差的队伍就能到夔州。” “在叶无坷来之前我们必须撤走,这两大计划,在十天半个月内完成确实显得有些仓促,可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从锦棉和其他各县迁移到白蒲的百姓,就是我们至此能抵挡朝廷大军南征的挡箭牌。” “宁军号称以大宁百姓为本,我倒是想看看,南征之际,我让十余万大宁百姓挡在那,庄无敌的大军到底敢不敢下手。” 苏锦亭道:“若......时间紧迫,来不及迁走那么多人呢?” 杨善长道:“无妨,哪怕只过去一万人也是够用了的。” 他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说道:“第二个计划其实更不稳妥,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白蒲那边的贵族,需要通过这种方式换命。” “一部分白蒲贵族在百姓迁走之后,会尽快迁到锦棉和各县居住,我已经为他们都办好户籍,只是不稳妥。” “另一部分白蒲贵族会夹杂在被我们骗去白蒲的百姓之中,一旦白蒲战事不利,这些贵族会被宁军营救,顺利进入大宁。” “以白蒲的军力想要挡住大宁南征,靠正常的打法必然是挡不住的,所以只能用这样的出奇之策......” 杨善长看向苏锦亭:“你们苏家也要做好两手准备,一半人准备在白蒲定居,一半人混进百姓之中。” 苏锦亭点头:“都安排好了。” 杨善长再次叹了口气:“若南宫敬廉不那么快倒台的话,再有三五年,换地而居的大事就办的差不多了。” “可惜,如此宏伟计划竟不能顺利实施......不过也好,总归是已经进行了一大部分。” 苏锦亭道:“这件事......是不是,背后,还......” 他小心翼翼的问到这就停下来,看着杨善长的脸色。 杨善长道:“你不必知道那么多,只管安排好你苏家的事即可。” 苏锦亭道:“我也只是好奇,最初那大笔的银子是从何处来的,若无这大笔的银钱注入,我们做事千难万难。” 杨善长道:“我只能告诉你一点......不想看着大宁皇帝李叱坐稳江山的,可不仅仅是大宁之外的敌人,大宁之内想让李叱从龙椅上滚下去的......大有人在。” ...... ...... 【最近的情节稍显平淡,我要做一个比较大的铺垫,我尽力提提速,每天多更些,顺便求票。】 第五百四十四章设伏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将手下人召集起来,他看向卓牧云吩咐道:“你现在带上你的人马上赶去夔州求见庄大将军,请求大将军派兵过来。” 叶无坷拍了拍卓牧云的肩膀:“我们要留下盯着杨善长等人的动向,白蒲那边的战事是否会受影响全都在你们了。” “把人分成两队,你亲自带一队往南走,另一队往回走奔益州,到了益州之后徐相应该也到了,请徐相调派益州兵马驰援。” 卓牧云立刻说道:“千办大人,你身边本就没带几个人,我们再都走了,万一遇到什么麻烦你应付不来。” 叶无坷道:“你不用担心我们,我们不会轻易暴露。” 他回头看了看茶铺:“这两人你也带上,让去益州的廷尉把他们两个交给徐相审问。” 卓牧云抱拳:“千办,还是我留在这盯着他们,千办亲自去向庄大将军求援,这里情况太复杂,我不放心你们留下。” 叶无坷微微摇头:“你留下也应付不来,这是命令,执行就是了。” 卓牧云只好答应下来。 他们这次微服南下本就没带几个人,卓牧云手下六七名廷尉还要分开办事。 商量了一下,卓牧云只带一人赶往夔州求见庄大将军,剩下的五个人带着老板娘和鬼猴子两人往益州方向去。 他们急匆匆的赶路走了,叶无坷身边就只剩下三奎和苏豆子两人。 “三奎哥,今夜你和豆子在县衙外边接应我,我去把袁巍升救出来,这个人若是死了锦棉县的情况更难控制。” 三奎点头:“那你小心。” 叶无坷嗯了一声,看向苏豆子问道:“三奎哥跟你在一块,你还怕不怕?” 苏豆子点头:“怕。” 叶无坷:“那怎么办。” 苏豆子:“忍着。” 叶无坷笑起来。 三奎道:“如果卓牧云真的有问题,那到了夜里可能就不是咱们去找别人麻烦了。” 叶无坷道:“但愿不会,他长的浓眉大眼的,是个坏人可惜了。” 苏豆子却微微摇头:“应该会。” 三奎笑道:“赌一把?” 苏豆子问:“谁赌今夜不会有人来?” 三奎看看叶无坷,叶无坷看看三奎,苏豆子撇嘴:“三个人赌的都一样,赌起来多没有意思。” 她指着叶无坷说:“你就赌今天夜里不会有人先来找咱们。” 叶无坷问:“为什么是我?” 苏豆子理直气壮:“因为我不好意思赢三奎哥。” 叶无坷点头:“好吧,你们两个说今天夜里必会有人先来杀咱们,我赌今天夜里没有人来杀咱们。” 苏豆子笑了:“赌什么?” 叶无坷:“赌接下来一直到夔州,路上买的任何东西输的一方掏钱。” 苏豆子伸出手:“拉勾拉勾拉勾,谁反悔谁是猪。” 三奎笑:“你们两个赌,我就不赌了。” 叶无坷道:“你提议赌你有不赌,反正是你们两个赢了我要买两个人的,你们两个输了只买我一个人的,这都不赌?” 苏豆子:“三奎哥赌了,咱们不怕他。” 三奎点头:“那行,赌了。” 叶无坷道:“你们两个觉得今夜就会有人来这茶铺杀咱们对不对?” 苏豆子点头:“对!” 三奎嗯了一声:“豆子姑娘说过,她遇到危险之前卓牧云好像是有所察觉但故意没动,今天你说让他去找庄大将军求援,他若和暗中谋划的人是一伙的,那必然会阻止。” “这里的百姓如果被迁往白蒲,十之七八是为了阻挡大宁战兵南下,这是决定胜负的大事,那些人不会任由你破坏。” 叶无坷道:“行吧,我赌他们不会派人来茶铺。” 三个人伸手叠在一起,苏豆子说:“谁要是输了不认就学猪叫,一直学到夔州。” 已经下了赌注,三个人又约定了时限,到明天天亮之前为准。 三个人没有从正门离开,在后院翻出去之后找了个隐秘的地方等着。 夜晚很快降临,三个人并排坐在一棵大树的树杈上看着茶铺那边。 苏豆子从她的无事包里翻了翻,问叶无坷和三奎:“你们吃不吃豌豆烧?” 叶无坷伸手:“来点。” 三奎摇头:“我不吃。” 片刻后,苏豆子问:“你们吃不吃油蚕豆?” 叶无坷:“来点。” 三奎:“不吃。” 又片刻后,苏豆子问:“你们吃不吃肉脯?” 叶无坷:“来点。” 三奎:“......” 苏豆子:“你们吃不吃豆沙包?” 叶无坷:“你什么时候买的豆沙包?” 苏豆子:“就说吃不吃。” 叶无坷:“来点。” 三奎:“你们俩要是一会儿都忍不住去拉粑粑,错过了可别耍赖。” 苏豆子:“三奎哥咱俩是一伙的。” 三奎:“嗯,那姜头要是错过了直接算他输。” 苏豆子:“嗯嗯嗯,我再喂他点,就不信他不想去茅厕。” 叶无坷:“......” 一直到子夜这茶铺依然安安静静,苏豆子坐在树杈上都已经困了,眼皮一个劲儿的打架,手里还攥着她啃了一半的鸡腿。 三奎则有些坐不住,站在树杈上舒展着身体。 叶无坷抬头看着月亮:“如果我赢了的话,你们两个大概输多少银子是极限?” 三奎:“我都行。” 叶无坷:“大气。” 三奎:“我没带钱。” 叶无坷:“......” 三奎看向苏豆子:“豆子姑娘带了,带了好多呢。” 苏豆子困得迷迷糊糊的一挥手:“放心,我是女子汉,我输了不耍赖,三奎哥没带钱都算我的。” 叶无坷从口袋里翻:“还是写下来吧,有个字据我才踏实。” 苏豆子还是那样迷迷糊糊的伸手:“我们拉勾,拉勾就是说好了。” 叶无坷伸手把她手里的鸡腿拿过来,苏豆子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是拉勾,不是拉我的鸡腿。” 又过了好一会儿三奎已经放弃了:“为什么你断定了今夜不会有人来杀咱们?” 叶无坷笑:“卓牧云又不笨,他才走今夜就有人来杀咱们,万一失手了,他还怎么回来?” 苏豆子睁大了眼睛:“你早就算好了不会有人来!你这是......仗着自己聪明就耍赖。” 叶无坷:“你无耻的好理直气壮。” 苏豆子撇嘴。 三奎忽然反应过来:“要杀咱们的人在县衙里等着!卓牧云如果不笨的话就会猜到咱们要去把袁巍升救出来。” “所以他一定会想办法通知杨善长,让他们在县衙里布下天罗地网,只要我们去了,就是死局。” 他看向叶无坷:“那我们还去不去救袁巍升。” 叶无坷点头:“救啊。” 苏豆子用两只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撑着她两只眼睛的上下眼皮,看着叶无坷说:“如果我们去的晚了袁巍升可能就死了,如果我们去的不晚就会中了贼人的埋伏。” 她问:“那还去不去?” 叶无坷点头:“去,但不着急。” 苏豆子:“不着急,公子的意思是那些坏人不会急着杀袁巍升?” 叶无坷道:“如果他们猜到了我们要去劫狱那就不会急着杀袁巍升,如果我们没去,他们还会想办法证明给我们看袁巍升还活着。” 苏豆子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叶无坷道:“找地方睡觉,明天一早你和三奎哥就赶去菩蛮家里,告诉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要去白蒲,不管县衙开出什么条件都不能去。” 苏豆子:“你又想一个人去冒险!” 叶无坷:“我才不冒险,只要我不急,急的就是杨善长。” 就在两个时辰前天才黑不久的时候,县衙后院。 杨善长看着亮出信物的卓牧云皱眉问:“叶无坷已经来了?叶无坷已经来了为什么你到现在才来告诉我!” 卓牧云道:“我感觉叶无坷已经怀疑我了,我好不容易才到他身边不能轻易暴露,在那个人身边,一个不小心就万劫不复。” “你们不了解叶无坷,那个人......可怕,如果不是事出突然且影响大局,我肯定不会冒险来见你。” 卓牧云道:“我的东主告诉我,西蜀道必须乱起来,蜀西南这边是重中之重,南宫敬廉已经倒了,剩下的事更难办。” “我能留在叶无坷身边就还能时时刻刻盯着他,哪怕他对我有所怀疑只要我不漏出破绽就没事。” “之前夜里你们的人想对苏豆子动手,我已经犯了错,不能再犯错了。” 杨善长道:“我根本就不知道叶无坷已经倒了,我怎么会派人动手。” 卓牧云道:“是一个皮包骨的瘦猴子,还有一个风骚的老板娘,他们两个已经落在叶无坷手里,叶无坷派人让我把那两人送去益州交给徐绩。” “这两人不能让徐绩得到,你马上派人在半路截杀,为了稳妥起见,我手下五个人也要死。” 杨善长脸色发白:“你来告知的太晚了!” 卓牧云道:“事到如今只能下手,先把我的人杀和那两个家伙都杀了,如此能保证我暂时不会被更为怀疑。” 杨善长:“我马上安排人今夜就去把叶无坷杀了!” 卓牧云摇头:“绝对不行,只要你派人去了茶铺我便暴露,以我对叶无坷的了解,他必会来县衙将袁巍升救走,你在县衙大牢安排埋伏,只要叶无坷一来你就动手。” 杨善长:“他肯定会来?” 卓牧云道:“必来。” 杨善长深呼吸了几次调整心境,他虽然只是听说过叶无坷,可他很清楚,那个鬼见愁只要到了锦棉就一定会破坏大事。 “你先按照他的要求去见庄无敌,路上走慢些。” 杨善长道:“我马上安排人在大牢设伏......另外,我天亮之后就增派人手动员锦棉百姓往白蒲迁移。” 卓牧云嗯了一声:“我不能久留,你自己安排就是。” 说完转身纵掠出去。 杨善长又连续深呼吸了几次,却依然不能平静。 叶无坷来了......那个鬼见愁来了! 这个消息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他心中的恐惧从升起来的那一刻根本就按不下去。 “来人。” 杨善长将他手下亲信叫过来:“调集咱们带来的所有高手在县衙大牢设伏,不管是谁来救袁巍升务必当场击杀。” 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去见见那个人。 夜深人静,杨善长派人在县衙门口多挂出了两盏灯笼。 不到半个时辰,在县衙后院,一个带着戏曲脸谱面具的人出现了,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好像他一直就站在那似的。 第五百四十五章脸逢对手 - 天下长宁 - 知白 “白蒲人凶狠,从来都没良心。” 就在距离县衙大门口不到二十丈远的地方,叶无坷蹲在路边和一位在靠坐在墙垛下边晒太阳的老人闲聊。 天一亮三奎和苏豆子就去找菩蛮,苏豆子没有那么多心眼,没想到叶无坷是不想让她涉险,三奎自然明白。 锦棉县城里的情况比预想的还要复杂,远在长安的人谁能想到蜀西南已经倒了如此地步。 叶无坷目送三奎带苏豆子离开县城,他竟是溜溜达达到了县衙不远处。 有一位看起来得有七十岁的老人一大早就在墙根下坐着,怀里抱着一个很粗的竹筒一口一口的抽。 叶无坷来锦棉已有几日,知道这就是本地的烟袋。 不过相对来说,这东西更应该叫烟炮。 他用一把花生就和老人家拉近了距离,老人家似乎也愿意和他这样的后生多聊聊。 “当年,大宁刚立国的时候,咱们可是没少帮衬白蒲人。” 老人家一边嚼着花生一边说话,嘴角上有着因为咀嚼而生的淡淡白沫。 叶无坷下意识的逃出手帕给老人擦了擦嘴角,老人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然后就温善的笑起来,再看叶无坷的时候就犹如看着自己孩子一样。 “那时候白蒲人被突玉浑人欺负,突玉浑的大军一口气打到白蒲都城湖内了。” 老人说:“咱大宁就出面调停,突玉浑这才退兵,然后咱大宁出钱出力帮助白蒲人修城,种田,当时白蒲人被突玉浑打的好像狗一样,若非大宁,白蒲早就灭绝了。” “结果一转眼,白蒲人就变成了白眼狼,他们尝到了甜头,觉得大宁富足,时不时的就过来劫掠。” “就说咱这锦棉县,距离夔州那么远都被白蒲的土匪祸害过。” 老人家叹了口气。 “多少大姑娘小媳妇被祸害了,一直到咱们庄大将军的兵马驻扎夔州,这情况才变了,可咱们的战兵也不能都防得住,偶尔还会有白蒲土匪过来杀人越货。” 老人家说:“那么多粮食那么多钱,都喂了白眼狼。” 叶无坷问:“白蒲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欺负咱边民的?” 老人家说:“我也记不清楚了,有......十来年了?要不就是六七年?” 他看了看叶无坷:“孩子,你是外乡人,你不知道那些白蒲人有多狠。” “他们闯进一个地方,就把所有年轻女人都抢走,剩下的就杀光,连孩子都不放过。” “夔州没有打回来之前,原本那地方有咱们的哨所,那些白蒲人就假装受伤,请咱们的边军帮忙,咱们的人一出去就被他们杀了。” “那群畜生,肯定是有内奸接应,不然绕到哨所后边的小路,他们怎么就能知道的?” “庄大将军来之前,江那边都被白蒲人给占了,被他们抓去的老百姓连猪狗都不如,每天那江面上都能看不到不少浮尸。” 老人家叹了口气:“可惨了。” 他往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劝:“你说要去江对面做生意,孩子,要我说就先别去,等大将军打完了这一仗再说。” 叶无坷应了一声:“行,听您的,不去。” 他问:“咱们锦棉的袁县堂是个好官吗?” 老人家想了想,点头:“算。” 他说:“袁县堂才来三年,但白蒲的土匪很少过来了,百姓们有说他好的,有说他不好的。” “咋个说呢......锦棉县没几个官差防匪,袁县堂就说,让大歪山上的土匪帮忙防着点。” “大歪山上的土匪不是白蒲人,都是当年过不下去的上山当了大王,他们基本不祸害本地人。” “袁县堂让程捕头去和大歪山上的人说,只要能防范着白蒲的土匪过来,大歪山上的人来县城采买,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歪山上的人能做生意过活,也就更不愿意去杀人放火,你说他是好官,他靠土匪防着土匪,你说他是坏官,他来了,土匪就少来了。” “这个袁县堂还轴,什么事都不通融,对大歪山上的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县内的百姓们管的可严了。” “百姓们要是通匪,他就让程捕头把人吊起来打,打的血肉模糊的,看着就吓人。” “可谁家有困难袁县堂也真帮忙,我听说,每年的俸禄他都花在穷苦人家身上,自己一身官服都满是补丁。” “就拿修路造桥说......其实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谁不知道南征大军不从咱这走?为啥大家伙还都愿意去修路造桥?” “是因为大家都知道,袁县堂就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把路修了把桥造了,将来白蒲那边也是咱大宁的疆土,通了路,咱们百姓的日子好过些。” 叶无坷点了点头:“那确实是个好官。” 老人家也点头:“好官......就是死心眼。” 叶无坷问:“我听说,府堂大人让咱锦棉县的百姓往白蒲那边迁,您老怎么看?” 老人家摇头:“年轻人愿意去就去,我这把年纪就不去了。” 叶无坷问:“故土难离,为什么要去呢?” 老人家说:“你看看锦棉,一边是大江一边是高山,连种地都没有多少土,出去也好......再说,官府还补贴银子,到了那边还分田产,为啥子不去?” “年轻些的都想出去试试,再苦还能苦的过锦棉?这......没前途。” 叶无坷没有再问什么。 他心情有些沉重。 锦棉的情况比起大慈悲山下的无事村还要苦,最起码无事村那边不愁种地,虽天寒地冻,也能靠着种田打猎吃饱穿暖,只不过是吃的好赖和穿的好赖的区别。 “去吧,我是不拦着。” 老人家说:“白蒲要是被灭了,咱们的人过去种他们的田,没啥子不好的。” 叶无坷往县衙那边看了一眼,把口袋里的花生都掏出来放在老人家怀里。 老人家连连拒绝,叶无坷起身告辞。 白蒲人凶残,六七年到十来年,有内奸...... 这些信息被叶无坷汇总起来,逐渐得出一个结论。 就在街对面,一家商铺内,窗户开着一条缝隙,里边的人透过缝隙看着叶无坷。 苏锦亭盯了一会儿,回头对身后人说道:“原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叶千办,也不知道传闻之中他千里追杀黑武太子还生啖其肉的事是不是真的。” 他身后的人哼了一声:“他又不是野兽,生吃人肉这种话你也信。” 府堂杨善长道:“听说是追杀了几千里,在黑武边关外当着黑武大军的面把那太子烤了吃的。” 苏锦亭:“烤了还行,生吃多恶心。” 杨善长:“烤了吃不恶心?” 苏锦亭笑了笑,然后问:“他竟然如此明目张胆的在县衙不远处出现,咱们是不是不必等着他去大牢再动手?” 杨善长道:“传闻之中叶无坷诡计多端心狠手辣,他能烤着吃了黑武太子,什么事他做不出来?” “他在黑武边关之外一边烤黑武太子一边刷酱,那就是在故意示威,现在他在县衙不远,大概也是如此。” “我猜着,他故意现身还可能是想引我们动手,所以说不得附近还藏着高手......而且,他没动手,还可能因为他不确定袁巍升活着没有。” 苏锦亭道:“好办,把袁巍升拉出来遛遛不就行了?” 杨善长:“怎么遛遛?” 苏锦亭道:“让袁巍升戴罪立功,沿街宣讲,劝百姓们往白蒲那边迁徙,若他答应了咱们也能省点事,这锦棉的老百姓还是比较听他的话。” 杨善长下意识的回头,在最里边,靠墙位置,那个带着脸谱面具的人安安静静的坐在那,他似乎对两人的谈话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鬼奴先生。” 杨善长问:“您看呢?” 被称为鬼奴的人指了指苏锦亭:“按他说的办。” 杨善长立刻俯身:“那我现在就回去安排。” 鬼奴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起身走了。 叶无坷在距离县衙不远处逛了一圈,他知道自己的行踪必然被人注意到了。 他也很清楚,他越是这样明目张胆那些人就越是觉得他暗藏杀招。 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从渡口方向过来一支商队,看起来大概有数百人之多,过来之后叶无坷分辨出来,这是至少七八个商队组成的一支临时的队伍。 想必路上还是凶险异常,所以商队凑起来一起走,规模越大,路上的山匪就越是不敢贸然出手。 在这商队之中有一个年轻人引起了叶无坷的注意。 看起来二十几岁年纪,原本应该是个很白净的人,因为他衣领之内的皮肤还是本来颜色,但脸和脖子已经晒的有些黑了。 这个年轻人穿着一件棉布长衫,衣服上有不少破口,想必这一路走来也不容易,破口上缝补的针脚极为粗糙,可见不善此道。 他一路步行,身边跟着一头毛驴,毛驴上驮着两个竹筐,竹筐之内一卷一卷的看着像是画轴。 他手里拿着一支笔一个本子,一路走一路写,看看这里看看那里,然后便在本子上记录下来。 此人身材修长,看起来有些文弱,应该是借助商队庇护所以才走在一起,他是孤身一人。 走过叶无坷身边的时候见叶无坷在打量他,他瞪了叶无坷一眼就过去了。 叶无坷回瞪。 年轻男子进了城之后就和商队分开,站在路边向商队里的人不停的抱拳行礼,那些商人也都和他告别,不少人往他毛驴竹筐里塞了些吃喝用的东西。 看到那抽烟炮的老人家年轻男子也凑了过去,不嫌地上脏,一屁股坐下来就和老人开始攀谈。 他那头毛驴似乎极听话,他坐下聊天毛驴就站在一旁等着。 和那老人家聊几句,他就在本子上记录一些。 聊的兴起,他伸手就从老人怀里拿过花生吃,也不客气,倒好像他才是花生的主人。 叶无坷迈步过去,低头看着他,那人抬头看叶无坷,四目相对。 “你为什么看我?” 年轻男子问。 叶无坷指了指他手里的花生:“你为什么不要脸?” 年轻男子回答:“我吃老伯的,你为什么说我?” 叶无坷:“我给老伯的,为什么不能说你。” 年轻男子想了想,点头:“那你能说我。” 叶无坷:“?” 年轻男子伸手:“还有吗?” 叶无坷:“给钱吗?” 年轻人说:“我是跟你要,不是跟你买,我若要买,买老伯的也不买你的。” 叶无坷:“那你买老伯的。” 年轻人说:“我不买。” 叶无坷:“为什么?” 年轻人回答:“我跟他要他就给,我为什么要买?” 第五百四十六章人生海海 - 天下长宁 - 知白 年轻人上上下下打量着叶无坷,见叶无坷也是一身布衣,还低头看了看叶无坷的靴子,似乎是断定叶无坷不是公门里的人。 所以他问:“你是不是想讹我?” 叶无坷也仔细打量着他,从上到下的看:“你认为我能讹你什么?” 年轻男子觉得自己被瞧不起了,于是从口袋里摸索了好一会儿后才摸索出来几个铜钱。 他把铜钱递给叶无坷:“你要是想讹我,拿着钱滚蛋,你要是不想讹我,给我俩钱滚蛋。” 叶无坷都惊着了。 他问:“你这一路一个坏人都没遇到吗?” 年轻男子:“人怂我是爹,人横是我爹,我怕什么坏人?” 叶无坷忍不住挑了挑大拇指:“我突然很想认识你一下,要不我请你喝酒?” 年轻男子听到喝酒两个字,把他那几个铜钱收起来后很认真的说道:“喝酒可以,话说前边,我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男人喜欢我。” 他很认真:“世上最腌臜的便是男人与男人,若是女人与女人想想倒是还有点儿意思。” 叶无坷感慨道:“你这种人都能安然无恙,看来蜀西南的治安也不像是传说中那么坏。” 他指了指年轻男子手里的本子:“我也不喜欢男人,我只想知道你写的是什么。” 年轻男子犹豫片刻,点头:“得两壶酒。” 两壶酒过后,年轻男人的脸色已经逐渐红了起来。 “我晏青禾走遍蜀西南,写下近万言的风土人情天候地貌。” 他指了指自己的毛驴:“这两个竹筐里装下的,便是三千里山河。” 叶无坷问:“先生志向在此?” 晏青禾一摆手:“小了。” 他的手指了一圈:“我愿走遍江山,蜀西南并非我行天下之起点,也非我行天下之终点。” “我自荆州起至蜀西南,从夔州南下走白蒲,再从白蒲至突玉浑,又从突玉浑至深毒,再从深毒折返回来。” 他端着酒壶仰着脖子灌了一口:“行近两百万步,丈量天下已有两年余。” 一口酒下去,这年轻男子心中豪气更甚。 “我要从这再走到息东道,沿海岸一路向东再向北,至东北大雪皑皑之处,再向西行,过北漠,冰原,草场,至白鹿关再向南,过沙地,戈壁,途经西域诸国,进高原,上雪山......” 说到这晏青禾打了个酒嗝,他看向叶无坷:“我今年二十四岁,丈量大宁一周,纵十年之期不晚,二十年亦无妨。” “待我成书,便是天下山海之经,民生之策。” 他再次看向叶无坷:“此番功业,旷古绝今。” 晏青禾拍了拍酒壶:“你用两壶酒,听我万丈志向,不亏不亏。” 叶无坷看向晏青禾手边的本子:“你记录沿途所见,然后再绘制成图,这些东西每一张说价值千金不为过......” 晏青禾拿着酒壶往嘴里倒,却发现酒已经没了,最后那几滴酒掉进嘴里,他还砸吧砸吧味道。 叶无坷问:“如今朝廷就要南征,你曾去过白蒲,走遍山川,是否想过这些图暂借给南征大军?” 晏青禾一摆手:“什么借不借的,白蒲,大宁肘腋之患,灭白蒲,置道府,开民智,行教化,三代之后,水清地灵人文荟萃。” 他看向叶无坷:“一图而能安天下,我亦是千古风流人。” 叶无坷问:“那为何你不去寻庄大将军?” 晏青禾一摆手:“不去不去,我若去了,他必留下我做什么向导,还要我出谋划策,我生性放浪,若被禁于仕途,一生毁矣......” 他问叶无坷:“你问我此图是否可借给南征大将,料你也是朝廷中人。” 说到这晏青禾起身,跌跌撞撞拉了他毛驴缰绳,牵着毛驴把缰绳递给叶无坷:“送你了,你去见庄无敌,你去领那前程,我此时困了你自走就是。” 说完转身要去找地方睡大觉。 叶无坷一把拉住他:“这些东西是你耗费数百日夜之功,走遍千里河山所制,随随便便送人,你倒是心大。” 晏青禾眯着眼睛说道:“你休要以为我不识人,你故意与我搭讪之时,我便看出你非凡之处,你拿去拿去,若南征大胜,你不要提我名字,自领功名就是。” 叶无坷问他:“你说看出我非凡之处,到底有何非凡之处。” 晏青禾大笑:“我欲走遍人间,见江山如见画,见人,才是见天下。” 他指了指叶无坷手腕上的红绳:“扣子寻常,不值分文,红绳纤丝金缕绝非凡物,料来是你心上人所赠,能给你这红绳的多半是官家出身......” 他又指了指叶无坷的手:“非常年练刀剑之人,手上怎么会有这般痕迹,你身形挺拔,行走方直,必是军伍。” 叶无坷往四周看了看,拉了晏青禾:“你既然能看出这些,那你就跟我走吧。” 晏青禾想挣脱开,却哪里是叶无坷对手。 叶无坷捏住他手腕之际悄悄探查,却发现这人身上没有半点修为劲气。 他将晏青禾抱起来放在毛驴背上,扶着他坐好后牵着毛驴往前走。 晏青禾摇摇晃晃,忽然抬起手指天。 “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 “高歌取醉欲自慰,起舞落日争光辉......” “游说万乘苦不早,著鞭跨马涉远道......” “仰头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几句高歌,然后咣当一声摔落马下。 叶无坷原本是扶着他的,听这几句高歌叶无坷竟是神情有些恍惚,稍一失神,晏青禾已经摔了个狗啃泥。 一个时辰之后,山坡一棵大树下,叶无坷挥着一个用长草所做的扇子为晏青禾驱赶蚊虫,晏青禾睡在那连口水都流出来了。 忽的一声惊雷,晏青禾猛然坐起:“我的图!” 说罢骤然起身,去看他那毛驴,却见毛驴被叶无坷拴在树下,天空阴郁,惊雷起,雨未下。 又见叶无坷坐在他身边用草扇给他驱虫,他顿时愧疚一笑:“失态了失态了,让你见笑。” 叶无坷也笑:“先生刚才睡梦之中说孤身夜雨宿农家,扶摇轻摆舞蓬纱......” 他看向晏青禾:“似乎是有些回味,这是一段故事?” 晏青禾脸一红,摆手道:“没有没有,哪有什么回味故事,都是醉话......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叶无坷道:“你睡梦中说这两句的时候口水直流,脸色发红呼吸急促,怕不是......” 晏青禾一指叶无坷:“休要胡说!” 见叶无坷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晏青禾随即叹道:“真他妈的丢死人了......其实,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 他脸红道:“我之前路过夔州山区,风雨投宿,那地方欢迎客人自有礼数,年轻女子会身穿蓬片与客人贴面而舞,确实,确实令人难以抗拒。” 叶无坷问:“蓬片是什么?” 晏青禾道:“就,一片长布,中间取一洞套在脖间,两片长布前后遮体,但......内里空荡,连亵衣都没有,舞动之际......” 说完一摆手:“此事揭过不提。” 叶无坷哈哈大笑。 晏青禾看向叶无坷道:“惭愧惭愧,当地风俗如此,若有远客来,而村中年轻女子若看中了,便身穿蓬片对舞。” “当夜若有留宿,便是露水姻缘,那地方的人没有什么夫妻名分,女子若到了生子的年纪,便会如此选了心仪的男子。” 叶无坷笑问:“先生是留宿了?” 晏青禾道:“被吓着了,在草棚里躲了一夜。” 他看向叶无坷:“如此民俗,不好不好。” 叶无坷道:“先生言语闪烁,不对不对。” 晏青禾却不敢再说,他起身道:“多谢军爷两壶酒,我还要赶路往巴州,咱们就此别过。” 叶无坷指了指毛驴:“你说将两筐画卷送我,莫不是忘了?” 晏青禾摇头:“酒醉而无诳语,大丈夫言出必行,驴与画卷,尽归于你。” 说完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草叶,转身欲走。 叶无坷道:“我有一点事无法解决,想请教先生,若先生不太急着赶往巴州,能不能再多聊一会儿?” 晏青禾回头问他:“什么事?” 叶无坷道:“此地官员大概通白蒲之匪,试图将锦棉百姓迁往白蒲,到时候南征大军一到,匪寇以百姓抗拒大军。” “我势单力孤,想阻止却无力阻止,先生大才,可否教我如何行事?” 晏青禾脸色一变:“这里的官员竟如此胆大妄为?你说官员与白蒲匪寇相通,可有证据?若有证据,为何不赶往府衙去说?” 叶无坷道:“此间县令袁巍升并非通匪之人,府治杨善长才是,杨善长已经将袁巍升关入大牢,他下令百姓尽快迁往白蒲。” 他抱拳道:“事出急迫,我原本是想一路往西南去找庄大将军,但路途遥远,来回日长,就算请兵阻止也来不及了。” 晏青禾回身走到叶无坷身边,仔仔细细的问了经过。 叶无坷对此人倒是没有隐瞒,除了没说他是朝廷钦差叶无坷外,本地的情况,他如实相告。 “苏家既是锦棉第一富户,手下必有不少恶仆。” 晏青禾道:“杨善长带厢兵前来,厢兵顺从,料来也早已被杨善长控制,甚至多数都是白蒲那边过来的人。” “你看修路造桥那边,人不下数百,大概也都是杨善长手下的匪寇,这些人说是修路,实则是为了监视锦棉百姓。” “再者,锦棉百姓听闻往白蒲有巨惠,多数心动,若我是杨善长,再让苏家向穷苦人家孤苦之户许诺,想阻止是万万阻止不了了。” “到时候别说你孤身一人,就算你借来千百兵马也没有用处,百姓不信你们的,只信杨善长,稍有不慎便出民变。” 晏青禾来回走步。 片刻后,他问叶无坷:“军爷你若信得过我,我有一策可愿听之?” 叶无坷抱拳:“先生请说。” 晏青禾道:“你带钱了吗?” 叶无坷一怔:“带......了吧。” 晏青禾道:“你予我一些银子,我现在回城里去找与我同行的商队,请他们饮酒,借他们的口宣传此事,锦棉县小,传言不过片刻而已,且这些商人都是从夔州那边过来,与本地不可能有勾连。” “还有......” 晏青禾从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没找到想找的东西便去毛驴竹筐那边翻找,哗啦啦的,翻找出来一把牌子信物之类的东西。 琳琅满目。 有小刀,匕首,还有铁尺,铁牌,金币,乱七八糟几十件甚至上百件。 在这些东西之中翻找出来一个貌似青铜所制的腰扣递给叶无坷:“你去大歪山求见他们的大当家,就说是我的朋友。” 叶无坷问:“大歪山上的土匪?” 晏青禾道:“我这人虽放浪形骸但真心交友,大歪山上的大当家与我一见如故结拜为异性兄弟,他若听闻我有事,必会带人来救。” “百姓们听官的,你阻止不了,但百姓们更怕土匪,他们不敢不听土匪的。” 叶无坷看了看那百十个信物:“你......结拜兄弟很多吗?” 晏青禾:“人生海海,其行漫漫,无心相交都是过客,真心相待皆为知己。” 第五百四十七章局中无不可弃之子 - 天下长宁 - 知白 “人生海海,其行漫漫,无心相交都是过客,真心相待皆为知己。” 叶无坷重复了一遍这几句话。 他自语道:“若我做的便是怀疑人的事呢?” 晏青禾笑道:“这世上诸多难辨,唯怀疑二字从来都无褒义,可你有没有想过,怀疑这个词便是被怀疑的人所想出来的先发制人的假委屈?” 他看着叶无坷的眼睛轻声说道:“怀疑,不外两种,一问心,二问迹,问心者悲,问迹者苦。” “执法者不问心只问迹,问心法不明,问迹定罪行,军爷多半做的是这些事,吃力受苦也就罢了,莫要悲天悯人。” “世上多见问心之事,如夫妻相悖,一方出轨,一方责问,出轨者往往言之:你怀疑我?责问之人则多言之:你心里还有我?如此人间常事也是问心者悲......” “若执法之人问心,世间半数身负罪行之人皆有情原,你今日一个可怜,明日一个可叹,律法成了笑话。” “莫与行恶之人将心比心,你今日可怜他,明日便有更多可怜人,今日律法退一步,明日天下群魔乱舞。” “为何世上圣人不常出又累日孤独,是圣人问心亦问迹,问己心而定戒律,问人心而生博爱,律己爱人,天下至苦至悲。” “人人都赞圣人,人人都不想做圣人......信而不笃,行而不坚,多情又无情,何苦来哉。” “你说你做的便是怀疑人的事,那你多好,怀疑人而不被人疑,心迹皆净,是人上人。” 晏青禾见叶无坷微微颔首似乎若有所思,他随即伸手:“随便给个什么东西。” 叶无坷从斜挎包里摸索出来一把张汤喜欢的硬糖准备递给晏青禾,晏青禾从其中取了一块。 他笑道:“你问我说是赠予,拿你一颗糖是交换,两不相欠,不必在意是你亏了还是我亏了,我拿了你一颗糖便觉得我不亏了,倒也不在乎你觉得谁亏了。” 他将硬糖剥开之后放进嘴里,口中缓动感受滋味。 “美。” 晏青禾说完后带着叶无坷给他的银子转身而去,一边走一边挥手:“问迹的人可不能随意近人情,不然早晚内心煎熬成疾,纵不被人所害,也被自己所误。” 他竟然就这么走了,把他的毛驴和那两竹筐的画卷真的都留给了叶无坷。 叶无坷一时之间不能分辨清楚,自己真的已经变成了一个无端多疑之人了吗? 晏青禾转身就走,将他行数千里百万步才有所成的画卷尽数留下,他是怀疑人的人吗?他为何能做到丝毫也不怀疑? 叶无坷眉头皱紧,心口竟是微微有些发疼。 晏青禾在那商队里出现的时候叶无坷就觉得此人与众不同,而但凡出现在叶无坷面前的与众不同者,叶无坷多有疑虑。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叶无坷站在那看着晏青禾背影,心中竟然生出几分惶恐。 在无事村时候,他好像从来都没有对任何陌生人在了解之前就先做怀疑。 自从进了廷尉府,这种怀疑便时时刻刻都在。 看着那从容而去的背影,叶无坷心中的质疑不是对晏青禾而是对自己。 “问迹者不近情,近情则法不公。” 叶无坷喃喃自语。 甚至在这一瞬间他忽然生出来一个念头......我配吗? 遇到过无数危险,亦有不少挫折,叶无坷这样的少年从来都不觉得自己错了。 可今日因为晏青禾这一席话,他开始怀疑自己。 忽然毛驴一声叫,才把叶无坷从思绪之中给抽离出来。 他再往前看时,晏青禾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进了城的那补丁布衣的书生,泯然众生矣。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牵上毛驴朝着江边走去。 在山更高处,一处凸出的巨石上,戴着脸谱面具的男人坐在那低头看着,先看着晏青禾走远,再看着叶无坷走远。 距离远了些,他当然不知道那穿着补丁布衣的年轻书生和那少年说了些什么,可他却看到了那少年站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儿呆。 他被家族之中被人叫做鬼奴,在外则被称之为鬼奴先生。 这两个字,便是对他这个人的总结。 奴,是身份,鬼,是能力。 鬼奴没有去追晏青禾,也没有去追叶无坷,他坐在那凸起的山石上好像也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起身往更高处掠去。 在锦棉县一侧的这座高山上,最高处竟然还修着一座凉亭。 也不知道是何年所造,看起来柱木斑驳残漆落寞。 凉亭里有两个长须老者坐在那对弈,两人穿的都是布衣,不锦绣华美,无繁纹琐饰,可瞧着就是非同寻常。 这两个人一局棋已经下了好久,两人似乎棋力相当谁也不能马上建立胜势。 就在这时候鬼奴若一道青烟般飞掠而来,到凉亭外俯身行礼:“见过大先生,见过二先生。” 大先生年六十,须发无白,红光满面,能见老却不见老态,粗粗看着竟还有童颜之相。 二先生年纪却更大些,至少也有七十岁左右,须发皆白,脸上皱纹不少,却有道骨仙风。 “你是来问杀不杀?” 二先生一边思考如何落子一边问了一句。 鬼奴回答道:“莫名来了一个穷书生,好像给叶无坷出了些主意。” 二先生道:“杨善长在这棋局里连一颗子都算不上,你却在为他发愁。” 他看向鬼奴:“布局之人在局外,局中的所有棋子都可以吃掉别人的子,也可以被别人的子吃掉。” 鬼奴想了一会儿,俯身:“子吃子,我看着。” 二先生笑了笑,然后又摇头:“回答了你一个问题,我分心落子,这一局要输了。” 他将手里的棋子投入盒中,才见颓势马上就不下了。 大先生道:“还是这般没坚持,才错了一步就不走,说的好听是无定,说的难听是无胆。” 二先生道:“世上事,若都如我这样见错一步就不走了哪会有什么损失,当年那些站在咱们前边的人,若在李叱面前走错一步棋的时候就不走了,何至于是那样下场。” 他看向大先生:“你我在这下棋,他们有的还在棋盘山里养猪。” 大先生笑了笑:“那可是一盘大棋,输得一塌糊涂。” 说到这他看向鬼奴:“我们只见乱,不进乱,棋子既然都在局中了,怎么乱都是乱。” 鬼奴俯身道:“杨善长能牵扯进来的是蜀中刘家,我只是担心杨善长在这里的局做不完,刘家再暴露出来,蜀中局面更不好应对了。” 二先生道:“你看看你,还不如那个叫叶无坷的山村少年沉得住气,当年与皇帝下棋的人都被他关进山里养猪了,皇帝现在已经没兴趣再与谁对弈,所以随便选了个叶无坷做执棋者。” “你呢,好歹也是我选出来的,你的段位要比叶无坷高出许多才是,怎么还看不明白蜀西南的事和长安城谋逆的事本就是一回事?” 他起身,看着山下锦棉县。 “为何长安城内那么大的谋局被破了,我与大先生却一点儿都不懊恼,甚至,连在意都不在意?” 二先生道:“周时候,天子分封诸侯,这些公侯后来势大,依然在明面上对周天子礼敬有加,天子驾前,公侯与庶民同样要跪拜行礼。” “人人都不敢去破坏那礼数,不敢越过那规矩,哪怕后来周天子连吃穿用度都要求着别人施舍,可只要在百姓面前,诸侯依然要跪。” “忽然有一天,有诸侯朝着周天子放了一箭......不管那一箭是射中了还是没射中,那一箭都把天子射死了。” 他看向鬼奴:“现在懂了吗?” 鬼奴思考良久,面具之后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长安城里的谋局,皇帝李叱用三位大将军将一场浩荡波澜硬生生压了下去,看起来他处置如此大事依然不费吹灰之力,实则是朝中无新人可用。” “叶无坷就算是新秀之中最出彩的那个,以他的能力也防备不住长安城那场浩浩荡荡的杀机。” “皇帝不把夏侯琢,澹台压境,甚至是唐匹敌调回来,只靠着长安城里的人能有按下去那杀机的力量?” “杀局被破,可是让无数人看到了在长安城里都有杀皇帝的可能,就正如射向周天子的那一箭,哪怕天子没中箭可天子不可侵犯的威仪也没了。” “蜀西南的事纵然败了,也败的轰轰烈烈,别说一个蜀中刘家,就算是再牵扯进去几个世家也无妨。” “这些事让无数想反李叱却不敢反的人看到了,李叱非不可反只是不敢反而已,昨日有长安城谋逆,今日有蜀西南之乱,明日就有天下世家的奋力一击。” 鬼奴说到这,俯身一拜:“我懂了。” 二先生点了点头:“西域诸国草原诸部是外力,是我们让其他人看到的可以利用的外力。” “至于西北的温家,蜀中的刘家,小至弘州府治杨善长,大至西蜀道府南宫敬廉,他们都应该死。” 二先生微笑道:“死的越多,天下世家就越明白,如果任由李叱继续下去,那么下一个就可能是任何一家。” “当年天下巨富所组之山河图败给李叱败的毫无道理,不过却给我们留下前车之鉴。” “那时候李叱能利用天下浩荡民心,战乱时候,百姓们只看着谁赢了结局对他们最好,所以李叱得人心,人心的力量无可阻挡。” “可天下承平时候,只要大宁还是大宁,谁做皇帝百姓们其实不在乎,除非又到了楚末天下大乱那样地步他们才在乎。” “等百姓们念着谁在的时候有多好,世道早就变了......鬼奴啊,这前后两局看似李叱又赢了,实则是我们赢了。” “如蜀中刘家这样的世家,见到了连有温贵妃撑腰的温家都要走向灭亡,所以刘家才会毅然决然,而刘家,才是真正的开始。” 二先生看着山下。 “怎么做都是我们赢,只是我们赢的早晚而已。” 良久之后,他忽然笑了笑。 “再说......皇帝让一个年不过十八的叶无坷来蜀西南处理这乱局,那少年又能走多远?谁又知道打败他的会是谁?” 第五百四十八章你这狗官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一个穷书生,从夔州方向走来,期间与商队同行,数百人的队伍这一路过来竟是人人都喜欢他。 数百人的队伍不是一支队伍,是七八支队伍临时凑起来过山峡,因为这一带山匪横行只能如此小心行事。 山匪眼见着几百人的队伍还配有兵器,往往也就不会出来为难。 可这样临时凑起来的队伍,只要过了山,基本上便是分道扬镳,长期走这一条线的可能还有再相逢,偶尔路过的此生都没再见的机会。 且这样的队伍即便走在一起也是互相提防,谁也不敢百分百的信任临时朋友。 是啊,这世上偏就有许多临时朋友,相聚的时候把酒言欢貌似无所不谈,实际上分开之后一拍两散再无交集。 有善于此道者,往往在江湖上混的很好。 然而这穷书生显然不是善于此道之人,几百人的临时队伍人人都喜欢他也不是因为他会什么花言巧语。 这样一支队伍进了锦棉县城之后便各自分开投宿,这支队伍若邀请另一支队伍的人今夜畅饮,多数都会被拒绝,谁知道你会不会在酒里放些蒙汗药,吞了货偷了钱扬长而去。 偏是这穷书生,拎着一袋子银钱返回县城后招呼一声说要请客喝酒,几百人的临时队伍,来了个七七八八。 没来的,也不是不给这穷书生面子,而是总要留下人照看货物,被留下的还会怨声载道格外不满。 这锦棉县小,没有一家酒楼能一下子就接待几百人。 于是书生就去相邻的几家铺子里走了一圈,天知道他怎么就能把人说服。 几家铺子把各自家里的桌椅板凳都搬出来摆在大街上,凑出来一个露天的大场子。 这家上这家的菜,那家上那家的菜,有菜只管往桌子上放,穷书生纵然不算是手无缚鸡之力,也没多大的气力所以当然不是靠武力吓人。 他不去问这家上了几个菜上了几坛酒,也不去那家问我给你的银子到底是不是给多了。 这些铺子的主人家也是尽心尽力,力求不让花钱的吃了亏。 就少见。 不知道多少人张口闭口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穷书生倒是在一餐酒饭的事上将不疑二字展现的淋漓尽致又慷慨豪迈。 酒过三巡,穷书生晏青禾朝着来捧他场的商人们抱拳。 他大声说:“我与诸位兄长相交从无虚言,今日宴请是有所图,不敢不与兄长们说清楚。” 他话音才落,便有一个看起来油滑的胖商人拍了桌子。 “晏青禾!” 那貌似油滑的肥腻商人大声说道:“你今日请这一餐酒饭,是不是想让我们大家给你凑多些盘缠?” 不等晏青禾回答,胖商人从身上将钱袋子摘下拍在桌子上:“若真如此,你何必麻烦又破费,与我们说一声,能有哪个不掏钱的?” 他将钱袋子放在那:“我高正岭历来都是个奸商许进不许出,但是你晏青禾张口,我今日带了多少放下多少,留一个子儿我再生孩子没屁-眼儿。” 商人们哈哈大笑。 可笑的时候,人人慷慨解囊。 晏青禾再次俯身一拜:“不敢因为用钱的事向兄长们开口,我穷游山水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 “今日请兄长们喝这一碗酒,是有更大的事想请兄长们帮忙。” 他抱拳道:“咱们今日才到锦棉,我听闻官府想要把锦棉百姓迁往白蒲,此事粗听起来不错,对人人都有好处。” “可我这个人,所思所想往往与人背道而驰,总是钻牛角尖,总是爱唱反调,所以有些话说了,怕是要被人大骂一顿。” “大骂一顿或许还是好的,若因此被关入大牢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他扫视一周:“我只想告诉诸位哥哥,若家里有亲戚在锦棉,切不可急着往白蒲那边去。” “我只说万一,若白蒲匪寇将迁过去的百姓做人质,在朝廷南征大军到来之时,以百姓为挡箭牌阻挡大军南下。” “到时候,匪寇刀子逼着诸位兄长的亲戚朋友走在白蒲人前边与大宁边军对抗,这下场,想想就凄惨可怜。” 他不说是要劝白蒲百姓,只说劝这些商人们在锦棉的亲戚朋友,倒也不是什么言语上的计策,而是他觉得这便是能帮他的大忙。 可是在场的,何止这些商人? 短短几句话,就让在场的当地人变了脸色。 听了这些话的,纷纷议论起来。 晏青禾大声说道:“兄长们在路上对我有许多照顾,我能回报的便是这一番话了。” “若觉得我所言有理,诸位就莫急着走,去在锦棉的亲人朋友家里说一声。” “没有亲人朋友的,便不要在锦棉多做停留,这里是非之地,或有大乱。” 他正说着呢,就有几名从弘州府衙来的官差分开人群进来。 为首的那个官差用手一指晏青禾:“你是从哪里来的混账东西竟敢在这妖言惑众!我现在怀疑你是白蒲来的奸细要把你带回去问话!” 说完就要上前把晏青禾拿了。 偏是这些不敢惹事最懂得明哲保身的商人们,竟是纷纷而起。 “不许你们胡乱抓人。” 那胖商人大声喊道:“你们今天带他走,我们今天就堵了县衙大门!” 官差凶悍,还会怕了这些地位本就不高的商人? 他转身看向胖商人:“你多半是他同党,说不得也是白蒲来的奸细,我把你也抓了,严刑审问之下我看你还敢不敢放肆。” 说完一挥手就让手下官差拿人。 晏青禾却早已料到了会是这样,上前一步把人拦住。 “这些话都是我说的与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身上都有大宁官府开具的路引文凭,都是大宁的正经商人,你们抓了几百人怕是会引起大麻烦。” 晏青禾看着那官差说道:“他们之中是否有人背靠大树你们能分辨出来?惹了事,杨府堂也不敢保你们吧。” 一句话,倒是把把官差给镇住了。 “那就把你抓回去!” 官差上前,从腰间将锁链摘下来往晏青禾脖子上一套:“你这种搬弄是非的骗子,就算你背靠什么大树我也要把你办了。” 晏青禾则朝着那些商人抱拳道:“诸位兄长,切不可此时与官府对抗。” 话没说完就被官差推搡着走了。 而此时此刻,叶无坷正在夜登大歪山。 大歪山险峻异常,上山下山只有那一条小路。 山上的匪寇在关键之处建了木墙寨门,这地方真可称之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夔州一带的地形多是如此,所以这里的山匪比当年蜀中匪患还要凶悍的多,更何况,这里的山匪其实不算山匪。 前朝旧楚剿匪,去蜀中没有把匪剿灭还吃了些亏。 而在夔州这一带,旧楚战斗力极强的府兵损失惨重。 就算是时至今日,大宁战兵南下攻打白蒲,本地的匪患依然猖獗,只不过不敢在大路上伏击精锐边军而已。 楚时候从锦棉到夔州一线名为小锦川,从夔州往西北到与突玉浑接壤的蜀西一带被称为大锦川。 楚国想控制好这两个地方,曾经调集三十万大军,前后九年,损失惨重却最终落得个无功而返。 最终的结果,是楚皇给蜀西南蜀西北这些地方的大小土司分封,对外宣称是朝廷大胜锦川臣服,实际上是真真切切的败了。 在这些地方,大大小小的土司看似零散不团结,可真打起来,他们马上就能抱成一团。 而且多数土司山寨所在之地,都如这大歪山一样,想攻上去,几无可能。 大宁立国之后,对蜀西南和蜀西北这两个地方,其实也并无实际控制,所行之法,与旧楚时候差别不大。 承认这些吐司的地位,但要求他们遵守律法承认朝廷。 然而这些地方,不征服,永远都不会真正从承认自己是宁人。 深夜深山,叶无坷顺着小路一直往上走,他知道暗中一定被人盯着,那些盯着他的人尚未动手也只是因为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一人上山。 走了能有将近半个时辰,到了山腰处豁然开朗起来,面前是一片空地,其实不大,也只是走逼仄狭窄的地方久了突然开阔就觉得心情都舒畅不少。 面前出现了一座寨门,寨墙上有山匪守着。 “再往前走就射死你。” 山寨上有人朝着叶无坷喊了一声。 叶无坷停下脚步,抱拳大声说道:“在下深夜造访大歪山,是受一位朋友所托前来求见大当家。” “托我来此的人叫晏青禾,也是大当家的朋友,他在锦棉遇到难处,想请大将军施以援手!” 听到晏青禾三个字,山寨上的人窃窃私语了一会儿。 不多时,寨门打开,从里边出来一队悍匪,上来就把叶无坷绑了。 叶无坷并无反抗,由着他们绑上绳索又套了头被带进山门。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头套被摘下的那一刻光明进入眼帘,叶无坷适应了一下光线,见这里是一座颇为宽敞的大厅。 正座上,有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络腮胡汉子就那么看着他。 那人问:“你说你是晏青禾的朋友?” 叶无坷回答:“今日才与他认识,但应该可算是朋友。” 大当家罗擎起身离开熊皮座椅,一步一步走向叶无坷:“你说你是晏青禾的朋友,可我为什么觉得你是朝廷的探子。” 他抽刀放在叶无坷肩膀:“你如实回答我,你是不是朝廷的人。” 叶无坷竟然点头:“是。” 四周围着的山匪马上就变了脸色,纷纷上前。 罗擎眼神凶狠起来:“你拿晏青禾的名义骗开我的寨门,你想干什么?” 叶无坷道:“晏青禾帮我忙,此时大概已经被官府抓了,他说大当家可以救他,我便来了。” 罗擎哼了一声:“你就是官府中人,你的话不矛盾吗?” 叶无坷道:“我是廷尉府的人,不是本地官府的人,在本地,能救晏青禾,能救锦棉百姓的,只有大当家你。” “大当家别听他的!” 有人怒吼道:“廷尉府的人更不能留,杀了他!” 罗擎一摆手:“让他把话说清楚。” 他看着叶无坷:“你最好能解释清楚,不然我真的把你碎尸万段。” 一刻之后,听完叶无坷的话罗擎皱眉看着叶无坷:“你完全可以骗我说你不是廷尉府的人,为什么你要表明身份?” 叶无坷回答:“晏青禾说,他以坦荡与大当家相交所以成兄弟,现在我来,也以坦诚相见。” 罗擎的刀往叶无坷脖子上靠了靠:“你可知道我痛恨官府?” 叶无坷:“知道。” 罗擎:“那你还来?你不怕死?” 叶无坷道:“你要杀我,我自然反抗,若杀不出去被你们杀了倒也不后悔,该来还是要来。” 罗擎将刀子抽离叶无坷肩膀:“哈哈哈哈,你这狗官,我他妈的倒是有几分喜欢了!” 第五百四十九章你是叶无坷也不行 - 天下长宁 - 知白 罗擎的刀从叶无坷肩膀上离开的时候,他手下兄弟们就知道大哥又动了真性情。 一群恨官府的人,见大哥放下刀也就都放下了刀。 虽然他们依然想把叶无坷杀了,可大哥既然不想杀了那他们也就不杀了。 他们这些人不懂那么多道理,也不看那么多情势,他们就看到大哥怎么办,大哥扬刀他们神佛都砍,大哥收刀,他们就跟着收刀。 大歪山上的这些人,能活下来多数和罗擎有关。 罗擎靠着的也不是什么通天彻地的本事,什么万夫不当的勇武,无他,义气而已。 “你这狗官。” 罗擎看着叶无坷笑道:“倒是与我们这些落草为寇的投脾气,那狗屁的廷尉府你就别回去了,跟我们在这吃香喝辣,回头再给你找个十里八乡都能排上号的俊俏小娘们儿。” 叶无坷道:“少扯淡,我女人在长安城里也是能排上号的俊俏小娘们儿。” 罗擎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行行行,看你这骚起来的样子就知道所言不虚。” 他问叶无坷:“救了晏青禾之后,你真的不打算留下?” 叶无坷摇头:“不留,我还要去蜀西南打白蒲。” 罗擎点头:“那我不就干掉你了,不然的话以你这胆色还进了我山寨,我都怕你走了之后再带兵回来。” 他朝着身后一挥手:“跟我去救晏青禾那个蠢兄弟。” 一大群悍匪随即叫唤起来,也不问缘由,也不问去了会有什么下场,呼啦啦的跟着罗擎就往外走。 叶无坷道:“该有个计划。” 罗擎一边走一边说道:“计划个几把毛,杀进去就是了。” 他走在前边,有虎步龙行之势。 “以前县衙里是袁巍升那个迂腐家伙在,他给我脸我也给他脸,现在既然连他都被杨善长那狗-操的抓了,那就直接杀进去全都宰了得了。” 叶无坷追上他:“杨善长带着厢兵来的,还有苏家不少恶仆,在修桥那边,还有几百人在,说不定是白蒲那边过来的人。” 罗擎脚步一停,脸色微变。 叶无坷见他听劝,刚要说一下自己想法,却见罗擎摸了摸脑门:“操,要杀这么多?那可真几把费事了。” 他回头朝着手下悍匪喊了一声:“一会儿打起来都给老子长点脸!” “好嘞!” “明白!” “干他娘的!” 一群人,竟是一点儿都不担心对方人多势众。 叶无坷与罗擎并肩而行:“晏青禾说过,百姓们听官府的话,我是外来人说什么百姓也不听,但他们怕你。” “所以不只是救晏青禾一个,要救的是锦棉全城百姓,咱们还是得有个计划才行,我来的时候就已经想......” 罗擎一摆手:“想鸡毛,杀进去他们就怕了。” 他一边走一边对叶无坷说道:“狗官你年纪不大应该是没什么打架的经验,一会儿到了山下杀进县城,狗官你就跟在我身后,要是你乱跑被人砍死了可别怪我。” 叶无坷:“我打头阵,你们先救了晏青禾再救下袁巍升,袁县堂的话百姓们还是听的,你再吓唬吓唬百姓,他们便不去白蒲了。” 罗擎道:“费劲巴拉的有鸡毛用,我剁几颗人头下来就没人不听话了。” 叶无坷:“......” 这一大群悍匪能有两三百人,居然连个留守的都没有,直接全都离开了山寨,用藏在茂密草丛里的船悄悄渡江过来。 这些悍匪也真是凶,夜里渡江多凶险的事,可他们却根本不当回事,甚至还觉得若是渡江被淹死了那也是该死。 在他们看来,掌管大江的神不会无缘无故淹死任何人,凡是死了的,都他妈是该死。 叶无坷跟着他们渡江过来,眼看着罗擎就真的要这么冲过去,叶无坷实在是不能由着他们这样来,一把将罗擎拉住。 “此时还不够晚,等一会儿到了天快亮的时候动手他们最没精神。” 罗擎道:“什么精神不精神的,说书的人不是说了兵贵神速吗,狗官你要是怕就在我身后跟着。” 他看向叶无坷,这才想起来叶无坷连件兵器都没有,随手就把他的刀递过去:“拿着防身,见人就砍便没事。” 叶无坷不接:“你不拿兵器怎么行。” 罗擎:“抢那些龟孙子的,你不用管。” 说完招手带着人就上去了。 锦棉县的大街上看起来安安静静,虽然没有到叶无坷认为的最稳妥的进攻时机,可也进子时,叶无坷见拦不住便尽力走在前边。 锦棉县城小,进了主街一直往前走便是县衙。 二三百悍匪就这么一点儿也不遮拦的朝着县衙过去,甚至还有人骂骂咧咧的。 眼看着快到县衙,叶无坷敏锐的看到前边屋顶上好像有人影闪了一下。 他立刻拉住罗擎:“小心!” 罗擎:“小他妈什么心,这就到了。” 话音才落,前边两侧屋顶上冒出来不少厢兵,朝着他们拉弓放箭。 罗擎大声喊道:“别他娘的怕,杀过去!” 叶无坷则喊了一声:“沿着两边房子墙根走!” 这群悍匪,真不听话。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腾身而起,他先是掠到一侧房屋后边,顺着墙根快速向前,待到有府兵的房屋后再爬上去。 这些厢兵大多只盯着街上的悍匪,根本没人注意到叶无坷从身后上来。 叶无坷如虎一样从埋伏的厢兵背后杀出,这座房子屋顶上的七八人哪里拦得住他? 不过片刻,那七八人就被他砍瓜切菜一样放翻。 抓了一把弓,叶无坷朝着对面屋顶上的厢兵连放数箭,有几声哀嚎响起,应是箭箭都有人殒命。 大街上的罗擎看到这一幕眼神亮了:“我-操,狗官可以啊,今日这兄弟我认定了,你这狗官,比我们杀狗官还狠。” 叶无坷连续冲杀,将一侧屋顶上的弓箭手几乎靠一己之力给清了。 他跳下来,将罗擎的刀扔还过去,快步到一座房子前边,伸手在草堆里摸索片刻将他藏在这的龙鳞黑线拿出来。 这是叶无坷与那老者闲聊的地方,老人家跟他聊了好几把花生的时间都没注意到少年在他靠坐的地方藏了东西。 龙鳞黑线开路,突进的速度顿时就快了几分。 罗擎喊道:“狗官,好本事!” 叶无坷回头:“那你听我的吗?” 罗擎喊:“听你妈,我是大哥。” 说完不服气似的往前大步冲,一股不管怎么样也要把叶无坷超过去的架势。 就在眼看着要冲到县衙大门的时候,那大门忽然自己开了。 门内,数十名弓箭手已经瞄准他们,而府堂杨善长就站在这些弓箭手后边,脸色得意。 “我就知道今夜会有来劫狱,只等着你们自投罗网!” 他狠狠的喊了一声:“给我放箭射死他们!” 数十名弓箭手立刻发箭,此时距离很近,街上其实不宽,数十支羽箭突然打过来连躲都不好躲。 罗擎却在此时一把将叶无坷推开:“狗官让开!” 他接连挥刀想将羽箭斩落,叶无坷却顺势一把将他甩到靠近房屋那边。 一把龙鳞黑线,便有无穷刀幕。 扑面而来的羽箭,尽数被叶无坷斩落。 与此同时,在这条街后边,数百名原本在修路那边的白蒲匪围堵过来,要将大歪山上的人后路断了。 叶无坷回头看了一眼:“不要分开往回冲,只管向前才有胜算!” 罗擎眼见着叶无坷一边说话一边还能将羽箭劈开,对叶无坷更服气了几分。 他回头喊了一声:“都他妈听那狗官的!跟老子往前冲!” 叶无坷朝着罗擎一笑,两刀将身边的柱子斩断,单手一抓,手指深入木头之内,然后朝着县衙正门砸了过去。 一柱子把那些厢兵砸的东倒西歪,哀嚎不断。 杨善长也没料到那姓叶的小子竟然如此悍勇,吓得连忙往后跑。 叶无坷砸开那些弓箭手突入进去,三刀两刀就杀出来一条血路。 罗擎喊了一声狗官好样的,跟着叶无坷冲进门。 “晏青禾!” 罗擎大喊:“大哥来救你了!” 叶无坷也直接朝着一侧冲杀,默不作声的像是一头只会杀戮的野兽。 罗擎看叶无坷往哪儿走他也跟上来:“你知道大牢在何处?” 叶无坷:“知道。” 罗擎:“你去过?” 叶无坷:“大概都差不多。” 罗擎先是一愣,然后问:“这是什么屁话。” 叶无坷:“没住过这的,别的地方住的多了。” 罗擎又一愣:“这又是什么屁话!” 叶无坷可是个当官的,还是廷尉府的人,什么叫住的多了? 杨善长也没想到他精心布置的陷阱,竟然被叶无坷一人就给冲开了。 他狼狈往后跑,一边跑一边喊:“拦住他们!” 大批埋伏在县衙里的厢兵往外冲,而杨善长则被几名手下保护着到了后边。 苏锦亭也在此地,见杨善长跑回来他立刻问道:“怎么拦不住?” 杨善长道:“那姓叶的果然厉害,现在我倒是信了他孤身千里追杀黑武太子的事了。” 苏锦亭:“带上袁巍升走,没有袁巍升他们阻止不了百姓。” 杨善长答应了一声,让人去把袁巍升带出来。 可这一眨眼的功夫,回头看,却见叶无坷和罗擎两个人已经一左一右杀进来,那么多厢兵竟是不能抵挡。 苏家那些所谓的高手,在叶无坷的龙鳞黑线面前连接一招的都没有。 其实不只是叶无坷没有想到蜀西南这边已经被白蒲渗透的如此厉害,苏锦亭和杨善长他们也没料到叶无坷会来。 叶无坷没料到,是因为大将军庄无敌已经带兵南下,这里算是后方。 杨善长没料到,是因为这根本就不该有朝廷的大人物来才对。 叶无坷本意只是从这走快些,到夔州那边去看看是否有什么隐患,哪想到在这看到了更大的隐患。 杨善长本意是随便设个局就把袁巍升拿掉,如此一来换地而居的大计划就能顺利实施。 所以这个时候,双方看起来都没有十足的把握。 但杨善长还有牌可打。 苏锦亭等人把县令袁巍升带出来后,让人在袁巍升身上泼了不少火油。 “别过来,再过来我一把火烧死他!” 杨善长怒视着叶无坷:“今日谁也救不了他,就算你是叶无坷也不行!” 第五百五十章不讨喜的家伙 - 天下长宁 - 知白 他不是很被人喜欢。 他来锦棉县满三年,如果他不是想趁着大军南下这个时机把这里的路桥修了,以他的风评,大概会有升迁。 纵然不升迁,调到繁华富庶的地方去做一任县令当然没有问题。 以他所学,到了个繁华地方一定会有些政绩。 他师从方神数。 和方神数在西北的无人不敬仰不一样,他真的是一个不招人喜欢的人。 哪怕他在方神数门下求学的时候,方神数好像都不喜欢他。 方神数说他做事看似有限实则摇摆,看似公正实则有私。 方神数还说他读书不是个好料子,将来若能做官应该也不是个好料子。 袁巍升一生之痛便是先生给他的评语,他甚至,在锦棉从不与人提及他是方神数的弟子。 可当他听闻先生在西北身死的时候哭了整整一夜。 尤其是当他在先生死后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先生这些年在西北做的事恰恰是先生对他性格里不喜的那些。 先生在澜水做县令,看似公正可往往偏向于穷苦百姓。 先生总是给自己立下诸多规矩,却又一次一次的往厌吾山里去。 也是在那一刻袁巍升似乎才懂了,先生说他不是一个做官的好料子,或许不是一句很差的评语。 如果会做官的人,是做官料子的人,大概都是官运亨通吧,纵不是这样,纵不能平步青云,按部就班也能步步高升。 原来方先生也不是个做官的料子。 所以他这个执拗的,不讨喜的县令大人,在锦棉这个地方三年都没能让百姓们对他有太多认可。 有些时候他也会想,自己在这锦棉县里无法和百姓们真正交心大概是因为自己是个外人。 锦棉的百姓并无中原汉人,而他这个汉人跑到这里做官当然会遇到一些难题。 他三年的俸禄几乎都花在这里,百姓们却说你是做官的你就该如此。 没人说他,你辛苦了,你付出的太多了。 也无妨,既然做官,既然是做自己想做的那种官,没人夸就没人夸。 做这种官,那些掌握着财富的人不会夸他,那些穷苦百姓也不会夸他。 毕竟他不与那些掌握财富的人同流,那些人在他身上拿不到一点儿好处,所以他们不喜欢他。 毕竟以他的能力就算把三年俸禄都花在本地穷苦人家身上,也一样有人说他不公平。 凭什么你帮了他家不帮我?凭什么你照顾那家不照顾我? 甚至还有当地百姓指着他的鼻子问,你帮那家是因为他家有个漂亮儿媳妇? 他若真得好女色,这锦棉县城里怎么可能连一家青楼都没有。 只要他点头,就算再穷的县城里开起来三五家青楼绝无问题。 若他再点点头,不知道有几家清白身世的女子就成了青楼里接客的姑娘。 作为县令,他可以一直点头。 今日因为青楼的事点头,他家里就能放进去整箱整箱的真金白银。 明日因为赌场的事点头,他家里就能放进去成车成车的绫罗绸缎。 所以他真是不讨喜。 想卖女儿的他亲自带着官差去那家里,把那家当爹娘的全都吊起来打,于是有人骂他,自家卖女儿的事你凭什么管? 锦棉贫穷,朝廷发下去的粮种都有人煮了吃了,他也带着人去,把吃了粮种或是卖了粮种的吊起来打。 他用自己的俸禄和家里寄来的钱财,在县衙里办了一家食堂,锦棉县内只要是年过六十岁的一日两餐都可以到这食堂里来吃,不要钱。 五十九岁的人骂他,五十八岁的人骂他,其实连四十岁,三十岁,甚至二十岁十几岁的人也骂他。 凭什么大家不能都去吃那不要钱的一日两餐? 他一直在挨骂,从求学时候起就在挨骂。 所以当苏锦亭让人将他从大牢里拖拽出来,往他身上泼了一身火油的那一刻,袁巍升想着,这样也好。 先生死在西北澜水,是被坏人所杀,我死在西南锦棉,也是被坏人所杀。 这样说来,似乎也不算是辱没了先生的名节,甚至,还像是有些传承在他这里。 可当他被一群看起来像是大宁厢兵实则是一群匪寇的人拖拽出来,泼了火油试图用以阻止百姓的时候。 他才发现,并没有什么百姓来救他。 有的,只是一个看起来浑身上下都满是血迹,拎着一把单刀,稍显气喘的看着他的少年。 一个外乡人。 苏锦亭指着叶无坷大声喊道:“你若再敢靠前,我就一把火将袁巍升烧了!” 叶无坷手里的龙鳞黑线还在滴血,他直视着苏锦亭的眼睛。 后半夜更为漆黑,县衙里的灯火似乎都照不亮少年的内心。 他在锦棉县这几天已经仔细打听过县令袁巍升的为人,他知道这是一个不会当官的人。 会当官的,谁会冒那么大的风险在马上就要被调走的时候修路造桥? 这个县令若真的是为了自己的政绩,他什么时候不能这样做非要在临走之前这样做? 他做了,他的继任者就不会再如他一样挨那么多的骂。 他的继任者,就能把这个偏远闭塞的小县发展起来。 至于他自己,或许他已经厌倦了做官吧,反正也做不好,也不是做官的料。 “我知道你就是叶无坷!” 苏锦亭大声喊着,嗓音有些发颤。 他指着叶无坷嘶吼,好像这样就能将那少年吓退。 “可你只有一个人,你救不了谁,你再靠近的话,不是我们杀了袁巍升是你逼我们杀了他。” 苏锦亭一边倒退一边向后,示意手下人将袁巍升拖拽着往回走。 如果说在这之前他还想靠一场伏击将叶无坷杀了,那现在他只想靠着袁巍升这个人质安全撤走。 袁巍升此时说道:“叶无坷?是廷尉府的那位叶千办?” 若是换做其他人,一定高呼救我。 可袁巍升此时高呼的是:“真的是叶千办吗?我听闻你曾去过澜水,你可见过方县堂?你可知他去的时候是否安详?” 叶无坷一怔,他隔着人群喊:“你也认识方县堂?” 袁巍升大喊道:“方县堂是我授业恩师。” 叶无坷忽然间心口一疼,原来竟然还有如此牵扯,师徒二人,都要面临这样的灾难? 他深吸一口气,大声朝着袁巍升喊道:“袁县堂,我会将你救出。” 袁巍升则大喊道:“我不重要,你千万要小心。” 叶无坷道:“他们试图将锦棉百姓迁往白蒲,用百姓做肉盾对抗朝廷南征大军,你不要求死,你活着就能阻止百姓去那边。” 袁巍升脸色大变,他怒视杨善长:“你怎么能如此无耻,你到底是拿了白蒲人多少好处,竟然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 他大骂杨善长道:“你这畜生,枉为大宁官员!” 杨善长骂他:“你个蠢货,还以为我是宁人?” 他让人架着袁巍升往后退,叶无坷一人跟了上去。 罗擎倒也不是那么在乎袁巍升,他带着手下兄弟往叶无坷指点的大牢方向杀,这边反而人少,竟是轻而易举就将被绑在大牢里的晏青禾救了。 这一场厮杀惊动了百姓,有人害怕不敢外出,胆子大的出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歪山上的人按照叶无坷的交代,大声呼喊说杨善长勾结白蒲人要杀袁巍升。 而住在县城里那些商人,听说大歪山上的人来救晏青禾了,也纷纷带上护卫加入进去,一点儿也不含糊。 从子时到天亮,县城里乱作一团。 到天亮之后,原本该占据优势的杨善长已经退至山坡。 死死咬着他们的,依然是叶无坷一人。 “叶千办,你走吧。” 袁巍升喊道:“如今事情闹大,满城都乱了,他们这些贼人的面目都已暴露,你能阻止百姓们迁往白蒲了,不用再跟来。” 叶无坷摇头。 那时候他没能及时赶到澜水,没能救下方县堂,今日就算拼了这条命,他也要将方县堂的弟子救了。 “百姓百姓百姓!” 杨善长一怒之下又狠狠抽了袁巍升几个耳光:“你口口声声百姓,你倒是看看,这锦棉县里的百姓有一个在乎你的吗?” 袁巍升道:“他们不必在乎我,他们能在乎自己,不走歪路,堂堂正正活着就好。” 杨善长抬起手又是一个耳光抽过去:“你装什么清高,他们不在乎你,你还真把他们当回事?!” 他眼神狠毒的看着袁巍升:“我已经找了接应,你在我手里不过一块挡箭牌,等我退走,会让你知道你是什么下场。” 他用手拍着袁巍升的脸:“我要是如你这样兢兢业业做官,却无一个百姓前来救你,我都不等着别人杀,自己一头撞死。” 正说着,他忽然看到叶无坷身后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看起来寻常无奇的锦棉县老农,手里拿着一把打猪草的镰刀。 他以为那突然出现的是叶无坷带来的高手,可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那真的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农。 “袁县堂!莫怕,我来救你!” 老农走到叶无坷身边,超过叶无坷身边,步伐坚定,毫不犹豫。 “袁县堂!我们来救你!” 一群汉子出现了,他们扛着锄头,拿着镰刀,攥着铁叉,握着棍棒。 一群女人出现了,她们手里的东西更是纷杂,有擀面杖,有菜刀,甚至还有和面的盆。 孩子们出现了,老人们出现了。 黑压压的人群从叶无坷身后冒出来,像是疾风骤雨肆虐之后不屈的大地上生长出来的草,又像是被一颗火星引燃的滔天大火。 他们来了,他们全都来了。 “袁县堂!我们来了!” 无穷无尽一样的人,这些原本不喜欢他们县令大人的人,这些原本不敢直面山匪的人,他们都来了。 “你们这些刁民!” 杨善长指着百姓们大声说道:“你们勾结山匪造反,再不退回去都得死!” 袁巍升大声喊道:“杨善长是白蒲人,他就是想把锦棉百姓带去白蒲送死!乡亲们不要听他的,都不要去白蒲!” 杨善长回身就抽了袁巍升一个嘴巴:“让他们退走,不然现在就烧死你!” 然后朝着百姓们喊:“你们再不退走,我真的把他烧死!” 百姓们却还在向前,有人喊:“你杀了我们的袁县堂,我们就把你们全都打死!” “你们都得给袁县堂陪葬!” 杨善长的脸色惨白,苏锦亭的脸色惨白,他们带着的那些保镖护卫脸色都在发白。 就在这时候,大江对岸出现了一片烟尘,看起来像是有不少人正在往这边过来。 那原本就是杨善长勾结的人,他们要装作宁军的队伍,假意护送百姓们去白蒲。 杨善长哈哈大笑:“你们敢过来吗?我劝你们最好还是逃命去,不然的话,你们救不了他,自己也要送命。” 他一把将火把抢过来靠近袁巍升:“都给我退后!” 袁巍升看了看远处烟尘,又看向那些没有一个愿意放弃他的百姓。 “要把路修好啊。” 袁巍升朝着他在乎的百姓们看了最后一眼,然后直接朝着杨善长手里的火把撞了过去。 第五百五十一章我们上 - 天下长宁 - 知白 来的人是附近几个土司寨子里的队伍,他们似乎也早就与白蒲人有所勾结。 如果是中原地区的百姓一定理解不了为什么他们会帮助外人,可这里的人却多数与白蒲那边属于同族。 大大小小的土司,不知有多少暗地里与白蒲那边有往来。 大宁立国二十年,对于大小锦川的控制其实并不牢靠。 大将军庄无敌为何一直想把白蒲解决掉? 因为白蒲就是大小锦川无数土司的外援,只要白蒲还在,大小锦川大小土司就觉得他们什么都不怕。 就算本寨输了,大不了去别的寨子,别的寨子输了,大不了就去白蒲。 庄无敌才不相信什么家里的事情解决不了就不打外战那一套,他就是要釜底抽薪。 当年楚军府兵不可谓不精锐,不可谓不善战,打大小锦川用了九年,损兵折将十余万,最终无功而返。 就是因为白蒲与大小锦川的人内外勾结,你打小锦川,大锦川和白蒲的人前后夹击,你打大锦川,小锦川和白蒲就断你退路。 庄无敌早就已经想好了如何让蜀西南蜀西北安定下来的策略,那就是先灭白蒲然后再关起门来打大小锦川。 此时此刻,这里出现了不少土司手下的兵马,其实也都在情理之中。 将杨善长等人逼到了山坡上的锦棉百姓,此时此刻也要面临选择。 他们若此时不退回县城内,或是撤离,就会被土司的队伍断了后路,村民百姓断然不是那些土司兵马的对手。 然而他们又不想将县堂大人弃之不顾,所以僵持。 便在此时,不想让锦棉县百姓死伤无数的县令袁巍升做出抉择。 他身上都是易燃火油,杨善长又在身边拿着火把威胁。 毫不犹豫,袁巍升一头撞向那根火把。 这个举动,不但把锦棉百姓吓了一跳,也把杨善长吓了一跳。 唯独没有吓一跳的就是叶无坷。 一把匕首悄无声息的从杨善长身后出现,当杨善长察觉到的时候,匕首已经抵住他的咽喉。 而匕首的主人,另一只手伸出去挡住了一头撞过来的袁巍升。 三奎贴在杨善长身后:“你好像很想看到别人怕你,那你现在怕不怕?” 杨善长身边还有不少厢兵,苏锦亭身边还有他家里的高手。 可谁都没有注意到三奎是在什么时候靠近的,怎么就轻而易举的混进了他们的队伍里。 三奎不会吓唬人,他是实干家。 匕首轻轻一送,划开杨善长的脖子,血在那一刻顺着匕首往下流淌,那条鲜艳的红线看起来格外醒目。 于是杨善长吓尿了。 “谁都不许动!” 山坡更高些的地方,苏豆子掐着腰站在那:“都蹲下!” 在她身边还站着一个看起来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也掐着腰站在那,她,就是那个才十几岁就已经开始持家的小丫头菩蛮。 杨善长和苏锦亭身边的人被吓坏了,他们犹豫着要不要放下兵器。 他们当然不是被两个小丫头吓坏的。 一个身材高大健硕的男人手持钢叉站在她们两个身后,而在他身后还有不少锦棉县的猎户。 他们已经形成了合围,将手中猎叉举起来瞄准了那些厢兵。 “放下兵器!” 苏豆子大声喊:“不然就把你们都干掉!” 还带着些奶声奶气。 · 见有人要走,菩蛮的父亲将手中猎叉猛然掷出,那猎叉竟是笔直疾飞,噗的一声将那要悄悄逃离的厢兵当场戳死。 这可比小姑娘的喊声要吓人多了。 有人将手中的刀扔在地上,然后蹲下来抱着头来展示投降该有的姿态。 一个投降,下一个就不远了。 叶无坷飞身上前,一把将袁巍升从人群里拉出来。 三奎押着杨善长根在叶无坷身后离开人群,而此时见大势已去苏锦亭等人只好都蹲了下来。 “叶千办!” 苏锦亭蹲在那抱着头朝着叶无坷喊了一声:“我有用,我知道他们很多秘密,别杀我,我可以戴罪立功。” 叶无坷说:“你立功不好,我不喜欢有人跟我分功劳。” 随着他话音一落,苏锦亭人头也落。 在叶无坷动手的那一瞬间,无数猎叉从高处飞掷而下。 那些身份不干净的厢兵蹲在那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猎叉戳死了不少。 叶无坷将袁巍升往百姓队伍里一推,持刀回身杀了过去。 留活口? 问口供? 让有罪的人戴罪立功? 一刀落下,杨善长的人头也飞了出去。 用最快的速度将杨善长和苏锦亭的人都解决掉,然后再去应付从大江对面过来的土司军队才是正理。 那些厢兵加起来还有至少两百余人,留着他们做俘虏一点儿意义都没有。 叶无坷先动手,三奎跟着上去,这两个家伙杀人的速度一个比一个快,把刚刚赶过来的大歪山大当家罗擎都看的愣住了。 “不必收拾了。” 叶无坷一刀将最后一个试图反抗的厢兵剁掉头颅,转身往山下走:“愿意守着锦棉城的跟我来,不愿意打这一仗的护着老弱妇孺先走。” 菩蛮的父亲,猎户禄卡护第一个跟了上去。 这位在村子里有着不小威望的猎人大声喊:“我们怕了,他们就欺负人,就杀人,我们不怕,我们就能赢!” 青壮汉子们从地上将他们的猎叉捡起来,跟着禄卡护一起往前冲。 三奎跟在叶无坷身后,语气有些急切的问:“这种仗怎么打?看起来对面来了能有至少两千人,都是能打的兵。” 百姓们就算有一战之心,就算他们现在热血沸腾。 让普通百姓和两千名真正的士兵交战没有任何胜算,哪怕是组织起来十倍的百姓,以两万人去打这两千人都没有胜算,况且也没有两万人,几千都没有。 百姓们的勇气,在伤亡数字越来越大之后也就越来越脆弱。 最大的依仗就是那条大江,可现在对面已经有数百人渡江过来,剩下的依仗,就是锦棉这座小小的县城。 然而县城根本就没有城墙。 “先撑住。” 叶无坷道:“等城里的老弱妇孺撤出去之后,再想办法赢。” 三奎道:“一旦死人多了,百姓们就一定会害怕,锦棉线就是一个长条,没办法防守太久。” 叶无坷和大歪山上的悍匪都能在弓箭手伏击之下冲杀进县衙,那两千土司兵杀进来也不会有多难。 县城狭窄,意味着就算百姓们一直有勇气且占据人数优势,可接触面小,优势的人数就发挥不出什么威力。 这样的接触战,训练有素且凶狠残暴的土司兵绝对可以碾压百姓,哪怕是那些孔武有力的猎人,也不可能是对手。 叶无坷道:“所以靠我们。” 他冲在最前:“我们两个必须在一开始就把土司兵的锐气打下去,杀的越多他们胆气越小。” 三奎点头:“好!” 要说三奎有多高的觉悟,愿意为锦棉百姓战死......那没有。 可姜头上去了,他就一定要上去。 而此时,人群之中的晏青禾朝着罗擎大声喊道:“罗大哥,你带你的人跟上那两个冲锋在最前边的,为他们保护好两翼。” 罗擎一听就生气了:“你在放什么屁!老子是土匪啊。” 叶无坷听到晏青禾的喊声,回头喊道:“多谢晏大哥!” 罗擎一听就更生气:“狗官,你他妈谢他做什么!” 叶无坷:“你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为了保护锦棉百姓,你以前和白蒲来的土匪打过多少次了?我不喊你,你也会跟上我。” 罗擎:“你放屁!” 然后挥刀向前:“什么他妈的叫老子跟上你,老子要超过你!” 他一边大步向前一边朝着叶无坷喊道:“狗官,今天要是死在这,你可不能说出去!” 叶无坷看着他问:“为什么?!” 罗擎道:“老子是土匪,土匪居然为了一群老百姓拼命,还他娘的死了,这种事传出去,我罗擎以后在土匪圈里还有什么好名声!” 叶无坷:“......” 三奎:“这是你从哪儿认识的神经病?” 晏青禾见禄卡护带着猎户们也跟着往前跑,他似乎看出来这人在村民之中颇有威望。 于是伸手将禄卡护拦住:“你不要跟着他们往前冲,带上你的人分成两队,一左一右埋伏在房子里,如果有土司兵从两侧绕过来,你就带人拦住,务必不能让那些土司兵将咱们在前边的人前后围住。” 禄卡护问:“你是谁?” 晏青禾道:“你不必管我是谁,要想打赢就听我的,若听了我的没赢,我把一条命赔给你就是了。” 禄卡护想了想,点头答应,然后招呼跟他来的那些猎户往两边分开,去长街两侧的房子里埋伏。 晏青禾又把菩蛮拉住:“小姑娘,你去喊了婶子大娘们,把那些厢兵身上的衣服都扒了,给男人们换上。” 菩蛮楞了一下的时候,苏豆子却反应过来:“好!” 她拉了菩蛮往回跑,招呼那些壮年的妇人把厢兵尸体上的衣服都扒了,让后边的男人把这些厢兵衣服换好。 晏青禾跟着他们到了县衙那边,大声喊道:“捡起厢兵的兵器,不要急着过去,往江边绕过去,从后边走,从县衙后边走,绕远些再过去!” “我一会儿站在高处,你们见我舞动旗帜就顺着江边往土司兵后队那边跑,不要呐喊,不要出声,就安静的跑过去。” 一群人看着他,都不知道他是谁。 可是那些商人们全都听他的,换好了厢兵的衣服拿着厢兵的武器往远处绕,百姓们见了,于是跟随过去。 商人们是怕死,可他们也很清楚如果任由土司兵杀过来他们死的更快。 晏青禾找到一家梯子,费劲巴拉的爬上县衙屋顶。 上去之后就一晕,低头看看,这高度都有些让他站立不稳,可他是个心性坚定的人,不然怎么可能走遍蜀西南。 他将自己身上那件长衫脱了,让人递给他一根杆子把衣服绑好,只等着那些扮作厢兵的人就位。 前边,罗擎看着叶无坷问:“你他娘的这么能打,在我山寨里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把我绑架了?” 叶无坷:“晏大哥说你是他大哥,他是我大哥,我怎么能绑大哥的大哥。” 罗擎一听这话,眼神发光:“好好好,狗官,你跟我投脾气,你比我还能打,你也讲义气,以后我拜你当大哥。” 叶无坷:“我是你大哥,那晏大哥算什么。” 罗擎:“我是他大哥,你是他大弟,你是我大哥,我是他大弟。” 叶无坷:“......” 三奎:“有他妈点意思。” 他见对面凶悍的土司兵已经冲过来,右手握了匕首,左手握着捡来的刀,一跃而出。 罗擎:“我-操他大爷的,又一个虎-逼,比你还虎-逼。” 第五百五十二章一文一武 - 天下长宁 - 知白 根本就不知道来的土司兵到底是哪家的人马,又或者是几家的人马。 小锦川这边的大大小小的土司就有几百个,有的寨子不过几百人也有自己的土司。 不过并非所有的土司都愿意与白蒲那边勾结,但他们也不会和官府走的很近。 锦棉县大江对面就有好几个部族,色族,金光族,麻族,山穴族,白狼族,黑狼族等等等等。 大的部族,如白狼族与黑狼族,都有上百万族人,这样的大部族会有一位至高无上的大土司统治,在大土司下会有很多小土司。 最小的部族,如麻族一共只有几百人口。 当地人可以根据他们身穿的服饰不同来判断出身,叶无坷才到锦棉没多久,对这些部族也有过了解,不过从那些蛮兵身上却看不出归属何处。 这些蛮兵常年生活在大山之中,矫健灵活。 他们与原始丛林里的野兽斗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每一名猎人都算得上是极具杀伤力的士兵。 如菩蛮一家也非汉人,而是出自山穴族。 不过他们早就搬离大山,与汉人混居,所以生活习惯也几乎与汉人无异。 这些过上了稳定生活的部族民众,已经不愿意再回到大山深处。 如果有人来破坏他们的生活,他们当然也愿意拿起武器来保护自己的家园。 禄卡护是村子里最骁勇的武士,最厉害的猎人,村子里的人都愿意听他的。 他愿意无私的带着村民去修路造桥,就足以说明他们对土匪的憎恶。 在大歪山的旁边还有一座更大的山名为巧雀,巧雀山上山下住着的都是白狼族的一个分支。 这些村民在年景好的时候就很良善也好客,年景不好的时候他们比大歪山上的土匪还要凶十倍。 罗擎是老江湖,叶无坷看不出来的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是狼兵。” 罗擎看着逼近的蛮兵,脸色担忧:“不好打啊。” 他这一句不好打才说完,三奎已经扑了出去。 锦棉县这里地势是一个长条,渡口这边稍显宽阔些,但往前边走不了多远就变得狭窄,这一块就是阻击蛮兵的最佳位置。 可现在人员还没有到齐,从距离判断,蛮兵冲到那个狭窄位置的速度要比锦棉县的百姓们快,一旦这里被突破,后边就难以阻挡了。 三奎将速度提升到了极致,甩开身后的大歪山悍匪直接冲到最前边。 这些狼兵左手持盾,右手持刀。 他们的盾牌很小,也就一尺半左右,用藤条编制极为坚韧刀砍不破。 他们所用的刀和草原人的弯刀不一样,和大宁的制式横刀更不一样。 刀身短,也差不多只有一尺半,但刀背很宽,刀沉重,前端向下弯曲类似镰刀。 这些狼兵生性凶狠,有时候一言不合就会把刀杀人。 在白狼族和黑狼族的文化中,男人佩刀是一种勇武的表现。 这种刀非但是他们身份的象征,也是他们最重要的装饰品。 以前有个故事,只是已无法求证真假。 有一位从中原游历至此的书生,走到这之后就爱上了这里的风景不愿离去。 他在白狼族之中定居下来,也没有娶妻生子,在这生活了几十年。 到年迈之后他思念故土准备回中原去,与他关系最好的一位白狼族老猎户就说,既然你要回去了,能不能给我留一件东西做纪念? 老书生当然愿意,于是说可以。 那白狼族的老人一刀就将老书生的头颅割下来,将血肉剥去留下头骨挂在自己卧室里。 叶无坷他们在来的时候,路上与过往的商人闲聊听到这个故事,当时还把苏豆子吓了一跳,她怎么都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三奎冲到最狭窄的地方,已有七八名狼兵也到了。 一名狼兵挥刀直接朝着三奎头顶砍下来,三奎身形往旁边稍稍一闪,肩膀撞在狼兵胸口的同时,手中匕首已经划开了狼兵小腹。 一下子,肠子就从伤口里挤出来,血呼啦的往下垂着。 下一息,三奎右手的刀将第二个靠近的狼兵头颅斩掉。 再下一息,三奎手中匕首在第三名狼兵的动脉处一戳而出,因为太快,匕首出来过了一会儿才有血往外喷涌。 后边冲过来的狼兵却一点儿也不害怕,挥舞着手中沉重的短刀疯狂的往三奎身上劈砍。 三奎身形极快,在这些狼兵之中来回穿梭。 所过之处,那些狼兵几乎都会有一样的动作。 他们全都会下意识的用手捂住脖子,然后血就从手指缝隙里往外喷。 短短片刻,三奎已经连杀十余人。 他必须要这样快,必须要这样狠。 因为他是三奎哥,他不能让姜头冲到他前边去冒最大的险。 不仅仅是因为姜头是奎娘的救命恩人,也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出村的时候奎娘有交代。 从小,三奎就把姜头当最弱小的亲弟弟看。 可在三奎大杀四方的时候,他背后,他两翼,所有绕过来想杀了三奎的狼兵,尽数被叶无坷的龙鳞黑线所杀。 两个人,逆着狼兵冲锋的浪头,竟是凶狠的将这冲锋给压了回去。 这就是地势和勇武结合的结果。 这片狭窄的地方谁先抢占,谁就有着巨大的优势。 “妈的。” 罗擎跑过来的时候,叶无坷和三奎身后已经躺着二十几具狼兵尸体。 这个在大歪山占山为王的男人,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中原人比这里的蛮兵还要凶狠的。 两个从东北边疆无事村里出来的年轻人,硬生生的把冲过来的狼兵压制在狭窄入口不能入。 这个时候大歪山上的人也到了,他们刚要跟着叶无坷他们往前冲的时候,那两个人却好像心有灵犀一样同时退回来。 “守住这个地方。” 叶无坷道:“不用再往前压了。” 这感觉可让罗擎难受坏了。 他被叶无坷和三奎勾起了无限的血性斗志,就好像就要到了那最兴奋的时刻。 马上就轮到他了,结果不让上了。 叶无坷见罗擎想不听话往前冲,一把将他拉回来:“守在这!” 罗擎:“狗官,为什么不让我杀出去痛快痛快。” 叶无坷:“再多嘴我绑了你。” 罗擎:“他妈的你还想绑我,我是你大哥还是你是我大哥!” 叶无坷:“你说认我做大哥!” 罗擎想了想,好像是。 于是低着头回来:“妈的,我怎么会一时糊涂认你这小狗官做大哥。” 他手下的兄弟们都看着他,有人问:“大哥,咱们上不上啊。” 罗擎道:“上个屁,虽然我后悔了,可既然认了小狗官做大哥,那认了就是认了,大哥的话就得听。” 他手下一个魁梧汉子问:“大哥你认小狗官做大哥,你听他的,那我们听不听?” 罗擎一个大耳瓜子扇过去:“我都听你们能不听?!再说,我可以喊他小狗官,你们谁也不能喊我大哥小狗官,谁再喊,我就把他吊起来打。” 一群悍匪在那点头:“听大哥的!” 叶无坷对罗擎喊道:“后边那些厢兵的弓箭都捡了没有?” 罗擎回答:“你让捡我们就捡了。” 叶无坷:“以弓箭逼退他们。” 罗擎理直气壮:“不会用。” 叶无坷随手拿过来一张弓,拉弓搭箭放了出去,他将弓箭丢给罗擎:“就这样!” 罗擎接过弓箭回头看向他的兄弟们:“听见没有啊,射死那群王八蛋!” 那群汉子们拿着弓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用过。 “笨死你们!” 罗擎拉弓放箭,一箭就飞到高处去了。 这粗犷的汉子居然还能老脸一红,不服气的拉弓又射一箭,这次好些,但又射的低了。 好在是对面冲过来的人多,这一箭歪打正着射穿了一个狼兵的大腿。 见那狼兵哀嚎倒地,罗擎哈哈大笑起来:“老子牛逼!看见没有,都跟老子这样干他们。” 一群悍匪朝着那些狼兵放箭,可准头实在是不能恭维。 好在是这里地势狭窄,靠着乱箭又把狼兵阻止了一阵。 叶无坷掠到高处,拿了弓箭瞄准那些领头的放箭,一箭一个,没片刻就放翻了四五人。 他回头往县衙那边看,见晏青禾站在高处手中擎着一杆旗帜,两人虽没有交流,可叶无坷也明白了晏青禾的想法。 “一会儿我让冲出去的时候,大家一起往前冲。” 叶无坷一边喊着,一边又连发数箭。 这里的狼兵也好,猎户也罢,都很少用弓箭,倒也不是官府管制严格所以他们不敢用。 而是因为生活习惯,这里多山地密林,在这里狩猎弓箭的用处不大,所以猎户多用飞矛和猎叉。 而且这地方没有很适合做弓箭的材料,就算使用竹片做了,但威力很小,杀伤不足。 此时叶无坷再回头看,见晏青禾朝着一个方向指了指,一时之间压不过来的狼兵已经开始分兵,一队人蹚水过来,想从侧翼包抄。 叶无坷并无担忧,因为禄卡护带着村民猎户就在房子里埋伏着。 一群狼兵好不容易蹚水绕过来,才刚刚上岸靠近房屋,就被埋伏着的猎人们用飞矛戳死好几个。 战场变得复杂起来,大批狼兵还在攻打叶无坷他们这边的入口,另一批狼兵绕过去与禄卡护带着的猎人们交手,后边还有不少狼兵在往前挤压。 此时晏青禾在县衙高处再次用他自制的大旗指了指一个方向,禄卡护随即带着猎户们往后退。 一见猎户们退了,绕过来的狼兵随即呼喊着往前追。 晏青禾再次挥舞大旗,埋伏在后边的那些身穿厢兵军服的百姓随即顺着江边过去。 狼兵看到了厢兵,但他们不认为厢兵是锦棉县的人,杨善长与他们有勾结,厢兵都是杨善长的人。 之前绕过来的那些狼兵被放进来,马上就被锦棉百姓给堵住了。 哪怕他们看到厢兵已经到近前了,都没有怀疑。 结果被百姓们突然一阵砍杀,死伤无数。 叶无坷见时机一到,立刻从屋顶掠了下去:“杀过去!” 早就憋着一口气不服输的罗擎立刻就往前冲,守在这的人突然出现的反击把狼兵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被分割开的狼兵队伍,又没有足够有效的指挥,竟然被打的节节败退,没两刻就退回到了江边。 不少人来不及上船就往江水里跳,哪里还有斗志。 叶无坷他们一鼓作气,杀的满地残尸。 第五百五十三章谁说你不会做官 - 天下长宁 - 知白 有些不理智的人的不理智,并非表现他有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不考虑危险不危险就直接上,不考虑成功不成功就直接干。 而是,参与了一场胜利之后就觉得自己可牛-逼了。 这场可能都不会载入史册的战争,是以极小的代价歼灭了大概七八百名狼兵并且将剩下的一千多名狼兵击退。 理智的人会去思考为什么就赢了。 不理智的人,觉得我可真厉害。 比如罗擎。 对于别人来说这样的不理智可能是贬义,但对于罗擎来说这纯属正常操作。 他是那种,我干了一件大事我可真牛逼的人,也是那种我朋友干了一件大事我有这样的朋友可我真牛逼的人。 叶无坷和晏青禾两个人指挥了这场基本上不可能打赢的战争,导致罗擎吹牛逼就没停下来。 锦棉县的百姓们在收缴战利品的时候,罗擎见一个就拉着一个说上一句。 “知道吗,那个指挥的,是我大哥。” “你大哥?他才多大就是你大哥了?” “你庸俗,你懂个鸡毛,有本事的人不管年纪大小都可以当大哥,有本事的人不管大哥年纪大小都愿意拜他为大哥。” 罗擎指了指叶无坷:“有本事的人。” 指了指自己:“也是有本事的人。” 被他拉着的人指了指晏青禾,那个文弱却勇敢的站在县衙屋顶上用一根长杆加一件长衫指明进攻方向和敌人方向的人。 “他也是你大哥?” 罗擎摇头:“他不是,我是他大哥。” “你不是说,有本事的人是你大哥吗?” “我还说有本事的人会拜大哥呢?” 罗擎说:“你知道那个冲在前边杀敌的人是谁吗?他年纪不大,但他是叶无坷,你知道叶无坷是谁吗?他敢吃人。” 他问:“你敢吗?” 被问到的那个胖胖的商人一脸的理所当然:“叶千办敢吃人有什么,不敢吃人他是叶千办?” 罗擎想了想,好像有道理。 但他还是据理力争。 “你想,叶千办是不是有本事的人,他有本事我拜他为大哥怎么了?我能拜他为大哥是不是证明我有本事,我有本事,那晏青禾拜我为大哥怎么了?” 胖商人想了想,好像有道理。 罗擎说服了胖商人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太有本事了。 这位非典型山大王回头看向他手下的兄弟们:“你们以后就是有三个大哥的人了,开心吗?” 一群汉子在那欢呼:“开心!” 他们是真的开心,和罗擎一样开心,且和罗擎一样觉得:我们可真牛逼啊。 就......人以群分。 山坡上。 叶无坷坐在那,摘下水壶递给坐在他旁边的袁巍升。 锦棉县令袁巍升在接过水的时候略微惶恐了一下:“多谢叶千办......不,多谢镇抚使。” 兵备道总管,西南镇抚使,都是正三品的官职。 虽然算是临时性的正三品,可谁都知道西南战事一了,这临时性的正三品有九成九的可能就直接转为真正的正三品了。 袁巍升自从到锦棉县赴任之后,还是第一次见到正三品的大员。 “我不知道你是方县堂的弟子。” 叶无坷坐在那,看着远方。 “如果我知道的话,我就不会等着事情出现变故再去救你,我会直接找到你,告诉你我想怎么做。” 袁巍升说:“多谢镇抚使对先生的信任。” 叶无坷道:“人其实很简单,不经历过什么就不会相信什么,我不知道方县堂是什么人之前,我也不会贸然的相信他。” “因为我知道方县堂是什么人,我可以选择性的相信你,但经历过之后,我就可以完全相信你。” 他看向袁巍升:“你的调令什么时候到?” 袁巍升摇头:“我不知道,应该快了。” 叶无坷道:“到了。” 袁巍升一怔。 叶无坷道:“我以西南镇抚使的名义告诉你,现在你是弘州府治了。” 袁巍升又一怔。 叶无坷说:“我以一位后生晚辈的身份告诉你,我很敬佩你。” 他伸手,袁巍升下意识的也伸出手。 叶无坷将袁巍升拉起来,两个人并肩站在山坡上看着远处的大江大山。 “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叶无坷问。 袁巍升道:“接下来应该动员全县百姓,暂时撤离锦棉县城,撤离到附近的山上去,然后尽快修建好防御的工事。” “与此同时,号召全县乡镇的百姓也都集中起来,带上粮食物资进山,做好至少在山中生活半年以上的准备。” 他看向叶无坷:“白狼族是蜀西南的大部族,至少有百万人口,我们刚才击败的虽然是白狼族的一个分支,可以白狼人的团结,他们的报复很快就会来。” “占据高处之后,修建工事,砍伐树木做出隔离地带,以防下次敌人攻山的时候放火。” “安顿好老弱,征调青壮轮流巡视,在做好自保自救的同时,派人向西蜀道道府大人求援。” 叶无坷听完后点了点头:“弘州府丞你也兼着吧。” 袁巍升再次愣住。 叶无坷道:“陛下让徐相兼任西蜀道道府,外边的人都说,这是陛下要对徐相动手了,是陛下对徐相越发不满的明确表态。” 他问:“你觉得呢?” 袁巍升摇头道:“我觉得是陛下要彻底整顿西蜀道,尤其是大小锦川,西蜀道的事情并非简简单单的贪墨,甚至并非简简单单的通匪谋逆。” “小锦川有大大小小二百多个土司,大锦川有大大小小五百多个土司,加起来,有近千万不服从约束的部族百姓。” “这个时候陛下派任何一个人来西蜀道做道府,都不可能稳住西蜀道的局面。” “唯有徐相来了,不管是朝廷各部,还是地方官员,不管是地方厢兵,还是战兵,都可统一调度指挥。” “这不是陛下对徐相的不信任,这是陛下对徐相的信任。” 袁巍升看向叶无坷道:“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趁机挑拨,说这是陛下要扳倒徐相的前兆,那是最大的愚蠢。” 叶无坷笑了。 袁巍升继续说道:“以宰相之尊,全力安抚一道,再加上有镇抚使您的帮助,西蜀道的问题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 “朝廷对白蒲动兵,是要先攘外再安内,切断大小锦川的外力支援,打完了白蒲之后再调转兵锋。” “旧楚时候,动用三十万府兵打了九年都没有把大小锦川的反叛平定下来,有一大半的原因是白蒲在背后捣乱。” “灭白蒲之后,以重兵镇守,大小锦川必乱,那些心里有鬼的土司会自己冒出来,那些原本亲善朝廷的土司会更为亲善。” “而那些原本中立觉得事不关己的,也会尽快向朝廷表示忠诚,不然的话,大军一至,他们也必被牵连。” “大宁不是旧楚,就算大宁也九年平定不了大小锦川,大宁可以再打九年,再打两个九年,一直到把大小锦川平定为止。” 袁巍升深吸一口气。 “陛下是要在蜀西南下大力,用重典,徐相在这,许多事无需请示就可当机立断。” 叶无坷笑问:“我呢?” 袁巍升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叶无坷道:“只管说。” 袁巍升犹豫片刻后还是如实说出他的想法。 “徐相在西蜀可便宜行事,当机立断,而徐相能用的便宜行事的人,当机立断的人,就是镇抚使您。” “之前镇抚使您在益州的事我早就听说了,在西蜀,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比镇抚使做这把刀更锋利。” 叶无坷再次看向远方。 “方县堂,应该会以有你这样的弟子而骄傲。” 袁巍升微微苦笑:“先生说我不是做官的料。” 叶无坷道:“如果说做官只为升迁,你真不是做官的料,如果朝廷不让你这样的人有升迁,那朝廷也真不是一块好料。” 叶无坷这句话,真把袁巍升吓了一跳。 “弘州复杂。” 叶无坷道:“你一人身兼府治府丞两职,杨善长又把弘州已经祸害的不成样子,你大概也没什么人可用,府治府丞光杆一个......” 他问:“你现在该想想怎么应对以后的局面了。” 袁巍升回答:“不用想,只有一个法子。” 他看着叶无坷说道:“顺民意,用民力。” “我会从锦棉县征召一批人为厢兵,用经历过今日这一战的人为核心,然后从各县百姓之中招募人手,争取在一个月内组建新的厢兵队伍。” “将从苏家抄没来的财产用以军费,嘉奖勇士,哪怕时间再紧迫,也要将弘州不合理的田产重新分配。” “让百姓们保护自己的田地,自己的家园......” 袁巍升道:“这是唯一的办法。” 叶无坷点了点头:“这是唯一的保护好弘州百姓的办法,但不是保护好你自己的办法。” 他拍了拍袁巍升的肩膀:“我已经派人往回送消息,我这次南下带着两千四百精骑,我会你留下禁军骑兵。” “这五百人的队伍只归你一人调遣,但打仗的事你要和禁军校尉商量着办,他们要负责的,就是你这身兼府治府丞两职的重要人物。” 袁巍升脸色激动,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弘州是夔州的后方,我去夔州会有些大动作。” 叶无坷道:“你把弘州的事办好,就是保护好了我的后方。”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道:“你刚才的话里,有一句一带而过。” 他看向袁巍升:“重新分配不合理的田产......” 袁巍升道:“杨善长能如此明目张胆,说明弘州之内必有大批的人是他后盾,我猜测会有不少白蒲人已在弘州之内得到合法身份。” “这些人......” 袁巍升思考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说出了他最真实的想法。 “要斩尽杀绝。” 叶无坷嗯了一声。 他说:“所以你刚才说,要让百姓们觉得他们是在保护自己的田产,自己的家园。” 袁巍升道:“有时候以法制乱,有时候以乱替法。” 再仔细深入的话他没说,叶无坷也没问。 “弘州交给你了。” 叶无坷从山坡上走下去:“这是一座你需要翻越的山,我去翻越更前边的山......谁说你不会做官,我都有点害怕你做官了。” 袁巍升心中一震。 第五百五十四章往夔州 - 天下长宁 - 知白 “相看两不厌,锦川十万山。” 站在高处,晏青禾看着对面那连绵不尽的山峦自言自语。 “若这大小锦川不是这么乱,百姓生活不是如此困苦,这里真有看一辈子也看不腻的风景。” “山川无人山川美,江河无人江河秀。” 晏青禾侧头看向站在身边的叶无坷:“人间悲苦,没有人就不悲苦。” 叶无坷道:“严大哥走的地方太多,看到的山川大河太多,所以看到的人间悲苦也就太多。” 晏青禾指了指对面的山。 “小锦川,两百多个土司,三百多万民众,水深火热。” “这是大宁盛世下的一块阴影,是繁华锦绣下的一块泥巴。” 他对叶无坷说道:“如果大宁能让大小锦川也太平下来,让这里的百姓也能安居乐业,这份功业,将永远刻在人心。” 所以他说:“陛下待你很好,刻进人心的功业上,累累字间,终有你名。” 叶无坷却笑了笑:“没有也行。” 晏青禾倒是一怔。 少年觉得他坦荡磊落,这一刻他也感受到了少年的心境开阔。 “晏大哥走遍蜀西南,对大小锦川也格外熟悉。” 叶无坷道:“我不想青史留名,若青史有我名,那就是叶无坷干的还行。” 他抱拳:“晏大哥若要去巴州,我在这送晏大哥启程,若晏大哥不急着去巴州,不急着去丈量天下,能不能......” 晏青禾道:“我很贵。” 叶无坷问:“有多贵?” 晏青禾:“顿顿有酒有肉。” 叶无坷:“那确实不便宜。” 晏青禾:“小本生意,可以赊账。” 叶无坷笑:“听说夔州那边的酒天下无双。” 晏青禾道:“世上哪有天下无双的酒,若真有,也不是什么地方什么名字的酒天下无双,什么时候馋了身边就有能解馋的,一文钱的酒可以天下无双,一百两的酒也可以天下无双。”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东家,赏酒。” 叶无坷抱拳:“大哥,你请。” 两人顺着山坡往下走,前边罗擎正在和三奎对视。 罗擎眯着眼睛看着三奎,三奎觉得这个人有些无聊但他也那么看着罗擎。 不知道过了多久,罗擎还是眯着眼睛:“我觉得你是个狠人。” 三奎:“是你觉得还是你看的?” 罗擎:“不重要,你有没有从我的眼睛里看出来,我也是一个狠人。” 三奎:“没有。” 罗擎:“你不知道我有多狠。” 三奎:“那你有多狠?” 罗擎往后指了指:“看到那座山了吗?那座山叫大歪山,原本山上的老大不是我,我把他干掉之后我才成了老大。” 三奎:“就这?” 罗擎:“大歪山旁边连着的山,前边的山叫巧雀,巧雀山里都是白狼族人,生性凶狠残忍好杀。” “大歪山左边的那座山上都是色族人,谁也不准靠近他们的地盘,谁靠近,他们就把谁吊起来活剥了。” “在这样一个地方,我罗擎能在大歪山上打下来一片天下,把为非作歹的山贼老大干掉取而代之,我狠不狠?” 三奎:“就这?” 罗擎:“这还不狠?” 三奎:“不狠。” 罗擎:“我还有个更狠的。” 三奎:“有多狠?” 罗擎:“我打算不要大歪山了,以后跟着叶千办。” 三奎:“......” 罗擎:“够不够狠?说不要就不要了。” 三奎:“你,是不是想请我帮个忙,去和叶千办说一声?” 罗擎:“我是个狠人,我还需要求人?” 三奎:“?” 罗擎:“我不求你,我也不求他,我就跟着。” 三奎拍了拍罗擎肩膀:“以后叫我一声奎哥,你可以跟着我。” 罗擎:“笑话,我堂堂大歪山罗擎,谁见了我不喊一声大哥,现在谁都想让我叫一声大哥?” 三奎看着他。 罗擎:“但你是我大哥叶千办的奎哥,那你当然也是我奎哥。” 他回头招手:“小秋,你过来。” 一个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小跑着到了近前,点头哈腰:“大哥叫我什么事?” 罗擎搂着小秋的肩膀对三奎说道:“我这个小兄弟没有什么别的本事,有两样最拿手,一是伺候人。” “他天生就是个好小弟,你只要把事交给他,没有他办不好的,你让他跟着你,吃穿住行他都能帮你安排好。” 小秋不好意思的笑:“都是大哥教的好,我这样一个笨蛋,要不是跟着大哥学本事,我早就饿死了。” 三奎问:“第二个本事呢?” 小秋更不好意思了,笑的都那么不好意思。 罗擎说:“怕死,如果要把拍死排个名的话他绝对是天下第一怕死。” 小秋又嘿嘿笑起来,但是好像那不好意思也不是真的不好意思。 他大哥说他怕死,他也没觉得有多丢人。 就正如刚才冲杀打仗,他绝对是在最后边,一有危险,他绝对躲起来。 战场上刀剑无眼他有眼,别说刀剑,就算是天上掉下来一滩鸟屎他都能避开,好像天生就带着避开危险的技能。 罗擎说:“以后小秋就跟在你身边了,他伺候你。” 三奎摇头:“我不需要人伺候。” 罗擎说:“你那是没被人伺候过。” 三奎道:“你留着吧。” 罗擎说:“他有用,我见奎哥总是冲锋在前,而这小子对危险总能提前察觉,有他跟着你,能帮你忙。” 邱小秋很认真的说道:“奎爷你放心,有危险我能帮你找到,太危险我自己就跑了。” 三奎:“......” 罗擎:“我听说军队里有一种人叫斥候,这个兔崽子绝对是个斥候的好苗子。” 三奎:“做斥候不仅仅是能察觉危险,还要勇敢,无畏,有担当。” 邱小秋:“那我不行,我还是当跑腿的吧。” 三奎刚要拒绝,罗擎说:“他还小,跟着我当土匪最后也就是个土匪,跟着叶千办能鞍前马后伺候着,将来还能是个体面人。” 三奎沉默片刻,点头:“先给你一件差事,办好了我就收下你。” 邱小秋立刻点头:“行行行,只要不是冒险拼命的,我都行。” 这么直接这么坦荡的承认自己怕死的人,这么直接这么坦荡想做跟班跑腿的人,倒也不多见。 “我们要去夔州,你带上几个人提前出发,一路上把叶千办吃穿住行都安排好,还不能让人知道你是为叶千办打前站。” 邱小秋立刻明白了:“我懂!” 三奎说:“那你去办吧。” 罗擎在邱小秋脑壳上给了一下:“快去办吧,臭小子!” 邱小秋嘿嘿笑,转身跑远。 三奎问罗擎:“邱小秋是你什么人?家里亲戚?” 罗擎摇头:“不是,他要是我家里亲戚我一天打他八顿,我家里要是有这么一个天生喜欢伺候人,还怕死怕出花儿来的,我都丢人。” “但他机灵,能办事,还有就是......也怪可怜,当年白蒲的土匪进了他们村子,全村都死了,一村人就剩下他这么一个。” “他们村里多数都是麻族人,麻族人本来就少,死了一个村子的人之后,现在蜀西南也就只剩下个几百人了。” 三奎说:“可怜是可怜,可将来要是到了战场上他做逃兵,我可能杀了他。” 罗擎想了想,点头:“看他造化吧。” 这时候叶无坷和晏青禾从后边过来,罗擎一看到他俩就笑:“大哥,大弟。” 晏青禾:“......” 叶无坷笑道:“你年长,你还是大哥。” 罗擎:“年长就是大哥,我爹还是我大哥呢。” 叶无坷:“......” 晏青禾:“......” 三奎:“你爷也是。” 罗擎说:“我不管,我大弟跟着你,我也跟着你,大歪山上这二百多号兄弟也都跟着你。” 叶无坷:“凶险,你们不如留在大歪山。” 罗擎:“凶险你不用管,我们当土匪的还怕凶险?到时候我们自己会跑,不用你惦记着。” 叶无坷:“......” 晏青禾:“......” 三奎:“怪不得邱小秋那样,怪不得你是他大哥。” 晏青禾道:“让罗大哥跟着你也好,从这里到夔州他也熟悉,而且在江湖上也有些威名,能帮衬你。” 叶无坷道:“是真的凶险,锦棉县这边的事都算小事,再往前走进了小锦川,到夔州,不知道有多少要命的事等着。” 罗擎笑了:“我说怕死你还真信啊,我要是怕死就不跟你来这救人。” 他抱拳道:“我带着二百多个兄弟占山为王他们就一直都是土匪,我跟着叶千办办大事,将来他们都有个好出路。” 叶无坷沉默良久:“你是个好大哥。” 罗擎道:“这不鸡毛废话吗,我不是好大哥他们能跟着我?” 然后反应过来:“你也好大哥,你是好千办。” 叶无坷无奈笑了笑:“行,跟上,但是遇到事不能像这次这样不听话。” 罗擎一拍胸脯:“我都听你和大弟的。” 队伍收拾了一下,带上足够的装备和补给,他们装扮成了一支不怎么像商队的商队,吊儿郎当的出发了。 叶无坷之所以同意带着罗擎他们一起走,也是担心白狼族的人会去大歪山报仇。 就算大歪山易守难攻,可他们总有下山的时候。 当地人都知道白狼族的人有多记仇,罗擎他们留下难免会有死伤。 其实这正说明了罗擎的单纯和无畏,他在这么久难道不知道白狼族的报复有多狠? 他什么都知道,可就因为他讲义气,与晏青禾是萍水相逢,与叶无坷是一面之缘。 但他就来了,就拼命。 这样的人,叶无坷怎能不管。 况且,大歪山上的这群吊儿郎当的家伙,其实个个都如罗擎一样。 邱小秋除外。 为了安全,他们要绕过前边的巧雀山,往弘州方向去,再去夔州。 与此同时,距离夔州大概一百里的罗家镇。 余百岁乘坐的马车和对面来的一群人迎面碰上,对面那群人指着马车让退回去靠边让路,余百岁的车夫指着那群人让他们让开。 两边谁也不让的时候,从那群汉子后边走出来一个细腰-肥-臀胸大,腿长脸美但眼里都透着一股凶狠的女人。 “外乡来的也敢在这猖狂。” 这浑身都是风情,可双眼里都是狠毒的女人一摆手:“都抓回去,剁碎了喂我的鱼。” ...... ...... 【今天出发送闺女去上学,这几天更新可能会不稳定。】 【1-5号参加纵横年会,没有存稿,现写现发,先发后改】 第五百五十五章百岁偶遇 - 天下长宁 - 知白 余百岁从马车上下来,看了看面前这衣着混乱的一群人。 男人大多敞胸漏怀,有人露出胸毛,有人露出刺青,有人露出大肚子,有人露出皮包骨。 倒是那女子,在余百岁这种阅历高深的人眼中都是极品之中的极品。 比余百岁还要高半个头还多,以至于让人错觉她那一双腿能到余百岁胸口。 腰细,臀圆,腿长,胸大,集齐了余百岁的高点。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非中原人缘故,她那一头长发呈大波浪状,随意披散,配合着身材相貌,显得狂野热辣。 但那一双眼睛,真是凶。 余百岁这种人,第一眼看的当然是这个女人,第二眼才是那一大群敞胸漏怀的男人,从胸毛看到皮包骨。 然后他对那狂野热辣的女子说道:“你怎么不一样。” 那女子原本已经下令把余百岁他们全都抓回去剁碎了喂鱼,那群家伙也狞笑着往前走。 可听闻余百岁说她不一样,她用轻蔑且俯瞰的眼神看着余百岁问了一句。 “哪里不一样?” 余百岁无比认真的说道:“你应该是个小气的。” 狂野女子皱眉:“你从什么地方看出来我小气?” 余百岁指着那些敞胸漏怀的大汉:“他们都打开胸窗说亮话,你怎么不打开。” 狂野女子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脸色就变了。 “原本还想吓唬吓唬你,既然你自己求死,那就成全你。” 她一摆手:“把他抓回去!” 几名大汉朝着余百岁过来,余百岁倒也不慌。 他伸手摆了摆:“抓我可以,我那车夫又没惹你们,你们让他走,我跟你们回去喂鱼就是了。” 说完回头看向车夫:“还不跑?” 车夫连车都不要了转身就跑。 余百岁笑问那狂野女子:“你们这样拉帮结伙在大街上走路都不知道靠边走的,应该是没有遇到过什么硬茬子吧。” 大步过来的那个汉子一把抓向余百岁胸口衣襟:“我看看你多硬。” 余百岁等家伙快到近前的时候说了一声:“好脏的爪子,让那妞儿来抓我还差不多。” 说完朝着那家伙脸上啐了一口。 这一口,又快有准,那大汉竟然没能反应过来,一口正中眉心,可把那大汉恶心坏了。 发了狠的大汉在脸上抹了一把,然后发力再去抓余百岁。 余百岁:“竟敢拿小爷的唾沫洗脸,再赏你一口。” 他作势要啐,那汉子连忙抬起手挡在脸前,余百岁往前一伸头却没啐,等那汉子手才放下来的瞬间,一口啐出去再次命中。 那汉子气急,大骂起来。 余百岁还怕他骂? 比嘴脏,他有家传绝学怕过谁? 大汉抓又抓不着他,骂又骂不过,急的脸色越来越红。 “让人当猴子耍。” 那气质狂野的女子一怒,身形一闪飞掠过来,人刚落地就一脚横扫,那大长腿带着呼呼风声而来。 余百岁在那一腿扫来的时候突然往下一蹲,顺势往上一看。 “裙子里套裤子?你真没礼貌。” 余百岁滴溜溜一转到了狂野女子身后,没想到那女子身形也快,一腿没有扫中见余百岁绕到自己身后,她另一条腿竟然还能发力起来向后踢出去。 “空中一字马?” 余百岁乐了:“好本事。” 他稍显狼狈但实则身法就是这么不正经的避开,然后后撤好几步。 “看起来火辣狂野,原来是个保守的。” 余百岁掐着腰站在那:“胸大衣服包,腿长裤子裹,无趣无趣。” 这几句是真把那女子激怒了,转身抽出鞭子 她攻势更为凌厉,一鞭一鞭朝着余百岁抽打。 余百岁根本不给她机会,要说打架余百岁屁也不是,要说身法,余百岁傲视群雄。 他只是看这些人走路嚣张,一群人霸着路走还让别人让路就想教训一下。 眼见着那女子被他气的已经脸色发红眼神越发凶狠,他发力向后跳跃出去。 远离之后,余百岁指着那女子问道:“有本事亮个场子出来,我一会儿带人砸你家窗户。” 之前没抓着余百岁那个大汉喊道:“辣个不鸡道偶们老大的名号,我们老大就是砍通街虞杏薇!” 余百岁:“鱼腥味儿?没闻到啊。” 他话音才落,虞杏薇那鞭子又落了下来。 余百岁一遍后撤一边喊:“我也姓余,咱俩说不好是本家,你回家问问你爹,可有过走失的小叔没有?” 虞杏薇又一鞭子劈下来,余百岁再次避开。 “小爷不跟你斗,你回家等着我去砸你窗户。” 说完转身就跑。 虞杏薇被这莫名其妙的人气的够呛,拎着鞭子紧追不舍。 这里是个大镇子,余百岁是刚出镇子就遇到了这群人,他此时转身往回跑又进了镇子,那一群人还在他身后紧追不舍。 余百岁一边回头看一边出言戏弄,虞杏薇越追越快脸色也越来越白。 她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这样一个碎嘴子,长的讨厌也就罢了连说话的声音都这么讨厌。 “快来救命啊。” 与百姓大声喊着:“有人逼婚啊,有人要强抢民男啊。” 大街两侧的百姓们全都被他吸引过来,纷纷驻足观看。 一见一个外乡来的年轻后生,竟然把本地一霸给气的狂追不舍,所有人都替余百岁捏了一把汗。 虞杏薇在这名为葫芦镇的大镇子里名气极大,常年带着一群人在大街上横行无忌。 虽然也没听说她真的对镇子里哪个人下过重手,可人人都怕她。 在镇子里摆摊的人,都要向她交保护费,只要你摆摊,来一次就要交一次,虽然要的不多,不给就把人轰出去。 那些小摊贩每人每天两个铜钱,要的倒是不多但确实很憋屈。 官府都不要钱,他们却要。 还有,这些摊贩必须在她指定的地方摆摊才行,谁要是不去她指定的地方,秤杆子都给你掰断。 葫芦镇再加上附近乡镇的百姓可谓深受其苦,然而此人又与官府勾结,不管她怎么闹腾,官府也不管。 余百岁才到葫芦镇就听说这个女人有些放肆,于是故意想教训教训。 刚才他已经差不多试出来,这个叫虞杏薇的女人功夫也就那样。 若按照江湖惯例来说,最多也就是个四五品左右。 你要说她有多能打,她身后那十来个泼皮无赖都打不过她一个。 可这种武艺的人,余百岁再不能打也能戏耍个够。 比起小土司来说,虞杏薇更是不值一提。 小土司再不能打,最起码也能算个八品上,若是配合她用蛊用毒的本事,能有九品实力。 小土司只是在叶无坷身边显得有些不出彩,她可是打遍彩衣族十三寨无敌手。 按照余百岁的计划,他要把虞杏薇引到一条巷子里,然后他提前埋伏好的人会把虞杏薇极其团伙暴打一顿。 余国公府里的护卫,也没有一个是吃素的。 眼看着就要跑到之前定下的地方,虞杏薇忽然不追了。 她停下来,掐着腰喘着粗气。 余百岁见她不追了,停下来继续挑衅。 “你这大姑娘家家的非要追着个男人不放,你也不用这样逼我,我说看不上你就是看不上你,就算你把我绑回去,你也只能是得到我的人得不到我的心。” 虞杏薇怒视着他:“你来葫芦镇捣乱到底是想干什么?” 余百岁道:“你开什么玩笑,是你想尽办法引我来,我来了你就说非我不嫁,现在你又不好意思承认了?” 他往四周看了看,装作恍然大悟:“你是当着葫芦镇的父老乡亲们脸皮薄了?” 虞杏薇怒极,再次发力狂追。 余百岁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喊:“看你身材也是个能生养的,腰细屁股大多半能生儿。” “你别追了,你要是温柔一点儿我可能就要了你,但可得说好,以后我说什么你都得听,每天洗脚水给我打好,饭做好.....” 嗖的一声,虞杏薇从地上捡了一块砖头砸过来。 余百岁伸手一抄竟然接住了,他大笑道:“定情信物吗?” 马上就要追到那条巷子了,虞杏薇再次停下来。 余百岁心说这个女人真麻烦,这点儿体力都没有还做什么坏蛋恶霸。 可他正想着这些的时候,却发现了不对劲。 葫芦镇口,出现了一大片黑影。 镇子口的百姓们四散奔逃,就如同白日见了鬼一样。 虞杏薇转身往后看,眼神凝重起来。 镇子口那边出现的人不少于数百,都是步行,他们走进镇子的那一刻,好像有一层乌云笼罩过来。 百姓们没有一个还敢留在原地,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虞杏薇不再理会余百岁,转身带着她手下那十几个泼皮朝着那黑压压一大群人走了过去。 余百岁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有些愣神儿。 虞杏薇拎着她的鞭子走到镇子口,距离那群人还有几丈远的时候停下。 “胡万山,你越界了!” 虞杏薇用手里的鞭子一指对面为首的络腮胡男人。 这个男人看起来大概三十几岁,膀大腰圆,有大奎一样的身高,比大奎还要胖一圈,那肚子挺起来,像是吃撑了的水牛肚子一样。 胡万山冷笑一声:“虞杏薇,我今日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从我还是不从我?从我,我手里的地盘都是你的,我也是你的,不从我,你是我的,葫芦镇也是我的。” 虞杏薇眼神厌恶:“当初几家说好了怎么划分地盘,这葫芦镇是我虞杏薇的,谁越界,按照江湖规矩,各家要一起出面。” 胡万山:“你真的太蠢,如果不是我胡万山给面子,背后替你说话,你这样一个娘们儿能混到一片地盘?” “我现在给你机会,你去各家喊人,如果有人来,我今日把脑袋卸下来给你。” 虞杏薇脸色发寒:“没人来,我也能把你打回你的猪窝。” “你太不知道好歹!” 胡万山:“最后问你一次,你从我还不从我。” 虞杏薇一鞭子抽了过去:“问我的鞭子!” 啪的一声。 胡万山一把将鞭子攥住,然后随手一拽就把鞭子从虞杏薇手里拽出来。 他大声说道:“葫芦镇里的规矩,改由我胡万山定了,从今天开始,各家商户每个月交给我五两银子,城中摊贩,每天五十个钱,商铺商行的货运,全都交给我们来办。” 他指向虞杏薇:“谁敢帮她,就是我的死敌。” 他说着话大步向前,虞杏薇身后那些敞胸漏怀的小弟吓得步步后退,有人转身就跑,片刻间,十几个人只剩下三四个。 胡万山见虞杏薇一个手下拎着棍子在那比划着却不敢上前,把一巴掌把人扇飞出去:“不敢动手比划什么。” 这一下,虞杏薇身边仅剩下的三个人也跑了。 那看起来狂野火辣的女子,此时孤身一人,倔强不退。 ...... ...... 【赶飞机,没修改。】 第五百五十六章正义使者 - 天下长宁 - 知白 虞杏薇真的不算是什么高手,天下之大,以她的实力能在这名为葫芦的镇子里横行霸道,已算不易。 蜀西南这一带匪患横行,当然也是一些江湖败类最喜欢的地方。 江湖历来不是一种江湖,最热闹的江湖属于江湖底层,越往上的江湖,其实越不热闹。 这一个镇子里就有两伙大贼,在余百岁看来这便是蜀西南的现状,也是江湖的表现,更是普通百姓们心中的江湖。 世上九成九都是凡夫俗子,是走街串巷的货郎,是田间地头的农户,是板砖垒瓦的工匠,是教书育人的先生。 所以他们眼中的江湖,就是如葫芦镇里发生的事一样的打打杀杀。 江湖高处是什么样子,贩夫走卒不知道,江湖中人其实大多数也不知道。 但胡万山知道,他面前这个女人如果不把葫芦镇让出来,他一个月就会少上百两甚至几百两银子的收成。 当然,依着他那般收法当然也不长久。 这镇子里的商户有几个能架得住他这般狮子大开口。 别说一个月五两银子,就算是一年五两银子有多少人根本就拿不出? 拿不出自然就要被欺负,被恐吓,甚至被殴打,也有可能被杀害。 然后就是其他商人不会再来这葫芦镇里做生意,用不了三五个月,这看起来还算有些繁华的镇子,便再也没了生机。 胡万山不在乎,能收几个月是几个月,什么时候收不到了那就去别的镇子。 他可以让一个镇子废掉,但不能让一个镇子落在别人手里。 他这样敢明目张胆行凶的,背后自然也有些了不得的大人物庇护。 不过却没人知道,庇护胡万山的大人物到底是谁。 有人说可能就是这庆海县的县令大人,有人说是庆海县县丞牛大人。 还有人说胡万山背靠的实则是庆海县内最大的黑狼部族一个分支,那个一个人就占据了庆海县三分之一土地且还是最富饶土地的土司朴果尔。 可不管是谁,庆海县内现在已经不太平到百姓们白天不敢一人出门,夜里多少人也不敢出门的地步。 相对来说,葫芦镇还算太平。 因为葫芦镇有个恶霸了,好在还不是胡万山这样的恶霸。 虞杏薇是个在葫芦镇里几乎人见人骂也是人见人怕的女人,也是因为有她在所以其他势力暂时打不进来。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胡万山看着脸色发红的虞杏薇,给了她最后的通牒。 “愿意做我的女人,自此之后吃香喝辣,我手下的兄弟,个个都叫你一声大嫂,如果不愿意,今天我把你打死在这也没人敢管。” 虞杏薇脸色发红,是因为愤怒,也因为心有恐惧。 她愤怒,是她靠自己武力收服的本镇的泼皮全都跑了。 如今只剩下她一人挡在这,别说她自知不是胡万山的对手,就算她是,胡万山带来的几百个手下她怎么挡? 可她挡。 “从,我的镇子里,滚出去!” 这个生性狂野的年轻女人,从腰畔抽出来一把匕首直扑胡万山。 “谁也不用管她,你们去挨家挨户收钱。” 胡万山一摆手,示意手下这个女人归他了。 和虞杏薇手下的泼皮完全不同,胡万山手下这群人是真正的恶人。 他们手里几乎都有人命,所以他们不在乎人命。 原本想扑向胡万山的虞杏薇,看到一个土匪一脚将旁边店铺的木门踹开,她身形在半路急转,那条修长笔直的大腿横扫而出,一脚将土匪扫的向后倒飞。 “我说了,从我的镇子里滚出去。” 虞杏薇用匕首指向胡万山:“谁再过来,我就杀了谁。” “杀人?” 胡万山冷笑:“你真的杀过人?” 他一摆手:“你们还怕了她吗?” 原本稍有停顿的土匪立刻就冲了出去,一时之间,街边的店铺被踹开了好几家,没片刻,店铺里就传来一阵阵的哀嚎。 虞杏薇冲进一家铺子里,一息之后就有一名土匪从铺子飞出来,落地之后口中吐血,显然受伤不轻。 虞杏薇从铺子里出来,手里还拎着一个已经被她打晕的敌人。 可她独木难支。 她进这家铺子里把人打出来的时候,几家铺子里都遭了秧。 虞杏薇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她再次发力朝着胡万山冲了过去。 飞身而起,一刀直刺胡万山心口。 人才到近前,胡万山抬起手,那蒲扇般又厚又大的巴掌直接扇在虞杏薇的脸上。 啪的一声,虞杏薇身子横飞出去。 一向自负的她,在这一刻几乎昏厥。 咬着牙起身的女人,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再次冲了过去。 下一息,胡万山避开她的直刺之后一腿扫在她小腹上。 这一腿横扫,虞杏薇的身躯像是挂在了杆子上的面条一样,几乎对折。 落地之后,虞杏薇张嘴吐出来一口血,身子都在发颤,却还强撑着想站起来。 “你们,从我的镇子里,滚出去!” 撑着地面站起来的女人,咬着牙再次朝着那如同蛮牛一般的敌人发起进攻。 啪! 虞杏薇的身子再次飞了回来,落地的时候,脸上有明显的五指痕迹,片刻之间就肿起来老高。 这个倔强的女人再次起身,支撑着身子的双臂都在不断发抖。 “大姐薇。” 一个货郎被土匪按趴在地上,身上的钱财都被搜刮走了,可他此时好像不心疼自己的钱,而是心疼那个脸上肿着嘴角带血的女人。 “大姐薇,别去了,我们给他们钱。” 街对面,一家老小被土匪从铺子里驱赶出来,他们看到虞杏薇还在一步一步朝着胡万山走过去,他们看着那女人的眼神里也都是心疼。 “大姐薇,你别过去了,咱们给钱。” “大姐薇,咱们这次忍了吧。” 虞杏薇又啐了一口血,撑着身子摇头:“忍?忍一次葫芦镇就完了。” 她朝着胡万山指了指:“你就这点力气?要是你就这点儿本事的话,从我的镇子里......咳咳,滚出去!” 说完身子暴起,像是一头发了狠的母豹子朝着一头巨熊不要命的扑过去。 “把你打半死,我一样用。” 胡万山眼见着虞杏薇快到近前,他不躲不闪,抬起拳头蓄力,然后朝着虞杏薇的下巴重重的轰了出去。 这一拳,带着呼呼风声。 谁也没想到虞杏薇竟然早有预料似的,在胡万山那一拳打过来之前她忽然往前一扑。 双手撑着地面身子倒立起来,避开那一拳的同时两只脚同时向上狠狠一蹬。 砰地一声,这一脚正中胡万山的下颌。 一向看不起虞杏薇的这个悍匪,被双脚踹的连退两步,嘴里一阵发腥,低头啐了一口竟是被踹掉了两颗牙。 胡万山疯了。 “你找死!” 他一拳朝着虞杏薇头颅砸过去,拳风刚烈。 虞杏薇一击得手之后还没来得及调整过来胡万山的拳头就到了,她只好硬着头皮用双臂挡在身前。 一拳之下,虞杏薇直接向后摔出去。 她双臂如同断了一样的疼,手中的匕首也在这一刻掉落下去。 刚要起身,胡万山大步追来。 一把抓着虞杏薇的头发,然后右拳狠狠的轰在虞杏薇的小腹上。 这一拳,虞杏薇的眼睛都几乎从眼眶里凸出来。 剧痛之下,虞杏薇直接昏死过去。 还没有出气的胡万山单手将虞杏薇举起来,狠狠往地上一摔,虞杏薇昏死之中,身子瘫软一团。 胡万山紧跟着一脚朝着虞杏薇的胸口踩了下去。 砰! 尘土飞扬。 胡万山一脚踩在地上,发力巨大,踩的地面好像都震动了一下。 可就是没有踩中虞杏薇。 他在尘烟飞起之中看过去,却见一个小个子的家伙拖着虞杏薇的脚踝把人拉了出去。 胡万山眼神一寒:“你是谁,竟敢多管闲事?!” 余百岁:“我呸!你他妈的是不是个男人,打女人下这么狠的手。” 他低头看了一眼虞杏薇,这个不管相貌还是身材都长在他审美上的女人像是死了一样。 脸上肿的根本看不出本来样貌,眼白往上翻着看起来气若游丝。 “那你替她挨打。” 胡万山一脚横扫,直奔余百岁太阳穴。 余百岁身形猛然一矮,那一脚在他头顶扫过的同时,他双手握在一起,朝着胡万山裆部狠狠一怼。 胡万山也是没料到,这个小个子家伙竟然如此阴狠。 这一拳打的,实打实是命根。 因为是双手握拳,输出面颇大,所以被打中的也不只是命根,没有两个命圆。 一下,胡万山的脸都扭曲了。 这熊王一样的家伙双手握着裆部向后急退。 余百岁一招得手还能给这么强的敌人还击的机会? 他往前一冲,也不管什么招式好看不好看,管用就行。 这次用的是头。 大头撞小头。 好在是胡万山的双手还捂在那,不然这一头撞过去命根没准就断了,除了头,命圆没准也碎了。 一次得手一次得头。 余百岁马上转身就跑,他趁着胡万山没能力追他,把虞杏薇抱起来撒开丫子风火轮一样冲向镇子里边。 “给我杀了他!” 胡万山嘶吼一声。 数百名土匪也不管那些商人和百姓,呼啦啦的一大片朝着余百岁追了过去。 他们冲到一条巷子口,就看到那个小个子男人抱着一个大个子女人已经到了巷子最里边。 这是一条死胡同,那小个子抱着一个比他高的女人在最里边看起来无路可走了。 一大群土匪狞笑着进入巷子,还没动手已经用眼神宣判了那两个家伙的死刑。 巷子很长,虽然不至于几百人都能进来,但进来个百八十人问题不大。 没多久,这巷子里就挤满了土匪。 他们步步紧逼,余百岁退伍可退。 最前边那几个土匪突然加速,挥舞着手里的兵器朝着余百岁冲了过去。 下一息,最前边的那几个土匪全都倒在地上。 余百岁身前出现了两个身穿青色长衫的男人,戴着斗笠看不出具体年纪。 没人见到他们两个是怎么出手的,那几个土匪就到底吐血。 巷子口,七八个同样身穿青色长衫戴着斗笠的男人从两侧缓步走出,看得出来,他们七八个包围了这几百人。 两刻不到。 余百岁抱着虞杏薇从巷子里走出的时候,几百个土匪都已经躺在地上了。 虞杏薇从昏迷之中短暂的醒了过来,她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了那个把她几乎气死的男人,那张脸真不好看。 可是,莫名有些帅。 她问:“你是谁?” 余百岁回答:“正义使者,天下帅-逼。” 第五百五十七章 就没看上 - 天下长宁 - 知白 这是一户镇子外的人家,看起来简单到余百岁都不相信虞杏薇是住在这。 一圈篱笆墙,墙上爬满了他叫不出名字的绿藤,也不知道是花儿已经谢了还是未开,反正也不怎么好看。 院子里平整,一侧有一个武器架子,上边放着些木刀之类的东西,连兵器都算不上。 他虽然不是个力大无穷的,可自幼习武体力也猛的一批,不然的话,轻功身法又怎么会这么好。 抱着虞杏薇回到这小院,是虞杏薇半晕半醒告诉他怎么走的。 他用脚将屋门踢开,进门就闻到一些他觉得很熟悉但又完全想不起来是在什么地方闻过想香气。 然后余百岁就愣了一下。 “虎娘们儿。” 余百岁自言自语一声。 进了里屋就看到一个衣服架子,虞杏薇的亵衣就随随便便的挂在上边。 这姑娘看起来火辣狂野,哪想到亵衣竟是这么素净。 旁边椅子上丢着几件应该是该洗的衣服,余百岁路过那椅子的时候香气稍显浓了些。 他下意识停下来抽了抽鼻子,然后才醒悟这娘们儿真是极品之中的极品。 那该洗的衣服应该是她练功出汗换下来的,竟然没有汗馊味而是一种独特的香气。 余百岁想起来,小淮河那些姑娘的香气也颇类似,不过那是脂粉香,不是人香。 他将虞杏薇放在床上,看了看这女人脸上肿的好像猪头一样他就又把那个姓胡的王八蛋骂了一遍。 虞杏薇躺下的那一刻,疼的呻吟一声。 余百岁站在那看着她:“我跟你说啊,我可不是想占你便宜,你特么浑身是伤,本巨帅要是不给你上药的话,说不定你就完蛋了。” 他一本正经的说道:“一会儿我会把你衣服都脱了给你敷药包扎,但我是正人君子,天下第一的正人君子,我是不会占你便宜的。” “我会把眼睛蒙上......你放心,我不看你,你要是同意的话就点点头,不同意的话我现在就走。” 他说完之后不见回应,还以为是这女人死撑着不愿意让他触碰,于是转身要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妈的,又晕了?” 虞杏薇昏迷过去,哪里听到他刚才那一番貌似正直的发言。 可余百岁是什么人,好歹也是个言出必行的男子汉。 他先把上药都找出来放在床边,然后又找了一块布将自己双眼蒙上。 这才伸手去解虞杏薇的衣服,对于别人来说,闭着眼睛去解女人的衣服可能是一件难事,对于余百岁来说比他脱自己裤衩子还容易。 只片刻就将虞杏薇的上衣解开,翻转着虞杏薇的身子帮她把衣服脱了,然后又摸索着去脱她亵衣。 关键就在于......哪怕余百岁干这事轻车熟路可还是得摸索啊。 摸索到某处高挺之地,最顶端竟不是凸起而是微微凹陷。 余百岁一怔:“我去,还是个雏儿......” 话音才落。 啪的一声。 余百岁脸上就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 “谁!” 余百岁立刻喊了一声。 虞杏薇竟是在这时候醒了,虽然虚弱,可见有个家伙已经把她衣服脱的七七八八了,那只贼手还在她身上某处稍作停留。 这种情况,以她的脾气如何能不打人? 如果她手里有棍子,一棍子就敲下去了。 一巴掌扇完之后她才看到余百岁蒙着双眼,心中竟然有些疑惑起来。 莫非这是个正人君子,正在蒙着眼睛要帮她敷药? 因为她看到旁边的药了。 不可能! 紧跟着她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妈的谁家正人君子会摸那个地方,还......捏了捏? 余百岁坐在那,此时已经反应过来是人家姑娘醒了。 他坐直身子,故作正直:“我不管你是谁赶紧出去,我在给人家姑娘上药,医者父母心,我尚且蒙着眼睛,你怎么能随便进来看了人家身子?” 虞杏薇眼神再次疑惑起来。 她抓了衣服挡在自己身前,仔仔细细的盯着余百岁的反应。 那家伙端坐在那,脸色肃然。 “我警告你赶紧出去,若坏了人家姑娘名节,我就算拼了一条命也要帮她讨一个说法。” 余百岁故意侧耳等着一会儿,不见人回答于是他伸手把蒙着的布拉下来:“我在说,给我滚出去!” 一声怒吼。 倒是把虞杏薇吓了一跳,她连忙尽力将衣服往上挡了挡。 余百岁一见虞杏薇坐在呢,连忙闭上眼睛:“姑娘,实在是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醒了。” “我该打,确实该打,刚才和你商量的时候你昏了过去没有回应,我不敢耽误,怕你伤重。” “但我身为一个男人,如此做法确实坏了姑娘的名节,我保证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若说出去了天打雷劈。” 虞杏薇:“你......你出去,我自己能上药。” 余百岁连忙起身:“是。” 他俯身一拜,然后闭着眼睛转身出去了。 一出门,他就忍不住松了口气。 刚才那姑娘说一句你出去的时候,明显已经没有怒气了。 他出门就给了自己那只手一下,啪的一声。 心里还骂了几句。 明明是干干净净堂堂正正的给人家上药,非他妈的下意识的捏一下干嘛...... 臭手,贱手,王八蛋手。 草,都怪习惯了。 屋子里,虞杏薇听到了余百岁自己打了自己一下的声音,她忍不住想着,这个男人虽然不好看也不高大,但确实磊落。 她有些吃力的给自己把伤药敷好,然后又艰难的把衣服换了。 “门外的大哥,谢谢你了。” 她换好之后说了一声。 余百岁连忙回答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是江湖中人该做的事,姑娘,你不必谢我。” 他这句话说的倒是发自肺腑,虞杏薇听了更觉得是自己错怪了人家。 刚才捏了那一下,莫非是错觉? 她迷迷糊糊,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捏了,反正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只贼手确实在她胸膛。 “大哥你可自己离去,你惹了那胡万山他不会放过你的。” 余百岁道:“不必为我担心,在我眼中那姓胡的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他微微挺着胸脯:“这种货色,我还不把他放在眼里。” 虞杏薇道:“他背后有靠山。” 余百岁:“他背后的靠山在我眼里,也不过是一介蝼蚁。” 虞杏薇想着,这家伙,人丑,心好,会吹牛皮。 她哪里能想到救她的会是一位国公之子。 余百岁道:“你放心就是了,那个姓胡的已经被我拿下,就在你院子外边跪着呢,我现在去审问他一下,你只管休息。” 虞杏薇吓了一跳。 她穷尽本事也不是胡万山对手,怎么随随便便就被这丑大哥拿下了? 一时之间,对余百岁更为钦佩起来。 余百岁却在门口想着,自己这他妈的真是作孽。 原本听说这个被人成为大姐薇的家伙是葫芦镇一霸,他就想着顺便把这一霸给解决了算了。 哪想到会出现这种事,哪想到自己真占了人家便宜。 若是在青楼,这种事对于余百岁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别说捏了一下,就算是捏一百下一千下又怎么了,本来就是干那个去的。 可人家姑娘清清白白,自然不是青楼女子能比的。 如今身子被他摸了,他断然不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余家的爷们儿虽然放浪形骸,可那都是在风月场所,绝不会故意去占清白姑娘的便宜,更不能占了便宜就当没事发生。 若是被他爹知道了,他爹都得把他打断腿,还要让他跪下来给人家姑娘道歉。 若是姜头师父知道了...... 想到这,余百岁心中便有了决断。 他在门口深呼吸了几次,然后肃然说道:“姑娘,虽然我刚才并没有想占你便宜,我还蒙了眼睛,但我既然碰了你的身子就不能不负责任。” 他鼓起勇气。 “我家世还好,是长安人,我父亲也是做官的,但现在赋闲在家。” “我是家中独子,没有别的兄弟姐妹了,你不用担心过门之后会受了欺负。” “我爹时常教导我说,以后若是真心想去谁家姑娘了,便要十成十的待人好,要真诚。” 说完这,余百岁转身面对屋门。 他是不敢随意再进去了,站在门口表达心意。 “我愿意对你负责,以后我便听你的话,虽然你我还不熟悉,但我肯定说到做到。” 虞杏薇在屋子里听的都懵了。 她万万都没有想到,那个丑大哥居然会说出这番话来。 一时之间,倒是把她吓着了。 “你别喊你别喊。” 虞杏薇连忙说道:“若是被外边的人听到了,还不乱说。” 余百岁道:“以后我们就正大光明的相处,被人知道了也是不怕的。” 虞杏薇:“你不要说了,真的......真的没事,你也是一番好意,也是为了救我,况且之前若没有你出手相助,我早已被那胡万山打死了。” “是该我谢你才对,你不用心中愧疚,真的......这些话,你千万不要再说了。” 余百岁正色道:“你是不是以为我在胡说八道?我这个人虽然不着调,可既然说出了这些话,就自然会为你负责。” 虞杏薇一急:“你进门来说,不要在外面说了。” 余百岁便进了外屋,隔着门帘说话。 “你或许还有些不能接受,可事已至此你我都该认真面对。” 余百岁道:“你若不信我,我现在就可以对你发个誓,若我所说有一句虚言,天打五雷轰。” 虞杏薇更急了:“不是不是,我不是怀疑大哥你说的话,我只是......只是,真的不必如此。” 余百岁:“你若觉得害羞,那就等你好了再说。” 虞杏薇:“不用不用,不用我好了再说,我感谢大哥救命之恩,其他的事大哥不必在意,我们本就是江湖儿女,行事不拘小节,若是大哥你遇到事情受了伤,身边没有别人,我也会帮你上药包扎。” 余百岁:“那不一样,我是男的,无所谓,你是女子,便不能不给你一个说法。” 虞杏薇:“真不用。” 余百岁:“用的。” 虞杏薇:“真不用。” 余百岁:“用的。” 虞杏薇:“我没看上你啊。” 余百岁:“......” 大步疾行。 第五百五十八章是真的 - 天下长宁 - 知白 百岁哥蹲在门口,想喝酒。 一想到刚才那个家伙最后一句话,百岁哥就觉得自己应该找个旮旯撞死得了。 可是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因为这么一句话就记恨人家对不对? 人家都没有记恨他。 想到这余百岁起身,看了一眼被绑的好像个粽子一样的胡万山。 正好有气没地方出。 余百岁上去就是一脚,把跪在那的粗壮土匪一脚踹翻在地。 紧跟着百岁哥就上去了,骑在胡万山身上,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拳头,一边打一边喊:“你他妈的说的是什么?!” “是什么?” “是什么?” 一拳一问。 胡万山本来就被百岁哥的护卫打的半死,此时又被暴揍一顿嘴里都是血。 “我没说......我什么都没有说啊。” 这么凶悍的土匪,都被余百岁给打哭了。 胡万山是附近几十里内最凶悍的土匪头子,身上的人命也肯定不止一条。 可此时此刻,他是真的怕了。 余百岁打了半天,起身后累的气喘吁吁。 “你他妈的说的到底是什么?!” 余百岁朝着胡万山脸上啐了一口。 胡万山道:“我没说,我什么都没说。” 余百岁一脚踩下去:“打成这样你他妈的还什么都不说?” 胡万山:“......” 不久之后,胡万山说了。 这看起来只是一场暗道土匪抢占地盘,欺行霸市,劫掠百姓的事,实则背后大有玄机。 有人给胡万山一笔钱,让他在整个县内制造事端。 如果县衙派人来找他们处理,就把县衙派来的人也杀了。 最好是把县令都杀了。 这里距离夔州已经没多远,县令被杀,县内土匪横行,必然会招致在夔州的战兵前来清剿。 这计划就是想把夔州的队伍引出来,然后在半路伏击。 “伏击战兵?” 余百岁脸色一变。 夔州是南下大军的粮草囤积之地,重兵把守。 这些土匪是怎么想的,居然敢在这把战兵引出来伏击? 真当大宁的战兵是吃素的? 可胡万山断然不敢拿这种事胡乱说,这相当于给本就该死的他再加上一个牵连满门的罪过。 “是谁让你这么干的?” 余百岁盯着胡万山的眼睛问。 胡万山道:“我也不是很认识,是县城里的刘赖子介绍我们见面。” “刘赖子和黑狼族的人关系走的近,我怀疑是黑狼族的人找他的。” 余百岁问:“黑狼族为何要破坏南征之事,为何敢伏击战兵?” 胡万山道:“大爷,我真的不知道,我就是个小人物,我真的就知道这些。” 余百岁倒也不怀疑这几句话。 他又一脚朝着胡万山的嘴上踩下去:“你连伏击战兵这种事都敢做,你真是给你家祖坟上张脸,你家祖坟因为你,都得冒黑烟。” 问过了胡万山之后,余百岁派人去给叶无坷送信。 距离夔州这么近了还有人想对战兵下手,这南征大军的后方显然没有预想之中安稳。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人如此胆大妄为没准就是故意让南下大军觉得后方不稳。 如此一来,就能拖延大军出征。 他将身边护卫叫过来问了问:“小土司呢?回来了没有?” 手下护卫摇头道:“还没回来,也没派人回来。” 余百岁嗯了一声,心中隐隐有些担忧。 小土司去了附近的普黑山,那里是色族的地盘。 色族在蜀西南这边势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加起来一共有四五十万人口。 但是和其他部族一样,蜀西南这些人都凶狠。 如果不凶狠,寨子都被人吞并了,如果不凶狠,灭族也只是早晚的事。 色族这四五十万人口就能抽出来小一半人上战场,十来岁的孩子到六十岁的老人,只要有人招惹他们,拿起刀就敢上去。 小土司的一位姑姑嫁到了色族这边,她想以探亲的名义去探探口风。 这次他们可是领了任务出来的,不能等姜头师父到了之后他们什么都没做。 夔州这边各部族是什么态度,谁比较亲近朝廷谁和白蒲人勾结深远,这些他们都要打听出来。 叶无坷他们还没到,这里已是小锦川范围之内。 小锦川内最大的部族是白狼族,其次是黑狼族,但从根源上说,两族是同出一脉。 按照白狼族和黑狼族的传说,这两族的祖先是一对兄弟。 原本形影不离,并且带着族人战胜了强大的敌人。 可后来两人出现分歧,一个想扩大地盘,一个却不想再打仗了,于是两兄弟近乎反目成仇。 弟弟离家出走,最终成为黑狼族的祖先。 按照祖训,白狼族和黑狼族的人都不准通婚。 然而,白狼族与别的部族开战的时候,黑狼族肯定要暗中出力,换过来也一样。 目前来看,连夔州这边都不安稳,南征之事,真没有想的那么容易。 “去普黑山下等着接应小土司。” 余百岁道:“她可别出什么事。” 正说着呢,就看到远处有个彩衣族的勇士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人还没到近前已经喊出声,声音里都透着一股急切和担忧。 “百岁大人。” 彩衣族勇士孟督跑到余百岁身前:“百岁大人,小土司被色族的人扣押在普黑山了,不让她回来了。” 余百岁连忙问:“怎么回事?” 孟督说:“小土司去普黑山上探望布喜姑姑,姑姑很开心,但也很害怕,她不想让小土司在山寨里停留太久。” “见了一面,布喜姑姑就要把小土司送下来,结果还没出门就遇到色族土司旺赞,旺赞不准小土司回来。” “他说,要把小土司留下嫁给他儿子穆图琛,小土司如果不答应,他就把小土司一直关着。” 余百岁急的脸色都变了:“小土司有没有危险?” 孟督说:“暂时没有危险,旺赞把她关在布喜姑姑的院子里了,让布喜姑姑劝她留下,小土司假装说考虑考虑,让我赶紧回来找你报信。” 余百岁急的团团转。 他身边是带着一些高手,明里暗里几十个是有的。 这几十个高手,对付那几百个土匪当然没有多大问题。 可色族的普黑山寨里有几十万人...... 况且,且不说色族历来以凶狠著称,就算进去了,一个不小心没把小土司救出来,还可能因此激怒旺赞,那小土司就更危险了。 “派人去向我师父报告。” 余百岁道:“我得去趟县衙。” 这里距离大城夔州近,所以官府制度还算完整。 虽然说这里各部族的人都不一定听官府的,可好歹县令大人在本地还有些威望。 余百岁打算请县令上普黑山去说说,在这,县令比他这个小公爷的身份还要好用。 “出了什么事?” 就在这时候,身子虚弱的虞杏薇扶着门出来,她身上伤的不轻,肋骨应该是有断裂的,所以连呼吸都会疼。 可她听到余百岁急的都喊出声了,便强撑着出门来。 “你快回去歇着。” 余百岁下意识的说道:“赶紧回去,你都伤成什么样了还出来走动。” 关心完了又想起来那句:我没看上你。 于是余百岁脸一黑:“你自己都快保不住自己了,还管闲事!” 虞杏薇倒是没多想,扶着门说道:“我还认识一些朋友,也许能帮上忙。” 余百岁一想,死马当活马医吧。 他倒也不相信虞杏薇能有什么朋友帮得上忙,如果真有那么大本事的朋友,虞杏薇还没被胡万山欺负成这样? 他把事情说了一遍,虞杏薇听完眼神也凝重起来。 “旺赞喜怒无常。” 虞杏薇道:“你就算能让县令大人去普黑山,也一定不会有用,若说的急了,旺赞连县令大人都敢扣下。” 余百岁问:“你怎么知道他连县令的面子都不给?” 虞杏薇犹豫片刻,回答说:“县令......是我父亲。” 余百岁嘴巴立刻张大了:“你爹是县令?” 虞杏薇连忙道:“我们按照江湖规矩交朋友,你不能因为我爹是当官的就跟我疏远了,我爹确实是一县之主,你也不能因此觉得和我交朋友是高攀什么的。” 余百岁:“......” 虞杏薇:“你看你,县令再大怎么了,他也管不着我交朋友。” 余百岁:“......” 虞杏薇道:“我知道你们这些走天下的江湖客都不愿意和官府的人打交道,尤其是不想和县令这样的大官儿打交道。” 她说:“不过没关系,有我呢。” 她无比真诚:“你救了我,我一定要帮你,就算明知道我爹去了也不管用,我也劝他去试试。” 余百岁:“你爹是县令,你是恶霸?” 虞杏薇沉默片刻后回答道:“也是没办法,县衙人手不足根本就管不了那些来无影去无踪的土匪。” “为了保护葫芦镇的百姓,我只能是假装成恶霸在这,外边的土匪知道这镇子里已经有人占了,他们便不会轻易来惹事。” 虞杏薇道:“我不能随意告诉别人我是什么身份,一是怕因为我爹是县令而交不到真心朋友,二是被人知道了对我爹影响不好,毕竟他是县令。” 余百岁都想问问她,你真的觉得县令已经好大好大了吗。 可是转念一想,在这偏僻之地,一县的县令就是最大了,这和长安城里遍地七品官不一样。 “大哥。” 虞杏薇认真的说道:“你不能因为我爹是县令就和我疏远。” 余百岁道:“你以后别和我疏远就行了。” 虞杏薇道:“绝对不会,虽然我们是不打不相识,可我已经知道你是个好人了,而且也知道,你我交朋友你不会是想巴结我爹。” 余百岁:“你想的对着嘞。” 他问:“如果你爹去了普黑山也没用呢?” 虞杏薇道:“我们就偷偷进去把你的朋友救出来!” 余百岁看了看面前这个需要扶着门才能站稳的家伙:“你......现在这样,还跟我去普黑山偷人?” 虞杏薇:“你是我大哥,是我救命恩人,我一定要去,我看得出来你是义薄云天的人,我佩服你!” 余百岁:“那你还说你看不上我。” 虞杏薇:“是看不上你,两码事,我说的都是真的。” 余百岁:“真的......” 他脑海里那几个字来回飘着。 真的,真的,真的...... 我看不上你。 第五百五十九章信口开河百岁哥 - 天下长宁 - 知白 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身上的官服脱了,抄起一把菜刀就要去把胡万山剁了。 余百岁连忙将他拦住:“县堂大人,别冲动。” 虞敬为道:“哪有什么冲动不冲动,今日不剁了那杂碎我枉为人父!” 余百岁道:“县堂现在剁了他,国法还是要杀你,以后虞姑娘可就没有父亲了,她若没有父亲了,以后还不是被人欺负,以后被人欺负了,她可怎么办?” 虞敬为已经知道是余百岁救了自己女儿,别人的话可能劝不住他,余百岁的话,此时分量很重。 “他这样的人,国法自会杀他。” 余百岁拉着虞敬为坐下来:“按照陛下当年的旨意,蜀中匪寇证据确凿的,无需上交兵部复审可直接斩首。” 虞敬为:“那我也要亲手斩了他。” 余百岁:“等召集百姓的时候再斩,让百姓们也高兴高兴。” 虞敬为听了这话才彻底放弃了现在就把那个土匪亲手剁了的心思。 余百岁把他想请县堂大人去普黑山说情的事说了,虞敬为听了之后面露凝重之色。 “恩公。” 虞敬为道:“非我不愿意帮恩公这个忙,实在是这个旺赞不好说话。” 他把旺赞的为人仔细说了一遍,余百岁听了都觉得确实没有任何说情的可能。 不过他也敏锐的抓住了其中两个关键。 第一,旺赞贪财,非常贪财。 第二,旺赞好色,非常好色。 一个男人,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只要有了这两个弱点,那就一定能想到办法对付。 “这样吧。” 余百岁道:“县堂大人带我上山,别的不用管,到了普黑山之后,我自己想办法来劝劝旺赞。” 虞敬为道:“恩公,我劝你还是赶紧去夔州,找边军的将军帮忙才行。” 余百岁:“往夔州的人我已经派去了,但我也不能干等着,被困在普黑山上的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不管。” 虞敬为刚要说话,虞杏薇叫了一声:“爹。” 一个字,虞敬为就不说别的了。 他点头:“那好,我就带你去一趟普黑山。” 余百岁连忙抱拳:“多谢县堂大人帮忙。” 他们又商议了片刻,随即往普黑山进发。 按照虞敬为的说法,这个旺赞在当地根本就没人敢惹。 色族的人还超乎寻常的团结,旺赞在他们心中不仅仅是土司,还是色族的第一武士,所以也就相当于色族的守护神。 这个旺赞已经快五十岁了,但依然有着超乎寻常的欲望。 他已经有十九个老婆,可最近还想再娶一个。 如果这么分析的话,旺赞对他儿子应该是真的疼爱,不然的话,他怎么可能把小土司褚绽染交给儿子来娶...... 到普黑山下的时候,虞敬为问余百岁:“恩公可想好了怎么说?” 余百岁点了点头:“差不多,也要看运气。” 两人一边走一边对了对说辞,虞敬为虽然觉得这些话可能会起作用,但以他对旺赞的了解,想把一个漂亮女人从山寨里要出来就没有成功的先例。 不得不说,表面上的礼貌旺赞还有。 这个快五十岁的男人,依然如同雄狮一样强壮。 这边的气候说不上冷,不过别人都穿着长衣长裤,这位大土司依然习惯了光着膀子,脖子上还挂着一串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牙齿穿成的项链。 虽然旺赞也不怎么看得起县令大人,见了面还是笑呵呵的很热情。 虞敬为一进门,旺赞就哈哈哈哈的大笑起来。 光着脚从那张铺了虎皮的座椅上起身,上前拉了虞敬为的手往回走:“县堂大人突然来我这里做客,我真是太高兴了。” 他拉了虞敬为的手坐下:“只要县堂大人不是来管我色族的家事,你什么时候来我都欢迎。” 虞敬为笑道:“我只是认识了一位朋友,他对大土司无比的敬仰,所以求了我许久,一定要让我带他来拜访你。” 他看向余百岁:“就是这位从长安城来的奎公子。” 余百岁抱拳道:“见过大土司。” 旺赞上上下下的把余百岁打量了一遍:“奎公子?你是从长安城来的怎么会想来认识我?” 余百岁道:“我本来是要去白蒲那边做些生意,走到这听闻了大土司的威名,我这个人,从小就仰慕大英雄,大土司不但是大英雄,还是大英雄之中的大英雄,所以我说什么也要来拜访你。” 旺赞一听这话就又哈哈哈哈的大笑起来,然后突然不笑了:“那你说说我怎么英雄了?” 虞敬为脸色都一变。 余百岁却面不改色的说道:“在蜀西南这个地方,人人都说白狼族和黑狼族最强大,没有人敢于白狼族和黑狼族作对,其他部族的土司,在白狼族和黑狼族的大土司面前,恭恭敬敬的连大气都不敢出。” “唯独是大土司你,白狼族与黑狼族的人在别人面前耀武扬威,在大土司面前,他们才是恭恭敬敬的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回头招手,身边护卫随即递过来一个木盒。 余百岁将木盒打开:“这是我特意挑选出来送给大土司的礼物。” 旺赞往盒子里看了看,见只是一张纸,于是皱眉:“这是什么东西。” 余百岁道:“实不相瞒,我在长安城里做的是青楼生意。” 他压低声音问:“不知道大土司有没有听说过长安城里小淮河?” 旺赞想了想,点头:“好像是听你们中原商人提起过,说小淮河里美女如云。” 余百岁道:“何止是美女如云,小淮河里有来自天下各地的美人儿,有西域的,腰这么细,胸这么大。” “还有来自东韩和渤海国的,那里来的女人温柔如水,伺候人的时候,根本不用说话,大土司一个眼神,她们就会自己爬上来伺候你。” “还有黑武的,黑武的女人又高又漂亮,浑身白的好像雪一样......” 旺赞脸色不悦:“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余百岁指了指那张纸:“这就是我送给大土司这个礼物的缘故啊,实不相瞒,小淮河就是我家的,大土司以后若有机会去长安,拿着这张纸到小淮河,几百家楼子不收费,随便玩。” 旺赞眼睛逐渐睁大了。 余百岁压低声音说道:“大土司,不是我没礼貌,你这色族的女人虽然也漂亮,可比起小淮河的女人来确实差了些。” “小淮河里的女人个个琴棋书画精通,肤白貌美温柔如水,根本不用大土司命令什么,就能把大土司伺候的浑身舒坦。” 旺赞眼睛都亮了。 连忙把那张纸拿过来:“你这张纸真的那么好使?我随便去随便玩?” 余百岁道:“都是自己家的产业,当然没问题,这都不算什么,来回路费我也包了。” 旺赞听到这话被引起好奇。 他问:“你家里怎么这么有钱?” 余百岁呵呵呵笑了笑,往后靠坐的时候顺便挽起袖子,左手上又是白玉扳指又是宝石戒指,右手上又是翡翠镯子又是翡翠扳指。 “也不是很有钱,算小有钱。” 旺赞问:“你这么多钱是怎么来的?” 余百岁道:“这个,要说都是家父的功劳。” 他认真说道:“家父当年白手起家,最主要是跟对了一位贵人,贵人打下来一片江山,家父也跟着赚的盆满钵满。” “所以这人要想发财,靠自己不行的话还是得靠贵人才行,我家若不是遇到了那位天下第一的贵人,也不可能有钱。” 旺赞:“你能介绍一下那个贵人吗?我也想认识他。” 余百岁道:“这个......” 旺赞见余百岁不想说,于是笑道:“你是我色族尊贵的客人,一会儿我安排我的族人好好招待你,让你也感受一下,我们色族女子的热情。” 余百岁连连摆手:“大土司有慧眼,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来我不好女色。” 旺赞心说莫非刚才看错了? 一说让他感受一下色族女子热情的时候,这个家伙明明眼神都亮了。 余百岁道:“还是我来给大土司物色一下别族的女子吧。” 他翘起腿,貌似随意的说道:“我这次去白蒲,就是要在南征大军灭了白蒲之后,把白蒲那些王公贵族的女人带回小淮河。” 他看了旺赞一眼:“到时候我给大土司留下俩,大土司是喜欢王妃啊,还是喜欢公主?” 旺赞的眼睛亮了。 余百岁道:“其实还能小赚一笔,我去白蒲那边买女人,谁知道我买回来多少个,到时候大土司也投入一些,转手卖出去那就是大笔大笔的银子。” “大土司你想想,谁不想睡个王妃啊,皇后啊,公主啊什么的,这玩意,一倒手就是成千上万两。” 旺赞的眼睛更亮了。 余百岁道:“还有就是,趁着白蒲那边还没规划,我在白蒲多买一些土地,将来再把土地卖出去,那又是大笔的银子。” 旺赞:“我能买吗?” 余百岁:“你......不是我不想帮忙,但是这事不在我手里。” 他神秘兮兮的说道:“彩衣族的小土司褚绽染是奉旨南下的,是陛下让她去白蒲看看,我也是在追赶她,找到她之后和她好好商量一下。” “只是不知道那位小土司到了哪儿,要是能找到她的话,给她一些好处,说不定她能帮上忙。” 余百岁看向旺赞:“大土司若是认识她,直接和她一说,她应该不会不给你面子。” 旺赞脸色一变,他冷静下来,坐直了身子后说道:“大皇帝陛下为什么要让她去白蒲看看?” 余百岁问:“你还不知道啊,大土司啊,这可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啊。” 旺赞问:“知道什么事?” 余百岁道:“现在陛下最宠信的人叫叶无坷,就是天下人人都知道的那位叶千办,现在叶千办到蜀西南来了,已经是正三品的西南镇抚使。” “整个西南,包括白蒲的事,都归叶无坷说了算,褚绽染可是叶无坷未过门的小媳妇儿,找她就相当于找了叶无坷。” 旺赞脸色再变。 余百岁道:“谁要是和褚绽染搞好了关系,那蜀西南这边就能横着走,别说什么白狼族大土司黑狼族大土司,褚绽染找叶无坷一句话,大土司你都能做整个西南的大土司!” ...... ...... 【人在外地,每天码字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不断更为目标,保三更就是真狠人了,所以请原谅没有修改,爱你们。】 第五百六十章我爹是大官 - 天下长宁 - 知白 褚绽染跟在余百岁后边往外走,一边追着走一边追着问:“你是怎么把我弄出来的?” 余百岁则是一脸不值一提不值一提的表情。 褚绽染拉了他一下:“你到底怎么把我弄出来的?” 余百岁停下脚步,叹了口气道:“花了点钱。” 褚绽染:“花了多少钱?” 余百岁从口袋里摸出来一沓银票数了数,然后又从让手下护卫把抬着的箱子打开看了看。 “就这么多。” 褚绽染:“就......这么......多?” 她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然后问余百岁:“你的意思是,你把我从旺赞的手里弄出来了,他还花了点钱?” 余百岁点头:“虽然不多吧,但是诚意到了,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好说话,一般也不怎么在乎钱,就在乎诚意。” 褚绽染:“你......确定不是把我卖了?” 余百岁上上下下打量她:“你?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除了旺赞看上了还谁能看得上。” 褚绽染:“就是啊,他给你钱了啊。” 余百岁:“不是买你的。” 褚绽染:“那是没谁的。” 说完啊了一声:“你不会,你不会,你不会是为了救我把你自己卖了吧。” 余百岁:“你是看不起旺赞呢还是看不起我......” 褚绽染:“吓死我了,幸好不是。” 余百岁:“要是呢?” 褚绽染:“我给你保密。” 余百岁:“呸。” 他再次迈步:“快走快走,一会儿旺赞反应过来没准就把咱们都抓回去了。” 他一边走一边解释道:“钱呢,和你无关,我只是告诉他你是叶千办还没过门儿的媳妇儿,他就把你放了。” 褚绽染脚步一停:“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余百岁:“你想让我怎么说:” 褚绽染:“我想让你下次还这么说。” 说完嘿嘿傻笑起来。 她问:“你这么说旺赞就给你钱了啊。” 余百岁道:“他给我钱是想让我用这些钱帮他赚更多钱,如果我没能帮他赚到更多钱,你还得被他抓回去,我也得被他抓回去。” 褚绽染有些焦急起来:“那你能帮他赚到钱吗?” 余百岁:“不能。” 褚绽染:“那怎么办?” 余百岁:“要么你回去,要么我们一起回去,要么跑。” 褚绽染:“跑!” 哒哒哒哒就跑了。 不得不说,叶无坷这西南镇抚使的名头确实还是有很大分量的。 色族算是比较中立的部族,平时不会和官府走的近,因为旺赞不想让官府插手他部族的事,大大小小都不行。 他也不会和白蒲那边走的近,或是和大小锦川的那些想造反的土司走的近,他贪财好色,也怕死。 大宁的边军打下来大小锦川费劲,可要是只打他一个色族就没那么费劲了。 “你打算怎么用这笔钱?” 下了山之后褚绽染问余百岁。 余百岁道:“当然是真的给旺赞赚钱去啊,只要我把这件事办好了,那色族真正从归顺朝廷就近了一步,也许能兵不血刃就把事办好。” 褚绽染撇嘴:“早就知道你这样的家伙肯定想好怎么办了,还骗我说跑路。” 余百岁:“你以为都跟你似的这么笨?” 褚绽染:“我不笨,我告诉旺赞了我是朝廷派来的人,我是叶千办的人,可他不信。” 余百岁想了想,褚绽染自己这么说旺赞肯定不信。 有他侧面印证了一下,旺赞就算再不信也不敢赌了。 褚绽染又问:“你打算怎么帮他赚钱?” 余百岁:“把你卖了。” 褚绽染:“我有什么好卖的,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 余百岁道:“把你卖到白蒲那边去,那边有钱有势的谁还不想买个小土司当小老婆。” 褚绽染:“卖了分我一半。” 余百岁:“我把你卖了还分你一半,那我不如半价把你卖了,还好卖些。” 褚绽染:“你半价把我卖了,我没了,你还只得到了一半钱,你多亏。” 余百岁:“你除了没胸没屁股之外,连脑子都没有。” 褚绽染:“要是我能做主,我就拿脑子换胸。” 余百岁:“......” 两个人回到葫芦镇,不得不开始准备仔细查一查到底是谁想把边军引出来伏击。 这事其实也好查,能有实力在半路伏击边军的好像除了白狼族和黑狼族之外也没别人了。 别人就算有实力,也没这么大的胆子。 “老夫有个猜想。” 县令虞敬为坐在那沉吟道:“会不会,白狼族的人是这么想的。” 他起身道:“他们故意把消息放出来,就是为了让人知道白狼族想和边军开战。” “如此一来,边军南下的时候就不得不分兵应付,若分兵,南下的战事就不会好打。” “而白狼族也是真的想和边军打起来,这样就又能把边军拖在大小锦川不能顺利南下。” “战争就又回到旧楚时候一样,打大小锦川,白蒲在边军身后捣乱,最终被来回拉扯不得不放弃打这一仗。” 他看向余百岁:“以我对白狼族的了解,他们不会想出这种应对的法子,白狼族人狠毒凶残,可脑子没这么好使。” 余百岁道:“县堂大人的意思是,是有人在为白狼族出谋划策。” 虞敬为:“十之七八。” 余百岁:“现在难就难在,根本没办法分清楚谁是站在大小锦川这边的。” 虞敬为:“这计策不是单独的计策,而是连环计。” 他分析道:“先怂恿本地的土匪和泼皮闹事,然后以白狼族为主力伏击大宁边军,不用多久,小锦川就会乱作一团。” “能想出这么狠毒计划的,也是个很有本事的人物......想查,又无从下手。” 说到这他看向余百岁:“益州那边的人对大宁仇恨自然重些,叶千办的屠刀之下会不会有漏网之鱼?” “倒也简单。” 余百岁道:“试一试就知道了。” 虞敬为:“如何试?” 余百岁仔细思考了一会儿,完善了心中想法之后对虞敬为说道:“县堂大人,你回去之后就召集县内乡绅。” “你告诉他们,有一位从长安城来的大人物,准备和县内的商人们联手,集资购买车辆,马匹,组建新的马队往白蒲那边运送物资。” “还要尽量隐晦的透露给商人们,就说往白蒲运送物资并非主要,主要的,是从白蒲往回运送物资。” 虞敬为道:“这和查出来那幕后主谋有什么关系?” 余百岁道:“县堂大人只管听我的。” 虞敬为道:“我乃一县之长,说话做事都要有分寸,不能因为你是我恩公,我就毫无根据的做这些。” “一旦本县的商人们真的联合起来了,而你又只是一句戏言,到时候,这些商人可能砸锅卖铁凑钱出来。” “事情不成,也不知道会有多少家家破人亡,你想想看,你说一句买马买车,他们就把大笔的银子花了出去。” 余百岁道:“我说的话,自然能做到。” 虞敬为:“恩公不过是一个商人,你还不如这位小土司说话有分量。” 褚绽染居然频频点头。 虞杏薇不爱听了。 她板着脸但看不出板着脸的说道:“爹,你不能因为你是县令,就总觉得自己比别人强,这位大哥虽然只是江湖中人,可他的本事你也看到了。” 虞敬为:“正因为我是县令,所以才要为百姓们负责。” 余百岁:“要是不商量呢。” 虞敬为:“不商量更不行,你说与商人们商量此事我都觉得要谨慎处置,你说不和他们商量,我更不能答应。” 余百岁:“我是说和你不商量。” 虞敬为:“这话何意?” 虞杏薇:“余大哥,我爹是县令,你还是得和他商量。” 虞敬为:“我就算不是县令,这种事你也不能不商量就去胡作非为。” 余百岁从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给你看看这个。” 虞敬为:“贿赂本官是万万不行的。” 虞杏薇:“我爹虽然官儿大,但不收礼。” 余百岁:“你先看。” 虞敬为把余百岁递给他的东西拿起来看了看,然后微微一愣:“这上边写的是......余国公府?” 他吓了一跳:“你从哪里偷来的!” 余百岁:“国公余九龄是我爹,我是余九龄他独子。” 他又摘下来一块腰牌递给虞敬为:“这是廷尉府的百办腰牌,县堂应该也认得?” 他再下下来一块牌子:“这是西南镇抚使叶大人给我的,我是叶大人的得力助手。” 他很认真的说道:“现在这里不是你官儿最大了。” 虞敬为看了看那几块牌子,沉默了。 虞杏薇也沉默了。 片刻之后,余百岁心满意足的说道:“就按照我说的去办,尽快办,出了什么问题,自然算不到县堂身上。” 虞敬为起身抱拳:“那下官,就按照余大人的话去办。” 见余百岁要走,虞敬为连忙跟了上去。 他在余百岁身后小心翼翼的说道:“之前听我那不听话的女儿说,小公爷有意娶她为妻?” 余百岁:“是,我确有此意,虽然我非故意占了虞姑娘的便宜,可事已发生,我不能不负责任,但是令爱并未答应。” 虞敬为叹了口气:“那是小女无福......若,若我去劝劝她,不知道小公爷是否还有这个心意?” 余百岁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虞敬为连忙转身回去。 到了屋里,他问虞杏薇道:“你现在知道了人家是小公爷身份,还愿意为你负责,你可愿意嫁给小公爷?” 虞杏薇摇头:“不愿意。” 虞敬为:“这又是何故?” 虞杏薇:“没看上......他是个好人,但,确实是,丑了些。” 门外的余百岁神情都恍惚了一下,大步疾行。 褚绽染连忙跟上他:“你没事吧。” 余百岁:“我当然没事,我只是要做了身为男人该做的事,她不答应,我也不能强求。” 褚绽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她说你丑你别往心里去,丑又不赖你......” 丑......又不赖我...... 余百岁回头看了褚绽染一眼:“我就不该救你,我应该把你卖到白蒲去。” 第五百六十一章嘴就是武器 - 天下长宁 - 知白 再次到了普黑山色族大寨的时候,余百岁俨然已是贵客级别。 旺赞出门还没回来,余百岁在一间极为宽大的客厅里等着,似乎是怕他无聊,还为他安排了色族少女陪伴。 不过余百岁这次倒是显得格外正经,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对于那些没穿多少衣服在他面前起舞的少女,他竟是看都不看一眼。 没片刻,一个只穿了一件薄纱的少女端着酒走到他面前,竟是直接在他腿上坐下来,余百岁登时心中一乱。 因为这少女身上的薄纱确实是薄的要命,里边还一件衣服都没有。 坐在他大腿上的那一刻,少女臀-瓣的柔软和温热一下子就被他感受到了。 “奎公子。” 少女的红唇贴着余百岁的耳边轻声说道:“大土司说,你是我们色族最尊贵的客人,他让我们好好招待你。” 她说着话的时候倒了一杯酒,葱葱玉指捏着酒杯送到余百岁嘴边。 余百岁睁开眼睛道:“酒先不喝了,我怕喝了酒一会儿见了大土司耽误谈正经事。” 少女在他耳边吹气如兰:“那,我陪奎公子先去休息一会儿?” 余百岁道:“大土司可能是误会了,我不会因为女色而耽误正事。” 少女说:“大土司还没回来,奎公子可以先去里边躺一会儿的。” 余百岁刚要说话,竟看到面前跳舞的那几个少女开始脱衣服了。 她们身上的衣服本来就不多,脱一件就露一片。 余百岁:“咳咳,你们都退下去吧。” 坐在他怀里的少女贴着他的脸说道:“可是,如果奎公子让我们走的话,大土司回来知道我没有把你伺候好,我们会被处罚的。” 余百岁:“这......” 就在这间屋子的旁边屋子里,大土司旺赞和他最忠诚的手下卡赞站在那看着。 这面墙上有两个洞,可以直接看到余百岁所在的地方。 旺赞低声说道:“这个人很可疑,他说他是在长安城开青楼,可你看看他,竟然不好女色。” 卡赞回答道:“大土司,我看这个人也有问题。” 旺赞道:“一会儿你进去把他拿下,然后再带人下山把褚绽染抓回来。” 卡赞应了一声,刚要过去,就看到旁边屋子里余百岁一把将怀里的少女推开。 “你在胡说什么!” 余百岁正色道:“什么叫你跟我进去,她们都可以走了?” 他看着那个少女说道:“你还说什么只要把你留下,其他人就算被大土司处罚也没关系,你们是同族,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他越发肃然。 “你想独自跟我进里屋是不可能的。” 余百岁道:“要进就一起!” 说完哈哈大笑起来,拉了那少女的手,然后朝着后边那几个少女招手:“快来,都快来。” 旁边屋子里,卡赞脸色一变,他看向大土司旺赞,旺赞脸色也变了。 旺赞:“他......我......” 然后一怒:“我是不是不该这么试探他,一个就把让他露了原形,何必赔上五个!” 卡赞:“那还去抓他吗?” 旺赞一扭头不看了:“不必,让他且快活半日,等他快活够了,晚一会儿我再试探。” 他转身往回走,没走几步,还在墙边看着的卡赞就愣了一下:“大土司,好像......不用等半日。” 旺赞回头问:“他又把人推开轰走了?” 卡赞:“他......好像结束了。” 旺赞:“?????” 卡赞:“再等等,他好像又开始了。” 旺赞:“?????” 卡赞:“这个人......怎么做到的,一人一下就完事,还想雨露均沾?又小气,又大方的。” 旺赞:“?????” 好在是这位大土司格外给面子,虽然没有等上半日时间,可也等了一个时辰才假装回来。 余百岁此时显然还有些意犹未尽,不过也力有不逮了。 见旺赞出现,余百岁连忙笑呵呵的迎上去:“感谢大土司盛情款待,等我到了白蒲一定为大土司精心挑选一些绝色女子回来。” 旺赞脸色一沉:“你在说什么盛情款待?” 然后假意刚发现那些少女,他一下子就怒了。 “你好大胆!” 旺赞指着余百岁怒斥道:“你来我家里做客,我好好的招待你,你竟然敢欺负我的女人,竟敢与她们......如此放肆!” 他回头吩咐道:“把这个混账东西给我绑了,我要亲手把他开膛破肚!” 余百岁脸色瞬间就白了。 旺赞好像还不解气,怒道:“把这些贱货都给我拉出去剁了!” 那些少女瞬间就吓得瘫软,她们是奉命来勾引余百岁的,哪想到她们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却还要被杀。 旺赞平日里就杀人不眨眼,从来都不把人命当回事。 所以她们立刻就跪下来,不住的磕头求饶。 余百岁脸色发白的问:“大土司这是什么意思,这些女子不是你安排给我的吗?” 旺赞怒道:“你在胡说什么,她们都是我的小妾,我让她们为你跳舞,你竟然把她们都给睡了!” 余百岁:“大土司,这事肯定有哪里不对。” 旺赞一摆手:“少在我面前装蒜。” 他看向那个坐在余百岁腿上的少女,也是唯一一个知情的少女问道:“是你们勾引他,还是他勾引你们!” 这少女哭泣起来:“是他说如果我们不伺候他,他回来就让大土司杀了我们。” “他还说,他是大土司最好的朋友,他一句话,就能让大土司把我们全都大卸八块。” 旺赞看向余百岁:“你还有什么话说!” 余百岁突然醒悟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没什么话说了,人我确实都睡了,睡的还行,个个都嫩,死也无憾,你杀了我吧。” 旺赞道:“把他杀了!” 就在这时候,卡赞连忙劝道:“大土司,奎公子可能也是一时把持不住,这些女人卑贱,不能因为她们就把奎公子杀了。” “我看不如这样,请奎公子立下个字据,是他勾引大土司的侍妾,他写个字据,认错道歉,大土司宽仁,就不计较他了吧。” 旺赞道:“那怎么行,他睡的都是我的侍妾!” 卡赞道:“那就让他赔!” 卡赞说:“奎公子不是要南下吗,让他立下字据,半年之内赔给大土司十万两白银,一百个美女,大土司就可以既往不咎。” 余百岁:“十万两银子?” 卡赞:“你还嫌多吗!你现在命都快没了。” 余百岁道:“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给你们十万两银子。” 卡赞怔住,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个姓奎的竟然要钱不要命。 旺赞也是真生气了:“拉出去先把他手脚都剁掉!” 余百岁此时说道:“我睡了你五个侍妾,你却只要我赔十万两银子一百个女人?我就这点身价吗?死我也不会答应的,太少了,丢了我的人。” 旺赞皱眉:“你什么意思。” 余百岁道:“我赔给你五十万两银子,两百个美女。” 旺赞瞪着他:“你是在骗我?” 余百岁道:“不是要立字据吗,来来来,我现在就写给你。” 他一脸不忿:“让我用十万两银子来赎我自己的命,这事传出去我在长安城还怎么混?让人家知道了我只值十万两银子,整个长安城的人都要笑话我!” 旺赞看向卡赞,作为旺赞手下的大将和智囊,卡赞在想好像真的要少了? 于是他说道:“这是大土司仁慈所以才跟你要了这么一点,你觉得大土司五位侍妾只值十万两银子吗?五十万两也不够。” 余百岁:“八十万两够不够?” 卡赞愣了愣,旺赞点头:“你自己说的,若是你赔不出八十万两银子,两百个女人,我拿着你写的字据到长安大皇帝面前告你。” 余百岁道:“何必那么麻烦,叶无坷代表陛下南巡,他是钦差,你拿着我字据去找他,让他砍了我!” 旺赞听到这话,脸色缓和下来。 他坐下后一摆手,卡赞随即将那几个少女轰了出去。 旺赞看向余百岁说道:“奎公子刚才说,你与叶大人有些熟悉?” 余百岁道:“不算很熟,见过几次。” 他看向旺赞:“不过,是叶大人请我过去见面的,不是我去求见了叶大人,叶大人说,大战之后,白蒲那边的事还需我帮忙。” 他坐直身子,翘起腿:“叶大人能请我帮什么忙,我不知道大土司有没有听说过,叶大人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 他抬起手,搓了搓两根手指:“就是爱点这个。” 旺赞:“钱?” 余百岁:“我可没说。” 旺赞点头:“是,奎公子什么都没说,我只是瞎猜的。” 他现在态度更缓和了:“其实刚才的事,我也可以不计较,如果奎公子能够安排我与叶大人见一面,这件事完全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余百岁:“我看不如这样。” 他压低声音说道:“叶大人在我手里也押了些银子,让我帮忙在白蒲那边收一些东西,等市价高了再转手卖出去。” “大土司也知道,这种事实在是不方便,叶大人身边还都是廷尉府的人,他自己还是千办,万一被查出来多不好。” “我手里真缺少一个中间环节,如果大土司愿意,我把叶大人那部分赚来的银子,先送到你这里,就说是你赚的。” “然后再由大土司将银子转给叶大人,如此一来,大土司不就是叶大人的好朋友了?以后再和叶大人见面,就不难了。” “我听闻,陛下有意让叶大人在平定白蒲之后做西蜀道道府,那以后打交道的时间可就更多了。” “就算叶大人回长安,凭这稳定西南的功劳,那最少也是正三品甚至二品的大员,到时候大土司在长安城可就有靠山了。” 旺赞脸色一喜。 余百岁道:“不过,叶大人清廉,手里也没什么银子,他想在白蒲赚点钱不容易,实在是太少了。” 旺赞:“那,我要是帮叶大人多出点本钱呢?” 余百岁:“大土司,你这话我可是要原原本本告诉叶大人的,你小心他查你贿赂。” 旺赞笑了:“叶大人真的会查吗?” 余百岁:“当然会查啊,你出了多少银子叶大人可是会查的清清楚楚的。” 旺赞问:“十万两?” 余百岁:“不少了。” 旺赞:“二十万两呢?” 余百岁:“更好了。” 旺赞:“若我愿意拿出来五十万两,赚到的钱与叶大人平分......不,是三七分,叶大人查到的话应该很高兴吧。” 余百岁:“那当然。” 他招手:“来来来,我先把刚才要写的字据给你立了,再说其他事。” 旺赞:“什么字据?我怎么不知道要写什么字据。” 余百岁:“明算账,写两份字据,一份是我欠你的,一份是你在我这投资的。” 旺赞:“我相信奎公子。” 余百岁:“还是写明的好,不然大土司也不踏实。” 他强烈的要来纸笔,写下了名字之后还按了手印。 奎土土。 第五百六十二章都给我滚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千办要想在西南帮大家都拿到点好处其实不难,但前提条件是叶千办得把西南的事办好。” 余百岁看向旺赞:“大土司,不管叶大人是留在益州做道府,还是回长安任职,以后你与叶大人之间的关系,就看今日这西南局势了。” 旺赞道:“奎公子,你还得多提醒我啊。” 余百岁道:“现在刚好有件事,大土司能出些力,也不必让你动用一兵一卒,也不用你亲自上阵杀敌。” 他往前压了压身子:“庆海县县令虞大人抓了一个土匪叫胡万山,这个人招供出来一件大事。” “他说,是有人故意让他在庆海县里闹事,还要刺杀县堂虞敬为,如此是为了将夔州的边军引出来一些。” “让他办这些事的人告诉他,出了城的边军会被伏击......” 余百岁看向旺赞:“大土司,在庆海县,能有实力伏击边军的,除了你的人马之外好像也没别人了。” 旺赞脸色一变:“奎公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要带兵伏击边军?” 他怒了,一拍桌子:“如果是我的话,我早就把你也杀了。” 余百岁笑道:“大土司稍安勿躁,你听我把话说完。” 他把身子再次往前压了压,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 “大土司你想想,我刚才说的话是不是有道理?” “有什么道理?” “这庆海县内除了大土司没人能调兵伏击边军,我这么想,那庆海县的县堂大人是不是也这么想?” “将来叶大人到了之后,他会不会也这么想?这可不是危言耸听,因为这事只要是个正常人都这么想。” “白狼族和黑狼族有这样的实力,可他们的大寨距离庆海太远,一个离着二百多里,一个离着近五百里。” “我是在提醒大土司,可别人未必就是提醒,一见了叶大人,这些话别人说出来和我说出来意思可不一样。” 旺赞的眼神恍惚了一下:“你是说,有人故意陷害我?” 余百岁道:“我坚信大土司绝对不会这样做,大土司历来都和朝廷亲近,怎么可能在朝廷对白蒲动兵的时候,主动伏击官军?” “怕就怕,叶大人他信......” 旺赞懂了余百岁的意思:“奎公子是想让我去查一查,这事到底是谁干的?” 余百岁道:“这不是帮我的忙,而是帮叶大人的忙,更是帮大土司你自己的忙。” “这件事如果查出来是谁干的,大土司将这个人找出来抓了献给叶大人。” “到时候叶大人对大土司格外欣赏,你再顺势提出帮叶大人存上些银子的事,难道叶大人还能不点头?” 旺赞沉吟片刻后点头,回身把他最信任的手下卡赞叫了过来。 “刚才奎公子的话你听到了吗?” “大土司,我听到了。” “那就由你去查一查,看看到底是谁想陷害我!” “是!” 卡赞道:“我一定会把这个人找出来。” 余百岁随即起身道:“今天咱们就聊到这,什么时候大土司把那个幕后主使查出来随时找我,我帮你联络叶大人。” 旺赞起身道:“我与奎公子以后就是好朋友了,咱们好朋友可不能坑了好朋友。” 余百岁:“在蜀西南,没有人比大土司跟我关系更好,我们两个何止是好朋友,我们两个简直是铁兄弟啊。” 旺赞伸手搂着余百岁的肩膀大笑道:“没错没错,我们两个就是铁兄弟!” 他一脸真诚:“只要你在蜀西南,让人送一句话来,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亲自招待你。” 余百岁也是一脸真诚:“只要大土司去长安,不管什么时候,长安城里吃穿住行我包了!” 两个人哈哈大笑,一脸的相见恨晚。 好像刚才旺赞设计让余百岁签了字据的事根本没有发生过,也好像余百岁真的没有骗旺赞。 从普黑山下来的时候天都已经快黑了,余百岁回到镇子上,小土司褚绽染和虞杏薇俩人正在聊天。 小土司听说了虞杏薇为了葫芦镇百姓,甘愿被人称之为恶霸的事钦佩不已。 “大姐薇。” 褚绽染道:“当时你那些小弟要是不逃走的话你肯定也不会伤的这么重,我替你去把他们找出来就教训一顿。” 虞杏薇摇头道:“算了,他们当时逃走,我一开始还挺生气的,后来想想,他们也只是不想死。” “这些人原本就是葫芦镇上的泼皮无赖,他们不敢干大的坏事,可欺负人的事,从来都没有停过。” “我到了葫芦镇之后把他们挨个收拾了一遍,他们被我打服了就跟着我做事,原本就不是有什么真的兄弟义气,就这样算了吧。” 褚绽染却不想就这么算了。 虽然当时确实有危险,可那些泼皮实在是跑得太快了。 如果他们有些勇气,和乡亲们联合起来,那几百个土匪就算凶悍,到最后也不会占了多大便宜。 这种事向来如此,一个大镇子有上万百姓居住,凑出来个两千汉子是难事? 就算当时不可能凑出来那么多,但只要镇子上的百姓们团结起来,一拥而上,那几百人多数会被吓跑。 他们欺负你一回,你不敢反抗,那他们就会一次一次变本加厉。 俩人正说着呢,余百岁回来了。 一见到余百岁,虞杏薇莫名其妙的心慌了一下。 见余百岁脸色不好有些发白,她还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余百岁哪敢说他在普黑山上被五个妙龄少女群殴了,要不是他缴枪不杀的快,脸色更难看。 所以余百岁还挺骄傲的。 这种事但凡换做一个厉害些的男人,被五个人群殴之后别说脸色白,可能走路都得扶着墙,而换了我们奎公子百岁哥,他也就是脸色稍显发白而已。 他坐下来后说道:“今日格外凶险。” “那旺赞先是派了五个女高手试探我,若非是我好歹有一身极快的功法还真不好应付。” “那五个女高手着实厉害,五个人练的都是一门功夫,应该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吸精大法,咳咳,吸星大法。” “我仗着速度快,一人一下将她们击败,可没想到旺赞更狠毒,竟然说我欺负了他的小妾!” 虞杏薇怒了:“他怎么如此不要脸!” 余百岁道:“就是,明明是他让五个女高手伏击我,我好不容易脱身,他却倒打一耙说是我欺负了他的小妾。” “逼着我立下字据,说欠了他八十万两银子......原本我是不想签字的,可我一想,大不了拼一条命。” “可我一想,若我不回来,你们一定会去普黑山上寻我,到时候还要把你们也连累了。” 余百岁叹了口气:“所以,终究还是签了如此耻辱的字据。” 虞杏薇:“欺人太甚!” 小土司眯着眼睛:“噢?” 虞杏薇没有看出小土司反应,她起身道:“我去帮你把那字据抢回来。” 余百岁摇头:“不用生气,也不用着急,我是谁啊还能真吃了亏?我三言两语就把旺赞给骗了。” “虽然签了字据,可我签的不是我真名字,而且,还因此得到了他的信任,现在我已经把胡万山的靠山是谁交给旺赞去查了。” 虞杏薇眼神一亮:“你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把他骗了?” 余百岁道:“那当然,我岂是浪得虚名之辈。” 小土司点了点头:“一个打五个呢,当然厉害咯。” 余百岁瞪了她一眼。 虞杏薇:“看把你累的,脸色都不好看。” 小土司哪里知道她和余百岁之间发生过什么,虞杏薇自然不好意思说,余百岁更不会胡言乱语。 他再怎么不是东西,也不会把此事宣扬出去坏了人家姑娘的名节。 所以小土司道:“他当然累,一次应付五个,就算是在长安城里,也是咱们余大哥没有过的事。” 余百岁:“咳咳,你随我出来,我交代你一件事。” 小土司笑着起身。 两个人到了门外,余百岁道:“有件事在咱们离开之前我想办了。” 小土司问:“什么事?” 余百岁道:“那天胡万山欺负虞杏薇的时候,她手下那十几个泼皮跑的太快,我打算教训他们一下,然后把他们赶出葫芦镇。” 小土司一听就乐了:“我正想这事呢。” 余百岁:“那你去办还是我去办?” 小土司转身就往外走:“我去我去,你继续去和大姐薇吹牛皮。” 余百岁:“我说的都是真的。” 小土司:“是是是,我知道,都是真的,五个女高手嘛......” 余百岁:“你不许在大姐薇面前再提这事。” 小土司:“是你自己提的关我屁事。” 说完就走了。 没多久,这十几个泼皮就被小土司的人都给找了出来。 十几个人,被小土司的手下按着跪在大街上。 其中有一个巨胖的,就是敞胸漏怀走路都能颤颤颤的,有一个看起来特别壮的,就是敞胸漏怀露出一层胸毛的。 还有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也就二十来水,皮包骨一样,敞胸漏怀的时候,好像露出来两块搓衣板似的。 胖的外号叫大猪,壮的外号叫大黑牛,瘦小干巴的那个,外号叫板鸭。 小土司扫了一眼这些跪在那的,她问:“知道我为什么把你们找来吗?” 板鸭低着头说:“知道,那天是我们错了,我部门不该不管大姐薇。” 大猪说:“我们知道错了,请你帮我们和大姐薇说一声,我们都想跟她认个错。” 小土司一脚踹过去:“认错?想认错你们早就去了,还至于是被我抓到的时候假惺惺说要认错?” 这一脚踹在大猪身上,大猪没动倒是把她弹回来了。 小土司气的一跺脚:“你们哪怕是保护她先跑呢,我今天都不找你们的麻烦。” 大黑牛说:“我们都知道错了,我们以后保证好好跟着大姐薇,再有事,我们肯定上。” 小土司看着他们这可怜兮兮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样子,她也没心思继续打骂。 如果这些家伙拒不认错,她肯定要继续教训下去。 “罢了。” 小土司道:“你们还有什么脸跟着她,以后再也不见就是了。” 大猪:“大姐薇要走啊?” 小土司:“你们走!” 她怒视道:“今天就都给我滚出葫芦镇,以后再敢回来我把你们胳膊腿儿的全都打断!” 第五百六十三章计中计 - 天下长宁 - 知白 大猪犹豫了片刻,开始一下一下的给褚绽染磕头。 “这位女侠,请你帮我们在大姐薇面前求个情,我们真的知道错了,下次肯定不跑了。” 大黑牛道:“我们保证再也不跑了,上次是我们没良心,大姐薇那么照顾我们,我们却只管自己跑了,我发誓再也不会这样。” “我发誓,我当时没有跑,如果不是板鸭先跑了我们不可能跑,就因为他,我们,我们,确实对不起大姐薇,我们错了。” 褚绽染见他们说的言真意切,而且也真有悔改之心,不由自主的动了些恻隐之心。 她本来就不是个心肠特别狠的女人,被一群人这么求她甚至还真的起了些帮他们求个情的想法。 褚绽染道:“你们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大姐薇待你们多好,你们当初都是不务正业的,早晚都会被国法处置。” “是大姐薇把你们拉回来,带着你们走正道,虽然百姓们还是骂你们,可那和以前一样吗?” 大猪立刻说道:“不一样不一样,乡亲们虽然骂我们,可他们也知道,我们跟着大姐薇不是在做坏事。” 大黑牛:“我们这次回去之后,自己都抽自己嘴巴,确实是知道错了,还请女侠帮我们求情。” 褚绽染点头:“既然这样我就......” 她刚要说我就帮你们去说说,却听那皮包骨的板鸭说了一句:“主要是,把我们赶出葫芦镇我们可怎么活啊。” 他说:“离开葫芦镇我们连饭都吃不上,我们都饿死了可怎么办。” 褚绽染一听这句话:“你不是真的知道错了,你是怕被赶出去没饭吃?” 板鸭:“我们是错了,可也不能把我们赶尽杀绝吧。” 褚绽染:“你若这么说,那我还真就替大姐薇赶尽杀绝了。” 她一摆手:“把这些人全都赶出镇子,谁要是再敢回来就把他们腿都打断了,想回来,爬回来吧!” 她手下的彩衣族勇士立刻上前,拎着那些泼皮就往外走。 板鸭起身想要反抗,被几拳打倒在地。 “笑话。” 褚绽染道:“那些土匪想杀你们大姐薇的时候你不敢反抗,现在倒是反抗了,你是觉得我们不敢真的杀了你,还是因为这次是关系到你自己了?” 板鸭道:“我从小就在葫芦镇里长大,谁也不能把我赶出去。” 褚绽染道:“你现在说谁也不能,那土匪来的时候能不能?” 板鸭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说什么。 大黑牛忽然冲过来给了他一拳:“你还想胡说八道什么?你还想说什么?我们都已经求了女侠帮我们说情,都是你胡说八道!” 板鸭怒了:“我说的就是实话有什么不对的?!” 大黑你更愤怒:“那你也不能说!” 板鸭:“老子就说了,老子是在葫芦镇里长大的,谁也不能赶我走!” 褚绽染气的小脸儿都有些发白,一脚将板鸭踹了出去。 “下次土匪来的时候你也这么硬气,我还能看得起你。” 她大声吩咐道:“全都轰出镇子,把路口全都看好,谁敢偷偷回来,一律打死!” 刚才还是打断腿,现在直接下令一律打死。 其他人倒是不敢骂他,纷纷朝着板鸭开炮,这个骂几句,那个啐口吐沫。 一群人非常不体面的被赶出了葫芦镇,他们一开始还走在一起,只有板鸭一个人走在最后,可走着走着,逐渐也就散了。 大黑牛和大猪两个人走在一起,剩下的大概也没商量好个什么结果于是各自散去。 唯独板鸭,出了镇子之后没走出多远就在路边土坡上坐了,时不时的看向镇子这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褚绽染回去之后就把这些事和虞杏薇说了一遍,虞杏薇低着头一阵难过。 这些泼皮虽然都算不上什么好人,毕竟是她亲自收服的小弟。 在一起相处了很长时间,就这么散了难免还是心里不舒服。 “就这样吧。” 虞杏薇低着头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大概也不会在葫芦镇里留多久了,等我走了,他们愿意回来就回来。” 褚绽染道:“大姐薇,我看你干脆跟着我们算了,叶千办可真的是一个大好人,你跟着他能为老百姓做更多好事。” “而且叶千办身边的人,哪有一个是你小弟那样的,跟着我们一起,你不用担心自己被人出卖。” 虞杏薇又沉默了一会儿后,还是摇头:“等打完了仗,我就在家里好好配着父亲,我出门胡闹了这么久父亲心里也必是担心的,我不想再让他担心了。” 褚绽染想了想也对,于是点头道:“那就回家去。” 站在门外的余百岁听到这些话,他原本也想劝几句,可最终没有开口。 他现在有些害怕和虞杏薇说话,一是自己确实对不起人家,二是他实在不想听到那句:我没看上你了。 他们在葫芦镇里也没有一直闲着,旺赞那边在打探消息,他们也打探消息。 虞杏薇在江湖上确实还有几个朋友,只是这些朋友也都不算交情深厚。 真要是交情深的,听说她出了事还能一个都不来? 她找到这些朋友让他们半米打听一下胡万山背后到底是谁撑腰,这些人哪知道胡万山已经被抓了,还以为虞杏薇是要报仇,这种事他们也不敢招揽。 几天下来,他们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正在吃午饭的时候,普黑山上派来的人忽然就到了。 来的人,正是旺赞最信任的那个手下卡赞。 “奎公子。” 卡赞急匆匆的来,急匆匆的说。 “我们已经查出来是谁想伏击边军了,确实是白狼族的大土司赫唔忽。” “他已经派了上万人马下山,就在几十里外的丛林之中埋伏,他们已经下山好多天,只等着边军从夔州出来呢。” 余百岁问道:“你们是怎么查出来的?” 卡赞道:“赫唔忽不知道怎么听说了,我们把彩衣族小土司扣押下来。” “他派人来说,让我们把小土司交出去,还说过几天没准打仗,让我们色族不要站在朝廷那边。” 余百岁点了点头:“带着上万人马,看起来不好对付。” 卡赞道:“确实是不好对付,我们大土司也不太想和白狼族那边闹翻,所以只能是把消息告诉奎公子,至于怎么办你们自己想办法。” 余百岁抱拳:“还是多谢你们了。” 卡赞道:“也没帮上什么忙,我先告辞了。” 余百岁点头:“大土司那边,还请你替我说一声谢谢。” 卡赞应了一声转头就走,看的出来他确实有些害怕白狼族的人。 走了能有七八步,卡赞又转身回来:“奎公子,若是你们能解决了白狼族,我和大土司都会感谢你的。” 余百岁道:“你们色族有那么多能打仗的武士都不敢动手,我现在也没什么办法。” 卡赞:“其实我是想帮忙的,可大土司他不愿意。” 余百岁:“大土司不愿意,你也不能帮上什么,不过,还是得多谢你来告知这些。” 卡赞想了想后说道:“这次白狼族带着军队下山的那个人我认识,叫马肯鲁,以前和他一起喝过酒。” “我可以不急着回去,然后去找到马肯鲁,骗他说我们大土司想见见他,他肯定不敢去普黑山,我就请他来葫芦镇里见面,到时候把他抓了!” 余百岁:“抓了他那一万狼兵我们怎么办?” 卡赞道:“抓了他,大土司也没办法了,到时候我们再求大土司出兵,杀了那一万狼兵。” 余百岁道:“我怕大土司不肯。” 卡赞问:“叶大人什么时候来?如果叶大人到了的话我们一起动手,大土司知道叶大人到了,应该就不敢拒绝了。” 余百岁道:“也快了,我才得到消息说他明天后天大概就能到葫芦镇。” 卡赞立刻说道:“那最好,我想了个更好的办法,我现在赶回去和大土司说,叶大人明天就到葫芦镇。” “然后再把马肯鲁也骗来,当着大土司和叶千办的面,我亲自动手,一刀就把马肯鲁杀了。” 他看向余百岁:“如果成功的话,大土司就不会再犹豫了。” 余百岁想了想后点头:“行,我现在派人去催叶大人,你回去把马肯鲁和大土司都骗来。” 卡赞应了一声,急匆匆的走了。 褚绽染道:“咱们根本就没有叶千办的消息,你怎么就答应了他。” 余百岁笑道:“他们又没有见过姜头师父,不知道姜头师父长什么样子。” 他压低声音说道:“找一个人假扮叶千办,然后等卡赞动手杀了马肯鲁之后事情也就成了。” 褚绽染犹豫道:“万一被看出破绽怎么办?” 余百岁笑道:“放心,有我呢。” 他从自己的护卫里选了一个身材样貌与叶无坷接近的,然后又让保护他的那些护卫,全都假扮成叶无坷的护卫。 到了第二天,卡赞却没有回来。 第三天,卡赞还是没有回来。 余百岁他们已经放弃这个计划的时候,卡赞却在第四天急匆匆的赶了回来。 “大土司一开始不肯来,我说了两日他才动身,那马马肯鲁倒是好骗,一听说大土司来了他就答应了来葫芦镇。” 余百岁笑了:“这件事能办成,全都靠你。”’ 卡赞问他:“叶大人到了吗?” 余百岁朝着里屋努了努嘴:“就在里边。” 卡赞问:“我能见见叶大人吗?” 余百岁道:“原本不能,可你是大功臣就当然能,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进了屋,假扮成叶无坷的那个年轻人也是青衣列阵的高手,面目俊朗又器宇轩昂,这卡赞都没敢死盯着看,和假叶无坷说了几句话就连连告辞。 他出来之后就告诉余百岁,他回去接大土司,让他们安心等着。 过了大概有不到半个时辰,余百岁他们看到卡赞领着旺赞进了葫芦镇,旺赞带着上百名手下,住进了一家客栈。 卡赞在安顿好之后就又离开了葫芦镇,应该是去迎接白狼族的那个马肯鲁。 或许是因为想配合余百岁把这场戏演好,虞杏薇还把他父亲虞敬为与县丞牛路都给请了来。 他们装模作样的向假的叶无坷行礼,故意做给对面客栈里的旺赞看。 镇子外边的高坡上,马肯鲁带着他手下的大军却已经到了。 “你确定来的真是大宁西南镇抚使叶无坷?” 卡赞点了点头:“没错,我能肯定。” 马肯鲁一挥手:“杀进葫芦镇,一个都不留!” 第五百六十四章家与家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天都已经黑了。 可是旷野的夜和家里的夜,永远都不一样。 可能上天将黑夜赐予人间的时候都没有想到,人居然会造出抵御黑夜的武器。 家。 不管有没有灯光,甚至可以没有温暖,当人在家中,黑暗带来的恐惧就会减少一半。 不管有没有星光,甚至天空还有一轮明月,当人在野外,黑暗带来的恐惧就会成倍增加。 板鸭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怕黑的人。 以前他在葫芦镇里混日子的时候,他更喜欢天黑出门。 天黑他就可以翻进别人家院墙,能偷什么就偷什么,就算一个铜钱都偷不到,也要顺走个馒头。 天黑他就可以和一群狐朋狗友聚在一起,三两杯酒下肚就天大地大我最大。 天黑他就可以肆无忌惮的盯着白天自己不敢去看的女人看,尤其是蹲在人家洗澡的柴门外。 他觉得天黑真的是太好了,天黑就是上天最大的公平。 唯有天黑,才能让他觉得自己是个了不起的人。 可是今天夜里他害怕了,他真的害怕了。 哪怕他离开镇子并不远,从他所在的地方往镇子方向看过去,那灯烛火光好像触手可及却不可及。 他被赶出镇子了,被一群不是葫芦镇的人赶出了葫芦镇。 他不服气,又不敢再去招惹。 就正如那天,大姐薇被胡万山暴打的时候他跑开了。 他喜欢大姐薇,他甚至想去偷看大姐薇。 可他也知道自己和大姐薇之间的距离,就好像现在他和葫芦镇的距离一样远。 触手可及而不可及。 在大姐薇被打翻在地口吐鲜血的时候,他鼓了几次勇气都想折返回去和那个混蛋胡万山拼命。 几次,勇气都到了嗓子眼,逼着他大喊一声就可以往前冲,可他还是没有喊出来。 板鸭躺在草地上,看着镇子里的灯光。 这个高坡是距离光最近的地方,却不是镇子里的光,而是月光,是星光。 如果再有一次呢? 板鸭问自己,如果时间真的能够倒流再回到那天的话,面对胡万山和手下几百悍匪,他还会跑吗? 板鸭不知道。 这个高坡,好像是他的领地,他告诉自己这里比葫芦镇那个破旧不堪的家要好的多了。 他可以躺在高坡这边看着葫芦镇,也可以不给葫芦镇一点脸面转移到高坡那边去。 想看就看,不想看就不看。 是为自由,是为自尊。 睡吧,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明天一早太阳升起之后就去夔州,夔州是大城,那里有不一样的世界,也许有一天他就能在夔州带着巨大的财富回到葫芦镇。 到了那个时候,葫芦镇里的人还有谁敢看不起他? 他会趾高气昂的走到大姐薇面前,看着大姐薇那张漂亮的脸问她:“你后悔吗?” 我后悔。 板鸭在心里回了一句......不是替大姐薇说的,而是替他自己向大姐薇说的。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听到一阵阵声响,他以为是野兽。 在这个地方,出现野兽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所以他马上就往草丛里挪了挪,翻身看向高坡最高处,趴在那,警惕的看着。 他此时已经在盘算,如果来的真是野兽他能不能跑的过? 来的不是野兽,是一群人。 他爬伏在那,看到一群人出现在最高处,那群人看着葫芦镇方向在说着什么,板鸭听的出来那是白狼人的语言。 就在这时候,又有几个人出现,他们就从镇子方向过来,上高坡的时候从板鸭藏身的地方不远处经过。 那几个人走的很急并没有发现他,也没想到这里还会藏了一个人。 “人都被我骗来了。” 那个后来出现的人对先出现的人说道:“我已经亲自见过了叶无坷,就在镇子里。” “你确定?” “我确定,县堂虞敬为和县丞等人一块到的,对叶无坷格外恭敬。” “确定就好。” 先出现的那个人伸手往前一指:“今夜将葫芦镇踏平,一个活口不许留。” 随着他话音一落,从他身后的高坡另一边,大批的黑影冒了出来,就好像是从地下钻出来的鬼魅。 板鸭吓得瑟瑟发抖。 然后他开心了。 该! 板鸭在心里狠狠的骂了一句。 不是把我赶出镇子吗?镇子里的人今夜一个都活不了,反正老子是出来了,这真是逆天的运气啊。 如果不是被人赶出葫芦镇,那他必然也是葫芦镇里的死鬼了。 都活该。 他往草丛深处又挪了挪。 现在好了,那些欺负我的外乡人也一个都跑不了。 大姐薇也...... 板鸭心口窒了一下。 大姐薇死了的话,确实很可惜,但我明天一早就要去夔州了,夔州有数不清的美女在等着我。 在夔州我可以赚到大笔大笔的银子,我可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大姐薇算什么东西。 “大姐薇!” 板鸭猛的爬起来,用出了他此生最大的力气最快的速度朝着葫芦镇方向狂奔。 他知道自己只要一跑起来马上就会被那些狠毒的白狼人看到。 如果不喊的话,这些白狼族人发现他可能还会稍微晚一些。 可他喊了。 “大姐薇,快跑啊!” 板鸭都不知道原来自己都喊的这么大声,大的好像能把今天的夜空都撕开一个口子似的。 “大姐薇!快跑啊,白狼人来了!” 板鸭声嘶力竭。 站在高处的马肯鲁脸色一变,他看向那个狂奔的瘦小的家伙。 “杀了他,杀了他!” 而站在他一边的卡赞则吓了一跳,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这种地方居然还有别人。 “不能让他回到镇子里!” 卡赞也在呼喊。 数不清的狼兵朝着板鸭追过去,板鸭的身板儿太瘦弱,和这些常年厮杀的狼兵相比,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才跑出去能有十几丈,就有狼兵快要追至他身后。 板鸭一看到狼兵离着自己已经那么近了,他喊的声音也更大了。 “大姐薇!你他妈的能不能听到啊,快跑啊!” “大姐薇!你再不跑老子就救不了你了,你他妈的要是听到了,记得是我来救你的!” 这个家伙,体力实在是太差了。 这才跑了多一会儿竟是已经有些声嘶力竭。 可是马上就要到镇子口了,他感觉自己的全身都要被镇子口第一户人家的灯火照亮全身。 噗的一声! 一柄飞转过来的狼刀斩在了他的小腿上。 刀刃从小腿肚子切进去卡在了他的腿骨,肉被整整齐齐的切开。 板鸭疼的哀嚎一声,扑倒在地的时候回头看自己的小腿,那把刀卡在那,他看到了,所以脑子里嗡的一声。 一瞬间,一种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白充斥了整个脑海和眼前。 明明是个深夜,可他看到的却是白茫茫一片,没有任何东西,就是白茫茫一片。 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人在害怕到了极致的时候眼睛里看到的会是这样的东西。 身后的白狼族人已经更近了,板鸭咬着牙撑着身子起来,一条腿跳着往镇子口方向跑:“大姐薇!你他妈的快点听到啊!” 镇子口不远处的一个柴堆里。 大猪被大黑牛一把捂住了嘴巴。 “别出声!” 大黑牛用他强壮有力的胳膊勒住了大猪的脖子,另一只手捂着大猪的嘴巴不让他出声。 “你别出声就没事,没人知道我们都在这里睡觉。” 大黑牛说:“我求你了大猪,别逞英雄。” 大猪的声音从他手指缝隙里挤出来:“板鸭快死了啊。” “让他死。” 大黑牛说:“他死了又怎么了,反正我们都讨厌他,那天要不是他先跑了,我们也不至于跟着破。” “如果不是他的话我们也不至于被赶出镇子,我们更不至于要躲在这柴堆里睡觉。” 大猪的声音依然倔强的挤出来:“可他想救大姐薇。” “那是他恕罪。” 大黑牛说:“我们躲过去就没事了,没人知道我们躲在这。” 大猪说:“你那么能打。” “我不能打。” 大黑牛把胳膊勒的更用力了些:“你要是敢喊出声来,我就勒死你!” 大猪眼泪都出来了,也越来越窒息。 “我......想救大姐薇。” 大猪说:“这次,我想救。” 大黑牛死死的捂着他的嘴:“我真的会勒死你。” 被勒住的大猪眼白都往上翻了,窒息感越来越强烈。 “别出声别出声别出声......我们就当什么都没有看见。” 就在这时候,大猪忽然一口咬在大黑牛的手指上,这一口咬的太用力,几乎把大黑牛的手指咬断。 大黑牛疼的嗷的叫了一声,猛的一挣扎,他们身上的干柴被掀起来,暴露了。 大猪咳嗽了几声,眼泪鼻涕都在往外流。 他手脚并用从柴堆里爬出来,冲到板鸭身边扶着板鸭的胳膊:“大姐薇!快跑啊大姐薇!” 他喊,喊破了嗓子的喊。 大黑牛看着那两个蠢货,恨不得现在就过去把那一胖一瘦两个混蛋都勒死。 可他现在只能跑了,他知道留下是什么下场。 那天,第一个跑的并不是板鸭,而是他。 可是好像谁都不相信第一个跑的是看起来这么雄壮,这么有力,无数次夸下海口可以靠一己之力保护所有兄弟的他。 板鸭不是第一个跑的,可是所有人都觉得就是板鸭第一个跑的。 大家跑了也都不怪自己,就怪板鸭第一个跑了他们才跟着跑了。 “大姐薇!” 板鸭看着大猪跟他一起喊,眼睛都红了,也笑了。 “大姐薇!” 两个人一起喊:“快跑啊!” 噗! 一杆飞矛正中大猪的后心,那长矛从前胸贯穿出来。 扶着板鸭的胖子摇晃了一下,低头看了看那露出来的长矛后一把将板鸭往前推开。 “告诉大姐薇,我大猪......这次没跑。” 板鸭咬着牙点头,拖着一条残腿继续往镇子里跑:“大姐薇!你听到了就快点跑!” “大姐薇!” 忽然之间,板鸭的旁边又出现了喊声。 从另一个柴堆里,有个泼皮钻出来大声喊:“乡亲们快跑啊!狼兵来了!” 墙角下,有人站起来:“大姐薇!快跑啊!” 树上有人跳下来:“大姐薇!跑!” 他们都被赶出了镇子,可是他们一个都没走远。 在白天的时候他们分道扬镳。 在这个夜里,他们重新聚在一起。 飞矛一根一根飞来,人一个一个倒下。 第五百六十五章你找谁 - 天下长宁 - 知白 几名狼兵架着浑身是血的板鸭进了镇子,他们将板鸭往地上一扔。 不管板鸭喊的声音有多大,惊醒了多少人,其实意义不大。 当一万狼兵就位准备对葫芦镇动手的时候,其实这个镇子里的人已经没有机会逃出去了。 那一声一声的大姐薇你快跑,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砰地一声。 板鸭的身边被扔过来一具尸体,或许是因为他太胖了,尸体落地的时候,砸起来的烟尘都比别人大些。 然后是第二具,第三具,第四具...... 泼皮们的尸体就这样被丢在大街上,在对面是葫芦镇的百姓。 狼兵将镇子围了起来,把所有人都驱赶到了镇子里的空地上。 四周火把通明,让那些狼兵看起来真的像是被火光照着眼睛就会变成阴狠颜色的狼。 “他们刚才在喊什么?” 马肯鲁一边走一边问。 在他身边,人高马大看起来强壮的好像一头蛮牛似的大黑牛低着头瑟瑟发抖。 他不敢回答。 啪的一声,一个耳光在他脸上炸的响亮。 马肯鲁身边的狼兵见他回答,一个耳光扇的大黑牛嘴角带血。 这是多么讽刺的画面啊。 大黑牛比打他的那个狼兵要高大的多,那个狼兵伸手扇他的时候甚至还要微微踮脚。 可就是如此雄壮的大黑牛,哭了。 他颤抖着嗓子回答说:“他们在喊大姐薇快点跑。” 他用白狼族的语言回答。 马肯鲁问他:“大姐薇是谁。” 大黑牛说:“大姐薇是我们的老大......曾经是,现在已经不是了,她竟然和官府勾结,不不不,她竟然是县堂的女儿。” 他说:“这样的人我们早就不认她当老大了,我......” 啪的一声。 这次是马肯鲁自己动手。 一个耳光扇过之后,马肯鲁盯着大黑牛的眼睛问:“既然你们已经不认她了,为什么还要让她快跑?” 大黑牛:“我没有,我一直都没有喊,是他们喊的,他们现在都死了,他们死有余辜!” 奄奄一息的板鸭原本趴在地上,听到大黑牛这句话后艰难的转过身子,他躺在那,看着那个自己曾经无比羡慕的大黑牛,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鄙夷。 原来,强壮,高大,好看......丑陋。 他朝着大黑牛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这一口带血的吐沫就落在他自己胸膛上,却并不脏污。 像是在最合适的时候,送他一朵小红花。 “大姐薇是谁?” 马肯鲁看到全镇百姓都已经被驱赶到了这,他倒是不担心那个叫叶无坷的宁人大官会逃掉。 现在,他倒是对这个叫大姐薇的女人更感兴趣。 一群已经被逐出家门的泼皮无赖,为什么会这么不要命的让一个女人快点跑。 “她是跟你们都睡过吗?” 马肯鲁低头看着板鸭问。 板鸭回答:“她是你妈,是你奶奶。” 马肯鲁皱眉,然后一脚踩在板鸭的嘴上,这一脚之下,板鸭的牙齿都被踩掉了好几颗。 马肯鲁转身看向大黑牛:“把你说的那个大姐薇指认出来。” 大黑牛随即朝着面前黑压压的人群看过去,他真的在努力的寻找那个女人在什么地方。 可镇子里终究还是没有那么光明,黑暗终究是在给人恐惧之外也给了人一些保护。 在这么多百姓之中,他找不出大姐薇。 见他找不出,马肯鲁随即说道:“在我数到五十之前,如果你没有把人找出来我就砍你一条腿。” 大黑牛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冲了出去,他在人群之中疯狂的寻找。 推倒了一个小孩儿,推倒了一个老人,一巴掌扇在一个妇人脸色,又使劲儿把面前的一对老夫妻分开。 “你们把大姐薇交出来!” 大黑牛嘶吼着:“如果我死了,我先把你们都杀了!” 他双目赤红。 大姐薇就不在人群里。 板鸭他们的喊声终究还是起了作用,虞杏薇和余百岁他们听到了异常呼喊之后就起身查看。 他们没想到会来这么多敌人,藏身在暗处准备反击的时候才发现竟然是那一万狼兵都来了。 原本虞杏薇以为是胡万山的同伙来,她还在和余百岁商量着要擒贼先擒王。 “大姐薇!” 大黑牛一把将一个孩子的脖子掐住:“我知道你就在镇子里,我知道你肯定在!你要是不出来,我就先把他掐死!” 暗处的虞杏薇眼神愤怒,猛然起身又被余百岁压了下去。 虞杏薇怎么都没有想到,她认为自己手下这群人里最正直的那个居然是这样的人。 此时她才终于明白过来,人是会演戏的。 那个大黑牛会在她看得到的地方扶着老太太走路,会把小孩子一下一下的举起来逗孩子开心。 会站在她身边说,以后他誓死也要追随她,还说不管谁来葫芦镇里和大姐薇作对,他永远都会第一个冲上去为她拼命。 现在,大黑牛原形毕露。 “大姐薇!” “我知道你肯定在看着呢,你不是说你最喜欢小孩子吗?你还说你一直想要个小孩儿,你那就是说给我听的!” 大黑牛脸型狰狞:“我知道你也喜欢我,你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出来?你是想看着我死,还是想看着这个孩子死!” 说着话的大黑牛一把将孩子举高,那孩子一开始还在踢腿挣扎,片刻之后脸色青紫,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虞杏薇一把将余百岁推开,她从黑暗之中冲了出去。 “我是她的父亲!” 就在这一刻,庆海县县堂大人虞敬为大步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 他指着大黑牛说道:“你把孩子放下!” 大黑牛连忙回头看向马肯鲁:“是他,他就是大姐薇的爹,他是庆海县的县令大人!” 虞敬为强压着怒气说道:“你先把那个孩子放下,杏薇她和她的朋友们已经离开葫芦镇了,我是她的父亲,如果你们要找的是她,那就找我好了。” 虞敬为大步走到大黑牛身前,他在这个高大威武的男人面前显得那么瘦小无力。 可却又那么高大。 “放下他!” 随着虞敬为一声怒斥,大黑牛竟然被虞敬为的气势所吓住了。 大黑牛下意识的把孩子放下来,嘴里还在嘀嘀咕咕的说着:“是他,就是他,你不要杀我了,我没找到大姐薇可他爹在。” 马肯鲁缓步走向虞敬为:“原来你是县令。” 他走到虞敬为面前的时候抽刀放在虞敬为肩膀:“现在你告诉我,你的女儿去了什么地方。” 虞敬为道:“我说过了,我的女儿和她的朋友们已经离开了葫芦镇。” 马肯鲁用刀子敲打了几下虞敬为的脸:“刀已经在你脖子边上了,你真的不害怕吗?” 虞敬为笑了:“作为庆海县的县令,面对你们这样的匪寇我不会害怕,作为虞杏薇的父亲,我更不会害怕。” 马肯鲁猛然扬刀,虞敬为引颈抬头。 噗的一声! 马肯鲁一刀将旁边那个看起来才七八岁的孩子砍死。 “你现在怕了吗?” 马肯鲁道:“交不出你的女儿,还会死人,我忽然想起来,我不是来找你的女儿的。” 他的刀再次放在虞敬为的脖子旁边:“叶无坷在哪儿。” 虞敬为咬着牙,双目带着血泪:“我说过了,我的女儿和她的朋友们离开葫芦镇了,我女儿的朋友就是叶千办!” “你们这些中原人好奇怪啊。” 马肯鲁道:“平时打你们骂你们的时候,你们比乌龟还能忍耐,可当我要杀了你们的时候,你们却又变得不怕死了。” 他的刀子再次扬起:“既然你是县令,是一个想保护百姓的县令,那我成全你,先杀你。” 虞敬为冷笑:“我死,葫芦镇的百姓死,接下来就是你死,是你白狼族被灭族。” “哈哈哈哈哈!” 马肯鲁笑了:“从来都是我们灭别人的族。” 他刀锋扬起。 “我在这呢!” 虞杏薇刚要从人群后边冲出去的时候,余百岁一把将她拉到身后。 这个个子小小的男人,分开人群大步走到最前边。 “我就是大姐薇。” “你?” 马肯鲁眯着眼睛看向余百岁:“你是女人?” 余百岁道:“谁告诉你说大姐薇非得是女人?就好像你,长的像个人就是人了?” 马肯鲁不太习惯中原人说话那么多弯弯绕,这句话他反应了一会儿才理解。 于是在他反应过来的那一刻,他没有任何迟疑一刀看向余百岁的脖子。 余百岁敏捷避开,然后突然一扬手,他手里是一把粉末,是叶无坷给他防身用的东西。 与此同时,在人群之中的十余名青衣列阵高手同时掠了出来。 生擒马肯鲁才是唯一的希望。 这是余百岁的计划。 啪的一声。 余百岁的脖子被一只坚硬的好像不是人手的人手攥住,那只手竟然是青黑色的。 “不管是毒还是什么药,对我没有作用。” 马肯鲁在飘洒的药粉之中甚至还深吸一口气,然后轻蔑的对余百岁说道:“你真的没有听说过我是谁吗?” 余百岁也没想到,居然有人不怕毒。 他认为全天下如果有一个人什么毒都不怕,也只能是叶无坷。 “你放开他。” 虞杏薇从人群里走出:“我是大姐薇。” “我是大姐薇。” 小土司褚绽染也从人群里出来。 虞杏薇还没有来得及说第二句话的时候,小土司已经走到马肯鲁身前不远处。 “我是大姐薇,你放下他,我可以告诉你叶无坷在什么地方。” 余百岁艰难的看向小土司,艰难的摇头。 这时候,人群之中,色族大土司旺赞走了出来,所有人都看向他,以为他要为这些勇敢又可怜的人出头。 可旺赞只是说了一句:“如果没有我什么事,我现在就要走了,如果你敢对我下手,色族将会彻底与白狼族开战。” 马肯鲁笑:“你先等一等,我先找找谁是叶无坷。” 他看向小土司:“你告诉我谁是叶无坷,我就把你的朋友放了。” 小土司道:“这里没有叶无坷,我们是计划骗你来把你抓了才说叶无坷在这,他其实根本就没来。” 马肯鲁:“我能相信你吗?” 不等小土司说话,他猛然将余百岁摔在地上,一脚踩着余百岁的胸口大声喊道:“谁是叶无坷!” 青衣列阵的一个汉子大步走出来:“我是叶无坷!” 另一个汉子也走出来:“我是叶无坷!” 余百岁艰难的喊道:“我就是叶无坷。” “你找叶无坷?” 人群后边,一头巨狼腾空而起。 巨狼少,有一少年,越过人群而来,手中龙鳞黑线如电芒划过。 巨狼扑落,刀锋凛冽。 叶无坷踩着马肯鲁的胸膛:“找我何事?” 镇子外边,两千铁骑踏地而来,如风卷残云,如雷霆泄地。 第五百六十六章十个 - 天下长宁 - 知白 在庆海县这个地方,一万狼兵意味着可以将整个县城都犁一遍。 这个距离夔州还有二三百里的小县城内,可以拿起兵器与狼兵交战的大宁士兵不超过二三百人。 平日里,狼兵并不会明目张胆的出来挑衅地方官府。 可现在出来了,且明摆着就是奔着要杀叶无坷来,这就足以说明白蒲南蛮和大小锦川的部族,串通一气。 现在已到了连遮掩都不遮掩的地步。 如果真的让狼兵把朝廷的钦差叶无坷杀了的话,那原本要南征的大军必然就会有所行动。 大将军庄无敌和高真,不可能在知道了钦差被杀的情况下还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如此一来,原本要南征的大军是否会改为攻打小锦川? 如果攻打小锦川,那就变成了楚时候府兵攻打小锦川一样的场景。 小锦川是蜀西南第一等易守难攻的地方,南征大军攻打小锦川,大锦川和白蒲的蛮兵从两侧夹击。 这样打,和楚时候的争战并无区别。 小锦川的大土司赫唔忽有足够的自负,他祖父为大土司的时候成功将楚军拖入泥潭,连续厮杀九年,楚军损兵折将。 所以赫唔忽这次派出了他最得力的手下,也是小锦川八大金刚之一的马肯鲁。 马肯鲁,刀枪不入。 看是谁的刀。 没有人想到叶无坷会再次脱离队伍,他从锦棉县离开之后一路往夔州进发。 走到半路的时候就悄然离开,下令他的两千铁骑昼夜兼程。 在这个夜里,两千铁骑踏破了黑暗。 葫芦镇里,全镇百姓都被聚集在一起,四周火把通明。 一头巨狼驮着那如同深夜烈日一样的少年从火把的上方一跃而出,小锦川八大金刚之一的马肯鲁连反应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巨狼扑倒在地。 巨狼拥有犹如战马一样的身躯,却有着比战马要强大百倍的气势。 身为巨狼但名字还为小狼的家伙,那巨大的爪子一下就将马肯鲁扫翻在地。 马肯鲁挣扎着要起身的时候,一把光芒胜过了月色和火把的长刀对准了他的脖子。 “你找叶无坷?” 刀锋之下,马肯鲁的脸色有些发青。 小锦川八大金刚的地位,近乎于至高无上。 离开白狼族,大大小小的各族土司在他面前会如绵羊一般孱弱无力。 这还是第一次,他连还手都没来得及就被敌人制服。 可他不服。 “你是叶无坷?!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马肯鲁用脖子盯着龙鳞黑线的刀尖想要起身,这种情况并不能把他吓倒。 他知道自己有多强,一把刀而已。 他不知道叶无坷有多强。 当他试图用自己金刚不坏的身体直接将刀子顶开的时候,那把刀却离开了他的咽喉。 在这瞬间,马肯鲁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想法是......叶无坷知道我的威名,他知道杀不了我。 可是很快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那把刀离开了他的咽喉,放在了他头顶。 用刀身平着压在他头顶上,微微发力往下一按。 “你是谁都没有关系,跪下。” 马肯鲁除了练成了金刚不坏的肉身之外,还天生神力。 他猛然起身,脚下发力,力灌足下。 而那把刀只是轻飘飘的放在他头顶,刚刚起身一半的马肯鲁不得不跪下去。 他的双脚已经深深的陷入地面,却阻止不了膝盖的弯曲。 “你......知道......我是谁吗!” 马肯鲁爆发出全部的力量试图强行起身,浑身的肌肉在这一刻都绷了起来。 双脚已经彻底陷入地下,膝盖也在一点点挺直。 叶无坷坐在巨狼后背上,看着面前这个蛮人在刀下寻找自尊。 “我是......” 马肯鲁的声音就要吼出来的时候,叶无坷的刀轻轻往下压了压。 “你是谁都好,身份低微,在我面前,只有跪位。” 砰地一声! 马肯鲁的两个膝盖重重的撞在地面上,同时深陷下去。 龙鳞黑线就好像那么平放在他头顶似的,根本就没有发力。 而马肯鲁那张脸在灯火的照亮下,人人都看得出来已经彻底扭曲。 他连额头上都青筋毕露,脖子上更是如此。 可他还是起不来分毫。 在叶无坷身后,县令虞敬为睁大了眼睛,除了不可思议之外还是不可思议。 他当然早就听说过叶无坷的威名,可若非亲眼所见又怎么可能对这种力量有清晰的认知? 虞杏薇也看到了,她除了震惊之外还明白了什么是天外有天。 一开始,她以为凭着自己的武艺,能够帮父亲在庆海县重新建立秩序。 葫芦镇就算是庆海县的门户,所以她选择在葫芦镇立威。 立威。 这才是立威。 叶无坷俯瞰着马肯鲁,马肯鲁还在持续的爆发他的力量。 后背的衣服都被肌肉崩开了,可他依然难以站起分毫。 “你偷袭我,不是好汉!” 马肯鲁喊道:“我刀枪不入,你敢与我一战吗!” 叶无坷用刀身在他脑壳上拍了拍,拍一下马肯鲁的身子就震一下。 他每次想趁着叶无坷抬起刀的时候迅速起身都失败了,每次起身都被轻轻的但又狠狠的拍回去。 “刀枪不入......” 叶无坷看着已经被他拍的血流满面的马肯鲁,一撤手将龙鳞黑线放回小狼身体一侧的刀架。 他从狼背上下来的那一刻,马肯鲁以为自己机会来了猛然起身。 下一息,他的双膝再一次深深的跪进了大地之中。 叶无坷的两根手指压在他额头上,此时此刻马肯鲁的额头已经开始凹陷。 谁都以为叶无坷只是单纯的靠力气压着马肯鲁,可只有马肯鲁知道他的脑壳快要被一杆锋利的长枪刺穿了。 还不仅仅是刺,那枪锋就在他额头上疯狂的继续的旋转着,下一息他就可能头破血流,再下一息他就可能被那枪劲洞穿头颅。 叶无坷看向那些原本狠厉凶残的狼兵,这一刻,附近的狼兵眼神里都已经露出恐惧。 “刀枪不入......你自封的?” 噗的一声。 叶无坷的手指按穿了马肯鲁的额头。 剧痛之下马肯鲁试图挣扎起来,叶无坷的另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砰! 马肯鲁的一边肩膀歪斜了,然后肩膀好像从他身上脱离了一样。 一股强大的还无比奇怪的劲气在他身体里像是刀子一样疯狂的旋过,他那一身神力根本就施展不出来。 别说还手,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哪怕是没有被按住的那边胳膊,一样抬不起来。 “你要真敢杀了我,大土司会带兵将庆海县夷为平地!” 马肯鲁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叶无坷的手指已经将他的头骨按出来一个洞。 “白狼族以后为奴之后,会用篱笆来平地的。” 叶无坷几乎把马肯鲁的半截身子都按进土里了,此时抬起脚踩着马肯鲁的肩膀,双手握着马肯鲁的下巴往上一拔。 直接拔下。 叶无坷随手将人头丢了。 而这一刻,两千铁骑已经将包围着葫芦镇的狼兵追杀的哀嚎遍野。 葫芦镇地势平坦,擅长山地厮杀的狼兵在大宁最精锐的骑兵面前无疑是待宰羔羊。 到天亮的时候,分散出去的骑兵开始将狼兵的尸体拖拽回来。 没多久,葫芦镇的镇子口尸体就堆起来很高了。 一夜没睡到村民们却没有回去,他们还都聚集在那看着。 骑兵往来,拖拽着尸体形成一道一道烟尘。 最终在烟尘最浓烈的地方,尸体堆积如山。 叶无坷站在镇子口看着这一幕,看起来并无悲喜。 八大金刚被他随手杀了一个,他好像也没什么成就感。 “百岁。” 叶无坷看向地上那些尸体,有大猪的,有板鸭的,都是虞杏薇的手下。 他们没有一个人身上完好,全都是被虐杀而死。 余百岁到叶无坷身前问道:“怎么了师父?” 叶无坷看着尸体问:“他们是谁?” 余百岁说:“是......葫芦镇的百姓,好百姓。” 叶无坷点了点头:“把他们的名字都记下来,一个都不要漏了。” 叶无坷说完迈步前行:“等我回来再聊。” 余百岁连忙问道:“你要去哪儿?” 叶无坷道:“大宁的百姓被人杀死在家里,我就去他们的家里杀回来。” 他翻身跳上巨狼后背,用手往前一指。 追杀狼兵一夜的铁骑却不见疲态,随着叶无坷催狼先行,骑兵在他身后跟上,浩荡而去。 辽傲山下,是大批白狼族人居住的地方。 这些年白狼族始终都是在欺负别人从来都没有被人欺负过,所以族群势力越来越大。 原本生活在辽傲山上的族人开始逐渐在山下定居,他们霸占了大量的农田土地。 附近生活的小部族都被他们赶走,不愿走的都被他们灭杀。 在此地生活的汉人,因为人数较少也无法抵抗白狼人的侵吞。 不知道有多少百姓连家业都被霸占,这里还不属于庆海县,属于白狼族自治的羁縻之地,所以被欺负到了百姓连冤屈都无处去申诉。 辽傲山是新岭山脉其中的一座,这条山脉绵延几百里都是白狼族的领地。 这边是辽傲山,另一头是叶无坷差一点抵达的巧雀山。 几百里新岭山脉,大大小小都是白狼族的寨子。 这些山寨从天空往下看仿佛没有什么规律,像是散落在地上的棋子一样无序。 可实际上,这些山寨都互相通联,一个寨子有事,其他寨子的援兵很快就能赶到。 在辽傲山下的白狼族驻地,也修建起来了高大的木墙城寨。 他们将这里封闭起来,任何外人不准出入。 直到叶无坷来。 不准出入? 那就出入,出入,出入。 叶无坷带着两千铁骑毫无征兆的杀进了白狼族在辽傲山的大寨,一把火将这绵延二三十里的城寨烧了个七七八八。 两千铁骑从这头杀进去从另一头杀出来,所过之处一片火海。 当叶无坷带着骑兵冲出大寨的那一刻,他听到了辽傲山上呜呜的号角声。 那是白狼族在集合狼兵的声音。 可叶无坷并没有就此离开。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巨狼一侧挂着十几颗人头。 “谁没到十个?” 叶无坷大声问了一句。 他手下骑兵将士之中有人回答:“镇抚使,我没到十个!” “我也没有!” “我还差两个!” “我还差三个!” 叶无坷点了点头,用龙鳞黑线指向那座大寨里正在往外疯狂逃命的白狼族人。 “再杀一遍,每人至少挂首级十颗!” “呼!” 龙卷残云。 第五百六十七章来则斩之 - 天下长宁 - 知白 要找叶无坷? 好找。 一把火烧了白狼族辽傲山下连寨的叶无坷将他的叶字大旗往燃烧着的大寨门口一插,横刀立马。 从辽傲山上下来的狼兵已经没办法将连寨救了,他们只能看着熊熊大火燃烧起来。 隔着层层叠叠的火焰,狼兵们看到了那个单人独骑立于寨门外的少年将军。 火焰隔开的不死狼兵的仇恨,是这些狼兵今日可以不死的理由。 一杆大旗插在白狼族连寨门口,是告诉他们我来了。 在回军之后,一杆大旗插在葫芦镇镇子口,是告诉他们,我在这。 回到葫芦镇的时候,当叶无坷带着那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血腥味的骑兵经过,百姓们全都被震撼了。 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一支大宁骑兵,不,他们甚至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骑兵。 可他们每个人的注意力都不在骑兵身上,而在骑兵战马上挂着的那已经挂不下的人头。 怎能如此? 那些血糊糊的头颅就用头发拴在马鞍两侧,骑着战马的士兵却好像都已经习以为常。 妇人吓得脸色发白不敢再看,男人则伸手捂住了孩子的眼睛。 老人看到了脸色大变,不管信不信禅都要念几句阿弥陀佛。 让葫芦镇百姓们更为深刻的,是这支队伍的沉默。 没有人交谈,一路经过只有马蹄踏地的声音。 余百岁他们早早的就在镇子口等着了,当他们看到队伍回来的那一刻先是松了一口气,紧跟着就是激动。 他们不知道叶无坷带着这两千铁骑去了什么地方,可他们看到了每一名骑兵的战马上都挂着至少十颗人头。 这意味着,一天一夜的来回驰骋之间,叶无坷非但奔袭两百里,还杀了至少两万白狼族人。 “记下人头数目。” 叶无坷道:“在葫芦镇外河边把人头摆起来,摆高些。” 白狼族出动了一万狼兵夜袭葫芦镇,被突然出现的两千骑兵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这一万狼兵死伤半数以上,剩下的那一半还没有逃回白狼族连寨的时候,叶无坷的骑兵比他们先到了。 你可以来,我就可以去。 下马之后,叶无坷看向余百岁:“一直没睡?” 余百岁道:“哪里睡得着,也不知道你跑去什么地方了,追又追不上,找又找不到。” 他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就是操心的命,你要是心疼我,就告诉我一下白狼族那边有没有......咳咳,青楼?” 叶无坷:“有。” 余百岁:“看来是时候让我乔装打扮一番,然后混进白狼族的大寨里打探情报了。” 叶无坷:“烧了。” 余百岁:“人也烧了?” 叶无坷:“应该没有......都烧了。” 余百岁叹道:“你怎么能如此鲁莽行事,这让我连用武之地都没了。” 叶无坷忽然问:“怕没怕?” 余百岁微微一怔,摇头:“不怕。” 叶无坷道:“我怕。” 余百岁又一怔。 叶无坷道:“下次别莽撞了。” 余百岁:“好。” 叶无坷搂过余百岁的肩膀:“还差什么?” 余百岁问:“还差什么?” 叶无坷道:“给你出的气还差什么?” 余百岁:“不差了。” 叶无坷道:“差。” 他拉了余百岁:“上马,我们去个地方。” 余百岁:“去哪儿?” 叶无坷跳上小狼的后背:“普黑山,色族大寨。” 余百岁眼睛都睁大了:“你多久没有休息了!” 叶无坷道:“回来再睡。” 余百岁:“我去把人都喊上。” 叶无坷道:“不必,就你我去。” 余百岁脸色都变了,然后他发现姜头师父根本不是开玩笑。 那个家伙拨转小狼,直接冲了出去。 余百岁哪里敢耽搁,连忙拉了一匹战马过来,上马急追。 小土司她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见着叶千办和余百岁两人离开葫芦镇,她们如何能放心,立刻也找了战马去追。 余百岁一边追一边喊:“师父啊师父,我知道你想给我们出气,可你也不能这样啊,咱俩就这么上普黑山的话不太行吧。” 叶无坷的回答简单之极:“只能行。” 与此同时,普黑山色族大寨之内。 旺赞脸色铁青着看向卡赞,他这个最忠诚的手下此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大土司,杀了我吧。” 卡赞流泪说道:“我没有想到会差点让大土司死在葫芦镇,都怪我太想立功了。” 旺赞就那么怒视着他:“你是太想立功了,还是想杀了我,你来做大土司?” 卡赞不停的磕头:“大土司,我真的只是想把马肯鲁骗过去,然后把他杀了。” “只要马肯鲁一死,狼兵再多也没什么可怕的,而且,都怪那姓奎的骗我。” 他抬起头看向旺赞的时候,额头上已经有了血迹。 “大土司,是那个姓奎的告诉我说叶无坷已经到了葫芦镇,不然的话我怎么可能请大土司去葫芦镇。” 旺赞依然怒视着他:“难道不是你想引马肯鲁带兵把我和叶无坷都杀了?” 卡赞再次磕头:“大土司,这么多年来我跟着你,从来都没有过任何异心,在我心中你就是我父亲一样的人。” “我愿意为了大土司死十次百次千次万次,我也不会出卖大土司。” 眼见着他叩首的那么用力,额头上很快就鲜血直流,旺赞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卡赞跟随他已经多年,在卡赞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就已经是他的侍从了。 这么多年来,旺赞甚至都不会相信他那些来自不同母亲的孩子,但对卡赞,他一直都保持着信任。 “这次的事,我不管到底是不是你想要杀了我,我都不可能再把你留在我身边了。” 旺赞微微俯身,触摸着卡赞的头顶:“你应该知道,这么多年来我其实把你当成我的孩子一样看待。” “我信任你,给你权力,甚至连我的护卫都是交给你来挑选......” 旺赞缓缓吐出一口气。 “你去后山吧,那里是咱们的粮田,你去那边看管一下粮仓,不要再回来了。” 旺赞的手离开卡赞头顶重复了一遍:“不要再回来了。” 卡赞哭的眼泪鼻涕直流,他再次不停的叩首。 “大土司,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哪怕就是现在让人把我的头颅割下来,我也没有一句怨言。” “可是大土司,在我离开或是我死之前,有些话我必须要和你说。” 磕的满脸都是血的卡赞抬头看着旺赞的眼睛说道:“大土司,你怀疑我,也怀疑白狼族人,为什么就不怀疑那些中原人?” 旺赞脸色一变:“你想说什么?” 卡赞立刻说道:“这次在葫芦镇里发生的事,其实最值得怀疑的就是那个姓奎的和县令虞敬为。” “我现在就是不得不怀疑,是他们设计了这一切,表面上看起来白狼族人是要杀了他们,还羞辱了他们,但杀死的都是谁?” “是背叛了虞杏薇的那些无赖混混,就算白狼族人不杀他们虞杏薇也一定会杀了他们。” “他们死了,那些中原人其实一点儿损失都没有,除了他们,虽然白狼族人威胁了葫芦镇的人,可一个都没杀!” 卡赞咬着牙,眼神里都是恨意。 “这一定是中原人的阴谋诡计,他们就是想借白狼族的手杀死大土司。” “他们不信任大土司,只有大土司死了庆海县的人才踏实,因为威胁他们的其实不是白狼族,而是咱们色族。” 卡赞笃定的说道:“虞敬为和那个姓奎的设计了这一切,利用了我也利用了白狼族人。” 旺赞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他觉得事情应该不是这样,可卡赞的话又让他心里生出怀疑的草。 “大土司!” 卡赞继续说道:“朝廷这次不仅仅是要向白蒲动兵,朝廷是要让大小锦川全都听从命令。” “他们设计让白狼族人杀了大土司,色族和白狼族就是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到时候,色族和白狼族就会发生战争。” “那些中原人最是狡猾狠毒,他们这样挑拨我们和白狼族的关系,让我们和白狼族大战,到时候色族一定会输的。” “我们输了,无数族人被白狼族人所杀,而白狼族也会损失惨重,那个时候,最高兴的就是中原人。” 说到这的时候卡赞已经明显激动起来,激动的身子都在发颤。 也许他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竟然在这种时候还能找到这么合理的解释。 “大土司,我知道自己该死。” 卡赞道:“可我宁死也不能让你被中原人骗了,那个姓奎的找了一个假的叶无坷来,就是他,就是他设计了这一切!” 旺赞深深的吸了口气,眼神里已经有了愤怒和仇视。 “卡赞,你起来。” 旺赞道:“你说的话我会好好想一想,但你做错了事也要受到惩罚,你就先去后山粮仓,真相是什么我会查出来的。” 卡赞刚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外边有人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大土司!大土司,叶无坷来了!那个姓奎的来了!” “嗯?” 旺赞脸色一变,他还没有说话卡赞先问了:“他们来了多少人?” 报信的人回答道:“就他们两个。” 卡赞心里一松,他立刻说道:“大土司,这个叶无坷应该是来试探你的。” 旺赞点了点头:“让他们进来。” 吩咐完之后他对卡赞说道:“只来了两个人,没有什么可怕的,虽然我从葫芦镇里走了,可也不是我想杀叶无坷。” 卡赞立刻说道:“用假的叶无坷引大土司下山,真的叶无坷带兵出现,这绝对是设计好的陷阱,他现在又来了,一定还是不安好心。” 旺赞道:“我知道,你不用多嘴。” 不多时,叶无坷和余百岁两个人同时迈步走进可他。 一见到叶无坷,旺赞的心里就没来由的抖了一下。 他立刻堆起笑脸,学着中原人的样子抱拳道:“见过叶大人,不知道叶大人突然到我普黑山来是......” 叶无坷默不作声的走过他身边,抽刀,一刀将卡赞的人头斩落。 转身走了。 旺赞都没有反应过来,看了看叶无坷,再看了看那具倒下去的无头尸体,一时之间竟然忘了要做什么。 第五百六十八章硬邦邦 - 天下长宁 - 知白 男人和女人心中的梦想,大概是会有些差别。 每个男人心中应该都有过英雄梦,枭雄梦,进而无敌。 女人心中所幻想的,或许是这天下那么大,可是能拯救那个蠢货的人还得是我。 所以当叶无坷带着余百岁骑马离开葫芦镇的时候,他们是去追逐那个英雄梦了。 所以当小土司看到叶无坷冲出去她也跟出去,当虞杏薇看到余百岁冲出去犹豫片刻也跟出去的时候。 每个人心中的梦想都逐渐清晰起来。 虞杏薇觉得自己心目之中的大英雄,应该就是叶千办的样子。 在叶千办骑着一匹巨大的狼从他们头顶掠过的那一刻,大英雄应该是什么样子就在脑海里成型。 白狼族八大金刚之一的马肯鲁毫无招架之力的被叶千办杀死的那一刻,何止是虞杏薇,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了英雄应该是什么样子。 可是当叶无坷骑着那头巨狼再次离开的时候,虞杏薇没有跟上去。 当余百岁牵上一匹马义无反顾的跟上叶千办的时候,虞杏薇也毫不犹豫的朝着余百岁追去。 那个男人可真的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啊。 尤其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更是没有任何美好可言。 他以为他真的是一个乡村恶霸,所以想要整治她,他错了。 她以为他是一个登徒浪子甚至可能是个流氓,想要教训他,她倒也没那么错。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她不喜欢的男人,不管是从性格行为哪怕是最基本的外貌都不符合她审美要求的男人,突然之间成了牵挂。 那牵挂是一瞬间出来的,突兀到让她自己再去仔细思考这是不是牵挂她都会马上否认。 会告诉别人也告诉自己,那是感恩。 一瞬间能从脑海里冒出来的东西,又怎么能在意呢?又怎么能当真呢? 可是那一瞬间冒出来的何止是担忧? 更是一种恐惧。 当一个人莫名其妙的开始觉得另一个人可千万别出事的时候,就已开始害怕失去。 余百岁还有些懵-逼的跟着叶无坷从普黑山上下来的那一刻,他看到了那个伤势还未痊愈的女人朝着他跑过来。 还算陌生吧,真的还算陌生吧。 两个人之间并不熟悉,几天的相识又能熟悉到哪里去呢。 可是他看到了虞杏薇眼神里的担忧,那不是陌生的东西。 以前,他也见过这样的眼神,在他父亲的眼睛里见到过,在他母亲的眼神里见到过,在叶无坷他们这些好兄弟好朋友的眼神里见到过。 所以真挚。 “你没事吧?” “你怎么跟来了?” 两个人几乎同时说话,然后同时愣住。 余百岁挠了挠头发:“你伤还没好,骑马颠簸。” 虞杏薇:“你又不能打。” 余百岁笑着继续挠头:“我是不能打,可我能跑,你知道的。” 虞杏薇笑了,然后又不笑了:“可你来的普黑山上都是色族人,你往哪里跑?” 余百岁说:“没想,可我兄弟来了。” 这一刻,叶无坷那样的英雄形象在虞杏薇心中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英雄。 “我们现在去哪儿?” 余百岁还是在挠着头发。 虞杏薇拉了余百岁一把:“回家去,好好歇会儿。” 余百岁立刻点了点头:“嗯嗯嗯,回家,确实是好累啊,你应该是第一次骑马吧,你还真厉害,第一次骑马就能骑的这么好。” “我就不行,我从小就什么都笨,还矫情,骑马硌屁股,我一路跑过来感觉屁股都要碎开了。” 有些时候,一个男人在一个女人面前莫名其妙的话多起来,对于这个男人来说,可真不是什么好现象。 “这屁股疼的,就好像被人给了七八脚似的,你疼不疼?” 余百岁问。 虞杏薇脸一红,这个性格豪迈的女人忽然就学会了脸红。 她也不知道余百岁这个笨蛋说的话算不算关心?他竟然笨拙到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先说他自己屁股疼然后才会小心翼翼的问一句,你疼不疼? “我没事,我皮糙肉厚不怕。” 虞杏薇一摆手,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大姐大的状态。 可是啊,当一个女人突然在一个男人面前表现坚强和强大的时候,对于这个女人来说,真不是什么好现象。 她说:“你就得多练。” 余百岁说:“我从小就不是练功的料子。” 她说:“那就是你练得少,以后我带你。” 余百岁说:“嗯嗯嗯,你带我,那咱们从什么地方开始练?练屁股?练到骑马不疼?” 虞杏薇噗嗤一声就笑了。 另外一边,小土司走在叶无坷身边时不时的侧头看他一眼,但什么关心的话都没有说,因为叶千办是完完整整从普黑山上下来了呀。 她开始学着去做一个不说那么多没用的话的人,可她却忘了不管是做为她的朋友还是别的什么人,哪会愿意她为自己做出什么改变? 尤其是,这种改变能得到的回报少之又少的情况下。 叶无坷要是个渣男,他此时最起码会对小土司说一声谢谢你一起来,再渣男一些,会问一句你是担心我吗? 他说:“你跟过来干个屁。” 小土司:“看热闹啊。” 她说:“天下人人人都听说过叶千办厉害,可有几个能这么近看着叶千办有多厉害的。” 叶无坷:“突然拍马屁的时候,一定另有所图。” 小土司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你放屁,我能图你什么,图你......” 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缓解,她看向叶无坷:“我应该图你什么?” 叶无坷道:“拍马屁的问被拍马屁的人我应该图你什么?” 小土司:“可我不图你什么啊。” 叶无坷:“这就危险了。” 小土司问:“为什么危险了?” 叶无坷道:“你什么都不图,在我可能有危险的时候追上来,那就是真感情,兄弟一样邦邦硬的真感情,你以后有危险了我也只能是像你救我一样去救你,麻烦,好麻烦。” 小土司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好一会儿后问:“那我有危险的时候,你真的会什么都不顾的来救我吗?” 叶无坷抬起手敲了敲胸膛:“邦邦硬!” 小土司大笑着也用她的小拳头敲了敲自己的胸膛:“邦邦硬!” 叶无坷看了她一眼:“你放屁。” 小土司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然后脸也一红,仰着头解释:“兄弟情在心中,心里邦邦硬!” 她问:“你怎么突然就追上来了?是不是又起卦了?算到了我和余快快可能有危险,然后就马不停蹄的赶来?” 叶无坷没回答。 哪有那么多卜卦能算准的事。 他是准备在和晏青禾等人绕路去夔州的时候,接到了余百岁送来的消息。 余百岁告诉他说,他们已经倒了庆海县,在信里,余百岁将庆海县的情况仔细说了一下。 叶无坷足够敏锐。 还是个不心大的人。 他是一个开朗的悲观主义者。 他总是会把所有的事情先往最坏的方向考虑,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这些可能发生的最坏的结果全都排除掉。 所以他离开了晏青禾那支队伍,孤身一人返回骑兵队伍,然后昼夜兼程。 一切的顺理成章,都是少年心思的缜密。 只带着余百岁上山来杀卡赞,也是叶无坷缜认真思考之后才做出的决定。 就在他们要下山的时候,色族大土司旺赞带着一大队色族武士追了出来。 “快跑!” 小土司拉了叶无坷一把:“他们好多人啊。” 对于旺赞,小土司似乎有一种暂时还无法克服的恐惧。 毕竟在这之前,她被旺赞困在普黑山上不准离开。 旺赞要把小土司留下嫁给他的儿子,小土司现在还心有余悸。 叶无坷足够敏锐,在褚绽染拉了他说一声快跑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褚绽染的恐惧。 “发生了什么事吗?” 叶无坷并没有跟着褚绽染跑,而是问了她一声。 褚绽染没有开口,余百岁却忍不住了,是他费尽心思才把小土司救回来的,立刻就把事情和叶无坷说了一遍。 叶无坷看向褚绽染:“他把你留在山上的时候有没有欺负你?” 褚绽染摇头:“有过一次让我马上与他儿子同房,被我拒绝,姑姑也死命守着我。” 叶无坷道:“那就是欺负了啊。” 他不走了。 转身面对着追出来的旺赞。 这位在普黑山至高无上的大土司追上叶无坷的那一刻,习惯性用手一指叶无坷,在看到叶无坷的眼神后,他的手指马上转移了,指向余百岁。 余百岁心说我可去你大爷的吧。 “虽然你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可你没有任何缘由就上山杀了我色族的一位小土司。” 旺赞看着叶无坷但指着余百岁说道:“不给我一个说法,我不可能让你这么离开。” 叶无坷没有说法。 一步一步朝着旺赞走过去,旺赞带着至少几百名色族武士却下意识的连退几步。 杀马肯鲁,杀卡赞,旺赞都亲眼所见。 叶无坷道:“你说解释?” 旺赞点头:“解释!” 叶无坷道:“那你现在可以解释了。” 旺赞一愣:“我解释?我解释什么,你杀了我的人,为什么是我解释。” 叶无坷道:“不想解释?” 旺赞犹豫了,他不懂叶无坷是什么意思。 “你......你不要以为你是钦差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钦差再大,在我普黑山也要......” 旺赞的话还没有说完,叶无坷脚下突然就炸开了一团气浪。 瞬息而已,叶无坷一把掐住了旺赞的脖子:“你想逼迫小土司嫁给你的儿子?” 旺赞脸色瞬间就有些发白:“我......” 叶无坷却在此时松开了手:“我来你这里杀人,是我想来,你想见我,不是这个见法。” “葫芦镇里试图刺杀我的事,我可以暂时不计较,比我小土司嫁给你儿子的事,现在就要计较。” 旺赞被叶无坷气势所迫,咳嗽了几声后说道:“我,我不知道她是叶大人的女人。” 叶无坷道:“我现在不想要你解释了,你想解释,带着你的儿子,带着色族所有长老,从普黑山开始一路步行走到葫芦镇,你和你的儿子,从进镇开始三步一拜向小土司道歉。” “我说过了但不妨再说一次,来这里不是为了见你,单纯杀个人而已,你想见我,是求见。” 叶无坷转身往回走:“明天这个时候,我看不到你和你的儿子在葫芦镇里跪拜前行,南下大军征讨白蒲之前,不介意用你色族祭旗。” 当小土司褚绽染再看向叶无坷的时候,眼神里有些亮晶晶的东西。 叶无坷笑了笑,用手敲了敲胸膛。 褚绽染眼里带泪的笑了:“邦邦硬!” 第五百六十九章不一样的来了 - 天下长宁 - 知白 葫芦镇真的是一个很不重要很不重要的地方,不重要到这里的百姓们都天生的觉得自己就不该是什么重要的人。 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们,以及他们的镇子会重要到这个程度。 在这里,大宁皇帝派来的钦差大人,西南镇抚使、兵备道总管叶无坷,派人往四处送发通告。 附近各部族的土司,在一个月内到葫芦镇来与他见面。 如果不来的,将视为大小锦川叛逆的同党。 这是第一次,如此明明白白的告诉蜀西南的所有人,大小锦川之内有叛逆,朝廷定会征讨。 虽然叶无坷在派人发布的通告之中没有明确提及叛逆是谁,可这里的人谁不是心知肚明。 在叶千办回到葫芦镇的当天就有消息传开,百姓们都知道了叶千办限期让色族大土司旺赞来葫芦镇里道歉的事。 整个葫芦镇都沸腾了。 葫芦镇里的百姓组成复杂,一部分是汉人一部分是本族力量微弱的少数民族。 但不可否认的是,葫芦镇里的百姓都是遵纪守法的大宁人。 他们在此之前饱受那些实力强大的部族欺凌,如今他们终于等到了扬眉吐气的时候。 可很多人都不是很相信,大土司旺赞真的会按照叶千办说的那样进镇子之后要叩拜前行。 这对于色族人来说,简直是不能接受的羞辱。 认为旺赞不会来的人占大多数,但他们也都是一早就到了镇子口等着。 所有人都朝着镇子外,翘首以待。 清晨的太阳才刚刚升起,镇子口已是人满为患。 叶无坷没有出现在这,他的两千铁骑也没有出现在这。 这里的百姓们都在期待着大事发生,而叶无坷和他的部下却好像根本没当回事。 屋子里,余百岁有些担忧。 “会不会激化矛盾?” 他看向叶无坷说道:“如果旺赞来了,那色族的地位在蜀西南就一落千丈。” “他们害怕被其他部族的人嘲笑,大概是不会来......如果来了,多半也会带着大队人马来。” 叶无坷道:“不来很好,大宁需要在这个时候于蜀西南立威,我自己选都选不了如色族这样立威的好目标,是色族自己跳出来的。” “如果不来,各部族的人都会看着后续,若朝廷对色族无法制裁,他们以后也都会选择和朝廷作对。” “如果来了也很好,来了就说明各部族对于朝廷还有敬畏之心,对色族的策略,也要加以改变。” 叶无坷问:“你知道色族大土司继承的惯例吗?” 余百岁摇头:“不知道啊。” 叶无坷道:“所以你也不知道,为什么旺赞要逼迫小土司嫁给他儿子。” 余百岁:“不知道。” 叶无坷看向褚绽染:“你知道吗?” 褚绽染摇头:“我也不知道啊,我到了之后姑姑就劝我赶紧走,结果没走成。” 叶无坷笑道:“那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余百岁:“虽然你是我师父,但你这种卖关子的行为极度可耻。” 叶无坷:“什么时候你学会了这种极度可耻的行为,你也能做师父了。” 余百岁撇嘴。 褚绽染则开始揉太阳穴了。 小姑娘使劲儿想使劲儿想,回忆着她被扣留在普黑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叶无坷道:“先要做的是,是让这里所有人都明白,大宁百姓不容侵犯的道理,然后让他们明白,他们也可以是大宁百姓。” “葫芦镇差一点被白狼族人屠灭,这镇子里的百姓如果真的都被杀了的话,白狼族人对这里大大小小的部族震慑的力量就展示出来了,也能导致朝廷南征的计划发生改变。” 余百岁点头:“这一层我能想到,所以我才会想办法让色族的人出手,与我一起将白狼族的马肯鲁杀了。” 叶无坷道:“计划没有问题,问题在于这个计划定的稍显仓促,对色族,对白狼族,我们的了解都不够。” “有些话说出来会显得残忍,可不说不代表不存在......若要想一个地方的人臣服,最直接的办法是让他们恐惧。” “朝廷在蜀西南的威望不足,是因为小部族对于朝廷的恐惧远远低于对白狼族和黑狼族的恐惧。” “大部族在蜀西南的地位,高于朝廷在蜀西南的地位,而官府的能力有限,又让他们觉得官府无力对抗大部族。” “大宁在西疆击败了诸国联军,在北边连续数次击溃黑武的大军南下,在东边灭东韩控渤海,所以西疆臣服,黑武畏惧,东北边疆亦无忧患。” “我对一个人说,以后你只要安分守己我就对你好,另一个人直接把他打了一顿说,说你不听话我就杀了你。” “蜀西南的百姓就是如此,他们会害怕那个打他们的人。” “朝廷之前没有那么大的余力收拾蜀西南的威胁,现在既然有了这样的力量,那就必须从根本上解决。” 叶无坷说到这,余百岁笑道:“我懂了,你对他说,你听话我就对你好,他不一定信,那个打他的人说,你不听话我就杀了你,他肯定信。” “所以让那个人做选择,肯定是选择听打他的人的话,我们干掉那个打他的人,再对他说你听话我就对你好,他就信了。” 然后他又担忧起来:“可是现在白狼族和黑狼族,我们不好除掉。” 叶无坷道:“所以色族真的是一个立威的好目标。” 余百岁眼神逐渐明亮:“色族也欺负了大宁的百姓,色族大土司最亲信的人勾结白狼族人试图屠杀整个葫芦镇的百姓。” “色族还不大不小,实力远不如白狼和黑狼两部,但又有实力让白狼和黑狼两部忌惮。” 余百岁问:“可如果旺赞真的不来呢,如何立威?” 叶无坷:“你最讨厌我什么来着。” 余百岁:“......” 余百岁伸手:“一两银子,大泄密!你就说超值不超值。” 余百岁:“......” 小土司:“我买!” 就在这个时候,外边有人过来禀告:“镇抚使,色族大土司旺赞来了,但是带着大批的队伍,看起来至少有万人左右。” 叶无坷似乎早就想到了,点了点头:“到镇子口再来告诉我。” 葫芦镇村口附近,聚集的百姓们一看色族来势汹汹,原本想看热闹的全都往后撤了。 他们已经习惯了对色族这样的大部族保持恐惧。 旺赞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到了葫芦镇不远处停下来,今天的他,衣着隆重,甚至还拿着象征着大土司地位的黄金权杖。 色族的队伍停下来之后,旺赞吩咐道:“去告诉钦差叶大人,就说我已经倒了,让他到镇子外来与我相见。” 他不得不来。 他如果强势不来,无法确定叶无坷的话是不是真的,朝廷大军会不会真的拿色族开刀。 如果是真的,色族就算有普黑山的地形优势,就算朝廷大军不能在短日之内攻破,那色族的地位也必然大损。 不敢下山的代价,就是放弃了山下大片的土地和财富。 如果来了,叶无坷实在过于欺负人的话他只能选择宣战。 所以他必须来,他要来看看叶无坷的底线是什么。 不但他要来,色族内地位比较高的那些长老都要来,旺赞必须要把他们全都和自己绑在一起,共同进退。 他手下的人很快就到了葫芦镇口,让镇子里的人去通知叶大人来镇子外见面。 没多久,旺赞的手下就等到了回复。 叶千办说,让旺赞在门口等着,让色族所有长老和旺赞的长子穆图琛进葫芦镇里见面。 这个回复,立刻就让旺赞的脸色变了。 他长子穆图琛的脸色也变了。 只不过,前者是脸色阴郁眼神怀疑,而后者则有些喜悦却不敢表现出来。 “父亲。” 穆图琛上前道:“父亲进葫芦镇里可能会有危险,我代表父亲去见见叶大人,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态度。” 旺赞的眼神一寒:“你这么着急?你是想代替我去看看,还是想替换了我去看看?” 穆图琛连忙道:“我是害怕父亲去了镇子里会有危险。” 旺赞道:“我说过我要去了吗?我不去,你也不许去,谁都不许去!” 穆图琛道:“可是父亲,如果真的没有人去的话,只要开战,我色族就会损失惨重。” 旺赞脸色更加难看:“轮到你替族人做决定了?” 穆图琛鼓起勇气说道:“父亲,如果不是因为卡赞,我们和朝廷有这样的矛盾,但即便是有矛盾,也可以解决。” “如果父亲执意这样做的话,那朝廷下不了台,父亲下不了台,原本可以避免的战争就一定会发生。” 他大声说道:“如果我一个人死能避免战争,那我愿意为色族几十万族人去死!” 这一刻,旺赞忽然间有些害怕了。 他看着自己这个儿子,眼神里已经有了些压抑不住的杀意。 “你这么着急吗?” 他问。 穆图琛则回答道:“我不知道父亲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只想拯救我的族人。” “你的族人?” 旺赞怒视着穆图琛的眼睛说道:“我刚才说过了,轮不到你呢。” 穆图琛:“父亲,我没有资格继承大土司的位子,难道我连为族人奉献生命的资格都没有吗?!” 眼见着穆图琛强势起来,旺赞怒气更盛:“你大胆!” 穆图琛道:“父亲,不是我大胆,是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 “这件事的起因就是你,你不想让我继承大土司的位子,想把位子留给弟弟,但你是真心想留给弟弟吗?” “你不是,只是因为弟弟太小,你可以继续做大土司,继续霸道,让族人们全都害怕你。” “所以你才会把彩衣族的小土司扣留下来,逼迫我和小土司同房,因为按照色族的规矩,大土司的妻子必须是本族人!” 穆图琛几乎是喊出来的:“我可以不做大土司,但我就想为族人做些事,这都不行吗!” 所有人都看向旺赞,这一刻,旺赞看着那些不善的目光心里有些慌了。 穆图琛道:“你对我太狠了,对族人太狠了,你做大土司,族人新婚,初夜必须献给你,你可以不要,但不能不给。” “现在我长大了,你不想让我继承大土司,你就要设计排挤我,如果我不答应,你还会杀了我!” “如果到弟弟长大的时候你觉得自己还能继续做大土司,你连弟弟也一样会杀!” 他抬起手指着旺赞:“你不配做大土司!” 悄悄来到镇子口的余百岁和褚绽染看到这一幕,同时回头看向身后。 远处,叶无坷坐在屋门口逗弄着他的小狼。 比马还大的小狼。 第五百七十章你们自己想想 - 天下长宁 - 知白 旺赞转了一圈,他发现部族所有长老都在看着他。 和以往看着他的敬畏眼神不同,这是一种陌生的且统一的眼神。 他的长子穆图琛也在看着他,眼神里却不是他陌生的东西。 “你们要干什么?” 旺赞愤怒的眼神扫过一周,最终停留在他儿子穆图琛身上。 “你又要干什么!” 穆图琛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样子了,他像是一棵被大雪压弯了腰且弯了三十年的松树,在这一刻终于抖掉了身上厚厚的雪层,逐渐挺拔起来。 “我的父亲。” 穆图琛看着父亲的眼睛说道:“卡赞为什么会被镇抚使大人杀掉?从事情发生之后到现在,部族所有长老都在等着父亲给一个解释,可父亲却好像不愿意解释。” 旺赞怒道:“卡赞被杀,是我们色族人向叶大人要一个解释,他莫名其妙到山寨里杀人,我怎么知道是因为什么?” 穆图琛居然跨前一步:“父亲大人,你的话不对。” “你说你不知道镇抚使为什么杀了卡赞,可我却听说是卡赞秘密勾结了白狼族人要在葫芦镇杀死镇抚使!” 他看着旺赞的眼睛说道:“就因为这样镇抚使大人才一怒杀了卡赞,现在镇抚使大人还没有追究别人......” “可是!” 穆图琛几乎是爆发式的喊了出来:“可是父亲你,正在把部族送进地狱!” 旺赞道:“你居然敢对我喊?!” 这一刻,穆图琛心中对旺赞的恐惧复苏了。 这么多年来,旺赞对这个长子的打压的威势全都释放出来。 穆图琛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之前刚刚才爆发出来的那一股气势几乎在这一瞬间被击碎。 旺赞也只是说了一句:你敢对我喊? 环视四周,旺赞的眼神里逐渐出现了狠厉:“看来你们今天不是想找叶大人讨一个公道,你们是想跟我要一个公道。” 他一阵怒喝:“你们是想造反吗!” 这一刻,别说穆图琛被吓得连退几步,连那些部族长老也吓得退后,有人已经把头都低了下去。 就在这一刻,穆图琛往镇子口那边看了看。 他看到了那个穿着一身黑色锦衣年轻挺拔的男人背着手缓缓出现,那头看起来霸道无匹的巨狼就跟在他身边。 叶无坷并没有走出镇子口,他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 穆图琛在看到叶无坷之后,深吸一口气。 “父亲!” 他再次跨前两步回到旺赞面前:“你现在找镇抚使大人兴师问罪,就是在逼着色族和朝廷大军开战!” “现在朝廷要在这里立威,我们色族现在已经那只出头的鸟儿了!你如果不想让部族灭亡,要么就让我和部族长老进去求见镇抚使,要么你现在就亲自去!” 旺赞看着这个曾经唯唯诺诺的儿子竟然有如此胆魄,他脸色更难看了。 “原来你是想取代我。” 旺赞用手指了一圈:“你确实长大了,还学会了拉拢别人一起来反对我。” 他轻蔑的看着那些长老:“他们?你以为他们敢?” 旺赞走到一名长老身前:“你敢吗?” 那名长老先是看了旺赞一眼,不敢与旺赞对视后低头不语。 旺赞冷笑,走到另一名长老面前:“你敢吗?” 那名长老似乎是不丢了气势,和旺赞对视了片刻之后气势还是丢了,也低头不语。 “你?” “你?” “还是你?” 旺赞问:“你们谁敢造反?” 穆图琛大声说道:“父亲你错了,我们没有人要造你的反,我们只是想让你知道什么才是对的!” 旺赞眯着眼睛看着他的儿子:“我需要让你告诉我什么是对的?” “我做大土司这二十多年来,部族的领地扩大了几乎一倍,人口比我做土司之前增长了也几乎一倍。” “色族以前被白狼族和黑狼族欺负,现在他们谁还敢明目张胆的欺负我们?” “你们觉得没了我,色族还能像现在一样有地位?” 连续问了几句,没人敢正面回答他。 旺赞哼了一声:“学别人造反,也要先学会有胆子。” 穆图琛这次没有被吓住,他再次迈前一步:“我说过了,父亲,我们不想造反,我们只想保住部族。” “你以为部族很有地位?你以为的有地位,是在给白狼族和黑狼族做狗!人家是主人我们是狗!” “父亲!你觉得别人是怕我们吗?是因为我们做了狗,他们害怕的是狗的主人!” 刷地一声抽出他的刀:“你果然就是想取代我!” 一刀朝着他儿子砍了过去。 穆图琛不敢硬接向后逃走避开,旺赞挥舞着刀子在后边追杀。 那些族人没有一个敢出面阻止,追到哪儿,哪儿的族人就都躲开。 根本就团结不起来的同盟,在旺赞二十多年的威压之下更加的不牢靠。 穆图琛一边跑一边喊:“你就是一直想杀了我!你害怕我到了年纪取代你的地位!” 旺赞:“我不允许,谁能取代我的地位?” 穆图琛道:“按照部族的规矩,大土司到了五十岁就要指定自己的接班人!你想让我娶外族女子,就是想夺走我继承大土司的权利!” “你想等着弟弟长大,可弟弟才六岁,你这些年找了那么多女人,生下来的男孩儿被你杀了多少!” “你现在还想杀我,你根本就不配做父亲,不配做大土司!我有多少弟弟被你淹死在水里了!” 他一边躲闪一边喊着,看起来狼狈不堪。 可是追杀他的旺赞脸色比他还要难看,脸色已经从苍白变为紫黑。 旺赞不停的挥刀,刀刀朝着穆图琛的脖子上招呼。 穆图琛已经看出来了,他的父亲是真的想杀了他。 刷地一声,穆图琛抽刀。 “父亲!你再这样我就要还手了!” “还手?你还敢还手?” 一刀一刀落下。 当的一声,穆图琛一刀将他父亲的刀荡开。 他用刀指着穆图琛说道:“你再这样,我真的会还手!” “还手?!” 旺赞直接一刀砍下来:“我是大土司,我是你的父亲,我要你死,你就必须死!” 当! 又是一声脆响。 旺赞的刀竟然被穆图琛一刀直接荡飞出去。 看着那把旋转着飞到远处的刀,旺赞的眼神再次变了。 “你竟然偷偷的练功?” 旺赞的眼睛都红了:“你还说你不想造反?你竟然偷偷的练功!” 穆图琛大声说道:“我是色族的勇士,我从一出生就有保护部族的责任,我练功不是为了造反,是为了部族!” 旺赞一边往前走一边伸手:“你把刀给我,把你的刀给我!” 穆图琛又退了两步,一边退一边摇头:“父亲,你不要逼我。” 旺赞怒吼道:“把你的刀给我,我要杀了你!” 穆图琛摇头:“不要再逼我了!” 旺赞咆哮:“你给我跪下!” “我不!” 穆图琛忽然出手,一刀敲打在旺赞的脑袋上。 他终究还是不想杀死自己的父亲,这一刀用的是刀身横拍。 砰地一声,旺赞的头颅一侧就见了血,身子往一边歪倒,竟是没有一个人过来保护他。 跌坐在地的旺赞双目赤红,如同头上流下来的血一样红。 “你们还在干什么!” 他指着穆图琛喊道:“给我杀了他!我是大土司,我命令你们杀了他!” 没有人回应。 旺赞又看向他的一名护卫:“把你的刀给我!” 那护卫脸色发白眼神恐惧,也没有回应而是向后退了退。 旺赞看向另一名护卫:“你还不过来扶我!” 那护卫看着他摇头。 就在这时候,色族部众之中有人喊了一声:“旺赞想把部族送进地狱,他不配再做大土司!” 那些部族长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过了一会儿,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缓缓迈步:“旺赞,你确实错了,你这样做会让部族走向灭亡。” 他身后的长老此时来了勇气,声音提高:“旺赞!你把大土司的位子传给穆图琛,你不用死,你就安心养老吧。” “旺赞,你不配做大土司。” “旺赞,你的儿子穆图琛才是为部族着想,你和他比起来,你不配!” 旺赞像是一头年迈又受了伤的雄狮,环顾四周,那些曾经臣服在他面前的人,刚刚还被他吓得不敢抬头的人,此时全都用愤怒的眼神看着他。 他们现在好有气势啊。 旺赞撑着地面站起来,脸上血流如注:“你们都是一群胆小鬼,你们有什么资格让我把大土司让出来?” 穆图琛朝着旺赞身后的两名护卫看了一眼,那两个人稍作犹豫然后同时往前一冲。 两个人从背后将旺赞按倒,用绳子将旺赞捆了起来。 之前第一个喊话的人此时走出来喊道:“把他关起来,大土司穆图琛有孝心,有怜悯之心,哪怕旺赞是部族的罪人他也不会杀死旺赞。” 旺赞曾经的那些护卫全都过来了,将旺赞抬了起来。 眼见着他们要把旺赞抬走,那个喊话的人看向那些部族长老。 他恭敬俯身说道:“尊敬的长老们,咱们新的大土司仁慈,不愿意处置他的父亲,这是旺赞的幸运,也是我们部族的幸运,我们拥有了一个仁慈的大土司。” “但旺赞不能没人看管,长老们德高望重,还请你们亲自看管好他,不能让他破坏了大土司和镇抚使见面,也不能让他跑了。” “长老们,旺赞一旦逃跑,他可能就回去投靠白狼族黑狼族,他可能就会带着敌人回来再杀死我们!” 再杀死我们,这几个字说的格外用力。 那几名长老互相看了看,用眼神交换了一下想法。 为首的那名长老随即说道:“好,就把旺赞交给我们来看管,为了部族,我们不会让他再兴风作浪!” 他看向穆图琛说道:“尊贵的大土司,现在你可以去求见镇抚使大人了。” 那个喊话的人也看向穆图琛。 穆图琛深吸一口气,看向那个喊话的人微微点头。 那人对他也微微点头,然后朝着叶无坷所在示意。 穆图琛再次深呼吸,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几乎是小跑着到了镇子口后就跪了下来。 “色族大土司穆图琛,叩见镇抚使大人!” 与此同时,一位长老走到抬着旺赞的那几名护卫身边说道:“你们想清楚,如果旺赞活着他一定会杀了你们。” 那几个护卫脸色都变了,互相看了看,然后同时点头。 一刻之后。 远处传来呼喊声:“旺赞逃走了!” “旺赞跑了!” “旺赞跳崖了!” 第五百七十一章交给你了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上一次,叶千办只带着余百岁上了普黑山,在大土司面前一刀将卡赞斩了。 这一次,叶无坷还是只带着余百岁一个人上了普黑山,身边多了的是一头巨狼。 色族族人站在两侧夹道欢迎,在看到巨狼从他们面前走过的时候人人都是强撑着胆子才没有逃走。 而巨狼走过他们面前,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随便一个鼻息,就让人纷纷后退。 此时此刻,在普黑山下,还有两千威风凛凛气势迫人的大宁精锐骑兵。 这两千悍骑不是来给色族施压的,而是让色族的人看一看大宁的战兵是什么样子。 让色族族人明白,新任大土司穆图琛的决定是对的。 站在穆图琛身边的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有着和色族人完全不同的相貌。 但因为常年生活在蜀西南这边,看起来他的肤色也和当地人一样黑了。 当他看到叶无坷缓步走过来的那一刻,眼神里都是敬畏。 而当他看到那头巨狼的时候,仿佛被一种实质化的压迫感逼着不敢与之对视。 他,也是巨狼唯一扫了一眼的人。 等叶无坷到了近前,穆图琛带头跪下来行礼:“色族土司穆图琛,恭迎大宁皇帝陛下钦差。” 叶无坷伸手扶了他一下:“还习惯吗?” 穆图琛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叶无坷问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片刻后反应过来连忙俯身道:“回镇抚使,我会尽我所能教化族人顺应朝廷。” 叶无坷道:“如果有些力不从心,我会安排西蜀道派官员过来帮你。” 穆图琛吓了一跳,俯身道:“多谢镇抚使关心,我还能应付的来。” 叶无坷道:“那就从西蜀道请一些先生来,到你这里教孩子们读书写字,闲的时候,谁都可以听一听。” 简单几句话,便是现在叶无坷身为外交官员的精湛话术和对人心理拿捏的反应。 先说派官员来协助穆图琛,穆图琛当然害怕,也不敢让大宁派官员来。 再说轻易些教书先生来,松了一口气的穆图琛哪里还敢不答应。 先给你一个最坏的结果,再给你一个相对好的结果。 谁都知道该怎么选。 “有没有想过去长安看看?”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貌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穆图琛一时之间没有了清晰的判断,他无法确定镇抚使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西南平定。”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会建议朝廷从蜀西南选一批有功之臣到长安,若得机缘,还能见到陛下。” “就算见不到陛下,去四海堂里学上半年一年,懂朝廷规矩礼数之后,朝廷定然会有一个明确的官职。” “蜀西南这边多羁縻,如你色族,大土司便是本地官员,可你身上终究没有一个正式的官职。” “到长安学一学,见见朝廷里的大人们,回来后,你治下的这一大片土地,你就不只是土司还是最高的地方官。” 叶无坷脚步一停,穆图琛立刻跟着停下来。 “先把部族的事情稳一稳,稳定了,西南大胜了,你出些力,我也好写奏折。” 穆图琛听到这话再次俯身下去:“多谢镇抚使体恤,多谢镇抚使栽培!” 叶无坷道:“既然有了决断就要一贯而行,瞻前顾后终究是要落于人后,蜀西南这边会有很多把事情做漂亮的人能去长安,你不够漂亮,去了也无用。” 穆图琛道:“镇抚使放心,正如镇抚使所说,既然做了决定,就要果断的走下去,还要走的别人快。” 叶无坷道:“听说你身边有忠义之士帮你做了不少事?” 穆图琛转身看向跟在他后边的那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一个皮肤黝黑但看起来格外精神的男人。 “回镇抚使大人,他叫诸葛翎,是我最信任的人,族中许多事,都是他帮我想的周到。” 黝黑的汉子迈步上前,俯身行礼:“诸葛翎拜见镇抚使大人。” 叶无坷道:“看你相貌,不似色族出身?” 诸葛翎回答道:“我是巴州人,年少的时候就随父母做行商,后来父母遇难,我得色族救治收留已有十年。” 叶无坷问:“这正好,你熟悉这里的地形,又是中原人,交流上不会有问题。” 说到这叶无坷看向穆图琛问道:“大土司,可以把你这个最信任的朋友借给我用一阵吗?” 穆图琛脸色微变,竟是有些为难。 诸葛翎虽是中原人,可在普黑山这些年与他关系最好。 许多事都是诸葛翎帮他筹谋,包括这次趁机继承大土司之位也是诸葛翎谋划。 就因为他知道的太多了,若被叶镇抚使借走的话...... 第一不妥是叶镇抚使没准从诸葛翎嘴里知道些秘密,第二不妥,叶镇抚使此举,更像是跟他要个人质。 诸葛翎见穆图琛犹豫,他俯身回答道:“草民愿意到镇抚使身边效力,只是......草民有个请求,在镇抚使平定西南之后,草民能否还回普黑山来?” 叶无坷道:“既是借用,当然是要还的。” 诸葛翎再次拜谢:“多谢镇抚使大人。” 他给穆图琛使了个眼色,穆图琛也只能是点头答应下来。 叶无坷在穆图琛的陪同下,仔细认真的看过了色族大寨。 不得不说,色族这样规模远不及白狼族和黑狼族两部的山中城寨也足够庞大足够坚固。 想打下来不是不可能,也会有颇大的损失。 吃过午饭之后,叶无坷离开色族大寨,诸葛翎拜别穆图琛后,跟着叶无坷一路下山。 这一路上诸葛翎始终谦卑谨慎,直到叶无坷上了马车诸葛翎跟着上去之后他才松了口气。 然后俯身行礼:“卑职廷尉府派驻色族暗谍,领百办职,诸葛翎拜见千办大人!” 叶无坷伸手把他扶起来:“十年,辛苦你了。” 诸葛翎道:“不辛苦,在这日子过的也还好。” 叶无坷道:“你真是果决,我只知道色族大寨里有个咱们家里人,不知道是谁,我到普黑山上斩了卡赞,你就能马上明白我的用意,了不起。” 诸葛翎道:“叶千办也把我吓坏了,千办竟然直接上山斩了卡赞,我听闻消息的时候心都几乎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当时只怕旺赞行凶,所以连忙就去找了穆图琛让他去盯着,然后我就想到,千办直接上山来应该是想给我个提示。” “我只是怎么都没想到,千办大人会是用这样的方式给我提示。” 他抱拳道:“早就听闻千办威名,今日一见卑职心服口服。” 叶无坷道:“若非你果断,今日这局面哪有如此顺利。” 诸葛翎道:“也算是水到渠成,我在普黑山十年,和穆图琛的关系走的极近,十年之功,毕于一役。” 他好奇的问道:“千办把我从穆图琛身边要过来,是担心我的安危?” 叶无坷点头:“你在这件事里起到的作用太大,穆图琛纵然不怀疑你,色族之内的那些长老也会怀疑。” “就算他们谁都不怀疑你,可你终究是个外人,旺赞死了,他们要封锁消息灭口,第一个就是你。” “哪怕你是穆图琛身边亲信,他们也会想办法下手,除掉了你,一是减少隐患,二是削弱穆图琛这个新任大土司的力量。” 诸葛翎道:“千办大人看的透彻,那些长老是不回允许穆图琛也和他父亲旺赞一样有独裁之力,杀了我,能削弱穆图琛的力量。” 叶无坷道:“把你要过来,是为保护,也是为了避免怀疑,他们大概会想着我是想从你嘴里得到些什么秘密。” “不管你以后是回去还是不回去,你跟在我身边一段日子,他们没人再敢动你。” 诸葛翎看着面前这个还不到二十岁的正三品大员,心中满是敬佩和感慨。 如此缜密的思维,还有那般果断直接的行动。 不到二十岁啊! 谁能想到叶无坷直接上山斩了卡赞,不仅仅是给余百岁出气,不仅仅是立威,还是为了给潜伏在色族之内的暗谍一个信号。 叶无坷问诸葛翎:“余百岁上山营救小土司的时候看似轻易,是你从中出力不少吧。” 诸葛翎道:“是做了些事,我知道那件事之后立刻就找了穆图琛,告诉他千万不要动小土司。” “然后我又私底下去见了卡赞,跟他喝了些酒,假装醉酒说,如果不放小土司和自称奎公子的那个人下山,色族或许会有大难。” “卡赞虽然是旺赞的亲信,但他因为和白狼族有勾结,怕旺赞知道了杀他,所以他也盼着穆图琛继承大土司的位子。” 叶无坷点头:“想到了必然咱们廷尉府的人暗中出力了。” 诸葛翎道:“事发突然,我完全不清楚,所以只能是尽快想办法,好在是那位自称奎公子的人足够机敏,话术也极厉害。” 叶无坷道:“毕竟是余国公之子。” 诸葛翎一怔,他倒是没有想到那位奎公子竟然是余国公的儿子。 “我先带你在身边,蜀西南这边的情况你最了解需要你出力的地方多。” 叶无坷道:“我不能以千办的身份升你为千办,廷尉府的官职你先领副千办。” 诸葛翎刚要俯身行礼,叶无坷扶了他一下。 “但在军职上我可以给你安排,你先领五品勇毅将军,等功劳报回长安,陛下定有封赏。” 诸葛翎心中大震。 叶无坷道:“明面上你还是色族的身份,暗中,蜀西南这边的廷尉府暗谍你也帮我联络着。” 诸葛翎俯身一拜:“卑职多谢千办大人。” 叶无坷道:“十年之苦,补偿给你的这些远远不够。” 他摇头示意诸葛翎不要再道谢了。 “还有件事得靠你。” 叶无坷道:“蜀西南这边江湖之中有许多奇奇怪怪的高手,白狼黑狼两部就收买了不少。” “这些消息,你多帮我查一查......回去之后,我交给你个人,你也先帮我审一审。” 诸葛翎抱拳:“属下遵命!” 等车马回到葫芦镇,叶无坷下车之后带着诸葛翎回到住处。 一进门,诸葛翎就看到柱子上绑着个人,看起来身上倒是没有什么伤痕,不过应该多日未进水米极为虚弱。 叶无坷指了指他:“卓牧云,前武侯府队正,廷尉府百办,交给你了。” 诸葛翎听说此人竟然有如此身份,心中一惊。 卓牧云此时抬头看向叶无坷,竟是笑了笑,只是,满是苦涩。 ...... ...... 【第五百二十五章,大典那一章我删掉重写了,原来的章节三千五百字,重新写的章节一万一千字,大家可以回去看一看。】 【上个月中奖名单:jslam007,书友62480770,午夜不逛街,肆虐者,书友60793973,每人无事包一个,请联系圈主】 第五百七十二章皆欲西南 - 天下长宁 - 知白 长安。 一家看起来并不怎么起眼的茶楼中,有个穿着布衣的男人正在很认真很认真的享受他面前的食物。 对于长安城的百姓来说,这些食物真的不算多名贵。 普普通通的干果,普普通通的点心,连茶都是普通到每户人家都能喝得起的口粮茶。 可他却很认真,连点心掉落在桌子上的残渣他都会小心翼翼的捏起来放进嘴里品味。 他认真到连茶楼的小伙计都忍不住的给他多添了两次茶,给他拿点心的时候也给他多拿一些。 小伙计觉得,这样吃东西的人要么就是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些东西,源于穷苦,要么就是要做个告别,不留遗憾。 没什么学问的小伙计不知道也没去想自己为什么想到这些,他只觉得,面对这样的人,他力所能及的就是多给一些。 那位客人会认真的说谢谢,和他吃东西一样认真。 每一次添茶他都要说谢谢,真诚,不卑微。 直到,一个看起来漂亮的一塌糊涂的女人在这位客人面前坐下来的时候,小伙计才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多余了。 因为那个女人漂亮到绝对不会出现在这样的茶楼,不仅仅是人漂亮,衣服也漂亮。 茶楼不是不好,只是普通,可小伙计觉得普通就配不上她。 而那位特别的客人,好像也是这样的配不上她。 但很快,小伙计发现自己可能又判断错了。 因为那位特别的客人好像并不认识这个姑娘,是这姑娘主动坐到他对面去的。 于是小伙计咬了咬牙,更加不可怜那位客人了。 “先生,小姐让我来说一声谢谢。” 漂亮姑娘声音很轻柔,轻柔到一开口便是江南婉约。 而那位特别的客人依然在认真的对待他的食物,连头都没有抬。 漂亮姑娘说:“我叫徐钰蕾,是小姐的侍女。” 这么漂亮这么有气质的女人,居然只是一个侍女。 她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纱裙,走进茶楼的那一刻就仿佛一道光束照进茶楼一样。 所有的客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可她看着的只是那个男人。 “小姐说,先生如果有什么要求尽可以提出来,只要小姐能够满足的,绝不会有丝毫推诿。” 男人取出来一块看起来有些旧但干干净净的手帕擦了嘴角,他坐直身子后问:“什么都行?” 漂亮姑娘回答:“只要小姐有的。” 男人问:“就你吧。” 漂亮姑娘脸色微微变了变,可只是这片刻而已她便做出了决定。 “只要小姐答应,我可以跟先生走。” 男人笑了:“很好,你走吧,告诉你家小姐我们两不相欠了。” 漂亮姑娘诧异起来:“先生让我走?为何又说两不相欠?” 男人回答道:“我刚才说要你,你说只要她答应你就跟我走,只要你说了,她一定会答应,所以在刚才那一刻我已经拥有你了。” “我拥有的人我不要了,哪怕再短暂,可我没有拥有过是两码事,我要她给的,然后又不要了,便是两不相欠。” 说完男人取了钱袋出来,认认真真的数出来合适的茶费,又多数了五个铜钱单独放在一边,茶费是茶费,小费是小费,这五个铜钱是他给那个小伙计的。 最起码刚才那一刻,他在小伙计眼神里看到了同情和善良。 “小姐说过,她不想欠着谁。” 漂亮姑娘眼神决绝起来:“我从今日就跟先生了。” 男人有些好奇的再次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年轻女子。 “你欠她命?” 他问。 漂亮姑娘点头:“欠。” 男人道:“那你不欠了。” 说完起身欲走。 “苏先生。” 漂亮姑娘道:“小姐说,其实先生不必离开长安,这里锦绣,先生可以在这享受锦绣。” 苏先生,苏木山。 他看着漂亮姑娘的眼睛说:“你看,我吃一些茶餐尚且要算计,连给小伙计几个打赏也要算计,你说的锦绣,与我何干?” 漂亮姑娘说:“只要先生开口,长安城里的锦绣先生都能享受。” 苏木山道:“就这么不肯放过我?我该帮她解决的都解决了,自大典之后,没有人再会怀疑她,这还不够?” “非要在长安城里监视着我,是想留下我的人?还是想留下我的命?” 苏木山拿了自己的东西迈步出门。 年轻姑娘跟了出去:“苏先生,小姐从来都没有这个意思,恰是因为先生大恩,所以......” 她话还没说完,忽然被一个人拦住。 一个,同样很漂亮的女人。 比起徐钰蕾的宛若仙子来说,这个后出现的女人则像是一团人间的火。 她穿着一身火红色的长裙,连头发都是暗红颜色,她身材火辣,眼神火辣,单单只看她红唇就让人想入非非。 “黏上了?” 后出现的女人一只手扶着腰站在那,稍显有些风尘味,却是不落俗套的风尘。 “他想要的,不需要别人给,他不想要的,更不需要别人给。” 看起来风情犹如一团火焰的年轻女子气势要比徐钰蕾足的多,而后者的婉约清秀在这气势之中像是被风吹着摇摇摆摆的小草。 可风终究不能把她连根拔起。 她看着面前的女人:“你是苏先生的女人?” “唔,我想是,他不要。” 后来的女人回答的如此坦荡,倒是让徐钰蕾有些惊讶。 “卿雪。” 苏木山道:“走了。” 谭卿雪对徐钰蕾说道:“你家小姐用一招迷魂替死之术把自己洗的白白净净的,就安安生生等着和二皇子缘分到了就好。” “回去告诉她,自此之后如果再来招惹,我就把她那一身骚事宣扬出去,让世人看看明知山上的仙子有多脏。” 徐钰蕾听到这句话脸色猛然一变。 谭卿雪道:“她养着你们这样一群看起来纯如白雪一样的女人勾引男人,自己能是什么好货色?” “再来,你是她养的笼中金丝雀儿,先生可不值得浪费你这样的人儿,你去勾搭朝廷大员多好。” 谭卿雪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留下徐钰蕾一人站在那眼睛微红。 而茶楼里,虽然不知道那三个人说了些什么,可是小伙计看的出来那两个绝色女子是在为那个男人争风吃醋。 他恶狠狠的把那五个铜钱塞进口袋里,心说是老子瞎了眼。 大街上,谭卿雪跟在苏木山身边。 她试探着问:“我刚才是不是太泼妇了?” 苏木山道:“护食都这样。” 谭卿雪一点儿也不觉得苏木山这是在讥讽她,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她这样性格的女人,才不会在乎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看着她一个年轻女子放声大笑是不是有失体面。 “护食?” 谭卿雪笑道:“那我什么时候能吃了你?” 不等苏木山回答,她又追加了一句:“从哪儿开始吃都行?” 苏木山轻叹一声:“你是真饿了。” 谭卿雪道:“想吃了这么多年一口都没吃上,我不饿谁饿?” 苏木山:“......” 谭卿雪可喜欢看他无言以对的样子。 她问:“现在离开长安,刚才那个看起来被我气的楚楚可怜的女人会不会杀了我们?” “温暖在明知山上这些年,最厉害的就是训练出来这些女人,一个比一个会演,男人想要什么样的她们就能演什么样的。” “你看她多狠毒,用一个养出来的金丝雀儿迷魂成她自己,就能在外边呼风唤雨......” “好了。” 苏木山道:“不要再说了。” 谭卿雪撇嘴:“若我说了她姑姑,你那老相好,也就罢了,我说她你都不开心。” 苏木山道:“你说多了她,我怕一会儿你吃我的时候,我嫌你嘴脏。” “什么!” 谭卿雪道:“一会儿就能吃你了?什么时候?马上吗?大街上也不是不行,先来个嘴儿的。” 她噘嘴:“来来来来来.....” 苏木山取了一颗话梅塞进她嘴里。 谭卿雪请哼一声:“果然还是个没胆子的......长安城里沈医堂听闻汇集天下妙手,要不咱们去看看吧。” 她凑近苏木山:“虽然我要求不高,可也不能一点那事都没有,咱看看,实在不行我就先出家去修修心,修到不想要了再来找你。” 苏木山道:“那你不如把我送去小淮河里修修身,修到我成正果了你再来接我。” 谭卿雪:“我呸你婆婆一脸尿,人家玩剩下的渣子我接回来有什么用?补药给人家吃了,药渣子甩给我?” 苏木山:“你稍微矜持些。” 谭卿雪:“老娘就不,老娘想吃口好的还要矜持?” 就在这时候,苏木山忽然拉了谭卿雪一把。 谭卿雪脸色微变。 两个人往某一处看去的时候,那里已经什么异样都没有了。 可是就在刚才那一刻,苏木山感觉到了杀机。 拐角处,背靠在墙上的徐钰蕾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压一压,不能坏了小姐大事。 大街上,谭卿雪问:“你那老相好的侄女儿,好像也不给她那个贵妃姑姑什么面子,刚才那杀气,不像是只把我干掉的。” 苏木山刚要说话,谭卿雪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你不想让我吃了你,是不是因为你想要贵妃那样的?要不然我去订一套衣服,到时候穿着让你看?” 苏木山深吸一口气:“走!” 谭卿雪:“定衣服啊!” 苏木山:“蜀西南,看戏去。” 谭卿雪撇嘴,走了几步她又问:“你不行,是心理上的还是身体上的?” 而另外一条街上,一辆马车停在路边。 徐钰蕾上车之后就俯身行礼:“小姐,对不起,是我无能。” 坐在马车上那个一身白色长裙,气质脱俗的少女微微笑道:“若他那么容易被你拿了,姑姑还需在意?” 她看了看马车里另外一个少女:“钰柔,你和钰蕾一起南下,蜀西南的事也要紧,一个苏木山,一个叶无坷......” 她抬起手揉了揉眉角:“总是让人不踏实,还有.....徐胜己。” 这位在东蜀被誉为明知山仙子的少女,眼神里微微有些担忧。 “我试了一场,终究不行。” 她视线飘忽窗外:“那就换个法子。” 第五百七十三章子 - 天下长宁 - 知白 长安。 一家普普通通到没有任何特点的茶楼,对面有一家普普通通到没有任何特点的酒肆。 有个看起来斯斯文文没有任何威胁的年轻书生坐在这品酒,但他好像并不是很认真。 他时不时会看向大街上,一旦有漂亮些的姑娘经过他就会跟着看,眼睛随着人家走动而动,一直到漂亮女子被门框挡住。 他好像不是很有钱,因为他要了些最不值钱的粗酿新酒。 他不像是不爱喝,是因为过于凛冽过于热辣,初入口是凉的,才过喉就是火热,所以咽下去的时候总是会伴随着难以下咽的一种发声。 酒肆的老板看着这年轻后生,忍不住想要劝劝他别在这属于老人的地方虚度时光。 这里的好酒都配不上正年少,更何况是这粗粝的新酒。 一个穿着月白色纱裙的女子走进对面那家普普通通的茶楼,喝酒的年轻客人眼睛一直随着人家走,这次,连掌柜的也是那般直勾勾的看着。 等到掌柜的视线回来的那一刻,发现那年轻的男人微微叹息。 “你看起来读过书,还有一身力气。” 掌柜的说:“为什么要在我这浪费时间?” 年轻男人说:“读过书,考不中,有力气,懒得干.....掌柜的,你说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出路?” 掌柜的说:“先把钱结一下。” 年轻男人摸出来几个铜钱数了数,然后问:“先给一半可以吗?” 掌柜的笑了:“你剩下那一半打算干嘛用?” 年轻男人说:“剩下的一半打算明天再来你这,我把钱给了你,你一开心,说不得就许我赊酒,明日赊酒,后天我就不来了,大后天也不来。” 掌柜的有些懵:“你是认真的?” 年轻男人道:“当然。” 掌柜的:“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年轻男人笑,把几个铜钱放在桌子上。 他问掌柜的:“刚才那个年轻姑娘好看吗?” 掌柜的说:“你就别做梦了。” 年轻男人道:“你信不信只要我点头,这样年轻貌美的姑娘会主动往我怀里扑?” 掌柜的自责起来,下次应该多掺些水的。 你看那年轻人,才喝了一杯,大了。 年轻男人道:“掌柜的你信不信,那样的漂亮姑娘,有一个地方多的是,要什么样的有什么样的。” 掌柜的撇嘴:“虽然我家婆娘管得严,可小淮河我又不是没去过。” 年轻男人笑:“小淮河算什么,残花败柳罢了.....那个地方的女子,个个守身如玉。” 掌柜的更加自责,想着我这次酿的新酒是不是用的粮食太好了。 年轻男人起身:“你赊我一次酒,我带你去看看。” 掌柜的:“你自己多留下两个钱吧,走几步路就是粥铺,一文钱一大碗,喝了就不做梦了。” 年轻男人哈哈大笑,迈步而出。 掌柜的过来收钱,却发现那个年轻男人上了一辆看着极为奢华的马车。 马车车窗上有纱帘,隐隐约约的看着里边有个侧颜无比秀美的女子。 掌柜的挠了挠头发,心说年轻,长的好,看起来还强壮,果然是有捷径的。 年轻男子上了车之后,车里的貌美女子微微俯身:“小公爷。” 徐胜己坐下来,看了看面前已经给他泡好的茶。 “你出来,温暖没有怀疑你?” 相貌出众气质婉约的年轻女子微微摇头:“她让我们自己熟悉长安环境,对我们倒也放心。” 徐胜己道:“辛苦了你,让你去明知山上受那份罪。” 年轻女子还是微微摇头:“是我自己想去的,和小公爷无关。” 她吩咐马车往前走。 “温暖似乎选了几个人南下,该是另有所图。” 她看向徐胜己:“我在明知山上两年,看起来温暖对我们都好,可什么事都不说,我也没为小公爷打探来什么有用的消息。” 徐胜己道:“大概知道了就行,这个女人.....小小年纪哪里来的这么多手段。” 他揉了揉眉角,刚才的劣酒确实还挺上头。 “我要南下。” 徐胜己道:“你在长安自己小心,万一有什么事就去廷尉府。” 年轻女子摇头:“我想跟你走。” 徐胜己怔住:“为什么突然又想走了?” 年轻女子道:“因为她好像要用我了。” 徐胜己点头:“那就跟我走。” 年轻女子笑了:“那就不走。” 她说:“我只想听你说一声跟我走,你说了就好,她要用到我了,我就能抓住她脉门。” 徐胜己道:“似乎不好。” 他微微皱起眉头:“不要低估她,跟我南下吧。” 年轻女子还是摇头:“非为公子,实为家仇。” 徐胜己不能再劝。 一句家仇,不共戴天。 就在这时候马车又停下来,一个年轻男人上了车。 徐胜己等他上来之后问:“你是留在长安,还是南下看戏?” 新上车的年轻男人是束休。 “我南下......” 束休看着徐胜己问道:“如果真的在西蜀查出来当年我那个不成器的爹死于你爹谋算,你我之间......” 徐胜己道:“真烦啊......又一个不共戴天。” 束休靠坐在那,也是一脸的麻烦:“你怪谁?你看看你结交的朋友,十个里边有六七个可能都跟你爹有仇。” 徐胜己:“我那父亲该是比我心烦,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儿子。” 他对面的年轻女子笑了笑。 束休道:“南下还是要南下的,蜀西南的事叶无坷未必应付的来。” 徐胜己:“你天生是个做哥哥的好料子,却忘了人家有一位亲的好哥哥在呢。” 束休道:“叶扶摇?他一心向上.....我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徐胜己道:“咱俩得留下一个。” 他看向束休说道:“你旁边的这个女人很麻烦,她刚才做了一个孤身犯险的决定。” 束休:“女人都麻烦。” 徐胜己问:“怎么解决麻烦?” 束休:“美男计你说她接得住吗?” 年轻女子微笑着摇头。 束休问:“试试?” 年轻女子想了想,问:“你?” 束休道:“我。” 年轻女子说:“怎么试?” 束休一掌切在她脖子上,年轻女子立刻就昏了过去。 束休耸了耸肩膀:“她接不住。” 徐胜己却有些发呆似的说道:“你好像真的变得和原来不一样了.....越来越像那个从无事村里出来的家伙。” 束休想了想,没否认。 “他真让人羡慕。” 徐胜己往后靠了靠,看着昏过去的年轻女子说道:“她叫.....” 束休摇头:“不必知道,知道多了不好。” 他也往后靠了靠:“你接下来的目标到底是什么?搞死你爹?” 徐胜己:“伟大吗?” 束休:“你爹确实挺烦的。” 徐胜己道:“我总觉得大典上看起来被磨灭的一切,都是为了给不能被磨灭的东西打掩护。” 束休点头:“想法一致。” 徐胜己道:“现在朝中已经有人在议论了,刺杀陛下的那些人所来自的地方,十之七八太子都去过。” 束休皱眉。 徐胜己继续说道:“尤其是草原各部......有人仔细数了数,试图行刺陛下的那些,多数是太子在逍遥城里最早接触的。” 束休道:“这么明显陛下不会信。” 徐胜己道:“陛下当然不会信,可是这阵风一吹出来,朝臣们心境不稳.....昨日我还听过一个论调。” “说太子这次只是试探,若能杀了陛下自然最好,杀不死,那也没什么损失,然后太子再出面剿灭一些,陛下自然不怀疑他。” 束休:“蠢人才会想出来的所谓阴谋。” 徐胜己道:“朝中那些哪个不是喜欢阴谋论调的?” “我最担心的是蜀西南。” 徐胜己道:“突玉浑的那个叫沿芒的世子是太子请来的帮手,他去了草原,来了长安,经过这一番操作,他显然已是太子的朋友。” “而且现在看起来突玉浑万万不会插手大宁在西南动兵,万一呢?万一他真的插手了呢,到时候对太子是何影响?” 束休问:“你怀疑,有人利用这些事一点点的损坏太子声誉?” 徐胜己闭上眼睛,自言自语似的说道:“陛下春秋鼎盛,太子若等到继位的时候天知道是多少年后。” “所以想扳倒太子的人也不着急,他们最合理的手段就是一点点的磨掉太子声誉.....” 束休:“陛下不疑,又有何用?” 徐胜己道:“站队。” 束休一怔。 两个人都没有再急着说什么,马车里陷入一阵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束休看了看那个还在昏睡之中的年轻女子:“我刚才是不是劲儿大了?” 徐胜己一脸幸灾乐祸:“你自己做的孽自己收拾,温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真的放松对任何人的警惕,她以为自己没被盯着.....” 束休忽然想到了些什么,他看着徐胜己问道:“你想引温暖把更多的人派往西蜀道?” 徐胜己揉了揉眉角:“我是真不希望我那个爹牵扯进来,他要只是个权臣......还算死有葬身之地。” 他看向束休:“我不希望在蜀西南看清楚一切,可我又想看清楚一切。” 束休问他:“如果在蜀西南你查清楚了一切,你父亲死,你又如何面对。” 徐胜己道:“我摊上了这么一个爹,命苦,我爹摊上我这么一个儿子,命更苦。” 他看向车窗外:“十年来我四处奔走,救下来的,帮扶过的,十之七八是我爹做的孽......” “我能怎么办呢?你们这些人,九成九是爹死在我爹手里,一旦落实了......他死,我随后。” 徐胜己道:“胳膊肘再往外拐,到最后还是得拐回去......如果真有那一天,所有兄弟姐妹靠你了。” 他拍了拍束休的肩膀:“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你真以为我爹放任我不管只是懒得管?大概,这也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一旦他输了,能留给我的那条活路。” “他输了,他死,我活......老家伙想什么呢,我可是儿子,我救了你们,还不上那么多债,他死,我死,徐家绝后......才是两清。” 徐胜己再次闭上眼睛。 对面车座上,那昏迷的女子,眼角带泪。 第五百七十四章来吧 - 天下长宁 - 知白 夔州西南二百里,斤边哨镇,这里,是大宁南疆最接近白蒲的地方。 大将军庄无敌抬头看了一眼刚刚进门来的将军高真,没说话,指了指桌子上一份密报。 将军高真走到近前将那份密报拿起来看了看,然后眼神里就出现了几分欣赏之色。 “我总是会被陛下一次一次的打脸。” 高真笑道:“刚刚知道是那个叫叶无坷的年轻人来西南做镇抚使,我心中多有疑虑。” “这样一个年轻人虽有些作为可终究是让人不放心,我总觉得陛下提拔新人稍显着急了些。” “他在葫芦镇这一番作为,确实让人刮目相看......” 庄无敌问:“何处让人刮目相看?” 对于这位带了自己十几年的老大哥,高真始终充满敬意。 老大哥问,他知道这是大哥习惯性的在考他。 高真道:“叶无坷在葫芦镇这一番作为,让白狼族和黑狼族全都盯着他去了,谁也不知道他底气何在,朝廷是不是另有大军征讨大小锦川。” “后方威胁最大的两个部族现在观望着叶无坷的举动,我们率军南下的时候后方就少了七八成的威胁。” 庄无敌微微点头:“还有呢?” 高真道:“还有......我很佩服这少年。” 他似乎是想起来自己年少时候的冲动鲁莽,眼神之中有些复杂的东西一闪而过。 当年宁军南下,在江南与大楚武亲王大军展开最后决战。 是因为他太过冲动,没有按照大将军唐匹敌的计划行事,只顾着冲锋杀敌,最终导致队伍脱节。 也正因为如此,对他如兄长更如师父一样的将军罗境战死。 那一战是高真心中永远的痛,自此之后高真不管再做什么决定多要三思再三思。 这也导致了这位十几岁就有勇武无敌支撑的天才,逐渐变得畏首畏尾,差一点就废了。 此时看到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已成正三品镇抚使,高真最开始的态度就是害怕。 他其实也不是那么不信任叶无坷,他只是害怕叶无坷像是年少时候的他。 “叶无坷是把自己当做一支孤军了。” 高真道:“他用西南镇抚使的身份,和身边区区两千骑兵,将黑白两部强敌压在小锦川不敢轻出。” “以雷霆手段平定色族一部,就让诸多小部族心生惧意,他想用那两千孤军,为我大军守住后方。” 高真看向庄无敌:“打完了这一仗,我倒是真想见见这位小兄弟。” 庄无敌道:“你就不用去见了,我替你去。” 高真一怔:“大将军,出征在即,大将军不能去后方。” 庄无敌看向高真:“你年少时候就有大将之材,可因为你过不去心里那个坎儿,陛下与我,都不敢轻易将南疆军务统统交给你。” “你之前说,一定要帮我打好这一仗,南疆一定,我就可以带着荣耀归隐,是成全我一分遗缺。” “立国征战,除了我之外,诸位大将军都有巨大军功,我也一直都说,唯我这大将军身份名不副实。” “当时你就憋着一口气,想靠打白蒲这一战帮我正名,可是,高真,最该正名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打白蒲这一战靠你了,你挺好,作为大将军,我必须以军令严肃告知,你打不好,不说打输,就算你赢的不漂亮我也不会放过你。” “以兄长身份......” 庄无敌起身,手放在高真肩膀上:“你叫了我十几年老大哥,我希望看到你靠这一战得天下认可。” “陛下早就认可了你,可天下人觉得你高真没什么大本事,你打漂亮些,南疆大将军你就能坐稳了。” 庄无敌笑了笑,眼神里都是看着自己亲弟弟一样的关爱。 “放下过去吧。” 庄无敌道:“用你穷十年之功训练出来的狼猿,先把白蒲灭掉,再回军平定大小锦川,以此功劳告慰当初一眼就认定你是将才的罗将军。” 高真眼睛已经红了:“不行,大将军,这一战是你的荣退之战,我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 庄无敌道:“我本草寇出身,若非跟着陛下早就死于乱世,便是死了,也是一个浑身臭味的土匪名声。” “知足了,在做了十几年的南疆大将军,位极人臣,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若有,唯一的不知足就是你了。” “我这个草寇出身,没有读过书,没有清白家世的家伙,自己能做到大将军,还能带出来一位大将军,比我打一场胜仗要让人知足。” “当年在燕山营落草为寇,是陛下对我说,草寇,亦当有救天下百姓之心......这句话,我记了一辈子。” “我证明了陛下没有看错我,你也该证明陛下与我都没有看错你,好好的打,我去后方帮你稳着。” “叶无坷想靠他那两千骑兵以雷霆手段震慑大小锦川,实则靠的还是虚张声势。” “这么重要的事,这么危险的事,我怎么能让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一个肩膀挑着?” “唯有我也去了小锦川,白狼黑狼两部,以及诸多怀有反心的部族,才会认定了朝廷要对大小锦川动手。” “我与叶无坷,只要能为你拖住一个月,你平定白蒲之后就能来给我们两个撑腰了。” 庄无敌看了看他刚才离开的帅位。 “去坐下吧。” 老将军拍了拍高真肩膀:“坐稳它。” “大将军!” 高真撩袍跪倒:“求大将军不要离开大营,求大将军亲自指挥南下征战。” 庄无敌瞪了他一眼:“若是连这点胆魄气势都没有,你是真的让我看错了。” 高真眼睛发红,眼角带泪:“大将军,我......” “婆婆妈妈。” 庄无敌打断了高真的话:“陛下希望的一直都是老人带新人,我带了你十几年都把你带成老人了。” “你也要如我一样带带后来者,我现在去葫芦镇,去站在那个后生身边,也是在做陛下希望我们做的事。” “多好啊......” 庄无敌道:“老一辈的在该为年轻人撑腰的时候能撑得住,就能等到年轻人成长起来给老一辈的撑腰。” “陛下说过,在年轻人还没成长起来,我们该是年轻人的脊梁骨,在年轻人成长起来之后,他们就是我们的脊梁骨。” 庄无敌深吸一口气。 “每人心中都有一道坎儿,你的坎儿是你过去的错,我的坎儿是我没有如唐大将军他们那样的功劳。” “我们一起迈过去。” 庄无敌的手离开了高真肩膀。 他转身离开,步伐坚定的像是当初跟着陛下离开燕山营的时候一样。 高真在他身后,深深一拜。 与此同时,葫芦镇。 叶无坷坐在镇子口看着远处连绵不尽的大山。 他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也知道自己下场可能是什么。 他只有两千骑兵,他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底气,因为他要撑很久,就算前方打的再快,没有一个月也不可能结束战争。 这么算的话,南征大军回师大小锦川就至少要两个月。 他要做的还不仅仅是缠住大小锦川那随时可能造反的部族,还要稳住地方上的民生。 他把五百禁军交给了锦棉县令袁巍升,让袁巍升大刀阔斧的去干。 目的是让百姓们看到希望,看到朝廷要大力修整蜀西南的决心。 这也是危险的事。 各部族以及白蒲过来的人霸占的土地,还包括无数世家大户在蜀西南霸占的土地,袁巍升要动的,是多大的一块肥肉。 蜀西南这边有三样东西让人垂涎,一旦拿到手就算拼了命也不会轻易放弃。 其一是烟草,听起来好像没什么,只是平民百姓烟袋里的一团火星罢了。 可各方势力在蜀西南这,打着种植烟草的名义,偷偷摸摸的种了多少毒性更大的东西。 黑膏,已经祸及整个蜀西南,甚至隐隐已有祸及两蜀全境的迹象。 其二是人口。 蜀西南这边法制不全,羁縻为主,世家大户利用这一点,和各部族的首领沆瀣一气。 他们每年从蜀西南贩卖出去的人口至少有几千人,甚至可能上万,不知道多少人家的少女,多少人家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孩,被千方百计的转卖出去。 婴孩卖去天下各地,而少女则被卖入青楼。 其三,是银矿。 大宁有两座矿,是国之根本。 一座金矿在高航道兆元县,一座银矿在蜀西南的大黎。 世家大户始终盯着大黎银矿,他们圈占土地,其目的之一就是为了盗掘矿脉。 大宁稳不稳,大黎银矿是重中之重。 为什么蜀西南这边的情况如此复杂,为什么如白狼黑狼两部如此胆大包天。 世家大户在其背后给出的支持,大的超乎想象。 两千骑兵。 叶无坷动的是无数人的蛋糕。 这一刀让他捅进去,捅的还是各大部族以及世家豪门的大动脉。 早早就察觉到了这些的叶无坷,就是要用他自己为诱饵,把原本要干涉大军南征的那一股一股力量,都引到他自己身上来。 这些都是他已经预料到的,还有他预料不到的。 那位半生都在致力于削弱武将权势的徐相,他到底是哪边的人? 之前叶无坷经历了几件大案,从中隐隐约约的看到了徐绩的影子。 这就说明徐绩依然在发力,依然想把那些开国功勋一个一个都扳下去。 之前可能是大将军唐匹敌,是大将军夏侯琢。 现在,或许是大将军庄无敌,是未来的南疆大将军高真。 如果蜀西南这边用兵败了,庄无敌和高真必将引咎辞职,甚至还会被国法处置。 蜀西南这边,各大家族以及各大部族的利益就维持住了。 这巨大的利益之中,有没有徐绩的身影? 如果说一点都没有,叶无坷不信。 如果有,那叶无坷真的就是一支孤军。 在益州的徐绩,不可能给叶无坷支持。 徐绩在益州要做的第一件事并非是稳定民生,而是招募新军。 这支新军能多快招募起来,涉及到的不仅仅是叶无坷的生死,还是蜀西南的安危。 徐绩只需要稍稍慢一些就够了,根本不必做的那么明显。 想起之前听说过的传闻,叶无坷对徐绩实在是没有办法提起信任。 当年陛下用徐绩治理豫州的时候,徐绩可还想着和旧楚皇族勾勾搭搭。 可少年不怕。 叶无坷看着远山,眼神里都是斗志。 来吧,都来吧。 这蜀中十万山,能埋多少血骨,能压多少邪祟? 第五百七十五章用与不用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在葫芦镇里等来的第一支队伍人数不多,而且还是一群被葫芦镇的人所讨厌的人。 当然,在他们到来的那一刻葫芦镇的人还不知道他们是什么身份。 所以在来之前,他们被一位叫晏青禾的人规劝要本分,要老实,要规矩,这些差不多一个意思的词晏青禾说了好几遍。 归根结底,不要让葫芦镇的百姓们知道他们曾是土匪。 哪怕他们都觉得自己可不是一般土匪,而是土匪大英雄。 这支队伍到达葫芦镇的时候天色正午,他们走的口干舌燥,可好歹有约束,所以没人会直接推开人家的门就进,说句妈了个巴子的来口水喝。 一开始,他们看起来还挺纪律严明。 罗擎听晏青禾的,小弟们听罗擎的。 所以罗擎才是大麻烦。 他进了镇子的第一件事就是习惯性的拦住一个手里拿着糖葫芦的小孩儿,一把就将糖葫芦抢了过来。 “吃他妈什么吃!” 罗擎抓了糖葫芦在手,一挥手就要把小孩儿赶走。 晏青禾就那么看着他。 罗擎:“吃他妈什么......糖葫芦,吃多了对牙不好。” 他从口袋里摸索出来一把铜钱塞给已经开始哭的小孩儿:“拿去买肉吃,吃肉才能大个!” 晏青禾从他手里把糖葫芦接过来,还给那个小孩子:“请问,叶千办在哪儿?” 那小孩子看着手里失而复得的糖葫芦,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哭,都已经哭出来了,情绪到了,可糖葫芦回来了,还多了点钱。 笑,好像也没什么可笑的。 见孩子吓着了,晏青禾温和笑道:“拿着这位大叔给你的钱,买了糖葫芦请你的小伙伴们吃糖葫芦。” 小孩儿鼻涕还挂着呢,但是很客气。 “谢谢。” 他说。 晏青禾:“不客气。” 小孩儿低头看着手里攥着的一把铜钱:“不够......” 晏青禾看向罗擎,罗擎又掏出来一把塞进小孩儿口袋里。 他问:“够了吗!” 小孩儿吓得后退一步,委屈巴巴的点头,但还是保持着客气:“谢谢叔叔。” 罗擎:“叫鸡毛叔叔,叫大爷!” 晏青禾又看了他一眼,罗擎挠了挠头发:“给钱了,让他叫一声大爷怎么了。” 晏青禾看向小孩儿的时候又变得温和起来:“能不能告诉我们,叶千办在哪儿?” 小孩儿指了指镇子最高处:“你说的是不是叶大人,叶大人在那儿呢。” 晏青禾笑着说:“谢谢,玩儿去吧。” 小孩儿转身就跑出去了,没多久,旁边院子里就传来一阵妇人的怒斥。 “说!哪儿来的钱,你从哪儿偷得!” “我没偷,是大爷给的。” 罗擎笑了,胸脯都挺了起来:“听见没,是大爷吧。” 旁边院子里:“你哪儿来的大爷,哪个大爷?!” “鸡毛大爷!” 没多久一个妇人揪着小孩儿的衣服大步出来,一出门就喊:“谁给他的钱?谁是鸡毛大爷,要干嘛!” 妇人一看到大街上呼啦啦一大群人在,没有一个像好人的,喊声戛然而止。 罗擎一看那妇人揪着孩子出来的彪悍劲儿,似乎是勾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他也后退一步。 他一后退一群小弟全都后退。 妇人见晏青禾最和善,于是问:“为什么给他钱?” 晏青禾道:“路过,把小孩子吓着了,给他些钱买糖葫芦吃。” 妇人把钱一把夺过来,递给晏青禾:“不要。” 小孩儿:“我想要。” 妇人把铜钱往晏青禾怀里一塞,转身拎着小孩儿衣领就回去了。 不多时院子里传来一阵阵啪啪啪啪啪的声音,是掌心接触屁股蛋儿的美妙。 “要要要!给你俩钱你就没准跟人走了!” 噼噼啪啪...... 晏青禾看向罗擎的时候,罗擎竟是抬手摸了摸额头汗水。 可也是在这一刻,晏青禾看到了罗擎眼神里有一种好像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悲伤。 那个大大咧咧的土匪头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甩了甩手上的汗:“吓死老子了,走走走,咱们去见叶老弟。” “那不是你大哥吗?” “对对对,去见叶大哥。” 就在这时候,那妇人又出来了。 罗擎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差点和她撞上,连忙跳开:“你打了你儿子就不能打我了啊。” 妇人撩了撩有些乱的头发:“看你们......看你们好像走了很远的路,都口干舌燥的,要不就都先喝口水,没有茶,家里水缸有才打的井水。” 晏青禾刚要婉辞,罗擎一挥手:“吓死老子了,喝水就说喝水......我喝。” 他大大咧咧就进去了,后边一大群小弟呼啦呼啦的跟着。 进门就看到那小男孩儿趴在板凳上哭呢,小屁股蛋儿红的煮熟了的螃蟹一个颜色。 “哈哈哈哈,男子汉大丈夫,被娘打不丢人。” 罗擎掀开缸盖,舀了一瓢水咕嘟咕嘟喝下去,递给手下:“喝水。” 这一大群人,把人家一缸水差点给喝完了。 一群人就要走,罗擎一巴掌拍在他小弟脑壳上:“说谢谢,人家孩子拿我铜钱的时候都说谢谢了,你们这群王八羔子连点礼貌都没有!” 一大群小弟朝着那妇人俯身:“谢谢!” 罗擎又一巴掌扇过去:“说谢谢就完了?留两个人把人家水缸给老子挑满水。” 妇人连忙道:“不用,我一会儿自己挑去就行。” 罗擎道:“我小弟说要守规矩,我们就得听他的。” 他吩咐两个手下去挑水,然后从晏青禾手里把刚才的铜钱拿回来放在小男孩儿身边:“拿着,大爷的。” 他看向妇人:“妹子,以后见了喊一声大哥,咱们就是一家人。” 说完就走了。 那妇人看着他们走远,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判断这群人。 但水缸很快就被那两个汉子挑满了水,那两个黝黑黝黑的汉子走之前还朝着那红屁股蛋儿的小男孩儿做了个鬼脸。 等人都走了,妇人问那小男孩儿:“你刚才说,那个大爷叫什么名字?” “鸡毛啊。” 啪啪啪啪啪...... 我叫你说鸡毛,我叫你说脏话! 其实罗擎他们到葫芦镇镇子口的时候,叶无坷部下的士兵就已经来汇报了。 不然以罗擎手下这一群乌合之众,怎么可能靠近葫芦镇。 所以当罗擎和晏青禾带着二三百大歪山土匪到了的时候,叶无坷已经迎接出来。 “老大。” 罗擎这样的汉子,只要是自己认的就从没有反悔的时候。 一见到叶无坷,他撩袍就要跪倒:“给大哥磕一个。” 他身后一大群汉子马上就要一起跪下去。 叶无坷一把就把罗擎给拉了起来:“你帮我把人护送去了夔州,又急急忙忙的赶来找我,我想了好久才想起来怎么谢你。” 罗擎:“谢我啥,你是当老大的,老大一句话我们还能不办?” 然后问:“怎么谢?” 叶无坷道:“再帮我送个人呗。” 刚刚才把苏豆子送到陆侯身边回来,罗擎明明很累了,可叶无坷一说,他马上就问道:“送谁?着急吗?着急我现在就走,不急的话我吃口饭就走。” 叶无坷道:“不急,歇歇,大概还得两天时间,我还没说服。” “说服?” 罗擎问:“说服谁?这么不听话?” 叶无坷回答:“葫芦镇,全镇百姓。” 罗擎脸色一变:“你可不能干霸占人家村子的事啊,要不然......要不然,你是我大哥我也干你。” 叶无坷笑了:“罗大哥。” 罗擎:“你是我大哥。” 叶无坷:“你年纪大。” 罗擎:“那你也是大哥。” 叶无坷解释道:“我在这做了些事,必会引起报复,所以我想把葫芦镇百姓都迁往庆海县城。” 罗擎道:“你是那么大的官儿,他们都不听你的?” 叶无坷道:“不是不听,是他们想帮忙。” 他看向镇子里:“他们说,我帮他们打了一架,他们要是在我打架的时候走了,算不得好汉。” 罗擎一拍大腿:“我们蜀西南的人,就是这个调性!” 叶无坷道:“必须走,如果我走了,他们留下,那些敌人必会将此地屠掉,一个人也不放过。” “我留下,把他们都送走,送去县城,这样才能保证尽量少死人。” 罗擎:“你惹谁了啊。” 叶无坷回答:“白狼黑狼两部。” 罗擎一愣:“大哥,你为什么这么想不开?” 叶无坷笑道:“是必须要做的事,我已经想好,我明天假意说大家都去县城,等到了之后我再带兵回来,你负责帮我把百姓们看好。” 罗擎道:“那不行,你回来我也得回来,我不看百姓,我看着你。” 叶无坷:“刚才谁说听话的?” 罗擎:“......” 晏青禾此时在旁边说道:“罗大哥,这事你确实得办。” 罗擎想了想,点头:“行,但把百姓送到县城,我就得回来。” 晏青禾看了看叶无坷,叶无坷点头:“行,你回来。” 罗擎笑了:“搞点饭吃吧,都快鸡毛饿死了。” 叶无坷拉了他去吃饭,晏青禾脸色却有些凝重。 他似乎已经想到了叶无坷要做什么,看向那少年的眼神里有些钦佩也有些担忧。 益州城。 徐绩坐在书房里翻看着之前叶无坷办了的那些案子的卷宗,越看眉头皱的越深。 手下人到门口,俯身问道:“徐相,民勇营那边又派人来问了,什么时候让他们往蜀西南去。” 徐绩没抬眼,看着卷宗说道:“民勇尚未经过训练,如此仓促派往蜀西南,一旦有战事必死伤惨重,到时候如何向陛下交代?” 他一摆手:“让他们安心训练,待有所成我亲自带他们去蜀西南。” 手下人应了一声。 却没走,犹豫了好一会儿后说道:“民勇营里,有许多是退伍回家的老兵,他们说,可让他们为先遣营去蜀西南。” 徐绩眉头皱的更深。 “他们是练兵的中坚力量,他们走了,民勇营更训练不出来,告诉他们稍安勿躁,要听从调遣。” 手下人低着头说道:“闹的有些凶,他们说,若再不让他们去蜀西南,他们就退营回家了。” 徐绩放下手里的卷宗,看了看报信的手下:“你的意思是,若我不亲自去安抚,你们就办不妥这些?” 手下人连忙俯身:“能办。” 说完转身跑走。 徐绩抬起手揉了揉眉间。 “民勇营......不能用在叶无坷身上啊。” 这位权相,眼神飘忽而又凝重。 ...... ...... 【还有一章,另外中了无事包的朋友尽快联络圈主。】 第五百七十六章身前身后是决然 - 天下长宁 - 知白 大龙城寨。 白狼族在小锦川的最大营寨,这里依山而建连绵数十里,有可战之兵十万,在小锦川,宛若都城。 有些意思的是,小锦川最大的营寨叫大龙城,大锦川最大的城寨却叫小龙城,小龙城的规模比大龙城还要大。 小龙城的大土司,也就是小锦川白狼族的大土司,名为龙岩。 原本白狼族人有名无姓,楚时候,动用数十万大军,耗时九年没能将大小锦川的叛乱平定。 无奈之下,楚皇对外宣称大胜,实则不得不承认大小锦川地位。 楚皇给当时的大土司赐姓杨,但大土司并不接受,要求姓龙,且与大楚皇帝平起平坐,还要赔款赔物折合上千万。 楚皇虽未同意,可大土司才不管他同意不同意。 自此之后,大土司便以龙姓传承,且,每一任大土司都是死后才由新的大土司接任,每一任大土司都用同一个名字。 龙岩。 大土司的女人被族人尊称为大舍,自取姓氏为凤,每一代大舍也都是叫一个名字:凤玉。 之所以不会同时出现两个凤玉,是因为大土司死后,若大舍未死,也要陪葬而死。 若大舍先死,大土司新娶的正妻也要继承凤玉的名字。 神明能从高空俯瞰,这大龙城其实不像一条巨龙,更像是一条巨大的鳄鱼。 大龙城里有一座连屋顶都是用纯银所造的宫殿,气势恢宏,名字就叫白龙殿。 现任的大土司四十岁左右,年富力强正是野心最大的时候。 他看起来格外雄壮,身材魁梧的如同一头蛮牛。 而大舍凤玉的身材,在女人之中也是绝对的强者,身高超过寻常男人,看起来差不多能有二百斤。 据说这位大舍,能舞一百二十斤的大刀。 龙岩站在白龙殿大门口,俯瞰着整座营寨。 他手下最得信任的幕僚是个已有六十岁左右的老人,非白狼族,姓杨,名为杨迹政。 如果是熟悉旧楚的人听到这个名字就会马上反应过来,这个人应是旧楚皇族,且是旧楚最后一位皇帝杨竞的叔辈。 此时在白龙殿外站着的,除了龙岩和大舍凤玉之外,还有杨迹政和白狼族的两位勇猛的将领。 这两人,一个叫骨独,一个叫森冉。 “朝廷派来的那个叫叶无坷的镇抚使,留在葫芦镇不走了。” 杨迹政道:“从迹象上来判断,他似乎是在等着从益州派来的援兵。” 龙岩不但身躯庞大,相貌也格外威严。 他听到这句话后,视线从远处收回来看向杨迹政。 “杨先生,你的意思是朝廷真的敢对大龙城动兵?” 杨迹政道:“朝廷未必真的敢,可以我对叶无坷为人的推算,这个自以为是的年轻人,十有七八会动大龙城。” 龙岩问:“庄无敌会给他分兵?” 杨迹政道:“不会,我们的暗谍仔细打听过叶无坷的底细。” “这个人,曾是大宁开国大将军唐安臣的儿子,但自幼在大宁东北边陲极苦寒的小村子里长大。” “自离开村子之后,屡立大功,所以自负,他从来都没有输过,这种性格,多半会想立下更大的功劳。” 龙岩点了点头:“一个从来都没有输过的年轻人,给他一支军队他连天都想捅个窟窿。” 将军骨独道:“不如趁着益州的兵马还没有来,我们先带兵过去把葫芦镇平了。” 龙岩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看了看杨迹政。 杨迹政在他身边除了是一位智囊外,还相当于他的吉祥物。 当年大楚皇族亲王,如今沦落为他手下一个幕僚,这种人,龙岩喜欢带在身边。 杨迹政见龙岩看他,于是微微俯身道:“骨独将军说的有些道理,我的想法也是速战速决。” 他解释道:“密谍已经送回消息,庄无敌离开了大营往这边过来,身边带着的军队不多,只有两三千人马。” “他离开大营往北走,最大的可能就是找叶无坷会合,而他不多带人马,最大的可能就是益州会派援兵过来。” “从现在得到的情报分析,庄无敌应该不会率军南征,而是把南征的事交给高真。” “而他则是在与叶无坷汇合之后,等到益州兵马齐聚,他就要率军攻打小锦川。” 龙岩微微皱眉:“他竟然想两面动兵?” 杨迹政道:“庄无敌虽已有些老迈,可他有这个胆子,再加上叶无坷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愣头青,两人真有些邪胆。” 龙岩问:“庄无敌会不会是虚张声势?” 杨迹政道:“我也想过,但可能不大,他是南疆大将军,叶无坷是西南镇抚使,两个人一个正二品一个正三品。” “如果他们两个在汇合之后出了事,朝廷都会震荡,死了这样两个人,大宁皇帝是不能接受的。” “所以他们两个就算胆子再大,也不会让他们自己涉及凶险,所以,想拖延时间的可能不大。” 将军森冉点了点头:“杨先生的话我也想到过。” 他看向龙岩:“大土司,我们在益州那边的暗谍还没有送回来新的消息,但之前送来的消息说,徐绩已经在益州组建了民勇营。” 杨迹政道:“徐绩更不敢让一位南疆大将军和一位西南镇抚使死,这两个人死了,徐绩的相位也就做到头了。” 龙岩道:“那就让他们死。” 他看向骨独和森冉:“你们两个,谁愿意带兵马去葫芦镇把叶无坷杀了?” 骨独与森冉同时将右手放在胸前俯身道:“愿意为大土司效力。” “王。” 大舍凤玉叫了一声。 唯独她称呼大土司为王。 她说话的声音都是瓮声瓮气的,比男人还要粗犷的多。 “他们两个都是白狼族的勇士,是王最信任的臣子,不管他们两个谁带兵去打叶无坷都一定会大获全胜,可是王,我们这次要赢的更快才行。” 凤玉也把右手放在胸前俯身道:“请准许我为王效力,我亲自带兵去葫芦镇。” 龙岩思考良久,点了点头:“你亲自去,一定会大获全胜,但......要小心一些。” “庄无敌是个很聪明的人,叶无坷也不是一个只会往前冲的蠢人,他们可能会在葫芦镇设下陷阱,他们都是最好的猎人。” 龙岩道:“你带上骨独和森冉一起去,先做试探,若确定益州兵马没有到葫芦镇,你们再发起进攻。” 凤玉弯着腰说道:“遵从王的旨意。” 杨迹政道:“大土司,我也想跟着去,我了解中原人,我能起到作用。” 龙岩点了点头:“你们都一去吧。” 他想了想后说道:“如果葫芦镇只有几千宁军,你们就把他们撕成碎片,如果葫芦镇有大批宁军埋伏,你们就引着他们一路往回跑。” “那时候,我会亲自带兵在半路埋伏......无论如何,这一战也要将庄无敌和叶无坷都杀了。” 他举起手指向天空:“白狼族的神会在天空上照看你们,指引你们。” 所有人都把身子压低下去,虔诚的向龙岩行礼。 与此同时,葫芦镇。 晏青禾看着全镇百姓都在准备着离开自己的家园,似乎勾起了他心中的某些悲伤回忆。 看着这些百姓们,他眼神里蒙着一层阴云似的。 “我很早之前就听说过叶千办的名声。” 晏青禾说:“在我听说你孤身一人追杀黑武世子千里之远,一直到黑武边城之下的时候,我觉得你是个英雄,也是个莽夫。” 说到这他看向叶无坷:“在这,你打算用你自己为诱饵引出白狼族大军,从而为南下大军争取时间,我觉得......你只是个莽夫了。” 叶无坷笑道:“连英雄都不是了?” 晏青禾:“如果你聪明一些,你会选择在庆海县城。” 他微微摇头道:“最起码,县城还有城墙可以依靠。” 叶无坷道:“庆海县有近十一万百姓,一旦开战,全县的百姓都会退到县城之内。” “不说我们能不能坚守两月,就算能,十一万人在县城内,吃喝勉强能供应,也不过一天一二顿罢了。” “若我的两千骑兵也去庆海县,他们和普通百姓相比,吃饭,一个人能顶的上三个人。” “一旦城破,十一万百姓就会被屠戮殆尽,若坚守两月南征大军不回,百姓们可能都会饿死在城内。” 他往四周看了看:“葫芦镇挺好,左右两侧是大山,正面战场是大了些,不过好在是还有一条河,敌人在葫芦镇外最大展开兵力,不会超过五千人。” 晏青禾:“所以葫芦镇是你早就选好的地方?你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夔州?” 叶无坷道:“如果我不放话出去我去夔州,那些暗中的人就不会把力量都集中到夔州去。” “他们在夔州等我,我就能让袁巍升在有更多时间稳定后方。” 晏青禾皱眉,他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叶无坷,可叶无坷一直没有主动提及,他也不好问。 这个问题,涉及到了一位朝中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沉默良久,晏青禾问道:“所以你是将援兵的希望,寄托在了袁巍升身上?” 叶无坷道:“他是个会做官的。” 听到这句话,晏青禾这种心性开阔的人也忍不住了。 “叶千办,从始至终,你都没有说过援兵会从益州来。” 晏青禾看着叶无坷的眼睛问:“你从始至终都觉得,如今坐镇益州的徐相不会派兵支援你?” 叶无坷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就是回答。 晏青禾看着面前这个少年,忽然间懂了这少年除了决绝之外还做出了所有能做的准备,所有能做的预想。 他真的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会有援兵从益州来。 这位大宁立国以来升迁速度最快的正三品大员,宁愿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一个才认识没多久的县令,也不愿意将自己的后背,交给那位掌权二十年的大宁宰相。 想到这,晏青禾心中的悲伤就更重了。 “两个月。” 叶无坷看着远方说道:“我只要能拖住龙岩两个月,就不会出现旧楚时候朝廷平叛的惨败局面。” 少年深吸一口气。 指向面前:“葫芦镇没有城墙,我们就自己造一座城。” “至于援兵......我可以不相信大宁的官员,但我永远都相信大宁皇帝陛下。” 叶无坷看向晏青禾:“晏先生,你也该出发了,请你去庆海县帮助县堂虞敬为,如果我这里挡不住,接下来就是庆海县,十一万百姓,生死存亡......请先生助我。” 第五百七十七章金刚身 - 天下长宁 - 知白 葫芦镇的百姓们依依不舍的离开了他们的家乡,可他们却坚信镇抚使大人的话,所以只有不舍,没有绝望和悲伤。 镇抚使大人告诉他们,等到打完这一仗,他会重新建起来一个更漂亮的葫芦镇。 有个长相粗糙的汉子朝着叶无坷喊:“叶千办,不要把我家打的太烂了啊,虽然你说就算打坏了也会给我们建新的,可我还是喜欢我家。” 另一个汉子喊:“如果打烂了,麻烦再建的时候帮我造大一点。” “叶千办,揍哭他们!” 葫芦镇的汉子们朝着叶无坷挥手告别,有人背着自己的老娘,有人抱着孩子,有人扶着妻子。 他们离开家,走向二十几里外的庆海县城。 大歪山扛把子走到叶无坷身边,看着叶无坷的眼睛说道:“我听你的话护送乡亲们去县城,但如果我回来你不能骂我。” 叶无坷道:“你想过当兵吗?” 罗擎下意识一挥手:“谁想当那玩意儿啊。” 然后挠了挠头发:“想。” 叶无坷伸手整理了一下罗擎的衣服,把褶皱拉平。 “罗擎,我现在以西南镇抚使的身份,征兆你为大宁战兵一员,从现在开始,你是护送乡亲去庆海县城这支队伍的旅率。” 他看着罗擎的眼睛说道:“把乡亲们护送到县城之后,你的任务是负责协助虞县堂守住庆海。” “保护百姓是大宁军人的职责,在还有一个军人活着的时候就不允许有大宁百姓受到伤害。” “如果你愿意接受这个任务,如果你愿意成为大宁战兵,现在,你肃立,回答我的话,不需要说很多,跟着我说。” 叶无坷肃立:“呼!” 罗擎站住了身子:“呼!” 叶无坷的手按在罗擎肩膀上:“战兵脚下,是为国土,战兵身后,是为国民。” 罗擎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只觉得自己胸腹之中有一团火腾的一下子就燃烧起来。 他仿佛已经看见了那座他还没有去过的县城,看到了他站在城墙上面对无穷无尽的敌兵却巍然不惧。 “去吧。” 叶无坷道:“与百姓们在一起。” 罗擎大声答应了,招手带着他的大歪山土匪跟上了队伍。 叶无坷转身看向晏青禾:“晏先生。” 晏青禾却摇头。 他看着叶无坷,语气平静的说道:“你知道我是个旅人,我给自己制定了目标却从未制定过终点。” “如果一个旅人没有目标还没出发他就迷失了方向,如果一个旅人有了终点那一定是他最爱的地方。” “可能是远方,可能是脚下,可能从来都没有变过,一直都是与我相貌相同语言相同的人民。” 晏青禾道:“我无力杀敌,却有心摇旗。” 叶无坷道:“庆海县需要你。” 晏青禾道:“我有一支笔,想记下每个人的生死。” 叶无坷沉默片刻,指了指最高处:“那里需要一面战旗,需要一个人,如果葫芦镇破了,你就从那里下高坡离开。” 晏青禾问:“战兵旗手,不应该受这样的教育。” 他抓起一面大宁烈红色的战旗,阔步走向高处:“此处青山不错,可配一身傲骨。” 不久之后,那杆大旗就矗立在了葫芦镇最高处,大旗之下,文弱书生扶杆而立。 叶无坷回头看向他的士兵们,这些上马无敌的狂兵此时下了马,但他们依然是狂兵,他们有狂兵的资本。 他们用泥巴混合干草修建土墙,砍伐树木搭造箭楼。 他们在通往镇子口的道路上挖掘陷阱,在镇子外边设置拒马。 叶无坷走到镇子口,三奎正蹲在土墙上看着远方发呆。 “三奎哥。” “在呢。” “如果......” “想屁呢?我能走?” 三奎看向叶无坷:“不好打是不好打了些,你在我就在。” 他再次看向远方。 “能打的好像不多,我们得好好分派一下。” 三奎看着村子外边正在和士兵们一起干活的几名军官:“缇骑指挥使暮山紫,他带着队伍在正前面最好。” “缇骑在此之前多数都是步兵,熟悉步兵战斗,我和他切磋过,他的实力应该不在我之下。” 三奎道:“正面对敌,要用精兵。” 叶无坷点头。 三奎道:“兵部五百人大多数都出自长安,虽悍勇精锐,可也只是跟着你之后才打过仗,他们不擅步战,可以安排做预备队。” 叶无坷挑了挑大拇指:“强。” 三奎笑:“还不都是跟着你的时候学的。” 他指了指身后:“兵部的五百人布置在后,如果压力大了可以上马反冲一下为正面御敌的缓解一下,还能时刻照顾到镇子其他三面。” 说着话的时候,他看向兵部那边调派到叶无坷身边的校尉伍心鱼:“我和他也切磋过,一样是个深不可测的家伙,让他带预备队四周接应,没有问题。” 叶无坷好奇的问道:“三奎哥,你都是什么时候和他们切磋的?” 三奎耸了耸肩膀:“在出长安之前,我知道是他们两个之后就去找过了。” 他笑了笑:“当然要瞒着你,你肯定是不答应我去找他们切磋的,可我必须要去,你为国,我只管看着你。” 他说:“其实禁军那个校尉邪月更能打,可惜你把他给袁巍升了。” 叶无坷:“三奎哥,你连禁军校尉都去切磋过了?” 三奎嗯了一声:“顺便的事......邪月,我在此之前还不知道有姓邪的,可真邪......那是第一个我找不到任何破绽的人。” “你知道,军中高手往往都是门户大开,他也一样,但我怎么攻都攻不进去,他浑身破绽就是没破绽。” 三奎说:“咱们能用的人不多,得放在最合适的地方。” 叶无坷道:“三奎哥,你去把缇骑之中射术最好的挑出一百人来。” 他指了指刚刚搭造起来的几座箭楼:“八十人分在几座箭楼上瞄准敌人之中那些当头儿的射杀。” “剩下二十个你亲自带着,在屋顶上游走射杀已经靠近土墙的敌人高手。” 三奎道:“你让诸葛翎干这事,我得在你身边。” 叶无坷笑了笑,点头:“行。” 他知道三奎哥的执拗,在三奎哥眼里没有那么多家国大义,只有他这个小弟弟。 “大奎二奎应该也快到了。” 三奎回头看了一眼。 大奎二奎负责另外一件事,比骑兵队伍来的稍微晚些,不过算算时间,应该马上就要到了。 “镇抚使大人。” 诸葛翎从远处急匆匆纵马回来,跳下战马的那一刻他快步跑向叶无坷。 “发现了。” 他到近前说道:“白狼族调集了一支大军过来,距离葫芦镇已经不到一百里,看队伍规模,至少两三万人。” “十比一么。” 叶无坷道:“看来龙岩还算重视我。” 他看向诸葛翎安排了一下弓箭手的事,然后他看了看远处敌人必来的方向。 “三奎哥。” “在呢。” “玩一把?” “怎么玩。” “上山。” “在无事村时候的那种上山?” “是啊。” 叶无坷又笑了,三奎一看他这么笑就知道没什么好事。 再看的时候,那个家伙已经在收拾装备了。 当夜。 距离葫芦镇还有四十里左右,狼兵大军停下来休息,他们要在这宿营一夜,第二天一早再起来赶路。 大军行军速度自然比不得几个人赶路走的快,所以白狼族大舍凤玉有些心急。 她虽然是个女人,可她从小到大最喜欢的就是舞刀弄棒。 在白狼族里,只有最勇敢的女人才有资格成为凤玉,从小就坚定了目标的她,没有一刻放松过。 她始终都在努力,比男人还要努力。 在白狼族的习俗中,女人地位并不低,她们把自己看做母狼,狩猎的时候必须比男人还要勇敢才行。 男人们负责干体力重的活,负责打仗,去征讨别的部族,维持族民生活的就是她们女人。 她们会设计陷阱,会使用飞矛,在山野之间飞奔起来速度犹如猎豹。 凤玉就是其中最强的那个。 她还有一支亲自训练出来的军队,虽只有五百人,都是女人,可这五百人的战斗力可以横扫白狼族内同数量的狼兵。 “杨先生。” 凤玉看向杨迹政叫了一声。 杨迹政虽已有六十岁了,听到大舍叫他还是用最快的速度跑了过来。 白狼族内人人都怕大土司龙岩,可实际上真正杀人如麻的是面前这位大舍。 杨迹政亲眼见到过,那年有一头豹子误入营寨,突然窜存来把人吓得嗷嗷叫唤,顿时乱跑起来。 凤玉大步过去,在那豹子扑过来的时候一把攥住豹子头,另一只手攥着下巴,直接一拉,将豹子的嘴硬生生给撕下来。 “大舍,请吩咐。” “我打算只休息半夜。” 凤玉说话的声音好像闷雷一样。 她看向杨迹政道:“后半夜就动身,在天亮之前到达葫芦镇,不休息,直接杀进去。” 杨迹政一怔:“可是,大土司的意思是要先做试探。” 凤玉看着他:“你是要回去请示大土司吗?” 杨迹政吓得咽了一口口水,俯身道:“在天亮之前敌人守备最松懈的时候进攻,确实可以出其不意,没准一战就赢了。” 凤玉满意的点了点头:“你去告诉骨独他做后队支援,森冉在先锋。” 杨迹政应了一声,多一息都不想在这个女人身边待了。 安排好了之后,狼兵在后半夜就起来了,他们朝着葫芦镇方向急行军。 而此时,黑暗之中的三奎撇了撇嘴:“看来没法玩了,咱们得尽快回去通知大家做好迎战准备。” 叶无坷道:“他们晚上宿营连个帐篷都没有。” 三奎:“以后扶贫吧。” 叶无坷被三奎逗的一笑。 俩人转身离开,用最快的速度超过了狼兵的先锋队伍。 原本想刺杀个主将,发现根本找不着。 没有军帐,黑暗之中狼兵全都躺在地上睡觉,完全分不出谁是谁。 一个时辰之后,林子里。 叶无坷和三奎蹲在树杈上,俩人看着下边的狼兵经过。 本来都已经要回去了,可俩人一想什么都没干就回去不好。 这时候,他们终于看到了谁是当头儿的。 他们甚至没有看出来那是个女人,等到近处看着火把照亮下的风雨容貌三奎都吃了已经。 “吓死我了。” 三奎看向叶无坷:“我以为是大妹来了。” 叶无坷笑:“瞎说,大妹可没这么丑。” 三奎看准了凤玉从树下经过的时候,把绳套放了下去,绳套正好将凤玉的脖子套中,三奎猛然一拉。 没拉动。 凤玉骤然遇袭,一开始吓了一跳,可紧跟着就发了狠,一把攥住绳子往下一拉。 三奎把持不住掉了下去,落下来的瞬间匕首刺出正中凤玉咽喉。 没刺破! “大胆!” 凤玉一伸手攥住了三奎的衣服,单臂把三奎举了起来。 第五百七十八章象兵 - 天下长宁 - 知白 在万军之中刺杀敌军主将这种事,没有一个正常人干得出来。 现在有俩。 俩人还都来自一个地方,平平无奇的边疆小村无事村。 无事村没有什么特别的。 三奎被凤玉从树杈拉下来的那一瞬间就出手了,他那把足以切金断玉的匕首正中凤玉咽喉。 却无法刺入。 在这一刻三奎的眼神才算真的有了些变化。 哪怕是他被拉下来的时候他都没有担心,更无恐惧。 匕首戳咽喉戳不进去,三奎心里一慌。 紧跟着匕首翻转过来,眼花缭乱之中刺向凤玉的右目。 三奎出手历来如此,第一选择当人是要人命,第二选择才是重伤,扎不死你就扎瞎你。 可是,在三奎匕首刺向凤玉眼睛的那一刻,却发现那双眼睛竟然直勾勾的看着他,连闭眼都没打算。 凤玉一发力,抓着三奎的衣服单臂就把三奎举了起来,那把眼看着就要命中的匕首,距离凤玉的眼睛越来越远。 可三奎是杀人之王。 在被举高的同时,三奎发力将匕首掷了出去,只要命中,这把匕首一定能从眼睛里贯入脑颅。 凤玉微微低头,用额头硬接了这把匕首。 她太粗大笨重,别指望她能像三奎那样灵活多变。 当的一声! 没错,三奎清清楚楚的听到了当的一声。 匕首刺中凤玉额头的那一刻,竟如同刺中铜墙铁壁一样。 虽然没有刺破,可是疼。 凤玉一声怒喝,另一只手抓着她的刀朝三奎劈砍。 三奎双腿盘在风雨的胳膊往身子猛的一转,靠着自身重量和力气才把那只手扭开。 刀劈过来的那一刻,三奎凌空在凤玉胸膛上连蹬了几脚借力脱身。 脚底生疼。 凤玉暴怒,伸手从旁边抓过来一把刀朝着三奎甩过去。 三奎背对着凤玉落地之后迅速转身,一个铁板桥之后,那刀从他脸上边飞过,三奎手疾眼快,一把攥住刀,没有试图把刀定住,而是借着刀上巨大的力度向后滑了出去。 就在凤玉要发力追赶三奎的时候,叶无坷从树上笔直的下来,手里的龙鳞黑线狠狠的斩在凤玉头顶。 又是当的一声。 断发飞舞。 可连龙鳞黑线都没能破开凤玉的金刚身。 一刀没能破开防御,叶无坷落地之后又一刀横扫在凤玉腰上,衣服被他斩开,可刀还是被肉身拦了下来。 凤玉一巴掌朝着叶无坷头顶拍落,叶无坷刀锋向上竖起。 这一掌拍在龙鳞黑线刀尖,居然拍的叶无坷手肘往下一沉。 刀尖不能破开手掌。 凤玉一脚朝着叶无坷心口踢过来,叶无坷身子跳起,双脚在凤玉的脚上踹了一下,身子借力向后翻出去。 叶无坷在半空之中将小猎刀甩出去,细细的锁链缠着凤玉的脖子绕了一圈。 叶无坷一发力,凤玉下意识的向后发力,叶无坷借力又飞了回去,一刀戳在凤玉胸口。 还是当的一声,叶无坷手腕都震的微微发麻。 眼见着不能得手,叶无坷一抖手腕锁链绕回来,他双脚抬起重重踹在凤玉心口,果然,叶无坷也被震的向后倒飞出去。 脚底也生疼。 “三奎哥,走!” 叶无坷喊了一声的同时,已经发力向一侧纵掠出去。 两个人身法极快,又仗着夜色很深,一口气冲进林子深处。 被激怒的凤玉大声咒骂着,带着她手下的女兵一路急追。 叶无坷和三奎原本想在半路将狼兵主将刺杀了,现在看来确实并非事事都能如意。 三奎的匕首切金断玉,叶无坷的黑线刀削铁如泥,两人用的都可算神兵利器,都破不开那一身横肉。 好在是大舍凤玉的移动速度算不得多快,不然的话他们两个有可能连脱身都难。 后半夜两人一路疾奔,尽快赶回葫芦镇。 他俩回到葫芦镇的时候天还是黑的,正是黎明之前最黑暗的那段时间。 两个人上了才刚刚搭造好的土墙,三奎靠在墙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当值的余百岁连忙问:“没得手?” 三奎一边喘息一边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余百岁大为不解。 他问:“你的意思是,你一脚踹在她胸口,你脚底,仿似被铁疙瘩硌了一下?” 三奎:“还是你形容准确。” 余百岁又看向叶无坷:“你的感觉也是一样的?” 叶无坷:“对啊。” 余百岁沉思起来。 良久之后,他说:“我有两个感慨。” 叶无坷:“愿闻其详。” 三奎:“有屁就放。” 余百岁道:“从你们两个的描述来看,此女钢筋铁骨。” 三奎:“是啊。” 余百岁:“第一个感慨,要小心她男人的棍法。” 叶无坷:“?????” 三奎:“?????” 余百岁:“你们两个用刀都破不开人家的肉身,人家男人靠一条棍子能破,了不起,真是了不起。” 叶无坷看着余百岁:“你到底在说什么。” 三奎:“我隐隐约约好像是听懂了。” 他问余百岁:“你是那个意思吧?” 余百岁:“我是那个意思。” 见叶无坷还在思考,三奎道:“百岁你别等着他,你说第二个感慨。” 余百岁道:“她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如果冲阵我们拿什么挡?” 叶无坷半路就在想这个问题了。 到蜀西南来之后,这已经不是他遇到的第一个刀枪不入的家伙了。 毫无疑问的是,凤玉是他遇到的刀枪不入的人中最刀枪不入的那个。 余百岁一边沉思一边说道:“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咱们是不是应该换个打法,悄悄去大龙城把龙岩抓了。” 三奎:“又是何解?” 余百岁:“解铃还须系铃人,破身还需破身人啊。” 三奎:“滚......” 仨人蹲在土墙上想了好一会儿,一时之间都想不出如何能在战场上破了凤玉的金刚身。 “一定有弱点。” 三奎道:“就连禅宗的金刚不坏都有罩门所在,她的一定也有。” 余百岁:“是不是?” 三奎:“滚,别说话。” 余百岁:“......” 叶无坷道:“估算着他们被我俩识破了夜袭的计划,知道我们已有防御所以天亮之前不会再来,我和三奎哥在前边守着,百岁,你去问问小土司对付这种人有没有办法。” 余百岁起身:“行嘞。” 三奎道:“你和小土司说话谨慎些,别跟在我们俩面前似的这么放肆。” 余百岁:“我哪里放肆了。” 三奎:“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就好像禅宗常说的慧根的反义词似的。” 余百岁瞥了他一眼,一边走一边想慧根的反义词是特么什么? 不出叶无坷的预料,因为他们试图刺杀凤玉的事,让狼兵暂时放弃了夜袭的计划。 到了天亮之后,数万狼兵已经有小半数过了河在葫芦镇对面安营。 这条河如果水流急一些水域再宽一些,就可利用骑兵在敌人半渡之际伏击。 河实在是不算宽,水最深处也只到膝盖位置,骑兵冲锋不会对敌人造成太大的打击,还可能因为河滩绵软造成骑兵失去速度优势。 被十倍以上的敌人围住,再精锐的骑兵也是被人围着砍的活靶子。 就在这时候,狼兵大营方向有一队人朝着葫芦镇这边过来。 他们不是没有骑兵,但骑的不是马。 是一种像马又像鹿的东西,比马稍微小一些,看起来也很强壮。 大概百余这样的骑兵到了葫芦镇外边,为首的是白狼族八大金刚之一的森冉还有幕僚杨迹政。 森冉到近前后,朝着葫芦镇里大声喊道:“请问朝廷钦差叶无坷叶大人可是在这里驻扎。” 余百岁在土墙上回答:“叶大人拉屎去了,你有什么话对我说。” 森冉一皱眉。 他诧异了片刻后继续说道:“我是奉龙岩大土司的命令,带兵前来协助朝廷南下攻打白蒲。” 他指了指身后:“大土司给了我数万精兵,你们应该看到了吧。” 余百岁心说这种谎话都说的出来,真不要脸。 森冉道:“还请镇抚使打开寨门让我们进去,我们要去求见镇抚使。” 余百岁道:“你们要协助朝廷大军南征,那就往南去找大将军庄无敌。” 森冉:“就算要去,也该有镇抚使的手令才对,你让我进镇子里求见镇抚使,请他给我手令。” 余百岁:“让你自己进来你敢吗?” 森冉微微一笑:“有何不敢?” 他从那似马似鹿似的东西上下来,大步朝着寨门方向而来:“我是带着诚意来的,大土司一心为朝廷效力,他相信钦差大人,我也相信。” 余百岁心说这家伙真是半个虎-逼,真进来了不怕被搞死? 若真放进来,不敢保证那人有没有什么花样,还要担心那人故意求死,一旦死了白狼族的战斗力就会加倍啊。 “叶千办不在。” 余百岁道:“你等叶千办回来之后再来求见。” 森冉道:“你刚才不是说镇抚使大人在吗。” 余百岁:“我没说。” 森冉:“你说他......拉屎去了。” 余百岁:“他到益州拉屎去了,叶千办的屁股金贵,得去大城市拉屎,小地方他拉不出来,认坑。” 森冉一怒,压着性子说道:“你是谁,为何阻止我求见镇抚使。” 余百岁道:“你先告诉我你是谁,我才好知道你有没有资格求见叶千办。” 森冉道:“我是大土司手下八大金刚之一森冉大将军!” 余百岁:“你够格,叫龙岩亲自来求见。” 森冉真的怒了:“你好大的胆子!” 余百岁:“非但大,还有俩!” 森冉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杨迹政此时大声说道:“你不敢让我们进葫芦镇,是不是你们已经造反了?你们是不是已经杀了叶镇抚使?” 余百岁刚要说话,杨迹政大声喊道:“这里不是朝廷的军队,是一群土匪,他们已经杀了朝廷钦差!” 杨迹政回头喊道:“发兵攻打葫芦镇,救出钦差大人!” 余百岁心说蛮人也玩师出有名这一套? 他刚要下令准备迎战,叶无坷登上土墙。 余百岁喊道:“叶千办从益州拉屎回来了!” 杨迹政大为诧异,他想不明白朝廷钦差身边为什么会有如此粗俗鄙陋之人。 叶无坷道:“是谁领兵来的?” 森冉道:“就是我。” 叶无坷道:“那你现在可以带兵南下了,去庄无敌大将军麾下听候调遣。” 杨迹政在森冉耳边说了几句,森冉随即大声喊道:“你怎么证明你是钦差大人?” 叶无坷道:“我无需想你证明。” 杨迹政在森冉耳边说道:“此人应该就是叶无坷,既已确定他在此地,可以进攻了。” 森冉一点头,转身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招手。 蛮兵队伍打开了一条通道,那白狼族大舍亲自骑着一头大象,还带着十几头大象组成的队伍,朝着葫芦镇这边猛冲过来。 第五百七十九章一道土墙 - 天下长宁 - 知白 白狼族大舍凤玉,亲自骑着一头巨象,带着令人畏惧的象兵朝着葫芦镇重来。 一群巨象往前冲的场面,让人错觉一切都微不足道。 在大象的巨足之下,人的肉身如豆腐块一样脆弱。 哪怕是宁军连夜修建起来的土墙,在象兵面前好像都失去了作用。 大象可以随随便便推倒一棵树,那可比推倒一堵土墙要难的多了。 可叶无坷在看到象兵摇晃着大鼻子冲过来的时候也并不慌张,让他担忧的只有那个比大象还要可怕的女人。 姑且就将她称呼为女人吧。 叶无坷不怕大象,是因为大象可不是刀枪不入。 只不过皮糙肉厚一些,又不是打不死,在大宁战兵的精弓强弩之下,大象的威胁没有眼睛看到的那么大。 况且,但凡野物,都惧怕火焰。 叶无坷和三奎昨夜里出去,不仅仅是要刺杀狼兵主帅。 他们还要打探一下狼兵的虚实,所以昨夜里他们就看到有大象在了。 既然看到了,自然早有准备。 在那群大象晃着鼻子朝着土墙冲过来的时候,叶无坷将手里的长弓拉起:“破甲!” 随着他命令一下,土墙和箭楼上的宁军弓箭手随即用了宁军破甲箭。 破甲箭和寻常羽箭在箭簇上有极大不同,破甲箭前端尖锐,带有螺纹,是宁军武工坊为了应付重甲兵种专门搭造出来的。 当然,即便是破甲箭对付身披重甲的雄壮武士也不一定能随便破开防御。 可破甲箭对付大象,能直接钻进骨头里。 十几头大象晃荡着跑过来,发出的叫声极具穿透力也极具震慑力。 “放!” 一声令下。 数百支破甲箭朝着那十几头大象飞过去,目标这么大,宁军训练有素,就几乎没有射空。 只片刻,最前边的几头大象身上就好像瞬间长了一层草似的,大象在剧痛之下,发出更具穿透力的悲鸣。 操控着大象的蛮兵也开始惊慌起来,因为大象变得有些不受控制了。 吃痛之下,大象本能的选择向后退,控象蛮兵则用他们独特且残忍的手段,逼迫着大象继续往前冲。 距离土墙还有几丈远的时候,大象的威慑力更大了,可是破甲箭的杀伤力也更大了。 两头大象几乎不分先后的倒了下去,把控象的蛮兵也给压在身下。 大象的悲鸣和蛮兵的哀嚎交织在一处,显得那么凄厉。 后边的大象距离土墙越发近了,叶无坷随即将弓箭放在一边抄起身边的投枪。 “换枪!” “呼!” 正面御敌的大宁战兵迅速换了投枪,朝着靠近的大象奋力一击。 到了这个距离,投枪的威力比弓箭要大的多。 接连又有几头大象坚持不住倒了下去,刚才还在嗷嗷叫喊着的蛮兵在这一刻也变得沉默下来。 在白狼族口口相传的故事里,他们的象兵战无不胜。 哪怕是在不到一百年前,他们的祖辈就用象兵将大楚精锐府兵杀的狼狈而逃。 他们也没有想到,才过去了不到一百年,中原军队的装备,竟然已经进化到了这个地步。 相对于楚军的弓箭,宁军所用的弓威力更大射程更远。 而蛮兵善用的飞矛,在宁军手里也成了无坚不摧的利器。 甚至,宁军的制式投枪比起他们用木棍削出来的飞矛杀伤力更大。 最主要的是,宁军不怕。 这是白狼族蛮兵难以理解的事,因为在祖辈的故事里可不是这么说的。 当年大楚的军队在面对将脸画成鬼猴一样蛮兵的时候,心中会有一种无法抗拒的恐惧。 蛮兵像是野兽一样嗷嗷叫唤着往前冲杀,楚军人人都不敢正面交手。 可宁军不一样,宁军好像有一种天生的无敌的气势。 他们不会因为敌人的相貌,兵器,类型,甚至有神仙鬼怪的传说而害怕。 他们坚信的是......没人可以战胜他们,他们没谁不可战胜。 十几头能把人吓得落荒而逃的大象,在到达土墙的时候只剩下四五头了。 这四五头大象就是蛮兵冲开土墙防御的最后希望,所以在这一刻他们又开始爆发出欢呼。 也不知道是想震慑宁军还是在为他们的象兵打气鼓劲儿。 “百岁,上!” 叶无坷在看到最后的几头大象朝着土墙直接撞过来的时候,大声喊了一句。 在这一刻,原本在弓箭手身后的余百岁猛然起身,他带着数十名战兵早就等着这一刻了。 每两个人合力抱着一根长达一丈半的竹竿,竹竿的顶端包裹着油布且在叶无坷下令的那一刻就点燃了。 数十名精壮的宁军战兵,用这样的长杆将火团往大象脸上,尤其是眼睛上戳。 那几头大象被火吓得不住扭身想跑,可控象的蛮兵还在极力阻止。 阻止不了。 当火团一下一下戳在大象脸上的时候,蛮兵无法压制大象的恐惧了。 那几头大象转身朝着后边发力狂奔,他们后边的蛮兵反而遭了殃。 身上带着羽箭,投枪,还被火焰吓破了胆子的大象在蛮兵人群之中横冲直撞。 对于蛮兵来说,他们也终于体会到了自己的象兵有多可怕。 这四五头大象不知道撞翻了多少人,不知道踩死了几个,不知道有几人被象牙刺穿。 蛮兵不得不自己将大象解决掉,那最后几头大象在悲鸣之中倒在地上死去。 就连凤玉亲自驾乘的那头大象也没能幸免于难,哪怕这头大象更为高大更为雄壮。 被宁军士兵举着火焰长杆在眼睛位置胡乱捅了几下之后,那头巨象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它在人群之中奔走,蛮兵在他脚下都变成了扁扁的。 最终,凤玉无奈之下亲手解决了她的坐骑。 从巨象尸体上跳下来的那一刻,凤玉看向葫芦镇里的宁军,眼神里是燃烧起来的仇恨和愤怒。 “杀死他们!” 凤玉一声咆哮。 “我操!” 听到她喊声的余百岁吓了一跳,然后就彻底相信了叶无坷和三奎的话。 那家伙的喊声,还不如大象叫的好听呢。 虽然已经不如之前那样狂暴那样骄傲,可蛮兵在凤玉的怒吼下还是如潮水一般向葫芦镇冲过来。 “抛射!” 叶无坷喊了一声之后,再次抓起他的长弓。 正面防线,上千支羽箭嗡的一声飞上高空,划出一道道漂亮之极的抛物线,然后加速朝着地面上的蛮兵落下。 像是暴雨打在沙滩上一样,每一颗雨点都在沙滩上留下一个痕迹。 每一支羽箭也都留下了痕迹,倒下去的蛮兵就是。 已经在蜀西南横行霸道了许多年的白狼族蛮兵,活在过往骄傲的记忆之中。 他们以为朝廷的军队,还会被他们轻松击败,那些官军的人头,都会被他割下来带回去。 百年风雨,换了人间。 一层一层的羽箭洗礼之下,蛮兵一层一层的倒在地上。 还没有冲到土墙前,蛮兵至少损失了数百名精锐。 冲在最前边的都是最凶狠最善战的,死的也最快。 后边的蛮兵开始犹豫起来,步伐也不如之前那么坚决。 虽然他们有着绝对优势的兵力,气势也终究还是在箭雨下一点点被磨掉。 “滕盾!” 白狼族八大金刚之一的森冉看到这一幕,一伸手抓过来一面滕盾冲了出去:“有滕盾的给我往前冲!” 这些蛮兵所用的滕盾看似粗糙简单,实则制造工艺颇为复杂。 要经过数次的油泡阴干之后,才能具备格挡刀剑的能力。 看到这些士兵冲锋速度越来越快,叶无坷回身换了箭。 每一名弓箭手身边都放着三个箭壶,一个箭壶里是破甲箭,一个箭壶里是寻常羽箭,一个箭壶里是火箭。 火箭上包着油布,遇火则燃。 余百岁负责保障,在打起来的时候就将土墙上早就备好的火盆点燃。 火盆里都是木炭,点燃十分容易。 宁军士兵们将火箭在火盆里点燃之后,瞄准那些举着盾牌的蛮兵射击。 刚才的羽箭像是暴雨落在人间,此时的羽箭像是流星雨落在人间。 藤盾所用的材料是用油泡过很多次的,很容易就被点燃,不过这些蛮兵的动作也快,在盾牌落了箭之后就迅速拔掉。 他们没有藤甲,如果有藤甲的话死伤将会更为惨重。 确切的说,他们不是没有藤甲,而是藤甲兵还没有上来。 数百年来,蛮兵和中原人有过无数次战争,不仅仅是中原人在这些战争之中吸取经验,蛮兵也一样。 他们祖上的藤甲兵几乎战无不胜,可在面对火攻的时候就变得毫无还手之力。 藤甲穿脱困难,一旦燃烧起来几乎没有活命的可能。 这一代的蛮兵没有见过藤甲兵被烈火焚烧的场面,可他们的祖辈父辈见过。 所以直到现在,最精锐的藤甲兵依然还在后边等着。 他们最初的打算是用象兵撞开土墙,然后是蛮兵突入,最后才是藤甲兵杀进去解决战斗。 现在象兵全军覆没,藤甲兵只能靠着他们同伴先去打开局面了。 滕盾的面积小,被火箭击中的可能也小,击中之后,他们还能迅速拔掉火箭。 所以这两轮火箭带给滕盾兵的杀伤,并不是很大。 “冲上去!” 森冉带着他的部下已经杀到土墙外,大呼一声之后就往土墙上跳。 这些蛮兵也一样训练有素,他们到了土墙外之后就互相借力往上爬,一个人蹲下来双手搭桥,另一个踩着双手往上攀爬。 连夜修建起来的土墙高度没有那么不可逾越,所以很快就有不少蛮兵在攀爬了。 这个时候,宁军的装备就再一次发挥了无与伦比的左右。 每一名士兵都将连弩摘下来,朝着淤积在土墙下的士兵急速点射。 蛮兵的尸体堆积起来速度很快,这也为后边的蛮兵提供了攀爬条件。 宁军这边,弩箭打空之后迅速后撤,后排的枪兵随即上前。 他们都是骑兵,并没有配备长枪,是叶无坷让他们砍伐了不少竹竿,前端削尖,以做长枪。 可怕的地方在于,这种竹竿枪捅伤的人几乎救不了,一捅进去,就开始放血了。 一层一层的蛮兵像是叠沙袋一样,把土墙的高度不断的放低。 “油好了没有!” 叶无坷回头喊。 余百岁立刻回答了一声:“好了!” 滚烫的火油从土墙后边抬上来,一盆一盆的泼下去。 那些被热油浇了一头的蛮兵哀嚎着胡乱的在头上脸上扒拉着,扒拉着扒拉着头皮和脸皮就被扒拉下来了。 有人脸上的皮肉好像化成了水一样,跟着热油一起往下掉。 “点火!” 第五百八十章百人出百人回 - 天下长宁 - 知白 血腥味,焦臭味,还有人临死之前屎尿失禁的气味,在火焰温度的作用下无限放大。 以至于土墙上的大宁战兵都不得不蹲下来,用泡湿了了的布蒙住口鼻。 近在咫尺的火焰也将士兵们的衣服烤的都有些卷曲,眉毛和盔下露出来的头发一样被烤的卷曲。 浓烈的黑烟冲天而起,将气味送上天穹也让满天神佛去闻一闻。 或许是满天神佛真的闻到了,所以起了风。 浓烟开始朝着蛮兵那边飘过去,这或许会让蛮兵觉得不公。 何来不公呢? 满天神佛也是看谁凶就让着谁一些。 这群宁军向来不信鬼神,只信自己手里的横刀。 在火焰和浓烟的逼迫下,蛮兵的第一次冲锋不得不停了下来。 损失了近千兵力之后,他们对这座镇子产生了敬畏之心。 黑烟滚滚,叶无坷他们靠着湿透了的布才能勉强呼吸,大家全都在土墙蹲下或是趴下,但都抬着头看着土墙边缘。 谨防着真的有不怕死的蛮兵,在这一刻穿透浓烈烟雾爬上来。 “姜头。” 三奎蹲在低着头说道:“现在墙外堆积的尸体太多了,敌人下一次进攻就能直接往上跑。” 叶无坷点头。 因为时间有限,修建起来的土墙高度并没有那么完美。 如果要想达到真正的御敌且足够杀敌的标准,土墙最少也要有一丈多。 可现在的土墙高度不到一丈,外边堆积的尸体又把土墙的高度拉低了不少。 “得想个法子。” 三奎道:“一会儿敌人再上来,我带着预备队的骑兵从侧面过去杀一阵?” 叶无坷摇头:“还不行,我们游击的骑兵只有五百,还要做预备队,敌人的兵力损失不大,杀出去骑兵可能损失惨重。” 三奎嗯了一声,眼神凝重。 兵力悬殊太大了。 虽然这第一战宁军的损失微乎其微,下一次就不会这么轻松。 蛮兵都身手矫健,剩下的高度他们疾冲之下都能直接往上攀爬。 所以下一次,就可能是在土墙上的白刃战。 土墙的宽度不够,只要蛮兵涌上来就会把宁军挤下去。 到了土墙另外一侧,就变成了蛮兵追杀宁军。 “土墙的作用已经发挥到最大了。” 叶无坷道:“如果下一次敌人攻势太猛我们就得放弃土墙,退到镇子里和蛮兵打巷战。” 三奎此时却忽然问了一句:“姜头,我们打一仗是为什么?” 叶无坷回答:“为了证明他们是敌人。” 三奎微微一怔。 他似乎在这一刻不是很理解姜头的话,但以他的聪明片刻之后就想通了。 三奎在这之前从来都没有问过为什么要打这一仗,是因为他只需要听姜头的话就够了。 可是现在,可预见的是敌人下一次的攻势都可能挡不住,放弃土墙之后的巷战,必然更为惨烈。 “我们在这的作用,是为了拖住白狼黑狼两部,只要他们来打,就没有余力再去袭击南征大军的后队。” “同样,只要他们来打,他们连朝廷钦差都敢杀,就会让那些一直还认为大小锦川早已臣服归顺的人看清楚。” “朝廷里不是人人都想打仗,不是人人都认为蛮族是隐患,尤其是从来都没有接触过边疆的朝臣,他们始终认为教化才是唯一让蛮族服从的办法。” 叶无坷道:“就如我们的家乡。” “渤海人,东韩人,一直都在明面上说着对大宁臣服,可是立国二十年来,哪一年他们没有来我们的家乡烧杀抢掠?” “朝廷里一样有人说,渤海和东韩连年都要敬献贡物,都要递交国书以示臣服,哪有那么多兵灾人祸。” “只有让他们看到了,他们才会相信光靠教化是不行的,灭了东韩,打服渤海,未来东北边疆的百姓们就不会遭受战乱和袭击。” “这里比咱们家乡还要惨烈,每年有几千人被大小锦川的部族祸害死,被白蒲的土匪杀死,还有上千甚至更多的少女和婴孩被买卖。” 叶无坷道:“地方官府每年送去朝廷里的奏折,陛下信可朝臣们不愿意信。” “一是因为大宁最近已经有几年没有打过大仗了,在西南这边,有二十年没有打过打仗了。” “朝臣们不愿意打仗,打仗就会花钱,他们是为陛下算计着花钱的,最不愿意把钱花在这上面。” “他们也不信,大宁如今已经威仪天下还有区区蛮族敢作乱......” 叶无坷解释到这,看向三奎说道:“我是钦差,他们连钦差都敢杀,这一仗打起来,朝廷里的大人们就知道了这边的仗,不仅仅是要征服白蒲。” 三奎说:“可,你在冒险。” 叶无坷道:“总得有人做。” 他看向即将消散的黑烟。 “大将军庄无敌在做的,也与我一样,他一力坚持要征讨白蒲,也是为了让蜀西南的隐患彻底暴露出来。” “我不认识庄大将军,可我能理解他的想法,他只是想着,趁着他们这些跟随陛下的老将军们还在还能打,就把江山稳固打出来。” “也许未来的将军们在打仗的时候谨慎再谨慎,可这些开国大将军们要果决的多。” “他们分在大宁四周镇守边陲,他们亲眼看到了边民活的有多苦有多难......边民也是民,也是大宁的民。” 叶无坷道:“三奎哥你放心,我不会把自己,把两千战兵都交代在这,用死在证明这里需要打仗。” “咱们都是骑兵,这一仗打起来的意义就够了,退回巷战之后,马队就在镇子后边等着,守不住了咱们就撤。” 三奎看着叶无坷道:“你不会真的撤走。” 了解姜头的,依然是村子里的人。 三奎深知,一旦撤走,没有杀死叶无坷的蛮兵不会善罢甘休。 他们追不上姜头,杀不了朝廷钦差,他们就会将怒火是放在庆海县百姓们身上。 那座小县城能坚持多久? 益州的援兵会不会来? 如果益州的援兵不会来,那被姜头寄予厚望的袁巍升能不能成为后援? 在没有援兵来之前,即便姜头带着队伍在葫芦镇里撤了,他也不会往庆海县城方向撤退。 甚至不会真的撤走,他会带着骑兵在这和蛮兵打拉锯战。 “姜头,这就是你一直想当官的原因?” 三奎看着叶无坷的眼睛问。 叶无坷笑,没回答。 可是他的笑容,就是最真挚的答案。 他想做官,一直想,想走出山村,如果不能做官就做一个教书先生。 他在无事村的时候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他想多做一些事。 人间多美啊。 看看那些孩子就知道了。 被无数人帮助过爱护过的姜头,始终都想用自己微弱的力量去帮助去爱护这个人间。 “牛角声!” 廷尉府提起指挥使暮山紫喊了一声。 他看向叶无坷:“大人,敌人又上来了。”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看向三奎:“一会儿跟我。” 三奎重重点头。 叶无坷看向暮山紫道:“分一百人给我。” 暮山紫立刻答应了一声。 此时此刻,叶无坷回头看向最高处。 晏青禾,那个文弱的书生还在那站着呢,笔直的站着呢。 他和晏青禾已经约好了打法,两个人都是事无巨细都要仔细周到的性格。 高处,晏青禾用大旗往左挥舞着,那是敌人再次进攻的信号。 每一次挥舞的方式,他都和叶无坷约好了。 敌人距离还有多远,都在他大旗的挥舞上。 因为烟雾还没有完全散去,在高处的晏青禾才是看的最清楚的那个。 这一次,凤玉还是亲自带兵冲了上来。 但她没有冲在最前边,她是大舍,一旦她出了意外,白狼族的士气就会遭受巨大打击。 冲锋在最前边的是八大金刚之一的森冉,带着他的滕盾兵。 森冉死死的盯着那该死的还没散去的黑烟,叶无坷回头死死的盯着挥舞着大旗的晏青禾。 还有三十丈,森冉将盾牌举了起来。 他虽然没有读过什么兵书,可刚才的战斗已经给他提供了经验。 三十丈,宁军抛射的羽箭就要到了。 在他让手下人举起滕盾防备的那一刻,羽箭漫天而来。 他的士兵在他身边倒下去,可他看都没有看一眼,他只看着头顶方向,避开那些该死的羽箭。 不到二十丈,黑烟近在咫尺。 森冉再次高呼一声,他的滕盾兵将盾牌挡在身前。 这个距离,宁军的攒射就要到了。 一支一支羽箭穿透了黑烟,在烟雾之中留下了一条条转瞬即逝的通道。 盾牌上迅速传来噼噼啪啪的声音,羽箭密集的让人恐惧。 森冉身边的士兵倒下去的更多了,可他们也已经到了黑烟边缘。 “杀进去,穿过黑烟,杀上土......” 森冉的喊声戛然而止。 叶无坷带着三奎和一百名精锐廷尉穿透了黑烟。 他们这区区一百个人,反冲锋! 那精锐悍勇的缇骑士兵,脸上蒙着湿漉漉的布只漏出杀气四溢的双目,他们像是一个一个从地狱之中突破出来的夜叉,凶相毕露。 黑烟被撞开一个一个漩涡,漩涡里飞出来的勇士又狠狠的撞进了蛮兵队伍里。 “随我破敌!” 森冉听到了这样的一声呼喊,他抬起头,看到了那个被阳光赋予了一身金色铠甲的少年将军。 看到了那少年将军脸上的无畏和冷冽,看到了那少年将军手里闪烁着无尽光辉的龙鳞黑线。 森冉下意识的举起长刀格挡。 何以格挡? 龙鳞黑线将森冉的刀直接斩断,下一息,那刀就压在了他的头顶。 同样修炼了金刚身的森冉马上就感觉到了剧痛,那把刀切开了他的头皮被他的骨头挡住了。 而那少年将军,跨前一步,右手握着刀柄,左手在刀背上一压。 “给我死!” 噗的一声。 八大金刚之一,也是八大金刚之中的第二个,被叶无坷一刀劈开了头颅。 那把刀离开了森冉的头颅,下一息就又旋飞了一个头颅。 “破阵杀敌者,大宁叶无坷!” 那少年将军一刀在前,带着一百名勇士在数千蛮兵之中笔直的杀出来一条血路。 数千蛮兵竟是被这百人反冲打的措手不及,恐惧之下纷纷逃窜。 杀敌之后,少年将军拎着带血的龙鳞黑线站在那往退走的蛮兵方向看了一眼,轻哼一声。 拎刀而回。 百人出,百人归。 百人拎刀归。 第五百八十一章近战 - 天下长宁 - 知白 少年自浓雾之中走来,又回到浓雾之中。 叶无坷用一场反冲锋,告诉了世人有些仗是靠经验打的,有些仗,是靠天赋打的。 有些仗,是靠不要命打的。 穿透黑烟杀出去的一百零一人,如数回归。 回到土墙之前,叶无坷动手将那些残缺的,烧焦的,还有些是残存气息的尸体,全都从土墙前边搬走。 远处,退回去的蛮兵全都站在那看着他们,也许他们想到了在这个时候再功一次应该有用,就算没用也不该任由宁军将那些尸体搬开。 可他们没有人过来。 土墙上的宁军士兵全都跳下来,与叶无坷一起搬走那些尸体。 他们将地上的兵器全都捡起来,一件一件扔回土墙上。 蛮兵善用的是一种造型奇特的刀,只有一尺多一些,厚重,锋利,前端向下弯曲。 这种刀除了可以很好的割人头,也可以很好的割草。 当众人大汗淋漓的将尸体全都搬走之后,他们就站在那看着那位才刚刚十八岁的少年。 十八岁的正三品镇抚使。 十八岁的。 叶千办。 “威武!”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 这些从各军之中精挑细选才进入缇骑的战兵精锐,服了这个他们之前并不是很服气的少年将军。 “威武!” 他们朝着叶无坷敲打着胸甲大声呼喊。 叶无坷抬起右拳,在胸口敲了一下:“宁军威武!战兵威武!” “宁军威武!战兵威武!” 远处,小土司褚绽染看着这一幕,眼睛里亮晶晶的。 她再一次看到了她心目之中的大英雄应该是什么样的,清清楚楚。 少女眼神里从来都不掩藏自己的热烈,也从来都不掩藏自己的爱慕。 她握紧了拳头,小声地跟着喊了一声:“叶千办威武。” 更远处的高坡上,那个一直用大旗来为叶无坷提醒敌军距离的文弱书生,此时此刻,将大旗插在高处,他的手扶在旗杆上,双眼亮如星辰。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史书上记载的那少年成名的英雄是什么样子。 长出一口气的晏青禾看着那个人,那群人,那道土墙,他握着旗杆的手越发用力。 “师父。” 余百岁递给叶无坷一块手帕:“我现在贼想给你敲敲腿。” 叶无坷道:“先记着,打完这一仗找个澡堂子泡一泡,你翘腿,我四仰八叉。” 余百岁笑。 “大家都打起精神。” 叶无坷朝着那些缇骑兄弟们喊道:“蛮兵凶悍,他们很快就会再来。” 他将土墙上堆积起来的那些蛮兵猎刀拿起来一把:“不要辜负了蛮兵的好心,用他们赠送的兵器招呼好他们。” “呼!” 土墙上的缇骑兄弟们大声回应着。 镇子里边,被选为预备队的五百名兵部精锐,还有他们的校尉伍心鱼全都羡慕的眼睛都直了。 每个人都想着,刚才那一仗如果自己也在该多好。 可是既然大家穿着战兵的军服,就该遵守主将的军令。 主将让他们等着,他们就得等着那个最为关键的时候到来。 如果那个关键的时候一直都没来,那就说明这一仗出乎预料的顺利。 如果那个关键的时候到了,那么他们,将是关键一战的关键。 连续两次进攻失利,让凤玉的脸色无比阴沉。 这还是第一次遭受挫折,还是接连遭受挫折。 这让在白狼族内有着绝对微微的大舍心中愤恨,她看着远处那个振臂高呼的少年将军,眼神如刀。 不久之前,白狼族八大金刚之一的马肯鲁被叶无坷杀了,现在,八大金刚的另一个森冉也被叶无坷杀了。 这种仇恨,不共戴天。 “杨迹政!” 凤玉看向杨迹政大声喊道:“马上给我想出一个办法来,如果想不出来我就把你撕了!” 原本贵为亲王的杨迹政在心中苦笑一声。 赢是肯定能赢的,宁军的兵力不过两千人左右,那道土墙也不够高大坚固。 只要持续不断的攻击,早晚都会攻入葫芦镇。 如果仅仅是打赢,损失几千兵力就能逼着宁军退出这个镇子。 如果想要全歼......基本没有可能。 宁军都是骑兵,只要出现败势他们马上就会撤走。 上了马的骑兵,想追根本追不上。 非但追不上,一旦蛮兵追击的队伍脱节,宁军骑兵马上就会杀回来,以来回穿插的打法,能大量的杀死蛮兵。 他之前并不想帮助白狼族出什么主意,他也希望看到白狼族被叶无坷消耗掉一部分兵力。 他才不会真的希望白狼族轻而易举的就取得胜利,因为他在白狼族内并不受到尊重。 那个龙岩之所以收留他,只是因为想羞辱他。 当年大楚的亲王,沦为他帐下的一条会讨好的犬...... “杨迹政!” 凤玉的喊声再次出现。 “马上给我想一个办法出来!” “是。” 杨迹政俯身道:“我刚刚就是在想办法,恰好也想到了一个办法。” 凤玉立刻说道:“赶紧告诉我!” 杨迹政道:“让士兵们撕下来一些衣服,包裹上石头,河边的卵石极多,包裹之后用绳子绑好。” “我们没有弓箭,想要压制宁军的弓箭手不容易,可以用这法子试试,在往前跑的时候将绳子抡起来,把石头甩到宁军阵地上。” “这种抡出去的石头也很有杀伤力,若能压制住宁军弓箭手,靠着咱们狼兵的矫健身手就能突入进去。” 凤玉一听立刻就点了点头:“就按照你说的办。” 她的命令传达下去不久,蛮兵就开始用撕下来的衣服将石头包进去,他们将带来的绳索用刀切成一段一段的,拴在布包上。 “士兵们一定要按照排列进攻。” 杨迹政道:“一排一排的将石头抛出去,而不是乱七八糟的一股脑往前扔。” “唯有持续的压制宁军的弓箭手,才能为我们的藤甲兵创造杀敌的机会。” 杨迹政看向凤玉:“如果能做到,此战必胜。” 凤玉看向骨独:“你亲自带兵在前边,告诉勇士们按照杨先生教的法子扔出去石头。” 八大金刚之一的骨独立刻应了一声。 刚才森冉的死确实给了他巨大的震撼,但他并没有与震撼一样大的恐惧。 八大金刚之中,实力最弱的就是马肯鲁,其次便是森冉。 他们八个人,按照勇武来排名的话,骨独可以排进前三。 他确定就算是三个自己也不是八大金刚之首赫威的对手,他也确定就算是三个森冉架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交给我吧。” 骨独拎着他的三刃刀大步往前走。 骨独的三刃刀,是一根刀杆上有三个刀身,三把刀之间的距离大概一拳左右。 一刀下去,连牛他都能斩成四段。 在杨迹政的指挥下,这些蛮兵抡着投石再次发起进攻。 土墙上,叶无坷看到了蛮兵进攻的变化。 “注意敌人投石。” 叶无坷道:“敌人遗留的藤盾可用,不够人手一个的,就尽量压低身子!” 随着蛮兵像是野兽一样的呼喊声越来越近,投石也密密麻麻的飞了过来。 他们的第一排投石基本上没有什么伤害,却把投石的有效压制距离差不多测出来了。 第二排的投石就精准了不少,有差不多三四成到了土墙这边。 第三排的投石更为精准,差不多能有半数落在阵地上。 这密密麻麻的石头飞过来,确实压的宁军暂时无法起身。 蛮兵一看这法子有效,士气立刻高涨回来,他们疯狂的往前冲,试图在宁军弓箭手来不及发箭的时候就冲到土墙下。 “可惜了,咱们带的都是骑兵没带排弩。” 三奎满眼都是遗憾。 在这样的空地上,敌军密集冲锋,排弩对的杀伤威力,足以让任何敌人胆寒。 别说是这些蛮兵,就算是黑武人也会死伤无数。 “防箭!” 叶无坷眼看着蛮兵再次进入射程立刻下令,羽箭又一次斜飞出去又带着漂亮的弧线落下。 蛮兵依然在死伤,没有足够防御装备,羽箭对他们的打击足够致命。 可他们人多。 这群生性凶悍野蛮的家伙,一旦红了眼睛连野兽都怕他们。 几轮羽箭之后,蛮兵距离土墙已经不过五丈左右。 “用他们的刀招呼他们!” “呼!” 宁军士兵将堆积在土墙上的猎刀捡起来往前甩,同一时间,数百把猎刀旋转着飞进蛮兵人群。 有人脸上被猎刀正正的看中,刀子还卡在脸上了。 有人的肩膀上被猎刀砍出一条口子,有人小腹被猎刀刺透。 这一轮甩刀出去,杀伤力比羽箭还要可怕。 骨独捡起来一把猎刀,看准了叶无坷所在直接甩了出去。 叶无坷眼前有刀光闪了一下,他伸手在半空之中将那把刀摘下来,一甩手,朝着骨独又甩了回去。 骨独一刀将飞来的猎刀劈开,然后低着头像是熊一样咆哮着往前疾冲。 厮杀在土墙这一线再次展开,弓箭的消耗,弩箭的消耗,让宁军越来越多的人转为白刃交战。 他们的准备足够充分,蛮兵到了土墙下他们就该用竹子做成的长枪乱戳。 蛮兵死伤的速度快的让人无法想象,地面上尸体堆积起来的速度也让人无法想象。 真的没有多久,尸体就堆积起来能有半人高。 蛮兵们踩着他们同伴的尸体杀了上去,第一次,蛮兵出现了局面上的优势。 叶无坷知道必须退回镇子里了,不然的话蛮兵数量越来越多,到时候再想走,损失必然惨重。 “退回镇子里!” 叶无坷一刀将面前的两颗人头同时送上半空,然后带着三奎支援其他各处。 他们两个人像是杀神一样横向来回厮杀,所过之处蛮兵纷纷翻倒回去。 缇骑战兵顺着之前搭在土墙内侧的木梯往下跑,很快就交替掩护着撤了下去。 叶无坷,三奎,还有缇骑指挥使暮山紫三个人一直等到最后,确定战兵都撤回去了,他们三个才边战边退。 “把梯子撤了!” 三人退下去的那一瞬间,叶无坷大声下令。 已经下去的士兵们将梯子拉回来,抬着就往镇子里跑。 疯狂的蛮兵看到宁军撤退,他们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弃追击。 付出了如此惨烈的代价他们攻破土墙,他们必须追上宁人,必须把宁人全都乱刀分尸。 蛮兵从高墙上直接跳了下去,一层一层的跳。 砰砰砰的声音出现...... 土墙后边居然是深坑。 蛮兵们怎么知道,这道土墙是挖坑取土堆积起来的。 如果从正面进攻来看土墙都不到一丈高,可是后边就有两丈高了。 深坑里都是尖朝上的竹子,落下去的蛮兵瞬间就把深坑给填满了。 死伤无数。 凤玉冲进来的那一刻,看着那些深坑里血糊糊的尸体,这个残暴的大舍发出一声咆哮。 第五百八十二章三雄 - 天下长宁 - 知白 数不清的蛮兵从土墙上一跃而下,然后变成了深坑里冒血的尸骸。 蛮兵知道中原人打仗历来都狡猾,能不在正面战场上拼杀就不在正面战场上拼杀。 尤其是他们身边还有一个中原人做谋士,所以他们觉得对这些宁军能怎么打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 纵不是了如指掌,也不可能还会中了宁军的什么奸计。 可是他们万万没想到,宁军建造土墙是这么建的。 一边挖坑一边堆墙,墙那边看着也就一丈不到,墙这边能有两丈还多,而且这些宁军还在深坑上边做了伪装。 宁军撤下去的时候用的是梯子,他们想下去的时候梯子已经没有了只能跳。 死的可惨了。 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削尖了的竹筒穿透身躯,若是有谁胆子大往竹筒里看一眼,或许还能在里边看到半个心脏,或是一截肠子,或是一块肺,如同开盲盒一样。 但保证每一个竹筒里都不空,普惠奖励是里边都有血肉。 最让蛮兵愤怒的是这些深坑里的竹筒都很长,每一根都有七八尺,最少也是一个正常男人的身高。 所以每一根竹筒上穿着的都不是一个蛮兵,是一串。 深坑底部,血很快就把泥土泡透了。 被穿透的蛮兵大部分一时之间还死不了,无比恐惧的动也不能动的在那哀嚎。 也许死的很快的,在这里才是最幸福的人。 大舍凤玉从土墙下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惨烈的场面。 她好像一下子就从人间到了地狱,看到了地狱之中的那些鬼差是怎么这么刚刚进入地狱的魂魄。 “杀进去,杀进去!杀进去!” 凤玉连续喊了三声,可见其暴怒。 她有着超绝的金刚身,就连叶无坷的龙鳞黑线和三奎的匕首都不能轻易攻破。 可她也有弱点,那就是行动没有那么迅速。 蛮兵的个子相对于中原人来说都算矮小,可他们精悍灵活。 常年在深山老林里捕猎生活,他们攀爬起来速度极快。 踩着深坑里同伴的身体,大批的蛮兵朝着葫芦镇里冲了过去。 可他们在这种时候,根本不可能有很仔细的观察。 所以他们也没有注意到,宁军撤回葫芦镇里的脚印很奇怪, 面前明明是镇子口的一片空地,可是撤回镇子里的宁军留下的脚印都在几条路上,大部分区域,一个脚印都没有。 疯狂前冲的蛮兵根本就没有考虑那么多,哪怕他们刚刚才看过同伴被削尖了的竹筒戳死的场面。 轰的一声。 飞奔向前的蛮兵跌入下一个深坑,深坑里边依然是能有七八尺高的竹筒。 一名蛮兵吼叫着跌落下去,尽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扭转身子不被竹筒戳死。 可是给他反应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他扭过了头,却没有避开脖子。 竹筒从咽喉出刺穿,半截脖子留在了竹筒里,他在落地的那一刻,好像还听到了竹筒里传来他血肉落下去的声音。 血很快就在他身下流了一大片,让这近乎于红色的土地颜色变得更加深邃。 最前边狂奔的蛮兵几乎一个不差的掉进第二排深坑,一个不差的被竹筒穿成一串。 后边的蛮兵想止步也止不住了,因为更后边的人根本停不下来。 如果说前排的士兵是自己不小心掉下去戳死的,那后边的许多蛮兵都是被自己的同伴挤下去的。 这个时候,只有杨迹政敏锐的察觉到了更后边的危险。 他在想,如果说第一排深坑里挖出来的土用于建造土墙。 那么,第二排深坑里挖出来的土去了哪儿? 都在镇子里。 一群绕开了深坑的蛮兵冲进镇子里,他们推开面前用竹子立起来做的围挡才发现,镇子的主街没了。 叶无坷让宁军士兵把土运到了主街上,垒起来一种类似于迷宫似的的土墙,不高,才勉强到人肩膀下边。 一道一道层层叠叠,蛮兵要想冲过去要么翻越这些不高的土墙,要么就顺着土墙之间的空隙之字形往前移动。 可不管是翻越还是顺着走,进攻的速度都会大大降低。 况且,宁军也不可能让他们顺利的闯过去。 每一道土墙后边都有刚刚撤回来的宁军,而他们用的,除了配备的连弩之外,还有削尖了的竹竿,竹竿的长度都在一丈以上。 土墙之间的间隔大概是三尺宽,每一道土墙后边的宁军战兵都不多,也就是个左右。 蛮兵往前冲的时候,这十个人就用一丈长的竹竿疯狂的戳。 蛮兵身上的护具不多,基本上一戳一个洞。 眼看着蛮兵压过来的越来越多,第一道土墙后边的宁军蹲下来,从土墙之间的间隔撤回到第二道墙,第二道墙的十名战兵继续用削尖了的竹竿戳。 三尺宽的一道土墙,就有至少十名以上甚至多达数十名蛮兵被戳死。 宁军用这样的战术,交替着掩护后撤,也保持着和蛮兵之间一丈左右的距离,让善用猎刀这样短兵器的蛮兵根本接触不到宁军。 防守,以杀敌为重。 怎么杀的多就怎么做。 叶无坷目前还没有在正规的武院接受过整个的培训,也没有一个成名的大将军真正的教导过他。 可他读书,不停的读书。 他从古往今来一次一次战斗的记载之中学到了这些,也学到了更多。 土墙的战术如果是应对黑武人,效果一定没有那么好。 因为黑武人的装备比宁军一点都不差,他们有大量的强弓硬弩,完全可以压制着兵力少的一方抬不起头来。 可蛮兵不善用弓箭。 叶无坷猜到锦棉县的时候就发现这一点了。 而飞矛虽然杀伤力也很大,可有这样一层一层的土墙在,飞矛发挥不了多大作用,因为飞矛的数量比羽箭可差的太远了。 “绕过去!” 八大金刚之一的骨独大声喊着,手往两边挥舞:“从两侧绕过去!” 蛮兵开始从镇子口往两侧蔓延,他们迅速的从其他地方进入镇子。 可是他们发现,每一条街上都是这样的土墙。 主街是南北走向,房子一排一排建造,没两排房子之间都有过道。 可是这些过道基本上都不宽,修建了土墙之后蛮兵的优势兵力更没办法展开。 几名蛮兵才转进一条东西走向的过道,六七根削尖的竹竿就朝着他们的脸极为凶残的捅了过来。 片刻,那几名蛮兵就倒了下去,脸上几乎脸肉都没有了,还有两个是被竹竿戳进眼窝里死的。 “上房子!” 骨独再次大声呼喊。 蛮兵们都身手矫健,他们常年生活在丛林之中,爬高,是他们必备的生活技能。 攀爬这些房子,对于蛮兵来说简直太轻松了。 他们顺着墙角就能上去......然后被捅下来。 屋顶上居然也有宁军,用的居然也是长杆。 不同的是,他们是爬伏在屋脊后侧,从前边根本看不到。 屋顶上的宁军甚至不需要站起来,趴在那就能把刚刚才露头的蛮兵一个一个戳下去。 当蛮兵上来的人数开始多起来,屋顶上的宁军开始往下一排房子屋顶上撤。 刚才搬回来的梯子再一次发挥作用,两排房屋之间用梯子做桥连接。 撤回第二排房屋,梯子也要撤回去。 所以,看起来这葫芦镇真的不那么大,却是一寸一寸的在争夺。 蛮兵为了占领一条过道,付出的伤亡都惨烈到无法估算。 依然站在高处的晏青禾看到这一幕,对那少年的敬佩之心越来越重。 他都无法理解,这样年纪的人是怎么学到这么多东西的,明明没有那么多领兵作战的经验,是怎么能把士兵的战力和地形发挥到极致的? 但他理解了,为什么这个少年在十八岁的年纪就能成为正三品西南镇抚使。 晏青禾站在高处,用大旗来指明方向。 什么地方的压力大,他就把大旗指向那边,叶无坷就会带着他的人,迅速支援过去。 一条街道一条街道的守,有计划的撤退,在保证大量杀伤敌人的情况下,绝不恋战。 晏青禾心中激荡难平。 他也喜欢读书,他也在文字上见过一场又一场波澜壮阔的战争。 可是当他亲眼所见的时候才发现,这场称不上波澜壮阔的战争就已经如此惨烈了。 那些载入史册的大战,又是怎么样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砰! 一道土墙直接被撞开。 凤玉到了。 她一脚将土墙踹出缺口,下一步就到了第二道土墙前边,再一脚,又一道土墙被踹的坍塌。 这个女人,像是一头犀牛,还是犀牛之中的王。 不只是她一个人,她手下那些女兵虽然都不及她身材高大雄壮,也都比寻常男人还要威猛。 这场面,就是犀牛王带着一大群犀牛横冲直撞。 凤玉的加入,往蛮兵突破的速度越来越快,也加速了宁军战兵后撤的速度。 凤玉都不知道自己撞开了多少道土墙的时候,她的愤怒却没有因此而得到释放。 因为不管她撞开了多少,都没有杀死一个宁人。 土墙已经被她撞开过半,宁军也撤离到了镇子正中位置。 愤怒之极的凤玉一脚踹开前边的矮墙之后,准备发力继续往前开路。 就在这一刻,她脚下忽然有一条粗大的绳索弹起来。 绳索之前就做了一个很大的活扣放在地上,凤玉一脚踩进这条过道的时候绳索被人从两边拉起来。 这条绳索真的是太粗大了,粗大到这个长度寻常男人想要把它拉直都很难。 可拉起绳索的,就不是寻常男人。 大奎二奎分别放在主街两侧,看到那女人进了陷阱之后奋力一拉。 绳索瞬间就绷直了,活扣迅速收紧勒住了凤玉的肚子。 大奎二奎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了出来,这要是个正常人被他们两个如此拉扯,那粗大的绳子都可能把人勒成两段。 可凤玉被勒住之后猛然一鼓肚子,大奎二奎居然被这一挺拉的往前滑动了半步。 一些宁军战兵看到那头母犀牛王北勒住之后纷纷跃起,一刀一刀的朝着凤玉的身上劈砍。 可是大宁的制式横刀,竟然对这个女人一点真正的伤害都没有。 刀子雨点一样落在她头上,脸上,肩膀上,可是战兵们听到的不是刀锋切开血肉的声音,而是当当当的犹如敲打在金属上的声音。 暴怒之下,凤玉先是用手里的巨刀一扫,将面前的宁军战兵杀死两人,逼退数人。 然后把巨刀戳在地上,两只手抓着绳子,双臂上的衣服寸寸崩裂。 “死过来!” 凤玉一声嘶吼,大奎二奎居然撑不住,被拉的离开原地。 第五百八十三章黄雀 - 天下长宁 - 知白 那条粗大的绳索被凤玉抡了起来,死死抓着绳索不肯放手的大奎二奎居然被抡起来双脚离地。 “大锅!” 二奎被抡起来之后满眼都是不可思议,还有恐惧。 “她是不是大妹假扮的!” 在这一瞬间,二奎仿佛回到了被大妹支配的恐怖时刻。 大奎奋力把身子放下一压,双脚在地面上滑行。 三个犀牛王一样的家伙,把附近的土墙全都撞的坍塌下去。 “她不是大妹,揍她!” 大奎比较聪明,先松开绳索,在松手的那一刻身子被惯性甩出去撞在旁边院墙上,把院墙撞了个洞。 大奎从墙里冲出来,一手拿着一块板砖直奔凤玉。 二奎眼见着大哥松手他也松手,可他没有大奎那么利索,身子翻滚出去后也把旁边一堵院墙撞塌了。 他见大奎抓着两块板砖上去,他也抓了两块往前冲。 凤玉正在暴怒的时候,见一个黑大个抓着砖头冲过来就更怒了。 那个黑大个居然看不起她,想用两块砖头就把她打败? 她伸手去抓面前的巨刀,可没想到大奎身材那么雄壮速度还不慢。 在她握住刀柄的那一刻,大奎一转头朝着她脑壳砸过来。 凤玉根本不躲,那砖头狠狠拍在她额头瞬间就碎了。 大奎没有丝毫停顿,第二块砖头也狠狠的拍了过去,啪的一声,又碎了。 挨了两砖的凤玉一拳打在大奎胸口,大奎蹬蹬蹬的连退几步脸色都有些发白。 “好力气!” 大奎揉了揉胸口,大步又冲了回去。 此时二奎已经到了,一砖头朝着凤玉的头砸过去,凤玉在二奎那一砖还没过来的时候已有准备,一把攥住了二奎衣服。 这个狂暴的母犀牛王一个过肩摔把二奎扔了出去,二奎的砖头居然都没能砸中。 大奎又到近处,一拳轰向凤玉太阳穴。 凤玉眼神虽依然轻蔑,可对大奎的力度其实还是有些忌惮。 刚才大奎砸在她脑袋上那两下,也是她从未承受过的力气。 所以她才会把二奎甩出去,因为她发现二奎好像比大奎还要力气大些。 凤玉抬起手挡在自己太阳穴前边,大奎这一拳打在她胳膊上,如此狂暴的力量,将凤玉打的往一侧连退两步。 可是凤玉凶悍,退两步的同时她的拳头也在蓄力了,在大奎想进一步攻击的时候,她一拳朝着大奎砸过来。 大奎从来都不会退避,眼见一拳过来毫不犹豫的一拳对轰过去。 砰地一声。 两个碗口大的拳头重重的对撞在一处,大奎胳膊上的衣服在一瞬间就被劲气撕碎。 凤玉的衣袖也裂开了,所以大奎脸色一变。 那个女人的胳膊比寻常男人的大腿也不细,最主要的......根本不是肉色。 凤玉的胳膊乌黑乌黑的,不是那种好多年没有洗过澡的满是皴的颜色,就像是一条黑色的铁棒,连肌肉线条都像是金属打造。 大奎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 所以在这一瞬间,从无退避之心的大奎竟然有了一些担忧。 二奎才不管,被一个背摔扔出去后他又爬了起来,从后边飞扑过来保住了凤玉的身子,他用两条粗壮的胳膊锁住了凤玉的胳膊。 “大锅,揍她!” 凤玉一声暴喝,宛如虎啸。 二奎已经锁死了的胳膊在这一刻猛然被挣开,非但是挣开了,二奎的胳膊还被距离荡的向后扬出去。 大奎一拳恰在此时到了,正中凤玉胸膛。 那胸膛也如铁打的一样,一拳打在上边和打在铁板上没有什么区别。 凤玉身子向后滑退半步,一把攥住大奎的胳膊使劲儿一扭,大奎眼睛骤然睁大,因为他竟抵不住那娘们儿的力量。 眼看着他胳膊就要被扭成麻花,二奎从后边保住了凤玉的腰。 以二奎的身高臂展,竟然没能完全抱过来。 发力之下,二奎把凤玉抱着离开地面,他扭腰发力将凤玉横过来,还想发力让凤玉头朝下的时候,凤玉一拳击在二奎小腹。 这种剧痛,根本就承受不住。 也就是二奎,再换一个人,这一拳能把人打飞出去。 二奎吃痛之下无力再抱摔凤玉,凤玉趁势抓住二奎脚踝一发力把二奎放倒。 她一屁股坐在二奎的胸口,两个碗大的拳头一下一下朝着二奎的脸连续砸击,只两三下,二奎的脸上就见了血。 大奎见二奎被打,从后边一脚踹在风雨后脑。 凤玉身子往前扑出去的时候二奎趁势起身,在他站起来的那一刻大奎吓了一跳。 二奎的眼睛红了。 满脸是血的二奎趁着凤玉被踹倒的机会,他也一屁股坐了上去。 压着凤玉,一拳一拳朝着凤玉的脸上招呼。 不同的是,二奎的拳头打在凤玉脸上竟然不能打出血。 凤玉的后脑被二奎砸的一下一下撞击地面,脑后尘土被激荡起来,地面上很快就被撞击出来一个坑。 眼睛里已经有不少血丝的二奎眼见着没把这家伙打出血,而他满脸是血更愤怒了。 他双手握拳朝着凤玉的额头一下一下暴击,凤玉脑后,地面上的坑被砸的越来越大。 不知道挨了多少拳,凤玉都有些吃不消。 她腰部一发力,不像是正常人那样起身,而是直挺挺的把二奎拱的飞向一侧。 这腰力,要是让余百岁看到了必然会更加震撼。 二奎翻倒大奎上来,奔跑之中一个膝撞正中凤玉面门。 凤玉猛然摔倒,后脑再次撞在地面上,砰地一声,尘土飞扬。 大奎抬起脚朝着她脸上踩下去,可在这瞬间却被凤玉两只手攥住脚踝。 大奎发力往外一抽,凤玉借着他的力量坐了起来。 紧跟着用头一撞将大奎撞的向后连退,下一息,站起来的凤玉一拳打在大奎嘴角。 大奎那庞大的身躯,竟然横飞出去。 一看到大哥被打飞了,二奎啊的吼了一声。 他过来就跟凤玉一拳一拳的对轰,两个人谁也不躲不闪,一拳一拳就那么实打实的轰过去,打到后来连凤玉的眼神里都出现了不可思议。 二奎再怎么强壮也是肉体凡胎,而她的肉身是经过白狼族特殊的药物连续多年淬炼出来的。 她从还小的时候就开始这样炼体,所以肉身坚如钢铁。 而面前这个家伙,被她打的已经在不停飙血,可竟然越打越凶! 砰地一声,二奎被凤玉一拳打中嘴角,二奎啐了一口血,竟然狞笑。 他往前一扑抓住了凤玉的脖子,一只手搂着脖子一只手握拳狠狠的朝着凤玉脸上轰。 凤玉挨了几拳后挣脱开,用肩膀一撞再次将二奎撞倒。 第二次,凤玉压在二奎身上,两只拳头上都已经逐渐变成了黑色。 一拳一拳又一拳。 这次是二奎的脑壳不断的撞击着大地,地面不断的下沉。 啪! 凤玉又一次落下来的拳头被二奎一把攥住。 这一刻,二奎的眼睛彻底红了。 他的大手攥着凤玉的拳头,一拉,将凤玉从他身上拉下来,他翻身一骑。 又轮到他在上边了。 双目已经彻底变红了的二奎,此时像是一尊魔王。 一拳轰在凤玉额头,凤玉的脑袋直接没入地面。 二奎连续砸了几拳不解气,起身一脚踩在凤玉的小腹上。 一脚,凤玉的身子直接沉入地面,身子下边,被挤压的土像是喷出的蒸汽一样喷发出来。 二奎弯腰抓住凤玉的脚踝,单臂把凤玉拎了起来。 头朝下的凤玉还想一拳打在二奎小腹,二奎抓着她的脚狠狠往下一戳。 砰! 凤玉半个脑袋撞进地面。 可这个女人,居然还有力气! 双腿猛然发力从二奎手中挣脱,凤玉把自己的头拔出来,转身抱住了二奎的腰,发力之下二奎也被她转了过来。 将二奎的头对准地面,凤玉狠狠往下一戳。 大奎飞身而起,两只脚同时踹在凤玉肋部,这一脚将凤玉踹飞出去,二奎也掉在地上。 落地之后的凤玉起身,晃了晃脑袋,发现她的巨刀就在不远处,一伸手就给抽了出来。 双目赤红满脸是血的二奎还管她有没有刀,彻底陷入疯狂状态之后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像是一头无比雄壮的牛,二奎直接冲了过去。 大奎从后边抱住二奎的腰硬生生给拖住了,在二奎停下来的那一瞬间,巨刀在他脸前边横扫过去。 此时此刻,刚刚支援了两侧的叶无坷和三奎都回来了,看到那浑身是血的二奎,两个人同时发力向前。 “我-操-你-妈!” 三奎飞身到了近前,手中匕首好像雨点一样朝着凤玉身上戳。 凤玉一巴掌将三奎扇飞出去的时候,叶无坷凌空而来,双手握着龙鳞黑线,一刀正正的斩在凤玉头顶。 当的一声! 凤玉的头顶终于被斩开了一条血口,黑色的皮肤裂开,头发断了不少,可刀却没能深入。 叶无坷如斩杀了森冉那样,一只手按着刀背往下发力。 凤玉直接起身一巴掌又把叶无坷给扇的向一侧翻飞,这一刀能连石碑都切开却还是没能杀了她。 “一起上!” 三奎红着眼睛从后边过来,身子一滑,在地面上躺着滑到凤玉身下,然后朝着那隐秘的地方狠狠戳了一刀。 这一下是真的戳进去了,但可惜的是她腿太粗,这一刀,并没有戳进去多少。 凤玉疼的嗷的叫了一声,一脚朝着三奎踩落。 叶无坷拖着三奎的脚把三奎拉出来,然后一刀斩在凤玉的腿弯。 二奎横冲过来,飞身一撞将凤玉撞翻出去。 就在四个人准备继续进攻的时候,镇子外边传来了一阵阵呜呜的牛角声。 “来了!” 三奎一喜。 此时此刻,色族大土司穆图琛带着上万色族的勇士从后边掩杀过来。 这就是叶无坷的破敌之策,也是色族大土司穆图琛为自己交上来的一份投名状。 蛮兵正在猛攻葫芦镇,根本没有料到色族人会抄了他们的后路。 一时之间,场面顿时乱了。 后队的蛮兵在蛊毒指挥下,回身与色族厮杀。 而在这一刻,杨迹政悄然藏了起来。 混战很快到来,色族的兵力有两万左右,这已经是穆图琛能拿出来的最精锐的队伍了。 一个几十万人的部族,带来两万士兵,都是年轻且善战的。 眼看着双方混战就要分出胜负的时候,忽然又传来了一阵阵号角声。 山坡上,白狼族大土司龙岩脸色平静的看着葫芦镇的厮杀。 他就在等,等着色族人出现。 他猜到了叶无坷会有这样的埋伏,在他妻子的人马全都被拖住的时候,色族人一定会从后边突袭。 他甚至,不在乎妻子是否会被杀死。 一直等到色族大军出现,龙岩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杀光他们。” 龙岩伸手往前一指。 数万蛮兵,潮水一样从林子里汹涌而出。 第五百八十四章回去 - 天下长宁 - 知白 战争的一开始,没有人想到这会是一场规模近乎十万人的大战。 战争的一开始,也没有人想到这会是牵动整个蜀西南的一场大战。 这一天,蜀西南的人所有的注意力其实都在夔州以南,因为这一天,将军高真带着大宁边军正式开始南征。 蜀西南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欢送大军出征,没有人在乎那个叫葫芦镇的小镇子。 甚至,好像大家都刻意忘了朝廷派来了两位钦差大人。 一位西南镇抚使,一位当朝宰相。 就在那座哨镇外,大宁的边军和调集过来的几卫战兵以浩荡之势朝着白蒲进发,将军高真骑着一匹雄俊的战马,抱拳告别送行的父老乡亲。 在欢送他的队伍里,有许多东西两蜀的大人物。 他们热烈的呼喊,热情的挥手,看着大军南下的时候,大部分心中都有一种自豪油然而生。 也是在这送行的队伍里,有两个不怎么起眼的老人也在举着手挥舞欢送。 相对于那一大群身穿锦衣的官员,他们这些身穿布衣哪怕看起来是体面布衣的人就没那么显眼了。 “选在今日,真好。” 人群之中,那两个在山顶处下棋的老人低声耳语。 二先生微笑着说道:“不出预料,庄无敌果然把南征的事交给高真了。” 大先生微微点头:“庄无敌没在这,十之七八是去了葫芦镇。” 二先生的笑意更浓。 “南征的大战打成什么样已经不重要了,就算高真一路高歌猛进势如破竹,也比不过一位大将军一位镇抚使死在那个不知名的小镇。” 大先生嗯了一声。 “何况......还不止。” 他看着高真远去的背影,嘴角也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他从来都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此时嘴角带笑是因为这件事真的太值得得意了。 “高真大破白蒲,为大宁帝国开疆拓土,将来的史书上应该留下他名字的,可惜了。” 二先生微微耸肩:“白蒲得,西蜀失......高真的名字,注定了不会在史册上留下多重的笔墨。” “将来大宁的史册上只要写高真南征,就不得不写西蜀内乱,不得不写死了一位大将军,死了一位镇抚使,或许......” 他后边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 大先生则道:“感谢吧,感谢我们这些人能在这送行的队伍里。” 二先生道:“是啊,感谢吧,我们既然都在这里送行,那么蜀中不管发生什么都和我们没有关系,我们人都在此地,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 他们两个说话的声音虽然很低,可却完全不避人。 那是因为附近所有送行的人,都是他们的同党。 这些来自东西两蜀各行各业的翘楚,各大家族的代表,他们人都在这,心却不在这,他们正进行着一件足以震荡天下的大事。 “皇帝想彰显他对天下的绝对统治。” 二先生笑道:“那就让他看清楚,自古以来从没有一位帝王能对天下有绝对统治。” “有的,只是天下各大家族利益的平衡,皇帝能过的去,那你就做皇帝,皇帝过不去,那就换皇帝。” “我们历来都是公平的,只是刚刚才开始学着做皇帝的李叱还体会不到我们的公平。” “如果是我们自己人之中有人贪得无厌,拿了不该自己拿的东西,超过了平衡,那这个家族也会灭亡。” “皇帝只觉得他可以靠手里的军队就能让所有人害怕乃至于服从......古往今来,这么想皇帝就算不暴毙,哪个不是郁郁而终。” 说着话,二先生扶着大先生转身。 送行的人群开始逐渐散去。 “不过,那个叫叶无坷的年轻人确实让我刮目相看了。” 大先生一边缓步走着一边说道:“他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收服色族,确实出乎预料。” 二先生道:“不过也好,叶无坷帮我们把不听话的人挑选出来,那就陪着他,一起被抹掉好了。” 大先生道:“鬼奴在龙岩身边,龙岩若是按照计划行事,现在,他已经用他妻子把叶无坷留在葫芦镇了。” “也会勾出色族的军队......龙岩带兵从背后合围,色族那区区一两万能打的人马灭掉,蜀西南哪个部族还敢再放肆?” “听话的就有糖吃,田地,烟草,人口,甚至银矿......大家分来吃,你吃几口我吃几口,这样就很好。” “原本我们在蜀西南粉饰太平足够完美,皇帝非要把手伸进来......” 二先生道:“我们已经把一位道府,一位道丞,一位府治,一位府丞,还有数百位官员当礼物献给他了。” “让他有了一个明君的好名声,百姓们朝着他欢呼叩拜,他还不满足......那怎么办呢?” “你想伸手,我们就往你手里放一些东西,能成全你在天下人心中的形象和名望,这都不知足。” 他扶着大先生一边走一边说道:“他不知足,那就让他看看不知足是什么下场。” “死一个正二品不够,再加一个正三品还不够,那就再加上那座小县城里的十一万百姓。” “若还不够......” 二先生看向大先生,大先生微微一笑。 “这会儿......叶无坷应该已经死了吧。” 与此同时,庆海县城。 县堂虞敬为四处去找他的女儿,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 安置百姓的事实在太过繁琐也太过重要,他只能安排两个人继续去找。 好在百姓们都守规矩,按照官府安排的人指引,他们就自发前往要暂时居住的地方。 这个平常连两三万人都没有的小县城,一下子装进去十一万人,顿时就变得拥堵和嘈杂。 哪怕百姓们是守规矩的。 虞敬为忙的焦头烂额,要安置好百姓居住,还要让他们都能吃上饭。 好在之前得了叶千办的指示,这些事还不是一天只能发生的,各村镇,都是有序的安排进城。 可是百姓们居然要避难,拖家带口自不必说,他们还要带着全部家当,不仅仅是手里的钱,还有养的牲口,被褥都带着。 所以安置百姓就不只是安置百姓,还要保护好百姓,以防有坏人,趁着此时乱着就盯着百姓们手里那点银子。 蜀西南这个地方本来就比大宁其他地方乱一些,这是地域和历史问题造成的,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 县衙里能调派的人手本就不多,他闺女还不见了。 以她闺女的能力,此时更该帮他分担压力才对。 找不到闺女虞杏薇,他只好去找叶千办派来的人。 虽然他也看出来了,叶千办派来的那些人必定是土匪出身。 可既然叶千办信得过人家,他凭什么信不过? 费劲力气,大概有九牛二虎那么多,虞敬为终于在城门口附近找到了那位大当家罗擎。 “罗当家。” 虞敬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还请你再帮我一个忙,请你带着你的手下负责城中治安巡视。” “罗当家也知道,县城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县衙人手肯定是顾不过来,有些小偷小摸的难免出来放肆。” 罗擎一摆手:“干不了。” 回答的干脆直接。 三个字就把虞敬为给拒绝了,罗擎倒是不觉得怎么样,虞敬为觉得难堪,可他还是得求人家。 “叶千办将全县百姓都交给咱们了,咱们得把事办好,百姓们安顿好,叶千办也能踏实些。” 罗擎还管他说什么。 他一边往外挤一边说道:“你找我的人去吧,我有一个手下叫邱小秋,办事极有能力,我交给他的事,他都能安排的很好。” “就连叶千办从锦棉县那边过来的时候,一路上的吃穿住行也都是邱小秋安排。” 虞敬为一听就开心了:“那,那位邱小秋壮士在何处?” 罗擎摇头道:“我不知道,你也别来烦我,我急着出城。” 虞敬为看着面前这人心中越发不喜,这个人竟是要跑。 他连自己手下都不要了,一个人往城外挤。 “罗当家,可是叶千办让你来帮我的。” “我知道,但我不想帮你。” 罗擎一边挤一边说道:“我得回去,叶千办是我大哥,我拜了他,我就得和他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现在他在葫芦镇和坏人干仗,生死未卜,我没空在这跟你伺候一群老百姓,我得回去找他。” 虞敬为心中一震,一瞬间愧疚就涌满全心。 “那......你千万小心。” “放心,命一条而已,死了就死了,比不当人的活着强太多。” 罗擎回头,一把抓了虞敬为胸前衣襟:“你听好,你们这些狗官之中,我最佩服的只叶千办一个人,但他既然相信你,你就把百姓们照顾好,照顾不好,老子有一天回来就剁你脑袋。” 说完松手往外走。 就在这一刻,邱小秋带着弟兄们也挤了过来:“大当家,你去哪儿啊!” “你们帮县堂大人维持秩序,我回去找我大哥叶千办,找我兄弟晏青禾了。” “大当家,我们也是你兄弟啊。” “你们在这死不了,他们在葫芦镇真没准死。” “大当家,我也去!” 一个土匪汉子使劲儿分开人群:“你不想让你大哥死,你是我大哥,我也不想让你死。” “你不能去,你们跟着邱小秋把这的事办好。” “我就去。” “去了就可能死,你们没必要跟着死,叶千办是我大哥不是你们大哥,你们可以不用去。” “你去我们就去!” 越来越多的人往这边挤过来:“大当家,你不让我们去也没用,你在前边走,我在后边跟着。” 罗擎喊:“邱小秋,把他们带回去!” 邱小秋连忙喊:“大家都听大当家的,咱们留下来有用。” “怂货!” 有人朝着邱小秋啐了一口吐沫:“你自己在这待着吧。” 一个汉子伸手把邱小秋扒拉到一边去了,另一个汉子从邱小秋身前经过的时候瞥了他一眼。 邱小秋被这种鄙视气的够呛,心中燃起一股斗志。 然后又被他死死压了下去。 “大当家......” 邱小秋喊:“你们去,我帮你们把百姓照顾好。” 罗擎挥了挥手,终于从城门口挤出来。 他才出来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到有人嘿了一声。 “嘿,你是去葫芦镇吗。” 是个女人的声音。 罗擎回头看,见一个很漂亮的年轻女子靠在城墙上看着他呢。 这个女人也就二十岁左右,很高,身材很好,头发可能是天生的波浪卷,看着贼带劲。 “我跟你一起去。” 年轻女人的后背离开城墙,朝着罗擎走过来。 “你是谁?” “我叫虞杏薇,我爹是大官。” “你爹找你呢!” “找吧,我能回来自己就回来了,我不能回来,他会在葫芦镇找到我的。” 虞杏薇迈步向前。 在她身后,一大群汉子跟了上来。 葫芦镇的汉子。 他们离开葫芦镇的时候,背着自己的老母亲,扶着自己的妻子,抱着自己的孩子,走了几十里到县城,把她们都安顿好了。 现在,他们要去保护他们的家了。 “葫芦镇,没有孬种。” 第五百八十五章没有意外 - 天下长宁 - 知白 被两面夹击的色族军队很快就陷入混乱。 原本色族人就对白狼族有着天生的恐惧,如果兵力占据优势他们还能把恐惧压下去。 现在,前后都是狼兵。 此时的穆图琛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叶无坷曾经告诉过他的一句话。 如果事情出现变故,敌人还调动了更多军队,那就带着你的人一口气往前杀,不要顾身后。 在这种时候,越是想前后都顾及越是前后都顾及不了。 想起叶千办的这句话,穆图琛嘶吼着带着他的士兵一味的往前冲。 后边狼兵怎么冲杀他不管了,这一阵冲杀确实也起到了效果。 前边的狼兵被镇子堵住了,镇子大街小巷全都是那种迷宫一样的土墙,原本打头阵的凤玉又被叶无坷四人围攻占了下风,是骨独带着人再加上数百名强悍的女兵合力把她救出来的。 只是出来的时候,这拥有近乎完美金刚身的女人也受了重伤。 虽然没能杀了她,可为以后对付金刚身的人提供了极大的经验。 大舍重伤,骨独也不敢继续冲杀,只想着先把大舍送出去。 而那个叫杨迹政的男人早早就藏了起来,似乎在开战之前他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切。 此时色族的队伍疯狂的往前冲,前边狼兵和色族面临的情况一模一样。 混战之下,他都六十岁了,如果不藏好还能好的了? 叶无坷带着的战兵虽然不足两千,可是战斗力强悍的让人头皮发麻。 战兵往外杀,色族的队伍往里杀,骨独还要照顾重伤的大舍,只好尽快脱离战斗。 如此一来,穆图琛竟是很快带着色族的队伍杀穿过来与叶无坷会合了。 失去了指挥的狼兵四散逃窜,叶无坷下令不要追击,如果追击,他们的队伍也会变得散乱起来。 两支队伍汇合之后,重新在葫芦镇设置了防线。 站在山坡上的龙岩看到这一幕,眉头微皱。 一开始他以为战斗会很快结束,毕竟他对色族人的战斗力了如指掌。 可是没想到,他妻子的队伍竟然崩溃了。 其实只要他妻子的队伍再多坚持一个时辰,色族的队伍必乱。 现在,前边的狼兵好不容易逃出来,又阻挡了后边狼兵的追击,这就给叶无坷和穆图琛重新建立防线的机会。 这一战,看起来不会那么轻易获胜了。 不过龙岩并没有太大担心,他只是因为不能尽快解决战斗而有些失望罢了。 站在他身边的是两个白狼族将军,同样也是八大金刚之中的两个。 只是这两个和之前叶无坷交手过的不一样,他们是八大金刚之首赫威,和八大金刚排名第二的固山猿。 这两个人和八大金刚之中的其他六个,除了在武艺上有着巨大差距,在形象上,一样有巨大差距。 固山猿看起来和叶无坷之前在锦棉县遇到的那个鬼猴子身材差不多,身高大概只有叶无坷的一多半。 可这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头真正的野兽,哪怕身材矮小,可眼神之中流露出来的,都是野兽对于血的欲望。 他看着战场上的厮杀,甚至有一种饥饿般的表现。 而八大金刚之首的赫威,不管是身材还是相貌都和正常人没有区别。 他看起来很年轻,也就二十几岁左右,在白狼族之中属于绝对的秀气模样,身高也和叶无坷几乎相当。 他看着战场上的厮杀表情平静,就好像所有事都与他无关一样。 “看起来大舍受了伤。” 龙岩沉声说道:“你们两个谁去看看,是谁把大舍伤了。” 赫威没动,也没言语。 固山猿道:“大土司,我去。” 龙岩看了赫威一眼,对他手下这个排名第一的战将似乎有淡淡不满。 可或许是因为赫威的实力过于强大,所以龙岩也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而已。 镇子里。 叶无坷看着浑身是血的穆图琛,一伸手把他拉到了高处。 穆图琛坐下来就大口大口喘息,才刚刚上任的大土司显然还没有适应战争。 以前色族当然也会征战,但征战的对象都是实力远不如色族的。 白狼族他们不敢惹。 “叶千办。” 穆图琛语气有些复杂的说道:“对不起,没能完成你的交代。” 叶无坷笑了笑道:“已经完成了。” 穆图琛一怔。 叶无坷指了指面前逃窜的狼兵:“你族中士兵在今日之前,绝对不敢与狼兵交战。” “刚才你们一路往前杀的时候,你和你的族人都看到了,狼兵并非不可击败,他们也会害怕也会逃窜。” 穆图琛忽然间就醒悟了。 刚才他带着族人越杀越勇,就是因为他们看到了狼兵不敢与他们纠缠。 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狼兵,在他们面前也变成了只想着逃走的猎物。 “我跟你交代的事,你完成的都很好。” 叶无坷看了看穆图琛后背上绑着的袋子,眼神里都是认可。 这些色族的勇士,每个人后背上都背着差不多十几二十斤的粮食。 “叶千办,你从一开始就想着要在这打上几天?” 穆图琛以为这些粮食,是他们给宁军带来的。 “嗯。” 叶无坷道:“你们带来的粮食省着些用,足够咱们坚持半个月。” 穆图琛问:“可......半个月之后呢。” 叶无坷道:“如果半个月我们还没赢,那蜀中就出大问题了。” 穆图琛还是不太懂,可他从叶无坷的语气之中能分析出来,叶千办是有援兵的,只是现在援兵还在做其他事。 “也许用不到半个月。” 叶无坷道:“天黑之前,我们再扛住狼兵一波进攻,他们夜里应该还会再有一次偷袭,两次我们挡住了,他们的进攻就会变得迟疑起来。” 叶无坷道:“现在你去下令,让你的族人去镇子后边竹林里尽量砍伐竹竿过来当长矛用。” “把你的队伍分成五队,一队与我的人联手防御,两队轮休,两队在镇子外围修建土墙,不停的修,轮换着修。” “如果我们能在三天之内,在镇子外边再造一圈城墙的话,白狼人的士气就会彻底被压下去。” 穆图琛道:“叶千办,我知道应该无条件的听你的命令,可是有几句话我也实在是......” 叶无坷道:“我知道,你将全族生死都寄托在我身上了,你今日能来,我不会辜负你。” 穆图琛使劲儿点了点头:“我现在就去把人分派下去。” 不出叶无坷的预料,狼兵想趁着色族的队伍还没有稳住的时候迅速攻进来。 穆图琛的人和叶无坷的战兵再一次强硬的打了一场阻击,这一次战斗持续了超过一个半时辰,天黑之前狼兵无奈退了回去。 山坡上,固山猿蹲在那看着镇子里。 他也在等天黑。 叶无坷等狼兵的攻势退下去之后,他回镇子后边找到小土司褚绽染。 在开战之前,小土司和她带来的护卫就在忙别的事。 “差不多啦。” 一看到叶无坷过来,褚绽染立刻就起身先喊了一声。 她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看得出来这几天都是高强度的做事也格外辛苦。 “这些算不上是什么特别厉害的毒药。” 褚绽染指着她们这些天做出来的东西:“蜀西南这边能用的药材实在是太多了,这种是我们彩衣族平时用来......斗兽的东西。” “彩衣族把这个叫做斗兽粉,就是斗兽的时候,那些野兽如果不够凶狠,就给它们撒一些。” “用的草药在蜀西南遍地都是,比较难的是要做那么大的量,还要烤干......” 她身上都是湿透的。 发丝一缕一缕的黏在额头上,看起来脸色也有些潮红。 叶无坷掏出手帕在水中洗了洗,递给褚绽染擦脸。 “够用了。” 叶无坷道:“原本我还想着,这些药粉怎么用出去合适,今天打仗的时候,白狼人倒是教了我一招。 褚绽染一边用叶无坷的手帕擦脸,一边问:“是什么办法?” 叶无坷笑着回答。 叶无坷回答完之后说道:“今天夜里白狼人肯定会来偷袭,我想着大概会分成两批。” “第一批人是在正面佯攻,会调动大批的队伍,吸引我们的注意力。” “第二批人则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高手,趁着大战从山侧绕过来进镇子刺杀我们的人。” 褚绽染:“放心,我也能打的很。” 叶无坷道:“你晚上跟在我身边。” 褚绽染:“我能打的......好啊。” 叶无坷笑着把手帕拿过来,把褚绽染脸上还沾着的泥土擦干净,这动作之中没有丝毫暧昧,更像是当大哥的帮小妹擦脸一样。 “把东西收拾好带到前边去,镇子后边我请三奎哥带着人防备。” 叶无坷俯身要把那些药带上,褚绽染连忙拦了一下:“你别拿,万一你中了毒也会发疯。” 叶无坷点了点头:“一会儿收拾好,咱们去看看二奎哥。” 褚绽染问:“二奎哥怎么了?受伤了?!” 叶无坷点了点头:“伤的比较重,好在都是皮肉伤,我帮他查看过,应是没有内伤,你也通医术,一会儿你帮他也看看。” 褚绽染点头如捣蒜:“好的好的好的,咱们现在就去。” 跟着叶无坷往前边走的褚绽染,在这一刻也问出了她最好奇的问题。 “叶千办,咱们......会有援兵的吗?徐相不是在益州募兵吗?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益州那边募兵不该不顺利。” 小姑娘说话快也说话直。 “徐相到益州,虽然比咱们出长安晚些可是比咱们路程短不少呢,且他南下之前,朝廷已经向益州下令募兵。” “益州多善战之兵,也多忠义之士,朝廷有号召,徐相再到益州的话,募兵应该不会太慢的。” 叶无坷脚步一停。 褚绽染跟着停下来,说着的话也停了下来。 她看到叶无坷回望镇子后边,那是他们来葫芦镇时候的方向。 益州方向。 “如果不出意外......” 叶无坷沉默良久,回答:“没有。” 第五百八十六章你不配 - 天下长宁 - 知白 益州城。 负责募兵的将军郑山野快步走进益州道府衙门。 他已经无法忍受了,哪怕今日就算是冲撞徐相落一个不敬之罪名他也要把事问清楚。 门外的仆从和护卫伸手拦截,被郑山野一把推开:“徐相!我今天要见徐相!” 书房之内,徐绩透过窗子往外看了看,微微皱眉吩咐道:“让郑将军进来。” 他手下护卫随即不再阻拦,放郑山野进了书房。 “徐相,为何不准我发兵!” 郑山野进了门就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 “如今益州募兵已有两万,其中小半是从军中退伍回家的老兵,这些老兵能征善战,拉出去就能打仗。” “徐相,我不理解,如今已有消息传来,白狼人的蛮兵已经往叶千办所在的葫芦镇进发,算算消息在路上走的时间,蛮兵现在已经攻打葫芦镇了!” 他看着徐相的眼睛问:“叶千办身边只有两千多骑兵,其中有五百禁军还被叶千办分出去了。” “蛮兵数万进攻葫芦镇,光靠那两千骑兵如何能挡得住?若叶千办在葫芦镇出了事,徐相也不好向陛下解释!” 叶无坷是谁? 是兵部的宠儿,是战兵们眼里自家的孩子。 郑山野是从兵部调过来协助徐绩在益州募兵的人,他听闻叶无坷可能被围困在葫芦镇如何能不急? 见徐绩不说话,郑山野的嗓门更大了些。 “徐相可以压得住我,可我压不住那些老兵了,消息他们已经知道,我来之前,这些老兵已经聚集起来。” “他们说,若徐相再不让他们去支援同袍,他们就放弃再次被征召入伍的身份,以平民身份,赶去葫芦镇支援!” 这些话说的,掷地有声。 徐绩沉默良久。 他拉开抽屉从里边取出来一个信封递给郑山野:“郑将军自己看吧。” 郑山野不知道那信封里是什么东西,迟疑了一下。 片刻后,他将信封接过来打开一看,里边......竟是叶无坷给徐绩的亲笔信。 看完之后,郑山野脸色大变。 徐绩道:“叶千办担心的,亦是我所担忧之处,葫芦镇里对叶千办的围攻,可能......是调虎离山之计。” 郑山野拿着信的手微微发颤:“可是徐相,现在益州尚且没有得到叛军来袭的消息,叶千办在葫芦镇却是凶险万分,我请求徐相,给我五千......不,分我三千人马,我带兵去葫芦镇,剩下的人马,协防益州。” 徐绩犹豫再三,还是摇头:“叶千办手下都是骑兵,他们若不能抵挡自会撤走,可益州有失,天下震荡。” “郑将军你该明白,葫芦镇,不过是一个小镇子,打的再凶残再猛烈,也只是一个小镇子。” “天下人听说叶千办在葫芦镇与人交战,多数只会觉得是他带兵剿匪而已,不会真正上心。” “可天下人若知道益州被匪寇夺取,那就是大宁江山不稳,对于天下民心是何等冲击?” 郑山野还是坚持:“两千,徐相你分给我两千人就够。” 徐绩刚要说话,忽然外边有人快速跑进来:“徐相,不好了,城中有人暴动!” 徐绩脸色一变,郑山野猛然转身。 “怎么回事?” “还不清楚,现在只知道是码头上的人出了问题,他们从水门攻入城中,已经杀了不少人了!” 郑山野转身就走:“你们保护好徐相,我亲自带兵去平叛!” 益州城门口。 正在排队等候检查的一支商队忽然乱了,他们从车底下将藏好的兵器抽出来,毫无征兆的,朝着守门的士兵开始乱砍。 此时等候进城的人,排队出去很长,谁能想到,竟多数都是叛军。 还没有接受检查的,纷纷抽出兵器加入进攻。 之前已经进了城的那些商人或是游人,直接冲进了城门口不远处的一家铺子里。 那铺子里早就为他们准备好了兵器。 这些人取了兵器之后,回身也往城门口方向冲杀。 与此同时,城中许多地方在得到信号之后都出现了暴乱。 之前进城的人,在约定好的地方领了兵器,也不管遇到的是谁,见人就杀。 没多久,益州城内四处火起。 将军郑山野带着募来的兵马平叛,几乎在每一条街上都遇到了悍匪。 这显然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叛乱,就是趁着益州之前没有官员主持局面的时候准备好的。 叛军从四面八方朝着道府衙门冲过去,显然,他们的目标是徐绩。 这个时间叛军算计的很巧妙,是在天快黑的时候城门即将关闭,许多人假装心急拥堵在城门口的时候动手。 天马上就黑了,四处起火,一到天完全黑下来,叛军在四处作乱更不好平灭。 道府衙门里,护卫们要带着徐绩撤离。 徐绩稳坐在书房之内,微微摇头:“我身为大宁宰相,又兼任西蜀道道府,这个时候,谁都可以离开益州,唯我不能。” 他起身道:“搬了我的桌椅,我要到道府衙门外处理公务。” 与此同时,葫芦镇。 叶无坷带着小土司找到二奎,这个憨厚的汉子此时已经陷入昏迷之中。 之前进入了疯癫状态,二奎体力消耗的极快,现在完全脱力,看起来一时半会儿是醒不了了。 小土司坐在二奎旁边,掀开二奎的眼皮看了看,又仔细检查了二奎的伤势。 “还好......” 小土司道:“皮肉伤很重,好在没有伤及内府。” 她话音才落,外边有人急匆匆跑过来:“千办大人!有刺客混进镇子里,已经杀了咱们好几个人,三奎大人正在追!” 叶无坷道:“是想调虎离山,在外边刺杀想把人都引出去......你们去支援三奎,我留在这等着刺客。” 缇骑指挥使暮山紫立刻说道:“千办,你身份尊贵不能留在这。” 叶无坷道:“我身份哪有什么尊贵的,与大家没什么不同。” 兵部校尉伍心鱼从外边跨步进来:“千办大人,有一些身法极为灵活的刺客进了镇子,他们在外杀人该是要调虎离山。” “他们想把人都引出去,再来这里刺杀大人,请大人回到兵营之内......” 叶无坷道:“带上二奎哥去兵营。” 伍心鱼道:“千办,你也得走。” 刚说到这,外边又有人跑过来:“千办,蛮兵进攻了!” 叶无坷忽然想起来什么:“不好。” 他猛的冲了出去:“你们保护伤者回兵营里,暮山紫你去指挥前边防御,伍心鱼,你保护好马群!” 镇子最高处。 晏青禾让人在身边点了一圈火堆,让镇子里防守的人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他一只手握着旗杆,一只手举着千里眼往战场处看着。 哪里压力大,有凶险,他就将大旗指向那边。 有了他在高处调度,战兵们支援的速度又快有准。 举着千里眼的晏青禾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不远处,一个瘦小干枯的身影,以一种类似于蜥蜴爬行般的姿势正在悄悄靠近。 固山猿带来的是他亲自训练出来的刺客,这些人最擅长的就是在夜色之中寻找猎物并且杀掉。 而且固山猿是一个极聪明的人,虽然大土司龙岩让他杀掉打伤了大舍凤玉的人,可他却觉得,先要解决掉的是指挥宁军的人。 趁着天色已经暗了,他将手下人分成几批,悄悄潜入镇子内,四处刺杀宁军。 一旦他手下被人注意,必会引起围攻。 而他算好了,那些人一定怀疑他是要调虎离山,所有人都会去保护叶无坷...... 他的目标,是那个在高处以大旗指挥宁军支援的家伙。 潜伏片刻,固山猿就知道这个人根本没有武艺在身。 趁着晏青禾挥舞大旗的那一刻,固山猿飞身而起。 就在他即将用手中锋利铁爪靠近晏青禾的时候,守在晏青禾身边暗处的两名廷尉瞬间出手。 一名廷尉仗剑向前将固山猿挡住,另一名廷尉手中横刀朝着固山猿斩落。 固山猿嘴角一勾,完全没有把这两名廷尉放在眼里。 刚才他作势要杀晏青禾,目的就是把晏青禾的护卫引出来。 他左手的铁爪忽然飞出去,一击击穿了持刀廷尉的心口,同时甩出右手的铁爪,扣住了前边廷尉的脖子。 两只铁爪同时往回一拉,两名廷尉一个心口被挖下来一大块血肉,一个脖子直接被切开。 下一息,固山猿收回铁爪交叉朝着晏青禾的脖子锁了过来。 当的一声! 一道精光闪过,刀芒上带着点点寒星。 龙鳞黑线将铁爪崩开的同时,叶无坷一把将晏青禾拉到一边:“先生先下去。” 一刀逼退固山猿,叶无坷跨步向前,第二刀斩落的时候,似乎把月色和星光都从天上引了下来。 一刀落,银河落。 固山猿身法快的好像不是人一样,迅速后撤,那一刀落下,这高坡上出现了一条笔直的刀痕。 叶无坷刚要上前,一只铁爪迎面飞来,叶无坷一刀将铁爪荡飞,第二只铁爪已经倒了他腰间。 少年将军身形向一侧避开,一脚踹在铁爪上。 下一息,固山猿竟然已经冲至叶无坷面前,那张丑陋无比的脸出现在叶无坷眼睛里,还有张开的嘴和腥臭的气息。 这个家伙,竟然一口朝着叶无坷脖子咬了下来。 叶无坷一把攥着固山猿衣服往下一按,同时手中龙鳞黑线朝着固山猿的后背戳下去。 噗的一声,刀子戳进大地。 那家伙竟然灵活到了这般地步,比叶无坷的刀还要快些。 固山猿绕着叶无坷飞爬,叶无坷手中的龙鳞黑线劈出一道道刀芒。 瘦小的刺客,在闪烁的刀芒之中不断的闪转腾挪,以叶无坷的刀法,连续数十刀竟然没能击中。 固山猿朝着叶无坷手脚并用的扑过来,叶无坷准备劈落一刀的时候,固山猿忽然一转身,两只脚在地上使劲一蹬。 一股泥土飞向叶无坷,固山猿趁势横向移动,左手甩出去铁爪要抓叶无坷小腿,右手把铁爪抡起来直奔叶无坷咽喉。 “哈哈哈哈。” 固山猿大笑:“你刀法好又有什么用,你根本碰不到我,这样打下去,你早晚被我杀了。” “我听说过你,八大金刚被你杀了两个对不对?可惜,你杀的是八大金刚之中最废物的两个。” “那两个家伙,在我面前连一招都挡不住,而你......最多再坚持半刻,我会把你的脖子绞成三段。”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你有点烦了。” 双指往前一伸。 距离半丈之外的固山猿忽然身子僵了一下,紧跟着一只眼睛突然爆开。 “你本不配,是我没时间和你纠缠,这一招就先让你试试了。” 叶无坷跨步向前,一刀斩落。 第五百八十七章我回来啦 - 天下长宁 - 知白 当! 龙鳞黑线一刀落下,固山猿在一只眼球被爆掉的情况下,还能双手抬起来格挡叶无坷的长刀。 这一刀下去,固山猿双臂被砸的下沉。 “人人都会?” 叶无坷眼见着固山猿的双臂竟然未断,眼神杀意更浓。 他在固山猿双臂下沉身子前压的瞬间,左手伸出去抓住固山猿的脖子,先是拎起来,再狠狠往地上一摔。 在固山猿后背落地的那一瞬间,龙鳞黑线从固山猿爆开的那一个眼窝里刺穿进去。 一刀,将固山猿的头颅钉死在高坡上。 这一刻,吓坏了的晏青禾总算长出一口气。 “多谢千办救我。” “谢个屁,赶紧下去,你不能再留在这了。” 叶无坷一边说话一边拉了晏青禾的胳膊就往下走,晏青禾却摇头:“还需有人在此地给士兵们指点方向。” 叶无坷道:“明日白天再来,夜里你在这就如活靶子一样。” 晏青禾道:“何惧生死?” 叶无坷道:“白死有什么意义?” 晏青禾道:“我站在这里,大旗在这里,将士们见大旗在,心中就会安定些。” 叶无坷道:“你在这被砍死了他们也能看见。“ 晏青禾一怔。 “发光发热都没错,给人鼓舞也没错,可也要挑时候,我读的书里告诉我,想要帮助别人不分时候。” “可读过的书让我能告诉我自己,在合适的时候帮助别人才是对的,哪怕是做好事,也最好是在更多人能看到你的时候。” “你在这能鼓舞将士们士气不假,可夜里能看到你的人少,白天能看到你的人多,多与少该怎么选?” 拉着晏青禾往下走的叶无坷,开始一轮嘴炮攻击。 他知道晏青禾这样的人看似放荡不羁,可实际上认死理。 这个家伙认定了一件事就一定要做到还要做好,选择坚守就不会在坚守之中离开一会儿。 “这是什么歪理邪说。” “正常的歪理邪说。” 叶无坷拉了晏青禾从高坡下来,带着他到了二奎身边:“现在晏先生你有了一件新的要紧事,看好这个大个子。” 晏青禾看着昏迷之中的二奎,看着那一身血糊糊的伤势。 他犹豫片刻后点了点头:“好。” 叶无坷拎了龙鳞黑线转身往外走:“今夜会不太平,到天亮之后就好些了。” 晏青禾看着叶无坷的背影问:“明天会好多少?” 叶无坷:“夜里看不见,天亮了最起码会看的见。” 晏青禾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那可真是好不少呢。” 一夜厮杀。 天亮在难熬之中总算还是来了。 此时此刻,镇子外边的空地上已经满是尸体。 作为大小锦川之中最凶悍残暴的白狼族人,确实有他们独特的震慑力。 这些蛮兵在大部分时候都好像是被训练出来的机器,又或者是一群行尸走肉。 尤其是在夜里,他们看不到自己身边同伴死了多少的情况下冲杀更狠。 天亮之后,满地尸骸,蛮兵在这一刻才能清楚的看到,昨夜里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活下来的人只比死了的同伴多两样东西,一是幸运,二是靠后。 阳光下,尸体上的血液好像变成了镶着金边的花儿。 镇子外边有一层薄薄的雾气,让这些花儿一会儿明艳一会儿阴暗。 龙岩皱着眉头。 他的妻子就躺在他身边,伤口已经处理过了,但毫无疑问,伤口所在的位置让人揪心。 他们两个原本就没有子嗣,因为修炼了金刚身的缘故,能剩下孩子的可能本就不大,现在大概是没了。 “大土司。” 他手下一名将军快步过来,俯身道:“那边......那边挂起来了一些,尸体。” 龙岩从手下手里拿过来千里眼看了看,这也是白狼族部族之中唯一的一个千里眼。 在土墙上,立起来一些粗大的竹竿。 竹竿上边,吊着一具一具尸体,最醒目的,就是他手下八大金刚排名第二的固山猿。 龙岩脸色更阴沉,而他手下八大金刚排名第一的赫威却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 这些尸体都是固山猿手下的刺客,在过去无数次刺杀之中没有损失过一个人。 现在,都被宁军挂在那儿了。 摇摇摆摆。 龙岩回头看向已经回到他身边的杨迹政:“如果,今天下午你联络好的人还没到,我也把你挂起来。” 杨迹政一声苦笑。 他又能做什么主呢? 如果此时还是大楚,如果此时他还是大楚亲王,那他当然有决定的权力,可他现在只能苦笑。 那些在背后谋划了这一切的人,把他当做一个笑话。 他们在看到杨迹政的时候会刻意的保持着对一位亲王的尊重,甚至过度的客气。 然而杨迹政在他们那貌似逼真的尊重和客气里,看到的都是戏谑和鄙夷。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龙岩看向杨迹政。 杨迹政俯身道:“我会尽力。” 他都联络不上那些人,他能尽什么力? 龙岩的视线从杨迹政的脸上离开:“现在你还需要帮我想一个攻破宁军防线的办法。” 杨迹政道:“这里有大片竹林,宁军可以用我们也可以用。” “将竹子砍伐下来劈开,用竹片编制成人高的盾牌,可以抵挡宁军的羽箭,也可以抵挡宁军所用的竹竿长矛。” “新竹不易被火点燃,所以也就不必担心宁军的火箭,冲锋时候,竹盾也可以用来撞击敌兵。” 龙岩皱眉:“你为何之前不说。” 杨迹政道:“我也是才想到的。” 龙岩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吩咐手下道:“去按照杨先生所说的砍伐竹竿制作盾牌。” 杨迹政道:“大土司的兵马缺少护具,也可以将竹片穿好制作简易甲胄,虽不至于防住羽箭,也能抵挡宁军的竹竿长枪。” 龙岩点头:“听到了吗,多派人去砍竹子。” 他手下人随即奔跑出去传令。 “杨先生,你在我大龙城历来得到尊重,我希望你把自己当大龙城的人,以后......如果有什么想法还是我不问你不说,那大龙城也可以没有你。” 龙岩说完这句话就迈步走向山下。 杨迹政悄悄松了口气,稍作停顿后也跟着走了过去。 葫芦镇。 叶无坷举着千里眼看着蛮兵那边,见大批的蛮兵去砍伐竹子,他微微叹息:“虽然比我预想的要晚了不少,可他们终究还是想到了。” 余百岁道:“看来他们是想用竹子制作盾牌和护具,也许还会学着我们用竹竿制作长枪。” 他问:“有对策吗?” 叶无坷摇头:“没有。” 余百岁:“草......” 好在是现在有了色族队伍补充,葫芦镇这边防守兵力不至于如之前那样令人担忧。 余百岁回头看了看,镇子一周都在修建土墙,因为人多的缘故,土墙垒起来的速度其实很快。 他看到那些土墙上好像特意留出来一些孔洞,颇为好奇:“墙上留洞是为什么......” 话还没有说完他自己就反应过来。 “这两天不会有事了,蛮兵会在制造大量的主子护具之后才进攻。” 叶无坷道:“你和他们一起去帮忙建造土墙,这次越高越好。” 余百岁点了点头:“他们用两天时间准备竹竿和护具,我们有两天时间土墙也垒起来了。” 他一边走一边嘟嘟囔囔:“为什么就没有援兵呢?” 叶无坷捡起一个土块跑过去,噗的一声砸在余百岁后脑壳上。 “别整天嘟嘟囔囔的没有援兵,让将士们听到了会影响士气,况且,咱们只是没有从益州来的援兵,又不是没有从别处来的。” “别处?” 余百岁回头看向叶无坷:“你指的是锦棉县县堂袁巍升的队伍?” 叶无坷点头。 余百岁道:“袁县堂事情那么多,还要防备着土匪袭击,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自己的事办好都不容易,没多大可能会召集太多民勇。” 叶无坷:“我们守到有援兵的时候就行了。” 余百岁:“我总觉得你没憋着好屁。” 叶无坷道:“谁家屁还有好的。” 余百岁:“当然有的,有些屁是可人疼的,又响又快又干净,不用你自己使劲挤出来,有些屁就得你使劲挤,挤出来的还没准不是屁。” 叶无坷:“你走。” 余百岁:“我说的乃是人生哲理,你以为我说的是屁?我说的是不要去赌,世上九成九的赌局都不是你自己坐庄,而你以为是自己坐庄,所以你才会去挤那个屁。” 叶无坷:“你的哲理不怎么能让人信。” 余百岁刚要再强词哲理,就看到远处有人跑过来:“叶千办,叶千办,有援兵了!” 叶无坷和余百岁都微微一怔。 两个人到了镇子后边才知道,原来援兵是罗擎和虞杏薇回来了,同他们一起回来的,除了大歪山上的悍匪,还有葫芦镇里的男人们。 罗擎一看到叶无坷就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是不是把你吓了一跳?我回来了!” 见叶无坷瞪他,罗擎不笑了。 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低着头好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怎么还瞪人。” 叶无坷道:“我请你去做什么了?” 罗擎:“送百姓啊。” 叶无坷:“然后呢。” 罗擎:“然后......回来啦。” 叶无坷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些葫芦镇的乡亲们:“罗大哥,你回来了,让你送去县城的人也回来了呗。” 罗擎:“我说不动他们,你问他们我有没有让他们回去?” 虞杏薇走到叶无坷身前道:“叶千办,他们都不会回去的,这里是他们的家。” 叶无坷道:“这里是战场了,这里每天都在死人。” 虞杏薇道:“我们不胡闹,我们可以帮你们搬运物资,可以帮你们垒墙,我看大家都在垒墙,我们干这些活儿比你们快。” 叶无坷道:“那你们就全都驻扎在镇子最后边,镇子后边的土墙还没有来得及去垒,交给你们了。” 虞杏薇使劲儿点头:“放心,我们只垒墙不添乱。” 叶无坷叹了口气:“没一个听话的。” 虞杏薇和罗擎都嘿嘿傻笑。 虞杏薇看向余百岁:“我去后边啦,你自己小心些。” 余百岁居然脸一红:“谢谢谢谢......谢谢你。” 虞杏薇看着他那傻乎乎的样子就笑了:“以前看你没这么傻啊。” 余百岁:“嘿嘿......” 虞杏薇:“话都不会说了?” 余百岁:“嘿嘿......” 叶无坷无奈的叹了口气:“虞姑娘他们刚回来,你去帮忙先把驻扎的地方选好,然后......” 他话还没说完,余百岁已经冲出去了:“好的好的好的,虞姑娘我帮你先找个住的地方,我知道你喜欢住什么样的地方。” 虞杏薇:“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地方?” 余百岁:“是啊,我住的是你住的地方,我当然知道你喜欢......” 说到这一愣。 虞杏薇:“你住我床了?” 余百岁:“我......” 第五百八十八章打色族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又是一个夜晚到来,今天的黑色看起来比之前的每一天好像都要重一些。 所有人都没有等来自己想要的。 蛮兵大营里,龙岩的脸色已经有些压不住了。 他原本是一个追求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他从小就读中原人的书,学中原人的权谋之术,所以他知道什么样的人会让人害怕。 作为一个首领,他从来都不会在部下和族人面前夸夸其谈。 能不说话的时候就不说话,这样才能保持着足够的距离。 他知道如何让自己看起来威严,也知道用什么样的手段维持威严。 可今天他确实有些压不住了,脸上的怒色逐渐清晰。 杨迹政知道这怒气来自于他,可他有什么办法? 日月堂的人不主动联系他,他永远也不知道去哪儿找这些人。 而他能在白狼族活这么久,还因为他懂得自己该怎么让龙岩觉得他有用。 他的本事,他的能力,他的想法,都是一点一点挤出来的,龙岩不问他不说。 虽然这样会招致龙岩不喜,可总比让龙岩觉得他已经没有用了要强的多。 所以他经常能看到龙岩微怒的脸色,比别人见的都多些。 这简陋的大帐里所有人都因为龙岩脸带怒色而噤若寒蝉的时候,唯独是他其实并没有那么慌。 他只是无奈。 “人呢?” 龙岩忽然问了一声。 杨迹政立刻俯身道:“我已经放了信号,按照约定,那个叫鬼奴的人一定能看到信号,可他的人还是没有出现。” 龙岩问:“为什么会不来?” 杨迹政马上回答:“我想着,大概有三个可能。” “第一,鬼奴根本就没有打算带兵来,日月堂在蜀中暗藏起来的兵力都不在这。” “他们是想利用大土司带着人马围攻叶无坷,吸引地方军队注意,然后,攻打益州。” 龙岩皱眉。 杨迹政道:“第二,相对于叶无坷来说,庄无敌更为重要。” “这次南征,庄无敌将大军交给高真指挥,他甚至没有参加送行,许多人推测他就在这葫芦镇的路上了。” “鬼奴的军队就在路上等着,只要庄无敌出现他们才会出手,至于叶无坷这边,他们不在乎。” “第三......” 杨迹政看了看龙岩脸色,发现大土司的怒意更重了些,但杨迹政反倒更为轻松,因为他看得出来龙岩的怒不是对他的。 “第三,鬼奴在等,等着大土司的人马和叶无坷庄无敌的人马拼到两败俱伤的时候他才出现,他只想捡个现成的。” 龙岩思考了好一会儿后,说话的语气越发森寒。 “你的意思是,不管是哪一种,日月堂的军队都不会很快到来。” “是。” 龙岩道:“白狼族已经有许多勇士战死在这了,就算我们赢了,杀了叶无坷和他的部下,我们的损失也没法弥补。” 杨迹政:“是。” 龙岩看向他:“你足智多谋,我想问杨先生,现在应该怎么办?” 杨迹政道:“日月堂的那位大先生,大概是想利用叶无坷把白狼族彻底拉下水。” “只要白狼族对叶无坷动手了,那就没有回头路,朝廷将来必然平叛,战争不可避免。” “之前日月堂不敢相信大土司和他们始终一心,故用此奸计将大土司拉下水。” “而叶无坷才到这,第一件事就是去收服色族,大概也是看破了日月堂的手段,他可能还不知日月堂,但他知道他的敌人要干什么。” “所以叶无坷这边始终没有援兵来,是他与徐绩商量好的,益州募兵,只留守益州。” “毕竟益州事关重大,若益州丢失,大宁立国二十年就丢了一座道治城,影响深远。” 龙岩皱眉问道:“我是问你,我们损失如何弥补。” 杨迹政就是要用这样的分析,来暂时安定龙岩焦躁暴怒的心。 他也需要用这样的分析,来让龙岩看清楚局势没有那么简单。 所以他马上回答道:“请大土司听我说完。” 龙岩没有回答,也没有再催。 杨迹政继续说道:“日月堂原本是想把西蜀道,尤其是蜀西南变成他们的私人领地。” “蜀西南有大量的利益,其中他们最不想放弃的有三样,黑膏,人口,银矿。” “为何整个西蜀道的官员都几乎被腐蚀?就是因为利益太大了,每年分给这些官员就要上百万两银子甚至更多,可那依然是小头。” “大土司应该知道,每年仅仅是白狼族向外贩卖出去的人口就有上千,多数是男童和少女,都很值钱。” “日月堂从白狼族的领地开掘盗洞挖矿,每年出去的银子更是数不胜数。” 杨迹政看向龙岩。 “他们以前能维持着,因为西蜀道的官员人人都拿了银子所以就显得人人都很干净。” “现在不一样了,皇帝应该已下决心要整治西蜀,他们担心这些都被皇帝毁掉,所以要拉上整个蜀西南,尤其是大小锦川对抗朝廷。” 龙岩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利用大土司的白狼族围攻叶无坷,然后日月堂调集人手攻打益州,这是再告诉皇帝,蜀西南你不好动。” “如果徐绩和叶无坷中计,把益州的兵马掉出来,益州必失,日月堂打下益州之后就会把益州洗劫一空。” “所以就算他们最终失去了土地和银矿,他们也能从洗劫益州获取大量的财富。” “而且,他们洗劫之后就消散无形,反倒是把叛军的名声,按在了大土司,甚至是大小锦川所有部族头上。” 杨迹政道:“刚才大土司问我,如何能弥补损失......” 他看向龙岩:“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只能一直往前走,就算不走,朝廷将来也必会征讨。” “所以现在要做的,是不要被日月堂的人把咱们的实力消耗一空......他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如今色族能战之兵全在葫芦镇,大土司继续佯攻,分兵攻打色族普黑山,将色族洗劫一空,财富带走,奴隶带走。” “如此一来,就算我们没有打下葫芦镇,退兵的时候,还能带走无穷的财富和数十万奴隶。” 龙岩听到这,脸色才稍稍缓和下来。 白天的进攻,他按照杨迹政教的办法,让蛮兵用竹子制造了盾牌和护具,结果没想到叶无坷还有后手。 叶无坷让宁军士兵学着之前白狼族人抛石的办法,将毒粉包住,用细绳拴住纸包,抡起来投掷到蛮兵进攻的队伍里。 纸包摔在地上就碎了,况且大部分纸包都是被蛮兵用竹子盾牌挡住的,碎在半空。 毒粉释放出来,没多久这些进攻的蛮兵竟然兽性大发,他们竟是朝着身边人下手,胡乱劈砍。 乱起来之后,进攻的节奏也被打乱,不知道有多少蛮兵死于自相残杀。 如果这是大规模的战场厮杀,这种药粉的作用可能并不大。 但葫芦镇就那么大。 蛮兵再多,最终进攻的兵力也会集中到镇子。 而且白狼人也没有想到,彩衣族的药粉居然有这么大强烈的药效。 那些中了毒的蛮兵会一直疯狂的攻击身边的人,直到精疲力尽。 他们并不知道这么凶残的药粉是出自一个小姑娘之手,也不知道,那个小姑娘在看着蛮兵自相残杀的时候,咬着牙说了一句话。 你们让我二奎哥差点疯了,我就让你们都疯了。 再次进攻无效,又没等来日月堂的兵力,龙岩的心境有多愤怒可想而知。 此时听完杨迹政的话,龙岩的心情才稍有缓解。 “攻打色族普黑山山寨的胜算有多大?” 龙岩问。 杨迹政道:“大土司现在带来的兵力不下六万,留下一半人,叶无坷几乎看不出来。” “以三万人突袭普黑山,胜算应该有六七成,如果以四万兵力偷袭普黑山,胜算在七八成。” “唯一要担心的就是庄无敌,他带着几千宁军离开边陲之后就像是消失了一样。” “这个人,虽然不如唐匹敌夏侯琢澹台压境名气大,也不似他们战功显赫,可绝非无能之辈。” “他在南疆近二十年,对各部族都很熟悉,所以......” 杨迹政道:“庄无敌极有可能就在附近山林之中埋伏,一旦我们分兵攻打普黑山,他就可能带兵出来。” “一是可以打我们进攻普黑山队伍的伏击,二是可以等我们分兵之后他与叶无坷内外夹击我们留在这里的队伍。” 杨迹政说到这俯身:“全凭大土司决断。” 龙岩问:“以你之见,庄无敌会怎么选?” 杨迹政道:“我其实不是很了解庄无敌,但站在用兵的角度来看,若我是他,大土司在哪儿他打哪儿。” 龙岩心中一亮。 这句话就像点燃了一盏灯。 是啊,庄无敌能在哪儿?庄无敌当然深知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他现在不出现,只是没等到合适的机会。 “我留在这。” 龙岩看向八大金刚之首赫威:“你去打普黑山。” 赫威没有马上回应,他看着龙岩的眼神似乎是在问......你真的放心? “弟弟。” 龙岩看着赫威的眼睛说道:“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大土司的位子传给我是父亲的命令,你那时候还小,承担不起重任。” 赫威终于有了些表情:“父亲说的是,赫威还小,你暂代大土司之位,等到赫威长大了,你要把大土司的位子让给他。” 龙岩道:“我会让给你的,但不是现在。” 他沉声说道:“族人的利益高于一切,先打完这一仗再说。” 赫威沉默片刻后说道:“你带兵去攻打普黑山吧,把你的狼头大纛留下,我穿上你的衣服,没人知道你离开了。” 龙岩看向杨迹政,杨迹政微微点头。 龙岩起身:“那我给你留下两万兵力,我带着四万人分批趁夜离开,今夜走一部分,明夜走一部分,你要带着两万人佯攻,不能被叶无坷看出来。” “叶无坷是个聪明的让人害怕的家伙,一旦被他看出虚实,他就会联合色族人反攻。” 赫威道:“反攻......离开镇子,他们还能赢?” 杨迹政俯身道:“赫威将军,你还是应该听从大土司的命令。” 赫威没再言语。 龙岩道:“那就这样决定,打下普黑山后我会带着人马等你,你带兵撤回,我们不再攻打葫芦镇了,回大龙城。” 赫威依然没有言语。 龙岩看向杨迹政,眼神里的意思很清楚,如果这些年不是你劝说我不能杀了他,他早就死了。 “下令出征。” 龙岩转身走出大帐:“没有人可以命令我们白狼人,只有我们自己可以做主!” ...... ...... 【还有一更】 第五百八十九章他不应该来 - 天下长宁 - 知白 “你是不是叶千办最好的朋友了?” 虞杏薇一边搬着土袋垒墙一边问了余百岁一句。 “每个人都应该和叶千办成为最好的朋友,我也不例外,但毫无疑问,我不不只是他最好的朋友,我还是他的兄弟,明灯,以及指引他人生方向的导师。” 余百岁说:“想象不出来,在叶千办成长的道路上如果没有我的话,他将会走多少弯路,绕路,坎坷路。” 虞杏薇撇嘴。 然后噗嗤一声就笑了。 “也就是说,叶千办打这一仗也是你教的咯。” “那当然。” “那你说说为什么打这一仗?” “因为人民。” 突如其来的这么正式的回答,样虞杏薇愣了一下。 余百岁倒是没有什么大的反应,他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平静的毫无虚假成分。 “如果是别人,可能会为了当官,发财,立功,光宗耀祖。” 余百岁说:“可他不是,他只是想为了老百姓多做些什么。” 他说:“我这么说你可能会觉得又假又大有空,我也不知道怎么去证明,我只能说,这个世上终究是有一些人与绝大部分人不一样。” 虞杏薇重重的点了点头。 她说:“我信。” 余百岁道:“你看,这就是我对叶千办人生道路上的指点。” 虞杏薇:“我呸。” 余百岁哈哈大笑起来。 虞杏薇说:“叶千办好像一点儿都不怕,什么都不怕。” 余百岁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自言自语似的回答道:“如果一个人从刚懂事开始就知道自己哪天死......久而久之,也就什么都不怕了。” 虞杏薇没理解,她茫然的看向余百岁。 “你说的是战争?” “也算。” 余百岁笑了笑,他靠近虞杏薇问:“你知道叶千办为什么不怕打这一仗吗?” 虞杏薇:“你刚才不是说为了百姓们吗?” 余百岁道:“目的是为了百姓们将来过上好日子,我说的是打仗的过程。” 他挨着虞杏薇坐下来。 “你想过没有,这一仗打到现在这个时候,敌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虞杏薇摇头:“没有想过,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余百岁笑了,终于轮到他在女人面前牛气一把。 “你看啊。” 余百岁耐心的解释道:“叶千办厉害的地方就在于,他诱敌,诱的敌人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如果叶千办不来葫芦镇,那白狼族那个大舍,就是好像母犀牛的那个,会带着蛮兵来攻打吗?” 虞杏薇道:“你这不是废话么,叶千办不来,白狼人当然不会过来打。” 余百岁道:“那叶千办到了葫芦镇第一件事做的是什么?” 虞杏薇道:“是救了我们啊,如果他不来......唔!” 虞杏薇想起来了:“如果他不来,白狼族八大金刚之一,那个叫马肯鲁的人已经带着一万蛮兵把葫芦镇给夷为平地了。” 余百岁点头:“是,但那不是叶千办计划之内的事,他没想到我会找人假扮他结果把蛮兵引来了。” “其实他到葫芦镇做的第一件大事是收服了色族,让色族大土司换了人。” “现在咱们说回到这一仗。” 余百岁伸出一根手指头:“第一,如果叶千办不来,蛮兵就不回来。” 伸出第二根手指头:“第二,如果叶千办不收服色族,那白狼族大土司龙岩是不是就不会来?” 虞杏薇觉得头好痒,好像要长脑子了。 她一时之间,还是没有理顺。 余百岁之好更耐心细致的解释起来:“就是说,叶千办来了,大舍凤玉来打他,但叶千办收服了色族,大土司龙岩猜到了色族会来支援叶千办,所以龙岩也来了。” “那么是不是可以这样想,如果叶千办不这样安排,先用自己引出一批狼兵,再用色族引出更多的狼兵......” “那,龙岩和凤玉会从大龙城出来吗?” 虞杏薇的眼睛逐渐睁大,越来越大。 余百岁道:“我再说的通俗易懂点儿,龙岩一看,叶千办只带着两千人来的,好办啊,他说,婆娘,给你两万人你去把叶无坷宰了。” “于是他婆娘就来了,可是这时候龙岩想到了色族会帮叶无坷,他想着色族能有多少人?” “最多两三万能打的,趁着这个机会,不但能杀了叶千办还能把色族灭掉,于是龙岩带着几万蛮兵也来了。” 余百岁道:“到现在为止,龙岩肯定都没有反应过来是他中计了,他能想的,也只是宁军可真不好打啊。” 余百岁道:“前朝旧楚,调动数十万精锐府兵攻打大小锦川,打了九年,都没有攻破大龙城。” “那说明的不是府兵不善战,而是大龙城真的不好打,龙岩不从大龙城出来,我们就不好抓到他。” 虞杏薇的眼睛已经开始发光了,在余百岁眼里,她眼睛里的光,像是天上的星辰一样璀璨。 虞杏薇急切且激动的问:“那接下来呢?” 余百岁摇头:“我不知道。” 他笑了笑,挠了挠头发:“我刚才吹牛皮的,我哪里知道叶千办是怎么计划的。” “可你刚才说的很有道理啊。” “我刚才说的有道理,是因为我说的都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因为发生了,我才能看懂。” 余百岁往后靠了靠:“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想不到。” 虞杏薇推了他一下:“你再想想。” 余百岁一愣。 这一下推的他,飘飘欲仙啊。 以前经常去青楼,虽然他快,但并不是因为经常快就经常爽。 就刚才虞杏薇轻轻推他肩膀这一下,余百岁觉得自己爽了。 心里的爽,原来是一种能超越肉体爽的绝爽啊。 余百岁因为从来都没有对一个女孩子动过什么感情,所以在此之前完全不了解被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主动碰一下那是什么感觉。 现在他感觉到了,这种心里爽的感觉让他还感觉自己快来了。 “咳咳......” 这个女人太邪门了,太可怕了。 余百岁想着,只是轻轻推了自己一下就......怎么就,怎么就......他不用去用眼睛看来印证,两腿已经告诉他,是的,你的兄弟已经站起来听了。 余百岁晃了晃脑袋,让自己从这种非凡的状态下抽离出来。 “我......真的想不出。” 余百岁道:“叶千办脑子就不是人脑子。” 虞杏薇嗯了一声,语气之中也没有余百岁认为的失望之意。 “对不起。” 余百岁说:“我没能满足你。” 虞杏薇睁大了眼睛:“你在说什么啊,你已经那么那么厉害了,比我厉害一百倍了,你说的这些话,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过。” 余百岁瞬间就挺直了胸脯:“所以说,古人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而是对的,我是叶千办的人生导师指路明灯,但后来他确实超过了我。” 虞杏薇再看余百岁的时候,眼睛里也有了那种崇拜的光彩。 她觉得余百岁好坦荡啊。 就在这时候,镇子后边留守的人忽然喊了一声:“是谁!什么人!” 余百岁和虞杏薇两人同时站起来,朝着喊话的地方跑了过去。 负责在镇子后边戒备的是罗擎和他手下大歪山的悍匪。 为了不辜负叶千办的信任,也为了不辜负大哥的重托,罗擎始终都亲自盯着,他还严肃的交代手下小弟不准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他们始终保持着警惕,哪怕是在夜里他们也像是猫头鹰一样支棱着。 对面黑暗之中,一大群人停了下来。 葫芦镇火把的光亮照不到那么远的地方,今夜的月色又不是很明亮。 所以罗擎没有看到那么多人,他只是影影绰绰的看到了有人试图靠近镇子。 敌人都在镇子正面,镇子背面没有敌人来,不管怎么想,镇子后边这个方向都不该有敌人来。 但罗擎不敢掉以轻心。 黑压压的人群之中,两个人用匕首抵住最前边那个人的后腰逼着他往前走。 最前边的那个人吓得轻呼一声,眼泪都流出来了。 距离其实还远,可是罗擎听到这了这一声轻呼。 “邱小秋?是你吗邱小秋?” 黑暗之中,有人点亮火把,特意把火把伸到前边来,照亮了最前边那个人的脸。 罗擎看清楚了,确实是他手下邱小秋。 罗擎大声喊:“你不在县城里,跑到这儿干什么!” 邱小秋没回答。 站在邱小秋身后的鬼奴摆手示意了一下,用匕首威胁着邱小秋的黑衣人说道:“告诉他们,你是带着庆海县里的百姓来支援的。” 邱小秋吓的脸上的肉都在抖,嘴角在抽搐。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英雄好汉,他真的是太害怕了。 “邱小秋!” 罗擎大声喊:“你站在那干嘛!你身边的人是谁!” 黑衣人把匕首刺进邱小秋的大腿,刀尖一点点进入。 “你告诉他,我们是庆海县里的百姓,是县令跳出来的青壮,过来支援的。” 黑衣人贴着邱小秋的耳朵:“再不说,我就从你大腿上割下来一条肉,你放心,对面看不到的。” 邱小秋咬着嘴唇,咬破了,就是不说话。 黑衣人怒了,匕首穿透了邱小秋大腿的肌肉后往外一豁。 邱小秋疼的忍不住喊了一声,但他马上就把嘴又咬紧了。 “邱小秋,你......你是不是被人威胁了?!” 罗擎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 黑衣人的匕首对准了邱小秋的后腰:“戳进去你就死了,现在告诉他你是来支援的!” 邱小秋深吸一口气,大声喊:“大哥,放箭啊大哥,他们都是坏人!都是坏人!” 罗擎立刻就急了,抓了刀就要往外冲:“小秋你别怕,大哥来救你。” “大哥你别过来!” 邱小秋喊:“他们就是吓唬你,他们以为抓了我,你就会怕,大哥你是大英雄,你是大歪山天下无敌的大英雄,你不能怕他们!” 黑衣人匕首伸到前边来,没有继续抵着邱小秋的后腰。 他故意让罗擎看到了那把匕首。 “大哥,不要被骗了!” 邱小秋喊:“他的刀是假的,他故意想引你出来,你放心,他们是想用我威胁你,所以不敢杀了我!” 黑衣人的匕首狠狠戳进邱小秋肩膀。 邱小秋疼的一咧嘴:“大哥,假的,那刀是假的,他就是想引你出来!” 血流如注。 罗擎:“我操他妈。” 翻身就要从土墙掠出去。 “大哥!” 邱小秋喊:“你要是出来,我就自己撞死!” 黑衣人骤然大怒,匕首猛的戳进邱小秋小腹。 邱小秋哈哈大笑,眼睛里都是泪水的哈哈大笑。 “大哥你看到了吗?是假的刀,他在这比划呢,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他好像个小丑啊。” “假的?” 黑衣人再一刀戳进邱小秋小腹里:“假的?” 邱小秋笑的更大声了,笑的脸上都是眼泪和鼻涕。 “他们竟然拿纸片做了一把假刀,哈哈哈哈,大哥,这群家伙太好玩了,好像他妈的过家家一样。” 黑衣人怒极,一刀戳进邱小秋心口:“还是假的吗?” 邱小秋把嘴里的血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大哥!” 他喊:“他们用假的吓唬你......你别怕啊,你别怕,我没事......” 又一刀进入他心口。 黑衣人随手把邱小秋尸体扔在一边:“杀进去!” 那少年,扑倒在地。 “大哥......你别怕,我不怕......” 第五百九十章你找不到的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长刀在手,上下没有一丝起伏,可叶无坷的胸口在微微起伏,黑暗之中的那个人也在慢慢退去。 叶无坷之前和白狼族大舍凤玉交过手,那是叶无坷遇到过的最难打赢的一个敌人。 可大舍凤玉终究是有破绽的,下一次交手叶无坷就有一定把握能赢。 然而刚才,那个戴着脸谱面具的黑衣人让叶无坷有些无力感。 这种无力感不是敌人不可击败的无力感,而是无法探知到敌人深浅的无力感。 黑衣人和他始终都保持着旗鼓相当的实力,不管叶无坷如何变招对方都能及时应对。 哪怕叶无坷连劲气都用出来了,戴着脸谱面具的那个人依然能从容接招。 他甚至还在学习,学习叶无坷的出招学习叶无坷的应对。 并且他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把学来的东西再施展出来,而且用的几乎与叶无坷一样精湛。 当然,他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比叶无坷的双指枪法也不逊色,可本质上,他真的学会了。 在大批的黑衣人开始进攻镇子后边的时候叶无坷就及时赶过来,如果他没及时到的话罗擎可能也死了。 杀死罗擎的那个黑衣人被叶无坷一刀斩成两段,可这并不能让罗擎释然。 罗擎疯了一样冲向黑衣人,被那个戴着脸谱面具的男人一招击败。 毫无疑问,叶无坷赢不了他。 毫无疑问,戴脸谱面具的男人也杀不了叶无坷。 所以他退走。 没能偷袭成功就不恋战,这种人的果断也让叶无坷心中忌惮。 这是一个叶无坷从没有遇到过的对手类型,能打,冷静,不嗜杀,果断的像是成功与失败都与他无关,但他却能控制成功与失败。 大批的黑衣人没能攻入葫芦镇,叶无坷,三奎,大奎,还有负责支援的五百名兵部精锐来的都很快。 黑衣人知道打下去他们必然损失惨重,偷袭的目的已经无法实现。 叶无坷凝视着黑暗。 黑暗之中,那个男人已经消失无踪。 兵部的精锐端着连弩依然保持着戒备,只要有任何异动他们的连弩马上就会释放出去。 安静,场面安静的像是连风吹动砂砾的声音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一声痛哭打破了这安静。 罗擎抱着邱小秋的尸体嚎啕大哭,哭的连心肺好像都被撕裂了一样。 叶无坷缓步走到罗擎身边,他的手伸出去想要拍拍罗擎的肩膀,可是在那撕裂的哭声之中,叶无坷的手终究是没有落下去,他不敢打扰。 时间没有那么快能抚平悲伤,也许这世上也根本就没有时间。 叶无坷曾经想过这个问题,时间到底是什么? 是用来记录过程的工具吗? 叶无坷安安静静的等着,一直到罗擎抬起头看向他,这个粗犷汉子的眼睛里,红的好像在渗血。 “他最怕死了。” 罗擎抱着邱小秋的尸体,坐在那前前后后的摇摆着。 就像是一位父亲,抱着自己的孩子再哄他睡着。 他最怕死了,可他为什么就来了? 邱小秋已经死了,无法再得知他是为什么会被敌人抓住的。 可是罗擎知道,这个怕死的家伙最终还是战胜了怕死的自己,他离开了庆海县,他孤身一人往葫芦镇这边跑。 他跑,他可能还在半路嘶吼,骂自己为什么那么怕死,为什么那么无能。 当兄弟们逆着进城的人流走向葫芦镇的时候,是他孤身一人站在庆海县的城门内。 那个时候,他的兄弟们朝他啐了吐沫,而这个孩子,只是尴尬的笑着。 叶无坷挨着罗擎坐下来,安静的坐着。 罗擎低着头,将邱小秋身上挂着的一个蓝色的类似于流苏的东西摘下来挂在他的腰带上。 “他是蓝衣族人,蓝衣族太小了。” 罗擎说:“那年,白狼族的狼兵冲进了他们的村子,他们......只有一个村子。” “他爹娘为了保护他都死了,他妹妹被鞭子活活抽死也没说哥哥藏在粪坑里。” “邱小秋总说,他不能不怕死啊,蓝衣族就剩下他一个人了,他的命,是他爹,他娘,他妹妹,是整个村子里的人拿命保下来的。” 罗擎说话的声音,沙哑的让人心里跟着疼。 “他就该怕死。” 罗擎说:“别人都可以不怕死,谁都可以不怕死,可他......他就该怕死啊。” 叶无坷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蜀西南这边,就像是原始丛林,也像是深海。 狼就会吃掉山羊,狼也会被更凶狠的野兽吃掉,虾会被小鱼吃掉,小鱼会被大鱼吃掉。 也许在几千年历史之中,如蓝衣族这样已经消失掉的民族太多了。 可是现在,叶无坷亲眼看到了一个民族的灭亡。 “他总说,如果他不好好的珍惜自己,有一天死了,他下去之后不敢见爹娘不敢见妹妹。” “他还说,其实他不怕死,但他从来都不会和大歪山的兄弟们说什么生死与共的话。” “他说他还没有孩子呢,等到有一天他有了孩子,孩子也有了孩子的时候,他一定比谁都不怕死。” “他会找到原来的老兄弟们,把欠下的生死与共的话都说一遍。” 罗擎看向叶无坷,他眼睛里的血真的好像要从眼球里渗透出来。 叶无坷伸手搂住罗擎这个粗犷汉子的宽厚肩膀,这个粗犷的汉子在叶无坷怀里再次嚎啕大哭起来。 叶无坷抱着他,他抱着邱小秋。 大哥抱着大哥,大哥抱着小弟。 那天,天空飘着蒙蒙细雨,穿着一身新衣服的邱小秋上了大歪山。 他一到山门就跪下来了,朝着山寨的大门磕头。 他说,我想当土匪,我想认大哥。 罗擎站在寨门高处大笑,问他你为什么想当土匪。 邱小秋说,我当了土匪就没有人敢随便杀我了,我当了土匪,坏人一听说我是土匪就会害怕。 罗擎问你会打架吗,你敢杀人吗。 邱小秋一个劲儿的摇头,他说打架不好,杀人更不好。 说到杀人两个字的时候,那天罗擎都没有看到邱小秋握紧了拳头。 邱小秋想杀人,想把白狼族的人都杀了。 可他用比去送死还要大的勇气活了下来,甚至用比送死还大的勇气给自己定下了报仇的时间。 他要先有孩子,把孩子养大,告诉孩子说你是蓝衣族人。 然后报仇赴死。 后来他是真的把罗擎当亲大哥一样看待,这些他不好意思对其他人讲的话他都告诉罗擎了。 所以不管到什么时候,罗擎都允许他怕死,甚至,维护着他的怕死。 罗擎说:“他说大哥你别怕。” 哇的一声,罗擎又哭了。 “他得多怕啊。” 罗擎哭的身子都在颤。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 他压不住杀意。 报仇并不能换回已经失去的亲人,报仇也仅仅是活着的人安抚自己的心灵。 人死了,就是死了,死了的人永远也不知道他的仇是不是报了,那一炷香,只是一炷香,没有那么神奇,不会告慰亡灵,也没有亡灵。 天亮了,葫芦镇的后边多了不少新坟。 当邱小秋死的那一刻,罗擎没有忍住,来自大歪山的土匪们都没有忍住。 两百多名土匪,这一夜就战死了六七十人。 新坟挨着新坟,人活着的时候人作伴,人死了之后坟作伴。 罗擎找了一块白布勒在自己额头,他带着活下来的兄弟们给死去的兄弟们叩首。 只一会儿,额头的那块白布就脏了,只一会儿,额头的那块白布就红了。 那个怕死的少年,在离开庆海县的时候应该是一路狂奔吧。 他害怕孤独,他怕一切,他走在路上怕遇到坏人怕遇到狼,所以他奔跑,他朝着大哥和兄弟们在地方奔跑。 现在,他不用怕死了。 这个白天,也许是因为白狼族那边也在为死去的人举行某种送别仪式,所以没有人来进攻。 葫芦镇的后边,黑衣人走了之后就好像凭空消失。 有一个夜晚到来,有一个白天到来。 叶无坷回到这的时候,看到罗擎抱着邱小秋的土坟还在睡着。 虞杏薇说:“他比我会当大哥。” 余百岁在她肩膀上拍了拍,没有说话。 夜晚还是会来,这个已经过去的白天,蛮兵试探性的进攻了两次,但显然他们也开始害怕死亡了。 普黑山。 夜让这座大山看起来像是一头在卧睡的巨象,左侧那有些低矮的山峦就是巨象放在地上的长长的鼻子。 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掩盖了白狼族大军徒步上山时候的脚步声。 为了能突袭成功,龙岩下令所有人必须轻手轻脚,为了保证将声音压的最低,很多人将鞋子都脱了光脚往上爬。 黑暗真是一个好东西。 当白狼族的大军悄悄摸到普黑山寨门的那一刻,毫无戒备的色族人竟然都没有察觉。 “杀进去!” 龙岩站起身一声暴喝。 擅长攀爬,能在丛林之中如履平地的蛮兵嘴里叼着刀子疯狂的爬了上去,只是这寨墙确实不好爬,刚刚下了一场小雨,寨墙有些湿滑。 他们迅速的占领了木寨,从里边将寨门打开。 好像潮水一样,蛮兵涌进了普黑山大寨。 城墙上那些睡眼惺忪的色族士兵,没有来得及反抗就被砍翻了不少。 只片刻,就有数千名狼兵冲了进去。 龙岩带着他手下大将阔步走进山寨,这位白狼族有史以来野心最大的大土司,看到的不是连绵不尽的建筑,他看到的是数不清的奴隶和数不清的财富。 夜袭效果极好,色族的防备对于白狼族人来说简直像是摆设。 至少六七千人进入大寨,前边的人已经冲进那些建筑里疯狂的寻找色族人准备杀人立威了,后边的队伍还在往大寨里汹涌灌入。 嗖,嗖嗖嗖...... 无数支火箭从黑暗之中飞来,那些箭不是朝着狼兵射过来的。 而是木墙。 木墙上的湿滑也不是因为之前下了一场小雨,而是木墙上被泼了火油。 火箭落在木墙上,火焰腾的一下就燃烧起来,整座前寨的正面寨墙,顷刻之间就变成了一堵火墙。 已经杀进山寨的数千蛮兵,被这道火墙把他们和后续的狼兵隔开。 黑暗之中。 那个已经头发花白的南疆大将军拎刀而出:“进来的,全杀光!” 两千多名用尽心血培养出来的南疆狼猿,朝着数千蛮兵扬起了他们的刀。 在这一刻,龙岩看到了那个他一直想找到的老人。 因为那个金甲持刀的大将军,正在朝着他走来。 第五百九十一章一个小人物布局的开始 - 天下长宁 - 知白 大将军,蛮兵数万,如何杀之? 大将军答,我麾下只带来两千多狼猿,一次冲锋,最多杀敌五千。 大将军,可是蛮兵数万。 大将军答,先杀五千,再杀五千,再杀五千,再杀五千...... 大将军用一道火墙将蛮兵前锋队伍和中军后队隔开,进了普黑山大寨的六七千蛮兵就在这段时间内成了孤军。 我有狼猿两千,敌兵七千,优势在我,可杀之。 呼啸而出。 这显然是蛮兵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一支宁军队伍,和他们认为的宁军完全不同。 因为没有人知道,大宁皇帝陛下为了将蜀西南治理好,为了把楚国几百年都没有彻底收服的大小锦川收服,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高真在辅佐南疆大将军庄无敌十几年,其中有十年都在做同一件事:练兵。 最初练出来的几千狼猿,成了后来的军官,再开始练兵。 这些狼猿的来历也几乎差不多,没有一个出自蜀西南的大部族。 他们都是高真派人从那些饱受欺压的小部族之中选出来的,内心之中就充满了对如白狼族这样大部族的仇恨。 他们和大宁的边军不一样,大宁的边军大部分看起来高大威猛。 可狼猿大部分都算不上高大,他们个子都不是很高,看起来甚至有些瘦,可他们精悍,灵活,冷冽,无情。 他们所修行的战术,技击,都是高真这十年来不断摸索出来的。 狼猿的配合,也不是大宁战兵标准的五人队,而是三人制。 当冲进了普黑山大寨的那六七千蛮兵看到冲过来的竟是大宁军人的时候,他们怕了,因为他们不知道会有多少大宁战兵冲出来。 可当他们看到杀过来的战兵远不及他们人数多,而且也不高大威猛的时候他们又不怕了。 第一个蛮兵朝着狼猿冲过去,一刀劈...... 没有劈落。 面对着过来的小个子狼猿在他身前虚晃了一下,然后手中与蛮兵的猎刀差不多一样只有一尺多长的战刀就戳进肋骨缝隙里。 精准的从两根肋骨之间戳进心脏,抽刀就走,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 第二个蛮兵刚要动手,面前的狼猿在他还没动手的时候就蹲了下去,一刀戳穿了他的脚掌,在蛮兵下意识低头的瞬间,狼猿反肘向上,一尺多长的战刀从蛮兵下巴里戳进去,直至天灵盖。 这些战兵的打法,别说吓坏了第一次与他们交战的白狼族蛮兵。 连配合狼猿作战的色族士兵也给吓坏了,他们万分庆幸站在狼猿对面的不是他们。 谁都没有见过这样一支军队,杀人的速度太快了。 他们好像专门就是为了杀人而生的,每个人杀人的动作都没有丝毫迟疑,也没有一丝力气会浪费。 有蛮兵一刀劈出去,狼猿却从他劈刀的胳膊下边钻过去,在过去的那一瞬间,一刀戳进后腰同时来回扭动。 有蛮兵往前疾冲试图有手里的藤盾将狼猿撞倒,可他们根本就撞不上。 狼猿太过灵活,撞过来的人会被马上下蹲的狼猿直接放翻。 紧跟着,蛮兵的脖子上就会被狼猿补上一刀。 七千人左右的白狼族蛮兵,本来代表着的是蜀西南部族的战力天花板。 可现在,天花板被拆了。 那些不高大不威猛的狼猿,真的像是狼与猿的结合体。 凶残且灵活。 再加上有色族勇士的协助,大将军庄无敌将进入城寨的蛮兵击杀半数的时间居然短到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是狼猿第一次大规模的实战,狼猿战兵们用这样一场屠戮交上了一份满分答卷。 平均一名狼猿击杀两到三名蛮兵之后,按照计划后撤。 他们没有靠近火墙,而是隔着那道火墙朝着外边的蛮兵勾了勾手指。 大规模杀伤敌人之后,狼猿跟着大将军转身往寨子里走,他们边走边勾手,这对于白狼人来说是史无前例的羞辱。 火墙还在,火焰还在。 脸色铁青的龙岩在这一刻终于知道他最忌惮的庄无敌在哪儿了。 他很聪明,他知道自己按照战力来说能够杀了那位老将军。 也许庄无敌再年轻十岁他都没有这样的自信,可庄无敌是一个已经快六十的人了。 龙岩年轻,强壮,他有着可以震慑八大金刚的实力。 可他没有迎战,当那位老将军拎着长刀走向他的时候他选择后退。 因为他看到了狼猿杀人的速度有多快,看到了他的蛮兵倒下去的人数有多多。 太快了。 此时放在龙岩面前的是两个选择,等火墙倒塌下去之后继续往前杀,还是扭头就走。 理智告诉他,庄无敌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再羞辱他也是在引诱他。 日月堂给他的情报很准确,庄无敌离开边疆的时候只带了两三千战兵。 是的,只有两千左右,龙岩都看到了。 可是这两千人,像是两千魔鬼。 杀进去?那些狼猿还会再打一次伏击? 不杀进去? 他手下还有三万多蛮兵,现在已经知道了狼猿的战术,继续打会不会赢? 龙岩脑海里来来回回的都是这些,他进退两难。 “龙岩!” 远处传来庄无敌的喊声。 “如果你敢进来就尽快回去,你的弟弟可能会比你快一些回到大龙城。” 龙岩心中巨震。 庄无敌隔着火墙对他喊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的弟弟赫威本该带兵来攻打普黑山,可是他说,大土司你去吧,我帮你佯攻葫芦镇。” “那已经是两天两夜之前的事了,他比你早出发了两天两夜,他回到大龙城就会关起门来,到时候你想回去已经不可能了。” 庄无敌的话,像是雷声一样在龙岩脑海里炸开。 “你休想骗我!” 龙岩暴喝一声。 庄无敌道:“我是不是骗你,你自己心里有数,这些年来,你多少次想杀了赫威却没有动手,我不知道你这样的人还顾忌什么,可你不杀他,他就成了你最大的隐患。” “龙岩,如果我是你,要么现在攻进来,把普黑山当做你新的大龙城,积攒兵力,反攻回去,要么现在赶紧往大龙城跑,兴许还能有一部分人听你的命令。” 龙岩啊的吼了一声。 转身就走:“跟我回大龙城!” 他咬牙切齿:“杨迹政!我要杀了你!” 杨迹政...... 这十几年来,一直劝阻他不要杀了赫威的人就是杨迹政。 杨迹政告诉他,赫威与他不是一个母亲所生,赫威的母亲只不过是老土司的小妾而已,他没资格跟你争夺王位。 你杀了他,你父亲的那些旧部也会胆战心惊,他们会害怕,害怕就可能叛乱。 你用养着一个不可能争夺王位的弟弟来彰显宽仁,族人也会爱戴你。 他听从了杨迹政的劝说,族人也确实因此觉得他宽仁。 虽然,他的亲弟弟都被他杀了。 他父亲的那些老部下也变得和善起来,对他言听计从,全力辅佐。 不得不说,在很多时候杨迹政的眼光确实高远。 可放松了对赫威的看管,龙岩也没想到赫威的武艺竟然精进的那么快。 此时此刻,龙岩知道庄无敌的话不是在吓他。 他只有走,尽快赶回大龙城,他只能寄希望于大龙城里的本族还能听从他的命令。 可是庄无敌就在等他撤兵。 庄无敌也很清楚,就算狼猿再能打,两千对数万也没有什么胜算。 能打的士兵也不是神,创造不出神话。 当庄无敌看到蛮兵急匆匆后撤的那一刻,立刻下令:“黏上去,能杀多少是多少,不要被敌人困住,各自为战。” 两千多狼猿战兵,像是两千多头狼猿合体的野兽迅速的追了出去。 在这一刻,他们成了真正的猎杀者。 庄无敌没有骗龙岩,就在龙岩带兵去普黑山是会后,赫威就带上了杨迹政和一批忠于他的死士先赶回大龙城。 留在葫芦镇的几万蛮兵,也在急匆匆的往回赶。 这一路上,龙岩带着的蛮兵和葫芦镇的蛮兵全都在往回跑。 虽然大部分蛮兵其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恐慌的情绪是会传染的。 几天后,大龙城。 先一步回到大龙城的赫威宣布龙岩背叛了白狼族,已经向朝廷投降。 他按照杨迹政教的,说龙岩受伤被俘虏之后,要把大龙城交出去,还要把当初杀过中原人的首领都交出去,来换他不死。 有人执意,被赫威直接一刀杀了。 这些也是杨迹政教的,所以在很短的时间内赫威就取得了大龙城的领导地位。 在龙岩的住处,赫威摆了摆手示意所有人都出去只留下了杨迹政。 “大土司单独留下我,是要杀我了?” 杨迹政看着赫威问。 赫威没有了往日的冷淡模样,他看着杨迹政的眼神里有几分感激。 “这些年,多谢杨先生帮我活命,也多谢杨先生帮我谋划这一切,没有你,我不可能有机会得到大土司的位子。” 赫威说道:“我知道,这些年都是你在劝说龙岩不要杀了我,这次也是你不听的劝说,龙岩才会出兵葫芦镇。” “如果没有你的话,我没有机会夺回属于我的位子。” 赫威学着中原人的样子俯身一拜:“可是杨先生,你活着,他们就可能知道龙岩并没有叛变,并没有向朝廷投降。” 杨迹政笑道:“可是,你太心急了啊。” 赫威直起身子:“杨先生,不敢不急,你不死,会不断有人来问你到底怎么回事。” 杨迹政点了点头:“你说的对,这十年来我没有白教你,你学的很好。” 赫威说:“我不知道杨先生还有没有子嗣,如果有你可以告诉我,我发誓,可以好好照顾他们。” 杨迹政笑道:“让他们和我一家团聚?” 赫威没有回答。 杨迹政道:“我这一辈子只有你一个弟子,你学到了我不少本事我很欣慰,你动手的时候,念在我对你不错尽量给我留个全尸。” 赫威点头:“我会的。” 他再次朝着杨迹政俯身行礼,然后问了他最好奇的一个问题。 “先生,到底是不是楚皇族?你真的是想利用我白狼族在蜀西南复国?” 杨迹政微微摇头:“不重要了,当你能知道我是谁的时候,你也不知道了。” 赫威问:“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迹政从容的摘下来水袋喝了一口,笑道:“我既猜到你会杀我,所以还是我自己动手的好,服毒很痛苦,却能留下最完整的尸体。” 他扶着桌子坐下来:“徒弟啊,我最后给你一个忠告,你现在立足未稳,要和族中长老打好关系,待以后你坐稳大土司之位,再杀他们。” 赫威脸色一变,忽然后悔起来:“先生,你可以不死的。” 杨迹政一摆手:“算了吧,偶尔的善念压不住心中的怀疑,龙岩怀疑你的时候有我帮你,我不在了,以后你自己多小心。” 赫威闭上眼睛,竟是有一行清泪。 第二天正午,赫威将族中长老全都召集起来,他难得的表现出了温和的一面,和大家说要团结一心才能保住大龙城。 一位长老起身敬酒道:“以后全都靠大土司带着我们了,我代表全族向大土司敬一杯酒。” 赫威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多谢长老!” 几位长老陆续过来敬酒,赫威全都喝了。 连续喝了不少,赫威脸色微微发红,片刻后忽然心腹一痛。 他猛然起身:“你们给我下毒?你们敢给我下毒?!” 大长老后退两步:“杨迹政找过我们,他说,若你连他都杀,那我们这些人你也一定不会放过,等着你下手不如我们早下手!” 他一摆手:“杀了他!” 只是没人想到,中了毒的赫威,竟然还能在大龙城大开杀戒。 可最终敌不过毒药和数不清的敌人,吐血而亡。 ...... ...... 【新书开书至今,我原本希望每一卷写好一个主角,是的,每一卷会有一个不起眼的人成为主角,前边两卷我没写好,我慢慢找回,接下来的几章,我们认识一下:杨迹政】 第五百九十二章陛下宏愿 - 天下长宁 - 知白 “我们有一名老廷尉,十几年前就到了蜀西南进入白狼族大龙城。” “可我不知道他是谁,他单线作战,没有后援,没有联络。” “现在有消息说,龙岩正在带兵攻打大龙城,大龙城里的人不准他进去,但大龙城里做主的人也不是赫威。” “他可能已经不在了。” “陛下在立国之后不久,就着手布置分化大小锦川的叛军,那年,副都廷尉张汤亲自挑选了一批人南下。” 庄无敌看向叶无坷:“你来之前,张汤有没有和你说过大龙城里潜伏的那名老廷尉叫什么名字?” 叶无坷摇头。 庄无敌扶着旁边的树坐下来。 “我在大龙城里也安排了密谍,是军中的,但一直没能靠近龙岩......刚刚我收到了一份密报。” 庄无敌从腰边挂着的布袋里取出他的烟斗,塞上烟丝,点燃,重重的抽了一口。 “我现在有个怀疑的名字,我希望是他又不希望是他。” “如果是他的话,那大龙城内已成,他们自相残杀之势就成定数,我不希望是他......因为是他的话,他真的死了。” 老将军吐出一口浓浓的烟气。 叶无坷在他身边坐下来,默然无声。 “楚时候攻打大小锦川的事你应该知道吧?” “听说过一些,来之前也查阅了一些卷宗。” “那你应该知道,当年楚调集三十万精锐府兵打了九年的结局是什么。” “知道,超过十万府兵战死在大小锦川,九年,还有大批的府兵因为伤病和到了年纪而退伍,三十万人,打了九年,其实和全军覆没区别不大。” “是啊,你知道,我知道,陛下也知道。” 庄无敌又使劲儿抽了一口烟。 “蜀西南这边是吃人的地方。” 庄无敌说:“中原历经数十年战乱也是民不聊生,中原底蕴尚存,礼仪教化断了能接得上。” “蜀西南这边倒是没有那么多战乱,可始终没有教化......连老百姓都觉得,他们被欺负,甚至生吞活剥都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自古以来就这样。” “小锦川,白狼族,我在南疆这十几年无时无刻不想平灭了它,可还是得忍着,按照计划来。” “陛下最爱读史,他知道当年楚国要平定大小锦川损失了什么,那不仅仅是十万府兵的命,还有当地和朝廷站在一边的百姓。” “楚攻打大小锦川失败之后,府兵撤走,当地百姓被疯狂报复,十室九空血流成河。” “陛下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再发生一次,所以不能直接派兵攻打,陛下打算用十年甚至更久的时间,先从内部将大小锦川瓦解。” “我们现在看到了小锦川白狼族内乱,我得到的消息是赫威回到大龙城成功夺权,但第二天就被白狼族的长老们合谋毒死。” “我们没有看到的,是小锦川这边已经打了这么久,大锦川黑狼族始终没有派人过来支援。” 庄无敌问叶无坷:“带酒了吗?” 叶无坷回身看向余百岁:“百岁,酒。” 余百岁从不远处过来,摘下酒壶递给庄无敌:“大伯。” 庄无敌看着余百岁笑:“一晃,都长大了。” 余百岁愧疚的低下头:“让大伯失望了,您这个侄儿没有成材。” 庄无敌道:“什么屁话,你没有成材就不会站在这。” 他接过酒壶,扭开盖子。 把酒洒在地上。 “再等等我们,我可能知道你是谁,但我们又不确定你是不是他,等白狼族内斗再打的狠一些,我们就去攻破大龙城。” “但愿还能找到你的尸首,但愿......” 叶无坷站直身子,他身边的人全都跟他一起站直了身子。 “军礼!” “呼!” 所有战兵肃立,将右拳放在胸前。 “当年张汤得到陛下旨意之后,亲自选派人往南疆来,不只是进了大龙城,也进了大锦川小龙城。” “也不只是大小锦川,还有白蒲那边。” 庄无敌说:“我现在猜着,没有人来联络你我,大概......当初那批老廷尉应该是已经没的差不多了。” “西蜀道乱臣一团,你在益州大开杀戒,依然没有当初潜伏进来的老廷尉联络你,可能也是因为如此。” “又或者,他们的使命尚未结束,所以不会轻而易举的联络任何人,我真希望是后者。” 庄无敌真的已有老态。 那年陛下才十几岁,在冀州城结识了他们这些在燕山占山为王的人。 燕山营绿眉军大当家虞朝宗把陛下当小兄弟看,而庄无敌则把陛下当亲弟弟一样看。 那时候,庄无敌就已界中年。 “我老了,那批潜伏过来的老廷尉也都老了。” 庄无敌说:“也许都变成少年了。” 叶无坷心里一疼。 他很清楚庄大将军话里的意思。 西蜀道这么乱,九成以上甚至可能全部官员都被拉下水,廷尉府始终没有收到那批老廷尉的密报,这说明他们在来之后不久可能大部分人就遇难了。 这里的人凶残多疑,他们不会在找到确凿证据之后再去杀死他们怀疑的人。 有证据再出手那是官府做的事,蜀西南这边的人不会那么劳心费力,怀疑谁,杀掉谁就是了。 当初那一批老廷尉,有可能在来的当年就死了七八成甚至更多。 可活下来的人,用十年的时间分化蛮族,他们成功了。 看看吧,大小锦川。 大龙城在内斗,死伤无数,只要再等一阵子,庄大将军和叶无坷就有可能一举将大龙城攻灭。 大锦川那边不派援兵,足以说明黑狼族与白狼族已经破裂。 “他们无名,他们有功,所以不该无名。” 庄无敌看向叶无坷:“张汤没有告诉你名册,可能出于很多方面的考虑。” “他会担心,以你的性格一旦知道了大龙城里谁是咱们自己人,你就算拼了命也会把人救出来。” “张汤怕你出事,也怕潜伏在大龙城里的人因为与你联络而出事。” 庄无敌说:“等你回到长安见了张汤,不要责备他,不要把怒气撒到他身上......他比你我痛苦,那都是他的兵。” 叶无坷心口一窒。 那个貌似无情,人称鬼见愁的副都廷尉大人,只是用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名声把自己伪装起来。 如果张汤得到了当年他亲手挑选出来的那批老兵都已经死去的消息,他才是那个心口被撕裂的人,又或许,他早已心口撕裂多年。 也许在叶无坷南下之前,张汤内心中也有无数纠结。 该不该告诉叶无坷? 如果告诉的话导致那些还活着的老廷尉身份暴露怎么办? 在张汤心中,他在乎任务成功与否,也在乎他的兵。 总是能做出别人做不出的无情决断,成全了他无情酷吏和鬼见愁的名声。 “我知道。” 叶无坷回答。 庄无敌道:“张汤没有告诉你这些,而我告诉了你,其实,我也不该告诉你。” “小锦川大龙城如果被我们攻破,那接下来还有大锦川,你现在知道了大锦川有我们的人,你行事就变得不一样。” 庄无敌看着少年的眼睛:“你我之间并不熟悉,可我了解你。” 叶无坷默然无语。 庄无敌伸手示意叶无坷扶他起来,叶无坷连忙扶着老将军的胳膊。 在这一刻,阳光下,一老一少搀扶着站在一处。 似乎只是一个平常之极的瞬间,又像是老一代人要把什么交到年青一代的手里。 “大宁看起来已经很好了,可远远还没有到陛下心中的那份好。” 庄无敌看着远山。 “你这次到蜀西南来看到了这里的百姓是怎么活着,大宁还有许多你没看到的地方,比这里的百姓活的还要悲惨可怜。” “大锦川地势更为封闭,那里的百姓连奴隶都算不上,他们的命,不如牛羊猪狗。” “等到攻破大龙城之后你可以去看看,龙岩住的地方,据说灯罩都不是纸做的,而是最娇嫩的少女后背的皮肤,这样的灯,大龙城里有很多很多。” “大龙城祭祀的地方,有一个养神池,据说养神池里白骨深达数丈,都是祭祀时候他们从大龙城外抓来的少男少女。” “我还听闻,龙岩喜欢喝血酒,必须要用童男童女的血,每次喝酒就去活人身上放血,放血死了一批就换一批。” “他们还吃人,是真的吃人,他们喜欢吃年轻的女人和小孩儿,尤其是小孩儿。” “他们女人叫两脚羊,管小孩儿叫和骨烂,意思是女人的肉和羊肉一样好吃,小孩儿的肉一煮就脱骨,容易烂,好吃。” 庄无敌指了指面前的山。 “山不该成为文明消灭野蛮的障碍,陛下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斗争。” “如果这个天下九成九的地方都繁华富庶,只有百分之一的地方还在人吃人,陛下就不认可那是盛世。” “陛下永远都不会把解决不了地方盖起来,他不会假装看不见然后告诉别人说没有了。” 他说:“我独处的时候经常会问自己一个问题......我问,如果有一天,庄无敌,像你这样的人都老了,没力气了,那还有人帮陛下去完成那个宏大的心愿吗?” “有啊,我始终都坚定的告诉自己,有啊。” 庄无敌的手放在叶无坷的肩膀上:“我,那位我还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他的老廷尉,我们终将死去,不管是怎么死,都看不到陛下宏愿完成的那天。” “可你们不一样,你才不到二十岁,哪怕有一天陛下都不在了,可他交给你们的使命还在呢,我坚信你们会一直为了这个宏愿而拼争。” “陛下说,传承,从来都不是把一件华服传给自己的子孙后代,而是把理想传给后人。” 庄无敌说到这的时候,像是想起了什么与蜀西南无关的事。 他问:“你知道,为什么大宁的立国之庆会是九月初九吗?” 叶无坷摇头:“不知。” 庄无敌看向天空,目光遥远。 “陛下有一位师父姓李,教了陛下很多东西,多到让陛下受益无穷,这位李先生告诉陛下说,九月初九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他看向叶无坷:“如果你回京之后见到陛下,可以问问陛下为什么,我没有问过陛下,但我想,既然陛下决定是那天,那就一定必须是那天。” 第五百九十三章我不是窝囊废 - 天下长宁 - 知白 “哥去给你们报仇。” 罗擎站在葫芦镇后边的那一排新坟前边拍了拍胸脯。 “大哥向来说话算话,你们是知道的。” 罗擎说:“先别急着去投胎啊,和阎王爷搞好关系,邱小秋你最会来事了,拍拍阎王爷马屁,跟他说宽限你们几天。” “等大哥给你们报了仇,你们得了信,踏踏实实再去投胎。” 他挨着邱小秋的坟坐下来。 “其实他妈的我一直搞不懂。” 罗擎说:“每年该烧纸上香的时候,都要给死去的人上香烧纸,就怕你们这些在下边的人过的苦了,可能是因为上边的人,知道苦日子是什么样。” “可是,不是说人死之后都要去转世投胎吗?都去转世投胎了,那下边到底是他妈的谁在收钱?是不是骗局?真正收钱的是阎王爷?” “是不是阎王爷他们搞的这个骗局?因为没人拜他们,他们就用这法子吃香火用纸钱?大哥我啊,还是他妈的那么聪明。” 罗擎笑,笑着笑着就哭了。 “不管咋样,你们是转世投胎了,还是在下边过日子,我活着以后年年少不了你们的钱,我死了,你们在下边养我。” 他拍了拍邱小秋的土坟。 “为啥让你们等几天呢,如果......我是说如果啊,我报不了仇,也让那个戴面具的狗日的给杀了,那咱们兄弟在下边也能团聚。” 大歪山的悍匪们都在坟前站着,在罗擎说到这句的时候,他们全都点了点头。 罗擎起身:“咱们走。” 就在这时候晏青禾从远处跑过来:“你们要去干什么?” 罗擎说:“我去给小秋他们要个说法,你就在镇子里等叶千办回来。” 晏青禾一把拉住罗擎:“你不能去,叶千办说过,他和庄大将军去看看大龙城那边的情况马上就回来,让咱们都在这等着。” “我不等了。” 罗擎说:“如果叶千办回来了肯定不让我们去,不去,还是兄弟吗?” 他将晏青禾扒拉到一边:“你却不能去,你等着叶千办回来。” 晏青禾:“我是不可能让你去的。” 罗擎:“仇人撤走的时候留下了足迹,我再不去风吹雨打足迹就没了!” 晏青禾道:“仇人心机深沉,这些足迹可能就是他故意留下引你去的!叶千办说了,可能有陷阱谁也不准去,必须等他回来。” 罗擎拍了拍晏青禾肩膀:“你是读书人,读书人明白很多道理,可你应该不明白,我们这些大老粗不是因为什么道理成为兄弟的。” “晏青禾,我敬重你,你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你做的事,我罗擎一辈子十辈子也做不到。” “可是啊,你想想,我们这些大老粗是因为讲道理才凑在一起的吗?不是啊,从来都不是,我们是因为在一起投脾气,能当兄弟。” “人啊,知道有危险就躲开危险,就像你说的,是君子不立什么墙来着?我记不住,反正就是能躲就躲。” “能躲就躲有什么意思,知道有危险就不去为兄弟报仇,那太他妈扯淡了,知道没有危险才去报仇,连报仇都要算计这个算计那个......没意思。” 他说:“你别再拦着我了,要不然我把你绑了。” 晏青禾摇头:“你绝对不能去。” 罗擎叹了口气:“那对不起了。” 他一把将晏青禾按住,吩咐手下小兄弟讲晏青禾给绑了。 “抬着去镇子里交给乡亲们,让他们等咱走了再给他松绑。” 罗擎交代一声,然后看向晏青禾:“晏青禾,你管我叫过大哥,这是我这辈子最值得吹牛的事,你可是大文人,了不起的大读书人。” “哦,对了,我管叶千办那样的大英雄叫一声大哥,这也是我这辈子最值得吹牛皮的事,你回头告诉他,我特别高兴。” 他抱了抱被捆绑起来的晏青禾:“要是我们都没回来,以后给这么多人烧纸的事就只能交给你了,将来你死了没人给你烧纸,我们养你。” 罗擎起身,一招手:“咱们走!” 晏青禾被放在一户人家门口,不断的挣扎着,呼喊着。 “大哥。” 一个大歪山悍匪一边走一边问罗擎:“咱们偷了叶千办队伍里的连弩和弓箭,叶千办知道了不会骂咱们吧。” 罗擎说:“骂就骂吧,反正也拿了,如果活着回来,他爱咋骂就咋骂,咱们听着,如果咱们回不来,他咋骂咱们也听不着啊。” 一群汉子哈哈大笑起来。 “也是,反正听不着了。” 另一个汉子笑着问:“大哥,你说以后叶千办会给咱们烧纸吗?” 罗擎一拍胸脯:“那肯定会,那可是我罗擎的大哥。” 那汉子笑着问:“那大哥,他会不会一边烧纸一边骂你?” 罗擎想了想,嘬牙花子:“操......这可是麻烦,回头到了阴曹地府,咱得问问,是不是有什么法术,只要钱不听骂街。” 然后他不笑了。 “他要是忘了咱们也挺好,我倒是盼着他能忘了咱们,忘了......不至于每年到了烧纸的时候,想起来心就疼。” 那汉子说:“所以还是得同年同月同日死,要么大家都收钱,要么大家都没钱。” “哈哈哈哈哈哈。” 一大群汉子又都笑起来。 古人说笑谈生死。 不过如此。 他们沿着那些黑衣人留下的足迹一路追,好在是前两日那场小雨只是湿了地皮。 黑衣人留下的足迹虽然浅了些,还算完整,顺着这些脚印一直追,追着追着,他们发现竟然是通向庆海县城了。 罗擎看着远处的庆海县城门愣住了。 “混进城了?” “大哥,别是去找虞县堂的麻烦了吧。” 罗擎听到这话骂了一声狗日的,大步朝着县城方向跑。 一大群人呼啦呼啦的跑到城门口,问了问守门的人县堂大人还活着没有,这话都把守城的人给问蒙了。 “一早县堂还带着人巡视过,又去了粥棚那边看。” 守门的人认出来罗擎,他指了指县衙方向:“你认识路,这会儿县堂大人应该就在县衙呢。” 罗擎不敢耽搁,带着手下兄弟又呼啦呼啦的往县衙那边跑。 等到了县衙大堂,问了问当值的捕快。 捕快说,县堂大人忙了一个上午才回来,应该是回后院吃饭去了。 罗擎一听这话就松了口气,他带着兄弟们进了县衙,因为知道他曾经帮过县堂大人,捕快也没阻拦。 他们穿过前边大堂到了后院,这院子其实也不大。 庆海县的县衙看起来有点寒酸,大堂都很破旧,到了后边就更寒酸了,寒酸到让大歪山的土匪们都觉得,当县令好像也没什么好的。 到了虞敬为的住处外边,罗擎上前当当当当的敲门:“县堂大人,我是罗擎啊,你在不在?” 屋子里没人回应。 罗擎心说莫非又出去了? 他不死心的又敲了敲门:“县堂大人,在不在?” 此时屋子里传来一声闷哼,像是有人摔倒了却没有来得及张嘴发出的那种闷哼,又像是嘴巴被人堵住了还被人给了一刀的那种闷哼。 罗擎听到这声音一惊,一把就将屋门推开了。 门开的很快,像是里边还有什么助力一样的打开了。 罗擎一步就跨过门槛,然后一眼就看到县堂虞敬为被人堵住了嘴,身子被绑着,脖子上还套着一根绳索,人已经吊起来很高了。 他马上就要往前冲去救人,此时才发现在虞敬为后边还坐着一个人。 一身黑衣,戴着个脸谱面具。 “别急着过来。” 鬼奴指了指门。 门上拴着一根绳子,门一开绳子就松了,绳子一松就有一块石头落下来,石头落下来,虞敬为就被吊了起来。 咽喉被死死勒住的虞县堂,此时眼睛都快凸出来了。 “关门,能救他。” 鬼奴一招手,七八个黑衣人从隔扇后边出来,挡在虞敬为身前。 鬼奴说:“你关门,他会被放下来,你过来救他,未必来得及,我的人很能打,就算你们都冲进来打过我们了,他也吊死了。” 罗擎立刻骂道:“你他妈的放屁,操-你娘的,老子是土匪,他是狗官,你以为老子会救他?你什么时候见过土匪救狗官的?老子是来杀你给我兄弟们报仇的!” 鬼奴耸了耸肩膀:“那你来吧。” 罗擎往前一冲。 又停住。 虞敬为的已经快没有气息了,脸色青紫。 罗擎一回身就把屋门关上了,开门的时候很轻松,可关门的时候要拉起来那块石头,所以格外费力。 他一关门,把兄弟们也都关在门外了。 罗擎转身用后背死死的压着屋门不让门回来,看着虞敬为被放了下去他松了口气。 虞敬为脚下有一张桌子,他关门,虞敬为的脚就能踩在桌子上。 “土匪......” 鬼奴似乎是撇了撇嘴。 “你可真给土匪丢脸,嘴里骂着他是狗官,你却要救他,唔......你好像还拜了另一个狗官做大哥?” 鬼奴看着罗擎的眼睛说道:“你是来杀我给你兄弟报仇的,可你现在为了救一个狗官可能会被我杀了,你这样的人,做什么都不成。” 鬼奴起身走向罗擎:“想当土匪当不好土匪,想当走狗当不好走狗。” 他站在罗擎面前:“我在这,你来杀我。” 罗擎没忍住,一刀朝着鬼奴砍过去,鬼奴向后撤步,罗擎够不到他于是离开了屋门,石头落地,虞敬为再一次被吊起来。 罗擎立刻回去把门关好。 还想用后背挤着门,他转身面相鬼奴的时候,后腰上猛的疼了一下。 他摸了摸,后腰上戳着一把匕首。 鬼奴看着他:“你,一事无成。” 罗擎的兄弟们此时已经破开了窗户,争先恐后的从窗口往里跳。 可是对着窗子的位置,一群黑衣人端着连弩等着呢,人一上窗户,就被连弩射死了好几个,土匪用连弩对射,可他们哪里射的准。 “别进来!” 罗擎看着兄弟们接连倒地,他嘶吼道:“都在外边等着老子,老子一个人也能杀了他们。” “能吗?” 鬼奴又取出一把匕首,在罗擎够不到他的地方将匕首投掷出来,噗的一声戳进罗擎小腹。 “你不能。” 鬼奴道:“你只是个窝囊废,占山为王前你就是,现在也是,你只能先看着自己死,再看着你的兄弟们死。” “老子......” 罗擎咳了一口血:“老子不是窝囊废,老子也不是走狗,老子当土匪是大当家,当兵......老子是叶千办帐下的旅率!” 他一口血朝着鬼奴啐过去,鬼奴侧身避开。 “要不然,你骂一句叶无坷是狗。” 鬼奴说:“你骂他一句是狗,我就让人把虞敬为放下来,我给你一个公平决斗的机会。” 罗擎又朝着鬼奴啐了一口血:“你是狗,你一家都是狗,你爹是狗,你爷爷是狗,你祖宗是狗,你们一家给叶千办当狗都不配!” 鬼奴眼神瞬息怒了,猛然向前,手中又翻出来一把匕首在罗擎咽喉上一扫而过。 片刻之后,罗擎的脖子里往外喷血。 “你看。” 鬼奴说:“你真的是个窝囊废,你谁也救不了,你也报不了仇。” 罗擎没了力气,软软的倒了下去。 他看到了,虞敬为又被吊了起来。 鬼奴看着倒下去的罗擎,眼神遗憾:“可惜,这是为了叶无坷准备的,却浪费在你身上。” 第五百九十四章陷阱已成 - 天下长宁 - 知白 “爹!” 虞杏薇看到她的父亲还被吊在房梁上,人早就已经没了气息。 这个历来性格坚强的年轻姑娘想往前冲把父亲的尸体放下来,可是才迈一步腿就软了。 她强行又往前迈了一步,双腿都在不停的打颤,第三步,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去了。 “百岁大哥!” 她回头看,声音颤抖。 正在外边检查是否还有活人的余百岁听到喊声马上就冲到屋子里,进门的时候发现虞杏薇已经跌坐在地。 “百岁哥,帮,帮我......” 虞杏薇抬起手指向父亲所在,胳膊上一点儿力气都没有,手臂几次抬起来,都是到一半儿就又落了下去。 余百岁飞身跳上桌子,费力的把虞敬为的尸体放下来。 他在回头看虞杏薇的时候,才看到倒在了门边的罗擎。 “罗大哥?!” 县衙,无活人。 就连守在县衙门口当值的那名捕快,在最初的时候都没有听到后院有一点异动。 是大歪山的土匪们打起来他才注意到,他现在也在地上了,心口被刺穿,一刀毙命。 余百岁还算冷静,他知道罗擎这是被骗了,而这个局,未必是给罗擎布置的。 叶无坷跟着庄无敌大将军去了大龙城,他们要找机会把龙岩灭掉。 叶无坷担心罗擎跟着他来的时候会不要命的往前冲,所以把罗擎留在葫芦镇。 他还特意留下了兵部派来的校尉伍心鱼看着罗擎,可没想到罗擎会把伍心鱼骗走。 在大龙城外潜伏起来的叶无坷,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于是让余百岁带着人先回葫芦镇看看情况。 他们终究还是晚了些。 “来个人!” 余百岁回头喊:“来个人!” 正在外边检查尸体,期盼着还有人活下来的伍心鱼大步过来:“怎么了,怎么了,是还有活着的吗?” 余百岁红着眼睛看向伍心鱼:“去......去派人,派人告诉我师父,告诉叶千办!” 伍心鱼转身要走的时候,看到了门边的罗擎。 “罗老大!” 伍心鱼蹲下来,眼睛也红了:“你为什么要骗我啊!你不该骗我啊!” 在葫芦镇的时候,罗擎对伍心鱼说叶千办派人回来,让伍心鱼带着他的人去河边帮忙,有一支运粮的队伍过河遇到难处了。 伍心鱼没有怀疑罗擎,再加上军粮也很重要于是带人赶了过去。 他还多了个心眼,他留下几个战兵看着罗擎,可他才走,他那几名战兵手下就被罗擎他们偷袭绑起来了。 伍心鱼当他还没到河边呢,他留下的人就追过来了,是罗擎走后百姓们给松了绑。 罗擎发了话,告诉葫芦镇里的人不准把他们松开,不然的话,等他回来,谁松开的他就找谁的麻烦。 葫芦镇的百姓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还是把人松了绑。 那几个战兵赶去通知伍心鱼,而晏青禾则追着罗擎他们的脚印疯狂的跑,奈何,他一个不懂武艺的书生,就算常年在外漂泊有些脚力,也追不上。 “晏先生呢?” 余百岁忽然想起来:“晏先生去哪儿了?” 没有人看到。 余百岁他们一路追到庆海县城,一直到县衙发现了这遍地尸体。 他和伍心鱼立刻翻找起来,尸体之中并无晏青禾。 “报!” 一名战兵从门外跑进来:“有人送来一封信。” 余百岁连忙出去,发现来送信的是一个在县城里避难的寻常百姓。 那百姓说,是一个他不认识的汉子给了他这封信,让他转交叶千办。 当时他还对那人说,我也不认识叶千办,我怎么交给他啊。 那人说,叶千办很快就会来的。 拿了书信的百姓看到有官军进城,他以为真的是叶千办来了。 余百岁马上就要把信拆开,伍心鱼拦了他一下:“别急着拆,万一信封里藏了毒粉怎么办。” 没有毒粉,只有一封看起来寻常无奇的信纸。 信是在两天两夜之后才打开的,在赶来的叶无坷手里。 【令人敬畏的叶千办,打开这封信的肯定是你,因为你手下的人,多半会怕信里藏了毒药。】 【这封信会让你吃惊两次,相信我,一定会是两次。】 【方知我的尸体被我毁掉了,震惊吗?】 【他想天葬,他想和死去的家人团聚,他的朋友们帮他完成了天葬,可是骨头被我收回来了,嗯,挫骨扬灰。】 叶无坷眼神骤然发寒。 【他怎么配和他的家人团聚呢?一个连仇都没有报的人,甚至还和仇人的孩子成了朋友,他怎么配?】 【是不是吃惊了?别急,还有更让你吃惊的。】 【虽然你也是个可怜虫,你那个便宜父亲早早就把你们兄弟俩和你们的母亲抛弃,可不妨碍我想杀你,谁叫你是唐安臣的儿子?】 【方知我是个懦夫,我以为他谋划的最终是复仇,可没想到,他竟然在草原求死。】 【他不配与家人团聚,挫骨扬灰才是他的归宿,下一个是你们兄弟,你,你大哥叶扶摇,还有那个叫束休的人。】 【你以为方知我的家人都死了?你以为没人为他们报仇了?】 【还没完,从这一次开始,我将让你不停的体会到你失去亲人和朋友的痛苦,就如我当年一样,失去一切,失去未来。】 【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在锦棉县我差一点忍不住出手杀你,可是幸好我忍住了,怎么能让你那么轻而易举的死?】 【你无罪,亦无辜。】 【只怪你决定不了身世,唐氏不灭,大宁不亡国,我不得自如。】 这封信到此为止。 叶无坷将书信放下,眼神飘忽。 良久后,叶无坷写了一封信交给手下廷尉:“走军驿发长安,交廷尉府。” 说完后他转身往外走:“你们都回葫芦镇,不必等我。” 余百岁连忙上前要拦着他:“你一个人要去哪儿?” 叶无坷道:“他应该会在什么地方等我。” 余百岁:“那你更不能一个人去。” 叶无坷道:“你们跟不上我,我能跟上你们。” 他在余百岁耳边低声解释了两句,余百岁随即点头。 离开县衙,叶无坷一个人骑着他的巨狼出县城而去。 县城外的山坡上,鬼奴举着千里眼一直在观察,当他看到那一人一狼出了城门,面具下的双目随即生出光彩。 “我去等他,你们在余百岁等人出城之后,把他们都杀了。” 鬼奴转身:“他自负,以为一个人能追上我们,能解决我们,可我说过了......不急着杀他,要杀光他的亲人朋友。” 他手下黑衣人整齐俯身。 余百岁他们掩埋了罗擎等人的尸体,他走到虞杏薇身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如果我是你的话也会这样做。” 虞杏薇坐在县衙门口的台阶上,听到余百岁的话并没有回应。 余百岁也在台阶坐下,可保持着和虞杏薇之间的距离。 他算得上一个花花公子,也知道此时虞杏薇必然是需要一个肩膀来靠一靠。 可他不想趁人之危,他都觉得自己不像是余百岁了。 “你相信我一次。” 余百岁说:“叶千办已经想办法了,只要按照他说的办就一定能帮你报仇。” 虞杏薇沉默着,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台阶上。 余百岁从来都没有这么心疼过,他也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会因为一个女人而如此心疼。 上一次有个女人让他真的动心的时候,他知道那个女人的身份所以也仅仅是动心。 褚绽染的师姐褚露薇,是真的让余百岁觉得应该认真一次。 若那只是对感情浅尝辄止的试探,这一次余百岁觉得自己已经陷进一个自己原本惧怕陷入的境地。 “我知道这样说其实没什么意义,那么大仇谁都不该拦着。” “就好像罗擎大哥一样,他知道危险,可他还是要去报仇,因为这个仇就是非报不可。” 余百岁看向虞杏薇:“我只是希望你能暂且忍一忍,等到叶千办回来。” 说到这的余百岁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能言善辩的小公爷这时候变得笨嘴拙舌。 “好。” 虞杏薇忽然回答了他,只有一个字的回答。 余百岁愣在那,侧头看着虞杏薇那张白的几乎没有血色的脸,看着她的红红的眼睛,看到了脸色上的悲怆和眼神里的决绝。 “好?” 余百岁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然后连忙点头:“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能听我的,我以为你不会听我的。” 虞杏薇说:“因为我知道你是真心的想帮我。” 余百岁说:“是,我是。” 虞杏薇擦干眼泪,她看着余百岁的眼睛问:“我们现在该做什么?叶千办是怎么和你说的?” 余百岁说:“我们回葫芦镇。” 虞杏薇回头看了看县衙。 “我去收拾一些东西,我父亲的东西。” 她起身,余百岁马上跟着起来:“我帮你。” 虞杏薇一边走一边说:“叶千办是不是去找晏大哥了?” 余百岁点头:“是,他得先去找到晏大哥再回来。” 虞杏薇:“所以看到叶大哥出门,他们一定会来对不对?” 余百岁微微一怔,点头:“是。” 虞杏薇深使劲儿呼出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余百岁一直默默的帮着虞杏薇收拾东西,在虞杏薇看到父亲衣物的时候,眼泪再一次落下。 “我要去葫芦镇的时候说,父亲会找到我的,可我以后......再也找不到他了。” 余百岁听到这句话,心如刀绞。 城外的高处,鬼奴留下的人还在监视着庆海县城。 叶无坷离开了,只要叶无坷身边的那些人也离开县城就一定是去葫芦镇。 如果叶无坷离开了,他身边的人留在了县城,和他们去葫芦镇没有区别。 都得死。 鬼奴在朝着他准备好的陷阱走去,他要等着叶无坷找来。 他知道叶无坷一定能找到他安排好的地方,因为那个信封里除了有一张信纸之外,还有一块布条,那是晏青禾衣服上撕下来的。 一个重情义的人,真的是浑身破绽啊。 陷阱就在这座山里,但他故意把线索留的很远,叶无坷要找到这需要绕一大圈。 鬼奴要为他手下人杀死余百岁等人创造机会,争取时间。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他回到了他准备好的和叶无坷见面的地方。 这里是丛林之中的一片不大的空地,空地上戳着一根木桩,木桩上绑着一个衣衫破烂的书生。 “与你一见如故结拜为兄弟的叶千办会来吗?” 鬼奴走到晏青禾身前,看着这个孱弱又高傲的书生。 “你是盼着他来,还是不盼着他来?” 晏青禾看了鬼奴一眼。 “你......” 晏青禾说:“最好盼着他别来。” 鬼奴哈哈大笑:“他永远都不知道我是谁,我怕什么,可我知道他是谁,他怕什么。” 第五百九十五章遗憾 - 天下长宁 - 知白 “他好像没有我预想的那么聪明。” 鬼奴看了一眼绑在木桩上的晏青禾:“又或者是,你在他心中的分量其实没有那么高?” 晏青禾并没有理会鬼奴的话。 鬼奴缓步走到晏青禾面前:“你确实是个不一样的人,我仔细观察过你,你明明是个没有一点武艺在身的书生,你却有着江湖高手所没有的胆魄。” 晏青禾还是没有理会他。 “不怕死?” 鬼奴道:“我调查过你,你的志向是做一个游侠。” 他围着晏青禾一边踱步一边说道:“一开始我还没有理解,一个没有修行过武艺的人怎么做游侠?” “后来我醒悟,是我的眼界低了些,你要做的游侠,比一般意义上的游侠要大的多。” “你想靠你一双脚走遍大宁边疆,绘制地图,考察风土,了解民情,然后著书立册。” “你要做的游侠,不是要写进江湖卷里的游侠,是要写进江山卷里的游侠。” 他停在晏青禾面前:“奇怪的是,你并不会因为你有这般壮志而怕死,你走过的路上千难万险,你一介书生却丝毫不避。” “在锦棉县大歪山,你能和罗擎那样的草寇结拜兄弟......也能和叶无坷这样的成为朋友。” 他问:“你想干一件大事,但在干这件大事的时候若是不幸死了你也不在乎?” 晏青禾此时看向他:“你若是在等叶千办来的时候有些无聊,你不如安安静静的坐着用来恢复精神。” 鬼奴笑:“你认为我需要拿出十成十的精力才能应付他?” 晏青禾道:“你最好是。” 鬼奴:“你这么信任他,可他到现在还没来。” 晏青禾笑道:“你怎么知道他没来?也许他就在附近可你没有察觉,他是一个可以驯服野兽的人,当然也知道怎么如野兽一样潜伏。” 鬼奴:“你是想说什么?” 晏青禾道:“我是想告诉你,他可能已经来了,但他知道你是不会轻易杀了我的,你要在他出现的时候用我来威胁他。” “因为你是个孬种,你并不敢真的全力以赴,叶千办说,那天夜里你和他交手的时候看起来处处都是留手,实则不是。” “你不是留手,你是害怕自己的全部本事暴露出来,你害怕自己杀不了叶千办,却被他看出你的虚实。” “叶千办应该已经看过你在县衙里是怎么杀罗擎和虞县堂的,他对你的行事了如指掌。” “你会在他出现的时候,用逼迫罗擎那样的手段以我来逼迫他,看起来是你很会算计,实则......是你没胆。” 鬼奴一抬手掐住了晏青禾的脖子:“你是想逼我杀了你?” 他的五根手指好像铁枷一样,瞬间就让晏青禾陷入窒息。 看着晏青禾那张脸逐渐变得青紫,鬼奴笑了。 他松开手:“你这是好幼稚的手段,想用言语羞辱我,然后让我一气之下杀了你?你死了,叶无坷来了之后就没有顾虑了?” 晏青禾刚从窒息之中回复过来,一下子涌入肺部的气流让他不断的咳嗽起来。 “可怜虫。” 鬼奴道:“我不急,我们一起安安静静的等,我接受你的建议,坐下来修养精神,用十成十的状态来应付他。” 晏青禾看了鬼奴一眼,也没有再说什么。 时间在等人的时候就会变得缓慢下来,所以从主观来说时间并非一成不变。 晏青禾被绑在木桩上,手脚麻木,脸上的表情有几分痛苦,可他却坦然自若的像是盘膝坐在这欣赏山中景色。 鬼奴坐在他身前闭目养神,似乎进入了一种类似于禅定的状态。 可是附近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出他的感知。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鬼奴忽然睁开眼睛。 他注视着正前方,视线似乎穿透了前方的树林。 有一个身影在树木之间若隐若现,似乎格外机警。 鬼奴忍不住笑了笑,看着那身影说道:“何必用这么低级的手段?叶千办,你应该尊重你的对手。” 他以为叶无坷是要把他从晏青禾身边引开,可他错了。 在他说完这番话之后,那个身影依然还在树林之间闪闪烁烁,像是一个幼稚的孩子,在朝着他吐舌头。 鬼奴皱眉,一抬手,手中有一颗比花生米还要小一些的铁珠飞了出去。 他出手的力度大到那铁珠好像一下子就消失了,下一息就在那闪烁的身影上爆开。 铁珠击中人的身体,铁珠当然不会爆开。 爆开的是头颅。 铁珠从那个人的额头打进去,打出的时候铁珠上附着的内劲恰到好处的释放出去,半个脑壳随即被内劲崩碎,头皮和铁珠一起飞了出去。 这种手法,不仅仅是在暗器上的造诣极强,而且在内劲使用上,也绝非登堂入室那么简单。 看到那个人倒下去,鬼奴却并没有什么喜悦,相反,紧皱双眉。 下一息,那具倒下去的尸体忽然又起来了,而且以极快的速度朝着鬼奴扑过来,这一幕足够让人惊骇。 “雕虫小技。” 鬼奴衣袖一挥,一股劲气横扫出去,宛若翻卷的浪潮。 砰地一声,那个飞来的死人被他的劲气扫到一边去了。 落地翻滚,鬼奴看清楚那人之后脸色随之一变。 是他的手下。 是他派去杀余百岁等人的手下。 他做了一个局,引诱叶无坷单独离开队伍,然后他安排人去把余百岁等人全都杀了,让叶无坷感受一下什么叫无能为力。 他在那封信里告诉过叶无坷,会把叶无坷的亲人朋友一个一个都杀了。 让叶无坷体会到,失去亲人和朋友是一种怎么样的痛苦。 就在鬼奴诧异的时候,他感觉到了异样。 从背后过来一个黑衣人,以极快的速度朝着晏青禾靠近。 鬼奴转身一掌派出去,浩荡的修为之力如同狂澜一样直接将黑衣人击飞。 落地的黑衣人胸口上塌陷下去一个大坑,显然不只是肋骨断了那么简单。 鬼奴站在那,眼神狠厉,也愤怒。 这个黑衣人也是他派去杀余百岁等人的手下之一。 砰砰两声,有两具尸体从远处被人抛过来就落在鬼奴的身前,从这两具尸体的着装判断,也是他之前派出去的杀手。 这些杀手都是他亲自训练出来的,他很清楚自己的手下是什么实力。 可显然,那批人已经一个活着的都没有了。 可他有错了,远处林子里又出现了一个身影,隔着一片林子,隐隐约约的,似乎是在注视着鬼奴。 片刻之后,那个人又拎起来两具尸体朝着鬼奴这边接连抛过来,尸体怦然落地,激荡起来一片尘土。 “你想证明什么?” 鬼奴冷眼看着林子里的叶无坷。 “想证明你也可以在我面前杀死我的人?” 鬼奴微微摇头:“可你为什么会认为我在乎他们的生死?” 他没回头,手向后伸出去指着晏青禾:“你真的以为,我对待手下人的态度和你对待你朋友的态度是一样的?” 林子里的叶无坷没有回答,而是将手中的绳索拉了一下。 这一刻,鬼奴才看清楚,在林子里还有十几个黑衣人,他们都没有死,显然是废掉了武功被绳索穿成了一串。 叶无坷发力一拉,这群俘虏就跌跌撞撞的到了前边。 叶无坷右手抬起来横着一扫,最前边那个黑衣人的头颅就在龙鳞黑线的刀锋划过后飞了起来。 人头落地,无头的尸体喷涌着鲜血。 “嘁......” 鬼奴用一种蔑视的眼神看着叶无坷。 “你是想告诉我,你手里有十几个人质,而我手里只有一个人质,你想交换?” 鬼奴转身走向晏青禾:“我现在教教你人质该怎么用,原来你在看到县衙里死的那些人之后也没有学会人质的正确用法。” 他袖口里滑出来一把短刀:“你手里人质多,而我只有一个,所以要交换,当然得一样一样来,你用一个人质,交换晏青禾身上一样东西。” 他的短刀朝着晏青禾的耳朵:“下一个,我用耳朵和你换。”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之前被抛在他不远处的那两具尸体之中一个猛然起身。 鬼奴这样狡猾的人也没有想到,叶无坷会更狡猾。 那具尸体跃起,袖口里甩出来一把带着细小锁链的小猎刀。 当鬼奴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那把小猎刀已经到了他背后。 即便是在这样骤然遇袭的情况下鬼奴还能强行扭身,用他手里的短刀将那把小猎刀劈开。 可小猎刀本就不是杀招。 装扮成尸体的叶无坷在迅速靠近之后,左臂的衣袖里藏着的廷尉府铁钎瞬息滑落。 攥着铁钎的手柄,铁钎在这一刻拉伸出来,从不到一尺长变成了将近三尺。 这瞬间就将叶无坷和鬼奴之间的距离拉的更近。 鬼奴全神贯注的防备着那条铁钎的时候,忽然间心中生出无比恐惧的警觉来。 他马上向一侧避让,哪怕那条铁钎并没有触及到他。 噗的一声! 鬼奴的肩膀上突然迸发出去一团血柱,心脏和肩头之间的位置被一股毫无征兆就出现的力量击穿。 “无形剑气?!” 鬼奴的眼睛睁的那么大,眼神里的轻蔑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他的难以置信和无比惊骇。 叶无坷有些欣慰,也有些遗憾。 这个戴着鬼脸面具的人过于警觉,感知力远超寻常江湖客。 欣慰,是他因为赶时间而用劲气杀了八大金刚之一,如果当时面前这个鬼面人看到了的话,那现在这一击就不会成功。 遗憾的,是这个人实力还是超过了叶无坷的预料。 无形劲气,他居然察觉到了。 在劲气一击就能刺穿鬼奴心脏之前的那一瞬,鬼奴做出了反应。 “你以为结束了?” 就在鬼奴心有余悸的时候,他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冷冰冰的声音。 紧跟着匕首出现在他脖子旁边,那是一把好像自带瞄准动脉能力的匕首。 鬼奴心中巨骇! 那个之前在林子里假扮成叶无坷的人,是那个叫三奎的人! 快。 好快。 在这一刻鬼奴身子猛然往前一压,那匕首在他后颈上划出来一道血痕。 呼吸之间,鬼奴身子扑倒在地上,双掌发力如同船桨一样一荡,迅速撤离。 在飞出去的同时他袖口里有两个核桃那么大的东西打向身后,速度奇快。 叶无坷已经将晏青禾身上的绳索解开,回身屈指一弹,砰地一声,其中一个炸开,另一个几乎也在同时炸开,是三奎甩出了匕首。 两团浓烈的烟雾升起,夹杂着刺鼻的气味。 一时之间,烟气滚滚。 第五百九十六章还是摇人吧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将晏青禾解救下来抱着他向后飞掠,三奎在甩出匕首的同时已经向后退去。 浓烈的烟雾在三人身前升腾起来,像是有人以空间的妖术打开了地狱的门,那些雾气,都带着森寒气息。 “姜头,小心。” 三奎提醒的同时一勾手,那把匕首就飞了回来。 匕首上缠着一根极细的丝线,是最近三奎才得到的好东西。 这根线,是小土司褚绽染帮他炼出来的,别看只是多了一根线,用法就能千变万化。 “三奎哥,护着晏先生。” 叶无坷往前跨步,三奎接替他的位置挡在晏青禾身前。 在这一刻,晏青禾的眼神格外复杂,他看着那个身材笔挺的少年再次走向危险,这已经是第二次被这少年救下性命了。 浓雾的另外一侧。 鬼奴双手交叉大拇指顶着大拇指,嘴里速度极快的念了几句什么。 噗噗噗三声,浓雾之中仿佛有什么人站了起来。 这是他为叶无坷准备的陷阱,真正的杀招。 可他没有想到叶无坷已经修成了无形剑气,这是江湖中近乎于至高无上的剑技。 所以他不能等了,他提前把陷阱用了出来。 黑雾之中站起来三个高高大大的身影,从轮廓判断也就比二奎小一号,比叶无坷和三奎这样身材修长匀称的,要粗壮不少。 鬼奴嘴里念完了那些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双手分开后又重重一拍。 啪的一声响,三个黑影之中的两个突然冲破了黑雾。 “我去!” 叶无坷一看到冲出来的两个黑影脸色就为之一变,立刻转身喊了一声:“走!” 三奎没反应过来呢,听到喊声把晏青禾扛起来就往后撤。 冲破了黑雾出来的那两个家伙,不是人。 确切的说,不是活人。 叶无坷一开始就觉得不对劲,那黑雾之中的三个人都没有呼吸。 当那两个家伙出现在叶无坷面前的时候,叶无坷心中唯一的那点恐惧一下子就被炸出来了。 僵尸! 那两个家伙身上一点衣服都没有,全身都是青黑色,肌肉的线条根本不像是人长出来的,像是用钢铁铸造出来的一样。 叶无坷在后撤的同时一指点了出去,噗的一声,前边的那个僵尸心口被指劲洞穿,可那个家伙只是微微摇晃了一下,又加速冲来。 “避开雾气,有毒!” 叶无坷喊道:“三奎哥,带晏先生先走。” 他说话的时候,手中小猎刀甩出去正中另一名僵尸的脑门,一击之下,仿佛打在铁板上似的。 当的一声。 僵尸脑袋往后一仰,小猎刀被震的往下掉。 叶无坷出手的目的,是把两个僵尸都引过来。 他成功了。 “我-操!” 这大部分时候都温润如玉的少年骂了一声,转身就走。 他确实害怕这种东西,但他还是把两个僵尸都引了过来。 两具尸体一样的人在奔跑之中都保持着很奇怪的姿势,可速度却快的离谱,最离谱的是这两个僵尸都没有衣服,原本应该吊儿锒铛的东西现在支支棱棱的。 叶无坷在疾冲之中回头看了一眼。 又是一声我-操。 其中一个僵尸,那张脸都快贴到他后脑勺上了。 这么近的距离,哪怕只是看了一眼,叶无坷也能看出来真的不是活人。 僵尸的脸上连肉皮都没有,全是青黑色的肌肉。 明明都这个样子了,眼球还在。 没有肉皮,没有眉毛,光秃秃的眼眶里,有个逛荡逛荡的眼珠子。 僵尸一掌拍向叶无坷的后背,叶无坷瞬间矮身避开,下蹲的同时双肘向后猛击,正中两个僵尸的膝盖。 肘击,打膝盖。 僵尸往前扑倒,叶无坷疼的咧嘴。 他转身就走,那两个扑倒在地的僵尸起身,地上有两个洞,叶无坷回头的时候看到了。 黑雾后边,鬼奴脸色凝重。 就在这一刻他忽然向后一掠,随着他移动,黑雾里那个没动的僵尸也跟着动了,从黑雾之中后退出来保护鬼奴。 叶无坷趁着甩开那两个僵尸的机会,从黑雾之中直接冲了回去。 别人害怕那雾气之中的毒,叶无坷丝毫也不在意。 穿过浓雾,叶无坷双指朝着鬼奴一点。 鬼奴身前的僵尸看着更为强悍,虽然不如那两个高大,可就给人一种这个等级更高的感觉。 僵尸好像自主一样横步过来挡在鬼奴身前,叶无坷的指劲击中了他的身体,可那具僵尸,纹丝未动。 这一次,指劲也没能击穿肉身。 鬼奴站在僵尸后边,露出半张脸看着叶无坷:“我说过了,我了解你。” 叶无坷:“滚蛋。” 鬼奴皱眉。 叶无坷双手往前一甩,袖口里喷发出来两股药粉。 在他的内劲作用下,两股药粉没有散开,像是粉末化成了飞箭一样,一支射向鬼奴一支射向僵尸。 僵尸没有急着躲避,硬生生的用身体挡住了第一支粉末羽箭后微微侧身,又为鬼奴挡住了第二支粉末飞箭。 那是毒粉。 在毒粉作用下,僵尸的身体好像抑制不住的抽动起来,可叶无坷还没有来得及松口气,那个僵尸就恢复了正常。 毒没有用。 这一刻,另外两个僵尸也穿透黑雾冲回来,一左一右,夹击叶无坷。 “三奎哥,刀!” 随着叶无坷一声喊,黑雾对面,龙鳞黑线像是飞舟划破云层一样飞了过来。 这一刻,活人和死人居然全都抬头看向那把龙鳞黑线。 三个僵尸,叶无坷,鬼奴,五个人都被龙鳞黑线吸引了注意力。 也就是在这一刻,叶无坷忽然侧身到了其中一具僵尸身前,两根手指点在那僵尸的额头。 砰! 劲气直接透过去,僵尸的后半个脑壳崩碎,一大股黑了吧唧的粘稠的东西随着头骨一块往后飞出去。 可这一刻,那没了半边脑壳的僵尸,居然一口朝着叶无坷脖子咬下来。 “他妈......” 叶无坷双脚同时起跳踹在那僵尸胸膛上,僵尸被踹飞出去,叶无坷借力向后,同时将小猎刀甩出去勾住龙鳞黑线。 鬼奴刚要让僵尸追击,那具被爆头的僵尸向后仰倒,砰地一声落地,不动了。 叶无坷退入黑雾,鬼奴用出来的这原本为了制敌的毒雾反倒成了叶无坷的掩体。 鬼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肩,伤口不是一条,而是一个洞。 一个如同手指一样粗细的洞,有一块肉被直接击飞了。 他沉默片刻,嘴里念念有词,之前连续为他挡住攻击的那个僵尸过来背起他,转身飞掠出去,速度快的令人咋舌。 另外一个僵尸,拎起地上的僵尸也跟了上去。 一棵大树后边,叶无坷喘着粗气骂了一声:“吓死我了。” 他看了一眼鬼奴离开的方向,思考片刻后朝着三奎撤离的方向追了出去,路过刚才两个僵尸扑倒的地方,叶无坷又忍不住看了看地上那两个洞,他忍不住想,僵尸疼不疼。 他急匆匆掠出,担心的是三奎哥在把晏先生送走之后会回来,三奎哥可不是百毒不侵的身体。 半个时辰后,山下。 叶无坷拍了拍巨狼的脖子,巨狼像是一条小狗似的在他身上摩挲。 “幸好没带你上去,不然你也得被吓死。” 叶无坷拍了拍巨狼:“玩儿去吧。” 巨狼撒着欢的跑开了。 三奎蹲在那问:“那几个东西是不是人?” 叶无坷在他身边蹲下来:“是,但不全是。” 三奎叹了口气:“这东西说出去都没人信。” 叶无坷道:“蜀西南果然邪门。” 三奎嗯了一声,看向晏青禾:“晏先生走南闯北,听说过这些东西是什么吗?” 晏青禾道:“走南,还没闯北......不过,确实听说过。” 他看起来,也是心有余悸的样子。 “我在过白蒲的时候曾经听闻过,当地巫师能操控死人,但也只是听说,没有见过,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法子操控死人。” 他看向叶无坷:“你好像出了很多汗?” 叶无坷:“累的。” 晏青禾:“脸色稍微有点白。” 叶无坷:“也是累的。” 晏青禾:“不是怕?” 叶无坷:“我怕?呵呵呵呵呵......嗯,是......” 晏青禾道:“我们读过了许多许多书,没有一本书里告诉我们这事该怎么合理解释。” 叶无坷道:“还是读书少,回头咱们去白蒲那边找书读。” 他起身:“先回葫芦镇。” 晏青禾身手:“拉我一下。” 叶无坷:“你没出那么多汗,你脸也不白。” 晏青禾:“我腿软。” 叶无坷:“......” 三奎:“哈哈哈哈哈。” 回去的半路上,三个人一直都在商讨那些鬼东西到底是怎么炼出来的,又是怎么控制的。 因为不合理,怎么想都不合理。 如果那些僵尸真的是僵尸,是一点儿意识都没有的真正死人,那他们就无法接受命令。 如果不是死人,那个鬼样子的人怎么可能还活着? “是不是像你用小猎刀一样?” 三奎问:“用一种极细的,我们不轻易察觉到的线控制着那些僵尸?” 叶无坷微微摇头:“交手的时候我想到了,所以特意试了试,那些僵尸背后没有线控制。” 三奎:“操......” 他叹了口气:“要是能解释清楚,我就不怕了。” 叶无坷忍不住笑了:“原来你也怕。” 三奎道:“是人就怕。” 晏青禾则还在回忆着当初在白蒲时候听过的传闻。 “会不会,是半死人?” 他问。 叶无坷:“半死人......” 他忽然想起来,在他一指点爆了其中一具僵尸脑壳的时候,那脑壳里有黑色的脑浆迸发出去。 如果单纯的是炼制尸体,好像有没有脑浆不重要。 那具尸体在倒地之后,好像也没了反应。 不过当时叶无坷已经后撤,没有看的特别仔细。 “这种事......得摇人了。” 叶无坷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摇个能治死人的家伙来。” 三奎道:“既然可能不是死人......” 他看向叶无坷:“不是死人你还怕什么?” 叶无坷:“对啊,不是死人我怕什么。” 然后挠了挠太阳穴:“还是摇人吧。” 第五百九十七章干了吧 - 天下长宁 - 知白 大龙城里那些长老们下令不准开门,龙岩这位大土司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被关在家门外。 他是大土司,他一直以为自己在白狼族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 他的话就如同大宁皇帝陛下的圣旨一样,出言则是金科玉律。 可是现在,他进不了家门。 这个时候他才体会到了,持续多年来大龙城不断的加固不断的增强意味着什么。 敌人打不进去,他自己也打不进去。 大龙城最高处,那位下令毒杀了赫威的大长老苦禁态度坚决。 他说,龙岩已经不是白狼族的大土司了,龙岩的弟弟赫威之前已经在大龙城里成为了新的大土司。 而且,龙岩也不配再有龙岩的名字,新的大土司才可以叫做龙岩。 龙岩就说,你让赫威那个叛徒来见我。 大长老苦禁说,新的大土司因为意外已经死了,没法来见你。 龙岩一喜,他说既然赫威已经死了,你们为什么不开门迎接我进去。 大长老说因为现在大龙城处于没有大土司的状态,什么时候有了新的大土司,将由新的大土司决定,是不是让你进大龙城。 龙岩听完之后都愣了,他觉得这是个怪圈。 因为有了新的大土司所以你不是大土司了,但现在新的大土司又没了所以你还得等有了新的大土司你才能进城。 龙岩怒吼,我才是大土司。 大长老说,不,你不是。 大长老想起杨迹政杨先生对他们交代,心中感激不已。 杨先生说,他迫不得已跟着赫威回来,但心不在赫威那边,也不在龙岩那边。 龙岩已经投靠朝廷,试图将大龙城里曾经背叛过朝廷的人全都出卖了,以换取朝廷给他的正三品官职。 杨先生还说,赫威之所以回来抢夺大土司之位,并不是真的想保护大龙城。 因为赫威也想做朝廷的正三品大员,因为朝廷答应了要把整个蜀西南都划给白狼族做领地,由白狼族的大土司为地方最高官员。 这还需要造反吗? 相当于朝廷已经宣布承认了白狼族在蜀西南的统治地位,领正三品的官位,而且还不受西蜀道道府衙门的节制。 这就是妥妥的封疆大吏啊,比封疆大吏还要厉害的多。 这就是朝廷变相的承认了,白狼族大土司是蜀西南的土皇帝。 所以赫威趁着龙岩不在的时候赶回来争夺大土司之位。 可是朝廷提出了条件,以后朝廷可以不过问蜀西南任何事,但大龙城必须也得交出来一些人,算是给朝廷给陛下一个交代。 不然的话,满朝文武,天下百姓,都会耻笑大宁皇帝。 这个条件很宽松了,就是对大土司做过什么事既往不咎,但你得拿出点诚意来吧。 杨迹政告诉大长老苦禁他们,当初和朝廷作对,与叛贼联手,盗掘银矿,种植黑膏,贩卖人口,这些事都得有人出来顶锅。 这个锅谁来顶?当然是他们这些长老。 杨迹政还说,如果赫威不杀我,你们可能还有一条活路,如果知道秘密的我被赫威杀了,那么下一个就是你们。 他劝苦禁说,唯一能自保的办法,就是你们不承认任何人为大土司。 长老们聚在一起,建立长老会,由长老会来主持大龙城。 到时候朝廷派人来谈判,当然也是长老会出面和朝廷钦差接触。 到时候,朝廷让大龙城交出一些人来顶锅,大土司想把长老们交出去,难道长老们就不能把大土司交出去? 现在苦禁他们这些长老说什么也不可能打开城门,他们很清楚,一旦开门,龙岩必会大开杀戒。 哪怕他们一开始就没有关门,在龙岩回来之后就迎接他入城。 龙岩依然会大开杀戒,因为在之前他们也给赫威开门了。 站在大龙城城墙最高处的苦禁,对那位已经死去的杨先生充满敬意和感激。 一个外人,能为他们想到这么多,还付出了生命,这样的外人比自己人还要高贵。 龙岩暴怒之下,下令攻城。 他麾下还有数万蛮兵,只是士气稍显低迷。 连续几日猛攻之后,大龙城依然固若金汤,攻城的蛮兵死伤惨重,守城的一方也有些伤亡。 无奈之下,龙岩只好下令暂时退兵。 他们出大龙城的时候就没有带上多少粮草,现在最先要解决的已经不是打回大龙城的问题,而是吃饱肚子的问题。 见龙岩的队伍退下去,苦禁等人也松了口气。 可是在这个时候,在大龙城之内,还有一些人忧心忡忡。 就在大龙城西侧的兵营里,大龙城八大金刚之一,排名第四的将军英驰正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 英驰的桌子上有一封信,一封他看过了想要烧掉但又犹豫不定的书信。 这封信,是杨迹政临死之前冒险给他的。 信中告诉英驰,赫威在大龙城里有个儿子,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 赫威一心想夺回大土司之位,又怕自己不是龙岩的对手,所以他听从杨迹政的建议,偷偷的和大龙城里一个女子生了个孩子。 这个孩子一直被秘密的保护着,今年也才五岁。 杨迹政给英驰的信里说,他知道英驰将军在私底下和赫威的关系亲密,两个人表面上不相往来,可暗中没少见面。 原因倒也不复杂,因为英驰是赫威的表兄。 赫威的母亲和龙岩的母亲不是一个人,老土司当年极喜欢的小妾是英驰的姑姑。 后来老土司生病的时候,上一任大舍凤玉为了自己的儿子龙岩,偷偷给老土司下毒。 老土司并不知情,还以为是自己的病越来越重。 他在弥留之际把龙岩叫进来,说他一直都没有怀疑过龙岩的能力,当时龙岩一喜,紧跟着老土司就说,希望你能辅佐好你弟弟赫威。 龙岩一怒之下,等不及老土司咽气,直接把老土司捂住口鼻给憋死了。 可是当时有大长老等人在场,这些话还是传了出来,当然,传出来的人就是杨迹政。 后来在杨迹政的劝说下,龙岩没有除掉赫威,是因为杨迹政告诉他,杀赫威可以,但必须有个令人信服的理由。 不然的话,当时在场的大长老等人也会害怕,毕竟老土司临终之前,大长老他们都在场。 凭借一己之力,杨迹政将隐患种下。 此时此刻,英驰则面临两难的选择。 赫威是被大长老等人毒死的,当时他并未在场,大长老等人杀赫威的计划,他也丝毫都不知情。 杨迹政在信里说,这是大长老等人顾忌他和赫威之间的关系,虽然他们两个明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亲近,可谁不知道他们的关系? 杨迹政说,但将军还需小心。 大长老杀赫威,必会害怕有人报复,若知赫威还有一子,也必会除掉。 将军与赫威关系紧密,恐怕也难以保全全家老小。 来回踱步的英驰脸色变幻不停,忽然快步走回去又把那封信拿起来仔细看了看。 信中有几句话,是英驰最犹豫不决的地方。 杨迹政说,为大龙城考虑,只有让赫威的孩子继承大土司之位才最稳妥。 但杨迹政的死,是赫威下手。 这其实是这封信之中最薄弱的一环,奈何此时的英驰已经乱了头绪根本就没深思。 他想的,都是如何自保。 杨迹政说,他为英驰想了几个办法,分上中下三策。 下策,自此之后,英驰若想为赫威保留一份血脉,就把此事深埋心底不要再告诉任何人了,就当没有这个孩子。 若将军不踏实,甚至可以除掉这个孩子。 但此乃下策,因为大长老等人就算不知道有这个孩子,也会对将军你动手,活于不活,都在别人掌控之内。 中策。 龙岩返回大龙城之后必会攻打,将军可坐收渔翁之利。 等到大长老等人应为对抗龙岩而无心对付将军的时候,将军率领部下突然发难将一众长老全都杀掉,自立为王。 将军不要急着做大土司,先要稳定大龙城内局面,切不可放龙岩进城。 之后再与朝廷谈判,不过朝廷平定大小锦川之心坚决,早晚会有一战。 如今南疆大将军庄无敌与将军高真,穷十年之功训练善战狼猿,非为南下攻打白蒲准备,就是为了攻打大小锦川。 如今大宁国力强盛雄兵百万,远非当年楚国可比,大小锦川若不归顺,早晚必有一场恶战,将军若为大土司,将来就是朝廷必杀之人。 若将军按中策行事,小心谨慎,可保数年之内并无太大忧患,数年之后,只看天命。 至于上策...... 这是杨迹政信里最长的一段话。 将军若要图长久之计,将来不被朝廷清算,可以立幼主,向朝廷臣服。 赫威之子年不过五岁,身边照应之人并无见识,将军若能将其辅佐为大龙城幼主,将军则实为大龙城之主。 辅佐幼主之后,将军派使者与朝廷钦差暗中接触以示臣服。 朝廷钦差未必会信将军诚意,将军可分兵与大将军庄无敌和钦差叶无坷联手剿灭龙岩。 龙岩一死,将军带幼主马上开大龙城向钦差投降。 朝廷钦差见大龙城之主不过五岁幼童,自然不肯背负杀幼童之骂名,以大宁皇帝陛下之宽仁,大概会赦免幼主无罪。 朝廷若为长治久安计,也会承认幼主地位,到时候,将军倾力辅佐。 如此,非但将军可保全身家性命,也可保全将军全家,更可保全少主,亦可保全大龙城。 以后只要将军顺从朝廷之意,协助地方官府治理西南,大龙城地位,只会更为坚固。 朝廷在蜀西南布局,需要蜀西南有表率之人,将军就是这表率之人,朝廷对你定会大力嘉奖。 自此之后,大龙城是蜀西南最先被朝廷认可的地方,必会受到朝廷多多优待,以后将军说不得能名垂青史。 此举,非但可以解决将军生死之忧,也可解决大龙城存亡之患。 是为上策。 英驰又仔仔细细的把这些话看了一遍,眼神并没有在下中两策上过多停留。 可他终究还是有些犹豫,万一失败了岂不也是一场空? 可若不争这一下,灭亡似乎来的更早。 犹豫不定,他随即将部下所有领兵的都叫了过来。 手下人听完之后对于什么上中下三策倒是不感兴趣,他们听出来了,如果不反,他们都得陪着英驰一起死。 大长老等人要下手,难道还会留着他们? “干了吧!” 一个蛮兵将军抽出猎刀:“也不用等什么时机,现在大长老他们全都在大堂议事,直接抄过去,全都砍了!” 英驰深吸一口气,也抽刀在手:“今日事成,大龙城做主的就是我们了!” 那封信在他召集手下来之前被他烧了。 因为那信中所提上策,还有最后几句。 若事成,将军可徐徐图之,不可心急,用数年时间,待培养新人后,再把与将军一起杀大长老的旧部......一一剪除。 第五百九十八章定功一战 - 天下长宁 - 知白 大龙城八大金刚之一,将军英驰突然发难,在大长老等一众长老议事之际,率兵围攻。 他将所有长老全都杀死之后,召集大龙城里辈分比较高的老人们议事。 英驰说,是这些长老联手毒死了大土司赫威。 按照杨迹政临死之前给他的书信里留下的指导,英驰将前因后果说的几乎无懈可击。 他告诉这些长辈,龙岩与赫威其实都是想出卖大龙城来换取地位,而大长老等人,是想自己领取朝廷的赏赐。 现在不可能再让龙岩回来,不然一进城龙岩就会大开杀戒。 所以,他以少主的名义,决定重新推选出来新的长老会。 大家一听说有什么少主全都懵了,英驰随即又仔细解释了一遍。 不管怎么说,赫威是老土司的孩子,赫威的孩子,也是老土司这一脉的继承者。 英驰态度诚恳的说,现在少主年幼,需要大家齐心合力辅佐,这样说是想让新的长老们明白,他们能掌权。 他按照杨迹政的指点没有一家独大,而是将权利分了出去,那些升为长老的人,当然乐意。 在这些新晋长老的帮助下,英驰都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把大龙城里稳定下来。 他更没有想到,按照杨迹政教的去做,那些人对于所谓幼主的接受,竟然如此顺利。 甚至在态度上来看,这些新的长老在面对赫威幼子的时候恭谦的好像他们才是从一开始就辅佐幼主的人。 英驰并不愚笨,所以他很快就反应过来。 这些新晋的长老是在尽可能的和幼主拉近关系,从而争取更稳固的地位。 至于赫威之前安排保护幼子的那批人,反倒是逐渐被排挤了出去。 英驰看出来了,却不打算过问。 他由着那些新晋的长老将幼主身边的人排挤在外,然后他又把这些人请到自己家里来推心置腹一番。 英驰说,他现在也没有办法,要想稳住少主地位还需这些长老的支持。 所以只能先委屈了他们,但,英驰让他们不要心急,也不要气馁,等着将来少主坐稳大土司之位后再来对付那些长老。 他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需要一些人来帮他去和大宁钦差接触。 他不能让那些新晋的长老去,那样的话他一是怕那些长老对他立刻就产生怀疑,二是怕那些长老绕开他和钦差大人达成协议。 他也不能让自己亲近部下去,如果被那群长老抓住把柄的话连他都可能被排挤出去。 少主身边的这些人,对少主无比忠诚,最好利用。 他选了其中一个叫异文山人,这个人是少主母亲的亲弟弟,对少主绝对忠诚,而且能力也颇强。 商议之后,他将异文山悄悄送出大龙城去求见叶无坷。 接下来,英驰就开始按照杨迹政临终前的教导,开始了第二步稳定大龙城的计划。 他招募新兵。 英驰手下的队伍不过几千人,突然出手杀死大长老等人后,如果不是他马上选出了一批新的长老,靠新长老对抗老长老的人,他可能已经败了。 一招借力打力之后,他需要迅速扩充自己的队伍。 于是他以龙岩一定会卷土重来为由,在大龙城里招募新兵。 杨迹政在信里告诉他,千万不要从贵族手下的部众之中挑选新兵。 要从那些日子过的很苦的普通族人家中选拔,这些人虽然身份低微,但最为好用,只要英驰给他们一些恩惠,他们就会宣誓效忠。 而且,从大龙城里那些势力比较大的族群之中选人,必定有重重阻碍。 那些贵族看着英驰是招募贱民,当然也不会在意。 于是在短短几日之内,英驰就召集起来一支两万人的队伍。 他给这些新兵分发武器,教他们尽快听懂军令。 到了这个时候,英驰不得不佩服杨先生。 若是没有杨先生留给他的书信,他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就把局势稳定下来,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在大龙城那些贵族的眼皮子底下建立了他自己的军队。 这些从贱民之中选拔出来的人,确实对他感恩戴德。 再接下来,英驰依然是按照杨迹政遗书之中的计策,去和那些长老们商议,他说为了时刻保持守城军队的战斗力,所以防卫需要轮换。 这些长老们巴不得是英驰的人去和龙岩的人拼个两败俱伤,当然乐意。 英驰的队伍,顺利的接管了大龙城的防务。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英驰偶然想到了一些什么,让他几乎是一瞬间汗流浃背,可他很快就又释然。 他想着,当年大楚动用最为精锐的三十万府兵攻打小锦川都没有成功。 可是现在,小锦川好像莫名其妙的就要归顺朝廷了。 他想,这些中原人的头脑真的是太可怕了,如果......如果杨先生是朝廷的人那就更可怕了。 原来中原人用脑子解决问题的时候,真的可以兵不血刃。 但他释然的是,他不认为杨先生是朝廷的人。 到现在英驰还坚信杨迹政是旧楚皇族,一切也因为......给赫威生下孩子的那个女人,是杨迹政在大龙城里收的义女。 他聪明,但他不够聪明。 所以想不到是杨先生在十年前就开始布局,连义女都是杨先生精心物色的人选。 杨先生的义女,是大龙城老土司手下一位将军的孩子。 那位将军在龙岩成为新的大土司之后被排挤,没多久就郁郁而终。 这位将军死后,他的妻子只隔了一年也病死了。 于是杨迹政把她收为义女,并且将她培养成了赫威一定会喜欢的样子。 对于大龙城里的人来说,杨先生绝对不是一个好人,对于他的义女来说,杨先生也不算是一个好人。 可是事情终究都有两面,若不是杨迹政收养,她可能早就被祸害了,一个失去父母庇护的孩子,不可能在大龙城这种地方保住家产保住性命。 对于朝廷来说,杨先生......功在千秋。 可是到现在为止,依然没有人知道杨先生的真实身份,他叫什么,是哪里人。 不久之后,异文山带着英驰的亲笔信找到了叶无坷。 一见面,异文山就下跪行礼,这是英驰告诉他的,要想保护好少主,必须得到朝廷的认可,要想得到朝廷的认可,就必须把姿态放低。 异文山双手将英驰的书信递给叶无坷:“英驰将军说,请钦差大人亲自过目。” 叶无坷将书信拿过来,转身双手递给大将军庄无敌。 庄无敌微微摇头道:“你是钦差,是陛下让你来镇抚西南,这里的事,我为辅佐你为主。” 叶无坷这才把书信打开。 书信里虽然没有多提及杨迹政,可是叶无坷在这仅有的只言片语之中确定了那位杨先生就是廷尉府的人。 这一刻,叶无坷拿着书信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一个老廷尉,十几年前离开长安,用尽心思潜入大龙城,又穷尽十年之功为朝廷瓦解了这西南小锦川最大的隐患。 “英驰将军说,他会派人将接管大龙城的防务。” 异文山抬头看向叶无坷道:“他会在龙岩下一次进攻的时候,假意放龙岩进城,当龙岩的队伍一半进城一半在外,他会在城墙上点起信号。” “到时候,请钦差大人带兵猛攻龙岩的后军,英驰将军会带兵截断龙岩的前军,内外夹击,可将龙岩击败。” 叶无坷点了点头,他回身要了一把短刀递给异文山:“你带着这把刀回去,证明你已经见过我了,回去之后你告诉英驰将军,等到信号,我必会出兵。” 异文山连忙双手将那把短刀接过来:“我一定会将钦差大人的话带到。” 叶无坷走到他面前,把他扶起来:“你也告诉英驰将军,只要是真心归顺大宁,我会确保,你们的幼主就是大龙城的大土司。” 异文山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再次叩首后就急匆匆的告辞离去。 庄无敌看向叶无坷问道:“你好像一点儿都不怀疑?若敌人使诈,我们从后进攻的时候就可能被蛮兵反打包围。” 叶无坷道:“因为英驰没这个必要,他现在最大的敌人是龙岩,所以没必要再和朝廷作对。” 庄无敌笑起来:“这么快就做出判断,年轻人果然很了不起。” 他起身道:“我现在去让将士们做好准备,待到有信号,我为前锋。” 叶无坷道:“军务上的事,理应是大将军说了算,可这前锋之职,晚辈也想和大将军据理力争。” “唔?” 庄无敌笑问:“理在何处?” 叶无坷道:“要说统筹全局指挥作战,我与大将军相比如何?” 庄无敌:“你......” 不等他说完,叶无坷道:“我当然不如大将军,可要说冲锋陷阵头前开路,这事大将军未必就比我强了。” 庄无敌哈哈大笑:“年轻人,哪里来的自信。” 叶无坷道:“自信就是来自于年轻,大将军......得服老。” 庄无敌又笑起来。 叶无坷道:“凿阵冲锋,当然也是大将军最拿手的事,可自下向上攻击敌人后军,需极大体力。” 他看着庄无敌的眼睛认真说道:“这是其一,其二......一旦战局不稳,龙岩的蛮兵被前后夹击,眼见进入绝境而奋力反击,自然是向下猛攻。” “龙岩手下依然还有数万兵力,若到了狗急跳墙的时候,发狠猛攻我们,他们又有居高临下的地势优势。” 庄无敌此时打断叶无坷:“你是怕我顶不住?” 叶无坷道:“不是,是大将军跑的没我快,我可实在是太会跑了。” 庄无敌一愣,然后又被这孩子逗的哈哈大笑起来。 叶无坷道:“为了稳妥起见,不如我们将兵力一分为二,我带两千部下先做进攻,若顺利,大将军随后杀到。” “若不顺利,我们退下来的时候,大将军可带狼猿再做埋伏,我带的队伍就从前锋变为诱敌,大将军在龙岩下山的时候突然杀出,龙岩必败。” “到了山下那一刻,龙岩一定会松一口气,觉得是绝处逢生,大将军的狼猿最擅长的,恰恰就是在这样的地势之中突袭。” 庄无敌听到这,不得不点了点头。 “你说的在理。” 他感慨道:“真希望高真也在这,让他也见识见识,大宁现在的年轻人有多厉害。” 叶无坷俯身:“多谢大将军信任。” 庄无敌走到叶无坷身前,手放在叶无坷的肩膀上说道:“这一战若能平定小锦川,老夫将有幸与你一起......青史留名。” 第五百九十九章破你的金刚不坏 - 天下长宁 - 知白 龙岩揉了揉发酸的眉头,感觉揉不开那已经绞在一起的愁绪。 他的队伍粮草几乎耗尽,停止进攻大龙城之后不得不去四处抢夺。 可是听闻大龙城这边打仗,四周的百姓早就已经逃走了。 原本大龙城下就没有什么村庄,这些年来他不断的侵蚀别族扩张领地,以至于村庄荒废,人口凋零。 在大龙城下转了一大圈,没有别的寨子可以掠夺,他只好将山下白狼族居住的村子洗劫一空。 自己吃自己人,吃的血肉模糊。 可是那几个小村子里能劫掠来的东西,难以维持数万大军的补给。 最终,龙岩还是决定继续攻打大龙城。 就在这个时候,大龙城里居然有人偷偷出来找他的了。 来的人是英驰的部下,带给他一封英驰的亲笔信。 英驰告诉他,赫威回来之后就抢夺了大土司的位置,可第二天就被大长老毒死。 因为他是龙岩亲信之人,还和赫威私底下有过来往,又与赫威是表亲关系,所以大长老他们已在密谋也把英驰除掉。 英驰无奈之下只好冒险派人出来联络大土司,他愿意为大土司打开城门。 龙岩不信,又不是完全不信。 他知道英驰的姑姑就是赫威的母亲,如果大长老他们因此而想除掉英驰也不是没可能。 最主要的是英驰是他部下,这些年来对他也算忠诚。 所以犹豫再三,龙岩决定赌一把。 他亦无路可走。 当天夜里,按照约定,龙岩带着他的蛮兵悄悄往大龙城进发。 英驰的人说,到了子时英驰就会在城墙上挂起五个红灯笼,一看到灯笼亮了,就证明英驰已经控制了局面。 可龙岩还是多了个心眼,他让手下一名将军带着一万人走在前边,他自己则带着剩下的队伍走在后边,一旦有什么异样他还能马上就走。 连龙岩也没想到,英驰的计划竟然成功了。 前边那一万人到了大龙城外不久,寨门居然真的吊了起来。 随着蛮兵兴奋起来,呼喊声越来越大,龙岩也跟着兴奋起来。 “传令,尽快进大龙城,不要耽搁。” 龙岩看到前军已经开始进城立刻派人传令:“进城之后,集合队伍先把大长老杀了!” 前边的队伍拥挤在寨门,越是挤进城的速度反而越慢。 龙岩在下边等了能有小半个时辰,前边的队伍居然还没走完,他已经等不下去了,带着手下亲兵往前冲。 他的亲兵不停的挥舞着鞭子,将前边挤着的蛮兵分开。 一路抽打着往前走,眼看就要到城门口的时候,忽然间大龙城内伏兵四起。 英驰新招募上来的那些蛮兵都出身低微,哪个不对龙岩心有怨恨。 就算是对龙岩还有些敬畏,对龙岩手下那些长期以来作威作福的将军和小土司则是恨之入骨。 厮杀一开始,英驰就下令队伍截断了寨门,然后以优势兵力围攻龙岩前军。 龙岩这边一看事情不好立刻下令转头往回走,可才回身,后边也乱了。 他虽然看不清楚后军发生了什么,也能猜到一定是被宁军偷袭。 叶无坷带着两千从长安来的精锐,从山下往山上杀,他们的兵力不及蛮兵十分之一,可这个时候蛮兵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团结可言了。 前边被堵住,后队本来就乱着,骤然遇袭之下,又没有龙岩指挥,还不知道来了多少宁军,敢抵抗的是在少数。 叶无坷一人在前,手中的龙鳞黑线仿佛变成了开山巨斧。 一刀一刀的,硬生生的为后边的战兵打开缺口。 一开始宁军的攻势极为顺利,蛮兵不知道宁军有多少人所以根本不敢应战。 杀到半山腰的时候,龙岩从前边撤了回来。 他知道现在若不拼命必会死于此地,于是亲自到了后军带着蛮兵冲锋。 叶无坷一见蛮兵的反击骤然变得不同,刚才被吓破了胆子的敌人突然就变得凶猛起来,他知道是龙岩下来了,于是传令边战边退。 龙岩冲着冲着就遇到了叶无坷,两个人连一句话没说就战在一处。 龙岩天生神力,又是大龙城内金刚身修行最高的那个,还有地势之利,居高临下,只管一刀一刀猛攻。 叶无坷抵挡一会儿便假意打不过他,带着手下退回去的速度更快了些。 此时龙岩看到一线生机,更是勇猛异常。 眼看着要杀到山脚下的时候,地势已经没有那么陡峭,龙岩的队伍就好像一条河决了堤,河水在河道里是一条,冲破堤坝之后水就散开了。 就在散开的这个关键之处,忽然间伏兵再起。 大将军庄无敌带着两千狼猿,从两侧深林之内突然杀出。 决堤的口子,瞬间就被宁军给堵住了,散乱下去的那些蛮兵谁还愿意回头去杀,四散而逃。 叶无坷在下边也不阻拦这些逃兵,带着人重新杀回去与庄大将军汇合。 两支宁军,四千余兵力像是扎住了口袋一样把龙岩堵住了。 大龙城里,英驰带着他的队伍借助地势一鼓作气往下杀。 到天亮时候,蛮兵战败。 龙岩抬起手把满是血迹的头发往后撩了撩,抬头看时,一轮红彤彤的太阳已经升在半腰,阳光穿过树林,一道一道的看着有些仙境般的美。 清晨时刻,山林之中还起了一层薄雾,此时看着那薄雾带着淡淡红色,也不知道是被阳光照射出来的还是被血染了。 他往四周看了看,自己身边还剩下的亲兵已经不过十几个人。 高处,那个叛徒英驰正在虎视眈眈的看着他。 下边,大宁的那位南疆大将军和那个朝廷派来的钦差叶无坷也在看着他。 他在悲伤,悲伤自己已到绝路。 他在愤怒,愤怒身边尽是不可靠之人。 叶无坷和庄无敌也在悲伤,悲伤的是有不少狼猿和廷尉已被龙岩所杀。 狼猿在色族普黑山大寨里,以两千多人伏击数万蛮兵都没有什么损失。 可是在围杀龙岩的时候,竟被这一个人杀了数十。 此时龙岩身上的衣衫已经破碎不堪,可想而知他被围攻的时候中了多少刀。 但他有金刚身护体,狼猿和廷尉的进攻对他几乎没有什么致命的威胁。 现在龙岩看起来气势已弱,是因为厮杀半夜体力已几乎耗尽。 “那个大宁钦差你可敢再与我一战!” 龙岩忽然一声高呼。 叶无坷迈步上前:“来了。” 龙岩看向叶无坷,他脸上一层血泥,头发上,血珠儿还在往下掉着。 刚喊完了一句可敢再战,见叶无坷上前他又改口道:“如果我此时愿意归顺朝廷,宣示向大宁皇帝陛下效忠,你可接受?!” 叶无坷看着龙岩身边那么多廷尉和狼猿的尸体,摇头回答:“晚了。” 龙岩往后一甩他带血的乱发:“晚了?以我实力,再杀你数百部下也不是问题,你不饶我,我便一直杀到没人敢靠近。” 昨夜里杀的格外混乱,叶无坷和庄无敌分头带兵突破,第一次交手之后,一夜都没有遇到龙岩,此时碰到了,又看到了龙岩四周那么多同袍尸体,怎么可能许他投降? 叶无坷一步一步走向龙岩,没有再说一句话,而是将他的龙鳞黑线戳在旁边。 赤手空拳。 龙岩眼见叶无坷如此,心中顿感被这少年羞辱。 眼见着叶无坷靠近,他忽然跨步迎过来,居高临下一刀斩落。 叶无坷侧身避开的同时,在龙岩刀势下落的时候一拳轰在龙岩肋部。 龙岩肋骨一痛,却马上回刀横扫直奔叶无坷脖子。 叶无坷再次矮身避开,一拳轰在龙岩的腋下。 这一拳打的龙岩手臂震动那沉重的猎刀几乎脱手,所以龙岩眼睛都睁大了。 他此前与叶无坷交手,叶无坷假装不敌退后,他以为,对叶无坷的武艺已有判断。 再交手,叶无坷一开始就让他有些震惊。 不用刀。 他修有金刚之身,叶无坷那龙鳞黑线是切金断玉的宝刀,居然弃之不用? 如果说刚才叶无坷弃刀不用让他震惊,更大的则是让他觉得被羞辱。 现在连中两拳,他被羞辱的感觉已经没了,只剩下震惊。 “我有金刚不坏,你跟我比拳法?!” 龙岩左手握拳朝着叶无坷胸口轰来。 “你?” 砰! 叶无坷这次毫不避让,一拳和龙岩对轰过去。 两个拳头对撞在一处的时候,两人身上的衣服都被震的向后飘荡,头发更是狂舞。 龙岩连退两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拳头满眼都是不可思议。 “算!” 叶无坷又一拳轰至,龙岩来不及劈刀,只能将他的猎刀立起来挡在身前。 可叶无坷这一拳却在半路变向,从直冲胸口忽然下沉一拳击中龙岩小腹。 “个!” 第三拳! 叶无坷右拳击中龙岩小腹之后,左拳向上轰在龙岩的下巴上。 龙岩的身子离地而起! 叶无坷跨步向前。 “鸡!” 第四拳正中龙岩咽喉,一拳把离地而起的龙岩打的向后飞去。 叶无坷再次跨步。 第五拳。 “巴!” 一拳正中龙岩眼眶。 这一拳力度之足,带着呼呼的风声,可风声又被拳头狠狠甩在后边。 一拳打爆了龙岩右眼。 龙岩飞出去撞在一块岩石上,他手下仅存的那十几个亲兵竟是完全被吓住了,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去扶一下他们的大土司。 见过好几个练就金刚身的家伙了,如果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还是叶无坷? 他跨步向前,一拳砸向龙岩小腹,龙岩强行翻身避开同时向后横扫一刀,叶无坷跟上一拳轰在龙岩腋下。 腋下,腋下,腋下,还是腋下。 连发四五拳,龙岩的胳膊已经快要抬不起来了。 “你赢不了!” 暴怒的龙岩嘶吼一声,双手握刀朝着叶无坷头顶狠狠斩落。 那刀,劈山断石。 啪! 劈山断石的刀竟是被叶无坷两指夹住。 龙岩的眼睛在这一刻睁的那么大,眼神里的不可思议已经溢出来了。 “你......你也会金刚身?!” “区区金刚身,我看一眼就会的东西。” 叶无坷一把将他的长刀夺下,下一息进步肘击正中龙岩心窝。 这一幕,何止是看呆了龙岩手下那十几个亲兵,他们眼见着大土司倒了下去,一个个的将手中兵器扔了。 也看呆了叶无坷的朋友们,连大将军庄无敌眼睛里都是一样的不可思议。 在手下人讲龙岩绑起来的时候,庄无敌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练成了白狼族的金刚身?” 叶无坷甩着两根手指头:“没练过,强行装了一比,疼......真疼。” 庄无敌恍然:“你练成了劲气,将所有内劲灌注双指?” 叶无坷点头:“瞒不住大将军的眼睛。” 庄无敌笑道:“这可比金刚身厉害多了,我不懂劲气,却知道若能劲随意动,虽只是让局部坚不可摧,却与金刚身几乎没什么差别,将来若能从任何部位都释放劲气,那更是妙用无穷!” 站在他旁边的余百岁却只听到了几个字:“局部?坚不可摧?妙用无穷?” 此时他的双目已经突突冒光:“师父......教我,我就想学局部的。” 第六百章杀鸡儆猴 - 天下长宁 - 知白 大龙城。 从有中原文明记录以来,就从没有中原人以胜利者的姿态走进这个地方。 楚皇曾经也想有这样的丰功伟绩,所以调集重兵攻打大小锦川九年之久。 最终兵败,国力损耗导致楚国朝局更为不稳。 而楚皇事后一边给大小锦川无数赔款,一边连发四道诏书来赞美自己的功德。 当时楚国百姓们甚至都以为大小锦川才是输家,已经完全臣服于楚皇威仪。 也是从那一战之后,大小锦川数百部族更无约束。 楚对大小锦川动兵之前,如白狼族部控制的地盘不过三四百里,动兵之后,白狼族的地盘反而迅速扩张到了七八百里。 不知道多少百姓被屠杀,多少村庄被夷为平地。 楚皇在为自己歌功颂德的时候,他的臣民却在敌人的报复之中陷入刀山火海。 楚军退走之后,小锦川白狼族为首的蛮兵对周边进行了长达一年半之久的屠杀,近百万人被屠戮。 大锦川黑狼族联合其他部族,对周边进行的灭绝报复持续的时间更久,一度杀入蜀中,兵围益州,屠戮百姓超过一百五十万人。 可这样的事被楚国朝廷硬生生压下来,楚国都城为了庆祝收服大小锦川甚至还举行长达一年之久的灯会。 如今,南疆大将军庄无敌,朝廷钦差叶无坷,带着大宁的战兵走进了大龙城。 在大龙城将军英驰和长老们的带领下,大龙城的百姓夹道迎接。 大堂之内,英驰坐在叶无坷身边,态度恭谦。 他压低声音对叶无坷说道:“我在大龙城内实在控制不了局面,所以只能新选长老,他们......若对钦差大人有稍显无礼之处,还请钦差大人海涵。” 叶无坷道:“无妨,你之前说过,想让我协助你辅佐白狼族少主坐稳大土司之位,我今日是来帮你做这件事的,并非来大龙城里耀武扬威。” 听到叶无坷这句话,英驰脸色一喜。 余百岁在旁边看了英驰一眼,心说孩子啊你还是太单纯了。 叶无坷道:“你在大龙城还需仰仗这些长老,此事无可厚非,我不会因此而怪你,换我的话,和你做的也没什么差别。” 英驰心中感激。 余百岁看他面带感激,心中叹道孩子你果然还是太单纯了。 英驰声音压的更低了些:“不过这些长老对朝廷心中还有抵触,不少人心里也不愿称臣,只是现在局面至此,他们不得不低头。” “待钦差大人和大将军一走,他们怕是要原形毕露......所以,我能不能请求钦差大人,派兵在我大龙城内驻扎?” 叶无坷道:“南征大军回来之后再说......现在驻军也只会激化你与长老会之间的矛盾。” 英驰点头:“钦差大人说的在理。” 他有些无奈的说道:“但若不尽快驻军,钦差大人和大将军走了之后我也怕压不住局面。” 叶无坷道:“一会儿我自会帮你。” 英驰连忙问道:“钦差大人是想怎么办?” 叶无坷道:“中原人有句成语叫杀鸡儆猴,你可听过?” 英驰摇头。 叶无坷笑了笑道:“我给你演示一遍。” 他说到这咳嗽了几声,随即起身。 见他站起来,所有人都安静了。 叶无坷微笑着说道:“我刚才与英驰将军商议过,大龙城的内务,朝廷暂时不会插手,不过这是在大龙城遵守朝廷规矩的情况下。” 长老会的人全都看向叶无坷,有人眼神里已经有不善之意。 叶无坷自然看的出来,他却并不在意。 “朝廷法度不容有违,但我也相信大龙城能按照朝廷法度行事,陛下的宏愿,是希望蜀西南各族百姓都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我想,这也是大龙城所有人的心愿。” “说到百姓们能安居乐业,能衣食无忧,就不得不先提到土地......” 叶无坷说到这眼神扫视一周。 “我听闻,蜀西南这里大量的粮田被人私吞,原本该种植庄稼的土地用以种植毒草以做黑膏,百姓们非但没有粮食,也没有钱,吃不上饭,还被黑膏毒害。” 说到这,他看向在座的一位小土司。 这位小土司是仙朵族的族长,见叶无坷看过来他脸色就随之一变。 “吴珂玛土司。” 叶无坷走到仙朵族土司吴珂玛面前:“我之前抓了些叛贼,他们供述说,蜀中有一大户,姓刘,自多年前就开始与你仙朵族来往甚密。” “蜀中刘家用仙朵族的土地种植毒草,仙朵族的田地竟有十之七八都归了刘家,刘家种植毒草贩卖黑膏,钱与你分了,然后你还把黑膏卖给本族百姓,以至于仙朵族现在人口已经减少了三成?” 吴珂玛连忙说道:“种植毒草的事确实......确实是有,不过卖黑膏的钱我却不敢独吞,都分给族人了。” 叶无坷道:“刚才我没有说明白?出租土地的银子,十成你留九成,其中一成分给你的族人,然后你再把黑膏卖给族人,把这一成银子又赚了回来。” “你的族人吸食黑膏上瘾没有钱,卖儿卖女卖婆娘的大有人在,实在没的卖了就去偷,去抢,去杀人越货......” 叶无坷说到这看向吴珂玛:“朝廷严令禁止种植黑膏,我现在只问你,黑膏能不能不种了?” 吴珂玛张了张嘴,没回答。 叶无坷道:“看来是舍不得。” 吴珂玛连忙说道:“族人种植黑膏已成习惯,不让他们种黑膏他们都不满意,不是我不愿意听钦差大人的,是百姓们不愿意听。” 叶无坷道:“你是族长,你的话百姓们也不听?” 吴珂玛也是来了狠厉,仰着脖子问:“不种黑膏,种什么?” 叶无坷回答:“种甘蔗吧。” 吴珂玛笑了:“甘蔗?那东西有什么用处!” 叶无坷道:“朝廷要治理蜀西南,首顾民生,种甘蔗做蔗糖,朝廷会拨款在蜀西南兴建工坊,你们种的,朝廷都会收。” 吴珂玛又笑了:“种甘蔗能有种黑膏卖的钱多?” 叶无坷回答:“没有。” 吴珂玛立刻就追问道:“既然钦差大人也说种甘蔗不如种黑膏卖钱多,那凭什么不种黑膏而种甘蔗?种甘蔗的意义又是什么?” 叶无坷道:“种甘蔗的意义是,可以不用死。” 吴珂玛脸色一变。 叶无坷从吴珂玛腰间将佩刀抽出来,一刀将吴珂玛人头砍掉。 看着那颗人头咕噜噜的滚出去,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英驰更是吓得脸色大变,钦差大人这样杀人,没准下一刻就把大龙城里的长老都激怒了。 说起种黑膏,白狼族种的才最多,因为白狼族的地盘大,虽然不似仙朵族那样九成以上的土地都种植黑膏,半数也是有的。 叶无坷道:“我先问仙朵族,是因为仙朵族种植黑膏的比例最大,十成土地,九成种植毒物。” 他说到这看向挨着仙朵族土司吴珂玛坐着的那个人,这人现在脸色发白,因为他身上被溅了不少血。 “鹤族的领地与仙朵族紧邻。” 叶无坷说着话,视线从鹤族土司古答答的脸上离开,看向旁边,是被杀的吴珂玛另一侧挨着坐的人。 “天河族的领地,也与仙朵族紧邻。” 叶无坷道:“既然仙朵族不愿意种植甘蔗,土地不能浪费,就平分并入鹤族和天河族,两位土司可有什么意见?” 鹤族土司古答答脸色又变了变,连忙起身道:“我觉得......没有什么问题。” 天河族的土司万腊坐在那没有起身,他脸色犹豫的问道:“种植甘蔗......能卖的钱确实少的太多了,况且蜀中刘家若知道了,说不定会派人来威胁。” 叶无坷道:“有甘蔗,没有刘家。” 万腊立刻看向叶无坷:“钦差大人是什么意思?” 叶无坷道:“前日收到徐相送来的消息,蜀中刘家勾结域外之敌,盗掘银矿,种植毒物,草菅人命,大肆敛财,试图谋逆,按大宁律,刘家已灭满门。” 万腊脸色难看起来。 叶无坷道:“徐相派人给我送来这样一封信,不只是想告诉我刘家被灭门的事,而是告诉我,查抄刘家的时候,查抄出来一份名册,上边的名字可是不少。” 叶无坷看向万腊:“有你。” 万腊连忙起身:“钦差大人,我也是为了族人,其实......其实我看是不是可以这样。” 他看向叶无坷说道:“黑膏,该怎么种还怎么种,但我们遵从朝廷禁令,不将黑膏卖给大宁的人,而是卖往域外......” 叶无坷问:“甘蔗呢?” 万腊:“甘蔗......甘蔗,甘蔗其实......” 叶无坷道:“就是不想种。” 一刀,人头落。 叶无坷道:“说过了的,种甘蔗的意义在于可以不死,你怎么就没听进去?” 他看向古答答:“接手仙朵族和天河族两族的领地,你接的下吗?” 古答答吓得都在发抖,学着中原人的样子抱拳俯身:“我能,能的,都能接,都能种。” 叶无坷道:“你很好,鹤族所种的甘蔗什么时候成熟可用,朝廷第一批收购,就算工坊还没有建好,也照数全收,价钱比市价高两成。” 古答答立刻就拜了下去:“我保证,族人再也不种黑膏。” 叶无坷道:“我是不信保证的,刚才那两位土司不想种甘蔗,你想种,土地归了你,我看不如这样......” 叶无坷看向英驰:“将军就替我巡视,谁答应了种植甘蔗却偷偷的还在种植黑膏,那将军可以不上奏就带兵将其土司斩杀,领地三成归将军,七成归当地官府重新分配。” 英驰心中一震,好像这是好事,又好像,不都是好事。 叶无坷拎着滴血的刀子走回来,一边走一边说道:“白狼族是小锦川最大的部族,大土司将来还要成为本地官员,要受朝廷封赏,所以有责任监督此事。” “白狼族的大土司尚且年幼,这些事多交给英驰将军来办,我想,各位长老应该也不会反对。” 他走到其中一位长老面前:“对了,白狼族种植黑膏的土地多吗?” 那长老看了一眼滴血的刀,连忙回答:“不多,不多,那是一点儿都不多的。” 叶无坷嗯了一声:“不多就好,不多好处理。” 他又问:“白狼族内,也有人与仙朵族那样,勾结蜀中世家大户盗掘银矿的事吗?” 那名长老摇头如拨浪鼓一样:“没有,那是一件都没有的。” 叶无坷道:“这确实比其他族好的多了。” 叶无坷回到座位那边看向英驰:“将军觉得我把事情都交给你来办,以你手中的人力能给办好吗?” 英驰先看了看那些长老,有人朝着他微微点头示意他说可以。 片刻后,深吸一口气的英驰抱拳道:“实在是难以办好。” 叶无坷道:“那,等高真将军南征之后,给你调拨兵马如何?” 第六百零一章我主在北 - 天下长宁 - 知白 在场的人全都安静下来,一部分看着叶无坷,一部分看着英驰,还有一些人下意识看向南疆大将军庄无敌。 这位大将军自从进门之后就安安静静坐着,似乎不愿开口说话。 可正因为这位大将军始终面沉似水,所以大龙城里的人心里也都没有什么底气。 钦差不常在,可南疆大将军常在。 这位南疆大将军不常在,下一任南疆大将军常在。 就算是大龙城里的人也都能猜到,庄无敌卸任之后必是高真接任,高真跟随庄无敌十几年,将庄无敌视为兄长也视为恩师。 庄无敌临行之前对他说一句大龙城不可靠,那高真将来对大龙城的态度可想而知。 别说英驰,就算是长老会的人也会掂量掂量现在的局势。 赫威和龙岩先后死去,大龙城里的蛮兵损失惨重,真打起来,未必能如楚时候那样将官军拒之门外。 况且,长老会的人也看的清楚,这个英驰是铁了心要巴结叶无坷。 所以将来真的再有战事,说不定不用等南疆大军到来,这英驰,第一个就朝着不尊朝廷命令的人扬起屠刀。 如今大势已去,还是该认怂就认怂。 所以在叶无坷说完以后种黑膏的土地要种甘蔗,或是其他粮食的时候,大龙城的人,基本上没有谁愿意当面提出反对。 可大多数人心里也都想着,反正你钦差不能长居于此,什么时候你走了,再去收买新来的官员就是了。 这世上,真的还有谁始终能将钱财拒之门外? 今日给你一万两你不动心,明日就加价两万,两万不动心,后日就十万,十万不动心,大后日就五十万。 人心。 有价。 叶无坷自然也能猜到这些人都是什么心思,治理蜀西南也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今日能让蜀西南这些大大小小的土司顺从,已是几千年来都未有之局面。 见他们无人再敢提出异议,叶无坷的语气也随之缓和下来不少。 “蜀西南这边气候特殊,除了种植甘蔗之外,如普通的烟草自然也可种植,但我还是希望,能够留出足够的田地以满足粮食所需。” 叶无坷道:“我回长安之后,会将小锦川的事向陛下仔细禀明,英驰将军与诸位的功劳,陛下自然也都会知晓。” 听到叶无坷的语气缓和下来,在座的大大小小的土司们也都松了口气。 谁也没想到这位钦差叶千办,竟然敢在大龙城里如此直截了当的开了杀戒。 两位土司被杀,人头还在地上呢,尸体里喷出去的血顺着地面还在流,已有一丈远。 “关于民生诸事,具体怎么安排徐相会派人来与诸位接洽。” 叶无坷起身:“英驰将军,陪我与大将军在大龙城里走走?” 英驰连忙跟着起来:“遵命。” 他和庄无敌离开,只点名让英驰陪同,这句话那些长老们会怎么想,谁都很清楚。 自此之后,英驰别想和长老会的人再有什么亲密来往。 “我帮你一些忙,你也帮我一些忙。”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大龙城的详细地图,城防,暗道,密室,地窖,这些都要标注仔细,此事是功劳,陛下知道了必定会对你有单独赏赐。” 到了这一刻,英驰就算再为难也得答应下来。 叶无坷道:“刚才帮你的忙,你是不是觉得不够?” 英驰苦笑道:“请钦差大人恕罪,我有些话......不得不直说。” 叶无坷点了点头。 英驰道:“钦差这一番话,就将我与长老会的关系彻底掰开,他们以后,对我必然是一点信任都没了。” 他看向叶无坷:“所以,钦差大人,既然已经到了这般地步,还请大人再多指教一些。” 叶无坷道:“现在长老会里的人都是你挑选出来的,你自己没有什么办法?” 英驰摇头:“没有......大龙城里有七十三姓贵族,其中地位在一等的有九姓,我说的姓和中原人说的姓不同,大人可以看做一个家族。” “二等十几个,剩下的都可算是三等家族,即便是我挑选,也只能是从一等家族之中多选一些,其次是二等,最后是三等,至于寻常百姓,想都别想。” “这七十三姓贵族,常年以来都是吃了红利的,今日对钦差大人俯首,明日钦差大人一走他们说不得就要团结起来另立规矩。” “我在大龙城里的地位,他们根本看不起,至于幼主,更不重要。” 说到这英驰看向叶无坷:“七十三姓贵族,尤其是一等九家,绝不会一直让我掌权,钦差大人不帮我,不出一年我必死无疑。” 叶无坷道:“这七十三姓贵族,能有多少兵力?” 英驰想了想后回答:“十万有余。” 他补充道:“不过需要时间,一时半会儿他们也拼凑不出来,小锦川八百里,他们的部众分散各地,集合起来,最少需要月余。” 叶无坷问:“如果,七十三姓贵族,七十三位小土司都死了,他们的部众......会马上谋反吗?” 英驰一惊。 他分不清楚钦差大人只是随便说说,还是说真的。 “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将七十三姓土司全都杀了?” 叶无坷道:“凭你自己的力量,当然很难。” 英驰道:“就算钦差大人出手......” 说到这看向庄无敌:“就算大将军在此,凭借我们手里的兵力也不可能将七十三姓杀光,大龙城在群山之中绵延数十里......” 他话没说完,庄无敌开口道:“一等贵族九家,二等贵族十几家,越是身份尊贵的,住的地方距离大龙城主城越近,是这样吗?” 英驰俯身道:“回大将军,确实如此。” 庄无敌道:“我听闻,有两万狼兵是龙岩之前分给赫威攻打葫芦镇的,赫威死后,这两万狼兵才回到大龙城。” 英驰回答道:“是,这两万狼兵回来之后就被长老会下令交出兵器,人都安排在后山居住,没有命令,不准返回主寨,他们说是赫威的队伍,其实还是龙岩的人,长老会不信任他们,我也一样不信任。” 庄无敌笑道:“叶千办刚才什么意思,你还没明白?” 英驰没明白。 叶无坷道:“这两万狼兵是不是整日忧心忡忡,龙岩已死,赫威亦死,他们担心自己被牵连?” 英驰点头:“确实如此。” 叶无坷道:“那他们因为害怕自己被杀而爆发叛乱,将一等九姓二等十几姓贵族杀光了也很合理,七十三姓不能杀绝,杀个三十姓也就够了。” “一等二等杀的差不多之后,从三等家族之中再选长老会,不过怎么选就是你说了算了,一等二等在的时候必然是他们,他们不在了,三等的想进长老会,要自己竞争。” “一等二等是你求着他们,三等是求着你,想进长老会的,要看他们能拿出来多少诚意。” 英驰脸色大变,他实在想不到这位年纪轻轻的钦差大人杀心真的这么重,这么狠。 如果按照叶无坷的说法做了,那他真的就再无一丝退路了。 “我......不是很明白钦差大人和大将军的意思。” 英驰俯身道:“那两万狼兵,怎么会去杀人?他们要是害怕自己被牵连,应该逃走才对。” 叶无坷与庄无敌对视一眼。 叶无坷道:“英驰将军还在担心自己没有退路?退路,你可以一直有,但不能是在大龙城,甚至不能是在小锦川,而是长安。” 英驰深吸一口气,重重吐出。 “我......知道了,多谢大将军和钦差大人提醒。” 英驰此时终于明白,他若不做些什么大事出来,这位钦差大人,不相信他真诚。 中原的江湖客说,要结拜兄弟,当有投名状。 既已到了这般地步,除了一直拼下去好像也没什么可选的了。 叶无坷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清楚,如果他真的归顺朝廷,朝廷就是他的后台,长安就是他的支柱。 “我今夜就去安排。” 英驰刚要转身,叶无坷对他说道:“叛军因为害怕,要杀的是想把他们交出去的贵族,当然也有我们,所以有一部分人冲击我与大将军所在,实属正常,明日你解释起来也好说些。” “所谓叛军,杀了那些人之后,你出面安抚,再将其中一些隐患,以率军试图杀死大将军与我为名除掉,剩下的人你保下来,以后便是你的死忠。” “你已经新募兵两万,本部数千,再得两万狼兵死忠,以后在大龙城里,其他各家都会看你脸色行事,再无忧心之处。” 英驰听到这心中的震撼真的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钦差大人,这手段...... “多谢大人!” 英驰俯身一拜。 当夜,英驰就把那两万狼兵的将军们都请到一起喝酒。 喝的半醉,他装作口无遮拦的说,那些土司,和蜀中世家勾结得了那么多红利好处,现在朝廷要追究,他们却要把你们献出去。 那些头目立刻就急了,连忙询问。 英驰就说,这些土司担心朝廷追究,就想请求钦差大人答应,把两万狼兵杀了,就说是已将叛逆之人尽数诛杀,朝廷一见死了这么多人,也就不追究了。 这些话一说出口,原本就担惊受怕的这些头目全都炸了。 “其实钦差大人心知肚明。” 英驰压低声音说道:“只是钦差大人带来的兵力有限,没法一下子除掉那么多家族,你们若有勇气,今日我放你们出去,你们将这些家族全都杀光,明日我亲自去钦差大人面前给你们求情。” “以后在大龙城里,我死保你们,若你们出事,我英驰这颗人头就交给你们了。” 仗着些酒意,这些头目大多数当场表态。 当夜,英驰又分派了数千人,配合这两万狼兵大开杀戒。 他又分派了数百亲兵,假意攻打钦差大人和大将军住所。 一夜之间,大龙城血流成河。 第二天一早,一身血迹的英驰就急匆匆赶到叶无坷面前请罪,他说这些蛮兵也是为了向朝廷效忠,所以才杀了那些早已串通谋逆的人。 英驰说他也不知道,他们这些家族竟然联合起来打算趁着钦差大人和大将军都在大龙城,集合兵力,要将钦差大人和大将军都杀了。 叶无坷当即呵斥,要求严惩。 英驰死保之下,大部分人都得以幸免,其中几个不服英驰的,被英驰以试图刺杀钦差与大将军的罪名直接砍了。 剩下的人,哪里知道英驰说的是真是假。 待到尘埃落定,大龙城里的贵族个个心有余悸,谁还敢再有什么歹心。 就连那新选出来的长老会,近百人,也死了六七十个,都是那二十几个家族之中的。 接下来的几天,英驰重选长老会。 都忙完之后,他来送别叶无坷和庄无敌,言谈之中,叶无坷向他问及杨迹政。 英驰回答:“死了,服毒而死。” “尸体在哪儿?” 叶无坷看向英驰。 英驰也没想到竟会如此在意杨先生。 英驰连忙回答:“杨先生的尸体是被赫威收敛葬在主寨后山。” 叶无坷道:“带我去看看。” 到了地方,叶无坷微微一怔:“为何墓碑在北?” 按照惯例,墓碑都向南,杨先生的墓碑,却面向北方。 英驰回答:“是杨先生留给我的遗书之中交代,之前的墓碑是面向南边,我让人改为向北,杨先生遗书中说,我主在北,我不可面南而亡。” 他感慨道:“旧楚早已灭国,杨先生他还心向旧楚也是......难得。” 说到这他看向叶无坷和庄无敌,却见这两位大人物竟都双目微红。 ...... ...... 【中秋在微群发了红包,毕竟人少,下次节日我在鹅群里发,加群看纵横书评区置顶评论。】 第六百零二章仇是要报的 - 天下长宁 - 知白 推开屋门,叶无坷缓步走进这看起来稍显简陋的房间。 虽然这儿没住人并不久,可屋子里已经落了一层灰尘。 叶无坷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划过,指尖留下的就是这屋子主人十几年一挥间的过往。 尘埃是这世上永远也扫不掉的东西,没有人可以一直周而复始,尘埃好像是,在历史之中铺满了的就是尘埃。 尘埃也不是周而复始的尘埃。 人亦然。 屋子里的陈设格外简单,简单到不像是一位掌权的书生,简单到像是一位书生。 叶无坷在书桌后边坐下来,拉开抽屉,抽屉里只有一沓纸。 听闻龙岩曾经给过杨迹政不少赏赐,还有不少女人。 杨迹政来者不拒。 可是在这间屋子里,看不到除了杨迹政自己之外任何其他人的东西,任何其他人的气息。 连轻手轻脚小心翼翼走进来的叶无坷,都像是一个无礼且莽撞的过客。 杨迹政应该是一个极爱干净的人,如同他爱惜自己的身份一样。 叶无坷起身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在这屋子里竟是看不到任何属于白狼族文化的装饰。 里间有一个衣柜,打开之后发现都是折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 叶无坷看到这些衣服折叠的方式都很奇怪,每一件衣服都是两条衣袖放在最上边,袖子交叉,袖口露出来,平整且干净。 这一刻,叶无坷在衣袖上发现了两个刺绣的字。 不忘。 叶无坷心中一震。 他格外小心的把最上边那件衣服托起来,再看下边的衣服也是这样袖口在上边,袖口上,一样是绣有不忘二字。 跟着叶无坷一块进门的英驰也看到了,所以他一声长叹。 “杨先生其实是个很傻的人。” 英驰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楚都已经灭国几十年了,杨先生还是接受不了。” 他说:“以前我第一次见到杨先生袖口绣着字的时候问过他,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杨先生说,是时时刻刻提醒他自己不能忘了使命......他说,人如果大部分时候都过的安逸,就容易忘了使命。” “其实,杨先生去了也好,他这样偏执的人,复国无望,一辈子都会活在痛苦之中。” 英驰说到这看向叶无坷:“钦差大人是不是觉得杨先生也有些傻?” 叶无坷微微点头,片刻后又摇头。 英驰说:“我有时候觉得杨先生可真聪明,有时候有觉得他真傻。” 叶无坷说:“有执念的人都傻,精明人没有执念。” 站在稍微远一些地方的晏青禾听到这句话看向叶无坷,眼神里有些复杂的含义。 也许不只是读书人才会伤春悲秋才会感同身受,但读书人总是会比别人的伤春悲秋和感同身受来的快些,有些时候,来的还猛。 “傻存执念,精明多变。” 晏青禾重复了一遍。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沉声吩咐道:“杨迹政的这些东西都要仔细打包装箱送往长安廷尉府,他是......他是旧楚余孽,这些东西都算罪证,要送去廷尉府查验,每一件东西都要仔细保管,不可损坏。” 英驰回答道:“我马上安排人办。” 叶无坷摇头:“我的人来办。” 晏青禾看向叶无坷,他在叶无坷的眼睛里也看到了有些复杂的含义。 出门之后,叶无坷就要准备离开大龙城了,这里的事庄大将军会多停留一阵坐镇处理,叶无坷还有很多重要的事去做。 晏青禾跟在叶无坷身后,在叶无坷回到屋子里收拾东西的时候,他问。 “那位杨先生......是朝廷的人?” 叶无坷收拾东西的动作停了一下。 他没有回答,不能回答。 哪怕他敬重晏青禾,这个问题也不能回答。 晏青禾也没有再问。 他在想,如果那位杨先生真的是朝廷的人,那当今陛下真的是天纵之才,甚至可以称之为千古一帝。 楚时候对大小锦川的战争给了当今陛下巨大的影响,陛下不愿意也不允许,大楚征讨大小锦川之后那种血流成河伏尸千里的事再出现。 可是,难免还有牺牲。 相对于大局来说,牺牲几个人就换来了小锦川的平定,换来了蜀西南百姓的安稳生活,这比至于死伤十万将士百万黎民要好千倍万倍。 可对于陛下那样的人来说,对于张汤那样的人来说,对于叶无坷这样的人来说,他们的悲伤一样深刻。 “我去找些酒,忽然想喝些酒。” 晏青禾转身出门。 叶无坷回身看向晏青禾离开的背影,眼神比之前还要复杂些。 他可能猜到了晏先生还有一个问题,今天没有问出口以后也就永远都不会再问出口的问题。 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也许晏青禾也想到了,叶无坷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所以没法回答。 不久之后,晏青禾拎着两壶酒回来,一壶递给叶无坷,一壶拿在手里。 “这是一壶分别酒。” 晏青禾说:“你要去做你该做的事,而我也要继续我的远行,有些人注定是要远行的......” 他说:“敬你之前,先敬远行。” 叶无坷点头:“敬远行。” 两壶酒洒在地上一半,剩下的一半被他们两个碰了一下酒壶后一饮而尽。 晏青禾说:“我从来都不怀念过去,不怀念过去走过的山川大河,不怀念走过的日月如梭,那是因为过往我总是独行,我自己又有什么可怀念的?” “今日一别之后,我应该差不多能学会怀念,如你,如罗擎,如大歪山的上的那些粗糙的汉子,如今日在大龙城里的敬远行。” 这位立志沿着大宁走上一圈的书生,学着江湖客的样子抱拳。 “如果有一天我们再见面,你别问我是否走完了我要走的路,那样会让我难堪,因为我能有再见你的执念,那另一个执念就散了......” 叶无坷说:“走完了的是晏先生,没走完的也是晏先生。” 他抱拳回礼:“先生保重。” 晏青禾:“你也保重。” 他的行李很好收拾,他有一头毛驴,他有两个竹筐,竹筐里的东西他都送给叶无坷了。 所以看起来,毛驴走的可比他要轻快的多。 即便晏青禾走的不轻快,他也始终没回头。 牵着毛驴缰绳的书生一边走一边问:“驴儿啊驴儿,我读书二十年,作诗无数多碌碌之词,今日才写出一首能让我一定会经常想起来的好词......只三个字,敬远行。” 他看向毛驴:“你懂吗?” 毛驴理都没有理他。 叶无坷站在半山腰目送晏先生离开,一直到那一人一驴消失在远方的水墨山水之中。 他往回走的时候,看到了一片竹林旁边,余百岁和虞杏薇两个人站在那。 余百岁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到是叶无坷立刻喊了一声:“师父师父,你来帮我劝劝她。” 虞杏薇朝着叶无坷俯身行礼:“叶千办,对不起......我也到了该走的时候。” 叶无坷道:“好。” 余百岁一愣,看着叶无坷的眼神里已经开始生气了。 叶无坷道:“报过仇再走。” 人总是会有分别,分别之前想挽留的不想挽留的,大概都会有一句话说:吃过饭再走。 叶无坷说报过仇再走。 虞杏薇看向叶无坷。 叶无坷道:“我之前找到杀虞县堂凶手之前,和百岁借了一样东西。” 余百岁猛然想起来:“虫儿?” 叶无坷点头。 余百岁有一对虫儿,一雌一雄,这两只虫儿可不似蜀中这边令人闻风丧胆的蛊虫。 这一对虫儿只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不管两只虫儿分开多久,不管分开多远,雄虫都能找到雌虫。 叶无坷说:“上次我找到凶手,没有马上报仇,并不是因为他炼制出来的半死人真的吓着我了,而是......” 他看向虞杏薇:“既然要报仇,就要彻底些,不只是杀他,还要把一切都挖出来......一个,怎么够?” 余百岁的虫儿经过很复杂的训练,雌虫到了目标身上之后就会钻进目标人腰畔的皮囊之内。 江湖中人也好,行商也罢,又或是朝廷官员,常年挂在腰畔上的那个皮囊基本不会换。 雌虫钻进去之后就会找到角落蜷缩起来,以保证不会被人发现。 虞杏薇听了叶无坷的话使劲儿点头:“好!” 余百岁总算是松了口气,他是真的怕虞杏薇就这么走了。 其实余百岁自己也不清楚,他的害怕,是害怕虞杏薇一个人去想办法报仇而遇到危险,还是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 有些时候,一方还在的再也不见比一方不在了的再也不见还要刻骨铭心些。 女人对于余百岁来说从来都很重要,也从来都不重要。 现在,有个女人在他心中越来越重要了。 所以常年流连于青楼的余百岁在有一阵不去青楼后会心痒,不曾心慌。 今日心慌。 余百岁感激的看向叶无坷,虽然虞杏薇可能在报了仇之后还是会走的,可最起码,今日不走了。 “师父,你想到对付那些半死人的法子了吗?” 叶无坷摇头:“还没有。” 余百岁道:“敌人也是真可恶啊,竟然知道你怕什么所以就用什么来对付你。” 说到这他忽然脚步一停。 “师父......” 叶无坷微微摇头。 余百岁则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下去。 余百岁只是突然想到,师父最怕什么,敌人是怎么知道的? 是巧合吗? 余百岁一边走一边想,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好像怎么想都不应该对劲。 当然,师父也不止一次说过他最害怕的是什么,也不只是师父身边的人才知道师父怕什么。 所以,是有人一开始就知道师父怕什么所以用了什么,还是有人一开始不知道师父怕什么后来知道了所以用了什么。 余百岁觉得脑袋里好难受。 如果是一开始敌人就知道师父怕什么,那说明...... 如果敌人是听到了这些所以才知道师父怕什么,那说明...... 不管怎么说,好像都不对劲。 第六百零三章明亮的太阳 - 天下长宁 - 知白 就在叶无坷准备离开大龙城,在巡视小锦川之前,先把那个戴着脸谱面具的男人解决了的时候。 他收到了一个消息。 确切的说是一封信,送信的人叶无坷不认识,他也不认识叶无坷。 他一路上山,到了大龙城外大概四五里左右的竹林边就没有再走。 他不去大龙城里找叶无坷,一是因为他害怕,二是因为让他送这封信的人猜到了他会害怕所以让他在这等着。 请他帮忙送信的人告诉他,等看到了官军上了大龙城的时候你就可以在那片竹林旁边等着了,带几日的食物,估计着要等上一二天。 那个人还告诉送信的人,不要害怕见钦差大人,那应该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因为钦差大人也是从贫苦的地方走出来的。 送信的人叫赵铁柱。 请赵铁柱送信的人叫:秦淮生。 叶无坷不认识谁是秦淮生。 所以这封信的一开头就写明了身份,因为写信的人是那么迫切那么迫切的想让人知道谁是秦淮生。 【叶千办,我已知道你是陛下钦命来蜀西南的镇抚使,在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说实话我觉得不可思议,因为你是那么年轻,我又觉得理所当然,因为我也听说了你在益州做的事。】 【我叫秦淮生,大宁开国之前就在廷尉府,开业六年升副千办,奉副都廷尉之命南下,改名杨迹政。】 【我知道,我是多么不该给叶千办送这样一封信,若有什么闪失,信落在别人手里,或许影响整个蜀西南的局势。】 【我知道,我终究是有些私心的,我的私心在于,我想请叶千办回长安之后代我向副都廷尉说一声,秦淮生,幸不辱命。】 叶无坷心头巨震,震的他的心口一阵窒息一阵疼。 【上面这些话,皆出自私心,还请叶千办海涵。】 【接下来的是我必须要给叶千办留下这封信的理由,我在听闻是叶千办奉旨南下之后,便开始着手安排平定小锦川最后的布局。】 【我将死,唯死,才能促使这局最终成型,唯死,才能让叶千办顺势收服小锦川大龙城。】 【这封信写于龙岩率军攻打叶千办之前,是的,我一定会促使龙岩率军攻打你,这是计划之中最重要的一环。】 【所以我想着,我大概是能见到你的,但我不能,也不敢,我还要小心翼翼的藏起来,不能让自己死于乱战之中。】 【我要死在大龙城,死在赫威回军之后,死在长老会众人面前,可我,真的很想见见你,你是家里人,我已有十几年没见过家里人了。】 【胡言乱语,千办勿怪。】 【我计若成,临死之前我会派人往大锦川小龙城,以龙岩名义请求小龙城出兵相助。】 【以我推算,小龙城大土司龙居必会出兵,他非诚意协助龙岩,实想借机吞并小锦川。】 【叶千办收到我这封信的时候,如无意外,龙居应已点兵出征。】 【从小龙城往大龙城急行军需十五六日,以我推算,叶千办收信时候,龙居兵马,距离大龙城还有不足十日路程。】 【十天时间,于千办来说颇为紧迫,千办手下兵马也不算多,依我之见,不宜在半路设伏,可在大龙城内设伏。】 【英驰其人可用,他也曾见过龙居,龙居知他是大龙城八大金刚之一,是龙岩亲信。】 【千办也使英驰在半路迎接龙居,对其明言龙岩已死,赫威亦死,如今是长老会做主,龙居必起急迫之心。】 【待龙居进城之际,千办可以伏兵攻之,杀龙居,大锦川必乱。】 【我计较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往益州也送一封信去,交徐相斟酌,请徐相尽量调拨兵马协助千办。】 【陛下收服大小锦川之心笃定,兴旺蜀西南百姓之心坚决,我为人臣,已尽全力,能追随陛下行天下大统万世安乐之壮举,生死无憾。】 【劳请千办,勿错失此千载难逢之时机,诛杀龙居,收服大锦川。】 【此乃功于千秋之事,亦为万世太平之基,蜀西南安稳,大宁方可专注北疆强敌,再无后患之忧。】 【秦淮生年已六十,千办无需为我之死悲伤,能成此大业,生当快哉,死亦快哉。】 【愿大宁长盛不衰,愿百姓永享安康,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拿着这封信的手,在颤抖。 叶无坷站在那,身子也在颤抖。 大奎二奎三奎,从来都没有见过叶无坷如此反应,就连叶无坷知道自己的病被治好了的那天,他都没有如此反应。 余百岁看着叶无坷的样子,莫名心痛。 “秦千办,千古。” 叶无坷回身,朝着大龙城的方向深深一拜。 送信的小伙子赵铁柱是在大龙城山下一个小村子里郎中的孙子,老郎中已在此地行医数十年。 白狼族凶狠,但对懂得医术的人也不愿随意下手。 郎中在蜀西南本就奇缺,杀郎中这种事会引起公愤。 赵铁柱告诉叶无坷,杨先生多年前就经常去他家里看病,杨先生有惊厥多梦的毛病,总是睡不好,他阿爷一直都给杨先生配药调理。 后来熟悉了之后,杨先生每次来都会带一些好酒,与他阿爷小饮。 他说他从来都没有见过一个喝酒都如此节制的人,杨先生每次喝的量都固定,绝不多饮。 杨先生从来都没有缺过他家里的药钱,每次还都会带些小礼物。 久而久之,阿爷也说过能不能帮杨先生做些什么,杨先生始终都说无事相求。 这么多年,这是杨先生第一次拜托他阿爷做一件事。 也正因为如此,一直对杨迹政并不是很放心的龙岩,派人查过几次郎中家里,都没有查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结交十年,杨先生可能一直在等这一刻。 赵铁柱还说,杨先生还把存下的银子给了他家里好多好多,还说将来有机会,让他带着阿爷去看看长安。 杨先生让他送信之前还说,他也想去看长安,但是去不了了。 老人想去但能去的地方已经不多,他说,你阿爷在这行医数十年,对得起每个人,他作为孙辈,不需要再为任何人负责,只该为他阿爷负责。 “千办。” 赵铁柱问:“去长安是不是很远很远?” 叶无坷点头:“很远。” 赵铁柱脸上有些犹豫不决的样子。 叶无坷问:“第一次决定要出远门,有些心慌?” 赵铁柱摇头:“不心慌,只是在想,阿爷若真的想去长安看看,那大概......不能回来了。” 叶无坷忽然间就懂了,这是杨先生最后一件嘱托。 不,是秦先生的最后一件嘱托。 秦先生在蜀西南十几年,他不敢有一份松懈,所以他不可能在大龙城里有真正的朋友。 所以赵铁柱的阿爷,以及这个憨厚的少年,就是秦先生在蜀西南最惦记的人了。 秦先生让他来找叶无坷,不仅仅是想让赵铁柱送来一封信,还想让叶无坷帮他还一个人情。 秦先生请赵铁柱来送信,是欠了赵家一个人情。 “我会找一艘船。” 叶无坷说:“带你们走水路先到益州,从益州再一路向北往长安,路上你们就住官驿,我写一封信你贴身收好不要丢了,进官驿的时候就给驿丞看。” “到了长安之后,你去永安巷找一个姓叶的老人家,他会帮你安顿好一切,你不必担心阿爷的身体,一路上都会平平安安。” “真的啊?!” 赵铁柱显然兴奋起来。 叶无坷道:“真的,我可是钦差,钦差的话你还能不信?” “我信!” 赵铁柱使劲儿点了点头。 叶无坷道:“但是得回去问问阿爷,若他想去长安你就带他去。” 赵铁柱道:“不用问,我阿爷心心念念就是去长安,去看看长安城里那座雁塔,看看神威门,看看未央宫,看看书院,都看看,都要看看。” 叶无坷道:“去吧。” 他写了一封信,用了他的官印,不放心,又让身边廷尉取了一块令牌让赵铁柱带着。 赵铁柱朝着叶无坷深深一拜:“多谢千办大人,千办大人长命百岁,不不不,长命千岁。” 叶无坷笑:“百岁就够了。” 余百岁:“那是。” 他也从身上摘下来一块牌子递给赵铁柱:“路过的大城,里边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只要是东广云汇的生意,你拿我的牌子随便去。” 赵铁柱:“东广云汇是什么?” 余百岁回答:“往北走你就知道了。” 他拍了拍赵铁柱的肩膀:“一路上想吃的都多吃些,替......秦先生多吃些。” 赵铁柱:“秦先生又是谁?” 余百岁摇了摇头:“没什么,我说错了。” 赵铁柱欢欢喜喜的走了,他不知道秦先生是谁,但他知道他能有这么好的运气,都是因为杨先生。 杨先生还说过,特别喜欢他,看到他就会想起另外一个小孩儿,不过那个小孩儿是十几年前的小孩儿,也会随着赵铁柱长大而长大。 赵铁柱问,杨先生你说的小孩儿是谁啊,杨先生说也是一位好朋友的孩子,他已经十几年没见过了。 杨先生还说,现在那个小孩儿应该已经二十五岁,是个大小伙子了。 叶无坷看着赵铁柱脚步轻快的跑下山去,他回头看向大龙城。 “咱们还得回去,回去找庄大将军商议一下对付小龙城龙居的事。” 余百岁点头,他小心翼翼的看向虞杏薇。 虞杏薇也点头:“咱们先把秦先生的事办好。” 余百岁感激的看了她一眼。 他们转身准备往大龙城回去的时候,忽然听到远处有人喊。 “前边可是钦差叶千办?” 叶无坷回头。 见从山下来了一队廷尉,能有数十人,为首的年轻人穿百办锦袍。 看起来是个很英挺俊朗的年轻人,身材修长健硕。 “见过叶千办。” 这个年轻百办一口气跑过来,山路难行,他跑的这么急到近前气息不乱,显然根基不俗。 “卑职秦焆阳,受徐相所托,带徐相亲笔信从益州赶来,交叶千办。” 他说着话从怀里取出来一封信双手递给叶无坷。 叶无坷接信的时候仔细看了秦焆阳一眼:“你也姓秦?” 秦焆阳微微一怔:“千办说也姓秦是?是刚刚见过姓秦的人?” 叶无坷道:“一位前辈。” 他拿着书信往回走:“我以前在廷尉府里没有见过你。” 秦焆阳:“卑职八年多前进廷尉府,先外派在京畿道渭郡分衙做事,千办离京之前我才调回长安,领百办缺,才回长安三天就被副都廷尉派到徐相身边,负责联络。” 叶无坷脚步停住。 他再次看向秦焆阳:“令尊......也是廷尉府的人?” 秦焆阳:“是,家父十几年前因公殉职,那时候我才十岁左右,过了差不多六年,副都廷尉亲自到我家里去,说让我进廷尉府做事,当时可把我吓了一跳。”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 他喃喃自语:“焆阳......明亮的太阳。” 秦焆阳笑,很自豪:“父亲给取的名字。” 第六百零四章模式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东野镇。 铭泰钱庄。 东野镇虽只是个镇子,可其规模超过了一般的县城,如叶无坷曾经到过的锦棉县,县城规模还不及东野镇的三分之一。 东野镇在距离小锦川大龙城不到百里的地方,这里是南北往来最为繁华的交通要地。 于蜀西南各部族做生意的行商,都会在东野镇里歇脚。 在大宁立国之前,东野镇的规模就超过了数万人,中原战乱也几乎没有影响到这个地方,所以在大宁立国二十年后的今天更为繁华。 小规模的生意人从蜀西南各部族收来的货物,如果自己没能力走远途到中原地区交易,就可以在这里转手卖出去。 虽然所得利益会比卖到中原少几成,可那只是表面账目。 细算下来,小规模的商队沿途花费,再加上关税,再加上货品消耗,再加上吃穿住行等等等等,其实还不如在东野镇把商品转卖出去。 铭泰钱庄是个很特殊的地方。 以前在局势混乱时期,商人之间彼此也少有信任。 小商队收来的货品,极有可能被大商队毫无遮拦的直接吞了,小商队的人最后连个本钱都要不回来。 现在好像谁也说不清楚了,铭泰钱庄是具体在什么时候出现的。 可是在铭泰钱庄出现之后不久,东野镇就多了一个规矩。 小商队把货品出售之后,拿着收据到铭泰钱庄领银子,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克扣亏欠的事。 久而久之,东野镇这边就有了这样的规矩。 交易的双方不经手银钱,所有的款项都由铭泰钱庄之处,各商行在铭泰钱庄里都有自己的账号,铭泰钱庄直接把钱从这个账号转存到另一个账号。 如此不见现银的操作方式,避免了出现纠纷,且避免了被土匪盯上。 铭泰钱庄有自己一套规则,就算土匪抢了某支商队的银票,到铭泰钱庄去支取银两的时候也支取不出来。 大宁立国之前,本地一伙规模极大的土匪抢夺了不少商队的银票,带着上百人去铭泰钱庄支取银两。 他们在得知银子不可能给他们之后大发雷霆,还想把铭泰钱庄给抢了。 当天,一百多具尸体就都被挂在了东野镇的镇子口,进东野镇的大路两侧的树上,像是挂满了吊死鬼小虫儿一样挂满了吊死鬼。 自此之后,铭泰钱庄的名声大振。 有人粗粗估计,东野镇铭泰钱庄每一天的银钱收入支出就至少有几万两甚至超过十万两。 信誉良好的商家,甚至可以在铭泰钱庄直接借款做生意。 据说当年有一家特别大的商行在包下一个极具规模的生意后,因为带来的现银不足,直接找到铭泰钱庄借款,借出白银数十万两。 这个消息一传出去,铭泰钱庄的声誉更旺。 没有人知道铭泰钱庄的银子是从哪儿来的,但所有人都已相信铭泰钱庄财力雄厚到深不可测。 不过也有人说,铭泰钱庄就是一个无底洞,从铭泰钱庄里借了银子出来的,迅速还上还好,但凡稍有拖延,利滚利之下就会导致商人家破人亡。 当然,没有人证实过这一点。 铭泰钱庄号称永不关门,昼夜开门做生意,不管你什么时候走进钱庄,都会有人接待。 此时此刻,鬼奴就在铭泰钱庄的后院。 铭泰钱庄的后院从外边看起来规模很大,除了据说有严密把守的钱库之外,还有数十个独院,供那些大客户休息。 据说在铭泰钱庄内存银超过五十万两,就可以随时都来这里,但没资格住进那些独院,在后院的主楼内,随意享受。 吃喝用度都不需要自己掏钱,每日还有专门的仆人伺候打扫。 存银百万两以上的,随时都可以住进后边的独院,不限时,住多久都可以,别说吃喝,就连衣服都提供,内衣内裤袜子也给。 后院一个看起来格外清雅的小院内,鬼奴坐在树下看着账目。 “徐绩在益州动手,刘家已被查抄。” 鬼奴一边翻阅账目一边问:“涉及到刘家的款项都洗了吗?” 一个留着长须的老者微微俯身:“回鬼奴大人,刘家的银子都已经洗干净了,不会查出来一点问题。” 鬼奴点头:“大先生二先生对你做事,历来信任。” 他把账目放下,看向面前老者说道:“不过徐绩既然来了,显然是李叱想把咱们这彻底翻查一遍。” 他起身,缓缓踱步:“从大黎银矿出来的银子这些年始终都能洗的干干净净,就算朝廷查也查不出什么问题来。” 老者自信的说道:“就算朝廷把户部那些查账的高手都调来,也不会查出来问题。” 鬼奴道:“即便如此,大先生和二先生的意思还是暂时停一停,等徐绩在蜀西南折腾够了再继续。” 老者道:“可一旦停下来,账目流水就会出现断崖式的下跌反而会引起怀疑。” “没事。” 鬼奴道:“在打仗,打仗难免会有这样的影响,况且......只要我把叶无坷杀了,这事就更解释的通了。” 他一边走动一边说道:“杀叶无坷不只是因为讨厌他,还因为他一死就能引起西南震荡,徐绩可以暂时不死,庄无敌也不好杀了......但叶无坷一定要死。” “他是钦差,钦差死在这,又在打仗,所以商人大规模的离开蜀西南,账目上出现断崖式的下跌就合理了。” “郑先生应该清楚,咱们所谓的账目清楚在朝廷想动手面前,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 “账目再清楚,再查不出黑的,只要皇帝李叱一句话,圣旨一下,全天下百姓就都觉得你是黑的,况且我们本来也是黑的。” “做皇帝可真好,可以讲理也可以不讲理,连不讲理,他都可以说成是在讲理。” “想要你的银子了,查不出问题也没事,可以给你扣上很多帽子,最厉害的一顶帽子就叫谋逆。” 他看向被称为郑先生的老者:“所以朝廷盯上了,就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铭泰背后是蜀中二十四家,刘家没了咱们不担心,因为还有二十三家在呢。” “可一旦没的超过五家,剩下的人也就怕了,慌了,会把银子从钱庄里疯狂的往外提,然后跑路......” “这些年我们一直对各大世家说,银子在钱庄洗一遍就没问题,保证安全,因为我们还有最后一张底牌。” “谁出了事,谁被查了,谁惹了什么不该惹的,咱们可以把人安排到白蒲那边去,银子也可以给他们顺利转出去。” “信誉良好,所以各大世家都找咱们做生意,因为他们很清楚,咱们能给他们安排最好的出路。” “就算他们在大宁混不下去,还可以到白蒲那边继续做人上人......现在不一样了,白蒲挡不住高真的十万大军。” “大先生和二先生也没有想到,皇帝要对各大家族下手会用釜底抽薪这一招。” 鬼奴坐下来,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蜀西南这边本来是天堂,现在就快成地狱。” 郑先生也跟着叹了口气。 他说:“大楚时候多好,大家都墨守成规,朝廷想查谁的时候,大不了咱们让朝廷满意,拿些银子补补亏空也就罢了。” “可现在不一样,皇帝李叱想要查办的不是一家两家,也不是随便填补一些银子他就能满意的。” “哪怕是楚灭之前天下大乱,咱们这依然是天堂,中原战乱,各大家族的人纷纷迁往蜀中避祸,其中六七成都来了咱们蜀西南。” “不说各大家族,就连那些名人雅士也都往蜀西南来避祸,甚至大楚最有名的几家书院,也都搬到蜀西南来了。” 鬼奴道:“所以是这历史的进程促使了蜀西南这边畸形的发展,铭泰钱庄就得益于那个混乱时期。” 他看向郑先生道:“各大世家,数不清的财富涌入蜀西南,他们需要用钱生钱,也需要保证钱财的安稳,他们更需要把从银矿里盗掘出来的银子洗干净......” “如果说那时候天下是一个大染缸,蜀西南这里反而是一缸清水,什么脏污的东西进来洗一洗,出去就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总之还是小心吧,唯有战争可以让账目变动合理起来,唯有朝廷大员的死,能让地方局势变得更乱。” “叶无坷,我会尽全力把他杀了,到时候钱庄的银子就尽快往外转,对外就说是各大商行担心战争影响太大,所以把钱都抽出去了。” 郑先生道:“咱们在大宁各地办了上百家空头商行,还往朝廷办的钱庄里注入了大笔的资金,只要想转,一个月之内就能把铭泰之内的八成的银子都合理合法的转出去。” 鬼奴摇头:“一个月太慢了,在我杀叶无坷之前就要运作起来,先用咱们自己的空头商行往外转,然后再让各大世家控制的商行往外撤。” “这样办,一是可以保证咱们的银子安全,二......各大商行都撤走了银子,徐绩想稳定蜀西南,想振兴商业,想让这里的百姓看起来过的好一些,他怎么向皇帝交差?最终还是要低下头求到各大家族。” “这是一个循环,徐绩奉旨来查办各大家族,可他要想让民生好起来,就不得不求助各大家族,徐绩是个聪明人,他懂得平衡。” “最终,这件事会在一个平衡点结束,徐绩那边,咱们就算让一步,刘家他灭了就灭了,再灭了几个也可以,而这个平衡点就是叶无坷。” 鬼奴道:“为什么我不急着杀叶无坷?而是给他教训?其实是在给徐绩看。” “徐绩那边再查抄几家是我们的底线,到了那个底线我们就把叶无坷杀了,徐绩便明白,他触及了我们的底线,于是这个平衡也就出现了。” “徐绩明白我们在这不会再让步,他会收手,然后再以仁慈的姿态召集各大家族回来,他甚至会在权力之内给各大家族一些方便,把不合理的生意做成合理的。” “说句难听的话,叶无坷在推行毁黑膏种甘蔗的事,黑膏是钱,甘蔗生意也是钱,最终这钱,还得是我们的,哪怕甘蔗生意比黑膏生意带来的收入要低得多,也得是我们的。” “还有田地,没有了银矿我们就和徐绩要田产,要方便,要一切都要到的东西。” 鬼奴缓缓吐出一口气。 “叶无坷什么时候死,就看徐绩再动多少人。” 郑先生微微俯身道:“那我就按照鬼奴大人的吩咐尽快去安排好,咱们就让徐绩看看,他想惹事,那就让蜀西南变成一片荒漠,他一两银子都动不了,也用不了。” 第六百零五章找到你了 - 天下长宁 - 知白 历史会创造一个又一个寻常百姓平时根本不可能听到的奇迹,哪怕是在同时代发生。 就在旧楚将灭天下大乱的时候,整个中原的百姓都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可是各大家族已经在战乱来临之前,将家族人口,钱财,事业,逐渐往不可能发生大规模战事的蜀西南转移。 当绝大部分人在战争之中流离失所甚至埋骨他乡的时候,在绝大部分人连饭都吃不上以至于易子而食的时候。 在蜀西南,各大家族甚至有能力将大楚之内比较好的书院也转移了过来。 是为了他们的孩子,能在这样的环境下接受最好的教导。 书院的先生们也要感激,因为凭他们自己的学问应付不了那灭世一样的灾难。 就算是当时楚国都城大兴城内的百姓饿死的也不在少数,蜀西南这边各大家族依然锦衣玉食。 铭泰钱庄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蜀西南。 “郑先生,我与你相识多年。” 鬼奴看向老者:“有几句话以我身份本不该说,但你也帮了我不少,所以......” 郑先生连忙俯身:“请鬼奴大人指点。” 鬼奴说:“你是钱庄的管事,可只是管事,不要太把这些事当成是自己的事业,也该为自己谋求后路。” 郑先生脸色一变。 鬼奴道:“有些时候,人会因为常年从事一件事,而觉得这件事就是自己的事业,是自己的全部。” “可实际上呢,你只是对你过往几十年的付出产生了依赖,而非是真的对事业依赖,你觉得脱离会痛苦,甚至有无家可归的错觉。” “你为钱庄付出的再多,钱庄也只是你效命的地方,钱庄不是你的,钱不是你的,但命是你的,家庭是你的,子孙后代是你的。” 郑先生声音微颤的问道:“鬼奴大人,是......得知了什么消息?” 鬼奴摇头:“没有,只是想告诉你,不只是你,也包括我,当需要被牺牲的时候,我们都会成为牺牲品。” 郑先生脸色又变了变。 鬼奴道:“有些话说出来可能显得很不好看,听起来反而像是挑拨离间一样的下作丑陋。” 郑先生连忙摇头:“不会不会,我知道鬼奴大人都是为我好。” 鬼奴笑道:“郑先生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我为什么要为你好?若你不是钱庄管事,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 他笑着说道:“我和你说这些,只是因为你在自保的时候也能给我带来些好处,你掌管的账目巨大,一旦出现割舍,你首当其冲。” “所以在安全撤离钱庄财产之前首先考虑的是安全撤离自己,而我也需要你在安全撤离的时候为我准备一大笔银子。” 郑先生道:“我懂了。” 鬼奴道:“上面的人再看重你,你也只是一枚棋子。”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后继续说道:“让你顾全大局的人一定在大局之内,让你不惜一切代价的人一定不在代价之中。” 郑先生脸色大变。 这种话,他第一次听到。 他是一个极有能力的人,不然的话这么大的钱庄生意也不会交在他手里经营。 可正如鬼奴所说,他付出的太多所以难免会把这事业当成是自己的。 郑先生深吸一口气,微微俯身道:“我会安排好。” 鬼奴道:“我这些年和你这些年都做了很多事,就算拿一些银子将来用作养老也是应得的。” 说到这他起身:“一会儿我离开之后,你就安排你的家人先撤离吧。” 郑先生道:“鬼奴大人需要的那笔银子,我会让家人一并带走,荆州那边......” 鬼奴一摆手:“我知道,不用多说了。” 郑先生道:“那就祝愿鬼奴大人一切顺利。” 鬼奴忽然叹了口气:“我的人生从未顺利......谢谢你的祝愿。” 郑先生看着那张脸谱面具,十分好奇那张面具之下的脸到底是什么样子。 从后门离开铭泰钱庄之后,他上了早就已经等在这里的马车。 赶车的是一个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的汉子,穿着粗布衣服,或许是常年风吹日晒所以肤色发黑,眼神也有昏花。 “公子,我们要回益州了吗?” “高叔,不回呢。” 鬼奴只有坐进这辆车里才会真正的放松下来,他往后靠了靠,脸谱面具之下,那双眼睛里好像有一束光幻明幻灭。 “高叔。” “在呢。” “回家。” “家?” 高叔微微一怔,然后点头:“好。” 这哪里能算是一个家呢,那只是一座建在孽海旁边的一座石头房子。 孽海不是海,是一片大湖,大到让人错觉那是一片海。 海边只有稀疏渔村,而这座石头屋子不在村子里所以就更显孤独。 马车在这座石头屋子外边停下来,车进了后院,石头墙将车挡住,外边的人看不到。 石头屋子很大很宽敞,宽敞到有些空旷。 屋子里简陋的好像不是为人准备的,甚至没有装修。 只是一个空荡荡的石头房子的壳,靠窗一侧有个木头墩子,那应是一根枯木树根,权当是一个凳子了。 靠北墙有一张床,用一些圆木钉在一起,床面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搓衣板。 躺在这样的床上不可能舒服。 可鬼奴就在这张床上躺下来,舒服的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他四仰八叉的躺在那,感觉在这一刻不只是他的身体放松了,连他的灵魂都放松了。 赶车的老人就在窗口那个木头墩子上坐了,靠着墙,看着窗外,像是一个年迈的哨兵依然在尽职尽责的守着什么。 “高叔,东西买了吗?” “买了,在车里,还没到时辰,等到了我帮你拿进来。” 鬼奴嗯了一声:“好。” 他躺在那,睁着眼睛看着那粗糙的屋顶。 “八年了,好快。” 鬼奴说。 他的声音有些飘忽。 高叔嗯了一声:“是啊,八年了,真的好快......公子,八年了,应该......” 他后边的话还没有说出口,鬼奴就打断了他。 “知云说过很多次,等我们成亲之后,她就和我来大黎,住在孽海边上,我们自己造一座屋子,我去当值的时候,她就在家里等我。” “她说她会在孽海边上采很多花回来,我下值回家一进门就能看到五颜六色的花儿在接我,就能闻到乱七八糟的香味,还能看到她。” “定下婚约那是十年前了......对吧,高叔。” “是的公子,十年了。” 高叔看着窗外,说话的声音也变得飘忽起来。 “当年朝廷就在着手准备收服大小锦川,所以要派很多人提前来蜀西南这边布置,公子是第二批,当时公子本来不想答应的,因为公子快和知云姑娘成亲了。” 高叔看向鬼奴,鬼奴依然四仰八叉的躺在那张注定了永远都不可能舒服的床上。 “公子和知云姑娘说了这件事,知云姑娘说......你该去,家是小家,国是大家,你能为朝廷办那样一件大事,是积德,是大德,将来我们就都会有福报,我们的孩子也都会有福报。” 他说到这句话的时候,鬼奴明显颤抖了一下。 那一幕一幕,瞬间就回到了他的脑子里。 那个能说出这番话的姑娘,就在他离开家门之后不久被人祸害了。 “福报......” 鬼奴的眼神逐渐狰狞。 “福报?!” 他的声音逐渐凄厉。 “公子!” 高叔喊了一声。 鬼奴的粗重呼吸在这一刻停了一下,然后他开始深呼吸调整。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呼吸逐渐平稳。 “公子,以后还是不要这样了。” 高叔的语气之中带着哀求。 这是鬼奴主动让他做的事,让他时不时的就要提起鬼奴和知云姑娘的往事。 “没事。” 鬼奴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需要不停的刺痛我自己,在刺痛之中锻炼冷静下来的能力,不然的话,我怎么报仇。” “她好喜欢孽海,虽然她从没有来过。” 鬼奴说:“自从知道我要被调往蜀西南,她就开始去查阅书籍,去打听关于这里的一切。” “她知道了这里有一片海叫孽海,有一座山叫情山,知道了在情山孽海旁边定下誓言的爱情,是永开不败的花。” “她查了很多很多关于情山孽海的故事,她说要在孽海边建一座石头房子,因为她要的爱情,海枯石烂都不变。” 鬼奴缓缓闭上眼睛。 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两行泪水从眼角流落。 不知道过了多久,鬼奴猛然睁开眼睛。 他看着屋顶的眼神里,出现了刀剑,出现了锋芒,出现了犹如冰天雪地一样的恨。 “她被人折磨的时候,我还在和同僚们商量着南下的事,还在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完成朝廷的嘱托!” 鬼奴猛的坐起来。 “她出事之后,衙门里的人居然还瞒着我!” 看到他即将暴走,高叔连忙起身。 “公子,很多失去的东西都有可能找回来,唯独死去的人不能,所以我们只需要把那些人都送进地狱,送进地狱去和知云姑娘道歉,给她下跪道歉!” 鬼奴猛然抬头看向高叔,眼睛里的恨意浓烈的几乎实质了一样。 “是!” 他大声说道:“报仇,为她报仇,谁阻止我为她报仇我就杀了谁。” 高叔眼神有些绝望,可他不想让鬼奴看到他眼神里的绝望。 高叔也是痛苦的,他不想让公子报仇了,可是他还要听公子的话,总是要提醒公子不要忘了报仇。 在他看到方知我的骸骨被公子挫骨扬灰的时候,他真的想把公子杀了,然后自杀。 结束这一切。 “她会得到道歉的,她可以不接受,但必须有。” 鬼奴抬起手将脸上的脸谱面具摘下来,那是一张满是疤痕的脸,密密麻麻的,如同蛛网一样。 这张脸,足以吓哭任何一个孩子。 哪怕只是看一眼。 深吸一口气,鬼奴起身。 他一步一步走向门外:“高叔,你去拿东西吧。” 高叔连忙转身跑向后院,他取了早就准备好的香烛纸钱。 回到空荡荡的石头房子里,他看到公子正在孽海旁边采花。 不久之后,鬼奴回到屋子里,将采来的花插在竹筒里,放在窗口,这样的花束比往年多了一束。 “在那边等着我,我不会耽搁太久才去见你的。” 鬼奴点燃纸钱:“知我去见你了吗?他和你道歉了吗?他应该给你道歉的......他不该骗我,也不该骗你。” 鬼奴将纸钱一张一张的放进火盆:“他说过要给你报仇,可他最后退缩了,不过......也好,他去陪你,帮你照顾二老,你也不会那么累。” 鬼奴看着燃烧的纸钱,火光映照着他的脸。 如同他的眼神一样,幻明幻灭。 就在这一刻,鬼奴猛然抬头看向窗外,正对着孽海的方向,有一个身穿黑色锦衣的年轻人正站在那看着他。 第六百零六章你再下手试试? - 天下长宁 - 知白 鬼奴将那张脸谱面具重新戴好,走出石头房,朝着孽海边那个一身锦衣的年轻人大步过去。 在这一刻,好像宿命相交。 “既然到了家门口,为什么不进门坐坐?” 鬼奴在距离叶无坷大概两丈左右停下,他说话的语气真的像是等到了一位久别重逢的老友。 见叶无坷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鬼奴往四周看了看:“自己来的?倒是有点儿喜欢你的自信了。” 他指了指孽海。 “你此刻应该在另一边,在大龙城里,等着黑狼族的大土司龙居带着他的军队在进大龙城一半儿的时候突然发起攻击。” 鬼奴说:“你应该再去立下一个不世之功,生擒大龙城的大土司龙岩之后,再阵斩小龙城的大土司龙居......” “那样的话不管过去多久,你的名字都将在帝国的史书上闪耀。” 他问:“出乎我预料的就是这个了,这么大的功劳你居然不要跑来追我。” 叶无坷回答的理所当然:“因为你说要杀了所有我在乎的人。” 鬼奴笑:“这样的对手才真的讨人喜欢,在功劳和自己在乎的人之间做选择,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我真的开始喜欢你了。” 叶无坷从袖口里取出来折叠的整整齐齐的纸:“上次看到你留下的信之后,我就找不到不杀你的理由了。” 鬼奴笑道:“你可是大名鼎鼎的叶千办,你可是廷尉府公平公正的象征,你可是无数年轻人心中的标杆,以后大宁朝廷录用人选都会以你来宣传,你怎么可以放弃国事而为私事杀我?” 他问:“你一个人来杀我,是不想让人知道堂堂叶千办也会放大局于不顾?还是不想让人看到你没那么公平公正的一面?” 叶无坷道:“哪有那么多理由呢。” 鬼奴想了想,点头:“是啊,我已经放话要杀你全家了,哪有那么多理由呢?” 叶无坷道:“身上的衣服,并不能阻止我杀死任何威胁到我家人生死的人。” 鬼奴:“你没有道德良心上的过意不去?毕竟我可是个受害者,你这样公平公正的人,不该先去追寻事情的真相?” 叶无坷道:“你故意留下那封信不过是想让我去追寻所谓的真相,让我费劲心思的找到当年发生过的一切。” “然后,你觉得我这样性格的人在面对你的时候会纠结,会为难,会觉得你可怜,所以下手的时候,我会痛苦。” 叶无坷摇头:“你内心为何会有那么多戏?追寻真相与我无关,与我有关的是我的家人和朋友。” 鬼奴想了想,点头:“确实是我想太多了,我还真的是想让你拼了命的去追寻真相,在找到真相之后陷入痛苦。” 他伸出手,握拳,然后弹出一根大拇指。 “你确实让我刮目相看了,你直截了当的让我觉得自己真是多此一举。” 叶无坷问:“你的半死人呢?” “半死人?” 鬼奴微微皱眉,然后醒悟过来:“这个称呼好像不错。” 他没有回答,而是问了叶无坷一个问题。 他问的很认真。 “你对陌生的亲情怎么看?” 叶无坷没有回答,只是那么看着他。 鬼奴缓步走动:“你是没有理解陌生的亲情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帮你简单解释一下......” “你有一个父亲,唔......人人都有父亲,你的父亲却不只有你一个孩子,比如......束休。” 他看向叶无坷:“束休是你的兄长,从故事剧情来想,他应该是比你还可怜些的,毕竟他真的受到牵连了。” “但他并不比你可怜,最起码他从小锦衣玉食,在很长一段时间过的可比你们兄弟两个在无事村的日子要好的多了。” “说束休,你好像反应并不是那么清楚,那我再提一个名字,唐旭......也是你哥哥啊,算起来还是你的大哥。” 他猛然回头,抬起手指向叶无坷:“唐旭是嫡长子,而你和你大哥叶扶摇,是庶出。” 他问:“这就是陌生的亲情,你们从没有见过面,甚至不知道彼此存在,可你们就是亲兄弟啊......对于这种亲情,你怎么看?” 叶无坷依然没有回答,也没有反应。 他还在等,等更多的真相自己冒出来。 布局的人永远都会比探查真相的人更迫切的希望真相浮出水面。 不然的话,这个局就会显得那么无趣。 见叶无坷还是没有什么反应,鬼奴明显已经有一些浮躁从语气之中释放出来。 “你不像是个漠然的人。” 鬼奴说:“从你对束休的态度来看,你是一个对亲情本该看重的人,哪怕,是陌生的亲情。” 叶无坷还是那样看着,眼神平淡的好像在看人演戏。 还是一场无趣的戏。 但凡这一场戏精彩些,他都不应该如此平淡。 所以鬼奴确实更为急躁了些,他笑了,狞笑。 “你不是想知道半死人在哪儿吗?” 鬼奴猛然后撤,脚下一点身子向后飞了出去。 叶无坷立刻发力跟了上去。 在向后疾掠的时候,鬼奴双手结印嘴里念念有词。 在他退到石头房前的那一刻,两个青黑色的身影从石头房后边的院子里掠出来。 一个十分高大雄壮,也只是比二奎的身材稍稍逊色一些罢了。 他身上依然没有衣服,好像连肉皮都没有,是肌肉直接暴露在外。 无法知晓他是被怎么淬炼出来的,那一身青黑色的肌肉像是青铜铸造一样。 另外一个半死人看起来和叶无坷身材差不多,修长结实。 和那个雄壮的半死人不同,这个人的眼神好像更为灵动一些。 他身上到处都是伤疤,千疮百孔一样。 两具半死人落在鬼奴身前,雄壮的那个凶神恶煞一样死死盯着叶无坷随时都要扑过去,而另一个身材修长匀称的,则像是一面盾牌一样护着鬼奴。 “向你介绍一下!” 鬼奴指向那个高大魁梧的半死人:“他......你父亲唐安臣的亲兵校尉,也曾是为大宁立国有过不少战功的人,在立国之后,他升为将军。” 叶无坷微微皱眉。 鬼奴道:“那个被你轰碎了半边脑壳的,也是你父亲唐安臣的亲兵,也是在大宁立国之后被封为将军的人,可惜......我没杀他,你杀了他。” “这两个人对于大宁来说是功臣,对于你们唐家来说也是。” 鬼奴嘴角带着仇恨的笑,冷眼看着叶无坷。 “你的那位嫡长兄唐旭无恶不作,是这两个人不停的帮他遮掩,多讽刺的事啊......大宁的皇帝陛下要创造一个公平公正的世界,为此而征战多年。” “他建立了大宁这样的帝国,带着一群志同道合的手下将旧楚那样吃人的朝廷彻底推翻,可是他的部下,那些屠龙的勇士,逐渐变成了恶龙。” 鬼奴抬起手指向叶无坷:“你不觉得讽刺吗?唐安臣追随陛下铲除世间不公,将那些欺压百姓的旧楚世家大户一个一个碾碎打服。” “唐安臣在带兵征战的时候也一定告诉他的部下,一切都是为了百姓们将来过上好日子,谁欺负百姓,他们就要把谁打碎,哪怕那些人曾是这个天下的统治者!” “可是后来呢,你父亲的儿子,你的嫡长兄,做了那么多坏事,伤害了那么多人,当街羞辱女子,还逼着她全家自尽,最后还把尸体拉进山里粉碎抛掉。” 鬼奴深吸一口气:“而做这些事的就是这两位将军,这两位曾经发誓要推翻一切不公的将军。” 叶无坷眉头皱的越来越深。 看起来他的内心似乎也开始松动。 鬼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我找到他们了,他们配做将军吗?唐家,配在众生之上吗?” 他往前走了一步,手放在那个魁梧僵尸的肩膀上。 “我找到他们,折磨他们,从身体到灵魂,我问他们,还记不记得当初跟着陛下打江山是为了什么?陛下依然是当年那个发誓要推翻不公的陛下,而他们却变了心?” “他们也会痛苦,可那不过是表象,如果不被我抓住折磨他们大概也不会痛苦,偶尔会在睡不着觉的晚上反思一下,然后就忘了。” “我把他们炼制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让他们替我去杀人,他们可真的是太好用了。” 鬼奴道:“可惜了,其中一个被你彻底杀死,对于他来说是个解脱......我不高兴,因为对他的折磨显然还不够。” 他在僵尸肩膀上拍了拍:“他们身为朝廷将军便是国之公器,却把公器用于私己,将国家法度置于不顾,这样的人还配得上什么?” 他说完这句话指向叶无坷:“去杀了他。” 僵尸立刻向前疾冲,挥拳砸向叶无坷面门。 叶无坷闪开的时候,隐隐约约的好像在这魁梧僵尸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痛苦。 “他配不上是大宁的将军,但还配得上是你们唐家的私兵。” 鬼奴看着那僵尸猛攻叶无坷,一脸戏谑:“让你父亲的私兵来杀了你,对于你来说好像也是一种讽刺,我乐于见到这些......不管是他杀了你还是你杀了他,我都乐于见到这些。” 他话音才落,叶无坷已经以更为灵活的步伐绕到了僵尸背后。 叶无坷飞身而起,双脚落在僵尸肩膀上,他就在僵尸肩膀上蹲下来,一只手按着僵尸的脑袋,另一只手双指顶在僵尸后脑上。 砰地一声! 霸道至极的劲气把僵尸的脑壳直接洞穿,这一击叶无坷显然动了真正的杀意。 鬼奴哼了一声:“你倒是果断,看来疏远的关系果然是不必在意。” 他也没有想到,叶无坷对付他如此精心炼制出来的僵尸竟然毫不费力。 “他是你父亲的旧部,你一点儿犹豫都没有。” 鬼奴道:“看似多情之下的你,也是个无情人。” 叶无坷踩着那具往前扑倒的尸体落地。 他从尸体上走下来,一步一步朝着鬼奴走去。 “该死则死。” 叶无坷的回答简单之极。 鬼奴点头:“世间的道理向来简单,可又从未简单过。” 他站在最后一个僵尸的身后:“接下来,你可以试试杀了这个。” 叶无坷虚空一点。 鬼奴身前的僵尸立刻横移挡住鬼奴,他肩膀被劲气击中。 下一息,第二道劲气到来,正中僵尸额头,打的他猛然往后一仰。 啪啪啪啪...... 鬼奴在僵尸身后鼓掌:“你看他多善良,被你打了几次都不还手。” 他探出头看向叶无坷:“因为是我故意的,我只用他来为我挡住所有伤害,你看看他身上,千疮百孔......我不想用他做杀人的刀,我只想让他一直受折磨。” “叶无坷!” 鬼奴声音骤然凄厉尖锐起来:“他是唐安臣的三子唐鼎,唐旭和束休的弟弟,你的哥哥,你还能下的去手吗!” 第六百零七章解脱吧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脚下踩着气浪,他人从鬼奴正面直接消失,下一息人在鬼奴侧面出现,一抬手小猎刀直奔鬼奴太阳穴。 鬼奴在看到叶无坷出手的时候,嘴角却勾起一抹阴狠笑意。 他根本没有躲闪的打算。 他只是又一次下达了命令。 “挡住。” 那具身材修长的僵尸猛然横移过来,用他的头颅去挡叶无坷的小猎刀。 叶无坷想变招都来不及,僵尸用自己的额头将小烈当阻拦,当的一声,小猎刀在他的额头上留下一个缺口。 在这一刻,叶无坷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那具僵尸眼神里的痛苦之色。 叶无坷一抖手将小猎刀收回来,身子拔高,人在高处,自上而下将小猎刀甩向鬼奴的头顶。 鬼奴依然没有一动,抬着头就那么看着叶无坷。 僵尸也随着叶无坷动了,跃起横在鬼奴头顶,用他的胸膛再次为鬼奴挡下一击。 他的胸膛也被小猎刀戳出来一个缺口。 鬼奴哈哈大笑起来。 “是不是很快?他可是在你之前的唐家奇才!” 他声音凄厉的问叶无坷:“他叫唐鼎,出事那年他才十六岁,他是唐安臣最聪慧的儿子,不管读书还是习武都有远超常人的天赋。” 叶无坷凌空翻身落在远处,眼睛已经微微眯了起来。 熟悉叶无坷的人都知道,这个生性纯良的少年眼睛眯起来的那一刻是真的动了杀心。 一点儿也没有余地的杀心。 “算起来他也是无辜的。” 鬼奴站在唐鼎身后说道:“那个时候他沉心读书习武,很少走出家门,唐旭出事之后他自然也要被牵连,他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我用计将他从流放途中救出来,这个可怜虫,还以为我是好人,对我千恩万谢,还发誓说以后一定会报答我。” 鬼奴的手放在唐鼎肩膀:“他说话算话,一直都在报答我。” 见叶无坷就那样看着自己,鬼奴脸上再次出现了戏谑的表情。 “杀我之心愈重?” 他笑了。 “你还是被什么东西牵绊住了,你两次出手他挡了两次,若他还手,你可能还会干脆利索些。” “可他不还手,他只是替我挡着,你今日杀不了我,明日,后日,永远,想杀我的时候他都会替我挡着。” “你们唐家的人就欠我的,欠方家的,他就算替我挡百次千次万次也是他活该。” 鬼奴抬起手指向叶无坷:“你下得去手,就先杀了他。”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 他看着鬼奴说道:“仇恨使人扭曲。” 鬼奴又笑了:“你是想对我说教什么?用你正义的心正义的言辞来教我怎么放下仇恨怎么不再扭曲?” 叶无坷微微摇头:“仇恨使人扭曲,我也是人。” 鬼奴一怔。 轰的一声。 石头房子破开一个巨大的洞口。 两个犹如熊王一样的家伙一左一右从房子里边撞出来,他们是手拉着手撞出来的,可他们不是拉着彼此的手。 那个叫高叔的车夫被大奎二奎拉着双手从房子里直接撞穿出来,披头散发脸上满是血迹。 鬼奴眼神猛然一变。 叶无坷道:“如果你只是想杀了我,杀了唐安臣所有的后人,我都不会觉得你错了。” “不管是你想杀我,杀叶扶摇,又或者是想杀束休,只要你能杀,那就是结局。” 叶无坷道:“我当然也不会因为觉得你报仇合理就任由你杀,能杀了你我当然也不会下不去手,虽然我读过的书里告诉过我原谅有多伟大,如果伟大就要死的话那可去他妈的吧,我又不想做圣人,也不想费尽口舌让你做圣人。” “唯有你杀了我或是我杀了你,这件事才算有个了结,如你在信里说的那样,先杀我身边人......只会逼着我更早更快的找到你了结这些。” “这不是我的因果,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如果有一天被我知道了唐安臣葬在何处,我大概和你一样都想刨了他的坟。” 叶无坷再次走向鬼奴。 “分生死的事谁都会走极端,我从来都没有说过我是一个多讲究的人,你先抓了虞县堂想用折磨他来杀我,又抓了晏青禾还是想用折磨他来杀我,然后笃定的认为我和你不是一样的人,我不会做你做的那种事,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那张脸谱面具下,鬼奴的脸在抽搐。 似乎是引发了旧伤,抽搐让他整张脸都在刺痛。 “那就分生死吧!” 鬼奴忽然加速朝着叶无坷冲过来,唐鼎在他身前也朝着叶无坷冲过来。 在即将冲到近前的时候鬼奴双臂往前一抬,两个袖口里有大量的毒粉喷涌而出。 毒粉迅速弥漫,让这一片如同被大雾笼罩。 噗的一声轻响,叶无坷的身形直接穿透浓雾出来,手中小猎刀甩出去直刺鬼奴的咽喉。 可是在小猎刀即将刺中的那一刻,叶无坷才发现目标依然是唐鼎。 他一抖手,小猎刀在半空之中绕了一下勒住了唐鼎的脖子,发力之下,唐鼎的身躯向前扑倒。 叶无坷向前跨步,右手往前一压的时候廷尉府铁钎从他袖口里甩出来。 一把握住铁钎,叶无坷往下一刺。 噗的一声。 铁钎在叶无坷劲气加持之下贯穿了唐鼎的左臂,然后深入地下。 他将唐鼎死死的钉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鬼奴在叶无坷穿透浓雾的那一刻从浓雾一侧绕了过去。 他已经与叶无坷交过手了,他知道毒雾对于叶无坷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之所以放出毒雾,就是想拖延住叶无坷。 他飞身而起,手中甩出去一条长索,人还在半空,那条长索已经朝着他的车夫脖子卷过去。 高叔披散着头发,脸上都是血迹,看起来伤的不轻。 那条长索就要缠绕过去的时候,大奎伸手一把将长索攥住。 二奎已在蓄力。 见鬼奴靠近,二奎一拳朝着鬼奴的脸打过去。 鬼奴不敢与二奎直接拼斗力气,普天之下都没有几个人敢。 他在二奎迎面而来的瞬间迅速滑倒,在地上滑行避开二奎之后刚要起身,他手里的那条长索却陡然绷直,巨大的力度将他直接拉了起来。 大奎一把将鬼奴拽到身前,碗口大的拳头直接朝着鬼奴脸上砸下去。 鬼奴身子急转。 大奎的拳头贴着他的脸打过去,而他靠旋转避开这一拳的同时朝着他的高叔一刀刺过去。 他的另一只手里,早就准备好了短刀。 “对不起了高叔,我不能让任何人成为我的软肋。” 这一刀直奔高叔心口。 啪的一声。 他的手腕居然在瞬间被高叔攥住了,紧跟着高叔的左手也抬了起来,在左手里,也有一把匕首。 如同电芒划过一样,那把匕首刺向鬼奴的动脉。 鬼奴大惊失色,猛然低头。 这一刀刺在他的面具上,直接将面具击碎。 那把匕首在他眼睛下边划过去,直接将鼻梁划断。 一条笔直笔直的伤口,让他本就狰狞丑陋的脸更加丑陋。 这一刀,划开的好像不只是他的脸,还有他的灵魂。 因为他这时候才看到,他的高叔就在那座石头房子里呢,被人绑在了柱子上,嘴巴被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可是他的高叔,这么多年来一直与他相依为命的高叔,把他当做自己的亲生骨肉一样照顾疼爱的高叔,发誓自己死也要保护好他的高叔,此时双目赤红赤红的看着他呢。 对不起高叔,我不能让任何人成为我的软肋。 这句话在几息之后成了回旋镖,正中鬼奴自己的心口。 在他看到高叔眼睛里的痛的时候,他的心口也剧烈的痛了一下。 三奎扮作高叔一击不中,已然恼火。 回身一脚踹在鬼奴的后背,鬼奴猛然往前扑倒,可即便如此他还能强行扭身,向后一甩手将匕首打向三奎咽喉。 三奎挥刀将匕首弹开,鬼奴已经冲进了石头房子里。 鬼奴回到石头房子里,伸手在腰带上挂着的刀鞘里又抽出一把匕首:“高叔,我们走。” 可此时此刻,他的高叔却好像变成了一个木头人似的。 赤红赤红的眼睛就那么看着他,好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不,陌生人是没资格刺痛人心的。 “高叔,没必要解释那么多,我是在骗他的。” 鬼奴急切的将高叔身上绑着的绳索全都切开,拉了高叔一把:“咱们走。” 高叔的脚步却显得有千钧重一样,竟是挪动不了。 “高叔,我早就看出来那个不是你了,我骗他们的,高叔你信我。” 鬼奴再次发力拉着他的高叔要走:“走啊。” 高叔摇头:“少主......不是我矫情,那句话之后,我们没法相处了。” 鬼奴脸色一变。 噗的一声。 没有丝毫迟疑,鬼奴手里的匕首刺入高叔心口。 “你不走,我终究还是有软肋,对不起高叔,你就是......矫情。” 当他匕首离开高叔身体的那一刻,他看到叶无坷和那三个奇怪的家伙已经围了过来。 在几人同时掠入石头房子的时候,鬼奴站在石头房子另外一侧,他手中拉着一个铁环往外一拽,石头房子的屋顶砰砰响了两声然后坠落。 大量的石块落下,轰轰轰的声音连绵不绝。 鬼奴从石头房子后边掠出去,人已经在那辆马车上。 “叶无坷,你太自信了。” 鬼奴大声喊道:“想杀你的,可不只是我。” 他将马车一侧的木板踹开,里边竟然是一架排弩。 当浓烈的烟尘之中有什么东西突破烟尘出来的瞬间,鬼奴立刻就将排弩释放出去。 数不清的弩箭朝着那边激射,然后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飞出来的石块石头。 浓烟后边,叶无坷和三奎一人拉着一个从石头房子里退出来,然后叶无坷将一块石头抛出去。 紧跟着,密集的弩箭飞来,叶无坷四人伏低,弩箭在他们上方激射而过。 等到尘烟逐渐散去,叶无坷听到了轰隆隆的声音。 “骑兵?” 叶无坷眼神一凛,回身冲向唐鼎那边,一伸手将铁钎拔出来,抓了唐鼎的脖子拎起来就走。 啪的一声,叶无坷的手腕被攥住。 唐鼎一只手抠着地面,一只手攥着叶无坷的手腕。 他抬头看着叶无坷,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才说出三个字。 “杀了我。” 他的声音沙哑难听连音节都分辨不出,像是破漏的风箱,那是他拼尽力气才发出来的三个字,可谁都听不出来是什么。 唯独叶无坷,好像是从他心里听到了这三个字。 叶无坷拖着他要走:“我试着救你。” 噗! 三奎的匕首从唐鼎的耳朵里灌入。 “解脱他。” 三奎拉了叶无坷:“走。” 第六百零八章是筹码 - 天下长宁 - 知白 并没有骑兵。 房屋倒塌之下震荡起来剧烈的烟尘,像是沙尘暴一样往四周席卷。 叶无坷是真心想救一下那个叫唐鼎的人。 在听到四周有轰隆隆的骑兵踏地的声音之后,他从浓烈的尘烟之中冲出去想把唐鼎带走。 可是唐鼎不走。 杀了我。 这可能是多年来唐鼎说过的仅有的三个字。 也许他真的是一个意志力无比强大的人,所以在经受了这么多年的折磨下还能保持一分神智。 也许,这是鬼奴故意给他留下的一份神智。 鬼奴就是要让他感受痛苦。 当烟尘散去,叶无坷他们回望的时候才发现根本没有什么骑兵。 那轰隆隆的踏地之声,也许是鬼奴用某种方法制造出来的声音。 这可能是鬼奴最接近死亡的一次,所以他不得不舍弃了很多东西也暴露了很多东西。 他炼制出来的僵尸都失去了,与他相依为命的高叔他也失去了。 叶无坷回到那座石头房子外边,看着趴在地上的唐鼎的尸体怔怔出神。 这个算起来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以爬伏在地上的姿势死去,右手伸出,在手指下,地面上,有一个没有写完的字。 他大概想写谢谢,却只写出了半个字。 “我查过卷宗。” 叶无坷蹲下来,脱下他的锦衣盖在唐鼎身上。 “那个戴面具的人说的没错,唐鼎一直到出事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沉心于读书习武,几乎不与外人接触。” 叶无坷蹲在唐鼎的尸体旁边,小心翼翼的用锦衣把唐鼎的身子完全盖住,可却不可能完全盖住。 三奎说:“姜头,对不起,我知道你想救他,可救不了,就算救的了,他也未必想让你救。” 叶无坷点头:“三奎哥,你没错。” 那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少年,那样一个心怀理想的少年,那样一个毫无瑕疵的少年,他已经承受了多年的痛苦,终于脱离魔掌,他的第一想法不是想活下来,而是想死去。 大奎和二奎站在稍微远一些的地方,二奎张了张嘴,可却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他的脑子现在是乱的,乱到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张嘴想说什么。 他只是看着姜头蹲在那,依然还在不放弃的整理着那件锦衣而心疼。 二奎才不在乎那个死去的男人是谁,叫什么名字,和姜头什么关系。 他在乎的是姜头,是蹲在那满眼都是悲伤的姜头。 所以二奎把他的外衣脱下来,盖在唐鼎尸体上的那一刻。 死去的人,终于不再面对这个世界了,也终于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在这一刻,叶无坷和二奎同时松了口气。 又不像是松了口气。 二奎挨着叶无坷身边蹲下来,又一次张嘴想说些什么,可依然没有说出些什么。 最终,二奎只是抬起胳膊搂住了叶无坷的肩膀。 三奎在此时已经转身去石头房子后边检查了。 马车还丢在那,马已经不在,马车里那架排弩已经打空,能搞到这种东西就足以说明鬼奴背后藏着更大的秘密。 回到叶无坷身边,三奎再次说了那三个字。 “对不起。” 叶无坷起身,抬起手揽住了三奎的肩膀:“三奎哥,你比我勇敢。” 三奎微微一怔。 然后他懂了姜头的意思。 在姜头冲向唐鼎的那一刻,少年心中应该也有帮唐鼎解脱的想法。 可最终姜头没有做出那样的选择,他依然想试一试能不能把人救回来。 可能救回来什么呢? 一具恢复了意识的行尸走肉? 他们在孽海旁边一处风景极美的地方把唐鼎埋葬,在这座新坟前边移植过来一些花草。 “当年那个案子的卷宗一定被人动过手脚。” 叶无坷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三奎问:“怎么说?” 叶无坷道:“按照卷宗里的记载,被唐旭侮辱必死的方家只有四口人,方知我的姐姐叫方知云,还有他的父亲和母亲。” 三奎道:“可没有道理,就算动了卷宗,当时查过此案的人还在呢,不该记不住,所以就算他动了卷宗......” 他说到这忽然醒悟过来什么:“你是说,动了卷宗的人,是担心有朝一日朝廷出现重查此案的人。” 三奎皱眉分析:“这个人当年动了卷宗,目的是让案子里涉及到的一个人消失?不该如此啊,卷宗不会只提到这个人一次,又不是把谁的档案抽调就能抹去的。” “案子从始至终都会提到这个人,除非他一点儿都不重要,不重要到抽掉他的档案,这个案子看起来就与他没关系了,可既然不重要,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叶无坷道:“如果不是卷宗被动了手脚,我不该遗漏掉谁,除非......” 三奎:“除非这个被遗漏的人已经死了。” 叶无坷道:“很快会有消息来。” 他已经派人从官驿送消息回长安,算计着消息已经到了才对,高清澄接到他的信之后一定会重新调取卷宗来看。 叶无坷计算的没有误差,高清澄已经在重新查看卷宗了。 廷尉府巨大的卷牍库,对于别人来说,一进门就会有一种压抑感。 哪怕这里并不低矮。 一排一排存放着卷宗档案的都是铁架,这是为了预防有人会烧掉卷牍库。 可这里戒备森严,不可能被人悄悄潜入进来一把火烧了。 也许压迫感就来自于那一排排铁架,像是一列一列没有灵魂但绝对忠诚的士兵。 高清澄轻车熟路的走到其中一排铁架旁边,精准的找到当年唐安臣那个案子的卷宗。 这些卷宗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叶无坷也不止一次来看过。 卷宗记录之中没有断层,从头到尾看下来都没有任何问题。 叶无坷的信里说,有一个戴着脸谱面具的人要为方家报仇,甚至,还把已经死去的方知我遗骸挫骨扬灰。 这就说明此人仇恨极大,比方知我还要大。 然而这样一个人,不该没有记录在卷宗之中。 “你在找一个消失了的人?” 张汤的声音在卷牍库门口出现。 高清澄回头看过去:“是,叶无坷送回密信,他说......” 张汤道:“你忘了,信是我转交给你的,我看过了。” 他缓步走进卷牍库:“你在卷宗里找不到这个人。” 高清澄问:“是谁?” 张汤道:“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我也没想到他还活着。” 高清澄又问道:“这个人很特殊吗?为什么会涉及了唐家的案子却又将他的一切抹掉?” 张汤沉默了许久。 “是为了,保护他。” 高清澄马上追问:“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难道当年的案子还另有隐情?” 张汤摇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 他看着高清澄手里的卷宗怔怔出神。 “如果不是叶无坷送回来一封信,我都把这个人遗忘了,我也以为,他真的是死了。” 张汤道:“他不是什么大人物,也不是什么权贵,当初之所以把他的名字从卷宗里抹掉,为此不惜重新抄录修改了卷宗,是因为......他是廷尉府的人。” 高清澄的眼睛骤然睁大。 张汤说完这几句话,好像就已经用了很大的气力。 他走到一边坐下来,眼睛也闭上了。 那一幕一幕,回忆如刀。 “他叫洛河书,廷尉府云州分衙的人,那个时候他还很年轻已是百办,如果当年他顺利完成廷尉府的安排,现在应该是和叶无坷在蜀西南相见,是啊......他们终究还是在蜀西南相见了。” 高清澄站在一边,眼神虽然满是好奇和疑惑却忍着不问。 张汤说到这的时候自嘲的笑了笑,很苦涩。 “我刚才说,在卷宗里抹掉他的名字是为了保护他?错了,其实是为了保护廷尉府的颜面。” “当年的案子里,被唐旭侮辱了的女子叫方知云,她已有婚约,要嫁的人就是洛河书。” “那一年,恰好是陛下着手安排从内部瓦解大小锦川叛贼计划开始的时候,洛河书虽然年轻,可不管是智谋还是武功,都是上上之选。” “最合适的地方在于他非长安城廷尉府的人,长安城廷尉府的人总是会被人盯的更紧一些,外派出去,也总是会比别处选拔的廷尉危险。” “当年的事沸沸扬扬,唐旭被大将军一刀斩了,唐安臣一家被国法处置,可对于洛河书来说,这样的结局他不认可。” “他得到消息后回到云州,不停的去云州府衙里询问为什么不把唐安臣一家满门抄斩,云州府,也给不了他答案,他就在大街上鸣锣聚众,向云州百姓诉说此案。” “就算我是廷尉府副都廷尉,我也不觉得他这样算过激,他失去了一切......他是孤儿,身边只有一个仆人,是方家收留了他,他与方知云青梅竹马,方知云的爹娘对他来说,也是爹娘一样的人。” “云州府见他闹的太凶,无奈上书请示如何处置,我就把他从云州调到长安来了,让他在做些清闲的事,就整理这卷牍库。” 高清澄眼神恍惚了一下。 张汤继续说道:“他一次一次的来找我,希望我重审,希望我奏请陛下将唐安臣一家满门抄斩,陛下听闻,亲自召见,和他聊了许久。” “陛下的意思是,按照大宁律例,唐旭被斩首,唐家被处置,是律法严苛惩治,满门抄斩,其实于法不合,洛河书当然知道这已经顶格处置,但他不能满意。” “这件事对廷尉府的影响极大,被包藏祸心的人利用,挑拨说廷尉府的人被如此欺辱,我,朝廷,陛下......竟然不能保护好自己人。” “那些挑拨是非的人说,这还是廷尉府的人被欺辱了,若是寻常百姓,又该如何?” “久而久之,连廷尉府里都人心浮动,我只好做了这掩耳盗铃的决定,把洛河书调往别处,把卷宗修改,并且严令查办那些挑拨是非的人。” “后来我收到消息,洛河书离开长安在到了赴任的地方,他每天在自己脸上割一刀,消息传到长安已经过去一个月,脸上割了三十几刀......” “我亲自赶过去,走到半路得了消息,说他投湖自尽了,廷尉在水中打捞起来一具尸体,从身形和脸上的伤痕来判断是他。” 说到这,张汤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现在想想,那应该是他报复计划的开始,再想想,那个叫方知我的少年承受着那么大的压力,未必和他无关。” 张汤闭着眼睛,眉头紧锁。 “戴着面具,是怕被人想起来那件旧案,但他又和叶无坷明说是因为那件旧案。” 张汤道:“所以他想杀叶无坷,不是和旧案有关。” 高清澄脸色猛然一变:“是谈判的筹码!” 说完转身大步往外走。 ...... ..... 【正在准备制作新的周边,大家没事多水水书评区,中奖条件依然不变。】 第六百零九章平衡点 - 天下长宁 - 知白 “事情没有那么复杂,现在所发生的不过铺垫。” 二先生缓步走到一位老者面前,把手里的一本册子放在老者身边。 “不过,卢家老太爷有些担忧也实属正常。” 他在那位老者面前坐下。 “瑞庆先生。” 他看向老者说道:“老太爷担心的是怕卢家也和刘家一个下场,可这事其实瑞庆先生从一开始就知道。” 卢瑞庆点头:“我知道,父亲也知道,只是事情到了今日这一步,总得周全才是。” 二先生道:“当初在蜀西南做这个大盘子的时候我就和瑞庆先生,玉林先生,广会先生,还有崔家的青屏先生一起商量过。” “当今陛下有雄才大略,更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所以一开始,我们计较着蜀西南这边的大盘先定下个十年之期。” “十年之内,朝廷无力顾及蜀西南,因为大宁外交困顿,四方闭塞,黑武人给的压力极大,陛下要破局,就要把精力放在西边,北边,东边。” “以大先生对当今陛下的判断,十年内,能扛住黑武人连续不断的施压,不管是直接出兵还是外交上的围剿,最少也要十年破局。” “后来你我一同见证,大先生的判断没有一丝错处,于是我们制定了第二个十年的计划......这个十年,当今陛下要应付的是四周的小国。” “如今大宁立国二十几年,一切轨迹都是按照大先生的推断进行,所以到了今日,当今陛下的矛头直指蜀西南,也是当初咱们都有所预料的事。” “那个时候大先生就说,刘家的人摇摆不定首鼠两端,想拿好处还不想出力,想做主还无担当,让刘家一直张扬,唯一的理由就是扛着罪责。” “如今蜀西南这边朝廷能查到的事,十之七八都是刘家在账面上,人蠢嘛,总是要付出些代价吃一些亏。” 二先生指了指那本册子:“瑞庆先生可以看一看,这是最近五年卢家在蜀西南应得的分红,一笔一笔,账目清晰,不久之后这些银子会经过十几个商行洗一遍,干干净净的回到卢家账目上。” “铭泰钱庄洗银子之所以最干净,是因为洗银子的路径走的复杂,先经商行把银子送到境外白蒲那边走一圈,大宁再强,查账还查不到境外。” “走一圈之后,这些银子变成了暴利的货品又卖给了白蒲人,其实连货品都没有,只是走个账而已,再回到大宁国内,银子非但没有洗少还要多出来一二成。” “这些银子到了卢家,是卢家在白蒲的玉石生意,茶叶生意,这些干净生意所得,什么生意都有,唯独没有黑膏生意和人口生意。” “刘家一直想做主,那就让他做主,所有不干净的生意都尊刘家为主,让他们拿主意,分渠道,连红利分配都是刘家说了算,看起来刘家可真是风头无两。” 二先生笑道:“所以徐绩能查出来的,也不过是这些年眼拙以为刘家真的可以独大而靠过去的那几家。” 卢瑞庆点了点头:“父亲与我,对大先生和二先生的本事都极钦佩,只是现在风头确实有些紧......” “我明白。” 二先生微笑着说道:“银子都已经准备好了,瑞庆先生等着接就是。” 卢瑞庆抱拳道:“多谢大先生和二先生的仗义慷慨。” 他问:“刚才二先生说现在所发生的他不过是铺垫。” 他看向二先生:“意思是,二先生手下那个叫鬼奴的人对朝廷钦差叶无坷出手,是摆个方向出来?” 二先生笑道:“我们的这点安排,瑞庆先生一目了然。”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气后继续说道:“蜀西南的事,看似是叶无坷在兴风作浪,可实际上,真正做主的是徐绩,只能是徐绩。” “徐绩和叶无坷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叶无坷是个愣头青,只想着办大事立大功,根本不考虑朝局平衡和大宁稳固。” “当今陛下是要打压各大家族,可连陛下都不敢说要灭掉各大家族,叶无坷看不懂,是因为陛下不会让他看懂。” “皇帝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个愣头青,他不需要再来一个放眼大局的人,他已有徐绩,没必要再来一个。” “让叶无坷来闹,闹的蜀西南疾风骤雨,这些是当今陛下愿意看到的,因为这些事能让蜀西南的百姓们高兴起来。” “百姓们一高兴会做什么?自然是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帝远在长安,可他能清清楚楚的听到蜀西南的百姓们在欢呼。” “这种事,徐绩做不出,叶无坷做的出,所以叶无坷就是那个先锋将军,而徐绩才是坐镇蜀西南的主帅。” “等到叶无坷闹到一定地步,需要缓和的时候,叶无坷如果还在,怎么缓和?” 二先生看向卢瑞庆:“叶无坷是钦差,正三品西南镇抚使,他只要活着这事就没法缓和,所以他只能死。” “可一位钦差死在蜀西南,这种事传扬出去之后,百姓们会怎么想?满朝文武怎么想?当今陛下又如何遮掩?” 卢瑞庆道:“所以这个鬼奴就是关键,他现在身份一点点的泄露出去,让叶无坷知道他是谁,让在长安的张汤和高清澄知道他是谁。” 他说到这看向二先生:“此时叶无坷再死,那就和蜀西南的局势无关,不是蛮族杀了叶无坷,也不是我卢家杀的,不是崔家杀的,不是赵家杀的......只是死于仇杀。” “不管是对于百姓们来说还是对于朝臣们来说,叶无坷这个死法最合理,而对于陛下来说,叶无坷这个死法最有利。” 二先生笑道:“当今陛下可是要做千古一帝的人,他的目标不是打压打压各大家族,而是让大小锦川彻底归顺。” 他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说道:“瑞庆先生想想,到了那个平衡点之后,大小锦川已归顺朝廷,各大家族又都已经服服帖帖,叶无坷再一次,陛下和各大家族谈判的契机已到,徐绩当然会把一切都安排妥当。” “我们无需去收买徐绩,他是宰相,他自己就会把一切都安排妥当,细致周到,让任何一方都挑不出毛病来。” “叶无坷死了,当今陛下当然要为他报仇,要把杀害钦差的叛逆之徒一网打尽......” 卢瑞庆笑了笑:“这件案子还能牵扯到当初唐安臣的旧案。” 二先生嗯了一声:“只要牵扯出来,我们再加大力气宣扬,天下百姓本已忘了开国功臣草菅人命的旧事,现在又能拿出来翻炒......” “徐绩何乐而不为?” 他看向卢瑞庆:“叶无坷死,对于当今陛下来说当然可惜,但这样的愣头青,当今陛下随便找一找就能找出来成百上千。” 二先生过去,为卢瑞庆倒茶:“瑞庆先生回去之后,将我说的这些话转告老太爷,请他放心,大局不会破。” 卢瑞庆嗯了一声:“父亲只是年纪大了,所思所想就会过于谨慎。” 二先生道:“大先生与我,这么多年来仰仗老太爷信任才有今日作为,当初若非是老太爷第一个站出来支持我们,哪有后来的铭泰,哪有后来的日月堂。” 卢瑞庆道:“两位开创了一个新的生意之道,对我卢家,对各大家族来说都是好事,是天大的好事,我们当然要支持。” 他起身道:“今日我就先告辞回去,和父亲禀明之后我再来叨扰。” 二先生客气了几句,亲自把他送出门。 回到客厅里的那一刻,二先生的脸色随即阴沉下来。 日月堂当年能创立起来,卢家确实出力甚巨。 卢家的那位老太爷最早看出来这件事的好处有多大,所以极力支持。 现在,那位路老太爷大概也怕了。 日月堂的生意,之所以能让各大家族趋之若鹜,其中道理简单的不能再简单,只是在此之前没有人能把这事做的如此完美。 各大家族都还想捞钱,还想有捞不完的钱,但当今陛下治国严肃,对各大家族约束苛刻。 楚时候那种随随便便就能捞个盆满钵满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所以就要有新的发展方式。 这个时候,大先生和二先生就出现了。 他们是各大家族的代理人。 各大家族不会直接插手这些不合法的生意,一切都有日月堂来操办。 世家豪门,他们只需要付出佣金,就可以什么都不用做的等着收钱。 虽然日月堂的人收的佣金极高,一门生意的利润日月堂最低抽走三成,可对于世家豪门来说,要比他们自己做安全的多。 楚时候他们肆无忌惮,根本不必操心会被朝廷查办。 现在时代真的不一样了,他们稍有不慎就会被当今陛下当典型给废了。 日月堂现在也确实到了最艰难的时候,叶无坷的横冲直撞让他们恨得压根儿都痒痒。 徐绩那个老狐狸到了益州就不出门,非公务,蜀中各大家族的人他一个都不见。 老狐狸太清楚这事应该怎么办好,他只需要等着即可。 等着那个愣头青搅的天翻地覆,等着愣头青人头落地,这个残局,他随便一句话就能收拾的干干净净。 哪怕日月堂之前调集蜀中残余匪寇以及他们暗中的力量攻打益州,想给徐绩一个下马威,徐绩依然不慌不乱,稳坐中堂。 徐绩不慌不乱,日月堂后边的各大家族可都有些慌了。 他们在蜀西南做的事,随便拿出来一件都够抄家灭门的。 当年南宫敬廉等人在西蜀道剿匪那么顺利,不只是因为陛下严令,还因为匪,实在是一个太好的借口了。 各大世家需要给蜀中的匪换换血,通过剿匪把真的匪都灭了,他们扶植的匪,登堂入室。 二十年来,在日月堂的运作下,整个西蜀道都被遮掩住,一切看起来都很平稳没有任何问题。 二先生闭着眼睛,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 “派人给鬼奴送信,等宋家,王家,孙家被徐绩抄了之后,叶无坷就可以死了,让他尽快安排,把那三家的罪证摆在徐绩面前。” 二先生沉声道:“我们给徐绩的功劳簿上出出力加加码......一个月内长安城就会来人,在人到之前,叶无坷必须死。” 第六百一十章明堂大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益州,道府衙门。 卢瑞庆从蜀西南急匆匆的赶到益州,一进道府衙门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大对劲。 他才见过那位二先生,卢家就接到了道府衙门的通知,邀请卢家的老太爷到益州议事。 卢家老太爷已经九十岁了,卢家哪敢让他舟车劳顿的赶往益州。 于是卢瑞庆又马不停蹄的赶到道府衙门,进门之前,门外迎接他们的那位五品主簿倒是客气的很,可一进门道路两侧衣甲鲜明的禁军就让他背脊一阵阵发寒。 道路两侧各有两列禁军,披甲执刀。 这些禁军看起来个个都有一股子标枪似的冷傲,周身都散发着一种肃穆气息。 这些禁军身上穿的都不是披甲,而是锁甲,头顶铁盔上的缨子也不是寻常战兵的烈红色,是象征着天家威严的明黄色。 从这条路走过去,心理素质差一些的都坚持不到走完。 不过等进了道府衙门到了后院,气氛好像又变了。 当今宰相,身兼西蜀道道府的徐绩让人把后院布置了一下,一共放着十来张桌子,每张桌子能围坐八人。 现场还布置了花卉,花儿开的争奇斗艳。 卢瑞庆到的时候现场已有不少人,有相熟的也有不熟的,但不管是熟与不熟,大家都墨守成规似的只是点头致意。 他被道府衙门的人引领着走到自己座位,看了看,距离徐绩的主位不远,这让卢瑞庆心中更为不安。 在场的这些看起来多数都是布衣打扮,显然还都刻意穿着朴素。 他坐下来的时候,本桌也有五六人在,朝着他微微点头就算打了招呼,众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没有人知道徐绩突然召见他们是因为什么,通知来的突然,而且不容置疑。 陆陆续续的人越来越多,这后院十张桌子基本上坐满,卢瑞庆仔细看了看,有几家没派人来。 就在这时候,道府衙门的人从前堂那边过来高声喊道:“徐相到!” 所有人连忙起身。 徐绩迈着四方步从台阶上下来,朝着这些蜀西南地下世界的大人物们抱拳:“非我托大,实是公务繁忙,诸位勿怪。” 一群人纷纷俯身行礼。 徐绩走到主桌站好,抬手往下压了压:“诸位请坐。” 所有人都等着徐绩先坐了,他们才陆续就坐。 “这些日子益州的气候真是熬人。” 徐绩微笑道:“我本以为到了这时节就算不冷也该清爽些了才对,没想到还是这么热,就好像把人放在一锅热粥里煮着,翻翻滚滚沸沸腾腾。” 这些话听起来可没什么,但今日应邀而来的大人物们却都觉得徐绩一定是另有所指。 就在他们想着应该回应什么的时候,徐绩的视线在那几个空位上停留下来。 “那边,是谁没来?” 徐绩轻声问。 他伸手的主簿廖增俯身回答:“回徐相,那几家今日来不了了,一早刚刚得到消息,廷尉府查出那几家通匪谋逆,已在抄家。” 徐绩脸色微微一沉:“我邀请的客人,廷尉府非要今日查?” 廖增道:“下官马上就去通知廷尉府分衙的人过来回话。” 徐绩沉默片刻后说道:“不必了,廷尉府办事历来不受约束,那是陛下给的特权。” 廖增随即点头:“那下官一会儿亲自去看看。” 在场的人看着徐绩那一脸阴沉的样子,都在猜测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廷尉府查抄了几家大户,徐绩竟然不知情? 如果是真的,那就说明西蜀道这边的情况特殊到连徐绩都主持不了。 廷尉府是奉旨单独办案,不用向徐绩请示。 如果这么说的话,那廷尉府办案一定会向叶无坷请示,叶无坷的身份特殊,不仅仅是钦差,是西南镇抚使,还是廷尉府千办,领副都廷尉俸禄。 难道叶无坷和徐绩之间有矛盾? 每个人心里都在急速的盘算着。 可这事看起来又显得过于巧合,就算叶无坷和徐绩之间有矛盾,两人也不可能当着一群外人把矛盾展现出来,好像特意似的。 叶无坷人不在益州,廷尉府的人没得他的首肯就去抄家抓人还是在徐绩邀请的这天...... 如果这都是假象,徐绩是想告诉他们什么? 告诉他们,廷尉府要抓谁我控制部了? “诸位不必紧张。” 徐绩像是调整了一下心态,脸上再次出现了和善笑意。 “廷尉府虽有专权办案,可大宁立国二十多年来廷尉府也都坚守本分从未有过冤假错处,大宁的百姓只要也都本法手法,人人都不必害怕廷尉府。” 这几句话说的,也不知道是想安抚一下在座的各位,还是安抚一下徐相自己的心境。 徐绩微笑道:“国法弥坚,人心向善。” 众人纷纷附和。 他像是在为自己完全不知道廷尉府查案而在遮羞,又像是在用精湛的演技把在场的人都想拉进目前还看不到的深渊里。 每个人都坐直了身子,等着徐绩原形毕露。 好在,他们并没有等多久。 徐绩闲聊了几句之后,就好像也有些不耐烦似的把话题引导了正轨。 “我总是会听到有人说,大宁继承中原大统......继承二字,我一直都觉得不太妥当。” “自古以来,大宁立国之相亦属罕见,陛下一扫沉疴,涤荡不平,毙除邪陋,旧楚顽疾不复存矣。” “我在朝廷二十几年,没有谁比我更清楚,自立国之后,每年国库收项的六成都用于民生。” “你们可能都不知道,这次南征,国库连支撑十万大军南下的拨款都凑不出,陛下本就节俭,还是从宫里用度之中挪出半数以做军资。” “满朝文武拿出自己的俸禄,京城富户亦纷纷解囊相助,可即便如此,南征白蒲的战事还没开打,银子花费近乎见底。” “从各地运往蜀西南的粮草,折算下来平均就有四成损耗,这些粮草物资,送抵蜀西南后又有半数用于赈灾济民。” 徐绩抬起手揉了揉眉角:“高真将军十万大军南下,粮草难以为继......我身为宰相,竟不能为大宁战兵维系后勤补给,惭愧至极。” “诸位都久居蜀中,我说的话你们也都清楚并非作伪。” 他还在揉着眉角。 “叶镇抚使还在给我出难题......诸位想必也都有所耳闻?” 在座的,点头也不是,不点头还不是。 说一点儿都没听闻,那就太假了。 谁也没有想到,大楚时候打了九年的小锦川叶无坷只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就给搞定了。 叶无坷在蜀西南发话,小锦川八百里,所有种植黑膏的一律销毁,改种甘蔗。 这销毁黑膏的损失朝廷当然不会弥补,但朝廷会为小锦川的百姓们提供一批粮种,还要提供至少一年的粮食。 甘蔗,不是说种马上就能种的,推行下去,再看时节,这期间小锦川百姓的生活所需朝廷都要管。 徐绩道:“粗粗估算,叶千办这一项举措,所需物资款项就相当于再打一次白蒲,甚至还不够。”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今日受邀前来的人还有谁不明白的? 所以他们也都松了口气。 原来刚才一路过来两侧的禁军士兵,廷尉府偏偏在今日抓人抄家,都是先压一压而已。 卢瑞庆也松了口气。 大先生和二先生的推测,果然没有一点偏差。 叶无坷是个愣头青,他只管往前冲其他的不管不顾,他在蜀西南的举措到底要花费多少银子他才不管,徐绩才是那个持家人。 他在前边闹,徐绩就得在后边给他堵窟窿。 叶无坷一直闹,这窟窿就越来越大。 平衡点。 卢瑞庆在心里缓缓吐息,他知道这个平衡点到了。 总算到了。 想想看有些无奈,有些可怜。 当初旧楚时候,他们何曾对朝廷有过这般顾忌。 旧楚的皇帝不听话,他们换皇帝就和换一盘菜没多大区别。 楚律盛帝在位时候,武有领兵作战之力,文有重塑天下之气,结果游湖的时候船沉了,只是受了些风寒,就此一病不起。 太医院那边忙忙乎乎的给皇帝诊治了半年,终于成功把皇帝治走了。 以至于律盛皇帝的弟弟得位之后,打着潜心修道的名义不上朝,自己精研医术,病了都不敢用太医院的药,自己开方。 各大家族的人,一年能把国库收入的八成分了据为己有,一成给皇帝,一成填补越来越大根本填不上的窟窿。 在看看现在,他们这些人居然到了仰人鼻息的时候。 所以卢瑞庆松了口气,又心中不甘。 他往四周看了看,在座的人好像也都在观望。 想起二先生的嘱托,卢瑞庆随即起身:“我虽位卑人轻亦忧国忧民之难,徐相所言实触痛我心,我愿意为南征将士力所能及的捐一些银两,为蜀西南的百姓们捐一些物资,以分国忧,以济民心。” 见有人带头了,其他人纷纷附和。 话已经说到这了,接下来就是捐献数目的事。 所有人都看着卢瑞庆,既然他开了这个头,那数目多少当然也是他来开头。 “自中原战乱之后家族日渐凋零,卢家虽还经营着一些陆运生意,蜀西南开战之后,生意也就跟着断了。” 卢瑞庆一脸为难,但又坚决。 “可值此困顿之际,卢家还是要竭尽所能,所以我今日代表老太爷做这个决定,卢家捐银两万两。” 一听他说捐银两万两,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立刻就丰富多彩起来。 徐绩眉角微微一抬。 “瑞庆先生愿捐两万两,我陈家本不该落于人后,但......家族也确实难以为继,不过家族灾难,如瑞庆先生所言,家事是小事,国事是大事,家族难一些就硬挤,再穷也要竭尽所能,我愿捐款五千两。” 两万不是起点,而是上限。 纷纷表态的人,没有一个超过两万两的,多数都说的是几千两,还有人干脆喊了一声五百两。 他们全都看着徐绩脸色,试图在找到徐绩那个即将绷不住的下限。 可徐绩却好像一点儿都不生气,脸上没有一丝不悦之色。 等众人纷纷表态之后,徐绩微笑道:“看来是我没有说清楚,今日邀请诸位来,不是想让诸位捐资以作军费,捐物以赈灾民。” 他笑容和善的说道:“这些日子查抄了几家大户,人丁不旺的也有数百人落网,人丁繁盛的,抓了的能有上千人。” “值此大战之际,赈灾之时,地方官府实在拿不出款项制作囚车......我来之前,陛下说过,查处通敌叛国的罪人一律送至长安受审,在长安斩首。” “打造几千辆囚车的银子,足够我给前方将士打造上千套甲胄了,本来犯难,今日得诸位慷慨,我很欣慰。” “诸位捐款粗粗估算几十万两,打造万辆囚车都有富裕。” 他笑着抱拳:“多谢诸位急人之难慨己之慷,囚车打好之后,我亲自带诸位看一看,诸位捐银捐物之成果。” 第六百一十一章一条明路走到黑 - 天下长宁 - 知白 卢瑞庆等人在听到徐绩的话之后脸上纷纷变色,徐绩一句今日所需并非援军粮草而是打造囚车就把他们全都的试探和有意羞辱全都打了回去,还翻了倍。 “廖主簿。” 徐绩侧头看向主簿廖增。 廖增俯身回应:“下官在。” 徐绩笑道:“把今日诸位慷慨解囊之事仔细记录,写条陈,每户每项专列,务必一笔一笔清晰了然,要交户部存档,也要给刑部一份,对了,抄录之后也给廷尉府送一份。” 廖增道:“刚才他们说的时候,下官一笔一笔就都已经记下了,一会儿下官还会以新册抄录,单独列目,绝不会有错处。” 徐绩点头:“如此最好。” 廖增道:“以瑞庆先生为例,瑞庆先生捐银两万两,打造一辆囚车所需木材,铁器,锁链,按一车四人所需计算,可造囚车至少两千,批量采购价目还会低不少,简单些,造四千辆车也未必不行。” 徐绩微微点头。 廖增随即挺直身子,拿着他刚刚记下来的账册大声宣读。 “卢瑞庆,捐囚车四千辆,不含马匹所需。” “王增路,捐囚车三千辆。” “赵尽忠,捐囚车三千辆。” “王武威,捐囚车三千辆。” 他一个一个的念下去,被读到名字的人个个都是脸色发白。 徐绩这一手太过锋芒毕露,又狠又毒。 就差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们,你们捐的这些银子就是给你们自己家族的人打造囚车所需。 你们捐了多少辆车,将来你们自家人就有多少车可以坐。 卢瑞庆心中发寒,额头微微冒汗。 他不知道徐绩这些说辞是早就准备好的,还是临机应变刚刚想到。 若是前者,就说明徐绩早有预料,只等着他们自己往火坑里跳。 若是临机应变,那徐绩也真是太可怕了。 刚才他们所报数之银两越来越少,这明显是后边的人开始越来越直接的想要羞辱一下这位宰相大人。 徐绩一番话就把这些羞辱给扫掉了,扫的荡然无存。 你们想用少捐钱来应付战事和赈济灾民,那徐相就用造囚车来反击,你们可以开玩笑,徐绩也可以开玩笑,你们不是开玩笑,徐绩当然也不是开玩笑。 “徐相辛苦。” 卢瑞庆俯身道:“囚车一事,我们能出多大力就出多大力,赈灾济民,南征白蒲,这是比囚车更大的事,我们更要竭尽所能。” 他语气越发诚恳:“纵是变卖家中产业,减少开销用度,也应把赈灾与南征之事放在首位。” “徐相曾经教导过我们,大宁的商人地位远比旧楚时候商人地位要高,是因为陛下对大宁臣民一视同仁,不分高低贵贱,不曲三六九等。” “天下人帮天下人则天下共生,天下事是人人事则天下太平,卢家是大宁万千百姓之中的一家,与万千百姓不分彼此。” “商人逐利取之于民也当用之于民,卢家中落亦有报效之心,赈灾,卢家愿意捐款五万两,军资,卢家愿再捐五万两。” 他再次带头。 这次,其他各家更为积极。 而且,不再是层层递减,有人出的比卢家还要多。 徐绩坐在那依然没有什么变化,看起来对各家的反应也就那么回事,无悲无喜,不怒不急。 主簿廖增等这些人全都表态之后,他将记录下来的账目双手递给徐绩:“徐相,请过目。” 徐绩道:“我过目与否并不重要,难道诸位还会欺骗我?诸位如此义举,非止是我看到了,也该让朝臣们看到,让陛下看到,更该让天下民心看到。” 他吩咐道:“把账目一一清楚油墨印刷,遍贴益州大街小巷。” 说到这徐绩起身道:“益州一地百姓会称颂诸位义举,却还不够,还要派人往蜀中各处宣传,让蜀中百姓知道,尤其是需要救济的百姓知道,救济他们的财物自何处来。”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看起来应该是已经满意了。 接下来应该是共同举杯。 可徐绩却起身离席:“廖主簿,你代我好好招待大家,我手中还有些紧急公务尚未处置。” 说完走了。 就在众人目光注视之下,连头都没回的走了。 这一刻卢瑞庆他们才明白过来,徐绩依然不满意。 来了近百人,平均每家都要拿出来几万两银子,这在他们看来算是保命钱。 七八十人,凑出来数百万两巨款也不是很少了。 徐绩的脸色却比之前还要差了些,嘴上说着客气话,眼神里已有杀机。 站在门口等着徐绩的,是才刚刚到益州没多久的原锦棉县县令站现如今已经被叶无坷提拔为弘州府治的袁巍升。 见徐绩过来,袁巍升连忙俯身让路。 “你跟过来。” 徐绩轻声说了一句,袁巍升连忙回应了一句。 跟着徐绩到了书房,袁巍升小心翼翼的站在一侧。 “叶镇抚使交给你三件大事。” 徐绩坐下后看向袁巍升:“你自己说办的如何了?” 袁巍升身子压低:“回明堂,办的不好。” 徐绩问:“为何不好?” 袁巍升道:“叶镇抚使交给下官三件大事,一是赈灾救民,二是重分田产,三是剪除贼逆,三件事都没有办妥当,是下官无能。” 徐绩:“只是你无能?办不好的理由我知道,我刚才也替你在想办法了,赈灾,分田,除匪,三件事你没办妥当,是因为没钱,没钱,还是没钱。” “刚才我要来的银子都给你,我一两都不截留,这些银子拿在手里如果你还说事情办不好,就算你是叶镇抚使提拔起来的也没用,该处置还是要处置。” 袁巍升撩袍跪倒:“下官叩谢明堂恩德,有了这些银子,蜀西南便有数十万灾民得以维生。” 徐绩手抬了抬:“起来吧,都是为大宁百姓做事,为陛下效力,你不必跪来跪去谢来谢去。” 徐绩缓缓闭上眼睛,抬起手揉着眉角。 “这些银子给你,怎么用你自己酌情分配我不过问,可有一件事你该明白,我从这些人手里给你要出来的银子,该用在什么地方的就得用在什么地方。” 袁巍升心中一震。 他知道徐相是什么意思。 囚车的银子就得用在囚车上,要想省了这笔银子可不行。 不能用不了,除非是用不上。 “三件事,赈灾需要人手,分田产还需要人手,剿匪更需要人手。” 徐绩闭着眼睛说道:“叶镇抚使给了你五百禁军,五百人显然不够,你是府治,按照规格制度你能募兵多少?” 袁巍升回答:“按照府衙厢兵建制,县治内,可募兵不超过一营总计三百人,弘州下设诸县,总计可募兵不能超过两千七百人。” 徐绩道:“弘州府九县的总兵之权都给你,再加上五百禁军,你能指挥调动的也不过三千余人,这三千人的队伍,就算都去赈济灾民也不够。” 袁巍升道:“确实有些力不从心,但下官会尽力克服。” “你职权如此,克服什么?” 徐绩习惯的揉着眉角:“这样吧,我先以宰相权限让你暂代益州府治,我会派人把用你的奏折送往长安,在陛下旨意和吏部任命下来之前,你依然可以全权行使益州府治职权,且兼任弘州府治。” “弘州下辖九县,益州下辖三十六郡县,按照益州府的规制募兵......” 说到这徐绩看向袁巍升:“能得兵总计超过一万三千。” 袁巍升回答道:“募兵一万余,该是够了。” 徐绩再次闭上眼睛:“够了吗?” 袁巍升像是一时之间没有明白徐绩的意思,所以没接这句话。 徐绩揉着眉角说道:“你先回去吧,等各家把银子凑上来,我会着人给你送过去......要说蜀西南这些大户在楚灭之后也没什么人在仕,他们也担心自己的安危。” 袁巍升心里微微一震,沉思良久,俯身回答:“蜀西南现在确实太乱,难免会有匪寇铤而走险。” 徐绩点了点头:“去忙你的吧。” 袁巍升从道府衙门出来之后,感觉风吹着他身上一阵阵的发寒。 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后背都已湿了。 徐相和各大家族的人斗法,有一万种法子让各大家族低头,可徐相显然不打算用他的法子,而是点了他袁巍升。 安全稳妥基本上没有反噬,袁巍升都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合适了。 蜀西南乱了,匪寇铤而走险冲击各大家族的产业,各大家族若有损失,这个时候应该找谁? 他们想逼着徐相和谈,想逼着徐相罢手,可徐相似乎根本就没想过给他们一点儿机会。 用从各大家族手里硬要出来的几百万两银子,一部分赈灾济民,一部分扩充本地厢兵军力。 钱都给了袁巍升,兵也都是袁巍升的。 袁巍升用这些兵扮作匪寇去把各大家族的产业去扫一遍,各大家族能把自己的私兵暴露出来吗?别说不是家家都有,就算有,这个时候暴露出来,谁暴露谁死。 他们只能再去求徐相,不然去求叶千办? 等到他们再求到徐相的时候会说什么?只能说是匪寇横行求徐相保护。 徐相拿什么保护? 益州的厢兵当初涉及通匪都死了,徐相新招募上来的兵马只够益州防卫,他连叶千办都没有支援,会分兵给各大家族? 唯一合理的办法,就是各家出钱资助官府继续募兵。 用他们的钱募兵打劫他们,他们只好再出钱继续帮助官府募兵。 袁巍升一边走一边叹了口气。 他可以装作猜不出徐绩的心思,他猜不出有的是人能猜出来。 徐相不只是给他袁巍升一个面子,也是给了叶千办一个面子,因为袁巍升是叶千办的人。 这是双刃剑。 将来若查出来以兵为匪打劫各大家族的事,谁能说是徐绩的主意?袁巍升可是叶千办的人,那是叶无坷一手提拔起来的。 徐相后来的提拔,最多可以算是锦上添花。 没出事,各大家族的人个个都得对徐相畏之入骨,出了事他们也攀咬不到徐相。 袁巍升一边走一边心里害怕,可他又能怎么选? 说当了土匪的人没有退路,做官的人也很少还有退路,尤其是在这种局面下,你不接受那自有别人接受。 不做这个官了? 今日他袁巍升不做这个官了,明日他一家老小就会被他打压了的那些人乱刀分尸。 “不过是......一条明路走到黑。” 袁巍升深吸一口气,大步离开。 他也明白这件事其中最关键的关键还是叶千办......西蜀道的道府是徐绩,宰相也还是徐绩呢,你叶无坷用人提拔人,不经徐相,你想提拔就提拔? 你想好用就好用? 你想好用可以,看看谁能用的更好。 第六百一十二章孤狼与老狐狸 - 天下长宁 - 知白 卢瑞庆在回家族的路上,始终心神不宁。 徐绩在离席时候的那个眼神,初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可越是回想,越是后怕。 其实今日到场的人,多数都是第一次见到大宁的宰相。 对于此人到底有多大的本事他们也都是听来的,并无直观。 有些人在离开的时候还在议论,说堂堂宰相也不过是耍了个敲竹杠的把戏而已。 可卢瑞庆不这么想,他总觉得事情绝非如此简单。 虽然今日之事,换做任何一个当官的主持都可看做是辉煌政绩,徐绩未必真的满意,都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可徐绩这样治大国的人能看得起烹小鲜?对付他们这些人,在场面上,于徐绩来说不外是烹小鲜罢了。 一场酒席,就能凑出几百万两赈灾济民的银子出来,这事就算上报朝堂,陛下闻之也会欣慰,可那也一样上不得台面,不是治国之术,小道而已。 “糟了。” 卢瑞庆忽然醒悟过来什么。 他忽然提高声音吩咐车夫道:“我换马回去,车马按照正常路径回去。” 车夫连忙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停下来,卢瑞庆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但此时按捺不住心焦,于是带来几名护卫骑马赶回家里。 一路上都没敢耽搁,近乎昼夜兼程。 等到了家,卢瑞庆也没有顾得上休息片刻,直接到了卢家老太爷的居所。 这位老太爷马上就九十岁了,平日里大部分时候都在两个地方。 一是暖房里看看他养的那些花花草草,二是在阳光正好的时候盖着个毯子休息。 他到家的时候才过正午,算计着老太爷就在院子里晒太阳就一路赶了过去。 卢家老太爷卢端像是睡着了,可听到卢瑞庆的脚步声就睁开了眼。 卢瑞庆还没到近前,卢端就先开口问了一句:“露了什么破绽?” 卢瑞庆快步过来,俯身道:“父亲,我可能还是疏忽了。” 他将在益州的事仔细讲了一遍,卢端随即微微摇头:“你们啊,都以为徐绩只是想敲敲竹杠打打秋风,都以为你们自己聪明不把徐绩放在眼里。” 他扶着扶手要坐起来,卢瑞庆连忙上前搀扶。 坐直了身子,卢端语气略显严肃的说道:“随随便便的就被人家徐相把各家底细都给试出来了,还觉得是你们随随便便打发了人家呢。” 他看向卢瑞庆道:“听你脚步声急,又比正常归期早了不少,就猜到大概是出了什么差错。” 卢瑞庆道:“父亲,确实是我疏忽了。” 他看着卢端说道:“一开始我开出两万两的时候,徐绩看起来云淡风轻,且三言两语,就把那笔银子定为打造囚车,这几句话,让在场的人全都心神不宁了。” 卢端道:“所以徐绩根本不用说什么,你们自己就得往上加价......徐绩要看的就是你们加价多少,你刚才说他后来脸色阴沉的走了,那就说明各家的底蕴已经让他猜出来个大概,他很生气,生气偏居西南的这些本不该能翻出风浪的人,竟能累财如此。” “你开口送出去十万两,他不在乎这十万两,是这十万两背后的东西,人啊,总是会有一个限度。” 他幽幽说道:“你有一百文钱,我说我需要一些帮忙,你给了我一文钱,我嗤之以鼻,说用这一文钱给你挖个坟坑,你怕了,于是给了我十文钱。” “十文钱依然不多,你给了也不会那么心疼,毕竟你还有八十多文,而徐绩却猜到了,你能给十文钱,给的那么痛快,就证明你至少有一百文钱。” 他看向卢瑞庆:“况且,卢家也不只是有一百文钱。” 卢瑞庆道:“我想到了,所以急匆匆赶回来向父亲请示接下来要如何万全应对?” 卢端摇头:“哪有什么万全应对的法子,这就如乱世时候,一个娃娃怀里揣着个大金锭走在路上,别人本不知道他揣着个什么,有人问,他马上就把金锭取出来给人看。” 卢瑞庆脸色暗淡下来:“都是因我不小心。” 卢端道:“糟心,但也不必那么糟心,坏事是被人家一眼看破,好事是被看破的人太多了。” 卢瑞庆听到这话稍稍迟疑片刻,然后眼神逐渐明亮起来。 “父亲是说,法不责众?” 卢端看了他一眼:“你也是六十岁的人了,还是没长进,若徐绩因一句法不责众就不能动手,他何必把你们都召去?” 这位九十岁的老人扶着椅子起身:“不想动手的时候才有法不责众,想动手的时候叫一网打尽,我说这是好事,是大不幸之中的那一点小幸罢了,对于徐绩来说,蜀西南的事哪有什么法不责众,叶无坷在益州能斩一千多颗人头他徐绩就不敢?” “他是宰相,他有什么地方会输给叶无坷?能在大宁皇帝陛下眼睛看着的地方执掌朝权二十年,你们却觉得人家只不过是会敲竹杠的无赖......诸多世家中落如此,也不是没道理。” “唯一的好处,也仅仅是大家都被徐绩把底细给引出来了,徐绩有一网打尽之心却暂无一网打尽之力,他也是稍稍心急了些,不然等着高真十万大军南征归来再动手,我们谁能从那张网里出去?” 卢瑞庆微微弯着腰跟在父亲身边:“都是因为我一人之罪,让家族受害。” 卢端道:“徐绩既然能这样试探你们,就说明他已有动手之心亦有动手之力,差了些是差了些,他大概也没打算真的一网打尽。” “人不是野兽,因为肚子饿才出门狩猎,一看实力二看运气,有实力碰不到猎物也是饿着,有运气抓不到猎物还是饿着。” “人啊,当你觉得自己已经如猎物一样被盯上的时候,高手布局你都能察觉到了,那就已到了你察觉或是不察觉都无区别的时候,不是才刚刚盯上你的。” 卢瑞庆道:“父亲刚才说,徐绩还是心急了些。” 卢端道:“他心急不是没有力气捕猎,而是没有那么大的网把所有猎物都捕了,而且,他也不愿意把这件事分出去让给谁。” “高真平灭白蒲之后,武将的士气自会高涨,徐绩一生之敌不是陛下,是武将,他想让文人来统兵,文人能压住武夫,还是开国之时,若被他成了,以后武夫还怎么可能翻得了身。” “他应是从来都没有谋反之心,他是想成为文人领袖,现在的,未来的,千百年后的掌权者提到徐绩都要上一炷香拜拜老祖师爷。” “父亲,那我们......” 卢瑞庆看向卢端:“尽快离开大宁?” 卢端点了点头:“是得尽快了,但不能让别人看出来我们要尽快,徐绩都可以看得出但其他各家都不能看得出。” 卢瑞庆问:“这是为什么?” 卢端道:“如果你是猎物,你被猎人盯上了,你应该怎么办?” 卢瑞庆道:“猎物不会有那么多思谋,或是惊走,或是拼了。” 卢端道:“那换过来呢?你被野兽盯上了会怎么办?” 卢瑞庆想了好一会儿,回答:“能走则走,不能走则拼。” 卢端微微叹息:“不对......你能做的,就是比你的同伴跑的快些而已。” 卢瑞庆又是一怔。 卢端道:“你让徐绩看出你要跑了,只要九成的人还在,徐绩就不会对你怎么样,他手中力量不足,我说过了,他的网不够大。” “所以他因你一家要走就出手最终也只能抓你一家,那多得不偿失,因为他一动手,别家也就都惊走了。” “现在你要做的不是让徐绩相信你不会跑,而是让其他各家都坚信卢家不会跑。” 卢瑞庆思考片刻后问道:“再加大捐银?” 卢端微微颔首:“不中,不远矣。” 卢瑞庆又思考了一会儿后回答:“不能再加大捐银的数目,如此一来就过于明显,其他各家不会想着是我们要讨好徐绩,反而是觉得我们如此明显行事就是想脱身。” “所以既要让人觉得我们不想走而拍徐绩马屁,又要再拿出些银子来......那就不是捐,而是放。” “父亲,我一会儿就把人派出去,开家族的粮仓,装车运往灾区去赈济百姓,再将家族大门打开,在院内院外开设粥棚,百姓可随意进出,吃住皆可。” “然后再派人去找那个叫袁巍升的,告诉他,卢家愿意将大部分田产都拿出来分给百姓......” 卢瑞庆说到这稍作停顿:“若直接找徐绩这样说其实不妥当,徐绩那般阴沉的一眼就能看出虚实。” “我们转而去找袁巍升,不管是其他各家还是徐绩,都会判断我们是不是要巴结将来的地方主官。” “如此一来,也就没人怀疑我们是要马上撤离,说不定他们还会纷纷效仿,也去巴结那袁巍升了。” 卢端点头:“很好,你终究还是有些可取之处。” 这位看起来一时风烛残年的老人,示意卢瑞庆松开手。 “可如果你做了这些之后,徐绩还是不信你呢?” 卢瑞庆微微摇头。 卢端笑了笑:“简单......为我发丧。” 卢瑞庆脸色大变。 卢端笑道:“我的大丧之事......总是要热闹些才行,这个时候,谁会怀疑卢家已经走了。” 这位老人背着手自己缓步向前:“去安排你的事吧,我这把年纪只剩下一条老命还能为家族牟利,说不得,连徐绩都会亲自来看看真假。” “不过......” 卢端脚步停顿片刻。 “儿啊,你忘了最该防备的人并非明面上的敌人,而是不为人知的盟友,日月堂,不会眼睁睁看着。” 卢瑞庆脸色已是惨白如纸。 他没有想到,一时之疏忽竟然会是这么大的惨局。 而与此同时,益州。 徐绩在窗口负手而立,看着外边风吹叶动像是有些出神。 片刻之后,他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派人去给叶镇抚使送信,蛇已经惊着了,让他自己万千小心......” 说到这他稍作停顿,然后又说了一句,不过这句,才是真的自言自语。 “徐绩谋局,有一个对手少了,便是谋败,有一个同伴少了,亦是谋败,我与叶无坷将来或许水火不容,可共事之际,他就不能有事。” 还是与此同时。 叶无坷坐在高墙上看着远处风吹沙扬的画面,眼睛微微眯着。 余百岁坐在他身边问:“如果真如你所说,杀你是一个平衡点的话,那徐相是不是也知道?他会不会趁机除掉你?” 叶无坷道:“百岁,你小瞧徐相了,他过去应该想过杀我,以后也会想杀我,唯独是在与我协力的时候不会杀我。” 余百岁看了看叶无坷,他不知道师父猜想的对不对。 反正他爹说过无数次,离徐绩远点,那不是个好东西。 “他们从一开始就错了。” 叶无坷看着远处笑道:“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盯着我,而不是盯着徐相,这些人可真是有意思,盯着一头孤狼,却把老狐狸忘的干干净净。” 第六百一十三章有点远 - 天下长宁 - 知白 大龙城。 一身黑色锦衣的叶无坷缓步走向人群,在他面前是黑压压的白狼族部众,当他走过来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自动的给他让开一条路。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少年人身上有了一种上位者的压迫气势。 在叶无坷身边的人都没有这种压迫感受。 在叶无坷对面的人会因为这种压迫感而不自觉的退避,其实少年自己也不知道他如今的气势。 那一身黑色锦衣,那一把挂于腰畔的龙鳞黑线,那从容不迫的步伐,还有那双眼睛。 就连白狼族长老会的人在看到叶无坷过来后,也纷纷俯身行礼。 在这片巨大的空地上,聚集了至少数万人。 而当叶无坷缓步走进这数万人聚集之地,就如骄阳驱退群星。 在正中间,有一群人被五花大绑的按跪在那,白狼族的部众围观的正是他们,这是一群来自大锦川原本应该高贵到让人害怕且膜拜的贵族。 最前边被按跪着的是黑狼族大土司龙居,一个身材魁梧健硕眼神里依然带着杀气的男人。 叶无坷没有参与埋伏龙居的战斗,他回来的时候龙居已被生擒。 被年近六十的大将军庄无敌生擒。 大将军身上也挂了彩,此时用一条绷带挂着胳膊,不过看起来,老将军依然神采奕奕。 在这般高龄还能一对一将正当壮年的龙居击败甚至生擒,这让白狼族人看到了大将军的威势。 “回来了。” 庄无敌看到叶无坷的那一刻,就是一位慈祥长辈看向自己后辈的眼神。 “大将军,我回来了。” 叶无坷走到庄无敌身边。 在无事村的时候,对于叶无坷来说庄无敌这样的名字都在传说之中,少年心中,庄无敌便是神仙一样的人物,是真正的大英雄大豪杰。 此时此刻,依然如是。 唯一不同的,便是多了几分亲切。 “怎么样?” 庄无敌问他。 叶无坷道:“没成。” 庄无敌笑道:“也无妨,不过是早早晚晚的事。” 他在说话的时候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叶无坷,见少年身上并无伤势心中安稳。 叶无坷也在看大将军的胳膊。 大将军笑道:“我这边倒是成了,只是久不上阵武艺有些稀松了。” 叶无坷道:“我也学过些医术,为大将军看看?” 大将军摇头:“武艺虽是稀松,这点伤势对我来说更是稀松平常,未及筋骨,不碍事。” 他用没受伤的手指向龙居:“倒是这家伙,虽是输了百般不服气。” 叶无坷随即缓步走向龙居。 龙居也在仔细打量着走向他的这个年轻中原人,不知道为什么,看这年轻人他心中有些淡淡寒意。 “大将军说,你输了却不服气。” 叶无坷问:“何处不服气?” 龙居抬着下巴傲然道:“你们中原人狡诈,不敢与我正面交锋只会写埋伏偷袭的手段!” 叶无坷道:“若正面交锋你输了呢?” 龙居道:“让他再和我单独打一次,若他赢了我就服气。” 叶无坷道:“你多大?” 龙居:“三十二!” 叶无坷道:“大将军已经六十岁了,单打独斗已赢了你,还是单臂将你生擒,按理说你身为大锦川大土司该有些脸面才对。” 龙居被他问的愣了一下。 叶无坷道:“我比你小十几岁,我跟你打,也不占你年纪上的便宜,我一只手和你打。” 龙居:“让我一只手?你好大的口气!你可知道,我乃黑狼族小龙城第一勇士,我有屠龙之力!” 叶无坷缓缓道:“不是让你一只手,是一只手。” 龙居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叶无坷却不再解释,他指了指龙居:“给他松绑,给他兵器,让他自己选趁手的。” 说完叶无坷就转身往回走了几步,走到空地正中等着。 龙居被松绑之后还有几分难以置信,他觉得中原人狡猾多变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就答应与他单打独斗。 那位大将军虽赢了他,可用的是什么拖刀计,假装败走,他追赶之际被庄无敌回身一招制服。 他当然不服。 “我知道你们中原人有多狡诈。” 龙居道:“你假装要与我单打独斗,却一定已经给你的人下了命令,只要我动手,就让人把我乱箭射死。” 他指着叶无坷:“你再说是我要偷袭杀你,所以你才下令把我射杀的,是不是这样?!” 叶无坷笑了笑:“四周围观的你也见了,都是白狼族人并无一名战兵。” 龙居:“你真是要与我比试?不对不对不对,你肯定藏了什么坏心思,你一定还有什么图谋。” 叶无坷道:“传闻大锦川大土司是个豪爽干脆的男人,原来都是假的。” 龙居道:“你胡说八道,我当然豪爽干脆,我是不相信你们中原人。” 叶无坷道:“不相信的是什么?” 龙居:“不相信你真的敢只用一只手和我打。” 叶无坷回头吩咐手下廷尉:“将我双腿绑了,右手也绑在背后。” 他手下廷尉都吓着了。 是叶无坷执意之下,他们才过来把叶无坷的手脚绑住,可每个人心中都在想着,一会千办若遇到什么危险也不管那么多,马上就把龙居射死。 龙居瞪大了眼睛看着叶无坷,眼神里依然还有些不愿相信。 这个中原人,和他以前见到的中原人倒是有些不一样。 他问:“你绑了双腿和右手,还不用兵器?” 叶无坷道:“啰嗦,你是怕这样还输给我脸面上过不去?” 龙居一把将他的猎刀抓过来:“我怕你死的不够惨!” 这句话说完随即飞奔而来,朝着叶无坷的头顶一刀斩落。 龙居正当壮年,又天生神力,他要是单纯比斗力气,就算是和大奎交手也不落下风。 老将军庄无敌若非使用拖刀计,和龙居打个持久战未必能赢。 都说拳怕少壮棍怕老郎,龙居的一身气力完全压得住老将军,而老将军的长刀技击之术,远在龙居之上。 这一刀劈下来之前,围观的白狼族人全都吓了一跳。 那位托大的钦差大人竟然让他手下把他绑了手脚,只留一只左手对敌。 这不管怎么看,钦差大人都必死无疑。 可叶无坷就是要让白狼族人被他威势所吓住,也要让龙居输的心服口服。 那一刀落下的瞬间,叶无坷屈指一弹,当的一声,落下的刀锋就被震的往上抬起。 啪! 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响彻了整个大龙城。 龙居被叶无坷一掌扇在脸上,身子整个横了过来,头比肩膀还先落地,重重的撞在地上。 这一下摔的他七荤八素,脑袋里嗡嗡的好像炸了个雷一样。 好在是龙居身强体壮,叶无坷又是有意留了力,剧痛之下,龙居还能强行爬起来。 可是晕乎乎的已经分不清方向,背对着叶无坷怒吼:“再来!” 叶无坷轻声笑道:“这边。” 龙居转身看着叶无坷怒吼:“你用了什么妖术!” 叶无坷道:“我是大宁皇帝陛下派来此地的钦差,身上有陛下龙气护体。” 龙居怒道:“我不信。” 他一刀朝着叶无坷的头再次斩落。 叶无坷等着那一刀即将落下的时候才稍稍侧身,刀擦着他身体落下的那一刻他再次伸出左手按在了龙居脸上。 只是这次他没有发力扇一下,而是按着龙居的脸往下一发力。 砰! 龙居的身子再次横转过来,他的脑壳再次重重的撞在地上。 烟尘起处,那壮汉的半边脸肿的很高,另外半边脸,肿的更高。 再次挣扎起身,龙居怒吼:“有本事你别躲!” 叶无坷居然点头:“好啊。” 龙居怒极,双手握刀,两足发力就要跳起来劈了叶无坷的头颅。 在他双足发力的那一瞬间,叶无坷左手屈指一弹,龙居脚掌剧痛之下难以发力身子往前扑倒,在扑到叶无坷身前的那一刻,叶无坷的巴掌又到了。 还是右脸。 啪! 砰! 这次更狠。 龙居的半个脑壳都栽进土里。 这一下力度比刚才大了些,龙居趴在那一时之间竟起不来了。 此时围观的白狼族人,还有龙居手下那些一样被生擒了的黑狼族将军,一个个看的目瞪口呆,一个个吓得脸上变色。 修成内劲的人和单纯的武夫交手,就是这样的欺负人。 叶无坷随意一发力,身上绑着的绳索随即断裂崩飞。 他俯身拎着龙居的腰带把人提起来,随手在往前一甩龙岩就飞出去三丈多远。 一身尘土的龙居趴在那,身子一下一下的抽搐着。 众人都以为他是被的太惨了所以抽搐,等叶无坷走到近前才发现龙居是哭了。 这个身材比叶无坷明显大一号的家伙,趴在地上一下一下的抽泣着。 叶无坷笑了。 他之所以要用这样的方式打服龙居,是因为来自廷尉府的调查。 龙居这个人,好武力,喜欢打架,性格豪爽,且愿赌服输。 当年他与人打赌,他若输了就把大土司的位置让给对方,结果那一仗赶上他拉肚子,体力不支打输了。 输了就输了,龙居当时就把大土司之位让给了对方。 等过了一阵子他又去挑战,他对手也是个干脆的,两人再次大战一场,龙居胜了半分,对手要把大土司的位置还给他,他却不要。 龙居说,上次你赢我的时候赢的很痛快,我这次赢你却磕磕绊绊,等我什么时候赢你也那么痛快了,你再把大土司的位置让回给我。 隔了半年,龙居再次挑战,这次又赢了,只是依然没有达到他心中的那种痛痛快快的赢法。 所以他还不要大土司之位。 在他看来,痛痛快快的赢法大概就是今天叶无坷揍他这样的场面。 他不要回大土司的位子,他对手也不要了,对手说我连续输了两次,我再做大土司显然没脸。 俩人谁也不当大土司,长老们急了,劝说之下,龙居才又当回大土司。 龙居和龙岩不同,这个人头脑简单愿赌服输,他头脑要是没那么简单,也不会这么轻易被秦淮生秦先生一封信就给骗来了。 在秦先生看来,当然是杀了龙居让大锦川大乱才好。 可在叶无坷看来,龙居这样的人就该有不一样的用法。 “服气了?” 叶无坷问。 龙居哭着说道:“你有大宁大皇帝陛下的龙气帮你,我不服气。” 他真信。 叶无坷笑道:“那我若不用龙气,再赢了你你服气吗?” 龙居爬起来:“单纯比力气,你赢了我就服气。” 叶无坷道:“那不能随随便便再比了,你已经输了三次,再比输了,你得答应我些条件。” 龙居看着叶无坷道:“你再赢一次,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叶无坷拉他站起来:“那就比力气,我站着不动你来撞我,我被你撞飞算你赢,你站着不动我撞你,你飞了算我赢。” 龙居:“谁先撞谁占优!” 叶无坷:“你先撞我。” 龙居想了想:“那要是没有大皇帝陛下的龙气护体,你被我撞死了也不准耍赖,你得让你的人,把我们放回大锦川。” 叶无坷点头:“若你输了,自此之后大皇帝说什么你就得听什么,你不听,五雷轰顶。” 龙居:“我不听,我不得好死。” 他倒是没有不得好死。 他先撞叶无坷,叶无坷仿若脚下生根一样纹丝不动,他哪里知道叶无坷用内劲卸力,将他的力气都卸入大地。 而他被撞的时候,飞出去的可真是老远了。 第六百一十四章当以大局为重 - 天下长宁 - 知白 和小锦川不同之处在于,大锦川地势更为闭塞。 小锦川的易守难攻在于山势连绵,大锦川的易守难攻在于高原封闭有天然屏障。 所以相对来说,小锦川更像是大锦川的这层屏障。 拿下小锦川之后,进攻大锦川就会变得顺利不少。 然而战争带来的损耗可能会更大。 因为封闭,大锦川生活的人对于大宁并没有多少归属感。 哪怕龙居的统治比起龙岩来也好不了多少,可大锦川的人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 朝廷大军打进去,大锦川的百姓会有天生的反抗。 他们不会觉得自己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有多过不下去,他们对外来的人才视为洪水猛兽。 解决小锦川,只要解决了白狼族即可。 解决大锦川,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对于宁军来说,不只是要面对黑狼族的抵抗,还要面对更为艰难的生存环境。 水土不服带来的伤亡,比起战争来说一点儿都不逊色。 所以叶无坷在仔细斟酌之后,以书信来往和徐绩商议对大锦川的策略。 叶无坷的看法,让徐绩为之震撼。 徐绩没有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居然会有如此长远的目光。 叶无坷的意思是,与其靠着强大的武力但要经受巨大的损失来击败大锦川黑狼族,不如换一个时间长久些却更为稳妥的方式。 龙居这个人虽然粗暴野蛮,但性格之中有一股愿赌服输的干脆。 如果能收服龙居,然后用通商的方式,让大锦川的百姓感受到外边的繁华先得利而后羡慕,让中原文化杀进去而不是让士兵们杀进去。 如此一来虽然彻底解决大锦川问题的时间会更长久,效果却更显著。 战争的侵入是一时的,文化的入侵才是斩草除根的打法。 人皆有不屈之心,无论地域。 战争越残酷,不屈之心越重,大宁又不可能将黑狼族数百万人口灭族。 不过叶无坷还没有找到收服龙居办法的时候,这种事也只存在于理论上。 徐绩也想了很多办法,也没能马上就想出合适的办法。 这个时候,秦淮生的那封信起到了作用。 此时此刻,大龙城内。 叶无坷递给龙居一块毛巾示意他擦一擦嘴角的血,龙居哼了一声,但还是把毛巾接了过来。 黑狼族人敬重勇士,叶无坷的表现非但打服了龙居,也把龙居带来的那些手下都打服了。 “还是不服气?” 叶无坷在龙居对面坐下来。 龙居道:“服,我打不过你就是打不过你,没有什么不服气的,按照我们黑狼族人的习俗,我是战败者,你可以随意处置我。” 叶无坷问道:“确定是我随意处置你?” 龙居大声说道:“你可以看不起我的本事,但你不能看不起我黑狼族人的承诺。” 叶无坷道:“如果我让你不要再做黑狼族的大土司呢?” 龙居道:“那就不做。” 叶无坷道:“那我若让你一直做黑狼族的大土司呢?” 龙居愣住:“你......什么意思?” 叶无坷道:“你说过,你是战败者,战败者就要由战胜者随意处置,那我说让你一直做黑狼族的大土司,你不能拒绝,不能反抗。” 龙居大声道:“这算什么处置!” 叶无坷笑着说道:“既然我赢了就可以让你一直都听话,那你还做大土司,黑狼族也一直都听朝廷的话。” 龙居立刻说道:“不是这样的,我还可以挑战你,只要我再赢回来,那你就得听我的话,任由我来处置。” 叶无坷点头:“可以啊。” 龙居皱眉:“你不像个中原人。” 叶无坷道:“你为什么觉得中原人不可信?” 龙居道:“很早很早以前,我们的先祖被楚国朝廷的人请去,说要让他做大官,他高高兴兴的去了,可是到了楚国朝廷就被他们杀了。” 叶无坷很认真的问道:“所以楚国被大宁所灭,大宁是不是给你先祖报了仇?” 龙居愣住了。 这个身体强壮到可以靠一双拳头捶死一头马熊的汉子,头脑一时之间略微有些转不过来。 叶无坷道:“我打赢了你,你要听我的,大宁为你先祖报了仇,你当然也要说一声谢谢,所以从根本上来说,我们是一家人。” 龙居的脑子还在疯狂的运转着。 看着他的表情,叶无坷仿佛看到了他的两位兄长。 不知道过了多大一会儿,龙居好像终于把这些事其中的关系理顺了。 他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没错,大宁帮我们灭了楚国确实是帮我们报了仇,我谢谢你。” 说完就跪下来咣咣咣磕了几个头。 叶无坷倒是没想到,龙居会是这样反应。 龙居起身后问:“你还想让我做什么?在我没打赢你之前都可以。” 叶无坷:“让你自杀也可以?” 龙居显然又愣住了,他没有想到这位钦差大人改变主意居然这么快。 叶无坷见他愣住于是追问:“我让你自杀可以吗?” 龙居深吸一口气后说道:“可以,虽然那是没有胆量的行为,但胜者有权力决定败者的生死,我可以死,也可以成为你的奴隶,但只要我活着,你就不能不接受我的挑战。” 叶无坷随意的说道:“那你就活着吧。” 龙居有些生气了:“你到底是想让我活着,还是想让我死?” 叶无坷道:“我刚才说过了,我想让你一直做黑狼族的大土司。” 龙居怒问:“那你为什么还要问能不能让我自杀?” 叶无坷道:“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会遵守这种规矩,我得确认一下,我让你一直做大土司你会不会反悔,你连死都愿意遵守,当然也愿意遵守做大土司的承诺。” 龙居问:“你到底为什么说要让我一直做大土司?” 叶无坷道:“因为你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龙居被这突如其来的夸奖搞得心态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叶无坷起身缓步走到龙居面前:“我怎么知道别人做大土司会不会像你一样遵守承诺愿赌服输?我觉得你是个汉子,我敬重你。” “在你来之前我就打听过,我知道你是一个说话算话的男人,你可以死,但你不会违背自己的诺言。” “你知道中原有很多神话故事吗?你应该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你这样信守承诺的人,就像是中原远古掌管发誓的神。” 龙居眼睛都逐渐睁大了。 叶无坷道:“如果你说话不算话了,那就像是神失去了他的信誉,没有人再去参拜神灵,你就代表着承诺的力量。” 龙居居然有些微微的脸红。 他使劲儿点了点头:“是的!我是的!” 叶无坷道:“我知道你是的,不然的话我为什么要和你谈而不是和别人谈,你看到了我对龙岩是什么态度,就是因为我不相信他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 龙居:“是的,我是的,他不是的!” 叶无坷道:“所以只要是你答应的事,不只是我会相信你,连大皇帝陛下也会相信你。” 龙居:“是的!” 叶无坷道:“讲信誉的人,说出去的话就像是对神灵发下的誓言,我不知道你们黑狼族有没有神灵,但我想着,你说过的话,就像是对你祖先发誓一样,那就和我们中原人对神灵发誓一样!” 龙居:“是的,是的!” 叶无坷:“那你愿意一直都做黑狼族的大土司吗?” 龙居:“是的!” 叶无坷:“你愿意在做大土司的时候一直都听大皇帝陛下的话吗?” 龙居:“我不是应该听你的话吗?” 叶无坷:“我都要听大皇帝陛下的话。” 龙居:“那我愿意。” 叶无坷道:“那你发誓。” 龙居:“我愿意一直做黑狼族的大土司,愿意一直都听中原大皇帝的话。” 叶无坷:“你说对你祖先发誓。” 龙居大声说道:“我愿意对我的祖先发誓,我龙居以后一直都做黑狼族的大土司,一直都听中原大皇帝陛下的话,如果我不听话,就让我的祖先不认我,就让我被天雷劈死!” 叶无坷:“咱写下来。” 龙居:“?????” 叶无坷道:“写下来,我拿回去给中原大皇帝陛下看,大皇帝陛下看到了你写下来的信,就像是也站在这里也看到了你说的一样,也像是他亲耳听到了一样。” 龙居:“好!” 不远处,大将军庄无敌的眼睛都睁大了,一时之间,连他都觉得这事好像有些不对劲,但又不确定哪里不对劲。 而小土司褚绽染坐在那看着,眼睛直勾勾的,她好像看到了叶千办在哄孩子,哄一个二百多斤的大孩子。 庄无敌不得不在心里叹了口气,心说现在的年轻人办事和我们那会儿果然还是有些不一样的,但是想想陛下,好像又是这样的。 这种感觉......好像比打一架还好。 莫名其妙的,就和打赢了一架一样舒服。 叶无坷教龙居写信,黑狼族的文字很简单,鬼画符一样,好在是叶无坷来之前就在做功课,这一路上也在做功课。 他确定龙居写的没有问题,然后又用中原文字写了一遍。 两个人都写好之后,叶无坷道:“你们黑狼族有没有什么遵守誓言的方式?比如拉钩上吊之类的。” 龙居眼睛睁大:“为什么要上吊?” 叶无坷伸出手指,和龙居的手指勾住:“在我们中原,小孩子之间如果做了什么约定就用这样方式表示愿意遵守,谁也不能破坏。 龙居任由叶无坷勾着手指头来回拉了两下,他好奇的问:“这就行了?” 叶无坷点头道:“这就行了,这是一种神秘的契约方式,只要拉了勾,谁都不能反悔了。” 龙居:“我们黑狼族也有自己的方式。” 叶无坷:“是......” 还没问是什么,龙居要过来一把小刀割开自己手掌,然后把刀递给叶无坷:“你把手掌也割开,我们用流血的手掌击掌,就代表发下了誓言。” 叶无坷叹了口气,把手掌切开一条口子,两个人血糊糊的手掌拍在一起,血星四溅。 “哈哈哈哈哈。” 龙居大声说道:“我喜欢你,但我以后还会挑战你!” 叶无坷道:“你的家距离长安太远了,我们就约定两年比试一次,两年后你到长安城来找我,打赢了我的话,以后我听你的。” 龙居略显兴奋的说道:“我已经想好了,我赢了让你做什么。” 叶无坷好奇:“你想让我做什么?” 龙居道:“我要把我的女儿嫁给你,她已经十四岁了。” 叶无坷:“这......我们刚才拉勾,击掌,就像是兄弟一样完成了誓约。” 龙居:“我们是兄弟一样了,但我也可以把我女儿嫁给你,只要我打赢了,你就不能拒绝!” 叶无坷刚要说话,大将军庄无敌咳嗽了一声,给了叶无坷一个以大局为主的眼神。 第六百一十五章民变 - 天下长宁 - 知白 书房内,大将军庄无敌将在炉子上烤好的大红枣放进茶杯里,红枣烤的外皮都焦黑焦黑,扔进杯子里之前被庄无敌用手把焦黑的皮搓掉。 开水冲泡在大红枣上的那一刻,原本屋子里就飘荡着的枣香就变得更加浓郁起来。 这是一种独特的香气,浓郁到你甚至可以在气味之中闻出甜味儿。 “要不要试试?” 庄无敌问了叶无坷一声。 叶无坷道:“大将军老家是哪里人?也有泡枣茶的习惯。” 庄无敌回答道:“冀州,我倒是忘了,你老家那边应该也有这样习惯。” 他也给叶无坷泡了两颗烤熟了的大红枣:“在南疆生活了快二十年还是不习惯喝这里的茶,也可能是懒,所以更不喜煮茶。” 叶无坷笑道:“大将军军务繁忙,煮茶是耗时间的事。” 庄无敌端着茶杯闻了闻枣香,心里都舒服了。 “我可能是有点什么病。” 这位已经在大将军位子上坐了快二十年的老人,略显自嘲的笑了笑。 “都说烹茶煮酒能陶冶情操,能让人心性沉稳,也可享安逸太平,可我不行。” 大将军道:“别说是让我坐在这煮茶,就是让我看着别人煮茶我等着喝,我都觉得难受之极,觉得是浪费时间,想催又不能催,想走又不礼貌。” “别人坐在那不动如山谈笑自如,我确实如坐针毡难以安稳,还是简简单单的泡个大枣喝着香甜。” 他说到这看向叶无坷:“有件事我一直没想明白,徐相到现在也没派人来支援是你们早就商议好的?” 叶无坷点头:“是,我单独出来之前与徐相往来了几封书信,徐相与我都判断对手可能会在益州闹事。” 他也端着茶杯闻着枣香。 “如果他们成了,夺取益州之后,消息传遍大宁,那天下人心都会震荡,丢了一道道府,这事别管是谁在益州都要被问责。” “他们若不成,也能向我们展示展示力量,让我们以后行事有所顾忌,试图靠这样的手段把徐相与我都吓住。” 庄无敌笑了笑:“我以为他们只是不了解你,没想到这些人连徐相也不了解。” 他虽然提到徐绩的时候也称一声徐相,可叶无坷听得出来,庄无敌说徐相两个字的时候,可没几分真诚的敬意。 “以我对徐绩的了解,就算你不和他商议他也会主动和你商议,我不喜欢他,也得承认自从开过之前被陛下敲打了那一次之后,徐绩学会了顾及自己的同伴。” “到后来便是自负之心,他想谋什么事,如果成了九成只有一成不齐全他也不满意,你可以死在任何地方,但不能死在他身边。” 叶无坷听到这就笑了笑。 庄无敌道:“试图攻打益州的人,就是徐相手里的棋子了。” 他喝了一口大枣茶,格外满意。 “有消息说,徐绩邀请了蜀西南各大家族的人去益州议事,如果这些人以为徐绩是想简简单单敲个竹杠那就错了,徐绩没有那么低级,自己出面干掉敲竹杠的小事。” 他刚才还称呼徐相,说着说着就一口一个徐绩了。 叶无坷问:“大将军的意思是,各大家族会被徐相挖个坑埋了?” 庄无敌道:“他们会自己挖个坑,自己跳进去,然后自己把自己埋了,徐绩只需要起个头就够了。” 看得出来他对徐绩是真的不喜欢,但他也真的认同徐绩的本事。 “你是不是有些好奇,徐绩与陛下的关系到底如何?” 庄无敌直截了当的问出这句话,就足以证明他没把叶无坷当外人。 叶无坷点头道:“确实是有些好奇。” 庄无敌笑了笑:“徐绩和陛下之间的关系说复杂就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徐绩可以和陛下明争暗斗,但他绝不会利用反贼,如果是立国之前的徐绩可能还无所不用其极,但做了二十年宰相的徐绩已经不允许自己做段位那么低的事。” “况且,他可以输给陛下,最多是他自己落个身死了事,但若真的勾结反贼,那他子孙后代都没活路......他和陛下要掰手腕,是在光明正大的地方掰。” “我虽在西南,也知道陛下这些年要推行什么,大典之后,就算是以前不明白的也都看明白了。” “陛下是要朝廷改制推行内阁,徐绩要的也是朝廷改制推行内阁,但陛下与徐绩要推行的,却又不相同。” 庄无敌说到这看向叶无坷。 叶无坷道:“陛下要的是内阁为辅,徐相要的是内阁为主。” 庄无敌笑着点头。 徐绩是想用内阁把皇权关起来,皇帝只做个高高在上的精神象征就够了。 庄无敌道:“无论如何,在这一点上我倒是还有些佩服他,他从不遮掩自己要做什么,对陛下都不遮掩。” “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用尽力气的削弱武将的职权,因为他从一开始就觉得武将不该参与决策。” “在他看来,武将只是工具,他做宰相也好,以后是内阁制也罢,朝廷里的文臣们商议出来一个结果,然后给武将下来,武将只管执行就够了。” 庄无敌撇嘴:“他觉得自己是对的,他觉得有史以来朝廷面对的所有危急存亡的威胁都来自武将。” 说到这他看向叶无坷:“你觉得,武将真的不配进内阁吗?” 叶无坷道:“武将当然配。” 庄无敌哈哈大笑:“我听闻你爱读书,也以读书人自居,你若是站在读书人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也许就不会回答说武将当然配了。” 叶无坷道:“文人看不起武夫,又忌惮武夫,所以想把武夫当做工具,用的时候拿出来,不用的时候关起来,权力是一个大箱子,把别人关起来可容易了,把自己关起来却难得要命。” “大宁以后越是昌盛,文人当权的份重自然就会越大,陛下想到了这些所以才会推行内阁,不然的话,将来宰相一句话就能定武将生死,内阁辅臣人多,还能有个互相制衡。” “这是陛下思谋的其中一点,国家太平的时间越久,武将的份重也就越低,到最后连征战之事也是文人指挥武将......不打仗还好,打仗就必败。” 庄无敌看向叶无坷的眼神越来越亲切。 “徐绩不是想不到这些,他只是想成为领袖,文人领袖,不只是今时今日的领袖,还想坐千秋万世的文人领袖。” 说到这他看向叶无坷:“他可能是觉得,以后吃尽文人的香火以后就能成神了。” 这句话把叶无坷都逗笑了。 庄无敌叹道:“可是他却忘了,后世的文人就算拜他,他哪里会有什么香火吃,文人互不服气且不团结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的那点德行,他是都忘了。” “就算以后有人给他烧香,也没人会真的把他当回事,你说禅宗道祖有人烧香叩拜祈愿,若是不灵验,大概祈愿之人还要埋怨自己心不诚,若是后世有人给徐绩烧香祈愿,不灵验,还得骂徐绩都他妈赖你,后世文人,都他妈是被你带坏了。” 叶无坷哈哈大笑。 庄无敌叹了口气:“现在是有陛下在,以后看太子也能压得住他们,我就怕到了百年后,咱们这些武夫真的是一点儿地位都没了,成了工具。” 叶无坷一时之间没能回答。 以后的事谁能说的准? 卜卦算命的,谁的命都敢给算,别说什么富贾商户,就算是达官贵人,他们也照样敢算敢卜,谁敢去卜算国运? 算得准算不准,都是一样扛不住天罚。 “干好现在的事吧。” 庄无敌喝了一口茶:“小龙城的事你解决的很漂亮,但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就再无隐患,如果不出意外,还需你往大锦川走一趟。” “龙居是大土司不假,大土司也未必就真的无人敢惹无人不从,你若不去,难以让大锦川与中原往来的事顺利推行,你去了就凶险万分。” 叶无坷道:“去是一定要去的,再凶险也得去。” 庄无敌道:“你什么时候定下了告诉我,我把帐下两千狼猿都予你。” 叶无坷刚要说话,外边有手下急匆匆的跑进来。 “大将军,镇抚使。” 急匆匆到了门口的廷尉俯身说道:“刚刚接到消息,说是瑶县百姓出现哗变,大批百姓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冲击本县的富户,城中商户都被抢一空,不少富户家中也被洗劫,甚至还死了不少人。” 叶无坷起身,他将舆图展开看了看。 “瑶县......按照推行计划,袁巍升应该就在瑶县附近,他推行重分土地安抚百姓的事,难道是他出了什么岔子?” 叶无坷自语之际,庄无敌皱眉说道:“我不了解你说的这个袁巍升,但我了解徐绩。” 他走到叶无坷身边:“徐绩刚刚才邀请各大家族的人到益州去议事,没多久瑶县那边出现民变......” 叶无坷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袁巍升若是在为徐相做这种事,那最后吃下苦果的还不是他自己。” 庄无敌道:“徐绩可以给你一些面子,但他没必要给袁巍升面子,况且,若袁巍升是接了他的命令办事,那就算是徐绩给他面子了。” “这种事没法办的天衣无缝,将来被人拿出来咬,徐绩也能甩脱的干干净净,还能把你咬进去......这个家伙果然不管干什么也都想着排除异己。” “他这不是给袁巍升挖的坑,是给你挖的,也是给我挖的,是给武将挖的......” 庄无敌看向叶无坷:“你得制止。” 叶无坷道:“我现在赶去瑶县。” 庄无敌:“你一切小心,小锦川的事我来盯着,龙居既然已经服了你,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什么差错。” 叶无坷嗯了一声,起身往外走:“我现在就赶过去。” 与此同时,距离瑶县还有三十几里的地方。 袁巍升脸色有些发白。 他也是急匆匆赶过来的,此前他距离瑶县还有二三百里远安顿灾民,他派了人来瑶县这边,知会当地官府准备好募兵之事。 结果他还没到,民变出现了。 民变是怎么出现的,他根本不知道。 可他知道的是,是他的人到了瑶县之后不就民变就爆发了。 “徐相......” 袁巍升脸色越发没有血色。 他知道这是为什么,现在已经无法阻止了。 徐绩让他派人假扮流匪去冲击蜀西南各大家族,他根本还没做安排呢。 冲击已经来了。 ..... ..... 】喝大了,没改,给个票吧,bu给睡了【 第六百一十六章不容易 - 天下长宁 - 知白 益州。 道府衙门。 徐绩坐在椅子上好像快要睡着了似的,或许是因为益州这边的气候缘故,又或许是这次出京比上一次还要心累,所以徐绩总是显得有些困乏。 又或许,是因为在长安城的时候他每天都要面对无穷无尽一样的官员请示,所以一时一刻也不能显出困乏来。 不管徐绩再怎么专权,没有人说他渎职。 这个在相位上稳坐二十几年还不到五十岁的人,总是会给人一种他已经活了几百年那么久的错觉。 “明堂。” 主簿廖增从书房外边进来,轻手轻脚轻声。 徐绩没睁眼,只是微微点头示意让他有话就说。 廖增回身将书房的门关好,小步到了徐绩不远处俯身道:“各家要捐的银子都用最快的时间送到益州了,按照明堂的吩咐,所有款项都仔细检查计数重新封箱,一会儿就给袁巍升送去。” 徐绩还是只微微点头。 廖增犹豫片刻后,又请示道:“小鹿的人在瑶县已经动手,是不是......稍显心急了些?” 徐绩此时才睁开眼睛,他看了廖增一眼。 廖增连忙垂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是不是有些不该问。 徐绩却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坐直了身子后说道:“不算着急了,他后边有人看着呢。” 廖增心中微微一震。 明堂说在瑶县推动民变的徐小鹿身后有人看着呢,这话就有些深意。 徐小鹿是奉明堂的命令去瑶县办事的,现在听明堂话里的意思,这徐小鹿办的事,好像并非是为明堂办的。 “你觉得叶无坷在蜀西南这边急匆匆的想分田地是为什么?” 徐绩忽然问了一句。 廖增心里有着震荡,因为这个问题牵扯到的可真的太大太广了。 斟酌片刻,廖增回答道:“下官也不是很清楚叶镇抚使这样做是为什么,大概是陛下有交代?” 他看了看徐绩脸色后,见徐绩似乎是想让他继续说下去,于是他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 “下官听闻,从周到诸国并存,再到秦,再到汉,再到楚,历朝历代都有一些特别出名的太监,甚可青史留名。” 他说的这好像和徐绩的问题无关,但徐绩并未打断。 廖增道:“诸国乱世时候,赵国有一位大太监姚广礼,奉赵君之命造船出海,开拓海路,沿途征服,所以留名。” “秦时候,大太监赵洪月奉旨监军,带着人攻入顽敌腹地,犁庭扫穴,所以留名。” “楚时候,太监韩工让在皇帝杨竞死于西蜀之后,原本已经在大兴城里得到赦免的他听闻消息,在大兴城皇城门口自缢而亡,所以留名。” “唯独汉时候的那位声名显赫的大太监孙瑾,至今日人人都听过他的名字,却鲜有人知他做了些什么,连史册上都无只言片语,留名,却不留迹,着实奇怪。” 说到这他抬头看向徐绩:“下官见识浅薄,只是胡乱猜测......因为孙瑾想做的居然是丈量天下重分土地,这种事,就算有皇帝给他撑腰也一样做不成。” “天下的田地,在勋贵,在世家,在禅院,在巨贾,真要是由着孙瑾丈量天下重分田地,那勋贵世家禅院巨贾谁肯答应?” “所以这件事不管在当时是成了还是没成,孙瑾都不会在史册上留下什么事迹,留了,后世再冒出来这么一个愣头青学他怎么办?” “不说什么勋贵世家,直说禅院,旧楚时候的栖山禅院仁善之名播于天下,可天下百姓又有多少人知道栖山禅院占有良田六千亩且不纳税?” “大宁立国才二十几年,田地上的事没摸清楚的地方数不胜数,所以蜀西南这边,叶镇抚使到了就开始横冲直撞的让袁巍升去重分田地......” 说到这,廖增再次看向徐绩。 见徐绩没有什么异样,他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陛下也需要杀鸡儆猴。” 他小心翼翼的说道:“没有什么地方比在蜀西南在杀鸡更合适了,这里有大小锦川历来不服从朝廷命令,是为逆贼,这里有诸多从中原腹地迁过来的世家豪门占地无数,亦可称逆贼。” “借着蜀西南这边对外征战,平叛,赈灾,叶镇抚使就是陛下手里最锋利的刀,袁巍升,就是叶镇抚使手里最锋利的刀。” “大宁将来一定会对天下田产仔细勘察验证,从蜀西南开头再好不过了,如果在这重分田产会遇到阻力,那以后一定阻力更大。” “陛下要用叶镇抚使在蜀西南的作为来试探中原各大家族的态度,想想看,当年战乱,从中原迁至蜀西南的,其实没有一个一流世家。” “一流世家,基本上都没有在楚末战乱的时候遭受重创,甚至,一流世家还会从战乱之中继续壮大。” “蜀西南这边,叶镇抚使重分田地如果成功了,接下来就是得寸进尺,一步一步,推行整个大宁。” “陛下要用叶镇抚使不是只用在今时今日,是要用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等到不用叶镇抚使的时候,天下百姓,也就不会因为田产而过不下去日子。” 说到这的时候,连廖增都有些佩服陛下和叶镇抚使了。 一个敢想,一个敢干。 这不是动了一个人两个人的蛋糕。 徐绩听到这微微点头,这个区区五品的主簿廖增是他前几年收的人,这几年一直在相府里做主簿,官职不高但位置重要。 说他是徐绩亲信之中的亲信,不为过。 所以他在徐绩面前说话虽然也是小心翼翼,但有些话他还敢说。 廖增道:“如果叶镇抚使在蜀西南这折了,那陛下就要重新审视一下大宁内部的对抗,但陛下又不想让叶镇抚使在蜀西南折了,所以才会让明堂也来西蜀。” 徐绩此时笑起来:“以你的思谋才智,在相府里做主簿有些屈才了。” 廖增连忙俯身道:“能为明堂尽力,是下官一辈子的荣誉。” 徐绩道:“接着说。” 廖增继续说道:“明堂来西蜀道,各大家族都要有些斟酌才行,因为叶镇抚使要是在蜀西南折了,明堂也会因此而受到牵连。” “在蜀西南的这些世家他们敢杀叶镇抚使,因为刀子已经动到他们身上了,但在中原之内,真正的一流世家却不可以让叶镇抚使死在蜀西南。” “陛下不想让叶镇抚使在蜀西南出事是因为爱才因为用人,一流世家不想让叶镇抚使死在蜀西南是因为他们害怕陛下因此而大开杀戒。” “叶镇抚使真的死在这了,陛下就有理由抽出更锋利的刀子来,还不只是一把更锋利的刀子,大将军唐匹敌还在呢,夏侯琢还在呢,那些勋贵死忠的老臣都还在呢。” “蜀西南的世家要被分田产了,聪明些的就主动往外吐出来,还不能吐出来的少了,要吐出七八成才能勉强保住命,不想吐的,就只能铤而走险。” “这个时候,袁巍升是叶镇抚使手里最锋利的刀,他就得一下一下的砍,丝毫不能迟疑,他赌对了,他以后就说不定是蜀西南的封疆大吏。” 说到这,他再次看向徐绩。 徐绩笑问:“那我将所以银款都给他是为什么?” 廖增道:“明堂把诸家凑出来的银子都给了袁巍升,是在明面上支持陛下的意思,也是在明面上,支持叶镇抚使。” 话到了这,他不敢再说了。 徐绩道:“我又为什么让徐小鹿去了瑶县?” 廖增张了张嘴,还是没敢说。 徐绩道:“我既然问你,就是要考量你的思谋,你有话直说。” 廖增深吸一口气,俯身回答:“明堂让徐小鹿去瑶县,是让变局来的更快些,袁巍升虽然明白了明堂的意思,但他始终是叶镇抚使的人。” “明堂没有点明让他做什么他也能自己悟到,悟到未必敢做,他不但要为自己前程考虑,也要为他的主子叶镇抚使考虑。” “徐小鹿在瑶县这一闹就是连锁反应,像是被推倒的一串骨牌,就算袁巍升不闹,各地百姓也会自己闹起来。” “闹大了之后,在蜀西南的这些世家豪门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们只要敢反抗,那就不是不听话而是真的谋反。” “所以这时候,叶镇抚使不想着急动手也必须着急动手了,该平叛平叛,该处置处置,这矛盾,就变成了叶镇抚使和那些世家的矛盾,不是蜀西南这些世家,是那些真正的一流世家。” “明堂却能抽身事外,又给了陛下态度,又给了那些一流世家态度,如此一来,不管结局如何都与明堂无关。” 这话说的,廖增心惊胆颤。 他是真不想说,他怕自己说了徐相就容不得他了。 可是看起来,徐相好像也没有什么情绪上的起伏。 良久之后,徐绩轻叹一声。 “我在相位二十年哪有那么容易。” 他起身,一边走动一边说道:“要推行政令光靠百姓就行?没有那些一流世家点头答应,别说七成八成,四成五成也推行不下去。” “在相位上,就是要权衡利弊......我把银子都给了袁巍升,是支持陛下的决意,是支持叶无坷的忠直,但民变一定要有,有了民变,将来就能拔了袁巍升,也能拔了叶无坷。” “将来有一天,陛下与天下世家的矛盾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这个调和的事终究还是落在我身上,陛下难道不知道?” “既然落在我身上了,我又不是神仙怎么调和?说句话,两边都听?别说我徐绩没有这个本事,真仙下凡也没有这个本事。” “所以我只能挖个坑,让袁巍升跳进去,袁巍升跳进去了叶无坷也就跟着进去了,将来陛下要退一步的时候怎么让那些一流世家觉得认可?只能是现在如日中天的叶镇抚使了。” “我也希望陛下一直赢,陛下多赢一次,大宁的国运就多十年甚至百年,陛下一直赢,大宁的国运就真可能千秋万世。” “可没有人能一直赢,万一陛下输了一次怎么办?擦屁股的人终究只能是我......我不是想把自己撇干净,我是为了陛下将来能撇的干净。” 徐绩走到窗口,看着外边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 “叶无坷锋芒太露,现在他有陛下和军方的支持干什么事都势不可挡,我以前也从未想过,有谁能在时局之中获利这么大......莫名其妙的,大宁就有了这么一个天选之人。” “可他现在已经开始插手官员擢升之事,不敲打敲打,他会更肆无忌惮......” 徐绩闭上眼睛,呼吸窗外的清凉空气。 “做宰相,哪有那么容易。” 第六百一十七章祸根 - 天下长宁 - 知白 窗外的风吹着徐绩的须发,他却不像是二十年前乘风而起的那个意气风发的人了。 “做宰相,哪有那么容易。” 徐绩自言自语似的说道:“陛下要斗争,世家大户也要斗争,这天下斗争的根本,不外乎是不在乎粮食的人去动在乎粮食的人的田地。” “旧楚时候的肆无忌惮,让那群人已经不忌口了,他们把动了不伤民生的钱动了也就动了,后来瓜分的没有可瓜分的,于是开始盯着百姓们嘴里的饭......” “陛下不止一次说过,旧楚之灭亡不是哪个了不起的英雄豪杰一人之力所造成,而是天下百姓都活不下去了,为活而争,其力无穷。” “旧楚的烂账到现在都没有算清楚,不是陛下不想算而是要一步一步走,大宁江山不稳固就把该动的刀都动了,那大宁江山可能连这二十年都没有。” “陛下也不是不急,而是急也办不了,现在陛下腾出手来,他们就该急了......现在的局面不过是你进一步我退一步,我退无可退就跟你拼了。” “叶无坷就是陛下进的这一步,还是一大步。” 徐绩看着窗外,声音有些飘忽。 “蜀西南这边的田产如果重分的顺利,我说的顺利是指死的人没有那么多,那接下来,大宁的百姓们获利会更巨。” “蜀西南这一步走的不顺利,死的人太多,多到不只是陛下对面的人还有陛下眼前的人,包括无数穷苦百姓,那将来的步子也不好走,甚至走不出去。” “我是宰相,陛下指了一个方向说就该往那边走,是,没错,陛下指的方向不可能有错,可怎么走?” “是一大步一大步笔直的往前走,还是迂回着看似千回百转但更平稳的走?拿捏这个尺度的人不是陛下,是我。” 徐绩缓缓呼吸。 “叶无坷这头孤狼可以一个劲儿的往前冲,他不怕狼群,可蜀西南这边看起来掌握了大量财富的人是狼群吗?不是,时局到了今日,这群人就是陛下要动的一群羊。” “真正难以收服的可不是什么大小锦川的蛮族,时代发展很快,快到蛮族还以为他们能如击败旧楚那样击败大宁的时候,大宁已经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 “大小锦川的难打在于不能杀那么多人,如果单纯要这片地方,不要人了不行吗?以大宁现在的军力,荡平大小锦川这一千多里的地方,只需一位大将军。” “难打的极致也不过是不要了,可不要了值得不是地方不要了,而是收服不了的人不要了,地方要,人换一批就是了。” “真正难打的是财富,是贪欲,你看看西蜀道,上上下下数千官员,因为财富二字被拉进深潭里的十之七八。” “陛下把西蜀道的遮羞布揭开给天下人看,就是让天下人知道以后的敌人在哪儿,天下人看清楚了,陛下才能有底气一直斗争下去。” “可是啊......大宁越富有,百姓们都能吃饱穿暖之后,斗争就不可能再是天下人的事了,西蜀道这边就算杀一个尸横遍野,连紧邻的东蜀道也只是看热闹。 “陛下将来一定会有一股力不从心的感觉,因为百姓们只要吃饱穿暖就变得事不关己,百姓们的包容之心,还大的超乎想象。” “他们有多包容?做官的,你贪归贪,只要你真正为民办事,百姓们就觉得你是个好官......” 徐绩再次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平衡点就在这啊,不是杀一个叶无坷,不是杀别的谁,甚至不是杀了我徐绩。” “吃饱穿暖有余钱的人和不动他们身上衣服嘴里粮食口袋里那些铜钱的世家大户没有直接矛盾,因为百姓们看不到三十年五十年后的事。” “这个平衡点......还是在我啊。” 徐绩第三次深深的呼吸。 连他背后的主簿廖增都感觉到了明堂肩膀上沉重如山的压力。 “为何在我?” 徐绩道:“因为我可能是大宁第一任也是最后一任宰相。” “世家大户一开始是不会向陛下彻底低下头的,陛下更不可能向他们低头,左右逢源的事,只有我能办。” “将来朝廷改制为内阁,内阁就算会有首辅也远不及宰相的权力大,还有次辅,还有辅臣,只要人多就有分歧,有分歧就不可能上下周全。” 徐绩回头看向廖增:“你觉得我在蜀西南这,先是明面上支持陛下支持叶无坷,再反手给袁巍升和叶无坷挖坑是两面投机吗?” 廖增俯身回答:“明堂所为,实为天下人。” 徐绩又一次重重叹息。 “可将来百姓们会骂我的,世家大户也会骂我。” 徐绩道:“做叶无坷容易,做徐绩难。” 廖增跟着叹息:“是啊,做叶无坷容易,一味向前,就算将来死于一味向前,名声也是千古流传,不千古流传,最起码没人骂,明堂难,太难。” 徐绩回身走向书桌那边:“我刚才说过了,蜀西南这边的所为世家,已是百姓们眼中的人上人不算什么,他指了指桌子上那一摞书信。” “这些人给我的信,我只要全都回一句可以,那我徐绩在半年之内获取到的财富,就可能顶的上大宁国库一年的收入。” “我要是贪财,天下第一家就姓徐了......” 廖增听到这些话,吓得后背都是一层冷汗。 虽然他知道明堂大人不可能对外人说这些,对他说了是因为还是信任他,可他宁愿明堂大人没说,也把他当个外人。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明堂大人的用意只是发发牢骚说说感慨? 明堂那会儿做无用事,从明堂还不是明堂的时候起他就不做无用事了。 叶无坷到了蜀西南,找到了一把叫袁巍升的刀,他可能也会与袁巍升有过这样一场推心置腹的交谈,让袁巍升成了那把刀。 现在这番推心置腹之下,他廖增连一步退路都没有了。 他倒是盼着徐绩只是发发牢骚。 徐绩回到书桌后边坐下来,似乎是想把那几封信往前推一推让廖增看,廖增心里紧张的都快跳炸了,好在是徐绩的手在碰到那些信的时候就停了。 有那么一个瞬间,廖增觉得明堂真的是想让他看那些信的。 可明堂在最后时刻犹豫了,于是手指在那一摞信封上轻轻敲了敲。 “这些人都不希望叶无坷死,叶无坷死,陛下就要开战......你说这世道有多复杂,他们的心思是由着陛下打蜀西南这些小的,打了小的可就别打我们了。” 徐绩看向廖增,忽然就毫无一点铺垫的说了一句。 “徐小鹿是他们的人。” 廖增心中巨震,心说终究还是来了。 徐绩道:“徐小鹿以为他不知道我是他们的人,这个孩子以为是他几年来对我尽心尽力的照顾,拼死拼活的办事,才最终感动了我,让我收了他为义子。” “又或许,他是觉得徐胜己那个混蛋东西伤透了我,我需要一个人来填补儿子这个空白身份......从他一进府的那天开始,我就知道他是日月堂的人。” “是我在两面周旋?不是,是日月堂在两面通吃,你看到了,蜀西南的世家大户我一句话就叫来了九成以上,其中半数甚至更多是日月堂同意他们来的。” “日月堂的人吃的饭就一个字:乱。” 徐绩道:“他们趁着楚灭天下乱,把这些迁往蜀西南的大户都联合起来,看似是一起吃,实则是吃他们。” “等到现在,叶无坷在蜀西南动手之后,日月堂的人贪心到不允许世家大户的钱被朝廷吃回去,他们要都吃了。” “所以徐小鹿才会迫不及待的在瑶县动手。” 听到这,廖增心中的震荡更为巨大。 徐小鹿竟然是私自做主?! 他马上就反应过来,徐小鹿是明堂的义子,但他为日月堂做事,他在瑶县出手,就会导致各大家族的人生出恐惧之心。 原本觉得能和徐绩谈判的人,能找到那个平衡点的人,就会醒悟过来,徐绩是要把他们都吞了。 所以他们必须跑,打不过就跑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只要他们开始跑了,唯一稳妥的办法就是人和钱分开跑,人跑人的,因为他们带不走那么多家业,他们也需要把家业换成现银。 这件事只要交到日月堂手里,日月堂就会把他们的家产吃的连根骨头都剩不下。 蜀西南这边的大局已经不可逆转,日月堂一定是在一边劝说各大家族和徐相周旋,一边在准备着把各大家族所有的财产都吞下去。 这边吃完了,他们扭头就走,才不会去管蜀西南这些大家族的生死。 日月堂突然在蜀西南冒出来是为什么? 是因为蜀西南有鱼群。 蜀西南的鱼群就是那些蛮族,蛮族不会赚钱,迁往蜀西南的大家族会赚钱,这就是大鱼吃小鱼。 可在那些一流世家的严重,迁往蜀西南的这些大家族才是鱼群。 看起来是大鱼吃小鱼吃的好舒服啊,实际上大鱼吃进肚子里的小鱼都被转移到了更大的鱼肚子里。 “徐小鹿动手急了,就会让叶无坷看出来这事不简单。” 徐绩看向廖增:“我不希望和叶无坷在这个时候闹僵,更不想让他认为是我安排了这些,最起码,不是我安排了这么快动手。” 廖增俯身:“下官,去见叶镇抚使。” 徐绩道:“嗯,以这次募捐之事的名义去见他,以你的才智也能知道怎么留在他身边让他明白这些。” 徐绩把桌子上那些信收回抽屉。 “将来袁巍升在益州府治的位子上坐不稳,甚至坐不久,我现在还是西蜀道的道府,四品以下官员的任用无需请示朝廷。” 廖增心说明堂真是好手段。 对袁巍升可不是这么说的,在说让袁巍升暂代益州府治的时候明堂你说的可是要请旨。 袁巍升听了徐相的去招兵买马了,等到他的队伍拉起来差不多的时候......廖增接手。 一想到这,廖增都头大。 叶无坷死了还好,叶无坷不死,他廖增就是抢了叶无坷亲信之人位子的人,那叶无坷能一点儿举措都没有? 徐相埋祸根,不是一棵一棵的埋,是埋了一片大林子。 第六百一十八章黑武皇子 - 天下长宁 - 知白 瑶县。 一户寻常百姓家中,眉目俊朗的年轻人俯身向这户农家的主人行礼致谢。 他从北方来,要去突玉浑,走到瑶县,好巧不巧遇上民变。 若非是这户人家好心收留,他们可能就被暴动之人顺手给宰了。 告辞之后他执意留下一些银两道谢,然后带着两个手下离开。 这位看起来身上有些贵气的年轻人,就是负责在大宁之内制造事端的黑武密谍的大头子,黑武汗皇的儿子之一,阔可敌君侣。 他手下两个人,一个装扮成道人模样,修得一身好剑术,名为包微尘。 另一个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长相就带着一种与中原女子不同的妖媚,她自幼拜师流亡黑武的桑国一位大剑师,学了一身桑国忍术,她叫枫白露。 化名狄君侣后,阔可敌君侣一路都在仔细观察大宁的风土人情。 他并非是巧合到了瑶县,而是他判断瑶县必是先乱起来的地方所以特意来看看。 瑶县乱了,就证明他对大宁之内局势的判断没有错。 包微尘跟在阔可敌君侣身后走着:“少主,咱们要不要再多留一阵子?看起来蜀西南这里大有可为。” 枫白露也道:“之前少主判断,若有民变必是徐绩背后唆使,目的是为了逼叶无坷尽快动手,也是为叶无坷埋下祸根,我们若留下趁机杀了叶无坷的话,徐绩也势必会被牵连。” 阔可敌君侣微笑着说道:“我们的目标是去突玉浑,不必在这里暴露出来,这里的戏很好,看着就是了。” 包微尘有些不愿放弃:“可只要稍稍插手,就能让大宁的局面更为混乱,现在的情况是各方都在极力控制,唯独叶无坷是变数。” 枫白露道:“包先生的推测应该是对的,宁国最大的内忧是那些一流世家,他们现在还不想和皇帝撕破脸,所以那蜀西南的这些世家当贡品就给卖了。” “皇帝能把他想推行的政策在蜀西南推行,就会顺着对手的示弱推行下去,也不会逼人太甚。” 她看向阔可敌君侣:“只要不出大事,蜀西南就是皇帝和一流世家没见面的谈判场,双方都没入场,可谈判却已经开始了。” “这个时候我们插上一手,让叶无坷死,或是让装无敌死,最好是让徐绩死,这三人只要死一个,蜀西南的局面就会失控。” “皇帝就算不想激进,也不得不激进,他会被百姓舆情架起来,会被满朝文武架起来,尤其是军方的人。” 阔可敌君侣依然平和的说道:“你们两个说的都没有错,事实如此,不过我还是不打算现在就插手,可以多看看。” 包微尘问:“少主是想看什么?” 阔可敌君侣一边走一边说道:“瑶县这边先出民变,和徐绩有关但绝非是徐绩授意。” 包微尘不解:“少主为何有此判断?” 阔可敌君侣道:“我之所以判断瑶县这边会先出民变,是因为蜀西南的世家大户多数都在这有产业,距离瑶县不远就是东野镇,东野镇有一家名为铭泰的钱庄,十之七八是世家洗钱的地方。” “如果是徐绩授意,他不会直接就奔着无可挽回的地方下手,他可以朝着任何一家先下手做试探,在哪里都好,挑一家让乱民冲灭了就是。” “在瑶县,蜀西南的大家族有近十家都在此居住,只要有冲击,就一下子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徐绩又不傻,他知道自己最适合做的是个调停者,左右逢源,左右拿好处,而不是他来冲锋陷阵。” 包微尘仔细想了想,点头:“少主说的在理。” 枫白露道:“那这里的民变,是......宁国之内那些一流世家背后促成?” 阔可敌君侣点头:“是......前阵子咱们听说了,徐绩把蜀西南各大家族的人请去要钱,应该是会很顺利。” “这些银子到手之后,若我是徐绩就不留在自己手里而是分给叶无坷提拔起来的那个叫袁巍升的人。” “如此,就把矛盾转移到了袁巍升身上,袁巍升是叶无坷的人,矛盾也就到了叶无坷身上。” “将来朝廷追究也好,或是一流世家要报复也罢,都不会朝着徐绩下手,最直接的可能是袁巍升。” “他们派人在瑶县动手,就是要把蜀西南这些世家大户都当做见面礼送给叶无坷......” 听到这包微尘一愣:“送给叶无坷?” 阔可敌君侣道:“没错,就是送给叶无坷,他们想看看叶无坷是什么态度,如果叶无坷接下这份见面礼,只讲蜀西南的世家大户都打压就不再牵连,那这长谈判,一流世家就已经占了一些优势。” “叶无坷如果像徐绩一样会做人,就会接下来这份见面礼,借民变为由,用袁巍升招募来的兵力剿灭了蜀西南的世家大户,然后到此为止。” “为了保证这场谈判能顺利,在叶无坷给出反应之前,一流世家还会派人暗中保护他.......所以你们说先杀叶无坷,那无异于把我们自己陷进去,且无法抽身出来。” “你们看看,仅仅是蜀西南这一隅之地的世家大户就掌控着多大的财富?而他们又能成为更大的世家随时抛弃掉的筹码。” “此时你们去刺杀叶无坷就无异于与大宁一流世家为敌,他们有多恐怖的力量,叶无坷还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你们只要去杀他,你们必死,我也可能会死。” 这一番话说完,包微尘和枫白露同时点头。 两人这才意识到他们在对大局的判断上,比阔可敌君侣差了多少。 阔可敌君侣道:“你们还忽略了更重要的一件事。” 包微尘问:“少主,是什么?” 阔可敌君侣:“大宁皇帝。”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既然他让叶无坷这个毫无根基只知道一味往前冲的年轻人来这里做镇抚使,又让徐绩在益州纵览全局,难道皇帝就一点都想不到蜀西南会发生什么?” 他说:“如果我没有高估大宁的皇帝陛下,那我可以很认真的告诉你们,如今在这发生的一切,可能都在那间御书房里被推演过很多次了。” “皇帝很清楚这里会发生什么,很清楚蜀西南的世家大户能拿出来什么,也很清楚大宁之内的一流世家会什么态度,所以这里要用的人才是叶无坷才是徐绩。” “除了他们两个,换做谁来都不行,之前咱们也已经得到消息,南疆大将军庄无敌没有去攻打白蒲而是来和叶无坷汇合。” “他没去白蒲,所有人都会说他是想抬一抬将军高真,可人们就不想想,他回来直接找叶无坷而不是去见徐绩,难道不是想抬一抬叶无坷?” “他与叶无坷并没有什么交集,这个现在如日中天的年轻人对南疆大将军也不熟悉,如果说庄无敌抬一抬高真是情理之中,那庄无敌为什么要抬叶无坷?” 包微尘脸上已经有些细密的汗珠:“是大宁皇帝授意。” 阔可敌君侣笑道:“别看之前蜀西南这出了不少事,让人觉得叶无坷是险象环生......他背后无数人盯着呢,军方的不露,是想让对手先露,对手不露,是怕露头就被瞬杀。” “除了军方不露出来,别忘了叶无坷是什么身份,你我如今都已知道,叶无坷是那位老真人的关门弟子了。” “如果这个时候真有人杀了叶无坷,你猜......需要大宁的皇帝陛下亲自动手吗?还有什么是比那位老真人出手荡魔更好的选择?” 枫白露道:“可是少主,若真有那么多人看着叶无坷,叶无坷身边也死了一些人,是不是有些不合理?” 阔可敌君侣微微皱眉:“你怎么能问出如此幼稚的话来?” 不等他解释,包微尘已经解释了:“叶无坷身边死了几个朋友,和朝廷有什么关系?和军方有什么关系?和叶无坷真正的对手那些一流世家有什么关系?” 枫白露一怔。 包微尘道:“我听了少主刚才的话已经能明白过来,暗中保护叶无坷的人是旁观者,他们不是叶无坷,叶无坷可以冲动行事但他们不行。” “再者说,这些暗中的人都是随时保护叶无坷的人而不是保护别人,叶无坷的朋友被杀的时候叶无坷都不在场,难道朝廷和一流世家还要分派出人去保护叶无坷的朋友?” “况且,那些朋友,还只是叶无坷在到了蜀西南之后才认识的,他们都是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这么说可能显得有些冷血,实际上就是这样,他们不重要,所以他们没人管。” 枫白露沉默了。 包微尘道:“在袁巍升没有成为叶无坷的人之前,他的生死也不重要,可后来叶无坷重用了他,袁巍升就成了这个局之中也很重要的一环,你且看,现在的袁巍升还会有人杀的了吗?” “蜀西南的那些世家大户要想反抗,他们也不会直接去杀叶无坷的,杀了叶无坷就没有一点回转余地,他们要杀也是先杀袁巍升。” “现在袁巍升都能好好的活着且作用越来越大,足以说明背后真的有人保护他......现在看来,蜀西南的人真的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他们一边是一流世家,一边是大宁皇帝......这两股强大的力量随便拉扯一下,他们都会粉身碎骨。” “袁巍升却从一个弹丸小县的县令在几个月内就接连升迁为正四品府治,七品到四品,别人需要走一生都走不到的地方,他几个月就走完了。” 包微尘看向枫白露:“少主说的对,我们就多看看戏,其他的,都不要管了。” 枫白露点了点:“好......” 她不愿意承认自己不如男人,可现在也不得不承认在大局观上确实差了些许。 就在这时候,对面忽然来了一队人,看起来和寻常商人并无区别,然而在瑶县这个地方寻常商人早就跑了,这里可是血流成河的地方。 双方一碰面,为首的那个胡商就朝着阔可敌君侣抱拳:“是君侣先生吗?我们奉殿下之命前来迎接。” 阔可敌君侣笑道:“沿芒殿下可还好?” 那胡商回答道:“殿下很好,殿下很期待与君侣先生见面,他......就在不远处的地方等您。” 阔可敌君侣忽然就笑了起来:“沿芒殿下果然是个闲不住的,也是个爱看戏的,大宁的戏,他应该是一场也不想错过。” 胡商笑了笑,没有回答这句话。 第六百一十九章布局者 - 天下长宁 - 知白 瑶县,禄位山。 这在蜀西南连绵不尽错落无穷的群山之中,绝对算不上是起眼的地方。 在蜀西南这边走的时间久了就会对山无感,倒是对水越来越喜爱。 禄位山不起眼到这个名字都是十几年前才有的,也许在此之前,人们看到这座山的时候只会说那座山。 也是在十几年前,山中多了一座规模不大,甚至还刻意隐藏起来的小庙,庙里供奉的是一尊叫不出名字的什么神仙。 其实也不算什么神仙。 当年有世家大户迁至瑶县之后,见瑶县北侧有这样连绵起伏的三个山包,于是就在风水最佳的位置建造宅院,又在这三座山上隐秘处修建三座小庙,一名福,一名禄,一名寿。 禄位山也是因此得名,一左一右的另外两座山包就是福位山河寿位山。 小庙在一片密密麻麻的竹林之中,从山下往上看是什么都看不到的,从小庙往下看,能隐约看到瑶县的城。 从长安离开之后并没有急着回突玉浑的世子沿芒,在西蜀道悄悄的走了大半圈之后到了这个不起眼的地方。 他是太喜欢看戏了。 在长安城,他和大宁的太子殿下配合着演了一场戏,把那些想刺杀大宁皇帝陛下的人都给卖了。 可突玉浑与大宁之间的关系,并非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友善亲密。 这十年来突玉浑的国力突飞猛进,俨然已成大宁西南的第一强国。 能发展如此迅猛,和突玉浑出了一位雄主自然关系巨大,关系同样巨大的,是突玉浑这十几年来从蜀西南得到的大量财富,另外一件导致让突玉浑国力迅猛增长的事,则是黑武人的暗中资助。 突玉浑汗皇曾经说过,中原帝国大楚的灭亡令人惋惜,但这确实突玉浑崛起的开始。 中原内乱,大批的世家大户迁往蜀西南,白蒲那边历来都是他们最为优先的逃离目标。 在白蒲那种地方,你只要有足够多的钱,你甚至可以让白蒲国王亲自安排人保护你。 这些逃亡大户的第二路线就是突玉浑。 楚国的大批贵族到了突玉浑之后成为座上宾,他们为突玉浑带去的不仅仅是难以计数的财富,还有文化,礼仪,以及先进的生产工匠,进而是工艺的大幅提升。 在突玉浑那位汗王眼中,看得见的真金白银不是真正的财富,楚人带过去的知识才是。 以至于多年之后,在突玉浑朝廷里任职的楚人达到了三成的规模。 他们由安通黑武,从黑武人哪里请来了善战的将军为他们训练军队。 十几年时间让突玉浑成为大宁西南疆域之外的霸主,这头狼自认为已经变成了雄狮之后,开始把目光放在繁华富庶的中原。 突玉浑再强大也是有上限的,地理位置和人口数量决定了他们的强大上限就在那儿。 疯狂的吞并了周边很多小国之后,突玉浑的发展再次触及了那道桎梏。 要想让突玉浑更为强大,只有两个方向。 一是往西方发展,攻打深毒。 深毒有着同样广袤的土地,从国家实力来说,深毒也远不能和大宁相提并论。 可突玉浑可汗不喜欢深毒那边的气候,炎热,潮湿,疫乱频发。 如果能成功占领整个深毒,那突玉浑的疆域将会扩大一倍还多,然而接下来要做的确实要反向扶植深毒发展,搞不好会把突玉浑的国力拖垮。 另一个方向就是往东方,去征服大宁。 大宁和深毒不一样,有着灿烂的文化和更为富庶的土地,虽然攻打中原的难度远比征服深毒要难的多,可只要成功,突玉浑将会一跃成为能和黑武抗衡,甚至力压黑武的天下第一强国。 突玉浑可汗有这样的野心,沿芒也有。 沿芒是突玉浑可汗的堂弟,两个人从小一起接受来自楚国贵族的教导。 逃过去的楚国贵族教他们文化,礼仪,教他们如何用头脑创造价值。 从黑武聘请过去的战将和剑门的高手,教他们兵法和武艺。 十几年,沿芒和突玉浑可汗一起成长起来,也看到了突玉浑崛起的希望。 沿芒为了帮助他的堂兄,在他看来是突玉浑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可汗,他甚至还隐姓埋名,到中原求学一年。 这一年时间他大部分都在西蜀道,所以他也算亲眼见证了那些世家大户是怎么敛财怎么遮掩怎么对抗朝廷。 他可太高兴了。 大宁才立国二十年,如果大宁皇帝没能把这股风气压下去甚至碾成齑粉的话,那也许再用不了二十年,大宁就是楚。 然后不久之后,沿芒就察觉到了危机。 他认识了一个宁人,一个年轻的宁人,像是一个流浪者。 那个年轻的宁人却告诉他,与大宁保持友好的关系才是突玉浑发展的最优选择。 他和这个流浪者成为了朋友,直到临分别的时候他才知道这个流浪者竟然是大宁皇帝的长子,大宁太子李隆势。 他折服于李隆势的才华和胆魄,他知道如果大宁出现两代明君的话突玉浑将永无机会占有中原。 所以他急了。 他一边协助太子李隆势平定了草原的叛乱,在和李隆势成为好友的同时他也在疯狂的寻找着这位太子殿下的破绽和弱点。 回到突玉浑之后,他对突玉浑可汗说了一句他在中原听到的话。 种下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在十年前和现在。 他们已经错过了十年前大宁内忧外患最为严重的时期,那么就绝对不能再错过现在了。 沿芒坚信,现在的大宁还不能在所有层面和黑武帝国平分秋色,可只要李叱在位,紧跟着是李隆势即位,那么只需要几十年时间,大宁就会毙除九成的隐患。 突玉浑再想染指中原,就是痴人说梦。 于是他绕了大半圈之后出现在了瑶县这座名为禄位的小山上,见到了来自的黑武的皇子阔可敌君侣。 “在中原人学会团结之后,没有任何一个民族可以轻易击败他们。” 沿芒看着山下那个浓烟滚滚火焰翻腾的小县城。 “只有他们自己可以击败自己,内斗......我走了许多国家,都没有见过能与中原人相提并论的。” 阔可敌君侣听完这句话微微颔首,他对这位突玉浑世子的话无比赞同。 “你看啊。” 沿芒伸出手指向瑶县。 “这是大宁立国之后唯一露出来的破绽,还不是对大宁来说足够致命的破绽,但这已经是我们能看到的唯一的破绽了。” 阔可敌君侣问:“世子是打算趁乱直接出兵占领西蜀道?” 沿芒道:“我对殿下不能隐瞒.......目前还没有直接出兵的打算。” 他眼神有些飘忽的说道:“我在等白蒲那边的消息。” 阔可敌君侣微笑着说道:“如果我猜的没错,大宁的那位叫高真的将军,带着他亲自训练出来的边军攻入白蒲,一开始一定是势如破竹。” “可是打着打着,当他们进入陷阱之后才发现,他们要面对的竟然不是白蒲的那些训练松散没什么战力的士兵,而是一支神秘的军队。” “这支军队有着丰富的实战经验,负责训练和指挥他们的竟然是来自遥远的黑武帝国的优秀军人。” 阔可敌君侣看向沿芒:“当白蒲那边大宁边军陷入困境的消息到了,也就是突玉浑出兵西蜀道的时机。” 沿芒点头:“殿下在大宁,但和黑武帝国一定有着巧妙的联系方式,所以殿下应该也知道,我突玉浑特使已经在黑武帝国了。” “面对李叱这样的对手,我们永远也等不来他犯错,所以我们只能自己制造时机。” “与黑武帝国联手,在大宁的东北方向制造事端,让渤海人和东韩人以为,他们有黑武人的支持就能和大宁争一争。” 沿芒道:“黑武帝国授意之下,东韩人就会引起李叱的愤怒,大宁的北方边军就会进攻东韩,灭掉东韩并不是多难的事,难在于震慑。” “灭掉东韩之后,大宁的北方边军就要在渤海和东韩两地驻军......这就分散走了一部分最善战的宁军。” “然后是西域和草原,我们联手让大宁不得不尽快平定西疆和西北草原的叛乱,如此一来,大宁西疆和北疆的边军,又有一大批不得不驻扎在这两地。” “现在是西南......” 沿芒道:“只要白蒲拖住高真的十万大军,整个西蜀道甚至再加上东蜀道都是兵力空虚,而此时,北方的兵力也很空虚。” “大宁的皇帝李叱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尽快将勋贵战将的兵权收回,可恰恰是因为这个,他那些老兄弟们就越发的懂事,会自动的请辞。” “借助立国之庆和太子开府的大典,西疆的澹台压境,北疆的夏侯琢,南疆的庄无敌,陆续都要辞去兵权。” “这个时候,黑武帝国就能南下施压,我不会寄希望于黑武帝国能一举攻入大宁,可只要能牵制住大宁北方兵力,白蒲再牵制住大宁南疆兵力......” 沿芒深吸一口气。 “我还是要再说一次,对手是大宁皇帝李叱,我们永远也等不来他自己犯错,所以我们用了这么多年的时间布局才有了今天这唯一一次机会。” 他看向阔可敌君侣:“我不希望黑武帝国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候言而无信。” 阔可敌君侣笑了。 他也看着那座燃烧的小城。 “突玉浑的可汗有没有告诉过你,这个庞大的计划是谁最先想出来的?” 阔可敌君侣的视线从小城上收回来,落在沿芒的脸上:“你和我说了这么多,然后告诉设计了这个大局的人可千万不要辜负了这个局?” 沿芒脸色微变:“一直与可汗书信往来的,是殿下?” 阔可敌君侣道:“你是不是认为我本该在大宁北方待着,保证黑武帝国南下的大军能给大宁足够的压力?” 他摇头道:“我知道黑武帝国有多强大,但我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做到,所以你最好还是别只会说,这个局,只要我让北方的黑武大军往后缓一缓,死的就是你,灭的就是突玉浑。” 沿芒心中巨震。 第六百二十章北与南同力 - 天下长宁 - 知白 沿芒沉默了好一会儿后问阔可敌君侣:“那现在那?现在瑶县这边出现民变,叶无坷是钦差就一定会来,他来就一定会面对死局。” 阔可敌君侣点头:“是啊,他是钦差,他还是个全天下人都知道的愣头青,所以瑶县民变他一定会来......你是突玉浑人,我是黑武人,我们都知道这些,叶无坷自己知道不知道?” 他看向沿芒:“大宁之内的一流世家还不想杀叶无坷,而现在被架在火上烤的蜀西南诸多大家族希望叶无坷死,你我希望叶无坷死,徐绩不希望叶无坷死。” “看是这个死局,偏偏就是一群希望他死和不希望他死的人在没有商量的情况下默契的做出来的死局。” 沿芒沉思了好一会儿,点头:“明白了。” 他看着那座燃烧着的小县城:“我们希望叶无坷死,是因为他死了大宁的皇帝就会对那些大家族开战,如此一来,大宁内乱。” “徐绩不希望叶无坷死了,其实......徐绩不是一个好人但他绝对不是一个乱臣贼子,他希望的,也是大宁越来越好。” “所以由那些一流世家出面,制造了瑶县民变,给蜀西南的世家一个机会,让他们想尽办法的杀死叶无坷,而这个过程,绝对不会很短。” 沿芒道:“那些真正的大家族需要叶无坷被困,从而给他们一个和徐绩直接谈判的机会,他们会巧妙的维持着叶无坷马上要死但不能马上就死的局面,甚至还会在叶无坷即将脱险的时候再出手将叶无坷按进险境之内。” “他们会在这段时间内,争取让徐绩给出一个态度来,而这个态度当然不是徐绩点头就算给了的,他们需要徐绩去请示大宁的皇帝陛下。” “所以叶无坷赶来瑶县,被围困在这,这个时间限制是不低于一个月又不能超过一个月,他们需要给徐绩用特殊方法联络皇帝的时间,也需要给出皇帝回复的时间。” “东西两蜀的战兵已经调去白蒲,要想从其他各道把战兵调过来解叶无坷的死局至少需要一个月,所以这一个月内双方会不停拉锯......” 沿芒笑了。 “所以我们有足足一个月的时间。” 阔可敌君侣道:“那你还在等什么?” 沿芒道:“我会马上派人通知已在突玉浑边境集结起来的大军,迅速攻入西蜀。” 阔可敌君侣:“不在等着白蒲那边有好消息传来了?” 沿芒道:“多谢殿下的指点,如果我继续等下去确实会错失良机,一个月后,皇帝调集的战兵到了,我们攻占东西两蜀的计划也就会遇到麻烦。” 他问:“殿下要随我一起走吗?” 阔可敌君侣摇头:“我不及,我可以在这多等等。” 沿芒问:“可是这里很快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阔可敌君侣看起来很平静的说道:“自从大宁立国到现在,二十多年的时间之中,黑武帝国虽然在战场上没有真正击败过宁军,但也没有让人觉得不可接受的损失,可是在一年多以前,有一个姓阔可敌的人死在了宁人手里。” 沿芒脸色一变。 阔可敌君侣道:“我在大宁北方布局的时候听到了这个消息,在那一天我记住了叶无坷这个名字......虽然那只是一个黑武世子,可他姓阔可敌啊......如果叶无坷不死,黑武帝国之内质疑汗皇陛下的人会很多。” “而我不是为了汗皇陛下,也不是为了黑武帝国的脸面,我是单纯的想亲眼看到叶无坷死......我在黑武之内其实没什么朋友,毕竟我是皇子,我在黑武之内只有一个人算是朋友。” 他说到这不再继续说下去。 沿芒沉思片刻后说道:“我把我的护卫都留给殿下,我先去调集大军。” 阔可敌君侣道:“谢谢世子的好意,我不需要。” 沿芒也没有再说什么,告辞离去。 “我那可怜的,与我一样拼了命想要证明自己的堂弟啊。” 阔可敌君侣抬头看了看天空。 “黑武皇族是那么不在乎你我,只要你我活着就没人在乎,可我们死了,他们就一定会在乎,他们在乎的是他们的脸面,是帝国的威仪。” “一位世子被杀,还成就了那个杀人者天下人都知道的名声,若叶无坷不死,黑武帝国就变成了一个笑话,周边诸国,谁还惧怕黑武?” 阔可敌君侣的视线从天空上收回:“我们就在这住下来,亲眼见证叶无坷的死亡倒计时。” 包微尘轻声问道:“叶无坷死在这的话,周边诸国会认为是我们黑武帝国设计杀了他吗?” 阔可敌君侣道:“只要你足够强大,你做什么事都会有人主动站出来为你解释你为什么这么做。” 包微尘懂了。 这就是为什么殿下要把这些话说给沿芒的理由。 “不久之后,与叶无坷有关的人都会从这个叫做大宁的地方消失,我们的外交官员,会在第一时间对大宁送上来自黑武帝国的惋惜和对死者的追悼。” 阔可敌君侣找了个比较舒服的地方坐下来:“他快来了。” 枫白露问:“他快来了,是叶无坷快来了,还是与叶无坷有关的人快来了?” 阔可敌君侣笑了笑,没有回答。 包微尘在旁边说道:“一个要杀死叶无坷的人牵扯出来一桩与叶无坷父亲有关的旧案,叶无坷一定会派人回长安仔细查一查,你猜,谁会帮他?” 枫白露马上明白了:“那个叫高清澄的女人,还可能是张汤亲自来。” 包微尘回身朝着阔可敌君侣俯身:“殿下用计,神鬼莫测。” 阔可敌君侣还是没有回应。 他只是看着那座还在燃烧着的小城。 似乎看到了,在那座小城里有一个挥舞着手臂在救人也在呼救的年轻男人。 现在在瑶县县城里救人也在呼救的不是一个年轻男人,是一个年纪已经不小了但才刚刚开始他仕途生命中年男人。 袁巍升奋力推开一根燃烧着的木桩,他将木桩下还在哭的孩子抱出来。 孩子的母亲用一种跪在地上靠双腿和双臂支撑起来的姿势保护着这个看起来也就两三岁的孩子,而孩子的父亲则被绑在一根柱子上随着火焰的焚烧变成了一具焦黑的尸体。 “快去救人,能救多少救多少!” 袁巍升抱着孩子大哭的孩子回身喊:“灭火,要灭火,大家也都小心些,不要伤着了。” 他带来的队伍分散在小城各处救人。 这里是人间地狱一样。 突然出现的民变让真正的百姓毫无反应就坠入地狱。 他们的家园在一瞬间就陷入火海,他们的亲人在一瞬间就天人永隔。 孩子的哭声在袁巍升的耳边响着,袁巍升的脑海里却是一阵阵轰隆隆的雷声。 他们不是人! 他们不是人! 他们不是人! 这句话就是那一声声雷,就是几乎把袁巍升整个脑海都炸开了的雷。 他们不是人,他们也不把人当人,他们拿瑶县县城内的几万百姓当筹码,随随便便一把火就给烧光了。 袁巍升抱着孩子往四周看,他看到的地方都是炼狱。 “府堂大人!” 一名手下急匆匆的跑过来:“县衙后边的大牢里被关进去了上千人,大牢也被点了,现在人可能还都活着,在呼救。” 袁巍升把怀里的孩子交给手下人让他妥善安置,然后朝着县衙大牢那边跑。 一个小县城的大牢能塞进去一百人就算很多很多了,如果真的有上千人被困在那,可想而知,这就是一场有预谋的屠杀。 袁巍升心急如焚。 他赶到现场的时候才发现,这不仅仅是一场屠杀。 还是一场要给救援人员看的屠杀。 大牢很坚固,人挤人的塞进去了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那个小小的窗口就挤满了往外张望和呼救的脸,要知道那个小小的窗口离地很高,人只能跳起来才能露出脸。 也就是说,这样一个牢间里就可能被塞进去上百人。 外边堆满了木柴,此时的火已经无法救援。 布置了这些的人就是想让救援的人眼睁睁的看着,大牢里的那些无辜百姓是怎么被烧死的。 不,他们不只是要烧死这些百姓,从他们的布置来看,他们更希望是被关起来的百姓死于浓烟。 死于焚烧的人看起来肯定无比惨烈,但死于烟熏的人会让救援的人无比痛心。 “附近有没有水源?!” 袁巍升大声喊。 一名厢兵回答:“有一口水井。”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袁巍升就急切的喊道:“那就快去打水啊。” 那厢兵眼神绝望:“被堵死了。” 袁巍升只是思考了片刻,他将自己带着的水壶扭开,把衣服浇透了后蒙住脸,只露出眼睛,要了一把斧头就冲了进去。 他看到了牢间那个小小的窗口已经在往外冒着黑烟,拥挤在窗口的人朝外不只是呼救,他们算幸运的,他们能呼吸一口外边的空气。 在火焰和牢间之间,那些纵火的人特意留出来一小块空地。 他们是设计好的,救火的人看到这里一定会过来,一定想办法劈开那个小小的窗口。 所以他们确定,谁来救人都会看到一辈子都不愿意回想起来的画面。 不只是救人的人要被浓烟和烈火炙烤,还要看到...... 人在死亡来临之前的扭曲挣扎。 “你们让开一些。” 袁巍升一边嘶吼着一边挥舞着斧子想把那些铁条凿开,而牢间里边人的人本来就在争抢位置,一听到外边有人喊,他们也不管铁窗是否已经被劈开,开始拼了命的抢夺靠近窗口的位置。 有人死死的抓住窗口的铁条,后边的人用尽力气的想把他拉开自己过来。 那两条手臂被无数双手拉扯着,最终被拉开,又一个人挤到了前边,脸贴在窗口嘶吼着救命。 袁巍升却愣住了。 他要是继续劈砍,铁条不一样被他砍开,但那铁条上已经抓满的手一定会被他劈下来。 “你们先让一让!” 袁巍升嘶吼。 他们在呼救,不停的呼救,他们都知道那扇窗才是他们唯一的活路,哪怕手断了他们也不想松开。 袁巍升要面临的是无比艰难的选择。 他疯了。 他把蒙住口鼻的衣服往上拉了拉,不去看那些铁条上的手。 一下一下疯狂的劈砍,他甚至能感觉到他握着斧头的手开始变得滑腻。 他只能劈砍。 他不想就这么放弃了。 而在县城外边,密林之中,数不清的乱匪就在那等着。 为首的那个年轻人在听到袁巍升带着不到千人的队伍先进了城,他忍不住笑起来:“杀回去,用袁府堂的人头做一个欢迎的花篮,放在县城废墟的门口,迎接那位大名鼎鼎的叶千办。” ...... ...... 【第一件事哈,断更几天啦,胰腺炎,周三开始疼,疼了一天一宿我给扛住了,第二天还疼,我觉得可能不是简单的胃疼了,于是去医院检查,周四就被医院留下了,不准回去了,到今天已经住院三天,还是比较危险的,今天开始不疼了,退烧了,我觉得我行了,插着针吊着水码字了,所以求票,必读票月票啥的哈,哈哈哈哈】 【第二件事,还得住院一阵子,我问了医生,我这个情况至少是七到十天,所以接下来的更新我只能说我尽量写......多少我没法保证,胰腺炎治疗,原来是不准吃不准喝不间断挂水,我已经好几天一口水没喝一口饭没吃过了,但是平均一天十瓶左右的输液,码字多少真的是有心吹牛逼但吹不动的感觉。】 【这个病住院能码字的,我觉得不多......还是吹了一逼,求票啊】 第六百二十一章救不了人的大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如果你需要劈掉一个人的手才能救他的命,你会做吗? 如果你需要劈掉一个人的手才有可能救他的命,你会做吗? 如果你需要劈掉一个人的手才有微乎其微的可能救他的命,你会做吗? 袁巍升在做,他不知道在自己这样做究竟能不能换回来几条人命,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后想起来会不会把自己折磨死。 但他要劈,要砍,要救人。 疯狂劈砍下,那些被囚禁在这的百姓们松开了握着铁窗的手,他们后撤了,可是他们后撤就要把他们身后的人往后挤,后边就是火焰。 当的一声,终于有一根铁条被袁巍升斩断,他手上的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随即更加疯狂的劈砍起来。 另外一边,袁巍升带来的厢兵试图用扫把之类的东西扑打火焰冲进大牢里救人。 可是这过道里堆满了木材和乱七八糟的东西,火势大的根本就不可能扑灭。 袁巍升斩断第二根铁条的时候,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已经成功把人救出来的画面。 可是没有。 牢间里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了下去,后排的人身上已经起火了,小小的窗口就算完全砸开了也只能容许人一个一个的艰难的往外爬,这还需要后边的人奋力托举才行。 当袁巍升终于把铁条全都砸掉的时候,他这才看到牢间里很多人已经被烧死,也有很多人被熏死。 仅剩下的几个人奋力的把一个才四五岁的小女孩儿托举起来。 “救一个吧。” 之前被袁巍升的斧头伤到了也没有马上就后退的那个汉子,此时用自己的肩膀将小女孩儿举起来。 那不是他的孩子,他不认识。 “救这个吧。” 汉子把小女孩儿托出来后就好像完全没了力气,他剧烈的咳嗽着,还试图把身边一位妇人举起来的时候,无力跌坐在地。 小女孩儿被接出来之后回身,伸着双臂朝着那妇人喊着娘亲娘亲。 那个汉子看到了,他骂了一声:“操他妈的......谁活不是活。” 他爬着到了窗口下边,跪在那:“踩我肩膀。” 妇人看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好像没有了反应一样。 旁边一个老妇人想站到那汉子肩膀上去,汉子肩膀一外那老妇人就摔倒在地上了。 “我是男的,你是老的。” 那汉子看了看自己断腕处,血都要流尽了。 “让给她吧......” 汉子说:“让给她,我要还有力气再举你。” 老妇人颤颤巍巍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也没有再把脚抬起来。 妇人踩着汉子的肩膀,那汉子用一只手扶着墙壁奋力起身,一只手好像扶不稳,他下意识的把另一只手也伸出去。 可是他没有另一只手了。 断腕在墙壁上划出一道血痕。 他把妇人托起来,袁巍升奋力把人拉出来,那窗口实在是太小了,小女孩儿出来的时候还好,妇人出来的时候胸前和后背都被断开的铁条刮出伤口。 袁巍升把妇人接出来后喊:“快出来。” 那汉子背靠着墙坐下来,一遍喘息着一边看向那个老妇人:“老太太,对不起了,我没力气救你了,算我欠你的,下辈子投胎我给你做孙子,做儿子也行,你教训我。” 那老妇人挨着汉子坐下来,想用自己的帕子将断腕包上:“娃儿,疼吗?” 汉子咧了咧嘴,哭了。 “疼。” 老妇人抱着他,轻轻拍他的肩膀:“睡一觉就不疼了。” 这牢间里的温度已经足够高了,两个人坐在那身上的衣服很快就被烤的卷起,他们的头发也在卷曲着,腾的一下,老妇人身上的衣服烧着了。 袁巍升想爬进来救人,被他手下的厢兵拉回去。 他吸入了一些透过窗口往外冒的黑烟,立刻就剧烈的咳嗽起来。 在他旁边,那个妇人抱着小女孩儿嚎啕大哭,她抱着抱着就松开手,检查孩子身上是不是有伤,却完全忘了自己身上的疼。 “府堂!” “府堂大人!” 有厢兵从远处大步往这边跑,一边跑一边喊:“匪兵杀回来了,匪兵杀进城了!” 袁巍升猛然转身:“把人召集起来,着急起来才能打。” 他往外跑了几步,回头看向那对母女:“找地方藏起来,藏好。” 妇人不知道要找什么样的地方才能藏好,所以她下意识的抱着孩子往家的方向跑。 袁巍升带着他的厢兵一口气跑到大街上,此时远处已经有喊杀声。 他身边还没有那最善战的五百禁军骑兵,那支骑兵队伍被他派去接徐相要送来的银子了。 身边的厢兵都是招募来的农夫,并不善战。 看起来杀回来的那些匪兵,更像训练有素。 可到了这一刻袁巍升也已没有什么退路,这个文人拎着一把刀就朝着城门方向大步冲了过去。 府堂大人如此,激起了厢兵的斗志。 冲到正街上碰到一群匪兵正在围攻救援百姓的厢兵,袁巍升喊了一声挥刀就上。 当的一声。 那匪兵头目随手一刀就将袁巍升的刀荡开,想一脚将袁巍升踹翻在地的时候,远处飞过来一柄猎叉。 那猎叉来势极快,噗的一声直接没入匪兵头目胸膛。 猎户禄卡护从远处大步过来,先伸手将袁巍升扶起:“府堂,你先去安顿百姓,他们不能没有主心骨,仗我来打。” 说话的时候,禄卡护从哪匪兵胸膛上将他猎叉抽出来,一招手,带着他的人就迎了上去。 禄卡护是在锦棉县就跟着袁巍升的人,并没有多了不起的武技,可他是最优秀的猎人。 他手下带着的,也都是猎人。 有他们在前边抵挡,后边的厢兵勇气也跟着上来了。 远处,几个蒙着面的匪兵看到了厢兵在组织抵抗,那几个人对视一眼,全都笑了起来。 他们和寻常匪兵不同,身上除了有厚实的皮甲之外每个人还都背着弓挂着箭。 “一群猎户。” 其中一个匪兵笑道:“那今日就猎了他们。” 几个人同时将硬弓摘下来,瞄准禄卡护那边突然放出冷箭。 禄卡护身边的猎户一脚将面前匪兵踹倒,举起猎叉就要了结此人性命的时候,羽箭飞来,正中心口。 “哈哈哈哈哈。” 远处放箭的人见自己一箭命中,顿时大笑起来:“不错不错,不白费了我的苦练。” 另一人射出去的箭却空了,擦着禄卡护的肩膀飞远。 他似乎有些懊恼:“只是那家伙运气太好。” 旁边一个匪兵笑道:“自己没练好就说没练好,何必那么多借口,你且看我的。” 他说完就拉弓放箭,一箭出去,竟然又被禄卡护给避开了。 这一下,放箭的人明显就起了怒意:“确实是好运气。” 他旁边那匪兵则笑道:“射人其实比射猎野兽还要简单些,但可比射猎野兽有意思多了。” 那放箭的人一箭出手:“那是,野兽中箭之后哪会喊救命的。” 猎户禄卡护这次没能避开,在与匪兵交战的时候肩膀上中了一箭,身子往后一歪,险些还被那匪兵一刀砍死。 其中一个匪兵弓箭手说道:“那个家伙还有点意思,虽看着不懂武艺但反应极快,就先拿他当乐子吧,可不能急着射死了。” 旁边那人笑道:“下一箭我射他左腿,若中了,你们每人输给我一万两银子,若不中,我输给你们每人一万两银子。” 另外一人哼了一声:“一万两银子,好大气啊。” 那说出一万两银子赌注的人笑道:“非我抠门,那人最多也就值这点钱了,一会儿遇到了那叫袁巍升的,可赌十万两。” “那就先拿这一万的练练手。” 几人同时拉开弓。 其中一人道:“大家同时发箭,谁中了那厮左腿就算谁赢。” 正要发箭的时候,一个蒙着脸的年轻人跑了过来:“几位公子怎么还到前边来了,这里乱,万一出什么事我如何交代?” 那发箭的人笑道:“什么时候需要你交代了。” 后来的年轻人,正是徐小鹿。 他有些无奈的劝道:“几位公子,在后边猎着玩儿也就得了,我劝不动你们,可我会去告诉几位公子家里。” 那几个人对视一眼,有人说了一声无趣。 其中一个指了指禄卡护方向:“那就射了他,谁先命中要害,咱们五人没人拿个一万两出来做彩头。” “好!” 另一人拉弓就射。 徐小鹿道:“还请公子们快些。” 那拉弓的人被风吹动脸上蒙着的黑巾扫了几下眼睛,他立刻就恼火起来,伸手把黑巾拽下来:“遮着脸有什么意思!” 徐小鹿连忙上前:“要遮,要遮的。” 那人把徐小鹿扒拉开:“放这一箭就走,银子狗屁不是,头彩必须是我的。” 那箭就要飞出的时候,一道流光过来。 真如彗星坠地。 噗的一声,要放箭的那人被这流光正中心口,巨大的力度之下,那人被撞的向后飞出去一丈多远。 此时才看清楚,他胸口竟是插着一根铁钎。 徐小鹿脸色大变,没有丝毫迟疑,转身在那一死的人脸上乱剁了几刀:“快走快走,廷尉府的人来了。” 众人见他下手如此凶狠,一时之间竟是彻底吓住。 那死去的,姓崔。 徐小鹿拉着其中一个:“别放箭了,快走。” 话音才落,又一道流光飞来,直接从那个弓箭手的脖子里穿透过去,把人钉死在地上。 这个死了的,姓卢。 徐小鹿眼看着有一道黑影飞掠而至,他一刀将那死去的公子头颅斩落往远处一扔:“捡了他的脑袋快走。” 那几个箭手已经完全被吓得呆住了,被提醒之后才想起来转身跑。 可这一刻转身已经晚了。 一把龙鳞黑线从天上落下,握刀的人如同一尊战神一样轰然落地。 尘烟起处,一刀将那转身逃走的箭手剁掉脑袋,这个姓杨,再一刀将另一个箭手的半边身子以及脑袋斩落,这个姓王。 徐小鹿看清楚那身黑色锦衣那把龙鳞黑线的时候,没有丝毫迟疑转身就走。 叶无坷第三刀将一名箭手的脖子扫开,刀锋划过,那人都没有来得及喊一声,张开嘴的时候,血从脖子裂口处喷涌而出。 这个也姓王。 徐小鹿心中大骇。 这下是完了,那叶无坷非死不可了。 几个来这玩儿玩儿的公子,竟就这样被叶无坷杀了个干干净净。 ...... ...... 【泼一傲,票!】 第六百二十二章阵眼 - 天下长宁 - 知白 没有人能保证奇迹永远不来,也没有人能保证厄运永远不来。 某府巨富整日担惊受怕被劫匪光顾,又被把强掳带走要挟赎金,所有防备都做了,甚至不惜重金动用关系买了不少禁用的武器防身,准备妥当,连续多日验证之后确定毫无纰漏,当夜拉屎的时候掉进茅坑淹死了。 某官员吃拿卡要中饱私囊敛财无数却分币不敢花,所有脏银全都装箱沉进乡下湖底,朝廷接到举报之后查了无数次也毫无进展,这贪官终于熬过去检查大喜过望出门时候大笑几声脑充血嗝屁了。 但这两件事,和瑶县这边发生的事相比什么都不算。 中原之内,能称之为一流世家的不过十余,其中五六家里的纨绔,闲来无事,硬是逼着徐小鹿带他们到瑶县来射猎。 是的,只是射猎。 在他们这些公子眼中,射猎当然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单纯到只是把箭放出去然后收获猎物或是收获不了猎物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是的,只是射猎,不管要射的是什么,只要是被他们的箭所瞄准的,当然都是猎物。 人? 在他们这些人眼中,人当然也是猎物,甚至还是比野猪野狗野猫要有趣的一些的猎物。 当然,射猎人到底有多有趣,取决于这个人是什么实力。 在他们眼中,菩蛮的父亲禄卡护就相当于一头有千斤重的野猪王,射猎这样的猎物当然会有成就感。 而叶无坷在他们眼中,大概能及的上一头真正的虎王。 如这种一流大家族培养出来的子弟,学识品位都不会差才对,其中绝大部分自幼就得到的教导,是普通人家一生也给不了的。 这种一流大世家的人,大部分时候也都温文尔雅和善可亲,他们看起来,甚至没有一点儿攻击性。 但他们身份自带的防御性气质,对于普通人来说就降维打击。 可是谁也不能说,一流世家就不出败家子。 人是分圈子的,镇子里首富之子在县城首富之子面前可能只是个跟班小弟,县城首富之子穷其一生也接触不到一道之内的真正名门公子。 道府之内的名门公子在别人面前一身冷傲,可他们穷极一生也未必能接触到今日被叶无坷手猎的这几位之一。 这几位,是真正的顶尖的公子哥了。 他们的家族可能很低调,低调到各地的百姓都听说过本地首富却从未听过他们的姓氏,可各地百姓的吃穿住行,甚至生老病死,涉及到的都是他们的产业。 他们随便拿出来一个巡查地方,各地那些替他们维持生意的大掌柜就能吓得胆战心惊。 所以大小掌柜不必胆战心惊了,这些顶尖公子哥,都嗝屁啦! 少远一些的地方,一群身穿黑色长衫戴着和鬼奴差不多的脸谱面具的高手互相看了看,在他们身边,是那些被杀的近乎顶级纨绔的暗中护卫。 那几个人身边带着的足够强的高手加起来能有上百人,这一百人要是团结起来,几乎可以扫平江湖四五成的宗门。 这一百人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宗门门口,哪怕什么都不说,这些小宗门的门主和弟子们也会吓得胆战心惊。 所以他们也都不必胆战心惊了,这些一流公子的一流护卫都嗝屁啦! 杀死他们的是二十名左右黑衣人,他们脸上统一的面具让人不得不怀疑他们属于同一个组织。 能有这样的统一着装统一面具,就说明他们还要接受统一的调配指挥。 这样一群实力强大的人却要如同一队武卒一样被人调遣,越深思越是能感觉到有多恐怖。 叶无坷没有看到这些人,如果他看到了的话最起码会立刻怀疑两件事。 第一,戴脸谱面具的人在那个层次并非是叶无坷唯一的对手,这样的对手至少有一群。 第二,戴脸谱面具的人被人随意调遣支配,那他自述的身份是真的还是那个神秘组织给的? 如果叶无坷看到了这群黑衣面具,一定会想,这个所谓的与他有关的仇恨局,是不是真的存在?如果是真的存在,这个仇恨局要拉进来的肯定不止他一个。 还能有谁? 还能是谁? 高清澄! 可这些黑衣面具绝对不会让叶无坷看到他们,那些一流公子哥也是他们故意引到叶无坷的必经之路的。 他们非但把这些一流公子引来,还把这些一流公子的护卫全都杀了,为叶无坷杀死那些一流公子铲平了所有障碍。 他们当然不敢现身,只要他们让叶无坷看到,他们相信以叶无坷的实力,完全可以推算到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们可实在是太想干掉叶无坷了。 可他们又实在是不能现在干掉叶无坷。 很多人都看出了,兵备道总管,西南镇抚使,鸿胪寺少卿,廷尉府千办叶无坷是那个可以改变时局走向的平衡点。 却并不知道真正的平衡点是如何造就出来,为什么是叶无坷,为什么是在这个节点,为什么是在瑶县,为什么要先死一些一流公子哥。 这些黑衣人其实也未必知道,他们只需要执行命令就好了。 他们杀光了所有护卫,在隐秘处见证了叶无坷将那些人杀死,他们的任务就算完成,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撤离。 为首的那个黑衣人在看到徐小鹿都被吓跑了之后,他转身先行离开,其他的黑衣人纷纷跟上,化作一道道虚影。 不久之后,这群黑衣面具的首领就落在了瑶县北边的三山之一:福位山。 瑶县北边有三座山,真的不算是有多高多险,在见惯了山的当地人心中,这三座山更像是三座大一些的土包而已,攀登这样的山包永远都不会写进人类征服山峰的名册里,谁写谁丢人。 三座山上几乎都没有什么石头,多是泥土,也满是竹林。 在三山的竹林浓密处分别有一座小庙。 如今在禄位山的禄位庙已经有人了,是从黑武来的皇子阔可敌君侣。 在福位山也有人了,是日月堂的二当家和几位看起来年纪都已经不算小的男子。 戴脸谱面具的黑衣人首领飞身落下,俯身朝着福位小庙里的人俯身行礼。 “二先生,已经办成了。” 二先生听到这几句话之后脸色变得缓和下来不少,他微微颔首示意黑衣人到近前来。 “赫连冶。” 二先生问道:“你带人杀人的时候,你的人可知道被杀的人都是什么身份?” 赫连冶回答:“没人知道。” 二先生问:“损失如何?” 赫连冶回答道:“要杀的有百余,尽屠,连我在内鬼奴共出二十一人,死十二,伤五。” 二先生道:“伤亡倒是可以接受。” 赫连冶看起来是个话很少的人,二先生不问他,他就不说话。 “诸位。” 二先生往两边看了看,这福位小庙里一共摆着十来张椅子,不过在座的只有六七个人,还有六七个位子空着。 二先生问道:“今日这局能成,全赖诸位协助,能将自家之内的后生晚辈带到瑶县来,成为大局关键一环,我得起身向诸位行礼。” 他起身要拜的时候,一位锦袍黑须的老者皱眉道:“何必如此造作,这番姿态未免太恶心了。” 他身边一位锦袍白须老者也冷哼一声,倒是没有多说什么。 二先生道:“该谢还是要谢的,毕竟家族里损失了优秀的后生晚辈,再怎么,那也是骨血至亲。” 黑须老者道:“家族大了,哪一代不出几个不成器的,无事的时候家里养着就养着了,他们无非也就是浪费些银子,有事的时候他们也能为家族出力,是好事。” 这何止是出力,这是为家族卖命。 “叶无坷在瑶县走不了了。” 二先生道:“从叶无坷被围困瑶县算起来,三天消息就能到益州,我知道徐绩有特殊的法子送消息,十天差不多就能把消息送到长安,来回二十六天,打一些宽裕,算三十天。” “从今日起到第三十天,如果朝廷的条件我们不能接受,叶无坷一定要死,不死的话诸位颜面无存,日月堂颜面无存。” 那几个人都默默的点了点头。 二先生继续说道:“这瑶县里粮食已经被洗劫一空,房屋被焚烧殆尽,别说是叶无坷,没有外援的话神仙也撑不到一个月。” “所以接下来的围困第一阶段,是只进不出,愿意给叶无坷送粮食的,不管是谁我们都欢迎,都可以进,当然,身份越高越好。” “如果是高清澄自然最好。” 二先生笑道:“洛河书已经成功引起了张汤和高清澄的注意,我虽然还没有得到确切消息,但我可以确定,高清澄已离开长安往蜀西南赶来。” “以张汤对叶无坷和高清澄的态度,也许用不了多久张汤也会出长安追来,这两人来一个分量就够了,若来两个自然更好。” “之前有人说叶无坷是平衡点,实则不然,叶无坷是关键点,如果被围困在瑶县的不是他而是徐绩,来的都不可能是高清澄是张汤。” “如果高清澄到了,也被困了,下一个是谁?张汤也被困了,下一个是谁?如今在长安城内,倒是有一些准备回家养老去的大将军。” 二先生深吸一口气。 “时局时局,时局从来都不是等来的,那些等时局的只是无为之众罢了,时局是你我这样的人创造出来的。” 他再次抱拳道:“诸位,不管我的态度看起来是虚伪还是很虚伪,我的话听起来是不真诚还是很不真诚,这个时候,我们还是以大局为重。” 那几位老者看了看他,又互相看了看,片刻后点头算是同意了二先生的话。 “真正破局的不是今日之你我,而是他日之虎狼,黑武人在大宁以北虎视眈眈,突玉浑在蜀西南狼子野心。” “只要开战,高真的十万大军回不来被困死在白蒲,蜀西南被突玉浑占据,北疆又战事惨烈,大宁那位皇帝陛下如何能不让步?” “就算他还坚持不让步但他所谓的不让步,也只是态度上的不让步而已,到时候他全力应付黑武,蜀西南都拿不回来,还有余力与我们斗?” “今日这一局我们赢了,以后大宁就是大楚,大楚的钱是我们的钱,大宁的钱也都是我们的钱。” 二先生抱拳:“且看今日,那两年前还是无名小卒的叶无坷如何成为阵眼。” ...... ...... 【回来啦,感谢大家的等待,爱你们,我发个订阅红包表示一下。】 第六百二十三章今日军功 - 天下长宁 - 知白 瑶县北边有三座土包山,山中翠竹绵密景色不俗,文人多爱竹林风雅,竹林之内观棋,似乎是雅中之雅。 三座土包山上的竹林之内都有一座不起眼的小庙,分别名为福禄寿。 如今禄位庙之中有人,福位庙之中也有人,唯独那座寿位庙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以此时叶无坷所在的角度来看,哪怕他已经在瑶县城墙最高处,依然看不清楚那三座小庙,除非山风来,且是大风来。 风来,竹林摇摇摆摆,总是会露出些什么犄角。 救下禄卡护的叶无坷回头看过去,见已是府堂的袁巍升跌跌撞撞的过来,一身烟熏火燎的黑色之中,夹杂着些鲜艳夺目的血迹。 “镇抚使......” 袁巍升到叶无坷身前的时候俯身要拜,或许是脱力了或许是心情极度悲愤所以直接跌坐在地。 叶无坷没有伸手扶他,只是看着他。 “下官......辜负镇抚使重托。” 袁巍升嗓音发颤的说道:“事前并未想到此地会有民变,以至于手下队伍被人牵制拉开脱节......” 他话没说完叶无坷就抬起手指了指城北方向:“能跑就跑过去,能走就走过去,都不能就爬过去,不出半个时辰此地就会被叛军围困,城北我交给你了。” 袁巍升脸色又变:“镇抚使,您明知道这里会被叛军围困还要赶来......” 叶无坷看了他一眼:“瑶县百姓是大宁百姓,我知不知道这里有危险都要来......你是我的人,我知不知道这里有危险也要来。” 袁巍升眼睛微微发红,扶着城墙起身:“下官必死守北门,但请镇抚使撤离。” 叶无坷低眉看着他:“我为何撤离?” 袁巍升道:“若真有叛军围城,必兵力庞大,敌我实力悬殊,请镇抚使离开此地暂避叛军锋芒。” 叶无坷没有再看袁巍升,而是看向城外:“不悬殊,他们敢来?不悬殊,他们敢打?不悬殊,何必我来?” 袁巍升因为这句话被激起了一股豪气,这个原本不得志的文人此时生出一股滔天的战意。 又想起之前被烈火焚烧而死的那些村民百姓,袁巍升的怒火和战意便如同火上浇油一样熊熊起来。 “下官与镇抚使同进退!” 他喊了一声之后,转身带着他的人朝着北门方向去了。 叶无坷看着城南方向,那边已有烟尘激荡。 “三奎哥。” 叶无坷轻声叫了一声。 站在他身侧的三奎点头:“在呢。” 叶无坷道:“刚才我所杀那几人,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三奎道:“我刚才检查过,那几个外衣寻常但里边的衣服名贵,身上的武器装备也非凡品,看起来都出身锦绣,且不是小锦绣。” 他看向叶无坷:“如果是一些名门望族不成器的子孙后代,大概是有人故意给你挖坑,让你杀了他们,从而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同样站在叶无坷不远处的二奎挠了挠头发:“三奎,你说的复杂是什么复杂?” 三奎知道自己解释起来二奎也听不懂,但他还是仔细解释了一遍。 “姜头杀了那些大人物的孩子,这就成了那些大人物和皇帝大村长讨价还价的筹码,如果大村长退一步,他们就要逼着大村长杀了姜头来抵消,如果大村长不让步,他们就用姜头的命逼着大村长让步。” 二奎皱眉:“就是他们都想杀了姜头吗?” 三奎道:“差不多,一会儿要来这的都是想杀了姜头的。” 二奎又问:“那大村长是不是想杀姜头。” 三奎:“不知道。” 二奎一脸无所谓的说道:“谁来杀谁,皇帝大村长想杀姜头,那我们就把这里的杀光之后再杀到长安城去,把皇帝大村长也干了。” 三奎没有一丁点儿觉得二奎这话幼稚,而是郑重认真的点了点头:“好。” 无事村出来的人,最规矩。 谁也别动无事村的人就是规矩。 大奎只是往四周看了看后说了一句:“我去东边。” 东边城墙有残缺,看起来地势也没多大优势。 他拎着猎叉转身就朝着东城方向走:“二奎去西边,三奎哪里都不要去,就在姜头身边。” 叶无坷道:“二奎哥和大奎哥在东边,我在南边,三奎哥在西边,放心吧,打不过了我会跑。” 大奎撇嘴:“放屁,你当我们不知道你?” 他看向二奎:“那三奎去守西边,二奎你留在姜头身边,你记住娘的话......谁有事姜头也不能有事,箭来了,你给姜头挡箭,刀枪来了,你给姜头挡刀枪,什么来了,你挡什么。” 二奎:“知道!” 他看着头也不回的大奎喊:“大锅,你......当心。” 大奎没回头的晃了晃手:“别管我,看好姜头。” 三奎踅摸了一些衣物和干柴堆在城墙上:“若守不住了就点火,我会过来,什么城不城的都是其次,你人得在。” 姜头嗯了一声:“我知道,人得在。” 三奎转身朝着西城方向掠了过去。 二奎像是一尊门神一样站在叶无坷身边,他忽然笑了:“以前在村子里的时候轮不到我护着你,他们都嫌弃我笨手笨脚的,也嫌弃我脑子笨,现在轮到......” 二奎的话还没说完,叶无坷转身跟二奎抱了抱:“二奎哥,我长大了,以后有事咱们一起干,你在我旁边,我踏实。” 二奎愣住了。 叶无坷松开手,把干粮摘下来递给二奎:“先填饱肚子,打起来的时候我喊你。” 二奎摇头:“我不吃,你吃。” 叶无坷道:“你不吃,你哪有力气保护我?” 二奎想了想,把干粮袋子接过来却没有吃,而是塞进怀里还拍了拍,他想着我就骗骗姜头,我先替他收着。 娘说过,要动脑子。 我可真是聪明了。 叶无坷再次看向城南方向,烟尘已经越来越近了。 “二奎哥。” “在呢。” “以前听阿爷讲故事,他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是什么?” 二奎回答:“大英雄。” “二奎哥,那要是两夫当关万夫莫开呢。” “两个大英雄。” “哈哈哈哈哈。” 叶无坷抬起手指了指南边烟尘浓烈处:“咱们已经是大英雄了。” 与此同时,福位庙。 二先生侧头往正中间的那座山包方向看了看,从他这个方向能看到那座名为寿位山的小山,也能看到那座名为寿位庙的小苗,那边依然空着。 他微微皱眉,心说这么重大的事怎么会来迟了? 禄位庙。 阔可敌君侣也在这一刻往正中间的那座寿位山看过去。 他也微微皱眉,想着杨家的人莫不是真的还有些气节在? 今日那位苟延残喘的大楚亲王应该亲至此地,就在这正中间的寿位山上观斗。 迟迟不来,是气节尚存不与黑武人打交道? 包微尘问:“殿下,我们是不是也该做好随时撤走的准备?” 阔可敌君侣道:“杨家的人没来,我们不走,杨家的人来了,我们更不走......我就算在这坐足一月,也要亲眼看着叶无坷死。” 他说:“人生啊......其实能交到的朋友真不多,能有一个,才算完整。” 如他这样身份的人能交到的朋友就更不多了。 有那么一个他就很知足也很在乎,可那一个被叶无坷杀死在家门外。 阔可敌君侣闭上眼睛,手指轻轻的扣着扶手:“人生啊,也总得有过不该有的冲动才算完整。” “让那边的人动手试试,总不能一点儿表示都没有。” 阔可敌君侣的话吩咐完,包微尘随即起身,他举起一面旗子来回晃动起来。 二先生那边的人看到了,随即禀报。 二先生听完后哼了一声:“一个落魄皇子倒是心急的很......真是分不清楚自己什么身份了,不过既然现在用的到他,那就表示表示......” 他指了指山下的瑶县:“攻一攻,攻进去就杀人,能杀多少就杀多少,杀够了退出来,就是不动叶无坷和他身边那几个人,今日杀一些,明日杀一些,杀到瑶县之内只剩下他那几个人,让他明白明白......穷乡僻壤小山村里出来的家伙归根结底什么都不是,所有的身份地位都是别人给的,给他脸面的时候他是名满天下的叶千办,不给他脸面,他就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山村野小子。” 随着他的话说完,牛角声就呜呜的响了起来。 最开始动了的,就是南边的叛军队伍。 这支叛军队伍都是蜀中山匪,是各大家族蜀中山匪替换计划之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他们利用朝廷剿匪,等真正的山匪被剿灭之后他们就替换进去。 这一刻,他们像是感受到了阴雨天所以要搬家的蚂蚁一样,黑压压的涌了出来。 上千匪寇汹涌到了瑶县南门,为首的络腮胡壮汉抬头看了看城墙上那个一身黑色锦衣的少年:“留着他,让他看着他的人是怎么死的,让他像个死绝了家人的娃娃一样哭。” 他手下的悍匪哈哈大笑起来。 “可别吓坏了他,吓哭了可以,吓死了可怎么办?” “吓死了可不关咱们的事。” “吓哭了就哄哄呗,哄孩子似的告诉他别哭别哭,还轮不到你死呢。” 一群人哄堂大笑。 “杀上去!” 络腮胡道:“屁大的娃娃想守住这屁大的城......杀一次就让他回到县衙里去连门都不敢出!” “是!” 他手下悍匪呼喊着向前,气势汹汹。 “小兔崽子!” 有人朝着叶无坷喊:“赶紧躲进屋子里去吧,大爷们不杀你。” “别在城墙上装腔作势了,你敢动一下吗?” 嗖! 在那群山匪的叫喊声中,一杆长矛从城墙上飞了下去。 就在他们以为这是叶无坷想用长矛杀人的那一刻,那少年飞身而起。 一身黑色锦衣的少年踩着那杆长矛从城墙上疾飞下来,那长矛直奔络腮胡。 络腮胡吓了一跳,向旁边一闪的时候长矛怦然戳在地上。 他脸色大变想抽刀动手,却见眼前黑影闪烁了一下。 黑衣少年一只手按着他的头颅,一只手抽刀在他脖子上一抹而过。 拎着人头的叶无坷往四周看了看:“多了些,人头不好带。” 他将络腮胡的人头丢在地上,刀锋一转切下来一只耳朵装进斜挎着的无事包里。 “今日军功。” 叶无坷扫了一眼那些吓傻了的和反应过来已经围上前的山匪:“论斤算。” ...... ...... 【今天就暂时两更吧,没有存稿,不让吃饱饭身体也确实有些虚,明天再更啦,爱你们。】 第六百二十四章我说! - 天下长宁 - 知白 二奎都没有反应过来姜头会直接杀出去,等二奎反应过来的时候......对于那些山匪来说可实在是太不友善了。 那群杀人不眨眼的悍匪哪里见过这么杀人不眨眼的人...... 两个人逆着悍匪的人潮像是两头蛮不讲理的虎,将悍匪杀的四散奔逃。 等到两人回来的时候,身上挂着的无事包里也不知道装了多少个耳朵。 就这般不讲道理的杀了一个来回之后,两人又大摇大摆的回到城门口。 守城的战兵见到两人回来刚要把吊篮放下去,却听叶无坷喊了一声开城门。 凯旋。 自当从城门而入。 如此一来,那些悍匪们真可谓颜面无存。 守城的人丝毫也不把他们当回事似的,开了城门迎接叶无坷和二奎进城。 这两人更过分的是进城之后就让人把所有耳朵都串起来,用一根竹竿挑了就插在城墙高处。 这还不算完。 之前被叶无坷阵斩了的那几具暂时还不知道来自什么豪门望族的公子哥儿的尸体,也被挂在了城墙上暴尸示众。 叶无坷从城外回来的时候还生擒了一个悍匪,告诉他回去之后说一声......既是想把叶无坷困在此地做阵眼,那为何如此瞧不起人? 既把我当阵眼,那就该尊重些。 几斤耳朵加起来的军功,叶无坷也稍显看不上。 城墙上几具尸体,有完整些的也有不完整的在那摇摇晃晃,挑起来的一长串耳朵,像是招摇的酒旗。 二奎蹲在叶无坷身边问:“咱们刚才杀出去了,其实是不是可以不回来?” 叶无坷笑着点头:“是,不过半路上就会有高手拦截。” 二奎撇嘴:“高手的耳朵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二奎又问:“他们这些人身上为什么一点儿干粮都没带?” 都说他傻,可傻二奎在厮杀之余还能想到翻翻尸体上是不是带着粮食,可谓粗中有细,只是翻了个遍,翻出来不少银钱就是没有粮食。 二奎很失望。 叶无坷也很失望。 因为二奎实在是拿钱不当钱啊,这位粗中有细的汉子最终还是不太细,翻一个人,一翻一把钱,顺手就都扔了,再翻一个还是钱,气鼓鼓的又都扔了。 “二奎哥。” “嗯?” “其实钱呢,有用。” “嗯,是。” 二奎还在恼火没有搜集到干粮的事,对于姜头说钱有用他并不怎么在乎。 “你看,你搜干粮的时候如果搜到钱是不是可以装进自己口袋里?” “不装。” 二奎摇头:“又不能吃。” 叶无坷道:“他们身上都没有带着干粮显然是想把我们困在这,之前瑶县县城里的粮草也大多被他们搜刮干净......可是钱呢,留着可以买很多有用的东西,尤其是从这些敌人身上找到的钱,我们可以随便花。” 二奎:“随便花?” 他使劲儿想了好一会儿后问道:“能跟敌人买粮食吗?” 叶无坷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刚才那一战其实足够霸气,如果不是最后时刻因为本性缘故稍稍显得没那么霸气的话就可称之为完美了。 二奎翻粮食把银子都扔了,叶无坷这个刚刚才大杀四方的家伙跟在二奎身后弯着腰捡钱...... “他们想饿死咱们?” 二奎问。 叶无坷道:“他们不想饿死咱们,他们是想让支援咱们的人进来也被困住,咱们没有粮食,来救我们的人会带着粮食,他们会把人放进来,或是半路打咱们的人。” 二奎:“妈的,干死他们。” 起身就要往外冲。 叶无坷一把拉住他:“给他们一点面子,咱们先等等。” 二奎:“可如果救咱们的人来了被他们给干了可怎么办?小百岁和小土司还等着咱们的消息呢,如果他们来了,敌人把他们打了,那不好。” 叶无坷道:“百岁和小土司没有咱们的信号不会来。” 二奎:“咱们的人什么时候看过信号,谁不是一着急就上去干了。” 叶无坷想了想,好像有点道理。 二奎说:“我们还是得先干他们去,趁着他们还没有干小百岁。” 叶无坷说:“二奎哥你要这么说的话......那就干一下。” 说完他从城墙上直接跳下去了。 二奎一看叶无坷跳下去了,他也跟着跳下去了。 守城的战兵和廷尉们一看都懵了,一群人在那大眼瞪小眼的。 第二回了! 这都第二回了!叶千办好像根本就不把敌人当回事也不把他自己当回事,甚至没把城墙当回事。 远处,刚刚被叶无坷和二奎杀了一阵的悍匪才找到个合适的地方重新聚集起来休整。 一个头目蹲在那分析总结:“刚才我们太大意了,虽然我们人多,可却被叶无坷他们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这是我们准备不足。” 另一个悍匪说道:“也是我们没有想到那叶无坷居然敢冲出来,而且一刀就把咱们老大给砍了,老大死了我们当然会吓一跳,吓一跳就跑这当然也是正常反应......” “嗯,你说的对,我们下一次就不要再那么嚣张了,咱们晚上悄悄的摸进去杀人。” “你们说,让我们来打第一阵真的是因为我们能打吗?” “反正让我们来的时候是这么说的,莫非是拿我们当试验呢?用我们试试叶无坷他们有多能打?” “这......” 那头目一摆手:“我们不应该说这些,怎么能一下子就被叶无坷打的气势都没了,我们这么多年占山为王怕过什么?我们得相信自己,一次失手并不能代表什么。” “二哥说的没错,我们只不过是没想到而已。” 头目继续说道:“吃一堑长一智,咱们下次也不能这么直不楞登的往前冲,得有个计划。” 他身后蹲着的人点头:“二哥说的对。” 另一个悍匪道:“夜里偷偷进城之后咱们还是避开南门吧,反正给咱们的命令也是不杀叶无坷杀别人。” 头目想了想点头:“你说的在理,咱们夜里偷偷进去绕到别出去杀。” 他身后蹲着的人:“二哥说的对。” 头目又道:“咱们之前把干粮都放在林子里了,现在派人去把干粮拿回来大家分了吃,吃饱养足精神等天黑。” 他身后蹲着的那个:“二哥你等着,我们现在就去拿。” 头目回头赞许的看了一眼:“你很机灵......啊我操的。” 叶无坷蹲在头目身后:“多谢二哥夸奖,二哥说的对啊。” 那头目猛然起身:“叶......” 叶无坷一把将他按了下去:“二哥别乱动,怎么能让你去干活儿呢。” 他看向蹲在他身后的二奎:“去拿干粮,我一会儿就去找你。” 二奎瓮声瓮气的笑:“嗯!” 起身就朝着树林那边跑过去了,这时候那群悍匪也都看出来叶无坷蹲在二当家身后了,一个个的吓得连话都不敢说。 叶无坷扶着二当家的胳膊起身:“二哥你刚才是不是想站起来,想站起来你应该吩咐我扶着你,你可是二哥,二哥怎么能自己使劲儿站起来呢。” 他扶着二当家往回走:“来几个人,帮我奎哥把干粮都搬到县城那边。” 一群悍匪眼见着二当家被挟持,也只好照做。 城墙上的战兵和廷尉们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叶千办和二奎爷两个人,俘虏了一群土匪回来。 那些悍匪还帮着他们把干粮都送到城门口,然后站成一排等着叶千办发落。 二奎还是很嫌弃。 因为这些悍匪带的干粮实在是太少了,也就是他们平均一人两天所需,这点东西其实也缓解不了什么,毕竟城内还有一些百姓。 叶无坷让手下人再次把城门打开,把悍匪们的兵器全都缴了,银子也都搜刮干净,完事也没让这群悍匪离开。 “在门口站岗吧。” 叶无坷道:“你们也看到了,城墙上有不少连弩瞄着你们,什么时候你们的人来替换你们了,你们就可以走了。” 说完带着那个二当家就进了城门,战兵则将城门再次关闭。 一大群山匪就在瑶县门口站着,分列两排,谁也不敢先跑。 他们确定城墙上没有那么多大宁战兵,不可能一次把他们都射死。 但他们确定谁先跑,肯定谁先死。 自古以来好像都没有这么荒唐的事发生,刚刚还要攻城的人现在在城门口站岗。 城墙上,叶无坷看了一眼蹲在那的二当家:“二哥贵姓啊。” 二当家连忙回答:“回叶千办的话,小的姓毕......贱名毕增。” 叶无坷问他道:“是谁让你们来攻城的?” 毕增回答:“我们当初都是奉命在山中潜伏下来,平日里是刘家的人来发号施令,前阵子听说,刘家被灭门,有人来,说让我们出山,随时准备为刘家报仇。” 叶无坷道:“所以你们......” 毕增:“草芥,炮灰,都是不值钱的命。” 叶无坷倒是对此人刮目相看起来:“既然你知道为何还要冒险来?” 毕增:“我们知道自己不重要但还来了,主要是因为......我们也不知道您这么厉害。” 这些人实力一般,在山匪之中也不算多厉害的,欺负百姓没问题,对战官军确实都是炮灰。 他们之所以第一批被安排上来进攻无非是两个缘故,其一是想用炮灰把叶无坷背后的人引出来,显然没成功。 第二,他们幕后的人还不想一开始就动用精锐。 毕增见叶无坷好像没有那么大的杀意,连忙求饶道:“叶千办放心,只要您把我们放了,我们永远不会再回来,我虽然是个土匪,但我一定说话算话,您放了我,我以后一辈子念您的好。” 叶无坷:“你读过书吗?” 毕增连忙点头:“读过些。” 叶无坷:“有启蒙先生吗?” 毕增又点头:“有的,是一位姓王的先生。” 叶无坷:“王先生有没有说过做人要脚踏实地切勿好高骛远?” 毕增:“......” 片刻后,他又问:“那......叶千办,我能转做证人吗?我想立功,我以后做您的小跟班吧,你让我干嘛我就干嘛,您说一我不说二,您说......” 叶无坷:“王先生肯定也没告诉过你,你有点不要脸。” 毕增:“我能戴罪立功,我能找出其他叛军队伍藏在什么地方,叶千办你相信我就让我带你去,我保证没有说一句谎话。” 叶无坷:“我信你。” 毕增都愣了:“真的吗?” 叶无坷道:“你带你的人今夜就去把别处叛军的队伍剿灭了,回来我给你报功。” 毕增:“叶千办......别逗我了。” 叶无坷:“是你先出招的。” 他让人把毕增绑了挂在城墙外边,毕增身边是残缺不全的尸体和不少耳朵。 “什么时候想说实话就喊一声。” 叶无坷看了一眼下边站岗的那些悍匪:“你们二当家在这挂着呢,谁想检举揭发他做过什么坏事谁就敲门,立功的,我马上放走。” 毕增立刻喊道:“不劳他们费心,我说!” ...... ...... 【还在调整,刚出院没多久,老婆大人不许我熬夜了,不许我喝浓茶,不许抽那么多烟,所以码字如便秘,大家容我调整一下作息。】 第六百二十五章都说了 - 天下长宁 - 知白 毕增是个小人物,但是个足够机灵的小人物。 叶无坷在一刀斩了这群悍匪老大的时候就看出来了,因为毕增在第一时间向后退回去还藏身在众人身后。 一开始这个家伙还想伺机而动,找叶无坷的破绽出手。 可是当二奎杀过来之后毕增就再也没有伺机而动的打算,直接就跑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在那一刻叶无坷就确定这种人一定有用。 此时此刻毕增还被挂在城墙上,身侧就是那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虽然尸体早就已经没有血了,可血腥味还是一个劲儿的往他鼻子里钻。 竹竿上挑着的耳朵被风吹的来回摆动,在毕增脸上蹭来蹭去。 在这种情况下毕增还能坚持着没有说实话,是因为他觉得越早说实话,越早把自己知道的说完,那可能越早就没命了。 如果叶无坷不说一句让那些山匪检举,毕增还会再坚持一会儿。 “我说!” 毕增朝着叶无坷喊道:“叶千办我都说!” 叶无坷就在城墙上蹲下来,低头看着毕增问:“想说什么?” 毕增道:“当时得到命令的时候只准我们每人带两天的干粮,我就猜到了,我们要么是炮灰都得死在您手里要么就得死在那些混账东西手里。” 他仰着头,姿势很累的看着叶无坷。 他坚持这样的姿势,是因为这样看起来态度诚恳些。 “所以一开始我就在找退路,也在找我们背后的人藏在什么地方。” 毕增道:“我有几个亲信手下,在进攻之前就被我派出去找退路,也找到了后边叛军队伍藏身之处。” 叶无坷笑道:“果然是个机灵的,在那么多人之中我就看中你了。” 毕增:“千办缺小跟班吗?我这个人没什么擅长的就会伺候人,千办要是留着我,我保证把千办伺候的舒舒服服。” 叶无坷:“上一个被你伺候的舒舒服服的你们老大血都流干了。” 毕增:“那赖谁啊......” 叶无坷:“嗯?” 毕增:“是千办英明神武,刘旺盛那厮竟敢放肆与千办为敌,千办神威之下一刀将他劈死,是他咎由自取,千办怎么能把自己与那厮相提并论?那厮连萤虫都算不上不过草灰罢了,而千办则如日月当空光照万里。” 二奎站在叶无坷身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虽然我没有听懂他说的是什么,但我听出来了他干的是百岁的活儿。” 毕增听到这句话就记在心里,想着那个叫百岁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竟然能在叶千办身边靠溜须拍马生存,显然是个劲敌! 他看向叶无坷道:“叶千办,我现在就可以把叛军的藏身之处告诉您,还能帮您把位置画出来,请千办给我这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我此前人生三十余载迷茫无知懵懂虚度,见到叶千办的那一刻才知道自己此生该为什么活着。” “千办的光辉照耀在我身上,让身处山匪魔窟之中的我也顿觉温暖光明,我这条命以后就是为千办而活的,也是为千办而死的!” 二奎听到这眉头已经皱起来:“他比百岁恶心。” 叶无坷笑了。 毕增一听那个黑铁塔似的壮汉又一次提到百岁这个名字,他对百岁这个人的戒备和敌视更重了些。 叶无坷将毕增提起来,毕增一回到城墙上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多谢千办大人恩德!” 他抬起手发誓道:“我今后愿誓死追随叶千办,但凡我对叶千办有丝毫异心......” 毕增指了指城门口站岗那些山匪:“这些人都必遭五雷轰顶!” 二奎没忍住,蒲扇那么大的巴掌直接扇了过去。 一巴掌将毕增扇的翻滚了好几圈。 毕增都没耽搁马上就爬起来又跪好了。 半张脸瞬间就肿起来老高,可他眼神之中连一点愤怒和不满都没有。 他看着二奎说道:“虽然不知道这位黑铁塔大爷为什么打我,但既然您打我肯定是我哪儿说错了,我以后坚决注意改正,绝不再说错话。” 二奎有一种自己打了人但不爽,还被黏了一手屎的恶心感。 “画吧。” 叶无坷道:“你再说话,你塔爷就一巴掌把你拍成烙饼。” 毕增哪里还敢耽搁,要过来一些纸张,用炭笔在上边迅速画出来一张路线图。 “千办。” 毕增跪在那双手捧着那张纸:“叛军就在这里驻扎,但只是瑶县南边的叛军,其他几个方向的我并不知道,仅仅是这城南一带,叛军的数量应该也不下五千之众,甚至可能还要翻倍的多。” 他跪着往前挪了几步:“而且据我发现这些叛军相貌奇特非中原人长相,或许是......突玉浑人!” 叶无坷笑问:“你倒是见多识广?” 毕增连忙说道:“这些年蜀中一带西域人往来显然频繁,我们也曾劫掠过几支突玉浑人的商队所以认识。” 听到这,叶无坷就不得不想起那位叫沿芒的突玉浑世子殿下了。 “你们有没有什么信号?” 叶无坷问道:“比如后边的叛军什么时候支援你们?” 毕增立刻咬牙切齿道:“那些混账王八蛋根本没想过让我们活着回去,只让我们带两天干粮也没说有支援。” 叶无坷再问:“那你们如何与指挥你们的人联络?” 毕增下意识往福位山那边看了一眼。 叶无坷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毕增连忙把视线收回来。 “旗帜么?” 叶无坷像是自言自语一声。 毕增没敢回应。 叶无坷没有再问他什么,而是在城墙上缓步走动着说道:“你了解廷尉府吗?” 毕增连忙摇头:“不敢了解,不敢了解......” 叶无坷道:“廷尉府也会涉及江湖事务,比如对一些不放心的门派也会安插密谍进去,这门派的一举一动,便都在廷尉府监视之中。” “有些时候,廷尉府还会直接控制一些小门派,这门派的门主看似是个做主的,实则事事处处都要向廷尉府派驻在门派之内的人请示。” 他说到这回头看向毕增:“现在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毕增:“......” 他低着头,心里在盘算着这叶千办到底看出来多少。 叶无坷道:“看来没什么话说。” 他看向二奎,二奎心领神会,迈着大步上前将毕增拎起来后朝着门外那些山匪喊道:“你们谁把他打死了,谁就可以走了。” 说完就要把毕增扔出去。 “塔哥,塔爹,塔爷爷!” 毕增立刻哀求起来:“我确实有所隐瞒,我愿意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 二奎看向叶无坷,叶无坷微微点头。 二奎随即停住,没把毕增扔出去但也没松手,像是拎着一只小鸡子似的拎着毕增。 毕增带着哭腔说道:“叶千办,不是我不想说实话,实在是怕说了实话您会杀了我......我确实是被派驻在这支山匪队伍里的......” 不得不说,此人演技着实一流。 看起来眼神之中满是悔恨,下一息就可能因为悔恨而自尽的那种。 “当时年少无知被坏人利用,又被怂恿,进了这山匪队伍里做谍子,后来每日想起都悔不当初......无数次我想一头撞死,也不想做那伤天害理之事。” “可是我懦弱啊,我不敢自杀,整日活在痛苦之中,是见到了叶千办才感觉自己见到光明!也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 毕增大声说道:“请千办再给我一次机会!” 叶无坷就那么看着他,也不说话也不挪开视线。 片刻后毕增低下头说道:“派我在这支山匪队伍里的是一家钱庄的人,钱庄其实就在距离瑶县没多远的地方。” 他看向叶无坷:“这家钱庄,我怀疑就是叛军用以洗钱的地方!” 他大声说道:“现在我就愿意带千办大人去那家钱庄,一举将贼人全部歼灭!” 叶无坷问:“铭泰钱庄么?” 毕增听到叶无坷直接说出铭泰钱庄这几个字的时候显然愣了一下,他显然没有料到叶无坷竟然知道铭泰。 “铭泰钱庄为何人洗钱?” 叶无坷问他。 毕增连忙回答:“我实在是地位太低了,我知道的不多,当初也是因为欠了铭泰的钱所以迫不得已才为他们做事。” 他看着叶无坷的眼睛,用无比真诚的语气说道:“我可以拿我全家老小的性命发誓,我真的没有骗您。” 见叶无坷的眼神逐渐寒冷下来,毕增心里一紧。 “不过!” 毕增立刻补充道:“虽然没有人告诉我铭泰钱庄背后的东主是谁,但我自己猜测可能与中原之内那些一流世家有关。” “他们应该还和突玉浑人早有勾结,这些年来突玉浑悄悄潜入蜀中的人多数应该都是铭泰钱庄安排进来的。” 他大声说道:“这种败类,就该五马分尸!不,就该凌迟处死!” 毕增义正辞严的说道:“我虽然身在匪巢可我心向百姓,我最看不起那些勾结外寇的混蛋,现在千办大人给我一把刀,我能马上就去把铭泰的人全都宰了!” 叶无坷将龙鳞黑线抽出来递给他。 毕增:“这......” 叶无坷不想再多浪费时间了。 他问道:“在瑶县北侧那三座小山上是不是分别有人?都是谁?” 毕增:“千办啊,我实在是地位太低......” 叶无坷一伸手把毕增从二奎手里接过来,朝着城下就甩了出去。 “割掉他人头的可以活命。” 随着毕增被摔在城下,那些战战兢兢早就想逃走的山匪立刻变了,就好像狼群一样扑上来。 他们手里已经没有兵器了,所以很难将一个活人的人头割下来。 然而在求生的本能之下,人几乎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 眼看着昔日还对他格外敬重的那些山匪如同野兽一样围过来,毕增的第一反应不是逃走而是求饶:“千办我知道错了,我不敢再隐瞒了,求千办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 他抬头看向高处,叶无坷站在城墙边缘俯瞰,那少年看似脸色平静,可毕增却看出来那绝非平静,而是无情。 狼群一样扑上来的山匪将毕增按住,拳打脚踢,甚至上口撕咬。 毕增武艺还算不错,也没能坚持多久。 想杀他的人有那么多,他就算能打又能打翻几个? 没多久,他身上衣服都被撕扯的粉碎,身上都是血痕,尤其是脖子位置,被人用指甲挠出来的血痕又深又重。 “是杨家的人!还有日月堂!” 毕增嘶吼着:“还有黑武人!还有黑武人!” 第六百二十六章突玉浑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一根绳索从城墙上放了下去,刚巧就垂在毕增的眼睛前边。 已经退无可退的毕增在看到这条绳索的那一刻,仿佛看到的是捏指微笑的禅宗大德。 没有丝毫迟疑,毕增一把攥住了绳索。 二奎稍稍一发力就把毕增从城墙下边提了起来,那毕增甚至有一种冲天而起的鱼跃感。 再次回到城墙上的毕增和小半刻之前的毕增判若两人,身上的衣服都是一条一条的,和身上的血痕绝配。 头发也被抓掉了不知道多少,头顶上也是血迹斑斑。 脸上被抓的如同蛛网,脖子上的血痕更重。 跌坐在叶无坷面前的毕增大口大口喘着气,这会儿是一点儿也装不出来了。 二奎在毕增面前蹲下来,蒲扇那么大的巴掌要落下的时候吓得毕增往后一躲,却发现那蒲扇般的巴掌竟然温柔的在他头顶拍了拍:“吓坏了吧。” 毕增看着这位黑铁塔似的大爷,战战兢兢的点头。 二奎说:“不怕不怕,他们下手真是没个准儿,下次不会再把你丢下去了,你乖乖的,不乖也不会把你丢下去了,我下手比他们有准,一巴掌你准死,咱不受折磨。” 毕增:“......” 没片刻,他就把自己知道的事说了个七七八八。 他确实是铭泰钱庄派驻在这股山匪里的谍子,而这些所谓的山匪,其实都是日月堂在这十几年来在东西两蜀招揽的人。 这些人,要么就是被地方官府追捕的贼寇,要么就是平日里好吃懒做但却对朝廷不满的废人,还有前朝旧楚的余孽,以及所有能拉拢的都被他们拉拢了。 这些人本来就仇视大宁,稍微给他们一些好处他们马上就会答应下来。 朝廷在西蜀道剿匪之后,大批的山匪被剿灭,山中的营地也多数都被摧毁,但依然还能用。 这些人钻的就是这个空子,这个山里已经剿过匪寇了,朝廷大军自然不会再来一次,所以他们就潜伏下来。 还有一大批人,平日里就如正常人一样生活在城镇之中,日月堂的人一召唤,他们马上就能聚集起来。 西蜀道本身就是大宁治下最不稳定的地方,这里有太多的旧楚余孽和各大世家的势力。 再加上日月堂早早就与突玉浑勾结,试图借助突玉浑的力量把西蜀道从大宁分裂出去,所以今日这小小的瑶县,就变成了日月堂展示力量的地方。 叶无坷能想到这其中必然有黑武人的影子,却没有想到黑武人居然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在瑶县坐镇。 作为大宁最大的敌人,大宁也是黑武最大的敌人,两国在对方境内都安排了大量的谍子进行活动。 当然不只是黑武人在大宁境内搞破坏,大宁的谍子在黑武帝国之内也干着一样的事。 毕增的地位确实不算多高,他所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 具体到是谁在瑶县坐镇他不知道,叶无坷对此也并无怀疑。 “叶千办。” 毕增带着哭腔说道:“现在您相信我的真诚了吧。” 他低头看着自己浑身的伤:“我这也算是为千办大人卖过命流过血了吧。” 这句话说的,把叶无坷都说愣了。 叶无坷也算是见多识广,自从离开无事村之后什么类型的人也都见过。 之前也有个和毕增看起来差不多的家伙跟着他,嘴脸类似,那个家伙叫林东升。 但对比来说,林东升和毕增相比可真是太要脸了。 毕增说:“我知道千办大人身边肯定不缺忠诚之士,可如我这样愿意为千办大人抛头颅洒热血的也定然少见,所以请千办相信我,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交代我办。”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真诚的好像叶无坷根本不知道他刚才是怎么受伤的。 就好像他刚刚把拼了命把叶无坷从虎口之下救出来...... 二奎也愣了:“你还能再多流点血,那就更忠诚了。” 毕增没有丝毫迟疑,双膝跪地看着二奎说道:“爷爷,你是千办最信任的人,我是千办的走狗,也是爷爷你的走狗,以后有什么事,爷爷只管吩咐。” 二奎又愣住了。 他再次出现了那种真想一巴掌扇过去,但又怕粘一手屎的恶心感觉。 “千办!” 毕增一脸忠勇的说道:“虽然我地位很低不知道日月堂到底是谁在幕后主持,可我猜测一定和杨家余孽有关。” 他忠诚的好像是叶无坷的包衣奴才。 “杨家在蜀中一直都暗中活动,铭泰钱庄里也有大笔的银子归杨家所有。” 毕增抬起手就指向了瑶县北边的那三座山包:“那些一流世家两边押宝,虽然大宁现在国富民强,陛下春秋鼎盛,可他们也没有放弃在杨家身上继续押宝。”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杨家那个老不死的一定也会来这,因为千办大人现在身份尊贵,能把您困在这,他们就觉得有筹码和朝廷谈判了。” 毕增说:“若非是刚才为千办大人拼命的时候受了伤,我现在就去那边亲手把杨家那老不死的人头割下来献给千办。” 二奎实在是忍不住了:“你怎么就算是为他拼了命?” 毕增立刻说道:“城外这些败类都是想来杀了千办的,就算他们杀不了千办也想把城中残存百姓都杀了,这些人,都是千办的敌人。” “我被千办的敌人打成这样,这简直就是浴血奋战,我被千办的敌人打,那当然就是在为千办大人拼命。” 二奎皱眉,觉得脑子好乱。 他说:“可你也是千办的敌人。” 毕增马上就反驳道:“我已经弃暗投明了啊,禅宗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弃暗投明和立地成佛都没有什么区别,如果我还是千办的敌人,那他们为什么打我?正因为我已经不是千办的敌人了而是千办的人了,所以他们才想打死我。” 二奎脑子更乱了。 叶无坷道:“行了,自己找地方去收拾一下,一会儿我还有事问你。” 毕增连忙爬起来:“多谢千办......多谢主人!” 说完连滚带爬的自己找地方处理伤口去了。 二奎说:“这个家伙我不喜欢。” 叶无坷道:“他还有点用呢,等没用了把他交给百岁处理。” 这句话的话音才落,忽然间听到呼的一声。 像是突然出现了一股旋风,可根本就没有什么旋风。 来的是一片密集到让人头皮发麻的箭雨。 “伏低!” 叶无坷立刻喊了一声。 城墙上的战兵和廷尉马上就把身子压了下去,片刻之间,城墙上,城墙下,还有那些山匪的身上,就长满了一层毛毛草一样。 白羽遍地。 这一轮羽箭之后,城外数百山匪竟无一人活命! 就连这瑶县的城墙上羽箭都密密麻麻的,可想而知这箭上的力度有多恐怖。 “像是排弩......” 叶无坷轻声自语。 排弩这种武器就连大宁战兵都不是每支队伍都装备了,大部分都分配在边军之中。 如果叛军之中真的连排弩都有,那西蜀道的问题就不只是地方官府的问题了。 叶无坷等着外边噼噼啪啪的声音停下来之后往外看了看,城墙下边一地尸体。 刚才还在卖力殴打试图杀了毕增的那些山匪,此时已经全都死了,羽箭密集到连受伤暂时不死的可能都被掐灭。 看到了那些箭之后叶无坷有了判断......不是排弩。 这些弩箭看起来比大宁战兵惯用的弩箭要粗一些长一些,前端的箭簇造型也不相同。 不是中原武器。 就在思考这些的时候,叶无坷又敏锐的听到了呼的一声。 “伏低!” 叶无坷再次提醒手下。 这一次飞过来的箭更为粗大更为有力。 箭雨从城外开始落地然后一直往城内蔓延,覆盖式的打击。 城墙上,城内的街上,屋顶上,瞬间就铺了一层。 城中一些没有来得及避闪的百姓和厢兵,只片刻就被箭雨放翻在地。 有一个厢兵抬头看着黑压压的羽箭下来竟然吓得忘记了躲闪,倒下去的时候身上竟然有七八支箭。 这种程度的覆盖打击,如果是在平原交战的话,一轮,就可能造成上千甚至更多士兵伤亡。 瑶县城南。 一名身材极为魁梧的蛮兵将领平静的看着前边,在他身前是点起来的湿柴,大量的白烟升腾起来,遮挡住了他的箭阵。 在他身后是至少数千名弓箭手,和大宁弓箭手完全不同的弓箭手。 这些蛮兵用的都是如今的中原已经极为少见的弩,造型古朴,每一张弩都需要两人操作才行。 弩机形同一只张开翅膀的鹰,一人稳定,一人全力拉开机括将弩箭装填进去。 这种弩,是至少一千多年前诸国纷争时候的武器,中原早就已经弃之不用了,因为射速实在太慢。 可是没有想到,这种弩竟然在突玉浑被大量装备且加以改进。 射速慢,威力大,只要数量足够庞大,就能成为战场上的大杀器。 这是前边几排弓箭手所用的弩机,后边则是更大的弩机,最大的,竟然需要四人才能操作,射出去的弩箭,与大宁装备的重弩几乎相同。 射速无法与大宁制式弓弩相提并论,但只要形成规模杀伤力依然大的难以想象。 突玉浑人将这种中原人一千多年前用的弩机发扬光大,改进到了极限。 尤其是最后那些四人才能操控的弩机,一次能射出一排五支弩箭,射程极远,穿透力极强。 这名突玉浑将军再次扬起手臂:“准备好,这是检验我突玉浑箭阵的难得时机,对面城内的就是大宁的战兵,如果他们抵挡不住,那将来在战场上,其他战兵也一样抵挡不住。” “从今日开始,每日两次对瑶县打击!” 名为符黑狐的将军手往下一压:“放箭!” 第三轮羽箭呼的一声整齐的放了出去,天空马上就又出现了一片移动迅速的乌云。 啪啪啪啪...... 城内,不少房屋都被打穿,本来就不坚固的民居挡不住威力巨大的弩箭。 藏身在屋内的百姓,不知道有多少被弩箭射死射伤。 符黑狐等到三轮羽箭结束之后马上下令:“退!” 这些突玉浑的士兵动作极为迅速,将那些大型的弩机迅速拆卸,竟然能分开成很多部件,各自背上后朝着后边山林退去。 等到白烟散尽,已经不见他们的身影。 第六百二十七章到底谁坐镇? - 天下长宁 - 知白 竹林。 于竹林说,我与清风皆过客。 于我说,竹林与风亦是我。 瑶县不只是城北那三座小山上有竹林,在城外也有大片大片的竹林。 竹林随风动,有人站在竹林高处竟也能随风而动。 竹林之内,还有两人站在那穿林风中仰望天穹。 束休站在竹林之上,轻飘飘的就好像一片寻常无奇的竹叶。 他在看着瑶县那边的情况,眉头微皱,显然已有些沉不住气。 一开始那些实力并不怎么强的山匪进攻时候他还不在意,他知道姜头的本事也相信大宁战兵的战力。 可是当他看到至少数千精锐士兵以箭阵袭击小城之后,眉宇间就少了几分淡然从容。 “还不至于。” 竹林下。 徐胜己微笑说道:“现在还只是示威,叶无坷无性命之忧,况且......你低估了谁也不该低估了他,再况且,你低估了谁也不该低估了高清澄。” 束休回答:“我不低估谁,但那是我的弟弟。” 徐胜己微微一怔。 他也不知道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束休对那个小名叫姜头的少年有了如此深重的认同。 “沉住气。” 徐胜己道:“看起来这战场在小小瑶县,实则还是在长安。” 他语气平和,似乎一切都没有出乎他的预料。 “突玉浑世子沿芒并非是个没沉稳的人,他忽然调兵现身一定是受了谁的影响。” 徐胜己道:“猜来猜去,大概是黑武人来了。” 束休嗯了一声。 是啊,大概是黑武人来了。 这十几年来,大宁和黑武人之间的战争大部分时候都不在真正的战场上,而是双方都不遗余力的在对方国内制造事端。 大宁西蜀道这边隐患无穷,而且现在这些隐患也陆续暴露出来。 黑武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 去年,黑武帝都红城爆发了一场哗变,底层的苦力冲上街头,一开始还是示威游行,后来就成了冲击商铺和贵族。 今年年初,黑武那边有十几个小部族联合起来要求脱离黑武帝国组成联盟王国。 这两次事件对于黑武人来说好像都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可这苗头并不好。 大宁这边,西蜀道的事由叶无坷引发出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反而是好事,因为黑武人也好,突玉浑人也罢,他们制造的隐患已经压不住了。 与其说是他们等到了合适的时机,不如说是时局逼着他们不得不现身。 徐胜己道:“黑武人逼着沿芒在这现身出来,还是想让大宁朝堂上下对太子殿下产生质疑,沿芒是太子殿下亲自选的盟友,现在沿芒成了敌人......” 他看向束休说道:“有些时候,想扶植谁取代谁,并不一定是非要把扶植的那个人举到足够高的位置,而是要把本来足够高的那个人往下拉一拉。” 这些事束休当然想到了,如果不是事关叶无坷的话他也能和徐胜己一样淡定从容。 这个计划,不得不说有些庞大也有些吓人。 太子李隆势这几年始终都在大宁西部行走,接触了突玉浑人,接触了西域人,也接触了西北草原各部。 可是一场盛典,西域人和草原人都试图在长安城刺杀陛下,这事,怎么说都会让太子李隆势沾染一身腥臊。 现在连沿芒都下场了,消息一旦传到长安势必会引起争议。 想想现在这复杂的局面,太子殿下的声誉一旦受损大宁的国基都会受到打击。 沿芒和黑武人联手,和大宁之内一些世家大户联手,还可能和大宁西南之外的敌人白蒲联手,而这些都可能牵扯到太子殿下。 大宁百姓心中的仇恨也是分等级的,仇恨世家大户喝人血吃人肉是一个层次,仇恨白蒲人在西南烧杀劫掠是一个层次,但这两个层次加起来也不如仇恨黑武人的层次高。 一旦把太子殿下和黑武人联系起来,往小处说,大宁百姓对太子的信任降低,对大宁未来的期望降低,往大处说,信仰都会产生动摇。 徐胜己道:“他们能和陛下讨价还价的筹码从来都不是你那个弟弟,也不是现在西蜀道的归属,而是太子的声誉。” 束休低头看向徐胜己:“你说的没错,可我的弟弟在这儿。” 徐胜己叹了口气:“你以前绝不会如此不沉稳。” 束休没回答,因为他已经回答两次了。 徐胜己道:“对手只是想利用这次大事来告诉陛下,你毁掉世家,世家就毁掉你的儿子,不只是一个儿子。”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明确说出来,因为我根本没必要明确说出来。 不管二皇子是不是出于本心要争夺皇位,不管温贵妃是不是真的是那幕后主使。 一旦大宁的百姓们确定大宁皇帝陛下的两个儿子手足相残,这影响就足够大了。 “大宁有很多特别强大的人在支撑着。” 束休此时看向徐胜己说道:“可我在乎的人只有为数不多的人在支撑着。” 徐胜己:“果然关心则乱。” 束休:“你以后也会明白的。” 徐胜己没回应,最起码他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体会过这种关心则乱。 哪怕是他深知自己的父亲将来一定会出问题,可他也没有这种关系则乱的感觉和反应。 “你再等几日?” 徐胜己问。 束休站在竹林高处还在随竹海而动:“如果他们真的开始发力攻城,我就去那边。” 他的目光,在瑶县北边的那三座小山上。 与此同时,福位山。 二先生看到了突玉浑人开始发力,这出乎了他的预料,因为在计划之中突玉浑人的介入,绝不是这么早的事。 所以在看到突玉浑箭阵覆盖打击瑶县县城之后,他忍不住往禄位山那边看了看。 “黑武人果然是变数。” 二先生道:“他想让突玉浑人早点入局,逼迫朝廷对西蜀道用兵,黑武人才不在乎我们这些想谋利的人,他要谋的是大宁内乱。” 坐在他身后的一位老者问:“那为何日月堂还要和黑武人有牵扯?” 二先生笑了笑:“和黑武人有牵扯的不是日月堂,而是杨家。” 那老者微微皱眉,如他这样身份地位的自然很快就能反应过来二先生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二先生笑道:“日月堂从一开始就是以杨家的身份筹建,最大的得利者也一直都是杨家......温贵妃用甩了一手金蝉脱壳出来,她倒是甩脱的干净,可却把日月堂也给甩到明面上来了。” “大先生要谋瑶县这个局,就不是单纯的只为一个目的,诸位也都知道,大先生谋局从来都是有进有退。” 那位老者点头:“如果和朝廷谈妥了,那我们就把杨家献祭出去,如果和朝廷没有谈妥,那我们......还是把杨家献祭出去。” 二先生道:“不管到什么时候,旧楚余孽这四个字都是最好的壳。”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日月堂从来都不重要,铭泰钱庄更不重要,西蜀道这边被时局逼迫着暴露出来的太多了,所以就一定要换个壳。” “我们可以是山海图,也可以是日月堂,当然还可以是其他什么都随便,人在就好,西蜀道谋不下来我们就去谋别的地方......” 他再次看向福位山那边:“黑武人心急就让他们急,突玉浑人心急也让他们急,我们能脱身,献祭什么都没关系。” 那位老者沉声道:“可献祭什么都不能白献祭,失去了的不能白失去。” 二先生点头:“所以叶无坷必须死,如果我们连一个小小的叶无坷也不能杀,那以后还怎么立威?” 说到这他再次看向中间的那座寿位山:“只是......杨家的人到底在干什么?” 那位老者道:“不管杨家要干什么,不管他来不来,我们这些人劳师动众的来了,如果叶无坷还能安然无恙......那日月堂也好,铭泰钱庄也好,确实没必要存在了。” 二先生脸色一沉。 老者道:“十几家来了半数,另外的半数没来......二先生就该知道是为什么。” 二先生深吸一口气,脸色越发阴沉。 这些在大宁之内堪称一流世家的有七八家在这,还有不少家在另外一个地方等着消息。 在那边坐镇的,也是这些世家的主事。 距离瑶县大概有百里之遥,西蜀道一座名为皓镧山的大山之中。 崔家主事崔校正在一群护卫的保护下进入皓镧山庄,他一边走一边问:“王家今年轮流做主事,选了这是个什么破地方,山高闭塞......像是个牢笼。” 说到这似乎觉得有些不吉利,后边的话就忍住了。 他走到大厅外,却见已有不少人在门外等着了。 除了他崔家来了人,卢家,谢家,长孙家,赵家,还有李家都来了。 只是这些大人物竟然全都在大厅外站着,一个个脸色阴沉显然都不满意。 “崔公,你也到了。” 李家的主事李尚清抱拳问候。 崔校正回礼道:“李公既然早到为何在门外等着?” 李尚清请哼一声:“王陆源倒是好大的架子,今年轮到王家主事,他派人把我们都请到这里来,他自己却还没到。” 崔校正皱眉:“他没到就没到,还要在外边侯着他?” 李尚清道:“刚才我着人问过,说是大厅之内尚未布置妥当,因为给各家送消息都有些仓促,所以皓镧山这边准备也不足。” 崔校正哼了一声,倒也没在说什么。 他们这些大人物虽然都不在大宁朝堂里任职,可家族实力都依然震慑一方。 “要我们等到什么时候?” 长孙家的主事长孙后海脸色不悦:“若再不开门,我们也不必再等了,王家越来越没分寸,莫不是觉得轮流主事就是做了皇帝。” “王家是何日给你送的消息?” “七日之前。” “嗯?那不对啊,王家派人给我送消息在此议事是三日之前。” “噢?可给我送消息是两日之前。” “给我送消息是九日之前。” 几位大人物互相对了对,发现这消息送的竟然是按照路程远近计算好的,所有人感到皓镧山的时间都被算好了,只要接到消息赶来此地,那就一定会在今日齐聚。 “王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长孙后海不想再等了,转身要走:“我要回去了,还不如等着瑶县那边的消息。” 他刚转身,就看到大厅的门开了。 一个青衣小厮出门外:“迎客厅已经准备妥当,请诸位入座。”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都迈步进了大厅,大家都想看看这王家到底要干什么。 他们陆续进门,大厅的木门随即缓缓关闭。 厅内火把一个接着一个的点燃,他们所有人都定睛往正北主位那边看过去。 有个一身黑色锦衣,明媚秀美又英姿勃勃的少女坐在主位上,手指轻轻的在扶手上敲着。 “你是谁!” 有人大声问道。 少女缓缓睁开眼睛看向那些人。 “叶无坷在瑶县掉一根头发,各大家族就整整齐齐的办丧事。” 她扫过那些大人物,如扫蝼蚁。 第六百二十八章我定的 - 天下长宁 - 知白 高清澄坐在那把椅子上,那把本该是另外一个姓氏的人今日应该坐的椅子上。 不是此时出现在她面前的任何一家一姓,甚至都不是今年轮流主事的王家。 而是杨。 西蜀道这个看起来各大家族要与朝廷谈判的大局,是以杨姓挑头而立。 杨姓很特殊,因为是前朝旧楚的皇族。 西蜀道也很特殊,因为当年旧楚最后一个皇帝杨竞就是逃难到了西蜀且最终死在了西蜀。 旧楚愚忠全都跑到西蜀道来,他们失去了皇帝,所以他们向皇帝的亲近之人宣誓效忠,也就是日月堂那些人嘴里所说的那个姓杨的老不死的。 按照辈分,那位老不死的还是最后一个楚国皇帝的叔叔,于旧楚战神杨迹句同辈。 只是当初杨迹句大杀四方的时候,这位窝囊亲王就在西蜀过着他那惬意的小日子。 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会成为旧楚最后的希望。 这位无数次被大宁的反贼抬到最高处,犹如一杆大纛屹立不倒的老人家,很多时候自己都不知道他被抬到了那么多地方,抬到了那么多高处。 但他好像乐于享受这种威望,那些实为私利的家伙只要一天把他当大纛一样供着,那他就衣食无忧。 瑶县北侧那三座小山居中的寿位山上,那居中的座椅是给他留着的,今日这皓镧山庄内,居中的座椅也是给他留着的。 “陛下一直不是很愿意让我出来做些事。” 高清澄语气平淡的说道:“不是因为陛下觉得女人做事不完善不稳妥不仔细,只是因为陛下觉得我做事......无趣。” 她抬眼看了看那些已经是脸色逐渐发白的大人物。 如看蝼蚁。 “我以前经常会想,虽然你们这些人随便拿出来一个都可称地方豪强,你们聚在一起更是有数不清的财富,可在大宁朝廷面前这一切不过儿戏,为何陛下就许你们一直这样儿戏?” 她看向长孙后海。 “你们应该也很好奇,明明陛下对你们始终不放心却为何不干脆直接动手?毕竟这天下间能不找理由也能随便找理由的人,也只有陛下了。” “你们找到答案了吗?” 高清澄问。 那些人应该都想过这个问题,事关家族存亡的大事他们怎么可能不想。 也许他们之中也有人早就想到了这其中的关键,想到了那个真正的答案,可在此时,他们不愿意说出来。 他们想看看这个小姑娘,到底有多少手段,他们此时虽有惧意,却也觉得他们底牌尚在,毕竟连大宁的皇帝陛下之前也没动他们。 高清澄见他们不回答倒也不在意。 她今日本来就不是因为在乎他们才来的,她是在乎如今身在瑶县的那个家伙来的。 “你们不说还自觉知道但不想说,其实你们并不知道。” 高清澄语气依然平静。 “大宁立国第三年大旱,灾民百万,朝廷也是内外交困想拨款赈灾都拿不出,廷尉府忽然接到密报,有人试图利用灾民制造事端,图谋不轨,于是副都廷尉派人调查。” 她再次看向长孙后海说道:“廷尉府查出来怂恿百姓闹事的是旧楚余孽,这些逆贼表面上经营恒顺商行,实则暗中筹谋反抗大宁,查到恒顺商行之后,廷尉府开始加大力度深挖。” “那次看似已经查到最深处的案子一共牵连出来七八家商行,涉案的人员有数百,朝廷罚没的款项累积起来有近千万两,这笔银子,全都用于赈灾济民。” 高清澄说到这的时候,长孙后海的脸色已经变了。 因为大宁三年那件案子如果廷尉府继续追查下去的话,就一定能查到是他长孙家在背后主使。 所以长孙家用了许多手段,以断腕的狠厉把不少手下不少生意相当于送给了廷尉府一样。 虽损失惨重,却也成功保全了长孙家。 见长孙后海的脸色变幻不停,高清澄也懒得再看他。 诚如高清澄所言,这些能在某一地称之为豪强的大人物现在似乎已经逐渐明白过来什么,明白到他们以前想到的那些可能,以为的真相,其实和真相并不相干。 “大宁立国七年,江南水灾祸及七郡三十一县,大宁调集战兵厢兵不计代价堵住决口,可这并不是最重要的,让百姓们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时逢黑武南下,数十万贼兵寇边,大宁才刚刚有些盈余的国库已经将银两拨给北疆,正是这时候,河堤决口,百姓死伤无数。” “陛下让廷尉府查办巡防河堤是否有玩忽职守之事,廷尉府查案,又查到了有人试图利用灾民闹事。” 高清澄说到这看向赵家的人。 “这件案子查下来,廷尉府得脏银千万计,这笔银子全部用于救济百姓灾后重建。” 赵家那位主事,脸色稍显发白。 高清澄又看向李家的那位主事。 “大宁立国十三年,军屏道地震,房屋倒塌数万间,死伤百姓数万,有人趁机怂恿百姓哄抢救灾物资,围攻地方官府,甚至对赶去救灾的战兵大打出手。” “有数十名当地救灾的官员和捕快竟然被匪寇围堵,不明真相的百姓将他们捆绑起来殴打,即便如此,官府的人对百姓们也没有动手还击。” “可是后来,这数十名地方官员和捕快竟是被暴徒吊死,尸体还被一把火烧成了焦尸......” “这件案子,廷尉府查了三个月,数百人被斩首示众,又在其背后查到了有人试图谋逆,军屏道几个旧楚余孽家族被灭族,查抄脏银数百万两,这笔银子同样用于安置灾民。” 高清澄看着那李家的人问道:“事情过去了差不多快十年,当初作恶的人也都已经被枭首示众,能追查到的,一个都没遗漏,有些人自以为侥幸逃脱,只是因为查到的确实与他无关。” “后来有人给副都廷尉送了一封信,匿名送到廷尉府,请求副都廷尉不要再继续追查,还说暴徒杀害地方官员的事,确实不知情,是当地那些旧楚余孽自作主张。” “为此,这个送匿名信的人还主动交代出了其他旧楚余孽藏身之处,除了又抓住上百人之外,还查获了这些逆贼藏匿脏银的地方,得银数百万,后来用以对黑武人交战的军费。” 李家的人低下头,似乎是不想让高清澄看清楚他的反应。 “你们这么多年来一定都在想,陛下为什么不直接把你们都拿办了?是不是陛下也要顾及地方安稳,顾及大宁商业安稳,顾及民心安稳?” “不是。” 高清澄道:“我在廷尉府卷牍库里读过很久很久的卷宗之后才明白过来,陛下不动你们,是因为你们是大宁的钱袋子,你们只要不过分,安安稳稳的只赚些干净钱,那你们可以一直赚干净钱。” “大宁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哪怕只是看起来干净的,大宁也只是向你们借,如果你们不干净,哪怕有一点不干净,那大宁就是伸手拿。” “大宁很大,天下百姓总会有遇到难处的时候,我说的直白些......所以大宁需要从你们的钱袋子里往外掏钱的时候,总是会掏出来。” “灭了你们会有些震荡,可对于大宁来说这震荡不及一次大旱,不及一次水患,不及一次地震,当然灭了你们,钱袋子也就没了。” 高清澄说到这又扫视了一下那些大人物。 “或许这就给你们造成了些错觉,错觉你们有实力有本钱和大宁谈条件。” 她缓声道:“大宁可以拿你们当一直能往外掏钱的钱袋子,也可以一次就掏完......我读过的史书和卷宗告诉我,如你们这样的人是杀不绝的,但你们是可以杀绝的。” “不管是前朝旧楚的无能,还是现在大宁的强势昌盛,终究会有你们这样的人层出不穷,你们会赚钱,钱袋子就一直在,不是你们,自然也有别人。” “所以......你们为什么觉得,你们能谈判?” 高清澄起身。 “我确实很无趣,如果是副都廷尉亲自来的话今日的局面会有趣的多。” 她看向手下廷尉:“给他们发下去吧。” 廷尉们随即上前,给这些大人物们每人分发了三张纸。 这些大人物们看着手里的纸,一时之间有些出神。 他们都听懂了高清澄的话,但不是很明白此时给他们发三张纸是为什么。 高清澄坐在那,端正笔直的像是一位领兵作战多年的将军。 在她身上,能看到在女子身上几乎看不到的极为罕见的英气和霸道。 “王家的人今日该在这做主事,刚才的道理我也和他讲了一遍,道理他懂,所以我也给他发了三张纸,但他不懂这三张纸做什么用处。” 高清澄道:“所以王家没了。” 在场的大人物们,整齐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现在谁先猜猜,这三张纸是做什么用的?” 身份奇高的这些大家族的主事,平日里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定人生死,甚至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改变某一地的经济格局。 他们在很多时候,甚至能左右当地民生。 现在轮到他们来感受这种随随便便就被人定下生死是什么感觉了。 会写的活,不会写的死,他们一开始是这么认为的。 “朝廷要在南疆动兵,接下来是和突玉浑交战,再接下来会是打出整个西南百年太平......王家一家的财产,不够。” 高清澄缓缓闭上眼睛。 “计时。” 一名廷尉随即上前,把一个沙漏放在桌子上。 沙漏的速度不算快,但这个沙漏很小,从上边完全漏到下边,大概也就不到半个时辰。 长孙后海沉默一会儿,提笔在第一张纸上写了几行字。 这第一张纸是写给在瑶县的人,马上离开瑶县,如果有谁迟疑耽误了时间,绝不饶恕。 第二张纸,他又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写下了长孙家现在全力之下能调用出来的财产。 第三张纸,他犹豫的时间最长,最终写下了长孙家在大宁内外的所有生意,以及各地生意的主事是谁。 三张纸双手递过去,廷尉接了之后转交给高清澄。 高清澄看了看第一张纸,随手放在一边。 第二张纸她扫了一眼,撕了。 第二张纸又扫了一眼,还是撕了。 “你们家族有多大的生意,廷尉府知道的比你们自己可能还清楚些。” 她看向长孙后海,语气平静的好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如何如何。 “这么没决断?” 长孙后海脸色惨白。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又要过来两张纸。 第一张纸上写了有数十个名字,包括他自己。 第二张纸上写下的更多,都是家族的年青一代。 两张纸再次送到高清澄手里。 高清澄看过之后,写着长孙后海那张名字的纸她放在一边,写着许多长孙家年青一代名字的纸她递给手下廷尉。 “先死一张以观后效,第二张暂且留着,对抗朝廷总得有对抗朝廷的下场,不然以后谁都忘了规矩是朝廷定的。” 高清澄看向其他各家。 依然平静,平静的好像根本没有涉及人命生死。 “不过......你们想杀他所以死一张纸。” 她说:“不是朝廷定的,是我定的。” 第六百二十九章问罪 - 天下长宁 - 知白 大厅里寂静无声。 有人拿着笔在那发抖,有人看向高清澄的时候眼神悲愤,还有些人隐隐带着些杀气似乎是想鱼死网破。 可是哪怕已经到了涉及生死,甚至是涉及到了许多人生死的时候,这些大人物们,还是没有一个敢最先站出来行那鱼死网破之举。 这让高清澄的眼神里,鄙夷渐重。 “对抗朝廷?” 她语气淡然却又透着一股冷冽锋利的说道:“你们连手握一点朝廷权力的我都不能抵抗,还妄图对抗朝廷?陛下张口闭口之间给我的权力就能让你们这些自认为家业庞大手眼通天的人灭族灭种。” 她不再对这些人说什么,这些人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起身之后,少女如同一阵风似的从这些大人物们之间穿过。 而这些不管他们自己写不写上名字,名字都已经在死神名册上的人,在这一刻,还是不由自主的选择避让。 聂惑跟在高清澄身后,再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大小姐的气场压迫。 别说是那些人,就连她都一阵阵害怕。 大小姐身上释放出来的威压,就不像是一个女孩子应该有的威压。 聂惑在这一刻也忽然间懂了,大小姐在她面前的时候是大小姐,但大小姐在绝大部分人面前甚至可以是男人,可以是女人,她可以是任何她想成为的角色。 尤其是在这些人面前,大小姐的身份甚至可以不是一个普通意义上的人。 是权。 是力。 是毋庸置疑也质疑不了的道。 而这道,只是皇帝所代表的天道力量释放出来的一丝一缕而已。 高清澄,只有在那个家伙身边的时候才是一个女孩子。 在高清澄和聂惑离开大厅之后不久,一位身穿铁甲的将军缓步走进大厅接替了高清澄。 “我虽然是个军人,但比刚才那位好说话些。” 这位铁甲将军语气也很平静的说道:“我不强求你们一定要把名字都写下来,我相对宽容些,你们不写没关系,也可以口述,你们可以选择自己死,也可以选择被杀。” 他说:“敬重生命。” 但听起来他好像一点都不敬重。 高清澄离开大厅之后朝着后院过去,这座皓镧山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修建,也不知道是何人修建,不过始终都有人在这清洁打扫,所以看起来没有丝毫破败之相。 后院这边和大厅相比少了些肃穆多了些秀美,但是这秀美,随着高清澄走过,都被冷冽摧毁。 她的杀气未消。 这次高清澄心中所动的杀念前所未有的大前所未有的浓,聂惑不敢确定大小姐这么浓这么重的杀气全都是因为叶无坷那个家伙,但她可以肯定的是必然和那个家伙有关,就算不是全部也应该差不了许多。 后院这边有许多身穿黑色锦衣的廷尉在,高清澄大步走过的时候所有廷尉都俯身行礼。 她快步经过,因为她的杀气已经压不住的要去寻找下一个目标了。 下一个目标并没有多远,就在后院的那个不大的凉亭内。 有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坐在那等着,他看起来已经很老很老了,老到哪怕只是一时之间的发呆,都会让他昏昏欲睡。 风从凉亭外边吹进来又穿过去,吹动了这位老人家的白发白须却吹不走他的睡意。 然而当他听到脚步声的那一刻,冰冷刺骨的寒意将他的睡意彻底清理干净。 距离还远,他就从脚步声中听出了杀气。 他能在西蜀道这么复杂的地方好好的活着,还能成为不少人心中的信仰,就足以说明他不是传闻之中那么无能,也不似传闻之中那么窝囊。 哪怕在旧楚他还年轻的时候,就被他亲哥哥武亲王杨迹句评价了一句杨家不世出的窝囊废。 他叫杨迹承,一个在传闻之中已经老迈到无法自己动弹的老人。 在这一刻,噌的一声就站了起来,别说睡意全无,眼睛都睁大的溜圆。 一身黑色锦衣英气迫人的高清澄走进凉亭,杨迹承俯身行礼:“见过郡主。” “如果以血缘论,我得尊你一声祖父,如果是以江湖规矩论,我也要叫你一声前辈。” 高清澄眼神如刀。 “但我不想和你多说什么,只有三句话提醒。” 高清澄看着杨迹承的眼睛说道:“第一,你该知道你被准许活着是因为什么,如果你忘了,我就再提醒一句,你能活着是因为大宁皇帝陛下需要你活着,你活着,就有数不清的人往你身边靠,这是你活着的作用。” “第二,不要试图和我解释今日西蜀道的局面你完全不知情,自从你让人去北荒,你就没办法再遮掩你那点可怜的野心。” “第三,你能活着不仅仅是大宁皇帝陛下仁慈,还因为曹猎死保,还是刚才那句话,从血缘关系说你与我不远,可曹猎与我更近,你牵连他,我不在意以杨家人的身份把你这一脉斩尽杀绝。” 杨迹承身形微颤。 片刻之后,这位世上为数不多的旧楚皇族俯身回应道:“我都记住了,请郡主让我的人来接我回去吧,我自此之后隐居山林,安安心心做一个名义上的反贼。” 高清澄道:“没有你的人了,今日之前所有跟在你身边的人都没有了,从今日开始,你身边的人全都换成廷尉府的。” 她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 “还想着在我这敷衍一番之后就去瑶县寿位山那把椅子上坐着?我生气的时候不仅仅会踹椅子,也会掀桌子,连摆桌椅的人我也不放过。” 这一刻,高清澄身上释放出来的是另外一个她的真正威压。 也许每个人都不只一面,每个人在面对不同的人的时候都有不同的表现。 她可以是叶无坷面前那个温柔的姑娘,也可以是代表大宁天道降下神罚的屠戮神使。 “谁在瑶县那攒局,谁就出局。” 高清澄转身而行的那一刻,身上烈红色的披风扬起,让人错觉那是一片红云,也让人错觉那是一片血海。 从几岁开始,用十五年时间在书院里读遍藏书,在廷尉府卷牍库里读遍卷宗的少女,怎么可能是寻常人? 她只是会藏锋,不是没有锋芒。 如果不是高皇后太喜欢她,不希望她过早过多的沾染血腥事,那廷尉府都廷尉的接任者,就不至于让张汤一直等到来了个叶无坷。 她如果想,早几年她就已经是都廷尉了,没有副。 半个时辰之后,皓镧山庄外,那辆独特的马车已经在等着她。 在一队精锐廷尉护卫下走出皓镧山庄的少女回头看了看那连绵不尽的建筑:“让燕将军把尸体都送还给各家,名单也给各家送去,名单上的人有一个不是自己从家门走出来的,燕将军可以随意行事。” 她手下廷尉立刻应了一声:“是!” 上了车的高清澄闭上眼睛休息。 她眼睛上淡淡的红,是余怒未消。 “小姐,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聂惑轻声说道:“是不是要赶去瑶县?” 高清澄微微摇头:“瑶县不急着去,他们想杀他但不会那么急着杀他,这边的消息送到之后,如果谁还想杀他我们就去瑶县走一圈,在这之前,我们去益州问一句话。” 聂惑心里一震。 大小姐要去益州问一句话,还能是找谁问一句话? 如今这西蜀道的道府益州城内,还值得大小姐去亲口问一句话的也就那一位了。 在马车缓缓向前的那一刻,在两百里外的益州城内,道府衙门那间宽敞明亮的书房里,徐绩忽然打了个寒颤。 他看了看外边的暖阳,眼神有些疑惑。 正在为他研墨的年轻女子柔声问道:“相爷,是忽然想起什么了?” 徐绩刚要说话,外边就传来一阵急切脚步声。 “明堂。” 有人在书房外说道:“有紧急消息送来。” 那容貌秀美气质典雅的年轻女子看了看徐绩脸色,然后对门外说道:“进来说。” 手下人进门,俯身说道:“明堂,刚刚收到消息,高清澄突然到了皓镧山庄,各家的主事之前不知道因为什么都离开本族,好像也都是往皓镧山庄那边去了。” 典雅女子又看了看徐绩脸色:“这似乎有些不大对劲,若各家的人知道高清澄去了皓镧山庄他们还怎么敢去?” 徐绩轻轻叹了口气:“我们能知道高清澄去了皓镧山庄,是因为她想让我们知道,那些人去了皓镧山庄是因为他们不知道,高清澄有足够的手段让他们不知道。” “她既然让我知道了她的行踪,那接下来......” 徐绩有些头疼。 他语气之中都透着一股头疼的意思。 “那接下来,这位大小姐就要来益州找我兴师问罪了。” 典雅女子忍不住问:“她哪里来的底气,敢来相爷面前兴师问罪?” “她哪里来的底气?” 徐绩道:“你知道为什么之前几年陛下都没有安排高清澄去做什么事吗?你能明白虽然她什么都没做可却早早就成了廷尉府仅次于张汤的千办吗?” 典雅女子摇头:“是想让她再多学学?” 徐绩道:“学?她几年前就没什么可学的了......陛下没用她,是因为她做事会显得太无趣......因为这世上九成九的阴谋算计,九成九的人心叵测,她一眼就看穿了。” “她可以无趣到绕过所有繁杂琐碎的过程直接把结果找出来。” 徐绩揉了揉太阳穴:“现在轮到我想想怎么应付她了,好消息是,她还给了我时间让我想想怎么应付她,而不是像那些所谓的一流世家的主事一样一点儿时间都不给。” 典雅女子还是有些不解:“以相爷身份,就算不理会她,她又能如何?” 徐绩因为这句话笑了笑,有些罕见的苦涩。 “朝臣们始终都在猜测,猜测陛下到底什么时候让徐绩滚出朝堂,他们猜不到,因为到现在为止没有任何一件事能让他们笃定下来。” 徐绩看向那女子说道:“可如果有消息传回长安说......高清澄直接到益州来找我兴师问罪,那满朝文武也就都明白,离徐绩倒台可以开始倒计时了。” 他依然揉着太阳穴。 “神为什么不可以有七情六欲?因为神一旦有了七情六欲那人间可就要遭殃了,女人为什么不能掌权?因为女人掌权可比男人掌权可怕的多......” 徐绩想说,如果高清澄直接过来一刀斩了他再往长安那边送信,陛下和高皇后知道了,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马上替这位高郡主找一个必须合理的理由和解释。 而满朝文武也一定会接受这个理由和解释,根本不管到底合理还是不合理。 他没说。 毕竟他还是宰相。 可他还说多说了一句别的。 “开国那些大将军的子嗣都不俗,可能接住那些大将军的她才是排第一的那个。” 第六百三十章都拿过来 - 天下长宁 - 知白 “这一切,皆是我与叶千办商议之后所定。” 徐绩难得的在一个外人面前身子坐的有些挺直,说话的语气之中也透着一种其他人无比陌生的温和。 “叶千办派人给我送信。” 徐绩看了看桌子上的书信。 “他推测,他会成为蜀西南这边整个局面的阵眼。” 徐绩看向高清澄,连眼神都是温和的。 “叶千办推算,民变是必然要发生的事只早早晚晚而已。” 他说:“在叶千办启用锦棉县县令袁巍升之后,他给我写信就提起过,用袁巍升大力整顿蜀西南这边的田产,铲除黑膏,清理外族,所以必然引起动荡。” “他还说......民变发生之后才能看清楚敌人的底牌是什么,而他作为阵眼,就一定要出现在民变发生之地。” 徐绩说到这,语气已经不是温和而是歉疚。 “民变发生之后,我已经调派益州所有能调派的兵马赶往瑶县支援。” 他看了一眼桌子上放着的另外一封信。 “这是今早我才收到的军报,益州兵马距离瑶县已不足五十里,不过遇到了大批的山匪设伏拦截,今早就已开战。” 徐绩又道:“除此之外,在叶千办的书信到了之后,我就派人往东蜀道求援,如不出意外的话,东蜀道的援兵最多再有七天就能到。” “叶千办推算,敌人困住他之后,必会想办法来联络我,于我周旋,想探知朝廷底细。” “细算时间,敌人围困民变之地大概有月余,按照叶千办的想法,其实所有支援兵力都应该在暗处等候。” “待敌人全部实力都暴露出来之后,各路援兵再会合起来将叛军围而歼之。” 说到这,徐绩稍作停顿。 “虽然事到如今一切都没有超出叶千办的余料,可我坐镇益州却没能更及时的给叶千办以支援却有疏忽之处。” 这句话一出口,一般来兴师问罪的大概就都被堵住了。 可高清澄从来都不是一般人。 她像是沉思着说道:“明堂刚才说,一切都没有出乎叶千办的余料,这里所可能发生的事他也都有推测,这些推测也都如实向明堂禀明。” 说到这她抬起头看向徐绩的双眼:“如此说来,明堂确实是办的不好。” 如果是别人坐这位高权重的宰相,被一个少女如此评价那必然会有些怒意。 可徐绩没有,丝毫都没有。 他点头道:“郡主说的没错,待回京之后,我之过错会向陛下禀明,由陛下惩处。” 就算不是一般人,徐绩的话说到这了那也能把后边的话都堵住了。 可高清澄也不是一般的不是一般人。 “陛下处置明堂的时候,也不知道瑶县那边被困而死的人尸骨寒了没有。” 就算是徐绩这般城府,听到这句话脸色也不得不微微变化。 以高清澄的为人,以她的学识,不该说出这样的话才对。 最起码在这一刻徐绩觉得,高清澄这个女娃儿的性格里终究还是少了些大气。 女子,总归是女子。 可他也没有想到,高清澄下边的话好像更不该是她这般身份能说出来的。 “若明堂与叶无坷易地而处,回到长安之后陛下处置叶无坷的时候......不知明堂的尸骨寒了没有。” 徐绩眉头都微微皱了起来。 高清澄起身道:“叶无坷事事处处都想到了也向明堂告知,是他把明堂当明堂看,明堂似乎......没把自己当宰相看。” 徐绩沉默片刻后说道:“郡主的话,确实让我惭愧。” 高清澄:“我不是特意跑一趟益州让明堂觉得惭愧的,我也不是特意跑一趟益州来看明堂惭愧,我只是想以朝廷之外的身份和明堂说一声,我家里人在瑶县。” 说完这句话,高清澄抱拳道:“叨扰明堂了,告辞。” 徐绩起身相送。 他没有想到高清澄会说这些似乎没格调的话,更没想到高清澄会说了这样几句没格调的话就走。 然而越想,他越觉得不矜持没格调的高清澄这几句话才是真的应该听进心里去。 “郡主。” 徐绩看着高清澄已经上了马车,他忽然开口道:“我与郡主同去瑶县。” 这一刻,徐绩不得不反思自己怎么如此迟钝了。 高清澄已经说了一句不知道他徐绩被惩处的时候瑶县的人尸骨寒了没有,他都没有反应过来身为宰相他理应在瑶县出事之后就赶过去。 他若在瑶县,瑶县出了多大的事他都能罪减一等,他不在瑶县,瑶县出了多小的事他也罪加一等。 “劳烦明堂乘自己的车。” 高清澄透过车窗看着徐绩说道:“恕我不能久等。” 与此同时,瑶县。 福位山上,阔可敌君侣看了一眼正中的那座寿位山,该来的人今天还没来,那就说明事情发生的变故可能比预想的还要大的多。 他确实想看着叶无坷死在瑶县,可现在他已经嗅到了危机的气味儿。 “包先生。” 阔可敌君侣侧头看向包微尘:“咱们得先走了,杨家的人迟迟不来......此地的变故已不在叶无坷。” 包微尘立刻应了一声:“我去准备,一刻之后殿下即可下山。” 阔可敌君侣点头。 就在这时候,有人从山下急匆匆的跑了上来。 到近前,来人俯身行礼:“日月堂派人送来消息,说已探知,杨迹承没来瑶县而是受邀去了皓镧山。” 阔可敌君侣沉思片刻,直接起身:“包先生,白露,咱们现在就走。” 三人刚要走,又有人来送消息。 “杨家的人到了!” 阔可敌君侣立刻看向寿位山那边,确实见一支队伍上了山。 三座山都不高,距离也不远,所以能看到那支队伍大概有多少人。 一架四人抬的滑竿直接到了寿位山的高处在寿位庙前停了,滑竿上的人下来之后就在寿位庙前的主位上坐了。 不多时,就有人挥舞旗帜。 意思是,请禄位山和福位山上的人过去相见。 “千里眼。” 阔可敌君侣一伸手要过来千里眼,朝着寿位山那边仔细看了一会儿。 包微尘劝道:“既然不确定来的人是不是杨家的,咱们还是不要冒险,不管是杨家的人还是日月堂的人,其实都信不过。” 阔可敌君侣点头:“我只是想看看日月堂的人去不去。” 他要千里眼,看的其实是禄位山那边。 不多时,他便看到日月堂的人陆续下山朝着寿位山那边过去。 “日月堂的人都是老狐狸,他们似乎并没有怀疑。” 枫白露劝道:“殿下身份尊贵,不该涉险,若依着我,连这都不该来。” 阔可敌君侣道:“此计若成,大宁西蜀必乱,突玉浑趁乱而入,宁整个西南都可能会被切割出去,到时候黑武大军南下,便是千载难逢的取中原江山的机会。” 包微尘想了想后说道:“那殿下在这稍后,我代表殿下去寿位山那边看看情况,若来人真是杨迹承,我再发信号。” 阔可敌君侣思考片刻点头:“也好。” 包微尘对枫白露说道:“一旦发现有什么异常不必管我,你护送殿下先走。” 枫白露嗯了一声:“你也多小心。” 包微尘带了几名手下去了寿位山那边,上山之后没多久就看到寿位庙前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之前他见过的那位日月堂二先生却并未在场,显然也和他们有一样的担心。 此时过来的多数都是那些世家的人,而且也不是主事。 他看向那个坐在主位上的人,却见是个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 包微尘忍不住推测,这是不是杨迹承的孙子? 可是看这个年轻男人坐姿如山,明显给人一种出身军伍的感觉。 关键在于,这个年轻男子看似平静却带着一股滔天的寒意。 包微尘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在这一刻甚至有些害怕。 害怕那个年轻男子朝着他看过来,他害怕在那人看过来的瞬间就有一把剑刺穿他的心口。 或许这是对危险的敏锐感知,包微尘下意识就要离开。 就在此时,那位端坐在主位的年轻男子缓缓开口。 “来迟了些,让诸位久等了。” 声音倒是有些温和,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温和之中包微尘都听出来一股锋利的金锐气息。 “之所以让诸位久等,是因为诸位......确实不算多重要。” 那个家伙,用温和的语气说着看不起人的话。 “我是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先去了一趟西蜀道西疆,在那边有二十万突玉浑大军早已集结,只等西蜀道这边有消息便会发力进攻。” 年轻男人说话的速度不快,一字一句,如剑亮锋,如刀出鞘。 “所以我出关去了,破突玉浑人十二营,杀三十六将,屠七千余贼兵,用了一夜的时间尽烧突玉浑粮草。” 他看向在场的人:“这件事显然比你们重要。” “突玉浑二十万大军退兵百里,我却未回,绕过突玉浑大军营地,三日三夜急行军八百余里,夜袭突玉浑王庭,生擒突玉浑可汗的妻子,他的母亲,还有王公贵族三百余人。” “这些人,也比你们重要。” 说到这,他语气忽然森寒起来。 “可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我的弟弟会被你们设计围困在这,我也并不知道,作为朝廷钦差他居然成了你们眼中的筹码,如果我知道,突玉浑那七千兵马三十六将军不重要,生擒的突玉浑可汗妻子和母亲等人也不重要。” 他说:“没有人比姜头重要,所以我来了。” 说到这,这个年轻男子起身。 “我叫叶扶摇,从西北来,高姑娘派人给我送信说有人在此地攒局要杀姜头,她说,谁攒局谁出局......” 他的眼神平静的扫过面前的这群来自各大世家的大人物。 “谁攒局谁出局是高姑娘的说法,听起来有些温和,我是军人,军人说话可能会更直接些,今日我来.....请诸位引颈受死。” 他没起身,安坐如山。 “亲兵。” 两侧的那些浑身散发着杀气的汉子整齐应了一声:“在!” 叶扶摇吩咐道:“把人头都拿回来,那是你们军功。” 第六百三十一章我找个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谋大事者不该心存侥幸。” 叶扶摇起身离开,一眼都没有多看这寿位山上来的那群人。 来的都要死,但这些人死他并不在意,因为来的,都非各大家族的主事。 他从来都不会对自己不在乎的人多说一个字,所以这句话他也不是对在场的人说的。 他是对没来的人说的。 这里只有三座小山,谋大事者怎么能心存侥幸呢? 他们在另外两座小山看情况,派一些相对来说不重要的人来这边看情况,难道来这边的人出了事,他们在那边就可以不出事? 当然来的这些人都非庸手,都自认有脱身的把握。 可他们没有。 叶扶摇的亲兵是什么样的兵? 是两千四百人就敢突袭有二十万大军驻扎的突玉浑连营的兵,是连续破营十二之后还能三日三夜急行军一鼓作气捣毁突玉浑王庭的兵。 那些所谓的江湖高手,哪怕有些已经近乎一品,在这样的战兵面前,依然没有任何一争之力。 同样自负的包微尘想脱身的时候才发现,至少有五支弩箭朝着他要害打过来。 所以他很懊恼,如果这些战兵不配备连弩的话以他的轻功身法可以离开这。 可是他一动,弩箭就到。 而且这些战兵的厉害之处在于,能够精准预判他的走向。 他不管往哪个方向退,都有弩箭封堵。 每一名战兵的连弩可以连射十二支弩箭,每一名战兵都没有一口气将十二支弩箭打空。 他们五人一组,每人先发一箭逼迫包微尘留下,又每人再发一箭,逼迫包微尘只能与他们交手。 这些战兵当然不可能都是修出内劲的高手,但他们有着远超江湖客的厮杀经验。 包微尘向来自负,他觉得以他实力最起码可以硬刚一营一百二十名战兵,就算不敌,也能抽身而退。 可是现在他被五名战兵围堵之后才发现,他连应付五个人都很艰难。 当然,这五名战兵也不是寻常战兵。 他不管多快出招,不管出招有多狠厉,都有两人协防,另外三人在他出手之后马上就会进步出刀。 只短短片刻,自负可以在大宁江湖上任意行走的包微尘就变得险象环生。 所以他发了狠,就算今日必死于此地他也要拼死几人。 发狠亦无用。 这些战兵刀盾配合刀弩配合都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五人协同作战没有丝毫的破绽而且凌厉冷冽的让人防不胜防。 没坚持一刻,包微尘就接连中箭。 感觉到自己已经脱身无望的他立刻喊了一声:“我是黑武人,你们杀了我可能会引起两国交战!” 没人理会,甚至杀他之心越来越重。 “我知道很多秘密,只要你们不杀我,我可以把这些秘密......” 噗的一声,他小腹再中一箭。 根本没有人理会他说什么。 因为这些战兵得到的命令并不是生擒他们,而是格杀勿论。 如果将军觉得这些人有用的话那将军自然会下令生擒,将军下令屠杀那就不管他们有用还是没用杀就是了。 寿位山一开始是厉喝,是呐喊,是咆哮,后来是喘息,是哀嚎,是求饶。 不管这些人来自各地,是什么身份,他们最终的下场都一样。 人头落地。 包微尘在死之前拼尽力气的朝着福位山那边看过去,一把横扫过来的制式横刀挡住了他的视线。 一样人头落地。 禄位山。 叶扶摇缓步而上。 留在这座山上还没有走的那些大人物们此时脸色发白,白的连一点血色都没有。 他们不是不想走,在寿位山那边一动手的时候他们就想走了。 还是那句话,谋大事者不该心存侥幸。 当叶扶摇登上禄位山的时候,包括那位二先生在内的所有人都已经知道自己下场如何了。 二先生脸色有些铁青,他看着叶扶摇走向这边的时候忽然自嘲的笑了笑。 “最讨厌你们这些带甲武夫......做事一点儿都不讲究。” 叶扶摇对这种话,连回应的兴趣都没有。 “有些戴脸谱面具的人在何处?” 他问。 所有人都看着他,无人回答。 “那我自己找。” 叶扶摇迈步向前。 在他走向二先生的那一刻,戴脸谱面具的人出现了。 这些都是日月堂之中真正的高手,是用来为日月堂清理最危险隐患的人。 “都一样?” 叶扶摇看了看那些人的脸谱。 “那就都死。” 他想找的是那个几次想杀了姜头的戴脸谱面具的人。 第一个戴脸谱面具的人凌空而起,人在众人头顶的时候一剑刺出。 竟有剑气! 江湖公认,能修出内劲的就可称之为一品入品,能将内劲通过兵器或是功法释放出来的,便是绝对一品。 这个戴脸谱面具的家伙一出手就有剑气,且沛然凌厉,所以足以入一品。 叶扶摇抬起手像是驱赶面前蚊虫似的随意一摆。 徒手。 竟将剑气荡开! 那道剑气被他拨开之后飞向别处,噗的一声将一名世家大户的主事眉心刺穿。 只是一次出手,那个戴脸谱面具的高手明显慌了,面具之下的脸色没人能看到,可面具孔洞里露出的眼神就彻底出卖了他。 这人在半空之中强行扭身想要退回去,哪里还有退回去的机会。 他吓坏了,真的吓坏了。 此前几十年习武,不管是他所闻还是所见,都没人让他知道过,剑气竟然能被徒手拨开。 他的脚尖在下边某人的头顶上点了一下,身形随即向后倒飞。 噗的一声! 一根突然出现的竹竿刺穿了他的心口,那竹竿比剑气还要锋利,比投枪还要狠厉,洞穿他的心口之后把人钉进后边石墙上。 竹竿深入石墙! 而这根竹竿,只是叶扶摇大步向前的时候随手从旁边花圃篱笆上抽出来的。 就在这一刻,两个戴着脸谱面具的人已经悄悄的从人群里绕过去,一左一右,同时向叶扶摇出手。 左边的长剑刺向叶扶摇的脖子,右边的长刀横扫叶扶摇的腰部。 他们出手的速度足够快,用快如闪电形容也不为过。 可是在他们出手的那一刻,两个人都有一种错觉。 又或许不是错觉。 叶扶摇看了左边那人一眼,也看了右边那人一眼。 他止步。 只是止步。 恰到好处的止步。 那把长剑从他脖子前边刺了过去,几乎是擦着他的咽喉过去。 在长剑过去的那一刻,叶扶摇抬起左手。 那把长刀横扫过来要将他的腰斩断,也是因为止步,刀锋砍中他的时间就慢了半息的半息。 叶扶摇伸出右手。 这一切,在叶扶摇眼中都如同慢动作一样。 可实际上,在场的人几乎都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下一息。 从叶扶摇面前刺过去的长剑刺穿了另一个面具刺客的额头,剑尖从额头正中刺进去,啪的一声,面具也裂开了。 而那把长刀则毫无征兆的戳进了用剑刺客的腰部,整个刀身几乎都贯穿进去。 叶扶摇在这一刻继续迈步。 看起来他只是脚步停了一下而已,那两个高手就把对方给杀死了。 这一切,都和叶扶摇没有关系似的。 二先生眼见如此,随即开口道:“你或许可以安静下来好好与我聊一聊,许多你不知道的事我都可以给你答案.....” 啪! 这位在日月堂之中地位极高的老人,这个手中掌握着数不清财富的老人,这个一言一行就能决定不少人生死的老人,被面无表情的叶扶摇一个耳光扇飞了出去。 他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不听。 叶扶摇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在二先生落地的那一刻,又一名戴着脸谱面具的高手被叶扶摇一拳轰中心口。 这一拳刚刚击中的时候,那面具刺客都愣了一下。 因为在刚刚被击中的那一瞬间,他没有感觉到丝毫疼痛,甚至没有感觉到丝毫力度。 半息之后,砰地一声,这面具刺客的几乎整个后背都被轰飞了出去,碎裂的脊椎骨和肉块像是喷发出去的彩带一样飞的到处都是。 每一个被他击杀的高手,都被他将面具摘下来看过。 所以站在人群最后边的最后一个戴着脸谱面具的人,缓步后撤。 他是鬼奴。 看到了他这般反应,叶扶摇的目标也明确了。 大步直入。 鬼奴忽然双手一拍,嘴里嘀嘀咕咕的念了句什么,紧跟着,在禄位庙里就有四具僵尸冲了出来。 这四个僵尸和他控制着袭击叶无坷的那几个显然不同,那几个大概还残存一些意识,这四个僵尸,纯粹是尸体。 第一个僵尸扑到叶扶摇面前还没出手,叶扶摇的手就已经按在了僵尸脸上,五指发力,五根手指全都抠进了僵尸脸骨之内。 叶扶摇单手一发力,硬生生将一颗人头拔了下来。 他随手将僵尸人头丢在一边的时候,看到了自己手上有淡淡黑色正在蔓延。 这些僵尸竟是以剧毒淬炼。 叶扶摇的脸上竟然连一点表情都没有,似乎对这些毒液根本就不在意。 再下一息,他左手右手同出,抠住了两个僵尸的面门后对撞一处,砰地一声,两个僵尸的头颅就在他面前爆开碎裂。 再再下一息,叶扶摇右手伸出去,两根手指从最后一个僵尸的眼窝里穿进去,拇指抠住了僵尸的嘴巴,一发力之下,将脸从头颅上摘了下来。 连杀四具僵尸,叶扶摇双手同时往两侧一甩,手掌上升腾起来一股白气,瞬间那些黑色的毒液就被催发干净。 鬼奴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走。 鬼奴最自傲的就是他的轻功身法,他自信世间没有几人能比他的速度更快。 可他却忘了,或许是根本就未曾想过。 在无数次稍有疏忽就必死无疑的战场厮杀之中,比敌人出手更快就是活下来的唯一手段。 砰地一声,叶扶摇脚下大地炸裂。 正在往前疾奔的鬼奴只感觉自己脖子紧了一下,想反抗的时候已经晚了。 叶扶摇的五根手指几乎同时抠进了他的脖子里,强行把他扭转过来。 在鬼奴想出手反击的那一刻,叶扶摇的另一只手已经到了,抓了他的脸谱面具往下一拉,然后看清楚了他那满是纵横交错伤痕的脸。 “是你了。” 叶扶摇就那么看着鬼奴的脸,没有丝毫表情波动。 “姜头从小就怕你这样的丑脸。” 叶扶摇一掌拍在鬼奴脸上,一掌就把脸直接拍平了。 脸平了的同时,鬼奴的后脑碎裂,红色的血液和白色的脑浆,已经带着血色的头骨,向后喷发。 单手捏着鬼奴的尸体,叶扶摇转身看向各大家族的主事。 眼神扫过。 不知几人魂飞魄散。 第六百三十二章不是很在乎 - 天下长宁 - 知白 这个世上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人理解,叶扶摇那么拼了命甚至可以说对自己都无情的不停的争取军功不停的向前不停的走向更高处,却与他自己无关。 这一切只是因为他有个弟弟,他有个决心走出大山的弟弟。 如果姜头一辈子不走出大慈悲山,一辈子不走出无事村,那叶扶摇也一辈子是个只站在姜头身后少言寡语在少数时候会露出些傻笑的哥哥。 可当姜头选择走向大山之外世界的那一刻起,蒜头就决定要走在姜头前边。 “你不能再杀人了。” 半边脸肿起来很高的二先生被人搀扶起来。 他看着叶扶摇用一种毋庸置疑的语气说道:“这里的人你留下了,功劳更大,你都杀了,那你之前的功劳都会被抵消,甚至抵消都不够。” 叶扶摇本来还没想先找他,听到这句话他转身看向这位满眼都看不到一点善良的老人家。 也许是因为习惯了看到阿爷那双虽然有些时候会带着点狡猾但满是慈善的双眼,叶扶摇看到这样的老人的时候充满厌恶。 “你把我们这些人全都送到长安去。” 二先生说:“那你至少可以连胜两级,甚至连胜三级,你现在是什么军职?你可能因为把我们生擒送往长安而成为大宁最年轻的四品将军,甚至可能是三品大将军。” 叶扶摇就那么看着二先生。 “我的军功只是姜头的护甲。” 叶扶摇迈步走向二先生:“不用的护甲再漂亮也没意义。” 他走到二先生面前。 二先生没听懂。 叶扶摇显然也没指望他能听懂。 “如果......如果你自己不愿意领这份功劳,你可以把我们交给叶无坷。” 二先生的嗓音已经有些沙哑。 因为他看出来了,面前这个冷傲无情的年轻人根本不把所谓的功劳当回事。 他不理解,但他看的清楚。 “你不是想为叶无坷做护甲吗?那你当然也希望你弟弟能飞黄腾达。” 二先生越发急切的说道:“我们这些人可以是叶无坷功劳簿上最重的一笔,如果你杀了我们,叶无坷以后都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得到这么大的功劳了。” 叶扶摇点了点头:“你说的有理。” 二先生松了口气。 叶扶摇道:“但姜头从来都不想要别人给他的东西,有些话我不该和你这样的人说,只是我现在想说......如果你是一个从小就在病床上生活的人,那你最想要的可能是别人的关心,最不想要的是别人的施舍。” “姜头有姜头自己的自尊,有自己的争取,有他自己坚持走下去的道路,我不会对他的人生有任何干涉,我只会除掉他人生道路上的所有威胁,无论是谁。” 说着话的叶扶摇伸手掐住了二先生的脖子。 “另外......如果姜头想要功劳的话,你这样的人根本排不上号,你以为他无能为力的时候,只是他在为别人考虑,我不一样,我只为他考虑。” 咔嚓一声。 二先生的脖子被叶扶摇当场扭断。 这位在暗中可以呼风唤雨的大人物,这位手中掌握着数不清财富的大人物,这位自认为有扭转乾坤口才的大人物,遇到了一个根本不在乎这些的偏执的年轻人。 叶扶摇松手的那一刻,二先生的尸体软软的倒了下去。 “让我来这里的高姑娘此时应该已经离开了皓镧山。” 叶扶摇说:“那些没有来这里想杀姜头的人会死两代人,而来了这里的人,又怎么可能得活命机会?不来的尚且灭两代,来了的,灭传承。” 他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开。 包围了这三座山的是他麾下的两千悍卒,那是怎样的两千锐士啊。 所以哪怕叶扶摇不再亲自出手,这禄位山上的人也绝无可能有丝毫活命机会。 “今日在这所杀的人可能没有军功算。” 叶扶摇朝着山下走去。 “所以人头无用。” 他麾下战兵抽刀向前。 一座禄位山,满是大人物的尸体,也不知道是他们故意为之还是巧合,这座山偏偏就叫禄位山。 死在这的人,偏偏是一群想争禄位的人。 三座小山,已经被叶扶摇和他帐下亲兵屠了两座。 还有一座福位山。 这也是唯一一座没有被叶扶摇屠尽的小山,因为这里有一个远比二先生等人还要狡猾的家伙。 阔可敌君侣是一个不管在黑武之内还是大宁之内,都随时防备着死亡来临的人。 他身份过于特殊。 阔可敌君侣是皇子,可他的母亲却是在黑武地位极为地下的渤海人。 他这样的皇子如果碌碌无为甘愿当个小丑也就罢了,最多也就是被欺负到欺负死而已。 可他不想做个碌碌无为的人,他想得到黑武汗皇的认可,他想靠自己改变命运,他甚至想着要继承汗皇之位。 所以没有谁比他更懂得如何逃命。 在黑武的时候,那么多想杀他的皇子一次次狠毒算计狠厉出手都被他避开了。 在大宁的时候,那么多危险时刻都被他一次次提前警觉避开了。 这一次,他依然没有丝毫迟疑。 哪怕要放弃什么。 哪怕要放弃的是他目前为止最珍爱的女人:枫白露。 在感觉到死亡的危机已经一步一步靠近的时候,阔可敌君侣马上就将他随身带着的一个长长的盒子打开。 见过他的人都以为,这如同剑匣一样的木盒里装着的会是一件绝世神兵。 而枫白露在看到阔可敌君侣打开这个木盒的时候,她脸上就出现了一种悲绝。 因为她知道,自己要被放弃了。 因为这个木盒只有一件,只能保证一个人死,这个木盒实在是太珍贵了,世上都不一定有第二件。 虽然她知道绝无可能,但在这一刻她还是希望阔可敌君侣能把木盒让给她。 如果阔可敌君侣真的这样做了,那她会毫不犹豫的拒绝,用她的命,为阔可敌君侣拖延住敌人。 “对不起。” 她等来的不是木盒,只是这三个字。 木盒打开的那一刻就伸展开来,像是一个巨大的风筝。 阔可敌君侣将这个风筝穿戴好之后看向枫白露:“如果你能活下去,记得到我们约定的地方找我。” 说完之后他就开始疯狂助跑,当他的速度到了极致之后他从山顶一跃而下。 展开的翅膀让他在这一刻化身飞鹰,虽然不能振翅,却能在山上一路滑行下去。 枫白露惨然一笑。 阔可敌君侣曾经说过的那些话,此时在她的脑海里出现了,却像是一个一个的耳光,抽打在她脸上也抽打在她心上。 他说过,如果将来他能成为天下第一的黑武帝国的汗皇,那她就一定是皇后。 现在,汗皇飞走了,皇后落空了。 当枫白露看到那个面容冷峻的年轻人一步一步走进的时候,她像是一头绝望之中唯有拼死的母狼。 嚎叫着,朝着叶扶摇冲了过去。 叶扶摇才不管要杀的是男人还是女人,他只看这个人该不该死。 但这个女人的该死,还没到非得他亲自出手的地步。 所以试图拼命的枫白露根本就没有拼命的机会,母狼一样冲过来的女人被数不清的弩箭射成了刺猬。 叶扶摇帐下的亲兵所用之连弩的威力都比寻常战兵配备的要大,所以枫白露有双重体会。 距离远的时候,弩箭把她打成了刺猬,距离近一些的时候,弩箭将她的身体无数次洞穿。 而在她倒下去的那一刻,叶扶摇恰好从她身边经过。 看都没有看她一样。 叶扶摇的眼睛注视着那个飞走的男人,这是今日他唯一没有拦下的敌人。 可福位山上不止还留下一个枫白露,阔可敌君侣那些护卫尚在。 叶扶摇依然没有兴趣,他依然看着那飞走的人。 对于他来说,没有一次把姜头的所有威胁都抹掉那就是不完美,哪怕只是走了一个。 他停下脚步,他身后的亲兵抽刀向前。 锐士在他身边如同上山虎一样蜂拥过去,与阔可敌君侣的护卫厮杀一处。 叶扶摇眉头微皱。 那个能在他的亲兵围困下离开的人,将来一定还是个麻烦。 他转身:“一刻之内扫平此地,三刻之内集结,一个时辰之后,攻瑶县外的叛军。” “呼!” 他的亲兵整齐回应。 血顺着山包往下流淌,哪怕这是一座土山,血液流淌的时候会渗透进土壤之中,可血液还是没有被渗透阻挡,还是形成了小小的溪流。 叶扶摇下山,他在前边走,血河在他身后追,却永远都不可能追上。 与此同时,距离瑶县这边大概两百里的地方。 崔家大宅。 亲兵搬了一把椅子过来,与高清澄一起去了皓镧山的那位姓燕的年轻将军在椅子上坐了。 他的队伍在半刻之前进入崔家大院,这前后仿佛连绵不尽的宅子里人心惶惶。 在大门内坐下,面向着大宅。 姓燕的年轻将军看了看被驱赶到大院里的那些人,他把手里的名单递给亲兵:“要按照规矩做事,不能惊扰了其他人,若惊扰了,记得跟人家说一声对不起,说死多少就死多少,少一个都不行。” 多么客气的语句,多么客气的语气。 “说话要算话是做人的根本,说了就要做也是做人的根本。” 燕将军看了看手下亲兵在他面前摆好的素菜以及一碗热气腾腾的杂米饭:“说死两代就死两代......” 他吃素。 他可喜欢吃素了,但他也不是一点肉都不吃。 他喜欢吃素是因为他有一位一直喜欢种菜的父亲,他从小就愿意跟着父亲摆弄那个小菜园子。 他也要吃肉,是因为他的母亲告诉他不吃肉力气就没那么大。 幸好,他喜欢吃素继承了他父亲的睿智,他也喜欢吃肉,继承了母亲的力量。 “麻烦你们配合些,我着急。” 燕将军说:“崔家这边的事办完了,我们还得赶往下一家,这么大的事郡主只交给我一个人办,确实很赶。” 他闻了闻杂米饭的香气。 “我吃完之前最好把两代处理完,因为我吃完就要走,如果吃完之前没处理完,那就只好不管几代了。” 燕将军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动。 他是个听话的人,哪怕他现在已经是将军了也一直记得母亲的话。 按时吃饭。 “我也想赶去瑶县那边看看大戏啊......” 他很遗憾。 这些小事拖延了他,他很想去认识一下,那个能让高清澄都有些发疯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样子。 血流成河。 素斋很好吃。 第六百三十三章不白来 - 天下长宁 - 知白 揉揉头。 “我来的时候发现那边有一片果木,果子正好。” 叶扶摇看着已经与他一样高的弟弟,眼神如十几年前看着那个卧床不起的弟弟一模一样,从未变过。 “我去打个仗,你去摘些果子吃。” 叶扶摇说:“一会儿回来,晚上一起吃饭。” 叶无坷笑:“那为什么不能一起去打个仗,然后一起去摘个果子,然后再一起吃个晚饭?” 叶扶摇说:“因为今天要让众人看到的是我。” 如果是正常人,一定会把这句话理解为是做大哥的要一个锋芒,要一个出彩。 可叶扶摇说这句话的意思绝非如此。 他说:“你去了北疆,去了西域,去了草原,又到蜀中,现在在蜀西南,尤其是在这个小地方你好像被困住了一样,是因为每个人都知道你一定会在该在的地方,陛下希望你在这个地方,敌人也希望你在这个地方。” 他拍了拍叶无坷的肩膀:“因为他们都知道你是一个顾全大局的人,你让他们都知道了,叶家出了一个会顾全大局的人,我也该让他们都知道,叶家也有一个不顾全大局的人。” 他看向那片果林。 “如果是以前我让你去果林,你一定只摘两个,而且一定要精挑细选出来两个看起来一样大的果子。” “你太会顾及别人的感受,你想把大一些的给我,但你又怕别人说那个做哥哥的竟然吃大一些的果子。” “你不想自己吃那个大一些的果子,你只想把好的给我,可你连这一点都要顾及,所以你就变成了一个只想摘两个一样大的果子的人。” “全天下的人都会喜欢你这样的人,因为你懂事,你为他人着想,你甚至只为他人着想。” 叶扶摇笑了笑。 “全天下的人都希望你是这样的人,都喜欢你是这样的人,可是姜头,我从来都不在乎那颗果子是大是小,我在乎的是让那些想评价你的人能不能闭嘴。” “天下人也该知道,顾全大局的叶无坷有一个不顾大局的大哥,所以天下人在知道之后,就会接受你也有不顾全大局的时候。” 他转身走向他的亲兵。 “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话语权不该在别人手里。” 叶扶摇翻身上马,摘下马鞍桥一侧的槊。 “他们如果不怕你,那他们错了。” 他用槊锋指向瑶县南城。 “攻!” 就在他策马疾冲的那一刻,他还是看到了姜头也跟了上来。 “我其实也不在乎你吃的那颗果子是不是比我大又或是比我小。” 叶无坷说:“我在乎的从来都是......我们两个一起吃。” 从离开无事村那天算起,这是两兄弟第一次狩猎。 就如同在这之前叶无坷康复后,每一次叶扶摇上山他都会跟着一样。 他不在乎自己打到的猎物一定要比哥哥多还是一定要比哥哥少,他在乎的从来都是他与哥哥并肩而行。 当大奎二奎三奎看到那两兄弟冲锋向前的那一刻,三人大笑而出。 而已经做好了准备要与叶千办共存亡的袁巍升,在这一刻才明白自己真的跟不上。 站在城墙上,袁巍升唯一能做的或许就是奋力的敲响战鼓。 城南的突玉浑军队足够自负,他们都是沿芒精挑细选出来的士兵。 这支队伍,几乎可以说代表着突玉浑军队的最高战力。 率领这支军队的将军,也是近年来在突玉浑年青一代之中当为翘楚的那一批人之中都名列前茅的人。 可是谁在乎呢? 叶扶摇的长槊之下,根本不在乎这个人是什么身份,槊锋起时,是众生平等。 数千精锐的突玉浑弓箭手面对如龙而来的大宁边军精骑,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箭阵布置用最快的速度放出羽箭。 自古以来,以轻骑兵直接冲击敌人军阵的事差不多都算自寻死路。 轻骑兵靠的就是无与伦比的速度,一旦冲阵没能将敌人军阵撕开击穿那轻骑兵就如陷入泥潭一样。 冲阵,那是重骑兵该做的事。 叶扶摇的轻骑兵,就堪比重骑兵。 重骑兵靠着的是拥有绝对防御之力的甲胄,让敌人的箭矢几乎失去作用。 叶扶摇的骑兵靠的是精湛的骑术,是无与伦比的速度。 当第一轮羽箭发出的时候,突玉浑人才发现他们预估的距离不对,这支骑兵速度快到能甩开羽箭的落点。 当他们调整的时候,这支队伍马背上的骑兵又都消失了。 每一个人的骑术都精湛到可以镫里藏身,而这支所谓的轻骑兵,骑兵没有那么多防御装甲,战马却有。 虽然不似重骑兵那样,连战马都披挂全甲,但这支骑兵队伍的每一匹马都带着铁锁头,马脖子和马背上覆盖着皮甲。 突玉浑人的箭阵威力大,射速慢。 他们知道这是缺点,所以他们用逐层房间梯次进攻来解决这个问题。 没用。 瑶县城墙上,袁巍升严整的看着那支骑兵以一种万龙破浪一样的气势冲了过去,将整片大海征服。 他连手中擂动的鼓槌其实都忽略了,只是下意识的还在一下一下的敲响。 当他看到那个一马当先的少年将军,一槊将敌军主将挑上半空的时候,这位中年书生,激动到震飞了手中的鼓槌。 他没有将战鼓打破的力量,可他的力量大到自己握不住鼓槌了。 “大宁有这样的少年将军,何愁天下不定!” 袁巍升激动的喊了出来。 入夜。 还是这座小城,还是那两兄弟,还是如在无事村里一样,姜头选来选去还是把更大一些的那颗果子递给了大哥。 还是一如既往,叶扶摇将这颗比较大的果子接过来之后没急着吃。 他从来都是这样,弟弟会把更大更好的留给他,而他从来都不急着吃,他要等着弟弟吃完小一些的之后再把这个给弟弟。 “高姑娘待你很好。” 叶扶摇靠坐在矮墙上,抬头看着夜空。 “她察觉到西蜀道这边的事有些不对劲,徐绩可能会故意给那些人放一放水,所以她很生气。” 说到这叶扶摇看向弟弟:“我是你的大哥,我可以不计代价的告诉别人说,你可以为了大宁而顾全大局,而我可以为了你不顾大局,她也能做到这一点,所以她也是那么在乎你。” 叶扶摇想说,高清澄才是那个最该顾全大局的人。 可她没有,她在察觉到蜀西南这边可能会有人在找平衡的时候她就来了。 她得让所有人都知道,顾全大局的那个人不是该被欺负的那个人。 “你想过没有。” 叶扶摇看着夜空问:“在村子里的时候,你想没想过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做你的大嫂?” 叶无坷回答:“没想过。” 叶扶摇问他:“为什么会没想过?” 叶无坷回答说:“因为我的大嫂是你的妻子,你的妻子就该是你觉得最合适的人而不是我认为的最合适的人。” 叶扶摇道:“我永远都不可能是个好丈夫,如果我的妻子待你不够好那她就不是我的妻子。” 叶无坷道:“改改。” 叶扶摇摇头。 他说:“我倒是想过我弟妹该是什么样子,只是一直想不出,直到在无事村见到了高姑娘。” 他看向叶无坷:“就该是她那个样子。” 叶无坷撇嘴:“也就你毫无道理的觉得天下间最好的女孩儿才可以做你的弟妹,从没想过你弟弟配不配得上人家那天下最好的女孩儿。” 叶扶摇:“你陷进去了。” 叶无坷:“啊?” 叶扶摇再次看向夜空:“你一句话用了两次天下间最好的女孩儿来说她。” 叶无坷:“......” 叶扶摇道:“挺好。” 叶无坷:“是你先提到了高姑娘我才提到天下间最好的女孩儿的。” 叶扶摇:“所以呢?” 叶无坷:“所以她就是啊。” 叶扶摇笑起来。 他这样的男人,笑的时候是真的好看。 “你超出了我的预料。” 叶扶摇说:“本来按照陛下的计划,你在西蜀道这边拖住小锦川的人,我会从西北绕过来,配合西疆边军攻破大锦川。” 叶无坷道:“不是我做的有多好,是有人在我们的前边把该做的事都做了。” 他把秦先生在小锦川的布局告诉叶扶摇,叶扶摇听完之后好久都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叶扶摇忽然又笑了笑:“挺好的。” 叶无坷问:“为什么又说挺好的?” 叶扶摇回答说:“因为这个世上你这样的人不是只有你一个,还有很多个你这样的人单纯的只是希望大宁更好。” 他起身:“我明日一早就要离开这。” 叶无坷问:“要去西疆?” 叶扶摇道:“蜀西南的事本来就不该有多复杂,有人想赌一赌徐绩的野心,所以你成了筹码,如果再有这样的事......罢了,再有这样的事你大概还是会想着大局,不过经此一事之后,连徐绩也不敢再拿你当筹码了。” 叶无坷道:“我知道。” 叶扶摇:“知道你自己是个筹码?” 叶无坷嗯了一声。 他说:“沸汤泼雪能解决问题,可若我来的猛走的急,那蜀西南的百姓还是没什么希望,他们还会在暗无天日之中过好一阵子,我不是因为顾全大局才留在这小城成为别人对赌的筹码,我只是想,既然我来过了,那这里的百姓就该过上好一些的日子。” “大哥,你刚才说挺好的,这个世上还有如我一样单纯的希望大宁更好的人,是的,有啊,可不多......我不是说别人不希望大宁百姓过的更好,而是他们做事有始终。” “因为什么而来,解决了什么就走,这是他们的始终,而不是这里的百姓很苦得让他们不那么苦了再走这样的始终。” “能让我心甘情愿做筹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而是受苦的百姓。” 叶无坷也抬起头看向天空。 “我来过之后,得有改变才行。” 他说:“人间啊,不就是不白来一趟才行吗?” 第六百三十四章你证明一下自己有用 - 天下长宁 - 知白 “拦不住,压不下,也看不清楚。” 马车里,徐绩像是在自言自语。 坐在他对面的典雅女子是他最喜欢贴身侍妾,当然,连个妾的身份都没有。 自从他妻子过世之后就没有再娶的打算,当然,对于徐绩这样身份的人来说,再娶不再娶也不可能少了女人侍候。 这个气质淡雅容貌上就带着一股女子书卷气的年轻姑娘叫詹小楼,是徐绩最喜欢的侍女之一。 徐绩身边有许多侍女,一般过了二十五岁他就会放出府去嫁人了。 詹小楼今年刚刚二十六岁,没被放出府,没有让徐绩觉得失去新鲜感,在徐绩府里算是唯一。 徐绩身边最得宠的四大丫鬟,名字里有亭台楼阁。 别人都称呼徐绩为明堂,这四大丫鬟称呼徐绩为相爷。 每日夜里,四大丫鬟轮流为徐绩暖床。 暖床是真正意义上的暖床,徐绩身体也没多好,尤其惧寒。 他睡前,都是丫鬟在被窝里暖着,等到他睡下之后,丫鬟也不能离开,要用自己的身子捂着徐绩的双脚。 这四大丫鬟身上都有些独特的香气,这也是四人得宠的缘故之一。 詹小楼能得徐绩喜欢,除了身带异香之外,还因为她喜欢读书,能与徐绩交流。 听徐绩说完,詹小楼随即回应:“兵不血刃一样收服大小锦川,这是前朝穷十年之功,损数十万人马,耗费无数钱粮也没能完成的大事,解决的不是一地的不安稳,而是巩固了江山基业。” 她看向徐绩:“蜀西南的事一了,叶无坷回到长安必受嘉奖,搞不好......大宁真的要有一位不到二十岁的正三品大员了。” 徐绩闭着眼睛说道:“正三品是板上钉钉的事,毋庸置疑......如你所说,前朝用了十年,损失数十万府兵,耗费无数钱粮都没能把大小锦川打下来。” “叶无坷只用了不到半年,甚至没有用的朝廷调兵遣将,就算这件事前前后后都有陛下十年筹谋为前提,可大小锦川是在叶无坷手里收服的,那他的功劳就不会小。” “不到二十岁的正三品......不要说大宁,就是放眼古今也少见的很。” 徐绩此时睁开眼睛:“连我都有些后悔了,在叶无坷刚到长安的时候怎么就觉得他不重要?” 詹小楼道:“相爷这么多年来见过的惊才绝艳的年轻人太多了,多到叶无坷这样的人其实在最初时候看着也没那么惊艳。” 徐绩嗯了一声。 他问:“你往更深层次想过没有?” 詹小楼仔细想了想徐绩这句话里的意思,然后试着回答。 “相爷是说,陛下是在有意用一个叶无坷调和文武官员的关系?” 徐绩满意点头:“你能有如此思考,超过朝中七八成的官员了。” “这些年,我一直都在致力于削减武将的职权和在朝中的影响,陛下自然看的清楚,他之前不管,是因为一些有开国之功的武将确实过分了些。” “也恰是因为知道陛下想借我的手去让那些人收敛收敛,所以十几年来,我行事向来没有多少顾忌,毕竟是与陛下同心。” “有些时候我也会想,是不是我过于心急......毕竟大宁开国才二十几年,一口气将武将都打压下去与国基来说确有隐患。” “可自古以来,尤其是派驻在各地的领兵实权武将历来都是朝廷的心患,陛下不忍心做的,身为宰相我不能不去做。” “可时局在变,大宁的发展远超立国时候的预期,按照这样发现下去,数年之内必有至少两次大战,西南是一次,北疆之外是一次。” “所以陛下又不希望那些武将恃功自傲放肆无度,又不希望文臣把武将打压的毫无抬头之力。” “而我......” 徐绩语气有些复杂的说道:“一旦退下去,武将必然反击,朝中文官能挡得住那些大将军的我也没看出来还有谁。” 詹小楼道:“所以这个时候,需要一个叶无坷。” 徐绩嗯了一声:“陛下......真的是高瞻远瞩。” 他缓了一口气后说道:“叶无坷这个人多好啊,陛下给他安排了一条非常之路,武将都觉得叶无坷是自己人,而文臣也不觉得叶无坷是外人。” “他先出名在廷尉府,再出名于鸿胪寺,如今在蜀西南,兵备道总管是文官的职位,西南镇抚使又是武将的职位,他还平定了大小锦川。” “治理地方,排除异己,清算土地,让百姓们将来的日子一定会更好,还打击叛军,要文功有文功,要武功有武功,将来他必入内阁。” “到时候,调停文武矛盾的这件重任就只能落在他身上......再看看陛下另外的安排,连老真人都把叶无坷收为弟子......” 徐绩再次缓了一口气。 “陛下将来必不会让叶无坷做内阁首辅,但内阁首辅不管是谁也要看叶无坷三分颜面。” 他此时睁大了眼睛。 “有些人,真的是天生命好。” 说到这他又微微摇头:“也不都是命好,陛下早就需要这样一个人了,可这几年来青年才俊层出不穷,唯有一个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少年堪当大任,是他自己的本事。” “如果......如果高清澄是个男人的话,那早几年她就是叶无坷现在这般角色,其实想想看,若非陛下也有顾忌,他那性子,哪里会管什么男女,将来在内阁里出现女辅臣都不奇怪。” 听到这句话,连詹小楼的眼神里都出现了几分神采。 自古以来,哪有女子能在朝中担任要职? “我猜着,非陛下不想,只是高清澄自己不愿。” 詹小楼道:“所以相爷这次去瑶县,是不是尽力弥补一下和叶无坷的关系?” 徐绩自嘲一笑。 “真是时代不一样了......我,竟然要主动向一个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示好。” 这句话,说的有些痛心。 话说到这,徐绩也没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趣。 在相位上稳坐二十年的这位始终被看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隐隐悲凉。 而此时此刻,瑶县之内。 叶无坷看了一眼毕增:“你......运气是真的差。” 毕增都不得不承认他运气实在是太差了,就算是路边的野狗看到一坨粑粑过去咬了一口才发现是臭石头把牙都崩了也没他运气差。 他被俘虏了,他想靠自己知道的那些秘密能换一条命。 他甚至还想着,只要他表现的足够好那甚至还可能逆天改命,从一个俘虏,成为当朝炙手可热的叶千办的随从。 这美梦才刚刚开始做,瑶县北侧那三座山被屠了。 他肚子里藏着的那点秘密,突然之间就什么都不算了。 从嘴里说出来不算什么重要的话,从屁-眼儿里崩出去都不算个响当当的好屁。 可他是谁啊,他是毕增。 “千办大人错了!” 毕增义正辞严的说道:“表面上看起来这是我的坏运气,可实际上这是千办的好运气啊,千办难道不觉得,自从抓了我之后千办简直如有神助?” “原本瑶县这边有围城之困,千办大人甚至还有性命之忧,但得了我这样一个福将,千办大人甚至无需自己出手,这瑶县危机就破了!” 他郑重的说道:“所以我恳请千办大人一定要把我留下,哪怕我从今往后都是坏运缠身,吃饭就噎着,走路就绊着,运气差到逆天,也是千办的福将。” “千办得我,如得晴雨表,只要我倒霉,千办就走运,千办留着我不但能提前预测运势,还能当个乐子看。” 他看着叶无坷的眼睛:“千办大人你想,我多倒霉啊,倒霉的人多可乐啊,千办大人以后每天看到我得多开心?” 叶无坷道:“你能在铭泰钱庄也有一席之地,靠的便是这般不要脸?” 毕增立刻回答道:“千办又错了,我在铭泰钱庄之中有些地位不是因为我不要脸,而是因为那时候我运气好,我运气好的时候铭泰钱庄的人运气就差,你看,现在连二先生都嗝屁了。” “若没有我,铭泰钱庄都不一定这么快倒霉,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我运气差而千办运气好,全部颠倒过来,我不是千办的福将又是什么?” “千办,我并非要劝您迷信,而是想告诉您,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您留着我,连工钱都不用给,管个饭就好,您留不下吃亏留不下上当。” 叶无坷:“嗯,你在铭泰钱庄确实还有些地位。” 毕增:“呀?” 他才反应过来,叶无坷说的那些话其中只有一个重点:你在铭泰钱庄之中有些地位。 结果他急于拍马屁,急于求着叶无坷留下他一条狗命,所以疏忽了,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叶无坷这话里藏着坑。 所以毕增讪讪笑了笑:“地位有,但绝对不高,千办也知道,我这样的小人物,又贪生怕死,又不能打,又没什么算计,怎么可能地位高。” 叶无坷:“你再仔细斟酌斟酌你说的话,对你自身的生命安全是不是构成了威胁?” 毕增想了一会儿,马上反应过来。 他要还说自己没什么地位,那叶无坷留着他干嘛? 连二先生都死了,他还能有什么价值? “千办我错了!” 毕增眼神炽烈表情诚恳语气真挚的说道:“我太急于洗白自己了,太想让千办知道我其实是个出淤泥而不染的人了,所以我才说,我在铭泰钱庄没什么地位。” “地位,其实也还有一点......虽然我接触不到什么特别大的秘密,但我在山匪之中专门负责把钱财送往铭泰钱庄,而铭泰钱庄为了分散藏银减少隐患,其实真正的银库并不是只有钱庄之内的那一个。” 他站直了身子,宣誓一样说道:“所以我就说嘛,我是千办的福将,我突然就想起来了铭泰钱庄有一处银库是在什么地方,绝对不会记错位置。” “千办大人给我一支队伍,给我一些车马,只要十天,我就能把那银库里的存银全都给千办运回来。” “查点存银的事千办也可以交给我,那数目,当然是千办说多少就是多少,还不都在千办一句话?” “只要千办大人吩咐一声,这些银子千办不方便送去的地方,我都能送去!” 叶无坷笑了:“那就交给你去办吧,把你知道的银子都运回来,按照蜀西南受灾百姓的人口分发,如瑶县这边遭受战乱的也要分发,差一个人,差一个铜钱,我就刮了你。” 他笑的真和善啊。 “活剐。” 第六百三十五章老狐狸老狼老银币 - 天下长宁 - 知白 瑶县。 高清澄的马车先在城门口停下,当她的车马能够安全抵达这里就足以说明方圆几十里内都不可能有什么危险。 她的身份,让她不可能有什么危险。 直到她要来的叶无坷,不可能让她有什么危险。 高皇后每次提到都可喜欢的她还喜欢用那两小只来形容的两个人,时隔许久再次见面。 她还是那样,好像春天清晨的第一束光,从马车里下来的那一刻,就把叶无坷整个都照亮了。 久别重逢,叶无坷看到高清澄的时候,脑海里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起来无事村的那个清晨。 他朝着远处看去,那个穿着一身长裙的少女在远处的高坡上也在看他。 离着很远,可他知道她一定在看到他的时候嘴角微微扬起。 她也知道,在他看过来的那一瞬间傻小子就会咧开嘴傻笑。 一如既往。 傻小子咧开嘴傻笑。 少女故意板着脸可板不住微微上扬的嘴角。 “先说公事还是先说私事?” 她还是那样板着脸,可显然好失败啊。 虽然她问的时候,连语气都显得有些板着。 叶无坷说:“先说私事。” 少女嗯了一声后终究还是忍不住露出灿烂笑容:“好久不见。” 叶无坷嘴角的弧度随着高清澄嘴角的弧度放大,傻乎乎的快要裂到耳根去了。 这也就是他大哥叶扶摇已经先离开了瑶县,如果此时在场的话一定会大为感慨。 这个傻弟弟啊......人家一个笑容就把他给变成了好不值钱的样子啊。 这应该是叶扶摇陪伴叶无坷长大的这么多年过程之中,都几乎见不到的不值钱的样子。 “呀?” 叶无坷等了片刻后忍不住问:“私事就一句好久不见?” 高清澄背着手看着他说:“你我一身官衣,还在公众场合,你非要先说私事,不是一句好久不见还能是什么?” 叶无坷道:“好久不见并不是一个完整的表达,只是表达之前的一个铺垫,因为好久不见,所以怎样怎样。” 他期待的看着高清澄,示意高清澄继续说。 高清澄:“好久不见,你还是很欠。” 叶无坷:“......” 高清澄:“到你了。” 叶无坷:“想你。” 高清澄表情微微一怔,眼神不由自主的朝着斜上方躲闪出去,可是啊,那嘴角的笑容就更难压了。 “大庭广众之下调戏廷尉府千办?” “千办觉得这样也算调戏?” “算。” “那如何处置?” “抓了,阉掉。” “既然这样都算是调戏要抓了阉掉,不如在阉掉之前干一票大的!” 叶无坷迈步向前,高清澄竟是被他逼退了两步。 “咳咳......不阉了,你退下。” “唔......” 叶无坷笑着说:“这么远的路赶过来,辛苦你。” 高清澄:“不赶过来我怕自己还没成亲就死个男人,于我名声不好,万一传扬出去说我是克夫的命,将来多少大好男儿都与我失之交臂。” 这话说的可比一句好久不见让叶无坷开心的多了,那家伙的嘴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不值钱了。 咧开嘴傻笑的家伙,两排牙齿都露了出来。 高清澄此时回头:“徐相也来看你。” 叶无坷不笑了,还皱眉了。 这嘴脸。 不久之后,瑶县已被损毁的县衙之内。 叶无坷引领着徐绩走过这满目疮痍,他看到了徐绩脸上已经变了颜色。 可他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徐绩。 “明堂。” 叶无坷脚步止住,指了指县衙门口大街上那血迹斑斑之处。 “叛贼把城中百姓都驱赶到县衙门外,就是这条街上,有上前瑶县百姓被屠杀,其中多数为老弱妇孺。” 叶无坷看向徐绩:“并没有多少壮年男丁,明堂所见之处,刚才走过之地,都是老弱惨死的现场。” 徐绩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小步,似乎是想避开什么。 “为何......没有壮年男丁?” 徐绩问:“可是提前逃了?抛下家中老弱不顾?” 叶无坷道:“是死了,叛贼已经杀过一次了,壮年男丁多数都被屠戮,或是被抓走,所以瑶县之内并没有多少男丁,这是第二次被屠杀。” 徐绩脸色再次变了变。 叶无坷道:“我是陛下派来蜀西南的钦差,这里的惨案发生,我罪责难逃。” 他看着徐绩说道:“提前没能预料到这里会发生叛贼屠城之事,廷尉也没能提前查到叛军动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这些叛军来去隐秘,不合道理。” “正常来说,这些叛贼散乱无序,不成建制,不可能犹如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一样懂得隐藏行迹,就算是一支军队,人数能达到那般规模,想彻底隐藏行迹都难如登天。” “这些叛军或许是化整为零散在各处,等到袭击县城的时候聚集一起,可这又有些难懂,为何一群流寇会有如此精密的联络手段?” 叶无坷说到这的时候,眼神里已微微有些寒意。 徐绩沉默良久,点头:“蜀西南的这些所谓世家大户,该死。” 一句话,定性。 叶无坷问道:“明堂的意思是,这些叛军实则并非暴乱的百姓,而是有缜密组织的叛军,是蜀西南一些世家大户指使?” 徐绩点头:“若非如此的话,怎么可能来去无踪。” 叶无坷:“那看来要仔细查一查这些人了。” 徐绩道:“我来之前已经安排人在查了,且已严令,若经查实,无需上报,所有涉及屠杀百姓造成民变的人,格杀勿论,当诛全族。” 叶无坷心里一紧。 这个老狐狸,果然不只是狡猾,还狠。 老狐狸既然敢说出这句话,就说明在他到瑶县之前,蜀西南那些原本还想得以保全的各大家族......怕是已经没了。 叶无坷提醒老狐狸,这里的叛乱连廷尉都没能提前预警,发生之后,连廷尉都没能查清去向,他是想看看这老狐狸的反应如何。 结果老狐狸,早有应对。 一手死无对证,果然是千古以来都好用的招式。 可想而知,在此之前从益州出发来支援叶无坷的队伍,说是被叛军阻拦迟迟打不过来,大概就是去屠族了。 蜀西南这里的大家族,比不得那些真正的一流家族可也底蕴深厚。 徐绩要么是和这些家族暗中有所来往,要么就是早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 一旦回到长安陛下必会问及,不管叶无坷有没有死在瑶县,陛下问,徐绩就必须给答案。 什么样的答案才能让陛下都无从判断真伪? 唯死绝而已。 现在,这些原本还会成为叶无坷平定蜀西南障碍的各大家族应该已经没了。 他被困在这,是徐绩一石三鸟之计。 徐绩算准了叶无坷一定会来,不管多凶险都会来,不是非要在瑶县,只要是发生叛乱,只要是百姓被屠杀,叶无坷就必然来。 所以,徐绩就有时机去把能涉及到他的隐患都抹掉。 这发生在瑶县的惨案,徐绩可能早就知情,甚至......不只是知情。 可老狐狸太懂得如何自保。 “叶千办刚才说,此地发生如此惨案你罪责难逃,可真要论罪,我乃大宁宰相,奉旨坐镇西蜀提调掌管一切军政要务,这罪责,我该在首位。” 徐绩痛心道:“是我判断有误,我一直觉得叛贼要攻打益州,我与叶千办书信往来之中也多次提到这样的判断,现在看来,是我低估了叛贼的穷凶极恶。” “我虽守住益州,保护了益州数十万百姓,可却让瑶县这里的百姓死伤无数......” 徐绩一声长叹:“若被我查清楚了这些叛贼藏身何处,是受谁指使,纵然是违背国法,我也要尽快为瑶县百姓讨一个公道。” 叶无坷看着徐绩这表态的真诚,看着那毫无破绽的表情,稍稍有些失神。 他以为,徐绩会因为瑶县这边死了这么多无辜的百姓而有所触动。 在刚才那一刻,看到徐绩退让一步的时候叶无坷已经觉得徐绩真的有所触动了。 可是这一刻,看着徐绩表态的样子,叶无坷明白了,确定了,徐绩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因为死一些人而有所触动? 所以叶无坷失望了,彻底失望。 在今日之前,叶无坷还觉得徐绩不是无可救药。 徐绩能做二十年的大宁宰相,不该是个这样的人,且事实上,大宁的百姓如今过上好日子也和徐绩关系巨大。 惠民新政是陛下和徐绩以及一群朝臣商议出来的,徐绩亲自推行下去,如果不是他以雷霆手腕,新政推行必然举步维艰。 所以在大宁之内,百姓心中,徐绩是有一席之地的,且这一席之地还十分稳固。 在长安的时候,叶无坷亲眼看到了长安百姓欢迎徐绩回来的时候那份真诚。 所以他一直都判断,徐绩并不是一个救不了的人。 最起码,徐绩拿百姓当回事。 深吸一口气的少年明白了,徐绩只是个贼。 他把新政带来的影响全都偷到自己身上,转换成了光环戴在自己头顶。 他只是个贼。 “叶千办?” 徐绩连着叫了两声,才将失神的少年叫的回过神来。 叶无坷看向徐绩:“明堂,何事?” 徐绩道:“你我该联名写一份奏折,将此地的情况如实告知陛下。” 叶无坷点头:“好。” 徐绩问:“关于瑶县这边的伤亡叶千办比我清楚些,所以叶千办当为主笔。” 叶无坷还是点头:“好。” 徐绩刚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忽然有人从远处跑过来。 急匆匆到了叶无坷和徐绩面前,俯身对徐绩说道:“明堂,出大事了,叛军忽然再次出现,已经血洗了五关县,旧楼县,渠县等地。” “叛军专门选择家境殷实的百姓下手,非但将财产抢夺一空,还极为残忍的将百姓屠杀,尤其是那些世家大户,似乎叛军对其极为仇视,所过之处,是......是寸草不生。” 徐绩脸色一变:“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报信的人立刻回答道:“刚刚接到的消息,叛军似乎是想逃出西蜀,一路烧杀,已经往西南方向去了。” 徐绩立刻看向叶无坷:“叶千办,你我该同往西南!” 叶无坷看向高清澄,高清澄也在看他。 两个人对视的时候,似乎下了某种决心。 第六百三十六章今见功名胜古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星空下,马车顶,风吹少年心,抚动少女心弦。 赶往蜀西南边疆的路上,夜深之际,连续赶路人马皆疲的队伍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可少年全无睡意。 坐在车顶抬头看着星穹,少年再一次想起长安城内那大街两侧的百姓们欢呼着迎接徐相的场面。 不是少年单纯幼稚,是他此前真心觉得,能得百姓拥护爱戴,能推行惠民新政,能在相位上稳坐二十年的人,怎么可能心中没装着天下人? 所以少年心中也始终觉得,徐绩贪权也好,恋势也罢,终究是心怀百姓的人,最起码在大是大非面前不糊涂。 可此时少年才真正懂得,何为政客。 徐绩任由瑶县发生民变,发生百姓被屠惨案,并不仅仅是为他自己把脏污都擦干抹净,还因为所谓平衡。 如果没有这场惨案,徐绩直接对蜀西南的那些世家大户动手怎么都显得目的不纯。 所以他任由那些世家大户的人假造一支叛军,屠杀瑶县百姓,围困叶无坷,以此来要挟朝廷要挟他。 徐绩巴不得蜀西南的世家大户这样做,因为叛军这种东西,你先用了是你的,我后用了也是你的。 如今蜀西南的百姓们谁会相信,屠杀那些世家大户的不是叛军? 叛军可以在瑶县屠杀穷苦百姓,自然也能为了得到更多的钱粮去屠杀富户。 一切都平了,什么账目,什么过往,什么纠缠,一切都平了。 徐绩也让幸存下来的那些世家大户明白,作为宰相,他可以让你们一招,也可以一招就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数千百姓的生死,在徐绩这样的政客面前只是一个分量足够重的筹码。 叶无坷在看星穹,星穹不能告诉他为什么徐绩会是这样的人,但星穹告诉他,陛下为什么要废掉宰相专权的制度。 哪怕陛下是千古一帝,也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才准备好。 因为陛下要面对的,并非只是宰相专权。 陛下要面对的太多了,最难的并非是徐绩这样的人,而是昔日那些与陛下曾并肩作战,等立国之后就变了个人一样的同袍。 叶无坷想到了他的父亲。 那位他到现在不怀念,也不理解的父亲。 唐安臣在大宁立国之前毫无疑问是一柄粉碎旧楚糜烂制度的利刃,是杀死残暴统治的一杆标枪。 可是在立国之后,唐安臣还是变了。 他自己可能还保持着几分初心,可当他的长子唐旭犯了大错的那一刻,唐安臣的选择就背离了他的初心。 越是深切的体会到这些,叶无坷越是能深切的体会到陛下的难处。 陛下曾经说过的话,仿佛就是在叶无坷这样的少年耳边说的一样。 与地斗难,与天斗难,与天地斗终有胜算,与人斗,难上加难,稍有差错,再无胜算。 “我真的很喜欢在无事村抬头看夜空时候能看到的那片星辰。” 坐在他身边的高清澄似乎读懂了少年的内心。 她说:“那是我在长安城里从没有看到过的璀璨和纯净。” 叶无坷道:“可长安城的月,终究会照遍大宁江山的夜。” 高清澄说:“所以陛下说,少年人才大有可为。” 叶无坷心里一震。 他好像开始懂了这句话。 “陛下说,他最想看到的少年有为是今见功名胜古人。” 所以高清澄问他:“为何伤感?”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笑了笑:“不伤感了。” 高清澄说:“如果只靠你自己的力量,也许你只能让无事村的人都过的更好些,如果你再加上亲人朋友的力量,可以让整个镇子过的更好些。” “如果你从那些乱用权力的手里把权力接过来,那你的力量就会无限一样的增长,你看,你现在是西南镇抚使,所以哪怕艰难,你也有了让蜀西南百姓过上好日子的希望。” “走正确的路就不要瞻前顾后的走,只要是对的,就像你在无事村里时候坚守的那样,只要是对的,那就一直往高处走,走到手里权力越来越大,又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说出这些话的高清澄,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少女。 “你今日看到了徐绩的丑陋,便已经触及到了人间最丑陋。” 高清澄说:“所以啊,你看多快,你才离开无事村两年多些就已经快到你能打碎这丑陋的高度了,这是多值得骄傲的事,天下人有几人如你?” 叶无坷再次深吸一口气。 他说:“其实你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到了看破人间最丑陋,也能打碎人间最丑陋的那么高的地方。” 高清澄笑了笑。 她说:“所以,你看,每个人都会因为自己的出身而遇到些麻烦。” 叶无坷微微一怔。 高清澄说:“当你因为自己出身而烦恼的时候,我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出身会带来什么样的烦恼。” “在你还不能明白的时候我强行说这些话,会让你觉得我是一个矫情到造作的女人,我出生就在那么高的地方了,这样的身世能有什么烦恼?” “有啊......” 高清澄也抬起头看向星穹。 “你知道,为什么皇后娘娘一定要让我随她姓高吗?” 她轻声说:“天下有许多人姓杨,可天下姓杨的人和前朝有关的真的不多了,陛下和皇后都可以真的用人不疑,甚至不问性别,可我不能不懂事。” 叶无坷莫名心痛。 “如果是你刚刚离开无事村的时候我和你说这些,你是如此善良的人,一定不会真的觉得我矫揉造作,可也理解不了。” 高清澄看向叶无坷的眼睛:“皇后娘娘说过上天创造男人和女人的时候赐予的力量不同,天给了男人可以征服天下的力量,给了女人可以征服男人的美貌。” “可是女人如果真的觉得能征服男人就够了,那就把自己圈在了一个条条框框里,在过往无数壮怀激烈的故事中,向天下不公挥刀的都是男人。” 高清澄说:“皇后娘娘说,若天下女子也能向天下不公挥一刀,那可真是太帅了。” 叶无坷说:“她一定希望你是那样的人。” 高清澄看向叶无坷:“我是啊。” 叶无坷也笑了,眼神璀璨。 高清澄说:“我因为身世放弃的只是一些明面上的东西,但我从未放弃向天下不公挥刀的志向。” “所以......” 她那漂亮的晶莹如玉的手掌往前劈了一下:“这一刀就是一世,可真是太帅了。” 叶无坷使劲儿点了点头。 “蜀西南的事很大,可再大只是一隅。” 高清澄说:“你在劈开这一隅的时候看到了更该劈开的东西,可千万不要输给别人也别输给我,斩不公这种事,还是自己做最爽。” 这一刻,少年的眼神明亮的如同天上星穹。 与此同时,在长安那座恢弘壮阔的宫殿外,站在殿门前的大宁皇帝陛下也在抬头看着星穹。 “朕一直担心的是大宁稳固之后,年轻一代没有了敢于推翻什么的勇气。” 皇帝看着星穹说:“所以朕一直都在让年轻人去看到那些丑陋的东西,唯有让他们看到了他们才能想尽办法的去推翻这些。” “朕一直有力气推翻该推翻的东西不重要,大宁一代一代的年轻人都有这样的力气和勇气才重要。” “徐绩不是什么推翻了就会动摇国之根本的大害,满朝文武始终都在猜测朕不动徐绩是因为顾虑太多。” “从来不是......朕不动徐绩,是因为朕不希望能动徐绩敢动徐绩的只有朕自己。” 高皇后笑着说:“所以多好,大宁立国二十年,陛下看到了无数年轻人依然有着无穷斗志。” 皇帝也笑了笑:“二十年怎么够。” 他说:“一百年,二百年,五百年......唯有青年多斗志,日月之下是新天。” 高皇后伸手握住皇帝的手:“千古以来,就没有一个你这样的皇帝。” 皇帝道:“千古以来,只有朕一个这样的皇帝可不够,诸国纷争的时候一个都没有,周数百年不曾有,秦一统也没有,旧楚三十二帝还是没有。” “大宁要想长盛不衰就一定要一直有,所以朕让持念在少年时候就离开长安去看天下,将来持念也会这样做,持念的孩子也会这样做。” “也许这样持续两百年后,北疆之外的黑武便不足为虑,这样持续三百年,天下事不外宁事,天下江山不外宁土。” 他说:“朕现在最想看到的是那两个小家伙以及无数个小家伙,在把蜀西南的事解决了之后回到这长安城来,敢于向徐绩劈出那一刀。” 说到这皇帝笑了:“想想看,若真如此,那可真的是太好看了。” 高皇后道:“陛下盼着的,可是徐绩不盼着的,他也去了蜀西南,也会看到陛下想让他看到的,那些小家伙,接下来的路才算真的难走。” 皇帝道:“不然呢,朕只要在,不管是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能给这些年轻人历练的阻碍一定越来越少,徐绩是真的好用。” 高皇后说:“徐绩没了,还会有张绩王绩牛绩马绩,每一代人会有每一代人的历练和阻碍,陛下刚才也说,二百年后才有可能击败黑武......” “每一代都有每一代人的目标,每一代都是今见功名胜古人的少年层出不穷。” 她看向皇帝,陪伴这么多年,她看他的时候,眼神里依然满是崇拜。 “那陛下这千古一帝,可就真的是再有千古也无人及。” 皇帝听到这句话忍不住挺直了胸膛昂起了下巴。 他说:“下一篇下一篇,这话说的......朕都盼着下一篇了,少年人越厉害,越无惧,朕就显得越厉害,越英明......什么千古一帝不千古一帝的,朕又不是图这虚名的人。” 他说:“不过后人要是懂事呢,就刻下来......” 第六百三十七章算我头上 - 天下长宁 - 知白 旨意到蜀西南的时候计划初期的战争已经结束,计划中期的战争还没开始,而此时,距离叶无坷到蜀西南整整三个月。 意思是,将军高真荡平白蒲比计划要早,而且早了不少。 按照大将军庄无敌和高真制定的作战计划,灭掉白蒲王国和诸多反抗大宁的部族需要三到五个月的时间,而高真的十万大军从出征到凯旋,只用了两个月。 高真在白蒲留下五万兵马驻扎,他带着其他队伍返回蜀西南。 陛下似乎是算准了似的,有仿佛天生就有千里眼,能在长安一眼看到蜀西南的战况,将军高真凯旋的时候,旨意送达。 陛下召大将军庄无敌回京,召宰相徐绩回京。 就是没有召叶无坷回京。 送达蜀西南的不只是一道旨意,除了召回两位重臣之外,还有三道封赏旨意。 第一道旨意是给将军高真的,陛下准许大将军庄无敌请辞,由高真接任南疆大将军,因平定西南有功,高真爵进一等侯。 第二道旨意是给叶无坷的。 西南镇抚使,西蜀兵备道总管叶无坷,收服大小锦川有功,剿灭叛乱有功,因西南战事未定,地方民治未平,叶无坷继续留在西南主事。 官职上,改西南镇抚使为西南道招讨使,升为鸿胪寺卿,兼领吏部侍郎。 原鸿胪寺卿关外月已调任礼部尚书。 这些官职看起来都没有特别的,也没有出乎大家的预料。 不管是鸿胪寺卿还是吏部侍郎都是正三品,以叶无坷在蜀西南的功劳得到这样的晋升在情理之中。 虽然提起来每个人都会艳羡不已,毕竟那是个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就已是正三品大员,可没人会觉得以叶无坷的功劳不配晋升为正三品。 除此之外,叶无坷的爵位也从伯爵晋升为三等侯。 这也没有让人觉得震惊,更不觉意外。 让人觉得震惊和意外的,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两个官职。 叶无坷除了领西南招讨使,鸿胪寺卿和兼任礼部侍郎之外,还加东宫少詹事,东宫右率卫将军。 相对来说,这两个官职的官位不如鸿胪寺卿和礼部侍郎高,东宫少詹事和右率卫将军都是从三品。 可这两个官职带给人的震撼,是让人突然就看清楚了叶无坷以后在朝中的地位。 按照道理来说,哪有不在太子身边的少詹事,哪有不拱卫东宫的率卫将军。 这消息传出去带来的震撼,以至于让人们忽略掉了第三道旨意。 第三道旨意是给袁巍升的,原锦棉县县令袁巍升功劳甚巨,直接擢升为益州府治,兼益州府府丞。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这个七品县令就一跃成为正四品高官。 如今这西蜀道还没有道府大人,也没有道丞大人,所以这正四品的益州府治就相当于总理一道事务。 这消息本该最让人震惊,就因为叶无坷身兼东宫少詹事和右率卫将军,让这足够让人震撼的消息,毫无波澜。 大宁立国以来都没有这样擢升官职的人,数月之内连升六级。 蜀西南的人都在说,陛下这是要把整个西南的生杀大权全都交给叶无坷了。 谁都知道袁巍升这个人是叶无坷一手提拔起来的,是叶无坷的亲信。 现在,叶无坷在前边坐镇,袁巍升给他坐镇后方,西南还有什么人是叶无坷不敢动的,还有什么事是叶无坷不敢办的? 就在西南的地方官员准备向叶大人道贺的时候,却听闻叶大人已经离开此地。 他人已在白蒲。 白蒲的整个面积大概与西蜀道相当,比西蜀道稍稍大一些。 不出意外的话,这里一定会设置道府。 作为如今大宁西南的最高官员,在大宁战兵已经征服的新的疆域上叶无坷必须要来。 朝廷肯定会新派过来许多官员,会尽快让白蒲这边趋于稳定,在此之前,这里的稳定就由叶无坷在掌控。 这位大宁最年轻的正三品大员还是习惯了穿他那件黑色锦衣,而非紫袍。 白蒲的都城叫阳晚城,不知道是因何得名,不过听起来,这名字就不是很吉利。 高真将军征服白蒲之际,对于白蒲皇族和反抗的贵族的态度极为强悍,谁反抗,灭谁的族。 叶无坷到阳晚城的时候才真正领会到了这种灭国之战的惨烈,阳晚城城门都坍塌着,城内的建筑有半数被焚毁。 站在城门口,叶无坷看了看城内的残垣断壁满目疮痍,没打算进城。 这让迎接他的人全都有些猜不着这位新贵的心思,一个个的都紧张兮兮的看着他。 “若起一座新城大概需要多少银款?” 叶无坷随意问了一句。 原高真军中主簿,如今留守阳晚城的官员赵晋日吓了一跳:“若是重新修缮阳晚所需就要千万之巨,再造一座新城,规模若与阳晚相当,只怕用银难以估算。” 他看向叶无坷道:“原址再建还好些,拆掉的物料基本上都能用到,若选新址,离此地再远些,运送物料就是大笔消耗。” “大将军虽然将灭白蒲所获取的钱款半数留在阳晚,但这笔钱第一用处是稳定民生。” 赵晋日道:“现在若不让白蒲的百姓们吃饱饭,民变是早早晚晚的事。” 他看向叶无坷:“若再征召白蒲百姓做苦力,民变怕是要来的更快更凶。” 叶无坷道:“你的意思是,直接把征战所获的银款拨下去发给当地百姓?” 赵晋日道:“这是最快的稳定民心的办法。” 叶无坷道:“给他们发银子,就算把钱都发下去,折算到每个人手里,平均下来连二三两都没有。” “指望着朝廷拨款?别说陛下答应不答应,户部的大人们不可能同意,如果陛下真要下旨从国库往这边拨款,户部的大人们就敢站在未央宫撞柱子。” 叶无坷看向赵晋日:“你该知道,外人终究是外人,没有几十年的沉淀,没有几十年的融合,光我们说的再好听,这里已是宁土所以这里的百姓就是宁人,但没用。” “直接把银子发下去,这里的人就会觉得大宁为了稳定他们,安抚他们,就会一直发银子,这几两花完了,他们还会等着大宁发,大宁不发他们就要,要不来就闹,闹不好就打仗。” 赵晋日因为这位新贵的话而紧张起来。 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言谈之中已有慑人之威。 “哪有那么便宜,大宁疆域之内的百姓与大宁同经历困哪,从穷困潦倒到现在蒸蒸日上,好日子都是自己努力来的,凭什么白蒲这边的人就给他们发钱?” “从白蒲得来的银子是我们该得的,因为白蒲在此之前与大宁敌对,杀害大宁边民,侵吞大宁边疆,这银子我们拿来了,那就是大宁的银子。” “至于国库的银子,更不可能分给白蒲人,他们没资格拿。” 叶无坷看向赵晋日:“得让白蒲人知道,得到什么就得付出什么,平白无故的,哪有钱给他们分。” 赵晋日有些紧张的说道:“可......若是尽快安抚民心,下官担心的是各地都会出现小规模的叛乱,留守白蒲的战兵不过五万,真要是各地都有叛军作乱,难以收拾。” 叶无坷道:“你是害怕白蒲人死的更多些,还是害怕自己留守在白蒲因为白蒲人死的多了些会丢了官职?” 这话把赵晋日问的一愣。 赵晋日小心翼翼的问:“下官,下官没有理解部堂的意思。” 如今被人尊称部堂,叶无坷都觉得有些新鲜。 “那我就说的仔细些,但只说一遍。” 叶无坷道:“白蒲人是敌人,在今日之前一直都是敌人,敌人不会因为你打赢了他们的军队,占领了他们的土地,马上就变成了顺民,变成了大宁的忠义百姓。” “你想用银子哄着敌人不闹事,那最终的结果就是没银子了他们会一直闹事。” 叶无坷看着赵晋日说道:“你在战场上会给敌人发银子吗?” 赵晋日立刻摇头:“当然不会。” 叶无坷道:“既然不会给敌人发银子,那你为什么就相信,刚刚被你们在战场上杀死了的那些敌人的家人,朋友,亲眷,就会因为领了你的银子而不闹事?” “大将军征服白蒲杀敌数十万,剿灭了白蒲皇族贵族,算起来又有数万人,所以白蒲之内,论起来谁家没死人?谁家没死个亲戚朋友?” 赵晋日衍射逐渐亮了。 叶无坷道:“他们愿意闹事,那他们得到的就是屠刀。” 叶无坷不打算进阳晚城。 他站在这,看着废墟。 “我刚才说过了,不要以为敌人可以靠银子收买,你给的再多,他们也恨你,你也别指望你发了银子他们会感激你,若这样想,那你不适合留在这做官。” “我就要再造一座新城,而且不是在旧址重造。” 叶无坷让人将地图铺开。 他指了指一个位置:“这里建新城,南侧地势有险可依,北侧一马平川,这里已是大宁疆域,南侧才有外敌,北侧没有,所以南侧是防御为主,北侧是通路,地势平坦,先造城后修路。” “这一项举措,就能征召数十万人干上十年,别说银子......征召来的人有饭吃,不来的死,干十年也就听话了。” “让老弱妇孺种田,所得的粮食用于苦力吃饭,让种田的有饭吃,干活的有饭吃,这就是大宁对敌人最大的善意了。” “战争所获的银子全都用来建造新城,修缮南部边关,往大宁通路,不够就朝白蒲的富户要,白蒲人人平等,是壮丁就要干活,富户的,可以拿银子免征徭役。” “就当我心狠,这片土地前十年就要穷苦,就要严苛,就要把他们驯服到学会听话,把白蒲的富户榨干,把带着仇恨的壮丁体力榨干。” “大宁十年内不会给这里拨款一文钱。” 叶无坷道:“十年后拨款不拨款,要看十年后长起来的新一代顺从不顺从,不顺从就继续榨干,一代不行就两代,两代之后再让他们做宁人。” 叶无坷转身。 “先让他们记住两点,不听话死,听话能吃饱,至于富裕日子......暂时别想了,白蒲人不是一直都有换地而居的打算吗,想换去大宁西南,那就让他们知道,大宁西南的百姓也可以来这里,他们种不好的土地,大宁的百姓可以种好。” 赵晋日听了这些话,心都一下一下抽紧。 可就是......想干。 特别想干。 叶无坷道:“死多少人都不必怕,不管我在这还是不在这,将来是留在西南做官还是回到长安任职,这里因为不听话而死的人都算在我头上。” 第六百三十八章要行义举!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在白蒲所下达的政令,一旦大范围的传播出去必将引起口诛笔伐。 可少年似乎并不在乎这件事会带给他什么样的影响,也不管这是不是和他历来善良的传闻背道而驰。 他没有走进那座残缺不全的阳晚城,或许是因为他觉得在白蒲就不该还有都城。 朝廷关于白蒲划分道治的消息传达下来之前,这里就依然属于驻军管制。 白蒲的很多人,尤其是那些富户,都在等着朝廷划分道治的旨意到。 因为一旦这划分道治的旨意到了,地方官员就会明确。 地方官员明确,地方政策就会明确,作为临时主官,叶无坷颁布的这些法令就会成为过去式。 为此,不少白蒲这边的富户不计代价的派人往长安那边打探消息。 甚至带着巨资往长安赶,能接触哪位大人物就接触哪位大人物。 只要能起到作用,花多少钱都可以。 他们希望长安城里的那些大人们,尽快促成白蒲划分道治之事。 看看吧,这就是转变。 叶无坷的政令颁布之前,白蒲人高呼着要平等的口号,他们要求大宁驻军分发钱财,分发粮食,甚至分发房屋和田产,还有过分的要求把皇宫财物都分了的。 叶无坷的政令一下,他们不敢再高呼这个了,只盼着朝廷再派钦差来,把那该死的恶魔一样的叶无坷替换掉。 传闻,白蒲这边的暗道势力将叶无坷的人头已经标注到了百万两。 别说白蒲,大宁立国二十多年来,暗道江湖势力人头榜上也没谁能达到这么高的标价。 当然也有人另辟蹊径,悄悄的来,试图求见叶无坷,表示愿意将家产捐给叶大人,只求叶大人放他们一家离开白蒲。 这当然只是一种试探,只要叶无坷真的接受了,那很快,白蒲的富户就会大规模的逃离。 富户逃离,穷苦人留下继续受苦,白蒲马上就会陷入混乱。 叶无坷对此的反应是......给钱就要。 甚至明码标价。 只要想逃离的,只要愿意拿出身价的一半来就可以。 于是,极为壮观的场面出现了。 成车成车的金银财宝运到叶无坷的临时驻地,一开始这些白蒲富户还想隐蔽些,后来唯恐落于人后哪里还有心思隐蔽,全都疯狂的往叶无坷住处送钱。 最多的一天,往叶无坷临时驻地去的马车绵延好几里。 接了银子之后,叶无坷当场翻脸,一点人性都没有。 他下令严查,这些愿意捐出一半家产的,马上就去查封另一半,如果查出来的比捐出来的多那就是欺骗钦差,全族财产充公,全族服徭役去造城修路。 只这一件事之后,叶无坷在白蒲暗道势力人头榜上的标价又翻了一倍。 整个白蒲的富户,怨声载道。 在很多人都以为这里马上就要发生哗变的时候,却没有想到白蒲这边的普通百姓居然对那些富户没有一丝同情,甚至,听闻消息之后恨不得载歌载舞。 白蒲人也没有想到,他们期盼已久的平等不是他们成为豪门富户,而是豪门富户的人跟他们一起去当苦力。 这消息是压不住的,况且叶无坷也一直都没想过要压住。 很快,长安城内关于叶无坷在白蒲的所作所为都传开了。 又一日早朝。 刚刚才回到长安的宰相徐绩半眯着眼睛站在最前边,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他好像孤独且悲凉。 别人知道不知道徐绩不知道,徐绩自己知道。 回到长安之后他才发现,他确实孤独且悲凉了。 原本和他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朝臣在他没在长安的这段时间内,告老的告老,病退的病退。 他根本不用仔细去看少了谁,哪怕他眯着眼睛似乎半睡半醒,他也能轻而易举的察觉到,这满朝文武看向他的眼神都是什么样子。 有几分心慌的看他是为了寻求安慰,有几人彷徨的看他是在寻找破绽,有几人幸灾乐祸,看他不过是想多几分乐趣。 他都一清二楚。 原本,徐绩在朝堂上的发言人是礼部尚书。 这次回来,站在礼部尚书位置上的人已经换成了关外月。 这个小人物,这个曾经根本入不了徐绩法眼的小人物,竟然擢升的如此迅速。 这才多久? 所有人都盯着叶无坷平步青云啧啧称奇,也有人因为袁巍升被提拔而感慨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却好像忽略了,关外月两年连升了多少级? 关外月回长安的时候不过五品,现在一身紫袍。 提升速度快的吓人,所以毫无疑问,这位,将来也必是内阁一员。 今日早朝要商议的,就是徐绩昨日才刚刚递上去的奏折。 徐绩认为,要想让白蒲那边迅速安定下来,当务之急就是划分道治,细分府治,尽快安排官员过去安顿民生接管政务。 奏折递上去之后陛下并没有批注,而是下旨说今日在朝会上商议此事。 “昨日徐相上疏。”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此时开口道:“提及白蒲划分道治一事,这是大事,朕想着该由诸位商议一下再定。” 说到这,皇帝看向徐绩:“徐相,你先说?” 徐绩俯身行礼,然后出列说道:“臣以为,白蒲如今已是大宁疆域,若不尽快划分道治,外人就会觉得白蒲还不是大宁疆域。” 他的话刚说到这,礼部尚书关外月,这个本该秉持礼仪为重的人却很没礼貌的打断了徐绩的话。 “徐相。” 关外月微微俯身问道:“徐相说的外人指的是?” 徐绩看了关外月一眼,他能感觉到满朝文武都在看他。 今时今日,如果他压不住关外月,那以后他这个宰相在朝堂上就真的没有什么话语权了。 “关部堂似乎有些急于表达意见?” 徐绩淡淡道:“那就请关部堂先说。” 关外月道:“徐相见谅,刚才我一时失神没有听清楚徐相的话所以出言询问,并非是我有话要说。” 他又转身朝向皇帝那边:“臣在朝堂上失神,请陛下惩处。” 皇帝问:“若是说不出个失神的理由,朕当然要惩治你。” 关外月俯身道:“臣昨夜,一夜未眠。” 皇帝:“这好像不是什么理由。” 关外月此时站直身子:“臣昨天落日时候,收到了叶部堂从西南送回来的一份清单。” 他从怀里取出来一个本子,打开:“这份清单臣看了之后便夜不能寐,这是臣摘取的一部分,现在就念给陛下听听,也请诸位大人听听。” “这份单子,是叶部堂派人仔细调查,从大宁立国初年开始算起,所以很长,整份清单臣一会儿呈递陛下。” 关外月道:“臣摘抄的这部分,是去年一年西南边疆边民损失。” “去年一月,白蒲袭击边民十四次,屠杀百姓三百六十二人,焚烧房屋上百间。” “去年二月,白蒲匪寇假扮难民产妇向大宁边疆哨卡求援,导致出去协助产妇的边军十余人被杀,尸体被白蒲匪寇悬挂,焚烧。” “到去年三月,白蒲富户通过各种手段收买拉拢蜀西南地方官员,甚至直接安插白蒲人为地方官员,导致蜀西南土地上万亩流失,成为白蒲人的财产。” “只去年三月间,被驱离自己土地的大宁边民就有上千人,整村整村的土地,成为白蒲人的庄园。” 此时徐绩出言打断了关外月。 “关部堂,你说的这些和白蒲划分道治可有关系?” 徐绩是个很讲规矩的人,最起码在明面上很讲规矩。 他不喜欢别人打断他说话,他也不会随便打断别人说话。 如果是以前,自然有他的人帮他出言。 现在他自己出言的样子看起来不怒自威,可却真的有几分势单力薄。 以往别人若是对他稍有不敬,自有那位礼部尚书为他出言驳斥,现在,礼部尚书还在,只是已换做他人。 关外月客气的问道:“徐相是对我所说的这些内容有什么看法?” 徐绩看似淡然的说道:“我对关部堂说的事也很看重,但此时朝堂上要议论的是白蒲划分道治的事,关部堂所言重要,划分道治的事亦然重要,陛下定下议题,我们做臣子的该在议题上好好说话。” 关外月依然客气的回答道:“是陛下问我为何失神,我只是在回答陛下的话。” 徐绩微微皱眉。 关外月道:“不过,确实是我的话说的太长了些。” 他把本子合起来:“这样吧,我就说个总数......去年一年,大宁西南一带死于白蒲之手的边民,总计两千七百三十三人,损失的财产,只田地一项就不止千万之巨。” “或许是因为白蒲人早早得到了大宁要南征的消息,臣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能得到消息,但他们想出来个换地而居的策略,去年尤甚,臣看了这些数目只觉触目惊心。” 他看向徐绩:“徐相,我的意思是,划分道治当然是重中之重,但非当务之急,比划分道治更着急的,是查一查西南到底有多少国土通过变相手段沦为他族的私产,有多少白蒲人,经过变相手段竟成大宁合法百姓。” “这些事理不顺查不清,白蒲那边就没法真正的以法治理。” 他转身看向皇帝:“臣以为,既然要划分道治,就该让白蒲人回到白蒲去,总不能让那么多窃据大宁西南疆土的白蒲人,就真的成了大宁百姓。” “在白蒲人没有全都回到白蒲之前,在西南土地没有彻底清查干净之前,白蒲划分道治并非加快让白蒲稳固,反而会让大批有罪之人获得合法身份。” “白蒲人的罪,在白蒲治。” 关外月道:“臣请......暂缓议定白蒲划分道治之事,由叶部堂在西南仔细查一查之后再说,最起码,也把沦落到白蒲人手里的大宁国土都清查出来。” 皇帝看向徐绩:“徐相?” 徐绩犹豫良久后俯身道:“臣以为,关部堂的话在理,但还需一个时限,划分道治的事确实是重中之重,若无时限,白蒲那边也难以安置。” “新得的疆域尚大于西蜀道,所需地方官员至少上千,拖延的久了,难保地方上不会出现什么大乱子。” 关外月道:“叶部堂在西南,出了什么大乱子,我与他虽同出鸿胪寺,但也要参他一本。” 皇帝看了关外月一眼,关外月一脸正义。 皇帝扫视朝臣:“还有谁想说说?” 无人出列。 皇帝道:“既然如此,那就让叶无坷在西南先把事情都查清楚,至于时限......朕看就先由着叶无坷。” 徐绩想忍住,但没忍住。 他俯身问道:“若叶无坷查上十年,难道白蒲就十年不置道府?此前叶无坷上疏说,先修道治城再设道府,那道治城若修上十年......” 皇帝看了他一眼。 “修一座道治城都要十年的地方要道府衙门也没什么用,十年修城修不好,还修不好人?” 皇帝道:“议别的事吧。” 朝中想参叶无坷在西南残暴不仁的那几位,硬是没敢把奏疏拿出来。 十年不设道府......这是陛下今日亲口说的,就算是徐相,以后再提起此事的时候都要斟酌。 十年啊,白蒲得死多少人? 想起关外月刚才说到的那些惨事。 不少人觉得十年好像也不过分,甚至还有些少了。 就在此时,一位老臣出列。 这位老臣向来以仁善著称,多年来,他也一直要求陛下以仁善治国。 “陛下!” 老臣出列大声说道:“臣以为,叶部堂在白蒲用白蒲人造城修路大不妥!用十年时间,让白蒲人学会听话的举措更是惨无人道!” 皇帝看向他:“许老有何良策?” 老臣大声说道:“请陛下召回叶无坷,派老臣前往白蒲。” 皇帝笑问:“不是不可以,但你还没有说你打算如何治理白蒲?” 老臣更加大声的说道:“要行仁义之举!不可滥杀无辜,臣到白蒲之后,势必将白蒲灭族,一个不留,然后将西南百姓迁至白蒲,如此才是对大宁百姓的仁义之举!” 徐绩:“?????” 关外月:“!!!!!” 皇帝:(¬_¬) 见皇帝不说话,这位老臣跪地不起:“请陛下准臣去白蒲,臣要在白蒲清理出一块干干净净的土地由我大宁百姓安居乐业!” 皇帝:“扶许老回家休息......” 第六百三十九章西南局势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不得不说的是白蒲这边的气候真的比北方要好许多,就算感觉再热,再晒,只要你走进一处树荫就一定会迎来一阵凉风习习。 但也有一样不好,别多了,被太阳晒伤半日,第二天皮肤又红又疼。 大宁南征白蒲,这里的太阳对大宁战兵造成的伤害,都比白蒲兵抵抗的时候要成的伤害要大些。 如果皮肤嫩一些的,在这里不做好防晒也许半日就能晒的爆皮。 这里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好吃的水果多,其中七八成叶无坷在北方都没见过。 叶无坷心细但还真不是他最先发现晒伤问题的,最先发现这个问题的是余百岁。 当然,最先感受到太阳晒伤问题的也不是余百岁,而是小狼。 余百岁是个很细致的人,特别细致,有些时候细致到让人觉得没什么必要。 “师父,师父师父!” 余百岁急匆匆从门外进来:“这里的太阳真的是太毒了。” 正在处理公务的叶无坷抬头看他:“怎么说?” 余百岁端起水杯先灌了一气,然后一本正经的说道:“咱家小狼在长安的时候,你有没有仔细看过它屁-眼儿?” 叶无坷:“......” 余百岁道:“没看过?我看过,小狼在长安的时候屁-眼儿是红的,在白蒲这边才几天啊,你猜怎么着,黑了!” 叶无坷:“......” 余百岁继续说道:“不过你得管管它,它越来越放肆了,居然连自己人都想咬。” 叶无坷放下笔,觉得这事确实得认真对待:“怎么回事?” 余百岁道:“它刚才就要咬我。” 叶无坷问:“莫名其妙的就要咬你?那确实得管管。” 余百岁:“也不是莫名其妙吧,我看它屁-眼儿都晒黑了,觉得一定会晒伤,怕它难受,给它抹了点清凉油。” 叶无坷想捂脸。 站在叶无坷旁边的三奎叹道:“它就是咬死你都不冤枉。” 就在这时候二奎和大奎从外边走进来,二奎一边走一边问:“小狼是怎么了?是不是病了,是不是生虫了?” 叶无坷:“又怎么个事儿?” 二奎:“它为什么一直想舔它自己屁-眼儿啊,是不是痒啊。” 叶无坷:“......” 大奎:“不一定,也可能就是想舔。” 二奎:“那不可能,根本舔不着!” 大奎:“人舔不着,狼能舔不着?” 二奎:“舔那玩意儿有什么用!” 大奎:“狼又不会用爪子挠挠!” 二奎:“那也不能用舌头挠挠!” 余百岁:“恶心!” 叶无坷:“出去......” 余百岁:“听到没有,出去!” 叶无坷:“都出去!” 余百岁:“......” 三奎哈哈大笑起来,他这么不爱笑的人乐的腮帮子都有点疼了。 “说正事吧。” 余百岁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折叠的整整齐齐的纸条递给叶无坷:“廷尉刚刚送回来的密报,有些不老实的白蒲贵族打算闹事。” 叶无坷道:“转交给赵晋日处置就是。” 余百岁:“这事儿交给我去办就好了,最近屁都快闲出来了,廷尉打探来的消息是这些人打算凑一大笔银子雇高手杀你,我去看看怎么个事?” 叶无坷看向大奎二奎三奎,三个人都是一脸期待。 自从到了白蒲之后,叶无坷整日都忙于处置公务,他们四个确实显得有些闲,小土司褚绽染干脆趁着没事回彩衣族去了。 “那三奎哥你和百岁去一趟,调一队廷尉跟着。” 叶无坷看了看那张纸后说道:“地方距离陆侯领兵驻扎的地方不远,你们顺便去拜访陆侯,告诉他,我忙完了这几日就过去找他。” 陆昭南领兵数千驻扎在距离叶无坷驻地大概六百里远的地方,那边局势更为复杂险恶。 战兵在白蒲这边其实每日都不闲着,不想坐以待毙的白蒲贵族始终都在组织反抗。 他们已经知道大宁不会容许他们如以往那样舒舒服服的活着,走又走不掉,跑也跑不了,想收买叶无坷又根本没可能,所以他们最近频繁的闹事。 叶无坷当然希望他们频繁闹事,只有他们闹事大宁战兵才能清剿。 对白蒲这些贵族的处理态度,显然和陛下对大宁之内的那些一流世家不一样。 那些世家大户只要听话,只要不过分,那他们就能一直当大宁的钱袋子,大宁不会一次把他们掏空。 可白蒲这边的贵族留着没用,一次掏空最好。 可要一次掏空又不能次次都师出无名,逼着他们造反最好。 陆侯率军所在的位置极为重要,是白蒲第二大城市仰夜。 仰夜城有近十万人居住,经历大战之后城市遭受了一定破坏,不过相对来说还算完整,主要是因为仰夜城里的贵族投降的比较快。 仰夜城内龙蛇混杂,除了大大小小的部族混居之外,还有不少当初从中原逃过来的人。 这些人,有的是犯了案的逃犯,身份复杂,山匪,独行大盗,江湖杀手都有。 还有一些旧楚时候就避难过来的中原贵族,他们现在也一样是人心惶惶。 白蒲都城阳晚城已经被叶无坷废掉,仰夜城里的人倒是不担心城被废掉,他们担心自己被废掉。 军中廷尉查出来仰夜城内有人试图造反,消息就是陆侯派人送过来的。 叶无坷本想是把修建新城和修路的事安排妥当之后就赶去仰夜拜访陆侯,局势太过复杂所以没能马上成行。 余百岁听了之后顿时开心起来,拍着胸脯说道:“放心,事情交给我保证办好。” 三奎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着他,大概是不理解余百岁拍着胸脯说话为什么是拍他的。 叶无坷道:“仰夜局势复杂,陆侯手里大概有三千六百战兵,还要分别驻扎在城内城外,城中驻军不过一千二百......” 他很郑重的交代道:“到了仰夜之后不要急着去查办那些叛贼,以免逼迫他们提前动手,我在几日前就已经让赵晋日调五千战兵往仰夜那边支援,最快也要七天左右,你们到了可以暗中查探,切不可打草惊蛇。” 余百岁点头:“明白!” 叶无坷:“你确定?” 余百岁:“当然确定,我到了仰夜之后就先暗中走访一下当地特色产业,了解一下当地人的深浅。” 叶无坷:“?????” 他看着余百岁:“你去可以,别把三奎哥带坏了。” 余百岁:“放心,我不带三奎去。” 三奎觉得去不去查这个案子倒也不是什么很在乎的事了。 叶无坷从柜子里取出来一个包裹:“这是我配出来的一些药,白蒲这边毒虫太多,你帮我带给陆侯。” 余百岁接过来,然后伸手:“经费。” 叶无坷:“什么经费?” 余百岁:“深浅经费。” 叶无坷:“......” 余百岁:“别说没有啊,我知道赵晋日赵大人已经把款项都移交给你了,你这些日子搜刮白蒲贵族得来的银子都能堆成一座小山!” 叶无坷笑了笑:“领去吧,开个条子。” 余百岁俯身一拜:“多谢师父,我到了仰夜城里一定帮你挖掘的深一些。” 他拉了三奎一把:“走走走,咱们赶紧走,免得夜长梦多。” 三奎看向大奎二奎:“守着姜头。” 大奎:“呸!你自己跑了。” 二奎:“呸!” 三奎和叶无坷又交代了几句,跟着余百岁领钱去了。 叶无坷起身走到地图前仔细看了看。 他所在的地方叫土房寨,是修建新城的选址。 从私人感情上来讲他到了白蒲第一件事就该去拜访陆侯,可作为在西南的主官他就必须先把大事都安排妥当。 白蒲这边五万边军并不稳妥,随时都要面对战争,出了任何闪失,都是他的责任。 土房寨这个地方很特殊,从这往南是连绵山脉,只有少数几条路可以走,都是峡谷,只要在峡谷里修建城关,皆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从土房寨往北一马平川,是白蒲这边的沃野良田,从这修建一条直道往蜀西南,将来战兵从蜀中往白蒲过来就能节省一倍的时间。 修路造城,至少要动员数十万白蒲当地壮丁,如果管理不好,一样可能引发哗变。 而陆侯所在的仰夜,就在土房寨的那边,要去仰夜就要穿过峡谷,走几百里难行的道路。 仰夜是白蒲最南边的大城,距离大宁原本的边疆也最远。 所以当初那些流寇逃犯和旧楚贵族,才会选择到仰夜那边躲避。 “大奎哥。” 叶无坷看向大奎说道:“让人去把赵晋日请来,我们得加快一些进度了,白蒲的事解决完,我就要想办法把陆侯劝回家去。” 大奎应了一声:“我这就去。” 二奎:“那我有事吗?” 叶无坷道:“没事。” 二奎:“那我看看小狼去。” 叶无坷:“你其实也可以有事,不如去买点肉吃?” 二奎:“那我买点肉吃再去看看小狼。” 叶无坷笑了笑,视线再次回到地图上。 时间过的是真的快,如飞梭一样。 自从上次和苏豆子分别已有数月,也不知道那个小丫头在白蒲这边日子过的习惯不习惯。 一想起来,叶无坷脑海之中就浮现出那张白嫩嫩肉嘟嘟的小脸。 还是得尽快安排好,然后把陆侯和苏豆子都送回长安,陆侯年纪大了,又不服老,白蒲这边又是多事之秋。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廷尉进门。 “部堂。” 廷尉俯身道:“刚刚有长安送来的急报。” 叶无坷伸手拿过来看了看,然后忍不住笑了笑。 因为大哥叶扶摇带兵突袭突玉浑大营,又突袭了突玉浑王庭,导致突玉浑那位想大有作为的国王大为恼火。 可是他妻子和母亲都被叶扶摇生擒,如今在大宁为质,他又不敢贸然动兵,所以只好请求大宁准许他派遣使团来商议。 他的国书递交到了长安之后,被陛下发落回来。 陛下说,大宁的鸿胪寺卿在白蒲,如果突玉浑人想商议什么事不必派人来长安。 十之七八又是那位突玉浑世子沿芒来,一想到那家伙叶无坷就不由自主的笑了笑。 也不知道再见面,沿芒会是怎样一副嘴脸。 突玉浑人的雄心壮志,被叶扶摇两次突袭打的细碎,正如要做悍匪的孩子,被母亲两个大嘴巴子扇没了悍匪梦一样。 这次谈判,对于突玉浑来说比比挨了两个大嘴巴子还要难受。 在蜀中沿芒逃的快,回去之后的日子也未必好过。 这次再谈不好,他就更不好过了。 第六百四十章白衣僧与万物生 - 天下长宁 - 知白 仰夜城在白蒲南部,距离白蒲南海岸也就还有二三百里。 对于大宁来说,打下白蒲也就意味着多了一个出海口。 好的一面是,可以打通往南海之外的新的海运路线,建立新的商业往来,对于粉碎黑武在政治和商业上的封锁有着巨大意义。 不好的一面是,白蒲这边历来都控制不了海盗猖獗。 仰夜城的特殊之处在于,这里是白蒲第二大城市也是白蒲最大的贸易城市。 这里不仅仅是有许多当地部族控制的势力,还有旧楚势力,江湖势力,西域诸国商队的势力,以及来自南海之外的其他国家的势力。 仰夜城被破坏的规模不大,是因为仰夜城在大宁战兵到来之后很快就选择投降。 城中被破坏的地方也和战争无关,多数都是当地那些暗道势力和流氓地痞趁乱劫掠造成的。 来自南海之外的几个国家的商队联合起来控制了仰夜城的海贸市场,这些人,明面上是商人,暗地里是海盗。 跟他们做生意,运往海外的货物多数都会被他们黑吃黑,然后说是被海盗劫走了,实则是被他们自己吞掉。 这些人真的狠厉,杀人不眨眼,有些时候,押送货物的整支商队和护卫到了大海上会被他们全都干掉,沉尸海底。 在海贸生意上,在仰夜城内没有人能与他们抗衡。 但世事无绝对。 西域诸国的商人在仰夜城里也联合起来,如果海外诸国的货物想送往西域赚钱就离不开他们。 海外诸国劫掠他们的货,他们就能在陆路上把海外诸国的商队杀个干干净净。 双方都狠,又谁都离不开谁,所以反而造成了一种貌似和谐的局面。 但这两个势力都不怎么敢招惹中原人的生意。 不管是海外诸国的生意还是西域诸国的生意,最大的市场当然还是大宁。 黑武人试图全面封锁大宁对外贸易,仰夜城就是海外诸国想从大宁赚钱的中转站。 他们把货物运送到仰夜,通过白蒲人或是西域人再转买到中原。 可是自从楚国灭亡之后,大批的旧楚贵族和商人以及当初依附于旧楚的江湖势力南迁,仰夜城的势力划分就出现了变化。 白蒲人想做往中原去的生意几乎没可能,当地暗道势力,陆运势力,甚至正经商队,都被中原来的势力彻底打压下去。 西域人也好,海外人也罢,他们要想赚中原人的钱,就必须和中原人合作。 至于仰夜城本地人的势力反而被打压到只能经营一些见不得光上不得台面的小生意,就连收保护费这种事,也逐渐被三大势力瓜分。 海外诸国在仰夜城里成立了的商会叫海生会,如今加入海生会的已有六个国家的商人团体,再加上来路不明的海盗,在仰夜城内拥有超过两千人的队伍。 他们所霸占的区域主要是仰夜城的南城一带,在南城,当地人生活也要仰人鼻息,看他们的脸色。 西域人的势力在仰夜城名为万驼商行,主要控制的区域是西城一带。 万驼商行的队伍很散乱,但人数更多,西域人很喜欢海外的商品,转卖到他们本国一本万利。 仰夜城最繁华的中央区域以及东城都在中原人的控制之下,没有人知道中原人在仰夜到底有多大的势力,但历次交手,中原势力从未败过。 本地贵族势力控制着北城。 四方势力在仰夜城里相对还算平衡,大部分时候谁也不会主动招惹谁。 不过随着宁军驻扎在仰夜城,这里的暗道势力都低调起来。 一开始,最先想试探一下大宁战兵反应的是海外诸国的海生会,想给陆侯一个下马威。 他们先是派人给陆侯送去了价值不低于十万两银子的礼物,希望陆侯能帮他们仰夜城做到一家独大。 陆侯把礼物收了,转手就换成银子分发给手下的士兵们。 海生会见陆侯收了礼物,就要求陆侯出兵镇压其他势力。 或许是稍有出言不逊,陆侯微怒之下,战兵对海生会的地盘来了一次清查。 凡是不合规矩的生意被战兵扫了个干干净净,海生会损失惨重。 其他三股势力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时机,在战兵扫荡了一遍之后他们也联手又把南城扫荡了一遍。 以至于海生会的地盘锐减,只能勉强控制着海贸市场。 吃了一次大亏的海生会并没有就此害怕,他们连续多日从海上着急力量,大批海盗进入仰夜城,准备重新把地盘夺回来。 但他们也不敢再招惹陆侯。 当然,只是明面上不敢招惹。 在战兵扫荡了南城之后,陆侯在人头榜上的标价就到了三万两。 来自中原的势力在仰夜城有个根基之地叫永乐号,是仰夜城内最大的商行。 仰夜城内最繁华的一条街都属于永乐号,不仅仅是生意属于永乐号,地皮都是永乐号的。 在陆侯代表进驻仰夜城之后,永乐号的生意就变得干净起来,陆侯都没有主动施压,永乐号自己就开始主动约束下边所有生意。 旧楚逃出来的人随随便便就可以把仰夜城里其他势力打压的没有抬头之日,可他们还没膨胀到忘了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 是为什么逃出来的。 永乐号低调,但也不是一点儿底气都没有,他们只是不想招惹大宁战兵,得罪一位战兵将军的代价是什么他们很清楚。 但永乐号之所以能在仰夜城内一家独大,是因为他们在城外还有力量。 当年旧楚战败之后,蜀西南的一支楚国府兵大概五千人左右被宁军击败逃入深山。 这支府兵的将军叫谢虞卿,当时领兵与宁军交战正年轻锐气,以为仗着自己一身本事麾下五千精锐,能在西蜀将从无败绩的宁军击败。 结果打下来连输了三仗,五千人的队伍只剩下不到三千人。 这还是因为他领兵能力确实强,稍有不慎,第一次战败的时候这五千人就全军覆没了。 没办法的谢虞卿带着残兵败将以及残兵败将的家眷,总计一支万余人的队伍开始长途跋涉离开西蜀。 进入白蒲之后,避开了白蒲当地的军队,迂回作战,最终成功到了仰夜城。 谢虞卿的军队没有打赢大宁战兵,却在仰夜城这一带大杀四方。 几年之后,谢虞卿的队伍已经达到了两万余人,在仰夜城外的显圣山修建了规模庞大的山城。 显圣山城内,军队和家眷加起来能有近十万人。 规模这么大的队伍要想生存,当然不能只靠自己种田打猎。 谢虞卿的队伍陆续接管了白蒲南部的所有不合法的生意,其中最赚钱的当然还是黑膏。 在显圣山内外,种植的黑膏可能有几万亩。 经过二十年发展,现在谢虞卿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整个白蒲南半部。 仰夜城内,规模最大的青楼都城都是谢虞卿的生意,永乐号的生意,谢虞卿最少也要占了一小半的股份。 在大宁开始对白蒲动兵之后,谢虞卿手下人不是没有劝过他,可以趁机在南部立国,宣布称帝。 到时候能打就打,不能打就向大宁称臣。 如此一来,非但可以成为帝王,还能合理合法的拥有一片江山。 只要得到大宁认可,那这里就有国祚延传。 可已经快五十岁的谢虞卿对大宁还是有着敌意,当然也不敢真的和大宁战兵再次交手,哪怕他有些跃跃欲试,当年被暴揍的心理阴影也还在呢。 如此一来,谢虞卿的势力就和大宁战兵在白蒲南部形成了一种看起来目前很稳定的对峙。 大宁战兵暂时没打算攻打谢虞卿,毕竟要想打下那一座戒备森严防御周密的山城,比打下白蒲都城阳晚城还要难。 中原的领兵将军,比白蒲人要懂一座坚固城池有多重要,也比白蒲人更懂,把实力放在深山比放在一座平原大城里要稳妥。 谢虞卿拥有两万人的军队,也不愿意去招惹如今只有一千二百战兵的陆昭南。 如今双方暂时默契的选择互补招惹,在谢虞卿的命令下,永乐号的人,也一改往日的张扬低调的不像话。 倒是西域人,前阵子忽然张扬了一下,在大宁战兵攻入仰夜城后不久,他们还以外交手段想让宁军给他们让路。 后来,突玉浑二十万大军莫名其妙后撤的消息传来,再后来,突玉浑王庭被宁军突袭的消息又传来,西域人也低调了。 可就是在这貌似和平的环境下,另外一股势力进入仰夜。 正午时候,南城。 距离海生会所在之地不到一里外有一座规模很大的建筑,这座建筑被来自南海之外的一个名为窕国的宗教占据。 这个教派名为万物生,教派的旗帜是一个手持三叉戟的海神,所以又被白蒲当地人称之为三叉戟。 他们在仰夜城里宣扬教义发展教徒,表面上用宣扬仁善的那一套,实际上,三叉戟也是仰夜城内最大的杀手组织。 也不仅仅是仰夜城内,在整个白蒲,发布所谓人头榜的,就是万物生。 他们的教徒都身穿红色的长袍,中间黄色,大概一尺宽,从脖子到脚边,大概意义为金光大道。 黄色上绣着三叉戟的标志,大概意义是金光大道是靠三叉戟打出来的。 他们出行习惯了每个人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其实册子内部中空,里边藏着一把锋利匕首。 在南城,海生会的人多为万物生信徒。 中原势力管万物生的人,叫番茄蛋。 太阳正烈的时候,万物生教会门外停下两辆马车,从第一辆马车上下来两个身穿白色宽袍的僧人,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眉目慈善,一个看起来二十几岁年纪,面容阴柔。 年长一些的白衣僧缓步走到门前,双手合十极客气的说道:“我们是从西域来,走到这里人困马乏也腹中饥饿,请问,能不能向您这里化个缘?” 门口的万物生弟子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这白衣僧,然后问:“你想要什么?食物?水?” 白衣僧道:“想求个住处。” 万物生弟子皱眉:“借住?这我做不得主,我进去问问,能不能施舍给你们一间客房住一晚。” 白衣僧微微摇头,依然客气:“不对不对,都是我的缘故,是我没有说清楚,我不是想问能否借住一晚,我是想请问,这里地方极好,你们能不能搬出去?” 万物生弟子一下子就懂了:“你是来找事的?” 白衣僧还是微微摇头:“施主又错了,出家人怎么会惹是生非?我们只是来化缘,若施主不肯,那只好超度。” 于是,一个白衣僧。 血洗万物生。 第二辆马车里那个同样白衣但身披金色袈裟的中年儒雅僧人,始终没动。 第六百四十五章示威?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一名中年白衣僧缓步走入万物生,这座看起来格外恢宏的建筑之内有至少数百名万物生弟子在。 一人入,而万物不生。 数百万物生弟子,挡不住一袭白衣。 另外一名年轻的白衣僧人则在万物生大门外止步,面朝门外方向。 不过片刻,便有大批海生会的人接到消息后赶来支援。 在这个大宁战兵进驻之后就宣布弓弩为禁用之物后,江湖厮杀连暗器都不敢放的仰夜城里,海生会的人前赴后继,死于门外。 宁军没来的时候,这仰夜城里自然也有规矩。 宁军来了之后,这仰夜里的规矩倒是也没变。 向来如此:谁强谁说了算。 宁军禁用弓弩,不听话的就可能会被宁军弓弩打成刺猬。 既然说禁用,那就要上交。 海生会的人也没想到,上交弓弩会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 与其说海生会在仰夜南城有着绝对统治地位,不如说是万物生有着绝对统治地位。 在仰夜南城,已有至少上万百姓成为万物生信徒。 到了这般规模,谁还敢随随便便来招惹? 两个来自西域的白衣僧就敢,以禅法慈悲的口号杀了一个血流成河。 海生会的人涌进这条街,几乎把街都挤满了,偏偏就挤不进去万物生的大门。 年轻僧人用一柄很少见的狭细长刀,杀的万物生门外尸体堆积如山。 很快,这场杀戮就惊动了大宁战兵。 随着呜呜的号角声出现,海生会的人哪怕愤怒至极,也只能后撤。 一队战兵迅速出现在街口,为首的团率带着三十几名战兵队列严整行动快捷的穿过长街。 海生会的人全都后撤,他们给宁军让出通道。 万物生门口,当年轻的白衣僧看到宁军出现之后随即将那柄狭细的长刀收起,双手合十俯身微拜。 “为何杀人!” 宁军团率大声问道。 年轻僧人回答:“除魔。” 团率微微一怔。 年轻僧人看起来态度坦然:“万物生是为邪教,发布人头榜,杀害无辜百姓,更将陆侯人头标价,我等来自西域大弥禅宗,大弥禅宗禅法教律之下,不容世间有这般邪物。” 团率沉默片刻说道:“不管你们西域禅宗的禅法教律如何,你当街杀人都要跟我回去。” 年轻僧人居然没有丝毫迟疑的回答道:“好。” 所以不久之后,这两位动手杀人的白衣僧就到了将军府。 将军府就是原来仰夜城的城主府,因为已知道这两位白衣僧的实力有多恐怖,所以将军府内外,戒备都变得森严起来。 大堂上,两侧森严而立的数十位战兵冷眼看着迈步而入的僧人,他们的手都放在横刀的刀柄上,但凡这两个僧人对将军表现出丝毫不敬,他们的刀和连弩就会释放杀意。 不过显然,这两个刚刚才杀了数百人的白衣僧对陆侯没有丝毫不敬。 陆昭南看到这两人进来后眼神都微微凛然,他已知道这两个莫名出现的僧人在万物生大开杀戒。 可进门的两人,白色僧衣上像是微尘不染,无一丝血迹。 这两个僧人都是赤脚走路,脚底竟然也无一丝脏污。 虽然这两个僧人不是自中原来,陆昭南觉得中原禅宗和西域禅宗的规矩等级大概也相差无几,能身穿雪白僧衣,在禅宗之中地位不言而喻。 白衣僧人,在任何一座寺庙里都有至高无上的地位,这仰夜城里,一下子出现了两位。 还有一位白衣僧没进大堂,因为他并未动手。 如哑巴一样,不管如何问话他都闭目不答。 身披金色袈裟的僧人还在马车里,马车就在将军府门外。 那位杀入万物生的中年白衣僧说,马车里的僧人是大弥禅宗五圣之一,地位崇高,所以还请行个方便。 陆昭南看着那两人走进来,沉声问道:“为何要血洗万物生?” 中年白衣僧双手合十回答:“之前我师弟已经回答过这个问题,不过将军问,那我就再回答一次,万物生是邪祟之物,是大弥禅宗所不容。” “你大弥禅宗倒是霸道的很,你不容便灭人满门?” 陆昭南道:“大弥禅宗的教律,是在律法之上?” 中年白衣僧道:“行善是大弥禅宗必修之事,除魔亦然,除魔之前我与师弟自然也知道这有违律法,所以除魔之后我们两个也不会远遁逃离。” 陆昭南微微皱眉:“杀人是这种罪,你们杀了几百人,死罪难逃,明知死罪,也还是要杀还是不逃?” 中年白衣僧回答:“要杀,不逃,除魔是我大弥禅宗的业,若因此身死便是大弥禅宗弟子的果,虽身死而得果位,破杀孽而往极乐。” 陆昭南沉思片刻后说道:“既然你们两个对杀人之事并无推诿不认,那我就先要先把你们两个关押下狱,你们两个杀戮太重,涉案巨大,我需派人向叶部堂禀明,如何处置你们,要等叶部堂回复。” 听到这句话,中年白衣僧人似乎有些满意。 非释然,就是有些满意。 他好像做这件事,杀这么多人,就是想让叶无坷知道一样。 也许对于和叶无坷一起走出无事村的人来说,姜头到现在为止并没有什么改变。 可如今整个西南,不管是中原汉人还是其他民族,不管是自己人还是敌人,不管是想求和的还是想开战的,都很清楚一件事:做主者,叶无坷。 叶无坷的官职从西南镇抚使改为西南招讨使,这就代表着陛下的意思。 仗没打完,也没打够。 至于这没打完也没打够的仗应该怎么打,在叶无坷。 叶无坷已经不仅仅是百姓们认为的那种封疆大吏了,他还具备着封疆大吏不具备的可以随时开战的权力。 陆昭南是何等人也? 虽然老陆年少时候也没有读过多少书,可几十年生死杀伐的过程比读书教会他的东西还要多。 陆侯一眼就看出来,那中年白衣僧人的满意。 这些自称来自大弥禅宗的僧人,就是想见到叶无坷! 在这一刻,陆侯心中生出警觉。 可陆侯也没有多问什么,他让人将白衣僧押入大牢之后便开始给叶无坷写信。 毫无疑问的是,如果这两个杀人的白衣僧当时想走的话,那一队战兵根本拦不住。 陆侯领兵这么多年什么见识没有?巡查过去的三十六名战兵配合起来是什么实力他很清楚。 如果刀盾刀弩配合得力,三十六人可以留下其中一个,如果只是伤了对方而非击杀,那两个都可能离开。 这两个人的实力,按照江湖中人的说法可能已臻超一流。 “将军!” 外边一名亲兵在门口问道:“另外一个禅宗僧人如何处置?” 陆昭南思考片刻,觉得还是得谨慎对待。 莫名其妙的僧人选择对万物生下手,对海生会下手,而非对中原势力永乐号下手,显然不是因为什么万物生邪恶。 自西域来的僧人当然不会对西域万驼商行下手,也不敢随随便便对有谢虞卿在背后支持的永乐号下手。 可他们想让陆昭南看到他们的实力,知道他们有杀人的实力。 那么万物生就是最好的选择。 这是示威? 陆侯沉思片刻,将自己的推测也写进信里。 他一边写一边吩咐道:“不必去管他,他不走就让他在那待着,他走了也不必派人跟着。” 亲兵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陆侯如此考虑当然也不仅仅是不想打草惊蛇,万物生死了那么多人,海生会也死了那么多人,这个单独留下来的僧人必会被报复。 陆侯就是想看看,这大弥禅宗的僧人到底有多大来头,到底有多强的实力。 在他的亲兵告知那位马车里的僧人另外两位僧人被下狱之后,马车里身穿白衣气质温雅的白衣僧随即点头致谢。 马车缓缓离开,似乎对同门下狱的事并没有什么异议。 反应温和到,如同事不关己。 不出意外的是他的马车才离开将军府门口,海生会的人就跟了上去。 将军府里,陆昭南给叶无坷写完信后叫来自己的亲兵队正。 “向为。” 陆昭南看向门口,比他年纪小个七八岁的亲兵队正张向为推门进来:“将军,我在。” 当初刚跟着陆昭南一起打仗的时候张向为才十七八岁,现在他的儿子都已经十八岁了,也在陆昭南帐下效力。 原本大宁立国之后张向为可以被分派出去做官,以他的军功,最起码可以到一县做县丞,大宁立国二十年,他若没什么过错,现在至少也是从四品的官员。 可他不想做官,他只想守着将军。 他儿子就是在将军府里出生的,从一出生就没把自己当张家的人,而是把自己当陆家人。 他们父子对陆昭南的忠诚,甚至远远超过一般家庭的亲人。 “你辛苦一趟。” 陆昭南把亲笔信交给张向为:“你亲自把信送去叶部堂所在,亲手交给叶部堂。” 张向为结果书信:“将军放心,我一定亲手交给叶部堂。” “将军!” 就在这时候张向为的儿子,也是将军亲兵的张祯笑呵呵在门外探头说道:“将军,我爹年纪也不小了,从仰夜城到叶部堂驻地翻山越岭的,他那老胳膊老腿的走山路太慢,不如让我去?” 陆昭南笑了笑:“你是心疼你父亲。” 张祯立刻说道:“那可不是,我是想立功,立功做队正,把我爹顶了。” 陆昭南哈哈大笑:“你这破孩子一张破嘴,孝心倒是真的,也好,那就你去一趟,带上几个人同行。” 张祯道:“好嘞!” 他进门从父亲手里把那封信接过来:“你看吧,现在给将军办事你已经争不过我了,你这队正,早晚都得被我抢来。” 张向为给了他屁股一脚:“少贫嘴,将军交代的事你要是办不好,送不到,看我怎么收拾你。” 张祯揉着屁股:“争不过怎么还拿当爹的身份欺负人呢。” 他朝着陆昭南行了个礼:“将军我走了。” 张向为看向陆昭南道:“将军,这孩子就是没个正经。” 陆昭南笑道:“他说的没错,你年纪确实也不小了,等这次打完仗咱们回长安后,队正就交给他做,你每天就跟着我一块练练功下下棋。” 张向为嘴里说那怎么行,可心里真的是开心。 张祯带着信出门,叫上几个同伴收拾了东西,领了马就走。 他们几个年轻人也是很少能得到这样单独出去办事的机会,都很兴奋。 出了仰夜城,一路向北。 几个年轻人来了兴致要比试一番,越跑越快。 第六百四十六章谈判的筹码 - 天下长宁 - 知白 仰夜城看起来好像恢复了平静,可这平静连普通百姓都看得出来只是表象,甚至,是被人刻意营造出来的表象。 让人奇怪的就是这一点。 按照以往的调性,不管是万驼商行还是永乐号,怎么会放过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 海生会被两个来路不明的僧人杀了几百人,其中多数还是有着极大影响力的万物生弟子,这个时候,万驼商行和永乐号居然无动于衷? 要是放在以往,万驼商行和永乐号早就趁势动手了,能拿下多少地盘是多少,先拿了再说。 有人推测可能是现在时局不同,毕竟现在是大宁做主。 陆昭南对于不听话的人是什么手段,仰夜城里的人早都清清楚楚。 连拥兵数万的谢虞卿都不愿意招惹陆昭南,万驼商行当然更不敢招惹。 可这还是不对劲。 因为不久之前,陆昭南亲自主导了打击海生会势力的行动。 大宁战兵清剿了海生会不少产业,只要是不合法合规的,宁军一概查没。 海生会在被宁军打击了一番之后,万驼商行和永乐号可也没闲着,非但抢夺了大量地盘,还接管了不少生意。 海生会从南海之外调集来大批人手准备反攻,甚至已经有局部摩擦,陆昭南可是什么都不管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陆昭南对三方势力的态度可不是偏向谁。 表面上他不喜欢海生会,所以对海生会加以制裁,可实际上陆昭南这样做只是为了引起三方势力的混战。 陆昭南可太希望看到三方势力打一个乱七八糟了,哪怕打出来一片尸山血海陆昭南都不会管。 只要仰夜城还是大宁的仰夜城,这些暗道势力互相残杀陆昭南根本就不在乎,他反而不希望三方势力和平相处。 所以在这个时候,万驼商行和永乐号默契的没有对海生会落井下石显然是知道些什么秘密。 而这个秘密,陆昭南还不知情。 这个秘密,也无非是那些白衣僧人从何而来,为何而来。 白衣僧人自己说他们是来自西域大弥禅宗,所以西域的万驼商行更改趁势而动才对。 陆昭南也敏锐的察觉到了这其中的不对劲,所以立刻请求仰夜城内的廷尉调查此事。 调查结果出来的很快,廷尉府的人自有他们的特殊手段。 其实,陆昭南没有派人知会廷尉府的时候,在得知白衣僧血洗万物生之后,廷尉府就已经在调查了。 在两位白衣僧被陆昭南下狱之后两个时辰,廷尉府就派人到了将军府。 “突玉浑?” 陆昭南在得知白衣僧来自突玉浑后,脸色微变。 来报信的廷尉微微俯身说道:“现在查出来的消息还不是很明确,我们调查了不少西域人,他们所提供的消息有些矛盾,但从中梳理出来的有用的消息确实能证明,大弥禅宗和突玉浑皇族有关。” 廷尉解释道:“西域商人说,最早听闻大弥禅宗是在极西之地的深毒,西域诸国,与深毒有来往的也只突玉浑一国。” “有人说,大弥禅宗是深度禅宗一个流派,在深毒与另外一个流派争夺主导地位的时候失败,大弥禅宗的弟子被大规模的屠杀。” “之后大弥禅宗不得不退出深毒,因为西域诸国信奉的多数也是另一个流派的禅宗,所以大弥禅宗不敢往西域诸国去,而是去了突玉浑。” “当时的突玉浑国力也只是勉强支撑,得大弥禅宗支持后国力突飞猛进的时间与大宁立国的时间基本相当,二十年左右,突玉浑已成西南一带的霸主。” 廷尉看向陆昭南:“将军,我们判断,大弥禅宗的人突然出现在仰夜城可能是要对您不利。” 陆昭南皱眉问道:“为何对我不利?” 廷尉回答:“前阵子,带兵突袭突玉浑连营的是叶部堂的大哥叶扶摇叶将军,突袭突玉浑王庭,劫走突玉浑王妻子和母亲的,也是叶扶摇叶将军。” 他看向陆昭南:“叶将军的那支骑兵神出鬼没来无影去无踪,突玉浑人想要报复他几乎没有可能。” 陆昭南懂了:“廷尉府分析的结果是他们想报复叶扶摇不成,于是就想报复叶无坷?” 廷尉道:“目前来看,突玉浑应该是想求和,他们有两件事没有想到。” “第一,他们没有想到叶将军只靠两千多骑兵就敢突袭他们的连营还赢了,又抓走国王的母亲和妻子,逼迫突玉浑不得不退兵,这就导致了突玉浑又想报仇,又害怕大宁的持续报复。” “第二,他们没有想到高真将军征服白蒲会这么快,以至于他们在西南的布局根本就没完成,他们要想求和,又不想一味的低头求和。” 陆昭南道:“所以他们让大弥禅宗的人进入仰夜城,杀万物生只是彰显实力,是告诉叶部堂也告诉我,大弥禅宗有实力随时杀了我?” 廷尉回答:“百办大人亲自去调查了,他派我来告诉将军他的担忧。” “百办大人说,长安城那边的意思是如果突玉浑要谈判,就来西南和叶部堂谈,突玉浑要想对叶部堂施压......” 陆昭南道:“他们在军事上打不过大宁战兵,也不只是军事上,其他各方面都无法与大宁相比,如今还有人质在我们手里,他们唯一能让叶部堂低头的法子,就是用我的性命来施压了。” 廷尉道:“秦百办是这个想法,他已经赶去调查确定大弥禅宗到底是不是来自突玉浑,如果确定,秦百办马上就会赶回来。” 陆昭南道:“你给他送信,让他也小心些,他才来仰夜城没多久,还不是很清楚这里复杂局势,况且大弥禅宗的僧人修为极高,已被关押的那两个可能都已入超一品境界。” 廷尉点头:“我回去之后会转达将军的话,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联络上秦百办。” 看得出来,这位廷尉也很担心秦百办。 “将军。” 廷尉说:“秦百办还让我提醒您,突玉浑人极可能去找谢虞卿。” 陆昭南笑了笑:“扶植谢虞卿抢夺仰夜城?进而分割白蒲抵御,然后突玉浑往白蒲增兵,用我和我麾下战兵为筹码逼迫叶部堂让步?” 他笑道:“倒是好打算。” 他这淡然气度,让廷尉折服。 “将军您多做准备,我先回去了。” 廷尉起身道:“秦百办也已经派人赶去求见叶部堂,最好还是尽快往仰夜城增兵。” 陆昭南道:“仰夜城内外有三千六百战兵,我倒是觉得不必增兵。” 他起身道:“你们最近都要小心,大弥禅宗的人若要立威,一开始会先拿最无关紧要的海生会,紧跟着就是西域诸国的万驼商行,唯独不会是永乐号,如果他们示威没用就会对廷尉府下手。” 廷尉俯身:“我记住了。” 等这名廷尉走了之后,陆昭南随即走到地图前边。 他麾下三千六百名战兵,一千二百名布置在城南,戒备的就是显圣山上的谢虞卿。 一千二百人布置在城西北方向,戒备的就是突玉浑人会浑水摸鱼过来。 “自古以来谈判,哪有真的就只是在谈判桌上定胜负的。” 陆昭南看着地图自言自语了一声。 突玉浑人要想扳回一局,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大宁才刚刚收服的白蒲不稳定。 他们会不遗余力的促成白蒲内乱,最好能让大宁战兵节节败退,更好,则是让陆昭南的这三千六百人被死死困住。 只要叶无坷不低头不松口,这三千六百人和陆昭南都会成为谈判的牺牲品。 “看来做主的人不远。” 陆昭南又自言自语一声。 他回头朝着门外叫了一声:“向为。” 亲兵队正张向为随即进门:“将军,我在。” 陆昭南道:“你调集两百人,换上便装,最好让人一眼就看出来是永乐号的人。” 张向为问:“将军的意思是,去海生会?” 陆昭南点头:“永乐号的人没动,显然是知道什么秘密,廷尉府调查之后确定,西域的万驼商行没动纯粹是因为永乐号没动,他们也只是猜测僧人来自突玉浑。” “所以你带人假扮永乐号的,用半天时间把南城最少三分之一的地盘扫一遍,风格做像一些。” 张向为俯身:“遵命!” 两百名亲兵去扫一扫城南海生会的地盘,那要是扫的不干净才怪呢。 陆昭南就是想看看永乐号的反应。 一见到永乐号动手,万驼商行大概会沉不住气,而万驼商行一旦动手,真的永乐号的人如果还不动......那就说明那位做主的人或许就在永乐号做客呢。 “谢虞卿啊谢虞卿。” 陆昭南自言自语道:“你可千万别让我看不起你。” 他思考片刻后,转身看向门外留下的亲兵:“去把豆子找回来,告诉她最近不要出门了。” 而此时此刻,苏豆子正带着几名亲兵在城中采购呢。 苏豆子可清楚了,没人比她清楚,陆侯实在是不喜欢白蒲这边的饮食。 所以她经常都要出门亲自采购,买食材,买调料,然后烹饪出陆侯习惯的饮食。 她总是说,幸好大小姐让她来了,不然的话陆侯在白蒲也不知道得受多大罪。 小姑娘可自豪了,尤其是跟着叶无坷一路南下之后学会了很多东西。 从叶无坷那学来的,让她能迅速适应这里的环境,除此之外,她从叶无坷那学来的做菜的法子,可真的是太有用了。 她想着等回去的时候一定得让咱家公子尝尝她现在的手艺,保准把公子吓一大跳。 就在这时候,保护她的亲兵连忙拦了她一下。 想到叶无坷和小姐有些走神的苏豆子,差点被牵着牛路过的人撞到。 “豆子姑娘,在这可得小心些。” 亲兵提醒她:“将军交代过,这里现在到处都是凶险。” 苏豆子不好意思的笑:“是我走神啦,我注意我注意,不过放心,我可是有保护神的。” 她总说自己有保护神,亲兵们也不知道她说的保护神到底是什么。 买菜的时候,苏豆子打开荷包取钱的时候,看了看荷包里放着的那张纸,嘴角就不由自主的扬起来。 那是她偷偷的画了一张叶无坷的小像,每天都贴身带着。 她和小姐陆浣溪学过好几年的作画,她画的可像了。 指尖在那张贴在荷包里边的画像上轻轻触摸,小姑娘脸就微微一红。 “我不怕。” 她没来由的自言自语着。 “放心的,我已经可厉害了。” 亲兵以为豆子姑娘是在和他们说话,都笑起来。 不远处,一辆马车停在路边。 马车里有个白衣僧。 第六百四十七章吓唬谁呢 - 天下长宁 - 知白 苏豆子没有注意到那辆缓缓行驶尾随在她身后的马车,可作为保护她的人,陆侯安排在苏豆子身边的亲兵,早早就已注意到了。 这些亲兵非同寻常,年长些的是当初跟着陆侯一起打仗的老兵,年轻些的,是当初跟着陆侯一起打仗的老兵的子嗣。 这些人对于陆侯的忠诚,无需多言。 年轻的,甚至有一部分从小是从陆侯府里长大的。 他们和陆家的关系如何? 从小在陆家长大的这一批年轻人,是和陆吾从小一起摔跤打架一起练功长大的。 在苏豆子停下来挑选蔬菜的时候,那辆马车也在大概五六丈外停下。 在这一刻,两名亲兵一左一右守在苏豆子身边,为了不让苏豆子担心,他们甚至还在和苏豆子开着玩笑。 另外两名亲兵已经朝着那辆马车过去,前边的亲兵右手按住刀柄,后边的亲兵借助身前同袍的遮挡,已经将连弩取出来上弦。 不等两人到近前,也不知道是车夫感觉到了杀气还是马车里的人提醒了他,马车缓缓起步,没有再停留。 车从两名亲兵身边经过的时候,马车里那个白衣僧人盘膝稳坐并未睁眼。 两名亲兵并没有贸然拦截,因为苏豆子还在附近。 可这件事足以引起亲兵的注意,不久之后他们就保护苏豆子回到府里。 消息报告给陆侯之后,陆侯就明白,这是突玉浑人的再一次示威。 大弥禅宗的人不急着动手,而是用这样的方式告诉陆侯,你的人已经被盯上了,也是希望陆侯告诉叶无坷,你在乎的人被盯上了。 不得不说这些大弥禅宗的僧人实力应该都很恐怖,如果他们当时想动手的话,光靠那四名亲兵,未必能护得住苏豆子。 如果是别人,可能真的被这种示威吓到了。 可陆侯是什么人? 二十多年前他就跟着陛下打江山了。 面对旧楚的时候,什么样的艰难险阻没遇到过? 他曾是大将军庄无敌的老部下,大将军庄无敌是最初就跟着陛下的那批人,所以从一开始,陆侯就在战场上了。 陆侯在冀州和城里的暗道势力打过仗,和冀州杨迹形的叛军打过仗,后来在代州一带阻击黑武人南下的时候,负伤十几处手刃数十人。 被吓住? “向为回来了没有?” 陆侯问。 亲兵回答:“张队正出去办事尚未归来。” 陆侯道:“让他回来就马上来见我。” 不等亲兵回答,陆侯起身:“不必了,我去找他。” 眼见着将军要亲自出门,亲兵立刻行动起来准备随从护卫。 “不必。” 陆侯道:“我自己出门即可,你们留在家里。” 老将军独自出门,一路朝着城南方向走。 城南这边,蒙着面的张向为带着两百名亲兵假扮成的永乐号打手,已经将两条街彻底清理了一遍。 海生会在这两条街上的产业被扫的干干净净。 海生会这些从南海之外诸国来的人,看起来凶恶,欺负老百姓的时候也确实凶恶,可真和战兵交手只有挨打的份。 他们哪里见过这么能打的黑帮...... 张向为带着他的手下用的还是清一色的短棒而非长刀,这要是用刀,这两条街上海生会的人可能连个活口都留不下。 将海生会的人全都打翻驱离之后,张向为带着亲兵抬着大量的金银往回走。 当地百姓连看热闹都不敢凑近看,躲在屋子里把窗户打开一条缝隙偷偷看。 没多久,永乐号清扫了海生会两条街的消息就开始往外疯传了。 海生会的大当家阮楼带着一群人急匆匆的支援过来,到的时候远远的看到张向为带着人已经走了。 “给我追!” 阮楼一声令下。 他带来的都是最近才从海上叫来的帮手,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海盗。 这群人在白蒲南海一带杀人放火屠村灭镇无恶不作,从来都不把杀人当回事。 现在自家人被欺负了,戾气立刻就汹涌而出。 一大群人手持兵器朝着张向为追过去,一边追一边大声咒骂。 张向为听到声音回头,看到来了能有数百人非但没有担心反而笑了笑。 将军说清扫两条街,那就清扫两条街,可将军也没说来了支援又进这两条街内的蛮子,不算是这两条街上的人。 所以他转身面对。 阮楼一开始得到的消息是永乐号的人欺负到家门了,所以急匆匆赶来。 可到近处一看就发现不对劲了。 面前这些人虽然蒙着脸,穿着的衣服也不统一,可从站位和气势上来看就不像是寻常的暗道打手,再看看那些小伙子手里清一色的短棒,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海盗头目李尚真见阮楼脚步慢下来,他却没在意。 直接一个箭步过去,挥刀朝着张向为的脖子就砍了下来。 张向为都没动。 他身边两个亲兵同时出手。 左边的亲兵抬起短棒架住那把刀,右边的亲兵迅速下蹲抓住李尚真的双脚脚踝使劲儿一拉。 李尚真完全不受控制的往后仰倒,还没有来得及坐起来短棒劈头盖脸就到了。 两个亲兵手里的短棒雨点一样落在他身上,只片刻,别说刀了,拿刀的那只手那条胳膊都不知道断了多少骨头。 张向为就那么看着阮楼,阮楼则伸手示意他的人不要再上前了。 “这位英雄。” 虽然已经看出来张向为他们绝非永乐号的打手,也猜到了张向为他们的身份。 可阮楼却不敢点破,他抱拳道:“我们若有什么冤仇还请告知,这样毫无道理直接打上门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张向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地下躺着的那个海盗头目。 他刚要说话,身后的亲兵们忽然开始往两侧分开。 张向为回头一看,老将军背着手溜达过来。 穿过人群,陆侯走过来看了看阮楼。 阮楼一见到陆昭南竟然直接现身,就知道事情可能比预料的还要坏。 他马上俯身行礼:“拜见将军。” 陆侯道:“是要当街聚众打架吗?” 阮楼弯着腰回答:“不是不是,是......清理一下街道。” 陆侯嗯了一声,他迈步向前。 他迈步,阮楼就不得不后退。 几百名海盗和海生会打手,整整齐齐的被老将军一人逼退。 陆侯一边走一边说:“我记得颁布过法令,大街上不准有人持械。” 这一句话,手里拿着刀子等利器的那些海生会的人全都把兵器扔了。 才来这不久的海盗们觉得海生会的人可真是太怂了,他们跟着后退几步可以,但让他们扔掉兵器,不可以。 他们虎视眈眈的看着陆侯。 陆侯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 阮楼立刻吩咐道:“还不把兵器都扔掉?!” 他手下的人早就扔了,海盗们还是不肯。 陆侯伸出第二根手指。 阮楼犹豫片刻,没有再说一个字转身就走。 他的人,连这片刻都没有犹豫,眼见阮楼走了他们马上就走。 剩下一群持械海盗,还不知道要面对时吗。 此时陆侯伸出第三根手指,这根手指一伸出来,张向为他们就笑了。 三刻之后。 大街上横七竖八倒着至少两百名海盗,被两百名战兵全部放翻。 两百对两百...... 无知果然能带给人勇气。 阮楼连管都不敢管,别说管,多看一眼他都不敢。 陆侯此时朝着远处的阮楼招了招手,阮楼一溜小跑过来俯身:“将军请吩咐。” 陆侯道:“现在你可以打扫一下这条街了。” 说完转身离开。 阮楼看着那一地的海盗,欲哭无泪。 张向为跟在老将军身后走:“将军,咱们回府?” 陆侯微微摇头:“有人想吓唬吓唬我,我可以不当回事,毕竟你不能阻止这个世上有人幼稚,有人想吓唬豆子。” 张向为一听到将军说有人想吓唬苏豆子,立刻脸色就变了。 “先不回府了。” 陆侯一边走一边语气平淡的吩咐道:“大宁讲道理,我也得讲道理,先在这仰夜城里满城的敲锣打鼓说一声......” 说到这,老将军语气微微发寒。 “城中发现大批突玉浑来的谍子试图破坏本地治安,挑起内乱,他们就在刚才打砸了南城两条街上的商铺,被砸的都是来自南海之外诸国的生意。” “身为本地主理一切军政要务的将军,我不能允许仰夜城里合法的商人被打压,不能允许有人破坏仰夜城内众多民族的团结。” “所以限期一个时辰之内,所有来自突玉浑的人,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商户,马上离开。” 老将军脚步停下。 “一个时辰之后,清查仰夜城所有和突玉浑人有关的场所,不管是突玉浑人,还是收留突玉浑人留在仰夜的人,一经查实,按战时抓捕间谍处置。” “呼!” 这两百名还没换衣服的战兵,整齐的回应了一声。 张向为带着战兵在仰夜城内开始宣布将军法令,根本就无需他们自己敲锣打鼓去通知。 只需要把消息告知城内各方势力,自然有人会做。 包括刚刚被教训了一番的海生会,西域的万驼商行,甚至连之前一直都默不作声的永乐号,以及本地的暗道势力,在得到通知之后马上就行动起来。 将军给了一个时辰时间,那就是一个时辰,超过一息都不行。 其实倒也不用别人驱赶,得到消息之后,来自突玉浑的人自己就开始往外跑了。 永乐号商行。 沿芒在听到消息之后忍不住笑了笑,有些无奈。 “大宁这些一开始跟着宁帝打江山的老将军,没有一个斯文的。” 他看了一眼永乐号大掌柜万青山,起身抱拳:“我就不为难你了,我自己走。” 万青山也笑了笑道:“非我不留客,在仰夜城里陆侯不留客谁敢留客?” 他抱拳:“抱歉。” 沿芒道:“看来是我心急了些,还请转告谢公爷我的意思。” 万青山道:“谢公爷也有句话让我转告您,刚才还没来得及说,本打算一会儿吃饭的时候说一声,毕竟吃饭喝酒的时候说起来显得温和些。” 他笑道:“谢公爷说,他从中原离开到了白蒲,只是战败者,并非叛国者,世子殿下想支持谢公爷做白蒲南部江山之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 沿芒似乎是早有预料,点头:“也好,再会。” 他出门上车的时候吩咐手下:“去告知几位大师,最好听话,不然陆昭南真敢动手。” 他一边走一边吩咐:“不过既然陆侯不接受我们的善意,那我们也就不必总想着接善缘了。”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在将军府门口停下来。 马车上那位身穿白色僧衣披着金色袈裟的僧人缓声说道:“既然陆侯不许突玉浑人留在仰夜,那就请陆侯把我门下弟子放出来。” 刚好回到将军府的陆昭南看了看那辆马车:“没有谁的弟子,大牢里关押只有大宁的犯人,你想把人带走,可以下车来抢,也可以到法场上领尸首。” 马车里的僧人微微皱眉:“将军,真无一点通融余地?” 陆昭南问:“快到一个时辰了吗?” 手下亲兵回答:“还差一刻。” 陆昭南道:“一刻之后,杀。” 马车里的僧人沉默片刻,然后轻轻吩咐一声:“出城吧。” 第六百四十八章宁人果然如此 - 天下长宁 - 知白 从仰夜城往北走,一路要穿过崇山峻岭才能到达白蒲北部。 白蒲当初之所以把都城设在阳晚城,也是因为南部有这样的天然屏障。 最初时候,他们惧怕的可不是旧楚而是来自海外的悍匪。 那些来自海外诸国的海盗上岸之后就烧杀劫掠,屠村灭镇之后转身就走。 人自古就是如此,白蒲人历来自认凶悍可遇到更凶悍更狠厉的海盗就只想着怎么避。 而旧楚时候,因为边军难以在西南边疆立足,导致白蒲人不断向北侵扰,如海盗对他们一样对待中原百姓。 人的固有认知就是这么来的,白蒲人始终认为海盗不能惹但中原人好欺负。 这种固有认知被打破其实也不难。 高真将军只用了十万战兵加上两个月时间。 其实高真将军也没做什么,只不过用白蒲人对待中原百姓的方式对待他们而已。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就是让白蒲人口锐减了四分之一罢了。 当然这只是开始,十万大军两个月的教训只是对白蒲人长期以来屠戮中原边民这种残暴所要回来的一点点利息罢了。 陛下为何支持叶无坷? 因为年纪轻轻的叶部堂,在到了白蒲之后不过一天而已就定下了一条规则。 先让白蒲人十年为奴,以观后效。 不过西南这边的局势也是变幻莫测,高真将军没有亲自坐镇白蒲带着数万还浑身散发着杀气的战兵返回西蜀,是为了应对极有可能马上就要爆发的突玉浑之战。 突玉浑那二十万大军只是后退,尚未撤兵。 如果谈判谈不好,那位一心想做霸主的突玉浑国王没准就连他的妻子和母亲都不顾了直接开战。 陆侯亲自坐镇白蒲第二大城市仰夜,其实在战略目的上也是为了保证大宁在和突玉浑开战的时候,南海之外的那些小国,不至于来白蒲抢夺地盘。 当然,还要戒备谢虞卿。 张祯带着几名亲兵一路从仰夜往叶无坷所在的土房寨要走六百里,这六百里尽是山路。 好在白蒲人也不是一点基础建设都没有,从第二大城市仰夜往都城阳晚也好歹修建了道路。 峡谷内道路狭窄是狭窄了些,骑马奔行勉强可以。 白蒲人在峡谷之内前后修建了两座关卡,一座在峡谷南边,名字就叫南关,南关之内有大宁战兵三百多人驻守。 他们在南关补充了一些给养之后就继续赶路,走了几天,马上就要到北关。 出北关再走不到一百里就是阳晚城,过了阳晚城再走七八十里就是土房寨。 这一路上几人倒是不缺肉吃,这崇山峻岭之内能被人吃和能吃人的东西实在不少。 只是绝大部分能吃人的东西,在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大宁战兵面前也只能变成菜肴。 快入夜,张祯取出地图看了看。 距离北关还有七八十里肯定是赶不过去了,于是决定找一处比较空旷的地方宿营。 他们到白蒲已有数月,对这里的气候环境早已熟悉。 当然也知道夜宿在这深山之中需要戒备什么,毕竟那些吃人的东西大多是夜里出来的。 把野草清理出来一片儿,然后围着一圈点上火堆,五个人轮流休息轮流值夜。 张祯是这次出门的队正,所以他每次值夜都选最难熬的后半夜。 火堆点燃之后,张祯从包裹里取出来干粮给兄弟们准备晚饭。 带着水,带着小锅,把炒米加水放在火堆上煮一会儿就是热气腾腾的粥。 他们还带了些肉干,撕成条放在锅里一同煮,粥的味道就更好些。 还有人带了些馒头还没吃完,用木棍穿了在火上烤着。 张祯一边熬粥一边问:“这次去见叶部堂你们紧张不紧张?” 旁边的战兵郭枫摇挺起胸脯说道:“叶部堂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我不怕。” 张祯笑道:“牛皮吹的震天响,等见了叶部堂你要是连话都说不利索以后兄弟们可着劲儿的笑话你。” 郭枫摇道:“我真不怕,大宁的敌人才怕叶部堂呢。” 张祯想了想,这话好像也有道理。 坐在旁边的陈亢有些向往:“我是真想见见叶部堂,想问问他,当初千里追杀黑武世子的时候,他有没有怕过。” 郭枫摇道:“你想什么狗屁东西,叶部堂会害怕?” 陈亢道:“要是我......应该会怕的吧,那可是在黑武边城之外杀的黑武世子,对面就有数不清的黑武边军。” 郭枫摇问:“你怕,那如果换做是你,你杀不杀?” “杀!” 陈亢回答的很快也很干脆。 “怕归怕,黑武的世子跑到大宁来惹事,若不追上砍了他,以后黑武人还会欺负过来。” 队伍里,唯一年长的老亲兵张茁没说话,他更喜欢听这些后生娃娃们说话。 “张叔。” 亲兵李博非看向张茁:“要是见到叶部堂,您紧张吗?” 张茁笑着微微摇头。 过了一会儿他才回答:“我见过陛下。” 这一句话,可是让其他四个年轻人全都羡慕起来,羡慕的两眼冒光。 张茁平日里少言寡语,他总是将好东西让给这些年轻后生,却从不张扬也不会主动告诉别人,这还是第一次,他说自己见过陛下。 “什么时候啊!” 张祯羡慕的眼睛都直了:“张叔,你可从没有说过啊。” 张茁道:“和你父亲一起,你父亲不也没告诉过你他见过陛下?那还是西北,咱陆侯带着千余人的队伍,为了给大队人马争取总攻时间,硬生生当着楚军数万人,挡了三天三夜。” “陛下率军大获全胜之后没有丝毫停顿,亲自带着队伍星夜兼程赶来支援,那时候,陆侯我们羽箭都用完了,身边只有百十个兄弟,楚军最后一次进攻的时候,我们都已约好来世再见。” “陛下率军赶到,一鼓作气将楚军击溃,然后到了阵地上,给我们俯身行了一礼。” 听到这,年轻的汉子们都激动起来。 陛下行礼! 张茁说:“陛下说,没有我们死死挡住楚军援兵就拿不下那座大城,拿不下那座大城,就无法打通中原与西北的通道。” “他说那场大胜,最大的功劳是属于我们的,陛下跟我们一起收战死同袍的尸体,跟我一起埋葬了他们,陛下跪在那叩首送别。” 说到这,张茁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知道为什么咱大宁的将军们总是身先士卒吗,因为陛下逢战就总是冲锋在前。” 他看向年轻的战兵们:“所以咱大宁有叶部堂那样的年轻人,有你们这样的年轻人,不奇怪,因为咱们有那样的陛下。” 就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旁边的火堆忽然晃了一下。 也不知道是突然来的山风,还是有什么野兽。 火苗晃动了一下的那瞬间,年纪最大的张茁却已经将连弩抬起来瞄准火焰背后的黑暗之地。 “世人慈悲。” 黑暗之中,几名身穿暗红色僧衣的僧人从林子里走出来。 走在最前边的一个从衣着上判断,应该比其他几个几个僧人地位高些。 他身上穿着的虽也是暗红色僧衣,不过领口不同,是类似于白锦之类的布料。 “我等路过此地,夜寒风大,不得已叨扰诸位,想求个方便。” 为首的中年僧人说话格外客气。 张茁却没有放下连弩。 在这种地方,忽然遇到几个僧人,谁说是巧合,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兵也不认为是巧合。 他只是不愿意去做官,只是愿意一直追随自己的老将军,不然的话,以他的能力最起码已是地方县丞,或是领兵的校尉了。 “行个方便?” 张茁问道:“你们身上是没带点火的东西?” 他一只手端着连弩瞄准着那红衣僧,一边取出他的火折子:“我可以把火折子送你,但不方便你们过来。” 红衣僧道:“施主错了,我们并非是想取暖。” 张茁眼神里的戒备之色更重,他示意张祯他们都到自己身后去,可那几个年轻战兵,早已做好战斗准备。 五个人的站位,就是标准的大宁战兵五人组。 张茁问:“不想取暖,那你们要的是什么方便?” 红衣僧依然语气温和的说道:“我们知道几位身上带着一封信,要去土房寨交给大宁西南招讨使叶部堂,这封信或许很重要,我观几位似乎不像是能将书信周全护送到叶部堂面前,不如交给我们几个,我们愿意代为送达。” 张茁点了点头:“原来是好心帮忙的,倒是误会你们了。” 红衣僧刚要接话,忽然向一侧闪开。 张茁的话没说完,手里的连弩就点射出去了。 “信重要!” 在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张茁朝着那几名僧人连续点射。 十二支弩箭很快射空,他向左侧移步,五人旋转走位,张祯补上来继续点射。 单打实力应远超战兵的红衣僧,被五人配合逼退到了树木之后。 “走!” 张茁立刻下令。 虽然张祯才是这次任务的队正,可张茁身为老前辈显然更有经验。 随着他一声令下,已经打空了连弩的他和张祯迅速转移到后边,另外三名战兵品字形面对着红衣僧那边戒备,只要红衣僧露面他们就点射。 五人朝着战马那边退过去。 就在这时候,战马的哀鸣之声传来。 一名身穿白锦僧衣的中年僧人双手合十:“慈悲。” 连杀无皮战马的大弥禅宗僧人,此时竟还能挚诚说一声慈悲。 无匹雄俊的战马倒在他身边,血流成河。 “几位小友。” 白衣僧双手合十说道:“留下书信,大弥禅宗不造杀孽,不留书信,只好送几位往生极乐。” 已经换好了弩箭的张茁朝着白衣僧连续点射,同时将张祯拉到自己身后压低声音说道:“将军书信重要,是你我此行任务,你退走,我们断后。” 张祯还没说话,另外三名同袍已经同时移动到他身前。 “何必如此执迷?” 白衣僧道:“不过是一封信罢了,我帮诸位送达,与诸位自己送达,同是送达,如登彼岸,诸位自己过去,与我送诸位过去,亦无不同。” 他看向张茁:“再不停步,我只好出手。” 张茁两匣连弩打空,从背后将圆盾摘下来,左手盾右手刀:“你们远攻,我近防!” 白衣僧像是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看来传闻不虚,宁人,果然不谈判。” 他迈步向前,双手同时抬起,两条大袖之内,一股浩荡的修为之力狂澜一样卷了出去。 与此同时,另外几名红衣僧已经绕过来,封住了张祯他们的退路。 第六百四十九章糖与糖纸 - 天下长宁 - 知白 深夜,丛林。 张祯猫着腰低着头向前疾冲,他肩膀上扛着郭枫摇,右手抓着李博非的衣领拖着走,身上还绑着一根绳索,后边拖拽着陈亢。 老兵张茁在他背后,身上挂着三位受伤同袍的连弩和弩匣,双手持着他的连弩和张祯的连弩。 他自己的弩匣已经打空了,但他把张祯他们四个的弩匣全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 “别回头!” 张茁喊:“后边有我在,你往前冲。” 张祯回应了一声:“知道!” 嗖嗖嗖几声,张茁连续点射将再次靠近的白衣僧逼退。 谁能想到在这种环境下,五名普普通通的大宁战兵,面对同样数量的且在武艺修为上远超他们的敌人,竟然用重伤三人的代价击杀对方四人。 对于那些大弥禅宗的弟子来说,这是奇耻大辱。 可对于大宁战兵来说,这只是他们普普通通的一场战斗。 “张祯,你听我说。” 被拖拽在身后的陈亢嘴里一边溢血一边尽力喊:“你把我留下,你的任务是把将军的亲笔信送到叶部堂手里,你带着我们......你带着我们一会儿就没力气了。” “闭你爹的嘴。” 张祯一边奔跑一边回应:“再说话老子抽死你。” 陈亢的胸膛上都凹陷了一个坑,不知道断了多少肋骨,也不知道有多少内脏被打坏。 他闭着嘴的时候血都从嘴角往外溢,一张嘴,血就一股一股的从嗓子眼里冒出来。 “咱们是当兵的,任务是第一位。” 张祯身上都已经被汗水湿透了,额头上流下来的汗水已经进了眼睛他却根本没法擦一擦。 他左手扶着郭枫摇扛在肩膀上,右手抓着李博非的衣领,腰上挂着的绳子从陈亢的两个腋下穿过去捆着,陈亢坐在地上被他拖着走。 陈亢不想闭嘴,他断断续续的说着:“大宁的战兵,完不成任务的是废物。” 张祯怒了:“陛下也说过,为了任务抛弃同袍的连废物都不如。” 陈亢在这个时候居然还笑起来,一笑,嘴里溢出来的血就更多了。 “值了。” 陈亢说。 “我这辈子不长,能成为大宁的战兵我值了,能在陆侯麾下当兵更值了,能跟你们做兄弟......更值。” 陈亢摸索着从腰畔将匕首抽出来,艰难的切割着他身上绑着的绳索。 老兵张茁一边阻击白衣僧一边照应着张祯,他看到陈亢在割绳索的时候立刻就要阻拦。 陈亢却对他摇头。 “得有人活着。” 陈亢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绳索切断,他猛然停下来身子彻底倒在地上。 同时感觉到一松的张祯几乎把持不住往前扑倒。 “给我一把连弩。” 陈亢扶着一棵树坐在那,朝着张茁伸手。 张茁摇头,俯身要把他扛起来。 “张叔。” 陈亢拉着张茁的手:“得有人活着,我不想做个拖累兄弟的人,我能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帮你们做点什么,我死了都是开心的。” 张茁咬了咬牙,给陈亢留下一把连弩。 张祯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回头喊:“张叔,你干什么呢!不能留下他!” 张茁喊:“你先走,我带着他。” 张祯应了一声,扛着一个拖着一个继续往前走。 张茁蹲下来,从腰畔摸索了一会儿,在鹿皮囊里摸索出来一块糖,剥开塞进陈亢嘴里:“这是你心目最大最大的大英雄叶部堂爱吃的高粱饴。” 陈亢笑起来:“张叔,你可真行......” 张茁道:“是叶部堂给将军的,将军分了分,我就这一块。” 他把糖塞进陈亢嘴里,把糖纸留下放回鹿皮囊。 “叶部堂是大英雄,千里杀敌。” 陈亢嚼着高粱饴,笑了,哭了。 “我也想当叶部堂那样的大英雄。” 他推了张茁一下:“张叔,走,护着张祯走,要把信送到......替我跟叶部堂说一声,我可喜欢听他的故事了。” 张茁猛然起身,把眼角的泪水甩掉之后朝着张祯跟了上去。 远处白影一闪,陈亢嚼着高粱饴眼神凶狠起来:“杂种,来!” 他抬起连弩连续点射,那道白影却如同鬼魅一样在几棵树之间来回穿梭,避开了他所有的弩箭。 白衣僧忽然出现在陈亢面前,陈亢想用最后的力气把连弩砸出去。 砰地一声! 白衣僧一脚踹在陈亢胸口,巨大力度之下那棵大树都被踹的剧烈摇晃起来。 “慈悲。” 白衣僧朝着陈亢的尸体双手合十,然后再次掠了出去。 陈亢的尸体顺着树干缓缓的倒了下来,那口高粱饴,最终还是没有完全咽下去。 张祯带着两个人看到了有些亮光,很微弱,在这漆黑的夜里微弱到微不足道,可他知道那是林子的边缘。 他很矛盾,冲出林子就意味着回到更好跑一些的峡谷道路上,可冲出林子失去遮掩,敌人可能追上的更快。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身后张叔的喊声。 “往前走,只管往前走!” 张祯一咬牙,带着两个同袍朝着有微弱亮光的地方再次发力。 张茁躲在一棵树后边,看了看手里的连弩已经再次打空。 他只剩下两个弩匣了,所以他将多余的连弩扔了,把两把连弩全都装好之后,再次闪身出去。 后边的白影看到有人闪出来立刻躲闪,显然也有些惧怕大宁战兵的连弩威力。 “突玉浑来的!” 张茁大声喊。 “你应该知道叶千办的性格!” 张茁在这个时候喊出来的不是叶部堂,而是叶千办。 是那个整个大宁所有人都听说过的叶千办。 “你杀了我们,试图把我们的信送去叶千办手里,意思是告诉叶千办,如果他不低头你就能杀死更多的大宁战兵对不对?” 张茁喊着:“我劝你一句,你死了那条心吧,你见到叶千办的那一刻,就是被叶千办亲手杀掉的那一刻!” 白衣僧似乎是轻声哼了一下。 张茁看到白衣僧腾空而起,显然是猜到了书信并不在张茁身上,想绕开这个经验极为丰富的老兵,继续追杀另外几个大宁战兵。 在他移动的时候,张茁迅速用连弩封堵白衣僧的前路。 可白衣僧的实力太强,在树冠上几次纵掠就避开了弩箭。 在这一刻,张茁没有继续去追白衣僧,而是丢掉了已经打空了的连弩,然后重重的松了口气。 他朝着另一个方向冲了出去。 已经越过他的白衣僧看到了前边那带着两个受伤的同袍跌跌撞撞跑着的年轻战兵,他眼神里已经出现了狩猎即将结束的淡淡喜悦。 可就在这一刻,他听到了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他猛然停下来,发现那个一直阻止他的老兵朝着另一个方向逃了。 “上当了?” 白衣僧忽然间醒悟过来,书信是在那个老兵身上。 停止追击那三个年轻战兵,白衣僧朝着张茁追了过去。 张茁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当他看到白影再次跟上来之后在此松了口气,只不过,第一次松口气是他故意的,这次松口气是在心里。 他加速,拼劲最后力气的加速。 前边忽然出现了一个陡峭的山坡,张茁不小心摔了下去,他翻滚着从山坡下去,被一棵树阻挡后,他趁势躲进旁边的草丛里。 四周一下子就变得安静下来。 白衣僧就在山坡上边看着,寻找他的踪迹。 张茁把手伸进鹿皮囊里,将那张高粱饴的糖纸取出来放在鼻子前边闻了闻。 淡淡的香气钻进他鼻腔里的那一刻,他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他好像回到了家乡。 他很少跟人提起来他老家是哪里人,因为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过往。 他其实不是燕山营的老人,不是最早跟着陛下的老人。 他是当年的楚军兖州兵,他跟着兖州节度使千里迢迢入关想夺取冀州,结果被幽州罗耿算计,兖州兵死伤惨重。 他后来投奔燕山营,也只是想混口饭吃。 张茁是个老兵油子了,他知道怎么在战场上活下来,没人比他会装死,没人比他苟活。 可他也没想到,当了那么多年的官军,进了陛下率领的燕山营成了一名官军眼中的山匪之后,他这个老兵油子竟然变了。 高粱饴糖纸上的气味,是他家乡的气味。 他从东北边疆参加楚军,跟着兖州节度使打到冀州,从跟着陛下的那一刻起,他羞于提起自己的来历,以至于羞于提起自己的家乡。 相对于燕山营的山匪来说,他们这些官军才是真的匪,他们路过的地方寸草不生,百姓们在他们眼中不过鱼肉。 “还想问问你家乡变成什么样了呢。” 张茁自言自语:“上次你来将军家里,我这样的老兵,鼓了几次劲儿硬是没敢和你说话。” 张茁把糖纸放在鼻子前边,深深的吸了一口。 然后猛然起身,朝着前边再次发力疾冲。 再次捕捉到他身影的白衣僧嘴角一扬,如同一个钓鱼的人,看着已经被他溜到几乎没力气的那条鱼浮出水面。 片刻之后,白衣僧飞身落在张茁面前。 正在疾冲的张茁猛然止步,看到白衣僧的那一刻他立刻将那张糖纸塞进嘴里咀嚼起来。 白衣僧一怔。 一掌轰出,张茁的身形向后倒飞出去。 他以为张茁是要把陆昭南给叶无坷的亲笔信咽下去。 快步跟上,白衣僧俯身从张茁嘴里将那张糖纸抠了出来。 当他看到手里拿着的只是一张很小,也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纸之后,他立刻就怒了。 “找死!” 他一脚踩在张茁胸膛上:“信呢?!” 张茁回答:“操-你-妈。” 知道中计的白衣僧脚下一发力,踩塌了张茁的胸膛后飞身而起。 张茁躺在那,侧着头,看着那张被丢弃在一边的高粱饴糖纸,他拼尽力气的想把手伸过去,把那张糖纸拿回来。 对于白衣僧来说,这只是一名大宁战兵的诡计而已。 对于已经死去的陈亢来说,这只是他向往的那块高粱饴的糖纸而已。 对于张茁来说。 这不是一块高粱饴的糖纸,甚至和叶千办无关。 是家乡。 触手可及的近,又相隔万里的远。 他羞于提起,又魂牵梦绕的。 家乡。 第六百五十章还有一件 - 天下长宁 - 知白 那微光不是希望,可人还是要朝着光前行。 张祯他们宿营的地方距离峡谷北关还有很远,他们不可能在深林之中一边躲避追击一边能奔波数十里到达北关城外。 那微光,只是黑夜之中浅一层的黑暗。 树林里的黑暗更深,更让人绝望。 张祯带着两个受伤的同袍在犹豫不决的时候,他听到了张叔的呼喊。 “往前走,只管往前走!” 在这一刻,张祯再也没有了迟疑,没有了不决,他带着两个同袍朝着微光处前行。 身后没有了白衣僧人追来的影子,张祯也即将走出这片林子。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咬着牙不哭。 张茁和他父亲张向为是兄弟,而张茁一生没有娶妻生子。 他曾经问过张茁,他说张叔为什么你不成亲,为什么你不要个孩子,如果你也有个儿子的话,那我们两个关系一定和你跟我爹的关系一样亲。 张茁笑着回答说......我不行呗。 那时候的张祯听了这句话哈哈大笑,觉得张叔可真会开玩笑。 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张茁不想娶妻生子,说他不行,不是因为身体不行,而是心理不行。 张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很恐惧面对一个在乎自己的女人,更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一个将来将他视为高山的孩子。 但这不妨碍他把张祯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疼。 他的军饷,大多都是用来给张祯买东西上了,小时候的衣服,拨浪鼓,小木马,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唯独没有别的男孩子喜欢的刀剑,哪怕是木刀木剑他也没给张祯买过做过。 他甚至全国张向为好几次,不要让孩子长大之后还当兵。 可是当张祯也穿上大宁战兵军服的那一刻,他像是一个真正的父亲一样骄傲自豪。 从那一刻起,他将自己的全部本事毫无保留的教给这个孩子。 最后是命。 张祯哭着,眼泪流着,他知道张叔做了什么选择,也知道张叔可能在他流泪的这一刻已经走向另一个世界了。 张叔还说过,如果有一天他死于战场那是命里该还的,如果有一天他平平静静的死了,那真是上天眷顾。 他还说过,到他死的那天张祯可别哭,他只是回家去了。 张祯问过他,张叔,你的家乡是什么样子。 张茁回答说只是一座山。 一座九成九的人一辈子也走不出的山。 一座走出那座山的九成九的人都不想回去的山。 张祯听不懂,可他张叔也没有再解释。 微光。 张叔说过,他喜欢天亮。 张叔还说过,夜真难熬。 出生在大宁立国之后的张祯也许理解不了,厮杀了那么多年的老兵在每一个独处的夜里都会回想起什么。 可他理解了,张叔说向着光走。 走到林子边缘的那一刻,他右手手腕上忽然疼了一下。 紧跟着,他肩膀上扛着的郭枫摇顺势把他往前一推。 走神的张祯此时还没有完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更没有看到,在那微光来临之前,郭枫摇和李博非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在黑暗之中,也能读懂彼此的眼神。 一个咬了他一口,一个顺势把他退下山坡。 翻滚着下去的张祯明白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几丈下了。 李博非大声喊:“兄弟,跑!” 郭枫摇喊:“别回来,你回来我们就白死了。” 在这一刻,两个身负重伤的汉子,同时抽出了他们的短刃。 大宁的战兵装备精良。 哪怕朝廷上文官和武将对立严重,哪怕文官时时刻刻都在想着把武将的权力打下去。 可大宁才立国二十年,文官们心肠最狠的地方也仅仅是让武将们让出一些话语权。 文官们一边骂着武夫粗糙野蛮和他们没话说,一边死死盯着给大宁战兵装备的那些东西制造的时候是否合格。 每年,是每年,死于那宁文官手里那些在大宁战兵装备上想弄虚作假的人就有几十个。 砍起这些人的头颅,大宁的文官也一样是手起刀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也正是因为大宁的战兵有着如此精良的配备,还有这无与伦比的训练。 所以五名战兵才能杀了四个实力远强于他们的红衣僧人。 李博非和郭枫摇的连弩已经给了张茁,横刀都在张祯身上绑着呢。 可他们还有短刀。 他们的战靴外边还有一把匕首,他们腰带上还挂着一盘飞爪。 “兄弟!” 郭枫摇说:“如果你回来,就算咱们死在一起,到了阴曹地府,咱们也不是兄弟了。” 他朝着山坡下边看了一眼:“往前跑,去见叶部堂,告诉他......咱们不孬!” 李博非将短刀抽出来,他伤在腿上起不来。 他说:“兄弟,你有力气就站在我身后,你攻上我攻下,让那老秃驴看看大宁战兵到了什么时候还都能打!” 郭枫摇应了一声,他一条腿断了,一条左臂断了。 但他还能站着,他独立,持刀。 白衣僧来了很快,他们的张叔用自己的命为他们争取了一些时间,可实际上,不多。 看到白色身影出现,郭枫摇喊了一声:“秃子!爷爷在此!” 而坐在地上的李博非则将飞爪甩了出去试图拖住白衣僧的身体。 白衣僧飞身而过。 他在高处,怜悯的看了一眼下边那两个已经做好拼死准备的大宁战兵。 可他并不想杀了这两人,他甚至连停下来的欲望都没有。 他只是想得到那封信。 他们猜测,陆昭南给叶无坷的信里会提及到仰夜城现在的情况。 以叶无坷的聪明,只要看到这封信就能推测到突玉浑正在酝酿什么计划。 他当然不是真的想把这封信亲手送到叶无坷手里,以此示威。 就算有人让他这么干他也不会这么干,传闻之中,叶无坷可以千里追杀黑武世子,就一定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仰夜城里的事,如果能让叶无坷晚知道半个月,突玉浑人就能完成他们的计划,哪怕谢虞卿根本不打算配合他们。 那个高傲的旧楚的将军,到现在依然高傲的认为他只是败给了宁军而已。 他没有败给整个世界。 而整个世界之内能击败的,也只有宁军而已。 沿芒为了谈判顺利,他有一个完整的计划。 在计划成功之前,仰夜城里不能有任何援兵。 白衣僧从那两个受了伤的宁军头顶飞掠过去,此时还能被同袍以命守护的,就一定是带着那封信的人。 可就在他即将拦住张祯的时候,从另外一侧忽然冲出来几个人。 几个莫名其妙的人。 这几个人身上穿着统一的服装,是一种看起来已经被时代所抛弃了的军服款式。 他们手里拿着的兵器好像也已有古朴之感,明明都是新打造出来没多久的。 那些手弩还是单发,远不似大宁战兵制式连弩那样犀利。 可他们几人的眼神,如大宁战兵的眼神一样犀利。 “早就察觉到你们也跟着这几个宁军,你们是谁?” 白衣僧人问。 那几个汉子手持弩箭拦在张祯面前,可张祯根本不认识他们。 这几天张祯他们也察觉到了或许有人尾随,但一直没有发现踪迹,哪怕张祯他们准备了几次反跟踪,却依然被对方识破。 张祯他们也议论过,跟上他们的人绝对是一流的斥候。 直到那几个红衣僧人出现,张祯他们还以为是判断错了,一路上远远跟着他们的不是什么斥候,而是红衣僧那样的江湖高手。 “我们是谁?” 那几个汉子站在最前边的是个看起来能有四十几岁的中年汉子,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深深的刻痕。 “显圣山谢大将军麾下大楚府兵!” 那汉子将弩箭端起来瞄准白衣僧:“要么退下,要么领死!” 白衣僧显然有些不解。 “你们既是谢虞卿手下的兵,为何要救这个宁国的兵?” 那汉子大声说道:“我等奉大将军之命跟踪这几个宁军,这是我们领的军令,可大将军也从没说过,让我们杀了他们。” 白衣僧道:“你们也只是奉命跟踪而已,此时拦我,难道你们不怕死?” “拦的就是你!” 那汉子道:“大将军没说让我们杀他们,也没说让别人杀了他们,这些宁军我们都没杀,轮不到你一个外族之人下手。” 白衣僧想了想,点头:“所谓的同族之情?” 他迈步向前:“那你们可以死于他之前。” 那汉子一箭射向白衣僧:“你先死!” 白衣僧似乎是不想再耽误时间,随手一挥将那支激射而来的弩箭荡开。 “你们本该是敌人。” 白衣僧一步就到了那汉子身前:“你居然想救下你的敌人,这难道不是背叛?” 汉子将一箭不中,抽刀劈下:“老子当年是被宁军打败的,也是被宁军逼着离开家乡的,可出门在外,不管身上穿的是宁军战服还是我大楚府兵的战服,皆为同袍!” 白衣僧怒了。 他一甩袍袖将那汉子的长刀震开,伸手要抓向那汉子的咽喉。 另外几名年轻的府兵同时出手,他们年轻,显然不是当初跟着谢虞卿一起离开西蜀的人,但他们是当初那群老兵的后代。 他们所经受的训练,和当初的大楚府兵并无区别。 同样是五人队,同样是无人配合。 在白衣僧出手的时候,另外四名府兵也围攻上来。 “你们中原人令人厌恶。” 白衣僧连环出手,速度快如闪电。 五名实力绝对不弱于张祯他们的显圣山斥候,竟然在很短的时间内被白衣僧将长刀全都徒手夺了去。 白衣僧也不知道是修行的什么功法,那双手竟然坚如钢铁。 短短片刻,五把长刀都是被他直接攥住刀身夺下。 “兵器是你们这些当兵的胆魄。” 白衣僧随手将五把长刀丢在地上,眼神轻蔑:“现在你们都没有兵器了,我倒是看看,旧楚之兵和宁国之兵,靠团结能不能挡得住我一掌。” 他聚集起来修为之力,向前迈步就要杀人。 “这里还有一把,你要么?” 一把很短,很锋利,也很诡异的匕首,凭空冒出来一样出现在白衣僧的咽喉不远处。 白衣僧显然被吓住了。 以他实力,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身后什么时候有人靠近。 如此无声无息。 第六百五十一章我会的 - 天下长宁 - 知白 “同是白衣僧,你如萤虫他如月。” 三奎的匕首顶在白衣僧的咽喉旁边,如鬼魅一样的身形在白衣僧身后。 白衣僧这般实力,竟不知这鬼魅是何时到来,更不知,为何自己身边这世间第一等的杀人利器在到达之前竟无一丝杀气。 就算是平常人,哪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凡动了杀念,人身上就一定会有一种气味。 白衣僧恐惧的地方就在于,他身后的人在动杀念的时候身上也没有一丁点异样反应。 “杀了他!” 虽然并不知道那个突然出现的高手是谁,可是这一刻的张祯再也控制不住了。 “杀了他!杀了他!” 凄厉的嗓音下,是深到刻骨的仇恨。 三奎看清楚了张祯身上的大宁战兵军服,所以他多问了一句:“你是战兵,为何出现在这?” 张祯还是激动的无法控制自己,嘴里喊的依然是杀了他。 那个身穿府兵军服的中年汉子回身给了张祯一个耳光:“你先回答他!看不出来他现在说了算?!” 张祯被打的一愣,然后醒悟过来,从疯狂的状态一下子就变成了茫然。 三奎又问了一遍,张祯这才回答道:“我奉陆将军命令去给叶部堂送信,这个僧人半路截杀我们,我们五个人出来,陈亢死了,张叔......张叔也死了。” 三奎心中一震。 他和余百岁带着人一起往仰夜城赶过去求见陆侯,今夜就在不远处的地方宿营。 三奎警觉,听到不对劲的动静马上就过来查看。 若他再慢一步,张祯和这些谢虞卿手下的士兵也都得死。 这个白衣僧的实力,三奎现在差不多已经摸清楚了。 在刚刚看到白衣僧的那一瞬间三奎有些恍惚,因为他听姜头说过好几次那位白衣僧人了。 白衣僧此时说道:“我身份特殊,你最好还是妥善对待,杀了我,极可能......” “不杀你。” 三奎的回答让白衣僧都愣了一下。 也让张祯等人愣住。 张祯看向三奎的眼神里都是不可思议,因为他确定控制住了那个白衣妖僧的人是中原人。 “不杀你是有条件的。” 三奎道:“你是受何人指派要截杀我大宁战兵?” 白衣僧此时笑了笑,他知道为什么这个强大的对手不杀他了。 “你想知道?那你就把我放了,我会告诉你的。” 三奎的匕首看起来没有丝毫移动,连白衣僧这种实力都没有察觉到有丝毫移动。 但不到一息之后白衣僧就感觉到了疼痛。 他的胸膛上中了一刀,血在片刻之间就将他那一身雪白僧衣染红。 “避开了你的要害暂时死不了,不过不止血的话你还是可能死。” 三奎说:“我对时间的控制不好,算不准过去了多久,但刀刺在什么位置需要多久失血能让人死去我很清楚,在这个时间之内,你最好回答。” 白衣僧想动,想反击,可他感觉到了只要他一动那把匕首马上就会刺穿他的咽喉。 “你最好给我止血!” “你在浪费时间。” 三奎想了想,更正:“你在浪费你的命。” 白衣僧思考片刻后回答道:“我来自大弥禅宗......是来帮助大宁西南招讨使叶部堂的。” 三奎道:“帮助叶部堂杀害大宁边军?” 白衣僧道:“有些时候,事情并非你看到的那么简单。” 三奎问:“大弥禅宗是来自西域哪个国家?” 白衣僧摇头不答。 匕首再次动了一下,依然是一种无与伦比的速度。 下一息,白衣僧身上的另一处渗出来鲜红血液。 “现在你距离死亡的时间缩短了一倍。” 三奎道:“如果你坚持不说,我还能敬重你一些。” “突玉浑!” 白衣僧回答的极快。 噗噗噗,随着匕首比闪电还要快的移动,白衣僧身上在顷刻之间连续出现了七八处出血点。 三奎后撤一步,白衣僧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这时候张祯他们才发现,白衣僧手筋脚筋都已经被挑断。 而那些出血的伤口,几乎都避开了要害。 “我说过让你出血而死,那就出血而死。” 三奎低着头看着那吓得脸色已彻底惨白的白衣僧,眼神却一如既往的平静。 这个世上,再没有一个人比三奎更适合做刺客了。 这个世上,三奎做了刺客之后再没有一个人能比他更强了。 “你不该杀他!” 就在这个时候,谢虞卿手下的那个中年老兵说道:“你留着他就能逼问出更多东西,甚至可能会在将来谈判上起到大用,但......” 三奎语气淡然的说道:“所以我问了他来自何处,既然已知道他是突玉浑大弥禅宗的人,再抓就是了。” 他再次低头看了看白衣僧:“这个该死,就要死。” 这个时候,张祯看向三奎的眼神里已经满是震惊和感激。 “您是......” 张祯问。 三奎回答:“西南招讨使叶部堂亲卫。” 一听到这几个字,张祯的眼睛猛然亮了。 就好像一个深陷绝境的人突然看到了家人出现在面前一样。 张祯这个也经历过很多次战场厮杀的年轻汉子,终究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三奎伸手把张祯扶起来:“该哭就哭,哭着送别你的同袍,哭完了就抖起精神来,大宁战兵的复仇可不该仅仅是杀了这一个敌人。” 张祯使劲儿点了点头:“好!” 三奎看向那几个身穿旧楚府兵战服的士兵:“你们?” 那中年老兵一摆手:“别管我们,咱们不是一路人。” 三奎微微皱眉:“可你刚才舍命相救。” 中年老兵道:“那是两码事,舍命相救是我想干的,跟你我是不是一路人没关系,老子一天身上还穿着大楚的战袍,一天就不能跟你们穿宁军战袍的人混在一起。” 他捡起来他的兵器:“就这样吧,你们走你们的,我们走我们的。” 张祯抱拳道:“多谢前辈相救,如今大宁已完成中原一统,百姓的日子过的富足安康,你们为何不回家?咱们.....” 中年汉子一挥手:“别几把啰里啰嗦的,说过了我们不是一路人,至于以后会不会是一路人,那要看我们谢将军怎么说。” 他走了几步,还是回头抱拳:“你们宁军当兵的,还行,没一个孬种。” 说完一招手:“弟兄们,咱们回去!” 那几个年轻的府兵在老兵往前走的时候,朝着三奎和张祯挥手告别。 老兵一回头,那几个年轻府兵连忙把手放下来,老兵瞪了他们一眼,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也不知道他是为什么大笑,可就是笑的那么欢畅。 笑声之中,尽是前所未有之释然。 “小兔崽子们,若是放在以往你们敢和宁军打招呼,老子打断你们的腿!” 老兵一边走一边说道:“今日......老子高兴,就当没看到。” 一个年轻府兵撇嘴道:“还说我们呢,你刚才不是抱拳回礼了?” “抱拳回礼是因为老子讲礼貌,人家抱拳了咱就得回礼,不然传出去,说咱显圣山谢公爷麾下的兵不大气!” 老兵道:“走走走,赶紧走,他妈的这一趟累得要死还什么都没干,回去之后指不定怎么挨骂。” “你是队正啊叔,挨骂也是你先挨骂。” “操......一群没良心的兔崽子,哪次挨骂不是老子顶着?” “叔,挨骂你顶着,那你的酒肉不是我们孝敬着吗。” “哈哈哈哈。” 几个似乎和中原江山,甚至是和一个时代都有些割裂的人就那样走了,走进夜色之中。 他们朝着山坡下走,要回到峡谷道路上去,下山的方向面向着那片有淡淡红色升起的地方,下山的路走的很快,峡谷之中的路都显得平坦宽阔起来。 三奎打了个信号后不久,余百岁带着手下人赶过来。 听说来张祯的事之后,余百岁低头看了看那还没死去的白衣僧,朝着脸上就啐了几口。 “孙贼子!” 余百岁蹲下来,看着白衣僧那张脸说道:“你百岁爷原本还不知道到了仰夜城先查什么,现在你百岁爷知道了,突玉浑大弥禅宗是吧,你们等着。” 他看向三奎:“要不要再多补几个窟窿!” 三奎看着白衣僧那脸色和眼神之中都已经写满了恐惧的样子淡淡说道:“现在这样就很好,他动不了,血流的不快不慢,他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他正在死去。” 面无表情甚至连语气都没有任何波澜的三奎,在这一瞬间,被张祯确定为世上最冷酷的男人。 “走吧,去把同袍带回去。” 三奎说:“我们先陪你们一起回去见叶部堂,然后再一起去仰夜城。” 他不像余百岁那样善于表达。 但他在心里记住了这个名字:突玉浑大弥禅宗。 找到陈亢尸体的时候,张祯的眼睛已经血红血红的,在找到张茁尸体的时候,这个年轻汉子再一次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刻,三奎和余百岁也愣住了。 他们借着清晨虽然尚未彻底光明的阳光,看到了那个死去的大宁老兵的身边有一张他们熟悉的糖纸。 将两具尸体带回到峡谷路上,张祯跪在那为同袍整理衣服。 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陈亢的嘴里还有一块没有来得及咽下去的高粱饴。 余百岁深吸一口气,还是没有压制住他自己。 “大弥禅宗是吧,老子操-你-妈!” 三奎默不作声,眼神逐渐冷冽。 他们带来的那些战兵和廷尉,在路边整齐站好,整齐的抬起右臂行大宁军礼。 余百岁在那两具尸体旁边蹲下来,从口袋里翻出来他带着的所有的高粱饴,一人一半,塞进那一老一少两个汉子的衣服里。 “我会告诉叶千办的。” 余百岁说:“我会的!” ..... ..... 【今天去了县医院复查,所以更新晚了,明天的更新可能还会稍微晚些,还是得下午或者晚上,我想去北京做个检查。】 第六百五十二章没想过回去 - 天下长宁 - 知白 “大弥禅宗确实是突玉浑独有的宗门。” 一个西域的商人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往左右看了看,显然是有些害怕。 “我跟你说,都是看在这个的份儿上。” 这位常年来往于西域和中原的西域胡商,已经有着一口了流利的中原官话。 他掂量了一下面前这个年轻人递给他的一包金子,打开看了一眼之后仿佛连眼神都被金光映照的璀璨起来。 连忙将金子收好,他压低声音说道:“突玉浑这个地方和西域其他国家都不一样,这个地方,封闭的不像话。” “自从那位自称云上之王的继承突玉浑国王之位后,这种封闭就更让人觉得恐怖。” 胡商道:“我去过两次突玉浑,他们那边对往来的商人盘查极严,没有突玉浑颁发的通行证,别说商人,其他诸国的贵族到了也不能进。” “所有进出突玉浑的商品,都要经过严密搜查,就好像从他们突玉浑带出去一粒沙子,他们都不答应似的。” 坐在胡商对面的年轻人提醒道:“说大弥禅宗。” 胡商笑了笑:“反正今日也无事,你给的又足够多,我多说些,算是送你的。” 他好奇的问:“就算是打探比较隐秘的消息,你给的也确实有些多了,你们宁人,这么有钱?” 年轻人回答:“有些东西,比金银要贵重的多。” 胡商笑了:“怎么可能,你说是什么?” 年轻人不再回答。 胡商往后看了看:“你是从西蜀道来的还是从白蒲来的,不管是从哪儿来的,到了这,你身为宁人可得小心了。” 他声音压的更低了些。 “传闻大弥禅宗用的修行方法极为邪恶,但到底是怎么邪恶我不知道。” 胡商道:“西域诸国白衣僧是禅宗几乎最高贵的僧人了,每座寺庙之内最多也就是有那么一两个,就算是西域最大的禅音寺,白衣僧也不过数十而已。” “但在突玉浑之内,据说白衣僧的数量有百人之多,这么多修行上的大高手,都是用那邪门的功法练出来的。” “还有人说,突玉浑的皇族现在都是大弥禅宗的弟子,也不只是皇族,突玉浑的贵族也都是。” “突玉浑国王自称云上之王,他的野心就是被大弥禅宗的人养出来的,据说,大弥禅宗当年在深毒争夺国教失败逃入突玉浑,就想借助突玉浑的力量让大弥禅宗成为天下第一大教派。” “原本突玉浑人没有那么大的侵略性,是大弥禅宗的人一心想征服全天下,让全天下的人,都是大弥禅宗的弟子,都信奉大弥禅宗的教义。” “据说,突玉浑内最能打的不是现如今云集在大宁边境之外的那二十万大军,而是现在还不可能真正露面的大弥禅宗僧兵。” 胡商说到这,又往四周看了看。 “大弥禅宗在突玉浑每一座城市之内都有寺庙,但不许外人靠近一步。” 年轻人听到这之后问道:“所以突玉浑的边城之内,也有大弥禅宗的寺庙?” “有!” 胡商问:“你想干嘛?” 年轻人道:“没什么,我因为对大弥禅宗好奇,确实是从白蒲过来,若是不去看看便会后悔。” 胡商摇头:“我劝你还是不要去了,真的,不然你会死。” 年轻人问道:“突玉浑边城飞来山城的大弥禅宗禅寺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若知道,帮我画下来。” 胡商道:“知道,但我不敢给你画......万一你是去禅寺捣乱的,连我都跟着倒霉。” 年轻人沉默片刻,取出来一块铁牌放在胡商面前。 一看到那块牌子,胡商的脸色马上就变了,噌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大人......我不知道您是廷尉府的,要是知道,我哪敢坐着和您说话。” 他下意识的看了看那一包金子,心说这次算是亏了。 年轻人示意他坐下:“只管说,既然你知道廷尉府,就该明白廷尉府不会连累任何人。” 胡商接过年轻人递给他的纸笔,画出来飞来山城的一份简单的地图。 “突玉浑人监视的很严密,我们在飞来山城内做生意根本不让乱走,每天都有人看管,实在是不清楚具体位置,大概是这了。” 他将地图递给年轻人:“大人,您这是......要去找大弥禅宗的麻烦?” 年轻人收起地图起身:“你收了钱就离这里远些。” 胡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大人,你们宁人不可能随随便便进飞来山城的,尤其是你们那位将军突袭了王庭之后,现在宁人是突玉浑人的死敌啊。” 年轻人看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不久之后,在一家客栈内。 年轻人把几名手下着急起来:“我已经打探到了大弥禅宗在飞来山城的位置,你们在这里等我三天,若三天之后我没回来,你们就撤离此地,回去之后,告诉陆将军说我不能亲口向他禀告关于大弥禅宗的秘密了。” 他将自己写下来的情报递给手下:“收好,三天后我不回来,你们就带着情报赶回仰夜城,将情报交给陆将军。” 他手下摇头道:“秦百办,你不能一个人去,我们跟着你!” “不用。” 秦百办道:“我是百办,事就得是我去办,若这里有千办大人说他要去办,让我等着,我也会遵命行事。” 他看向窗外:“我们在打探消息的时候得到后方的消息,陆侯帐下的五名亲兵去给叶部堂送信的路上被大弥禅宗的人伏击,五个人,两死三重伤......” 秦百办深吸一口气,重重吐出。 “大宁的战兵被人在家里欺负了,我是这里廷尉府职位最高的,帮他们报仇,出这口气,就该是我。” “我在想,如果叶千办已经知道这些事,那他也会为大宁战兵兄弟们出这口气。” 他看向手下人:“帮我一个忙,若我不能回,你们去见一趟叶千办,告诉他,我叫秦焆阳,我见过叶千办,他是向前路上一直都在看着的追着的那道光。” 说完这句话,秦焆阳抱了抱拳:“廷尉!” 几名廷尉整齐肃立:“威武!” 入夜,秦焆阳换好了一身衣服,他没有和手下廷尉告别,一个人悄悄离开客栈。 这里是大宁的边城,从这出去十几里外就是突玉浑的边城飞来山城。 两国边城之间有一片十几里的空地,这片空地可以属于突玉浑也可以属于大宁,双方在这片区域内小规模的冲突不断,尤其是在叶扶摇带兵突袭了突玉浑王庭之后。 突玉浑的边军总想找回一些颜面,所以很多次在这片区域之内试图伏击大宁的斥候。 可他们却忘了,这片区域其实是突玉浑的,大宁立国第二年的时候突玉浑就试图挑衅,被大宁边军以少打多还暴揍了一顿,一把火将突玉浑边城烧了,突玉浑不得不退后十几里。 这座新建的边城之所以叫飞来山城,不过是掩耳盗铃之举。 突玉浑的官员告诉他们的百姓,之所以放弃原来的边城进入飞来山城,是因为这是天意。 飞来一座城,如山一样壮阔坚固,这是突玉浑要昌盛的象征...... 秦焆阳在不久之后就到了大宁边城的城墙上,守城的五品将军刘韵声看向秦焆阳:“你应该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召集一批最精锐的斥候跟你一起行动。” 秦焆阳摇头道:“大宁和突玉浑的谈判马上就要进行,如果战兵身份暴露可能会对谈判不利,我一个人去,能杀几个是几个,若不幸回不来,自然也和大宁无关。” 他看向刘韵声:“帮我看着我的那些手下,他们必定会悄悄跟上来。” 刘韵声道:“如果我不是要守着这座城,我都会跟你去。” 秦焆阳笑了笑:“知道,走了。” 他从城墙上一跃而下,人到半空的时候双臂张开,他的衣服显然是特制的,张开双臂之后如同蝙蝠之翼,向前滑行出去一段后平稳落地。 半个时辰后,飞来山城外。 秦焆阳贴着墙角往上攀爬,无声无息如同一只壁虎。 城墙上来回巡视的突玉浑边军,没人察觉到他在靠近。 秦焆阳已经观察了几天,飞来山城上的突玉浑边军隔多久巡逻一次他了如指掌。 在一队边军刚刚过去之后,秦焆阳上了城墙,身形如同一道暗影迅速穿过,转瞬而已又从另一侧掠了下去。 如在大宁边城下去的时候一样,落地之前他张开双臂向前滑行。 进入飞来山城之后,他一路都在暗影之中潜行,胡商画的地图虽然简单,可他还是凭借着超绝的记忆和观察,顺利找到了那座禅寺所在。 算计了一下时间,距离天亮还有两个多时辰。 秦焆阳没有趁着这最黑暗的时候潜入禅寺。 他就没想去刺杀谁。 他将背后的包裹摘下来,从包括里取出一套衣服换好。 找了一个比较隐蔽的衣服他盘膝坐好,坐姿虽然和禅宗的坐姿有些相似却又不同。 这是中原道宗的打坐姿势。 他身上换上的,也是一件道袍。 秦焆阳不会在这漆黑如墨的后半夜,悄悄潜入大弥禅宗禅寺去杀人。 他在等太阳,等光明,能这座飞来山城没有一丝黑暗的时候,他要穿着这件大宁道宗的道袍,走上那座禅寺。 他没有想过活着回去。 从他得到消息说,有大宁战兵被大弥禅宗的人杀死的那一刻起,他就在准备着今天以道门弟子身份正大光明的去挑战大弥禅宗了。 也许这世上真的很少有人能放下生死,如他这样在明知必死之下为了全力一战还能踏踏实实休息两个时辰的更少。 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两个时辰他能休息的如此安稳。 当阳光升起,飞来山城里的大街上热闹起来的时候,他才迈步走向大弥禅宗的禅寺。 无数人用惊诧的目光看着他,这个莫名其妙又突如其来出现在这的宁人。 他们不认识宁人,但确定那是宁人。 他们不认识那一身道袍,偏偏就感觉那应该就是来自大宁道宗的弟子。 顺着石阶一路向上,在阳光照耀下,秦焆阳走到了禅寺门口。 他单手抬起,以道门之礼相见。 “大宁道宗弟子秦焆阳,非来禅寺造访,此来是向大弥禅宗下一道战书,大弥禅宗之内任何人,可一一来战。” 一身青色道袍的年轻人,如一棵青松挺拔。 禅寺大门吱呀一声开了,里边的人疑惑的也满是敌意的看着他。 不久之后,有白衣僧传令请大宁道门弟子入院一战。 “这门前空地极好。” 秦焆阳回答道:“此间广阔,可为沙场。” 第六百五十三章万万没想到 - 天下长宁 - 知白 开门的僧人身穿红色僧衣,看起来只是一名大弥禅宗的寻常弟子,应该还是最低等的那种。 他说,是奉命请这位来自中原道宗的弟子进禅寺里比试。 秦焆阳知道,每一座大弥禅宗的禅寺之内,最少也有一两个白衣僧坐镇。 根据胡商给他的情报,突玉浑境内大弥禅宗的禅寺数量不少,而白衣僧人数至少百人,所以估算起来每座禅寺都有。 白衣僧要请他进门比试,他偏不进门比试。 他就是要在这禅寺门外的空地比试,就让这一身素净的道袍在禅寺门口飞扬。 他说此间广阔,可为沙场。 请他进门的红衣僧的表情却有些不对劲。 或许是因为此地紧邻大宁边境,所以这里的突玉浑人多多少少都懂得些中原语言。 但他显然也不是很听得懂此间广阔可为沙场的意思,不要说其中蕴含的深意,就是字面意思,他好像理解起来也有些难。 秦焆阳刚要说他绝不会进去,红衣僧先开口。 “没人和你比试。” 秦焆阳微微皱眉:“大弥禅宗身为突玉浑国教,不敢接受大宁道宗弟子挑战?” 红衣僧人看起来脸色更难看了些,还是重复了一遍刚才那句话。 “没人和你比试。” 秦焆阳有些怒意:“若没人敢迎战,那我就只好打进去了。” 红衣僧将门打开:“进来吧......请你进来,但不是我家圣庙罗汉请你进来。” 秦焆阳觉得有些奇怪,随即推门而入。 一进门,他就知道为什么没人和他比试了。 在大殿外边的空地上,横七竖八倒着的都是大弥禅宗的弟子,其中多数都是身穿红色僧衣的普通弟子,为数不多的则是衣服上有白色领子的高阶弟子。 都没了气息。 两名白衣僧的尸体就挂在那座大殿的正门外,摇摇晃晃。 不是被绳子挂上去的。 其中一名白衣僧是被一根长杆钉死在门梁上,另外一个则是被一根禅杖钉死在柱子上。 两具尸体摇摇摆摆,血流一地。 在大殿正门口有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道人。 身穿黑锦道袍,翘腿而坐。 “叶......” 秦焆阳看清楚那年轻道人的脸之后,脸色顿时大变。 一声叶千办,几乎脱口而出。 好在是忍住了。 靠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放在扶手上,一只手轻轻揉着太阳穴的叶无坷看到秦焆阳的时候,眼神里有些欣赏。 “稀奇?” 叶无坷淡淡道:“我也是道门弟子,龙虎山道门真传,老天师关门弟子。” 秦焆阳在这一刻几乎忍不住要喊出来了,只感觉心脏也快从胸口里跳出来。 他万万没有想到,叶千办会在这。 此时秦焆阳才注意到,在那大殿门口的石柱上,用鲜血写了一行字。 【大弥禅宗越界杀我大宁子民,杀一人,龙虎山便灭一座禅寺。】 叶无坷起身:“昨夜里休息的好不好?” 秦焆阳下意识点头回答:“还好。” 叶无坷道:“那就跑一趟帮我带些早饭回来,要给钱。” 秦焆阳:“啊?” 叶无坷道:“你最好快些,一会儿突玉浑的边军就到了。” 秦焆阳转身就跑了出去。 叶无坷走到那个唯一存活下来的红衣僧面前,这个独活下来的大弥禅宗弟子浑身都在发抖。 他亲眼看到了整座禅寺除了他之外,是怎么被面前这个年轻的宁人屠戮殆尽的。 “留下你一个,是想让你告诉突玉浑人,复仇者,大宁道宗。” 叶无坷说完这句话就朝着禅寺门外走去。 禅寺在繁华之处,大门外边不远就是飞来山城的主街,此时此刻,禅寺外边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这些人都是因为看到了秦焆阳而跟过来的,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满是好奇。 秦焆阳回来的不慢,随便在大街上买了够两人吃的早饭就赶回来。 他用了最快的速度,一来一回绝对没有半刻。 可他回来的时候,大弥禅宗门外的石阶路上已经多了至少三十具尸体。 是第一批赶过来的突玉浑边军。 叶无坷在震惊到几乎不知道怎么说话的秦焆阳手里接过早饭,指了指城墙方向:“会飞吗?” 秦焆阳:“不会。” 叶无坷:“那还不快跑?” 又半刻之后,叶无坷从城墙上一跃而下的那一刻回头看了看,秦焆阳张开双臂,如同一个巨大的蝙蝠一样飞落。 他瞪了秦焆阳一眼。 “不会飞?” “不会往上飞......” 叶无坷取出来一个鸣镝随手探出去,片刻之后,一头巨狼就飞掠至之前。 那扑面而来的气息,让秦焆阳心脏都为之一窒。 “你的马呢?” 叶无坷问。 秦焆阳:“没骑马。” 叶无坷扬了扬手里的早饭:“算你的驾乘费用了。” 说完拉了秦焆阳一下,两人骑着巨狼飞奔而出。 后边无数的羽箭追来,却毫无意义。 巨狼后背上,秦焆阳兴奋的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他已经抱定必死之心,以道门弟子身份最少也要血屠半座禅寺。 他知道那些白衣僧实力不俗,虽然不如当初大宁从禅宗兴盛时候的白衣僧实力恐怖,可也最起码都在近乎一品高手的境界。 这些大弥禅宗白衣僧,也就是被突玉浑人称之为圣庙罗汉的家伙,其中也必定有大高手,在超一品之列。 所以他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是至少杀一个白衣僧,至少屠了半个禅寺的大弥禅宗弟子。 想多了。 就那一个禅寺弟子还活着,还是叶无坷故意留下他的。 巨狼的速度奇快无比,没多久就奔行出去十几里,到了大宁边关城外,叶无坷倒是没有急着进城。 他从巨狼后背上下来,打开秦焆阳给他的买的早饭,是一种油煎出来的类似于中原人肉饼一样的食物,不过皮厚肉少。 秦焆阳往后边看了看,隐隐约约的好像有追兵过来,但叶千办不着急回边城内,他也不着急。 他问:“千办,咱们下一个目标是哪儿?” 叶无坷一边吃饭一边问:“什么下一个目标?” 秦焆阳道:“千办不是在那禅寺石柱上留字了吗?杀我一名大宁子民就灭掉一座禅寺,那大弥禅宗的人在白蒲,杀了我们两个战兵!我们还要再去屠掉一座禅寺!” 叶无坷看了他一眼:“这是第二座。” 秦焆阳:“????!!!!” 懵了。 叶无坷似乎很好奇:“你为何要独自一人过来,还身穿道门弟子的服饰?怎么想的,以道门弟子身份来突玉浑报仇。” 秦焆阳道:“回千办,我确实是道门弟子,小时候曾在长安一座道观内生活了几年,聆听道法。” 叶无坷点了点头。 秦焆阳问:“千办真的是......真的是老真人关门弟子?” 叶无坷道:“真是。” 他把手里的肉饼吃完,看了看秦焆阳手里的:“你不吃?” 秦焆阳只顾着兴奋了,哪吃得下去。 “给我吧,奔波一夜了。” 叶无坷把秦焆阳的肉饼拿过来。 他一边吃一边问:“为什么要孤身一人来报仇?” 秦焆阳犹豫了一会儿,低头回答道:“我长大的过程和别人不一样......小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家里总是会有人来照顾,有几个战兵大叔一直都在我家。” “我问他们,为什么你们要住在我家里?他们说,因为你父亲是为国战死的,我们都是你父亲的同袍,我们有责任照顾你们娘俩。” 秦焆阳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我小时候,因为没有父亲被欺负过,笑话过,还被围堵要过钱,但从来没有一次受了委屈就受了委屈的,每一次,那几位战兵大叔都会帮我出气。” “后来因为我天赋好,被送进道观学习剑法,他们几个把我家里照顾的极好,每天天黑的时候,他们就在道馆门口等我回家了。” “不久之前我调入仰夜城,接我的......就是陆侯帐下的亲兵张茁,张叔。” 叶无坷吃东西的动作一停。 他点了点头:“该来。” 这两个字,简简单单。 可秦焆阳心口却猛然一热,这是叶千办对他的肯定。 两个字,该来。 叶无坷吃饱了,看了一眼后边,有数百名突玉浑的骑兵追了过来,为首的应该就是突玉浑的飞来山城的那位边军将军。 他示意秦焆阳到自己身后去,但秦焆阳并没有退后而是选择与叶无坷并肩而立。 突玉浑边军将军五木赞催马到了近前,却没敢靠得太近。 再近一些,他怕被大宁边军乱箭射成刺猬。 “你!” 五木赞指着叶无坷喊道:“你为何要屠杀我突玉浑圣庙法师!如果你今日不给我一个交代,两国之间必有......”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叶无坷打断了他。 “几年前,有一个宁人为了他的同胞报仇追杀黑武世子,一口气追杀到了黑武边城城外,他当着黑武边军的面把那个黑武世子杀了,一战成名。” 叶无坷看着五木赞道:“你虽然只追了十几里,且还故意慢了些但毕竟追来,你若在大宁边城之外将我杀了为你同胞报仇,那你也必将一战成名。” 五木赞心说我可去你大爷的吧。 他依然指着叶无坷说道:“你是宁人,跑到我突玉浑境内行凶杀人,我现在命令你跟我回去,接受我突玉浑律法的审判!如果你......” 叶无坷再次打断了他。 “你是变成将军,你治下死了那么多人你该杀我为他们报仇。” 叶无坷看了看五木赞:“是害怕被大宁边军乱箭射死?不用怕。” 叶无坷回头朝着边城扔上去一块令牌,然后摆摆手:“撤去弓弩。” 边军将军看清楚那块令牌之后,真真是下了老大一跳。 他为难起来,撤走弓弩,那叶部堂真遇到危险怎么办? 不撤弓弩? 那可是叶部堂的命令。 叶无坷道:“莫要被突玉浑人小瞧了,撤去吧。” 边军将军刘韵声下令:“收起弓弩!” 叶无坷再次看向五木赞说道:“现在你可以来了,你可以带着你的数百骑兵一起杀来。” 五木赞道:“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我不管你是谁,你在突玉浑境内杀人就别想随随便便的回去,你若不随我回突玉浑受审处置,我云上之王必会下令将你边城夷为平地,把你碎......” 叶无坷第三次打断了他。 是真的打断了,拦腰打断的。 龙鳞黑线出鞘被叶无坷甩出去,横着将五木赞斩断。 叶无坷伸手:“谁把我的刀送回来?” 没人敢应。 叶无坷翻身骑上巨狼,催动巨狼向前:“既然你们不敢把我的刀送回来,那我就自己去取。” 他一人催动巨狼前行,数百名突玉浑边军骑兵不断后撤。 这一幕,把秦焆阳看的眼睛都睁的溜圆溜圆的。 叶无坷发力向前,巨狼一声咆哮。 数百突玉浑骑兵的战马全都吓得扭头就跑,而那些骑兵顺势就回去了。 只留下五木赞的两个半截的身子掉在地上,还有他那匹孤单单的战马茫然的回头看着远去的同伴。 叶无坷的巨狼飞扑过来,一巴掌将战马按住,同时低头咬起地上的龙鳞黑线往后一甩,叶无坷伸手在半空接住。 巨狼回头看向叶无坷,似乎是在用眼神询问。 叶无坷淡淡道:“人吃了吧,马别吃,马能用。” 秦焆阳:“???!!!” 第六百五十四章务必给个交代 - 天下长宁 - 知白 “有没有想过你这样来突玉浑为张茁和陈亢报仇可能非但报不了仇,还会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问。 秦焆阳马上回答:“想过,但属下也有些自信,总不至于......一个都拼不掉。” 他跟在叶无坷身后:“张茁和陈亢的死,其实我有责任,身为仰夜城廷尉府分衙百办,我没能提前察觉到大弥禅宗的人有这样的意图。” 叶无坷道:“所以心里有以死赎罪的打算?” 秦焆阳不敢说谎:“是......有些。” 叶无坷道:“以死恕罪这种事是留给那些犯了罪但还不至于必须马上就杀的罪人,如果以死恕罪的那个罪已经到了必须死的地步,那没什么以死恕罪的说法,该死就要死。” “你心思太重了些,或许是因为你从小就被战兵保护照顾所以心中更觉愧疚,可这不都是你的问题,仰夜城说是有个分衙,可你手下加起来连十个人都没有。” 叶无坷道:“可以认为自己做的不够,但不该认为自己做的不够就得死。” 他看向秦焆阳:“不然怎么对得起那些待你好的战兵前辈?” 秦焆阳一怔。 心中巨震。 叶无坷道:“给你讲个故事吧。” 秦焆阳不知道这个时候叶千办要给他讲什么故事,但他知道一定很重要。 “十几年前,有一位廷尉府的老百办奉命南下,改名换姓之后,冒着巨大的风险潜入小锦川白狼族。”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他用了十几年的时间谋划,最终在我到达小锦川的时候,他利用时局,一举将小锦川白狼族内部分化,造成白狼族内部大乱,从而导致白狼族顺利归顺大宁。” “旧楚的时候用了十年时间,耗费数十万府兵也没能收服小锦川,可是这位老百办,用了十几年的时间让朝廷收服小锦川几乎没用一兵一卒,没有一点伤亡。” 他说到这看向秦焆阳:“他是你的父亲。” 秦焆阳的脚步骤然停住。 只片刻,眼睛就红了,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叶无坷道:“我在小锦川见到的时候就有过推测,那位令人敬仰的老百办是你的父亲,可我不能完全确定,所以我让人帮忙仔细查。” “等到查清楚的时候你已经调往仰夜城,本该写信告诉你,后来想着,我终究是要去仰夜的,这件事还是应该亲口对你说才对。” 他双手扶着秦焆阳的肩膀:“你的父亲对于大宁来说,他是一个伟大的人,对于你来说,他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他给我留了一封信,在信里说,为了完成朝廷给他的任务,为了不暴露,他十几年和长安隔绝消息,所以他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和儿子生活的怎么样,如果我能见到他的儿子,让我代为转告......” “他说,是父亲对不起他,对不起他母亲。” 啊的一声。 秦焆阳实在承受不住这些话,捂着脸蹲下来嚎啕大哭。 叶无坷说:“他想让我转告你,他不称职,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可他还有些奢求,他想让你在知道他做了些什么之后,不怪他。” 秦焆阳哭的几乎上不来气。 这个从小被母亲加倍疼爱从小被廷尉府暗中关照保护的汉子,其实,何尝不是经常想念自己的父亲。 何尝,不想知道父亲是什么样子? 叶无坷没有再说下去,他只是安安静静的站在不远处等待那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为了给战兵报仇甘愿赴死的汉子,在嚎啕大哭之中释放自己所有的悲伤和不甘。 这些话,叶无坷必须要说。 因为这是老百办秦淮生对他的请求。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焆阳起身,然后朝着叶无坷深深的拜了下去。 “谢谢,谢谢千办把父亲的消息告诉我,谢谢亲兵把父亲的话告诉我。” 叶无坷用衣袖帮秦焆阳把眼泪擦了擦。 “我说这些话不是想告诉你,希望你也成为你父亲那样的人,他令人敬仰,令人怀念,他是一个真真正正的英雄。” “可我想着,你父亲愿意做这样的事,不仅仅是为了大宁,为了天下百姓,也是为了你,为了你和我这样的年轻人,这一代,下一代,以后的每一代,都不必再像他那样牺牲自己了。” “我们这一代强盛起来的意义,不是像老一辈那样为了胜利不得不牺牲自己,而是因为老一辈的不得不牺牲自己,我们站在了高更高远更坚实的地方。” “当我们再谋求胜利的时候,牺牲已不再是放在第一位的东西,我们可以好好活着去得到胜利,用我们从祖辈父辈那得来的一切武装自己,让自己更强大。” “我们这一代成长起来,第一件要做好的事就是没有那么多仇需要去报,如果有,那是敌人越来越多的仇恨想找我们报。” “如果真的还有需要我们报仇的事,那就活着把仇报了,真有不得不死的那一天,面前是敌人,背后是家人,那我们死得其所。” 叶无坷拍了拍秦焆阳的肩膀:“回仰夜城去吧,我还有一些事需要处理,你帮我做好准备,等我到仰夜的那天,我们让突玉浑人的尸体跪在陵园。” 秦焆阳深吸一口气,肃立行礼:“呼!” 他行礼之后小心翼翼的问:“千办,你还要去做什么?需不需要我跟着你?” 叶无坷摇头道:“不用,我是不是官儿大?官儿大就得去做一些官儿大的该做的事。” 他与秦焆阳告别:“在仰夜城等我,等白蒲这边安稳了,你和我一起回蜀西南的时候,我们去拜祭你的父亲。” 秦焆阳再次肃立行礼。 叶无坷把秦焆阳送走之后没有回他来的地方,而是回到了大宁的边城。 边军将军刘韵声看到叶部堂回来了,连忙迎接出去。 “帮我取纸笔。” 叶无坷坐下来:“我要写一些东西。” 刘韵声连忙让手下人取来笔墨纸砚,叶无坷提笔书写。 写完之后他打开自己的包裹,在里边一堆官印里翻找出来大宁鸿胪寺卿的官印盖上。 那一堆官印,把刘韵声都看愣了。 叶无坷把那封信递给刘韵声:“派人送去突玉浑那边。” 刘韵声问:“部堂大人,这是?战书?” 叶无坷道:“这怎么能算战书呢?我是大宁鸿胪寺卿,是讲道理的人。” 刘韵声心说您官儿大,您说了算。 不久之后,这封信就送到了对面的飞来山城。 飞来山城的将军五木赞死了,如今在边城里官职最高的是一名文官,飞来山城的守令,相当于大宁六品郡官。 这个人叫叠轮括台。 听说是大宁鸿胪寺卿派人送来的信,叠轮括台怎么敢不当回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宁鸿胪寺卿送来的带着官印的书信就可称之为国书了。 “快派人去请大将军来!” 叠轮括台没有丝毫迟疑,马上派人给在几十里外驻扎的那支突玉浑大军的主帅送信。 “不不不,我亲自带着大宁鸿胪寺卿的书信去求见大将军吧。” 一个时辰之后,这封信就到了突玉浑二十万大军主帅松客莲步手里。 “信你看过了吗?” 松客莲步结过信的时候问了一声。 叠轮括台俯身回答:“下官,官职太低,不敢看啊。” 松客莲步瞪了他一眼。 打开之后看了看,他脸色顿时变了。 “欺人太甚!” 啪的一声! 松客莲步将这封他才看了不到一半的信拍在桌子上,面前的石桌几乎都被他拍开。 “大将军......息怒啊大将军。” 叠轮括台吓得一哆嗦,连忙俯身劝了几句。 “叶无坷,当真是欺人太甚!” 松客莲步从石桌后边起身,大步在他的军帐之内走动。 “他居然写信质问,飞来山城的边军将军五木赞为何带兵袭扰大宁边关,他还说五木赞这样的举动,破坏了两国现在的和平环境,破坏了即将开始的双方谈判!” 松客莲步怒视叠轮括台,叠轮括台心说大将军你瞪我干嘛啊,这些话又不是我说的。 “他居然还要求,突玉浑国王陛下给他一个交代。” 松客莲步的脸都气白了。 “五木赞被杀死在大宁边关城外,我还没有向他要一个解释,他居然敢写信过来,让突玉浑给他一个解释!” 看松客莲步气成这样,叠轮括台连忙俯身:“大将军息怒,这叶无坷确实是太过分了,明明是他们的人先到我飞来山城里作乱,杀了那么多圣庙禅师,我们还没向他们问责,他们居然敢向我们问责!” 然后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那......咱们是给个解释还是不给?” 这句话比叶无坷的信把松客莲步气的还厉害。 他转身一脚把叠轮括台踹出去:“给你他妈的解释!” 叠轮括台被踹出去,硬是没敢马上爬起来,就跪在那不敢动了。 松客莲步气的脸上都没有什么血色了。 作为这次领兵出征的主帅,他麾下有二十万大军,先是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宁年轻将军带兵突袭,仅仅是两千多人打的他二十万大军吓得连夜后撤。 紧跟着,那两千多人绕开了他的连营,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突袭了王庭...... 陛下现在还没处置他,已经是他命大运气好了。 现在飞来山城里的大弥禅宗禅寺被杀了几百人,边军将军还被人在城外腰斩......这种耻辱,作为军人,还是主帅,松客莲步怎么可能忍受的了。 “我要请旨进攻!” 松客莲步怒吼了一声。 他手下人小声提醒道:“大将军,还是......还是把叶无坷的信看完之后再做准备,看完之后,也好向陛下说明。” 松客莲步一个字都不想看了,可是还必须得看。 他恨不得自己一个字没看,如那胆小怕事的叠轮括台一样直接送给别人去看呢。 回到帅位那边,他把那封信拿起来继续往下看。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的看着他,看着他的脸色从白到紫从紫到青最后都黑了。 没有人敢说话,一个个的看到他脸色难看成那样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啊!” 看完了叶无坷的信之后,松客莲步再也忍不住了,一掌拍在那石桌上,直接将石桌拍的崩开碎裂! “气死我了!叶无坷欺人太甚!宁人欺人太甚!” 此时此刻,这位本来很有涵养,气质也不错,平时看起来甚至还有几分儒雅的突玉浑大将军,暴怒的像是一头被绿了的野兽,不不不,可不只是被绿了那么简单。 他几乎要炸开了。 叠轮括台看到那封信飘飘忽忽的落在自己面前,他下意识的看了看。 最后几句,看完这之后他的觉得一股血直冲脑海。 【就于昨日,我大宁一位守法百姓,在边关城外游玩的时候被贵国边军无故追逐,现这名守法百姓已经走失,我怀疑是被贵国边军强行掳走带回飞来山城,我正式通知贵国,在三天之内交出我大宁守法百姓。】 【若三天之内贵国无法归还我大宁子民,那我大宁边军只好被迫进入贵国飞来山城搜查寻找,因此而造成的所有后果以及我大宁的所有损失,由贵国负责。】 【大宁西南招讨使,鸿胪寺卿:叶无坷。】 第六百五十五章正告 - 天下长宁 - 知白 沿芒在得到消息之后急匆匆的赶回了突玉浑境内,路上一点儿都没敢耽搁。 在收到松客莲步的消息之后他才明白,自己终究还是低估了那个叫叶无坷的年轻人。 用最快的速度赶到飞来山城,他在山城之内见到了显然已经坐立不宁的大将军松客莲步。 作为军人,松客莲步觉得根本就无法接受这样的耻辱。 在他们的边城之内,大弥禅宗的禅寺被人血洗。 可现在大宁居然发出正式的国书,要求他们解释要掳走一名大宁的合法百姓。 叶无坷给出的期限是三天,沿芒赶回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两天两夜了。 为了应对宁军随时可能到来的进攻,松客莲步已经从大营里调集了三万精锐军队布置在飞来山城内外。 他对宁人已有了解。 在领兵出征之前,他觉得世上最不讲道理一点儿亏都不能吃的黑武人,全天下,也仅仅是黑武人能如此霸道不讲理。 可是现在他明白了,好像霸道不讲理的黑武人二十年来也没能把那个叫做大宁的国家怎么样。 相反的是,到现在为止,黑武一位世子殿下被人诛杀在黑武边城之外的事还没有个说法。 大宁的百姓们只觉得这件事提气,黑武的百姓们只觉得这事憋屈。 他们没有多少人会去深思,这件事的影响绝不仅仅是提气和憋屈之间的区别。 因为这件事,黑武人在整个天下的统治力和震慑力急剧下降。 如果那个千里追杀黑武太子的叶无坷在此事发生之后不久就死了,那黑武人的统治力和震慑力丝毫不会减弱。 可现在那个家伙非但活的好好的,还已成目前大宁最年轻的正三品大员。 叶无坷的飞黄腾达平步青云,在大宁国内有着非同凡响的意义,在大宁国外,意义更为非凡。 这是大宁的皇帝陛下在强势宣告,黑武人想动的人,想通过外交手段向大宁施压要求严办的人,大宁就一定重用。 说白了,就是一点儿都不给你黑武人脸。 “是我的疏忽。” 沿芒不得不叹了口气,一口憋屈的气,一口无奈的气,一口承认自己低估了对手的气。 “我赶回来的路上才反思到一个问题。” 沿芒看向松客莲步,语气有些沉重:“连大宁那位前无古人也不一定后有来者的皇帝陛下都在如此重用叶无坷,而我却还没把叶无坷当做一个真正的对手。” “我始终都抛不开自己心中的成见,觉得一个从大宁东北边陲深山里走出来的少年又能有多大的本事,又能有多高的眼界,又能有多了不起的筹谋。” “现在想想,难道我比得过大宁皇帝李叱?” 沿芒说到这,又不得不叹了口气。 松客莲步对于这位世子殿下并没有那么尊重,事实上,在他看来,若非沿芒接连出现失误,接连判断出错,接连布局不成,突玉浑也不至于现在陷入这样的被动局面。 “世子殿下,你不要急着发感慨。” 松客莲步语气有些不善的说道:“你还是应该尽快想想此时的局面如何解决?不管大宁的边军是不是真的能打进飞来山城,只要他们出兵,那谈判的事就不会在短期内有什么进展。” “我相信世子殿下也看的出来,这正是叶无坷的诡计,利用两国边境上本不该有的冲突拖延谈判,拖的时间越久,对大宁越有利,对我们却越不利。” 松客莲步道:“世子殿下,如今主动要求谈判的是我们,二十万大军在这已有数月,想打而不能打的,也是我们。” “光是二十万大军的钱粮消耗就不是一笔小数目,而且越拖下去,士气越是低落,再拖一阵子,没有士兵愿意开战了。” “到时候人心散乱士气低迷,宁人用不打却将我军将士的锐气彻底磋磨干净......此举,不仅仅是一战上的失误,还会影响到我突玉浑在天下诸国心中的地位。” 沿芒看了松客莲步一眼,心说这些难道我不知道? “我已经制定好了策略,只是没有想到叶无坷没有按照我的策略应对。” 沿芒语气之中满是遗憾的说道:“我的本意大将军也知道,之前也与大将军沟通过。” “我们都觉得,通过对白蒲的施压,再经过大弥禅宗实力的展示,让叶无坷意识到危机。” “我们有能力在白蒲那边大有作为,让大宁对白蒲才刚刚建立起来的不完善的统治崩溃。” “同时也让叶无坷真切感受到,如果他不在谈判之中让步,非但是国家层面大宁会有损失,在他个人层面,他的亲人朋友也会受到威胁。” “我们当时一起讨论这样布局的时候,大将军也说,这几乎是无解的事,叶无坷必定会因此而有些不知道如何应对。” 沿芒看着松客莲步:“只是我与大将军都没有想到,叶无坷对于白蒲那边的解决办法不是稳固白蒲,而是主动出击,让我们不得不把注意都放回到边境来。” “我们想搞乱大宁才刚刚打下来的白蒲,叶无坷就直接动手搞乱我们的边城,甚至,不惜引发战争。” 沿芒继续说道:“我刚回来就接到消息,叶无坷已经派人给诸国在大宁之内的使臣送信,告诉他们,是我突玉浑人接二连三的挑衅大宁。” “先是可能出兵进入大宁西蜀道,导致西蜀道内出现叛乱,大宁为了平叛而有所损失,紧跟着,又是我突玉浑陈兵二十万在大宁边境,试图进攻夺取大宁西蜀道。” “接下来,又是我突玉浑的边军无缘无故的抓走了一个大宁的手法百姓......仗还没打,什么都没定,可大宁已经在最高层面占有优势了。” “战争从来都不是以道德论胜负,可战争一旦失去了道德上的先机,那必将影响胜负......” 松客莲步听到这有些恼火:“世子殿下,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也不是一个笨蛋一点都不懂得思考,我现在需要的是世子殿下提出的解决办法。” 他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说道:“要说动兵,世子殿下安排进大宁西蜀道的那五千精锐全军覆没,可我们还不敢承认,还要宣称那些都是大宁国内自己的叛军。” “五千多精锐死的干干净净,我们不承认,就没法给那五千人的家眷发放抚恤,一旦发放了,就会被大宁抓到把柄。” “之前西域诸国撮合我们与大宁谈判的时候,西域诸国的使臣问我们,那些士兵到底是不是我们的,我们也不敢认。” “这些都忍了......可是宁人突袭王庭抓做了国君的母亲和王后,这件事,到现在宁人也没给一个解释!” 沿芒叹了口气:“因为我们不承认西蜀道那些士兵是突玉浑人,宁人也没承认突袭王庭的是宁军,我们说那些五千精锐是宁国叛军,而宁人说突袭王庭的是突玉浑内不甘受压迫的正义百姓。” 松客莲步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良久之后他怒气冲冲的问:“那个叶无坷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他一张嘴说的道理都在大宁那边!” 沿芒回答:“一个我以前低估了,觉得他不可能懂得外交艺术,但实际上,接二连三打了我脸面的年轻人。” 松客莲步问:“那现在怎么应对?还有一天时间,如果宁军真的要求要进飞来山城搜查他们的百姓,我们打不打?” 沿芒回答的很直接:“当然要打,如果连这种事我们都忍了的话,以后突玉浑在诸国面前颜面无存,低人一等!” “宁人如此肆无忌惮的欺负我们,那其他诸国就认为只要他们依附于宁国,那他们也能肆无忌惮的欺负我们。” 沿芒道:“只要叶无坷真的下令进攻飞来山城,那这一战就必须要打而且要打赢!” 有了沿芒这句话,松客莲步的信里总算是多了些底气。 如果这一仗都不敢打的话,那突玉浑二十万大军真的就没有一点儿士气可言。 “只是这一仗该怎么打,还是得计较一下。” 沿芒语气有些复杂的说道:“现在舆论真的不在我们这边......我也是刚刚得到消息,在长安宣布叶无坷为鸿胪寺卿,我们与大宁的谈判由叶无坷接手的时候,大宁皇帝李叱就下旨,邀请在大宁之内的诸国常驻使节到西南来......” “现在各国使节在宁军的保护下已经快到了,他们可能先去蜀西南看看战场,也许他们还会看到咱们被宁人抓住的俘虏......” “紧跟着他们可能还会再去白蒲,去见证一下大宁的战兵被大弥禅宗的人杀死......” 沿芒再次重重的叹了口气。 “有传闻说这是叶无坷向大宁皇帝陛下提出的请求,如果是真的,那叶无坷在外交上的艺术,令人恐惧。” “如果......我是说如果,明天是最后一天期限,叶无坷带着诸国使节出现在飞来山城外,逼迫我们给一个解释,我们该怎么打?” “在诸国使臣面前我们打输了,那大宁更加肆无忌惮,他们提出的条件,我们更加难以接受。” “如果我们打赢了,宁人就会趁机发动更大的战争,高真带着的数万大宁边军已经做好准备了。” “最可气的是,明明我们吃了亏可他们占理......” 沿芒看向松客莲步:“所以打是一定要打的,只要宁人出兵我们就打,但打出什么结局,还请大将军深思。” 松客莲步怒了:“我是军人,是领兵的将军,我的职责就是带着我手下的士兵取得战场上的胜利!这种不胜不败的仗我不会打,我也不能打。” 沿芒叹道:“之前我们不是也被打了吗,我们只要不承认就不是战败。” 松客莲步噌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沿芒道:“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大将军要在乎时局。” 松客莲步怒道:“那干脆开门让宁人进来搜查吧!反正是丢人!” 沿芒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句话。 就在这个时候,外边有人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世子殿下,大将军!” 外边来的人急切说道:“宁军已经在他们的边关增兵,有数万战兵已经出城在城外集结,在宁军战兵队伍里,看到各国使节的旗号。” 沿芒心说果然如此啊。 报信的人话还没有说完,第二个报信的人又到了。 这次来报信的,还是飞来山城的守治叠轮括台。 这个家伙拿着一封信,一头汗水的跑到近处:“世子殿下,大将军,大宁鸿胪寺卿叶无坷又派人送来一封信。” 沿芒心里一沉,他问道:“写了些什么?” 叠轮括台:“不知道啊,我官职太低不敢看啊。” 沿芒狠狠瞪了他一眼。 将书信接过来,沿芒只看一会儿脸色就更阴沉了。 【后天正午是三天期限结束,到时我会与诸国使节同入飞来山城搜查营救我大宁守法百姓,明日正午,若突玉浑不开城门,大宁将为百姓而战。】 【大宁历来尊重周边邻国,历来尊重且奉行睦邻友好政策,可当大宁百姓受到侵害,大宁疆域受到威胁,大宁战兵势必保护百姓与疆域周全。】 【在此正告突玉浑国王陛下:如不交出我大宁百姓,必将受到大宁制裁,如大宁百姓已经在突玉浑遇害,务必交出凶手且给出解释。】 【且我已查明,掳走大宁百姓可能已杀害大宁百姓的,是贵国名为大弥禅宗的宗派,在限期之内,还请贵国尽快查明我大宁百姓是否安全。】 【同时,我代表大宁皇帝陛下正式宣布,突玉浑大弥禅宗为邪教且为我大宁之敌寇,任何与大弥禅宗有关之人进入我大宁之内,格杀勿论。】 第六百五十六章丧权辱国! - 天下长宁 - 知白 在叶无坷给出的期限还剩下不到一天的时候,沿芒看不出对面的大宁有任何虚张声势的迹象。 看来他在白蒲开始布局准备给叶无坷施压的时候,叶无坷就已经准备着在边疆这边布局了。 率军南征的大将军高真带着数万战兵返回之后就一直在休整,可如今这数万精锐出现在边关之外,足以说明,叶无坷对于今日局面的布控绝非是最近才开始的。 突玉浑这边有二十万大军,从兵力上看起来是占尽有事。 可沿芒却并没有多少信心。 他刚从白蒲回来,对于高真麾下的南征大军在白蒲是怎么打赢的他已十分清楚。 现在这数万大宁战兵个个都是从白蒲战场上杀了不少人,带着一身血腥气下来的。 甚至,还充满了对血腥气的渴望。 而二十万突玉浑士兵刚刚被宁军打击过一次,两千多宁军骑兵就能连破突玉浑十二座连营。 双方在士气上,根本不在一个层面。 在观察对面大宁战兵营地的时候,沿芒和松客莲步都看到了让他们有些担忧的事。 宁军营地里居然出现了大量的攻城器械。 如果只是虚张声势,宁军其实根本没必要这么做。 数量那么庞大,而且分量还那么重,如此规模的攻城器械哪怕只是从关内搬到关外来,就已经是个很大的工程了。 而这些攻城器械,应该都是从西蜀道运来的。 宁军不会为了虚张声势,从几百里外运来如此沉重的攻城装备。 事实上,沿芒和大宁接触这么久已经可以确认,宁军是这世上最高效的军队。 从来不做无用之准备,只要准备了就一定有所针对有所守护。 “看看对面。” 松客莲步脸色阴沉。 宁军大营里,有一片营区显然是给诸国使节单独留出来的。 各色旗帜就在那片营地飘扬。 “宁人不只是在士气上占优,他们在舆论上也占优,刚刚才体会过大宁国力的西域诸国现在连个屁都不敢放,所以看起来,大宁那边真的是盟友众多。” 松客莲步道:“再看看我们这边,之前咱们的外交使臣派出去那么多,却没有一个带回来好消息的,就连去了深毒的使臣到现在也没有一点消息回来。” 沿芒点了点头。 从地理位置上来说,深毒这个不管是在疆域还是人口都算得上大国的国家,在深毒的东方,只与突玉浑接壤。 也就是说,深毒如果想要寻求东方盟友唯一的选择就是突玉浑。 可是到现在为止,突玉浑依然没有得到深毒明确的回应。 沿芒沉默片刻后语气沉重的说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大宁也已经派遣使团,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绕过去,或许是海路,抵达了深毒。” “深毒人本来就唯利是图!” 松客莲步怒道:“你就不该带着深毒的使臣去长安,深毒的使臣到过突玉浑,再去长安,他难道不会对比两国国力?” 沿芒叹了口气:“确实是我的疏忽,我本以为带着深毒的使臣去了长安之后,会让宁帝明白,突玉浑不是没有盟友。” 松客莲步道:“你让宁帝知道了突玉浑有盟友,所以他派人摆平了我们的盟友。” 他看向沿芒:“深毒如果想向东发展,他们暂时接触不到大宁但能接触到我们,虽然从深毒方向过来山高路远且极为凶险,可阻止不了他们的野心。” “既然暂时还不能与大宁直接接触,那和大宁联手做掉我们对于深毒人来说更有诱惑......” 松客莲步道:“世子殿下,如果你解决不了这些问题,恐怕回到王庭的时候,陛下不会对你一点不满都没有。” 沿芒苦笑一声:“多谢大将军提醒。” 松客莲步问:“今天是第三天,明天正午之前如果我们不给叶无坷他想要的答复,接下来就是开战,世子殿下,我劝你在开战之后就尽快返回王庭,将此间之事详细向陛下说明,那时候,陛下对你可能还没有那么生气。” 沿芒道:“大将军的意思是,我走之后大将军就要尽全力与宁军一战,成败胜负,与我无关?” 松客莲步道:“我不想因为战争之外的因素导致战争出现变故。” 他看向沿芒:“世子殿下,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已经准备向宁人低头了。” 沿芒道:“大将军的眼睛也告诉我,你其实没有必胜的信心。” 松客莲步道:“打不打的赢,和敢不敢打,不是一回事。” 沿芒回答:“打不打的赢敢不敢打,和突玉浑将来国运如何息息相关。” 松客莲步笑了笑:“交给后人去评说吧,我到底是突玉浑的功臣还是罪人......在战争一开始,谁也决定不了。” 沿芒点了点头。 他沉默片刻后说道:“我打算去求见叶无坷,如果只是赔偿一些金银财物的话......” 松客莲步:“世子殿下你在胡说什么!在我们的边城之内,圣庙的禅师被屠杀数百人,我们还要向凶手赔偿?!” 沿芒就那么看着他。 松客莲步与他对视。 良久之后,终究是松客莲步先砖头不再对视了。 “我是军人,我不想听到你说的这些话,军人的职责,不是听这些更不会支持你做这些。” 松客莲步道:“你是陛下认命的外交主官,你想做的事你自己决定,不用告诉我,也不用与我商量。” 说完这句话,松客莲步转身就走:“丧权辱国!” 沿芒叹了口气:“最多是辱国,还没丧权。” 松客莲步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加快脚步离开。 沿芒也朝着城门口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算我的,都算我的......你们这些大将军一个个的都硬气,硬气到可以做缩头乌龟,只要你们不自己出面,丢人的不是你们,你们还是腰板挺直的军人。” “我呢......我只是个陛下手里的小棋子,陛下让我进我就进,陛下让我退我就退,进的时候那是陛下的光辉,退的时候,丧权也好,辱国也罢,我是罪人。” 他耸了耸肩膀。 人生无尽悲凉。 可他不可怜。 对大宁局势的判断,对西蜀道能否攻下来的判断,对白蒲局势的判断,甚至对宁帝是否愿意与突玉浑一战的判断,以及对叶无坷的判断,都是他做出来的。 调集五千精锐,利用西蜀道官员的贪腐利用诸多世家大户的资源,分批潜伏西蜀道,配合叛军分割西蜀道的计划是他制定的。 带着深毒的使臣一起去长安给大宁皇帝施压,是他的建议。 在大宁做出强势的反应之后,试图用分割白蒲来给叶无坷施压的布局也是他主导的。 他不可怜。 他只是有些可悲。 因为他所做出的判断基本上都没错,他有些时候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输。 不是一次输,而是次次输。 归根结底,他觉得可能是突玉浑人还是太实诚了,而宁人太狡猾太坏了。 带着他的手下,出飞来山城的大门之后就一路往大宁边城过来,十几里的路程,沿芒走的好像十万八千里似的。 到了城下,他派人去交涉,请求叶无坷准许他进大营相见。 在他看来,宁人不管怎么样在气度上还是有的。 中原人历来有些过分的讲究,哪怕是敌人的使臣来了也会想着毕竟登门都是客所以还是以礼相待。 显然他又错了。 叶无坷没有气度。 那是一点都没有。 叶无坷给他的回答是......你自己来没有什么见面的必要。 如果你是带着我大宁走失的那名守法百姓来,或是带着已经杀害了我大宁守法百姓的凶手来,哪怕我很愤怒,我也会见你。 但你是空着手来的,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大宁向来都是以礼待人,客人没礼貌那就另当别论了。 沿芒无奈之下,只好派手下再去沟通。 他说虽然没有找到大宁走失的那位百姓,但也无法证明那位百姓就是在飞来山城遇害了。 所以,也就更无从带着凶手来一说。 但突玉浑对于大宁百姓走失的事感到格外遗憾,也很同情,出于两国邦交友好,突玉浑愿意为这位走失的百姓做出补偿。 派去的人还是没有见到叶无坷,只能向叶无坷手下的官员转述了沿芒的话。 不久之后,大宁的官员也转述了叶部堂的意思。 一份似乎早就已经拟好的协定。 这份协定上,叶无坷代表大宁皇帝陛下,代表大宁朝廷提出了几个条件。 如果突玉浑接受的话,那两国可以免于一战,回到谈判解决问题的正确道路上来。 第一,突玉浑对在西蜀道发现大批突玉浑人的事做出解释,并且做出赔偿。 第二,突玉浑对在白蒲所发生的大弥禅宗弟子杀死大宁战兵的事做出解释,并且做出赔偿。 第三,突玉浑对在飞来山城外走失的大宁百姓一事做出解释,并且做出赔偿。 第四,突玉浑宣布与诸国使节同时签订条约,共同宣布承认,大弥禅宗属于邪教,在大宁以及西域诸国出现的任何大弥禅宗弟子,大宁与诸国都有权力当场格杀。 第五,突玉浑布置在边境的二十万大军马上撤回国内,撤回的距离不低于五百里,并且,在撤回之后,突玉浑要支付为应对突玉浑二十万大军而调动的数万大宁边军的粮草军饷以及各项支出和损失。 第六,突玉浑从接受和签订协议的当天起,将飞来山城的所有驻军撤走,大宁不会侵占突玉浑的疆域,但也不会允许突玉浑在飞来山城驻扎军队威胁大宁边疆安全。 第七,唯有突玉浑对以上诸事皆做出合理解释和合理赔偿之后,才能重启双方谈判。 第八,一旦发现突玉浑在谈判之中有不真诚的表现,或是发现突玉浑与大宁仇敌黑武有所勾结,谈判马上结束,大宁将宣布突玉浑为敌对国家。 大概主要的就是这八条。 沿芒在来之前与松客莲步商议的时候,松客莲步用了丧权辱国四个字。 沿芒此时想着,赔偿一些金银财物如果都算丧权辱国的话,那现在算什么? 如果这些条件都答应了,那才是真的丧权辱国。 他,沿芒,这个名字将会永远烙刻在突玉浑的国耻柱上。 可他没有办法,他只要请求叶无坷宽严期限。 因为这些条件,他答应没有用,还需突玉浑国君陛下亲自过目,还需突玉浑朝廷商议。 他一再表示自己是真诚的,愿意与大宁在任何事情上做出磋商。 念在他真诚,叶无坷同意了他的请求。 暂缓出兵飞来山城。 期限为:一个月。 第六百五十七章欣赏,无以复加的欣赏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松客莲步看向沿芒:“之前叶无坷那么步步紧逼只给我们三天时间,因为你去见了见他就把期限延长了一个月?” 沿芒看着松客莲步,这个合格的将军不合格的政客。 “第一,我没去见他,因为他根本不见我。” “第二,他之前步步紧逼只给我们三天时间不是给我们看的,只给诸国使节看的,现在把时间延长到了一个月,也是给诸国使节看的。” 松客莲步听到沿芒这个解释,仔细琢磨了好一会儿。 他懂了。 “叶无坷果然还是欺人太甚。” 这位突玉浑能统领二十万大军的主帅,在外交手腕上也稍显不足。 “给我们三天时间,让诸国使节知道大宁的强势态度,只要涉及到了大宁百姓,不管真的还是假的,态度就是这么强势,震慑了我们,也震慑了诸国。” “给我们延期到了一个月,是让诸国使节看到大宁还是愿意谈判的一面,强势是强势,讲道理是讲道理,当然他们根本没讲道理。” 沿芒看着手里这份条约。 他都不敢带回王庭去给国王陛下看。 “撕了它,开战吧。” 松客莲步道:“反正一开始我们也是要攻打宁国的,也是要把宁国的西蜀道抢过来的,现在不过是吃了些小亏而已,只要打赢了什么都回来了。” 沿芒道:“叶无坷算计好了时间,我赶回王庭求见陛下,陛下看过他们提出的条件之后必然不答应,我再赶回来恰好也就一个月时间。” 说到这他忽然反应过来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安排?” 沿芒自言自语了一声。 松客莲步在外交手段上不行,可是在战争嗅觉上无比灵敏。 他也在这一刻,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宁人还没做好打仗的准备!” 沿芒和松客莲步同时说出这句话。 松客莲步稍显激动的说道:“之前那么强势给我们施压,要求我们三天之内交出什么凶手,根本就是在虚张声势!” 沿芒点了点头:“大宁根本没有做好和我们全面开战的准备,他们做好准备还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松客莲步来来回回的走动,脚步很急:“叶无坷用比较强势的态度震慑我们,还真把我们给吓住了,你说赔偿一些都可以接受的时候,我虽然没说什么,可心里想的也是可以接受。” “现在看来,他根本就不敢开战!” 沿芒道:“我们先不要这么武断,还需进一步谨慎推算。” 松客莲步点了点头。 “如果他做好准备了,完全没必要向咱们提出这八个条件,而且这八个条件,叶无坷明显知道我们不可能答应。” “他也算准了我们不敢擅自做主,必然会回去请示陛下,一来一回,这一个月的时间就够叶无坷调兵遣将了。” “还有一个可能。” 沿芒道:“我之前与黑武的一位皇子,他叫阔可敌君侣见过面,黑武已经做好了南下的准备......如果这个时候黑武人真的南下了,大宁更不敢两面开战!” 松客莲步点头:“所以现在求证是最重要的,你能不能联络到那个黑武皇子?” 沿芒回答道:“我尽力试试,应该有办法,之前见面的时候,倒是约定了一些暗号。” 松客莲步道:“第一,先联络这个黑武皇子求证,是不是黑武真的派兵南下了,第二,我会尽力派人去打探清楚宁军在边城之外那座大营是不是虚张声势。” 沿芒道:“如果宁人真的是想争取一个月的时间准备......” 松客莲步:“那就打!” 沿芒谨慎道:“你我还是应该联名写一封信给陛下,用最快的速度送回王庭。” 松客莲步点头:“现在就写,将你我对时局的判断都写清楚,打与不打,当然还是陛下做主。” 两人都有些兴奋,让人准备笔墨,急匆匆的把信写好,但尽量全面,写完之后就派人用最快的速度送回王庭。 “我们还是要谨慎再谨慎。” 沿芒道:“以我对叶无坷的了解,此人实在是诡计多端。” 松客莲步:“没有证实之前,我们就当是被宁人吓住了。” 两人商量了一会儿,便各自去安排。 与此同时,边关外的大宁连营。 足够数万大军驻扎的营地当然不可能一天就建好,不少大宁战兵还在搭建帐篷,在搭建木墙,以及设置拒马等防御措施。 叶无坷和大将军高真两个人在营地里并肩而行,显然,这位领兵几十年的大将军在短短几日接触之后,对叶无坷也无比的欣赏。 如果不见面,如果不如此接触,高真也理解不了叶无坷这样的少年为何会被陛下那般重用。 不到二十岁的正三品,现在大宁西南的主官,这种事这样的人别说立国二十几年的大宁,就算在数年前历史长河之中也不多见。 “你的布局没有任何瑕疵。” 大将军高真一边走一边说道:“先安排辎重器械营出城,把大量的攻城器械搬出来让突玉浑人看到。” “如此一来,突玉浑人第一反应就是大宁没有虚张声势,这么多攻城器械都已运出城外,当然是真的想打这一仗。” “再加上之前你对突玉浑人的强势态度,只给他们三天期限,他们更不敢认为我们不打这一仗。” “所以那个叫沿芒的人才会急匆匆赶来,他在来之前必然对大宁已经准备开战深信不疑。” 高真说到这些的时候,嘴角带笑。 他也是十几岁就开始出来征战的人,在大宁立国之前他甚至一度被认为是将军罗境的接班人。 后来经历的事打磨了他的锐意,但也让他明白年轻人终究还是会有所欠缺。 然而这种欠缺,他在叶无坷身上没有看到。 所以他才更清楚这有多难,因为他就是天才,甚至可以说是天才之中的天才。 唯有他这样天才之中的天才,才能明白叶无坷一路无错的走到现在有多不容易,没有真才实学,没有真正的实力,根本不可能。 “到了这个时候,你抛给沿芒那八个他们不可能接受的条件......” 高真笑道:“突玉浑人很快就会察觉到不对劲,他们会聪明的想到我们可能没准备好开战。” 叶无坷道:“还是大将军提醒了我,大将军说,这次来了这么多使节,其中未必没有与突玉浑暗中往来的。” 高真笑道:“我提醒的你未必没想到,你想到我却真的没想到。” 叶无坷脸都有些红了,被一位大将军如此夸赞他还真有点脸皮薄。 “各营的旗帜已经进入大营,但各营都还没有建设好。” 高真笑道:“诸国使节又不瞎,他们看到了建造大营的进度,也会想着我们是不是虚张声势,只要有一个暗中给突玉浑人送信,这一仗就不可能打不起来。” 叶无坷道:“只是大将军辛苦,刚从白蒲回来就又要和突玉浑人交战。” 高真看向叶无坷:“你觉得我会觉得辛苦吗?我是军人,我能在一年之内连续指挥两次这样规模的战争,是我梦寐以求的事。” 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我在大宁西南快二十年了。” 高真眼神有些飘忽:“应该说,没有人比庄大将军与我更迫切的希望靠几场大战将西南稳定下来,我与一庄大将军谋求解决白蒲,用了多年时间筹备,而你谋求解决来自突玉浑的隐患,只用了半年布局。” 他再次看向叶无坷:“我不是一个求青史留名的人,我更希望是靠我和我训练出来的军队,一口气为大宁打出来一个边境太平,无人敢惹。” “为了这一天,庄大将军与我用了十年的时间训练狼猿。” 高真眼神里都是欣慰,都是畅然。 “如果是我主动带兵打出去,突玉浑有二十万大军防守,以五倍左右的兵力做防御战,优势真的在他们,这一仗无论如何也不好打。” “可如果真的能引诱突玉浑人开战,让那二十万人主动攻过来......这一战就好打的多了,若能成功,我做梦都能笑醒。” 高真笑着说道:“你是大宁的福将,不但有真本事还自带福气运气。” 叶无坷脸皮更薄了。 高真道:“解决了大小锦川就是万世之功,再把突玉浑解决掉更是万世之功......叶无坷啊叶无坷,大宁在立国二十几年的这个时候有你,是国运昌隆!” 叶无坷脸红的好像个苹果一样,红的不像话。 但是又很开心,特别开心。 你要说他靠实力赢得了这些赞誉,他肯定不敢接受。 但你要说他是大宁的福将,那他可真的是太喜欢了。 “看看吧。” 高真说道:“若能骗的了突玉浑人和这些使节之中的隐患,不但能把西南稳定下来,说不定在西域还有一战,到时候连澹台大将军都会感谢你。” 叶无坷只顾傻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少年确实配得上敌人说他诡计多端,可在这一刻少年的憨厚又一览无余。 “接下来,就看突玉浑人和西域诸国的使节如何表演了。” 高真道:“我麾下的四万五千主力战兵,其中四万藏在关内三十里左右,只有五千人在城外建造大营。” 他看向叶无坷说道:“你给了突玉浑人一个月的时间,可何须一个月,只要五六天内,西域诸国使臣看到大营里来来回回只有这五千人,连他们都确信我们是在拖延时间。” “一举多得啊......” 高真已经忍不住了:“我现在就去写奏折,我要向陛下上疏夸你!如果这一仗打赢了,我还要上疏夸你!” 叶无坷道:“不用不用,真不用。” 高真:“要写的,一定要写的。” 叶无坷:“真不用多写,大将军要是执意写,就写个三五万字就行。” 高真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他是越发喜欢这个少年了,隐隐约约的,好像在叶无坷身上非但看到了曾经的他自己,也看到了许多故人的影子。 这样的少年,这样的人才,让高真心中无比振奋。 哪怕大宁才立国二十几年,已经有人在说大宁一代不如一代。 叶无坷的横空出世,就好像专门是来打这些人的脸的。 就让他们看清楚,大宁就是一代比一代强! 第六百五十八章被人小瞧了啊 - 天下长宁 - 知白 到了第七天的时候,突玉浑人就有些按捺不住了。 因为在这一天叶无坷下令,将所有原本住在营地里的诸国使臣请回关内。 突玉浑的斥候清清楚楚的看到了,急急忙忙把消息送回飞来山城。 正在等待突玉浑国君旨意的沿芒和松客莲步第一时间判断,叶无坷是害怕了。 害怕驻扎在营地里的诸国使节发现问题,害怕这些使节之中有人向突玉浑通风报信。 “如果我们不进攻,等待陛下旨意,那即便我们措施了战机,其实也没什么罪责。” 沿芒看向松客莲步:“可如果我们不等旨意就进攻,赢了自然是大功一件,若是输了,你我的人头不保。” 松客莲步难道不知道这些? 可现在的时机真的是让他有些把持不住。 战场上的机会本来就稍纵即逝。 领兵的将军做重大选择的时候,往往都不会犹豫很长时间。 现在已经过去七天,从斥候观察来分析,宁军往关外大营陆续增兵,但增加的兵力并不多。 斥候分析,每天增加进大营里的宁军在几百人到上千人不等。 七天过去,宁军大营里的兵力从五千人增加到了差不多一万人。 “不能再等了。” 松客莲步道:“如果我推测没错,高真征服白蒲的大军回来之后是放了假去休整的,所以才会出现现在宁军陆陆续续增兵的现象,这些士兵,都是得到军令之后迅速赶往边城。” 沿芒对松客莲步的推测认可。 现在种种迹象表明,宁军确实是在陆陆续续的增兵,每天的人数都不多,极为符合士兵们是从各自属地赶回军营的表现。 “也可能是宁人的诱敌之计。” 沿芒还是不得不提醒松客莲步:“叶无坷,太过狡猾,聪明绝伦,高真,领兵几十年极为善战,这两个人在一起,什么样的计策都可能想的出来。” 松客莲步道:“我从来都没有低估过高真的领兵能力,也不会低估叶无坷那满脑子的阴谋诡计。” 他认真的分析道:“我想过,如果是高真的诱敌之计,那他就需要把主力军队藏起来。” 走到地图前,松客莲步指着大宁边城的位置说道:“要想藏兵,在城内是藏不住的,适合藏兵的地方在距离边关三十里左右的地方,山深林密可以藏人。” “如果我们倾力一击,我飞来山城距离大宁边关不到十五里,宁军在三十里外,只要我们攻势足够猛,就能在宁军原本到来之前打下关外大营。” “高真如果真的有兵,其实根本没必要急匆匆的在关外建造营地,这不合常理,恰恰是因为他没有兵为了让咱们觉得他有,才会急于建造营地迷惑我们。” 松客莲步道:“就算他有埋伏又能怎么样?还能一口气吞下我二十万大军?” 他指着地图:“从飞来山城到宁军大营十五里,我二十万大军排开就能把地方排满,哪怕前军受挫,中军后军很快就能撤回。” 他看向沿芒:“高真的队伍满编也不过五万人,我有二十万大军,不管怎么看,优势在我!” 沿芒深吸一口气后说道:“既然大将军已有决断,那我也只能支持大将军,如果出了问题,陛下面前,我与大将军同担罪责!” 松客莲步总算是看得起沿芒一次。 两个人商议决定之后,便打算主动出击。 为了保证总攻能发起的足够凶猛足够突然,松客莲步亲自做出部署。 他派人秘密往大营调兵,绕过来从飞来山城另一侧进入关内,然后再从关口出来,在夜里进入突玉浑的关外大营。 出兵当日,要在夜里将队伍派出去,在距离宁军大营还有四五里的时候就不能再走动,所有士兵匍匐前行。 在到达距离宁军大营三里左右,所有人就不要再有任何举动。 只等后半夜宁军防备相对松懈的时候,一鼓作气拿下宁军营地。 这一战力求速战速决。 只要打赢了,一可以将大宁的气势彻底击碎,挽回谈判上的被动局面。 二,可以让诸国使节看清楚,突玉浑是有绝对实力与大宁针锋相对。 第三,一旦打赢了消息传到黑武,黑武人也会因此而坚信突玉浑有能力在西南牵制住大宁,黑武必会南下。 此消彼长,宁国便会彻底陷入被动局面。 到时候拖着不谈判的就不是大宁了,而是突玉浑。 只要黑武大军南下,大宁不得不抽调大部分精兵强将到北疆抵御黑武人,那突玉浑将占据全面优势。 想打就能打,想谈就能谈。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松客莲步作为领兵主帅,有临机决定之权,带的军队有对他格外尊敬,所以执行下去很快。 深夜,大量的突玉浑军队在距离宁军大营还有五里左右的时候就不再往前走。 他们爬伏下来,在黑暗之中向前爬行。 每个人的动作都被要求尽量轻微缓慢,不要急,不要激起烟尘,力求做到大军前行到距离宁军大营三里左右不被发现。 各营的将军,严苛约束部下,必须按照大将军的部署行事。 不管是谁,发出不该有的声音,斩! 别说讲话,就算是拉屎撒尿也都得拉在裤子里。 为了避免暴露,骑兵不参与进攻,而是在飞来山城外等待命令,时刻准备接应。 第一批进攻的突玉浑军队达到了五万人的规模,有刀鞘的要用刀入鞘,没有刀鞘的用厚布将刀子抱起来,不能反射出一点月光。 这一天夜里,也是上天眷顾突玉浑人。 前半夜的时候月光还很亮,快到子时忽然出现了云层遮住了月亮。 松客莲步亲自在中军坐镇,就在距离宁军大营五里左右停下来。 眼看着到了时间,松客莲步一声令下。 随着号角声突然想起,爬伏在地上的突玉浑士兵迅速爬起来,用最快的速度朝着宁军大营冲杀过去。 黑暗之中,密密麻麻的突玉浑士兵发力狂奔。 即便是在这个时候,他们得到的命令也是不准呼喊。 可是五万人朝着宁军大营开始飞奔的那一刻,脚步声就如同雷鸣一般。 很快,宁军大营里的守军就发现了敌袭。 大宁战兵的示警号角声也响了起来,然后大营里的火把就迅速多了起来。 “杀上去!什么都不要管!杀上去!” 突玉浑前锋将军加德度是个极为魁梧的男人,据说双臂能有千斤之力。 他身材远比一般突玉浑人要高大,用的兵器也格外沉重,是一对战斧,单把斧头至少有二十几斤。 与此同时,边关城墙上。 高真举着千里眼,看着黑压压的突玉浑人上来,这位刚刚征服了白蒲的大将军嘴角微微扬起。 叶无坷的计策,终究还是成了。 敌人熬了七天,还是没有熬住诱惑。 叶无坷建议说,用每天陆续增兵的计策让突玉浑人以为大宁战兵是在休假,每天最多不要超过八百人增援到大营之内。 敌人果然上当。 “传令下去,告诉杜长河按照计划打。” 高真吩咐完之后,回头一看叶无坷已经到了身边。 “叶部堂。” 高真笑道:“突玉浑人的一举一动都在你算计之中。” 叶无坷道:“大将军可不要再夸我了,这一仗,其实我在与不在,对战局没有丝毫影响,大将军说敌人的反应在我预料之内,何尝不在大将军预料之内。” 高真道:“你我都不要谦虚了,打完这一仗一起喝一杯。” 叶无坷:“大将军,我记得你不饮酒。” 高真点头:“喝茶。” 自从年轻的时候领兵出过错之后,高真就再也不饮酒了,虽然那次犯错和饮酒没有关系,但他这么多年来还一直自责。 但凡能影响他冷静判断的事,他都戒掉了。 “一壶好茶,一餐好饭,一样痛快。” 高真举起千里眼,此时脸色郑重起来。 这一仗,只要开打结局就在高真的预料之内,可逢战,高真从不轻敌。 不管要打的是强敌还是弱敌,只要打便用全力。 按照计划,高真帐下将军杜长河带着大营内的宁军尽全力抵抗。 在大营外侧,布置好的排弩让突玉浑人体会到了什么叫时代的差距。 一次能打出几百支箭的普通排弩对于步兵来说就是屠杀的利器,而大型的能一次击发一千支左右弩箭的排弩毫无疑问是人间大杀器。 从突玉浑人发起猛攻到突玉浑人损失数千兵力,仅仅过去了三刻而已。 按照计划,在大量杀伤突玉浑人之后,第一层防御士兵开始有秩序的后撤。 为了让突玉浑人认为宁军无力反攻,后撤对宁军甚至毁掉了前排防御阵线上排弩。 宁军看起来不心疼,可把突玉浑人心疼坏了。 这种大杀器只要能缴获完好无损的,就能仿造出来。 一旦大规模建造,宁军在陆战上的优势就越来越小。 “大将军!” 传令兵到了松客莲步近前:“宁军节节后退但并没有乱,他们在大营内修建了连环的防御工事,我们得一层一层的攻破,损失有些大!” 松客莲步听到这个消息非但没有气馁,反而高兴了。 宁军在大营内偷偷摸摸的一层一层的修建防御工事,更说明宁军兵力不足! 从一开始,宁军就在准备打防御战了。 “中军向前!” 松客莲步立刻下令。 号角声再次响起,中军大队人马开始发力向前。 “报!宁军大营已有三成被我攻占!” “报!宁军大营已有半数被我攻占,宁军毁掉了所有大型武器!” “报!宁军大营已有八成被我攻占,宁军最后一道防线已经退至城门。” “报!宁军已经退入关内!” 听到这个消息,松客莲步立刻大声下令:“吹角,吹角,让前军不计代价黏上去,不要给宁军关城门的机会!” 号角声催命一样不停的响,前军的突玉浑人不停的往前追。 “报!前军已经进入宁军边关!” 听到这句话,松客莲步哈哈大笑。 随着时间推移,短短四个时辰,突玉浑就损失了超过三万人,平均一个时辰就有七八千人的死伤减员,这种惨烈的战斗松客莲步从未见过。 这还仅仅是打大宁的一座边关而已,损失竟然如此之大。 要想攻占中原,又是何等的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幸好。 松客莲步和沿芒都知道,他们只是要打赢这一战,只要拿下大宁边关,哪怕拿下之后马上撤回来,在之后的谈判上突玉浑也将占据全面优势。 因为只要打赢了,宁军的底细就彻底暴露了。 “报!宁军在关内抵抗极为猛烈,前军几乎没有能打的兵了!” 松客莲步大声下令:“中军在一天之内,必须全部进入宁军边关!” 后军也上来了,将大宁这座小小的关城彻底围住。 “叶无坷,高真......” 松客莲步自言自语道:“我看你们还怎么逼我丧权辱国?!” 可就在这时候,飞来山城那边忽然出现了异样,一支规模庞大的宁军骑兵忽然出现,迅速切断了突玉浑大军的退路。 “宁军哪里来的骑兵?” 松客莲步脸色大变:“看起来竟然不下万骑!那个叶扶摇是唯一的变数,我留了骑兵戒备,可他只有两千骑兵,他哪里来的一万多骑!” 飞来山城这边。 叶扶摇看了一眼迎战过来的大概四五千突玉浑骑兵,眼神睥睨。 “突玉浑人如此看轻我,上次我带两千四百精骑破他连营,他就以为,我只配指挥两千四百骑?” 这一刻,叶扶摇拉下面甲。 手中长槊向前一扬。 一万两千精骑,浩荡如洪水奔涌,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侵吞整片山河一样朝着突玉浑骑兵压了过去。 在叶扶摇身边,一杆烈红色大气猎猎作响。 大旗上边金字闪耀: 云麾将军。 叶! 第六百五十九章绞肉机 - 天下长宁 - 知白 有些人生来就不一样。 如叶扶摇。 上次带着两千四百骑兵就能冲阵破营,就能直冲突玉浑王庭如沸汤泼雪。 所以突玉浑大将军松客莲步怎么可能不做防备? 那个年轻的宁国将军已是他心中梦魇。 布置了将近五千骑兵在飞来山城方向始终没动,等的就是叶扶摇的那支令人畏惧的宁军精骑。 作为领兵将军,松客莲步绝对是合格的,他想到了所有可能,也做出了所有应对。 哪怕是以将近二十万兵力进攻宁军大营里不满万人的队伍,他还是全力以赴且不失谨慎。 可他遇到了生来就不讲道理的人。 还是三个。 一个叶扶摇,一个叶无坷,这两兄弟都如妖孽。 还有一位大将军高真。 松客莲步早就听说过高真的威名,但他还是不够了解。 高真那是在旧楚混乱时期,天下大乱之际,十几岁就被将军罗境看重收在帐下,之后就一直是罗境军中的先锋将军。 高真在年轻时候确实因为冲动而犯过错,可他一辈子也只有那一次大错。 松客莲步可怜,就可怜在他以一己之力对抗三个大将军之才的敌人。 他预料到了那个叶扶摇会来,但他没有预料到叶无坷会有一万多骑兵。 情报之中,叶扶摇只是一个五品将军,怎么可能领兵一万多人?还都是骑兵? 要想击败大宁当然要先了解大宁。 松客莲步这几年来始终都在研究宁军,从军队配置到将军层级。 五品将军,按理说手下最多有一千二百战兵,能带两千四百人,已经足够说明叶扶摇的特殊。 可当他用千里眼看到那支骑兵队伍前边飘扬大旗的时候才明白,自己又被骗了。 那大旗上飞扬的云麾将军四个大字,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叶扶摇不是正五品将军,而是从三品云麾将军! 此时此刻,松客莲步才反应过来。 在此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宁军都缺少战马所以骑兵更为金贵。 同样率领一千二百人一营队伍的战兵将军,步兵是正五品,骑兵将军就可能是从四品甚至可能是正四品。 率领一万多名骑兵的叶扶摇是从三品云麾将军,又有什么奇怪的? 就在他震撼的时候,他留下来戒备宁军骑兵的近五千骑兵已经被叶扶摇的一万两千精骑一战冲碎。 “分两千人下马攻城。” 叶扶摇带兵冲开突玉浑骑兵队伍之后将面甲推上去下令:“上了马你们是最优秀的骑兵,下了马就是最优秀的步兵,拿下飞来山城,截断突玉浑人退路,这一战,攻城者功高!” 一句话,各营将军纷纷争抢要去攻城。 点了两营骑兵去下马攻城,叶扶摇将面甲拉下来带着大队人马继续去清理战场上残存的突玉浑骑兵。 放在别人军中,谁敢把宝贝骑兵这么用? 哪怕现在大宁已经没有那么缺少战马了,骑兵依然是各军之中的宝贝疙瘩。 让骑兵下马作战,放在别人军中那是会被骂死的。 尤其是,还让骑兵下马攻城! 训练出一支善战的骑兵太难了,每一名骑兵都称得上是大宁帝国的宝贵财富。 但在叶扶摇军中,骑兵就是步兵,步兵就是骑兵,所有人,必须是全能战士。 他帐下的这些战兵将士们,没有一个觉得自己是骑兵所以高贵就不能下马作战的。 他们追求的是更高层面的骄傲。 无所不能的骄傲。 此时的飞来山城之内留守的还是当初那支几百人的突玉浑边军,且没有人指挥。 因为这支边军的将军五木赞在不久之前,被叶无坷一刀腰斩。 眼看着情势危机,突玉浑边军只好把叠轮括台请上来指挥。 作为边城守治,叠轮括台确实是最高官员了。 “大人,怎么办啊。” 有人急切的喊着。 叠轮括台擦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我......我官职太低,不知道啊。” 守城的突玉浑人军心涣散之际,宁军已经冲到了城门口,他们没有攻城器械,冲过来就用手里的横刀疯狂劈砍城门。 无数把长刀噼噼啪啪的砍在城门上,木屑纷飞。 就靠着这样的手段,宁军居然硬生生将城门劈开一个洞。 战兵前赴后继的从洞里钻进去,杀出来一条血路之后从里边讲城门打开。 一鼓作气! 不到半个时辰,作为城内最高官职的人,叠轮括台就被抓了。 他被押到一位宁军将军面前,将军用刀指着他问:“城中是否还有突玉浑兵马隐藏?” 叠轮括台:“我我我......我官职太低,不知道啊。” 仅仅是不到一个时辰,大宁战兵就将飞来山城攻破。 松客莲步正带着人往前冲杀,想一城换一城的时候,回头看,已见大宁的烈红色战旗在飞来山城的城头飞扬。 没有退路了。 “向前攻!” 的松客莲步沙哑着吼道:“务必攻下宁军边城,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宁人拿下了突玉浑的边城,唯有突玉浑大军也拿下宁人的边城,双方在气势上和局面上才会形成均等之势,后面靠着兵多突玉浑还能立于不败之地。 且只要双方换城,对之后的谈判也还算有利。 幸好的是看起来他的队伍进展迅速。 毕竟城内的宁军数量有限,他以绝对优势兵力连续猛攻之下已有至少上万突玉浑军队进入城关。 “继续攻!” 松客莲步的声音越发沙哑。 必须尽快全部占领城关,不然的话等叶扶摇那支骑兵从后边兜过来他的人必会死伤惨重。 当突玉浑的军队有超过两万人进入城关后,向前突进的速度忽然就变得慢了下来。 “怎么回事?!” 松客莲步大声喊着:“派人去前边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停下来!” 城关已经堵的水泄不通,城门洞连只苍蝇都不一定能顺利飞出去。 人挤人的情况下,后队像是淤积在河道口的淤泥堵在那,前队进去了也被堵住,就这样进退不得。 松客莲步连续下令,他的传令兵几乎是从人群头上上爬过去的。 等了好久传令兵才回来,向松客莲步禀报说城内出现大批的宁军援兵,前军队伍正在厮杀,顶不上去了。 “顶不上去也得给我顶,死多少人也得给我顶!” 松客莲步的眼睛逐渐发红。 就在这时候,宁军骑兵的马蹄踏地之声越来越近。 松客莲步回头看过去,那面云麾将军的大旗距离他的大军后队已经只剩下不到一里远了。 按照他的军令,后军其实已经做好了应对冲击的准备。 上次被宁军精骑突袭之后,松客莲步痛定思痛,按照中原人对付骑兵的手段,他重新编排了一支队伍专门用来抵御骑兵。 大概一万人左右的队伍,用长长的削尖了的竹竿作为武器,以密集的队形阵列,阻挡骑兵进攻。 只要宁军骑兵还敢硬冲,这支特别的长枪队伍就能让骑兵死伤惨重。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叶扶摇。 叶扶摇有一万多骑兵,但并没有选择硬冲。 骑兵队伍在距离突玉浑枪阵大概三十丈的时候队伍转向,从直冲转为横向几乎擦着枪阵过去。 双方最近的距离,不到三丈。 然后每一名大宁精锐的骑兵都用连弩招呼突玉浑人。 像是一条巨大的能弹射出无穷鳞片的长龙,一扫而过的,突玉浑的枪阵就被硬生生的扒掉了好几层。 叶扶摇并不打算直接进攻。 他要做的,就是靠着骑兵强大的机动能力用来回兜转的战术,圈住突玉浑大军的后队,不让这支敌军又后撤的可能。 他只要保证突玉浑人出不去就够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大将军高真的那四万多名刚刚才从白蒲下来的浑身都是杀气的狼猿。 突玉浑人没有在对的时机向大宁露出獠牙。 除了这个时期,大宁在任何时期都不可能保持一支人数超过五万的狼猿特种战斗边军。 造价太过昂贵,训练又太过严苛。 如果不是大宁皇帝陛下要平定南疆,庄无敌和高真也不可能训练出这么大规模的狼猿队伍。 到了和平时期,能保持一万多人的狼猿队伍配置就已经足够了。 倒霉的突玉浑人,面对的是庄无敌和高真用十年时间打造出来的南疆最强兵种。 这些狼猿训练出来太难了。 他们都不是从壮年招收进来的,绝大部分被挑中的士兵都是在十三四岁就进入队伍集训。 十年来,超过六十万少年被选拔进入狼猿大营训练,一年后淘汰了超过四十万人,三年后又淘汰了几万人。 五年后,这支狼猿的规模基本固定了八万人左右。 十年后,这支队伍都是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经过了十年的艰苦训练,不管是战斗技巧,配合,还是必胜之决心,都是最巅峰时期。 十年练兵,为的就是让大宁南疆再也无人敢惹。 征服白蒲之后,高真将一部分狼猿留在白蒲戍守,四万五千狼猿被他调回来,就等着和突玉浑人开战。 现在,第二次检验狼猿战力的时候到了。 大将军高真从城墙上下来,带着他的亲兵营像是一柄利刃戳进了突玉浑人的队伍之中。 “我大旗所在,便是你们追随的方向。” 高真一把横刀在前,遇神杀神,遇魔屠魔。 进入关内的两万多名突玉浑士兵,进是一步也进不了了,退,也是一步也退不了了。 他们身前是让他们无比恐惧的魔鬼,是一群根本不像人类的杀戮机器。 他们身后是淤堵在城门口的同袍,死死的把他们挡住了。 尸体以镰刀割草的速度铺满了整座关城,狼猿战兵踩着突玉浑人的尸体继续向前。 突玉浑人真的是吓怕了,可跪地投降也换不来一条活路。 血腥味冲天而起! 从关内杀到关外。 当大将军高真第一个从城门里杀出来的时候,他身上像是有无数条细小的溪流一样,血液流淌。 “今日有敌踏入我大宁疆域,不把敌人屠尽是我狼猿之耻!” 高真打不向前。 天地变色。 一场杀戮从白天到黑夜,从黑夜又到白天。 突玉浑人进退无门,求生无路。 这场注定了会载入两国史册的大战持续了将近二十个时辰,最终的结果是......突玉浑二十万大军,尽屠。 十几万人死于战场,几万投降的突玉浑人也被斩首。 大宁将这一战称之为:鹿跳关大捷。 突玉浑人将这一战称之为:飞来山之战。 二十万突玉浑大军的灭亡,将直接导致突玉浑人在未来多年之内都不可能再有实力与大宁抗衡。 第六百六十章倒了 - 天下长宁 - 知白 大宁帝国鸿胪寺卿叶无坷,代表大宁帝国严正声明。 就在大宁与突玉浑两国正在准备和平谈判的期间,突玉浑悍然发动了对大宁边关鹿跳关的进攻。 突玉浑纠集了二十万大军,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对大宁鹿跳关进行了长达三十个时辰猛烈进攻,我大宁边军死守边关,并且在无奈之下发起反击。 我大宁边军此次反击是正义的,且是克制的。 仅歼灭突玉浑来犯之敌二十万人,在短暂攻入突玉浑边关飞来山城之后不久,本着不扩大事端和尊重两国邦交的原则,大宁边军又撤离了飞来山城。 在攻占飞来山城期间,大宁边军没有造成飞来山城内任何财务损失,没有侵扰突玉浑边关百姓。 大宁鸿胪寺卿叶无坷,代表大宁皇帝陛下和大宁朝廷强烈谴责突玉浑这毫无道义且人神共愤的侵略行为。 对于突玉浑在进攻大宁关城鹿跳关时候所造成的一切损失,大宁要求突玉浑必须做出赔偿。 对于在防守作战时候大宁死伤的边军将士,突玉浑必须做出道歉和合理赔偿。 在此之前,大宁向突玉浑提出的八条和平谈判的条件突玉浑也必须接受。 在此战之后,大宁要求增加四条和平谈判的条件。 第一,突玉浑必须派出使团到长安,向大宁皇帝陛下请罪。 第二,突玉浑国王必须发布诏书,承认悍然发动对大宁侵略行为,且做出道歉。 第三,对死伤的大宁边军做出道歉以及合理赔偿。 第四,突玉浑向大宁称臣。 算上之前的八个条件,一共十二个条件是和平谈判的基础。 如果突玉浑不接受这十二个条件,大宁将对突玉浑展开正义的反击行动。 就在鹿跳关的诸国使节,对于此战的反应大概一样。 突玉浑啊突玉浑,你惹他叶无坷干嘛? 二十万精锐士兵,是突玉浑这次向诸国炫耀实力的根本,一战被人家打没了,突玉浑在十年之内都可能难以恢复元气。 据说大宁已经派遣使团到了深毒,接下来就可能出现深毒与大宁联手打压突玉浑的局面。 深毒巴不得打通与大宁贸易的通路,中间隔着一个突玉浑就像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 现在好了,这座大山崩塌了。 深毒从之前的合作态度,完全可以转变为军事施压。 就算大宁现在克制着不进行反击,深毒也应该不会放弃这个可以向东发展的机会。 此时此刻,被生擒的突玉浑二十万大军主帅松客莲步只求一死。 可他还死不了。 他的二十万大军被大宁战兵屠戮殆尽,除了他和一些高层将军之外全部斩杀。 这种结果,已经不是耻辱不耻辱的问题。 松客莲步,生不如死。 如果他死在这场惨败之中,突玉浑国王对于他家族的处置可能还会留下一丝生机。 但他被生擒,那他整个家族都可能面临灭顶之灾。 最可气的是,沿芒跑了。 如果沿芒也被大宁生擒的话,松客莲步家族可能也有一线生机。 因为沿芒是突玉浑皇族,沿芒的父亲是突玉浑国王的亲哥哥。 如果突玉浑国王要把松客莲步家族灭绝,那对于他亲哥哥这一脉的处置当然也不能差到哪儿去。 所以为了保留皇族一些血脉,为了看起来公平一些,松客莲步家族也还能被留下一些血脉传承。 现在,松客莲步只想死。 可是囚禁他的这间牢房被布置的连求死都不能。 他被捆绑在柱子上,很结实,他根本无法挣脱。 就算他挣脱了也没用,这屋子里他唯一能求死的方式就是撞墙。 但墙壁也经过处理,蒙上了厚厚的几层棉布,撞都撞不死。 屋子里没有任何陈设,桌椅板凳都没有。 他就算想上吊自杀都不行,抬头看甚至看不到一根房梁。 耻辱的感觉让松客莲步想要咬舌自尽,可他连这都做不到,因为他的下巴暂时被摘掉了。 吱呀一声,房门推开。 叶无坷迈步走进这间牢房的时候,他在松客莲步的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的仇恨。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叶无坷现在已经被切割的支离破碎。 可惜,眼神不能杀人。 就算能,也不在败者的双目之中。 廷尉搬着椅子放在距离松客莲步不远处之后就退了出去,房门也被带好。 叶无坷坐下来,没有用胜利者的眼神审视这位突玉浑的大将军,他眼神很平静,可这种平静对于松客莲步来说都是巨大的羞辱和讽刺。 胜利者任何平常无奇的举动,在失败者眼中都是对他的羞辱和讽刺。 “你不会在大宁境内被杀,出了大宁境内你的死活就与大宁无关了。” 叶无坷语气平淡的说道:“我知道你现在求死心切但你不用着急,只要你还在鹿跳关内你心急也没有用。” “大宁会按照正常的外交途径,在突玉浑的外交官员到来之后将你安全的交回去,这个过程,将在诸国使节的见证之下完成。” 如此平静的语气,如此正常的言辞,在松客莲步心里,像是刀一样一下一下的切割着。 “在突玉浑的外交官员到来之前,大宁还会尽力保证你的饮食丰盛。” 叶无坷依然那么平静。 “下次你出现在公众面前的时候,我会要求看护你的人务必保证你看起来要比之前胖一些。” 叶无坷道:“所有见证你被移交的人,都要证明你在大宁的这段时间没有受到一点折磨和羞辱。” 他说到这停顿了一下,用眼神示意松客莲步是不是有话说。 松客莲步当然有话说,如果现在能让他说话的话,他肯定不会先咬舌,他会用他所知道的最恶毒的语言咒骂叶无坷,骂到他没有一点儿力气为止。 “其实对你来说很幸运的是,哪怕是你祖国的外交官员到来之后也不会对你怎么样。” 叶无坷继续说道:“他们会仔仔细细的检查你,以确保你在大宁的时候没有受到虐待,如果有,这将会成为他们指责大宁的把柄。” “他们已经没有别的什么可以指责大宁了,这是唯一的一点,虽然无关紧要,可他们为了表现的强势一些也只能用这唯一一点。” “可大宁不会给对手任何机会,哪怕是无关紧要的地方,大宁还会表现出对你的尊重,虽然从你在战场上的表现来看,作为敌人,你也没什么可尊重的。” 这些话才是真的刀。 刀到松客莲步的嗓子眼里好像有一股血气在不断翻腾。 “你回去之后,会面临突玉浑的全民审判。” 叶无坷依然平静。 “突玉浑的国君不会允许你这样一个导致国家蒙受奇耻大辱的人活着,他会让人把你带到无数百姓面前公开宣判。” “包括你的家人,你的亲戚,朋友,以我对突玉浑国君的了解,你九族大概是死定了。” 叶无坷的语速不快,却好像连珠箭一样:“其实不管你回去还是不回去都一样,你回去了,你九族也会被灭掉,你不回去,九族一样会被灭掉。” “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如果你卑躬屈膝苟延残喘的活着,将来或许有一些机会报仇,但不是向大宁报仇,而是向灭你九族的突玉浑国君报仇。” 说到这,叶无坷似乎已经表明了他的来意。 “对于突玉浑来说你是个罪人,不可原谅的罪人。” 叶无坷继续说道:“但对于大宁来说你还有些用处,你是突玉浑的大将军,你很了解突玉浑国内的情况,兵制和驻地是你了解的,突玉浑的各军将军也是你了解的。” “你在突玉浑领兵已有二十几年,突玉浑朝廷里的那些文臣武将你也是了解的,你曾经在突玉浑之内多个地方领兵,突玉浑的地形地势你也是了解的。” “看吧,这就是你还能活下去的条件,当然,我知道身为军人无法接受背叛,所以你又是矛盾的,因为你无法背叛的祖国将会灭你九族。” “你的祖国还是你的祖国,也是你的仇敌......死了对你来说才是解脱,我都不知道你活下去会有多艰难。” 说到这叶无坷起身。 他回头吩咐道:“去一个瓦罐来,放在松客莲步将军身前他可以踢到的地方。” 门外的廷尉随即取了一个瓦罐放在松客莲步脚边,松客莲步的膝盖往下没有被绑住,所以他可以小幅度的踢脚。 所以他马上就把这个瓦罐踢倒了。 “不必这么心急。” 叶无坷道:“我让人放下一个瓦罐的意思是,如果你决定向大宁投诚你就可以把瓦罐踢出去,听到响动,外边的人会向我汇报,我也会再来见你。” “如果你要坚持自己的信念,维护自己的忠贞,那这个瓦罐就在你脚边一直放到你被移交的那天吧,到那时候,这个瓦罐也将是你气节的体现。” 叶无坷示意廷尉把那个没有被踢碎的瓦罐放回松客莲步脚边。 “最后再和你多说几句。” 叶无坷道:“你不该将大宁视为仇人,因为那是没有道理的事,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你都不该把大宁视为仇人。” “不是大宁让你来带兵攻打大宁的,也不是大宁让你成为罪人的,是你自己决定了这场战争打还是不打,打输了也是你自己的原因。” “因为你打输了导致你的家族灭绝,也与大宁没有任何关系,还是那句话,是你自找的,你不打,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按照正常的发展轨迹,你会以一个罪人的身份与你的家族一起死在突玉浑百姓面前,他们将会永远记住你是一个罪人,没有人记得你曾经为突玉浑立下的那么多功劳。” “可如果将来有一天,你能引领着大宁的军队攻入突玉浑王庭,你将会以一个胜利者的身份去复仇,那些咒骂你的人都会被你踩在脚下。” “甚至,你还有可能成为大宁派驻在突玉浑的地方官员,你有一定机会成为大宁新一道江山的封疆大吏,当然,只是有可能。” 叶无坷说完这句话就推开了屋门,在这一刻他回头看向松客莲步:“其实我很不愿意来说这些,因为这些话都是对一个军人的羞辱,我从没有看不起你,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说完这句话叶无坷迈步出门,门外的廷尉将屋门关好。 院子里,大将军高真看向叶无坷,眼神里的意思是在询问效果如何。 叶无坷摇了摇头。 他不确定。 因为这个世上,不管是哪个国家的军人都有一颗坚定的心。 就在两个人要离开的时候,屋子里忽然传来啪嗒一声。 声音不大,那不是瓦罐被踢碎的声音,也不是被踢的很远的声音,只是瓦罐轻轻倒下的声音。 也许在松客莲步踢向瓦罐的那一刻他依然纠结。 但,瓦罐倒了。 第六百六十一章善意相互的 - 天下长宁 - 知白 大宁的战兵攻破了突玉浑边城飞来山城,将城中有所身穿军甲者全都屠戮殆尽,然后一把火烧了那座大弥禅宗的禅寺。 大宁的战兵还奉命和飞来山城之内的百姓做出解释。 之所以杀死所有突玉浑边军,是因为突玉浑边军试图侵略大宁的疆域,如果突玉浑边军不主动进攻大宁,大宁的战兵也不会到这里来杀死他们。 至于烧毁了禅寺,是因为大弥禅宗的僧人在大宁之内杀害了两名无辜战兵。 虽然在解释这些的时候,战兵也并不是都理解原因是什么。 可军令就是军令,叶扶摇叶将军的军令就一定要遵行。 除此之外,宁军在飞来山城之内可以说秋毫不犯。 他们没有一人闯进普通百姓家中,没有一人带走属于百姓的财物,甚至在追杀突玉浑边军的时候,大宁战兵还分派了人手保护这些百姓。 在杀光所有突玉浑边军之后,等着战场上突玉浑人被屠戮殆尽,战兵随即退出飞来山城,甚至连城墙上的大宁战旗都取走了。 叶扶摇的这般举动看起来好像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然而,在宁军撤走之后不久,不一样的声音就开始在飞来山城之中传播。 有人说宁军残暴,突玉浑的边军已经投降了为什么还要把他们都杀了。 可在这时候也有人小心翼翼的说......如果咱们突玉浑大军不去攻打人家,人家会来这里杀人吗? 说这些话的人不敢大声,可他们的声音还是传播了出去。 反思这种东西,可实在是太可怕了。 也许用不了多久,宁军不伤害百姓,不抢夺百姓财物,甚至还维护百姓安全的传闻,就会传播到更远的地方去。 也许在这一刻谁都没有去深思,叶扶摇已经在为之后的某个时期,可能发生的征服突玉浑的战争做准备了。 在这场注定了要发生,但又显得那么突如其来的战争结束之后,叶无坷代表大宁发布了一个声明。 在鹿跳关有这么多国家的使节,声明当然就是给他们看的。 大宁对于突玉浑人悍然发动的战争表示愤慨,强烈谴责了这一暴行。 这份声明,在这儿当然是给诸国使节看的。 但最终,还是要给突玉浑国王看。 所以这份声明,叶无坷希望诸国使节可以联合署名。 当然,全凭自愿。 大宁当然不会逼迫与大宁有着友好邦交的国家使臣在这样的声明上签字,大宁历来都尊重友邦的自主自愿。 也许是大宁对待友邦亲善的态度,也许是因为叶无坷个人的魅力,最终,所有在场的使节,都代表各自国家在这份声明上签字。 同时,诸国使臣也在这个刚刚发生了一场大战,现在城外大地上还铺着二十万具尸体的鹿跳关内,与大宁签订了一份盟约。 这份盟约之中,诸国达成共识。 第一,是突玉浑毫无道理也没有事先说明原因的对大宁发动了侵略战争。 第二,突玉浑的大弥禅宗被联合公认为邪教。 第三,在突玉浑国内,应该是有很大数量的百姓在被邪教统治和压迫。 第四,突玉浑皇族可能已经被邪教控制。 看起来,大宁因为大弥禅宗的人杀了两个战兵的报复,似乎有些过度了。 毕竟大宁已经杀光了突玉浑二十万大军,还将两座禅寺几乎杀绝。 如今还持续不断的揪着大弥禅宗不放,有些没有大国气度。 可能成为外交官员的,哪有一个不聪明的。 诸国使节很快就明白过来,这份盟约和联合声明意味着什么。 大宁要是想在这个大弥禅宗上大做文章,那可实在是太简单了。 第一,大弥禅宗是诸国公认的邪教,既然是诸国公认,那它就是邪教,永生永世也翻不了身,除非大宁不在了。 第二,邪教控制了突玉浑皇族,甚至还统治和折磨着不计其数的突玉浑百姓。 这两点能延伸出去的做法,可实在是太多了。 温和些的做法,西域诸国和深毒都信奉禅宗教义。 诸国联合宣布大弥禅宗是邪教之后,相当于断绝了大弥禅宗对外发展的所有道路。 大弥禅宗的弟子,只要离开突玉浑就会成为诸国的打击对象,而且,必杀无疑。 大弥禅宗想要借助突玉浑皇族发动战争来向外扩张的野心,就此止住,只要大宁还在呢,大弥禅宗就冲不破这层封锁。 这还是温和些的。 如果突玉浑的表现不够好,大宁现在可是有两个极为正义的理由可以使用了。 第一,突玉浑先侵略了大宁,大宁反击当然不是问题。 第二,邪教控制了突玉浑皇族也正在荼毒突玉浑百姓,为了解决突玉浑的人民,大宁联合禅宗诸国发动剿灭邪教的战争,也相当正义。 不管是你大弥禅宗想借助突玉浑国力对外发展所以成为突玉浑国君的刀,还是大弥禅宗本身就想向外界展现自己的实力。 从这一刻起,你完了。 先废掉你向外发展的野心,再分化你和突玉浑皇族的关系,如果突玉浑皇族乖巧些,愿意妥协,也承认大弥禅宗是邪教,那灭掉你这个邪教根本不用大宁动手,你所寄生的突玉浑就能把你灭到万劫不复。 如果突玉浑人执迷不悟,那么接下来连大弥禅宗和突玉浑一起灭到万劫不复。 来自大宁的复仇,真的只是简简单单灭掉你两座禅寺? 从叶无坷亲自到了西南边疆开始,这复仇就不可能是那种规模的小打小闹。 这份大宁与诸国的联合声明很快就会送到突玉浑王庭,接下来就看那位喜欢被人称之为云上之王的国君陛下有多头铁了。 突玉浑的命运,看起来是因为大弥禅宗而变得更为光明,也会因为大弥禅宗而变得一片黑暗。 在这份联合声明送到飞来山城之后,一定会有人用最快的速度将这份声明送到王庭。 因为飞来山城里还有一个没死的当官的,叫叠轮括台。 叶扶摇的手下在稍作接触之后,就确定叠轮括台是个人才。 在这份声明送走之后,叶无坷再次找到了松客莲步。 松客莲步这个人的军事能力,叶无坷其实根本看不上,不只是他看不上,叶扶摇看不上,高真也看不上。 但这个人对于大宁来说的重要价值并不是他的军事能力,而是他投降的意义。 突玉浑的大将军,向大宁投降! 仅仅是这几个字传回突玉浑,对于突玉浑举国上下的士气打击都可以说是毁灭性的。 松客莲步领兵多年,他在成为大将军的这个过程之中以及成为大将军之后,有多少突玉浑的将军,是受他恩惠被他提拔? 松客莲步的地位太高了,他投降了,能让突玉浑上下觉得信仰都在崩塌。 当然这只是最大的意义而非全部意义,另外一个意义则在于松客莲步对突玉浑的了解。 如果松客莲步真的投降了,将来征讨突玉浑的时候他必然会发挥出极大作用。 此时此刻,这位大将军看起来好像已经没了之前那心意已决的死志。 他住的屋子还算宽敞,干干净净。 他也没有再被捆绑束缚,他可以自由的在这个院子里随意走动,当然,仅限于这个院子。 他想喝酒,只要说一声就有酒来,想吃肉,说一声就有肉来。 甚至如果他想要女人,叶无坷都可以派人去飞来山城那边给他找来几个突玉浑女子。 叶无坷也保持着对这位落魄大将军明面上的尊重,最起码在进门之前叶无坷敲了敲门。 推门而入,叶无坷看到松客莲步正坐在那发呆。 走到桌边,叶无坷放下手里的一封信,他没打算给松客莲步看,但他打算让松客莲步看到。 只是看到这封信在就好,至于内容松客莲步没资格过目。 “这是我一会儿要交给廷尉府去办的事。” 叶无坷缓缓开口:“这封密信会送往突玉浑王庭,你应该知道,大宁廷尉府是做什么。” “我再为你解释一下......大宁廷尉府不只是在大宁之内有着很强大的执法权力,在大宁周边诸国之内,也一样有大量的廷尉府密谍。” “大宁早就怀疑突玉浑觊觎我西南江山,所以在很早之前就开始在突玉浑境内布置密谍。” 听到这,松客莲步下意识看向叶无坷。 在这一刻,他还没有完全明白叶无坷莫名其妙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但接下来叶无坷的话,让他彻底激动起来。 “我是大宁廷尉府的千办。” 叶无坷道:“我这封密信送到王庭之后,潜伏在王庭之内的所有密谍将会尽全力将你的亲人救出来。” 噌的一声,松客莲步一下子站了起来。 一句话,就让他的脸色逐渐发红胸口的起伏也越发剧烈。 “真的?!” 他试图抓住叶无坷的手,可他的手伸到一半就不敢再往前伸了。 叶无坷道:“我知道你向大宁投诚的心还不坚决,可既然你有了这样的想法,我就会把你当大宁的朋友来看待,把你当做对大宁有用的人才来对待。” “只要这封信送出去,潜伏在王庭的所有廷尉密谍将会不遗余力的帮你救出你的家人。” 叶无坷说到这,语气陡然一转:“当然,不可能救出全部......所以我这次来主要是想问问你,如果大宁廷尉府密谍在最大能力之内只能带出来几个人,你想要谁?” “我儿子,我孙子!” 在喊出这句话的时候,不得不说松客莲步还是理智的。 “我妻子身体不好他不可能逃的出来,我的儿媳是突玉浑国王陛下的妹妹,如果我儿子可以带出来,那就把他带来,如果我儿子也不好带出来,就把我的孙儿带来。” 松客莲步忽然跪了下去。 “叶部堂,如果你真的能救出他们,不不不,哪怕你只是能救出我的孙子能让我家族血脉得以延续,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我愿意向大宁宣誓效忠!” 叶无坷点了点头:“好,我会转达你的话,当然,我廷尉府的密谍也会尽可能多的救出来一些你的家人,若最终只能救出来一两个,你也不要觉得是我们没尽全力。” “不会不会不会!” 松客莲步立刻说道:“我已经感激不尽,怎敢胡乱埋怨。” 叶无坷道:“我不是在诓骗你,你应该相信我的为人,现在我表达了我的善意,也希望你能在这段等待的日子里,也适当的表达你的善意。” 松客莲步马上说道:“我会的,我从今天开始把我知道的都写下来,全都写下来!” 第六百六十二章吸引 - 天下长宁 - 知白 仰夜城。 西南边疆鹿跳关大捷的消息还没有传过来,但陆侯已经有所察觉。 并非是大宁传递军情捷报的消息比别的途径还要慢,也不是因为在西南这边的突玉浑人开始大规模离开白蒲。 恰恰相反,是陆侯发现仰夜城外活动的突玉浑人好像变得比以往张扬了些。 消息是滞后的。 从鹿跳关到仰夜城,消息传过来至少也要七天左右,这还要说是军驿传递消息的速度。 突玉浑人张扬起来,是因为两军对峙的消息刚刚到达仰夜附近。 突玉浑人知道他们在鹿跳关外有二十万大军,两军对峙的话就说明距离开战应该已经不远了。 所以突玉浑人认为他们必然大胜。 就如同他们已经习惯了的,这差不多十年来突玉浑历次出征从无败绩。 所以突玉浑人开始试探着想要回到仰夜城内。 但他们一开始还比较小心,他们通过西域人来传达他们的意愿。 一个受他们委托的西域商人求见陆侯,带来了一箱金子,粗粗估算起来,大概有两千两左右。 两千两黄金,折算成白银的话按照现在的比例大概是三万两。 突玉浑人的意思是,用这三万两让陆侯网开一面。 当然,突玉浑人的原话西域人没敢说。 可陆侯也看得出来他没敢说,所以陆侯逼着他说。 这位西域商人战战兢兢的把突玉浑人的原话说出来:“他们说......他们说希望将军你给脸要脸,现在两国尚未开战将军的面子还值两千两黄金,开战之后,将军的面子可能就一文不值了。” 这话要是换做别人听了必会勃然大怒。 可陆侯听了,竟是哈哈大笑起来。 两军尚未开战,突玉浑人以为他们兵多将广所以必然大胜。 而陆侯也收到了边疆那边送来的军情通报,确实是两军正在对峙,但消息来的时候,已经是几天前了。 陆侯开心的地方在于,大将军高真和叶无坷都在鹿跳关,这是军情通报之中提到的事。 那突玉浑人还有的活? 所以见到突玉浑人又开始跳起来,陆侯如观小丑一样开心。 见陆侯如此大笑,倒是把那个西域商人给搞蒙了。 他不知道陆将军是被气疯了,还是被气傻了。 “其实,突玉浑人如果不是在城内放肆,我也不会那么绝情。” 陆侯脸色很温和,让西域商人心里稍稍放松下来一些。 陆侯继续说道:“这两千两黄金我收了,但是还不能答应他们的请求马上就回到仰夜来做生意,突玉浑大弥禅宗的僧人杀了我两个旧部,他们得赔钱,一条人命两千两黄金,再送四千两黄金来,我就准许他们回来。” 西域商人一听这话,开始都没敢信。 陆侯笑道:“我把这四千两黄金会送到我旧部家中,人死不能复生,我能为他们谋求来一些抚恤,也算好了。” 他看向西域商人:“你去转告他们,只要他们愿意拿出来这笔钱,我就答应他们的请求。” 西域商人见竟然完成了这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也是喜笑颜开的走了。 没过多久,第二天一早西域商人又来了,真的带来了黄金,不过突玉浑人并没有给那么多。 突玉浑人的原话是,死了的人其实不值钱,不管是死的是谁都一样。 但既然是陆昭南开口,那这点面子我们就勉强给他一些,就两千两黄金,陆昭南如果愿意要就要,不愿意要两这两千两都没有。 西域商人当然不敢原话复述,他说突玉浑人现在一时之间也拿不出那么多金子来,所以想请陆侯宽容一下,等以后能拿出来了再补上。 陆侯可真是太大度了,大手一挥:“没问题。” 他对西域商人说,虽然他同意突玉浑人回到仰夜城里来做生意,但如果突玉浑人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在光天化日之下回来,那仰夜城的百姓们见到了,会觉得他陆昭南毫无威望。 所以陆侯决定,在当夜子时将突玉浑商人偷偷放进来,一开始突玉浑人也不要声张,慢慢的让百姓们接受就好。 西域商人又急匆匆的跑去传达陆侯的意思,突玉浑人听了之后全都大笑起来。 他们说,什么狗屁的战兵将军,区区几千两黄金就买下了。 陆昭南,不过是个笑话罢了,死的还是他的亲兵,这要是死的人和他无关,只是大宁寻常百姓,说不得陆昭南一百两银子就能搞定。 还说照这个来看,陆昭南的家里人最多也就比死的那两个亲兵贵一点罢了。 到了子时,陆昭南果然让人将仰夜城的南城门打开。 趁着夜色,大批的突玉浑商人回到了仰夜城。 加起来至少有几百人,他们进城之后就忍不住欢呼起来,完全没把陆昭南让他们静悄悄进城的话当回事。 如果他们有炮竹的话,说不定还会放炮庆祝。 即便是如此欢呼,他们也没有遇到战兵前来拦截,这让他们更为得意起来。 他们也都猜测,边疆的战争可能已经有了结果,一定是突玉浑大军击败了宁军,说不定已经攻入宁国境内,不然的话,这陆昭南怎么可能如此低声下气。 可等他们完全进城之后不久,城门就吱呀一声关了。 不知道有多少大宁战兵从四面八方合围过来,突玉浑人吓得脸上变色,他们这才意识到受骗了,连忙推举出来代表想要和陆侯谈谈。 谈尼玛个嘚儿。 弓弩齐发。 数百名突玉浑人被乱箭射死当场,有些武艺还算不错的想要突围。 突围尼玛个嘚儿。 想突围的死的更惨,被乱刀剁了。 第二天一早,当仰夜城里的人看到大街上齐刷刷的吊起来几百具尸体的时候全都被吓着了。 大街小巷也开始张贴告示,大概意思是,突玉浑人竟敢夜袭仰夜城,试图打开城门联合白蒲叛军屠杀城中百姓。 幸好是当值的大宁战兵有所察觉,一番激战之下将潜入城中的突玉浑人尽数歼灭。 这一战,宁军以零伤亡的战绩粉碎了突玉浑人勾结白蒲叛军试图攻下仰夜城屠杀全城百姓的阴谋。 这是第一件事。 第二件事:因为突玉浑人勾结白蒲叛军试图杀进仰夜城,所以将军陆昭南下令全城封闭三天。 三天之内,战兵将在全城搜索突玉浑人,以及任何与突玉浑人有密切往来的人,不管是是哪个国家的,一律拿下。 来给陆侯送礼的那个西域商人......吓死了。 不是夸张的吓坏了的意思,是真的吓死了。 城北,永乐号。 永乐号在仰夜城内的大掌柜乔玉楼放下茶杯,笑的合不拢嘴。 “这些该死的突玉浑人,是我这么多年来都几乎没见过的蠢人,关键他们还不是一个人蠢,是一群人都蠢!” 他看向坐在对面的客人:“他们怎么就没一个人好好想想,陆侯是那么容易被收买的?” 坐在对面的客人是个年轻人,看起来也就二十几岁年纪。 样貌清秀又不阴柔,身形看起来稍显单薄,不过,也非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形象。 他身上穿着一件布衣,看起来并不名贵,且是一件旧衣服,倒是洗的干干净净。 听乔玉楼的话说完,他也跟着笑了笑。 “突玉浑人愚蠢是因为他们自认能打赢边关之战。” 听到这他这句话,乔玉楼问道:“你觉得真能打起来?” 年轻人微笑着回答道:“一定能打起来,说不定现在已经打完了,说不定,是一场绝对的大胜。” 乔玉楼道:“按理说突玉浑人现在不该打,也不敢乱打才对,而大宁也该是没有完全做好和突玉浑开战的准备,真要是打起来,难道不该是双方小规模的试探?” 年轻人依然微笑着回答:“若大将军高真没有回师,若叶无坷没去鹿跳关,可能打不起来,打起来也可能如大掌柜所言是互相试探。” 乔玉楼想了想,还是不太相信此时双方会打大规模的战争。 百姓们都知道大宁与突玉浑即将进行谈判,就是由西南招讨使叶无坷全权负责。 叶无坷既然到了鹿跳关,更不可能让冲突不可控制,不然的话,对双方谈判必然产生不利影响。 他说了自己的看法,年轻人听完后微微摇头。 “谈判?” 年轻人道:“大宁立国二十几年了,已经走出最艰难的被四面围堵封闭的时期,即便是在那个时期,你可曾听闻大宁是靠谈判来解决问题的?” “大宁信奉的道理是,你弱的时候那不叫谈判,而是低下头听人家发号施令,你强的时候那也不叫谈判,是你让别人低下头而你来发号施令。” “过去二十年,大宁在外交上十分被动......不该有的谈判,大宁一次都没有过,不该有的低头,也一次都没有过。” 他看向乔玉楼:“如果说,不需要谈判就能解决西南突玉浑的问题,那大宁为什么要执迷于谈判?为什么要为了谈判而刻意减缓解决问题的速度,甚至不用最直接的办法?” 乔玉楼陷入沉思。 年轻人继续说道:“话说回来,从陆侯的反应大掌柜难道还看不出来?陆侯如此直接了当的解决问题,十之七八是因为,大将军高真和叶部堂,已经在鹿跳关把问题解决了。” 乔玉楼一怔:“这么快?” 年轻人嗯了一声:“如果不尽快解决问题,叶部堂也就不会亲自去......” 他思考片刻后说道:“大概再有两三日就有大捷消息传来,再有三两日,便会有大宁联合诸国的声明出来......若我猜测不错的话,大弥禅宗将是关键。” 乔玉楼问:“就算是有些实力,区区一个宗门怎会成为两国如何相处的关键?” 年轻人说:“若是把大弥禅宗定为邪教呢?出突玉浑无论到哪个国家都必杀。” 乔玉楼毕竟是永乐号的大掌柜,片刻就醒悟过来:“拯救被邪教荼毒的百姓,这可也是个极好的名义。” 年轻人忍不住笑出声:“没有叶部堂想不到的办法,没有叶部堂解决不了的敌人。” 乔玉楼叹道:“你言辞之中,对叶部堂真的是无比推崇。” 年轻人点了点头:“因为他值得推崇,我从来都不是一个轻易改变自己的人,我还从没有这么快就否定自己想法过......我欲向北,片刻南归。”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其实和叶部堂一别并没有多久,但我还是忍不住又回来了。” 乔玉楼道:“你知道他必来仰夜城,所以早早来等他......晏青禾啊晏青禾,你这样闲云野鹤一样的神仙人物,竟然也有了自己的仰慕。” 第六百六十三章恕我直言 - 天下长宁 - 知白 乔玉楼似乎不是很理解晏青禾,在他眼中,晏青禾可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在人间,而超脱人间。 可是他如此仰慕如此欣赏甚至如此推崇的一个人,竟然好像自愿落入凡尘一样的回来了。 “那时你我初见。” 乔玉楼温声说道:“也是在这仰夜城内,只是那时这里还是白蒲王说了算。” “你我偶遇却一见如故。” 想起过往,乔玉楼心中有些感慨。 “那时候听了你心中志向,我只觉得天下间人生志气至大莫过于此。” 他看向晏青禾:“你可是说过的,你从不走回头路,你的志向可是绕着中原走上一大圈,用你双脚丈量出中原有多广远。” 晏青禾听到这话哈哈大笑起来。 “怎么,是不是一下子破了你心中的美好?” 乔玉楼也笑:“多多少少是有些,毕竟我没有你那般志向,更没有你做人纯粹,所以我心中的志向和纯粹全都寄托在你身上了,你离开之后,我甚至每天都习惯了计算一下你到了何处。” 他回头指了指墙上的地图。 寻常的粗糙地图,民间持有官府也不会过问,但精细地图,官府就一定会查一查。 白蒲王统治这里的时候,也要给足了永乐号面子,所以想要一份地图当然不是什么问题,只是连白蒲王官方的地图也不精细。 永乐号的人和大宁商人做生意却几乎没有主动踏足过大宁疆域,现在好了,白蒲变成大宁疆域了。 他的这份地图,还是晏青禾帮他画出来的,当然也不精细,只是大致标注出了中原范围,名山大川,大城位置。 “看吧。” 乔玉楼指了指:“我以为你已经到大宁息东道了呢。” 晏青禾点头:“确实到了,但又回来了。” 他走到地图前指了指一个位置:“走到这了,一个叫净源县的小地方,虽小,但百姓生活富足,宁静安康。” 他看向乔玉楼:“和这里,有天壤之别。” 乔玉楼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一直都听说大宁现在国富民强,从大宁战兵只用了不到两个月就征服白蒲来看也确实如此。 可他不是很相信,区区二十年,大宁能把贫穷落后的局面大为改观。 旧楚灭亡时候中原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他可是知道的。 如果真的只用二十年就能让百姓富足,让社会太平,让吏治清明,那他只能说那位大宁皇帝陛下是神仙一样的人物。 “原本我是想从净源县一路向东再向北。” 晏青禾道:“可我在净源县看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导致我改变了想法。” “什么事?” “叶部堂从未到过净源县,净源县也没有什么大凶大恶之徒,地方吏治清明,百姓生活安定,可是......” 晏青禾道:“净源县百姓竟然为叶部堂修长生祠,如敬神明一样供奉。” 乔玉楼不理解:“为什么?” 晏青禾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说:“所以我回来了。” 他走到窗口负手而立:“如果想找到答案,那我就只能回来再多见见叶部堂。” 乔玉楼道:“或许还只是百姓愚昧呢?” 晏青禾笑道:“百姓愚昧......如白蒲这样吗?” 一句话,让乔玉楼无话可说。 “算了算了。” 乔玉楼笑道:“他叶部堂现在就是你心中的志向和纯粹,就如我把你当做我心中志向和纯粹一样,如今谁在你面前说他有什么不是,你自然不答应,不喜欢,就如若有人在我面前说你几分不对,我也不答应不喜欢。” 他站在晏青禾身边:“既然回来了,那就再好好感受一下这仰夜城的风土人情,上次你匆匆而来,你我匆匆而别,现在你要等叶部堂来,那就在永乐号住下。” 晏青禾点头:“当然是要在你这里住下,不然我住到哪里去?住到哪里去,不是花我自己钱?” “哈哈哈哈......” 乔玉楼大笑起来。 他派人给晏青禾安排住处,然后陪着晏青禾在仰夜城大街上随意走了走。 “你回来的正好,刚巧看到了这荒唐离谱的一幕。” 大街上有人正在清理血迹,昨夜里一场好杀,数百名突玉浑人在这命丧黄泉,如今大街上血迹未干。 “这次大宁对解决西南稳定是势在必行,我看着......” 乔玉楼看向晏青禾:“谢公爷也是大宁的目标之一,我知道你不愿意为谢公爷做事,但你我还算朋友,就当是我求你帮忙。” 他止步,脸色真诚的说道:“能不能在叶部堂来之前你随我去见见谢公,帮他出出主意,看看是走还是留?” 晏青禾听到这话,表情明显有些犹豫。 乔玉楼能做永乐号的大掌柜,不说其他本事,就只察言观色也绝对是一流,所以他马上就感觉到了晏青禾的为难。 “为何如此纠结?” 乔玉楼道:“我可以保证谢公是爱才惜才之人,如我这样有些微末本事的也能得谢公重用......是是是,你确实不愿意在此地久留,你也不愿在谢公帐下听调。” 他脸色更为真诚:“我可以保证,你只是帮谢公出出主意,待你想走了,我不会拦你谢公更不会拦你。” 晏青禾微微摇头。 “谢公为人,我有耳闻。” 晏青禾缓步向前,乔玉楼连忙跟了上去。 “如果我所料不错,必有突玉浑高官贵族已来求见过谢公,许给谢公的,更是如山一样的好处。” 晏青禾一边走一边说道:“若谢公真的出兵,白蒲局势必然不稳,坐镇仰夜城的陆昭南手下不过三千多兵力,就算能勉强守住城也必是风雨飘摇。” “如此一来,高真留在白蒲的几万兵力,其中绝大部分都要往仰夜来支援,其他各地,兵力也就必然空虚。” “突玉浑人要的就是白蒲动荡,他们可趁机出兵,勾结白蒲余孽,攻占大宁战兵兵力空虚之地,试图将白蒲再次分割出去。” “此局若成,高真只好率军返回,无高真之狼猿,鹿跳关那边的仗不好打,突玉浑人说不得真的就占据优势。” “可现在,如我所料不错鹿跳关已有定局,谢公按兵不动更显气节,将来叶部堂亲至,对谢公之气节也必会大为赞赏。” “然而......” 晏青禾语气一转:“谢公舍得财富吗?” 乔玉楼脸色微变。 他沉默片刻后说道:“诚如你所言,突玉浑人开出的条件确实极为丰厚,不说什么支持谢公为白蒲之主这类的许诺,只说金银财物,数不胜数,若谢公贪财,怎么会拒之门外?” 晏青禾道:“谢公不贪的是突玉浑人的收买之财,谢公在乎不在乎他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地盘,辛辛苦苦积累的财富?” 乔玉楼脸色更差了些。 晏青禾继续说道:“你对叶部堂应该已有了解,蜀西南那些种植黑膏是什么下场你也应有耳闻......其实,谢公与蜀西南这些以黑膏为生的世家商贾富户也必关联密切。” “叶部堂在蜀西南的举措凶猛有力,对付这些不愿意听话的人手段是什么你也知道,谢公可以不种黑膏吗?如果可以,这是能与大宁谈判的基本条件。” “若谢公连自己经营的黑膏生意都不能舍弃,何来的留?叶部堂之决心,无可动摇......乔兄,你可请示谢公,若他愿意放弃黑膏生意,我也愿意为他出谋划策。” 乔玉楼脸色很差。 因为晏青禾说的没错。 谢公可以完全不在乎突玉浑人的拉拢,对那如山一般的财富视而不见,那是因为谢公有气节,对于外人的拉拢收买,谢公嗤之以鼻。 可叶无坷真的到了仰夜之后要动谢公产业,谢公真的会容忍? 若不容忍,必有一战。 谢公在显圣山上确实构造了极为坚固的城堡,但大宁战兵的实力也非同一般。 打下去,一年,两年,三年,甚至五年之内,以谢公在显圣山上的积累都能坚持。 但五年之后呢? 宁军可以一直围着不打,谢公的兵坚持几年后还有多少锐意? 五年后,粮草基本耗尽,那又该如何? 以谢公之骄傲,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在宁军身上连败两次? 乔玉楼深吸一口气,然后抱拳道:“贤弟这些话我会如实转告谢公,至于谢公如何决断......我也无从判断。” 他往四周看了看。 “其实谢公真的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白蒲这边种植的黑膏,谢公决不许流入中原,而蜀西南那边种植的黑膏,谢公能收多少就收多少,也是为了这黑膏不荼毒中原百姓。” 他的话才说到这,晏青禾一声长叹。 乔玉楼看向他,见晏青禾脸色有些不悦。 “乔兄,你的话我并不质疑。” 晏青禾看向乔玉楼:“可是乔兄想过没有,谢公在仰夜种植的黑膏不卖入中原,白蒲的商人,海外的商人,西域的商人,为何就聚集在这做生意?突玉浑人昨夜被屠戮数百人,他们又是为什么非要回到这是非之地?” “因为黑膏,黑膏生意太过暴利......谢公不向中原卖黑膏,海外的商人呢,西域商人呢,白蒲的商人呢?他们兜兜转转之后会不会卖入中原?” “乔兄其实一定知道的,可你却想着,这些人兜兜转转把黑膏卖入中原与你永乐号有什么关系?与谢公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是谢公阻止了的,只是那些人狡猾罢了。” “其实,谢公与你在白蒲生活二十年后,对于中原人的死活并没有你们自己认为的那么在意,你们只求一点自己良心上的安慰而已。” “只要不是经过你们的手卖过去的,那便与你们无关......” 晏青禾看着乔玉楼的眼睛:“兄长何来如此理直气壮的说法?” 乔玉楼刚要辩解,晏青禾接下来的话把他的辩解全都压了回去。 “再说谢公想把蜀西南的黑膏多买一些来,以免荼毒蜀中百姓......那乔兄与谢公可否想过,就因为你们越买越多,蜀西南种植的黑膏也越来越多,受荼毒的百姓就越来越多?” “这巨大的利益驱使,根本之处又是谁?是那些来自海外来自西域的商人,还是谢公与你这永乐号?” 乔玉楼脸色已有些发白。 晏青禾道:“你年年想多买些,打着如此蜀中百姓免受黑膏伤害的旗号,一年比一年多,黑膏的生意一年比一年大......究其根本,谢公与你,才是罪魁祸首。” “贤弟!” 乔玉楼微怒:“你这些话过分了。” 晏青禾微微摇头:“兄长,其实......你自己都知道,看你这反应如此激烈,谢公之想法就可见一斑了。” 乔玉楼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答。 “还有就是......乔兄恕我直言。” 晏青禾看着乔玉楼的眼睛:“谢公若没有黑膏这暴利的生意所积累的数不清的财富,他真的看不起突玉浑人的金山银山?” 第六百六十四章热闹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可有两全之法?” 乔玉楼憋了半天,只憋出这一句话来。 晏青禾并没有觉得乔玉楼这话问的有多幼稚,他能理解乔玉楼的心境。 天下变了。 对于乔玉楼和谢虞卿这样的人来说,白蒲纳入大宁版图这件事,他们比那些原本仇视大宁的白蒲人还要忐忑不安。 因为他们大概无法接受白蒲人现在不得不接受的地位。 白蒲人现在的地位就是,没有地位。 “算了,这话问的我自己都不知如何回答。” 乔玉楼看向四周:“你看看这些白蒲人,一早起来就要赶去做工,没有工钱只管饭,若有人偷懒,马上就会被严肃惩处。” “他们要修一条从仰夜到新城的大路,据说修好之后,从仰夜到新城骑兵只需三天三夜就能到。” 乔玉楼声音低沉下来:“我曾想过,将永乐号的一半收入拿出来献给叶部堂,用以支持修路,希望能换回永乐号以不变的方式存在。” 他眼神飘忽了一下:“你说的没错,叶部堂这个人性格太过刚强,行事太过凶猛,他不可能接受。” 说到这,乔玉楼也不得不叹了口气:“看来还是更该想想,是不是离开白蒲了。” 可离开白蒲他们能去哪儿? 谢虞卿在仰夜城这里根基巨大,以至于行事跋扈。 他去海外? 海外诸国的那些商人,包括那些海盗,这些年在白蒲境内被谢虞卿的楚军打的还不够惨? 他去西域? 且不说西域人在仰夜的待遇比海外诸国的那些人也好不到哪儿去,更不说西域人会不会直接动手。 只说以现在西域人对大宁的仰仗,只要谢虞卿带着人逃去西域,西域马上就会向大宁禀告。 固守最多三五年,往猖狂了想也不过十年。 离开,到哪儿都可能难逃一死。 堂堂一方大豪,现在竟然要发愁这些。 “愁?” 晏青禾微微摇头:“愁只是因为不想舍弃......也对,这世上最难处无非断舍离,穷家尚且不舍,富路如何能断。” 乔玉楼叹道:“所以你是真朋友。” 晏青禾问:“为何?” 乔玉楼道:“其一,若你不是真朋友,只需顺着我说话就是了,何必说这些得罪人让人不喜的,其二......你还愿意住在永乐号,如此是非之际,非真朋友谁敢?” 晏青禾笑了笑:“或许我只是不舍得花自己钱。” 两人相视一笑。 这一早,大街上看到的都是那些白蒲壮年男丁自带工具赶往修路之处,如今修路还没有出去多远,他们还能每日赶回家中休息一夜。 等到了修路远离仰夜他们就要住在工地上了,而这城中也就只剩老弱妇孺。 陆侯之前按照叶部堂的政令已经张贴告示,仰夜之内的老人和妇女可以在城外种田,也可纺织,孩子,按照年纪分不同班级,必须学习中原汉字和礼仪文化。 “短则十年,长则三十年。” 晏青禾自言自语:“白蒲之地,再无蛮人。” 这八个字之中,充满了他对叶无坷的敬佩之意。 要想只靠让蛮族学习中原文化就达到国家和民族的认同感,别说十年三十年,两代人也未必行。 可再加上强悍的毋庸置疑的前期奴役,这种进度就会迅猛加快。 “你我是朋友。” 晏青禾道:“你邀请我去为谢公出谋划策我不能马上答应下来,可有一句话,你可带我转赠谢公。” 听到这句话,乔玉楼马上就肃然起来:“你说。” 晏青禾道:“你看到那些正急匆匆赶去工地的白蒲男丁了吗?” “看到了,怎么了?” “他们心中是否怨气尽消?” “怎么可能!” “若是你如何解决?” “我......不知道。” 晏青禾看着那些白蒲壮年男丁的身影,沉默片刻后说道:“再少一半。” 乔玉楼脸色大变。 晏青禾道:“转赠谢公的话就是:别成为导致再少一半这大屠戮之事的引线。” 乔玉楼心中震荡难平。 他试探着问:“叶部堂......杀气未消?” 晏青禾微微摇头:“他是那么喜欢无事发生的一个人,可有些时候,唯有先有事发生,才能无事发生。” 这话说的虽然稍显晦涩难懂,乔玉楼又如何听不懂? 别找事,找事便是乱世重典。 就在这时候,有一对男女在街对面走过去,从衣着上来判断就不是白蒲本地人。 那两个人看起来真是般配,男的看不出具体年纪,说他三十岁也可,四十岁亦可,有一种淡淡的书卷气,又不失江湖英气。 女的则看起来就是性格火辣豪爽之人,一路上多数都是她在说说笑笑。 晏青禾似乎对那个中年男人很感兴趣,多看了两眼。 那中年男人对他倒是没兴趣,一眼没看。 火辣的女子倒是看了,且还是颇为凶狠的瞪过来。 “现在很多追求冒险的中原人都想来白蒲这边看看。” 乔玉楼叹了口气:“我不理解,但也尊重。” 晏青禾一笑置之。 不久之后,一辆马车也在另一侧驶过,马车车窗开着,车里坐着一个看起来白白净净的书生,从面相上看,不知道是什么民族的混血,帅气是帅气,只是有些淡淡妖异。 “有点意思。” 晏青禾笑道:“我猜着,谢公最近的客人要多起来了。” 乔玉楼微微一怔。 正在这时候,又有一支商队进城,看起来规模不小,不下数百人。 大大小小的马车就有几十辆,看着应是满载,马车四周的护卫,一眼就能辨认出来都是经验丰富之辈,且散发着杀气。 居中一辆马车的窗子也开着,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坐在车内,似乎,正看着车窗外发呆。 又不久,一群看起来像是无所事事的江湖客溜溜达达的进了城。 这群人看起来纯粹是来冒险的,因为他们的眼神一直都在往大街上张贴这的告示看。 那些告示不少都是悬赏,从这群江湖客的表情和举止就能看出,他们都是猎人......拿赏金的猎人。 仰夜城,越来越热闹了。 而赶往城外工地的那些白蒲壮年男丁,在看着这些外人鲜衣怒马的进城,他们的眼神里,都带着怨恨和仇视。 不久之后,仰夜城中最大的客栈最好的一层都被人包下来,住着的就是那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而那位不知道是什么民族混血的年轻人,则住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店。 那群江湖客倒是没急着找地方住,先找地方大吃大喝了一顿。 这些外来者,不但在官方的注视之下,也在仰夜城内三大势力的注视之下。 这是城南,海生会的人关注地尤为紧密。 正午的时候,又有一支不怎么起眼的队伍进城,相对于那支数百人规模的大商队来说,这支队伍不起眼到让人觉得穷酸...... 两辆破旧的马车,拉着能有好几十人,这些懒汉一样的家伙全都不愿走路挤在空车上,以至于拉车的马累的呼哧带喘。 这群人从衣着上判断就不是从大地方来的,因为他们进了仰夜城都处处好奇,对不怎么繁华的地方,也是指指点点颇为兴奋。 有个年轻人显然是他们的首领,所以可以独坐一车。 独坐一辆驴车...... 说实话,如果他们是从蜀中来的,这驴也真不容易。 年轻人长得很精神,但皮肤黝黑,一看就是那种常年在外奔波,或是常年在田间劳作的辛苦人。 陆陆续续进来的队伍,让仰夜城里恢复了几分热闹气息。 客栈之内,两名护卫阻止了客栈伙计端着热水进门。 一个看起来像是管事的中年男人检查了一下那盆热水,然后亲自端着进来。 须发皆白的老者显然是因为长途跋涉累着了,但又不想坐,一只手扶着窗口看向窗外。 “大先生。” 中年男人端着热水放下:“先洗漱一下吧。” 大先生嗯了一声后说道:“我们在西蜀的一切布局都因为那莽夫叶扶摇而断了,谢虞卿就是我们目前能想到的最大依仗......你想办法,用最短的时间接触到永乐号的人。” 中年男人俯身:“大先生放心,我们早前就和永乐号有生意上的往来,蜀西南的黑膏生意是我亲自盯着的,和永乐号的采买是旧识。” 大先生道:“联络好之后,就尽快安排让我见到谢虞卿。” 中年男人再次俯身:“知道了。” 大先生接过来中年男人洗好的热毛巾擦了擦脸:“以前我们可以不把永乐号当回事,如今要给他们最大的尊重,态度上,要谦卑些。” 中年男人叫金福臣,他低着头说道:“大先生放心,我知道怎么办。” 大先生想了想后又吩咐道:“最近别和阔可敌君侣接触,等着他来主动找咱们。” 那个混血的年轻公子,正是一路逃到此地的阔可敌君侣。 当然,他和大先生是一路来的,只是在进白蒲之后才分开。 “还有几个要盯着的。” 金福臣道:“那些赏金猎人不足为虑,谋小钱的家伙而已,之前在街上遇到的那一对中年男女,看起来倒是有些来头。” “还有就是那些从蜀中来的投机客,他们要盯但不必真当回事,一路上,凑钱都吃不上两个菜的人......着实寒酸。” 大先生笑了笑:“人总是愿意通过冒险来迅速得到大笔报酬,白蒲现在是冒险的天堂,这里秩序还混乱,有的是发财的机会。” 他再次看向窗外:“叶无坷还在鹿跳关处理,他不把突玉浑的事解决干净了不会来仰夜,所以趁着他不来,我们尽快要和谢虞卿谈好。” “谢虞卿若能在白蒲自立,我们就能在白蒲立足,就算不能立足,谢虞卿能把高真的大军引回白蒲,我们回蜀中亦大有可为。” 他缓了一口气。 “我一直都不相信,有人愿意对自己的江山不在乎,谢虞卿辛苦二十年才在仰夜积累下的这一切,他真能舍弃?” 大先生道:“阔可敌君侣的话如果能信,黑武人即将大举南下,那白蒲还真的可能再次独立出去......没有人比谢虞卿更适合成为白蒲新主......这一笔重宝,我们一定要押。” 金福臣问:“若谢虞卿不答应呢?” 大先生笑了:“谢虞卿不答应,那他帐下那些享福了二十年的部下答应不答应?” 第六百六十五章求死求活 - 天下长宁 - 知白 大先生站在窗口,看着外边逐渐空荡起来的大街。 仰夜城里的壮年男丁此时都已出城劳作,老弱妇孺也不愿意在大街上走动。 清早时候热热闹闹的一座城市,好像一下子就变成了座空城。 他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不......他是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是国家层面的力量,是一种他试图对抗但每次感受到他都会心中畏惧的力量。 那位远在万里之外的大宁皇帝陛下根本无需亲自动手,甚至根本无需亲自布置。 他只需要选派一个如叶无坷这样才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代替他来这里看一眼,转一转,比西蜀道还要大的白蒲,这一片江山之内的人,就要受十年甚至更久的奴役。 大先生太不喜欢这种感觉了,他也曾在莫名其妙的时候后悔自己触碰到了这一层力量。 触碰这个词也许不准确。 他靠着乱世积累下来的财富,以及游走在各大家族之间,迅速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并且在机缘巧合之下接手了一个神秘组织留下的遗产。 在那一刻,他甚至错觉自己是当时最有权力的人之一。 当然不可能是没有那个之一,但他确信自己能成为当时最有权利的前十。 随着他开始接触的层面越来越高,他能调动的力量越来越大,他终于触碰到了,触碰到了那一丝一缕的天威。 他并非没有恐惧,甚至一度绝望。 可他没有退路了。 自从他以为可以靠金钱的力量左右朝政,甚至可以成为隐藏在皇帝背后的国师,他就没有退路了。 如果有,那也是皇帝仁慈之下的施恩。 可是啊,那位被全天下百姓都赞誉为仁义之主的大宁皇帝陛下,真的是个举不起放不下屠刀的人? “我们的时间并不多了。” 大先生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接触到永乐号的人是首要的事,但你应该清楚,能为谢虞卿打理永乐号成为大掌柜的人一定不容易收买。” 金福臣回答:“属下知道,来之前也已经打探过一些消息,谢虞卿这个人极为慷慨,尤其是对他信任之人。” “永乐号的大掌柜叫乔玉楼,曾经是个落魄书生被人骗到白蒲这边来,家产被骗的干干净净之内,乔玉楼也被迫成了奴隶。” “是谢虞卿后来救了他,并且欣赏乔玉楼的学识能力让他进了永乐号,只几年,乔玉楼就成了永乐号的大掌柜。” “这样的人是不会被收买的,但......诚如大先生所言,做主的那个不容易被收买,下边的人不可能也一个都不能收买。” 金福臣从怀里取出来一本册子:“这是属下在到仰夜城之前就让咱们提前来的人打听到的消息。” 他打开册子看了看。 “因为谢虞卿对乔玉楼信任,从不查看永乐号的账目,所以乔玉楼手下一些人就钻了空子,从中私扣了不少银钱,乔玉楼知道后,将这些人全都吊死在仰夜城里了。” “就连乔玉楼很重用的一个分号掌柜都曾劝过他,黑膏生意那么大,进出账目上稍稍做一些手脚,每天就可能有几千上万两银子收入他们自己的钱袋子。” “这个分号的掌柜很快就被乔玉楼调走,此生估计都不可能再成为永乐号的掌柜了。” 说到这,金福臣看向大先生道:“可是人心是控制不住的,永乐号给掌柜和伙计的月例都很丰厚,按理说,人心应该知足。” “但是,这些人每天接触到的银子实在太多了,他们就会忍不住想,这么多银子凭什么我才拿这么一点?” 大先生听到这点了点头。 “你说的没错,人心太不容易知足了。” 金福臣道:“接触不到乔玉楼,我就去接触他手下那些有怨念的人,利用这些人如果接触不到谢虞卿,就接触谢虞卿手下那些心有怨念的人。” “古人说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乔玉楼手下有怨念的和谢虞卿手下有怨念的,必然在暗中会有来往,这一点毋庸置疑。” 大先生道:“你只管去做吧,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把这件事办好,另外,账上的银子你可以随意调用。” 他回头看向金福臣:“谢虞卿可以无条件的信任乔玉楼,我也可以无条件的信任你,但归根结底,我还是有一个条件的......这个条件就是,尽快把事办好。” “是!” 金福臣俯身一拜,转身离开客栈。 在距离这家最大的客栈不到二里远的地方,有一家看起来很简朴的小客栈。 阔可敌君侣已经将这座小客栈全都包了下来,即便如此每天的花费也不超过三两银子。 这样的客栈生意不好,富贵人不来,穷苦人也不来,那些不富贵又不穷苦的,大抵还有些看不上。 掌柜的对于这种包场的事当然异常开心,再又得了几两银子的赏钱之后连忙把被褥都换了新的。 阔可敌君侣站在窗口,也在看着空荡荡的大街。 看起来他有些孤单,他这次出门身边好像只剩下一个车夫了。 可这就是他习惯的做法,他一直都愿意让他的对手或是暂时的盟友看到他势单力孤的样子。 在黑武帝国从小到大的这些年,他能活下来,其中有很大一部分缘故就是因为他会装,他懂得示弱,他永远不让人看清楚他有多大的力量。 这家客栈的掌柜亲自端着一盆热水进来,脸上堆满了客气的笑容。 一进来,关好门,掌柜的脸色立刻就肃然下来。 他跪在地上叩首:“叩见殿下!” 阔可敌君侣依然看着窗外,听起来说话的语气也是漫不经心。 “帝国这么多年来拨给白蒲这边的活动款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每年二十万两。” “这些银子,足以保障你们在白蒲生活的很舒服,这是帝国对你们这些密谍辛苦付出的给予的报酬,也是关怀。” “可是......大宁立国都已经二十年了,你们的使命好像一直都没有任何进展。” 他回头轻飘飘的看了掌柜的一眼。 “当年火办鹤交给你们的任务,是让你们尽力扶植白蒲王让他从大宁西南分割出去一片疆域,让大宁西南一带,永远都不能太平。” 掌柜的连忙解释道:“回殿下,这二十年来,我等确实尽力在做这件事,白蒲也确实都在挑衅大宁,边疆一直都有战事。” “又有什么意义呢?” 阔可敌君侣道:“火办鹤是黑武帝国青衙的指挥使,他当年亲自在汗皇陛下面前做了保证,五年之内,白蒲会攻占大宁西南至少百里疆域,十年之内,白蒲会占据蜀西南数百里江山。” 掌柜的肩膀颤了一下。 阔可敌君侣道:“你的级别实在是太低了,好像出发的时候还不是百夫长,你与火办鹤之间,隔着千重山万重山。” 他问:“刚才你见过他了?” 掌柜的立刻就开始磕头,一下一下的磕头。 他见过了。 当年那个高高在上,掌控着黑武帝国整个间谍组织的青衙首座,甚至让黑武帝国之内文臣武将全都为之恐惧的大人物火办鹤,现在是个车夫。 看起来,三十岁就执掌青衙让人闻风丧胆,甚至被誉为能力压大宁廷尉府张汤一头的大人物,现在已经沧桑到真的就是个不重要的车夫了。 当年火办鹤如日中天,在他的带领下,青衙甚至一度让廷尉府在黑武之内的密谍机构近乎全军覆没。 三十岁执掌青衙,是黑武帝国立国几百年来都没有过的事。 “看吧,人做错事总是要受到惩罚。” 阔可敌君侣语气平静的继续说道:“火办鹤如此,你们这些人当然也该如此......但,我念在你们远离家乡不易,就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 他再次回头看向掌柜的。 “调集在白蒲的所有人手,务必在一个月内让谢虞卿的显圣山出现叛乱。” 阔可敌君侣道:“谢虞卿不能继续成为仰夜城黑暗之中的王者......他的手下谁野心最大就让谁起来。” “还有,永乐号的乔玉楼必须死,我相信你们有这样的实力,如果你们自己没有,那你们就去找这样的实力。” “我给你提个醒,仰夜城内不只是有三股力量。” 说完这句话他摆了摆手:“走吧。” 掌柜的至少又磕了十个头才敢起身,站起来的那一刻他的额头上都见了血迹。 他出门的时候,看到那位双鬓都有些花白的车夫淡淡的扫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就让掌柜的错觉自己心脏中了一刀。 那是一种何等阴厉的眼神,一下子就勾起了掌柜的已经压制了二十年的恐惧。 仰夜城里不止三股势力! 掌柜的脑海里再次想到这句话。 就在这时候,车夫示意他过去。 掌柜的战战兢兢走到近前,俯身行礼:“见过首座大人。” 车夫并没有拒绝他的行礼,而是看起来好像事不关己似的问道:“殿下可提醒你应该怎么做事了?” 掌柜的哪敢不如实相告:“殿下说,乔玉楼必须死,谢虞卿必须死,城内也不只是三股力量。” 火办鹤,这位曾经有希望在黑武走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般高度的人眼神又扫了一下。 掌柜的坚持不住,跪了下去。 火办鹤道:“你是我当年亲自挑选出来的人,二十年没什么作为,算起来,我如今有此下场你也是罪魁祸首之一。” 掌柜的又开始叩首了。 火办鹤道:“但我不希望你们一直丢脸,我不希望让人还在诟病是我当年选人不利......” “殿下说城内不止有三股力量,你觉得,殿下指的是什么?” 掌柜的连忙回答道:“殿下值得是本地人的暗道势力,他们必然与白蒲叛军有所勾结,他们最盼着永乐号倒下去,最盼着谢虞卿死!” 火办鹤点头:“还不笨,那就去办......你办好这件事,将来回到黑武依然是功臣。” 掌柜的哪敢想这些,他只想办好这件事能活下来。 第六百六十六章提醒 - 天下长宁 - 知白 永乐号,仰夜最繁华之地。 仰夜城里的白蒲人一直都很清楚,哪怕是寻常百姓都很清楚,这城中有四大势力,一是海生会,二是万驼商行,三是本地暗道势力无敌堂,四是永乐号。 白蒲人也一直都很清楚,哪怕是寻常百姓也都很清楚,前三家势力加起来其实也不敢招惹永乐号。 无他,因为永乐号是谢公的生意。 显圣山就在城南没多远,显圣山上有十万常住人口,随时都能召集起来两万人的队伍。 而且,因为谢虞卿实在是太有钱了,几乎垄断了白蒲对内对外的黑膏生意,所以他的军队装备极为精良。 虽然显圣山楚军的装备相对于现在的宁军来说落后了,可对于白蒲这边的其他军队来说依然是碾压式的配备。 号称杀人如麻横行无忌的海生会海盗,上了岸都要绕着显圣山走。 永乐号的势力范围在仰夜城正中以及东城,如果把仰夜城五等分的话,永乐号独占其二。 除了白蒲王在仰夜城里的行宫之外,永乐号的那片建筑最大。 其中有一座高达五层的木楼,雄伟壮观。 永乐号的大掌柜乔玉楼就住在这座名为广纳楼的第五层,他每天清晨都要走到露台上俯瞰全城。 没有人不喜欢权力,只是多多少少而已。 九成九说自己淡泊看不上权力的人,要么是暂时没得到,要么是一直没得到。 乔玉楼已经在这座广纳楼的最高处俯瞰这座城十年,每天他都能在这楼下的芸芸众生之中看到自己的过往。 他一直都很欣慰,自己的才学终究得以施展,他很惊醒,他这样的才学若非有谢虞卿关照与他现在的地位并不般配。 这几日乔玉楼心事重重。 晏青禾的话触及到了他的内心。 因为他知道晏青禾说的没错,想以现在的方式继续存在于大宁的统治之下无疑是痴人说梦。 谢公不会放弃现在已经拥有的这一切,就算谢公可以放弃谢公帐下的那些人也不愿意放弃。 他们已经习惯了如乔玉楼一样站在高处俯瞰仰夜的芸芸众生,让他们自己也沦为芸芸众生他们怎么可能接受? 现在叶无坷还没来,一旦来了这件事马上就会提上日程。 到时候,谢公手下的人必会分成两个阵营。 一个阵营会强烈的要求不接受宁人的要求,哪怕就此真的占山为王被称为山匪草寇也不下山投降。 一个阵营会觉得投降有利,最起码主动投降会得到优待,不至于在战败之后,再想投降都没机会。 乔玉楼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个阵营,他一直都在摇摆。 他是中原人,从根骨里他渴望回到中原,得到认可。 可他也不愿意背叛谢公,永远都不愿意。 有些时候乔玉楼会恨自己这样的摇摆,因为只要出现摇摆就证明忠诚之心并不纯粹。 他可以投降,他投降之后甚至可以衣锦还乡,回到他已经阔别多年的江南,去看看他曾经生活的那一方天地。 愿意投降的人多数都是这么想的,不要说什么大义,大家都是为自己。 不愿意投降的人其实并无区别,也是为了自己。 人生总是在会面对很多的何去何从,纠缠不定也无非是那三个字:为自己。 所以想想看那些能奉献自己的人是何其伟大,因为他们的选择最直接却最艰难。 没有多少人会因为这件事对我自己太好了而纠结。 “大掌柜。” 一个二十七八岁左右的年轻人出现在乔玉楼身后,看起来很精神的一个小伙子。 他叫段有章,是乔玉楼在永乐号里最忠诚的手下。 这个世上就是有许多相似的巧合,每每回味起来都令人觉得奇妙。 段有章也不是白蒲人,他的命运也和乔玉楼差不多。 乔玉楼当年被骗到白蒲,全部家产被骗光之后沦为奴隶,而段有章家里原本是做海运生意的,其实规模也不大,家里只有两条船。 出海的时候是偶然也是必然的遇到了海盗,货物被洗劫一空,家人惨死,他被抓住卖到白蒲为奴。 是乔玉楼遇到了他,将他买下之后留在身边,原本只是可怜这个年轻人,却没想到这个年轻人有着不俗的学识和武艺。 段有章跟着乔玉楼已经七年了,他对乔玉楼的忠诚就如同乔玉楼对谢虞卿的忠诚。 听到段有章叫他,乔玉楼问:“什么事?” 段有章道:“最近永乐号里几个分号的掌柜和外边的人接触频繁,大概就是从仰夜有外人进来的那天开始的。” 有外人进来的那天,就是乔玉楼陪着晏青禾闲逛的时候看到了几支队伍进城的那天。 乔玉楼笑问:“你怎么看。” 看起来他并不担心。 这是一位执掌永乐号十年的大掌柜该有的气度和自信。 “他们很着急。” 段有章回答:“不管是想接触咱们分号掌柜的那些人,还是咱们的那几位分号掌柜,都有些着急。” 乔玉楼笑着问道:“为何着急?” “因为叶部堂要来了。” 段有章的回答很直接也很干脆。 “其实下边的人早就人心惶惶,他们都不知道将来是什么命运。” 段有章道:“大家都听说过叶部堂是什么行事风格,所以他们都在怕。” 乔玉楼问:“你呢?” 段有章摇头:“不怕。” 乔玉楼笑了笑:“为何?” 段有章道:“他们怕,是怕叶部堂纠察过往,尤其是揪着黑膏生意不放,毕竟在蜀西南,死在叶部堂刀下的做黑膏生意的人,不管是种的还是卖的,加起来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蜀西南那边大开杀戒的血腥味飘过了山河到了咱们这边,没见到刀呢,血腥味就足够吓人了,所有人都知道叶部堂最痛恨的是什么。” 段有章走到乔玉楼身边站住:“他们害怕的是都做过黑膏生意,叶部堂不会放过他们,可我不这样想,现在叶部堂最想做的不是大开杀戒,而是断绝黑膏生意对中原百姓的荼毒。” “其实很简单,只要我们不做黑膏生意了,从此做合法生意,不种黑膏就种粮食,种烟草,种甘蔗,我们虽然不赚那么多钱了,可还是会活的很富足。” “叶部堂要的是听话,是仰夜城的人对朝廷法令的敬畏,只要我们听话,我们敬畏,那我们就不可能会成为叶部堂大开杀戒的对象。” 乔玉楼道:“你知道这些,他们也知道这些,可他们还是怕。” 段有章道:“因为他们害怕的也不仅仅是过去做过黑膏生意,他们害怕的是,他们还想做黑膏生意。” 乔玉楼微微点头。 段有章像是犹豫了一下后问道:“大掌柜,你呢?” 乔玉楼沉默了许久。 也许就是沉默的时间上好少久了些,让段有章有些失望也有些失神。 或许在这个年轻人心中,大掌柜不该是这样没决断的人。 良久之后,乔玉楼回答道:“如果是为我自己,我和你想法一样,可我不能只为了我自己,我得为谢公考虑。” 段有章回答:“谢公如果也能如此豁达,他得到的认可也必然远高于我们。” 年轻人似乎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只要谢公同意叶部堂的条件,谢公甚至可能成为仰夜城之主,朝廷和叶部堂都急需一个有威望的人坐镇白蒲南部,谢公是不二之选。” “只要谢公答应了,那叶部堂不可能小气,最少......谢公也是正四品的官职,当然,对于谢公来说正四品其实并没有什么诱惑。” 乔玉楼点头。 这正是他所担心的。 谢公可能会舍弃黑膏生意,但他在乎的是名声。 如果朝廷能给谢公一个封疆大吏的官职,比如说......白蒲道道府,那谢公自然满意。 正四品? 别说正四品,就算是给谢公一个正三品,谢公大概也会有些不满。 谢公气傲,这可能是他唯一的短板。 “我过几日回显圣山。” 乔玉楼道:“我会尽我所能劝劝谢公,在叶部堂来之前若谢公能想开些自然最好,但......” 乔玉楼看向段有章:“在我回显圣山之前,不能让谢公觉得咱们永乐号不坚定,不忠诚。” 段有章俯身:“我知道怎么做。” 乔玉楼道:“永乐号没有对不起任何一个自己人,这么多年来,不管是伙计还是掌柜,每个人都从永乐号拿到了自己应得的东西。”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选择背叛......我回显圣山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和谢公提起。” 段有章道:“交给我。” 乔玉楼点头:“去吧,都给个体面。” 段有章俯身一拜后转身下楼。 在他下楼的时候遇到了往上走的晏青禾,年轻人知道这是大掌柜的贵客,所以让开路,微微俯身见礼:“见过晏先生。” 晏青禾微笑道:“一大早就来请示乔大掌柜,该是内务事。” 一句话,让段有章心中一震。 晏青禾道:“我是大掌柜的朋友,也以朋友的身份和你多说一句......不要掉以轻心,有些人的心急未必只是谋退路,或许野心更大。” 段有章心中再次震荡了一下,下意识问道:“先生的意思是,分号的人和外边的人接触有可能是想除掉大掌柜且取而代之?” 晏青禾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便继续往上走。 段有章在停顿了片刻之后就加快脚步下楼,眼神里比之前还多了几分狠厉。 到了楼上,晏青禾走到乔玉楼身边:“听到了?” 乔玉楼笑:“你总是忍不住多嘴。” 晏青禾道:“我多嘴,可不只是想让那个年轻人听,也是想让你听......你曾经看重的手下,在遇到该决断的时候,他们可比你决断的快多了,也直接多了。” 乔玉楼点头:“这可能就是我骨子里的弱点,我总是觉得毕竟都相处这么久了。” 晏青禾道:“以我对你的了解,刚才你吩咐那个年轻人做事的时候大概还要多交代一句,给他们留些体面?” “哈哈哈哈哈......” 乔玉楼大笑道:“和你这样的人做朋友其实也不都是好事,事事处处都被你一眼看破。” 他看向晏青禾:“所以你是故意和小段多说了那句话?” 晏青禾:“不然呢?” 他站在乔玉楼身边:“在叶部堂来之前,别人都想着怎么下狠手,唯独你还想着留体面......所以哪怕最后你输了你死了,也是咎由自取。” 第六百六十七章你不过一条家犬 - 天下长宁 - 知白 永乐号的生意之大超乎想象。 如果是一家开在大宁的商行,哪怕是也会涉及到一些见不得人的生意,最起码在明面上,这家商行会有规模极大的合法生意。 会用这规模极大的合法生意,来遮掩那见不得光的生意。 可永乐号不用。 因为在白蒲王做主的时期,黑膏生意在白蒲这边就是合法的。 白蒲王每年从永乐号拿到的好处,多到他足以亲自为永乐号大开方便之门。 所以永乐号在白蒲之内的分号很多,每一家分号的掌柜都手握着巨大的财富。 每家分号每日的流水,都多到足以让任何人生出贪念。 所以当叶部堂即将到仰夜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对于永乐号的每一个人来说也都预感到了自己的人生即将到达一个分叉路口。 对于绝大部分伙计来说倒是无所谓,他们左右不了什么。 当家的在这个分岔路口往哪边走,他们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除非团结。 如果永乐号的伙计全都被调动起来,在谢虞卿的选择与他们相悖的时候他们一直对抗,可能会有些影响,但未必是至关重要的影响。 因为谢虞卿可以给让他们继续留下,也可以让他们走。 他们全都团结起来也影响不了谢虞卿的最终选择,但,能给乔玉楼施压。 当然,每个伙计都不希望自己分得的钱会变少,现在有黑膏生意,他们虽然不分红可是工钱高,远高于其他行业的伙计。 一些分号的掌柜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在和外人有过接触之后开始向伙计们传达一个信息。 那就是一旦谢虞卿向大宁投降,那伙计们的收入将会大幅度降低。 所以伙计们急了。 永乐号的规模庞大,伙计的数量多到超乎想象。 永乐号的总号在仰夜城,仰夜城内的分号就有六家,负责不同的销售渠道。 在仰夜城内,永乐号的伙计就有两千人。 这两千人包括寻常的伙计,也包括护院,保镖,押送货物的人员,以及专门的打手。 白蒲之内所有伙计加起来,可能超过五千人。 这些分号的掌柜就试图用规模庞大的伙计,来向乔玉楼施压。 他们不希望黑膏生意被断绝,因为掌柜的拿到的分红可比伙计拿到的那点工钱多得多。 段有章最先要做的,就是看看这仰夜城内的分号掌柜到底有几个动了歪心思。 仰夜城的六家分号掌柜,地位当然还要高于其他地方的分号掌柜,这六个人,影响力也非同寻常。 段有章选择和这六位掌柜见面的地方也耐人寻味,并非是在永乐号的控制范围之内。 而是在西城,万驼商行势力范围内的一家酒楼。 对于寻常百姓来说,仰夜城这个地方代表着混乱,肮脏,处处危机。 可对于有钱人来说,仰夜城简直就是人间天堂。 万驼商行势力范围之内最具特色的就是:特色。 西城之内大大小小的青楼竟然有上百家,四分之一的仰夜城聚集了八成的青楼产业。 这里有来自各地的女子,最多的当然还是来自西域。 万驼商行可不是什么善人开的慈善机构,他们把西域女子运到仰夜城来的手段充满了罪恶。 这里的产业是集成式的,一家青楼就是青楼赌场酒楼甚至是更为残酷游戏的集合地。 有一些不能放在明面上来说的事,若是让寻常百姓知道了会觉得三观都被颠覆。 比如段有章选择的这家酒楼,一楼二楼是酒楼,三楼和后边一大片宅院都是青楼,四楼则是赌场。 段有章上次来的时候是被万驼商行邀请,他亲眼见到了财富以罪恶的一面出现有多恐怖。 万驼商行的一个分号的掌柜,在这家酒楼里展现出来的邪恶人性连段有章都被震撼。 这个西域商人在选了几个女子之后上楼去了,跟着他一起上去的不只是那些女子,甚至还包括郎中。 当时让段有章很疑惑。 可是到了楼上,他的疑惑被解开了。 这个西域商人有着在他看来极为变态的嗜好,然而在那些西域人看来又是如此的稀松平常。 当这个西域商人亢奋起来后,他竟然一口咬掉了其中一个青楼女子的乳-头。 鲜血淋漓中,西域商人甩在那女子身上一大把银票。 然后跟着上来的郎中,会上前来,将被咬掉的东西再缝合回去,至于能不能长好他无法确保,但他拿了银子就一定要善后。 这只是那天西域商人展现出来的邪恶的一小部分而已,已经让段有章体会到了金钱作用之下的人会变成什么样的怪物。 今天他又选择在这,不是他已经变成了这样的人。 而是在万驼商行的势力范围内,比在永乐号的势力范围内要方便。 “几位掌柜的都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段有章微笑着举杯,看起来他今天和以往不同,他有着以往少见的和善。 “我这么多年来一直跟着大掌柜做事,大掌柜喜欢人坦诚直率,所以我做事也一直都直来直往,说话是这样,行事也是这样。” “今日我邀请诸位来见一见的目的之一,也是想和诸位道个歉,过去这些年中因为我直来直往而得罪了诸位的地方,还请诸位海涵。” 六位掌柜的连忙起身,笑着说根本不存在这些。 段有章虽然没有一个明面上能吓住人的地位,他既不是掌柜也不是伙计。 他甚至在永乐号内没有一个身份。 他只是大掌柜乔玉楼的亲随。 “还有另外一件事,如果今天我说话行事还是直来直往得罪人,那诸位,还是别往心里去。” 段有章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六位掌柜连忙陪着喝了。 “说两件事吧。” 段有章道:“第一件事,邀请诸位来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有些话要敞开心门说,也是大掌柜的意思。” 他倒了第二杯酒,端着酒杯围着饭桌缓步走动。 “大家都知道叶部堂要来了,必然会对永乐号的生意有些影响。” “所以大掌柜想让我问问诸位是什么意思?是愿意以后做一个大宁的守法百姓,还是愿意保持现在的状态?” 刘掌柜在听到这话之后犹豫片刻,起身道:“我们都是大掌柜提拔起来的人,说起来都是自己人,既然段爷问起来,那我就先表个态。” 他端起酒杯:“大掌柜怎么选,我就怎么选。” 其他五个掌柜的互相看了看,按理说都该在此时起身表态,可五个人显然没有这个打算。 段有章觉得有意思了。 他看向李掌柜:“李兄,你是最早跟着大掌柜的人,你的意思呢?” 李掌柜一口将酒喝了。 他没有起身,往后靠了靠直接说道:“我性子也是直来直往,索性就干脆些,黑膏的生意可以停,但咱们总得给下边人一个交代。” 段有章问:“李兄的意思是如何交代?” 李掌柜道:“下边的人最近意见很大,这些年都是一起出生入死,我不能不问,他们的意思大概是......黑膏生意可以不做了,但各分号想做什么生意就自主决定。” “除此之外,现在各分号里的存银全都发下去分给伙计们,也算是对他们过去出生入死的补偿,大家都得了实惠,大掌柜让我们做大宁的守法百姓,我们就做。” “如果大家没有这个补偿,那自然不愿意就这么算了,以往大家不要分红,是因为大掌柜给的工钱不低,但以后不做了,大家拿的少了......我不好安抚。” 段有章点头:“所以李兄的意思是,六家分号都脱离永乐号,以后六家分号是你们六位掌柜的自己的生意了?” 李掌柜道:“这是伙计们的意思。” 段有章:“既然都是直来直往的人,那就干脆些别藏着掖着。” 李掌柜深吸一口气,起身直视着段有章道:“没问题,那就直接了当,我们确实是这个意思,大家都是卖过命流过血的人,大掌柜把六家分号送给我们,也不算我们太过分。” “只要分号归了我们个人,我们当然也不敢和大宁朝廷对抗,我们自己做的生意,也是合法合理的生意,当然,就算不合法不合理了,也和永乐号无关。” “我们犯了法受罚,当然也和永乐号无关,就算是被砍头,也牵连不到永乐号身上,更牵连不到谢公身上。” 段有章点头:“说的没错,只要分出去了,断开了,当然就和谢公无关也和大掌柜无关。” 李掌柜问:“所以段爷是答应了?” 段有章:“我可以答应啊,我又不是永乐号的人,我只是大掌柜的小跟班。” 他端起酒杯:“看来除了刘掌柜之外,你们五位都是这个意思。” 刘掌柜犹豫片刻,脸色发红的说道:“其实......我也是这个意思。” 段有章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不必害怕,我就是替大掌柜问问你们是什么意思,既然你们表态了,我今日的任务也就完了。” 他举杯道:“今日喝了这杯酒,在这楼子里的所有消费我请了,我会把你们的意思如实转告给大掌柜,至于大掌柜怎么选择,我真的做不了主。” 六个人举杯道:“段爷能帮忙说上话,我们也很感激,今日这杯酒喝了,以后咱们还是好朋友。” 大家一饮而尽。 段有章放下酒杯后,一边围着桌子缓步走动一边说道:“李兄跟着大掌柜最早,大掌柜为你安排了家业,每年给你的分红也最多,一年两万两总是有的。” “赵兄也不少,刘兄,王兄,孙兄,郑兄,你们每年的分红应该也在两万左右,如果说亏待了诸位,那肯定是没有吧?” 那六个人互相看了看,没有人回话。 段有章道:“大掌柜一年拿的银子是诸位的十分之一,两千两不到。” 他指了指自己:“我一年拿的银子都比大掌柜多些,我一年三千两。” 那六个人互相看了看,似乎都意识到了段有章绝非这么友善。 “散伙是必然的,散伙就有散伙酒。” 段有章停下来,看向那六个人:“其实,不管你们到底是什么态度都留不得你们了,酒里有毒,你们六个人的酒里都有。” 他有些遗憾:“其实本来还能是一家人的,还能像过去那样生死与共,可现在只能是......我送送诸位了。” 他抱拳:“诸位走后,你们的家眷我会安顿好,我会告诉他们,你们是为永乐号而死。” 就在这时候,李掌柜的忽然哼了一声:“小段,你真的以为,你这样的人,不......你这样一个走狗,家犬,就能左右我们生死?” 他冷笑一声。 段有章表情一怔,忽然胸口剧痛,紧跟着一口血喷出来。 李掌柜看着段有章摇摇晃晃倒了下去,他回头吩咐道:“去给大掌柜送信,就说小段快死了。” 第六百六十八章让你见笑了 - 天下长宁 - 知白 “你看这些商铺。” 广纳楼下不远处,乔玉楼一边走一边对晏青禾说道:“卖珠宝玉器的,卖酒的,卖原石的,卖各种各样的东西,唯独没有涉及民生之物。” 他语气稍显沉重。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仰夜城是地狱,对于有钱人来说这里是天堂,所以......这里不对。” 乔玉楼道:“当一座城里的九成以上的商铺所售卖之货品都与民生无关,不仅仅是这一座城病了。” 说到这他看向晏青禾:“你问我犹豫不定是不是也为私心......不是。” 他在这个阳光温暖的正午,说出了他一直想说的话。 “我犹豫不定只是因为谢公。” 他说:“我是一个读书人,我向往的是走在这大街上看到的都是寻常百姓在选购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且他们在买这些东西的时候,不会因为拮据而百般纠结。” “我听说,大宁现在大部分地方都是我向往之中的样子......” 乔玉楼笑了笑:“那该是多好的中原。” 晏青禾微微点头,若有所思。 “自认为清高的,多数如我一样是假清高。” 乔玉楼说:“永乐号每一家分号的掌柜每年的分红都不低于两万两,我是两千,若非谢公执意,这两千两我也是不肯要的。” “假清高便是如此,你知道做的事没有一件是好的,赚来的钱没有一文是干净的,但你却在做,于是想着我少拿些,我就还算干净。” “我本意是为报答谢公之恩,所以有一口饱饭即可,谢公当年对我说,你这样想是错的......” 他再次看向晏青禾:“谢公说,你不拿,那银子就不是你赚来的?你拿了,用你拿的银子去做一些你想做的善事,比你扪心自责要好的多。” “我每年的两千两银子大多用于救济百姓,对于白蒲这边来说,不......对于仰夜城来说,这两千两银子救济百姓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我如此可笑。” 乔玉楼缓缓吐出一口气。 “如果永乐号是我的,我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接受叶部堂的任何条件,可这多讽刺,如果永乐号是我的,那就该没有永乐号才对。” 晏青禾道:“乔兄纠结的,是你还有良心,在白蒲这个地方,谁有良心谁难过。” 乔玉楼笑了笑:“你说的没错。” 晏青禾问:“所以你还是纠结的,还是难过的,哪怕你让小段去做了一件正确的事,你还是觉得你错了,你残忍,你一点人情都没有。” 乔玉楼又笑了笑,不知道如何回应。 他说:“你自认厚待了所有分号的掌柜,厚待了所有伙计,可他们在这个时候,只会记得你的薄凉寡情,他们得了机会能对你下手,一定不会犹豫不决。” 乔玉楼:“所以若我不是在谢公手下做事,也不知道死了几百几千次了。” 他看向晏青禾:“可人哪能死过几百几千次呢?人死一次就没了。” 这句话像是一句废话。 就在晏青禾要接话的时候,忽然有人急匆匆的找到乔玉楼:“大掌柜,谢公派人来找你,说是有要紧事和你商量。” 晏青禾听了这句话随即说道:“乔兄你只管去忙你的,我自在这城中四处走走。” 乔玉楼道:“不可出永乐号做主的地方,仰夜城里把你这样的外人当羔羊看待的太多了。” 晏青禾笑着点头:“知道,我就在你这永乐号的势力范围之内走走看看。” 乔玉楼回身吩咐他的两名贴身护卫跟着晏青禾,晏青禾不管如何拒绝乔玉楼也不答应。 跟着报信的人回到广纳楼,乔玉楼刚要进门的时候远处有人看起来有些狼狈的跑了回来,气喘吁吁,惊魂未定。 “大掌柜,出事了!” 报信的人跑到近前:“段爷在万驼商行的地盘上出事了。” “怎么回事?!” 乔玉楼脸色一变。 报信的人嗓音沙哑且颤抖的说道:“段爷约了六位掌柜在万驼商行的地盘见面,结果中了埋伏,现在不知道是中了谁的埋伏,段爷可能凶多吉少了。” 乔玉楼立刻问道:“那六位掌柜的呢?” 报信的人犹豫片刻,结结巴巴的说道:“说不定......说不定就是那六位掌柜的下的手。” 乔玉楼回头看了看,对广纳楼门口当值的人吩咐道:“召集总号的人赶过去,我先行一步。” 伙计连忙阻拦:“大掌柜,你等人手齐了再去,现在去太危险了。” 乔玉楼大步向前:“若我都在万驼商行的地盘上出了事,那也就没有万驼商行了。” 没过多久,乔玉楼骑着马就到了段有章与六位掌柜见面的地方。 他看了看那楼门上方的匾额:漠舟楼。 没有迟疑,乔玉楼下马就直接朝着楼门走去,跟着他来的只有三四个亲随护卫,总号的人手不可能这么快就召集起来。 可乔玉楼根本就没打算等。 推开紧闭的楼门,乔玉楼一步跨入漠舟楼的时候,天色好像瞬间就黑下了不少。 他进门之后看了一眼,漠舟楼一层有几具尸体,看起来都不是搏斗之后被人杀的,从嘴角的黑血就能判断出是中毒而死。 仰头往上看了看,楼梯上也倒着几具尸体,那是小段的手下。 乔玉楼心中一沉,大步朝着楼上走去。 他带着三名亲随才上楼梯没多久,外边有人将楼门关了,紧跟着就是哗啦哗啦的锁链声,显然门也被封住。 乔玉楼虽是个读书人,对这种危机重重的情况却根本不在乎。 到了二楼,楼道两侧站着的都是六位掌柜的手下,每个人都拿着兵器,故意装作凶神恶煞的看着他们的大掌柜。 乔玉楼只是往前看的时候顺便在这些人脸色扫了一眼,这些看起来随时都能下死手的家伙全都下意识低头。 他们不敢与乔玉楼对视。 乔玉楼只是个书生,他从来都没有修行过武艺,可在这一刻,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威压展露无遗。 最大的那个房间门开着,几名持刀壮汉在门口把守。 可乔玉楼走到门口的那一刻,那几个持刀壮汉尽力往后靠了靠,哪怕后背已经靠在过道墙上,他们还是在尽力往后靠。 进门的那一刻,六位掌柜的原本是坐着的,他们本意是乔玉楼来了他们也不起身,就用一种新的态度对待一下他们曾经的大掌柜。 然而在乔玉楼出现的时候,六个人其中有五个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 乔玉楼却没有看他们一眼,他的视线一下子就落在跌坐在椅子上的段有章身上。 段有章似乎已经没了气息,身子僵硬的保持着跌坐姿势。 乔玉楼的眼神,在这一刻陡然凌厉起来。 “大掌柜,这不是我们的错。” 刘掌柜马上就解释起来,声音都颤颤巍巍的:“是段有章想杀我们,我们也是迫于无奈才杀了他!” 李掌柜则是唯一没有起身的那个,他很看不起另外五个人。 坐在那的李掌柜大马金刀的说道:“刘掌柜你在解释什么?你以为段有章没有咱们大掌柜的命令敢来杀我们?” 他直视着乔玉楼的眼睛:“我们倒是应该请大掌柜解释一下,为何要对我们下死手?” 乔玉楼道:“因为你们该死。” 只这六个字。 李掌柜猛然起身:“大家都只有一条命没有谁比谁金贵,既然你觉得我们该死,我们还觉得你该死!” 他指着乔玉楼说道:“叶无坷还没来你就已经吓破了胆子,你就想着怎么出卖谢公!” 乔玉楼声音发寒:“你认为除掉你们这些想背叛永乐号的人,是我的决定?” 李掌柜显然愣了一下。 刚才的气势一下子就散了。 因为乔玉楼这句话的意思,让他害怕。 如果是乔玉楼想要投靠叶无坷所以要除掉他们,他们反抗,他们杀了乔玉楼,还有机会向谢虞卿解释。 他们不怕乔玉楼,但他们不能不怕谢虞卿。 乔玉楼的意思是,要杀他们的谢虞卿,那他们就必死无疑,哪怕今日再杀一个乔玉楼他们还是必死无疑。 谢虞卿想让谁死,在这仰夜城内还没有人可以不死。 片刻之后,强装气势的李掌柜怒道:“你不要以为可以骗的了我们,我们早就已经得到消息了,谢公根本没打算投靠叶无坷,倒是你一心想要升官发财!” 王掌柜也附和道:“已经有人告诉我们了,谢公根本就不接受大宁朝廷的条件,不是我们要背叛谢公,是你!” 乔玉楼往前迈步:“我已经来了,你们尽可现在动手。” 他走到段有章身边看了看,这个追随他七年之久的年轻人嘴角上血迹还没有干透。 “杀了我,你们就可以拿着我的人头去向谢公讨赏。” 乔玉楼问:“为何要虚张声势?为何不直接动手?若你们有直接动手的胆子,我还高看你们几分。” 他回头看向那三名亲随:“你们出去,就在门口等我。” 三人互相看了看,没人送。 乔玉楼微微皱眉:“不听我的话了?” 三人又对视一眼,最终也只是退到门口。 乔玉楼就在段有章的尸体旁边坐下来:“现在更不必怕什么了,谁先动手?” 那六个人还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敢上前动手。 “我不管是谁挑拨了你们说我要背叛谢公,我只想知道,你们之中是谁提议这样做的,我念在你们六个对永乐号都有功劳,对谢公都有功劳,我可以不全都处置,但牵头为首的那个决不可放过。” 乔玉楼扫视六人:“是谁?” 那五个人全都把视线看向李掌柜,李掌柜明显慌了。 他立刻说道:“咱们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现在杀了乔玉楼我们能和谢公解释,如果被他吓住了,我们在谢公面前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明明是谢公指示我们这样做的!我们怕什么!” 乔玉楼微微皱眉:“谢公指示你们杀了我?” 李掌柜立刻说道:“没错!” 乔玉楼笑了:“谢公召我后天去显圣山,若要杀我何必让你们几个人动手?” 那六个人全都愣住了,显然他们都不知道谢虞卿请乔玉楼后天去显圣山的事。 “你骗人!” 李掌柜道:“谢公的命令是让我们除掉你,你不必虚张声势了,谢公也根本没打算见你,你装的再像也没用。” 乔玉楼道:“那你为何不敢动手?” 他看着李掌柜:“看来牵头为首的就是你了......你们五个杀了他,我不计较你们五个的罪过,还会在谢公面前说你们是除掉叛徒的功臣。” 那五个人竟然真的想动手,他们看向李掌柜的眼神越发不善。 “你们想干什么!” 李掌柜慌张说道:“他才是骗子!” 可那五个人显然已经有了选择,抽出匕首朝着李掌柜围了过去。 可就在这时候,乔玉楼身边传来一声轻叹。 “想利用你们几个废物除掉他看来真的是我想的太简单了,你们这几个人的愚蠢无能超出了我的预料。” 乔玉楼猛然回头。 他看到本意见死了的段有章在看着他。 段有章坐直了身子,歉然的笑了笑:“抱歉大掌柜,让你见笑了,其实是我想杀你。” 第六百六十九章你也蠢啊 - 天下长宁 - 知白 乔玉楼的双目之中尽是不可思议。 他大概怎么都没想到段有章死而复生,或是段有章根本就没有死。 他大概更没有想到,这个局竟然是段有章设计的。 他大概更更更更更不会想到,追随他七年,还是他亲手救下来的年轻人想要了他的命。 看着乔玉楼的表情,段有章歉然的笑了笑。 他的歉然是真诚的,真诚到没有一丝作伪,甚至,没有一丝表演的成分。 他是真的觉得很抱歉。 “理解不了吧?” 段有章问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也是歉然的,也是无比真诚的饱含歉然的。 “其实我自己也没完全理解。” 段有章擦了擦嘴角的黑色血迹,显然是他早就准备好的道具。 “大掌柜,如果我只是想杀了你,那我应该有无数次机会,换做别人都不行,我一定行。” 段有章说:“如果人能死几百几千次,而我一心想杀你,那你确实已经死过几百几千次了,这一点你是不是不怀疑?” 乔玉楼似乎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他确实不能怀疑这句话。 在段有章追随他的七年之中,应该有无数次机会杀他,但段有章显然没有动过一次念头,哪怕表现出来一次乔玉楼都可能会有察觉。 当然,前提条件是段有章表现出了想杀他但没有下手杀他。 “我们没有仇。” 段有章看起来是想让乔玉楼理解自己。 他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怎么会有仇呢?就算我死几百次几千次,我都应该是为了报答你而死才对。” “所以我没有想过亲自动手杀了你,一次都没有想过,但我现在却要杀了你,想借这群蠢人的手杀了你。” 他问乔玉楼:“大掌柜现在还有什么不理解的吗?” 乔玉楼理解了。 但他不理解的是为什么会这样。 谁这样他都理解,在场的那六个掌柜的这样他就理解,唯独是段有章这样,他理解不了。 “你看,我追随你七年,为你鞍前马后,对你唯命是从,我把你的命看的比我自己的命重要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 段有章说:“如果给我一个以命报答你的机会,我真的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去,甚至,兴奋的冲上去。” “因为如果有这样的机会,那我就不欠你的了啊......可惜没有,在这仰夜城里没有人敢杀你。” 他指了指那六个掌柜的:“你也看到了,原本是能杀你的局面,因为你三言两语他们就怕了,他们不敢动手了。” “可他们是怕你吗?不是,他们是怕谢虞卿,哪怕我已经让他们相信了,不是我要杀你是谢虞卿要杀你,他们还是怕了。” “我设计了这个局,我在言谈之中故意向他们透露是谢虞卿对你不满,是谢虞卿察觉到了你要背叛,所以只要除掉你他们非但无错还是立功。” “为了促成他们有胆子杀你,你看看......” 段有章指了指自己的嘴角,那里还有没擦干的血迹。 “你看看,我不惜假死来演戏,我以为,作为你的亲信被他们毒死了,他们再向你下手的时候应该就不会有丝毫犹豫了吧。” 他满脸都是失望。 他问乔玉楼:“你说这些人是不是不成器?” 乔玉楼点头回答说:“是。” 段有章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起身,在屋子里走动。 “我为了今天其实已经筹谋很久了,久到我在这六个蠢货身边安排了很多人,这很多人都被他们六个当做亲信,这六个蠢货都没有察觉。” 他回头,手扶着椅子:“你看,大掌柜,他们都蠢到了这样,可他们还是没胆子杀你,按理说愚蠢的人应该容易动手的,竟然被你震慑住了。” “我当然得在他们身边安排人啊,最初是因为我想有钱想要地位。” 他看向乔玉楼:“你给了我无比的信任,可就是不给我钱,不给我地位。” “最初我安排人在这六个蠢货身边,我是想找到他们愚蠢的证据,如此一来,你就可能大发慈悲让我去做一个掌柜。” “我不止一次的跟你说过他们六个不合格,太蠢,我甚至还给你摆出了他们蠢的证据,我的意思还不够明显?可你呢?” 他指向乔玉楼:“你说都是老人了,都为谢公付出了不少血汗,虽然人蠢了些,但毕竟还忠诚。” 段有章耸了耸肩膀:“忠诚?” 他摇头道:“你也蠢,你如果不够蠢的话今天就不会急匆匆来救我了,如果你不够蠢的话你不会相信我死了,如果你不够蠢的话你能相信他们忠诚?!” 他看向门外:“都是我的人,全都是。” “计划其实很简单,我利用这六个蠢货杀了你之后,我马上就不装死了,我再杀了他们,在谢虞卿面前还不是随我说?” “我可以告诉谢虞卿,是这六个蠢货要背叛他被你察觉到了,你想劝说这六个蠢货的时候,被他们杀了而我为你报仇!” “这多好啊,还有比这好的吗?我杀了他们帮你报仇,我也不欠你的了。” 他忽然加快脚步走到乔玉楼面前,俯身看着乔玉楼苍白的脸。 “你连个掌柜都不让做,那我就做你的大掌柜。” 他又猛的站直了身子张开双臂:“你死了,这六个蠢货死了,仰夜城里的大掌柜除了我之外还能是谁?” 说到这,他连续后退几步,忽然掏出匕首直接戳进了刘掌柜的心口。 “蠢的都该死!” 段有章的匕首来回扭动了几次,刘掌柜在哀嚎声中软倒下去。 “你们为什么就不敢杀他呢?” 下一息,段有章一刀刺进赵掌柜的心口。 “如果你们按照计划行事,现在我已经在赶往显圣山的路上了。” 剩下的四个人开始疯狂的躲闪,疯狂的呼喊。 可他们逃不出去,门口的那些他们的手下全都是段有章的人。 “喊吧。” 段有章笑呵呵的对乔玉楼说道:“你是不是也没想到,这漠舟楼是我的。” “从那天,我第一次来漠舟楼见识到了这里的西域人是怎么疯狂的,是怎么变态的,是怎么不把人当人的,我就发誓我也要做这样的人。” “有人说我那天脸色很不好看,是看不惯西域商人的变态,不是啊,我是在想为什么我不能这样?” 他做了一个张嘴咬掉什么的动作。 “我也要做那样的人,我也要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他深吸一口气:“所以我后来不断的利用你的信任,从总号里挪出来一大笔银子把这买下了,买下的那天我就在想,如果杀你就一定要在这里。” “因为这是我靠自己本事置下的第一个产业,我得让你看清楚我有这个本事,你不让我做掌柜只让我做跟班是错的!” 在疯狂的话语之中,他像是一个魔鬼,一个一个的,把剩下的四个掌柜全都杀了。 那个看起来像是牵头为首的李掌柜,被他在乔玉楼身边不远处割喉。 段有章甩了甩自己双手的鲜血,把匕首扔在乔玉楼面前的桌子上。 “我真的是有太多话要对你说了,所以有些语无伦次。” 他笑的有几分扭曲:“所以我忘了不该先发牢骚,不该先对你说我的不满,应该先谢谢你的,没有你的信任我也挪不掉那么大笔的银子把这买下来。” “谢谢你的信任啊,谢谢你信任我到一直让我做你的小跟班。” 乔玉楼微微叹息:“如果你想做,为什么你不直接跟我说?” 段有章皱眉:“直接跟你说?你忘了吗?我说过的啊,我说我想安家立业,我想在这仰夜城里有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他指向乔玉楼:“可你他妈的给我买了个屁大的小宅子......哈哈哈哈哈,你竟然以为我真的只是想要个所谓的家?” 乔玉楼脸色有些变化,眼神里却都是悲伤。 段有章再次深深的吸了口气。 “很好,我想说的差不多都对你说了,这些话可憋在我心里太久了,你,我的救命恩人,我欠你一条命......现在还给你六条!” 他指向那六具尸体:“我没能为你拼命,但杀了六个想杀你的人,虽然他们没敢,可想杀就是想杀,现在我欠你的也算是还清了。” 说到这他把桌子上的带血的匕首拿起来,手握着刀尖把刀柄递给乔玉楼:“但我还想给你个机会,你来杀我,你杀我一次好不好,你杀我一次我就真的什么都不欠你了。” 乔玉楼看着那把匕首,没有任何举动。 段有章想把匕首塞进乔玉楼手里,可乔玉楼就是不接。 “你太过分了!” 段有章忽然嘶吼起来:“你接,你杀我,虽然你肯定杀不了我,但只要你接了,我就觉得你要杀我了,那我杀你的时候真的就没有一点负担了。” 乔玉楼的眼神越发悲伤。 他说:“你原来这么可怜。” 段有章大力的挥动双臂:“我不可怜!我一点都不可怜!我就是想求个心安罢了。” 他把匕首再次扔掉:“虽然我还是不能亲手杀了你,我过不起心里那一关,可你今天终究是要死的......” 他看向乔玉楼那三个亲随:“你们三个如果杀了他,我不杀你们,甚至还会告诉谢虞卿是你们帮我给他报了仇,我再给你们每人一万两,不,五万两,十万两够不够?” 那三个亲随看了看彼此。 段有章道:“我可不像他那样小气,我说给你们十万两就一定给。” 站在最后的那个护卫忽然举起手:“是给银票还是现银?” 段有章听到这句话眼神猛然亮了,他哈哈大笑起来:“看吧,不只是我这一个你的亲信想杀你。” 他猛然回身看向那个护卫:“你要银票我就给你银票,你要现银我就把银子堆满你的家,你要黑膏吗?我可以给你价值十万两的黑膏,你只要能出货,十万两的黑膏你能卖五十万两一百万两!” 那护卫好像很动心,但又很为难。 这个时候段有章忽然发现了什么,他皱眉:“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那护卫笑着回答:“我是前几天才来的,不是本地人,才刚刚入职......所以好纠结啊。” 他看起来是个长相斯文的人才对,肤色白白净净的,像是个读书人,就算不是读书人应该也是个没受过苦的人。 可他不是读书人,他没少做粗活也没少风吹日晒,他肤色白是天生的,晒了也白,就没道理。 他说:“你确实比我的雇主大气多了,他没有给我十万两。” 他说到雇主两个字的时候看向乔玉楼:“相对来说你确实小气了,要是我跟你七年我都可能烦你。” 段有章大笑:“哈哈哈哈哈,是吧,你也会恨他。” 护卫说:“可他先雇了我啊。” 段有章皱眉:“他给了你多少?” 护卫说:“你也知道他小气了,你跟他七年他都没给你多少银子,我才跟他我能得到多少?他好像昨天管了我一顿饭,吃的还不错,应该值二两银子。” 段有章眉头皱的更深:“二两?” 护卫嗯了一声:“还有一样东西。” 段有章:“珠宝?玉器?黑膏?地盘?不不不不,是给了你什么许诺?” 护卫摇头:“都不是。” 段有章问:“那是什么。” 护卫说:“信任。” 段有章刚一怒,一把匕首就在他脖子旁边了。 护卫说:“你看,信任这种东西真的不值钱,可就是让人有那么点被认可的感觉,你是不喜欢这种感觉吗?” 他说:“如果你是不喜欢,那你错了。” 他说:“还有,匕首不是这么用的。” 第六百七十章诈你的 - 天下长宁 - 知白 段有章再次看向乔玉楼的时候,眼神里已经没了之前疯狂发泄之后的畅快和即将走上人生巅峰的张狂。 而乔玉楼的眼神里,依然只有悲伤。 段有章侧头看了看那个陌生的护卫,然后笑了,一种有些凄惨的笑。 “怪我自己咯。” 他说:“我连你身边换了一个护卫这种事都没有深思。” 乔玉楼没回答。 段有章问:“所以你已经在防备我了?那你还说什么信任。” 他说完这句话看向那个白白净净应该是个书生才对的护卫,眼神里倒是有几分钦佩。 他说:“所以呢,他对你应该也没有什么信任,现在有,将来你大概和我一样也会被防备,搞不好还会被干掉。” 护卫回答:“我不会。” 段有章问:“为什么?” 护卫回答:“他不能。” 段有章冷笑:“他对我都能,对你不能?” 护卫说:“因为你是他的人,而我不是,我是叶部堂的人。” 段有章不冷笑了。 片刻后他猛然看向乔玉楼:“你果然已经有了打算,在谢公还没有决定投靠朝廷之前你已经和叶部堂暗中有所往来!” 护卫笑了:“你错了啊,我是来监管他的。” 段有章沉默了。 护卫还能是谁呢? 那把只要出手就会在他目标人物咽喉附近的匕首,只能是属于三奎。 三奎说:“我们的两位战兵被突玉浑大弥禅宗的人杀了,到底是谁勾结突玉浑人永乐号亦有嫌疑。” 他走到段有章正对面。 “从来都没有过大宁战兵被人杀了之后不了了之的,甚至从来没有过大宁战兵被人杀了之后复仇也只是点到为止的。” “我到仰夜城之后首先怀疑的当然是万驼商行,毕竟西域人什么钱都赚,大弥禅宗的人可以顺利的进入仰夜城,没人帮忙肯定不对。” “结果查过万驼商行之后我很失望,因为西域人也很恐慌,他们恐慌的,恰恰就是害怕叶部堂怀疑是他们把大弥禅宗的人带进来的。” “既然不是万驼商行,那就可能是海生会,我又查了海生会,发现他们也对大弥禅宗的事完全没有预料,况且,大弥禅宗先拿海生会立威。” “到了这个时候我都没有怀疑永乐号,虽然我才到仰夜,但我也已听闻谢虞卿是个还算有气节的人。” “我又去查了本地的暗道势力,最终查出来的结果还是没有任何线索,所以,我只能怀疑我最不怀疑的永乐号。” 三奎看着段有章的眼睛说话,声音平静却森寒入骨。 “永乐号里能把大弥禅宗的人悄悄带进仰夜城的,除了这六位掌柜之外就只有你了,因为乔玉楼太信任你,所有进出城的检查他都交给你来办。” 段有章深深的吸了口气,重重吐出。 他这个时候问了一个似乎有些不合时宜的问题:“我刚才是不是话多了?” 三奎还是那么看着他的眼睛。 段有章说:“我刚才确实不该说那么多话,真是一时得志就忍不住......若非如此,我应该已经把乔玉楼杀了。” 三奎说:“你话多话少都没有机会,只是你死的早晚而已。” 段有章相信这句话,因为他发现三奎拿着匕首的手一点儿晃动都没有,哪怕连一丝一毫的起伏都没有,那只手就好像不是手,而是一个铁闸。 “你收了突玉浑人的钱,把大弥禅宗的人从永乐号的商队里悄悄带进来。” 三奎说:“之所以这样做,是你想和突玉浑人达成合作,你想利用突玉浑人杀了乔玉楼,可惜的是大弥禅宗的人根本不理会你。” 段有章回答:“或许这就是地位的缘故,若我是大掌柜他们不敢不搭理我。” 三奎问:“所以你是认了?” 段有章:“你都查到了我还有什么不能认的?悄悄把大弥禅宗的人送进仰夜城的是我,为大弥禅宗的人安排好进入南城屠杀海生会的也是我,甚至为大弥禅宗的人指明追踪那几个大宁战兵方向的人还是我。” 他此时已经一脸坦然,既然都被人查到了他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 “你们总是这样高高在上,明明已经查到了这些都是我干的,非要为了证明你们有多聪明对手有多愚蠢,要在这样的场合再逼问一次......我认,我都认。” 三奎点了点头:“很好,你证明了你确实愚蠢。” 他说:“我根本没查到这些都是你安排的,我只是在诈你的。” 段有章怔住。 三奎侧头看向乔玉楼:“你果然也是个很蠢的人。” 乔玉楼的表情都已经有几分呆滞,段有章做过的这些事他竟然一点儿都不知情。 就在三奎侧头看向乔玉楼的那一刻,段有章以为自己等到了机会。 他猛然抬起手想要夺下三奎的匕首。 下一息,他两只手的手筋全都被割断了。 下下一息,他两条腿的脚筋也都被割断了。 而三奎做完这些动作的时候,段有章竟然还在试图把手臂抬起来去夺刀。 两个人之间的差距也许没有看起来那么明显,可三奎这样的人从来都和其他习武之人不同。 其他的习武之人,如果实力相差不大的话两人交手很难在短时间内分出胜负。 除非是一方比另一方强大太多,一招制敌。 可三奎不一样,三奎是异类。 他是天生的刺客王者。 比他实力弱的人他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击败对手,与他实力相当的人他除非不出手出手也必然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取胜。 哪怕是面对实力强于他的人,他选择出手的时候就说明他已有在很短时间内取胜的把握。 除非是比他强大到几乎不可估量的人,才能防得住三奎的刺杀,才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杀死三奎。 世上并非没有大高手死于无名刺客之手的记录,况且三奎还不是什么无名刺客。 “乔大掌柜,这个人我要带走了,这里你自己收拾一下。” 三奎说完这句话,俯身抓起段有章的头发拖着这个人往外走。 乔玉楼回头看向三奎问:“你要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 三奎不答。 乔玉楼又道:“他毕竟是永乐号的人,他犯了错应该由永乐号来处置。” 三奎回头看了乔玉楼一眼:“先回答你第二个问题,他是犯人,他是谋杀了大宁战兵的犯人,处置他的只能是大宁朝廷和代表大宁朝廷的人。” “别说是他,别说你不知情,如果大宁要追究下去,你和你永乐号的人都要被带走处置,也可能会包括你的主子谢虞卿,就看朝廷是不是要这样做。” “再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我要把他带去什么地方?我要把他带去陆将军的战兵大营,在战兵面前把他剥皮抽筋剔肉剜骨,听明白了吗?” 说完这句话,三奎拖着段有章离开了漠舟楼。 那个家伙倒是也算狠厉,一路被拖行连一声哀嚎都没有。 他四肢都被断了,被拖行而过的地方留下一片血迹。 “哈哈哈哈哈......” 在这个时候段有章甚至还能笑出来。 他大声笑道:“我喜欢你,虽然我不知道你他妈的到底是谁,但你这样做事的才是我喜欢的样子!” 三奎匕首扫了一下,将段有章的嘴巴豁开。 几乎从这个耳根位置豁开到另一边的耳根位置,那张脸都像是要被掀开了似的。 “现在还喜欢吗?” 三奎看了段有章一眼,继续拖行。 乔玉楼无力的坐在椅子上,好像人都已经被掏空了似的。 他身边还有六具尸体,是他也曾信任过的六位分号掌柜。 他感觉不到这个屋子里还有什么生气,哪怕在他自己身上都没有感觉到什么生气。 是的,哪里会有呢? 三奎一路下楼,一路拖行段有章,还一路将段有章的手下全都杀死。 二楼的过道上全都是尸体,每一具尸体的颈动脉都被戳穿。 血顺着楼梯形成了一个一个小小的瀑布,然后在楼梯下边汇聚成一片小小的血海。 一个人,一把匕首,用一只手,一路从二楼杀到一楼门口。 三奎推门而出的那一刻,门外的阳光猛然闯进来,在照射三奎的那一瞬间,阳光都似乎退避了一下。 大街上,是数不清的从永乐号总号赶过来的人。 他们看着三奎拖死狗一样拖着段有章离开,竟无一人敢马上就上前阻拦。 一直到三奎走出去一段后,才有人大声喝问:“你要把段爷带到哪儿去!” 三奎回头看了他一眼,一眼就让那喊话的人心中瞬间被冻住了一样,寒冷无比。 乔玉楼推开窗户:“让他走,段有章勾结突玉浑人杀死了大宁战兵,这......是他该有的下场。” 一句话,让在场的所有永乐号的人都懵了。 他们难以置信,段有章怎么会勾结突玉浑人?他们都相信段有章不是这样的人。 可说这句话的人是乔玉楼,他们更相信乔玉楼。 不久之后,晏青禾到了。 他走上楼,小心翼翼的挑着没有血迹的地方走,最终走进了那个房间,走到了乔玉楼身边。 乔玉楼还站在窗口,人僵硬的如同一尊石像。 晏青禾站在他旁边,安安静静的站了好一会儿后才说话。 “好像之前听你提起过还是听谁提起过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这句话也不是那么坚不可摧。” 晏青禾说:“人是会演戏的。” 乔玉楼重重的点了点头。 是啊,人总是忘了人是会演戏的,其实每个人都是会演戏的。 只是有些人的戏更好,有些人的戏拙劣。 不知道过了多久,晏青禾提醒道:“也许你不应该等到后天再去见谢公了。” 他看了看天色:“才过正午没多久,若你恢复几分精神就出发的话天黑之前就到了。” 乔玉楼点了点头,又过了好一会儿,语气之中带着一丝丝哀求意味的问:“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晏青禾回答:“好。” 如果不是出现了这样的事,如果不是乔玉楼受到这般打击。 晏青禾还是不会踏足那座显圣山,还是不会在叶无坷来之前去见见那位谢公爷。 太阳依然璀璨。 人心该向光明。 尤其是,在黑暗之中。 第六百七十一章谁在幕后?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部堂还没到仰夜,仰夜已是激流暗涌。 谁都知道叶部堂到了之后,仰夜城要迎来一场巨大的变局。 城中所谓的四大势力,在叶部堂代表的大宁朝廷的绝对力量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唯一还能让叶部堂这样的人正眼看看的,也只是显圣山的那支楚军。 所以永乐号的是仰夜城四大暗道势力之中唯一比较特殊的那个,也是现在第一个出现了变故的。 当三奎拖着浑身是血的段有章离开漠舟楼,顺着大街一步一步走向陆侯将军府的时候。 最胆战心惊的其实还不是永乐号,而是万驼商行。 漠舟楼是在万驼商行的地盘上,永乐号在万驼商行的地盘上死了六位掌柜。 大掌柜乔玉楼险些身死。 就算是寻常百姓也能判断出来,万驼商行将会迎来永乐号狂风暴雨一样的打击。 所以在段有章被三奎拖走之后不久,万驼商行的大掌柜格鲁玛就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他想求见乔玉楼,他到的时候乔玉楼也还没有离开。 可他没见到,哪怕是乔玉楼和晏青禾走出这座漠舟楼的时候,面对着不停说话解释的格鲁玛,乔玉楼依然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也就是在这一刻,格鲁玛知道叶部堂还没来但对于他对于万驼商行来说世界末日来了。 乔玉楼给了他几分面子,没有下令把他当场杀掉,毕竟永乐号总号的大队人马已经赶了过来,此时动手格鲁玛必死无疑。 但乔玉楼的命令是:给万驼商行一个时辰准备时间。 乔玉楼还是理智的。 他给万驼商行一个时辰的时间并非是让对方准备好开战,而是给对方一个时辰的时间能跑多远跑多远。 一个时辰之后,永乐号上千人涌上街头,他们全都穿着白衣,头上缠着白色带子,手中拎着长刀,浩浩荡荡。 原本仰夜城里就空荡荡的,所有壮年男丁都去修路,老弱妇孺在家里也不敢随意出门走动。 千人规模的暗道势力走上街头的那一刻,家家户户紧闭门窗。 对于永乐号来说这是一场复仇之战,六位掌柜死在万驼商行地盘上,不管万驼商行有没有真正的参与其中,都一样难辞其咎。 仰夜城并不是很大,一个时辰已经足够万驼商行大大小小的掌柜撤离了。 可是万驼商行的生意撤离不了,他们在仰夜城内巨大的财富撤离不了。 千人规模的打砸开始了。 整个西城,所有万驼商行的生意都遭到了清洗。 只要是西域人,按住就打。 还能控制情绪的永乐号的人,把西域人打翻之后就装车扔出仰夜城,控制不了情绪的,将不少西域人当场打死。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西域人根本没有招架之功。 因为不敢招架。 他们平日里敢去挑衅海生会,敢和本地暗道势力叫板,唯独不敢招惹永乐号。 因为永乐号不只是永乐号,还有两万楚军为靠山。 能跑多远跑多远吧,格鲁玛知道,以后这个地方他再也回不来了。 这场浩浩荡荡的清洗持续了整整半天一夜,从正午之后开始到第二天清晨结束。 自此之后,仰夜城内再无西域人的生意。 仰夜城最大的那家客栈之内,日月堂的大先生在得知消息之后就一直坐在椅子上发呆。 他不知道哪一步出错了,因为哪一步都不应该出错。 金福臣的布局不能说不完美,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挑起永乐号的内斗,甚至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现了段有章的异心。 金福臣的能力,可见一斑。 但结局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这位须发皆白的老人一夜没睡,他不停的思考着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按照计划,乔玉楼此时已经死了才对,野心勃勃的段有章将会全面接手永乐号,然后他的人就能和永乐号搭上关系。 接下来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利用段有章和谢虞卿搭上关系。 大先生有一定的把握可以说服谢虞卿,因为他之前与旧楚余孽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相信谢虞卿对旧楚还保持着一部分忠诚之心,只要搬出还在西蜀道的那位旧楚亲王谢虞卿也必然会有所心动。 哪怕不能唆使谢虞卿起兵攻打仰夜城,将陆昭南杀死,最起码,谢虞卿也不会那么快就向叶无坷投诚。 哪里出了问题? 他在想的问题,阔可敌君侣也在想。 在这家小小的客栈内,阔可敌君侣也是一夜未眠。 他时刻关注着外边的情况,等待着好消息到来。 可好消息一个都没有。 原来的青衙指挥使,现在的车夫火办鹤始终守在他门外。 直到天明,传来的都是坏消息。 “殿下。” 火办鹤走到门口轻声说道:“咱们虽然才来没多久,但......好像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 阔可敌君侣沉默着。 火办鹤继续说道:“段有章不该败,但他败了,这只能说明有另外一股势力在段有章背叛乔玉楼之前,已经在乔玉楼身边了。” 他看向阔可敌君侣:“而在仰夜城内,除了大宁的力量之外没有人可以随随便便的直接靠近乔玉楼。” 阔可敌君侣思考着。 火办鹤继续说道:“我猜测,是叶无坷早有布局,提前把他身边的亲信派到仰夜城来,就在乔玉楼身边。” 阔可敌君侣微微点头。 片刻后,这位从万里之外的黑武帝国来到这破碎白蒲的皇子殿下忽然问了一句:“如果是谢虞卿故意的呢?” 火办鹤愣住。 阔可敌君侣起身,缓步走动:“谢虞卿如果只是一个会领兵的人,没有那么好的头脑,他不可能当初果断的从西蜀撤到白蒲,不可能在仰夜创造这么大的产业。” “表面上他对永乐号不闻不问全都交给乔玉楼,可若他真是枭雄,他对永乐号真的没有一点实际控制?如果有,段有章的背叛他真的没有察觉?” 火办鹤思考片刻后问道:“殿下的意思是,其实这一切都在谢虞卿的预料之中,他就是故意借机除掉了永乐号内不安分的人,除掉所有隐患。” 阔可敌君侣道:“未必没有这个可能。” 他说到这看向火办鹤道:“咱们确实要走,但在走之前有件事我还需确定一下......” 火办鹤问:“殿下是什么事?” 阔可敌君侣道:“前几日有一个书生到了乔玉楼身边,这个人似乎是叶无坷的人,你挑两个一流高手去试探一下,如果他真的是叶无坷的人,那他背后必然还藏着其他人。” 火办鹤问:“然后?” 阔可敌君侣笑了笑:“将军府那座并不牢靠的牢房里还关着两个大弥禅宗的一流高手,你想办法让他们两个知道叶无坷的人在哪儿。” 他再次走到窗口舒展了一下身体:“陆昭南没有杀那两个人,或许是留着他们想在将来大宁与突玉浑谈判的时候用,但那两个僧人未必那么简单。” 火办鹤道:“我猜测,那两个僧人主动投狱也是在等着叶无坷来,没有什么地方,比在大牢里安安静静的等着更合适了。” 阔可敌君侣:“但时局已然不同,他们两个若知道鹿跳关突玉浑大败的事也就无心在这等着了。” “沿芒派人联络过我,他说叶无坷联系屠了两座禅寺......把这件事告诉那两个禅僧。” 火办鹤笑了,他对阔可敌君侣其实一直都有些不服气,但他很佩服阔可敌君侣的头脑。 火办鹤道:“陆昭南也是个足够聪明的人,他猜到了那两个禅僧是故意投狱,所以马上就有所举动,借机将所有突玉浑人都逐出仰夜城。” “如此一来,大牢里那两个僧人就没有办法取得外边的消息,他们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陆昭南刚刚杀了几百名突玉浑人。” “一旦让他们两个知道这些消息的话,这两个人必然会勃然大怒,先杀陆昭南,再杀叶无坷派到仰夜城来的人。” 阔可敌君侣点头:“反正是要乱的,那就更乱些,在更乱的时候,我们才能看出这乱局到底是谁想搞出来的。” 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哪有一个寻常人......看看这乱局,永乐号里几个不想投靠大宁的掌柜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西域人在仰夜城里的不合法不合规的生意一下子就被彻底清扫。” “如果永乐号不就此收手,再把合谋杀死六位掌柜的事往海生会头上按一按,那海生会在白蒲之内,也根本没有活路了,这一下仰夜城岂不干干净净?” 他看向火办鹤:“谁得利?” 火办鹤回答:“当然是大宁朝廷,当然是叶无坷。” 阔可敌君侣道:“不是叶无坷的布局,就是有人想帮叶无坷。” 他摆了摆手:“去吧,让这里乱起来。” 火办鹤俯身行礼后大步离开。 与此同时,显圣山。 巨大的客厅里灯火通明,乔玉楼有些局促的坐在椅子上等着谢虞卿到来。 他眼神有些飘忽,好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一样。 脚步声响起,乔玉楼马上起身。 谢虞卿虽然已有五十岁,可身体依然格外强壮,他的步伐又快又大,依然保持着领兵状态下的雷厉风行。 一进门,谢虞卿的脚步就放缓了些,他看向乔玉楼的时候,眼神也飘忽了一下。 “拜见大将军。” 乔玉楼撩袍跪倒。 谢虞卿随意抬了抬手示意他起来,然后坐到了主位上。 下一息,谢虞卿往外指了指,除了乔玉楼外,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于是这原本就空荡荡的客厅,显得更加空荡荡了。 “你怎么回事?” 谢虞卿等人都走了之后语气有些不悦的问了一声。 乔玉楼没有起身,跪在那回答道:“是属下自作主张,属下有罪。” 谢虞卿微微皱眉:“你就这么着急让我向叶无坷表态?我不表态你就替我表态?” 乔玉楼叩首道:“属下有罪。” 谢虞卿看着他这个样子,又忍不住有些心疼。 “你起来说话。” 谢虞卿道:“一得到消息我就猜到了怎么回事,段有章那点心思还能瞒得过你?你早就算到了大宁既然收服白蒲就一定要在白蒲改革,所以你就留着这一手等着叶无坷来。” “叶无坷在鹿跳关暂时来不了,但他派了人到你身边,于是你觉得时机也差不多了,借助段有章除掉那些不安分的掌柜,除掉段有章,在顺势把西域人灭了。” 谢虞卿说到这,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这么处心积虑的向叶无坷表态,一石三鸟的计策都被你想出来了,接下来是不是要把海生会也灭了?” 乔玉楼点头:“是。” 谢虞卿:“你想用一个干干净净的仰夜城来迎接叶无坷到来,如此他就能明白你的心意......玉楼,我知道你不是为自己,你是想为我铺路。” 乔玉楼眼睛湿润了,微微发红。 “大将军对我有恩,玉楼此生所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大将军,哪怕大将军觉得不对的,玉楼也要做。” 谢虞卿又叹了口气:“起来吧,不要让我再说一遍,起来和我说说,叶无坷这个人。” 第六百七十二章戏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这个人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他到任何地方都会出很多事死很多人。 死很多人也没什么,毕竟死的都是该死的,在很早之前就该死但没人能让他们死,唯独是叶无坷到了他们便死了。 一次两次或许是巧合,次次都是,那这少年是什么? 如果真的有天道,那人间帝王就是天道化身。 而钦差,则是帝王化身。 当一位钦差不管是在性格还是行事上都与天道化身的人间帝王格外相似的时候,那这位帝王的化身就能展现出真正的天道之威。 谢虞卿安安静静的听着乔玉楼的分析,他们两个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聊过天了。 “叶部堂在蜀西南的行事足以让人确信,他能这样毫无顾忌的大开杀戒,代表的,就是大宁皇帝陛下的意志。” 乔玉楼认真的说道:“钦差和钦差是不一样的,明面上说都是奉旨办事,按照实情又分为两种。” “一是完全按照陛下的旨意办事,陛下让他去解决什么他就去解决什么。” “二是代替陛下做一些决定,有便宜行事临机专断之权,毫无疑问,后者显然是更得皇帝信任。” 乔玉楼道:“换做任何一个人来替换叶无坷都不可能是那样的结果,换做任何一个人来白蒲也一样会谨慎小心。” “可是大将军。” 乔玉楼看向谢虞卿:“叶无坷在白蒲如何行事您也看到了。” “他甚至可以代替皇帝决定要让白蒲人至少十年为奴!” 乔玉楼深吸一口气。 “大将军,这种决定叶无坷都能做,那就说明他在白蒲有着毋庸置疑的专权,他做任何决定都可以先斩后奏。”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种代表帝王威严的话变成了形容暴君的词语,然而实际上,若明君如此,天下大势浩浩荡荡更不可挡。” “属下确实擅自做了这些决定,确实想趁机把仰夜城内所有隐患一并除掉,如此,为大将军在不久之后与叶部堂见面的时候争取一些先机。” “只要这件事我做了,叶部堂到了之后就会明白这是大将军的心意,这是大将军的诚意,他对大将军的态度就会更为温和。” “属下不敢左右大将军的想法,但大将军把永乐号交给我,我就要为大将军做好这些准备。” 谢虞卿听到这点了点头。 “你的心意我很清楚。” 谢虞卿起身,站在这空荡荡的大厅里他显得有些形单影只。 “几个月前高真带着十万宁军刚刚南下的时候你就急匆匆回来找我,你说到了格局大变的时候了让我早做准备。” 谢虞卿道:“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你这样的人,一定会为了我做些什么。” 乔玉楼心中感动,这些话是大将军对他的认可。 谢虞卿道:“几个月前你来的那次也提起过段有章可能藏有私心,你也提起过分号的掌柜们也有私心,这几个月来,我一直都在等着你有什么行动,可你一直没有。” “昨天收到消息之后我才醒悟,你之前一直没有动作只是因为你在等,你在等叶部堂的人来,等他的人亲眼看着你做这些事。” “你很难,你又要帮我把永乐号里的隐患清理掉,还要把仰夜城里的隐患也清理掉,而这一切你还不让别人看出来是受我指使。” “你不能让我的名声受损,所以你只能等段有章动手,他那样的人也在等时机,而叶部堂来之前对你对他都是最好的时机。” “现在,段有章被叶部堂的人带走了,那六位分号的掌柜也非你所杀,不是你杀的,当然也就更不是受我指使。” “你维护了我的名誉,也维护了永乐号的名誉,还维护了你自己的名誉......能做到这一点,除了你之外再无别人。” 谢虞卿回头看向乔玉楼:“可我很想知道,你对叶部堂对我是什么态度如何判断?” 乔玉楼回答道:“两个可能,其一,如果叶部堂想启用大将军在白蒲任职,那他也会估量大将军如何才能接受,官职低于三品,他担心大将军觉得自己被轻视。” “可如果他胆子真的足够大,不请旨的情况下就答应了大将军三品官职的条件,那大将军未来便是白蒲这边的道丞,大将军麾下兵马也能顺利转成宁军。” “但如此一来,大将军此前二十年所积累的财富,产业,以及庞大的生意,包括永乐号,都不得不舍弃。” 谢虞卿点了点头。 大宁朝廷对于官员的约束极为严苛。 如果叶无坷真的敢给他正三品道丞的承诺,那谢虞卿应该会答应的。 这是一种尊重,而且是双赢的结局。 有谢虞卿坐镇白蒲,就连那些还想着复国的白蒲余孽都不敢再放肆,得了谢虞卿这两万战力不俗的军队,大宁对于白蒲的控制也会更为稳妥。 弊端就是,谢虞卿必须放弃他的生意,他养活的十万人,也必须成为大宁的守法百姓。 “第二个可能。” 乔玉楼道:“大将军放弃大宁朝廷的官方身份,遣散军队,将所有的生意合法化,再也不碰黑膏这种东西,那叶部堂应该会允许大将军留下这些年积累的财富。” “不过在叶部堂需要大将军献出一部分财富来帮助维持白蒲稳定的时候,大将军也只能配合他献出一部分。” “所以,做官不能留下产业,留下产业不能做官。” 他看向谢虞卿:“这是我对叶部堂态度的判断。” 谢虞卿心口起伏了几下,显然有些不舒服。 他的地位是他二十年来一步一步自己打拼来的,显圣山十万人口是他的根基。 “你的意思呢?” 谢虞卿再次看向乔玉楼。 乔玉楼俯身回答:“做官。” 他回答的很快,几乎是不假思索。 可实际上这样的不假思索,是他在此前已经无数次被谢虞卿考虑过后的判断。 “理由呢?” “理由是,如果大将军能争取到三品道丞的官职,那大将军还能对自己人有所关照。” 谢虞卿无疑被这句话说动了。 “大将军不可能成为道府,封疆大吏必然是大宁皇帝亲自挑选出来的忠诚之臣。” 乔玉楼道:“能做道丞就是最好的结果,正三品官职,也能让大将军对于追随多年的旧部能多给些照顾,最起码不至于被人欺负。” “若留下生意不做官,大宁朝廷派来的官员为了稳定不会为难大将军,可朝廷不可能一个白蒲本地人都不启用,白蒲本地人为官的话不难为大将军才怪。” 谢虞卿嗯了一声。 乔玉楼道:“但就算大将军接受做官的条件,还是会有很大隐患。” “是什么?” “旧部。” 乔玉楼道:“以大将军的恩义,对于旧部必然多有照拂,可若他们仗着有大将军照拂依然我行我素呢?” “如果大将军成为三品道丞之后,有些人觉得靠山稳固继续做黑膏生意呢?就算不做黑膏生意,他们会不会成为白蒲最大的暗道势力?” 乔玉楼看向谢虞卿:“大将军到时候,两难。” 谢虞卿又嗯了一声。 乔玉楼道:“属下知道无论怎么选择大将军心里都不舒服,可是大将军......这是投降,世间连两全其美的赢家都少,哪有那么两全其美的输家?” 谢虞卿沉默片刻后说道:“你在山里多休息几日再回仰夜,我随时会找你来聊聊。” 乔玉楼俯身:“是。” 谢虞卿问:“听说你带了一个朋友来,是想引荐给我?” 乔玉楼回答:“是,但......属下并不希望大将军很快见他。” 谢虞卿微微一怔:“这是为何?人是你的朋友,也是你带回来的,你却不想让我马上见他?” 乔玉楼回答:“因为这个人......属下还没看透。” 谢虞卿:“我记得以前你几次跟我提起过,若得晏青禾辅佐,那我便如虎添翼,现在怎么倒是犹豫起来了。” 乔玉楼道:“他回来的太巧了。” 谢虞卿思考片刻,点头:“那我等你的消息。” 乔玉楼再次俯身行礼,告辞出门。 回到他住处的时候,门外一名护卫上前说道:“大掌柜,您的朋友让我转告,说他在仰夜城里还有些事忘记办了,先回去办事,待以后再来求见大将军。” 乔玉楼一怔:“为何没有阻拦?” 那护卫道:“他......他是大掌柜的好友,我们便没有阻拦。” 乔玉楼叹了口气:“他还留下什么话了吗?” 护卫取出一封信递给乔玉楼:“给您留了一封信。” 乔玉楼打开看了看,心中一震。 【兄既疑我,如何相处?暂回仰夜,静等兄归。】 乔玉楼一跺脚,心中感慨万千。 他确实怀疑了晏青禾,觉得这个人回来的太过巧合,而且......不只是回来的巧合。 他故意布局,就是为了证明晏青禾其实想上显圣山,想见谢虞卿,但晏青禾却不主动提及,为的是让乔玉楼主动提及。 所以乔玉楼想着,把晏青禾请到显圣山来,但不让谢虞卿马上见他,让晏青禾暴露目的。 到底是为了给叶无坷做说客,还是另有所图。 哪想到自己这般心思,还是被晏青禾一眼看破。 如今这结果,也不知道两人再次见面的时候又会是什么立场,又会是怎样尴尬。 乔玉楼是有私心,如果晏青禾真的是为叶部堂来做说客,他暂时把晏青禾留在显圣山,那将来叶部堂到了之后也会有所顾忌。 显然,自己这些小心思,完全没有逃过人家的眼睛。 人家陪着他回来一趟,只是因为他说了一句想让他陪着回来。 山下路上,晏青禾已经上了马车。 赶车的车夫看起来也是早早就在这等着了,显然晏青禾对乔玉楼的图谋早有预料。 “先生就不该上山来冒险。” 年轻的车夫像是埋怨了一句。 晏青禾笑道:“若不来,他如何知道我分量?” 靠在车窗,晏青禾看着窗外景色微笑道:“若被早早猜到些什么,那我以后还如何行事,若不被他猜到些什么,那我以后也不好行事。” 他眼神里都是笑意。 乔玉楼的心思他早有察觉,如果真是个单纯的读书人能把执掌永乐号十几年? 他说过的。 每个人都在演戏,只是有的人戏好所以没人能看破,有的人吸太拙劣,一眼就能被人看破。 “南疆风好,可随风起。” 第六百七十三章立威 - 天下长宁 - 知白 仰夜城,兵营。 三奎拖着浑身是血的段有章走到门口的时候,引起了当值战兵的戒备。 数名战兵立刻端起连弩瞄准过去,眼神里已有杀气。 “我是叶部堂身边亲卫。” 三奎将段有章扔在一边:“这个人,勾结大弥禅宗的人,是杀害两位战兵的元凶之一。” 见三奎取出廷尉府的腰牌,当值的战兵连忙跑回去请示。 不多时,陆侯亲自迎接出门。 “见过陆侯。” 三奎俯身行礼,用的不是军礼而是晚辈之礼。 “我知道你,我知道你。” 陆侯显然激动起来。 陆侯上前拉住三奎的手:“什么时候到的?怎么没先来找我?” 三奎解释道:“姜头让我们到仰夜城之后先暗中调查一些事,没敢马上就来打扰陆侯。” 他指了指段有章:“现在查出来一些了,这个人是永乐号的段有章,为私心勾结突玉浑人,是他把大弥禅宗的人暗中护送进来的。” 陆侯听到这句话,眼神顿时就变了。 段有章则认命了一样,躺在那根本就不想说话。 “拖进去。” 陆侯下令道:“先把他挂在校场上。” 战兵随即上前,拖死狗一样将段有章拖了进去。 “段有章试图利用大弥禅宗的人杀了乔玉楼,他想取代乔玉楼成为永乐号的大掌柜。” 三奎一边走一边说道:“永乐号的报复已经开始了。” 陆侯笑了笑:“西域人不可能真的和段有章有勾结,他们又不是一心求死......乔玉楼是个聪明人,趁机除掉将西域人都清理出去,这是想向无坷表态。” 老将军虽然一直是个领兵之人,看起来粗糙可其实一点儿都不粗糙。 这仰夜城里的事,都在老将军眼里看着呢。 不然的话,为什么永乐号大举清理万驼商行的产业战兵却纹丝不动? 大将军高真当时请示庄大将军把陆侯留下坐镇仰夜城,可不仅仅是因为陆侯能带兵打仗。 陆侯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在仰夜这个地方已经有一阵子了,如何解决这些看起来是问题但实则连个屁都算不上的暗道势力,就一个策略:让他们狗咬狗,他们不咬,那我就时不时的逗一逗,扔块肉。” 老将军见到三奎,如见到家里人一样开心。 这些话听起来随便,可老将军又怎么会随随便便对随随便便的人提及。 “这些暗道势力,万驼商行也好,海生会也罢,本地人都算上,除了永乐号,我都可以说他们是垃圾,毫无存在意义的垃圾。” “可是啊,垃圾也会伤人的。” 老将军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有些收不住。 他笑着说:“如果我的兵因为清理这些垃圾的时候死了一个我都受不了,别说死,伤一个我都受不了,我的兵,金贵着呢。” 说到这老将军的笑容戛然而止。 他想到了他的亲兵张茁和陈亢。 两个人被大弥禅宗的僧人杀死在深山之中,尸体被三奎他们先送到了叶无坷当时的驻地,没能送回仰夜安葬。 老将军当时听闻后连着说了几句也好也好也好,葬在那边离家近一些。 白蒲已经是大宁的疆域了,可不是家。 看到老将军突然沉默下来,眼神里有一种悲伤正在向外溢出来,三奎知道,老将军想起他的兵了。 “陆侯。” 三奎说:“我想在校场上亲自动手,当着将士们的面把段有章剥皮抽筋。” 老将军想了想,摇头:“直接斩首吧。” 他也想把那个畜生在全军将士面前剥皮抽筋,最好连骨头都砸碎了。 可是不行啊,他们是大宁的兵,是有纪律的兵,老将军不想因为这件事激起更大的仇恨。 “是我做的。” 三奎说:“陆侯没拦住。” 陆侯张了张嘴,没有再说什么。 “这事其实还没完。” 三奎说:“段有章不可能是唯一和突玉浑人有勾结的,永乐号内也不是死那几个人就够了。” 他说:“无事村的人向来都觉得不能随便欺负人,也不能被人欺负,如果被欺负了就一定要打回去,打就要打彻底,让人不敢再欺负回来。” 后边还有一句话他没说。 这个世上,唯一让人不敢再欺负回来的办法,就是没人能再欺负回来,打没了,就没了。 于是,就在这仰夜城驻军的校场上。 三奎用他那把匕首,当着全军将士的面把段有章活剥了。 三奎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全军将士,叶部堂会为大宁战兵们撑腰,会为大宁战兵报仇。 因为叶部堂,也大宁战兵保护着从姜头成为叶部堂的。 当天下午,三奎带着廷尉府的人出发了。 其实在仰夜城内的廷尉一共也没有多少人,因为廷尉府在南疆这边的人手本来就有限,这里相对还算稳定,所以大部分廷尉都在那些依然还有白蒲余孽活动的地方。 秦焆阳就是因为白蒲廷尉人手实在紧缺所以调回来的,他是百办身份,可能带来的廷尉也就十来个。 他去了鹿跳关带着几个廷尉,留在仰夜城里的廷尉一共只有六个人。 对于秦焆阳来说,他的武艺毋庸置疑,胆魄也毋庸置疑,可带着六个人就去找仰夜城里各大暗道势力的麻烦,他会觉得人手实在不够。 三奎就不是,六个人对他来说不少了。 其实他一个人也行。 他之所以要带着这六名廷尉,是因为他要把廷尉府的威望在仰夜城里树立起来。 他自己行事当然更方便,更快捷,甚至更有效。 可那不能彰显廷尉府的威望。 如今三奎身份也是百办,他的行囊里带着百办的黑锦官服。 换上衣服,带着六名廷尉的三奎直奔永乐号。 刚刚才打赢了一场胜仗的永乐号还沉浸在喜悦之中,虽然他们失去了六位分号掌柜,可他们报仇了,而且报仇的规模如此之大,行事如此霸道,这就很提气。 一大群人在永乐号的总号里聚在一起还在说着关于万驼商行的事,然后就看到一名廷尉府百办带着六个锦衣廷尉走进了永乐号大门。 有人迎接过来,俯身行礼后问道:“百办大人,请问您来永乐号是有什么事?” 三奎回答说:“我要带走所有与段有章有关的人。” 那人愣了一下:“所有?” 他问:“段有章他......” 忽然想起来之前好像看见过面前这个人,他一下子眼睛就睁大了。 就是这个人,拖着血糊糊的段有章离开了漠舟楼。 三奎问:“有什么问题?” 那人连忙回答道:“大掌柜不在总号,我们也不敢做主......” 三奎微微皱眉:“我来这里,是来让你做主的?” 那人又一愣。 三奎正色道:“我只再说一遍,我要带走所有与段有章有关的人,我不需要你们谁做主答应或是不答应我,你们答应不答应,人我都要带。” 那人不敢再多说什么,连忙去请总号的二把手卢静真卢先生过来。 “百办大人。” 卢静真见到三奎后抱拳行礼:“段有章勾结突玉浑人的事我们也已经知道了,与他有关的人我们也在查,不如大人给我们一个期限,查出来都有谁涉及其中,我们给大人送过去。” 三奎就那么看着他,一个字都不说。 卢静真为难道:“大掌柜去显圣山之前交代过,与段有章有关的全都关押起来等他回来发落,大掌柜不回来.....” 三奎忽然一把掐住卢静真的脖子往下一压,直接将卢静真按跪在地上。 “把他绑了一并带走。” 三奎吩咐一声。 两名廷尉上前,直接将卢静真绑了个结结实实。 那么多永乐号的人一下子就围了过来,叽叽喳喳的让三奎放人。 三奎刚要说话,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阵整齐的脚步声。 至少三百名大宁战兵队列严整的从大门外边进来,所有人都佩戴整齐处于临战状态。 带队的校尉看到三奎之后大步过来,行军礼说道:“奉陆将军之命协助百办缉拿通敌叛逆!” 三奎点了点头,以军礼回礼。 他再次看向那些脸色都已经有些变化的永乐号伙计:“段有章通敌是不赦之罪,谁阻拦谁就按同党处置。” 三奎举起三根手指:“我把三根手指放下之前你们退走,我不追究,不退走,格杀勿论。” 卢静真被按跪在那,他知道乔玉楼正在促成永乐号向叶部堂投诚的事,哪里敢真的闹大,连忙大声呼喊让人都退开。 这些人退开之后,三奎带打开了那关押着人的屋子,里边有几十个人被捆绑着丢在地上,每个人都是血糊糊的。 显然,永乐号的人也恨极了他们。 卢静真连忙解释道:“我们不敢阻挡百办大人办案,只是这些人我们也恨之入骨,我们也想杀了他们。” 三奎道:“他们是罪犯,连死在这的资格都没有,死,也是死在廷尉府的审判之后。” 在战兵的协助下,他们带着数十人离开永乐号。 可这没完,三奎直奔西城。 不久之后,所有与漠舟楼有关的也都被三奎拿了。 只隔了一个晚上。 三奎就在仰夜城中心最繁华的地方,带着六名廷尉斩首了一百余人。 没有用战兵帮忙,算上三奎在内,七个人,砍了一百多颗人头。 这一天,陆侯特意宣布,城中要去修路的那些壮年男丁可以停工一天,务必到场观看通敌叛国的人被廷尉府处斩。 那么多人,黑压压的围在四周,他们亲眼见证了廷尉府七个人砍掉了一百多颗人头的场面。 这一幕,所有看到的人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忘掉了。 廷尉府这三个字,将会狠狠的刻进他们每个人心里。 在场观看的除了百姓们之外,还有陆侯要求务必到场的海生会和本地暗道势力的人。 这一百多颗人头带来的震撼,对于他们来说可比百姓们要震撼的大多了。 当然,在观看的人群之中还有其他人。 比如火办鹤。 他在看到大宁战兵几乎都出来维护秩序后,他知道时机到了。 悄悄退出人群,火办鹤朝着大牢的方向过去。 看起来这仰夜城好像已经很乱了但还不够,那两个大弥禅宗的白衣僧放出来才会真的乱。 第六百七十四章要乖 - 天下长宁 - 知白 乖乖巧巧去观看斩首的海生会的一大群人蔫头耷拉脑的往回走,去的时候他们其实还有几分幸灾乐祸,回来的时候,只有恐惧和无奈。 一开始他们以为永乐号和万驼商行一大群人被斩首,这对于他们海生会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从此之后,那他们还不扬拔起来? 之前一直都是别人看他们的笑话,总算是轮到他们看别人的笑话了。 结果看完之后发现这特么根本不是什么笑话,而是恐怖片。 海生会的人在这一刻似乎也懂了,他们接下来会面临什么局面。 可他们还是有些不服气,因为他们还有大海做靠山。 到了仰夜城的这群人其实都有海盗身份,他们就算退走也没什么。 退回到大海上,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将来白蒲就算真真正正的变成了大宁的疆域,可只要出海就得看他们的脸色。 除非大宁甘愿放弃了所有往南海之外的贸易,没有一艘商船离开海岸。 所以这是他们仅剩下的底气,也是他们认为的可以大宁谈判的底气。 有手下人问海生会的老大阮楼:“大当家,如果宁人逼迫我们也离开仰夜,我们走不走?” 阮楼道:“之前可能是我们给陆昭南太多好脸色了,这次我就要硬气一回,我得让他们知道,真把我们都赶走了,那他们以后也别想出海。” 一群人因为这句话而欢呼起来,刚才低迷的士气也为之一振。 “我们就回去,安安静静的等着陆昭南派人来找我们谈。” 阮楼大声说道:“到时候谈不谈,还得看我高兴不高兴。” 这句话好像更提气了些。 可就在阮楼刚刚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就看到那个身穿黑色锦衣,刚才一个人就砍了至少四五十颗人头的家伙在看他。 阮楼也是亡命之徒,他做海盗多年死在他手里的人有多少他自己都忘了。 所以他这样的人,对于普通人来说一个眼神就能带出威慑。 别说普通人,就算是阮楼那些手下,看到阮楼眼神阴沉起来的时候,也一样害怕的不得了。 然而,这一刻,当阮楼看到那个家伙的眼神之后,心中一紧,紧跟着一股恐惧就从心里蔓延出来,迅速的侵占全身。 一股寒意。 三奎看向阮楼:“你过来。” 阮楼愣了一下。 海生会的人全都看向阮楼,毕竟阮楼刚才还说了两句他们认为很提气的话。 然后他们就看到阮楼一路小跑着朝着那个百办过去了,刚刚才提振起来的士气一下子散了不少。 当然,如果是他们面对三奎的话他们也怂。 那个眼神太吓人了。 这些海盗谁手里没有人命,他们本身就是带着杀气的人。 然而他们和三奎相比,他们身上的煞气就如同小鬼遇到了阎王。 阮楼跑到三奎面前俯身行礼:“海生会阮楼,拜见百办大人。” 三奎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可他这样的人,平静的语气都带着几分寒意,哪怕是劝告的话,他说出来就是威胁。 不不不,也不是威胁,威胁是可能发生可能不发生的事,他的语气听起来就是你不听话就肯定死。 “海生会如果想在仰夜城继续做生意,就断绝和海盗的一切联系。” 三奎道:“以前你们做海盗杀了多少白蒲人我不管,因为那个时候白蒲人还不是大宁子民,以后不行,白蒲人也是大宁子民,死一个都不行。” 阮楼连忙小心翼翼的说道:“白蒲人怎么能算大宁子民呢,最多算是大宁子民的奴隶。” 三奎道:“大宁子民的奴隶也不能死。” 阮楼心里一沉。 他不想自己被这人三言两语就镇住,所以强撑着精神和勇气把自己刚才想好的话说了出来。 “百办大人,如果您这样断绝我们的财路,当然就算是断绝了我们的生路,我们这些人从前都是海盗......” 他说:“如果能继续做生意我们当然愿意做生意,如果做不了生意那我们只能回去做海盗。” “回去?做海盗?” 三奎问了他一声。 阮楼心里又一沉。 他继续强撑着精神和勇气说道:“我们可以离开仰夜回到海上去,可回去之后我们总得生活,我能约束我的人,但我约束不了所有海盗。” “如果我能留在白蒲继续做生意,继续喝和海盗有来往,那将来大宁的商船有我照顾,其他海盗当然也不会阻拦。” 他看向三奎:“可如果我们都回去做海盗了,那就......” 三奎语气依然那么平静的说道:“我是一个很直接的人,也很肤浅,我不像叶部堂那样做事不但要看眼前也看以后,我只解决眼前的问题。” “以后大宁的商船出海会遇到什么情况,遇到多少海盗,我无法预料,但我可以预料到,我杀光你们将来大宁的商船就会少遇到一批海盗。” 阮楼道:“大宁也是有律法的!” 三奎:“你是海盗出身,你在和我谈律法?” 阮楼:“我!我......我们现在又没有做错事,我们没有做海盗,你就不能现在杀了我们。” 三奎点头:“现在不能。” 阮楼道:“当然不能,你是廷尉府的百办你得讲法,你得守法,你怎么能无缘无故的杀人?!” 三奎说:“现在不能,现在是白天人多,我晚上可以去杀了你们,脱掉官服杀,然后就说是永乐号的人杀了你们,我还可以再去杀一批永乐号的人。” 阮楼眼睛都睁大了:“你......你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吧,你难道就不怕你做的事让百姓们知道了?” 三奎:“贴告示的人是我,字是我写上去的,我想写什么是什么,我写什么百姓才能看到什么。” 阮楼:“......” 三奎道:“如果不是你还有几分作用,我甚至不必和你说这么多话。” 他语气依然那么平和,一点儿都不像是威胁人。 “我今夜杀光你们,明日告示上写的就是永乐号无视大宁律法杀人越货,明日我就能把永乐号屠掉一半,后天的告示还是我写,我可以写是其他海盗为了给你们报仇杀了一部分永乐号的人。” 阮楼:“你!” 三奎:“嗯?” 阮楼:“你......确实有道理!” 三奎道:“现在你可以回去了,我给你一夜时间考虑,如果你愿意留下来,那以后就做我廷尉府的眼线。” 他认真起来:“以后再有任何海盗与你们联络,你必须向廷尉府如实告知,这些海盗要袭击什么地方,你知道了却没报,你先死。” “如果从今天开始你能做一个廷尉府合格的眼线,你当然还能在白蒲做生意,海运的生意你也可以继续多做些,但要干净。” 阮楼:“我......” 三奎转身:“不必急着回答我,你有一夜时间。”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另外多说一句,其实不管我是夜里杀你还是白天杀你,我都可以在告示上写一个格外合理的理由,还有......别想着逃,陆侯的战兵今夜会封锁城门。” 阮楼:“你!” 三奎:“嗯?” 阮楼:“你真是一个仁慈的人。” 他转身的时候,自己都数不清在心里骂了多少句,语速快的连他自己都接受不了。 可是转念一想,那位百办大人的提议好像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如果从今往后真的变成了廷尉府的眼线,他海生会的生意真的可以做的风生水起。 就算是以后只做干干净净的生意,有廷尉府给他撑腰,那还有谁敢和他抢生意? 所以往回走的时候,阮楼笑了,腰板也直了。 他一边走一边对他手下人说道:“你们不知道我刚才有多强势,我是怎么让那个百办知道我们的厉害的。” 一大群人连忙围上来,个个眼神里都写满了崇拜。 阮楼对手下人说道:“我告诉那个百办了,你别想给我们下命令,我们想做什么,只能是我们自己说了算!” “对!” “大当家提气!” “没错,就得让他们知道一下我们的厉害,得让他们知道我们说了算。” “大当家的厉害!” 阮楼往下压了压手:“我告诉他了,我可以做合法生意,可以不去做海盗,但你们廷尉府以后必须给我们保护。” “如果廷尉府不保护我们,不支持我们,那我们马上就回去继续做海盗。” 阮楼昂着下巴说道:“他马上就怂了,表示以后只要我们安分守己不做海盗,只要我们做的都是合法生意,廷尉府就是我们的保镖!” 他环视四周:“看到了没有兄弟们,我可以让廷尉府的人做咱们的保镖!” “大当家牛逼!” “大当家厉害!” “以后廷尉府给我们撑腰,我看谁还敢欺负我们。” 阮楼笑道:“我们只要独霸海运生意,就算是做合法的我们也能赚的盆满钵满,谁敢和我们抢啊,我们以后都是人上人了兄弟们,谁敢和我们作对,我就让廷尉府去揍他!” 阮楼道:“你们愿意还是不愿意啊。” “愿意!” 一大群人马上喊出生。 阮楼掐着腰往前走,心说这有什么啊,这不是......手到擒来吗。 一个小小百办,还不是被我拿捏了。 与此同时,大牢。 火办鹤这种身份的人当然不会自己去冒险,哪怕他确定八成以上的战兵都去大街上维持秩序了。 这座大牢里不可能还有重兵把守,此时正空虚。 他挑了五名实力不俗的高手,其中有两个就算达不到一流高手的地步,也是二品巅峰,距离一品境界很近了。 这五个人进去,轻而易举就能将把两个白衣僧救出来。 火办鹤就在不远处守着,作为接应。 五个黑武密谍进入大牢之后,确实发现并没有多少人护卫,绕开了几名狱卒,他们顺利进入大牢深处。 小心翼翼的靠近之后,他们看到了那两个白衣僧所在。 铁栏之内,那两个人安安静静的坐在那,似乎已入禅定之境。 五个人连忙上前,两人戒备两人开门,还有一个人随时准备出手。 就在他们要破开牢门的那一刻,一串钥匙伸过来。 有个懒洋洋的黑小子,看起来真的是因为懒才混不下去的那种懒汉。 一只手端着个饭碗,碗里是大米饭和红烧肉。 一只手举着钥匙递给他们:“你们动作好快啊,我才想着得找几个人收尸,都没有出去找呢,一想你们就来了。” 这黑小子懒汉笑着说:“你们是我肚子里的虫子吗?你们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指了指那两个白衣僧:“运出去之后别乱说啊,还没人知道我把他们两个干掉了,这两个家伙是外国人,外国人死在这容易出外交纠纷,你们就当不知道。” 他说:“乖。” 他还说:“不乖也死。” 第六百七十五章你就是个捡破烂的 - 天下长宁 - 知白 五名黑武密谍看着那个家伙就懒洋洋的靠在牢栏上看着他们,看着,但没看在眼里。 这个家伙右手拿着一串钥匙递过来,很热心的样子。 左手还端着一碗白米饭配红烧肉,热气腾腾的让人看着就很有食欲。 就这种人,不管谁看了他都会觉得他是个码头上那种做苦力的人,而且还是那种做苦力但不肯处理,偷奸耍滑只等着开饭的懒汉。 谁能相信,他刚刚干掉了两位大弥禅宗的白衣僧? 谁能想到,被他干掉了的那两个大弥禅宗的白衣僧看起来并没有死就像入定一样安详? “我刚才好像表达的不准确。” 懒汉说:“我是不是说了乖一些,不乖就死?” 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对不起,乖也死。” 没多久,懒汉一边扒拉着碗里的白米饭和红烧肉一边走出大牢。 门外有一群和他气质差不多的懒汉正蹲在墙角闲聊,看到他出来一群人都懒到没有马上起身。 懒汉一边扒拉饭一边说:“懒人们,去收拾一下。” 一群人懒洋洋的起来,好像很不情愿的样子。 进去之后,马上就有人埋怨起来。 “力气大用不完啊!” “怎么搞的这么碎!” “你自己又不收拾,这烂摊子交给我们......这他妈的还真是烂摊子。” “稀烂稀烂的。” 懒汉靠在门口继续扒拉他的饭,嘴里含含糊糊的回应着:“黑武人。” “噢,那还凑合。” “凑合个屁,那就是还不够烂。” “要不再剁剁?” “拉倒吧,恶心。” 不多时,他们从大牢里把破破烂烂的五具尸体收拾出来,装进麻袋里拎出来的,一边走一边往外渗血。 懒汉把最后一口饭吃完,满足的长舒一口气。 “这点活干完之后就别歇着了。” 懒汉说:“一会儿再去收拾收拾别的地方。” 他把饭碗交给一个手下,然后伸了个懒腰往外走:“你们去客栈外边等我,我先去和陆侯说一声......其实不爱接这种朝廷派下来的活儿,就管饭,也没钱。” 那群人同时点头:“想去崩一锅还得自己掏钱。” 懒汉瞪了他们一眼:“废话,别的收钱的活也没人管你们这个。” 不久之后,到了陆侯面前的懒汉气质马上就变了,不再是那个粗糙懒惰的样子,看起来乖巧且精神。 “大伯好,我就是曹猎的不成器的儿子,曹懒。” 他乖巧的好像不是他。 “这次来给您添麻烦了,大牢里的东西我们已经收拾干净,一会儿您派人去看看,要是哪儿不满意您再吩咐。” 陆侯哈哈大笑:“你这臭小子,和你爹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 曹懒道:“其实还是挺像的,就是他爱装,我不爱装,要是都不装了他比我也强不到哪儿去。” 陆侯道:“不用急着出去办事,先谢谢,我安排人夜里带你们出去转转看看。” 曹懒:“转转看看......那就不必了吧。” 陆侯道:“你们转到哪儿去我还管?花了的银子回来我给你们批。” 曹懒:“怎么写?” 陆侯:“不用写,万驼商行那边缴获来的银子还没有全都入账。” 曹懒:“那......每天夜里我们都去转转行吗?” 陆侯:“年轻人,要节制。” 曹懒:“节制这种事,到了岁数自然而然就节制了,在不用节制的时候节制,等于浪费。” 陆侯:“......” 曹懒:“我不是说您......” 陆侯:“......” 曹懒:“我出去转转吧。” 而此时火办鹤已经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大牢外面,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那家小小客栈。 “殿下,不出预料果然有高手在后边藏着。” 阔可敌君侣听到这句话后点了点头:“看来我还是有些低估了叶无坷......也不都是低估了他,是低估了那位大宁皇帝陛下对叶无坷的偏爱。” “其实想想也正常,叶无坷在西蜀道险些被杀的事足以让张汤引以为戒,所以这次叶无坷身边必然少不了高手......看来借用突玉浑人也不行了。” 阔可敌君侣道:“收拾一下东西现在就走,你我分开,你不必担心我走不脱,我走之前还得点一下。” 火办鹤当然知道阔可敌君侣要点什么。 可是很快,阔可敌君侣就发现不用他点了。 那家最大的客栈门口路边蹲着几个懒汉,一个个的瞧着好像不当乞丐就吃不上饭的那种懒汉。 看到这些人,阔可敌君侣就知道那位大先生走不掉了。 “看来不必我费事,倒是省去我一个人情。” 阔可敌君侣转身离开,他当然注意到了有人也在盯着他。 但他实在是太会甩开跟踪了,这是他在黑武时候六七岁开始就学会的本事。 以至于,曹懒都觉得不真实。 “几组人跟着他?” 曹懒在得到那个黑武密谍已经跟丢了的消息自后眉角一扬。 “三组六个人轮流盯着,他进了一家商铺之后人就不见了。” “我们把商铺里里外外搜了个遍,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曹懒嗯了一声,看起来倒是不怎么气馁也不怎么懊恼。 “这个人倒是也没必要死盯着,他出城就有人接着盯。” 曹懒道:“我那个爹的意思是,这个黑武人可能身份奇高,让他以为自己走脱了,以后能跟出来更多东西。” 他看了看仰夜城里最大的那家客栈:“先把那个家伙收了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倒是有些懊恼。 因为......没有什么难度。 他爹是曹猎,他还是他爹唯一的儿子。 所以他身边的这群看起来像是不乞讨就能饿死的懒汉,全都是东广云汇最厉害的护卫。 整个东广云汇里安全保卫级别最高的并非是曹猎自己,而是他儿子。 所以曹懒这种性格的人才能安安稳稳的长大,他性子里就从来没有安稳二字。 所以曹懒才有现在这样的实力,因为他是整个东广云汇集合了最强的力量精心培育出来的。 用他爹曹猎的话说,我不管你想学还是不想学,我让你学的,你就都得学会。 他爹还说,你可以不想学,你有没有见过填鸭?你不想学的我都会给你填进去,所以我并不担心你会变成一个废物。 当时曹懒可太不相信这句话了。 他觉得只要本公子不想学的,你能填的进去? 当他被打个半死之后他才明白,他爹派给他的人可不仅仅是保护他。 客栈里乒乒乓乓的响了一阵,然后那群懒汉就又开始收拾东西了。 日月堂的大先生这次带来了几百名护卫,当然也都是日月堂里最精锐的护卫。 他这么多年来执掌日月堂,手里把握的不仅仅是巨大的财富还有巨大的人脉。 有这两样东西,他就能得到他想要的所有物质上的满足。 最好的护卫,当然也是物质上的满足。 所以他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用天价请来的这些护卫,在那群看起来就不值钱的懒汉面前,竟然变得那么不值钱了。 和这群懒汉相比,大先生的护卫好像泥捏的一样。 一碰就碎。 这群气质独特懒洋洋还邋里邋遢的家伙拎着一个一个的麻袋出来,门外不停的有马车过来等着他们装车。 他们足足装满了十辆车,车上堆着的麻袋鼓鼓囊囊的。 等手下人把几百具尸体先打包再装车运走之后,曹懒才溜溜达达的背着手进了客栈。 “房子不错。” 一进门曹懒就开了一句。 确实不错。 里边都打的破破烂烂了,这一个窟窿那一个洞的,别说桌椅板凳之类的几乎都碎了,连柱子都断了好几根。 在这种情况下房子居然还很稳固,当然值得曹懒一句夸奖。 “拎到后院去吧。” 曹懒往四周看了看:“房子虽然不错,但我还是怕砸死我。” 说完这句话他就溜达到后院去了,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他发现这后院布置的还挺雅致的,于是他觉得应该也雅致一些。 于是他让人在面前桌子上放了一个棋盘,象棋。 大先生被两个又糙又懒的家伙拎到后院,他觉得自己遭受了巨大的羞辱。 一个人拎着他的头发,一个人拎着他的裤脚,所以被拎出来的时候,他像是个烤全羊的架子一样还会转圈。 大先生被按坐在曹懒对面,曹懒指了指棋盘:“会下吗?” 大先生理了理他混乱的白发,轻蔑的看了曹懒一眼:“我下棋的时候,你......” 曹懒:“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掰掉一颗牙,看你的牙,好像留给你的字数不多了。” 大先生不说了。 摆好棋盘,曹懒说:“你先走吧。” 大先生诧异的看了曹懒一样:“你这种粗糙的家伙居然在此时还懂得尊老礼数?” 曹懒:“嗯,你离死近,当然你先走。” 大先生:“......” 他先走了一步,曹懒也走了一步,用卒直接过河吃了大先生的卒,一步就过来了。 大先生脸色难看起来:“你会不会?” 曹懒:“我当然会。” 大先生道:“你会的话,就不该用你的卒一步到河界这边来还吃了我的卒!” 曹懒:“我的卒比你的卒厉害。” 说着话的时候他又挪了一步,用他的卒吃掉了大先生的马。 大先生:“你若是想羞辱我就直接羞辱,不必摆什么棋盘,既然要摆下棋局,那就该遵守棋局的规矩。” 曹懒笑了:“我就是在告诉你,你要遵守的棋盘规矩,我可以定,也可以改。” 大先生脸色又变了变。 曹懒继续往前挪动他的卒,吃掉了大先生的相。 “我的卒比你的卒厉害,我定的。” 曹懒看向大先生:“你觉得我是在羞辱你?那你高估你自己了......你可能是从我爷爷手里捡了些破烂儿,这些破烂儿让你觉得你是天下最有钱的人了。” “唉......你比我爷爷还没有自知之明,他不要的那点破烂儿在你手里,你都膨胀成这样,我爷爷当年拥有的那是多少?他还不是在养猪......” 曹懒叹了口气:“不过我怀疑他能这么长寿,和一直养猪干体力活儿有一定关系。” 曹懒起身,用卒吃掉了大先生的帅。 “我爷爷能去养猪,你连养猪的资格都没有。” 他最后看了大先生一眼:“你也是被人丢掉的破烂儿,你自己知道吗?” 第六百七十六章他就是 - 天下长宁 - 知白 房间看起来稍显阴暗,不过和大先生此时的处境倒也般配。 他好像还从来都没有住进过牢间,从这一点来说他的人生阅历纵然丰富却还不及那位名满天下的叶千办。 当然,这种人生阅历能与叶千办相提并论的人普天之下也找不出第二个,毕竟他是主动的。 让大先生感到厌烦恼火甚至有些恐惧的并非是这里的环境,而是坐在他对面的依然是个黑小子。 黑小子手里还是端着一碗饭,大米饭依然是那么香,不过配菜不是红烧肉,而是炖的极为软烂的去骨猪蹄。 汤汁就浇在米饭上,让米饭看起来黏黏糊糊的一口下去嘴唇都会跟着变得黏糊起来。 猪蹄骨头去的很干净,所以他大口大口吞咽的时候声音都透着一股顺滑。 大先生已经超过十二个时辰没有吃饭了,仅仅是听着饭菜咽下去的声音,对他来说都是折磨。 可他也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人,他不会因为饥饿而屈服。 “是不是在等着我问什么?” 曹懒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的说道:“那你白等了,我今天只是当你面来吃一碗饭的。” 他吃的可真香啊。 大先生想扭头不看这个人,可他坐的椅子也是这个可恶的家伙亲手布置的。 他的头被固定在椅背上,不能扭转不能低头。 他的眼皮被黏胶拉起来,所以也不能闭眼。 这十二个时辰他就是这么熬过来的,大先生也不知道自己还能熬多久。 对方可恶,但没有对他进行打骂,甚至没有逼问什么,只是不让他睡觉。 饥饿和困顿之下,大先生觉得自己的神智都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曹懒吃完了他的饭,从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找出来一个小小的瓶子放在大先生面前。 “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不等大先生回答,曹懒自己给出答案。 “这个东西叫做真言药水,廷尉府里一群大本事的人研制出来的东西,喝了它的人,藏不住任何秘密。” 大先生那布满血丝且浑浊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恐惧。 “你放心,不给你用。” 曹懒把真言药水又收了起来:“挺贵的,你不配。” “我对你没有什么可问的,所以我只需要保证在叶部堂来之前你还活着,哪怕你是见到叶部堂的那一刻就嗝屁了,我也不算犯错。” 曹懒喝了一口水,递向大先生:“闻闻?” 大先生想怒视曹懒,可惜他现在连怒视的精神都没有。 曹懒:“不闻算了。” 他有些无奈的说道:“我倒也不是真的没有什么可问你的,只是问了也没有什么意义。” “虽然你得到的那些财富是从我爷爷那儿捡来的破烂,可破烂也是我家的才对啊。” “但是。” 曹懒说:“现在你落在这里,我问出来的也不归我家了,我怕真问出来什么,我心疼。” 他往前压了压身子说道:“你说是不是挺让人无语的?我家几十年前丢的东西,等到能找回来的时候不归我家了,得充公!” 他坐直:“这样的朝廷要不然我们一起反了?” 大先生就算没有精神,也强大精神怒视了曹懒。 曹懒笑了笑:“我要是个才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一想到自己家里丢的银子找回来也得充公,我可能真的忍不住,也想造反,可我已经不是二十三四岁的人了,我都二十五了。” 大先生想杀人。 曹懒说:“不过也还好,充公走的也是我这条门径,多多少少,我还能自己留点。” 他起身:“我的家教告诉我,对待老人一定要心善些,所以空碗和水壶我就留在这了,你多闻闻。” 说完转身出去了。 不久之后屋子里就传来大先生挣扎的声音,他似乎是想从死死捆绑之中挣脱出来。 但他肯定不是想去闻那个空碗,应该是想一头撞死。 其实这些话对于大先生的伤害并不是那么深重,最大的伤害是,曹懒昨天对他说,他也是个被人丢弃的破烂儿。 可他是大先生啊,他是日月堂的大先生。 就在这时候门吱呀一声又被人拉开了,这次进来的是一个看起来比刚才那个家伙还要可恶些的。 从相貌上来说,就比刚才那个黑小子可恶的多。 因为他是余百岁。 余百岁也在大先生面前坐下来,一脸的同情:“刚才那个家伙是不是很可恶?是不是想搞死他?” 余百岁也往前凑了凑:“现在你把你知道的藏宝的地方都告诉我,我就被你收买了,你收买我之后,我帮你去干掉刚才羞辱你的那个家伙怎么样?” 大先生瞪着余百岁。 余百岁:“不信?” 他回头朝着门外喊:“那个懒,我好像没骗的了他。” 曹懒在门外剔牙呢:“那你接着骗,你家学不该如此单薄。” 余百岁:“你大爷!” 曹懒:“看是哪个吧,你再骂我就往陛下身上想。” 余百岁:“......” 他看向大先生,语气更加温和起来。 “我知道你有个绰号叫大先生,代表着你在日月堂里的地位,不过呢,你也只是个傀儡,你这次被抓,也是有人故意让你被抓。” “因为你落在我们手里了,就说明日月堂已经被我们彻底摧毁,可实际上,你只是个替罪羔羊......还是个老羊羔子。” 曹懒在外边骂了一声:“扯他妈淡......哪有老羊羔子。” 余百岁:“你大爷!” 曹懒:“万岁万岁万万岁。” 余百岁:“......” 他再次看向大先生:“日月堂不可能是你这样一个人做主,你最多算是那真正大先生的老仆对不对?” 他很温和也很认真的说道:“只要你把你真正的主人供出来,我就可以保证你下场好一些。” 大先生就那么看着他。 余百岁:“凌迟少刮一刀行不行?” 见大先生眼神里怨毒越来越重,余百岁笑了笑:“逗你呢,你看你,还生气了。” 他坐直了身子:“被人出卖的滋味不好受吧,我对你的遭遇......实在是不能感同身受,我们这些好人不出卖自己同伴。” 他严肃的说着这些话,以至于外边的曹懒都撇了撇嘴。 余百岁道:“人活到像你这么大个年纪,不就图个入土为安吗......” 曹懒在门外说道:“你要是不会说人话,还换我进去。” 余百岁:“你闭嘴,我快成功了,这老逼登明显要上当了,他的眼神说明他已经动心了。” 曹懒:“......” 余百岁道:“你说出来,我保证给你一个全尸,如果你再告诉我日月堂的真正财富都藏在什么地方,我甚至可以让人给你收尸的时候做个妆容。” 大先生想咬舌,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想咬舌。 他不咬舌,他也不说话。 余百岁:“我草?老家伙还挺嘴硬。” 然后他注意到大先生的下巴好像有点松动,于是他猛然回头问:“是不是你他妈的刚把他下巴摘了!” 曹懒:“操......我刚才出门的时候摘的,我忘了。” 余百岁:“你大爷。” 曹懒:“万岁万岁万万岁。” 余百岁虽然武艺稀松平常,但把下巴按回去这点小本事还是有的。 他坐直了身子,很认真的说道:“别咬舌头啊,我跟你说......你他妈还真咬。” 他又给摘了。 曹懒靠在门框上笑:“是不是有点技穷?” 余百岁:“你才是驴!” 曹懒:“呦呵,谁说你不学无术了,这你都听得懂。” 余百岁:“你要是闲的难受就去给我也盛一碗饭来。” 曹懒道:“你要是没本事就把刚才吹的牛皮吸回去。” 余百岁:“你的家学是这么教你说话的?吸回去?” 他起身道:“我有个朋友还没回来,她厉害的不得了,只是家里有些事赶回去了,不久之后就会回来。” 曹懒:“那从今天开始你负责看管他,让他好端端的活到叶部堂来。” 余百岁道:“那是你的事。” 他起身往外走:“这老东西手里拿着的又不是我家丢的银子。” 曹懒:“把刀吧贱人。” 余百岁:“拔刀比的是谁快,但人人都比拔刀显得很稀松平常,比拔屌谁快?” 曹懒:“......” 他转身先走一步:“你快,你上下五千年第一快。” 出门的时候遇到陆侯过来,两个小辈儿连忙俯身见礼。 陆侯笑问:“你们两个好像聊的很热闹,在聊什么?” 曹懒:“刀。” 余百岁:“得意奥......刀!没错,是刀。” 陆侯问:“招供了吗?” 曹懒摇头:“他年纪太大了,我怕咬舌不死流血也会虚死他。” 陆侯想了想道:“一会儿让三奎来试试。” 余百岁:“有点狠了。” 曹懒:“是什么意思?” 他好像还不是那么了解三奎。 余百岁说:“三奎是个狠人。” 曹懒撇了撇嘴:“有多狠?” 余百岁:“他会刀屌。” 曹懒想了想,某处一疼:“那......是狠。” 不多时,三奎就到了,他进门的时候回身看向余百岁他们:“你们都别在门口等着了,回去一边喝茶一边等。” 余百岁:“没事没事,你刀你的,我们聊我们的。” 三奎嗯了一声就把屋门关上了。 曹懒问:“他真的会那个?” 余百岁:“哪个?” 曹懒比划了一下:“就刀那个。” 余百岁:“实打实的会,那年在北疆,就是叶部堂千里追杀黑武世子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刀枪不入,据说实力在黑武军中也能排上号的家伙,比大奎二奎还要雄壮,就是被三奎一刀给嘎了屌的。” 曹懒想了想那个画面。 他刚要问问关于那天叶部堂追杀黑武世子的事,毕竟他也是个年轻人,所以他也格外好奇。 就在这时候门吱呀一声又开了。 三奎说:“看来没什么可问的了。” 曹懒问:“为什么?” 三奎回答:“你们......听说过一种能迷惑人心的妖术吗?” 曹懒和余百岁对视一眼,然后同时反应过来:“迷魂术?!” 三奎点了点头:“这个老家伙应该不是不肯说,而是他觉得他就是大先生。” 第六百七十七章惊魂! - 天下长宁 - 知白 “让人觉得麻烦的,是有些事你没解决完就有新的事冒出来。” “让人觉得最麻烦的,是有些事你没解决完就有新的事冒出来你以为把新的事解决完了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事事都有牵连,事事都没解决完。” 余百岁连着发了两句牢骚。 他是真的烦。 当他听到三奎问出那句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种迷惑人心的妖术的时候,他的头皮都要炸开了。 所有事好像都能从现在往回追溯,且能追溯到同一件事上。 “我们暂且不说太远的。” 余百岁坐在门口台阶上,皱着眉头思考。 他说:“咱们就从我师父离开无事村开始算,不,是从高郡主去无事村开始算。” 他一脸严肃。 “高郡主去无事村的时候是偷偷出去的,没有告诉陛下和皇后。” “然后有人想在她出去办事的时候把她杀了,那个时候我们能怀疑的还只是潜伏在大宁朝堂里的东韩和渤海密谍。” “紧跟着发生的事就是有人想要利用陆吾他们战死来大做文章,从而诋毁大宁战兵内部也已经被敌人收买渗透。” “然后我师父离开无事村,一路敲锣打鼓的往长安城走,到这的时候,所有事看起来还是文武之争。” 曹懒点了点头,他对叶无坷离开无事村的那段往事不是很了解,此时听余百岁提起来,他听的很认真。 余百岁继续说道:“这个时候我们还都认为,是徐绩想利用这些事继续打压武将势力。” “然后就是就是我师父去了漠北,漠北之行,似乎还没有牵扯到谁要密谋造反之类的事,可是......” 余百岁胆子大,他在这个时候提到了一个别人不敢提到的名字。 “可是二皇子很巧合的出现在漠北了,当然也可以说不是巧合。” 三奎倒是没什么,余百岁提到谁他都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可当曹懒听到余百岁毫无顾忌的说出二皇子的时候,他心里都震了一下。 所以他也不得不佩服余百岁这个二百五,真的是什么都敢说。 余百岁也不在乎。 他继续说道:“去江南,去西域,去西北草原,在这时候,某人试图谋逆的事逐渐暴露出来。” “也是在这个时候,有人会用迷魂之术来控制人的事被我们察觉。” “紧跟着就是发生了一件大事,我们都知道的大事,就是很多人联合起来,密谋在国庆大典的时候刺杀陛下,刺杀太子。” “到了这的时候,之前追查的那些可能参与谋逆的人,那个案子,就被莫名其妙的叫停了,似乎没有人出面叫停,可就是停了。” “我不妨说的再直接一些,我还打算查一查西北温家的时候,却发现,所有关于温家可能谋逆而牵扯到温贵妃和二皇子的证据,都没有。” “温家可能谋逆,但事情没有与温贵妃和二皇子殿下有任何联系,所以陛下让刑部暗中调查西北温家,没有提到贵妃和殿下。” “等我师父到了蜀中,忽然发现这些谋逆的案子都被推到了旧楚余孽和那些不愿意被打压的各大世家身上。” “再到西南,这种事似乎是被刻意的无限度的放大了,所有事情都和蜀西南的那些世家,以及后来牵扯进来的那些一流世家有关。” “这个时候,没有人再提温家了,更不可能有人再提贵妃娘娘和二皇子殿下。” 余百岁看向曹懒:“非但没有人提到这些,反而开始出现了对太子殿下不利的传闻。” “不管是西域诸国还是草原诸部,乃至于突玉浑,太子殿下在回京之前都有过接触,甚至,太子殿下还亲自到了西蜀道。” 余百岁啐了一口:“真是有本事。” 曹懒都不敢接话。 虽然他爹在大宁之内也是极为特殊的一个人,特殊到,除了陛下之外没有人可以随意的命令他做什么,哪怕他看起来只是管着些生意上的事。 余百岁道:“再之后,日月堂逐渐浮出水面,然后日月堂的二先生和一大群世家之人,被我师父的大哥直接干掉了。” “紧跟着就是在这,这仰夜城内。” 余百岁站起来,目光炯炯:“日月堂的大先生落网了,轻而易举的落网了,这一下,日月堂排名第二的人死了,排名第一的人被抓。” “如果不是我们之前接触过被迷魂术控制的人,那我们现在可能察觉不到大先生是被控制的。” “所以到了这一步,日月堂这个试图谋逆的东西已经算是被彻底挖出来。” 余百岁看向曹懒:“这说明什么?” 曹懒敢回答这个问题。 他说:“说明水到渠成,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你们查到哪儿就有相对于的东西暴露出来,最终在这日月堂几乎可以算是被彻底挖出来,下一步就会是我们认为之中的连根拔起。” 余百岁打了一个响指:“没错!” 他看向曹懒说道:“就是这样水到渠成,温家被查出来了,现在还在查,不牵扯到贵妃娘娘和二皇子殿下的基础上,温家灭亡是早早晚晚的事。” “这个时候日月堂被挖出来,大先生被迷魂术控制,那么是不是说明,只要我们继续问下去,查下去,那就会发现是日月堂控制了温家?” “合情合理啊......因为日月堂可不仅仅是控制了温家,还控制了旧楚时候在中原之内堪称一流世家的诸多家族,也牵扯到了已经偏居西南的诸多家族。” “所有试图谋逆的事都被这些家族给分担了,大先生再把日月堂的事一招供......完美闭环!” 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我们当时在西北的时候见识到了一个老皮匠的本事,他的本事又在西蜀道发挥的更大。” “这个人的本事很简单但又无比的不简单,那就是缝缝补补,把所有可能有坏处的隐患全都清理干净。” “在老皮匠死在西蜀道之后,牵扯出来了官至正二品的西蜀道道府,官至正三品的西蜀道道丞......” 余百岁说到这挑了挑大拇指:“了不起,这个缝缝补补的人可比那个老皮匠牛逼多了。” 曹懒皱眉:“可是,漏洞就在于大先生被人迷魂了。” 余百岁道:“你可以说他是个漏洞,也可以说他是最完美的手法,况且,如果你有一项特别厉害的本事,你不可能只用一次就再也不用了。” 曹懒点了点头。 “在西北遇到了被迷魂术控制的人是他们不得不这样做,因为那个所谓的东主牵扯到了......温暖。” 曹懒心说你他妈的心是真大啊,没完没了的提和温贵妃有关的人。 所以他真的佩服余百岁,相当的佩服。 余百岁继续说道:“出现被迷魂术控制的人,让我们知道了那个东主温暖是假的,是有人故意在嫁祸给温暖,从而让人们看出来,这是故意在嫁祸给温贵妃和二皇子殿下。” “到了这个时候了,你们说,嫁祸给温贵妃和二皇子,尤其是二皇子,一旦真的被认为试图谋逆......那最大的得利者是谁?” 曹懒不敢说。 但余百岁就那么瞪大的眼睛看着他,看的曹懒觉得如果自己真不说那一定会被余百岁看不起。 于是他回答:“是太子殿下。” 余百岁啪的一声又打了一个响指。 “所以这件事从始至终就不是要把谋逆的事嫁祸给二皇子殿下,而是让陛下觉得太子殿下可能会为了稳固自己的太子之位而对亲弟弟下毒手!” 曹懒:“爷爷,你闭嘴吧。” 余百岁笑道:“你怕个嘚儿。” 三奎此时说道:“可太子殿下根本没有必要这样做,他的太子地位本来就无比稳固。” 余百岁道:“对啊,太子殿下根本没有必要这样做,所以这些事根本就不是太子殿下做的啊......” 曹懒点了点头:“可是在陛下面前,这种手段根本没有意义,陛下和皇后娘娘完全信任太子殿下,不可能相信太子殿下会做这种事。” 余百岁道:“他们根本就不是让陛下和皇后娘娘相信,甚至不是让满朝文武相信,他们的计划,可能是让全天下百姓相信。” 曹懒微微一怔。 余百岁道:“你知道我此时想到了什么吗?” 曹懒:“有屁就放。” 余百岁道:“我又想起了陆吾大哥他们战死在边关的事了。” 曹懒心里震荡了一下,刚才余百岁提起陆吾的事他还没有深思,现在余百岁第二次提起来,他不得不深思。 余百岁道:“如果不是有我师父一路敲锣打鼓的为陆吾大哥他们正名,那天下百姓是不是都相信了陆吾大哥他们就是死于黑吃黑,就是因为他们被渤海和东韩收买了?” “百姓们就会认为,大宁的那些勋贵子弟不知道有多少人都被域外之人收买了控制了,他们就会认为陆吾大哥他们不是为了保护百姓而死的,而是内斗而死的。” “这种事一旦被百姓们确认了相信了,百姓们会怎么说?会很难听的说是狗咬狗!” 余百岁大声说道:“他们就是在尝试这种计划,他们就是想把白的说成黑的。” “温家也好,各大家族也好,旧楚余孽也好,哪怕是日月堂也好,都是我们真正的对手一步一步抛出来的诱饵,根本不是他们在节节败退。” 余百岁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现在我们三个进门,我要问大先生几句话,不管他说出什么答案,把门关好,听到答案的只能是我们三个,而且我们三个除了叶部堂之外再也不能告诉任何人。” 他看向曹懒:“暂时连你爹都不能说。” 曹懒点头:“这种事我还能分得清轻重,告诉我爹,这事真要是大到那个地步,他知道了,没准也把他也连累了呢,我虽然说不上孝顺,可也不是个逆子。” 余百岁再次深呼吸,打开牢间,可是这一刻,他打开的好像不是牢门而是通向什么黑暗之地的大门。 他向曹猎伸手:“把真言药水给我。” 曹懒道:“真言药水对于被迷魂术控制的人,应该是没有什么用处。” 余百岁道:“给我就是了。” 曹懒把真言药水递给余百岁,余百岁按着大先生灌了进去。 等了一会儿,确定药水已经完全发挥了作用之后,余百岁看着大先生的眼睛问了几个问题。 “日月堂......真正的大先生是谁?” “是我!就是我!” “那,是谁让你做日月堂的大先生的,是不是温贵妃?” “不是!” “是不是西北温家的人?” “不是!” “是不是二皇子殿下?” “不是!” 问到这,余百岁又深呼吸了几次,然后才能让自己尽量平稳的接着问出一个问题。 他问:“那让你做日月堂大先生的,是不是太子殿下!” 他问出这个问题之后,三个人全都紧张起来。 连三奎都紧张起来。 “不是!” 大先生的回答,依然是不是。 三个人同时松了口气,重重的松了口气。 这一刻余百岁总算是放下了自己的担心,他看向曹懒说道:“还好,我真怕他回答是。” 曹懒点头:“谁不怕?我现在后背都是汗。” 余百岁缓了一会儿后,再次看向大先生问道:“让你做日月堂大先生的人是谁?” 大先生像是纠结起来,脸上出现了那种极为痛苦的表情,这种表情余百岁亲眼看到过,在西北的时候他就看到过。 他担心下一息大先生就会因为真言药水和迷魂术的双重作用而死掉。 好在大先生没死,但这一刻三个人都觉得他还不如死了呢。 “是......张汤。” 第六百七十八章过往都是铺垫 - 天下长宁 - 知白 “我......刚才是不是说过了,在这间屋子里听到的任何话,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除了叶部堂到之后告诉他,再也不能告诉任何人?” “是,你说了。” “那我再说一遍......今天听到的话,就算烂到肚子里,也不能告诉叶部堂之外的人。” “好......” 曹懒感觉自己后背才下去的汗水,一下子就又冒了出来。 而且比刚才还要冒出来的多的多,很凶猛的就冒了出来,以至于现在后背的衣服都粘起来,好像瞬间就被泡透。 “是我不该问,可总是会有人问。” 余百岁脸色有些发白:“可怕的地方就在于......我现在觉得他刚才要是说太子殿下就好了。” 曹懒下意识的又点了点头:“是啊......如果他说的真是太子殿下反而好了。” 因为答案如果一直都是太子殿下,那其实没多少人信。 别说是余百岁问,就算是把大先生带回长安交给刑部,交给大理寺,交给御史台,交给任何衙门的任何人问。 如果答案是太子殿下,没有谁会真的相信。 虽然会对太子殿下的声誉造成一定影响,可最终的结果绝对不会闹的那么大。 大先生的回答偏偏是......张汤! 这个答案如果被刑部的人知道了,御史台的人知道了,大理寺的人知道了,马上就会引起一番巨大的风浪。 因为每个人都很清楚,张汤是无比坚定的太子党。 也许还是会有人说张汤安排这些根本没有意义,因为太子的地位本来就稳固。 可张汤这样的人,事事处处都走极端,他不希望太子殿下的地位受到任何威胁,所以他不是没可能设局将二皇子殿下彻底踢出局。 阴谋论,人人都有,阴谋家,人人都是。 一旦这个消息传播出去,那全天下的百姓至少有一半人会信。 “弄死他吧。” 三奎想到的办法最直接。 三奎说:“这里是仰夜城不是长安城,抓了一个犯人不小心死了也很正常。” 余百岁看向曹懒,曹懒不知道如何回答。 “就说是真言药水作用之下,再加上迷魂术的作用,他死了。” 三奎说:“反正在西北也有人这样死。” 余百岁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还是摇了摇头:“一切都得等我师父到了之后再说。” 他看向三奎:“我们现在只是解开了一个大大迷局之中很阴暗的一个角落,敌人到底有没有其他安排我们还不知晓。” “如果我们在这杀了大先生也是在敌人的计划之内呢?可能会让我师父变得被动。” 三奎向来都不是一个婆婆妈妈的人,他做事追求的就是最简单直接的解决方法。 在他看来,现在杀了大先生就是最好的办法。 这个人死了,还有什么人能再说出幕后主使是张汤这种话? 可余百岁说的也很有道理,大先生被他们抓了,其实可以算是真正的敌人送给他们的,也许这不仅仅是一个布局,还是一个威胁。 是借用大先生之口告诉他们,你们预料不到的还有很多。 三奎思考片刻之后说道:“可是没人知道啊。” 曹懒问:“什么没人知道?” 三奎道:“此刻只有你我三人,你们两个不说,我现在把他杀了,别人如何能知道是我杀了他?” 他看向曹懒:“除非你我三人之中,有人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曹懒:“你说话最好注意些。” 余百岁道:“三奎哥不要乱说,咱们互相猜忌就中了敌人的奸计。” 三奎依然平和且不带什么感情的说道:“我没有怀疑你们,我只是说出我的想法。” 这话在曹懒听来就是扯淡,他没有怀疑,但说的是他的想法,那他的想法不是怀疑又是什么? 余百岁理解三奎。 三奎是个冷静到了极致的人,他说不怀疑就一定不怀疑,但他想到了什么,也一定会说出来。 “又或者。” 余百岁道:“是敌人根本没有料到审问出来这些的是你我三人......” 他指了指自己,指了指曹懒,指了指三奎:“我们三个,就没有一个应该审问他的。” 余百岁和三奎身上都有百办的官职,可他们两个是叶无坷的部下。 这么重要的犯人,理论上应该等叶无坷到了之后再提审。 而曹懒身上连个官职都没有,更不该出现在这。 “所以要审问他的按理说是叶部堂,但叶部堂没来,敌人在这个时候把他送给我们,就说明他想让......” 曹懒说到这的时候停下,然后骂了一声:“我有罪,操......我居然想到的是陆侯。” 余百岁道:“那你确实有罪,外边跪着去。” 曹懒忽然醒悟过来什么:“就是叶部堂!” 余百岁:“你他妈的在胡说八道什么!叶部堂是内鬼!?” 曹懒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余百岁:“我说的是,他们就希望是叶部堂审问出这个结果,让叶部堂知道张汤这个答案,因为张汤对叶部堂太好了!” 余百岁怔住。 三奎也愣了一下。 “叶部堂不是中直公正吗?这个答案如果是叶部堂审问出来的那他是否上报朝堂?” 曹懒道:“他们希望就是由叶部堂把这个消息上奏朝堂,由叶部堂的嘴把这件事说出来,引起满朝文武震荡。” “到时候,不知有几人会骂叶部堂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哪怕是那些对张汤有所成见的人也不会先骂张汤而是骂叶部堂。” 他看向三奎:“到时候,叶部堂在朝廷之内就成了公敌......他连张汤都能不保护,以后谁还敢和叶部堂走的亲近?” “如此一来,别说是那些文臣,便是之前站在叶部堂身后的武将也会对叶部堂冷眼相看。” 三个人说到这的时候,心中都有些寒意。 “那......” 余百岁支支吾吾的说道:“那还等不等我师父来?” 三奎:“不等,我现在就杀了他。” 曹懒拉了三奎一下:“我们三个加起来有没有叶部堂聪明?” 三奎和余百岁同时摇头。 曹懒道:“那现在最合理的办法,是我们三个其中一个马上离开这赶去见叶部堂,把这件事如实向叶部堂禀告。” “在叶部堂来之前就让他知道这件事的危害,只要他还没来,这件事就还有争取主动的余地,我们三个应该都相信叶部堂的智慧。” 三奎和余百岁又同时点了点头。 然后两人异口同声的问:“谁去?” 就在这时候,门外留守的廷尉快步过来:“有客人到,说是求见叶部堂的,但他也知道叶部堂还没来,只是想先来这里等着。” 余百岁问:“谁?” “他说他叫晏青禾。” “晏先生?!” 余百岁脸色一变:“他怎么来了!” 与此同时,一支历来了仰夜城的西域商队正在顺着大路往前走着,队伍走的不快,其中不少人时不时回头看向仰夜。 他们虽然看不起仰夜,看不起白蒲人,可他们确实已经在这生活了很长时间。 他们习惯了仰夜城里无忧无虑,在以前甚至可以说无法无天的生活。 在西域,他们这些生意人不可能过的如此滋润。 在这,只要他们有钱他们就能肆意享受。 在被永乐号大规模的报复之后,万驼商行不得不选择离开这里。 每个人都憋着一股气,每个人都满怀怨恨。 可时局如此,他们也左右不了什么,西域人都不笨,他们之中不少人都已经猜到了这其实正是大宁朝廷的意思。 陆昭南不可能希望仰夜城里的混乱持续下去,让百姓们不安的暗道势力早晚都会被清理掉。 现在,陆昭南不用一兵一卒就接连解决了永乐号的隐患和万驼商行,剩下的海生会也已经成了大宁战兵的走狗。 “马车里那个人是谁?” 有人低声问了一句。 走在车外的人的地位当然高不到哪儿去,所以他们也不知道那个出现在队伍里的陌生人是谁。 “可能是哪位老爷的私生子?” 有人回答:“看起来那双眼睛跟咱们可不太一样。” 马车里的人是阔可敌君侣,他穿着西域人的长袍,用白色的围巾遮住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睛。 坐在他正对面的是一位在万驼商行之中好像地位也不高的人,平日里那些西域商人还总拿他开玩笑。 说他长得好像女人一样,甚至还有几个西域人想拿他尝尝鲜。 没有人关注过,那几个对男人也有非分之想的男人没多久就死于内斗。 不会有人想到一位黑武皇子在西域商人的队伍里,也不会有人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年轻人是西域图伯国的皇子。 西域诸国,图伯国的实力能排进前三。 因为和大宁距离很近,所以图伯国和大宁的关系也一直都很好。 西域诸国联合起来想要讨伐大宁的时候,图伯国也并未参与。 如今图伯国的国王已经年迈,不久之后他的长子马哈塔将成为图伯国的新君。 而坐在阔可敌君侣对面的年轻人,就是马哈塔的亲弟弟,图伯国的二皇子:图兰赞布。 他们两个人坐在一起就很有意思,因为他们两个人有着极为相似的经历。 阔可敌君侣因为出身的缘故被其他皇子看不起,甚至总是活在死亡的阴影之下。 图兰赞布也一样,他的母亲是图伯国皇宫里的一位侍女,而他哥哥马哈塔的母亲,则是图伯国的王后。 图兰赞布从小就格外聪明,唯一不聪明的地方就是他从小就让人看到了他格外聪明。 如此一来,比他大八岁,在他小时候对他极好的马哈塔逐渐产生了戒备心,甚至动了杀心。 老国王为了保护他,将他秘密送出图伯国。 老国王告诉他,不要再想着皇位的事,你就在图伯国之外做一个逍遥快活的人,永远不要回来。 在被迫离开家园的前几年,图兰赞布确实是这样想的,因为他知道自己斗不过马哈塔,除了马哈塔是储君之外,马哈塔还曾经多次前往大宁觐见大宁皇帝陛下,得到了大宁皇帝陛下的认可。 所以图兰赞布没有机会,一点都没有。 现在不一样了,他认识了另一个落魄皇子阔可敌君侣。 “怎么样?” 阔可敌君侣笑着问道:“在别人以为你又一次不得不逃亡的时候,你是不是心里有些喜悦?” 图兰赞布笑了笑:“希望殿下的计划能够成功。” 阔可敌君侣道:“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失败的可能了。” 他微笑着说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突玉浑人没有任何赢的希望,就算一切顺利,从西南攻入大宁也太艰难了,西蜀道的崇山峻岭,会让突玉浑的军队寸步难行。” “所以我一开始定下的盟友就不是那个沿芒,而是你,殿下......不出意外,三个月之内大宁必然会讨伐突玉浑,而你的祖国图伯国是突玉浑的北疆邻国,图伯国还是大宁的忠诚属国。” “只要大宁对突玉浑开战,图伯国的大军马上就会配合宁军南下,到时候.....为了表达对大宁的忠诚和自己的勇武,你的大哥必会亲征。” “所有人都认为我在大宁那我要谋的局就一定在大宁,可我却将大部分力量都布置在了图伯国,我的人已经准备好一切,只等着你的哥哥出兵,我就助你成为图伯国君。” “我的计划一直都有蜀西南,但从来就不是蜀西南,而是西北,西北温家所在的西北,图伯国的大军可以顺利的攻取西北,而那个时候,大宁正在对突玉浑开战呢,或许还在分兵应对黑武帝国的南下。” “西域诸国从来都不团结,但别让他们闻到肉味,他们是打不怕的,只要图伯国拿下大宁西北,西域那群狼就会扑上去抢肉吃。” 阔可敌君侣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在心里感慨着。 真正的外交艺术,多美? 第六百七十九章我的弟弟啊 - 天下长宁 - 知白 阔可敌君侣的笑容之中,透着一股让人稍显忌惮的自信。 他在大宁的出现,显得突兀而又狼狈,堂堂一个黑武皇子,身边竟然没有多少实力强大的护卫。 哪怕他在黑武是一个不被喜欢的皇子,可他既然是代表汗皇南下主持密谍分化大计,那黑武也不该不给他配备大量的护卫,也不该对他的生死置之不理。 他可以是不被待见的皇子,在他活着的时候那些臣子都可以不遮掩的看不起他。 可他死了,那他就是一个皇子,皇子之前没有不被喜欢四个字。 皇子死了,所有负责皇子出行安全的人,一个也别想得到好下场。 阔可敌君侣怎么能不得已,包括大宁在内,包括突玉浑,图伯国,甚至西域诸国,草原诸部,都被他谋算在内了。 突玉浑人外强中干逃不出他的眼睛,他很清楚突玉浑人那点谋略在大宁皇帝李叱面前就如同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幼稚。 突玉浑的灭亡在大宁皇帝陛下准许高真南征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大宁皇帝陛下征服白蒲之后,就用白蒲,西蜀道,再加上西北的图伯国,对突玉浑形成了三面合围。 然后大宁鸿胪寺还派遣了使团前往深毒,从目前的情况分析,深毒那边大概已经被大宁使臣说服,也要对突玉浑动手了。 大宁皇帝陛下的智慧在阔可敌君侣看来是上天俯瞰人间的智慧,根本不是人间人看人间的智慧。 深毒被大宁使团说服之后,大宁就完成了对突玉浑的四面合围。 最多三个月,突玉浑将面临灭顶之灾。 马哈塔,作为将来图伯国君的继承者,他急需得到大宁皇帝的进一步认可,急于得到图伯国民的进一步拥戴。 所以南征突玉浑,马哈塔必会亲征。 阔可敌君侣已经让大量的黑武密谍渗透进了图伯国,收买了大量的图伯国官员,甚至包括一些位高权重的老臣,以及有话语权的贵族。 他要帮助图兰赞布回图伯国发动政变,只要图兰赞布成为新的国王,大宁和西域之间最紧密的纽带就断了。 这个庞大的计划,不是阔可敌君侣一个人就能设计出来的。 如果阔可敌君侣不说,谁也无法想到与他一同构建这个庞大计划的人是谁。 “我......” 就在阔可敌君侣沉浸在自己布局精妙之中的时候,图兰赞布忽然有些忐忑的问了一句。 “我回去之后真的能成为国君吗?” “当然能。” 阔可敌君侣道:“你的大哥为了南征立功,为了完成他成为国君之后朝臣的辛劳交替,他会带着他所有的亲信南下,不只是为了他自己谋求功业建立威望,也是在为他那些亲信争取功劳。” “等到打完了突玉浑,你的大哥就会顺理成章的继承皇位,而他的亲信,也会顺理成章的接替原来的朝中老臣。” 他看向图兰赞布:“这都是水到渠成的事,如果不出意外就一定会顺利实现。” “可是,你就是意外。” 阔可敌君侣道:“那些老臣,真的愿意退下去吗?真的愿意放弃权利?” 他笑了:“没有人可以那么高风亮节,如果有也是极少数。” “在你的哥哥南征之后,那些不愿意被取代的老臣就是你的忠实拥护者。” 阔可敌君侣道:“你只要让他们继续在图伯国掌握着一定权利,他们会替你扫除一切障碍。” 图兰赞布沉默了一会儿后,更为忐忑的问道:“那我真的要对大宁发起战争吗?” “当然!” 阔可敌君侣问:“你在担心什么?” 图兰赞布回答:“我担心图伯国根本打不过大宁。” 阔可敌君侣道:“我没有让你击败大宁,只是利用你与大宁开战而得到更多支持。” “只要你敢,黑武帝国对图伯国的援助就会源源不断,西域诸国就会以你为首。” “而且,我们在大宁内部还有一位很强大的盟友,为了帮助你得到大宁西北也做了很多事。” 阔可敌君侣看向窗外:“你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操心,只需要安安全全的回到图伯,你就能成为至高无上的王者。” “当你那想要杀死你的亲哥哥回来的时候,图伯已经变了,他会跪在你的脚下,祈求你的谅解。” 听到这句话,图兰赞布的眼神明显亮了一下。 他好奇的问:“殿下,你说的那位,大宁之内的盟友是谁?” 阔可敌君侣摇头:“还不能告诉你,还不到时候,等到能告诉你的那一天,也许大宁都变了。” 他闭上眼睛。 “我也就能够带着荣耀回到我的家乡,去见我的父亲了。” 图兰赞布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原来,你也只是一个想得到父亲认可的儿子。” 他也闭上了眼睛。 这么多年来,他始终都在后悔也在疑惑。 他表现出了的他聪明才智,只是想得到父亲的认可并非是想得到王位的继承权。 为什么他的大哥就容不得他?为什么父亲也无法保护他? 两个落魄的皇子,在同一辆马车里闭着眼睛开始思考过去,不久之后,又畅想未来。 与此同时,突玉浑。 当落魄狼狈的沿芒见到突玉浑那位志向高远的国君之后,他羞愧的跪了下去。 喜欢被人称之为云上之王的突玉浑国君,这位才到中年也被人称之为突玉浑雄主的男人,站在高处,俯瞰着他曾经信任的这位堂弟。 为了能和大宁一争高下,为了能取得中原那天下间最繁华锦绣的江山。 突玉浑国君这么多年来始终都在努力学习中原文化,他有许多来自中原的先生。 云上之王这四个字,就是来自他那些中原先生的称赞。 他还请他的先生们帮他取了一个中原名字:雄主。 他太喜欢这两个字了,他认为只有这两个字才配得上他。 “我很高兴。” 雄主俯瞰着沿芒,语气之中透着无边的寒意。 “我很高兴我的弟弟,很高兴虽然帝国损失了二十万大军,丢掉了帝国的荣誉,也失去了一位帝国军队的大将军和上百位将军之后,总算有一个人,我的弟弟,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我很高兴,我的弟弟。” 雄主一边迈步走下阶梯,一边盯着沿芒说话。 “是我们家族尊贵的血脉保护了你吗?还是皇族历代先祖的英灵护佑了你?让你能在二十万尸山血海之中活着归来,我真该替你去拜祭一下我们的祖先,感谢他们的恩德和庇佑。” 听到这些话,沿芒瑟瑟发抖。 他不住的磕头,额头上的血像是几条小溪一样从脸上分路往下流淌。 地砖上的血则飞溅出去,因为他还在不断的磕头。 “云上之王,我的主人。” 沿芒一边磕头一边说道:“我有罪,我有着不可推卸的罪责,我就算死一万次,也无法赎清我的罪行,可是我的主人,我想把真相告诉您,然后我就可以接受您的惩罚了。” “真相?” 雄主走到沿芒身前,沿芒在磕头的时候几乎触及到了他的脚尖。 那飞溅的血液,有不少落在他名贵的靴子上。 沿芒连忙后撤,跪着后撤,但不敢停下来磕头。 “是的,真相。” 沿芒说:“我们被人出卖了,我们是被盟友出卖了!” 雄主明显有些疑惑,眉头都皱了起来。 “被盟友出卖?你说的盟友是谁?是白蒲人还是西域人?还是黑武人?” “陛下,我的主人,是黑武人背叛了我们!” 沿芒抬起血糊糊的脸:“我在大宁西蜀道的布局,被黑武人出卖了,五千精锐,因为黑武人的出卖而被屠戮殆尽。” “这只是开始,我的主人,您想想,为什么大宁能那么快意识到我们的计划,为什么叶无坷能那么快赶去飞来山城,为什么高真打完了白蒲之后根本就没有留下的打算而是马上带兵回去了,他回去之后没有休整直接就到了边疆。” 沿芒的声音颤抖着,但语速极快。 “我的主人,黑武人背叛了我们的信任,那个叫阔可敌君侣的人,应该被千刀万剐!” 雄主皱着眉冷着脸问:“你最好能解释清楚,黑武人为什么要背叛我们。” 沿芒一路上一直都在想怎么能保命,一直都在想怎么能推卸责任。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夸大叶无坷的能力,可很快被他否定了,他必须否定,叶无坷的能力越强就显得他们越无能。 这是没意义的借口,反而会让国君更为愤怒。 剩下的能想到的借口不多了,唯一能让国君不杀他的理由就是黑武人。 可是黑武人为什么要背叛突玉浑? 在回到都城之前,哪怕是走进城门的那一刻,沿芒都没有想到合理的解释。 如果想不到的话,那把黑锅甩给黑武人就无法成立。 已经到了城门口还没想到合理解释,沿芒甚至都想干脆一头撞死在城门上算了。 可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一群人,一群急匆匆出城往北去的人。 就是这些人,像是一盏灯点亮了沿芒的脑海。 所以在这一刻,他打算向突玉浑国君说一个谎话,一个弥天大谎。 只要国君相信了他这个谎言,他真的可能活下来,并且,还能继续得到国君的信任。 在国君雄主目光灼灼的注视下,沿芒坚定的抬起了头。 “因为黑武人从一开始选择的盟友就不是我们,而是图伯国!” 在这一刻,沿芒心中无比恐惧。 因为他这个谎话,听起来根本就不可信。 而想到了这个谎话,是因为他在城门口看到了几支来自渤海国的商队急匆匆的走了。 “你说什么?!” 雄主的脸色变了。 沿芒用最忠诚最认真的语气说道:“黑武人想要的盟友是图伯国,之所以先和我们结盟只是为了出卖我们。” “让我们突玉浑激起大宁的愤怒,然后大宁就会向我们宣战,图伯国是大宁属国,到时候必然也会南下!” “这个时候,黑武人就会借机和图伯国人结盟,推翻图伯国君的统治,选一个听黑武人话的新国君上位。” “如此一来,我们突玉浑吸引了大宁所有的兵力,我们和几乎从无败绩的宁军拼死交战的时候,图伯国就能出兵大宁西北夺取一片富饶的江山!” “黑武人也会趁机出兵南下,趁着大宁没有余力对抗的时候,抢夺大宁北方富饶的江山,而我们......我的主人!” 沿芒再次叩首:“我们成了牺牲品,我们成了黑武人奸计的牺牲品!我布局在大宁西蜀的五千精锐,我们那么多精锐的密谍,我们的二十万大军,都被黑武人出卖了。” “我的主人,我该死啊,如果我能早一些识破黑武人的阴谋,早一些看穿他们的诡计,我就能拯救陛下的士兵,挽回这一切灾难。” 他哭了,满脸血泪的哭了。 “我的主人,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我并非怕死,而是想在临死之前让您明白黑武人的狠毒用心,不想让您继续受骗。” 沿芒磕着头说道:“我可以去死了,现在就请您下令,用五匹雄壮的战马,将我的身体彻底的撕裂吧。” 在他磕头的时候,忽然感受到了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肩膀。 在这一刻,沿芒真的哭了,他知道自己总算是逃过一劫了。 雄主扶着沿芒让他站起来,然后转头从侍女手里拿过来一块手帕递给沿芒让他擦擦。 沿芒戏精附体,捧着那块手帕哭的撕心裂肺。 “我不久之前刚刚得到消息,在都城的图伯国商人正在陆续离开,我一开始并没有太过在意,毕竟谁都看得出来大宁已成我突玉浑帝国的威胁,商人害怕战争,提前离开并不是什么异常之事。” “现在看来,是我有些大意了......” 他回头看向沿芒:“你是最了解黑武人的,也是最了解宁人的,我的弟弟,亲爱的弟弟,我要把这件事交给你!” ...... ...... 【先缓一缓更新的速度,十一月每天暂时两更,但肯定都不短,因为还要检查身体,看看是否需要摘了胆囊,我尽量存存稿子,尽量保证万一做手术的情况下不断更。】 【求月票,求各种票,求留言,求爱我。】 第六百八十章让人头疼的女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这个世界很难以某一地为中心不断发展,这个世界也很难以某一地为中心不断改变。 除非这个地方在讲道理的时候没有人敢不听在不讲道理的时候所有人还认为这都是应该的。 讲道理的时候是文明的象征,不讲道理的时候是文明的另外一种象征。 而当这种文明出现之后,世界其实也没那么大了。 都在真理之内。 当突玉浑国君,喜欢被人称之为云上之王还给自己取名为雄主的那个男人在意识到他的帝国可能会成为另一种文明进化的垫脚石之后,他决定成为文明的一部分。 于是他接受了沿芒的建议,真诚的和大宁寻求谈判,并且接受大宁提出的所有条件。 且,愿意割让出一部分领土来表达低级文明向高级文明臣服的诚意。 这部分领土,就是不久之前刚刚被高级文明洗礼过一次的飞来山城。 以飞来山城为外起点向内平行推进三百里,作为贡品献给至高无上的大宁皇帝陛下。 沿芒在得到国君这样的允诺之后整个人气质都变了,压在他身上的所有大山都不见了。 他轻装上阵。 再次换上了华美的礼服,带着一支浩浩荡荡的使团队伍朝着鹿跳关方向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 他不仅仅是急于表现自己,也必须让他的谎言在被戳破之前完成和谈。 他并不知道,他的一个谎言导致了很多人的命运之轮开始朝着另一个方向转动。 但就算他知道了他也不在乎,只要他活着就好。 他实在是担心夜长梦多,所以派人昼夜兼程的赶往鹿跳关向大宁西南招讨使叶无坷送去他的亲笔信。 他毫不犹豫的把他说给国君的谎言,原原本本的又在心里向叶部堂说了一遍。 这封信很快就到了叶无坷手里,而叶无坷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心中微微一震。 叶无坷当然看得出来,沿芒信里的信誓旦旦全都是一种臆测,沿芒根本没有实际证据证明图伯国可能发生变故,也没有实际证据证明黑武人是幕后推手。 可叶无坷根据沿芒的信想到了之前他亲身遭遇的很多事,一直可以追溯到他才刚刚离开无事村的时候。 他想到了高清澄。 高清澄去无事村的时候显然有巨大风险,有人要杀她。 而要杀她的人在那个时候表现出来的立场,是代表渤海和东韩在大宁之内的密谍。 可是现在,叶无坷忽然间醒悟过来。 那个时候就想杀高清澄的人,是意识到了高清澄可能是破坏谋逆大局的关键。 因为在那个时候,叶无坷自己还只是一个刚刚离开偏僻山村的野小子。 没有人会把叶无坷看在眼里,哪怕叶无坷一路上的行为展现出了一定智慧。 所以那个时候高清澄就已经在某些人的必杀名单上了,且一定排在最前面。 想到这一层,叶无坷眼神里出现了一种他和大哥叶扶摇一起上山狩猎的时候才会有的冷冽。 为什么高清澄在那个时候是关键? 叶无坷也是后来才知道,高皇后有意让高清澄成为太子妃。 同时,温贵妃也和陛下提及过,希望把高清澄许配给二皇子李隆期。 但,高皇后是完全尊重高清澄自己的意愿,高清澄不愿意,那皇后娘娘绝对不会再提第二次。 温贵妃则不同,温贵妃不止一次和陛下提及过这件事。 那个时候高清澄可还不认识叶无坷,高清澄自己也不知道她会对一个来自东北边疆深山小村里走出来的少年心动。 温暖。 这个名字再一次出现在叶无坷脑海之中。 温贵妃不止一次向皇帝提出想让高清澄嫁给二皇子,所以温贵妃不可能对高清澄动杀心。 温贵妃很清楚高清澄的分量有多重,得到高清澄帮助的二皇子,甚至可以说,犹如当年陛下得到了高皇后一样。 所以想杀高清澄的,只能是温暖。 很多事在这沿芒这一封信口胡诌的信里,让叶无坷找到了答案。 这一点,沿芒自己永远都不可能想到。 站在鹿跳关的城墙上远眺,叶无坷的眉宇之间有一种极少出现的寒山冷冽。 “明知山主......” 叶无坷嘴里轻轻吐出这四个字。 看起来那是多低调的一个女子啊,离开温贵妃身边之后并没有返回西北而是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修身养性。 她在隐姓埋名的情况下还能靠她的才学和美貌,赢得明知山主的美名。 她就是想证明给某些人看,她的本事不输给高清澄。 在大典期间,回到长安城的温暖更是以谦卑的姿态见了高清澄,两个人相处的时候,就如同小时候一样的热络和谐。 “名字不太好。” 叶无坷自言自语一声:“既然明知,何必要逆势而行。” 他在这一刻,有些感谢自己的敏感。 他是那么阳光开朗的一个少年,可他心中总是忧患。 他总是把所有事先往最坏处想一想,然后再尽力去把这最坏的结局打破。 所以在上次见到高清澄之后,叶无坷也写了一封信。 写给他最信任的人。 “不得不说,你真的很会隐忍。” 叶无坷又自言自语一声。 “也真的狠毒。” 看着远方的少年,眼神里的冷冽越发浓了起来。 她,那个心肠狠毒心思缜密的女人,也预想到了一切。 温暖一定想到了叶无坷会在西南遇到大麻烦,一定想到了高清澄会离开长安往西南去给叶无坷撑腰解围。 所以如果高清澄死在西南,那和别人没有任何关系,杀害高清澄的,就一定是想杀叶无坷的同一批人。 一群还做着春秋大梦的人,被高清澄这样一个小姑娘带着雷霆之威直接碾碎了那春秋大梦。 他们的恨意会有多浓? 而且那不是一群毫无还手之力的人,不管是日月堂,还是敌国密谍,又或是被高清澄直接碾压的各大家族,都恨着这个少女。 少年深吸一口气。 他总算理清了过去他没理清的东西。 “内外勾结......” 叶无坷的眼神越发清明透彻,透彻到好像已经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远方。 他习惯了看向远方。 仰夜城。 曹懒坐在台阶上发呆了好一会儿,他几次张嘴都想说出他的想法,可是几次都忍住了,因为有人交代过他要保守秘密。 保守秘密可实在是太难受了。 尤其是面临巨大且艰难的抉择的时候,保守秘密就像是无数根针在刺着他一样。 他看着发愁的余百岁,看着发愁的三奎,终究还是打算由他去解决一下这个难题。 “先给我一天时间吧,一天之后我们再来定谁去鹿跳关找叶部堂。” 曹懒起身往外走。 余百岁问他:“你去哪儿?” 曹懒道:“找一位高人请教一下。” 余百岁:“咱们不是说好了吗,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我师父之外的任何人。” 曹懒道:“对于我来说,那是一个和叶部堂一样可以信任的人。” 余百岁:“真是你爹?” 曹懒一边走一边说:“差不多吧,我一直当爹供着她。” 余百岁忽然间醒悟过来,他大步追了上去:“是不是......是不是?” 曹懒知道瞒不住,于是点了点头:“你不会真的以为,我能这么轻而易举的找到想找的人,轻而易举的做了那么多事还显得很轻松,都是因为我自己的本事吧。” 余百岁:“在你说这句话之前,我确实以为这些都是你自己的本事,我还偷偷的在心里佩服了你一下,当然只是一小下。” 曹懒想了想后说道:“既然你想到了,既然三奎兄也不是外人,那我们就一起去吧。”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我挨骂的时候你们要替我辩解,不是我告诉你们的是你们自己猜到的。” “没这么麻烦。” 院子外边,一个披着黑色斗篷,头顶还带着一个垂着长纱帽子的女子缓步走入,她全身都包裹起来,没有人能看清楚她的相貌。 然而在她说出没这么麻烦五个字的时候,余百岁和三奎的眼神全都亮了。 那少女,哪怕一身黑衣,走到任何地方,都是光明附体。 回到客厅里,摘下头上罩帽的高清澄看向余百岁:“你怎么还能变丑?” 余百岁:“哪里都好的一个小姑娘偏偏嘴臭。” 高清澄笑了笑说道:“哪里都好这四个字抵消了嘴臭这两个字,所以你长进了。” 余百岁:“你一点儿长进都没有,我丑关你什么事!” 高清澄:“不关不关,你都对,从小到大,我唯一相信始终看不上我的人就是你。” 余百岁:“我看得上你?你比爷们儿还爷们儿,自从七岁那年你一个过肩摔把我扔出去一丈远开始,我就不可能看得上你!” 高清澄:“哈哈哈哈......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余百岁:“我没夸你......” 他问:“你怎么来了?” 高清澄笑道:“因为有人惹着我了,你也是从小就知道我什么性子的人。” 余百岁:“谁这么想不开......” 他忽然明白了:“你是知道大先生被我们抓了,知道大先生被我们抓了之后一定会问出些什么,知道我们问出些什么之后就一定为难,所以你来了。” 高清澄道:“赌一把?” 余百岁:“赌什么?” 他们这些差不多一起长大的人之间,有一种很特别的舒适感。 他们彼此太了解,从小到大都是朋友,甚至,能忽略性别。 高清澄看向余百岁道:“就和小时候一样,我猜一个名字,猜对了算我赢,猜错了算你赢。” 余百岁立刻来了精神:“我就不信这次你还能猜对,这次保证能吓你一大跳。” 高清澄随手取出来一个叠好的纸条递给余百岁,显然她早就已经想好了。 余百岁迫不及待的将纸条打开一看,纸上只写着两个字:张汤。 余百岁马上就看向曹懒:“你这个叛徒!” 曹懒还是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余百岁,只看了片刻余百岁就懂了曹懒根本没机会通风报信。 他们三个是一块审问大先生的,然后三个人就没有分开过。 高清澄微微挑眉看着余百岁:“你小时候虽然事事处处都稀松,可不是这样输了不认的。” 余百岁:“爹。” 高清澄笑了。 余百岁道:“愿赌服输是他妈什么传统陋习,就应该破除!” 曹懒使劲儿点头。 三奎这个时候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刚才曹懒会说一句他差不多把那个人当爹一样供着。 高清澄道:“要不要再赌一次,我把你问大先生的名字先后顺序说一遍,我说对了我赢,说错了你就能扳回一局。” 余百岁瞪着眼睛说道:“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当爹没够?我亲爹都不用这么一次一次的努力证明他是我爹!” 曹懒:“他不用,看得出来。” 余百岁:“你大爷!” 曹懒:“万岁万岁万万岁。” 余百岁:“......” 他一摆手:“不扯淡了,这事看起来好像挺难搞......爹,既然你猜到了那你是不是已经有应对的办法了?” 高清澄摇头:“没有,我还没想好是不是要把这个消息送往长安。” 余百岁:“......” 高清澄道:“这件事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有人安排了这些,那安排这些的人就一定还在仰夜。” 她看向曹懒:“老规矩?” 曹懒:“能打就应该一直打头阵吗?” 高清澄和余百岁同时点了点头。 曹懒哼了一声,一边往外走一边不服气的说道:“明明我不是最能打的那个,每次都还得被当做最能打的那个来用。” 他问:“现在去哪儿?” 高清澄道:“不远。” “不远?” 曹懒和余百岁同时看向高清澄:“不远是多远?” 高清澄的视线看向前边那排房子:“在我来之前是不是有一位客人刚刚到?” 余百岁马上点头:“是啊,是我师父的好朋友,一个很了不起的人,他叫晏青禾。” 说到这余百岁马上反应过来:“不可能!” 高清澄微笑道:“你觉得,我真的是因为猜到了大先生会说出谁的名字所以才来的?” 前边那排房子里,客厅之内,正在喝茶等着余百岁他们过来见面的晏青禾微微苦笑。 他刚才看到高清澄从外边经过了。 “女人太聪明了,果然不是什么好事。” 第六百八十一章不该来啊不该来 - 天下长宁 - 知白 高清澄带着聂惑走向前排客厅的时候,原本云淡风轻的晏青禾此时却已经坐不住了。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原来两人几乎同时到这大牢里是要做一样的事。 他来,是想确定一下高清澄是不是来了,至于大先生会招供出来什么他心知肚明,所以并无担忧,亦无期盼。 而高清澄来,原来是也不是来看那个所谓的大先生的。 也是来确定一下,他会不会来。 前排的客厅比后边那排房间都大一些,陈设也还不错。 这原本就是白蒲本地官府,只是现在差不多算半荒废。 如今陆侯主持仰夜军政大局,民事上的官员还没有分派过来,这衙门,就只有后边的大牢还用着。 叶无坷主张的政策如果真的推行十年,那这衙门可能真的要半荒废十年。 若按照他的计划执行下去,白蒲之内坐镇做主的就是军方,一切事物,归于军管。 晏青禾虽然有些坐不住,终究是没有起身。 第一次面对高清澄这样的女子,他不想还未交锋就输了气度。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的时候,晏青禾才很有礼数的站起来,用温和的笑容来迎接这个他认为的整个大宁之内,仅次于传奇女子高皇后的女子。 “郡主。” 晏青禾微微俯身行礼。 高清澄也以温和的笑容回应:“晏先生这是连虚情客套都省了。” 晏青禾道:“在别人面前我还能有些虚情,在郡主面前有一分虚情都是对你的不尊重。” 高清澄嗯了一声,径直走到座位那边坐下来,两个人这样的座位,看起来倒像是两个国家的代表在一个合适也舒适的环境下见面。 “晏先生亲自来,是想来看我来不来?” 高清澄坐下后笑着问了一句。 晏青禾点头:“回郡主,确实如此,我猜测郡主在蜀西南帮助叶部堂解决一些麻烦之后就会暗中来仰夜,叶部堂毫无后患之忧的去了鹿跳关大概也证实了我的猜测,所以我特意来看看。” 高清澄:“有如此缜密思维,晏先生在日月堂才是那位真正的大先生?” 晏青禾回答的还是很快很诚恳:“日月堂不过是个玩具,本来也没有什么大先生二先生,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被认可的方式,而满足他们被认可的期望最简单的方式就是给他们想要的称呼。” “这大概是最廉价而又最实用的一种收获人心也控制人心的方式,这个方式放在小处如一家商行,便有了大掌柜二掌柜之类的称呼。” “放在大处如朝堂,便有了中堂,明堂,道堂,府堂,县堂之类的尊称,称呼上的认可,往往能让人身心愉悦,有些时候连实际利益都不必给他们,只需要给这称呼,他们就很乐意为你效力。” 他看向高清澄,语气很平和也很诚挚的说道:“归结起来不过六字:士为知己者死。” 高清澄道:“晏先生应该到长安去,把这些话说给吏部的官员们听一听他们一定获益匪浅。” 晏青禾微笑着回应道:“这些话哪里能随便说给不适当的人听,郡主是人间人但在人间上,这些话可以说给郡主,而吏部的那些官员,哪怕是吏部尚书正二品,也是人间人,未在人间上。” 高清澄微微点头,似乎对晏青禾的话颇为认可。 又或者,这些对于别人来说高深莫测的话在她这根本就起不到什么共鸣。 晏青禾语气温和的说道:“郡主来仰夜,大概也是想把所谓的日月堂真正的话事人找出来?” 高清澄回答道:“确实如此。” 晏青禾:“郡主是从什么时候怀疑这个人是我的?” 高清澄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个问题:“晏先生觉得叶部堂是个什么样的人?” 晏青禾道:“人间罕见的纯人。” 高清澄又问:“若他真的是晏先生说的纯人,那这种纯人招人喜欢吗?” 晏青禾:“能共情者,能同理者,能心向往之,便明白叶部堂才是世上最招人喜欢的人。” 高清澄就那么看着他。 晏青禾明白了,他点了点头。 “我给自己设定的人物角色好像稍有些不妥。” 他像是在认真回想。 “一个志在云游四方,宁与山匪做兄弟不喜与朝廷中人打交道,看似淡泊名利,又真诚直率,有些过于轻易的与叶部堂交心了。” 说到这他看向高清澄:“所以郡主是在听闻我这个人的时候,就已有怀疑?” 高清澄道:“他曾怀疑你身份不纯目的不纯,可后来还自责觉得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和他的区别就在于此,你说他是纯人而我不是。” 她看向晏青禾:“然而晏先生若是不来白蒲,我都要自责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晏青禾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能不来我当然也就不来了,毕竟再晚些时候见叶部堂才最合适。” 他依然真诚:“我已经在叶部堂那留下了个好印象,叶部堂可能还认为我是亦师亦友般的人物,所以我就该按照原来的计划一路北行,在长安再假意与叶部堂相遇。” “那个时候,我与他分开大概一年之久,再见时候,喜悦之情必会冲淡怀疑之心,稍加时日,我就能与他成真正的至交好友。” 他说到这,遗憾之情愈重。 “可世上总是有些事不尽如人意,人能预测风云却左右不了天象,人能辛勤耕种却控制不了收成,古人说不如意者十之七八,不为过。” 高清澄点了点头:“归结起来就五个字:你说了不算。” 晏先生脸色稍稍难看了些:“郡主这话......直刺人心。” 高清澄语气平淡温和的说道:“刚才晏先生说日月堂不过是和玩具而已,此时晏先生言语之中又稍显悲凉,原来晏先生也知道,你自身也只是玩具之一?” 晏先生微微摇头,又点头。 “玩具,高级些的。” 他说:“不过我最欣慰的是如郡主这样的人,竟是单独为我来一趟仰夜,无论胜败,我也有些满足。” 高清澄道:“晏先生有个小小的缺点。” 晏青禾道:“请郡主赐教。” 高清澄:“度人而不自度,知人而不自知。” 晏青禾微微一怔,然后笑问:“就是自大?” 高清澄:“我从显圣山来。” 晏青禾又愣了一下,然后自嘲一笑:“原来如此。” 和谢虞卿相比,他这个高级些的玩具就好像真的有些算不得重要,当然,是局限在这仰夜一地。 放眼整个中原江山之内,晏青禾自认他对大宁的影响还是远远高于谢虞卿的。 “我们差一点在显圣山相见。” 高清澄道:“我知道晏先生登上的时候,还想着时机稍稍早了些。” 晏青禾道:“若郡主在显圣山上这样相见,那我除了束手就擒之外一点别的办法都没有。” 他问:“郡主为何不在显圣山将我拿了?” 高清澄道:“本想放个风筝。” 这般直率回答,确实有些伤了晏青禾的自信。 高清澄依然温和的说道:“还有一件事有必要和你提一下,乔玉楼虽与你只见过两次,但他觉得,你不是个好人。” 这话说的就更直率了些,连一点婉转的意思都没有。 “乔玉楼对你的评价也不是很高,觉得你行事稍显急躁而又过于自信。” 高清澄道:“晏先生自己应该能想到,他是为何怀疑你的。” 晏青禾点了点头:“他在见段有章的时候我故意上楼,在楼梯与段有章貌似偶遇对他说了几句话,大概就是......当断则断。” 他说:“乔玉楼确实是个聪明到了极致的人,若他做官应该比徐相那般阴谋城府也不弱几分。” “他也很会演戏,永乐号腥风血雨原本都是奔着他去的,可他却未伤分毫,连名声都没有一点受损,甚至还得到了更多同情,同情就能转为支持。” “他说我心急了些也确实如此,我若自己去见谢虞卿显得有些意图明显,借他之手带我上山,再见谢虞卿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我从显圣山急匆匆下来便是醒悟到了这一层,连我都能一眼看穿段有章那不安之心,乔玉楼与他朝夕相处七年,又怎么会看不破?” “有时候真是尴尬,我在安慰乔玉楼的时候还说,人都会演戏,只是有的人戏好有的人演技拙劣,当时我本来是想埋伏笔以自夸,没想到他才是演技好的那个。” 高清澄问:“晏先生来仰夜是算到了我来,但正如我刚才所说,我不把晏先生当成在仰夜的头号对手,晏先生当然也没把我当成仰夜的头号对手。” “你我来,首要目标都是为了谢虞卿,不过......” 高清澄看向晏青禾问道:“我不轻视晏先生,晏先生也不轻视我,以你之才,既猜到了我今日现身,那先生是如何安排杀我,有货哦这,先生如何安排脱身?” 晏青禾很真诚的回答:“我一直都喜欢利用人心,让人能真心实意的为我效力是一件很值得自豪的事,但我一直都不信任别人,尤其是涉及我自身生死。” “我知道郡主在长安十几年半数读书半数修行,也知道郡主剑术通神,便是一品高手,也难以在郡主剑下侥幸活命。” “当年郡主在东韩险些遇害,那时候郡主依然还在藏锋,郡主是想让那些盯着你的人觉得,你的剑不过如此。” “我既知道这些,又敢出现在郡主面前,除自信外,别无长处。” 高清澄说:“叶部堂说你手无缚鸡之力却有行侠仗义之心,看来他有些时候确实傻的可爱。” 晏青禾:“也是我仰慕叶部堂之所在。” 他起身:“若我今日还能脱身,料以后郡主与叶部堂必会将我视为一生大敌,若能如此,我心满意足。” “看你能不能走!” 站在高清澄身边的聂惑骤然出手,长剑宛若游龙一样出鞘出招。 聂惑的剑法比起高清澄来说当然差了不少,可她能成为廷尉府监察卫的指挥使就足以说明她的实力。 这一剑,天下九成修士不能挡。 晏青禾没挡。 他身形向后一退,大袖轻甩,人又生得文质彬彬,看起来便有了几分仙气。 轰的一声! 毫无征兆,晏青禾身前忽然就凭空出现了一道火墙。 火焰在瞬间就升腾起来,火墙从地面到屋顶连成一片。 骇人的热浪直接将聂惑逼退,而晏青禾人已经到了靠近后窗的位置。 他长袖轻轻一甩,呼的一声后窗竟然也莫名其妙的燃烧起来。 后窗外,随时准备突入进来的三奎也被这火焰逼退。 三奎是这世间最适合做刺客的人,所以在潜藏之术上也极少有人能胜过三奎。 他悄无声息的到了后窗,随时准备出手保护高清澄,也随时准备出手,把这个他曾经也尊敬的晏先生一击必杀。 然而莫名其妙出现的熊熊烈火,让三奎无法在最短的时间内进来。 其中隐含的意味则是......三奎所在,晏青禾早就察觉到了。 “我不该来,真不该来。” 晏青禾双袖一甩,整个客厅里到处都是火焰,而且火焰燃烧的速度极快,只短短片刻而已,客厅就完全被火海吞噬。 他的声音,就在火海之中飘飘忽忽的出现。 “请郡主转告叶部堂,若非各为其主,我与他真该是世间一对能流传佳话的知己好友。” “他虽然有诸般成就,万千思谋,可我知道若天下安稳世道太平,他更愿意寄情于山水......我亦如此。” 砰地一声,火焰突破了屋顶,烧穿了一个大洞。 晏青禾腾空而起,飞出去的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火球! 就在火球出去的一瞬间,黑小子曹懒徒手一把朝着火球里抓了过去:“你屁话真多!” 砰地一声,火星四溅! 那火球竟然真的只是个火球,里边没有晏青禾! 后窗那边,三奎被逼退的位置,又一团火球冲了出去。 也是在这一刻。 一剑光寒。 ...... ...... 【求票票票票啊】 第六百八十二章无上之力 - 天下长宁 - 知白 真正高手的对决,除了在技击上的比试之外还有心理上的比试。 毫无疑问,高清澄和晏青禾两人不管是在武技上还是心理上,都是人间佼佼者。 当初连叶无坷都无法察觉出来身负修行的晏青禾,走过那么多地方见过那么多一方大豪都没有被识破过哦的晏青禾,毫无疑问,是隐藏的绝对高手。 所以连三奎的藏身之处他都能轻而易举察觉到。 换做别人不可能有这样的敏锐。 三奎是可以做刺客之王的人,他的藏匿技巧已近乎登峰造极。 晏青禾,胜于三奎。 他不但能隐藏自己的气息,隐藏自己的修为,还能隐藏自己的人格。 他是那么复杂的一个人,且还没有错乱。 晏青禾可以和各行各业的人成为朋友,他孤身一路行走万里,结交了那么多人,每一个都真心的把他当知己看待。 这就是他的能力,他有无数人格一样,可以和各种人格的人迅速亲近起来,让人以为他是同类。 这也是叶无坷自从离开无事村之后,唯一判断失误的一个人。 叶无坷天生的敏锐在一开始让他就对晏青禾产生怀疑,可晏青禾这种多重人格的迷惑力又让叶无坷否定了自己的判断。 高清澄之所以如此冷静,是因为她是旁观者。 晏青禾的隐藏能力可怕到,可能天底下再也没有一个人能与他相提并论。 不只是叶无坷,这也是高清澄遇到的第一个可以称之为真正意义上的对手。 不管是在智力还是武力都不输于她不输于叶无坷,甚至......在某种层面,他高于两人。 比如这火球是从何而来? 以高清澄的认知,一时之间都想不出来这世上有什么功法可以把修为之力直接转化为火焰。 而且那火焰不是障眼法,是真的炽烈火焰。 迷惑了三奎,迷惑了曹懒,火球从后窗冲出去的那一刻,高清澄的剑到了。 这一剑要说没有技巧,可以说真的一点技巧都没有,可是不管从力度角度还是出手的时机,又达到了剑法技巧的巅峰。 一剑,洞穿火球。 可是晏青禾还是没在这个火球之内。 他从正门缓步而出。 “其实我没有料到今天会有这样一场战斗。” 走到门外的晏青禾,此时好像又变了一种人格。 他高高在上,他睥睨一切,他像是一个掌控着绝对力量的神一样,看不起人间的一切。 “既相遇不可避,既相识不可藏。” 晏青禾右手缓缓抬起来,拇指和无名指相扣,其余三指笔直向上。 “那便都领教一下。” 他看向三奎,只是看向,哪怕三奎此时藏身在一棵树后边,依然躲不开他的视线。 “领教你的刺杀。” 他话音一落,三奎藏身之处的那棵树忽然就烧了起来,树干莫名其妙出现了火焰,而且迅速就形成了巨大的火势。 火势只是遮掩。 噗的一声,三奎左边肩头被一股他紧急察觉到的真气洞穿。 若非被他察觉,洞穿的就不是他的肩膀而是他的心口。 树干上,火焰遮掩之下,有一个极小的洞口。 三奎迅速后撤的同时将伤药取出来,那是姜头亲手配制的,药效极佳,他抓了药粉按在伤口处,与此同时已经找到了下一个藏身的地点。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冷静的做出分析,就算是天下间已成名多年甚至排在刺客榜最前边的那几位也不可能比三奎做的更好了。 “你反应一流,藏匿之术一流,刺杀技巧也是一流,只是......杀的人还不够。” 晏青禾看着三奎选择的下一个藏身处,而三奎此时竟然还没有到那个地方。 他伸手指了指,三奎即将到达的地方腾的一下子也冒起火焰,三奎的身形不得不停下来,也是在这一刻三奎再次敏锐的感知到了危险。 他迅速抬起手,将匕首挡在自己的咽喉前边。 当的一声! 莫名出现的锐气正好击中三奎的匕首,巨力之下将三奎撞的横移出去。 “如若今日你可不死,几年后刺客榜上前三必有你一席之地。” 晏青禾说着的话的时候看向屋顶的曹懒:“你也不要只顾看着。” 在他说话的时候,曹懒身下突然冒出来一个火球,冲破屋顶飞了上去,曹懒被迫从屋顶掠了下来。 在他即将落地的那一刻,晏青禾的身形忽然就到了。 他好像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根本没有离开原地,可他已经到了曹懒的落脚点。 “你修的很杂。” 晏青禾说着话的时候,一拳轰向曹懒的心口。 曹懒没有任何闪避的可能,在双脚将要落地还没有落地的时候他也一拳轰出。 两个人的拳头在这一瞬碰撞,曹懒随即向后倒飞出去。 不是两个人的拳劲相差巨大,而是曹懒出手的时机好到无可挑剔。 拳之力,在于脚。 脚不接地,力无从发。 晏青禾这一拳打的正是曹懒要落未落的时候,光靠自身之力与他对拼一拳的曹懒用的只能是无根之力。 在曹懒向后飞出去的同时晏青禾发力向前,一把抓向曹懒的咽喉。 “以天下第一的财力培养出你这一身本事你爹不亏,他一文钱都没有白花。” 说着话的时候,他那只手就几乎触及到了曹懒咽喉。 剑光。 只要晏青禾触碰到曹懒的咽喉,他的咽喉也必然会被高清澄一剑刺穿。 嗖的一声! 完全不符合常理的,晏青禾的身形回到了他刚才站立的地方。 这是高清澄从未遇到过的事,她从未有过两剑都没能成功的时候。 “我害怕你。” 晏青禾却没有丝毫得意。 他指了指三奎:“将来的刺客之王,但现在距离成为刺客之王还有很长一段路,所以不足为虑。” 他又指了指曹懒:“几乎没有任何缺点的真正的战士,就算是军中最强的武者也不过如此,你差一些的,也只是经验而已,几年后,你必入超品,可现在,你也不足为虑。” 他最终看向高清澄:“我怕你,你的剑已经两次险些要了我的命,如果你了解了我,稍稍调整剑锋,我已经死了两次。” “两剑没有杀死我不是因为你不强大,而是因为情报上的欠缺,这归功于我自己的隐藏......我现在害怕的是,我再出手几次就会被你看破。” 高清澄的眼睛微微眯着。 片刻后,她忽然说了一句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 “原来真的有人可以读书读到超品境。” 晏青禾脸色一变。 “果然还是低估你了,我以为我再出手几次才会被你识破,你只用两剑就看穿了我,而这两剑应该是你故意试探。” 晏青禾缓缓吐出一口气。 “天下间怎么会有你这样可怕的女人。” 他微微仰起头,似乎是看向天空。 “读书多好......每一本书里都会有让人明悟这个世界的道理,每一种知识只要你认真研学就能让你掌握一种力量。” 他似乎有些感慨:“我之所以欣赏叶无坷,就是因为......他真的和我很像,他是真的能从读书之中找到力量也得到力量的人。” 他再次看向高清澄:“你是我不得不认可的第二个人。” 他像是有些自责:“我明知道你也读了很多书的,却总是在心里莫名其妙的习惯了轻视女人,这不对,以后我会改正。” 说完这句话,他的儒衫无风自起。 两袖之中有极为雄浑的内劲沛然而出,紧跟着,这两股修为之力忽然就燃烧起来,形成了两道火龙。 一道火龙直扑三奎,一道火龙怒向曹懒。 他明明最忌惮的是高清澄,可却没有一招攻向高清澄。 两道火龙带着无边的威势,瞬息而至。 曹懒深吸一口气,脚下生根,双拳齐出,拳劲在出拳的那一瞬间与拳头外边一尺左右打出了近乎音爆似的的威力! 砰地一声,拳劲将火龙击碎,巨大的力度碰撞之下,曹懒的双脚不由自主的向后滑退。 而另外一边,三奎靠着绝强的身法不断闪避,连续躲过了那条火龙的追击,紧跟着三奎一抖手,匕首与火龙擦肩而过飞向晏青禾咽喉。 可晏青禾不见了。 他在出手的瞬间身形就向后飞出去,速度快的普通人的眼睛完全跟不上。 可就在他身形暴退足有一丈远的时候他又忽然向前疾冲,因为他好像已经感觉到了高清澄的剑就在他必经之路上等他。 他预料到了,所以他后退本来就是迷惑人的。 他像是被什么神秘的力量拉着一样,绝对不只是他自身的力量让他的速度能这么快。 转瞬而已,他就到了高清澄刚才所在的位置。 他向后退,再快也骗不过高清澄的眼睛,所以他坚信高清澄会在他后退的时候给他一剑,于是他冲向高清澄刚才的位置。 他还是低估了高清澄。 高清澄的剑就在原地等他。 然而就在三奎和曹懒几乎都确定,高清澄这一剑就可以把晏青禾刺落的时候,晏青禾的身形拔地而起,违背了力量原理一样直飞向上。 可他还是低估了高清澄。 他两次判断高清澄要出剑,高清澄两次都没有出剑,就在他拔地而起的那一刻,人在一丈高空之上,剑光起。 这一剑出招的时机,速度,力量,还有角度,无懈可击。 这一剑,就连晏青禾自己都明白,他应该要死了。 可他没死。 在千钧一发之际,晏青禾忽然又在半空之中向后疾飞出去,紧跟着一个莫名其妙的身影就迅速飞过来,和晏青禾互换了位置。 是他的年轻车夫。 车夫双手发力,两条胳膊上的肌肉在一瞬间将衣袖都崩开了。 啪的一声,他将高清澄的长剑接住。 双手一拍,将长剑夹在两掌之间。 在这一刻车夫爆发出一声怒吼,脖子上都青筋毕露。 剑还在他掌间穿行,他已经拼劲了力气,爆发出所有的潜能,可剑还是在靠近他的咽喉。 剑尖已经刺穿了他的皮肤,不需一眨眼的时间就能刺穿他脖子的时候,他的身子在半空之中,也违背常理的向后飞了出去。 在这一刻,高清澄眼神释然。 她空了三剑,史无前例的空了三剑。 可她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气馁,没有一丝一毫的失落,因为她已经看清楚了所有。 也许换了叶无坷来,换了叶扶摇来,甚至是换了太子殿下来,都没有她看穿的更快。 远处墙头上,站在那的晏青禾伸手将倒飞回来的车夫接住,然后两个人转身飞纵出去。 三奎发力要追,高清澄拦了一下:“不必。” 如果别人说不必,那可能是担心追上去会有意外,高清澄说不必,连三奎都坚定的认为就是字面意思:没必要。 高清澄道:“他这样的人,外边还有不少布置,我需要先看看。” 她飞身落下,走到了晏青禾刚刚站的地方。 蹲下来,她用剑锋在地上挑起来一根很细且透明的绳索,如缝衣服的线一样细。 在晏青禾的脚印下边有一个很小的洞,像是被铁钎刺过一样,洞口大小,和筷子插进泥土留下的痕迹差不多。 高清澄为了稳妥起见,从腰畔的挂包里抽出来一双很奇特的手套戴好,两只手拉着细线发力,那细线展现出来的弹力让她微微吃惊。 紧跟着,她起身走向燃烧的屋子,在屋门口不远处再次蹲下来,仔细观察地面后,伸手捏起来一些近乎无色的粉末,如果不仔细观察的话,根本不可能发现。 她起身之后,将刚才的过程在脑海里重现了一遍。 晏青禾的靴子应该是特制的,能将很坚硬的突刺刺入地下,细线缠绕在突刺上,他飞身而出到了一定距离,细线会把他拉回去。 在半空之中晏青禾之所以能不停的违反常理的移动,是因为那个年轻的车夫接应,两个人身上都有这种细小但弹力极强的线,所以他们才能在半空之中互换位置。 至于火焰。 高清澄又看了一眼那些粉末。 “知识,无上之力。” 第六百八十三章谁为螳螂谁为黄雀 - 天下长宁 - 知白 “没有把我留下他?” 余百岁好奇的问,他武功不好,轻功一流,所以他的眼力是没有问题的。 他当然看的出来三奎这样的近乎巅峰的刺客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接近晏青禾的把握了,而曹懒好像并没有尽全力。 好武艺,高清澄有留手。 “他不该出现在这,虽然我一直都在和他说预料到了他出现在这。” 高清澄没有往四周看,只是声音压低了些:“他故意出手,不是想证明他有多厉害,是他在引我出手。” 余百岁一开始没懂,哪怕他足够聪明反应也不能这么快。 三奎似乎不如余百岁聪明,可三奎马上就懂了。 “有人在看。” 高清澄道:“他们是想杀我,可以晏青禾的实力也没把握杀我,所以引我出手,一定还有至少一个实力与晏青禾相当,甚至可能胜于他的人在暗中看着。” “他们大概也会害怕,害怕没有将我一击必杀把握的时候出手会反被我杀死。” 余百岁马上问道:“可他们既然出手了,难道就不怕你加强防卫?” 高清澄道:“既然来了,就该是已有应对。” 三奎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以前向姜头请教兵法的时候,姜头和我讲过一种。” 他回忆了一下姜头说过的后继续说道:“有一种打法叫围点打援,就是假意攻打敌人一个重要的目标,迫使敌人的援兵不断的赶来,而真正的目的不是打那个目标,而是打这些援兵。” 余百岁一直觉得三奎行事有些冲动,因为三奎向来不喜欢留余地。 此时听三奎说完,余百岁不得不对三奎佩服起来。 “虽然是我师父和你说的,但你能马上就醒悟到也是十分厉害了。” 余百岁道:“如果三奎猜中了敌人的想法,那他们......” 余百岁当然知道高清澄身边一定还有高手保护,刚才晏青禾出手就是想试探一下深浅。 不只是想试探出高清澄的实力到底如何,更想试探出高清澄身边有多少高手藏于暗处。 不必高清澄自己决定,一旦在暗中保护她的人确定这里有涉及生死的危险,马上就会召集更多人手过来。 “他应该是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藏不了多久了。” 曹懒道:“所以才会主动暴露出来,想以此探明郡主隐藏的实力。” 高清澄倒是依然平静。 试探实力这种事,从来都不可能是单方面的。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在距离大概四里左右,原来白蒲王在仰夜的行宫最高处,有两个身穿灰色布袍的人都举着千里眼看着。 虽然晏青禾与高清澄的交手已经结束,可这两个人显然还没看够。 他们不仅仅是想看清楚高清澄的剑法,他们也想看看在大牢四周到底有多少人在,想动,但因为没有高清澄的信号所以没动。 “这个妮子有些本事。” 其中一个灰袍客说了一句。 另外一个灰袍客点头:“她空了三剑,可三剑都没有尽全力,晏先生在演,她也在演。” 两个人不但装束相同,连样貌看起来都几乎没有差别。 这是一对双胞胎,应有三十几岁年纪。 两个人似乎对藏匿之术亦有很深造诣,哪怕只是一身灰袍并没有太多遮掩,可借助光线,环境,已经行宫屋顶上的灰黑色,他们几乎隐形了一样。 “虽然看了,但等于没看。” 左边的灰袍客有些遗憾:“晏先生以身入局,我们却没能看出必杀的破绽,有些浪费了晏先生的苦心。” 右边的灰袍客道:“不浪费,如果不看这一场,下次我们出手的时候更没把握。” 他们两个都是从大宁西北来的,他们都善于用刀。 西北似乎盛产刀客,而且在江湖上西北刀客极为有名。 经常跑生意的人都听说过,做大生意的雇佣护卫,最喜欢雇佣的就是西北刀客。 西北刀客有两样好处,第一是人狠刀法好,他们极少有应付不来的场面,第二则是讲信誉,只要他们收了钱就一定把事情办完,要么他们从头杀到尾,要么他们死。 西北刀客也有一样不好,就是随时涨价。 越凶险,价钱涨的越猛。 传闻在西北一带,刀门的数量极多,还有一个说法,其实西北那些有名的刀门其实都出自一家。 传闻在旧楚立国不到百年的时候,西北出现了一个刀王。 此人以一把无鞘刀出西北走天下,从北方江湖杀到南方江湖,传闻之中,一生数百战,只输了一次。 这人到了大楚都城大兴城之后,因为过于嚣张,引出了一个无名剑客出手,当时比试是封闭的无人观战,可那一战后刀王立刻离开大兴返回西北,自此之后再也没有离开过。 他叫薛亚夫。 薛亚夫创建了一个刀门,明明修行的是天下间最狠厉最霸道的刀法,却给他的刀门取了一个很不匹配的名字:太平刀门。 他所创的刀法,也被他命名为太平刀法。 到他离世之后,他的六个儿子不和,纷纷对外宣称继承了他的衣钵,每一个都说自己传承了最正宗最厉害的太平刀法。 然后西北就有了六个太平刀门。 什么真太平刀门,第一太平刀门,正宗太平刀门之类的。 到后来,西北的刀门,名字里带太平两个字的越来越多。 以至于几百年后,现在每一个从西北走出来的刀客都说自己是师承太平刀。 这两个灰袍客就是太平刀传人,而且是真正的太平刀传人。 他们是孪生兄弟,哥哥叫薛进,弟弟叫薛出。 晏青禾给他们两个人的命令有两个,第一是要仔细看清楚高清澄的出手,第二是找机会干掉潜伏在周围的高清澄的护卫。 这两个命令他们已经无法完成第一个了,因为他们没有看清楚高清澄的底细。 至于第二个,他们有把握。 在观察的这段时间,他们发现了至少五处有人潜伏,这五处藏身的人,都是高手。 不过既然能被他们看到,他们就有把握杀了这些人。 除了他们两个之外,晏青禾也安排了其他人在另外的地方藏身观察。 “怎么也要做点什么,不然晏先生真的会有些生气吧?” 薛出起身:“左边三处交给我,右边两处交给你。” 薛进嗯了一声:“城门口往里走大概三百步有一家铺子的面很好吃,有西北风味。” 薛出:“你什么时候尝过?” 薛进:“没尝过,路过的时候闻了闻。” 他一边往回走一边说道:“你杀三处拿钱多,你请。” 薛出笑了笑:“好。” 两个人准备一左一右从宫殿高处下去,就在即将下去的时候他们同时止步。 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后边一排宫殿的屋顶上站着一个也是身穿灰色长衫的男人。 虽然也穿着灰色衣服,可这个男人显然不懂得那么多藏身的技巧,哪有藏身的人那样笔直笔直的站在高处的。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不懂得藏身的人,站在两个绝对高手身后已不知有多久,薛进和薛出,完全没有察觉。 如果他们不回头准备下去,依然没有发现。 他们在看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看他们。 “好像有些麻烦了啊。” 薛进说。 薛出说:“现在不知道的是有多麻烦。” “只好试试。” 薛进脚下一发力,直接从这排宫殿的屋顶朝着后排宫殿飞落。 人还在半空之中,刀已斩落。 站在屋顶上的那个穿着灰色长衫的中年男人却好像不正常,因为他转身就走。 这不合常理,能悄无声息到了这个距离的高手却根本不想出手。 那一刀落下的时候,整个宫殿的屋脊都被斩断。 以为长衫客或许并没有那么强大,于是两兄弟决定先解决这个。 哪怕长衫客真的是那么强大,现在也已经没有收手的余地了。 既然已经动手,那就解决了再说。 三个身穿灰色衣服的人,像是三只灰色的飞禽在屋顶上迅速掠远。 刚刚从大牢院子里撤出来的晏青禾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眼神一变。 “蠢!” 晏青禾发力向前。 可也是在这一刻,一直都是他最信任的人,那个年轻的车夫,看起来竟然有些力不从心。 晏青禾刚刚明明检查过,虽然那一剑刺伤了车夫的一点皮肤,见了些血,但绝不可能伤到要害。 然而事实上,车夫看起来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了。 他连忙扶着车夫问道:“你怎么了?” 车夫张了张嘴,张嘴的那一刻嘴里大量的血液向外溢出来。 晏青禾脸色变了。 他刚才真的已经看过了,那伤口浅到甚至不需要用些金疮药。 “对不起了先生......” 车夫跌倒在地上,手伸出去死死的攥着晏青禾的肩膀。 他嘴里还在不断的溢血,所以说话的声音不但含含糊糊还断断续续。 隐隐约约的,晏青禾只听清楚了其中几个字。 “先生......你斗不过......天道。” 晏青禾眼睛都有些红了。 “天道?什么是天道?” 晏青禾扶着车夫:“我把你救回来,天道也阻止不了我。” 他抱起车夫就要加速掠出去,车夫却把他的手臂攥的更紧。 “先生......” 车夫在生命最后的一刻,说出了他一直想说但一直没敢说的话。 “就算你走到那一步了......你也证明不了什么,你要让人在乎的,也没有人在乎。” 车夫的眼睛没有闭上,可已经没了气息。 “高清澄!” 晏青禾猛然一声暴喝。 他想转身回去,可双脚如同灌了铅一样无法移动。 似乎每个出现在这里的人都有一段不愿提起的过往,而他不愿提起的过往之中唯一陪伴他的就是这个年轻的车夫。 曾经,是他的书童。 而在更远处。 薛进和薛出,这两个太平刀门年青一代的佼佼者,终于追上了那个身穿长衫的中年男人。 确切的说,是那个人停了下来。 在一个空旷处,四周无人烟。 这里空旷到,方圆百丈之内都没有一户民居。 薛进冷笑:“来了又走,走了又停,这是何故?” 长衫客回答:“我有不伤及无辜的把握,但你们没有,所以只好把你们带的远一些,这里很好。” 他像是一个谈及无数次同一个话题的人,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情绪波动。 “我是等一个没人的地方,你们是在等什么?” 薛进薛出对视一眼,然后同时跨步出刀。 “太平刀。” 长衫客淡淡道:“我上次见的时候是有人给我演示了一遍,那时候我还很年轻,他不是太平刀传人,但他比你们用的好很多。” 他只是轻轻的,缓缓的抬起了双指。 他的衣衫单薄,身上有没有带兵器一目了然。 薛进和薛出都断定他没有兵器。 可当他抬起双指的那一刻,剑意沛然。 第六百八十四章到底为什么 - 天下长宁 - 知白 薛进和薛出两个人单独拿出来,都是一品上的武境修为。 但两人联手,就有超一品的实力。 他们是孪生兄弟,自幼就一起修行刀法演练配合。 为了锻炼他们兄弟二人,他们的父亲从他们十几岁开始,就强行要求他们匿名出去历练。 打赢了打输了都不准提太平刀门,而且不许用太平刀法。 两兄弟自幼修行的就是太平刀,可行走江湖的时候不让用,一开始,着实没少吃亏没少受苦。 偏偏就是如此历练,让他们两兄弟的武学进境速度奇快。 他们不停的更换姓名,让不同的名字在西北江湖上扬名立万。 十几岁开始,行走江湖七年后回到家里,他的父亲在这一刻才真正的传授他们太平刀的秘技。 也是在这一刻,太平刀的真正刀意他们两兄弟也才体会到。 当初开创了太平刀门的薛家老祖,为何是回到西北之后才真正体悟到了太平刀?是游历江湖一圈之后才开创了刀门? 太平刀,又被薛家的那位老祖称之为破千家。 他从年轻时候开始游历江湖,不断挑战各宗门的高手和江湖散修。 那个时候其实根本没有太平刀。 经历了几十年的江湖洗礼,薛家老祖回到西北之后开始闭门研修,他这一生与无数人交手,唯一的要求就是如果他赢了,对方就要把修行的功法告诉他。 他几十年来击败了上千人,学到了上千人的功法。 回到西北之后,他开始不断的揣摩,以刀法破这千家的功法,然后将这些刀法汇聚起来,再一点点凝练。 最终才有了太平刀到传承,太平刀之所以无敌,其一是因为本就是破千家的刀法,其二,是因为那位薛家老祖是不世出的绝世天才。 薛进和薛出走过了和薛家老祖几乎相同的道路,但毫无疑问他们走过的是低配的道路。 然而即便如此,他们修行太平刀的进境远非寻常人可比。 他们的父亲薛千澈曾经说过,若他们两个人能专心致志,在配合上达到心意相通,那就可以施展出当年薛家老祖三分之一的战力,可斩超品初境。 这已经是极高的评价,极高的战力。 毕竟这个天下那么广大江湖那么深远,真正的超品强者数量依然是少之又少。 “真的太平刀,果然还是有几分可看,虽然你们两个施展的太平刀,也只算有五成真正的刀意。” 长衫客看着面前两个喘着粗气的年轻人,若非是心中生出怜悯之心,薛进和薛出两兄弟,此时便不是只喘粗气那么简单。 “你们太拘泥于形式。” 长衫客道:“你们两个想完美继承太平刀的一招一式,可太平刀的精髓其实是没有那么固定的招式,太平刀的刀法,是从千家武学之中而来,当年你们薛家的老祖甚至摒弃了他早年创造的刀法,竟是为了让他的子孙后代好学一些。” “并非是你们薛家老祖早年创造出来的刀法不如太平刀,而是他天纵之才,他可以用的刀法你们根本学不来,为了子孙后代着想,他才会创造出以破千家为基础的太平刀。” 长衫客说话的时候温文尔雅,像是一位博学先生。 “真正凌厉霸道的刀法,是薛家老祖年轻时候创造出来的周天刀法,最初三百六十五招刀法,到他二十五岁精炼到五十四招刀法,到他三十岁的时候,周天刀法他只留下了七招。” 他看着那两兄弟:“你们显然不会,以你们的资质应该也学不会。” “你胡扯!” 薛进脸色一阵白一阵红,真气消耗过于迅猛导致他气力不支。 所以连怒斥一声,都显得没有那么足的气力。 “我薛家的刀法,你懂得屁!” 薛进道:“是我们兄弟两个没有继承来老祖的全部刀法,可薛家太平刀怎么能由你随口点评,你能胜了我们,比起我薛家老祖来说却有万丈差别。” 长衫客点头:“我比起你们薛家老祖自然不如,但我也见过真正的周天刀法。” 薛出怒了:“你放什么狗屁!我薛家根本没有什么周天刀法!” 长衫客微微摇头:“你们没见过,不代表没有。” 薛进道:“我们两个都没有见过,你又怎么可能见过!你实力强于我们,赢了就是赢了,何必拿我薛家传承胡说八道!” 长衫客轻轻叹息:“虽然一定要杀了你们,但在你们死之前,我决定还是让你们见见什么是薛家真正的霸道刀意。” 他手里没有刀,但没有关系。 就像他手里没有剑依然将薛进薛出逼到绝境一样,修为到了他这样的地步,手中有没有兵器,其实已经没有多大意义。 他可以双指为剑,也可以化掌为刀。 “当年薛家老祖走遍天下,并非是真的想挑战天下修士。” 长衫客道:“他自己很清楚,他能修成近乎无敌的刀法,完全是因为他自身天赋异禀,所以他担忧,他的子孙后代根本学不到他的刀法刀意。” “于是开始闯荡江湖挑战天下宗门,从西北一路挑战到江南,他大半生见识到了超过一千高手的武艺,以此为根基创造出适合资质一般的人也能修成的太平刀。” “周天刀法,才是薛家老祖的大成之术。” 长衫客跨步向前:“这是第一式,我以两成功力施展,你们两个当以全部实力抵挡,且看你们能挡住几式。” 一刀落。 万物灭。 这一刀出手,似乎风云变色。 薛进和薛出的脸色比风云变得还要厉害的多,瞬间两人脸色就一片煞白。 两人刚才还有些不信,可这一式刀法出,他们两个哪里还敢有丝毫留力,不得不都用出全部实力去抵挡。 一刀。 薛进和薛出同时倒飞出去,两个人跌落在地的时候,胸口都有一道几乎从上到下的伤口,可怕的是刀意之下他们的血竟然没有往外流。 像是被封住了一样。 可怕的地方就在于此,血往内流,伤害更重。 “原来你们两一式都接不住。” 长衫客又是一声轻叹:“天下武学绝技,传承下去何其艰难。” 薛进剧烈的咳嗽着,他脸上已经没有丝毫血色。 “你......你为什么会这样的刀法!你到底是谁!你从何处见过这样的刀法!” 薛出则近乎于凄厉的吼道:“你到底和我薛家有什么关系!” 长衫客语气平和的说道:“当年你们薛家老祖行走天下,破千家武学,最后一站去的是旧楚都城大兴,这件事你们应该知晓。” 薛进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身为薛家嫡传弟子我当然听过!老祖他最后一战就是在大兴城,与一位无名高手闭门切磋,虽不知胜负,可那一战后老祖便返回家乡......” 说到这他脸色又变了,眼神里已经从震惊转变为无边的恐惧。 “老祖......老祖曾留言,太平刀可破千家武学,唯独......唯独有一样武学,他自己也没能破。” 薛进颤抖着说道:“你是,你是当年大兴城里那个无名剑客的后人?!” 长衫客微微点头。 “你们薛家老祖破千家武学,积累到了如此地步才敢进大兴城,是因为他知道,他也早有想法,从离开西北的那天他就在谋划,最后一战就是要去大兴,就是要去挑战那名剑客。” “那剑客也非无名,只是他身份特殊所以只能无名,若他身份传扬出去,说不得会为大兴城招惹来无数事端,他只想安安静静的守着什么,而不是想不断的接受挑战。” 长衫客道:“积累千家武学,还有周天刀法,薛家老祖也没能破了他的第一千零一个对手的剑法,所以太平刀唯一的天敌,就是那位剑客的剑法。” 薛进明白了,他眼神里的恐惧和震惊在这一刻消散于无形。 他释然了。 “原来你是那位天下第一剑客的后人,这就怪不得了,连我家老祖也不是你祖辈的对手,我们两个输了也就没什么不服气的。” 薛出道:“我们的太平刀在你眼里都是破绽,原来是因为你修行的剑法是太平刀唯一克制不了的武学......这非老祖之错,是薛家子孙后代无能。” “若我薛家再出一个如老祖那样的人物,定能相处克制你家剑法的刀法。” 薛进道:“输在你手里我们认了,能从你手中见识到我家老祖一式刀法我们也满足,原来薛家的刀法,竟然威力如此之大。” 薛出道:“是我们无能,若真能继承周天刀法,那我薛家于天下武学面前,依然俯视群雄。” 薛进叹道:“可惜,以你我资质,刚才那一刀我们都学不到。” 长衫客:“你们还是低估了薛家老祖的实力,我刚才那一刀只用我两成功力,而我就算以尽全力施展周天刀法,也远不及你们薛家老祖。” 薛进眼神里有了一种无尽的向往:“当年我薛家老祖和你老祖那一战,究竟有多可怕......” 片刻后,他忽然说道:“若我薛家有人来替我们报仇,你尽可对他说明,我们两个死在你手里并无怨恨,或许这便是薛家子弟的宿命。” 薛出点了点头:“这只是输了,不算仇恨,可惜......我们的父亲得到消息必然还是要来的。” 两人对视一眼的时候,薛进忽然喷出来一口血,此时此刻,他胸腹之内也不知道已有多少血液淤积。 刚才那一刀的霸道之处就在于能封住血液外流,刀意随着灌入内府的血液肆意破坏。 薛进靠坐在那,眼神已经逐渐涣散。 “前辈......我家学之中并无记载,当年老祖败给的剑客是谁,那剑客所用之剑法又是何称呼,前辈,可否在我们两个临死这之前告知?” 他问出这句话后,奄奄一息的薛出似乎也又有了些精神。 两兄弟都死死盯着长衫客,眼神里都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和对战败的不甘。 “楚皇剑。” 长衫客回应了他们两兄弟临死前的请求。 “楚皇剑?!” 薛进猛然又喷出来一口血,眼睛也睁大了些:“难道前辈是杨氏皇族的后人......那,那我们又是在做什么?” 他看向薛出:“我们又是在做什么?” 薛出的眼神里也出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意味,他也同样喊出了这句话:“前辈是杨氏皇族后人,我们又是在为谁做事?” 两兄弟在这一刻好像所有的信念都崩塌了一样,再加上伤势深重,在喊完这句话后,同时气绝。 第六百八十五章最好别惹 - 天下长宁 - 知白 杨悲从来都不是一个嗜杀之人,如果放在以往任何一天薛进和薛出可能都不必死。 因为放在以往任何一边,薛进和薛出都没有试图对高清澄动手。 杨悲有很多身份,在他看来最不起眼的身份是一位超品宗师。 他最看重的身份,是父亲,高清澄的父亲。 所以薛进和薛出的死亡在杨悲站在他们两个身后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 杨悲对这两个死去的杀手也不会有什么悲悯之心,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烂好心的人。 他只是稍稍有些感慨,感慨江湖绝学不得继承所以一代一代的在没落。 薛家的亲传弟子竟然都没有见过那位薛家老祖的周天刀法,反而是杨悲随手就能用出。 他有些淡淡悲伤,不是因为谁死了。 在距离大概几里之外还有一个人在悲伤,这个人在不久之前还自信有必胜把握,哪怕在仰夜这个局中出现了两个变故,但他依然有把握。 可现在,他的自信好像被摧毁了,他的双目之中只剩下仇恨,无边的仇恨。 与他相依为命的车夫死了,死于高清澄的剑。 更确切的说是死于救他。 如果当时在半空之中两个人没有完成换位的话,那死去的人就是晏青禾。 是啊,就算再算无遗策的人也终究会有疏漏的时候,没有人可以一生从不犯错。 他算到了高清澄的实力深不可测,也算到了高清澄必然继承了那几乎无解的楚皇剑法。 所以他没有把薛家两兄弟安排在这。 他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去破解楚皇剑法,去见识楚皇剑法,因为他不会,他没见过。 除了已经死去的车夫之外,没有人能明白也没有人能理解晏青禾对楚皇剑法的执念。 车夫在临死之前说,让他离开这,不要再去想着谋什么大局,不要再去想着证明什么。 车夫说,一切看似精妙绝伦的算计在天道面前都显得那么渺小无力。 天道,人间的天道从来不是什么真的天道,而是帝王威。 晏青禾抱着车夫的尸体朝着远处掠去,他是那么想杀回去马上为车夫报仇将高清澄杀死。 可他是个理智的人,从来都是。 悲伤刺痛了的他心,歇斯底里的痛,却没有让他失去理智。 几年前,他招纳了薛家人。 不只是薛进和薛出,还有更多的薛家人。 但那个时候晏青禾并不是为了什么大局而招揽了薛家人,他以为可以在薛家人那里得窥楚皇剑法之门径。 然而他失望了。 薛家子孙后代,竟无一人见过楚皇剑法。 晏青禾知道薛家那位老祖的故事,那可是靠着一把刀,一双眼睛,就能破掉且记住千家武学的天纵之才。 按照道理,薛家老祖不可能记不住楚皇剑法,只要记住了,不可能没有一点流传。 然而薛家的子孙后代非但没有见过楚皇剑法,甚至连薛家老祖最霸道的周天刀法都没有传承。 在那个时候,晏青禾才体会到了什么叫无力。 哪怕他已经算计的无比精妙,哪怕他已经找到了别人很难找到太平刀门的真正传人,可他距离楚皇剑法,还是那么遥远。 直到他确定自己之前的布局能将高清澄引到西南来,引她远离天道之威能完全庇佑的长安城。 直到今日他冒险见到了高清澄,冒险亲自出手来引高清澄用出楚皇剑法。 他再一次失望了。 他不知道高清澄是不会楚皇剑法,还是高清澄已经聪明到猜到了他的用心。 所以从始至终,高清澄只出了三剑,这三剑,还都是最为简单的刺。 这样算什么剑法?就连三岁的顽童给他一根细细的竹竿他也知道往前刺。 晏青禾非但没有看到楚皇剑法还失去了最亲密的同伴,失去的还有他不愿提起却占据了他整个内心的过往。 他在这一刻选择听从车夫的劝告,最起码他要他的同伴安葬。 高清澄...... 现在回想起来,晏青禾越发确定高清澄其实猜到了他的用意和身份。 所以才会在车夫的身体里留下了楚皇剑法的剑意,残忍就在于,晏青禾看不懂,体会不到。 他知道自己这个出于私心的布局会死多少人,也知道可能会影响到之后的每一步落子。 现在他后悔了,在一刻之前他都没有丝毫后悔之意。 如果有一双眼睛可以从仰夜城的正上方放下俯视,就会看到在仰夜城很多地方,尤其是在大牢四周,正在厮杀,正在流血,正在不断的有人死亡。 他布置在大牢附近的人,正在被高清澄布置的高手清剿。 然而没有人能想到,以身入局的晏青禾依然不是这个局中最大的那条鱼。 在仰夜城的最高处,一座已经不知道建成多少年的佛塔顶层,有一个身穿白色僧衣的年轻人正在看着晏青禾的狼狈,但他却好像根本没有一点情绪上的波动。 他身上的白色僧衣与之前被杀死在大牢里的那两位白衣僧几乎相同,不同的是他身上还有一件金色袈裟。 不久之前,他曾乘车出现在将军府门口。 他曾亲眼看着陆昭南将两名白衣僧关押入狱,而他,也在不久之后被陆昭南逼迫着离开仰夜城。 那个时候的他好像很无奈,面对陆昭南的时候没有一点招架的办法。 哪怕是到了后来数百名突玉浑人被陆昭南骗进仰夜,又在仰夜城的大街上屠戮殆尽他也没有现身。 哪怕是他知道那两个被关押在大牢里的白衣僧已死,他也还是没有现身。 这些人的生死在他看来完全不值得在意,他也想看看高清澄会不会用出那传闻之中天下无敌的楚皇剑法。 晏青禾的狼狈,让他也想明白了一件事。 在突玉浑大弥禅宗金顶禅寺的时候,他的授业师父告诉他说,这个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活在别人的业中,你看到的每一个在你命运之中出现的无关紧要的过客,都和你的身份相同,因为在别人的业中,你也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那个时候他问过师父,如果我有一箱金子被强盗夺走了,那这箱金子是他命运里的东西还是别人命运里的东西? 师父说,你被抢走的金子落在谁手里那就是谁的,你将来若能抢回来那就还是你的。 这似乎不像是一位禅宗大师应该有的回答,可这向来就是大弥禅宗的思想。 但不全是。 他师父说,你被人抢走了一箱金子是你无能,你挥霍掉了都不算你无能,但被人抢走就一定是你无能。 而你不能抢回来,那就是更无能。 得到这个答案之后,他好像更加明确了自己此生要做什么。 哪怕做不到,也不能就此让人认为他是无能之人。 师父还说,大弥禅宗为什么要寄居在突玉浑这样一个小国?且为了这个小国能崛起而付出那么多? 就是因为大弥禅宗在深毒被别的宗派抢走了国教之位,所以大弥禅宗就一定要抢回来。 不止要抢回来大弥禅宗在深毒的地位,还要让大弥禅宗成为全天下所有国家的国教。 他师父很喜欢他,喜欢他眼神里那种对于失去东西的不甘和要抢回东西的狠厉。 所以在他才二十几岁的年纪,他就成了大弥禅宗的法身罗汉之一。 大弥禅宗有数百名有资格穿上白衣的僧人,却只有四位法身罗汉。 晏青禾以身入局,是他的眼睛。 但晏青禾没有想到,他也没有想到,他更不在乎的薛进薛出两兄弟那边,竟然有他们想要看到的东西。 所以人生,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貌似不经意的错过。 年轻的白衣僧人转身走下这座佛塔,他大概看明白了高清澄这个女人身边藏了多少高手。 他从佛塔上下来,在佛塔最下面一层有一个看起来有些无聊的中年男人正在等他,因为无聊,已经用脚尖在地上勾画了不知道多少字。 “看到你想看的了?” 中年男人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声,似乎白衣僧看清楚多少他并不在意,他之所以要问,也仅仅是因为两人现在还是合作关系。 “没有。” 白衣僧回答的很快。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不过看到了你们温家安排的那些人被对手的人几乎杀绝了。” 中年男人嗯了一声,对于这样的话他好像依然不在意。 “第一,温家的人在你们的布局里就是做这个的,他们拿了你们给的好处去冒同等价值的风险,死与活,都是应该的。” 中年男人说:“第二,我不姓温。” 白衣僧嗯了一声:“你姓苏,你不姓温,但你是整个温家之中我唯一还能看上眼的人,所以你最好不要死的那么快。” 中年男人还没有反驳他的话,站在门口的那个看起来火辣热情的女子先开口:“你死一万次他也死不了,你烂成枯骨他也死不了。” 白衣僧看了那女子一眼,哪怕明知道这个白衣僧有着举手之间就能杀死她的实力,可她却依然没有丝毫恐惧,毫无退避之心的与他对视。 丝毫不落下风。 “女人疯起来,果然比男人可怕。” 白衣僧一边走一边说道:“接应了晏青禾之后就可以离开仰夜了,杀高清澄的计划从来都不在仰夜城内。” 中年男人对这种命令式的口味也不在意,在意的还是那个女子。 她叫谭卿雪,她向来是个不怕死的人,为自己不怕死,为苏木山她更不怕死。 哪怕只是为了维护对于苏木山来说都不算重要的东西,她也不怕死。 “你对他下命令的时候最好想想给了他什么,如果没有想匹配的东西那你最好客气些。” 谭卿雪依然用针锋相对的眼神看着白衣僧:“说的好听些我们是合作,说的直白些我们是受雇。” 白衣僧没有因为这样的针锋相对而真的生出杀心,他只是看了谭卿雪一眼,只是看了一眼,然后谭卿雪额前吹着的那一缕发丝就断了。 “不杀你们,就是你们能得到的好处之一。” 白衣僧迈步走出佛塔。 苏木山好像并没有因为谭卿雪被威胁而出手的打算,他弯腰捡起来那一缕发丝装进自己口袋。 就好像他的女人被威胁了,也一样与他无关。 但,在这一刻白衣僧忽然止步。 没有回头,白衣僧语气稍显有些不平静的说道:“希望以后不要再有这样的举动。” 苏木山耸了耸肩膀:“希望你也引以为戒。” 在白衣僧脚边,有一小段飘落下来的白色腰带。 等白衣僧走了之后,谭卿雪跳起来就要抱着苏木山的脖子在他脸上啃一口,苏木山推着她的额头阻止了她。 “我就说你比他厉害。” 谭卿雪笑:“我也知道你一定会护着我,哪有男人不护着自己女人的道理!” 苏木山:“我不比他厉害,他是故意没接我那一招,故意让我削掉了他一段腰带,因为他暂时还离不开我。” 谭卿雪:“男人心眼真多。” 她问:“听说真正与男人能心意相通的是男人?” 苏木山点了点头:“就像真正了解女人的是女人一样。” 谭卿雪道:“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总算可以离开这里了,我从进城的那天开始就不喜欢这里,一切都不喜欢。” 她问:“离开这之后,就是你最后要为那个女人做的一件事了吧?如果你帮她做完,那你欠她的是不是就都还清了?” 苏木山说:“是啊,我和她说好了,再为她解决最后一件事我就离开中原。” 谭卿雪:“去哪里去哪里?” 苏木山:“去一个没有女人的地方。” 谭卿雪愣住,然后一拳打在苏木山肩膀上:“还是不要我?!” 苏木山笑道:“女人实在是太麻烦了,你刚才不也说过了吗,最能与男人心意相通的其实还是男人。” 谭卿雪一边走一边恨恨的说道:“一会儿老娘就去噶一个回来塞在那,以后老娘也是男人了。” 苏木山愣住:“这是什么狗屁想法!” 谭卿雪:“噫!你在乎了,你是不是在乎了?!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是在乎的。” 她挽着苏木山的手往外走:“最后一件事就是杀了高清澄对不对?虽然我可喜欢那个女孩子了,觉得她独立且强大,可若真的这就是你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我就一定帮你。” 苏木山严肃起来:“这件事不用你插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愿意跟着我就一直跟在我身边,不准你对任何人出手,尤其是高清澄。” 谭卿雪笑着问:“你是在乎我吗?你是怕我被那个小丫头杀了吗?哈哈哈哈......开心。” 她一边走一边问:“那如果我真的被那个小丫头杀了,那他们要杀的人岂不是变成你的仇人了?不好不好,我可不希望你为了给我报仇而去亲自面对那个小丫头。” 她说:“有男人保护的女人,最好别惹,谁都一样。” 第六百八十六章执念与始终 - 天下长宁 - 知白 “你说山河长在吗?山河若不能长在那还有什么能长在?” “人不长在,山河当然长在。” “山之前是不是山,河之前是不是河,并非一成不变。” 晏青禾站在山腰,看着远处那座模样模糊起来的仰夜城眼神有些飘忽。 他身边没有人,所以他当然也不是在和谁对话。 他身后有一座土坟,新坟。 他些话,都是他和他的车夫,也是他的伴读,更是他的伙伴以前说过的。 “我曾走过很多地方,听过许多当地人讲的故事,看过许多古籍,然后我才发现山河并不长在,苍蓝江边的那些山一年比一年小,每年都有坍塌,也许几百年几千年后,山就不在了。” “山崩塌落入大江,大江截流不知道改向何处,于是河也不在了,一千年能看到山河,一万年还能看到山河,一百万年一样有山河在,可,那不是同一座山同一条河。” “比山河还不长在的是人,比人还不长在的是业,今日这几亩薄田是你的,明日可能就成了别人家的,今日这些银钱是你的,明日就成了别人家的。” 晏青禾自言自语至此便停顿下来。 这些话都是已经死去的同伴曾经对他说过的话,而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晏青禾并不在意。 虽然他从心里认可他的书童就是他的家人了,可在他心中依然还是觉得书童只是个书童。 书童的学问,怎么可能超过他呢?就算不是超过,又怎么可能及的上他呢? 此时回忆起来,他才明白书童要说的话不是山河,不是田地,不是银钱,甚至不是一件东西。 是执念。 他知道晏青禾的执念是什么,所以不止一次旁敲侧击言辞委婉的劝说。 可晏青禾从来都不把这些话当做什么忠告,什么良言,什么贴心话。 他只是当做一个小书童跟着他读了一些书之后的卖弄,是想得到他认可的表现。 直到在这仰夜城里,小书童在临死之前才用直白的话语告诉他,执迷于曾经失去的,将会失去更多。 “山可能不是那座山了,河可能不是那条河了,可大地还是这片大地,天空还是这片天空。” 晏青禾自言自语道:“执念也不是执念,执念是活着的目标,勇气,和理由。” “死去的人听不到你说的话,你也不是在说给死去的人听。” 年轻的白衣僧出现在晏青禾身后,在那座坟边。 他手里拿着一朵不知道从何处采来的白色鲜花,俯身放在坟前。 “我和你有不要的经历,却有相同的行为。” 白衣僧缓步走到晏青禾身边站住,也看向远方,但他看向的不是那座仰夜城,而是更远更远的地方。 人的眼睛终究有穷极之处,比更远还远的地方其实是看不到的。 “我也曾不止一次如你这样劝说自己,时而劝执迷,时而劝放下。” 他们两个,看起来长相竟然有几分神似。 白衣僧说:“后来座师告诉我说,别人劝你放下不外两种,一是为你好,怕你放不下反而伤了己身,二是为别人好,怕你放不下夺走别人已经占有的东西。” “座师说,这两种人不管说什么其实不重要,为你好也罢,为别人好也罢,他们都是劝别人放下,而一旦你自己开始劝自己放下,那你得到的绝不会是释然,是宽容,甚至劝放下得到的也不是放下,而是懦弱。” “凭什么我在失去东西之后还要接受别人劝说的放下?凭什么连我自己都要劝说自己放下?” 白衣僧侧头看向晏青禾:“我走进禅寺,你走向天下,我们走了不一样的路,可我们得到的一定相同。” 他的视线在晏青禾脸上稍作停留后,就再次看向远方。 “你知道我走进禅寺要修行的从来就不是放下,禅经佛法能让我体悟到的也不是释然,我能在禅经佛法之下还能坚持己见,那便无人可以摧毁我之信念。” “而你打算以双脚丈量天下,并非是想知道这中原江山到底有多大,你是想知道,我们曾经失去的有多大,你走过的每一步看到的每一幕都不会让你释然,一定会让你更为执着。” 晏青禾微微点头。 白衣僧道:“这几年来你我很少再有书信往来,但你我到了什么地步彼此都很清楚,我们沿着分别时候就设想好的路线走着,最终在这里汇合。” “这是出现了偏差,因为本该汇合的地方是万里之外的长安,是那座窃贼建造起来的天下第一雄城,是在那里看一看我们失去的天道。” 晏青禾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你在大弥禅宗修行的禅经佛法好像也不是很正经,你也没经过什么释然放下和宽恕之类的洗礼。” 白衣僧微笑。 “去突玉浑的时候,我哪里知道大弥禅宗和别的禅宗不一样。” 他看着远方说道:“那年我们一起面对绝境,去的时候还是开开心心的,那一天我还和你说过,若真的成了,放下也就放下。” “可是当天就给了我们当头一棒,当天就让我们知道了什么叫绝望......你我当时也是坐在这样的一座山上,也是一起看了这样的落日。” “然后我们决定分开走,我们要修行,你选择行万里路我选择读万卷书,可是现在看来,你行万里路但没有悟到该悟的东西,反而是读万卷书有所成,而我......读了万卷书也没有用处,反而是万里路让我明悟。” “如果我们当初走向彼此的选择,也许现在的成就与明悟会更好些,不过也好,走了错路但最终还是得到了我们想得到的东西......力量。” 原本好像更应该少言寡语的白衣僧,此时话很多。 原本喜欢说话的晏青禾,此时却显得有几分安静。 两个人好像真的有什么错位的人生,又或者他们都在尽力表现的和对方亲近,用对方的生活方式,来证明他们彼此的关系。 “他说......我最终证明不了什么。” 晏青禾在安静了许久之后才回应了一句,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看那座新坟。 “不能证明什么?” 白衣僧因为这句话而神情肃穆起来:“我们已经证明什么了,所有做过的事都会留下痕迹。” 他也回头看向那座新坟。 “我刚才说,不管别人劝你什么都是别人在劝别人,有真心也没十分真心,唯独他......哪怕劝你的话我不喜欢,我也无法否认他是十分真心的想劝你,想帮你。” 晏青禾缓缓吐出一口气。 “我们真的是要夺回什么吗?” 他问。 白衣僧没有回答,他读了那么多禅经聆听了那么多佛法,也无法回答。 “脱离迷途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良久之后,白衣僧问。 晏青禾思考片刻后回答:“往前走。” 白衣僧笑了,这次的笑容之中尽是释然。 但他还是多问了一句:“为什么?” 晏青禾说:“如果我们能确定往后走就一定会找到来时路,那就不是迷途了。” 白衣僧的笑意,越发释然。 “现在可以回答你的话了。” 白衣僧说:“我们不是想夺回什么,想夺回什么只是往前走,在迷途之中往前走。” 他看向晏青禾:“你选择以身入局让你我看清楚我们本该拥有的东西,可我们没有看到,所以我们依然在迷途之中,往前走是唯一正确的方向。” 他双手合十,微微俯身:“过往一切不究不问的不是圣人,是傻子,前路迷茫便回头的是懦夫,原地驻足不知所措的是更大的一等一的傻子懦夫。” 他转身走向山下:“希望下次我们再聊及这些的时候已经不是往前走,而是回望来时路,往前走是迷途,走出去回望的时候前路就没有迷途了,那时候所有过往,都可付之一笑,什么是放下?得到了才能放下。” 晏青禾嗯了一声:“配酒。” 白衣僧笑了笑:“出家人,不能喝酒。” 晏青禾没理会。 白衣僧道:“不是笑谈。” 他走下山,没有走向仰夜城。 晏青禾也走下山,下山之前又一次回望那座新坟,他要走的方向也不是仰夜城。 在另外一座山上也有两人在落日之下远眺,一男一女。 苏木山坐在石头上看着远处落日在地平线上不停的用红色渲染着离别,他在想为什么是红色?或许是因为红色最醒目?最容易让人看到,最容易让人记住? 是吧,毕竟有人形容过:残阳如血。 “她当年到底救过你几次命?” 坐在他身边的谭卿雪再次问出这个问题,她真的很好奇苏木山这样的人究竟能欠下多大的人情。 “傻。” 苏木山回答:“人只有一条命,所以还能救几次呢?第一次不救,就没有以后了,以后就算还有一次两次无数次,最该记住的还是第一次。” 谭卿雪:“你还给她的可不只是一条命那么简单了。” 苏木山:“又错了啊,除非是我把这条命还给她,死在她面前,不然的话,只要活着,不管做什么,都抵不上那条命。” 谭卿雪想了好一会儿,忽然说了一句让苏木山都有些吃惊的话。 她说:“那你还了她吧,我们现在就回去,当着她的面还给她,你那一条如不够就搭上我这一条,反正你死了我总是要死的,我们手拉着手把命都给她,下辈子就一定不会这么艰难。” 苏木山沉默了很久。 谭卿雪也等了很久。 “如果我死了可以还掉我欠的人情,那当然可以去死,可我死了,就还不掉另一份人情了。” 苏木山看向谭卿雪:“我死,与她两清,却与你无法两清,我与你的两清是要活着算的。” 谭卿雪瞪大了眼睛:“你想和我两清?!” 苏木山:“你以前如何待我,我追之不及,那我以后加倍待你,到你我相依为命终老的时候大概就能两清了。” 一句话,一句听起来并没有多美的情话,却让谭卿雪这样在无数人眼里的放荡女子,瞬间红了眼睛。 “你是个王八蛋。” 谭卿雪说:“天下最大的王八蛋。” 苏木山笑着回答:“我最多只能是个王八,最大的那个王八蛋得由你来下。” 谭卿雪又一怔,然后莫名其妙的哇的一声哭了。 “我们放下好不好。” 她此时此刻再也不是那个看起来火辣放荡的女人了,也不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生死都不怕的女人了。 她只是一个终于得到了回应终于拥有了爱情的小姑娘。 “我们现在就离开这,去你想去的地方,找个窝,生一大群小王八蛋好不好?” 苏木山犹豫片刻,回答:“我与她的始终终究还是要有终,我与你的始终就在与她的终为始,我们的终会是在我和你提过很多次的地方,找一个窝,生一群小王八蛋。” 他深呼吸。 “三条命。” 他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谭卿雪问:“什么三条命?” 苏木山回答:“她帮我送终了我的爹娘,还给了我一碗饭。” 第六百八十七章查一查他 - 天下长宁 - 知白 “和我预想的差不多,不完全相符。” 高清澄坐在马车上,她的车缓缓在仰夜城中穿行。 赶车的不是聂惑而是一名年轻的廷尉,到此时高清澄已经不想再隐藏行迹。 “小姐的意思是,他们没有尽全力,似乎是想看到什么,但想看到的和小姐预料的又有些出入?” 高清澄看向聂惑:“心思比原来要细多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聂惑的脸微微红了一下。 她当然不会告诉任何人,她这段时间始终都在做一件事,一件对她来说格外格外重要的事,这也是她为什么在观察案情的时候表现的比原来更细致入微。 她把叶无坷从离开无事村之后接触到的所有案子都调了出来,每一份卷宗都仔仔细细的看了不止一遍。 然后把叶无坷在这些案子之中所做的推理也都仔细看了,还很认真的做了笔记。 当她看的足够多了之后就发现,叶无坷查案和她以前查案的思维方式根本不一样。 所以她开始尝试用叶无坷的角度看每一件事,看每一个人。 “昨天我去见老爷。” 聂惑说:“老爷告诉我说,那两个孪生兄弟是西北薛家的传人,用的是太平刀法,但显然没有继承来薛家老祖的真正刀意。” 高清澄点了点头,昨天聂惑已经和她提起说这件事了。 聂惑说:“老爷还说,那两兄弟临死之前好像遭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尤其是在知道老爷用的是楚皇剑之后。” 她看向高清澄:“老爷怀疑,他们还是在为杨家的人做事。” 聂惑道:“可是这说不通啊,杨迹政早就被廷尉府严密监视,他在西蜀的作用就像是一朵花,招蜂引蝶。” 高清澄:“哪里来的这些虎狼之词。” 聂惑脸又一红。 这个性格比男人还要冷傲的女子,今天这一早就已经脸红了两次。 高清澄:“是不是偷偷看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书籍。” 聂惑马上摇头:“没有!” 高清澄:“看着我的眼睛。” 聂惑不敢看。 高清澄:“果然有。” 聂惑:“就是一些章回体的小说罢了,情情爱爱的没什么可看的,我只翻了几页,没意思就不看了。” 高清澄:“唔?” 聂惑:“真的!” 高清澄微笑。 聂惑:“小姐你笑什么,我真的只翻了几页,我才不会喜欢那种东西,看的人肉麻死了。” 高清澄还是微笑。 聂惑:“不跟你说了。” 然后试图转移话题。 “杨迹政在西蜀,那些试图谋逆的人都以为他还是那杆大旗,可实际上,他只是陛下放在西蜀道的一枚棋子而已。” “如果说薛家两兄弟乃至于整个西北太平刀门都在为杨家效力,又不是杨迹政,还能是谁?” 她再次看向高清澄:“老爷说,那两兄弟临死之前表现的很激烈,似乎是对信仰都产生了怀疑。” 高清澄:“他们两个是为杨家做事,那晏青禾自然也是。” 少女侧头看向窗外:“之前还有突玉浑大弥禅宗的人到仰夜来试图接近叶无坷,也试图用留在陆侯身边的方式来向叶无坷施压。” “我们一开始的判断这是突玉浑国君的意思,是想为突玉浑与大宁谈判的时候增加一些筹码。” “若这是敌人的布局,就是想让我们这样以为,我们就会把调查的方向一直看着突玉浑那边,若这是障眼法......” 高清澄缓缓道:“大弥禅宗若也在为杨家做事呢?” 聂惑道:“晏青禾的底细似乎没有什么复杂的,他原籍就在西蜀道通崃县,曾经参加过朝廷科举,但乡试没过,之后就远离家乡,一心要靠一双腿丈量天下。” “从查到的这些来看,他的人生和杨家的人一点儿接触都没有,非但和杨家的人没有接触,和旧楚那些残留在西蜀道的势力也没有一点儿接触。” 高清澄道:“派人去通崃县再仔细查查。” 聂惑点了点头:“已经安排了。” 高清澄沉默了片刻后问:“距通崃县是不是只六七百里?” 聂惑又点头:“七百里多一些,通崃县就在蜀西南,距离之前有叛军作乱的瑶县不过六十里。” 高清澄思考片刻:“我们去。” 聂惑一惊:“可我们在仰夜城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啊,谢虞卿那边还在等着小姐去谈。” 高清澄道:“我们快马加鞭星夜兼程的赶过去,七八天就能打一个来回,之前我给了谢虞卿十天时间考虑,不冲突。” 聂惑有些不理解:“为什么小姐非要亲自去,那边应该是查不出什么才对。” 高清澄道:“查不出什么的地方,也许是被人抹干净了。” 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昨日不对劲的地方就在于,我知道晏青禾以身入局是想看清楚一些什么,我本以为他想看清楚的事我身边到底藏了多大力量,从昨夜到现在我始终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一直想不到是哪里不对劲。” “晏青禾那样的人看似不计较得失,失去的那些人力物力他都丝毫也不在意,连日月堂所谓的大先生二先生都能被他抛出来当弃子,可实际上,这正是他计较得失的反应。” “如果他那么计较得失,昨天他入局的方式就越发的不对劲,他仅仅是想看清楚我身边的力量,不值得他冒这么大的风险.....他几次出手也显然有所保留......” 高清澄道:“他想看我的实力,看我的剑......” 说到这,高清澄忽然明白过来:“他想看的是楚皇剑法。” 聂惑愣住了。 她不懂。 高清澄道:“是了,薛家两兄弟追随晏青禾,也许为的也不是谋反,而是找回他们薛家已经丢失的一部分传承。” “他们以为,晏青禾若是杨家传人就一定会楚皇剑法,当年薛家老祖就是败在楚皇剑下,他们也想见识一下。” “可是他们在和父亲交手的时候才见识到楚皇剑法,那一刻,他们开始怀疑晏青禾的身份。” 高清澄道:“看来更要去一趟通崃县了。” 聂惑问:“我还是不懂,为什么晏青禾会和杨家人有瓜葛。” 高清澄笑了笑道:“这就是要查的,没见过楚皇剑法的人是怎么把薛家人都骗了的?” 她拉开车门,手指间已经扣这一枚鸣镝。 随着屈指一弹,鸣镝发出尖锐的声音直飞高空。 片刻之后,在另外一条大街上就转过来一支精悍的骑兵队伍。 为首的骑兵将拉着的那匹雄俊的战马松开缰绳,那马随即飞奔到马车旁边。 少女从马车直接跳上马背,英姿勃发潇洒干脆。 聂惑紧跟着上了另一匹马,追随在高清澄身后。 这支骑兵朝着城门方向疾冲出去,很快就离开了仰夜。 通崃县比瑶县还要小,西蜀道之内,尤其是蜀西南这边,几乎没有什么规模比较大的县城。 这边的地势决定了城市规模,甚至决定了平原上的城市比山中的城市还要少。 很多年来,不知道多少年来,西蜀道这边始终匪患横行。 因为山多林深民风彪悍,所以山匪的数量多的让人难以想象。 他们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劫掠一方之后转身就走。 平原上当然适合建造更大的城市,可难以抵挡兵祸匪乱。 所以山匪以山而生,百姓们也以山而生,他们顺着山势建造起来城市,反而能起到阻挡山匪的作用。 通崃县不一样,通崃县就在平原上,西蜀道的平原不像北方那样广袤无际,而是一小片一小片的,隔不远就有一座起伏的山。 通崃县的规模小,也是因为这里的平原小,能耕种的田地规模养不活那么多人。 再加上以往很多年来,山匪兵乱始终都侵袭着这座小城,导致这里的人口规模非但没有发展,还越来越少。 直到大宁立国之后,通崃县的县城里才迎来了一波人口高峰,然而即便如此,县城常住人口也不到九千人。 繁华富庶的地方,一个规模大一些的镇子也不止九千人。 通崃县的渺小还在于,大宁立国之后就开始了科举选材,但二十几年来,通崃县没有一人能通过科举入仕。 这个小城里的人都已经接受且适应了这里的平凡,包括自己。 他们从来都不认为这个景色秀美的地方与人杰地灵有关,往往还会将人的平庸归罪与山川风水。 通崃县太小了,小到南北那条主街只有二里多些,从这头能看到那头,东西的主街更长也只有四里左右,差不多也是一眼能看到那头。 所以县城里的人竟然差不多都能认识,就算距离最远的两户人家也经常能在集市上碰面。 县城再小,该有的也都有,大宁立国之后致力于民族启智,在通崃这样的地方也有一座看起来不小的县学。 县学所在,甚至比县衙还要大些。 一身便装的秦焆阳带着四名廷尉,以行商的身份进入通崃县城的时候,都错觉这里的人是被遗忘的,这里的人连装束都好像落后于长安一个时代。 街还是黄土街,虽然夯的很坚实,但下雨还是会变得泥泞,所以路并不平坦,有被车轮碾压出来的沟沟坎坎。 他们进城之后就下意识停下来仔细看了看,然后都看向秦焆阳。 廷尉府调查了晏青禾的身世,自然也有一份送到在鹿跳关的叶无坷手里。 所以秦焆阳就领到了这个任务,到通崃县仔细调查一下。 他们稍作停顿之后继续往前走,从大街这头走到那头才发现,竟然连一家客栈都没有。 别说客栈,就连路过行人为了便宜而住的那种大车店都没有。 秦焆阳他们赶着一辆车走了好一会儿,只有寥寥几个人过来看看他们卖些什么。 好在是和买东西的乡亲打听到了可以落脚的地方,那是一座很小很小的庙。 不是禅寺,而是:夫子庙。 奇怪的地方就在于,这里有一座夫子庙,但这里的人从来都不知道夫子是谁。 问他们既然不知道夫子是谁为何要建一座夫子庙,他们说夫子应该是保佑读书人的,这通崃县里都没有几个读书人,怎么可能知道夫子是谁。 他们能知道夫子是保佑读书人的就不错了,所以可想而知夫子庙的香火有多冷清。 乡亲说,过往的人若是累了走不动了要留宿一宿,都会住到夫子庙去,虽然不大也没有什么被褥,最起码遮风挡雨没问题。 所以在当地百姓们心中,夫子应该还是个好人。 秦焆阳他们没有急着去那座夫子庙,他们必须让自己看起来是个真正的商人。 他们赶着车用了一天的时间把通崃县城里几乎走了个遍,加起来也没卖出去一两银子的东西。 天快黑的时候他们找到了那座夫子庙,看起来只是一座三间土房的建筑。 正门两侧的柱子上有字,格外简单,左边柱子上刻着的是高中,右边的柱子上刻着及第。 很朴素。 夫子庙两侧没有人家,后边也没有,但在夫子庙对面有一户看起来比夫子庙还要简陋朴素的农户。 院子是用木柴围起来的,分割成了几个区域,一个区域内养着几只鸡,一个区域内养着一只羊,让人觉得神奇的地方在于,那几只鸡干净的不像话,那只羊也干净的不像话。 院子连土墙都没有说明人丁不旺,家里但凡是个有几分力气的男人也不会只用这木柴圈一下。 院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说明这家主人格外勤快。 秦焆阳好奇的多看了一眼,然后发现院子里晾衣绳上的衣服都被舒展的平平整整,那些衣服上几乎都有补丁,可就给人一种不廉价的感觉。 他打算以问一下何处能买到些饭菜为由去对面找机会说几句话,刚走到礼拜墙外,忽然有一道黑影从篱笆墙里边窜出来,落在篱笆墙上,发出嘶嘶的威胁声。 那是一只看起来很大的黑猫。 在黑猫发出威胁的同时,一只个头不大但看起来也很凶悍的黑狗从屋子里窜出来,没有叫,但显然已经做好扑咬的准备。 “是谁?” 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妇人撩开门帘出来,毫无阻滞的走出来。 毫无阻滞本来不值得在意,可她是个盲人。 还有这一张怎么看好像都不该是村妇的清秀脸庞。 在秦焆阳说明了意图之后,这奇怪的清秀妇人准确无误的走到门边,准确无误的打开了柴门,所有动作没有一点浪费,就好像她是一个看得见的人一样。 她很客气,脸上还有一种让人觉得亲和的微笑:“有酒楼也有些卖小吃的地方,可听说不便宜,你们出门在外节省些好,我帮你们做一些,你们等等。” 说完这句话又问:“几个人吃?” 秦焆阳连忙拒绝:“不麻烦您,我只是打听一下,真的不必麻烦。” 妇人说:“这怎么算麻烦呢?出门在外的人到了我这里,我帮衬一些,我家出门在外的人,应该也会有人帮衬一下,世上的事虽然不该这样简单,可我想若能这样简单就好了。” 她笑着说:“不用怕我麻烦,你们就当我家远行的人路过你家的时候也去讨了一顿饭吃。” 第六百八十八章 善恶有报 - 天下长宁 - 知白 秦焆阳不知道怎么拒绝,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若拒绝了这个妇人甚至不是有损善念而是有损功德。 妇人的话就好像是在和她约定一件事,而且是一件听起来只要完成了约定就功德无量的事。 这个事听起来像是无稽之谈,可越想越觉得世上人若都如此那天下美满。 双方明明没有说几句话,秦焆阳在点头同意走进这篱笆小院的时候就像完成了一种议事。 甚至,像是两国邦交重臣签署了某一种对双方有多好处的协定。 这项协定叫做:人类关于承诺互相照顾出门在外之人的公约。 秦焆阳觉得如果自己不走进这个校园,在道德上自己都会饱受谴责,且谴责他的,还是他自己。 那只黑猫似乎还保持着警惕,一直用随时战斗的姿态应对。 黑狗则不然,在主人将客人引领进门之后他它就一直跟在客人身边,一声不叫,但也不会摇动尾巴。 它收起了敌意,但秦焆阳感觉的出来,这只黑狗只要感觉出他对主人有任何不利的举动,马上就会发起攻势。 而让秦焆阳有些忌惮也有些好奇的是,不管是黑猫还是黑狗都表现的像一个杀手。 在他刚刚出现在小院门外的时候,黑猫弓着身子呈现戒备状态的那一刻盯着他的眼睛。 而那条黑狗,第一眼看的不是他的眼睛也不是别的什么部位,是他的脖子。 “我愿意招待远来的客人,可请客人原谅我不能请您进屋,我是一个妇人,又独居,若请您进屋的话唯恐会传出些什么不好的名声,所以请您见谅。” 妇人不但长相和气质不像是个村妇,言谈也不像。 秦焆阳连忙回答道:“我就在院子里等着,多谢大嫂能可怜我,也请大嫂不要太过麻烦,只需给我们每人一碗面就好,有些酱拌一拌即可。” 妇人笑着回应:“你们是从北方来的?” 秦焆阳微微一怔。 自己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没想到妇人对词句的反应这么敏锐。 “北方人爱吃炸酱面,只是可惜了这里没有合适的酱。” 妇人走到门口的时候精准的抬脚上了台阶,没有任何犹豫和摸索的过程。 她上了一步台阶之手就伸手,精准的触碰到了门帘。 这些动作看起来是那么寻常,可秦焆阳忽然醒悟过来,她对这一方世界如此熟悉,熟悉到根本无需双目就能了如指掌,或许只是因为,她从未走出过这个小院。 秦焆阳示意四名手下廷尉不要有任何异动,五个人坐在院子里也只聊了些生意上的事。 不多时,门帘再次被挑开的时候,妇人端着面走出门,秦焆阳连忙上前接了,严格遵守着妇人的要求,不要说进门,他连那一步台阶都没有上去。 五个人都是在门口接过来一大碗面,热气腾腾。 秦焆阳觉得哪怕就是用银针试一试有没有毒都是这大嫂精神上的亵渎,可他还是不得不这样做。 面没有任何问题,五个人致谢之后便吃了起来。 看起来只是一碗不起眼的清汤面却滋味十足,没有一条肉丝吃起来却还带着肉味。 “你们不是生意人吧。” 大嫂忽然问了一句。 这句话让秦焆阳心中微微一震,他实在不愿意相信这样一个妇人会有问题。 “我们是要去南疆寻运气的人。” 秦焆阳回答道:“读过些书,家境都一般,一路往南走的话盘缠未必够用,我们便五个人合伙采买了一些货品,一路走一路卖,能赚一些是一些。” “出门在外的人都不容易。” 妇人轻轻叹了口气。 秦焆阳随即问道:“大嫂也有家里人出门在外?” 妇人想了想,像是要点点头但最终却是摇了摇头。 “不是家人,可比家人还要好。” 妇人指向对面的夫子庙,她看不到但指的方向没有丝毫偏差。 “以前有几个小孩子,每天都在夫子庙里读书,他们的先生是个喜欢喝酒的家伙,有些时候喝了酒就在课堂上睡了。” “他们小时候都顽劣,趁着先生睡觉,要么过来拔了我的篱笆院墙,要么翻进来捅破我家的窗户纸。” “有两个小孩儿每次都阻止他们,说这样不对,别人破坏了的,他们两个就要重新修补好,篱笆拔掉了他们就插好,窗户纸破了他们就糊好。” “有一天,那个先生说,除了那两个懂事的孩子之外其他的孩子都不要了,其他那几个孩子全都吓坏了,又是那两个孩子给他们求情。” 妇人说:“也不知道他们是真的改了,是吓坏了,还是突然就明白道理了。” “从那天开始,他们这些小孩子就包了我家里的事,每天都有人早早来,帮我把水缸灌满,帮我喂喂鸡鸭,帮我打扫院子。” “那个教书的先生就说,这夫子庙里七个孩子,若能长此以往下去,或许就会出七个中举入仕的,说不定还能出大官。” 秦焆阳明白了。 是那爱喝酒的教书先生,在变相告诉村民要善待这孤独的瞎眼妇人。 西南边陲这个地方原本穷苦,地域又偏,原本的人心不一定会善良到哪儿去。 一个独居的瞎眼妇人,在村子里要说不被欺负谁能信? 若是规劝那些大人,只怕怎么劝都不管用。 可教书先生随随便便用了些手段,就让村民知道了能做大官的孩子最起码先学会什么。 那七个孩子或许是村子里条件比较好的人家,本身就有一定的影响力,有七家本地人的影响,其他村民也就不会再随便来欺负人。 这教书先生,倒是有些手段。 妇人继续说道:“后来不知道怎么了,愿意来帮我的孩子越来越多,便是不在这夫子庙读书的孩子,也会时常来帮忙做一些事。” “再后来就有传说,说是夫子庙正对着我家,夫子每天都看着呢,谁心肠好谁心肠不好,他都看的清清楚楚,心肠好的他会照顾,心肠不好的家里一定造灾。” “其实哪有这种事呢,只是那个爱喝酒的先生照顾我罢了。” 秦焆阳沉默了一会儿后问:“我听闻县城里这么多年没有一个孩子科举入仕,那先生的话还有人信吗?” 妇人回答说:“有人信啊,大家都信,虽然没有一个孩子科举入仕,可是那些孩子后来都很好,家业也越来越好,他们虽然都离开家了,却每年都能往家里送回来不少银子。” 秦焆阳微微皱眉:“可是我们走街串巷做买卖,没见谁家高门大院,家里多数都是老旧房屋,似乎不像是......” 妇人也微微皱眉:“为什么家里条件好些就要建新房呢?” 她看不到远方,可她抬起头却好像要看向远方。 “那位教书先生说,这里太小了,太偏了,能走出去的孩子若能在外安家立业,有本事的就把家里人接走,回来这里就算见了新宅日子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先生还说,城外的田地一共就那么多,每家每户分到手的只能够口粮,走出去看看外边有多大,比守在这里要强很多很多。” 秦焆阳好奇的问:“那位先生呢?” 妇人摇头:“不知道,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了,我曾问过别人,那先生生的什么模样,他们说,先生满头干枯的头发,稀疏还卷曲,脸上总是油光油光的,也不知道多久不洗脸。” “大家都说他不像是个读书人,可他却真的教了很多孩子读书明理,这里很多人都被接走了,老乡亲越来越少,挺好的,他们都去见识外边更大的天下了。” 秦焆阳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这个小县城里人口那么少,来之前听说有近万人,进来之后才察觉到最多不超过五六千。 “那位先生还说,走出去的人多了,剩下的人也能过的好些,因为剩下的人能种的田就多了。” 妇人笑了笑:“他真的是一个聪明人。” 就在这时候,一个看起来七八岁的小孩子背着一个布袋跑过来,到门口就喊:“三娘三娘,钧涯哥哥给你捎回来的东西,我帮你房门口,你自己一会儿取。” 妇人立刻笑起来:“等下再跑。” 她起身回到屋子里,拿了两个果子递给那小孩儿:“解渴吃,一路跑来肯定满头大汗。” 孩子也不客气,接了两个果子说了一声谢谢三娘转身就跑走了。 妇人拿了布袋放在旁边,脸上是一种无比幸福的表情。 “现在那些孩子都长大了,他们都在外边,可每个人往家里捎东西回来都不忘了我,也有我一份。” 妇人“看”向秦焆阳:“读书做官不做官也许没那么重要,他们现在多好?” 秦焆阳点头:“是啊,他们多好。” 妇人说:“现在孩子们都去县学力上学了,他们说县学比县衙还要气派,我没有见过县衙是什么样子,但我想,如果孩子们求学的地方比官老爷坐堂的地方还要大,那真的是很好很好的。” 秦焆阳深吸一口气后说道:“我刚才路过的时候看到了,县学里有许多孩子在读书,县学真的比县衙大,大一倍。” 妇人嗯了一声:“我有时候能听到孩子们的读书声。” 秦焆阳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大嫂,最早在夫子庙里读书的那七个孩子,是不是每年都会回来看你?” 妇人摇头:“没有,他们也和别的孩子一样,每年都会托人捎回来一些东西。” 秦焆阳嗯了一声:“他们是这通崃县城开始明白事理的孩子,有了他们做榜样,将来这里一定会越来越好。” 妇人说:“这里不用越来越好,他们越来越好就好。” 妇人问:“你们吃完了吗?” 秦焆阳连忙起身:“吃完了。” 妇人说:“吃完了把碗筷放下就好,不用帮我收拾,你们若是碰了我的东西,我自己也未必还能找到。” 秦焆阳他们连连道谢,然后在凳子上留下了一串铜钱。 妇人听到了铜钱的声音,她摇头:“你们吃我一碗面就留下钱,那将来我的孩子们路过你家吃一碗面是不是也要留下钱?” 她说,我的孩子们。 大宁立国二十几年了,县城里走出去了一批又一批逐渐长大的孩子,都曾经照顾过她,她觉得都是她的孩子。 现在秦焆阳懂了,为什么她说互相关照一下出门在外的人。 孩子们很少回来,她只能用这样的方式保佑那些孩子。 秦焆阳走到门口,回头的时候张了张嘴想问关于晏青禾的事。 但他忍住了,不只是怕暴露。 回到夫子庙里,他手下廷尉问:“晏青禾会不会就是在这夫子庙里读过书?如果是的话,那个教书先生会不会......有问题?” 就在这时候有一名廷尉发现了什么,招呼秦焆阳过去。 他们在一张已经格外老旧的书桌上发现了一行刻字:代夫子收徒,教育七子,皆成材,美哉美哉,如饮琼浆。 他们又仔细找了找,没找到关于这位先生叫什么的任何线索。 秦焆阳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自言自语道:“那位秃顶嗜酒的胖先生教会了这里的人善有善报,可善有善报是很难在短时间内让人坚信不疑的事。” 他看向对面的那个篱笆小院:“恶有恶报才是让人能在最短时间内记住的事......他是怎么让通崃县城里的所有人记住且坚信恶有恶报的?” 只靠吓唬那些孩子说因为他们不善良所以就不准他们读书了? 不但吓住了那些孩子,也吓住了这通崃县城内的所有人? 善有善报的事发生过但人们未必相信那是善有善报。 恶有恶报的事发生过且马上发生,人才深信不疑。 第六百八十九章七子 - 天下长宁 - 知白 想要进一步了解这个陌生的通崃县,秦焆阳选择的方式很直接:去县衙。 他知道这个地方如果隐藏着足够多的秘密,那他们这几个外人一进城就会被人盯住。 甚至,那些好心的百姓告诉他们可以在夫子庙留宿都是刻意为之。 因为他们到了夫子庙就一定会看到那个特殊的小院,看到那个特殊的人,也就一定能听到这里的故事,一个温暖的故事。 至于这里的人为什么要让人听到这样一个温暖的故事,秦焆阳还想不透彻。 如果他真的只是这通崃县的一个过客,那他一定会被这个故事感动且温暖。 不管走到什么地方,他可能都会向不同的人讲述这个故事,讲述这个地方,传递这份温暖。 听到这个故事的人也一定会动容,也一定会告诉更多的人。 可秦焆阳是廷尉。 他是一个从小就接受培养的廷尉,他知道表面看到的东西往往都不是真的。 廷尉是一群很特殊的人,他们在维护美好,却不得不在看似美好的地方揭开这些虚伪的掩饰,翻看下边的阴暗。 老猎人会告诉年轻的猎手不要被美丽的东西迷惑,看起来娇艳的花儿下边或许藏着毒蛇,看起来五彩缤纷美味至极的菌子一口下去就能要人命。 所以他也没有亮明身份直接去见县令,他在深夜悄悄离开夫子庙,像是一道虚影,飘然飞走。 县衙所在他早就已经记住了,从什么地方方便进去他也早早就观察过。 能被调到白蒲绝不仅仅是因为他有个了不起的父亲,还因为他合格。 他甚至极有可能成为白蒲第一位廷尉府千办。 廷尉府即将改制,按照陛下的想法,大宁每一道之内最少也要有一位千办级别的廷尉坐镇,而不仅仅是在每个比较重要的州府设置百办衙门。 秦焆阳有这样的实力,他甚至比很多千办还有实力。 因为他被张汤安排在徐绩身边,虽然时间不长,可若非信任他的忠诚和欣赏他的能力,张汤这样谨慎的人根本不可能选他。 秦焆阳自幼在道观里修行,不仅仅是修心也修成了极强的武艺。 他的轻功身法得到了道门真传,动作飘逸仿若谪仙而且速度奇快。 从县衙后院进来,以他对各地县衙布局的了解,很快就找到了县衙案牍库。 他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在暗影之中藏身,确定了好了巡夜的捕快没隔多久走过一次之后,他才轻轻撬开案牍库的窗子翻了进去。 用一个特殊的罩子将火折子罩住,火折子的光亮就不会散开,不会被外边的人察觉。 迅速找到了案牍库内的案件卷宗,他没有特定的目标,只是想看看通崃县近些年有没有发生过什么重大的案情。 计算着时间外边巡夜的人快要经过,他就把罩子彻底扣住然后安静的等着。 足足查了一个时辰,没有查到任何重大案件的卷宗。 他翻看了很多,没有一个案子值得报到刑部。 所以不对。 他翻找了至少几年内的案件卷宗,竟然没有出过一次命案。 再想往前翻的时候却发现,最早的卷宗只到十年前,在最早的那份卷宗之中倒是发现了一个大案,那就是县衙被烧。 时间实在是不够用,他无法在县衙的民册里找到有关那个教书先生的信息,思考片刻之后他决定退走。 将所有东西都恢复原位,确保没有遗漏什么之后他悄悄离开县衙。 整个过程他的动作比最轻灵的猫儿还要轻灵,甚至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秦焆阳翻出院墙的那一刻回头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可他偏偏有一种感觉,好像他之前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注视之下。 以他的实力,又没有发现哪里不对劲。 不对劲的地方就在那间案牍库的屋顶上,正中屋脊趴着一只通体纯黑的猫儿。 只是趴在那,一动不动,像是在伺机捕捉什么猎物,眼睛盯着的正是秦焆阳离开的方向。 而在屋脊的背面,在秦焆阳注意不到的屋顶后边斜坡上,有一个秃顶的胖乎乎的男人躺在那,枕着自己的左臂就那样看着头顶的星空。 他右手里拿着一个很大很漂亮的酒葫芦,应该已经用了很多年,即便是在淡白月色下也能看的出来,那酒葫芦包浆的颜色很漂亮。 自始至终,这个人都没有往秦焆阳走的方向看一眼,他甚至没有任何举动。 倒是那只通体纯黑的猫儿似乎是想提醒他什么,张开嘴想要叫的时候就被那人打断。 胖乎乎的男人抬起手指了指夫子庙的方向,那猫儿随即轻灵的跑了出去,竟然能在两个屋顶之间飞跃,很快就回到了那个篱笆小院。 当秦焆阳回来之后,从夫子庙后边进来,换了衣服后特意在夫子庙前边转了转,他看到了那只黑色的猫儿就趴在柴门上。 手下上轻声向秦焆阳询问,秦焆阳解释了一遍后他们也察觉到了事情不对劲。 大宁虽然法制严整治安远比旧楚时候要好的多,可一个县之内十年都没有一起命案,这显然有些不对劲。 联想到之前听到的温暖故事,听到的关于那些懂事的孩子都离开了家乡去求取前程。 想到了那些孩子每年都会往家里送回银子,有本事的已经把家里人都接了出去。 这些话再一次出现在秦焆阳他们的脑海里,每个人都生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们扮作的是行商,最多能在通崃县内停留两三天,超过这个时间就显得不对劲,所以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了。 “百办。” 廷尉角株压低声音说道:“这里距离府治并不是很远,要不要咱们分头行事,我赶去府衙,调阅府衙的卷宗看看?” 秦焆阳微微摇头:“此时分开走更会被人怀疑,我现在已经感觉咱们被盯的死死的了。” 廷尉高评之有些疑惑:“可我们已经足够小心,也没有露出什么破绽,而且一路走来,确实没发现谁盯着我们。” 秦焆阳往外看了看,透过没有窗户的窗口他的视线落在那只黑猫身上。 廷尉们纷纷看过去,有人觉得不可思议,难道百办在怀疑一只猫? “不查了。” 秦焆阳迅速做了决定:“明日上午在城内继续卖货,中午就走。” 廷尉林礼教问:“就这么走了,再回来更不容易了吧?” 廷尉张廷顺点了点头:“要不然明日夜里再去县衙一次,或是我们想想别的什么办法。” 秦焆阳摇头道:“必须走,我感觉不好。” 四名廷尉同时点头。 秦焆阳道:“我值夜,你们都去睡觉,必须保证明天有个好精神。” 他再次看向窗外,那只黑猫已经不在门口了。 隔着那密密的篱笆墙,隐隐约约的好像还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县衙。 没有多少头发,身形胖的看起来好像走路都应该会喘的男人推门进来,打了个哈欠,像是困极了又像是才睡醒。 县令保邻抬头看向这个奇怪的家伙:“走了?” 秃顶男人嗯了一声,径直走到躺椅那边一屁股坐下来。 “廷尉府的人?” 保邻又问了一句。 秃顶男人还是嗯了一声。 保邻眉头微微皱起来:“虽然早就想着会有这样一天,真的到来之后难免还是有些不安。” 秃顶男人没有回应,连嗯一声都懒得。 保邻再次看向他:“廷尉府既然来了人,距离被识破其实就不会远了。” 秃顶男人这次回应了:“你要做的,不就是让事情被识破吗?” 这次是保邻沉默下来。 “他们的身份早晚都会被揭开,而此时廷尉府的人出现显然是他有意为之。” 保邻道:“那你呢,你是不是要离开了。” 秃顶男人摇头。 他是不会走的,不管这里发生什么他都不会走的。 当年他告诉她说他要离开了,她看起来很高兴,可能是因为她觉得,他这样的人不该被困在这种地方。 可他只是知道她希望发生什么,他始终都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着。 “是啊,你怎么会走呢?” 保邻起身,走到窗口看着外边天空上那一轮在薄云之中淡淡的月。 “要杀了他们吗?” 他忽然问。 秃顶男人撇嘴反问:“你为什么要有这种想法?” 保邻说:“因为这件事早晚都会被掀开,他们的身世早晚都会被世人所知,索性不如把事情做的更大些,死几个廷尉的话,事情应该会更大了。” 秃顶男人似乎是有些震惊于这个读书人,竟然会有如此狠厉的念头。 但他忘了,他其实也是个读书人。 “你是在嘲笑我?” 保邻道:“你觉得一个读书人不该有这样的心思?” 他回头看向秃顶男人:“李月间,你这个读书人杀的人还少吗?” 秃顶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你为什么比我还要执着?你可不是最早就知道他们身份的人,你和我不一样,我是......” 保邻忽然语气肃然起来:“你是他们的护卫,但你没有跟着他们而是留在这守着一个女人,我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他们是谁的人,可我是他们的朋友。” 他看着秃顶男人无比认真的说道:“我们七个从夫子庙里一起读书,我们所有的牵绊都是你给的,现在,你忘了?” 通崃县并不是没有出过一个科举入仕的人,而是他早早回到了府治,在府治参加科举,两年前他就已经是通崃县的县令了。 “我们七个从小一起长大。” 保邻的视线再次回到那一轮淡淡的月亮上。 “第一个字是你教的,但第一个道理是他们教的。” 保邻说:“我一直都在思考,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就想到了的那个治世的办法到底是个笑话还是真正的一条明路。” “先生,自从我开始直呼你的名字,你就该明白我有些看不起你,因为你始终走不出这个奇怪的地方,走不出你画给自己的那个地牢。” “如果我们当年幼稚的设想真的能成为现实,那样的大宁也许才是真正的有了文明的开端。” 他看向李月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就一定要人看到,清清楚楚的看到。” 李月间眯着眼睛:“我也没有想到教你们七个读书明理,你们会想出这样的不是道理的道理来,你们七个,竟然还能为少年时候的幼稚想法而一直往前走。” “让每一个犯错的人感受死亡,让每一个试图犯错的人见证死亡,让他们用最快的方式体会到恶有恶报的恐惧,也用最快的方式体会到善有善报的喜悦。” “剔除掉每一个犯了错和有可能犯错的人,那么全天下剩下的就都是和善的百姓,天下将没有罪案发生,所有人相亲相爱。” 李月间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你们当初是怎么想到这些的!想到这些的时候你们才不到十岁年纪,最大的那个也才十二岁,我现在都不敢相信你们当时会凑在一起无比郑重的讨论这些。” 他又问了一遍:“你们是怎么想到的这些的!” 保邻回头看着他,笑着回答:“你,教,的。” 第六百九十章潜入成功 - 天下长宁 - 知白 保邻回头看向李月间,带着笑容的回答说:“你教的。” 他走到李月间身前,看着这个嗜酒而又无志的男人,眼神里虽然还有些对授业恩师的尊敬,可更多的则是对这个男人颓废的怜悯和不齿。 “是你教会了我们做对的事就该得到奖励,也是你教会我们做错了事就该得到惩罚。” 他看着李月间的眼睛说道:“所以我费尽周折考取功名回到通崃县做官,就是把你教的东西教给全县百姓。” 这个读书人,这个读书读到骨子里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先生啊,你看,在我们的努力下,通崃县已经很多年没有发生过命案了,乡亲们之间甚至很少有争吵,大家都和睦相处,煌煌大宁,锦绣如长安也不及我通崃。” 他没有回身,胳膊向后指过去,在他书桌后边的墙壁上张贴着一幅字,只有一个字。 器 “我们年少的时候先生就说过,人生来如白纸,这张白纸会写上什么字,是好是坏,是优是劣,需要有人教导有人带。” “如果按照人生来自由成长,那这世上也就没有好坏优劣之分,只有坏和劣,人根骨里是个什么样子,是先生最早让我们看清楚的。” “人生而索求而不愿付出,初生之婴儿一味索取奶水,成长些索求更多,要吃的,要穿的,要玩的,要被关怀被在乎,要与别人家的孩子比这比那,比不过便闹。” “等到长大成人之后轮到他们照顾父母长辈,人又会觉得厌烦,古语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还有人觉得十分在理,可理在何处?” “为婴儿时候,父母照料,比照顾久病床前的老人难道不更辛苦?等到婴儿长大成人,却觉得久病床前无孝子这话是对的。” “如果人从出生就没有导向,那人会走向何处?自己没有的并非是通过努力去付出去得到,而是要,要不来就抢,抢不来就杀。” “别人家里靠拼搏努力赚到了钱,多数人不是虚心学习别人如何赚钱而是嫉妒愤恨......” “人生而根骨恶劣,这句话也是先生教的。” 保邻看着李月间的眼睛:“先生明明明悟人间道理,却不愿为人间做更大的付出,先生也是自私之人。” 李月间躺在长椅上,眼睛微微眯着。 他也没有想到,那年他只是为了打发时间而挑了几个孩子教着玩儿,会造成这么大的后果。 “先生啊,你以前教的都是对的。” 保邻走到窗口看向夫子庙那边,虽然隔着房屋墙壁看不到夫子庙,可是他看到了,不只是夫子庙还有他们儿时过往。 “那天,在夫子庙门口,先生带着我们看着去集市上归来的百姓。” “先生指着一个孩子说,你看,父母给孩子买了一支糖葫芦,父母问能不能吃一口的时候,那孩子马上就被糖葫芦背在身后。” “如此看着,十个孩子之中有七八个都是如此,给孩子买了糖瓜的,孩子不愿分给父母,买了干果的,也不愿分给父母。” “十个之中只有一二个会愿意分给爹娘,然后他们的爹娘竟像是喜极而泣,不断夸赞自家的孩子真的太懂事了。” “先生当时说,你们看,这就是人生来就有的劣性,所以需要读书,需要明理,需要有智慧的人引导。” “先生还说,有文化礼仪传承的地方人就能拥有更高层次的文明,相反职则文明低下,先生提到过,距离中原遥远之地的原始民族,还有子娶母亲的习俗,还有兄弟几人共用一妻的习俗。” “如果没有文明导向,这些才是人根骨里本该有的生活习性,其实,若连语言交流都没有,人与野兽并无二致。” “所以赏罚制度才是人进步的最好的辅助措施,这个世上人们所赞美的所有优良品质没有一样不是赏罚制度诞生后才有的产物。” “没有赏罚制度,光靠提一些什么乌鸦反哺羔羊跪乳之类的话就想让全天下人懂得孝道?没有赏罚制度,光靠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就能让全天下人学会团结?” “先生......这些可都是你让我们明白的道理。” 保邻背对着李月间,背对着他的恩师,在这一刻,他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恩师对他动了一分杀心。 “先生想杀我?” 保邻问。 李月间的视线从保邻的后颈收回来,再次眯着眼睛看着屋顶。 “先生如果能动手的话,早就已经动手了吧?” 保邻回头看向李月间:“我们七个,先生都想杀过吧?” 李月间依然只是眯着眼睛看向屋顶。 “不不不,不是我们七个,是包括后来的那些弟弟妹妹们,你可能也想杀。” “先生是不是总想不明白,你明明是在教我们怎么做人为什么教出来一群如此狂热的凶徒?” “先生不明白我们,我们也不明白先生,最好我们只是两相厌,而不是两相弃。” 保邻缓步回到书桌那边坐下来,语气依然平静:“如果那几个廷尉适可而止,那就依着先生由他们去,若他们变本加厉,轰动天下的大案也许能让我们的名字被天下人知晓。” 他背靠坐椅,喃喃自语。 “发虑宪,求善良,足以謏闻,不足以动众;就贤体远,足以动众,未足以化民。” “君子如欲化民成俗,其必由学乎!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 听到这些话,李月间的眼神飘忽起来。 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十几年前,他怀里抱着一个酒葫芦斜靠在那简陋的座椅上,时而看一眼对面那篱笆小院,时而扫一眼他的七个学生。 屋外的树上是一阵阵恼人的蝉鸣,屋子里是七个学童整齐的读书声。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 保邻的眼神也飘忽起来,他也想起了那个夏天。 他一直引以为自己心中榜样的十岁少年,站在土墙上大声说:“玉要成器,人要求道,器之大者谓国,道之至者谓天!” “先生啊.....你想念他们吗?” 李月间听到这句话微微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那张挂在墙壁上的字。 器。 这个字,是他最喜欢的那个弟子亲笔写的,写这个字的时候,那个学生也才十岁。 第二天一早,按照计划,秦焆阳带着手下廷尉赶着他们的驴车离开夫子庙,他们继续走街串巷的去卖他们的杂货。 看不见东西的大嫂耳力极好,听到声音还特意到门口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挥手。 那黑色的狗儿蹲在她身边,黑色的猫儿还是趴在柴门上。 驴车上,廷尉角株问:“百办你有没有觉得,那只狗和那只猫和那大嫂一点儿都不相配。” 秦焆阳点了点头。 廷尉高评之说:“那大嫂不像是个坏人,跟咱们讲那个故事的时候也不像是意有所指。” 秦焆阳又点了点头。 这为盲人大嫂生活在夫子庙对面,就好像是这通崃县城里不可或缺的一件东西。 是的,甚至不像是一个人,真的像是一个东西,一个象征? 秦焆阳皱眉,这个词好像不合适。 他走了很远之后忽然醒悟过来,更合适的词好像是:图腾? 在通崃县的城墙上,有一个身穿藏青色长衫的年轻男人一直站在那注视着廷尉府的人离开。 他看起来像是早就已经生长在这城墙上的一株青松,挺拔笔直。 一个小男孩儿顺着坡道蹬蹬蹬的跑上来,跑到他身边:“钧涯哥哥,他们好像走了。” 年轻男人嗯了一声,如自言自语似的回答:“走了就好。” 在他身边不只是有一个人,是一群穿着藏青色长衫的年轻人,有男有女,他们有的如他一样笔直站立,有的扶着城墙,有的坐在上边,有的背对着廷尉离开的方向。 算上被称之为钧涯的年轻男人,一共九个。 “钧涯。” 一个嘴里叼着根草叶的年轻男人问:“为什么不动手呢?保邻大哥的意思是,青禾大哥把人引过来的时候咱们就动手,从通崃县开始,让天下人知道我们。” 许钧涯看起来脸色平静的回答:“因为他们太弱了。” 叼着草叶的年轻人想了想,问:“所以我们等的大人物还没来。” 许钧涯嗯了一声:“青禾大哥的信里说,只要他以身入局,那个叫高清澄的女人一定按捺不住,一定会来这里。” 那个年轻人有些淡淡不满:“可我不想杀女人。” 许钧涯的视线依然在秦焆阳他们的身上,虽然此时此刻秦焆阳他们的身影已经快到另外一边的城门口了。 “为什么你要执迷于男人和女人有什么不同?” 许钧涯说:“保邻大哥说过,这个世上的不公平之一就是男女有别,我们一心觉得男女应该平等,如殊儿就是靠着自己的努力能和我们比肩,她比我们谁都不差。” 九个人里唯一那个年轻女子嘴角微微一扬,似乎对许钧涯的评价十分喜欢。 “所以......” 许钧涯说:“我们既然认可女人的能力,为什么还要有看不起女人的心思?既然男女相等,那为何你要觉得女人不可杀?” “真正的平等,是活着平等死了也平等。” 说到这许钧涯看向叶姝:“殊儿是个女人,但殊儿比你的认知还要高。” 叼着草叶的年轻男人撇了撇嘴:“嘁......” 叶姝看向他:“保准,你还是在看不起我吗?” 保准啐掉嘴里的草叶:“我是看不起自己,钧涯哥说的没错,能成为我们挚友的人不管男女我们都一视同仁的认可,那拦在我们前进路上的人不管男女我们都该一视同仁的除掉。” 叶姝哼了一声:“那个叫高清澄的女人来的时候,你可千万不要留手。” 保准笑了笑:“但我更乐意看到男人杀男人女人杀女人,那何尝不是一种平等。” 叶姝想了想,点头:“好,我来杀。” “保准,你再去盯一下。” 许钧涯道:“若他们安安分分的离开了,那就不必理会,若他们还想潜伏回来,那就拿他们做杀高清澄之前的开胃菜。” “为什么必须是高清澄?” 另外一个年轻人问了一句。 “因为他们是叛徒。” 许钧涯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凌厉。 “对于青禾大哥来说,她就是叛徒,她的家族都是叛徒。” “唔,那就杀她一家好了。” 许钧涯点了点头:“各自回去,只等她来。” 嗖嗖嗖嗖的声音之中,八道身影化作虚流一样消失不见,速度快的,寻常人的眼睛根本捕捉不到。 这些年轻人的实力,竟然都深不可测。 那个报信的小男孩眼神里都是向往和羡慕,他问许钧涯:“钧涯哥哥,我什么时候能和你们一样。” 他伸手抚摸着许钧涯身上的那件藏青色长衫:“什么时候我也能穿这样的衣服。” 许钧涯抬起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顶:“等你长大。” 停顿了片刻,他语气有些飘忽的说道:“希望我们都能看着你长大。” 深夜。 城墙外,一个一身黑色夜行衣的年轻男人往四周看了看,然后犹如一只壁虎一样顺着城墙一路游了上来。 他到了城墙上再次往四周看了看,然后落下面具深呼吸了几次,再次把面具戴好,从城墙内侧又游了下去。 到了城下,他轻飘飘的飞身到了一棵大树蹲在那仔细观察。 束休。 潜入成功。 第六百九十一章来感受力量吧 - 天下长宁 - 知白 束休与徐胜己等人联手创立魏君庭的时候,就隐隐约约的察觉到了大宁这片江山之中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存在。 最初他们认为,只是一些旧楚余孽。 可是随着魏君庭的实力在不断壮大,随着他们也开始左右一些事情的进展,他们越发的感受到了,那股力量并不简单。 随着更为深入的了解,尤其是确定那个被反宁复楚的力量视为一杆大旗的亲王杨迹政只是大宁皇帝放在那的一个吉祥物之后,魏君庭更加明白,这股反宁复楚的力量之中还有一股神秘的力量。 和杨迹政那股明面上的力量一样,这股力量也出现在西蜀道。 这股力量无比隐秘,隐秘到他们潜伏在其他反宁复楚的力量之中,一旦这些力量被破坏,他们迅速就能抽离出去。 而在这些力量之中潜伏的时候,他们并不起眼。 所以在朝廷力量剿灭了一股又一股反宁的叛逆之后,都没有注意到漏网的小鱼也许不是什么小鱼。 从西北回到长安之后,束休和徐胜己都一直没有谋划别的事。 他们就是发现了,这股神秘的力量似乎要破茧而出。 徐胜己判断,这股力量是从以前众多的伐宁叛逆之中吸收到了足够多的东西。 不管是金钱还是人员,又或是对于大宁的了解,对于剿灭他们的力量的了解,他们都已经吸收的足够多了。 所以在这个时候,他们或许会选择要以一个神秘的面貌出现在大宁面前。 他们不但是大宁的蛀虫,他们还是其他反宁势力的蛀虫,甚至是大宁外敌的蛀虫,他们从不同的地方不断的吸血来壮大自己。 这股力量的发展是迅猛且隐秘的。 束休和徐胜己先后到了蜀西南,先后到了白蒲,先后到了仰夜城,但没有露面。 他们靠着敏锐的感知,一步一步接近了这股神秘的力量。 两个人在仰夜城有一次碰面,在暗中观察了那场针对高清澄的刺杀之后他们更为确定,这股力量的根源并不在仰夜,而在一个很小很小的地方。 深夜之中,孤身一人的束休潜入了这座小城。 也许三奎是所有已经认识他的人公认的将来可以成为刺客之王的人,可在现在这个时期,三奎还是不及束休。 能在那么早之前就被廷尉府挑中,成为北风小队的一员甚至是首领,束休的潜伏能力可见一斑。 秦焆阳用一种接近于明目张胆的方式走进这个小小的县城,所以他只能在察觉到这里危机四伏之后马上离开。 而束休,则用他最熟悉最擅长的方式潜入进来。 他的能力,被人察觉到的其实也仅仅是他的几分之一而已。 徐胜己有着天生的优势,他的父亲是徐绩,哪怕他与父亲徐绩处于决裂状态,可他依然可以从他父亲的力量之中抽取出来一部分壮大自己。 魏君庭的创立,其实就有这样的力量参与。 而束休则不然,他靠的一直都是自己。 可他以前并不孤单,他身边有方知我,有连先生,有许多志同道合的人,现在他真的只有自己了。 或许这份孤单是他故意为之,他不想再看到他的朋友们先后赴死。 蹲在这座小城之中不起眼的一棵大树上,束休俯瞰这个黑暗之地。 他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这座小城的恐怖,他甚至在这里感受到了一种不该存在的东西。 就像是神话故事里才会描述的那种结界,这座小城处于一种完全隔绝的状态,一旦有外人进入,就会触发结界。 藏身在结界后边的人就能马上察觉到,然后对外来的人进行监视甚至是捕杀。 束休没有贸然进入这里,他是在看到了秦焆阳等人离开之后才决定进来的。 他不认识秦焆阳可他确定那五个人是廷尉府的人,甚至他确定这五个人是叶无坷安排来的。 这就说明了另外一个问题。 叶无坷还是低估了他的对手,低估了这个看起来普通的小县城。 如果足够重视的话,叶无坷派来的人或许更为强大。 廷尉府的人不得不仓促离开就证明了这里危机重重,所以束休更要来。 他一直都蹲在这棵树上没有举动,像是一只猫头鹰在审视黑夜。 他的敏锐,少有人及。 所以在大概两刻之后他察觉到了第一个不对劲的地方,一只通体纯黑的猫。 在对面的墙上迅速的跑过,然后在快要经过这里的时候又骤然停住,那只猫也很敏锐的看向这里,看向这棵大树,但它显然犹豫了,似乎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停顿了一会儿之后,它最终还是选择离开,并没有过多警觉。 这就是束休的过人之处。 这就是束休还没有被人察觉到的过人之处。 他能模仿动物的气息,这是他从不敢主动对人提及的能力。 也许正是因为他有这样的能力才能连那只黑猫都骗过了。 可束休依然没有动,他能感觉到这小城里依然有着他都忌惮的东西。 他的视线随着那只黑猫移动,最终他看到那只黑猫在月色下掠上一个屋顶。 然后那个屋顶上坐起来一个人。 今夜的月色很好,在月色下可以看清楚屋顶上那个家伙应该有些胖,甚至能判断出他有些懒散。 那个家伙坐起来后黑猫就依偎在他身边,似乎是在诉说什么。 这诡异的一幕让束休有些震惊,而接下来的一幕则更为诡异。 黑猫在轻轻的叫了几声之后,那个胖子竟然朝着大树这边看了一眼。 但显然,并没有什么敌意。 县衙屋顶上,李月间忍不住笑了笑:“原来还有你怕的东西......猫头鹰会抢走你的老鼠,如果你不让它抢你的老鼠,那它也可能吃了你。” 在这一刻,那只猫依然确定刚才令它忌惮的东西是一只在夜里捕猎的猫头鹰。 不久之后懒得坐着的李月间又躺了下去,他枕着自己的左臂看着夜空。 黑猫就在他身边爬伏下来,蜷成一团。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的过去,一人一猫似乎在这微凉的月色下睡着了。 直到这一刻束休才有所动作,他悄悄的从树上下来,然后顺着墙根暗影一路轻手轻脚的转移,他需要尽快寻找一个落脚点。 就在他离开之后不久,李月间嘴角微微往上扬了扬。 他声音很轻的自言自语一声,轻到连在他身边并没有睡熟的猫儿都没在意。 “看一眼就走吧......夜里进来可比白天进来还要不好。” 暗影处,束休再一次停下来。 他察觉到了另外一个暗影处有人,这是他天生的直觉。 没有人比他更有耐心,当初为了训练自己他可以在水下待足两天两夜不吃不喝,只靠一根呼吸管,出来的时候身上的皮肤都被泡的变了形。 他可以在沙漠之中潜伏在一只蜥蜴旁边很久,连蜥蜴都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他可以雨林之中与一条巨蟒和平相处,巨蟒都没有意识到他是可以吞下去的猎物。 重新进入潜伏状态下的束休,此时此刻像是没有气息了一样。 等待了大概一刻左右,远处有一道黑色的身影轻飘飘的飞了过来,形如鬼魅。 束休不得不震惊,在这个不起眼的小城里竟然随便就能见到这样的高手。 那鬼魅一样的身影停下来,藏身于暗处的身影也随之出现,两个人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之前藏身的人随即掠走,身法亦如鬼魅。 那两人完成了换岗。 束休心中震撼不已。 这只是两个暗岗而已,实力已经如此恐怖。 看来这小城里藏着的秘密真的大到能让所有人震惊,束休也确定,他终于接近了那个神秘力量的中心。 悄然后撤的束休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取出纸笔,在夜色下将刚才那个暗岗的位置画了出来。 然后他再次离开,他觉得县衙那边应该很特殊。 可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在他想迂回到县衙另一侧的时候,发现某一个方向,似乎暗岗的数量更多。 县衙南侧只有一处暗岗,而在这个方向他发现至少有三处。 悄悄靠近,束休发现那好像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民居,甚至在这老旧的通崃县内,这民居都算清苦人家。 连土墙都没有,只有一圈整齐的篱笆。 吸引了束休注意的也不只是这个普通的人家,还有这户人家对面的那个看起来更为老旧的建筑。 三间土房,连窗户都没有,简陋的像是早已被人遗弃的地方。 可是在那土房正中的泥塑人像身前有个供桌,供桌上居然还点了长明的蜡烛。 这种地方,供奉一尊泥像? 悄悄取出千里眼,束休朝着那边看过去,在那三间土房的正中门楣上方,他看到了夫子庙三个字。 在来之前束休就已经查过这个地方,一个自从大宁立国开始算起就没出现过一个靠科举入仕之人的小地方。 这种地方供奉着一座简陋的夫子庙,或许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因为这里从来没有人读书有成所以供奉,一是这座夫子庙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 就在这一刻,束休又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在那篱笆墙的缝隙之间,似乎有一双不属于人类的警觉的眼睛。 那小院的屋顶上盘膝坐着一个黑衣人,应该是格外自信所以没有刻意隐藏身形。 在小院的门口大树上也有一个暗哨,另外在远处的一个亭子里还有一个暗哨。 篱笆墙内警觉的眼睛不是人类,很快束休就看到了一只黑狗在院子里走动。 能警觉的看向他所在的地方却对那三个暗哨视而不见,这户人家不简单。 束休再次回到之前选好的安全的地方,取出纸笔将这里的暗哨标注出来。 从那三个暗哨的气息他就能判断出,那也是绝对的高手。 这样一个小县城,他才进来,就已经遇到了五个实力不俗的人。 以束休的判断,这五个人就算是走进江湖也能大杀四方。 他把那个小院,夫子庙,还有县衙的位置也做了特殊的标记。 谨慎思考之后他决定暂时放弃去县衙那边继续探查,他选择了此时城内唯一还有光亮的地方。 也许那里,便是这座小城暗藏的神秘力量最中心的位置。 他比那只黑猫还要轻灵,比那只黑狗还要警觉,他化身成了属于黑夜之中的任何生物,迅速且隐秘的靠近了那个亮着灯火的地方。 县学? 等看清楚这里的时候,束休的眼神都变了。 县学很大,比县衙还要大一倍。 对于一个只有几千人口的小县城来说,所有适龄儿童都可以在这座县学里读书。 也就是说,这个县学里拥有的教书先生的数量不少。 这很奇怪,因为蜀西南这边很乱,朝廷的法令很难完全的施行,连惠及民生的法令都难以施行,为什么县学却建得这么好? 他将县学的位置也做了特殊的标记。 虽然直觉告诉他不要贸然靠近这个地方,但犹豫再三他还是决定到更近的地方看一看。 无声无息,束休绕到了县学另外一侧。 他很奇怪,那个篱笆小院有三处暗哨,县衙一南一北应该有两处暗哨,县衙的屋顶上还有个怪人。 但是这个他最怀疑的县学四周,竟然一个暗哨都没有。 悄悄的上了一座房子的屋顶,束休爬伏在那朝着灯火处看过去。 然后他的眼睛骤然睁大。 后院竟然有很多孩子正在习武,无声的习武。 这些孩子们小的有六七岁,大的十几岁,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黑夜,每个人在尽全力的练功却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 后院的正中,火光明亮之处,有一个身形挺拔的年轻人,穿着一身藏青色的长衫正在缓步走动。 他似乎对孩子们习武的态度很满意,时不时的微微点头。 就在这一刻,似乎是时间到了,随着那个年轻人举起手晃了晃,所有的孩子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后院,在极短的时间内各回各屋。 束休心中生出一股不安,他将画下来的册子塞进胸口衣服里。 刚要起身离开,四道黑影从四个方向而来,落在这座房子屋顶的四周。 “虽然你是以一种不受欢迎的方式到来,可依然要欢迎你来到一个伟大的地方。” 左侧的身穿藏青色长衫的男人微微昂着下颌:“欢迎你来感受伟大的力量。” 第六百九十二章器!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一团烟雾炸开,穿破了烟雾的身影向后翻越,从这座屋子的房顶翻到了另外一座屋子的房顶上。 束休没有回头,手向后一甩,几枚暗器穿破夜色将追来的暗器尽数击落。 在这样的深夜之中,束休展现出来的实力和精准判断让追击过来的几个器成员不但惊讶也兴奋起来。 “唔,比白天那几个看起来有有意思的多了。” 身穿藏青色长衫的保准笑着继续追击,同时甩手打出去一片银芒。 那密密麻麻的暗器像是一群毒蜂一样朝着束休紧追不舍,束休在纵越的同时强行转身,从背后的包里拽出来一件东西向后一洒,像是一张毯子,所有银芒打在毯子上都被阻挡下来。 “唔呼!” 保准越发兴奋起来:“有意思!” 另外一边,一同追逐的器成员叶姝在看到旁边有一棵高大的树木之后立刻掠了上去。 站在树枝上她从背后摘下来一张奇怪的弓,很短,可随着她手腕一抖,那弓刷地一声打开了。 她的腰带上别着一根一根如同金属筷子似的东西,随手抽出来一根一甩,与廷尉府的铁钎一样,只是稍微短了些。 甩出来的铁箭被她搭在弓弦上,稍作瞄准就放了出去。 束休感觉到了一股无比锐利的破空之风,他也从腰带上抽出来一件东西甩开。 正是廷尉府的铁钎。 当的一声! 那疾飞而来的铁箭被他一击荡开。 那铁箭上的力度太大,箭被荡开后改变了方向,砰地一声将旁边屋顶的一角击碎后,又戳进不远处一棵大树的树干之中。 叶姝没能一箭将那个黑衣人射落,显然有些懊恼。 她迅速将第二支铁箭搭好准备瞄准的时候,却见那个黑衣人改变了逃离的方式。 束休从屋顶跳了下去,在巷子里飞速穿梭。 叶姝站在高处几次瞄准,都被那个黑衣人借助建筑挡住身形而无法发箭。 束休就好像看到了那个女箭手正瞄准什么方向一样,每次在叶姝想要发箭的时候他都能精准的避开。 在他身后紧追不舍的保准越发兴奋起来,眼睛里都有一种喜悦的光在闪烁。 另外一边,身穿藏青色长衫的器成员杨芝林突然一个变向,双脚在一户人家的院墙上发力一踹,身子横过来直奔束休。 距离束休还有半丈左右他将手里的兵器甩开,是一条软鞭枪。 手腕一抖,鞭枪毒蛇一样刺出。 束休疾冲之中身形往下一压,双手双脚同时在地上发力,像是一只急速转弯的猎豹一样避开,那鞭枪直接将他一侧的房子击穿。 杨芝林发力一拉身形加速冲过去,同时手腕一抖,刺穿土墙的枪头就急速旋转起来,扩大了洞口之后,他一拽一甩,枪头朝着束休后背再次刺了过去。 束休回身用铁钎一划,铁钎精准的挡住枪头,火星四溅之中,铁钎竟然被巨大的力度打的有些弯了。 “这么多变态。” 束休自言自语了一声:“早知道就把自信收起来一些了。” 他飞身而起,双手双脚同时按在一侧墙壁上发力弹起,身子高高跃起要跳上围墙的那一刻,女剑手叶姝捕捉到了他的身影。 嗖的一声,铁箭破空而来。 束休的身形在到了墙头上的那一刻猛然压低,双手双脚同时发力,将墙头上的砖石向后蹬了出去,这动作看起来可不怎么雅观。 但实用。 飞起来的砖头非但将那支铁箭挡住,再次改变了铁箭的飞行路线,还把后边紧追不舍的杨芝林和保准逼的不得不避让,那些砖头上的力度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个家伙好像是一只野兽。” 保准眼神里的光彩越发明亮了,他像是一个在山中捕猎多年的人竟然发现了一头人间罕见的珍兽。 “他能模仿很多种野兽。” 在旁边的杨芝林笑了笑道:“你可要注意些,哪有野兽不吃人的。” 在另外一条街上,一直跟着束休极速奔驰但始终没有出手的是一个看起来很魁梧的壮汉,他的身材比起大奎二奎也差不了多少,但比大奎二奎要灵活的多。 大奎二奎的速度当然也不慢,但他们做不出这么灵活多变的动作,这种速度下的追逐,大奎二奎大概是以一种逢山开路的状态横冲直撞。 在他发现束休竟然已经快到靠近城墙的时候,终究还是忍不住出手了。 他的出手方式,倒是和大奎二奎更相似。 一伸手就将旁边一户民居门口的墙垛给摘了下来,至少能有百十斤沉重。 他却毫不费力的,朝着束休狠狠一砸。 距离能有六七丈远,这墙垛旋转着砸向束休的头颅,两个人都在飞奔之中,墙垛正好砸过来,显然经过了对束休速度的计算。 这墙垛飞来的速度,可比后边紧追不舍的那两个器成员要快的多了。 突然出现在一侧的墙垛,让束休来不及避让。 可这一刻束休竟然化身成了一只灵猫,腾空而起之后他双手双脚按在那飞来的墙垛上,双手双脚如有吸力一样,跟着墙垛一起飞。 所以在这一刻,连砸出墙垛的器成员楚半山都惊着了。 他砸出去的墙垛能把一头牛砸成肉泥,他知道那个黑衣人万万没有那么足的力气硬抗这一下。 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那黑衣人竟然如此厉害,借助他砸过来的墙垛加速逃离。 砰! 一根铁箭飞来。 束休立刻发力离开墙垛,在他刚刚离开的瞬间那铁箭将墙垛击穿。 束休的身形稍稍慢了一些,左臂铁钎箭击穿,胳膊上留下了一个拇指那么粗的洞。 束休落地之后加速朝着城墙那边飞掠,与此同时从腰畔的鹿皮囊里拽出来绷带迅速的缠绕在伤口,用右手和牙齿配合着,将伤口死死勒住。 “他真的好强啊。” 保准大笑着追来,这一刻的他忽然发力了。 双脚下炸开一团烟尘,如同一枚被击发出去的重弩一样速度在瞬间就提升了一倍。 “不逗你玩了!” 保准一拳轰向束休后心。 束休猛然往前一压身子,同时身子还扭转过来,原本面朝下迅速转为面朝上,右手从鹿皮囊里抓出来一把匕首往上一刺。 这一招,别说是一个人,就算一头猛虎从他身上掠过去也会被开膛破肚。 保准的藏青色长衫被匕首切开,可匕首却没能切开他的肉身。 甚至在匕首接触到保准的那一刻,束休手上传来的反震让他以为自己刺中的是一块石头。 “硬气功!” 束休的第二招马上就到了,一脚踹向保准的裆部。 这一刻,保准的裤裆忽然鼓了起来。 他的裤子像是一个被吹鼓了的口袋一样,束休一脚踢在口袋上竟然被反震的脚底生疼。 “哈哈哈哈哈!” 保准落地之后猛然回身,一拳朝着束休的后脑砸过来。 束休再次强行扭转身子,匕首瞄准了保准的拳头。 当的一声! 匕首竟然被这一拳轰飞了出去,紧跟着拳头落在束休的手上,束休只觉得手骨一阵剧痛,马上侧身避开继续突入的拳头,与此同时,用左手两根手指戳向保准的双眼。 保准没有避开,只是一闭眼。 两只戳在眼皮上,竟然不能戳动。 束休刚要脱离战场爬墙撤离,旁边的鞭枪又到了。 他凌空翻出去,鞭枪在他身下擦着过去戳在城墙上,砰地一声,整个枪头多没入坚固的城墙之中。 杨芝林立刻发力一拉,身子借助拉力迅速靠近束休,双脚在前,重重的踹中。 束休只来得及将双臂抬起来挡在自己身前,两脚同时踹中他的双臂,巨大的力度之下,束休向后倒飞出去。 他还没有来得及调整身形,那个身形极为健壮的器成员楚半山到了。 他像是一头犀牛,直接用肩膀撞在束休的身上。 束休横飞出去,胸口里一阵阵窒息。 落地的那一刻,他压不住胸口里的翻腾一口血喷在地上。 砰砰砰砰。 四名器成员落地,如刚刚出现的时候一样占据了四个方位,将束休围在正中。 束休撑着身子站起来,嘴角的血还在滴滴答答的往下掉。 “你是神仙吗我的客人。” 保准似笑非笑的看着束休:“你已经让我们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了。” 束休也朝着他笑了笑:“你的能力像是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那个女人的能力像是蜇人的毒蜂一样讨厌,而甩鞭子的那个,你的能力像是个放羊的,你......” 束休看向那个壮汉:“你就是一头大牲口,犁地应该很好用。” 四人同时一怒,然后就是四人同时出手。 砰! 束休再次被击飞出去,后背重重的撞击在坚固的城墙上,即便城墙坚固,竟然被他撞的凹陷下去一个坑。 他背后的城砖,碎裂的如同一张刚刚织好的蛛网。 “那么你呢?” 保准往前迈了一步:“你更像是一个嘴硬的待宰羔羊。” 他上前俯身,一把将此时凄厉凝聚不起来的束休提起来,高高的举过头顶。 “但我还是敬佩你,白天的时候那五个廷尉府的人都不敢多停留,而你却想靠一个人把这里的情况打探清楚。” 保准抬头看着那个嘴角还在滴血的男人:“我不得不认可你,你是个很好的对手。” 然后,他重重的往下一砸。 砰! 束休被他甩的落地。 保准迈步往前走想一脚将束休胸膛踩破的时候忽然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抬起手摸了摸耳朵。 然后他的双眼之中便出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他看着自己的手,指尖有一抹血迹。 紧跟着一股从脑子里传来的剧痛就让他叫喊出生,这个拥有近乎不败之身的家伙,随着他的晃动,耳朵里有更多的血流出来。 谁又能想到,被打伤成这样的束休,在被保准狠狠往下一摔的时候,还能将一枚细小的暗器从保准的耳朵里打了进去。 束休剧痛之下更为暴怒,他还想将束休踩死。 可只走了一步他的身子就直挺挺的往前扑倒,趴在地上的那一刻砸起来一阵尘土。 另外三个器成员眼睛都睁大了,紧跟着同时发出一声凄厉的咆哮。 他们无法接受自己的同伴在这种情况下还被人反杀。 而束休则再一次支撑着站了起来,抬起手抹去嘴角的血迹:“还有.....三个而已。” 鞭枪突然就飞了过来,束休马上横移避开,可才横移楚半山就撞了过来,再一次将束休撞飞出去。 还没等束休起身,叶姝抛给楚半山一根铁钎箭,两人同时落在束休身边,甩开铁钎箭往下狠狠的一刺。 噗噗两声,束休的双臂都被洞穿,铁钎箭深深的钉入地下。 “你会被我打成碎尸。” 楚半山嘶吼一声。 “先割了他的双腿脚筋,不能这么随便杀了他!” 女箭手叶姝从腰间再次抽出来两根铁钎箭,双手同时一甩,两支箭完全甩开的状态下,大概有近两尺长。 她走到束休双腿出,两只手将铁钎箭高高举起:“原本想把那个女人如此钉死,现在你来第一个品尝吧!” 双箭狠狠下落。 噗! 一抹殷红飘过。 剑锋之下,叶姝的脖子上出现了一道红线。 一身黑色锦衣的少女落在束休身边,她没有去看那个中剑的女人,低头看来看看束休身上的伤势,在这一刻,少女的眼神里有一股冰冷的杀意。 她扭头看向那两个器成员的时候,叶姝的尸体在她面前缓缓倒地。 第六百九十三章以仁爱之名 - 天下长宁 - 知白 这个世上对男人抱有最大敌意的是男人,这个世上对女人抱有最大敌意的也可能是女人。 所以叶姝在听闻高清澄名字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在暗暗发誓,这个让青禾大哥都要尽全力布局才能杀死的女人一定要死在她手里。 她并非是最早在夫子庙里读书的七个人之一,他比晏青禾和保邻小了三四岁。 但她也是在夫子庙里读书识字,她的先生也是李月间,可教她的是晏青禾,代师授业。 叶姝所有的努力都只为了一件事:成为一个配得上晏青禾的女人。 她从小就喜欢晏青禾,喜欢青禾大哥那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魅力,喜欢听他说话,看他做事,喜欢他的一切。 虽然晏青禾离开的时候没有带上她,可她依然觉得自己是晏青禾在这个世上最在意的女人。 要亲手杀了高清澄也是因为如此,因为她知道了晏青禾也在意高清澄。 当然不是男女喜欢的那种在意,而是几乎当做了头号敌人那样的在意。 在叶姝看来,不管是哪种在意高清澄都不该存在于晏青禾的世界里。 如果是男女喜欢的那种在意她要杀,是敌人的那种在意她更要杀。 为此她付出了比别人更多的努力,甚至是加倍的努力,才让她跻身为玉字九人小组的一员。 器,现在一共有六个九人小组,是为玉,琢,成,求,天,道。 毫无疑问,六个九人小组的所有成员都是在夫子庙里读过书。 叶姝早就在等着这一天了,等着领教了那个叫高清澄的女人所谓的必杀一剑。 她拼尽全力的成为六个九人小组之中排名能挤进前三的箭手,就是因为她要在高清澄连出剑的机会都没有的情况下杀了高清澄。 夜很好,月色很好。 她为了能练成最强的箭法,每天夜里都要苦练,她要让自己的目力和感知力,迅速的达到巅峰。 这样的夜这样的月色是她最熟悉的环境,也是她的箭最熟悉的猎场。 可她还是没有看到高清澄,还是没有看到那个女人是如何出剑的。 在她感觉到了一丝异样,头缓缓的转向高清澄那边的时候,她脖子上的红线忽然爆开了,紧跟着一股血往前喷溅出去。 她还是没有看到高清澄,哪怕她真的已经练成了夜晚也能看清楚敌人的目力。 但她只看到了自己的血液在眼前飞溅,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美。 倒下去的时候她脸朝着高清澄的方向,她无力抬头,也无力挣扎,在生命消失的最后一刻,她所见到的只是......高清澄的鞋子。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眼睛与别人鞋底在同一个高度是什么样子,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原来自己真的只有这么高。 此时站在高清澄面前的还有两个玉字小组的成员,一个是善用鞭枪的杨芝林,一个是力大无穷的楚半山。 两个人原本还在咆哮,还在怒吼,还在因为保准的死而觉得难以接受。 现在他们却不得不接受另一个同伴的离去。 “你第一次这么狼狈。” 高清澄并没有在意面前的两个敌人,迈步到束休身边将两根铁钎箭从束休胳膊上抽出来。 见她如此目中无人,杨芝林第一个受不了了。 他的鞭枪像是一条毒蛇一样弹起来直奔高清澄的咽喉,又快又准。 高清澄明明还在为束休抽出胳膊上的铁钎箭,鞭枪就已经到了她身前。 可她却不见了。 当她的身影再次出现的时候,还是站在刚才的位置,手里还是拿着铁钎箭和她的剑,只是铁钎箭少了一根。 在杨芝林的脖子上。 鞭枪本来抖得笔直,片刻间就软软的垂落在地。 下一息,楚半山如同一头犀牛一样发起了攻势。 他先是转身从旁边拔起来一根差不多小腿肚粗细的树,把树当做兵器朝着高清澄横扫出去。 高清澄的身影再一次消失不见。 楚半山下意识的抬起头,于是他看到了那道妙曼绝伦的身姿。 那个身穿黑色锦衣的少女,第一次落脚在他横扫的树上,那是一根很细的枝条,少女落脚的那一刻枝条微微向下弯曲。 少女第二次落脚是在一片飘落的叶子上,那片叶子被横扫的力度甩着离开了树旋转着飘落,少女的脚尖就在这片叶子上轻轻一踩。 少女的第三次落脚,是在楚半山的尸体旁边。 剑尖向下,有一滴血从剑尖滴落在地。 楚半山庞大的身躯往前扑倒,他在倒下去的那一刻还试图伸手抓住高清澄。 他的手指在距离高清澄肩头大概半尺左右落下,手指上落满了他的不甘和仇恨。 坐起来的束休已经从鹿皮囊里取出伤药往伤口上按,忍着疼用绷带将两条胳膊上新增的血洞勒紧。 “早知道你会来,我也就不来了。” 束休用牙齿拽着绷带勒紧,抬眼看向高清澄:“这样显得我不止狼狈,还有些弱。” 高清澄看了看地上的四具尸体:“一对四,你还杀掉了其中最强的那个,也没有多狼狈。” 束休:“你怎么知道他是最强的那个。” 高清澄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这么无聊的问题。 束休恍然。 是啊,绝境之下的反击,要谋求胜算,当然是在最不可能的时候找机会杀掉最强的那个。 “这里没有那么简单。” 束休扶着墙壁站起来:“我的建议是先撤出去,明天一早你带大军将这里荡平。” 高清澄点了点头:“你的建议理智也正确,但,不接受。” 她看向远处,黑夜月色下有数不清的身影正在朝着这边飞掠过来。 她说:“敌人也不接受。” 砰砰砰砰砰的声音不断出现,对面落下来一排身穿藏青色长衫的人,一排九个,形形色色。 中间的那个显然有些不一样,他应该是这支九人小队的首领。 看到地上倒着四具尸体,成字九人小组的首领叶迷颜脸色逐渐发白,当他看到妹妹叶姝倒在血泊之中的时候,发白的脸色逐渐开始发红。 与此同时,在高清澄和束休背后的城墙上也出现了五个身影。 玉字九人小组的另外五个人,其中包括他们的首领许钧涯。 “我们一直以为在用最认真的态度来准备迎接你,也一直以为我们用最高最万全的准备来迎接你的剑法。” 满眼都是悲伤的叶迷颜在这一刻居然没有马上出手。 他的声音很低沉,压抑着他的悲伤和杀意。 “我现在还没有马上动手是因为有人告诉我,若你来了,我们该在问你一句话后再决定是否杀了你,因为他千思万想后觉得你可能是我们的同类。” 叶迷颜的视线从妹妹叶姝的尸体上挪开,盯着高清澄的眼睛。 “他说你像极了我们的同类。” 城墙上,五名玉字小组的成员飞身而下,他们的藏青色长袍在下落的时候猎猎作响。 眼神里同样有着无边愤怒和仇恨的许钧涯也没有马上出手,似乎那个让他们等一个答案的人比死去的人要重要的多。 许钧涯看向叶迷颜,示意由他来说。 他看得出来,叶迷颜已经快要压制不住杀心了。 叶迷颜却微微摇头:“我不会在没有答案之前出手,这是答应了青禾的事,为了我们的事业我也可以死去,我的妹妹只是比我先走一步,在我们的事业面前,任何牺牲都可以接受。” 束休低声说道:“果然是一群疯子。” “疯子?” 叶迷颜看向束休:“如果这个世上希望没有痛苦没有战争没有不公的人是疯子,那我们当然是......” 他看向束休的眼神里,全都是讥讽:“我大概已经知道你是谁了,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对你充满敬佩。” “你是唐安臣的后人,是大宁的罪人束休,你本该是个被仇恨遮住双眼的人可是你没有,你和徐绩的儿子徐胜己创造了魏君庭,你们也一样致力于为了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所以在最初知道你们名字的时候,我们曾经幻想过,有一天,你们也会成为我们的一员,你们也会穿上这身衣服,代表天下公义。” “你,徐胜己,方先生,连先生,还有那位教了你们不少的曌蕤先生,你们本该都是值得尊敬的人,我们走在不同的路上却朝着同一个方向。” “可是后来我才明白,你们并不是真的为了天下人,你们只是想得到朝廷的认可,你们的志向是那么的矮小,只是为了让皇帝觉得你们是可用之才。” “你们想的最大的目标,只是让皇帝看清楚犯过错的人也可以有改正的机会,和我们的志向相比,你们像是一群只能在暗夜里发出微弱光亮的萤虫。” 叶迷颜看向高清澄:“而你,是最应该成为我们的人。” 他看着高清澄的眼睛:“你身上有大楚皇族的血脉,你掌握了大楚皇族至强的剑法,你本该高贵,却沦为大宁朝廷的鹰犬。” “即便如此,青禾依然认为你心中的天下大同跟我们是一致的。” 他往前迈步,看着高清澄的眼睛说道:“消灭所有罪恶,哪怕是萌芽一样的罪恶也该被消灭,所有心存恶念的人都要死,哪怕是微小的恶念也应该恶有恶报。” “让世上的人以铭记和恐惧恶有恶报的方式铭记善有善报,当他们心中偶有恶念的时候就会瑟瑟发抖,这个世上,剩下的只有仁爱。” “这个世上可以把善良分出大小,却不该将恶分出大小,恶就是恶,再小的恶也不该存在于这人间之内。” 叶迷颜伸出手:“如果你愿意加入我们,我们甚至可以奉你为首领,可以听从你的召唤和指挥,我.....也可以放弃我妹妹死在你手里的仇恨。” 高清澄没有说话,束休却忍不住问了一句:“所以你们的计划是要杀掉多少人?全天下人的一成?两成?三成?” 叶迷颜微微昂着下颌回答道:“为什么你要给除恶提出一个上限?” 束休都微微一怔。 叶迷颜以一种凡人生死不过蝼蚁的姿态看着束休:“这个世上最不该的就是为惩恶扬善设定一个限度,什么时候除恶到了无恶可除的时候我们就会停下来。” 他看向束休:“你明白吗,在这个世上你想靠劝人向善就会让所有人向善根本不可能成功,哪怕我们将所有心存恶念的人都杀了,也只是让剩下的人没有恶念,不代表他们都善良。” 束休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杀到剩下的人哪怕不行善但只要不作恶的时候?” 叶迷颜微微点头。 束休看向高清澄:“现在你怎么觉得?你是不是觉得魏君庭都变得可爱起来了?” 高清澄看了束休一眼,没说话,可大概的意思是......你以前可不是这样说话。 束休以前当然不是这样说话,还不是怪姜头那个家伙。 束休此时朝着叶迷颜举了举手:“那个,我打断一下......你们是不是有些想当然了?这种杀人的方式,你们是当朝廷不存在?” 叶迷颜用鄙夷的眼神看了看他,然后看向高清澄。 “所以是她。” 叶迷颜道:“你可以左右廷尉府,现在就算还差些,可只要我们配合你杀了张汤之后,廷尉府就一定是你掌控,到时候有廷尉府的批判,多少人不能杀?” “我们还可以为所有被杀掉的恶人按上他们本该有的罪名昭告天下,让世人都明白死的都是该死的。” 他指了指自己指了指高清澄:“我们是你的后盾,你也是我们的后盾,器与廷尉府,将成为天下间最有威望最有力量的惩恶罚善的工具,我们都是仁爱的工具。” 说到这他目光凛然起来,直视着高清澄的眼睛问:“接受,还是拒绝?” 高清澄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她只是问了一个问题。 “在我回答之前,我想知道晏青禾到底为什么这么做?这个答案,将会影响我的答案。” 第六百九十四章前因后果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迷颜看向高清澄,似乎对高清澄的问题早有预料。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叶迷颜看着高清澄的眼睛说道:“那不如问问你,你为什么变成这样?” 这句话反问的似乎没有一点儿道理。 就在此时,许钧涯上前:“这不是一个复杂的故事,也不是难回答的问题,你和他其实很像,但你们得到的却天差地别。” “二十几年前,大楚最后一位帝王就在西蜀道殒命。” 许钧涯道:“那些还想以他为旗帜的人不敢对外宣布他已经死了,只说大宁张贴的告示都是假的,是骗人的,是故意误导依然效忠大楚的人尽快向大宁投降。” “大楚虽然残暴,数代大楚君王昏聩无能,楚臣丧尽天良,以致民不聊生,可依然有许多人忠于大楚,许多人愿意追随楚皇。” “为了安抚这些人,为了重新聚集力量对抗大宁战兵,为了能在西蜀一地建立伪楚政权,那些世家之人将楚皇身边两个亲近之人拉出来,让他们在各地游走,并且假称是奉旨巡游。” “这两个人,一个是楚皇杨竞到了西蜀之后招纳的江湖义士,因念其忠贞,所以留在身边为贴身护卫,一个是楚皇身边侍女。” “两个人一开始在蜀中各地游走,劝说蜀中富户大豪捐款捐物用以再建楚军对抗宁军,他们两个最初尽心尽力,因为他们心怀仇恨,都想为楚皇报仇。” “然而大概半年之后他们才就发现事情远非他们以为的那么简单,他们以为与他们一样忠心的那些叛军将领和蜀中大豪,不过是想利用楚皇的名号为己争利罢了。” “他们费尽心机拼尽全力求来的大量银款全都被那些人私吞,他们去理论,却被这些人痛骂,还被威胁,若不继续去募捐款项,便将他们两个也都杀了。” “他们两个愤怒之下,转而向大宁军队投降,将蜀中藏匿叛军之地尽数告知,宁军随即发起最后攻势,一举将叛军歼灭。” “他们两个后来便远离尘嚣寻了个隐秘的小城定居,他们甚至没有想过去做什么大宁的功臣,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可是......” “他们两个生性坦荡,对过往也并未隐瞒,以至于当地官府对他们两人严加看管,哪怕是离开本县也要向官府报备。” “这也就罢了,他们逆来顺受,觉得自己原本楚臣能在大宁安居便已知足,朝廷对他们的许诺,也是不会追究他们过往,让他们安心生活。” “可是有一天,当他们两个的孩子长大成人也学业有成准备参加科举的时候,报上去的名单,却被地方官府解列,他们孩子的名字被官府直接拿掉。” “与他们一同读书一同长大的那些人不服气,便相约去府衙寻一个公道,他们带着虔诚谦卑之心到了郡府衙门,却连府堂大人的面都没有见到。” “他们更不服气于是在府治衙门外大声喊冤,郡府衙门一怒之下,将他们所有人的名字都从报考名单之中剔除,这尚未结束。” “之后,这座名为通崃的小县城内,所有的读书人都不敢提及自己是通崃县人,他们为了能够参加科举,往往想尽办法迁移户籍到外地去。” “我不知道这是一位不过正五品府堂大人的能力还是朝廷授意,自从那天开始到现在二十几年,通崃县的人,无一人能以科举入仕。” 许钧涯走到高清澄对面,看着高清澄的眼睛。 “你问我晏青禾为何如此?这就是答案。” “如果你认为的天下不公,你认为的惩恶扬善,都只存在于民间,那朝廷之内的文武大员,地方官府的各级官员,他们真的能得到惩处?” “以晏青禾之才,你觉得他能考不中吗?以他之才,你觉得他考中之后能不是一位好官?以他之才,将来未必不能位居中堂主理朝政,你能觉得他不为生民尽心为江山尽力?” “可他呢?” 许钧涯依然直视着高清澄的眼睛:“何止是他呢?通崃县之内那么多读书人他们的不公要向谁讨回来?!” “如果这个天下,真的是有抱负之人皆能施展抱负,有壮志之人皆能一展壮志,那何人不忠君爱国?” “从晏青禾的名字被剔除之后算起到现在已有多年,他被迫离开家乡亦有多年,那位将我们前程都毁了的府治大人,现在是否高居庙堂之上?” “晏青禾若能有施展才华之处他为何要以双脚去丈量天下?!” 许钧涯抬起手指向天空:“默认的秩序未必是对的秩序,粉饰的天道不是真的天道!” 他再次看向高清澄:“现在你要的答案有了,可以给我们答案了吗?” 高清澄没有回答的时候,束休再次举了举手。 他问:“这位兄台,你刚才慷慨陈词了这么久,大概我也听明白了,我只是好奇,你说的那位毁掉了你们前程的府治大人现在真的还活着?” 许钧涯看向束休,似乎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束休道:“我在来这里之前先去了一趟府治城,悄悄去了一趟府治衙门,在府治案牍库里连着看了三夜的卷宗,我发现了很有意思的几件事。” “第一,通崃县已有十年没出现过一起命案,为此府治衙门还曾上报户部刑部,请求朝廷对通崃县如此纯良朴素之民风予以嘉奖。” “第二,府衙卷宗记载,十年前一场大火将通崃县衙烧成灰烬,所有卷宗记录全都付之一炬,所以登记造册的百姓名录也被烧了,通崃县不得不重新普查登记。” “第三,通崃县每一任县令大人都不得善终,但没有一任是死在任内,都是在通崃县任满离开之后才死的,有的是半路遇到劫匪,有的是沉船,还有是到异地赴任之后不就死了。” “第四,根据十年后前通崃县重新普查登记的人口,本县之内居住的百姓有九千人,可是半年多之前府衙派人来过这,发现通崃县本地居民已经少至六千。” “通崃县衙向府衙的解释是,许多成材的年轻人都在外地定居,将家中人口迁出,这个解释府衙接受了,因为十年来一直有一个故事在流传。” “一个劝学的故事。” 束休看向许钧涯:“在夫子庙对面住着一个看不见的妇人,每个在夫子庙留宿的人都会感受到她的善意,她总是说,出门在外不易,当互相关照。” “通崃县太小了不假,可小到连一家客栈一家大通铺都没有就奇怪了些,这些外地人要想在此留宿就只能住到夫子庙去,只要住到夫子庙去就一定会听到那个劝学的故事。” “所有人都会很感动,这里的孩子们成长起来后竟是如此的仁爱孝顺,非但将自己的父母亲人接去大的城市享福,甚至每年都还惦记着这个瞎眼的村妇。” “如此一来,通崃县连年得到府衙表彰......” 束休问:“所以十年少了三千人的事,就这么被遮掩过去了。” “我想了很久都没有想明白,十年,三千多人被杀,竟然靠一个如此漏洞百出的故事就遮掩过去了?” 他摇了摇头:“后来我忽然想到了你说的那个不得不靠一双腿去丈量天下的奇才。” 说到这他看向叶迷颜:“你们的那个精神领袖......他走遍了蜀西南,走过了很多地方,于是就有很多各地官府的迁籍公文送到通崃县。” “你看你,刚才还很气愤,现在为什么脸色有些变了?” 束休笑道:“你们一边说着除恶务尽一边自己恶事做尽,但凡是不配合你们的县衙官吏都被你们杀了,就算是配合你们的,离任之后你们害怕暴露也被你们杀了。” “这个县城变成了你们培养新人的历练场,历练的方式就是杀人,你们把这变成了一个恶人窝,却还在宣扬什么正义什么仁爱......唔呼,了不起。” 他问叶迷颜:“在县学之内习武的那些孩童,他们也在不久之后就会开始杀人训练吧?整座县城,都被你们变成了测试忠诚的地方。” “你们所杀的那三千多人真的都是心有恶念的该死之人?还是不愿和你们成为同伙的无辜百姓?” 叶迷颜的眼神已经逐渐冰冷起来,杀气在这双目之中逐渐四溢。 十几个身穿藏青色长衫的人,已经在准备动手了。 束休道:“你刚才所说的那位做尽坏事毁了你们前程却高居庙堂之上的府治大人,在很多年前就死了,一家人死于一场大火,九口人一个不剩。” “那应该就是在你们去过府衙之后不久做的吧?为了纪念你们第一次杀人灭口,是不是现在你们小组的配置,都以第一次杀掉的九人为准?以九人为一小组?” 他叹了口气:“如果我不是先去了一趟府衙看了三夜的卷宗,不是也去了其他各地调查,刚才听你慷慨陈词我就真的信了,甚至觉得你们真的就是迫不得已,你们代表了正义。” “这个世上确实有很多人犯错,但不是每一个犯错的人都该死,你刚才说恶念没有大小之分?若真如此你们自己就该先把自己干掉。” “你刚才还说,善该有大小之分而恶不该有?善才不该有大小之分,给路边流浪的猫狗一口饭吃和救人一命都是大善,扫地不伤蝼蚁和救济万千百姓也都是大善,再细微处的善念都该被宣扬出去,都该以大善称赞。” “恶就该有大小之分,小有小戒大有大惩......” 束休道:“你们用善有善报和恶有恶报这么大的旗帜来遮掩的,不过是你们的野心。”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也逐渐凌厉起来。 “刚才你们也说过,你们知道我的身世,知道我是唐安臣的儿子......晏青禾也在不断的接近叶无坷,如果不是在仰夜他提前暴露你们不得已动用备用计划,那他会一直努力更接近叶无坷,因为叶无坷也是唐安臣的儿子。” 他注视着许钧涯的眼睛:“唐安臣被定罪叛国而处死之前,廷尉府查到他曾参与邪教......” 束休的语气在这一刻变得更为森寒。 “我也没那么正义,我这么多年来做的是也不是只为了其他人,那些遭受不公待遇的我愿意帮忙,但我一心想做的,始终都是查出当年的真相。” “那个曾经封锁了你们入仕之路的府治大人出身军武对不对?他曾是唐安臣旧部对不对?你们杀了他全家之后还不解恨对不对?” “你们在听闻唐安臣家里出事之后顿时兴奋了,你们马上就开始了计划,你们费尽周章的将唐安臣与谋逆邪教勾连起来,硬生生的捏造出一个证据确凿。” “唐安臣被杀之后你们一定欢呼雀跃了吧,你们一定觉得你们又做了一件替天行道的好事?” 束休的手缓缓的握住了一直没有抽出来的软剑剑柄:“你们接近叶无坷,也只是因为他是唐安臣的孩子,你们想杀他,但杀他之前你们想让他身败名裂,想让他背负一身骂名。” “你们这些人啊......真的不该说这么多话,如果你们不说,我一时之间也无法把前因后果都牵连起来。” 软剑出鞘。 束休看着那些身穿藏青色长衫的人:“突然间不想走了,你们也别走了。” 第六百九十五章你有弱点 - 天下长宁 - 知白 “你以为是你想走就能走,想留就能留?” 叶迷颜的眼神再次往妹妹叶姝的尸体上看过去,只是这短短片刻,也不知为何,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失去亲人的悲伤。 只有愤怒,但这愤怒似乎又和失去亲人无关。 束休的出来叶迷颜这眼神里的变化,高清澄也看的出来。 “果然是邪教。” 束休长剑一抖,剑锋上飘出一朵璀璨剑花。 “杀了他。” 叶迷颜伸手指向高清澄:“暂时留下她,拿下她比杀了她有用,大宁不是宣称从不谈判吗,我想看看这个女人能不能够让大宁不得不谈判的分量。” 他身后八名身穿藏青色长衫的器成员立刻向前。 显然他们经过了很多年的训练,而且这训练必定极为严苛。 他们单拿出来每一个都是接近甚至达到了一品的强者,实力堪比大弥禅宗的那些白衣僧。 而这些器成员的年纪都不大,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岁多一些,比起许钧涯和叶迷颜来说要小几岁。 就算他们从小开始接受培养,从小就有严苛训练,但在这么小的一座县城内,能集齐这么多天赋异禀的人绝对不可能。 所以他们经受的培养和训练一定有问题,说不定就真的和大弥禅宗有关联。 束休和高清澄几乎是同一时间想到了大弥禅宗,想到了大弥禅宗拥有数百名白衣僧。 也就是在同一时间想到这些的时候,两人对视一眼,眼神里也是同一个意思。 大弥禅宗里有他们的人! 两人心思的灵动几乎不相上下,而高清澄显然想的更远些。 “得杀出去。” 高清澄忽然开口道:“他们的目标是两个,不只是我。” 有了她提醒,束休这般聪明的人马上就反应过来:“调虎离山,他们的目标还有陆昭南!” 说到这束休眼神又变了变,他发现高清澄的眼神也变了变。 “是三个......还有谢虞卿。” 高清澄的心里都有些震荡,这还是第一次她被人骗了。 而设局的人之所以能骗了他,是因为戏足够好。 就在不久之前,晏青禾曾经说过,每个人都在演戏,唯一不同的只是又人的戏好,有人的演技很差。 演技差的人就容易被人拿捏,演技好的人更容易拿捏他人。 “得尽快!” 束休朝着高清澄喊道:“虽然已经可能晚了,但还是得尽全力,以最快的速度杀出去。” 高清澄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从腰间鹿皮囊里取出来一个鸣镝,屈指往高处一弹,尖锐的声音迅速的飞上高空响彻云霄。 轰! 城门洞开! 紧跟着一队精悍之极浑身散发着无边杀气的骑兵纵马冲进通崃县城。 这个夜其实很美,在西南这个地方很少见到这样的好天气。 白天的时候经常会有大半日才会散去的雾气,要么就是阴雨绵绵,阳光会出现,但吝啬的总是偷偷往人间洒一些光辉就又遮掩起来。 月色在大部分时候也会被层层叠叠的云层遮住,让人间看起来永远是一片黑暗。 这样的夜少见,感性的人就愿意多感受一下这难得的清风看看这难得的明月。 谢虞卿就是个感性的人,如果不是的话他也不会始终守着楚臣的身份。 以他在仰夜这一带发展起来的势力,别说成为这一地之主,如果他愿意,他甚至可以和白蒲王争一争这片江山。 他自己都不记得有多少次了,那些忠心追随他的手下都曾劝过他。 希望他自立为王,哪怕不称帝先称王也好。 只要他有这个心意,追随他打下这片江山的老兄弟们就会再次拿起刀上战场,帮他把江山扩大再扩大。 其实谢虞卿也理解他的这群老兄弟们,追随他这么久了谁不愿意功成名就? 谢虞卿一直以楚臣自居,甚至到现在为止一直以四品将军自居,他手下人喊他大将军,但他自己并不喜欢这大将军的称呼。 他是以四品将军的身份在蜀西南败走,那是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的耻辱。 年轻的时候他不止一次的想过,以他的能力和他手下一群老兄弟的善战,成为挽救大楚将倾之功臣,兵出西蜀,力挽狂澜。 然而当年将他所有的骄傲自尊打碎的,恰恰就是不久之前刚刚征服了白蒲的高真。 谢虞卿固执,感性且固执。 他不想称王,虽然他也一次次的因为老兄弟们的请求而动念。 可是他觉得,称王也好,称帝也罢,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老兄弟要的金钱财富他尽力满足,就是为了弥补他们没有功名封赏的缺憾。 如果他称王称帝,这些老兄弟哪个不能封个大将军?他称王,老兄弟们还不能称公称侯?他称帝,老兄弟还不能分封称王? 可这些真的那么重要吗? 真的不是自欺欺人吗? 在这远离家乡的地方,占据一片不大的山河,就妄图成为王侯将相...... 若是被宁人知道了,不说是被宁帝知道了,就算是被当初几次击败了他的高真知道了,也会被人家笑掉大牙。 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他以楚臣自居大宁可能还不会急于把他怎么样。 一旦他以复楚的名义在这里称帝,那大宁的战兵必然会呼啸而至。 老兄弟们没人觉得这是灭顶之灾,反而觉得是他有些瞻前顾后。 他在白蒲做山匪和在白蒲称帝,意义是不一样的。 大宁当然不希望在征讨的过程之中损兵折将,所以才会愿意与他接触,给他机会,让他重回中原。 可他只要称王称帝,那只有战争。 这样的战争结局是什么?大宁可能会损失一些兵力,可他的显圣山城,也会被夷为平地。 站在显圣山城高处,谢虞卿抬头看着那一轮明月像是在发呆。 可他的脑子里千回百转。 接受大宁的招降?他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儿,虽然他也没有受过什么旧楚皇恩,可他觉得既为楚臣,自当有楚臣忠节。 不接受大宁的招降?因为自己这心里过不去的那道坎儿连累了显圣山城里十万人口? 难。 怎么选都难。 “大将军。” 就在这时候乔玉楼缓步走到谢虞卿身边,他为谢虞卿披上一件衣服。 “夜里风寒。” 乔玉楼道:“大将军已经在这站了好一会儿了。” 谢虞卿点了点头。 乔玉楼问:“大将军,心意不决,要问清风明月?” 谢虞卿笑了笑:“你是读书人,你想的总是这些,清风明月什么时候能知道人的思绪哀愁?如果知道的话也只是无情看客,人间人那么多,它们既是看客又是过客。” 乔玉楼道:“可大将军还是在望月。” 谢虞卿道:“这里唯一能看到家乡的东西,也只是这一轮月。” 乔玉楼沉默片刻后说道:“大将军在说出这是家乡月的时候,其实心里已有答案,纵是不决,心意也偏向一边了。” 谢虞卿笑了笑:“你看人心总是看的那么准。” 乔玉楼道:“如果大将军心意是回去,那就该尽早做决断。” 谢虞卿看向他:“是山城里有些风言风语你也听到了?” 乔玉楼点头:“我久不在山城,这次回来住的时间稍微多了些,已不止一人来找我,他们或许觉得我能和大将军说说交心话,或许觉得大将军能听我劝说。” 谢虞卿问:“多少人劝我归降,多少人劝我自立?” 乔玉楼道:“前者,只一二成。” 谢虞卿道:“他们为什么就不明白,一旦自立就再无回转余地,到时候纵然大宁损兵折将也要攻打显圣山,不会再给我们一点机会。” 乔玉楼道:“他们明白,一直都明白。” 谢虞卿看向乔玉楼:“那为何执迷?” 乔玉楼回答:“因为怕死。” 谢虞卿怔住,然后摇头道:“虽然我与大宁为敌,虽然我归顺大宁之心并不坚决,可我也知道大宁的人不会出尔反尔,既答应的事就不会再有变故。” 乔玉楼:“可条件还是要谈的。” 他说:“大将军可以归顺,甚至可以成为正三品的高官,他们呢?他们因为贩卖黑膏手里有多少无辜人命?” 谢虞卿又愣住。 乔玉楼道:“大将军在考虑他们的生死,他们自己也在考虑生死,没有人觉得大宁会不追究,大将军能得三品高官的条件,或许就要交出一批人。” “叶无坷在蜀西南查了那么多,杀了那么多,控制蜀西南黑膏生意的十之七八都是我们的人,他们私底下做了多少恶事?大宁朝廷总得给百姓要一个交代。” 谢虞卿沉默了。 “他们要看的是大将军的态度,大将军若自立,他们就知道大将军与他们还是一条心,若大将军同意归顺,哪怕是他们要......” 谢虞卿:“要不顾多年兄弟情分?” 乔玉楼道:“他们.....我还是想劝大将军若有决断就早做准备。” 他的话音才落,耳边传来一片甲胄叶片之声。 一大群身穿铁甲的人走了上来,他们披挂整齐虎视眈眈。 谢虞卿的两个老兄弟分别端着一个托盘,其中一个托盘里放的是龙袍,另一个托盘里放的是龙冠。 将军萧政端着龙袍跪下来,高举过头顶:“请大将军顺应天意民心!” 另一位将军汪正隆也跪下来举起龙冠:“请大将军顺应兄弟们一片赤诚忠义!” 谢虞卿深吸一口气:“你们......真的不明白我心意?” 他看向那些老兄弟:“如果你们不愿意归顺大宁,我可以带着你们离开这,咱们继续往远处去!” 他大声说道:“我从未想过要逼迫你们按照我的心意行事,你们也不该如此逼迫我!” “我们可以在白蒲打下来这一片江山,也可以往更南边走,往东边往西边都可以,我们还可以打下一片江山!” 他摇头道:“为何非要我做这个皇帝?” 汪正隆道:“大宁之野心大将军也看的清楚,今日他们收服白蒲,明日也会往南往西往东,我们逃到哪里,他们就能追杀到哪里。” “今日逃了明日再逃,家业一次不要再次不要,大将军,苦了我们这些老兄弟没关系,可我们的子孙后代呢?他们都在显圣山!” 谢虞卿怒了:“我若称帝,宁军必至!你们的子孙后代难道就能逃过一劫?!” “能!” 萧政大声说道:“只要将军答应称帝,不久之后突玉浑兵马就能从西边杀入白蒲,我们还有其他盟友接应,一个月内,定然能将整个白蒲收入大将军囊中。” “已经有人答应过我们,只要大将军起兵,非但突玉浑出兵,深毒也会出兵,如今白蒲与深毒与大宁谈判,不过是虚与委蛇之计。” “除此之外,黑武人会在北边大军压境,西边亦有图伯国大军严阵以待,大宁四面受困,根本无力征讨我们。” 萧政举着龙袍说道:“大将军,我们并非只为自己,只要大将军同意,我们依然誓死追随,我们的子孙后代,也永远都是大将军的臣子,永远都是大将军子孙后代的臣子。” 汪正隆道:“请大将军务必相信我们,我们早就已经与各方谈妥,这个局,不是区区白蒲一地之局,是让大宁四面受困之局。” 谢虞卿怒了:“你们到底是被谁蛊惑,这种言辞你们也能信!” 他的手已经压在刀柄上,愤怒让他逐渐生出杀心。 他很清楚,要谋反的只是这些人而已,在显圣山内,绝大部分将领士兵还是听他号令的。 以他武力,杀出去再号令全军也不是什么难事。 “是我。” 谢虞卿身后的乔玉楼忽然出声,他的手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柄匕首,就顶在谢虞卿后颈。 “大将军,我劝过你很多次了,今天这次不算的话也有很多次了。” 乔玉楼说:“我劝你早做决断可你就是不听,优柔寡断便是你最大的弱点......” 谢虞卿脸色逐渐发白:“你?你为何......你为何背叛我?” 乔玉楼道:“十年前我来你身边就是在谋今日,我不是背叛你,我是一直忠于我的理想。” “我知道这几年已经开始怀疑永乐号,我也是逼不得已只好把段有章推出来当替死鬼,你这几年都因为怀疑永乐号而很少召我回显圣山,永乐号不出事我也不好有借口赶回来。” “你怀疑我却又觉得我不会背叛你,就像你已经怀疑你的老兄弟却又觉得他们还对你忠心不变,你的弱点一直如此明显,我只好利用了。” 他说:“大将军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你的子孙后代着想。” 谢虞卿脸色大变。 在众人身后,他的儿女和妻子都被绑了。 “大将军,你还有一个弱点就是容易相信别人,你总是喜欢让别人觉得你最讲义气,你不是没有贪图,你贪图的就是这义气忠诚之名啊。” 乔玉楼深吸一口气,匕首往前压了压:“大将军,其实没你也可以。” 第六百九十六章秒杀 - 天下长宁 - 知白 “若你点一点头答应一声,今日之局便会让大将军满意。” 乔玉楼道:“大将军还是大将军,你一声令下,诸位愿誓死追随大将军的便在今夜挥师向北,我们在仰夜城里有内应,打开城门一举攻入,陆昭南在我们手里,大宁朝廷不得不谈判。” 谢虞卿脸色惨白。 他甚至对追随他多年的老部下都有点怀疑,唯独对乔玉楼没有一点儿怀疑。 哪怕这几年他确实已经得到了消息,永乐号内部出了些问题。 永乐号的账目可能分成明暗两册,报给他的是明面上的账目,暗地里还有一本账册记录着永乐号大笔欠款的莫名去向。 他一直都没有想过去深究,是因为他觉得钱财这个东西他自己不是很在乎。 他不能给老兄弟们不能给追随者更高的地位象征,那就让他们多得些利益。 永乐号内部的事他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他相信有乔玉楼在就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他也是真的相信,这些暗地里的勾当都是段有章做的,和乔玉楼没有一丝关联。 其实段有章何尝不是这样以为? 段有章也觉得一切都是他在把控,实则他动用的那些钱款最终流向还是乔玉楼。 这么多年来,器成员的活动经费有一大部分是就是来自仰夜永乐号。 “我不相信你也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名号。” 谢虞卿语气沉重的说道:“我也不相信你能做的出用我妻儿威胁我的事,是不是你也被要挟了?” 乔玉楼哈哈大笑起来。 “大将军,我很感谢你到了现在这一步还为我着想,还觉得我是可信之人,可是大将军,对不起,这一切都是我所谋划。” “大将军一直以楚臣自居,可大将军一直以来所行都非楚臣之事,我如今已经寻到真正的大楚皇族,我们才是真正的大楚之忠臣。” “我们也不都是为了自己,我们更大的目标是要恢复大楚河山,这些将军们全都知道,也已全都见过了主人。” “如果大将军你不是一再的犹豫不定,那你也应该也已经见到了主人。” 谢虞卿皱眉:“陛下早已在西蜀道殒命,那时候他身边连个亲近之人都没有何来的后人!” “那是你以为。” 乔玉楼道:“天佑大楚不灭,皇族有所传承。” 他看向众人身后:“恭迎殿下!” 那些披挂整齐的将军全都转身,以大楚军礼俯身下去迎接他们的主人。 一身白色僧衣的年轻僧人缓步走出,所有人都虔诚的低下了头。 “西域妖僧?!” 谢虞卿的眼神立刻就变了,逐渐凌厉起来。 “妖僧?” 乔玉楼道:“你枉为楚臣,见主公竟不敢认。” “不怪他。” 年轻的白衣僧人缓步走到谢虞卿身前,看起来他眉目慈善,在火把光亮下,亦有宝相庄严。 “我身份本就是机密之事,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随意透露。” 白衣僧道:“谢将军,我是大楚皇帝陛下的孩子,我们兄弟两个已隐姓埋名二十几年。” “你们?还兄弟两个?” 谢虞卿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他不相信,这个妖僧所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相信。 “父亲在临终之前身边并不是没有亲近之人,当时西蜀那些贼逆为了安抚父亲,给他寻了一个贴身护卫名为李月间,还找了一个侍女陪伴父亲左右,名为练彩霞。” “父亲被害之后,西蜀那些贼逆逼迫李月间和练彩霞四处走动为他们募集款项,可后来,他们又想杀人灭口。” “练彩霞当时已怀有身孕,出生之后为了保护孩子,李月间宣称孩子是他与练彩霞所生,我还有一位孪生兄弟,前些日子差一点与谢将军相见,他叫晏青禾。” 听到这句话,谢虞卿的头皮都要炸开了。 白衣僧轻声问道:“谢将军当年也见过父亲,你在我眉目之中是否能依稀看到父亲模样?” 谢虞卿下意识的仔细看了好一会儿,越看越觉得这白衣僧和当年他亲眼所见的大楚皇帝杨竞确实有些相似。 尤其是那眉宇之间的英气,更是让他勾起了过往回忆。 “谢将军,母亲为我们两兄弟取名晏青禾,晏白莲,其实也是为了让我们不忘根本,晏非晏,实为杨。” 晏白莲轻声说道:“晏青禾比我早出生些是为兄长,他这些年都在四处奔走为复国谋事,而我早早就去了突玉浑,突玉浑大弥禅宗之力,已被我所控者十之七八。” “不久之后,我会返回大弥禅宗继承宗主之位,是为大弥禅宗在世金身佛,到了那个时候,突玉浑亦在我掌控之下,便是突玉浑皇族也要尊我法旨。” “谢将军也该有所听闻,突玉浑二十万大军在大宁鹿跳关外被宁军屠戮殆尽,看似是宁军大胜,实为我与兄长谋划。” “那二十万大军忠于突玉浑国君,若不借助大宁之手将其除掉,我在突玉浑的人,也无法顺利替换国君控制朝权。” “如今大计已成,突玉浑是我囊中之物,非止突玉浑,西北图伯国亦在我谋划之内,不久之后,忠于大宁的图伯国太子必会死于非命。” “西南有突玉浑,深毒,南有白蒲,西北有图伯国,北有黑武,就算是大宁已经平定的东边渤海与东韩,也有我们安排之内应。” “我们谋划之深远,谢将军若有兴趣我可一一向你告知,但此时我只想听谢将军一个答案,这兵,谢将军是领还是不领?” 谢虞卿沉默片刻后说道:“我无法相信你的话,你也无法证明你确实是先帝遗孤。” 晏白莲笑道:“若我有呢?” 谢虞卿:“若......若你能证明自己身份,我身为楚人,自当向你叩拜称臣。” 晏白莲的手从那宽大的白袍袖子里伸出来,似乎是早就料到了谢虞卿会有此一问,他想给谢虞卿看的东西,早就拿在手里了。 那是一方金印。 “李叱攻入大楚都城大兴之后,一直都在派人寻找大楚传国玉玺却始终没有找到。” 晏白莲语气认真的说道:“其实传国玉玺早就被父亲派人秘密送往西蜀,那时候,父亲还以为西蜀那些贼逆真有复国之心。” “至后来,父亲遇难,传国玉玺被李月间藏了起来,直到多年以后才取出交给了我们兄弟二人。” 谢虞卿没有见过传国玉玺,但他知道当这方玉玺拿出来之后他就不能不认了。 他不认,他这些老部下都认。 “谢将军或许会怀疑这玉玺真伪。” 晏白莲竟然直接将玉玺递给谢虞卿:“关于玉玺,谢将军纵然没有见过也该有所听闻,是真是假,将军自可分辨。” 谢虞卿下意识的将玉玺接过来看了看,从年份上来判断这东西就像是假的。 晏白莲道:“事已至此还望谢将军三思,但请将军不要怀疑我的诚意。” 他诚挚说道:“将军若点头答应,将来三军兵马皆归将军调遣。” 谢虞卿沉默良久后说道:“可是现在仰夜城没有那么容易攻破,之前陆昭南手下只有三千六百战兵的时候,或许还有破城可能,现在叶无坷调来五千精锐,如今城中兵强马壮,粮草丰沛,世人皆知宁军善攻,然宁军最善者是为守。” 他看着晏白莲认真说道:“当年黑武人近百万大军南下,李叱以燕山营就能死守代州一线,之后黑人数次寇边,宁军寸土不失。” 晏白莲道:“只要将军答应下来,破城我自有安排。” 谢虞卿道:“请殿下如实告知,我也好早做准备。” 晏白莲听到语气松了,于是点头微笑道:“我兄长晏青禾早已布置妥当,定下连环妙计,此时仰夜城中高手尽出,赶往通崃县探查我们兄弟二人底细。” “陆昭南身边原本有高清澄安排的人守着,此时城内虽然兵力翻倍,可之前的谋局,已让高清澄以为再无高手威胁,于是她尽带身边护卫离去。” “只要拿下陆昭南,就算宁军有近万精锐守城也不敢造次,陆昭南是仰夜宁军之骨,拿下他,宁军的脊梁就软了七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之中难掩自豪。 晏白莲实在是佩服他的兄长晏青禾,这种连环不断的计策之下,连叶无坷和高清澄都看不清楚。 “殿下只要确保能拿下陆昭南,我......” 谢虞卿看了看对面,他的妻儿一个个都哭的双目通红。 “我愿领兵攻打仰夜。” 晏白莲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洒然一笑,回头吩咐一声,那些人随即将谢虞卿的妻儿请了下去。 “这是一场大局。” 晏白莲道:“谢将军入局之日,便是大楚复兴之始。” 谢虞卿犹豫片刻,然后撩袍跪倒:“臣谢虞卿,拜见殿下,殿下得承大统,大楚复兴有望。” 晏白莲微微摇头:“我只是兄长的帮手,我已入禅宗,日后当以禅宗传承身份辅佐兄长登基大宝,谢将军也要记住,能复兴大楚之人非我。” 谢虞卿倒是一怔。 这种兄弟相让的事,倒是让他真的觉得大楚有几分复兴的机会了。 与此同时,仰夜城。 陆侯见苏豆子端着泡脚的热水进门,他在椅子上坐了:“等这边的事有个了断之后,你便回长安去,你来这里才多久,都已经瘦了一圈。” 苏豆子放下水,摇头:“老爷这话已经说了千百次,你可见我理会了?老爷是一家之主没错,可我只听大小姐的。” 陆侯无奈,脱下靴子泡脚:“我说千百次你不听,早晚把你嫁出去我也就眼不见心不烦。” 苏豆子撇嘴:“老爷说把我嫁出去就能把我嫁出去?陆家的饭我可没吃够呢,再吃上个几十年也未必够,除非老爷小气到断了我苏豆子的肉!” 她收拾了桌子上的东西,等陆侯泡了脚之后端了洗脚水要出去倒掉。 走到门口忽然怔住。 院子里,月色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几个身穿白色僧衣的人站在那,他们好像早就来,又好像是突然撕裂了空间刚刚钻出来的。 “老爷!” 苏豆子回身:“有刺客!” 陆昭南猛然起身,光着脚去抽挂在旁边的佩刀。 三个白衣僧为首的那个微微摇头道:“陆侯最好不要乱动,这少女性命已在我手。” 他虽然距离苏豆子还有一丈左右,可陆昭南也明白这话不是吹牛。 白衣僧的实力他有所判断,这个距离,若白衣僧真有一品境界,苏豆子确实性命堪忧。 为首的白衣僧道:“还要麻烦陆侯一件事,一会儿到了子时,劳烦陆侯下令打开城门,迎接我大楚雄兵入城。” “大楚?” 陆昭南皱眉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是怎么混进我府里来的。” 白衣僧倒是诚实。 “永乐号的人帮忙,之前露面的师兄只是为了迷惑陆侯,我等早已在永乐号内候着,只能今日机会。” 他见陆昭南试图去拿不远处的连弩,再次劝说道:“这位小姑娘的性命只在我抬手之间,陆侯还是安分些好。” 这一刻,苏豆子忽然往下一蹲:“老爷!” 陆昭南一把将连弩抓起来,朝着门外三人连续点射。 为首的白衣僧大袖一挥,弩箭被尽数弹开。 他一步跨前已到苏豆子身边,单掌往下一拍:“既然陆侯如此不安分,休怪我先杀了这小姑娘了。” 掌风澎湃,其势如雷。 砰! “你是我出村遇到的第一个敢吹这么大牛-逼的人。” 倒飞出去的白衣僧脸色煞白,胸口已经坍塌下去一个大洞。 一个看起来个头比苏豆子还要小一些,样貌比小土司还要可爱些的小姑娘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苏豆子身边。 她一拳将白衣僧轰飞,掐着腰站在那:“姜头哥哥真是厉害,他说会有秃头来就真的回头秃头来。” 另外两个白衣僧大为震惊,同时上前:“放肆!” “放肆你妈个蛋。” 一个如同二奎一样身型的女子怦然落地,身形与二奎相似,可速度与力量两个二奎也比不上。 “跟我妹咋咋呼呼!” 这魁梧如熊王的女汉子左右手同时伸出去,也是同时按住了两个白衣僧的脑袋然后往怀里一撞。 “吓唬我妹,给你开瓢!” 砰! 两个脑壳,如同撞开的西瓜一样碎裂。 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子掐着腰站在那,动作一模一样。 那个个头小小样貌可爱的小姑娘回头看了苏豆子一眼:“女孩子哪能被人这么欺负,说出去太丢人,以后你跟我,出门就替无事村二妹,我看谁敢动你!” 第六百九十七章真正在黑暗之中的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这两个小姑娘看起来就不像是一家人,可实打实是一个娘生的。 两个小姑娘从出生开始好像也没有个正经名字,大的就叫大妹小的就叫小妹。 奎娘使劲儿想使劲儿想的时候好像也想起来一些,她俩出生的时候,奎娘都去找人想名字来着,好像也取了,可一直大妹二妹的叫着,所以当初取的是个什么名字怎么都想不起来。 奎娘说肯定是好听的名字,肯定是那种文绉绉的,不然自己怎么可能记不住? 无事村的人也都叫她们大妹二妹,倒也好区分,大的那个就是大妹,小的那个就是小妹。 因为大妹可真大啊,小妹也是真的小。 从大妹身上就能看出来奎娘的遗传基因有多强大,也不知道为什么二妹在体型上就完全没有这样的继承。 但,从二妹十来岁开始,家里的男丁就没谁还敢不开眼的去招惹她了。 奎娘总是觉得亏欠二妹的,因为生二妹的时候她身子不好奶水不多,生大妹的时候就不一样,那个时候奶水根本就吃不完。 生大妹的时候,村子里的乡亲们来探望,有人特意从镇子里买回来八块点心送给奎娘。 奎娘就说咱家里人口这么多,八块点心也不够分啊。 奎爹就说八块点心都是你的,奎娘就说那怎么行,家里人都得吃上,奎爹就说你吃的你的,那几个小兔崽子吃不了这细糠,让他们啃土去吧。 大妹还小,刚出生的孩子哪能吃点心呢,你一个奶-子的产量她都吃不完。 奎娘说那你呢。 奎爹说你不用管我,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吃什么不是吃,大不了在你另一个奶-子上凑合两口得了。 生二妹的时候,奎爹很不开心。 俩都不够二妹吃的。 奎娘都怕二妹像姜头那样从小身子虚,可后来才发现完全是自己多虑了。 二妹从小就可爱,大妹小时候上山爬树下河什么都干,没有她不敢去的地方。 别人滚铁圈玩的时候她滚这个石头碾子玩,别人还追不上她。 二妹不一样,二妹的可爱是天生的。 大妹天上地下无所不去的年纪,二妹就喜欢玩过家家。 她喜欢玩各种角色扮演,今天她是妈妈,那大奎他们就是乖儿子。 今天她是一个小小的放羊的娃,大奎他们就是羊。 此时此刻,在将军府里掐着腰站在那的一大一小两个丫头,动作姿势一模一样,只是一大一小而已。 就把陆侯和苏豆子给看呆了。 虽然,虽然陆侯在此之前已经接到了叶无坷的信。 叶无坷在信里说,仰夜城里所发生的事极有可能都是障眼法,不管这些事看起来有多大涉及到多少人,最终的目标可能还是陆侯。 因为,唯有拿下陆侯才能顺利拿下仰夜,唯有拿下仰夜才能顺利分割掉白蒲一般地盘。 有了仰夜,也算是有了向北禁军的根基之地。 叶无坷说他已经在南下的时候就往家里写了一封信,他会请高手来暗中保护陆侯。 他还说,请来的人完全可以信任,到了仰夜城之后不会直接出面来见陆侯,她们会在暗中伺机而动。 因为叶无坷完全没有提到要请来的高手是谁,从何处请来,所以陆侯一度认为叶无坷要请的人,是从廷尉府里调来的精锐,又或者是江湖上的真正高手。 他万万没有想到,来的是两个小姑娘。 他更是万万没有想到,那三个实力应该已经在或者是接近一品境界的白衣僧会被她俩秒杀。 一个秒一个,一个秒俩。 他更不可能想到,两个小姑娘第一次离开无事村,离开大慈悲山,第一次走出东北边疆那片雪原,靠着叶无坷一封信,没走一步错路,从大宁的最东北到了大宁的最西南。 就算是军中最好的斥候从无事村到仰夜城所用的速度,也未必比她俩快。 二妹回身看向陆侯,上上下下的打量了片刻:“你就是陆侯爷吧?姜头哥哥说,要把你当我爹一样尊重。” 陆侯连连摆手:“不至于不至于......” 二妹说:“搞点吃的去吧,饿了。” 陆侯:“?????” 然后他醒悟过来,这俩小丫头在家里对自己的爹可能就是这样。 陆侯非但没有一丝计较,反而觉得开心起来。 他是军武出身,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领兵打仗,就算是在长安定居那段没有打仗的日子,他也不是很乐意和那些说话不直来直往的文官打交道。 这小丫头的脾气,他喜欢。 “好,等着!” 陆侯马上吩咐人去准备饭菜。 而此时二妹则走到苏豆子身边,也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苏豆子。 然后伸手搂住苏豆子的肩膀:“刚才看你好像一点武功都没有的样子?不过人倒是挺机灵的,咱们女孩子呢天生就该照看好那些弱男人,你这样不行啊,你是陆侯身边的人却一点儿都照顾不了他。” 苏豆子:“咱们女孩子天生就该照顾那些弱男人......” 二妹:“对啊。” 大妹点头。 苏豆子一开始还以为她俩是开玩笑的,甚至可能是有点讥讽陆侯不能打。 但她从大妹二妹的眼神里没有看到一丝讥讽,只有真诚。 “男人天生就弱。” 二妹搂着苏豆子的肩膀一边走一边说道:“这当然不是他们的错,是上天对男人的不公平,既然如此,那我们女孩子就多担当一些。” 苏豆子:“这不是他们的错......是上天对男人的不公平......” 二妹:“对啊。” 大妹点头。 苏豆子在这一刻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这俩小姑娘的父亲在家里的地位大概就是被保护的那个? 但她还没有想到,也不可能去想,连大奎二奎三奎在他们家里,都被视为弱鸡的那个。 二妹道:“我们家也一样。” 苏豆子:“你们家也一样......” 二妹说:“大哥二哥虎了吧唧的,看起来长得体格还行但没用,力气差了些,也就勉强干点粗活,三哥......虽然各方面都差,但他会取巧,比大哥二哥强一些。” 苏豆子:“你家里人口好多啊。” 她此时还没有想到,大妹二妹和大奎二奎是一家人。 二妹说:“不算很多吧,也还好,够用。” 苏豆子更不可能去想,二妹说够用这两个字的真正含义是:二妹过家家的时候,这些猪啊羊啊之类的刚好够用。 二妹对苏豆子说:“你好像没有什么武功根底,现在才开始真正习武有些晚了,但也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努力就行。” 苏豆子:“嗯!” 二妹说:“像咱们两个这样不管是长相还是身材都很差的女孩子,更该加倍的努力。” 苏豆子眼睛瞬间睁大:“我们是长相和身材都很差的女孩子?” 二妹说:“不要不敢承认自己的缺点,我们也要克服自己的缺点,我们不够高大不够强壮,我们长得就很弱的样子,所以只能多练。” 苏豆子:“我们......长得就很弱的样子......” 这一点其实她倒是比较认可的,但当她想起来二妹和她几乎是一样的之后就有些不认可了。 二妹甚至比她还要矮一些,看起来简直就是她两年前的样子,娇小但不瘦小,有些白嘟嘟的婴儿肥,长的也可爱,苏豆子认为小土司的长相是女孩子可爱长相的极致了,二妹有着比小土司还要可爱的面相。 二妹还说:“我要是能像我姐像我娘那样完美就好了。” 大妹摇头:“长相不是重要的,你已经靠你的努力超过了我呀。” 二妹点头,眼神里都是因为大姐对她肯定的感动。 苏豆子这个时候才忽然醒悟过来,她小心翼翼的问:“你们是......从无事村来的?” 二妹看向苏豆子,眼神稍稍飘忽了一下,然后拍了拍苏豆子的肩膀:“你底子确实更差些,身体上倒是还好可以多练,脑子......” 大妹:“不许说她,大奎二奎三奎四奎五奎六奎七奎有一个脑子好的吗?” 二妹:“男人弱啊,正常的。” 苏豆子心中巨震。 她感觉二妹是在说,男人弱啊不管是身体还是脑子都是正常从,但苏豆子你脑子不行就不正常,你可能是女孩子之中的弱鸡,弱鸡之中的弱鸡。 与此同时,将军府外边。 一条很深很幽暗的巷子里,五六个黑衣人将他们的长刀插回背后绑着的刀鞘内。 他们装束一模一样,用的刀也一模一样。 在他们脚边,这条巷子的地上,横七竖八的倒着十几具尸体,也是穿着夜行衣,但把他们头上的黑布揭开之后就能发现他们都是僧人,大弥禅宗的僧人。 这样的场景不只是在这一条巷子里,将军府四周能埋伏人的地方,所有埋伏好的刺客,都已经被屠戮殆尽。 这些刀客动作迅速出手如电,比起埋伏着的大弥禅宗弟子来说要强大的多。 清理了将军府四周所有的刺客之后,各队的首领飞身而起,在屋顶上纵掠,片刻之后就到了距离将军府不过二里远的一座木楼上。 这是一座青楼,一座位于仰夜城中心位置稍稍偏东地段的青楼。 这家青楼不属于永乐号的产业,归属于本地暗道势力控制。 其实在仰夜城这个地方,本地暗道势力的地位就很尴尬。 他们本该是主导才对,可他们就连另外三方势力之中最弱的海生会也打不过。 再加上白蒲被灭国之后,他们这些本地人就更不敢随随便便张扬,所以倒是他们,越来越像是守法百姓。 不过对于他们来说也不都是坏事,前阵子永乐号突然开始清理万驼商行和海生会,导致万驼商行和海生会遭受了灭顶之灾,而本地的暗道势力因为足够低调,当然也可以说足够被人看不起,所以幸免于难。 永乐号是真的看不起他们,在清剿了万驼商行和海生会之后就开始全面接手城南和城西的生意。 短短几天,两大势力就被风卷残云一样收拾掉了。 好在是这吓人的风没有吹到这边来,让他们觉得被人看不起有时候也挺好的。 所以这些本地暗道势力的人,对每一个到了他们地盘上的中原人都保持着客气。 哪怕看起来是外来的人,他们也一样客气。 他们的低调再一次拯救了他们,虽然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在这家青楼三楼的露台上放着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看起来很惧寒的中年男人。 白蒲这边的气候不冷,但他身上除了穿着厚衣服之外还盖着一个厚厚的毯子。 也许是今晚的月色实在是太美了,连他都忍不住想在外边多坐一会儿。 各队刀客的首领纷纷掠至露台,整齐俯身:“副都廷尉!” 张汤微微点头。 他没有说话,而是又抬头看向月亮。 在他身边放着一个沙漏,因为安静,沙漏的声音都显得那么清晰。 他不说话,归来的刀客们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一直到细沙全都漏到下边去的时候,这位惧寒的中年男子,大概在二妹眼中应该就是那种弱男人之中的弱男人,缓缓开口。 “当年我查了一件涉及到邪教的案子,那时我过于自负,导致案子可能没有查的足够仔细,也导致了为今日之局种下隐患。” 他语气有些飘忽,有些自责。 “如果当年我可以再多想一想而不是陷于对背叛的愤怒,就应该相信他哪怕犯了很大的错误但对大宁对陛下也不会失去忠诚。” 张汤吐出一口气。 他看着深夜说道:“这是我的失职和耻辱,也是廷尉府的失职和耻辱......” 说到这,他抬起手缓缓摆了摆:“把永乐号扫干净,有用的人都带回来。” “呼!” 所有刀客首领俯身一拜,然后瞬息掠出去消失不见。 ...... ...... 【九天之尧@百度,南粤拖鞋军,书友58695197,亲军督卫府都指挥使,霸气的锦鲤,以上五位是上个月中了无事包的朋友,请联系圈主。】 【继续求票,求各种票。】 第六百九十八章那个贪得无厌的少年 - 天下长宁 - 知白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执念,尤其是心思重的人。 所以连高清澄都不知道张汤已经到了仰夜,叶无坷也不知道。 当年唐安臣的旧案始终是张汤心里的一根刺,唐安臣伏法之后他每次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愤怒和激进。 没有谁,比张汤更痛恨背叛陛下和皇后的人。 当初查办唐安臣谋逆一案张汤亲自接手,查清案情的速度也足够快。 所有证据都很清晰,毋庸置疑。 在唐安臣的长子唐旭被杀之后,唐安臣被夺去唐姓贬为庶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唐安臣都很消沉。 之后大概过了有一年左右,从不信神拜佛的唐安臣开始频繁前往道观寺庙,甚至开始和邪教有所接触。 之后查明,一个邪教以能通灵为由骗取了唐安臣的信任。 唐安臣每隔一段时间就开始与邪教中人接触,通过通灵手段与死去的儿子唐旭交谈。 作为回报,唐安臣给邪教支付了大量的金钱,一直到他再无金钱可用,邪教的本来面目随即逐渐暴露。 后来廷尉府查实,那个邪教之人使用的所谓通灵之术,只是让唐安臣染上了黑膏毒瘾,然后再配合一些迷魂之术,让唐安臣以为自己是在和死去的儿子沟通。 邪教利用这种手段,从唐安臣嘴里得到了大量关于宁军布置配备的秘密。 到后来,唐安臣毒瘾已经无法克服,他也没钱可用,于是邪教中人让他帮忙训练教众,免去他的灵药费用。 唐安臣深陷其中,那个时候他已无法自拔。 他以训练战兵的方式协助那些邪教之人训练教众,而这个邪教之中潜藏着大量的敌国奸细。 其实按照罪行来说,唐安臣后来的沉沦确实值得同情,但他实打实的出卖了许多情报,也实打实的犯下了叛国之罪。 再后来,邪教打算利用唐安臣的影响安排人进入大宁战兵队伍之中。 他们要安排的人可能用以对朝廷将领,官员,甚至可能是对皇子,皇后的暗杀,也极有可能对陛下进行暗杀。 廷尉府查清楚这件事之后就将唐安臣缉拿归案,唐安臣对他所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 不久之后,唐安臣就被定罪然后斩首。 那个邪教也被廷尉府铲除,当时涉案的数百人皆被明正典刑。 本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了,可这根刺在叶无坷离开无事村后再次出现在张汤心里。 因为叶无坷南下调查三大案,结果又发现了有邪教存在。 邪教控制人心的手段和当初控制唐安臣的手段几乎无二,这让张汤心里的那根刺越发清晰起来。 这根刺越清晰,刺的他就越疼。 于是他开始派人暗中继续调查邪教的事,哪怕在叶无坷已经不再调查之后张汤安排的人依然还在调查。 调查的结果让张汤有些恼火,因为叶无坷发现的那个邪教只是个傀儡,是躯壳,被朝廷铲除的话后边的人也并不在意。 而这邪教当时已经控制了一些地方官员,其中涉及最多的全都是战兵旧部。 各卫大将军手下分派到地方上做官的,许多被牵连其中。 这就导致了后来的文官加大力度在朝廷上对武官施压。 那个时候,张汤甚至怀疑这所谓的邪教幕后黑手是徐绩。 随着叶无坷在各地查案,许多事引起了张汤的怀疑。 包括江南的邪教,西北的迷魂术,蜀西南大面积种植的黑膏,以及叶无坷到白蒲之后察觉到的谢虞卿部下对黑膏生意的控制。 再到叶无坷往廷尉府送回密报之中提出的仰夜城永乐号,以及那些神秘的白衣僧。 种种种种,将这些串联起来后张汤判断当初涉及到了唐安臣旧案的真正幕后黑手一直都没有落网。 他原本就不在长安,就在蜀中。 叶无坷上次遇险之后,他又察觉到了束休和徐胜己似乎已经南下,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神秘的力量也在往南移动。 所以他请旨离开长安就在益州坐镇,叶无坷送往廷尉府的消息都被他在益州就截留了。 有了判断之后,张汤决定亲自到仰夜来。 此时此刻,他麾下最神秘的一支队伍将准备刺杀陆昭南的大弥禅宗弟子全部剿灭之后,他的锋芒,将要瞄准永乐号。 张汤能一眼看到迷雾之后的东西,哪怕他来这之前还没有叶无坷与高清澄对这些神秘力量了解的更多。 刚到仰夜城的张汤就敏锐察觉到,永乐号就极有可能是那个神秘邪教的资金来源。 叶无坷在蜀西南除掉的那批人,包括各大家族的人,他们之中,也应该有不少人被这邪教控制了。 结合之前唐安臣的旧案来推测,这个邪教控制人的手段除了洗脑之外,还有迷魂术配合黑膏毒瘾形成的一整套秘术,甚至还可能牵扯到了蜀中最恶毒的炼尸术。 坐在露台上的张汤眼神有些飘忽,他此时想到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蜀中那个地方,藏着的东西也实在是太多了。 尤其是将叶无坷经办的那些案子再次串联起来,就会发现很多事在多年前就已有苗头。 只是那个时候,根本没有人察觉到会有什么邪教参与其中。 蛊术,炼尸术,唐门的暗器,毒,以及各种精妙的器械。 一切的一切,好像要追溯到至少十年前。 十年这个期限,突然间就成了一个十分重要的节点。 张汤也收到了高清澄准备送往长安的密报,这份密报之中提及到了一个叫通崃县的小地方。 也许就在这个时候,通崃县也一样正在发生许多大事。 通崃县不只是发生了大事,还变成了一个迷宫,一个要人命的迷宫。 这原本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县城,这里的人口规模不过五六千人而已。 这里的房屋也多是老旧建筑,不高,也不坚固,这里规模最大的建筑是县学,最坚固的地方也是县学。 这样普通的一个地方,怎么会变成迷宫? 因为突然之间这座小县城里就起了一层迷雾,这是许多人第一次见到人为制造出来的迷雾。 就在高清澄的骑兵冲开城门,准备对这座小县城里所有魑魅魍魉展开一场彻底清剿的时候,县城里逐渐弥漫起来一层浓雾。 雾气就是从县学那边最早开始出现的,然后不断的往四周蔓延。 敌人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会有这样一支骑兵到来,所以他们准备了应对这样一支骑兵的战术。 大量的散发着一种淡淡臭味的浓雾让大街小巷都被笼罩其中,而那些身穿藏青色长衫的人则迅速向后飞掠。 他们用最快的速度遁入这种近乎于黄色的浓雾之中,像是一群退回了鬼蜮的孤魂野鬼。 “小心有毒。” 束休提醒道:“这些人已经不算人了,一群妖魔鬼怪。” 高清澄嗯了一声。 她摆手示意骑兵暂时停下来追击,以免进入毒雾之中会有预想不到的损失。 这支骑兵的战力超乎想象,可以说这种级别的武士死一个就少一个。 高清澄才不会让他们贸然赴险,哪怕是退回去,今日不再追查,也不会让他们冒险。 然而就在这一刻,刚刚被冲破的城门处忽然再起变故。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小小的县城,竟然安装了铁闸。 那被毁掉的城门只是明面上的城门,在城门洞上方还吊着一个铁闸。 此时千斤闸落下,城门被封死。 雾气还在朝着这边逐渐蔓延过来,显然他们是想把所有进城的人都毒死! “他们难道就真的一点儿也不在乎这城里数千百姓?” 束休的愤怒,已经从眼神里溢了出来。 “不一定是能毒死人的雾,他们似乎更想到一个活的高清澄。” 这句话是高清澄说的。 就在这一刻,几道身影出现在高清澄他们对面的房屋高处。 刚刚出现过的许钧涯和叶迷颜两个人都在,但居中的那个却是第一次出现,而且他身上也没有穿着那套象征他们身份的藏青色长衫,而是......官服。 “读书人应该主导这个世界。” 居中而立的保邻说这句话的时候意味深长,似乎是在宣告又似乎是在炫耀。 “武夫之力纵有超品境界,也不过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保邻看着那弥漫过来的浓雾说道:“可读书人读到博古通今知晓万物的境界,是超品可望不可及,读书人可以将人间最强大的力量借为己用,如风,如电,如火,如这毒雾。” 若高清澄他们的视线能穿过这浓浓迷雾,就会看到在县学那边,在每一条街道上,都有器的人在用一种构造说不上有多精巧,但格外实用的风车再把浓雾往这边驱赶。 “十年前,我们也才十几岁的时候。” 保邻俯瞰着高清澄他们说道:“我们一心想做的就是把我们读过的书看过的文字转化为力量,用以报效这个崭新的中原帝国。” “就连晏青禾他都有这样的渴望,哪怕他是最不该有这样渴望的人之一......” “你们在十年前断绝了七个读书人的命运,从那一天开始,这七个读书人就发誓,把他们读过的书看过的文字转化为力量,全都用来对抗这个邪恶的大宁。” “为什么还要向这个大宁屈服?为什么还要奢望成为大宁的栋梁之才?” 保邻将他身上的官服脱下,随手丢弃在风中。 那件七品官服飘飘荡荡的从屋顶上往下掉落,像是入冬前就一定要掉落的白杨树叶。 “我们可以把当初要献给大宁的力量用来恢复大楚,我们可以拥护一位属于我们自己的君主。” 保邻站在高处,张开双臂。 像是一个神棍。 “今天让你看到的并非是你靠自己的本事挖掘出来的真相,而只是正好到了我们要向天下做出宣告的时候。” 保邻指向高清澄:“我不妨就将你想知道的亲口告诉你......晏青禾就是大楚最后一位皇帝杨竞的孩子。” “我们把你拿下的这个时候,大楚的军队应该已经向仰夜城发起了进攻,胜利从来都不该是孤独的,我们追求的胜利就必将是全面开花满盘皆赢。” “拿下你之后我们会赶往白蒲,那里将成为大楚恢复山河的第一片疆域,从这种意义上来说,你也将士光复大楚的一个功臣。” 他们几个人站在屋顶,雾气已经逐渐到了他们身边,可他们似乎完全没有担心,一点避让的意思都没有。 “你是我们的筹码之一,叶无坷也是。” 保邻笑了。 “他可真的是一个特别有意思的人,他的父亲死于谋逆,他的母亲死于背叛,他还在世的亲人不是穷困潦倒就是背负罪名的犯人,可他居然爱这个大宁?!” 保邻道:“你是不是在想,如果你落在我们手里大宁会不会与我们谈判,大宁可从来都不会低头谈判......我们也没指望大宁朝廷低头与我们谈判,叶无坷呢?” 保邻笑道:“叶无坷知道你落在我们手里之后他会不会低头?他不低头的样子你会不会还喜欢?” “他现在可是西南招讨使,军政大权集于一身,他一个命令就可以让白蒲境内的宁军撤走,一个命令就可以让大宁西南门户大开!” 保邻再次指向高清澄:“你刚才猜得没错,这些毒雾毒不死人,因为我们有解药,没有解药的还是会被毒死......读书人就是可以创造出这样的力量。” 他看到高清澄等人,包括那些精悍的骑士已经在吃解毒药了。 所以他笑的更放肆起来:“没有用的,我们根本不必动手只需等待,这种毒药根本没有人可破,这还要感谢当年被大宁朝廷压迫的唐门。” “知道我为何有这般自信吗?” 保邻道:“因为你们的解毒药都是来自廷尉那个神秘的分衙:千机处。” “千机处之中制毒和解毒的高手都是来自蜀中唐门,他们给你们的解药确实很有用,可是,这些解药就解不开这毒雾里的毒。” “高清澄,你那么聪明应该已经想到了,千机处里也有我们的人,最可怕的是,你们不吃那些解药中毒还慢些,吃了就中毒更快。” “哈哈哈哈哈!” 保邻仰天大笑。 高清澄他们的脸色确实已经变了,在服下解药之后每个人都感觉到了异样。 那些毒雾飘过来的并不多,但他们每个人都开始变得昏昏沉沉,胸腹之中犹如火烧,实力低一些的已经气血翻腾。 “再等几息。” 保邻笑道:“我会救你,也会救束休,至于其他人不值得浪费我们的解药。” “哈哈哈哈哈......” 似乎是终于释放出去了心中所有的怨恨和愤怒,这一刻的保邻大笑的根本停不下来。 他的笑声在这深夜在这迷雾在这气氛之中,像是一头发了疯的猫头鹰。 高清澄的视线开始模糊。 她看到了自己身前的束休已经在摇摇晃晃,她看到了自己身边的聂惑眼神逐渐迷离。 砰地一声,又一名骑士从马背上掉下来摔得很重。 “哈哈哈哈哈哈......” 保邻的笑声更大了,更放肆了,穿透了层层雾气。 “你真的是,太他妈的猖狂了。” 一道身影从浓雾之中直接飞出来,穿透雾气之后,雾气在他身后形成了一个形状奇怪的漩涡。 他就从保邻所在的屋子下边飞身而起,看起来好像有些累了所以呼吸稍显粗重。 嘭! 保邻被一拳轰飞出去,紧跟着那道身影追上飞出去的保邻一把掐着他的脖子,如同拎着一只鸡崽子一样,飞身落在高清澄身边。 这少年打开自己的无事包,抓了几颗药丸出来:“不是想耍帅非得等这个时候,毕竟要找这么多人用的解药耗时间。” 迷雾之后,所有街道上,那些原本操控着风车的人全都倒在地上了。 那些原本站在高处监视着高清澄他们的器成员,一个个的都倒在了屋顶上。 无一例外,这些人都被搜刮了一遍。 他们身上带着的所有解药都被这个贪得无厌的少年抢来了。 是他的,高清澄从来都知道的,这个贪得无厌的少年贪婪到从来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同伴,能救人的时候就不做救谁不救谁的选择,要救的,能救的,他都会救。 这贪得无厌的少年将一颗解药塞进高清澄嘴里:“吃吧,嘎嘣脆,鸡屎味。” 第六百九十九章魔 - 天下长宁 - 知白 高清澄:“你为什么会在这?” 叶无坷:“因为我就想来这啊。” 高清澄:“你确定不是因为你猜到我要来所以你也急匆匆的赶来了?” 叶无坷:“别臭美好不好,我比你来的还早呢。” 叶无坷一边给所有人分发解药一边回答,高清澄则像是突然变成了一个黏人的小丫头跟在他屁股后边一个劲儿的问。 这可不像是高清澄,这一刻的她看起来更像是一下子变成了那个习惯了追在叶无坷身后的小土司。 “你先来的?” “对啊,我先来的。” “你什么时候来的?” “比他还早呢。” 叶无坷看了束休一眼:“我就悄悄去查了一些事,还没查清楚的时候听到动静就出来,他就已经被人打成这个破样儿了。” 束休抬着头看着夜空,不想搭理他。 他像是一头傲娇的孔雀,抬头的时候展示自己傲人的脖子。 高清澄实在是太聪明,总是会领先别人一步。 所以束休还在猜测姜头这个家伙是什么时候进的通崃县的时候,高清澄已经想到了。 “障眼法!” 高清澄眼神亮了的同时打了一个响指,这一刻的她才是那个本该如此可爱的少女。 叶无坷笑:“不愧是追求我的女人啊。” 高清澄也笑了。 她猜到了,她派来提前探查消息的人在半路上遇到了秦焆阳他们,那五个人一出城就被高清澄的暗谍盯上了。 一开始暗谍以为秦焆阳他们也是通崃县里的可疑之人,后来看他们五个出城之后的动作习惯以及戒备方式就猜到了他们是廷尉。 但为了不暴露,高清澄的暗谍并没有和秦焆阳他们接触。 此时高清澄想到了,那个五个廷尉就是叶无坷的障眼法。 表面上看起来秦焆阳他们五个人应该做的已经算是隐秘了,不管是装束还是身份都伪装的堪称完美。 可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若真的是晏青禾的大本营,那这里必然高手如云。 所以秦焆阳他们一开始就会被盯上,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被人盯上。 叶无坷给他们的命令是,你们进了通崃县之后就要刻意的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唯有如此,才能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但叶无坷要求他们只能在通崃县城内停留一夜,第二天必须马上离开。 就连秦焆阳手下的四名廷尉都不知道这个命令,他们到现在还觉得是秦百办察觉到了巨大的危险所以提前离开。 叶无坷推断,这里的人如果藏匿极深,而且打算在这布一个很大的局,那他们就不可能真的对秦焆阳五人动手。 那样的话或许打草惊蛇,他们害怕高清澄不来也害怕叶无坷不来,当然,他们不知道叶无坷会来。 这个局就是为高清澄和叶无坷设的,两个人谁来都行但最好是高清澄来。 还是那个理由,拿下高清澄就能威胁叶无坷,叶无坷现在身份实在太特殊,手握西南军政大权! 保邻说的就是他们的真实目的,没有一丝作伪。 拿下高清澄逼迫叶无坷下令白蒲宁军撤走,再下令打开鹿跳关大门......那么接下来,一切都会按照晏青禾的设计发展下去。 他们确实没有想到叶无坷会来,相对来说和突玉浑人的谈判才是国家大事。 叶无坷就来了,水灵灵的来了。 而且在保邻他们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一个人在迷雾之中搞的天翻地覆。 此时的保邻脸色已经白的吓人,当然只是半边脸,因为另半边脸被叶无坷一拳打的又红又肿,高高隆起像是半个猴子屁股。 “你.....你不可能对这毒雾一点都不害怕。” 保邻心中有个巨大的疑团。 以他们收集来的情报,他们当然已经知道叶无坷的血有些特殊,世间之毒,大部分对于叶无坷来说没有什么意义。 可这毒雾是他们精心配置出来的,他们确定就算是叶无坷也一定会被迷翻。 这是一种迷药和毒药混合起来的毒雾,是蜀中唐门近二十年来最了不起的杰作。 只要吸入这种毒雾,别说是寻常的战兵,就算是江湖上超一品的绝世强者也一样会被放翻,根本无力反抗。 “我怕啊。” 叶无坷回答的很快,也很诚实。 保邻:“可你竟然能穿破毒雾,在毒雾之中来去自由!你既然怕,为何还要闯进去!” 叶无坷回答的依然很快也很诚实:“因为我抢了解药啊。” 保邻:“?????”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笑话。 可高清澄看向叶无坷的眼神里,已经隐隐有些泪光。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爱哭的女孩子,她哭的次数应该连普通女孩子的百分之一都没有。 可她此时想到的和别人不一样。 叶无坷确实吃了解药,可在吃解药之前呢? 他有机会退走,悄然退走,只要他不说就没有人知道他来过,没有人知道他在场。 他若说自己已经提前撤出去了,连秦焆阳他们都不会有丝毫怀疑。 可他还是一点迟疑的去冒险了,在冒险之前他也不可能确定自己的血依然能扛得住这毒。 叶无坷分发完了解药,弯腰将保邻提起来:“现在轮到是手里有人质了。” 保邻下意识的想咬开自己的衣领,在他低头的瞬间就被叶无坷一把将下巴摘了。 “现在大家都不怕这毒雾。” 叶无坷说话的时候抬起手擦了擦鼻子,像是一个很正常的动作。 可还是没有瞒得住高清澄的眼睛,叶无坷的鼻孔有一丝血缓缓流出来被他一把擦掉了。 “咱们先退走。” 高清澄站在叶无坷身后:“找机会出去。” 感受到高清澄微凉的手心贴在自己后背,叶无坷回头笑了笑:“没事,解药吃了,只是之前吸进去的多了些,不过我自己能判断出来没问题。” 高清澄固执,很固执:“先退走。” 叶无坷回头看了看那落下来的千斤闸并非是一整块,而是很多根比较粗大的铁棒组装起来的,更像是一个铁栅栏,当然那也是非常坚固的铁栅栏。 高清澄固执,所以他没有固执。 他转身朝着铁闸那边掠过去:“我去开门。” 高清澄没有一点儿犹豫,紧跟在他身后。 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刻红了眼睛的除了高清澄之外还有聂惑。 这个身材高挑气质冷傲的女剑客,再一次感受到了叶无坷的傻。 那个家伙! 他在迷雾之中到底来回穿梭了多少次,才凑齐了能给所有人解毒的药? 他刚才从迷雾之中冲出来一拳击倒了敌人然后还将其生擒回来的那一刻,他是不是已经在流鼻血了? 就在她眼神迷离的时候,一声龙吟炸起。 匹练刀芒之下,铁栅栏被龙鳞黑线一刀切开了好几根。 那少年连续挥刀,铁栅栏断开的速度极快,只片刻,就被他硬生生的破开了。 眼见着叶无坷他们要离开,叶迷颜心一狠:“放箭!” 许钧涯脸色变了:“保邻哥还在他们手里。” 叶迷颜一把将许钧涯的手甩开:“顾不得了,如果让高清澄和叶无坷都走了的话那计划怎么办!青禾大哥把事情交给我们了,我们不能辜负了他的信任!” 许钧涯张了张嘴,后边的话没能说出口。 “放箭!” 叶迷颜又喊了一声。 大批人手从他们后边的院子里涌出来,用特制的弓将他们特制的箭迅速放出来。 他们用的弓箭,也之前叶迷颜的妹妹叶姝用的一样。 箭的射速更快,力度更大。 箭头前端是螺纹状的尖,能迅速穿透人的身体,而在接触的一瞬间,箭杆里的机关就会弹开,里边会出现十字倒刺。 被这样的箭射中很难取出来,伤口也难以缝合。 这是为了应付大宁战兵而专门设计出来的破甲箭,当然不可能全面装备一支军队。 这种箭制造起来太麻烦,造价又高。 “他说的还真没错。” 束休道:“有唐门的人在他们那边。” 面对着飞来的羽箭,叶无坷和束休还有高清澄聂惑率先掠出去,在那些骑兵身前挡箭。 这支骑兵虽然人数不多,正常情况下却能将整座小城屠戮殆尽。 可他们毕竟更擅长集体作战,此时身上有没有穿戴重甲。 “盾!” 为首的骑兵校尉下令。 骑兵将左臂的盾牌抬起来护住要害,同时抽刀拨挡破甲箭。 “骑兵先退。” 叶无坷回头喊道:“今夜先不要想着把这踏平了,明早咱们再来。” 校尉应了一声,招呼骑兵向后退,只是可惜了他们的那些上好的战马,此时已经无法骑乘。 这些骑兵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一等一的强悍战兵,这些战马当然也是。 就在他们准备先出城再说的时候,另外一边的大街上迷雾一层层被冲开似的,像是有一支军队正在袭来。 叶无坷他们这些高手以及廷尉府里的高手都在抵挡羽箭,骑兵校尉眼见着另一侧的伏兵就要杀出来,他立刻抽刀转身:“骠骑!” 上百名下了马的骑兵立刻应了一声:“呼!” 校尉指向迷雾之中即将杀出来的敌人:“攻!” “呼!” 叶无坷他们为骑兵挡箭,骑兵为叶无坷他们开路。 迷雾被冲开的那一刻,所有骑兵都将连弩摘了下来。 以他们的战斗力,一轮齐射就能让冲出来的人死伤无数。 然而,在迷雾被冲开的那一刻,没有一名骑兵将连弩打出去。 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身上还穿着县学的衣服,手里却拿着刀剑,像是变成了大大小小的小鬼儿,神态狰狞的,挥舞着刀剑朝着战兵杀过来。 屋顶上,叶迷颜双目赤红。 “谁也阻止不了,谁也不能阻止!” 他大声吼着:“你们是器,你们每一个都是器,是将来要成为栋梁的器,是成为国之利器的器!” 他的脸,和那些大大小小的孩子一样狰狞。 “杀!” 叶迷颜嘶吼着,如同魔鬼。 第七百章我原本有个计划 - 天下长宁 - 知白 当的一声锣响。 那些疯狂往前冲的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全都愣住了,只这一下,他们好像就从那种癫狂状态下抽离出来,有的孩子甚至还茫然的看着自己手里的兵器。 他们的眼神逐渐清明之后,脸上的癫狂消散,恢复了本该属于他们的稚嫩和单纯。 被敲响的不是普通的铜锣,声音也有些特殊,显然是为了叫醒被迷魂的人专门准备的东西,这个东西在许钧涯手里。 “你疯了!” 叶迷颜一猛然回身一把掐住许钧涯的脖子:“你想坏我大事!” “是你疯了。” 许钧涯脸色有些发白:“他们是孩子!你答应过我不会对孩子下蛊!” 听到这句话,叶无坷他们才明白过来,那些孩子不是被迷魂之术控制而是被蛊术控制,但,一样可恶。 叶迷颜此时整张脸都已经扭曲起来,他掐着许钧涯脖子的手越发用力,所以许钧涯的脸色也逐渐扭曲,脸上几乎没了血色。 “你在干什么!” 许钧涯此时凄厉呼喊道:“我们发过誓的,永不内斗,永远不伤害自己兄弟!这些孩子也是我们自己人!” 叶迷颜侧头看向保邻,下巴被摘了的保邻也在朝着他摇头,他再看向许钧涯,许钧涯的眼神里都是愤怒,而此刻,他的眼神里已经看不到一丝人性。 “你们都想坏了青禾哥的大计。” 叶迷颜狰狞着说道:“你们都想背叛他,但我不会,哪怕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也不会辜负青禾哥的信任。” 他一把将许钧涯推翻出去。 “都要留下!” 叶迷颜从屋顶上一跃而起,身形极快,只一个恍惚就已经到了高清澄面前,他两只手上带着特制的手套,形同兽爪。 剑光炸起。 没有人能形容出这一剑的风华,没有人能挡住这一剑的锋芒。 剑似乎是从天际来,非人间之物。 剑光亮起来的那一刻,这明月都黯然失色。 已经疯了一样的叶迷颜已经忘记了,他应该敬畏这样的一个女人,应该敬畏这样的剑法。 剑过,高清澄后撤一步挡在叶无坷身前。 叶迷颜站在那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只手试图抓向高清澄的脖子,一只手抬起来,试图挡住高清澄的剑。 他两件事都没有做到。 他抓不住高清澄的脖子也挡不住高清澄的剑,但他做到了另外一件是。 求死得死。 保邻在看到叶迷颜脖子上有一抹红线出来的时候,他应该能发出一声哀嚎但他不能,他发出的声音很奇怪,因为他无法正常说话。 当年夫子庙七子之一的叶迷颜,就这样直挺挺的在他面前倒了下去。 似乎这不该发生,如果不是许钧涯用那特殊的锣声打断了那些癫狂的孩子,如果不是保邻呼喊一声我们永不内斗,叶迷颜也不会直接冲过来想靠一己之力将高清澄拿下。 他们都是聪明人,他们七个都是。 他们也一直信奉同样的道理:不做任何没把握的事。 所以,哪怕是刚才毒雾弥漫的时候,保邻他们三个人也是站在屋顶高处用话语刺激高清澄他们,而非直接冲过来动手。 保邻说的那些话没有一句是在浪费时间,反而是在利用时间。 他们只需要等着毒雾彻底将高清澄等人笼罩之后在过来,就能毫发无损的将这个被人称之为天下间第二可怕的女人生擒到手。 有人说过冲动是魔鬼,因为人冲动起来真的就不像人了。 器成员习惯了称呼他们七人为圣庙七子,将他们七个人视为精神领袖。 他们七个还曾经一起发过誓,要七子齐聚长安,他们要以胜利者的姿态,君临长安! 现在,叶迷颜倒了下去。 许钧涯从屋顶掉下去,调整剩下落下的那一刻再想过来救援已经晚了。 他抬起头的那一刻,也看到了那不似人间该有的一剑,那不似人间该有的风华。 “迷颜大哥!” 许钧涯往前疾冲,可在这一刻保邻朝着他疯狂的摇头。 叶迷颜不得不止步。 突然之间,好像一下子情况就变得不一样了。 如果此时高清澄带人打一个反击的话,说不定连许钧涯也能生擒。 她当然有这样的能力,可她不想。 因为她看到刚才叶无坷的鼻子里有血在往外流,一个敌人算什么,千百个敌人算什么,在她眼中一个同伴的性命胜过千百个敌人,更何况那是叶无坷。 “先走。” 高清澄道:“到城外去。” 叶无坷本能的想张嘴劝一劝,被高清澄看了一眼之后他就把本能收了回去。 退回到城门外,外边接应的人已经在等着了。 高清澄示意叶无坷坐下,她按住叶无坷手腕的时候,四周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连呼吸都刻意吓得极低。 一直默不作声的聂惑就站在高清澄身边低头看着,她在这一刻都忘了她从来都不想在叶无坷面前表现出一点儿关心。 过了一会儿高清澄缓缓松了口气,当她松了口气的时候所有人都跟着松了口气。 “我没事。” 叶无坷笑着说道:“这区区一点雾气还能把我怎么样,想当年我进山之后没多久赶上大风雪,雪沫子飞起来比雾气要浓的多,我和我哥两个人只走了片刻就看不见彼此了,那个雪雾冷到吸进身体多了就会咳血。” “这毒雾根本不算......” 吹牛的话还没说完,他就被高清澄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打断了。 也是在这一刻,所有人全都吓了一跳。 紧跟着他们默契的转身背对着那高清澄和叶无坷,可是转过身的每一个人嘴角都压不住的往上扬起。 而聂惑转身的速度第一快,莫名其妙的她都跟着脸红起来。 “我是不是和你说过的。” 高清澄抱着叶无坷,脸靠在叶无坷的肩膀上:“不要再为了什么事就随便去拼命,这个世上唯一能让你拼命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和你的命相比,你觉得值得。” 叶无坷:“臭美。” 高清澄:“嗯?” 她不知道为什么叶无坷莫名其妙会说一句臭美。 叶无坷说:“你自己知道你是我拼命做什么都值得的人还非要说出来,不是臭美是什么?” 高清澄:“......” 无语但开心,前所未有的开心。 “这么看来我的血还真是有点意思。” 叶无坷在这么浪漫的时刻却侧头看向那座小城,眼神里出现了一种他不想让高清澄看到的狠厉。 因为高清澄刚才真的差一点就中了敌人的奸计,差一点就落在敌人手里了。 为了这一天,为了能生擒高清澄,他们处心积虑。 这群人没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甚至可能还包括在暗地里帮助过叶无坷。 他们生擒高清澄的计划应该不是最近才定下的,但一定是最近才更改的。 因为他们看到了叶无坷在蜀西南的地位,陛下先是让叶无坷做西南镇抚使,给了叶无坷极大的权力,然后又改叶无坷的西南镇抚使为西南招讨使。 这个时候,晏青禾他们的计划应该是稍稍有了些改变。 晏青禾故意接近叶无坷的时候,叶无坷也才到蜀西南没多久,那个时候晏青禾接近叶无坷的目的,除了要成为叶无坷的知己之外,当然还想看清楚叶无坷的弱点到底是什么。 他们看到了。 叶无坷的弱点实在是太明显了。 正因为看清楚了,所以晏青禾制定了关于陆昭南和高清澄的计划。 他在蜀西南和叶无坷告别并非是真的要去继续他未完的丈量天下的壮志,而是迅速联络了器成员改变了之前的计划。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高清澄忽然轻声说道:“你在想,他们差一点就伤害到了我,所以你一定要回去,哪怕我阻止你也会想办法回去。” 她松开抱着叶无坷腰的双手,抬起头直视着叶无坷的眼睛。 “我在快到通崃县的时候手下暗谍汇报,说有五名廷尉从通崃县里出来。” 高清澄说:“所以我改变了之前的计划,我原本并不是要趁夜进城,我当然知道这里可能是对手早就挖好的陷阱,只等着我进来。” “我进城只是因为担心你在,如果不是我手下暗谍发现了那五名廷尉,对通崃县的计划不是这样的,我也不会差一点就把自己折在对手的陷阱里。” “我只有不到五成的把握你会来,不到五成的把握那五名廷尉是你安排的进去探路的,可我还是要进城看一看,若你不在我就会原路退回来,用之前就制定好的计划来针对通崃县里的陷阱。” 高清澄眼神里都是光彩,是罕见的对叶无坷爱慕的光彩。 “要不是出了些意料之外的事,我也不会差一点就进了陷阱出不来。” 站在不远处的束休听到这微微一愣,然后耸起肩膀:“所以,怪我咯?” 叶无坷侧头看向他:“你先闭嘴,这会儿不该有别的声音。” 束休瞪了叶无坷一样。 高清澄道:“我想说的意思是,在绝大部分情况下没有人可以让进入陷阱。” 束休道:“现在听起来像是怪你了。” 叶无坷:“闭嘴!” 束休:“......” 高清澄笑道:“所以麻烦你也麻烦我自己,以后不管做什么之前先和我们彼此通个信儿,如果是我进去了不会被困住,是你进去了也不会被困住,但我们担心彼此就可能会被困住。” 叶无坷:“明白。” 高清澄:“所以呢?” 叶无坷:“我还想进去。” 高清澄叹了口气:“果然还是没有那么聪明。” 她已经说过两次了,她有原本的计划。 她原本的计划,就不是贸然的进入通崃县。 束休:“蠢!” 叶无坷:“闭嘴!” 高清澄:“闭嘴!” 聂惑:“闭嘴!” 束休:“......” 高清澄微笑着说道:“刚才在城里的时候我说先退出去,也不只是担心你的身体。” 叶无坷:“还有什么人的身体也要你担心的?” 束休:“蠢!” 聂惑:“蠢!” 叶无坷:“......” 高清澄又轻叹了一声,回头看向聂惑道:“还是按照之前的计划行事吧。” 聂惑嗯了一声,从怀里取出来一个大概有两根手指那么长一根手指那么粗的东西,一扭,便有一团璀璨的火焰打上高空。 随着这团火焰在夜空之中炸亮,变成了一团璀璨的烟花,四周很快就出现了回应。 通崃县城内升起一团烟花,城西,城北,城东,都有一团相同的烟花升起。 紧跟着通崃县四周就出现了叶无坷无比熟悉的声音......号角声! 下一息,城南城北城东城西四个方向就出现了同样的火海,确切的说,更像是天生的银河泻地,这小城四周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火把。 随着号角声此起彼伏,早就已经等待着命令的宁军开始向小城靠拢过来完成合围。 那落地的繁星汇聚成了浩浩荡荡的四条银河,然后将通崃县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紧跟着叶无坷就听到什么沉闷的声音,像是某种极为巨大的凶兽正在一步一步朝着小城碾压过来。 等到这一片火把出现在叶无坷眼前的时候,他才看清楚那巨大的凶兽是什么真面目。 攻城锤。 大宁战兵推着攻城锤向前移动,这巨兽很快就顺着官道抵达了城门外边。 号角声全都停了,四周又恢复了安静。 然后,战鼓起。 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 高高拉起的攻城锤,像是巨兽无坚不摧的铁头朝着城门撞了过去,这小城的木质城门在攻城锤面前毫无作用,紧跟着就是里边落下的铁闸被攻城锤冲击的变了形状。 “战兵!攻!” “呼!” 第七百零一章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看向束休:“她说原本有个计划。” 束休扭头看着别处:“看到了!” 叶无坷:“你说你干嘛来?” 束休:“嘁。” 在这个时候,束休不打算将他刚刚发现的事告诉叶无坷。 虽然,也许,很快这件事叶无坷就会知道,但束休还是选择暂时不说。 器这个邪教组织一旦被攻破,很多秘密就会被挖掘出来,而其中束休和叶无坷一定都很在乎的,就是当初唐安臣之死。 解密出来的过程不会再有什么变化,毕竟当初张汤查的仔仔细细。 哪怕张汤愤怒至极,他也从来都不是一个不守规矩的人。 能主持廷尉府这么多年,张汤靠的最主要的还是对律法的尊重。 当年唐安臣和邪教谋逆的案子关联起来,叶无坷肯定是翻阅过卷宗的。 束休不知道叶无坷会不会想到这一层,如果他自己能想到的话会比别人告诉他更好一些。 束休其实也知道叶无坷一定能想到这一层,因为叶无坷在不该来的时候来了。 他应该在鹿跳关,应该在整顿军备,应该也在准备着和突玉浑人的谈判。 这是陛下交给叶无坷的大事,叶无坷就该尽心尽力去准备。 可他到了这个小小的通崃县,所以......束休不想提及,尤其是不想和叶无坷说这些。 束休享受过唐安臣带来的富贵,哪怕后来他也锒铛入狱但他确实享受过。 他从一出生就和普通人不一样了,尤其是和叶无坷不一样。 叶无坷和叶扶摇其实完全没有必要为那个男人去做什么,他们甚至完全可以当那个男人根本没有存在过。 这个案子是束休心里的一根刺但不该是叶无坷心里的一根刺,束休不愿意让叶无坷为了唐安臣付出一丝一毫。 他更不愿意去说什么毕竟是那个男人把你带来这个人间之类的话,这种话每一个字都无耻。 确实是唐安臣将叶无坷兄弟两个带到这个世界来的,可给他们的却是贫穷与苦难。 如果非要为那个男人要一个说法,一个其实根本翻不了案的说法,也该是以前姓唐如今姓束的人来,不是姓叶。 “要等到明天看看战果吗?” 束休忽然问了叶无坷一声。 叶无坷回头看了看那座小城,像是犹豫了片刻:“其实还是想看看的,毕竟这里藏着的秘密我没有挖掘完。” 但他笑着摇了摇头:“还是不看了,我得尽快赶回西南边疆,虽然让突玉浑人等一会儿没有什么不合适,但等的太久了难免显得大宁不懂礼貌。” 他看向束休:“你,其实该跑了。” 束休:“你要不提醒我都忘了我现在还是廷尉府通缉要犯的身份。” 叶无坷:“其实也不是很想提醒你。” 高清澄微笑,看着远处那座已经被星海逐渐吞噬的小城装作没有听到他们俩的对话。 是啊,毕竟束休现在还是被通缉的身份。 叶无坷走到高清澄身边,把自己身上带着的所有东西都留给她,那些伤药,解毒药,只要是可能会用到的东西,他都留了下来。 “要赶回去了?” 高清澄问。 叶无坷嗯了一声:“其实明早赶回去也可以,但有人不希望我一直留在这。” 高清澄没有回头看束休,但她懂叶无坷的意思。 叶无坷笑了笑道:“我留在这他可能会有些难过,毕竟涉及到的人与他有关与我也有关,但与我有关的那部分,远不及他。” “他一定要留下来看一看,所以我先走。” 叶无坷忽然胆大包天的用双手捧着高清澄的脸颊,在她的额头上使劲儿亲了一下。 “带劲儿!” 亲完一口的叶无坷转身就跑。 那个小城里到底藏着多少秘密他当然想知道,可他更不愿意看到束休心疼他的样子。 少年从小到大都在不停的尝试着去体谅别人理解别人,也在不停的践行着不伤害别人的准则。 高清澄其实想问一句,那也是你想知道的过往。 她没问,因为她知道那虽然是叶无坷想知道的过往,但不重要,因为叶无坷更在乎的不是过往而是眼前人。 她看着那少年宛若雄鹰一样掠走,在她的心里将会永远的记住这一刻。 她的男人,永远善良。 “换一身衣服,等攻下通崃县后看完你想看的就离开。” 高清澄还是没有回头。 她说:“我知道你不想让他成为那个揭开自己伤疤的人,有些时候你比他还要过的不好,他一直都有能表达的人,你......很少。” 束休沉默良久,回答了两个字。 “谢谢。” 远处,叶无坷打了一个呼哨,从林子里窜出来一头能吓坏任何人的巨狼。 要潜入小城叶无坷当然不会带着巨狼一起,如果带的话那就不是潜入了。 骑上小狼,叶无坷回头看了一眼高清澄的所在。 此时天色已经亮了起来,东方的新红正好洒在少女身上,像是给她披上了将来一定会披上的霞帔,与霞帔相配的那件衣服也该是这样的娇艳。 “小狼咱们走。” 叶无坷双腿稍一发力,那巨狼就腾空而起。 奔波在山林之间,仿若一道虚影。 天亮了。 仰夜城的城门没有如期打开,当谢虞卿带着他的显圣山楚军抵达仰夜城的时候他就知道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希望。 其实,也不是他在抵达仰夜城之后才觉得没有什么希望的。 在他的妻儿被捆绑起来的那一刻,从来都不怀疑自己对大楚的忠诚也从来都不怀疑自己兄弟感情的他觉得一切都是笑话。 哪怕他想过,他的老兄弟们不愿意放弃现在这般富足的生活,也不愿成为大宁的臣子,但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些老兄弟会对他的家人下手。 过去发生的那些事一幕一幕在他脑海里闪现出来,却好像根本不是这一世发生的事。 不知道多少次,他的老兄弟们在他妻子面前是那么的恭敬,嫂子,这两个字代表着的一样是兄弟之间坚不可摧的情分。 不知道多少次,他的孩子也被这些老兄弟们抱起来,如同是对待他们自己的孩子一样的在乎。 不知道多少次,他们聚在一起喝多了酒,勾肩搭背的唱着在蜀中时候经常会唱的山歌,会想起那段他们应该永远都不会忘记的过往。 在最艰难的时候,他带着这些老兄弟们和宁军作战的时候,他们一次一次被击败的时候,他们都没有背叛过彼此。 共同经历过的生死,好像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当乔玉楼看到仰夜城城门紧闭,城墙上大宁的战旗依然在猎猎作响,他的心也沉了下去。 不该如此。 白衣僧晏白莲的脸色沉着,心也一样的沉了下去。 他所想和乔玉楼一样......不该如此。 每一步他们都计划到了,每一个细节他们都完成的足够完美。 所有能想到的都已经想到,所有能布置的都已经布置。 当他们率军抵达仰夜城的时候,他们的人就应该站在城门口迎接。 那个坐镇仰夜城的陆昭南,应该已经成为阶下囚。 陆昭南就在城墙上,披挂整齐,他手握着他的佩刀,目光炯炯的看着来犯之敌,是啊,那才是他该在的地方。 城南大营和城北大营的兵力都已经收缩回仰夜之内,还有叶无坷分拨过来的五千援兵。 有近九千精锐在手,陆昭南何惧? 城下那看起来规模浩荡的数万来犯之敌,在他眼中不值一提。 在别人眼中这可能是一场即将到来的残酷战争,可在陆昭南眼中这只是他过往无数征战的重现罢了。 “殿下。” 谢虞卿沉默良久后说道:“虽已箭在弦上,可以我领兵经验来看这仰夜城已经没有攻打的必要了。” 城墙上非但有精锐宁军,还有宁军布置好的各种重型利器。 谢虞卿对他自己训练出来的军队再有自信,他也知道时代是不会停下脚步等着他的。 城墙上那些防御武器他没有见过,但他知道威力会有多大。 那像是一个一个巨大的方盒子似的武器,如不出意外的话一次就能击发数百支弩箭。 在这种防御武器面前,强攻不过是送死罢了。 白衣僧晏白莲也知道事情到了这一步攻打仰夜城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这几万兵力是他和晏青禾能在白蒲安身立命的根本。 不打,还能回守显圣山。 只要晏青禾去的地方没出问题,那来自盟友的军队就能从另外一侧对宁军施压。 守住显圣山就还有希望,若连显圣山都失去了那一切都很快变成梦幻泡影。 所以晏白莲没有过多犹豫便点了点头道:“军务事谢将军可直接做主。” 谢虞卿随即下令:“传令各军退回显圣山!” 号角声呜呜的响了起来,不明所以的楚军又掉头回去了。 这些士兵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到现在都是迷糊的。 莫名其妙的就被要求出征攻打仰夜城,到了仰夜城又莫名其妙的被要求回显圣山去。 不少人已经在骂骂咧咧,只是不敢太大声而已。 谢虞卿特意亲自带队断后,他担心陆昭南眼见他的兵马退走便引兵来追。 此时楚军前中后三军有些混乱,若宁军趁势来攻怕是要有一场恶战。 可没想到的是陆昭南居然放着这般机会不要,又或许也是为了稳妥起见先保仰夜城再说。 这一路上急行军,谁的脸色都不好看。 尤其是晏白莲,他昨夜还信誓旦旦说什么拿下仰夜城如探囊取物,现在却这般狼狈回去,也不知道会被谢虞卿在心里怎么讥讽。 若非此时还需谢虞卿指挥军队,他都想先把谢虞卿处决了再说。 等队伍回到显圣山的时候却又出了变故,谢虞卿还没到,前边的传令兵已经急匆匆赶过来,还没说话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大将军!” 那报信的士兵嗓音发颤:“咱们的山城......咱们的山城被人夺了!” “不可能!” 谢虞卿脸色瞬间就白了下来,他催马向前:“我显圣山城固若金汤,怎么可能被人夺了去!” 他经营显圣山二十年,修建的城堡有多坚固他当然清楚。 况且他才领兵离开多久,算起来前后不过十来个时辰而已。 清晨出发,回来的时候已近深夜,此时看着显圣山城上灯火通明,只是那原本矗立着的大楚旗号却没了,换了一面烈红色的大宁战旗。 如此深夜,又知道显圣山城难以攻破,谢虞卿压着性子没有下令攻城,直到天亮他再次带着人马到了山城外边。 仔细看过去,那山城上确实悬挂着大宁的战旗。 在城头站着一个看起来年轻将军,穿一身亮银甲,仪表堂堂,威风凛凛。 这位年轻将军见谢虞卿的大旗到了近前,随即大声喊了几句。 “昨日见谢将军的山城竟无兵力防守,唯恐落入歹人之手于是我便带兵替将军守了一夜。” 他一摆手:“替谢将军守城的事谢将军就不必道谢了,不过另外一件事谢将军倒是应该谢谢我。” 他派人从城墙上放下几个吊篮,那吊篮里的竟是谢虞卿的妻儿。 谢虞卿连忙让亲兵上去接了,再往高处看,那年轻将军一摆手,城墙上数百颗人头被丢了下来。 “谢将军,你自己家里的事我本不该插手,奈何你这显圣山城也乃大宁领土,你自己又下不去手我便替你做了,这些,都是背叛你之人的家眷,一个不留都被我砍了。” 他大声说道:“我大宁雄兵不会拿你的家人做人质,谢将军的家眷我给你送回去,你心中安定,再来攻打。” 谢虞卿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一会儿之后他才问道:“你是何人?” 年轻将军笑道:“我姓燕,叫燕小青,不过是大宁军中一无名小卒,昨日能偷了谢将军这山城,全靠叶部堂妙计无双,我倒是没有什么功劳,所以这救了将军家眷的事,谢将军以后见了叶部堂可以当面向他致谢。” 谢虞卿抱拳道:“今日救我亲眷之恩,谢虞卿铭记于心,燕将军行事磊落我亦钦佩,只是这山城是我多年经营......” 燕小青道:“哪有那么多客气话,我抢了你的,你再抢回去就是。” 他笑道:“按年纪我是你后生晚辈,再打一场,你赢了,我不丢人,你输了,我脸上有光。” 他大声喊道:“要是谢将军觉得攻城你吃亏,那你就退兵十五里,到了平原上我与谢将军再一决高下如何?” 谢虞卿的脸面,真的是有些挂不住了。 那燕将军虽然年轻可自有一番别样气度,倒是显得他这年长的前辈还不如人家。 “燕将军,我从未听过你的名字,但见你排兵布阵极有章法,请问你之前是跟随宁军之中哪位大将军?” 谢虞卿是有意在找话说了,不然也不好往下交谈。 燕小青笑道:“我之前没有跟过哪位大将军,领兵多是家父教导。” 谢虞卿本想把话题引到大将军高真身上去,他便好说与高真以前也有些渊源。 再说了,他之前输给高真,现在若输给高真的弟子,那好像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套近乎:“不知道令尊是哪位大将军?是否曾领兵进过西蜀?” “家父从未领兵,他也不是什么大将军,与中军中大将军相比他的本事差得远了,他身份其实也没多了不起,不过只是帝师而已。” 谢虞卿:“?????” 不过......帝师而已? 第七百零二章顺利收尾 - 天下长宁 - 知白 谢虞卿的亲人回到他身边,他此时回头看向身后那些旧部的时候眼神已经变了。 他以前从来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把他逼的几乎无路可退的不是他的对手而是他的兄弟朋友。 这么多年来他对乔玉楼都从未有过怀疑,他始终认为乔玉楼是个单纯的落魄读书人。 他以为自己足够了解这个手下,也以为自己只要给予乔玉楼足够信任就能换来将心比心。 可没有,换来的是他一家老小几乎命丧黄泉。 “燕将军!” 谢虞卿朝着城墙上大声喊道:“劳烦你把我的家人再拉上去,我要去找他们讨要一个说法,待我要回来,再亲自向燕将军致谢,若我回不来,我的家眷就拜托给将军了。” 说来也怪,这个时候他竟然能如此放心的将自己家人交给陌生的宁军将领。 放在三天前,这都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 “你们回到城里去。” 谢虞卿看向妻儿:“若我回来,我带你们一起回中原,若我回不来,你们带上我的骨灰回中原。” 说完这句话他拨马向后:“亲兵营,跟我铲除叛贼!” “谢将军!” 城墙上的燕小青大声说道:“身为一个男人,自己的妻儿还是自己守护着更好些,至于你想讨要的说法,我可以代为效劳。” 随着他这句话说完,城墙上忽然传出一阵阵战鼓声。 紧跟着山林之内有大批早已埋伏好的宁军杀出,势如奔流。 此时谢虞卿也已知道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于是大声下令:“还遵从我谢虞卿号令的,就放下手里的兵器不要对抗!” 他手下的亲兵营率先把兵器放下,有人带头就有人效仿,很快,大批的楚军将兵器丢了不愿厮杀。 还在中军的晏白莲和乔玉楼等人看出来事态不好,于是下令往山下冲。 他们急匆匆的从山道上下来,不敢久留,带着人马往西北方向撤走。 他们此时已没有什么好的选择,前边是宁军伏兵杀出,往仰夜城也没有任何机会,只好先撤走再说。 至于往西北是不是还有机会再杀回来,此时谁还有心思想这个。 被晏青禾把家眷全都屠了的那些楚军将领倒是有意决战,毕竟此乃深仇大恨。 奈何忠于谢虞卿的队伍毕竟还是多数,他们能集合起来的队伍勉强也就是六七千人而已。 队伍狼狈逃窜,这个时候还没有人能想到更远的将来。 他们从显圣山城里出来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带着多少粮草,就算今日能从此地杀出去将来又能撑住多久? 乔玉楼找到晏白莲,急切说道:“殿下,这支队伍已经保不住了,就算能往西北冲出去,也必会被宁军前后合围,趁着现在宁军还没到,殿下先离开再说。” 晏白莲当然舍不得这支队伍,哪怕只剩下六七千人他也一样舍不得。 “不能就此丢了这支人马,我们带着队伍往西北去,我想办法派人联络突玉浑大弥禅宗,让他们出兵接应。” 乔玉楼却道:“殿下听我一言,如我所料不错,刚才没有趁势追击我们的陆昭南,此时必已经率军出城在我们败逃半路伏击。” 晏白莲犹豫片刻,只好点了点头:“听你的。” 不久之前还意气风发的这位大弥禅宗法身罗汉,现在哪里还有时间顾得上那些宏图大计。 倒也没有出乎乔玉楼的预料,陆昭南确实带兵在西北方向埋伏。 残兵败将逃到半路就被大宁战兵再次伏击,一战就被打没了六七成的人马,想再往回撤找路走,后边又被燕小青带着人马堵上来。 楚军从显圣山逃离的时候已是半夜,走了四五个时辰正人困马乏被陆昭南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再回头时已是天亮,后边的宁军其实并没有那么多兵力,也只四千人左右,却以排山倒海之势碾压而来。 杀至正午,这支败逃的楚军几乎被屠戮殆尽。 那些带兵的将军无奈之下也只好下马投降,全都被燕小青下令绑了带回显圣山城。 这些人由燕小青处置了,不如交给谢虞卿。 又到天黑的时候,陆昭南和燕小青带兵押着那些俘虏回到显圣山,听闻消息,谢虞卿亲自迎接出门。 半个时辰之后,在显圣山城的聚义大厅内。 谢虞卿撩袍跪倒:“败军之将谢虞卿,代表显圣山城数万百姓向大宁皇帝陛下投降。” 陆昭南伸手将谢虞卿扶起来:“好在是你家眷平安,不然的话你该多后悔。” 他拉了谢虞卿的手坐下:“我也不知叶部堂如此安排,能救得你家人性命全靠叶部堂妙算。” 这话说的其实也有些门道,让谢虞卿对叶无坷感恩戴德,对于叶无坷之后安排白蒲这边的事,也是大有帮助。 燕小青却一脸似笑非笑的说道:“说句公道话,倒也不都是叶部堂神机妙算的功劳,有谢将军手下人一部分功劳在呢。” 谢虞卿脸色微红。 他知道燕小青这话是什么意思。 燕小青之所以能轻而易举的攻破号称永不陷落的显圣山城,其实用的并不是多高明的计策。 他只是下令手下先锋队伍,假扮成了仰夜城内永乐号的伙计。 他让人朝着显圣山城里的守军喊话,说是大将军已经攻破仰夜城,他们奉命从仰夜城里撤出来,暂回显圣山城里等待大将军命令。 留守的那些楚军竟然没有一点儿怀疑,荒唐至极的就把城门打开了。 打开之后,那就由不得他们了。 燕小青一马当先,带着他的亲兵营先进城,短短一个时辰不到就把显圣山城控制下来。 由此可见,之前谢虞卿自信之极的这显圣山城也没那么固若金汤。 燕小青这话有些说的谢虞卿脸都红了,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二十年前在蜀中我败于大将军高真之手,今日又败在燕将军手下,无论如何,再也没有理由找回什么面子了。” 谢虞卿连连摆手:“燕将军还是不要再多说,免得我这张老脸无处可放。” 他也不是个狠不下心来的人,那些被俘虏回来的旧部他都已经下令砍了。 非但是这些人砍了,之前和他们有所勾结的全都斩首示众。 “若有机会得见叶部堂,我必要亲自道谢。” 谢虞卿道:“今日这显圣山城再与大楚无关,永为大宁疆域!” 另外一边,通崃县。 高清澄坐在县衙里翻看着面前的账册,如她这般见识的人都看得有些震撼。 这些账目记录着器这些年来经营所得,数目大的让人难以想象。 这笔银子若是收归国库的话,几乎相当于之前大宁一年的国库总收成了。 这么多年来,器控制着永乐号,控制着蜀西南大大小小的世家,控制着所有黑膏生意,每年的进项都可以称之为天文数字。 只不过这么大笔的银子当然不是都在通崃县,这里存放的银子不过是其中百分之一罢了。 在谋划生擒高清澄之前,这通崃县本来就要被器所放弃。 晏青禾要把根基之地转移到白蒲去,所以大量的银款已经通过各种手段运往白蒲。 这些银子分散运到了什么地方在通崃县竟然查不到,显然是晏青禾安排的格外亲近之人护送。 提审了这里的人之后已经知道,器一共有六个九人小组。 这次在通崃县现身的也不过是其中两个,另外四个九人小组应该就是负责押送银款的人。 这么大的银款运输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要查起来应该也不难。 将账册放在一边,高清澄又翻开了另外一本册子。 这本册子里记下来的东西更为触目惊心。 一个一个,一笔一笔,记录着的都是这么多年来器通过各大世家和蜀中那些叛逆之人收买的西蜀道官员。 当然也不只是西蜀道,连东蜀道也被收买了不少。 叶无坷之前在西蜀道大开杀戒,看来还是杀的少了。 就在她看这些的时候聂惑进门轻声说了一句:“束休走了。” 她的语气,稍稍有些复杂。 在之前有那么一段时间,聂惑对束休有些好奇,有些同情,还有些感兴趣。 但这也应该说不上喜欢。 她只是觉得束休身上藏着很多秘密,束休这个人又总是显得那么悲凉。 “他得到了他想得到的答案。” 聂惑在高清澄对面坐下来:“我和他一起提审了保邻,保邻交代说,当初唐安臣牵扯进谋逆一案确实是他们设计的。” “当年的邪教也是器扶植起来,那个时候他们就想大规模的收买官员,也不只是收买,还想通过迷魂术和黑膏控制一批官员。” “大宁初立,大批地方官员都是旧楚时候的人,各地官员奇缺,启用他们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些官员本来就都沾染了楚时候的腐败风气,所以收买起来也没多难,他们也习惯了沆瀣一气互相遮掩......这些人倒是死不足惜。” 聂惑道:“另外就是,保邻也不知道那大笔的银款究竟运去了什么地方,器分工极为明确,而且各不干扰。” “运送银款的人分走几路,都不知道其他人走的是哪条路,保邻只知道晏青禾要把财产全都转移到白蒲,不知是白蒲何处。” 高清澄嗯了一声,她犹豫了一会儿后问道:“束休走的时候......如何?” 聂惑也犹豫了一下,然后回答:“不好。” 高清澄点了点头。 束休在家里的地位虽然比不上长子唐旭,但他也是享受过父爱母爱的人。 唐旭是唐安臣第一个孩子,对唐旭那已不是疼爱而是毫无节制的溺爱。 “保邻知道一些唐安臣还在世时候的状况,他也曾亲眼所见。” 聂惑轻声说道:“唐安臣的毒瘾到了后来已经不可抑制,为了求得所谓的灵药,这位曾经战功显赫的大将军不止一次向邪教的人磕头求药。” “束休就是听到这些的时候......” 聂惑说到这就不想再说下去了,她脑海里再次浮现出束休听到这些话时候那吓人的眼神。 “我......” 聂惑又犹豫了好一会儿,刚想说她同意束休把保邻带走了,高清澄微微摇头示意她不用说了。 “这里被剿灭的贼逆名单你来整理一份,保邻写进去。” 高清澄起身道:“我们的时间不多,晏青禾的目标绝对不只是仰夜城一地,白蒲之内还有许多他可利用的人,毕竟那边还有不少叛军。” “通崃县留下一批人处置,名单拟好之后你安排人送往长安交副都廷尉,你和我收拾一下东西,明日一早再赶回白蒲。” 聂惑松了口气,看向高清澄的眼神里满是谢意。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一名廷尉大步跑进来:“千办!密信!” 高清澄问:“哪里来的密信?” 那廷尉双手将密信递给高清澄:“是副都廷尉派人送来的,请千办尽快赶往仰夜。” “尽快赶往仰夜?” 高清澄眉头微皱:“副都廷尉在仰夜?” 报信的人点头道:“是,副都廷尉在仰夜查到了一些......要紧事。” 第七百零三章你在胡说什么 - 天下长宁 - 知白 “要不然小姐你先赶去仰夜,这里的事我继续查。” 聂惑道:“束休说他之前进城的时候发现了几个可疑之人,但在捕获的人犯之中却并没有发现。” “束休说一个是在县衙屋顶上喝酒的秃头男人,身形肥胖,此人实力深不可测,之前并未现身。” “这个人保邻招供说名为李月间,就是晏青禾他们当初在夫子庙读书时候的教书先生。” “除了李月间不见了之外,夫子庙对面居住的那个盲妇也不见了,还有一猫一狗。” 束休对那纯黑色的一猫一狗似乎格外在乎,他离开之前再三强调让聂惑小心那一人一猫一狗。 一人可以理解,毕竟那是晏青禾的师父,是圣庙七子的授业先生,晏青禾的实力很恐怖,他师父的实力可见一斑。 但束休对那一只猫和一只狗有如此大的戒心,倒是让聂惑稍显不解。 “不用那么急。” 高清澄道:“李月间的实力既然深不可测,只留下你带队我不放心。” 她起身道:“先去追查,两日之内若查不到他们的消息你我同去仰夜。” 聂惑答应了一声,招手带着她的廷尉府暗卫跟了上去。 此时此刻,李月间正在狂奔。 他不想参与进去,所以他从不配合圣庙七子的计划,哪怕那都是他引以为傲的弟子,他也从不阻止那个弟子的所作所为,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阻止。 其实从真正意义上来说,他更像是晏青禾与晏白莲两人的父亲。 当年他带着已有身孕的侍女选择在这里隐居,也是想给那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可是他没有想到,他一心想守护一心想陪伴的那个侍女会把两个孩子的身份告诉他们。 当晏白莲和晏青禾两人知道自己身世的那一刻,好像李月间就再也融入不进那一家三口之中了。 所以他选择在不远处默默的守护,尽量不打扰但绝不会放弃守护。 他背着那个瞎眼的妇人,带着一只黑猫一条黑狗,在夜色之中飞跃城墙,出了县城之后他没有马上就走,他有足够强大的实力所以也会拥有强大的感知。 他察觉到了通崃县外有大批的人埋伏着,他选择找了一个隐秘的地方藏身。 直到四周的大宁战兵围攻通崃县之后他才离开,朝着夜色深处狂奔。 “小昭,别怕。” 李月间一边飞掠一边说道:“我带你离开通崃,去一个安全的地方隐居,这里的一切都和咱们没有关系了,我们......” 他的话说到这戛然而止,因为妇人在他肩膀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他能感觉到这一口释放出来的怨念,牙齿都几乎切进他的血肉之内。 他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因为疼痛而发出呼喊,他沉默着继续向前。 李月间亲手训练出来的那一猫一狗紧随其后,同样的保持着安静。 一口气奔行出去几十里,确定后边没有追兵之后李月间才停下来。 他不是没了力气,而他知道妇人的身体一直不好,哪怕是他背着她,这样奔波几十里对于她来说也有些难以承受。 把妇人放下之后,李月间摘下来水壶递给她。 她并不理会。 “我知道你恨我。” 李月间在旁边坐下来,那一猫一狗则警惕的看着四周。 “你怪我没有去帮青禾白莲,是......我是不愿帮他们,因为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他们走的是死路,我去帮他们只能让他们在这条死路上越来越快。” 李月间低着头。 “你不该告诉他们两个的。” 妇人“看”向李月间:“你觉得我错了?” 李月间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点头承认:“我觉得你错了。” 妇人冷声问道:“你觉得我错了为什么还要救我?” 李月间还是低着头:“我就不救你和你错没错没有任何关系,不管你多错我也是要救你的,这么多年来,你还不知我心意?” 妇人问:“既然不管我做错什么你都要帮我,那为何两个孩子做错事你却不帮?” 不等李月间说话,妇人质问:“只因为他们不是你的孩子?” 李月间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想说话但还是忍了下来。 妇人继续说道:“当初我们说好的,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可我已有先帝的骨血,我不可能对不起先帝。” 李月间嗯了一声,扭头看向别处。 妇人道:“我以为你不是这么狭隘,你既然要守着我,为什么就不能把他们两个当成你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 李月间还是沉默。 妇人语气之中逐渐出现了一丝鄙夷:“你太自私了。” 李月间张了张嘴,犹豫了至少几息时间却还是选择沉默。 妇人见他不说话,语气越发不善起来。 “就算你不能把他们当成你自己的亲骨肉,你也是先帝的臣子,先帝不在了,他们两个便是你的主人。” 妇人微怒道:“现在你依然只想着救我一人,却不想着如何去帮他们完成大事......” “你闭嘴吧。” 李月间终于不再沉默。 他看向妇人说道:“我不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疯了的,但我知道你的两个孩子是从你告诉他们身世开始而疯了的。” “是你一直在告诉他们,他们是天潢贵胄,是皇族血脉,他们会走这条路?” 妇人怒道:“这就是他们该走的路!” 李月间道:“如果他们因为走这条路而死了呢!” 妇人:“那就怪你!先帝把孩子托付给了你我两人,你根本没有完成先帝的嘱托!” 李月间:“先帝从未说过这些话,都是你自己幻想出来的,先帝临终之前,甚至不知你已有身孕。” 这次是妇人张了张嘴,没有马上说出些什么。 可是下一息,她朝着李月间的所在劈头盖脸的打了过去,两只手胡乱的抓着挠着。 李月间不躲不闪,只是冷眼看着她这般疯狂:“先帝那时候整日沉沦痛苦之中,哪有心思关心这些。” 妇人疯狂喊道:“可他们就是仙帝的孩子,他们就是要有一个做皇帝!” 李月间:“是你想做太后。” 妇人愣了一下,然后又疯狂的抓挠起来,比起之前,还要暴雨狂风。 那一只黑猫一只黑狗回头看着他们两个,似乎已经习惯力量这种画面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反应。 但毫无疑问,黑猫与黑狗看向两个人的时候,看李月间和看那妇人的眼神绝对不一样。 “够了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月间开口道:“你最好歇歇,你身子弱经受不住长途奔波,我要把你带到更安全的地方去,如你不喜欢我守着你,把你送到地方我自会离开。” 妇人的动作骤然一僵。 “你......也要离开我了?” 妇人的声音忽然间就软了下来。 “我从未想过离开过你,但看来我留在你身边你永远都不会快乐,你会永远责备我只守着你而不帮他们两个的选择,既然如此,那我就去帮他们,你自己好好活着。” 妇人沉默了。 许久之后,妇人忽然问道:“你真的是因为他们并非你的孩子就不愿帮他们吗?我们当初说好的你会把他们当自己亲骨肉一样看待。” 李月间哼了一声:“我可以把他们当亲骨肉,可你不把我当亲人,你说那是对先帝的亵渎,那我若真的把他们当亲骨肉是不是也是对先帝的亵渎?” 妇人道:“你只是扮演父亲的觉得,是陛下希望你这样做。” 李月间:“那是你希望。” 妇人不再说话。 休息了一会儿之后李月间再次把妇人背起来:“我们走。” 妇人像是个木头人一样任由他把自己背起来,不说话不反抗也不顺从。 李月间似乎已经习惯了她这般反应,招呼猫狗跟上,一路向西北方向继续奔行。 他们很快就进了山,在密林之中不断穿梭,从黑夜到清晨,从清晨又到黑夜。 李月间大概为了这样的逃亡已经准备了许久,所以在这条逃亡的路上有他早就提前准备好的补给。 连续两天两夜赶路之后,他们到了山的另外一侧。 山的另一边还是山,人都说蜀中有十万大山,这里,也只不过是其中平平常常的一两座罢了。 在山下有一条小河,李月间背着妇人跳进河里趟水走,一猫一狗也跟着跳了下来,黑猫直接跳到了李月间的肩膀,黑狗则尽力跟上李月间的脚步。 这样蹚水走了半天,确定气息都已经被水流带走之后他们才再次上岸,翻过面前的山之后,后边还是山。 不同的是两座山之间的有一片规模不大却美如镶嵌在人间的宝石一样的小湖,湖边不远处有一座木屋。 李月间到了木屋门口停下脚步,他把妇人放下:“你在这里会生活的很好,一切都是你熟悉的样子。” 妇人显然怔住。 她伸手就触碰到了篱笆墙,打开木门,走过她最熟悉的步数就到了门口,伸手就正好触及到房门。 院子的大小,篱笆墙的高度,所有一切似乎都和她住了十几年的那个院子没有一点儿区别。 甚至,连屋子里的陈设都是一模一样的。 唯一不同的地方,是这木屋的院子里有一座土坟。 “我知道你思念先帝,这里是先帝的衣冠冢。” 李月间道:“我将当初带出来的仙帝遗物埋在此地了,你以后也就不会显得孤单。” 说完这句话后他蹲下来,黑猫黑狗随即凑到他身边亲热起来。 李月间一只手抚摸着黑猫一只手抚摸着黑狗:“你们两个还要和以前一样守着她,我不在的时候尤其要尽心。” 黑猫叫了一声,似乎不满。 黑狗倒是没有出声,回头看了看那妇人。 妇人却忽然咆哮起来:“你为什么要自作主张?纵然只是先帝的衣冠冢,又怎能随随便便建在此地?你为何都不与我商量一下?” 李月间皱眉:“我为何要与你商量?” 妇人怒道:“我是先帝的女人,纵然先帝在临终之前没有给我什么名分,我也是先帝在世时候唯一的女人,我便是皇后一样的身份。” “你给先帝建衣冠冢却不问我,你难道以为我会当你是好意?你既带出了先帝遗物,为何不先给我为何不告诉我?” 她“看”这李月间所在位置:“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感动了?” 李月间深吸一口气,然后重重的吐出:“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醒?你自己明明心里有一个答案的却一直不敢承认。” 妇人怒问:“你在胡说什么?” 李月间忽然就绷不住了,他朝着妇人大声吼道:“你把两个孩子已经逼上绝路了,你还在做着春秋大梦!” 妇人也朝着他咆哮:“我是先帝的女人,我教导先帝的孩子光复大楚有什么错!” “你醒醒吧!” 李月间大声吼道:“他们根本不是先帝的孩子!你真的以为那天你喝醉了酒爬上你床的人是先帝吗!先帝当时心力交瘁你以为他还会有心思行男欢女爱?” 妇人猛然僵硬住了。 她抬起手指向李月间的位置:“你......你在说什么?” 第七百零四章以绝后患 - 天下长宁 - 知白 妇人扑上来就想堵住李月间的嘴,两只手胡乱的抓着。 李月间这次没有再由着她,将妇人双手全部攥住。 “我最后悔的就是没有早点告诉他们,一直怕你一时之间想不开出什么意外,就一直由着你让他们俩一步一步走到那个地步,而我们两个的孩子,从一出生开始就只配给他做书童?!” 妇人声嘶力竭的呼喊着:“你不要再胡言乱语了,我和你的孩子怎么能配得上和他们两个相提并论!” “他们三个都是我们的孩子!” 李月间的声音盖过了妇人的声音。 “那天陛下因为兵败悲怆而喝的酩酊大醉,你我两人是陪着陛下一起喝醉的,当天夜里,是我把陛下扶到床上休息,也是我把你抱回你的房间!” 李月间不管妇人的反应有多大,第一次如此暴力的诉说着。 “是我,那天夜里就是我!你明知道是我的,可你就是不肯相信!” 李月间怒道:“你问我是不是陛下,我说我不是,你说你就是陛下,你已经喜欢陛下很久了,我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没错,是我无耻,是我伤了你,可你却陷进去太深了!” 李月间一把将妇人推开,妇人跌跌撞撞向后几乎摔倒的时候李月间又心疼了,上前将她扶住。 妇人痛哭道:“既然你一直都知道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我不是不想告诉他们,我从一开始就告诉他们是我的骨肉,可你呢,是你一直在说他们不是我的孩子是陛下的!” “是你给了他们一个梦境,他们两个陷进梦境里再也出不来了!我就算再劝他们两个,告诉他们两个不是陛下的骨肉他们谁还信?” “就算他们心里其实信了几分,他们也不会承认的。” 李月间眼睛血红血红的看着妇人:“这些年你都在做些什么啊,我已经分不清楚到底是他们想做皇帝还是你想让他们之中的一个做皇帝了。” 妇人也在痛哭。 “就这样吧。” 李月间道:“不管我这次去能不能阻止他们我也一定要去了,至少我得让他们活着。” 他看向妇人:“你就在这里住着,我给你准备了足够的食物,如果你等到我们四个回来的那天,我们一家就五口就去找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隐居,如果你一直没有等到我们四个回来,那你......” 沉默片刻,李月间走到妇人身前,抬手为她理了理乱了的发丝:“你一个人也要好好活着。” 说罢他转身就走。 妇人急切的往前追赶,双手伸出去不断摸索。 李月间回头看她,眼神里是无尽的心疼。 但这一次他真的下定决心要暂时离开了,他发誓要把三个孩子都带回来。 然而他还不知道,他其中一个孩子已经死在仰夜城。 也许在通崃县的那些器成员已经得到了消息,可他们没有人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因为在器成员看来,死一个车夫根本不算什么。 在很多器成员眼里李月间已经不是圣庙七子的先生了,而是器的叛徒。 他从来都不会帮忙做什么,只会躺在县衙的屋顶上看着夫子庙对面的那个篱笆小院。 “你别把他们都带回来。” 妇人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若是想带回来就把老三带回来,他没有那个命,青禾白莲他们是富贵命,是富贵之极的命啊。” 李月间猛然回头,第一次在他的眼神里出现了恨意。 他没有回去也没有多停留,深吸一口气后纵身而起。 就在李月间离开这里之后,妇人摸索着在台阶上坐了,她好像变成了一个木头人,呆呆的坐在那不知道过了多久。 太阳下山,月亮升起,月亮下山,太阳又升起。 在这小院子屋门台阶上坐了一天一夜的妇人猛然醒来,她听到了她害怕听到的声音。 黑狗在狂吠,黑猫已经弓背。 这证明,来了外人,而且是不安好心的外人。 黑狗和黑猫是李月间亲手训练出来的,它们有着很强的戒备心也有着很强的攻击力。 黑狗只要扑上去就直奔人的咽喉,而黑猫扑上去就直奔人的双眸。 “是谁?” 妇人问了一声。 黑狗依然在叫着,它明明是一只不爱叫唤的狗。 百姓们总说乱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乱叫。 黑狗亦如是。 它之所以乱叫是因为......它快死了。 它的肚子被一支强有力的弩箭洞穿,血还在顺着那洞口往外流淌。 它在害怕,但它还是想用这叫声将来人吓走。 噗! 又一支弩箭飞了过来,精准的从黑狗的脖子里洞穿过去。 弩箭的力度奇大,射穿了黑狗的脖子又擦着妇人的脸飞出去,咄的一声戳进门板。 黑狗的脖子里喷涌出来鲜血,狂吠也变成了哀鸣。 黑猫看着那逐渐靠近的人飞身而起。 然后在半空之中被两支几乎同时到来的弩箭击穿了眼窝,那两支箭透过眼球又贯穿了黑猫的脑袋。 两支箭挂着黑猫的尸体从妇人肩膀旁边飞过去,把黑猫钉在了门板上。 吱呀一声,篱笆小院的木门被人从外边推开,声音不大,动作不急。 然后瞎眼的妇人就听到很轻柔的脚步声,所以她判断进门来的不是男人。 “这地方还挺不好找的。” 有个轻轻柔柔的声音出现了,就和她走路一样的轻轻柔柔。 射杀黑狗与黑猫的不是她,她还没必要亲自对一只猫一只狗下手。 在篱笆墙外边站着四名极为健壮的武士,他们身上穿着款式很少见的半身铁甲。 上半身也不是完全覆盖,每个人的两条粗壮有力的胳膊都在外边露着,清晨的阳光照耀下,那胳膊上的肌肉线条格外明显。 这四个人并不是如大奎二奎那样的高大粗壮,他们是精悍。 每个人身上都有很复杂的装备,大部分在他们的后背上。 那件半身铁甲精工打造,后边有挂着一个金属的架子,架子上边有各种各样的武器。 长刀短刀之类的东西都有,架子外皮则是一面铁盾。 其中一个武士将两把连弩挂回两侧,显然那黑猫黑狗都是他击杀的。 进门的则是一个身穿白色纱裙的女子,擎着一把月色的油纸伞。 没有下雨,只是清晨山中有淡淡雾气。 她看起来真的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人一样,美到让人窒息。 她走路很轻,姿态很柔,但她的美不是仙子那样纯净的美,更像是能魅惑众生的九尾狐妖。 “怎么会吵架呢?” 白裙女子声音温柔的说道:“老夫老妻之间最需要的其实就是沟通,世上的夫妻多是如此,年轻时候如胶似漆有说不完的话,年纪大了之后便有些两相厌,不愿多说什么。” “可是既然已经陪伴那么久了,就一定还是在乎对方的,这个时候最不该说戳心的话,那比直接用到戳在心口还要伤人。” 她走到院子里,距离瞎眼妇人大概一丈左右站住。 就在这一刻,瞎眼妇人忽然一抬手,她的两个手腕上分别有一件腕弩,打造的极为精细。 两支大概有半根筷子那么大的弩箭瞬息而至,只一眨眼而已就到了白裙女子身前。 也是在这个时候白衣女子抬起手去摘花,这里没有花。 她的右手还擎着那把油纸伞,左手抬起来,像是在清晨微露之下摘下两朵花儿一样。 摘下了那两支又疾又恨的弩箭。 “唐门的东西果然极好。” 白裙女子道:“你当年被选中送到杨竞身边,该是因为你本就是唐门女子之中的佼佼者。” “只是可惜了,不知道为什么你会瞎了眼睛,不然的话,我可不敢靠你这么近。”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瞎眼妇人:“唐门也有大志向,当年把你送到杨竞身边押宝,若杨竞还有翻身机会,那蜀中唐门的招牌自然分量更重。” “现在的你,应该还没有忘记当初唐门之主交代给你的使命......你的丈夫你理解你为什么要骗你们的孩子,是因为他从来都不知道你的使命。” “他很清楚你是唐门中人,就像你很清楚他当时是剑阁的阁主的关门弟子,但他比你单纯,他只觉得自己是被剑阁派去保护杨竞的。” “剑阁与唐门一直都有大图谋,所以哪怕杨竞已经落魄到了那般地步他们依然不放弃,听起来有些立志,可实际上是因为唐门与剑阁还是上不得台面。” “大宁灭掉西蜀所有叛贼之后,唐门和剑阁走了两条不一样的路,唐门一直还在试图勾结旧楚余孽分割西蜀道,唐门的人一心想让唐门成为国宗。” “剑阁的人要识时务的多,他们马上就向大宁投降,甚至为后来平定东西两蜀贡献了大批弟子,但......他们也只是戏比唐门做的好。” “唐门被曹猎灭掉,唐门之中最优秀的人才都被张汤收入廷尉府,而剑阁,摇身一变成了名门正派,时至今日,有不少达官贵人家里的子弟都在剑阁修行。” “就比如......” 白裙女子笑着说道:“连国公余九龄都把他那个不成器的孩子余百岁送入剑阁做了入室弟子,可惜的是余百岁真不是习武的好材料。” “唐门一直没有放弃,剑阁也没有放弃,唐门习惯了多处押宝,剑阁还是如此,只是剑阁的人做事,可比你们唐门做事漂亮多了。” “不过令人敬佩的是唐门多忠义之士,如你这样还不忘本分的并不少见,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她又仔细打量了一下瞎眼女子:“如果我猜得不错,你该是为你那两位殿下儿子研制毒药的时候被熏瞎了眼睛?” 就在她说话的时候,瞎眼女子猛然一抬手,双袖之中有数不清的暗器打了出去,密密麻麻宛若蜂群出动。 白裙女子只是将她的油纸伞放下来,那密密麻麻的银针就被尽数挡住。 她笑着说道:“能用这一手暴雨梨花的人在唐门里都少见,你真的是了不起,不过我手里用的也是你们唐门打造的东西,很好用。” 她环顾四周:“如果不是害怕出问题,我真的不愿意打扰你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在这生活,你的丈夫还是那么爱你,他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你。” “虽然我是女人,可我也不得不承认这世上最偏执最不可理喻的一直都是女人......因为我知道所以我一直在改正,即便如此还是偶尔会不可理喻一次。” 她看着瞎眼妇人说道:“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瞎眼女子哼了一声:“你挡得住我的飞针就以为可以杀我?” 白裙女子点头:“不是以为,是一定要杀你,因为我真的有些担心你良心发现,会把真相告诉你那两个殿下儿子和那个可怜的书童儿子。” “唔......你那可怜的书童儿子已经死掉了。” 她笑了笑:“为了保护你那尊贵的殿下儿子死的。” 瞎眼女子啊的叫了一声,声音几乎要裂开一样。 白裙女子说到这已经没有什么兴趣了,她转身往外走:“把她杀了吧,用廷尉府的佩刀杀,不必留下任何与廷尉府有关的证据,只用廷尉府的刀就够了。” 那四名精悍无比的武士同时俯身:“尊山主命。” 四个人同时跨步,他们身前的篱笆墙被气场直接震的坍塌四散。 第七百零五章他想干什么 - 天下长宁 - 知白 白裙女子立于这山野之间,竟给人一种这山野也平添了几分色彩的感觉。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攻于妖冶的女子,可她从来都是一个媚骨天生的女子。 对她来说,用自身姿色去做什么事太过低级,匹配不上她现在更匹配不上她将来的身份。 她身后的那个篱笆小院成了她的背景图,这小院里流淌的鲜红则是这背景图之中最艳丽的一抹。 或许在她的宏图之中,这血液的颜色不只是点缀。 “山主。” 四名精悍武士回到她身边行礼。 “处理好了。” 其中一名武士俯身道:“按照山主的要求,她已被肢解,就埋在那座院内土坟之中,若廷尉府的人找来该会发现,不是廷尉府的人找来也会发现。” 白裙女子轻声说道:“怎么能是廷尉府的人先找来呢?” 她看向远方:“总是器的人先找才对。” 站在她身边不远处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个身穿浅灰色长衫的书生一个是穿着水墨两色长裙的女子。 如果不看别人只看这一男一女,就会让人觉得真是人间少见的一对璧人。 可正因为有白裙女子在,不管是气质儒雅的书生还是那个静若荷花的女子都显得黯然失色。 “明白山主的意思。” 书生笑着说道:“最迟后日,器就会有人找到这里来。” 白裙女子点了点头:“先生办事,历来稳妥。” 她从明知山回长安,有一部分人觉得她回到长安之后一定会有所作为。 温贵妃从来都没有遮掩过她的愿望,她希望这个年轻女子成为二皇子的李隆期的妻子。 所以也有人猜测,明知山主温暖这次回到长安之后就不会急着离开了。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温暖并没打算在长安久留。 哪怕是在觐见皇后娘娘的时候,皇后也说希望她在长安多住一阵子可她也给婉拒了。 她似乎真的已经喜欢寄情于山水,对长安这样的雄城,以及这样的雄城所代表的权势地位失去了兴趣。 她更愿意回到明知山去做她的山主,也不是留在长安做一个候补的皇子妃。 哪怕不回明知山,一路上看看这里的雄奇那里的旖旎,似乎也比留在长安好些,毕竟长安只有等待和等待之中的焦虑。 自从去了明知山后她好像真的变了一个人似的,她连温贵妃的话都不是那么在意了。 可她并不是不在意,她只是不再相信别人能为她安排好未来。 在明知山的这几年,她始终都派人暗中和器的人打交道。 当然,她安排的人用的是另外一种连器都不会怀疑的身份......旧楚愚忠。 大宁已经立国二十几年了,可这中原江山之内依然还有人想着迎接大楚光复的那天。 百姓们大概永远都不会理解这种人,如今大宁昌盛繁荣比起旧楚要强百倍千倍,为什么还会有人想回去? 其实也没那么不好理解。 因为想回去的那批人,要么他们曾经是旧楚的人上人要么他们的父辈祖辈是旧楚的人上人。 当年生活在旧楚时候的穷苦百姓还没死绝呢,随便找一个问问,愿不愿意回到旧楚时,他们之中也许有人会说愿意回到年轻的时候,但绝不会说愿意回到那个时代。 能说这些话的人多数是已经可以看到人生尽头的,但凡是还有把子力气还能吃的了肉喝了的酒也没一个说愿意回去过苦日子。 旧楚愚忠则不同,他们甚至算不得愚忠,事实上,真正的愚忠之人其实还算值得敬佩。 这些想着光复大楚的十之七八是在当下不得志,以为大楚回来了自己就能得志了。 器,其实温暖也无法理解到底算什么。 算是一支叛军?不算。 算是一个商行?不算。 算是一个宗门?也不都算。 温暖对器很感兴趣,因为这是一股单纯的靠着自己的力量就在十年间迅速崛起的力量。 在此之前,器没有任何经济上和武力上的外力支持。 突然之间器就成长为一头庞然大物,甚至控制了不少按理说不该把器放在眼里的世家豪门。 然而器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的崛起了,温暖思考了许久她终于明白了答案是什么。 是个人的魅力。 晏青禾这个人有着超绝的个人魅力,他像是一个知己,导师,神棍,以及阴谋家的集合体。 没有一个人在和晏青禾长期接触之后不被他影响,不把他感染。 所以温暖对晏青禾更感兴趣,器可能会走向灭亡但晏青禾绝不会和器一起走向灭亡。 那是一个器灭亡了他也能再造出来下一个器的人物,如果放在楚国末年天下大乱时期,这种人,会是一方霸主。 当然,不管是何等惊才绝艳的人物若是赶上了楚国末年那样的混乱时期,就算能成为一方霸主,也不可能成为天下共主。 因为在那个时期,有李叱。 大宁开国皇帝李叱。 晏青禾这样的人,他身上所有的人格魅力大宁皇帝陛下都有,且远比晏青禾的层次要高的多,因为大宁皇帝陛下更为光明。 他的一切人格魅力都建立在光明之上,他是一轮骄阳。 这些年温暖在明知山一直在网罗天下人才,靠着她明知山主的名气吸引来一大批江湖之中的能人异士。 如今在她手下能独当一面的一共有十三旗,这十三旗又被温暖手下人尊称为十三太保。 温暖的十三太保并非指的是十三个人,现在在她身边的就是十三太保其中的三旗,书生,琴师,还有武夫。 武夫是她面前这四个精悍武士的名字,这四个人的实力深不可测。 确切的说,十三旗每一个都深不可测。 让温暖有些遗憾的是,到现在十三旗还有一个旗位空着,这个空着的旗位叫:良臣。 这个旗位,是温暖一直给晏青禾留着的。 “山主。” 书生问道:“器在通崃的老巢这么快就被高清澄捣毁了,似乎也没有我们之前认为的那么牢靠那么厉害。” 书生只是看起来像个书生而已,他其实没读过什么书。 他的气质和他的学识不成正比。 对于这样愚蠢的问题,温暖都不想理会。 如果不是因为书生确实长得过于好看,而且他的实力也足够强大的话,就因为这颗笨脑子,温暖都不想把他留在身边。 可是女人啊,总是需要一些不动脑子就能欣赏的美,哪怕只是金玉其外的美。 她不解释不理会,站在书生身边的琴师解释道:“晏青禾故意把高清澄引到通崃之前,以他的谋虑,不可能没有想到过失败了会怎么办。” 书生:“可是目前看起来他们失败了,也没能怎么办。” 琴师道:“如今的结果,你怎么知道不是晏青禾愿意看到的?” 书生明明脑子不好使,却还用讥讽的笑意来做自己的回答。 在正常人看来,晏青禾当然不该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他苦心经营的通崃根基之地就这样毁了。 “第一。” 琴师继续解释道:“相对于白蒲来说,通崃已经不必在意了,能把高清澄引到通崃且控制住的话,就算失去通崃也没什么,当然,这个计划只要成功了,哪怕没有控制高清澄,只要高清澄来了也算成功了。” 对于这个第一,书生就没理解。 但他点了点头,让人看起来他好像懂了似的。 “第二,晏青禾虽然想到了高清澄可能会破局,但他必须要这么做,因为只有将高清澄引到这里来,他的人才能趁机控制陆昭南,然后夺取仰夜。” 琴师道:“相对于失去的来说,成功带来的巨大收获更为重要。” 书生看起来眉头紧皱像是在思索一样,可实际上他在偷看琴师的胸。 琴师继续说道:“晏青禾在计划这些之前一定已经将所有值得他在意的东西都提前撤走了,剩下的是必须留下对付高清澄的力量,而且很有可能,这一批人是器之中不稳定的因素。” 书生又点了点头,用余光扫着琴师说话的时候胸前稍微明显起来的起伏。 可真是弹。 琴师看向温暖:“山主,属下说的是不是有些贴近了?” 温暖微笑着说道:“晏青禾一手创建了器,用他的独特魅力感染器每一名成员,这是器具备巨大力量的缘故,也是隐患。” “你刚才一直在说的只是眼前事没有提到以后会发生的事,不管他在通崃县算计高清澄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朝廷接下来的动作是什么?” 琴师思考片刻后回答:“是报复,暴雨雷霆一样的报复。” 温暖嗯了一声。 琴师继续说道:“大宁皇帝陛下会亲自下旨,调集最精锐的军队,最厉害的高手,最强的主帅,用大宁国家的力量来剿灭器。” “器成功了要被剿灭失败了也会被剿灭,所以留在通崃县的这些器成员确实都是可以被舍弃的,甚至,这些人已经做好了自己被舍弃的准备。” “晏青禾......是想用这样一个设局,让器的名字天下皆知,晏青禾的名字天下皆知。” 书生一边偷看着琴师的胸一边问:“他这样做总该是有目的才对,失去了一部分亲人朋友换来一个名声?” 琴师道:“我想不到。” 她说:“如果我能想到的话,我就是晏青禾了。” 书生撇嘴。 对于寝室和山主两人都表现出来的对晏青禾的推崇,他不喜欢。 晏青禾如果真的那么厉害,至于损失这么惨重? 他下意识的看向山主,想从山主嘴里得到答案。 可他没想到的是温暖也微微摇头:“我也想不到。” 片刻后温暖补充了一句:“虽然我确定他一定想到过通崃这边有失败的可能,但我还是想不到他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书生笑了笑:“也许只是他能力差还喜欢故弄玄虚。” 琴师瞥了他一眼,温暖则看都懒得看他。 琴师想着,通崃县里一定藏着什么更大的秘密。 与此同时,通崃县城内。 高清澄带着聂惑追查李月间的下落,留下了大批人手在县城内继续搜查。 他们几乎将通崃县城翻过来一样,不放过任何可疑的地方。 尤其是夫子庙和夫子庙对面的小院,县学以及县衙。 “这里有发现!” 夫子庙那边忽然有人喊了一声,不少士兵随即朝着喊话的地方围拢过来。 有人发现夫子庙里那尊泥像很难被推倒,他们本来只是想看看这泥像下边是不是压着什么东西。 可他们推泥像的时候却发现泥像推不倒,也搬不开,好像下边长了根一样。 很快就有一名将军过来查看,然后下令将四周掘开。 在挖掘的时候他们尽量小心翼翼,可还是触发了机关。 设计机关的人极为聪明也绝对是宗师级别的能工巧匠,幸好是战兵一边挖掘一边做好了防御准备,挖掘的士兵身边都有持盾的士兵守着。 暴雨一样的暗器打出来之后,伤亡并不算太大。 随着继续挖掘,他们在夫子庙下边挖出来一间很宽敞的密室。 夫子泥像原本是开关,转动才能打开密室,而且转动的方向和顺序是特定的。 战兵人多,直接就给挖开了。 在密室内他们找到了许多卷宗,许多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卷宗。 廷尉府的卷宗。 而这些绝密卷宗的经办人是同一个......大宁廷尉府副都廷尉:张汤。 第七百零六章密室之物 - 天下长宁 - 知白 从夫子庙地下起出来的这些卷宗都是原本,不是抄录本,有些卷宗甚至都没有开封,而火漆上压着的印记也是张汤独有的火封。 这让领队的五品将军心中一阵阵波涛翻涌,他的第一反应是这里曾经是廷尉府的应办处。 所谓应办处就是永远或者临时的安全屋,里边大多存放的是廷尉要用的食物和武器装备。 这位五品将军从没有听说过,在距离长安这么远的地方的应办处内竟然会藏着副都廷尉的火封卷宗。 这些卷宗就不该在这,而是安安静静的躺在长安廷尉府的卷牍库里。 所以这些卷宗他一份都没敢查看,隐隐约约的他能感觉到这其中藏着什么巨大的阴谋。 可是当翻找到最后,在一口藏在土墙里的箱子内他们又发现了张汤的亲笔信。 将军没敢看那些卷宗当然更不敢看这些书信,他知道这极有可能将牵扯到副都廷尉的声誉甚至生死。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将军下令除了他的亲兵营之外全都退出去。 然后安排亲兵将这些卷宗和书信装箱封存,不准任何人靠近。 当天夜里,他的亲兵就带着他的书信赶往鹿跳关和长安城两地。 一封密信是交给在鹿跳关的西南招讨使叶部堂,一封密信直接送往长安城兵部。 除此之外,将军还马上派人去寻找高清澄。 在安排好这一切之后,他开始亲自继续搜查那密室里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东西。 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他们凿开了密室的墙壁,发现后边还有一间不大的暗室。 在这暗室之中有一箱一箱已经封好的东西,将军下令不要开箱检查,也不要搬动,因为这些箱子上的封印用的也是廷尉府的。 就在刚刚找到这些东西没多久,高清澄带着聂惑和一队精悍骑兵赶了回来。 收到消息的那一刻,高清澄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副都廷尉让她尽快赶往仰夜。 张汤派人带来的口信只说是在仰夜城发现了一些东西,没说是什么东西。 此时来看,能让张汤紧急派人来寻高清澄的东西大概和这里发现的东西是一样的。 高清澄进了密室之后,看着重新封存起来的东西眼神有些飘忽。 “赵将军,是否已经派人往长安城送信了?” “回郡主,这种大事卑职不敢隐瞒,已经分派两批人手报信,一批去了鹿跳关求见叶部堂,一批去了长安城直送兵部。” 高清澄点了点头。 如果她在场的话,她可能会先派人去联络才刚刚赶回鹿跳关的叶无坷,但不会急着把消息送往长安。 但她也不能责怪这位赵将军,因为赵将军做的也是他职责之内的事。 这么大的牵扯,赵将军不可能按下来不报。 “既然已经上报,那就等等叶部堂。” 高清澄道:“我检查所有卷宗之后赵将军的人与我的人同时在场的情况下再次封存送往鹿跳关。” 赵将军微微一怔:“不是等叶部堂来过之后送往长安?” 高清澄道:“叶部堂马上就要和突玉浑人谈判,边关也极有可能再起战事,所以他应该无法再赶回来,先把东西都给他送去,再由他派人送往长安。” 赵将军点了点头:“也好。” 高清澄道:“所有东西都由我的人和赵将军的战兵共同押送,在送抵鹿跳关之前互相监督,赵将军觉得,这样没什么问题吧。” 赵将军马上应了下来:“没有问题。” 高清澄嗯了一声:“现在请赵将军与我一起开封,我要查看其中一部分书信,书信之中不管是什么内容,都由你我二人同时记录下来。” 赵将军想了想,又点头:“好。” 高清澄让人把暗室里的灯火增加一倍,这里顿时就变得亮如白昼。 她让人把一张桌子清理干净,她与赵将军两人并肩而立打开了第一封信。 两人几乎同时看完了这第一封信之后都在心里悄悄的松了口气,虽然这书信里所写的也是极为机密的内容,但书信之中,并不能反应出来副都廷尉和这些叛贼有所来往。 只要书信之中没有提及,那这些书信就还有可能是这些叛贼偷来的。 但让两人有些疑惑的是这封信只有张汤的落款,但根本没有提及是写给谁的。 这封信从头到尾都像是张汤在自说自话,是在告诉某个人他要做什么,他需要什么。 这封信看起来,像是一封写给某个张汤极信任之人的求助信,不过从头至尾都没有提过这个人是谁,甚至连个称呼都没有。 这就又让人觉得可疑,张汤这封信是写给信任的朋友还是写给下属? 信中提到,廷尉在外出办差的时候伤亡越来越大,自从大宁立国之后算起,至他写这封信的时候,已有超过七百廷尉殒命,一千余人受伤。 书信之中也没有写明具体日期,不过对于高清澄这个从小就几乎长在廷尉府卷牍库里的人来说,推算出张汤写这封信的时间,并不难。 高清澄也仔细辨认过,以她的眼力看不出这封信上的笔迹是伪造的。 这封信的大致内容,只是让收到信的人尽快着手研制新的伤药和解毒药。 同时这封信之中提到的一样东西,让高清澄心里微微一震。 真言药水。 信中提到这个东西的时候,只一句话:你之前研制的可使人说真话的药水已经有过测试,效果不俗,但亦有反噬的危害,所以暂且不会装备廷尉。 从这句话,高清澄更不难推算出信是什么时候写的。 真言药水到现在也没有大规模的装备到各地廷尉府分衙,只是在长安廷尉府内小范围的配备。 能拿到真言药水的,最起码是长安城廷尉府的千办级别。 赵将军在看完信之后试探着问道:“这封信里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值得我记录下来的东西,尤其是涉及到了廷尉府配备药物的秘密,我就不记录了吧?” 高清澄却摇了摇头:“都要记录。” 她示意聂惑将这封信的内容摘抄重要的做了笔记,赵将军倒是省事,照着聂惑摘抄的他又抄了一遍。 按照和高清澄约好的,两人在摘抄记录上都用了自己的官印也按下了手印,明确记录了摘抄这些的时间。 高清澄看了赵将军一眼,赵将军点头示意可以看第二封信了。 高清澄将这封信打开之后仔细看了一遍,两个人又都松了口气。 这封信里依然没有提到张汤和器组织有什么关联,也没有提到这封信是写给谁的。 不过,显然和第一封信是写给同一个人的。 这封信着重提到的就是真言药水。 张汤在心里告诉这个人,真言药水的反噬之力对人伤害极大,以死囚试验之后发现,死囚在用过之后的一个时辰内就会有毒发迹象。 所以张汤要求这个人暂停真言药水的研制,最好还是更多的去研制廷尉们能用到的伤药和解毒药。 张汤在信里说,这种药水就算能对问供起到帮助作用,但服药的人反应剧烈,且在服药之后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用这样的东西问出来的供词,在律法公正上来说其实做不得证据。 张汤还说,他已经将酬劳送出,还是老的办法,不会被轻易查到。 赵将军和高清澄两人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觉得关于酬劳这句话似乎有些问题。 如果这个人是受雇于张汤,那为何酬劳要用隐秘的方式支付? 这就说明这个人是张汤自己雇佣的,而非廷尉府雇佣。 高清澄读过廷尉府的所有卷宗,从未在其中发现过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但是高清澄在这一刻想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廷尉府千机处。 千机处是在曹猎剿灭了蜀中唐门之后创建的,千机处最初那些高手十之六七都出自唐门。 这是有卷宗记录的事。 高清澄看过的,当初唐门因为涉及到了勾结旧楚余孽叛乱,不服大宁朝廷招降,所以被曹猎带人几乎灭门。 其中一批愿意为朝廷效力且有真本事的被曹猎秘密送往长安,以此为班底成立了千机处。 不得不说的是,千机处的成立给廷尉们带来了巨大的便利和保障。 千机处研制的解毒药,几乎可以解开这世上已知的九成以上的毒。 除此之外,大批的功能强大的武器装备被开发出来,让廷尉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实力倍增,护具的升级也让他们的安全得到了更大保障。 几年前张汤在召集所有千办回长安议事的大会上,还曾当众说过近些年来廷尉府最大的功臣不是诸位而是千机处。 这封信里提到的人,和千机处有没有什么关联? 两人看完第二封信之后各自记录,然后盖章按了手印。 要打开第三封信的时候,高清澄心里隐隐约约的有些紧张。 她这样的人就算山崩于前大抵也会面不改色,此时的紧张是她真的害怕张汤曾经私自做过些什么。 她不相信张汤会背叛陛下背叛皇后背叛大宁,但以她对张汤的了解......张汤为了查案,几乎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第三封信打开之后,两个人只看了一半眼神就都有了些变化。 刚才高清澄想到的千机处,在这第三封信里就被张汤提及。 这封信和前两封一样,一直都是张汤在告诉收信人什么事,从头至尾,依然没有提到收信人是谁。 在这封信里,张汤提出他已准备好在廷尉府筹建千机处,他希望收信人可以尽快到长安一趟了。 这封信很短,最后一段的大概意思是。 只要你协助廷尉府筹建千机处成功,那你想要得到的东西就能得到。 这段话写的并不是很明显,显然张汤也是在防备着有人看到这封信会拿住什么把柄。 再回想这三封信的共同点......不写信是给谁的,不写时间。 这显然是张汤故意为之。 也就是说,张汤曾经想到过这些书信可能会落在别人手里,可能会被收信人之外的人看到。 第四封信打开之后,就显得奇怪了。 高清澄仔细看了看,她和赵将军说,怀疑这三封信反而是距离现在时间最近的。 这第四封信只有六个字:都好,安心做事。 第五封信还是这六个字:都好,安心做事。 之后连续打开了好几封信,内容完全相同。 赵将军看向高清澄:“这里......以前是不是囚禁过什么人?” 问过之后他就有些后悔了,这不是他该问的。 高清澄没有回答,赵将军也庆幸高清澄没有回答。 “郡主,还看吗?” 赵将军道:“要不然等明日再继续?你远道归来应该也有些劳累......” 高清澄摇了摇头:“尽快看完。” 信已经没有了,按理说信里的内容最多也就是能让人猜测这里曾被张汤囚禁过什么人。 接下来她让廷尉打开了一口密封的箱子,掀开之后便是一层厚实的油纸布用以防潮。 掀开油纸布,里边竟然是一摞整整齐齐的图纸。 赵将军对这些图纸完全没有任何能力分辨,高清澄在看了几张之后脸色再次有了变化。 单独一张一张的看这些图纸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一些分辨不出来具体作用的部件。 高清澄让人将灯烛端过来,她将几张图纸放在一起,借助灯火照透了几张图纸来看,发现那是一个翅膀形状的东西,又像是一个奇怪的风筝。 第七百零七章又有钦差来 - 天下长宁 - 知白 那天在瑶县北侧的福禄寿三山上,若高清澄在场的话一定会对这人形风筝似的东西是做什么的更为清晰。 她不在,但是她有情报。 当天在福禄寿三山上叶扶摇大开杀戒,到场的人只有一个逃脱,用的,大概就是这种东西了。 从现有的情报来看逃走的那个人应该是黑武密谍,而且身份地位颇高。 所以这就让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为什么这个能制造飞翼的人和副都廷尉张汤有联络,而他制造的东西又会落在黑武密谍手里? 更扑朔迷离的是这种东西廷尉府并未装备。 如果是在几年前张汤就已经安排这个收信人为廷尉府打造更多有用的装备,这飞翼就应该在当时上交到了长安才对。 如果说别人此时在这可能还会怀疑,这东西是廷尉府里最高机密之一所以尚未对外展露。 高清澄就不一样,廷尉府里的事哪有她不清楚的。 卷牍库里所有存档的东西她都看过,千机处里所有稀奇古怪的装备她都见过甚至亲自试过。 将这份图纸放下,高清澄打开第二个箱子,箱子里边依然是图纸,这次的图纸很直观就能看出来是什么东西。 一件半身甲胄。 看起来像是一个马甲套在身上的感觉,双臂没有甲胄。 高清澄一张一张的看,发现这看似简单的半身甲比那件飞翼的作用还要大。 这件半身甲上不但能装备各种武器,还有四条铁爪能从里边伸展出来。 有了这个东西,攀爬峭壁城墙就算不是如履平地也差不了许多。 半身甲的正前还有四个暗扣,猛烈撞击的情况下会弹出来四根尖锐的如同廷尉府铁钎一样的东西。 可以怀疑,一旦被身穿这种半身甲的人抱住也有生命危险。 从图纸上来看,这半身甲并非成品。 这个收信人想要打造的应该是一整套铠甲,只不过太过复杂很难制造成功。 从后边的图纸就能看出来,这套半身甲竟然还能和飞翼组合使用。 除此之外,一整套甲胄还有类似于骨骼之类的东西护在人的四肢外边,可以增加穿戴甲胄之人的行动速度和力量。 这种东西如果造出来的话,甚至可以让一个普通人能具备至少千斤之力。 也就是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穿戴这套甲胄之后也能奔行百里,能爬上城墙爬上高山,借助飞翼还能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高清澄想起来,廷尉府其实也有类似于飞翼这样的装备不过要简单许多。 靠的是一套特殊构造的衣服,人从高处掠下的时候可以展开双臂将衣服完全打开,人就会如同生出蝙蝠的翅膀一样,能滑行一段距离。 但飞翼的结构更为复杂,让人能飞掠的距离更远。 这套甲胄如果打造成功的话,装备给普通士兵,就能让士兵拥有战将之力。 可惜的是,制造如此复杂造价如此高昂根本不可能实现。 这一刻高清澄仔细查看图纸,发现这套甲胄还有一线细管之类的东西。 猛然间她就醒悟过来,之前与晏青禾交手的时候,晏青禾所擅长使用的那突如其来的火焰。 那并非是障眼法,而是真的火焰。 这套甲胄已经匪夷所思,当高清澄打开第三个箱子查看图纸的时候连她都愣住了。 刚才赵将军看到那甲胄的时候,虽然不是很看得懂可也看出个大概来,所以他越看越是两眼放光。 第三个箱子里的图纸打开,赵将军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呼。 他也是领兵多年的人,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 大大小小多少战斗他都没有如此惊讶过,哪怕是以少敌多的战役他也未曾有过意思不安。 但现在,他很不安,因为他觉得到了不真实,可这不真实又实打实的出现在他面前。 人造坐骑。 从图纸上来看这是一头设计成了类似于猛虎一样的坐骑,应该是纯粹的金属打造。 只是看着那构图就让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甚至会错觉那图纸里的猛虎下一息就会扑出来伤人。 有图纸,但完全看不懂这人造坐骑是靠什么来驱动的。 所以这应该就是根本不可能造出来这种东西的根本原因,能造出来一个框架但不可能让这东西自行奔跑。 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则是在图纸上还有标注,这个人造坐骑若能制造出来也可和飞翼配合使用。 “这个人是个疯子吧。” 赵将军自言自语道:“这怎么可能是人造出来的东西。” 高清澄道:“楚时候有造器大师能造飞鸟,脱手而出可在半空之中周旋半日方落。” 赵将军道:“这我也听说过,可据说那只是比蝉大不了多少的木制飞鸟,和这东西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他指着图纸说道:“这东西纯粹金属打造,不算骑乘的武士,只说这东西至少有千斤重,怎么可能奔跑起来。” 高清澄微微点头。 看不懂就不再看,反正这东西应该也是真的造不出来。 第四个箱子打开之后高清澄的眼神一亮。 虽然这份图纸上什么图都没有,所以根本不能称之为图纸。 而且显然大部分东西都被人取走了,留下的只是一两张没什么大用的说明。 这个箱子里的图纸有个名字,叫:五行力。 纸上有简单的文字说明,大概意思是穿上这套名为五行力的东西,再配合特殊的药粉,就能让人如同修仙的神灵一样能够运用五行之力。 不过下边也有字标注出来,暂时无法使用水的力量用以攻击。 这就说明,这套名为五行力的甲胄只是不能使用水的力量,五行力可用其四。 高清澄再次回想起来晏青禾那让人防不胜防且几乎没有办法预料轨迹的火焰,十之七八就应该是这五行力了。 看到这,不管是高清澄还是赵将军,又或是留守此地的廷尉和战兵,一个个的全都有些恍惚。 这世上怎么可能存在如此了不起的造器大师? 高清澄和赵将军想的则是既然副都廷尉很早之前就知道此人且可命令此人,为何不把这个人直接带回长安廷尉府? 既然这个人是帮助副都廷尉建立千机处的人,那为何不干脆直接让他留在千机处? 这样的旷世之才只要留用,那现在廷尉府里更新奇也更实用的装备必然层出不穷。 所以赵将军看向高清澄的时候下意识说了一句:“我有些想不通。” 高清澄的回答是:“我也没想通。” 这个密室里,其实根本没有查出来张汤和器直接有关的证据。 那些书信也最多可以证明张汤曾经在这囚禁过一个人,而且还可以命令这个人为廷尉府效力。 唯一值得让人在意的是,这个人的报酬是张汤私下里给的。 “郡主。” 赵将军等东西都看完之后抱拳道:“既然都已经查过也都已经记录好,那我就先带人退出去。” 高清澄则摇头道:“请赵将军分拨一百名战兵,我会调五十名廷尉,再安排军中和廷尉府里的高手暗中保护,将这些东西尽快运往鹿跳关。” 赵将军想了想,点头:“也好。” 人多好办事,在战兵和廷尉的合作下,所有的箱子都重新封好装车。 “郡主,我看这里既然已经没有什么再需要深查的地方,不如我亲自带队前往鹿跳关,这些东西实在有些重要,卑职不敢轻慢。” 高清澄回头看向她手下一名百办,交代配合赵将军行事。 安排妥当之后,高清澄带着聂惑赶往仰夜城。 半路上,聂惑的脸色一直都不是很好看。 她无法相信副都廷尉竟然和叛贼可能有所勾结。 那是一个永远都该值得被人尊敬的帝国卫士,整个大宁之内都可能找不出几个人比他更忠诚。 “小姐。” 聂惑忽然问道:“他们是不是要陷害副都廷尉?” 高清澄点了点头:“如果晏青禾猜到了我来通崃县会带着大队人马,这样布置就没有任何问题。” “我们不可能盯着通崃县内所有深查的地方,夫子庙里挖出来的东西就一定是战兵或是廷尉挖出来的。” “所以只要挖出来,这件事就按不下去。” 聂惑道:“副都廷尉的信,是不是伪造?” 高清澄没有回答。 她没有回答其实就是答案,所以聂惑的脸色又黯然几分。 整个廷尉府里的人,甚至满朝文武天下百姓,没有人不敬畏张汤。 如果真的查出些什么对张汤十分不利的事,那天下百姓何止是对张汤失望,对整个廷尉府也将失去信任。 更让人担心的是这些事一旦查实,那朝中那么多一心想把张汤扳倒的人马上就会发力。 他们实在是太希望张汤从廷尉府里滚出去了,如果能一棒子将张汤打的永远无法抬头,这种机会,他们如何会放过? 现在这个案子牵扯这么大,不只是廷尉府的人在跟着。 曹猎的势力也在跟着。 哪怕曹猎对张汤也一样的敬佩,但他还是会把所有查实的事如实上报。 无法想象,一旦张汤涉及谋逆这四个字传遍天下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从一开始我与副都廷尉都判断错了。” 高清澄声音很轻但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从叶无坷离开无事村算起,我与副都廷尉根据发生的事来推算,都是徐绩可能想利用这些事削弱武将职权,也是各方谋逆的势力利用这些事想要攻击武将之中的开国勋贵。” “现在看来从一开始方向就错了,对手就是想让我们往那个方向去怀疑,最终挖出来的结果......他们是想扳倒副都廷尉。”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有人谋逆,他们最大的敌人就不是各卫的大将军,不是各卫大将军的旧部,也不是叶无坷与我,而是副都廷尉......” “如果从一开始我们就能在根本上找思路,也不会被对手带的如此绕圈子。” 高清澄缓缓吐出一口气。 “接下来我们要看到的事可能比在通崃县看到的还要严重。” 高清澄看向窗外:“副都廷尉急匆匆的召我过去,大概是在仰夜城发现了对他自己更为不利的证据。” 听到这句话聂惑的神情更为复杂。 她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发生。 毫无疑问的是,这一切既然是在敌人的算计之中那消息可能已经在送往长安的路上了。 徐绩现在风雨飘摇。 他急需一件足以震荡天下的大事来转移百姓们的注意,来挽回文官对他的信任和支持。 可以想象的出来,只要消息到了徐绩手里,他马上就会派人仔细调查,马上就会让人针对张汤布局。 所以高清澄才不同意把这些所谓的证据送到长安,而是送往鹿跳关。 可她们已经离开长安许久了,不可能对长安发生了什么事极为清楚。 就在她们赶往仰夜城去见张汤的时候,一支队伍也已经进入了蜀西南,昼夜兼程的赶路。 这支队伍为首的是当今朝廷里的大人物,左都御史谢无章。 朝廷里已经接到了密报,张汤曾经在多年前与试图谋逆之人有过来往。 而高清澄已经得到了张汤的命令,带人赶往通崃县毁灭所有证据。 朝中许多人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心说怪不得张汤突然悄悄离开长安。 陛下准许徐绩的奏请,派人赶往西南调查此事。 谢无章就是领旨之人。 队伍已经连续赶路许久,进了蜀西南之后所有人都忍不住松了口气,这种高强度的赶路,如同战兵的急行军一样熬人。 好在是总算就要到了。 “都御史。” 手下人道:“再有三日就能抵达那个叫通崃的小地方。” 谢无章打开地图看了看,沉默片刻后下令道:“不去通崃。” 手下人愣了,急匆匆的赶路马上就要到了却又不去了? 谢无章道:“我们没有郡主速度快,若她已经到过通崃我们去了也没什么用处,若真是张汤安排郡主去毁灭证据,那证据早就已经不在了。” 手下人道:“可是......副都廷尉他似乎没道理这样做。” 谢无章道:“他没有道理这样做可现在我们要查的是他,没道理也要按照有道理去查,我不会因为过往对他的信任和敬畏就笃定认为他无罪,但我笃定认为郡主不会背叛大宁。” 他看着窗外说道:“就算郡主已经得张汤命令去了通崃,她也不会把所有证据毁掉,但她更信任张汤,所以也不会把证据送往长安。” 片刻后,谢无章吩咐道:“让队伍不要休息了,咱们直接去鹿跳关......另外分成两队,派一队律卫在半路看看是不是能拦截到,十天之内如果拦截不到什么的话,分出去的人就可以赶往鹿跳关与我们会合了。” 他揉了揉眉角:“如果我们足够快的话,应该在能鹿跳关看到我们想看到的东西。” 说完这句话,这位年轻的正二品大员就闭上了眼睛,但眉头紧锁。 第七百零八章改路 - 天下长宁 - 知白 关于是由左都御史谢无章南下调查张汤可能涉及与谋逆之人暗中来往一案,朝中很多人在私底下议论纷纷。 有人说陛下根本就不想查,如果想查的话就不会让谢无章去。 谁不知道谢无章简直就是张汤的小迷弟,谁不知道谢无章的书房里挂着的唯一一幅字是张汤送给他的手书。 谢无章也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说过,他说满朝文武从私心者首推张汤。 再说了,这案子真的好查吗? 张汤最得意的两个门生是谁? 一个是郡主高清澄,她的身份就不必多说什么了,只说一个皇后义女就足够。 一个是叶无坷,如今风头无两的青年才俊,不到二十岁,正三品的紫袍大员,此时正在西南独揽军政大权。 这样的两个人都在蜀西南,派谁去调查张汤能顺利? 满朝文武也都没忘记呢,谢无章对叶无坷的态度是有多亲近。 当年因为某个案子叶无坷被送入御史左台关押,说是进了台狱,扭头就被谢无章放出去跑到西北去查案了。 谢无章还在为叶无坷信誓旦旦的作证,说在此期间那少年从未离开过御史左台的台狱。 当初他能把叶无坷的行踪捂的死死的,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叶无坷值得他同情? 他可是左都御史,会因为同情做事? 其中半数缘故还是因为张汤,因为叶无坷是张汤的得意门生,张汤甚至把叶无坷当自己的儿子一样看待。 所以与其说那是谢无章给叶无坷放水,不如说是谢无章对张汤的无条件信任。 这回都已经涉及到了谋逆,虽然大部分人也不相信张汤会谋逆,可涉及了就是涉及了,陛下不该选个更合适的人去? 非得是谢无章? 让小迷弟去调查自己的偶像,这就跟上了战场直接送给对方人头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从一开始,朝中官员对于谢无章南下能调查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并不抱希望。 不过也有人说,这次谢无章南下几乎将长安城内御史左台所有精锐全部调走显然也不是只想做做样子。 作为监察长安百官朝中文武所有重臣的机构,御史左台的地位不言而喻。 左台内的监察律卫实力很强,有人说甚至可以与廷尉府比肩。 而监察地方官员的御史右台和左台比起来,好像就差了些。 在人员配备的规模上当然是右台更庞大,不过龙蛇混杂良莠不齐。 左台比右台职权更高的地方还在于,左台办案可以任意调用右台律卫配合。 为了监察地方官员,右台在大宁之内的暗线数不胜数。 这些人虽然在个人实力上无法和左台精锐相提并论,但其中不乏能人异士。 右台比左台更具优势的地方也在于此,右台暗线下有许多江湖人士。 事实上,很多江湖中人以能为朝廷效力为荣。 哪怕只是做右台暗线,也觉得比其他江湖客要高贵些。 所以江湖之中也有个说法,哪怕一个人已经贵至武林盟主,也不过是右台随便呼来喝去的角色罢了。 赶往鹿跳关的马车内,谢无章再次打开他手里的卷宗。 其实最早检举张汤可能涉及勾结逆贼的密信不是送到徐绩手里的,而是送到了他的御史左台。 可谢无章根本没有把这件事当回事,每年想扳倒张汤的所谓证据送到左台来的不说多如牛毛也差不了许多。 他也根本就没打算上报,奈何还有一份密信送到了宰相徐绩手里。 当然,也有一份密报送到了刑部手里。 就连刚刚主理大理寺没多久的归元术,也收到了这样的密报。 这次南下调查张汤,陛下原本可以用更有经验的归元术,可为了堵住朝廷百官之口便启用了他这个相对来说的朝中新人。 谁都知道归元术这样的老臣和张汤有过命交情,让归元术去调查张汤更不会有人信服。 正因为如此,谢无章觉得有一座大山一下子就压在自己肩膀上了。 这个案子从一开始他就不信,他和左台手下人聊起来的时候就是当个笑话讲。 谁能想到真的会落在他头上? 他现在要做的,一是证明张汤是清白的,这一点应该不难,因为他始终相信张汤不可能勾结叛逆。 第二则难,因为他要向满朝官员证明他证明的张汤无辜公正公平没有一点私心。 这一点可实在是太难了。 每个人都是阴谋家,哪怕你把实实在在的证据摆在面前,阴谋家们也会觉得那只是你能摆出来的,不是全部能摆出来的。 也会有人想,这些能摆出来的说不定还是你自己做的假。 让人信服,从来都是最难的一件事。 翻看着卷宗,谢无章的心事越来越重眉头皱的也越来越深。 这次他南下,将御史左台的所有精锐都调了出来,本身就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的一个办法。 御史左台下边有很多机构,负责调查案情的是为行使。 左台下设六大行使衙门,主持这六个衙门的六位行使都是绝对的人才,不管是谋略还是武艺,又或是庞杂的知识,他们都令人信服。 这六个人的实力就算是放在廷尉府,最起码也是千办级别。 其中谢无章亲自培养且重用起来的两位行使,实力更是被认为在廷尉府牵绊之上。 一个是行事钧既为,一个是行事侯参剑。 钧既为是左台之内培养起来的新秀,从律卫做起,一路高升,靠着超绝的查案能力迅速得到了谢无章的赏识,可以称之为谢无章亲信之中的亲信。 侯参剑是从右台调过来的人,被调入左台的时候也只是右台在地方上的一个暗线而已。 这种暗线只是从右台领一份工钱,连正经的右台编制都没有。 一次办案之中侯参剑的能力被谢无章发现,他直接一纸调令把侯参剑从暗线调入长安成为律卫。 仅仅过了不到两年,就因为连续破获大案而被升为行使。 如果说钧既为是谢无章亲自培养起来的人所以对他无比忠诚,那侯参剑对他的忠诚一点也不逊色于钧既为。 侯参剑将谢无章视为恩人,再造之恩。 他们两个人从来都不会因为个人好恶而对谢无章的命令有所影响,哪怕谢无章让他们去查的是他们自己的家里人他们也绝对不会有一点私心。 此时的马车里,钧既为和侯参剑两人都安安静静的坐着,两人连呼吸都控制的轻微且平稳,不敢打扰了都御史的思路。 良久之后,谢无章放下手里的卷宗。 “你们两个人认为这件案子,有几成的可能是别有用心之人对张汤的栽赃陷害?” 钧既为先回答道:“属下以为......没有。” 谢无章微微皱眉。 侯参剑也道:“属下也认为,栽赃陷害这种事一分可能都没有。” 谢无章虽然明知道他们俩为何如此判断,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何?” 钧既为道:“这次和以往对张汤的检举不同,以往都是空穴来风之词根本没有什么证据可言,但这次所有的证据指向都很明确,只要到了地方就能找到证据,找到就能证明张汤有罪,找不到就能证明张汤无罪。” 他认真说道:“如果真的一点儿证据都没有,栽赃的人这样做毫无意义,我们到了就能马上证明张汤无辜,无非是罚我们出了一趟远门而已。” 谢无章看向侯参剑。 侯参剑点头:“属下同意钧行使的判断。” 两人虽同为谢无章亲信,但因为出身不同所以侯参剑就总是显得话语少一些。 不管谢无章问什么,他都是等钧既为说完之后自己才回答,而且,大部分时候都是顺着钧既为的话说。 就在这时候,钧既为道:“可就算拿到了实据,熟悉也不认为张汤会参与谋逆。” 侯参剑又点了点头。 谢无章在心里松了口气,他亲信的人和他是一般心思这样最好。 可钧既为马上又补充了一句:“但就算张汤不会谋逆,也不能证明他无罪,也许送密信的人要的就不是张汤被判谋逆,只需要张汤被判有罪就够了,如此就能将张汤从廷尉府拉下马。” 还没有明察什么,钧既为的判断已经极为清晰。 钧既为继续说道:“我对张汤有些了解,毕竟这么多年左台收到的关于他的检举实在是太多了。” “张汤这个人不可能被判陛下,但为了陛下为了大宁他一定什么都做的出来。” “他不可能和谋逆之人有勾结但极可能利用谋逆之人做些什么见不得光的事......甚至可能利用那些叛贼互相制衡。” “张汤为了陛下而不会随意轻信任何人,哪怕是他廷尉府里的部下他也不会全都信任。” “这种不信任未必是真的不信任,只是不愿意让很多人知道他自己在做什么,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看向谢无章:“如果张汤在查到某个谋逆之人大可利用之后,偷偷把这个人保下来然后加以利用呢?” 此时侯参剑补充道:“如果......如果张汤用了许多见不得光的手段,一旦暴露出来,廷尉府威信受损,朝廷威信受损。” 谢无章轻叹道:“哪有谁会不用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他看向侯参剑:“你以往在右台做事,应该了解。” 后参加点了点头。 右台监察地方官员,很多时候明明已经确定了这个官员有问题但就是没有实据,那这时候,暗线就会冒出来。 会成为证人,甚至提供证据。 这些手段当然是见不得光的,虽然是为了办案是为了除掉蛀虫可手段依然不能明说出去。 张汤的廷尉府负责的事更多,要查的对手也比右台面对的对手要复杂无数倍。 所以在有些时候用见不得光的手段,这一点谁也不能肯定的说一点没有。 这些事大家都心照不宣,不说就没事,可一旦真查出来摆在明面上,足以让张汤离开廷尉府。 大宁律法在那摆着呢,张汤还是大宁最有名望的执法者。 “这里的证据一共分成三部分。” 谢无章看了看那些卷宗。 “第一部分是指出张汤明知道黑武密谍存在却不抓捕,而且还利用黑武密谍做一些违法勾当,他威胁这些黑武谍子为他效力......其实倒也还好,就算传扬出去,百姓们也不会有很大意见。” “第二部分是指出张汤在过往查办的案子中,私自扣留了许多能人异士,这些人没有被廷尉府收录入卷,而是成了张汤私人的队伍,这一点如果解释清楚的话也还好,百姓们也不难理解。” “第三部分......” 谢无章脸色一沉。 “说张汤秘密养着的这一部分人,暗中负责刺杀之类的勾当,许多张汤要查但查不出什么实据的人都被他们刺杀了,还有就是张汤利用这些人中饱私囊,积累了大量财富。” “尤其是贪墨这一点,不管怎么解释百姓们都不会相信张汤没有私心,涉及到了金钱,你我都知道百姓们会是什么反应。” “百姓们最恨官员的一点就是贪墨......” 谢无章再次揉了揉眉角:“但愿这一点没有实据。” 第七百零九章计划周全 - 天下长宁 - 知白 仰夜城。 还是那座在本地暗道势力控制之内的青楼,只是如今这座楼子里除了廷尉府的人已经没有别的什么人了。 还是那个露台上,廷尉们在清晨就看到副都廷尉坐在那,他们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副都廷尉已经在这坐了一夜。 从繁星到日出,从夜风到朝露,从月色在背后蒙住了人的双眼,到启明的光芒面对面唤醒迷茫。 张汤一直坐在这,当值的廷尉以为他们的副都廷尉心事重重。 可他没有。 张汤自己也没想到这一夜过去的这么快,能清清醒醒的过去这么快。 人在清醒之中等待黎明时间就会变得漫长起来,如果在这个时候还无所事事甚至什么都不去想那时间就会过的更慢。 张汤以为自己会想些什么,这一夜他又确实什么都没有去想。 他抬着头看着夜空斗转星移,就这样度过了一个清净到连心都放空的夜晚。 廷尉端来早饭,张汤竟然发现自己胃口不错。 然后他才发现,给他送上来早饭的人之中有一位老友。 陆昭南。 昨夜陆昭南就到了,想见他,可是张汤却以公务繁忙拒绝,那个时候张汤的心境不稳,很不稳。 他以为陆昭南会回去,陆昭南在楼下的椅子上坐了一夜,也不许廷尉通报。 其实陆昭南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他却感觉张汤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从关系上说,两人从最早打天下的时候算起来到现在其实也没见过多少面。 然而从那个时候一起扛过来的人,哪怕见面的次数再少也都把彼此当老友。 陆昭南最早是庄无敌手下的将领,和张汤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 后来定居长安不再领兵,陆昭南几乎不见客,他不愿意与人交往,也不愿意出去走走看看。 他更愿意和自己那群老部下在后院习武练功,光着膀子摔跤,然后劈上一堆干柴架起一口铁锅,用最粗糙的方法做一顿熬菜。 一群年纪都不小了的人每人端着一碗熬菜蹲在校场上一边吃一边闲聊,仿佛回到了过去在军营里的日子。 而张汤则太忙了。 在长安城里一年到头两个人都不会有一次交集,然而这并不影响两人的友情。 当陆昭南知道张汤突然到了仰夜突然开始介入永乐号的案子之后,他就想来见张汤了。 可是张汤没有见他,昨夜里他又来了,张汤还是没有见他。 如果换做别人如此三番两次的推辞不见,陆昭南才不会继续用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 可张汤不一样,因为张汤一直都看起来很冷实则心中火热。 “陆侯,抱歉......” 张汤想道歉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陆昭南打断,他指了指张汤面前剩下的半屉包子:“还吃吗?” 张汤摇头。 陆昭南把那半屉包子拉到自己面前:“饭量还是那么小啊。” 张汤笑了笑:“今天吃的已经不少了。” 陆昭南一边喝粥一边吃着包子:“我记得上次见面的时候我好像说过,你身子骨不好和你那比鸟大不了多少的胃有关。” 张汤又笑:“吃多吃少,饱了就够了。” 陆昭南看了他一眼:“如果遇到了什么案子上的问题我帮不上忙,连你那脑子都想不明白的我就更想不明白了,如果心里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愿意和我说就说说,我这个人心大,什么样的坎儿都能过去。” 这时候张汤才忽然想起来,这位试图在安慰他的老友之前失去了唯一的儿子。 突然间,张汤又释然了几分。 “也不算是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但肯定是一道坎儿。” 张汤示意廷尉送上来一壶热茶,然后让所有人都退到了远处。 他给陆昭南倒了一杯茶:“你相信我谋逆吗?” 陆昭南端起茶杯的时候斜眼瞟了瞟张汤:“瞒着我吃狗屎中毒了?” 张汤笑道:“吃那么好的东西肯定叫你一起。” 陆昭南见张汤还能回一句笑谈,他心里稍稍松快了些。 如他这样看起来很刻板很不愿意接受新鲜事物和改变生活习惯的人,一旦遇到问题就很难过去。 而张汤这样不断在进步不断在学习的人,遇到问题一定很容易过去。 但他很清楚,实则相反。 张汤这样的人心太狭窄了,不是对别人狭窄,而是张汤留给他自己的地方实在是太狭窄了,狭窄到他每一个遇到的坎儿都可能是过不去的坎儿。 张汤却还是坚持在问:“你就回答我,你信不信?” 陆昭南摇头:“我宁愿相信我自己背叛大宁,也不相信你会谋逆。” 张汤道:“谢谢。” 陆昭南:“谢你个胯骨轴子。” 他又瞟了瞟张汤的脸色:“这么多年来想想诬陷你的人应该有很多吧,这种事对于你来说难道不是应该习惯了吗?” 张汤:“不是诬陷。” 陆昭南先是噗嗤一声笑了,然后脸色逐渐变了。 他稍显机械式的转头看向张汤:“你在说什么?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张汤道:“我在说,我没有谋逆,但我牵扯到了谋逆的人,所以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我应该算是同党了吧。” 陆昭南:“你是不是真的吃什么东西吃坏了?” 张汤道:“昨夜里你来见我的时候若我见了你,这些话我断然不会和你说。” 他笑着给陆昭南添茶:“因为我不想让你替我担忧,但不知道怎么了,明明什么都没有去想,可一夜之间却好像什么都想通了。” “如果有些话连老友都不能说,那这些话还能还该对谁说呢?” 张汤往后靠了靠,把盖在双腿上的厚厚的毯子往上拉起盖到胸口位置。 “这次可能和以往真的不一样,之前的我比现在的我要偏执。” 陆昭南道:“你什么时候不偏执?如果你不偏执你能镇得住这廷尉府?廷尉府能镇得住这大宁开国之后里里外外那么多的妖魔鬼怪?” 张汤道:“你说,如果你要做的事最终的目标是为了大宁好,但过程会有些不干净,那我是干净的还是不干净的?” 陆昭南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当然是干净的啊。” 张汤笑了,笑的那么释然。 这就是老友,哪怕是一年一年不见面的老友。 他也会无条件的信任你。 “不干净就是不干净,尤其是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干净呢?” 张汤道:“既然到了这一步就要认清过去的自己......如果不是遇到了什么外力,人永远都不会回过头认真的去看看过去的自己。” 陆昭南脸色越来越急切:“你到底怎么了?!” 就在这时候外边大街上传来一阵战马嘶鸣声,紧跟着一队骑兵呼啸而至停在楼外。 张汤看了那风尘仆仆赶来的他最得意的弟子,他认为最优秀的廷尉眼神里带着笑意。 “她来了。” 张汤说:“幸好她迟来了两天,不然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对抗她对我提出的疑问了。” 这话把陆昭南说的云里雾里,他再次问出了那句话:“你到底怎么了?!” 张汤回答:“只是过去的一些小事,并不会牵涉生死,但......这身衣服大概是不能穿了。” 与此同时,鹿跳关。 也许是巧合之中的巧合,也许是天意如此。 御史台左都御史谢无章带着人赶到鹿跳关的时候,赵将军和廷尉府的人也在同一天押送着那批绝密的东西到了这里。 所以在叶无坷还没有见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御史左台的封条已经贴在这些箱子上了。 消息传到边关将军府的时候,叶无坷微微吃惊。 他刚刚才从鹿跳关回来,正在和手下人商量着明日与突玉浑派来的使臣谈判的事。 半日之前,赵将军派来提前报信的人告诉他说有一批极为机密的东西从鹿跳关运来请叶部堂亲自接手。 半刻之前,他手下的廷尉来报信说那批运来的东西刚进城就被同时进城的御史左台封了。 又一刻之后,谢无章到了。 叶无坷迎接出门,看到谢无章的那一刻,在这位前辈的脸上他没有看到久别重逢的喜悦,反而是一种不该有的沧桑。 就算这一路上舟车劳顿走的辛苦,谢无章的脸上也不该有这样浓浓的沧桑。 况且,谢无章到西南来提前一点儿消息都没有这更让叶无坷疑惑。 一见面,谢无章就先一步抱拳行礼:“叶部堂。” 叶无坷还没说话,谢无章又跟了一句:“对不住了。” 叶无坷愣了愣,然后把双手伸出去问:“是现在就要锁了吗?” 谢无章一脸苦笑:“你就别和我开玩笑了,我现在是一点开玩笑的心思都没有?” 他拉了叶无坷到一边,似乎是一息都不想等。 “副都廷尉牵扯进了谋逆的案子里。” 叶无坷眼睛眯起来:“都御史最近吃菌子了?” 谢无章又苦笑一声:“我吃十斤菌子毒死我,我也不会说这般胡话。” 叶无坷问:“那?真的?” 谢无章压低声音说道:“朝廷里接二连三接到密信举报,说副都廷尉与谋逆之贼暗有往来,除了我御史左台得了消息之外,刑部,大理寺,还有徐相都得了消息。” “当天早朝的时候,不止一名官员向陛下提及此事......如今这案子发落在我身上,你觉得我还有心思笑得出来吗?” 叶无坷笑了笑道:“这案子似乎也不该让你为难,查副都廷尉谋逆的案子难道不是这世上最好查的案子吗?” 谢无章:“那若有真凭实据呢?” 叶无坷看着谢无章:????? 谢无章把叶无坷往更偏僻的地方拉了拉:“有人给徐相那送去一个箱子,箱子里有两份卷宗,一份里边仔仔细细记录着副都廷尉这些年一共私自扣留了多少涉案人员,没有交给廷尉府公办。” “这些人的名单齐全,还有就是,涉及到这些人的赃款副都廷尉也没有交到廷尉府公办,从记录上来看,这笔银子可能牵扯到了上千万两,甚至......” 叶无坷此时居然还撇嘴说了一句:“黑心老贼有这么多脏银还黑我那点银子。” 谢无章知道,叶无坷是真心不相信副都廷尉会设计谋逆,哪怕是现在证据摆在他眼前,他也一样不信。 叶无坷甚至觉得,这些所谓的证据在不久之后就会不攻自破。 “银款所在都记录着,我已经分派律卫去找了,如果找到了就是实证之一。” 谢无章道:“你怎么还笑的出来?” 叶无坷:“这么大一笔银子到账,该笑。” 谢无章叹了口气:“还有第二个卷宗里记录着,副都廷尉他可能利用这些人做了很多见不得光的生意,包括走私。” 叶无坷看向谢无章,眼神已经有些淡淡疑惑了,但他疑惑的不是张汤的问题,而是疑惑于谢无章的无奈和认真。 谢无章继续说道:“这么多年来关于对副都廷尉的参奏就没停过,可从没有过证据,现在......” 他看了看门口大街上的那辆马车:“我刚刚下令封存起来的可能就是关于他于谋逆之人有牵连的新的证据。” 他说:“密报之中还提到,郡主会奉张汤的命令去通崃销毁证据,郡主......真的去了。” 叶无坷眼神一凛:“难道谢部堂想不出其中关键?郡主是几日前才去的通崃,你得到消息最少是一月前。” 谢无章道:“所以我才难受。” 叶无坷脸色也不得不凝重起来。 第七百一十章各方纠缠 - 天下长宁 - 知白 书房内,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重。 叶无坷原本还要应付明日和突玉浑使臣的见面,现在却不太在意这个了。 和张汤相比,沿芒算个什么? 不要说现在突玉浑根本不可能在任何方面占据优势,就算之前二十万突玉浑大军还在的时候叶无坷也不可能对突玉浑人有丝毫让步。 况且见面要议论什么事是叶无坷定的,不是突玉浑人能做主定下来的。 “郡主派人送来这的那些证据你我都一起看过了。” 谢无章脸色看起来倒是比之前稍稍好了些,因为这些东西确实证明不了张汤勾结谋逆之贼。 最多可以证明的和高清澄她们在通崃想到的一样,是张汤曾经秘密囚禁过什么人。 这种事,真的可大可小。 尤其是在御史左台这,说大就大说小就小。 御史左台就是干这个的,揪着这一点不放往大了去闹,陛下不可能对张汤一点惩处都没有,但也不会严苛到将张汤的副都廷尉给撤了。 至于说小就小,谢无章就可以做主这事能一笔带过。 可他担心的是另外的事。 一,这些图纸上的东西到底造出来没有,如果没有造出来最好,若造出来了却没有在廷尉府手里,那东西在哪儿? 这些东西若是在一些江湖客手里都好说,哪怕真的是张汤以天价卖出去了也好说,定罪,不会定那么高。 但如果这些东西出现在叛贼手里,那这个罪名应该怎么定? 二,负责造这个东西的人现在在哪儿?如果还在张汤手里控制着那也好说,如果是在叛贼手里,那就又解释不清了。 三,张汤为什么要给这个人用特殊渠道发放佣金,这个人到底有什么把柄被张汤拿住且不能放在廷尉府档案里? 谢无章看了看桌子上那封信,那是赵将军带来的郡主高清澄给叶无坷的亲笔信。 信里提到的不只是这些东西,还提到了另外一件事。 那就是蜀中唐门。 根据推测,这个能造出如此精巧武器装备的人应该就出自唐门。 如果这个推测是真的,那么牵扯进案子里的人可就不只是张汤这一个大人物了。 还有曹猎。 谢无章看向叶无坷:“我已有听闻,曹猎的儿子曹懒已经在仰夜城了?” 叶无坷点头:“是。” 谢无章问:“他为何会去仰夜?” 叶无坷摇头:“不知。” 谢无章再问:“叶部堂已经见过郡主,郡主和你没有提及?” 叶无坷看了谢无章一眼,谢无章马上就换了个语气:“我的错我的错,我不该用这种口吻问你。” 他清了清嗓子:“郡主说没说过曹懒到仰夜城到底想做什么?” 叶无坷还是摇头。 谢无章叹了口气。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如果这个案子真的连曹猎都牵扯进去了,曹懒到仰夜城会不会是和毁灭证据有关?” 叶无坷看向谢无章。 谢无章连忙解释道:“我的错我的错,如果曹猎和张汤有能力把证据都毁了的话根本没必要等到今天。” 叶无坷不看他了。 谢无章道:“可我不能不这么想啊,万一就是因为他们没能力提前把证据毁灭呢?万一他们也是察觉到这个时候,对他们不利的证据可能要暴露出来呢?所以副都廷尉才会亲自到西南来,所以曹猎才会让曹懒也到西南来。” 他问叶无坷:“你就说,有没有这个可能?” 叶无坷不得不点头。 哪怕没有多大的可能,可从客观角度来看确实有这个可能,再细微的可能,也是可能。 “我现在最迫切的就是把所有证据都拿在我自己手里。” 谢无章道:“唯有如此我才不会那么被动,唯有如此副都廷尉和曹公才不会那么被动。” 他看向叶无坷:“郡主的选择其实很正确,她不知道朝廷里出了些什么事,也不知道我已经来了,所以最合理的办法就是把东西交给你暂为保管。” 叶无坷没有说话。 因为他在思考和这些所谓证据有关联的东西。 一些自己之前在意过但没有那么在意的东西。 比如永乐号的钱款去向。 他也是刚刚收到陆侯从仰夜送来的消息,那个叫乔玉楼的人暗中在永乐号内做了很多手脚,转移走了大批财物。 永乐号是谢虞卿的产业,就算被转移走了一部分可更大一部分当然是在谢虞卿手里。 谢虞卿在仰夜城经营二十年,这二十年来积累下的财富到底有多大? 乔玉楼如果是器的人,说明器在至少十年前就在谢虞卿身边布局了。 目前来看,乔玉楼的筹谋都被识破且击溃,谢虞卿领兵攻打仰夜城的计划才开始就被挫败,乔玉楼当然也败了。 虽然乔玉楼和那个再次露面的白衣僧失去踪迹,可计划被破了就是被破了。 乔玉楼应该也是晏青禾的人,晏青禾就是器组织的创始人。 郡主和他说过了晏青禾的实力,当时连叶无坷都觉得难以置信。 此前他和晏青禾有过很长一段时间接触,他当时甚至笃定判断晏青禾根本不会武功。 所以,图纸里的其中一件东西,那个五行力就在晏青禾身上? 如果谢无章知道这些的话,那一定会怀疑打造这些东西的人已经加入了器,已经是晏青禾的人,而这个人曾经是副都廷尉的人。 第二点,叶无坷想起来大哥叶扶摇说过,当时在福禄寿三山上有一个黑武密谍以飞翼逃走。 图纸里的另一件东西在黑武密谍手里,谢无章如果知道了的话那又会如何怀疑? 这都是不得不怀疑的事,解释都解释不清。 当今之计是尽快找到这个造器的人,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都要找到他。 可这恰恰是最难的事。 陷害副都廷尉的人是器,这个造器的人也是器成员,所以晏青禾当然已经把他藏起来了,或是杀了。 见叶无坷一直都在沉思,谢无章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叶部堂,你与我是一样的,我们要证据都是为了证明副都廷尉清白。” 叶无坷看向他,谢无章道:“所以你想到了什么能不能别只顾着想?能不能稍稍向我透露一些?” 叶无坷看了看他那张焦急的脸:“暂时没有想到什么。” 谢无章又叹了口气:“你不信我。” 叶无坷:“陛下让你来是陛下信你,陛下都信你我为什么不信你?” 他看着谢无章的眼睛:“你为什么要怀疑我不信任你?你是经过了如何思考得出了这样的论断?” 谢无章:“我错了。” 叶无坷:“道歉。” 谢无章:“对不起。” 叶无坷:“继续想你的,我想我的。” 谢无章:“哦......” 然后他猛的站起来:“你也应该配合我才对啊,我是钦差。” 叶无坷:“先自己想着。” 谢无章又坐下了:“哦......” 良久之后,谢无章忽然说道:“其实有个很被动的法子。” 叶无坷看向他。 谢无章道:“既然这个局到现在已经完全露出了全部的面目,那么接下来的每一步都会发生的很快。” 叶无坷点头。 谢无章继续说道:“所以告诉我们有哪些证据的人会源源不断的把证据摆在我们面前,我分派出去查证的人很快就会带着证据回来。” 叶无坷又点头。 谢无章道:“可是他们能给我们把东西送来,当然也能把东西送到长安。” 他起身,在屋子里焦虑的踱步:“送给我一份让我确信副都廷尉涉案了,再送到长安一份让我连帮忙都没法帮。” 他猛然转身看向叶无坷:“所以你想没想到什么能让我们变得主动起来的法子?” 叶无坷摇头。 他在想,副都廷尉和曹公一定知道些什么。 谢无章刚才的推测其实没有什么错处,副都廷尉和曹猎一定也在找这些证据。 “我最怕的是。” 谢无章道:“我急匆匆到了西南来一通忙活,结果对手把证据都送到长安去了。” 他再次看向叶无坷:“如果我在这个案子里有动了任何私情动了任何手脚,马上就会暴露出来,到时候连我都没法参与进这个案子,我也会被剔除出去。” 叶无坷点头。 他不是点头就是摇头,一点儿也不参与讨论,这可把谢无章给急坏了。 “你应该比我着急。” 谢无章有些生气了:“副都廷尉是把你当自己人的。” 叶无坷道:“但我什么都帮不上,我所知道的要么来自你要么来自郡主。” 谢无章听完后又泄气了。 因为叶无坷说的是真的,在他来之前叶无坷显然不知道张汤涉案了。 “除了等没法子了?” 谢无章颓然的坐下来:“查了这么多年案子,第一次只靠等就能把证据收集齐全,偏偏,我还不想。” 两人对视了一眼,眼神都有些飘忽。 与此同时,就在白蒲西北与西蜀道交界的地方,一片深山之中。 晏白莲和乔玉楼两人并肩而行。 晏白莲问:“母亲被安置的地方你真的确定?” 乔玉楼点头:“先生之前想办法给我送来密信,知道那个地方的只有我与先生两人。” 晏白莲嗯了一声:“通崃县那边如果没有拿下高清澄,那一切也就都暴露了,虽然这也在青禾的计划之内,可我还是担心母亲的安危。” 乔玉楼安慰道:“有先生照顾她不会出事的,先生的实力我们都很清楚。” 晏白莲嗯了一声。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关于张汤的那些罪证都安排好了?” 乔玉楼点头:“该安排的都已经安排到位,不管是涉及到的人还是东西还是银子都安排好了,只要查案的人到了地方,一样一样都会拿到手。” 晏白莲:“我最担心的其实不是这些东西,这些东西是死的,放在那了就是在那了,我担心的是......” 乔玉楼道:“他?” 然后摇头道:“殿下放下,他不会出问题。” 晏白莲问:“你有几分把握?” 乔玉楼想了想后回答:“十分。” 能得到这个答案,晏白莲松了口气。 那个人才是压实了这个案子的最后一件利器,整个布局也将是以那个人来收尾。 “张汤就算不能除掉也要扳倒,他执掌的廷尉府才是我们的心头大患。” “其次是曹猎,曹猎的东广云汇这些年来一直都在暗查器。” “扳倒张汤,廷尉府以后就会少了一半威胁,扳倒曹猎,东广云汇不管谁接手都不再那么有威胁。” “张汤和曹猎这两个人是李叱安排在朝廷里和朝廷外的最有利的两把刀,把这两把刀断了李叱如断双臂。” 晏白莲看向前边的山峰:“快到了吗?” 乔玉楼点头:“快了,再翻过前边的山就到了地方。” 晏白莲道:“那今日就不休息了,我们连夜过去。” 乔玉楼应了一声,两个人随即继续发力向前。 翻过这座山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清晨,他们远远的看到那座木屋和篱笆小院的时候都兴奋起来。 尤其是晏白莲。 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母亲了,多年前他就离开中原远赴突玉浑。 “母亲,我回来了。” 晏白莲自语一声,然后飞身而起朝着小院冲了过去。 不久之后,小院里传出一声悲鸣。 第七百一十一章上山与下山 - 天下长宁 - 知白 山腰高处。 坐在一块凸起巨石上的苏木山往下看了看,那道凄厉的哀嚎声远远的飘过来依然能刺痛人的耳膜。 谭卿雪则站在他身后看着另外一侧,似乎是不忍看向山下。 “她过分了。” 片刻后谭卿雪轻声说了一句。 苏木山没有回应。 等了一会儿后谭卿雪回头看向苏木山:“就算你是欠了她姑姑好大的人情,她这样做你真的不闻不问?” 苏木山这次给了回应,听起来语气平静,可是这平静之中,透着一股淡淡的寒意。 “都是该死之人罢了。” 谭卿雪怔住。 苏木山语气依然平静的说道:“因为死了一位母亲所以你觉得她过分了,因为听到了一位失去母亲的儿子悲怆的哭嚎你同情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位母亲葬送了有多少无辜之人的生命?有没有想过这个失去母亲的儿子又造了多大杀孽?” “你们女人总是会临时生出一种强烈的悲怆和同情,往往都是在不该共情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共情。” 苏木山微微耸了耸肩膀:“累,也难受。” 谭卿雪若不是谭卿雪,可能会因为这些话生气。 她仔细想过之后居然觉得苏木山的话很有道理。 所以她说:“如果有一天我们两个也被人干掉的时候,表现出一种无比惨烈的样子,那也会招惹来同情,可我们两个怎么死都不无辜对不对?” 苏木山笑了笑。 谭卿雪在苏木山身边坐下来:“我认真想了想觉得你说的有道理,不明真相的共情有些时候会不辨真伪不分对错。” 她看向苏木山:“女人的天性。” 苏木山道:“真正强大的女人会克服这种天性。” 她问苏木山:“你见过?” 苏木山摇头:“一个都没有。” 谭卿雪忍不住笑起来:“男人呢?” 苏木山回答:“一个揍性。” 谭卿雪忍不住又笑了。 苏木山道:“世人都说男人理性女人感性,男人大部分也都这么觉得,可是在不经思考就共情进而愤怒然后谴责甚至义愤填膺出头的,男人比女人多。” 谭卿雪:“越来越认可你了。” 她说:“幸好你提醒我了,我们可不是好人那头的,我们坏人这边的死了谁都不值得同情......下次我再这样你可以略作惩罚。” 苏木山问:“如何惩罚?” 谭卿雪回答:“睡我,狠狠睡我。” 苏木山:“你特么就是想睡我。” 谭卿雪笑的合不拢嘴。 人生似乎本就如此,悲喜并不相通。 有时候会通,片刻而已。 转头悲,转头喜,反正事不关己,悲喜来的快走的也快左右都是道理。 事若关己,哪里还讲什么道理,左右都不是道理。 刚才她还在共情还在愤怒进而对温暖下手这么狠产生恨意,现在就笑的合不拢嘴了。 “温暖为什么要这样安排?” “因为温暖觉得器不好控制,她不喜欢器,她只是喜欢晏青禾,她愿意器做出些大事来,这样才能搅乱局势。” “她也希望器因此而被朝廷剿灭只剩下晏青禾一个,如此她再出面邀请晏青禾加入她那边也就容易起来。” “到了那个时候,晏青禾就只是一个疯狂想要复仇的人,任何能给他帮助的,他都不会拒绝。” 说到这苏木山停顿了片刻,然后补充:“我给温暖的建议。” 谭卿雪显然怔住。 然后又在一口长长的吐息后释然。 “因为你希望他们狗咬狗,谁死都可以。” 她下意识看向苏木山:“你在把两伙人的布局串起来。” 苏木山道:“晏青禾的布局很精细但不够大,温暖的布局足够大但精细,把他们两个的布局串起来之后,事情就会朝着温柔愿意看到的方向转变。” 谭卿雪忍不住好奇的问:“温暖的布局可能是她亲口告诉你的,所以你大概知情,晏青禾的布局你是怎么知道的?全靠猜?” 苏木山没有回答。 谭卿雪就不再问,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在不该缠人的时候缠人的女人。 苏木山不回答并不是想隐瞒,或许是不到时候,或许是不想让她知道太多进而陷进去太多。 “接下来呢?” 谭卿雪问。 苏木山道:“接下来他们的计划会成功,一切都会很顺利的朝着大多数人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然后结出许多人能摘的果。” 谭卿雪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为什么?这个计划真的能一次扳倒两个大人物?还都是大宁皇帝陛下无比信任的大人物?” 苏木山道:“两年前,那个一路敲锣打鼓朝着他心中光明长安前行的少年不但给了许多心向光明的人启发,也给了许多心中黑暗的人以启发......比如我,比如温暖,比如晏青禾。” “皇帝当然还是会对张汤和曹猎深信不疑,可皇帝在有些时候也会无能为力......百姓们的愤怒达到一定地步的时候,副都廷尉可以不是张汤,东广云汇的东家也可以不是曹猎。” “敲锣打鼓......能让全天下人都听见的才是真的会敲打。” 谭卿雪猛然想到了什么:“所以......徐绩?” 苏木山这次又没有回应。 但是谭卿雪太了解苏木山了,每次苏木山的沉默不回应其实都是默认。 “可怕。” 谭卿雪摇着头说道:“我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徐绩敢这样,这可是真的会触怒大宁皇帝的。” 苏木山侧头看向山高处。 “去过山顶的人总是会告诉别人他曾征服过那么高地方,但很少人在炫耀征服的时候会告诉别人下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谭卿雪想了想后说道:“所以最重要的是上去过。” 苏木山笑着说道:“错了......是能下来。” 这句话谭卿雪不懂,苏木山不解释她也不问,反正也不是她在乎的事。 只是隐隐约约的她好像想到了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比如苏木山是不是也在什么山顶? 最重要的,是不是也是能下来? 那座木屋在两座山之间,两座山之间的距离并不近,看起来,稍微有些大慈悲山和小慈悲山的样子。 不过这里可没有冰天雪地白雪皑皑,这里看起来要秀美许多许多。 大慈悲山和小慈悲山之间也没有这么漂亮的湖,只有看起来白茫茫一片的山谷。 在对面那座山上,换了一身淡紫色长裙的温暖依然举着一把油纸伞。 山与山不同,有的山里是清晨起雾有的山里是傍晚起雾。 她不喜欢雾,她不喜欢任何看不透的东西或是人。 比如曹猎,比如张汤,比如她的姑姑温贵妃,比如徐绩,比如......大宁皇帝陛下。 这些人她都不能看的很透彻,尤其是皇帝。 但有一件事她看的无比透彻,那就是把除了皇帝之外她所有看不透的人加起来再加上她自己,也敌不过一个看不透的帝王。 所以如果在这样一位帝王在位的时候想多为自己争取一些什么,尤其是争取到不该争取来的东西。 那么光靠一个人绝对不行。 她知道这个道理,晏青禾应该也知道这个道理,她的姑姑温贵妃知道这个道理,徐绩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 人总是会变的,因为人本来就善变。 有一个词叫审时度势,大部分时候是褒义,可与这个词意思相同相近的很多的词汇都是不好听的说法。 书生站在远处,他似乎不想听到那凄厉哀嚎,看起来像个慈悲人似的在最后边站着。 琴师站在温暖身边,她好像迫切的想从山主身上学到更多东西。 “山主,徐绩现在是不是已经改了想法?” 琴师说:“在一年前或者几年前......明确一些,我觉得是在他代替皇帝巡视江南之前,他想的都是怎么不从山上下来,代替皇帝巡游江南之后,他想的都是怎么才能从山上下来。” 温暖很欣赏琴师的头脑。 她愿意和聪明人多聊聊,哪怕是比她逊色一些的聪明人有些时候也能给她启发。 “徐绩能下来的方式不多,上中下三策。” 温暖说:“下策,就是什么都不做,完全按照陛下的安排行事,不抗争不排斥,陛下让他什么时候下去他就什么时候下去。” 琴师微微皱眉:“这是下策?我以为是中策。” 温暖说:“说是下策,是因为他年纪不大。” 琴师没理解,这和徐绩的年纪有什么关系? 但她没有马上问为什么,因为她知道山主不喜欢蠢人。 思考了一会儿后她试探着给出答案:“因为徐绩现在也才四十岁左右,他若是按照陛下安排的方式下山,陛下在的时候,他能在山下好好活着,种田种花颐养天年。” “可陛下似乎一直都有意在他活着的时候让位给太子,最近几年朝中文武隐隐约约的都有这种感觉,所以陛下才会培养太子培养的那么狠,陛下就是想让太子尽快达到做皇帝的要求。” “那个时候,皇帝可以放一马的徐绩太子绝对不会给他善终,因为新皇登基需要一件大事来证明能力,证明决策,证明统治,没有什么是比拿徐绩开刀更好的选择了。” “陛下准许徐绩安然下山,说不得也是故意留下徐绩给太子将来即位的时候开刀用......徐绩也很清楚这些,所以顺着陛下的意思下山实为下策。” 温暖唇角微扬。 琴师的聪明,还是稍稍超过了她的预计。 “中策,是徐绩拿到足够的本钱来和陛下谈判。” 温暖继续说道:“比如现在,徐绩希望曹力和张汤的把柄在他手里,而这些把柄最好能威胁到陛下,只要徐绩得到的承诺他不满意,或是他莫名其妙死了,这些把柄就会传扬出去。” “他用曹猎和张汤以及将来他能利用的更多大人物来和陛下谈判,希望陛下可以放他一马,让他安安稳稳的下山,那他就和陛下相安无事。” “这样做很冒险,成功的概率也不大,可只要成功了的话徐绩确实能保证他一直到死都不会背负什么奸臣罪臣的骂名,有些异想天开,却又不失为大胆之举,所以算中策。” 温暖看向琴师:“你猜猜,上策是什么?” 琴师微微摇头:“属下实在是想不出来。” 温暖提示道:“顺从皇帝都没有好下场,有底牌和皇帝谈判这算是胆大之举也勉强算中策,既然怎么都是死,那上策是应该怎么死?” 琴师眼神一亮。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陛下退位,即位的也不是太子!” 温暖再次笑起来,唇角洋溢的风华真的能让世间九成九的男人为之倾倒。 “是啊......勉强的胆大之举根本解决不了问题,结果是和顺从皇帝的下场并无不同,唯有胆大包天才能在百死之境中寻一丝生机。” “不是我们太狂妄自大,不是我们认为联合起来和陛下斗就有胜算,而是我们不得不这样做,只求那个万一......” 温暖语气并不癫狂甚至没有一丝激动的说道:“又想得到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又不想冒险那才是真笑话,胆大包天的人可以被嘲笑也值得被尊敬。” “有些时候我都羡慕徐绩,他只想要一条可以安全下山的路,而我呢......我想要的是走到山上去,也不下来了。” “他以前不愿意和我们有关联,甚至还想在关键时候把我们推出来用做他再立新功就可以得到免死金券的功劳簿......” “可人善变,审时度势这个词真的是太有意思了。” 温暖准备离开了,山顶的风还是有些大,有些冷。 “他也没有想到有一日准备下山的他和准备上山的我们在半山腰相遇了,没有我们走过的路他下不去山,没有他走过的路我们上不去山。” 温暖看向那轮已经半落的太阳,这是太阳难得的不刺人眼睛的时候。 “人生,往上走和往下走都怕摔,你拉他一下他推你一把,该上去的上去该下去的下去,反之呢......你推他一下他拉你一把,都会摔的头破血流。” “想想就惨......好在是我们都知道只有这两个结果,弱者才会联盟,强者无人比肩,我们都是弱者。” 第七百一十二章功过 - 天下长宁 - 知白 仰夜城。 张汤吩咐手下人将他从永乐号密室里搜出来的东西全都交给高清澄清点,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高清澄眼神都变了。 这些东西和在通崃县查出来的不同,确切说只有两个薄薄的卷宗。 第一份卷宗里是九张地图,每一张地图都不打,只是具体到了某地某镇,每一张图上都有一个特殊的标注出来的位置。 第二个卷宗里是一份名单,不多不少也是九个,配合那九张地图似乎很多事就能解释清楚了。 张汤看起来倒是很平和,格外的平和。 “第一个卷宗里的九份地图是当初我与曹猎共同计划的,囚禁了九个能人异士的地方。” 张汤指了指那九份地图,其中一份就是通崃县夫子庙。 “当初唐门之中有一个人令我与曹猎忌惮,到现在也依然忌惮。” 张汤坐在椅子上,身边放着一杯热茶,热气缓缓的升起来,很快就融入天地之间。 “廷尉府的卷宗之中没有关于此人的记录,是因为当初拿下他的手段有些不光彩。” 张汤喝了一口茶,视线飘向远方也好像飘向过往。 “你们都知道这世上确实存在易守难攻的地方,有些地方更是真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唐门所在的地方叫做青云城,曹猎带人到青云城的时候拿下唐门也只用了两天而已,可唐门真正所在是青云城后的青云山。” “青云山只有一条上山的路,崎岖难行,宽阔的地方能容两人并肩,大部分都只能是一人经过。” “唐门提前已经得到了曹猎要来的消息,所以遣散了所有能遣散的人,唐门嫡系则都转入了青云山中固守。” “青云山里有错综复杂的山洞,唐门早就发现了此地修缮利用,其中存储了足够多年使用的物资。” “曹猎带人到了青云山后发现这里根本就攻不下来,可他又不能就此放弃,于是缜密筹谋了半月之久,带齐了装备这才上山。” “那一战,上山的七十二名高手战死五十六人,十三人负伤。” 张汤抬起头看着天空,眼神越发飘忽。 “当时我也在蜀中,曹猎实在拿不下青云山于是派人向我求援,我赶过去之后仔细看了看,那个地方别说七十二名高手,就算是找来七十二名超品也攻不进去。” “山洞在峭壁上,要上去就只能顺着唐门的人之前在石壁上凿出来的浅坑,上下高度至少五丈,超品之境的强者可以靠着非凡手段纵掠上去,可唐门之内亦有超品镇守。” “唐门的超品和普通超品境界的大高手不同,他手段无穷,不管是造器还是用毒都已经到了登峰造极之境。” 张汤看向高清澄:“如此环境之下,十万大军亦无用处。” 高清澄点了点头,虽然她没有去过青云山,没有见过那万般险恶的地方,可从张汤的话语之中就能想象出来那种艰难。 张汤又看向陆昭南:“若由你指挥,你该如何决断?” 陆昭南想了一会儿后回答:“先以兵马封山,然后打造器械,我没有见过当地的地形,所以也不好判断能够架起来楼车之类攻城器械的地方。” 张汤摇头:“石壁之下连合适落脚的地方都不多,无法搭建器械。” 陆昭南又想了一会儿,微微摇头:“只能是一直封着,待唐门的人粮草耗尽。” 然后他补充道:“也无法知道他们储存了能用多久的粮草,所以封山多久是个未知。” 说到这陆昭南看向张汤:“你是如何决断呢?” 张汤道:“唐门之前配合旧楚叛军在蜀中对抗大宁战兵,楚军其实对战兵并没有造成多大的伤亡,旧楚时候兵制混乱,士兵缺少训练,打到后来,楚军又都是新招上来的兵卒,所以对大宁百战之兵更无威胁。” “唐门不同,唐门之中的精锐擅长隐秘,用毒,造器等等等等秘术,攻打青云城的时候,攻城伤亡也不过数百,而被唐门刺杀的校尉以上的军官竟有七八十人,其中还包括两位四品将军,一位三品将军。” 张汤道:“唐门之主......唐人王。” 他看向高清澄道:“行事果决狠厉,当时若非曹猎亲自带人在将军高真身边,连高真都可能被他刺杀。” “我赶到之后只用了不到半日的时间就做出判断......” 他又看向陆昭南:“烧山。” 陆昭南脸色一变。 “曹猎不是没有到这个法子,可曹猎比我担忧的多,他害怕这件事传扬出去,于大宁战兵威望有损。” “他做不了的决定,我能做。” 张汤道:“我亲自到那崖壁之下告诉唐人王,我只给他半天时间考虑,如果他投降,过去的事只追究杀人者,其他他们子弟不究。” “若他同意就可下山,若不同意,我将在上下布置兵力冲冲封锁,然后放火烧山,对外只说是唐门之人负隅顽抗之下,放火自焚。” “唐人王大概也没想过一直都有仁义之名的宁军会真的烧山,所以对我的劝说并未理会,于是,我下令烧山。” “他们居住在崖壁之上的山洞内,可能觉得火也烧不到他们,可他们低估了我......烧到第三天的时候,连石壁都被烧的滚烫,浓烟不断,唐门的人已经活不下去了。” “唐人王自己可以逃生,可唐门藏匿于此的子弟都会被活活熏死,于是他决定投降......” 张汤说到这缓缓吐出一口气。 “但这个人按照大宁律法一定要明正典刑,不然的话如何对得起被他杀死的那么多将校军官?” 张汤低下头:“可我没杀他,曹猎也不想杀他,这个人实在是太有用了......” 陆昭南脸色有些发白。 他理解,如果张汤和曹猎秘密留下唐人王的消息传出去,军中上下,必会出现巨大震荡。 那时候不知道会有多少将军多少士兵出面,甚至连廷尉府都可能会被战兵包围,诸位大将军会率先站出来,张汤不可能扛得这样的压力。 “你们都知道这种事绝不可能允许,便是陛下知道了也不可能允许,这个人再有用,陛下也不会用,他杀了那么多大宁的将士,陛下一定会让他死。” “可我与曹猎思考了更多,这个人留下,若能为大宁所用,以他才学,就能为大宁战兵造出更多利器和护具......” 他看向陆昭南:“排弩是唐人王造出来的。” 陆昭南脸色再变。 一时之间,他心中的情感都变得复杂起来。 刚才张汤说到留下唐人王的时候,他都有些恨张汤了。 大宁战兵之间的情感就是如此。 可是当听闻排弩是唐人王打造出来的之后,陆昭南心中的复杂之感一下子就起来了。 有了排弩之后,大宁战兵在战场上的战力几乎成倍增加,不说因为这排弩打赢了多少敌人,只说因为排弩而让多少大宁战兵免于死伤? 尤其是在西北战场。 大宁立国之后过了几年草原就出现叛乱,原本忠于大宁皇帝陛下的草原可汗遇袭身亡草原随即四分五裂。 在黑武人的怂恿和支持下,草原诸部数次侵犯中原。 大宁的骑兵也是在那个时候大规模损失,之后就慢慢陷入了没有骑兵的困境。 再之后,在骑兵缺乏的情况下,如果不是有排弩这种大杀器在,草原骑兵的冲阵必然会给大宁战兵带来巨大伤亡。 “陆侯也知道,大宁立国之前战兵所用的连弩只能击发几支弩箭,后来改进之后能击发六支,再后来是八支,再后来大宁战兵配发的连弩能击发十五支弩箭,也是唐人王的改造。” 陆昭南叹了口气。 张汤继续说道:“唐人王还改进了大宁战兵所用的直刀,战兵初期所用的直刀完全沿用了楚军府兵的直刀规格,后来所配发的,比楚军所用的短了一寸半。” “可是短了这一寸半之后,直刀更灵活,更好用,杀敌更为有效。” “包括战兵配发的飞爪,投枪等等等等制式装备,唐人王都参与改进。” 张汤道:“他还为廷尉打造了许多利器,包括铁钎,锁链,以及配备的诸多药品。” 说到这的时候,陆昭南已经能理解张汤和曹猎的苦衷了。 如果按照大宁律法来说,按照过往先例来说,按照陛下的规矩来说,唐人王一定要杀。 张汤和曹猎两个人顶着这种压力秘密将唐人王留下来确实不对,可唐人王也确实为大宁战兵和廷尉做了许多事。 高清澄在这个时候想到的是另外一个问题,可她却没有马上问出口,她也不能问,因为答案她已经猜到了。 张汤似乎是看出了高清澄的心思,于是点了点头:“正如你想的那样,如果想控制唐人王,唯一的办法就是控制他的家人,以他家人为威胁。” 高清澄微微点头,不知道如何回答。 陆昭南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什么。 张汤道:“我们这些老家伙,尤其是我和曹猎这样的人,在大宁立国之初其实没有那么高的底线,我们想的就是如何能做更多事,至于过程......我与曹猎能接受的是大部分人不能接受的。” “唐人王以及的他妻儿都在必杀名单中,我与曹猎用死囚换了他们,但这些人不能放在廷尉府,只能由我和曹猎秘密藏起来,且还要不断的转移位置。” “我们害怕的不只是唐门余孽查到藏匿唐人王和他家人的地方,还担心这些事被朝廷的人得知,一旦得知,那廷尉府和曹猎的名声,乃至于陛下的名声都会受损。” “若只是我与曹猎两人倒也罢了,可百姓们知道了必会猜测这是陛下的旨意,就会说陛下是心口不一之人,说陛下为了利益可以不顾死去的战兵兄弟。” 张汤说到这,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 “我们以唐人王的妻儿为要挟,一直让唐人王为大宁效力,大宁武工坊后来改造的制式装备多与他有关,只此一样,我和曹猎就算死也值得了。” “我们两个对不起陛下,对不起皇后,对不起那些死于唐门之手的战兵兄弟,可后来也因此而挽救了至少数以千计的战兵兄弟,就算这件事爆出来我们两个必死无疑,大概也没什么怨言。” “该死,也死的值了。” 陆昭南默默的点了点头,此时他已能完全体会到张汤和曹猎的难处。 难道他们两个不想处死唐人王? “可是后来呢?” 陆昭南问道:“现在来看,是不是唐人王已经逃走了?” 张汤点了点头:“唐人王逃走的时间并不久远,他最后被转移到的藏身之处就是通崃县。” “为了不引起朝中注意,也不引起廷尉府内部的怀疑,后来看守唐人王的都是曹猎安排的东广云汇的高手。” “在此期间,唐人王一直被要求服药,是一种散功的药物,能让他慢慢散去一身修为。” “我们终究还是低估了他,他在药术上的造诣其实还在造器之上,他自己悄悄配出了解药,悄悄服用。” “也许是巧了,也许是天意,之所以转移到通崃县是因为那个地方不起眼,人口又少,而且当地的一种特殊的产物能够满足一件很厉害的甲胄的原料。” 高清澄马上反应过来:“五行力?” 张汤嗯了一声。 “是一种独特的树木,只有通崃县内找到了几株,用复杂工艺可以将树皮之中的细丝抽出来编制成衣,更轻薄,更坚韧,制造软甲便是名刀利器也不能破。” “东广云汇的人大意了,并没有察觉到通崃县有什么不同之处,也许是因为囚禁唐人王已有多年所以他们觉得不会出问题,更没有意识到通崃县内藏着一个唐门高手。” 张汤问高清澄:“你去过通崃,可查到那个神秘的唐门高手?” 高清澄摇头:“没有关于唐门的线索,不过有一个教书先生极为不俗。” 张汤道:“唐人王脱身其实就在不久之前,他脱身之后,朝中就马上出现了针对我的密报,我便急匆匆南下......” 他笑着看向高清澄:“原本是想堵住,现在......我已经不想堵了。” 第七百一十三章交给你了 - 天下长宁 - 知白 陆昭南听到张汤的话之后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无法相信张汤此时是平静的。 这个世上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很多事都在黑白之间。 而在黑白之间的人和事最难界定好坏正邪,甚至都不是偏左一些就白偏右一些就黑的道理。 真正难以分辨的恰恰就是张汤这样深处在灰色地带的人,从始至终都是灰色的。 不是正常意义上被人认为的一半黑暗一半光明,而是黑暗与光明早就在他身体内揉成一团难以区分,甚至难以剥离。 可即便如此,陆昭南也认为张汤身上的灰并不真实。 他坚信张汤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光明,不是为了某个人的光明,为了某个群体的光明,而是为了天下光明。 “你......你要认罪?!” 陆昭南脸色发白的问了一声。 张汤点了点头:“我明天一早就要赶回长安,将所有事如实向陛下和皇后娘娘禀明。” 陆昭南:“可是......可是这样你真的会被定罪。” 张汤微笑着点头:“我会,只要大宁的律法还光明公正我一定要被定罪。” 陆昭南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来来回回的说着:“这不行,这可不行,这真的不行。” 张汤说:“我也觉得不行,在昨天月亮还在的时候我还觉得不行,可是今晨吃过了早饭之后忽然间就觉得,这样才行。” 他拍了拍陆昭南的胳膊:“我是一个别人在我身上分不出黑白的人,可是在绝大部分时候大宁需要张汤是白的。” “不仅仅是白,还要白的发光,白的发热,因为百姓们需要这样一个张汤主掌廷尉府。” “可律法才是真正的唯一的白的发光的东西,如果到了需要的时候,张汤这个人,也可以用来证明律法光明。” “老伙计,谢谢你今早亲自给我送来的饭菜。” 张汤说:“昨夜里的张汤和今晨的张汤不是一个人,昨夜里那个张汤有些危险,是已经从这一边差一点就偏到那一边去的张汤。” 说到这他看向高清澄:“现在你是廷尉府级别最高的人了,小叶子在鹿跳关支持鸿胪寺的大事,廷尉府的事需要你一肩挑起来,如果你不想挑,那就找到一个能代替你的人。” “但这就已与我无关......” 张汤看向高清澄的眼神里满是温柔:“因为我已经找到了那个可以替代我的人,我说过,我的运气向来很好,比天下九成九的人都要好。” “陛下和皇后是如此善待我,连运气都善待我,别人连一个继承者都找不到的时候我却还能在几个人选之中来来回回的挑。” 高清澄没有劝说,没有阻拦。 只是深深的点了点头。 她暂时接下了这个担子,暂时接下了这个张汤在几年前就希望她接下但她却一直都不想接下的担子。 “有件事你要记住。” 张汤说:“我对你其实没有什么需要交代的,这个年纪的你比这个年纪的我要强大一百倍一千倍。” “唯一对你的嘱托就是你现在要面对的敌人,比我在这个年纪要面对的敌人也强大一百倍一千倍。” 他看着面前少女,眼神里没有一丝作为前辈和上官的肃然。 只有欣慰和慈爱。 “你的对手设计了一个连环计,连我都不得不拍手叫绝的连环计。” 张汤说话的语气很平静也很认真:“他们先是设计让你去了通崃县,如果不是小叶子也去了,你在通崃县的时候就真的可能会中招,我知道你还并没有让人看到你所有准备,这历来都是你擅长的事。” “可这件事也让你明白,当敌人足够强大的时候也具备与你一样的特质,他们也不会随随便便就被人看清楚所有底牌。” “假如你在通崃县真的被控制了,那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就真的环环相扣到很难扭转。” “小叶子会因为你而被要挟,他不管怎么选都是犯错,选择顾及你那对于大宁来说他犯了错,选择不顾你那对于你来说他犯了错。” “而在这个时候我又陷进了多年前我给自己挖的坑里,我只能将廷尉府交给你,事情到了这一步对手都算计成功的话,那鸿胪寺和廷尉府都被他们掌控了。” “他们预料到了我会来,预料到了我会在这见到多年前自己给自己挖的坑有多可怕,预料到了我只能把廷尉府暂时交给你,所以他们的计划是针对你,我,小叶子三个人一起进行的。” 张汤从衣服里取出来象征着他廷尉府身份的金牌递给高清澄:“小橘子,我想过很多次把廷尉府交到你手里会是什么样子,但没有一种是今天这种方式。” “我想象之中的交接场面,是我把一个没有任何隐患没有任何问题的廷尉府交给你,交给干干净净的你一个干干净净的廷尉府。” “但是......很抱歉啊。” 张汤笑着说:“我这个老家伙的退场比我预料的稍微早些,退场的方式比我预料的要丑陋些。” 他说:“所以你接下的不但不是干干净净的廷尉府,还是一个因为我这个老家伙的名声所牵连而被人诟病被人辱骂甚至被人仇视的廷尉府。” “突然放在你肩膀的担子不是我以为的那样轻松到只有一副担子两头都没有重重的箩筐,恰恰是有两个又重又大一边塞满了被辱骂一边塞满了不信任的箩筐。” 他把都廷尉的金牌放在高清澄手心。 “这是当年皇后娘娘放在我手心里的东西,是代表着皇后娘娘身份的都廷尉金牌。” 张汤说:“我第一次把这面牌子想放在你手里的时候是四年前,那个时候想着你的年纪再想想自己要把担子交给你我都有些负罪。” “现在好了,我确实负罪把这个担子交给你了。” 张汤道:“斗到这一环,算起来是他们赢了一小步,所以不必气馁也不必愤怒。” “对于廷尉府来说,张汤在与不在只是一小步,对于朝廷来说张汤在与不在是更小的一步,对于天下来说张汤在与不在是微乎其微的一步。” “在精神上我能交代给你的都已说完,其实这些话对于你来说也算多余,你在精神上的强大,远胜于我。” 张汤招了招手:“现在交给你另外一些东西。” 随着他招手,九个身穿黑色锦衣脸上蒙着黑巾的汉子飞身而上,他们落在张汤身边,然后俯身行礼。 张汤语气平静的说道:“现在由千办高清澄暂代都廷尉职责,以后你们向她负责。” 那九个蒙面汉子显然愣了一下,可他们很快就同时低头回应:“是!” 张汤对高清澄道:“聂惑手下有一支暗卫,负责稽查监管廷尉府是否有人存在不法之举。” “鉴查卫只是鉴查卫并非是真的暗卫,廷尉府一共有三支暗卫皆为外人所不熟悉,就算内部人能说清楚的也不多。” 高清澄点头:“璇玑,玉衡,顿顽。” 张汤指了指那九个黑衣蒙面汉子:“顿顽。” 别人几乎没有听说过在廷尉府内部居然还有三支神秘暗卫,更没有听说过璇玑,玉衡,顿顽这三个名字。 高清澄知道,以她身份却也从未见过。 因为这三支暗卫,特殊到只有特殊的人才能见到。 玉衡,在皇后娘娘身边,但玉衡到底有多少人,是什么身份,除了皇后娘娘之外再无一人掌握。 顿顽,是廷尉府都廷尉的专属暗卫,他们的职责非只是保护都廷尉的安全,还要完成其他廷尉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如果说玉衡是皇后娘娘的专属卫队隐秘且可怕,那顿顽就代表着廷尉府内部的最强战力。 高清澄知道玉衡在皇后娘娘身边,也知道都廷尉身后藏着顿顽。 却从不知道璇玑在何处。 “玉衡九队,只对都廷尉一人负责,现在他们是你的人了。” 张汤道:“你从小算是在卷牍库里长大,可你也不知道在廷尉府里还有一座更隐秘的卷牍库,你接手都廷尉的职责后,就能进入另一座卷牍库调阅你想看的任何东西。” 说到这,张汤看向顿顽九队的首领:“认清楚她了吗?” 九队首领同时俯身:“记住了。” 张汤嗯了一声:“顿顽使命。” 九队首领再次同时回答:“顿顽死尽之前,都廷尉毫发无损。” 张汤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再次看向高清澄:“该给你的都给你了,我明日一早返回长安。” 高清澄问:“现在我就可以调动顿顽了?” 张汤再次点头。 高清澄随即下令:“顿顽九队,调出六队护送副都廷尉回长安。” 张汤刚要说话,高清澄微微摇头:“你已经命令不了他们了。” 张汤无奈的笑了笑。 夜很快就再次笼罩人间,这木楼的大厅内却灯火通明。 张汤难得的喝了一些酒,陪着陆昭南喝的。 高清澄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两位老人家喝酒,她自己一滴未沾。 就在他把廷尉府交给高清澄之后到现在这不过两个时辰之内,不断有消息送过来。 第一个重要的消息是,御史左台的人在某地发现了大批藏匿的金银,这些银子,和张汤有关。 高清澄此时也已经明白,晏青禾把那么庞大数目的银子运到什么地方去了。 晏青禾连对他自己手下人都没有说实话,这些银子并没有都送往白蒲。 其中一部分变成了证据,证明张汤藏有大量财产的证据。 第二个重要的消息是左都御史谢无章已经到了鹿跳关,拦截了高清澄送给叶无坷的那些证据。 第三个重要的消息则是在张汤老家,他的祖宅里发现了新的证据。 至于在张汤老宅里发现了什么廷尉府的人并不知情,左台律卫装车了许多东西运回长安。 听闻这些消息陆昭南愁容满面,可张汤却好像已经根本不在乎了似的。 “还有一件事。” 张汤看向高清澄说道:“谢虞卿已向大宁投诚,按照惯例他需要回长安等待陛下召见或是太子殿下召见,我回长安顺路把他带上,他不在仰夜城的这段时间,你和小叶子也好顺利整顿一下。” “他部下虽伤亡不少可依然不可小觑,这支队伍习性不好,万一出什么乱子也不好收拾,所以你该谨慎对待。” 高清澄点了点:“我考虑过。” 张汤嗯了一声:“还有一件事......小叶子虽是男人,可在情感这种事上他能接受的程度不及你,一旦他得知我已经准备回京坦承一切,那他......” 稍作停顿,张汤交代道:“你告诉他,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个时候就不要任性了,对手看似是钉死了我的和曹猎,实际上也想把你们两个都钉死。” “我有一封亲笔信你等他到的时候交给他,告诉他一句话......他其实并不适合做官,他更适合在江湖,可既然他做了官就要学会让人闭嘴......所有曾经认为他不行的人闭嘴。” “这世上让人闭嘴只有两种方法最好,一是你说让人闭嘴的时候别人不敢张嘴,二是你扇别人嘴巴的时候他们不敢躲避。” 张汤端起酒杯闻了闻,然后一饮而尽。 “至于我半路上安全不安全不必担心,你安排了六队顿顽沿途护送就已足够,别忘了曹猎也会与我同行,他人更多。” 第七百一十四章回京 - 天下长宁 - 知白 陆昭南的将军府相比于之前他与张汤饮酒的那座楼子来说就要肃然多了,或许是阳气太盛的缘故这里都显得比别处热些。 客厅的陈设也简单,除了必须有的东西之外再无其他装点。 才清早,几名战兵将刚刚吃完的早饭端了下去换上来热茶。 此时屋子里只有三个人,不过看起来三个人想展开话题也不是容易事。 因为张汤在,作为这里唯一一个外人的谢虞卿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张汤还是老样子,坐在那闭着眼睛休息,哪怕这里显得比别处热些,他的腿上还是盖着那看起来就不薄的毯子。 世人都知道张汤有个鬼见愁的绰号,世人也都知道这个鬼见愁还是个身子骨一直都不好的人。 谢虞卿也早有耳闻,不过这还是第一次见。 他时不时的观察张汤一眼,视线不敢在张汤身上久留。 按照常理来说,他这样领兵多年的将军,且还在白蒲南部这一带做了将近二十年的土皇帝,所以他自身的气场当然很足。 在他的部下面前,谢虞卿的一言一行甚至一个眼神都能让人敬畏。 可在张汤面前,连他这样的人好像都有些不自然。 陆昭南约了谢虞卿早些到将军府见面,然后随张汤一路回长安,谢虞卿比预计的稍稍晚了些。 进门一看到张汤的那一刻,谢虞卿这种一方豪杰都莫名其妙的心中一紧。 张汤从始至终却只看了他一眼,罕见的有些善解人意。 对于张汤这样的人来说,他看一眼就能看出谢虞卿在见到他的时候有些紧张。 “来迟了些是因为刚才我犹豫再三。” 谢虞卿解释道:“陆将军的意思是,为了我家眷的安全和我以后回到仰夜城心中再无担忧,希望我将家眷带到长安留居,陆将军会与兵部协调,为我家眷做好安顿。” “原本已经说好的事,可今日出门之前家里妻儿有些......” 谢虞卿面露难色。 稍作停顿后他继续说道:“有些难以割舍,还是想让我再与陆将军与都廷尉商议一下,他们是否可以不必去长安?” 谢虞卿说完这句话后又歉疚的补充道:“我愿意遵从兵部安排,把他们送到长安之后确实也更安全,虽然现在我并未将他们一起带来,一会儿出发的时候顺便就能接上。” 陆昭南刚要拒绝,张汤轻轻咳嗽了一声。 于是,陆昭南和谢虞卿两个人全都看向张汤。 按理说此时张汤已经暂时辞去了副都廷尉的官职,这里的事他不该插嘴更不该做主。 但显然,不管是陆昭南还是谢虞卿都很清楚,只要张汤做决定,那就是最终决定。 “这件事还是应该按照谢将军的心意来。” 张汤睁开眼睛,语气很温和的说道:“事皆有利弊,若将谢将军家眷送至长安定居,有廷尉府和兵部的人安顿照应,绝不会有什么危险之事发生。” “但如此安排也会让谢将军部下心中不安,他们未必不会觉得,朝廷此举并非是为了谢将军和谢将军家眷着想,而是想将谢将军家眷扣为人质。” 张汤看向谢虞卿:“谢将军长期与家眷分离也难免会有挂念,我看......这次就不要带着家眷了,若朝廷还是希望谢将军家眷定居长安,那再派人来接也好。” “谢将军先到长安去,看看兵部如何安排,若要定居长安,谢将军也可自己在长安城里多走走看看,是选在什么位置合适。” 听张汤这么说,谢虞卿明显松了口气。 陆昭南也点了点头。 陆昭南何尝不明白?把谢虞卿的家眷送到长安定居,何止是谢虞卿的部下心中不安,谢虞卿自己也不可能安稳。 张汤说的没错,谢虞卿一定会认为朝廷此举就是为了把他家眷扣为人质。 当然,就算朝廷是这样安排那当然没什么不妥的,毕竟谢虞卿的身份特殊。 这件事原本应该是请叶无坷先做个主张,毕竟叶无坷现在主理西南军政要务。 但叶无坷此时忙着在鹿跳关那边准备谈判的大事,所以仰夜城的事也只好是陆昭南暂且做主。 叶无坷之前给陆昭南的信里说的是尽快安排谢虞卿去长安,等谢虞卿离开之后更方便安排其部下。 叶无坷也提到过,若谢虞卿不愿意带着家眷去长安也可任其自便,然而陆昭南觉得此举不妥,况且叶无坷也没有说的那么肯定。 在陆昭南看来,当然是把谢虞卿的家眷送到长安城去更好些。 不过既然张汤这么说了,以陆昭南对张汤的了解他当然明白张汤已经有过缜密思考。 在运用头脑这件事上,陆昭南信任张汤的程度要远远超过信任他自己。 “多谢都廷尉,多谢陆将军!” 谢虞卿起身抱拳道:“我对朝廷如何安排绝无抗拒,若朝廷将来要把我家眷接去长安我必会亲自执行。” 张汤嗯了一声,又恢复了那种冷冷淡淡的样子。 谢虞卿似乎是刚刚觉得张汤也不是如传闻之中那么让人不敢靠近,此时张汤的反应又让他觉得自己还是想多了。 这位都廷尉大人只是理智的做出了判断而已,并非是什么善解人意。 如今在仰夜城外,谢虞卿的能战之兵还有一万余人,生活在他庇护下的百姓有八万余人,这些还都是不安定的因素。 如果是再过一两年,他的部下已经被分散到白蒲各地,甚至有一部分人会被调回中原,到时候再把谢虞卿的家眷送去长安自是更稳妥些。 陆昭南想着自己果然还是不如老张心眼多,也不如老张沉稳。 想想看,叶无坷和老张的判断一致,果然是后生可畏。 想这些的时候陆昭南心里可没有一点不舒服,觉得自己不如张汤也就罢了,在见识上,竟然连叶无坷那少年都不如。 他反而有一种骄傲感,一种自家孩子如此优秀我怎能不骄傲的骄傲感。 “既然如此,那能不能允许我先回去一趟把这消息告知家里人?” 谢虞卿问道。 陆昭南刚要答应下来,张汤却微微摇头:“咱们赶路要紧,消息请陆将军派人送去就是了。” 谢虞卿脸色微微一变,大概觉得是张汤果然还是不讨人喜欢,但他也并未争辩,只是坐下来脸色有些不悦。 张汤还在乎他悦不悦? 稍作收拾,他们随即离开将军府启程前往长安。 而此时除了高清澄之外,曹懒也赶了过来送行,当然,也少不了余百岁等人。 余百岁凑到马车旁边,小声笑着说道:“大爷你也不用多想,就当是回去散心修养几个月,你这么多年都没有休息过,这次也算难得机会,等我回长安,我带您老去小淮河溜达溜达,我门儿清。” 张汤这般严肃刻板的人都被这小子一句话逗笑了。 张汤笑道:“你只能算长安城第二门清儿。” 余百岁撇嘴:“是,在贪财好色这方面谁能赢得了我爹啊。” 这句话把陆昭南也逗笑了。 余百岁道:“两位大爷,不是我说你们,和我爹比起来你们两位确实活的不够自在潇洒,等你们闲下来,我把我爹的攻略偷来给二老用。” 张汤点了点头:“孝顺。” 陆昭南呸了一声:“你还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不得不说,余百岁三言两语,倒是把两位长辈都给逗笑了。 曹懒则一张苦瓜脸:“张大爷,回京之后您和我爹要是一块去坐牢的话,您多照应照应,毕竟大牢您比他熟悉。” 张汤:“......” 曹懒:“我的意思是......” 张汤点头:“知道了,你也是个孝顺孩子。” 曹懒道:“我爹在蜀中,我已经给他送信去了,他就不在蜀中等着您了,可能会直接会长安。” 张汤:“先回去挑个靠窗的位置吗?” 曹懒:“他哪有那个经验。” 张汤:“我有?” 曹懒:“......” 他本想说听闻您的爱徒叶无坷就有这个经验,而且是极为丰富的经验,所以,我以为您老人家也好这一口呢。 张汤道:“你爹先回长安也好,他钱多,可以去打点打点。” 曹懒:“他去打点打点,然后您回去再给一勺烩了,跟您二老一块去大牢里抢靠窗的位置么。” 这话也把张汤给逗乐了。 一个负责打点,一个负责把打点的人一块都抓了。 这也算戴罪立功了。 曹懒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就说我爹那种懒人平白无故怎么也会跑到蜀西南来,原来和您还有这么多私下里的来往。” 张汤:“?????” 曹懒:“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算了,我大概就是那个意思。” 余百岁:“不会说话你就走远点,我好不容易把大爷哄开心。” 曹懒瞥了他一眼。 余百岁道:“大爷你放心,实在不行咱就认罚,他爹有钱,让他爹出。” 曹懒:“那等于动了陛下的......” 余百岁:“呀,那你爹和我大爷可惨了。” 张汤:“......” 就在这时候,谢虞卿忍不住问了张汤一句:“都廷尉大人,你我赴京是共乘一车还是......” 张汤道:“分开吧。” 谢虞卿心说谢天谢地。 没多久队伍就启程赶往长安,高清澄几乎没有说话,她只是一直陪着队伍出了仰夜才停,眼神里有些飘忽的东西。 按照计划,护送的队伍是战兵为主,顿顽在暗中保护。 除了张汤和谢虞卿之外,还有几辆马车拉着要献给大宁皇帝陛下的东西。 余百岁朝着队伍一直挥手,等到队伍都见不到了才停下,此时的他,也收起了嬉皮笑脸。 “这可怎么办,谁能想到我张大爷居然晚节不保。” 他忧心忡忡:“真要是昭告天下的话,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百姓都会认为是真的。” 更让他忧心忡忡的是朝中官员的态度。 武将那边当然都愿意帮张汤说话,可这案情如果坐实了的话他们最多也只能是求情却无法开脱。 不说别的,只藏了唐人王这一件事就足以让张汤下台让曹猎请辞。 而文官那边,与张汤一起追随陛下的肯定不会落井下石,但他们更不好说些什么。 至于其他人。 以徐绩为首,巴不得张汤万劫不复。 从大宁立国至今二十几年来,被参奏最多的人就是张汤,身为第一名,他断崖式的领先第二名。 只要这次机会把握住了,那些人必会死死的把张汤按下去。 张汤离开廷尉府,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夜里睡着了都会笑醒。 廷尉府实在是太招人恨了,而廷尉府招人恨的八成原因是张汤。 在别人那,熟人之间可能多多少少都有些互相关照,在张汤这从来就没有,只要是被他查实了的人永远都不会翻身。 他树敌太多。 况且他那些敌人还不只是在大宁朝廷内部,各国潜伏在大宁之内的密谍更恨透了他。 立国二十多年来廷尉府伤亡超过两千人,可各国潜伏在大宁的密谍以及被击杀在大宁之外的密谍这个数量最少也要翻倍。 尤其是黑武人,扳倒张汤相当于他们在战场上取得了一场大胜! 连余百岁都是这样的忧心忡忡更何况高清澄? 此时此刻,高清澄脑海里来来回回的都是张汤对她和叶无坷的那句忠告。 他们想钉死我和曹猎,也想钉死你和叶无坷。 少女眼神从飘忽到逐渐凛冽,余百岁侧头看向她的时候被她这眼神吓了一跳。 突然之间,余百岁看着高清澄的那个眼神让他一下子有了错觉......他张汤张大爷并没有离开。 甚至,比张汤还要张汤。 第七百一十五章再次见面 - 天下长宁 - 知白 在张汤离开仰夜城之后不久,消息就以比瘟疫扩散还要恐怖的速度扩散出去。 也是在张汤离开之后不久,高清澄安排的一队送信的廷尉骑马赶往鹿跳关。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突然到可能许多人都还没有意识到廷尉府进入了没有张汤的时代会变成什么样子。 突然到,廷尉府的人自己也没有准备好。 高清澄知道的其实也不比别人多多少,张汤给她的忠告和交代几乎全都关乎于情感而非关乎于案情。 她从来都没有这么迫切的想知道,叶无坷对此如何看待。 叶无坷还不知道张汤已经返回长安,但叶无坷猜到了。 整个廷尉府所有千办之中只有叶无坷和张汤认识的时间最短,但毫无疑问所有人现在都认为他最了解张汤。 谢无章也是这么认为的。 谢无章这个人在朝廷之中的地位有些特殊,如果说和张汤徐绩这样的老臣相比他当然是新人,但和叶无坷高清澄这样的人相比他又不新了。 所以在朝中的地位一直很难界定。 他是文官,虽然是掌握着监管所有官员权力的左都御史,在规制上来说不允许他和任何官员走的近,但不管是百姓还是朝臣都会下意识的认为,他就该是文官集团之中分量很重的那个。 许多人也都认为,不管规制如何,他谢无章就该是徐相这边的人。 徐相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正在争取的是为全体文官争取的最大利益。 在几乎就成文官的心中都坚定认为,武将是帝国之刃。 在帝国并非处于战争时期的时候,刀就要入鞘。 而让刀入鞘的手和拔刀出鞘的手,都必须是文官。 他们认为武将镇守一方手握兵权是天下不稳的祸根之一,不管是朝廷还是地方文官都必须是主官武将则为辅佐。 而且在重大决策上,武将不能参与只能接受。 所以他们将徐绩视为精神领袖,在这件事上绝对的精神领袖。 谢无章却从来都没有做过什么表态,也不可能去做什么表态。 以他为代表的现在三十几岁到四十岁左右的中坚力量,尤其不该表态。 但他也难。 不管是御史左台还是右台,大部分御史其实也偏向徐绩那边。 别管他们平日里骂不骂徐绩专权,时不时也会参奏徐绩诸般不是,可他们心里认可徐绩的想法,他们也想让武将被收入刀鞘。 谢无章当然知道他手下人是什么心思,更知道这些人对张汤是什么心思。 对别的案子他可以做主,但对张汤这个案子哪怕他是左都御史他也独木难支。 真要是偏袒张汤,他下边那些御史连他一起参奏。 张汤实在是太招人恨了。 让人害怕是其中之一,对于御史台的人来说,参不倒参不动才是张汤最招人恨的地方。 每年御史台关于张汤的奏折都有上百份,这些奏折多数如石沉大海。 最可气的是,这些奏折在朝堂上当众念出来的时候,大部分文官甚至都笑话他们,觉得他们又在拿着鸡毛蒜皮的事想干人头落地的勾当。 “不对劲不对劲不对劲。” 谢无章来来回回的踱步,把叶无坷踱的眼前都一阵阵飘虚影。 “案情进展的太快,收获太多。” 谢无章猛然止步:“再这样下去,我才到鹿跳关没多久案子就可以定性了。” 他盯着叶无坷的眼睛问:“你到现在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叶无坷抬头看向谢无章问:“现在你所收到的所有消息,查实的所有证据,有多少可以肯定是伪造的?有多少是可以认为真实?” 谢无章道:“真假参半。” 叶无坷道:“真假参半影响给副都廷尉定罪吗?” 谢无章摇头:“不影响,哪怕只有半数是真的也不影响。” 叶无坷不再说话。 谢无章也不说话了。 对手要的不是张汤死,也不是曹猎死。 他们要的只是张汤从廷尉府里滚出去,让曹猎从东广云汇滚出去。 这两个目标从现在查实的证据来看,基本上已经定了。 谢无章坐下来又起身,起身又坐下。 过了一会儿后他又看向叶无坷:“这种案子如果交给你们廷尉府的人来办,你们是什么思路?” 叶无坷道:“往死里定罪。” 谢无章瞪了叶无坷一眼,可又找不出这话里有什么毛病。 如果廷尉府调查张汤,那张汤肯定不是张汤而是别的什么要犯,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哪怕只有一半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廷尉府做事的风格就是钉死他。 “所以无解?” 他再问。 叶无坷道:“廷尉府的做事风格不能左右案件的真实,如果副都廷尉的罪责是真实的那廷尉府也没办法。” “但......” 叶无坷道:“廷尉做事也历来恩怨分明,能把副都廷尉钉死在耻辱柱上的人,廷尉会一个一个找出来,然后把他们同样钉死在耻辱柱上。” 谢无章看了叶无坷一眼,这一眼实在是有些复杂。 “你在威胁我?” 谢无章问。 叶无坷道:“身正不怕影斜。” 谢无章:“你就是在威胁我。” 叶无坷:“......” 谢无章道:“堂堂西南招讨使,鸿胪寺卿,兵部直属的将军,廷尉府的千办......威胁我?” 叶无坷:“......” 谢无章道:“我不怕你威胁,可我真的怕等我回京那天发现我家大门上都是廷尉砸的臭鸡蛋烂菜叶。” 叶无坷:“不会,廷尉不会。” 谢无章:“你确定廷尉在知道是我把副都廷尉赶出廷尉府的,他们不往我家大门上砸臭鸡蛋烂菜叶?” 叶无坷道:“他们会,我的意思是,他们会,但他们不会被你发现是他们砸的。” 谢无章一想到自己以后在长安城出门就被砸臭鸡蛋的样子,他就一阵阵心塞难过。 他说:“陛下还不如让元公来。” 叶无坷道:“陛下不会让元公来的,一分可能都没有。” 谢无章道:“我知道,陛下也担心下边的人会说陛下偏心,让副都廷尉的老朋友查他,是根本不想查。” 叶无坷道:“不,陛下不让元公来查,是陛下心疼元公,不想让元公家里的大门和他的马车被人砸了臭鸡蛋和烂菜叶。” 谢无章:“你说话还真是严谨,这种情况下你都说有人而不是被廷尉砸的。” 叶无坷:“廷尉是执法者,不会知法犯法。” 谢无章:“你就说若我真的给副都廷尉定了有罪,你咋不咋我?” 叶无坷摇头。 谢无章欣慰起来:“你不砸,这还好。” 叶无坷:“我不说。” 谢无章又叹了口气。 “这个案子办好了,我是朝廷里无数人心中的罪人,他们会认为我把副都廷尉害了,这件案子办不好我是历史的罪人,后人都会说我是个祸害。” 他看向叶无坷:“不过,我现在是钦差,陛下许我可以调动蜀西南所有人配合,你也不例外,我可以让你帮我查。” 叶无坷:“朝廷规矩,救灾,临战以及外事不受干扰。” 他起身道:“我现在要去见沿芒了,还有十几个国家的使臣在等我。” 谢无章颓然的坐下来,他现在都不盼着他手下人查的那么快了。 可他手下人查的真的很快。 不久之后,他手下行事钧既为和侯参剑两个人就已经回来。 “都御史。” 钧既为道:“根据那些图纸我和老侯想到了一些事,当初天下第一的造器大家是唐门之主唐人王。” “唐门被朝廷剿灭之后,唐人王和他的直系亲人都被斩首,按理说,这事不可能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可我们推测了一下,都怀疑张汤囚禁的人就是唐人王。” 谢无章脸色微变:“没有实证的事可以和我说,但不要对外宣扬。” 钧既为俯身道:“都御史放心,只有我们两个知道。” 侯参剑道:“我们两个推测那人是唐人王有两个缘故,其一,只有是这种该死且必死但又有没死的人,张汤才会藏的那么好。” “第二,世上所有造器的名家朝廷都有登记造册,别说造器,就算是铁匠都是官府严密监管的人。” “如果有这样一个人,不可能没有一点蛛丝马迹,唯一合理的不在册的造器大师且已到这种境界的也只有唐人王符合。” 他看向谢无章:“我们两个商议了一下,所以想请求都御史提审张汤。” 谢无章猛然起身:“你在说什么!” 侯参剑有些心急的说道:“根据情报张汤就在西南,如果任由他返回长安再提审就什么都审不出来了。” “与他相熟的那些老臣会护着他,台狱里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得死死的,别说用刑,就算审讯稍微严苛些也会被参奏。” “尤其是......皇后娘娘,张汤是皇后娘娘的人,只要他回到长安,哪怕进了台狱,皇后娘娘也会亲自安排人盯着案件进展。” 谢无章:“你们两个果然胆大包天,想拦截张汤也就罢了还想用刑?” 侯参剑抱拳道:“若证据确凿,张汤就不再是副都廷尉而是罪犯,既是罪犯,就该一致对待。” 谢无章看向钧既为。 钧既为俯身道:“老候的话虽然有些激进但也是迫于无奈,况且这一路上想杀张汤的人必然很多。” “如果我们半路拦截,有廷尉府的人再加上我们左台的高手张汤反而安全,至于用刑......确实言之过早。” 侯参剑有些坚决:“律法之下人人平等,张汤也不该例外。” 说到这他有些负气似的说道:“若都御史觉得您在不便,可先行赶回长安向陛下禀告,审讯的事......我来。” 谢无章皱眉:“闭嘴,这件事暂时不要再提。” 侯参剑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忍了下去,可显然他对都御史如此反应,颇为不满。 “你们先回去继续查案子,我会考虑你们两个的说法。” 谢无章揉着眉角摆了摆手,两人躬身退出。 在他们出门的那一刻,谢无章的眼神落在侯参剑的背影上。 与此同时,鹿跳关官驿。 沿芒看到叶无坷到了的时候心情无比复杂,但他还是快走几步到马车旁边俯身迎接。 “外臣沿芒见过钦差大人。” 沿芒低着头说道:“叶部堂别来无恙?” 叶无坷道:“除了差点被突玉浑二十万大军杀死在鹿跳关之外一切都好。” 沿芒嘴角抽了抽。 他下意识的反击了一句:“之前听闻有一位江湖客闯入突玉浑国内,连杀两座禅寺的僧人,我此前递交了两次国书请求大宁严查此事,叶部堂可有消息了?” 叶无坷道:“有。” 沿芒倒是一愣:“是何消息?” 叶无坷道:“昨夜里突然到了我住处,我以为他想杀我,结果他只给我留了一句话,他说突玉浑狼子野心,若我出卖大宁敢与突玉浑人妥协就摘了我的项上人头,也把你的摘了。” 沿芒:“......” 叶无坷道:“这些江湖客无法无天,我也想管管,只是没想到竟有如此本事,来无影去无踪,他连我府中都往来自由......世子你多加小心,官驿毕竟比不得我府中戒备。” 沿芒讪讪笑了笑:“是......是该小心。” 叶无坷道:“说到找人的事,大宁此前有一位合法百姓被你们飞来山城的边军掳走,我也派人给突玉浑送去国书询问,这次世子来就是特意来告诉我下落的?” 沿芒心说:操,我嘴真贱。 他连忙转移话题:”我听闻鹿跳关里又来了一位钦差?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大事能让大宁皇帝陛下连派两位钦差来此,若方便的话,叶部堂能否透露一二?“ 叶无坷一边往官驿里走一边说道:“来办我的,要治我的罪。” 沿芒一喜,但压制住了。 他连忙用惊恐的语气问道:“叶部堂,这是何故?陛下他为何对你不满?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吧?” 叶无坷摇头:“没有误会,是我咎由自取。” 他看向沿芒:“陛下派钦差大人来质问我,大宁百姓在突玉浑人掳走已久我为何还没有把人找回来,为何还没有为无辜受害之人讨还公道。” 他脚步一停,看着沿芒的眼睛说道:“陛下很生气,如果我还不能办好这件事的话,那我就不是什么西南招讨使了,新来的钦差会接替我,十天之内找不回我大宁丢失的百姓,那新来的钦差将有权接管军政要务。” 叶无坷道:“十天啊,真短。” 沿芒下意识擦了擦汗:“十天确实很短,不算今日就只有九天了。” 叶无坷道:“两天。” 沿芒:“哈?” 叶无坷:“新来的钦差大人已经到鹿跳关八天了,只剩下两天时间。” 他看着沿芒的眼睛:“你好像连两天时间都没有了。” 沿芒在心里又骂了一句:操,我嘴真贱。 第七百一十六章打你?那多费事。 - 天下长宁 - 知白 沿芒虽然很难受,但他现在还觉得这只是叶无坷在施压。 顺着他的话给他敲打,让他不要忘了现在的处境。 可他没想到的是,叶无坷不是单纯的吓唬他。 到达官驿之后,进了门落了座,叶无坷的态度就严肃起来。 “关于大宁百姓到现在还没有查到任何踪迹的事。” 叶无坷看了沿芒一眼:“是我这次来唯一要办的事。” 他稍稍加重语气:“唯一。” 沿芒马上就从这简短的两句话里听出了其中令人担忧的情况,这句话解释起来就是,突玉浑不把这件事解释清楚,那就没有其他事了。 至于谈判,也是基于妥善解决这件事的基础之上才会有的谈判。 沿芒有些恼火有些无奈,因为这件事从头至尾他都很清楚,这一定是一件莫须有的事,一定没有那个所谓的被掳走的大宁百姓。 他确实迫切的希望能和大宁达成和解,毕竟二十万大军已被人家屠戮殆尽。 突玉浑现在就算想重新积蓄力量也非一朝一夕,而且最可怕的地方还不只是大宁对突玉浑的态度。 这些年来,突玉浑的扩张速度太快,几年间连续灭掉了周边多个邻国。 表面上看起来突玉浑的疆域飞速扩展,国力大大增强,可实际上隐患无穷。 这些被灭掉的邻国不可能那么快就真心归顺,各地反抗的叛军依然还在和突玉浑的军队在交战。 那些被灭掉的国家不是完全丧失了抵抗能力,而是在不断的袭扰突玉浑驻军。 损失了二十万精锐之后,突玉浑对于这些疆域的控制力度也会迅速下降。 如果不尽快解决和大宁之间的矛盾,那接下来可能要发生的不是马上就要外敌入侵,而是这些叛军会趁势作乱,夺回他们失去的疆域。 就在沿芒犹豫着该如何回答的时候,叶无坷手下廷尉进门来禀告:“部堂,您要见的人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叶无坷点了点头,他看向沿芒:“殿下如果不能在两天之内给我一个明确解释,一个务实的解决办法,那我只好自己解决了。” 说完这叶无坷起身,不管沿芒如何劝说他都没有停下脚步。 不久之后,隔壁房间里就传来交谈之声,但具体谈了些什么,沿芒侧着耳朵也没听清楚。 从几天前开始,这官驿陆陆续续也有其他使团队伍住进来,沿芒并未有太多在意,因为这次在大宁西南的会谈涉及到了许多国家。 可现在发生的事却让沿芒心中生出警觉,叶无坷真的不只是在吓唬吓唬他。 甚至,叶无坷不仅仅是想利用这莫须有的罪名来从突玉浑身上要来什么好处。 因为沿芒虽然没听清楚隔壁屋子里在谈什么,但隐隐约约的总感觉和突玉浑有关。 而且刚才那名廷尉进来报信的时候门打开了那一刻,沿芒往外扫了一眼,看到的在门外候着的不止一人,那些人也恰好在这一刻往屋子里看,和沿芒对视的那一刻,沿芒清晰的从这些人的眼睛里看到了仇恨。 那是一瞬间就升起来的仇恨,却浓烈到仿佛下一息那些人就可能冲进来砍了他。 等叶无坷离开之后,沿芒马上就找到了这鹿跳关官驿的驿丞。 相对来说,驿丞在这的官职真的可算微乎其微。 但每个住进官驿的外国使团,都不会放过和驿丞接触的机会。 从驿丞嘴里哪怕只是得到了谁住进这里的消息,对于谈判来说也可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所以自从到了鹿跳关以来,沿芒始终都在努力和这位不过八品的驿丞搞好关系。 半个时辰之后,他大概知道了为什么那些候在门外的人在看到他的时候会有那么浓烈的恨意。 他们不认识沿芒,却认出了沿芒身上的突玉浑人的衣服。 这些人是几天来陆陆续续到达鹿跳关的,如果不是有来自大宁的邀请他们不可能进的来。 这些人,都是来自于反抗军。 来自于最近几年被突玉浑灭掉的那些邻国的反抗军的首领。 沿芒在打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整个后背瞬间就冒出来一层冷汗。 叶无坷,实在是太过狠毒。 沿芒之前一直都在思考大宁直接对突玉浑动兵的可能性有多大,随着时间被他们拖的越来越久这种担忧反而越来越低。 突玉浑的地理位置本来就算高原,中原的大宁战兵虽然善战,可进入高原地区之后首先要面对的是环境影响,然后是地势复杂。 在平原上,大宁战兵解决掉了突玉浑二十万精锐。 可进了突玉浑国内,想要轻而易举的将突玉浑灭掉也绝非易事。 所以沿芒几乎可以确定,在冬天马上到来的时候大宁绝对不会随意动兵。 大宁就没想直接动兵! 叶无坷的狠毒就在于,他打算扶植突玉浑内部的叛军! 一想到这,沿芒何止是头皮一阵阵发麻心脏一阵阵狂跳,连后心都开始疼了起来。 似乎被人突然在背后戳了一刀,直达心脉。 回到自己住处,沿芒马上就把手下人着急起来:“现在你们想尽一切办法去查,最近住进官驿来的人是不是突玉浑的叛军首领!” 手下人听到这些话也慌了。 大宁富强,可以在边关对突玉浑展开一场歼灭战,让突玉浑失去二十万精锐。 也可以不用自己出兵,给突玉浑叛军一些支持就足以让突玉浑内外交困。 当年黑武人为了封锁大宁也这样干过,大宁内部的旧楚余孽和其他势力都曾得到过黑武人的支持。 当时突玉浑人肯定也得到了一部分好处,从大宁西南向大宁渗透,协助黑武人接触到大宁叛军并且给予支持。 突玉浑在支持蜀西南的叛军这件事上,当初也算做的不遗余力。 现在,这种感受回到突玉浑人自己身上了。 在一场歼灭战之中灭掉突玉浑二十万精锐是降维打击,用扶植突玉浑国内的叛军来打击突玉浑现在的统治也是降维打击。 因为大宁拿的出善战之兵,也拿的出大量的支持。 况且,极有可能这即将送给叛军的大量支持来自于突玉浑向大宁的赔款。 也就是说,大宁自己不花一个铜钱,用突玉浑朝廷的钱去扶植突玉浑的叛军? 越是想这些沿芒就越是愤怒和惊慌。 叶无坷不急着和他谈,原来是在等着这些人! “还有一件事。” 沿芒急匆匆写了一封亲笔信交给手下:“马上把这封信用最快的速度送回都城呈递给陛下。” 他手下将信接了,迅速转身出去。 沿芒看着其他的手下说道:“我们的时间并不多,等着陛下回复已经没可能了。” 他手下连忙问道:“殿下,那我们该怎么办?” 沿芒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 之前突玉浑国君给他的交代,是让他把大宁提出的所有条件至少砍掉一半,赔款可以,这已经是国君能承受的羞辱的极限,但绝对不可以割地。 突玉浑可以向大宁称臣,每年向大宁送交供奉。 但绝对不允许大宁其他过分要求了。 “各地的叛军有没有什么消息?” 沿芒问了一声。 他手下的武官立刻回答道:“咱们离开都城之前确实收到消息,各地叛军最近打法大变,不像是以前那么鲁莽了。” “之前叛军是积攒起来一些力量之后,就试图攻占某一地,现在他们以袭扰为主,破坏道路,烧毁建筑,尤其是粮仓。” “而且最近各路叛军的规模扩大的速度变快了,他们开始在距离大城较远的地方招募百姓,甚至接纳当初那些土匪。” 武官看向沿芒:“会不会是大宁派人去了各路叛军指点他们?” 沿芒心里一沉。 这事极有可能。 “一天之内,给我抓来一个叛军。” 沿芒咬着牙说道:“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必须抓来一个逼问出实情。” 手下人担忧道:“可现在他们是叶无坷的客人,一旦被叶无坷知道了......” 沿芒犹豫片刻,还是咬着牙下令:“那也抓!” 然而他的命令才刚刚下达,手下人很快就送来回报。 刚才在官驿里被叶无坷接见的那批人,跟着叶无坷一同返回鹿跳关边军将军府了。 这个消息,让沿芒后背又出了一层冷汗。 “殿下!” 沿芒的另外一名手下此时急匆匆的跑过来,压低声音在沿芒耳边说道:“咱们的人刚刚送来密报。” “图伯国的太子到了鹿跳关。” 沿芒立刻问道:“他是不是带着大军来的?” 手下人摇头道:“军队数量好像并不是很多,但押送来大批物资,这些车马如今都在鹿跳关外等候。” 沿芒再问:“是要献给大宁的东西?” “不像。” 手下人道:“这些车马并未排队等候入关检查,而是在距离关门大概五里左右驻扎下来。” 沿芒心中又是一震。 叶无坷是想调集图伯国的军械物资交给突玉浑内的叛军? 之前得到的情报是图伯国太子亲自率军南下,可能配合宁军攻打突玉浑。 现在看来还是低估了叶无坷在外交上的手段,也低估了叶无坷在军事上的能力。 如果能不自己出兵就解决了突玉浑,何必要去牺牲士兵们的生命? 大宁不想浪费战兵的生命,图伯国当然也不想浪费他们的士兵。 由大宁安排人去叛军那边指点,由图伯国提供大量的军械物资支持...... 如此一来,不仅仅是突玉浑内部将迎来巨大的灾难,此前的计划...... 沿芒心里越来越沉。 他知道黑武皇子阔可敌君侣已经去了图伯国,准备扶植图伯国二皇子图兰赞布抢夺国君之位。 如果图伯国的太子并不会直接代表攻打突玉浑,那他完全可以在移交物资之后就率军回去。 这一来一回,足以让图伯国之内的叛乱势力自己冒出来! 沿芒连续深呼吸了几次,依然压不住内心的焦躁和恐慌。 “派人去求见叶无坷。” 沿芒大声说道:“告诉叶无坷,我代表突玉浑国君愿意针对大宁提出的所有条件马上展开谈判,都能谈!” 他才说完又立刻摇头道:“我亲自去!” 说完也顾不上换衣服了,快步朝着官驿外边跑。 另外一边,边军将军府。 叶无坷看着面前那些诚心低下头的使者笑了笑:“此前诸国在没有被突玉浑欺辱之前,都是与大宁交好的邻居,此前诸国也多次派遣使臣前往长安觐见陛下,陛下对诸国也都很亲近。” “突玉浑背信弃义攻打邻国,这种事大宁不会一直都坐视不理,今日请诸位来就是想明确告诉诸位大宁的态度,大宁希望且支持诸位复国!” 叶无坷道:“原来是什么国,以后就还是什么国,只要承认大宁宗主国的地位,只要诚心将大宁皇帝陛下视为共主,大宁会尽力帮助诸位恢复主权。” “图伯国已经运来第一批军械物资,大宁提供的第二批军械物资很快就会到,你们也都看到了,还有来自西域的十几个国家的使团。” “他们也已向我做出保证,会在未来两年内持续不断的向诸位提供财力物力甚至人力上的支援,争取在两年之内,诸位都能复国成功。” “大宁还是喜欢原来和善有爱的邻居,不希望出现战争,诸位复国之后,大宁将会直接派驻战兵在诸位的国家之内,诸国疆域,等同于大宁疆域。” “谁再敢出兵攻打诸国,等同于攻打大宁本土,大宁在诸国的驻军,会直接参与战争。” 叶无坷道:“除此之外,我会安排人保护诸位的安全,确保诸位不会被突玉浑大弥禅宗的高手刺杀。” 说到这,叶无坷微微一笑:“接下来沿芒大概会急匆匆的来见我,我会让突玉浑人自己把大弥禅宗这个祸害除掉。” “没有了大弥禅宗,诸位的安全也能有更高保障......” 说到这叶无坷抱拳:“愿诸位回去之后顺利复国,到时候我在长安等候诸位来访。” 他微笑道:“中原有一个孟母三迁的故事,讲的是一位母亲为了孩子的成长而三次搬家选择好的邻居远离不好的例句,大宁不会做那个不好的邻居,但大宁也不想有不好的邻居。” “大宁更不会搬家,把邻居换了省事些。” 第七百一十七章来回碾压的精神折磨 - 天下长宁 - 知白 沿芒急匆匆的到了边关将军府的时候,被要求在将军府门口等候叶部堂召见。 他急的在门口来回踱步,正好看到在官驿他看到过的那群人在将军府里边走过。 大门里边的人谈笑风生,路过门口他们也看向门外。 不久之前在官驿的时候是他们在门外看向门内,那个时候是沿芒在尽力表现的坦然在叶无坷面前谈笑风生。 上一次隔门相望的时候,门外的人看向门内的沿芒眼神里都是愤怒。 这一次隔门相望的时候,门内的人看向门外的沿芒眼神里都是轻蔑。 也是在这一刻,沿芒似乎顿悟什么叫大国。 如果这不是在大宁的土地上,他可以一声令下让手下人追杀过去。 他不会容许那样轻蔑的眼神在他面前出现。 这才过去多久?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代表着大宁帝国强大实力的叶无坷用一番话给这些叛军领袖的不只是底气,还有对未来无限美好的憧憬和期待。 沿芒呆呆的看着那些人在门内经过,视线没有挪开。 而那些人如他在官驿里一样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便迈步向前。 他们在向前,沿芒却停下了脚步。 突然之间沿芒就大步冲向将军府的正门,他想冲进去马上见到叶无坷。 他甚至已经按捺不住愤怒想要质问那位叶部堂,为何如此的不讲信义。 马上就要和突玉浑谈判了,为什么要先与那些叛军见面? 可是冲上台阶的沿芒很快就被门外当值的大宁战兵阻拦,当他试图冲开阻拦的时候听到了长刀出鞘的锐响。 沿芒愣住了。 在这一刻他丝毫也不怀疑,那些当值的战兵等他再往上冲一个台阶的时候就会抽刀斩落。 所以沿芒后退了几步,回到了门口的台阶下边。 “劳烦您再通报一次,就说突玉浑正使沿芒有要紧事求见叶部堂。” 当值的战兵之一倒是没有拒绝,说了一声请稍候随即转身进门去了。 不久之后他便回来,告诉沿芒在门外再稍等片刻,因为叶部堂还在接见图伯国的太子殿下。 沿芒在这一刻除了愤怒之外还有恐慌,一种他格外熟悉但却亦有多年维持出现过的刻骨的恐慌。 他好像一下子回到了才几岁的时候,他的父母带着一家人去狩猎。 家里人都骑马出去了,把熟睡的他一个人留在马车里。 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他下了车想要找到父母看到的却是完全陌生的环境。 在空旷的地方看不到他熟悉的人,他好像坠入了一个巨大的深渊。 被遗弃了。 是啊,他想起来了,这种感觉和小时候他以为自己被遗弃了的感觉几乎一模一样。 他在这个陌生的大宁帝国被遗弃了,他已经不是大宁帝国的座上宾了。 而在短短的一年多之前,在长安城那次恢弘的庆典上,作为大宁的盟友,太子殿下的朋友,他在大宁帝国享受着几乎是对于外宾来说最高的待遇。 恍如隔世。 沿芒不知道他在门外等了多久,也不知道在等着的这段时间内他有多少次想离开。 这种冷遇让他内心无比的不安定,他甚至开始抗拒走进面前的这座将军府。 他错觉那敞开着的但他暂时进不去的大门,是一头洪荒猛兽张开的嘴巴。 叶无坷。 沿芒深深的吸了口气,他感受到了被叶无坷给他的巨大的精神折磨。 时间就这样在他的眼睛里在他的内心煎熬之中一息一息的流过,他逐渐变得茫然然后变得木然。 他是一国之主使,就算叶无坷暂时没有时间接见,他也该被请进将军府里,安排在一间舒适的房间里喝着茶等候。 除了有茶,还有各种各样的点心干果,有人时不时会进门来问一问他还需要什么。 所以这就是故意的羞辱,就是在打压突玉浑人的锐气。 同时也在用这种方式明明白白的告诉突玉浑人,大宁对于不受欢迎的客人是什么样的态度。 又一次想起之前到长安时候的礼遇,沿芒也就又一次生出恍如隔世的错觉。 好在天黑之前他终于等到了叶无坷派来接他的人,在这一刻沿芒眼前都一阵阵发黑感觉自己或许走两步就会晕倒。 可他是突玉浑主使,他必须还要维持着突玉浑人的自尊和骄傲。 所以他深吸一口气,昂首挺胸的跟着叶无坷的人走进将军府。 叶无坷并没有在某个客厅里等待他,也没有让他在某个客厅里等待。 因为叶无坷就在进将军府后走不了多久即到的那片小湖旁边,正在和一名鸿胪寺的官员在低声交谈。 看到沿芒被引领过来,叶无坷又交代了几句后那名鸿胪寺官员随即快步离开。 在那名官员和沿芒擦肩而过的时候,沿芒觉得刚才叶无坷和这个人所说的一切都是在安排如何暗算他,如何暗算突玉浑帝国。 “外臣沿芒,见过钦差大人。” 沿芒俯身行礼。 他尽力保持着自己的气度,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狼狈。 所以他还在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他不是一个普通人,不代表他自己,他是突玉浑的主使,代表着的是突玉浑帝国,是国君陛下。 “上午才刚刚见过面。” 叶无坷示意他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聊。 “世子殿下急着要见我是突然发生了什么事?” 叶无坷说到这却没等沿芒回答,而是语速稍稍加快了些:“我一会儿还要赶去关外大营见大将军高真,殿下有什么事请尽快说吧。” 沿芒把自己想过了几十遍的措辞在脑海里又过了一遍,最终放弃了。 之前想到的关于赔款关于大宁提出的那些条件的商谈,斟酌过无数次的话语在这一刻他都放弃了。 “部堂上午到官驿和我提到过的大宁走失的百姓这件事。” 沿芒道:“我这边刚刚得到了确切消息,其实走失的百姓和飞来山城的边军没有任何关联,和突玉浑官方,也没有任何关联。” “当然,在飞来山城外有一名大宁百姓失踪,飞来山城边军和官府没有马上处理确实也有失职之处。” 沿芒看向叶无坷道:“为此我代表国君陛下,向大宁皇帝陛下,向部堂,向那位失踪百姓的亲人表达歉意。” 叶无坷点头:“既然已有确切消息,意思是人马上就找到了?” 沿芒道:“是这样,国君陛下亲自安排的调查官员刚刚才有了确切的消息,失踪的百姓,其实是和突玉浑国内第一个禅宗分支有关。” “想来部堂您对这个禅宗分支也有些了解,就是大弥禅宗......因为大弥禅宗之前出了些事,连续两座禅寺的僧人被人屠杀,他们以为是大宁的江湖高手所为。” “所以他们没有轻重的绑架了一名大宁百姓,并且这名百姓已经遇害了......” 叶无坷脚步一停。 他总算是感受到了沿芒的恐惧。 也总算是等到了沿芒的醒悟。 虽然沿芒的这些措辞没有让叶无坷满意,可最起码沿芒不像之前那样没有一点反省。 沿芒早就该明白,叶无坷对他施压的第一目标不是在谈判上要求突玉浑做出多大让步。 这一点完全不需要,大宁可以凭借国力让突玉浑后退,不停的后退,一次不够将两次但不会有第三次,第二次就会让突玉浑人再无退路。 叶无坷给沿芒施压的目的,是因为之前大弥禅宗的人进入大宁疆域之内杀害了两名大宁战兵。 沿芒之前觉得,叶无坷已经屠掉了两座禅寺的僧人弟子这是大宁的对等报复。 可就在刚才他见到叶无坷的那一刻他醒悟过来,那不是大宁的对等报复,那只是叶无坷的报复。 因为两座禅寺被屠杀的事大宁不会承认是宁人所为,叶无坷当然也不会承认是他干的。 既然如此,那大宁两名战兵无故被大弥禅宗僧人所杀的事就还没有解决,大宁的对等报复,还没有实施。 顿悟到这一点的沿芒才会放弃之前想到的一切说辞,直接将大弥禅宗点了出来。 相对于其他来说,如赔款,如疆域,如称臣,如国君陛下承受羞辱向大宁低头道歉,打压大弥禅宗似乎要简单轻松多了。 就算是让突玉浑的国君陛下做选择,当然也是选择后者。 “部堂。” 沿芒道:“我想请求您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已经派人用最快的速度赶回都城请求陛下严惩大弥禅宗。” 他看向叶无坷的时候,眼神里都是真诚。 “这件事国君陛下与我都会用最大的诚意向部堂,向大宁皇帝陛下,向那位失踪宁人的家属给出解释和解决办法。” 叶无坷抬头看了看天色。 沿芒继续说道:“大弥禅宗如此肆意妄为我也很气愤,国君陛下更气愤,我相信很快就会有一个处置的结果送到鹿跳关来。” 叶无坷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恰好大宁有一些朋友也不远千里赶到鹿跳关来,有一些生意上的事和大量要交换的货物也需要时间处理。” 他看向沿芒:“你也知道现在又有一位钦差大人到了,我去帮你争取一下看看他能再宽限多少时间,就这样,明日我会派人告诉你钦差谢大人的说法。” 说完后叶无坷加快脚步向前,沿芒却没有就此告辞而是快步跟了上去。 “部堂,我其实早就想请您喝酒,咱们自从在长安分别之后很久都没有好好聊一聊了,若部堂今夜......”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喝酒就不必了,这样吧......” 他丝毫也不减慢速度的边走边说:“明日上午在关外大营,大宁会向友好邻国,和已经承认大宁为宗主国,且已经与我签署了贸易往来条约的诸国使臣展示大宁战兵的一批装备。” “我与大将军高真都会在场,你如果有空就明日一早到关外大营里再见一见,喝酒就不必了,最近我事情太多压力也很大担心喝酒误事。” 说到这叶无坷脚步才稍微停了停:“我办不好与诸国使臣签订条约的事那我的官帽官服都得脱,新来的钦差大人就在我后边等着接手呢,我不想丢官,你应该也不想。” 沿芒连忙俯身:“还请部堂多多照顾。” 叶无坷道:“行了,你回吧,我还得赶去关外大营与大将军高真商议明天武备展示的事。” 沿芒再次跟上他的脚步:“部堂,我再冒昧的多问一句,这种向友好邻国和属国使臣展示武备的事,为何我没有被邀请?” 叶无坷看了他一眼:“你这句话问的确实很冒昧。” 沿芒脸皮厚不死心,他又跟着问了一句:“那......我再冒昧的问一句,这些武备展示是为了?” 叶无坷:“卖。” 沿芒心中一震。 叶无坷道:“大宁战兵已经淘汰了的武器,如小一些的弩车,城防弩,以及排弩,这些都是可以卖的,诸国使臣似乎也都很感兴趣,毕竟大宁淘汰下来的武器放在西域也会成为杀敌制胜的法宝。” 沿芒又一震。 他还是不死心的问:“那......这些武备我突玉浑可以买吗?如果可以的话,我能代表国君陛下给部堂一个保证,诸国使臣不管出多高的价钱,在此基础上我突玉浑都能加两成。” 叶无坷又看了他一眼:“你果然还能更冒昧。” 说完这句话他加快脚步:“回去吧,恕我不能奉陪。” 看着叶无坷大步走出将军府,看着他登上马车扬长而去,沿芒的心中犹如一阵阵波浪在不停翻涌。 他不知道叶无坷这些话是不是又在吓唬他,可是这些话是真的能吓住他。 那些武器如果被宿敌图伯国装备大军?若是那些叛军首领假扮成诸国使臣买走?若是和突玉浑历来关系都不好的其他邻国买走? 他不敢去想后果是什么。 因为这意味着突玉浑的军队此前在大宁西南一带看成霸主级别的战场统治力,将会瞬间土崩瓦解。 叶无坷,是个疯子。 第七百一十八章分道扬镳 - 天下长宁 - 知白 谢无章等了叶无坷一整天都没把人等来,他以为叶无坷白天忙到了夜里总会闲下来。 可入夜之后派人去问,才知道叶无坷已经出关去了大将军高真的大营。 距离上次大战已经过去了一阵子,不过大宁的数万狼猿还在鹿跳关外驻扎。 谢无章没等来叶无坷只好去打听了一下,一打听才知道叶无坷和大将军高真竟然要在关外大营展示战兵武备。 这可把谢无章吓了一跳。 早些年谢无章刚刚入仕不久是在礼部做事,他很清楚大宁礼部做事的规矩。 那就是咱家有什么好东西,向来都不能让别人知道,等到有用的时候用出来,吓敌人一大跳。 后来随着大宁鸿胪寺的权限越来越重,外事逐渐从礼部全都转移到了鸿胪寺。 如今更是所有外务都有鸿胪寺负责,但归根结底也还是沿用的礼部那一套才对。 叶无坷这个家伙,胆子实在是太大了吧。 怎么能把大宁战兵那些先进的威力巨大的武器装备拿出来展示?还是给西部不安分的诸国展示? 更让他不理解的是大将军高真,如此行事稳重的一个人怎么会同意叶无坷这般做法的。 谢无章的第一反应就是马上去见叶无坷去见高真,阻止明日在大营里举行的武备展示。 人都已经出了大门后他又止步,想了想,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倒也不是他不想对朝廷负责,而是他觉得既然大将军高真都答应了那两人一定已有万全准备。 自己冒冒失失的跑过去阻止人家,出于好心但说不定适得其反。 况且他现在手里的事,比外务事要焦头烂额的多。 白天又有消息传来,他分派出去的左台行事根据那九张地图寻找,已经找到距离此地最近的那个地址,在那也同样找到了用于囚禁人的密室。 虽然没有找到太多有用的证据,不过从现场遗留的痕迹来看确实是廷尉府曾在这秘密关押一个神秘犯人。 而且,这个被关押的人还不是唐人王。 一次就可以证明张汤这些年主掌廷尉府的时候,做了不止一件违背廷尉府规则的事。 通敌叛国的事查不出实据,是因为安排这一场戏的人手里可能根本就没有张汤通敌的证据。 谢无章也不信张汤会通敌,更不信张汤会和谋逆之人暗中勾结,可现在到手的实据足以让张汤下台。 如此一来,他可能两边不是人。 最终导致张汤离开廷尉府的是他,那以后那些勋贵旧臣怎么可能还给他好脸色。 这一件事之后,一直试图扳倒张汤的那些文官也会把他当自己人了。 指不定会有多少人暗中过来想与他结交,甚至连徐相都可能邀请他去家里做做客。 他当然不想和徐绩那群人混在一起,不想让别人认为他是徐绩的左膀右臂。 那这样一来,真的就是两边不是人了。 可能还不只是两边,陛下就算交代了让他公平严肃的查案,张汤真的倒下去了,陛下自然也不欢喜。 皇后娘娘呢? 一想到这些谢无章就头大。 他手下行事侯参剑此时又有些没眼力见的说道:“都御史,新增的证据说明张汤不尊律法的行为不止一次,如果现在再不拦截,等他回到长安之后真的不好查了。” 谢无章又瞪了侯参剑一眼。 侯参剑这个人过去其实很低调,一直都很低调。 虽然在别人眼中他就是谢无章的亲信,是谢无章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 可他一直都谨小慎微,和谢无章的另一个亲信钧既为相比他一直都少言寡语。 即便是发表意见也是在钧既为之后,可这几日,涉及到张汤的话题,侯参剑的话明显比钧既为还多。 谢无章也能理解,侯参剑的想法和他和钧既为都不同。 钧既为虽也是从最底层一步一步爬起来的,可从一开始就是御史左台的嫡系。 侯参剑不同,他原本是个江湖客,非但是右台底层也是江湖底层,这样的出身让他平日里行事低调不张扬,也会让他在嗅到机会的时候变得疯狂。 谁不想扬名? 如果把拦截张汤的事交给侯参剑去办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去。 他出身太低了,他需要一件大事来证明他的能力。 见谢无章并不理会,侯参剑再次提出了他的看法。 “都御史现在即刻回京向陛下禀明张汤涉案已有实据,我与钧既为前去阻拦张汤回京。” 侯参剑道:“属下已可预想到,一旦张汤到了长安城,长安城里的人会怎么保他,如今在长安城内还有两位大将军没返回驻地,一位是大将军夏侯琢,一位是大将军澹台压境。” “这两位大将军与张汤都是故交好友,甚至算生死同袍,两位大将军只需安排一队亲兵在张汤家门口守着,谁还能把张汤带走下狱审问?” 他看向谢无章:“还请都御史早做决断。” 钧既为倒是沉默不语,似乎也在摇摆不定。 谢无章沉默了片刻后与其有些沉重的说道:“参剑,抛开现在这件案子的进展不谈,若你真的去阻拦张汤回京,真的把他下狱审问,你考虑过你将来的仕途吗?” 侯参剑点头:“属下已有思考,若查实张汤犯罪,属下的仕途估计也就到此为止了,就算有都御史回护,朝廷也不会对我再有升迁。” 他说到这些的时候非但没有一丝犹豫,反而目光灼灼。 “可是都御史,我就是想干这件事。” 谢无章皱眉问:“为何?你既已知道利弊为何还要执迷?” 侯参剑道:“我就是想向天下人证明,卑微出身的我也能让开国勋贵张汤这样的大人物因法受责!” 他稍微有些激动起来:“都御史,这件案子一定会流传天下甚至流传百世,百姓们会因此而笃信律法公正!” “连张汤这样的人犯了罪都会被律法惩处,而且办他的人还是一个普通农户人家的孩子!” 他看着谢无章大声说道:“自此之后,天下谁不信大宁律法?” 他说:“我从来都没有想过用这个案子证明自己有多了不起,我就是想用这个案子证明大宁有多了不起,在旧楚永远都不会发生的事,在大宁就能发生。” 行使钧既为因为这几句话似乎都被感染了,频频点头。 谢无章又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语气格外肃然的说道:“我可以答应由你带队去拦截张汤,但你必须答应我两个条件。” 见他如此郑重且已经松口,侯参剑马上就站直了身子:“请都御史大人吩咐。” 谢无章道:“第一,拦截张汤的事只能由你一人带队去,我不会再派任何一位行使与你联手办案。” 他看着侯参剑的眼睛问:“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要仔细思考,想透了之后再答应我。” 侯参剑立刻说道:“属下明白,如果在拦截张汤和审讯张汤的时候他出了什么意外,不与任何人有关,只是我一人之过错,绝不会牵连到御史左台。” “若有任何一位同僚与我同行,只要出事,哪怕并无参与,也定会与我一同承担罪责,属下不会让任何一位同僚被我牵连。” 钧既为肃然道:“都御史,我愿与老侯同去。” 谢无章看了他一眼,钧既为后边的话被他这一眼硬生生给堵了回去。 谢无章见侯参剑明白了他的用意,于是说出第二个条件。 “决不允许你对副都廷尉用刑,就连左台熬人的那些手段也不可用,在询问期间,必须还有廷尉府的人在场作证。” 侯参剑显然愣了一下,犹豫片刻后点头:“属下谨遵都御史交代。” 谢无章道:“还有一件事并不是条件......张汤这次回京路上必有诸多凶险,他不死,最多卸任,他死了,脏水可以一盆一盆往他身上往廷尉府身上,甚至是往皇后娘娘身上泼。” 他目光直视着侯参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也要深思。” 侯参剑肃立道:“有些人想让皇后娘娘蒙羞,甚至想利用张汤的事逼着皇后娘娘认错,甚至......” 谢无章摆了摆手示意侯参剑不必再说下去了:“既然你都想到了,那你现在准备准备就可以出发了,除了你自己的部下以及与你同级官员之外,我带来的人你也可挑选。” 侯参剑抱拳道:“多谢都御史成全!” 他转身离开,显然激动到连脚步都有些不平稳了。 钧既为等他出去之后忍不住问道:“都御史,老侯虽然平日处世低调可内心却无比火热,若我不跟去,我怕他真会有什么过激之举。” 谢无章道:“我不让你跟着并非只是怕他连累更多人,恰恰是因为知道他性格......” 他看向钧既为问道:“你不觉得他在此事上反应有些过于激烈?” 钧既为愣住,然后笑声说道:“都御史是担心他是想破坏调查张汤的事?” 说完这句话钧既为又摇了摇头:“不该如此,老侯他是都御史当年亲自从右台调过来的人,他的过往,他的为人,都御史也都了解。” 谢无章道:“这个案子不好办,可实际上......哪怕我们什么都不主动去办,只等着那些布局的人把证据一样一样摆出来,我们也能把案子结了。” “张汤不可能背叛死罪最多就是卸任,侯参剑也该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无需如此激进才对......这是他跟我多年来唯一一次性情大变。” 钧既为此时明白了都御史的心意,他俯身问道:“都御史是想让我暗中跟着老侯,看他是不是确实有异心?” 谢无章往后靠了靠,闭着眼睛说道:“我只想把这个案子顺顺利利的结了,如果他真的有异心......你阻止他,接替他,把案子办结。” 钧既为答应了一声,转身出门去安排人手了。 屋子里只剩下谢无章一人,他闭着眼睛坐在那好久都没有动。 谁也不知道这一刻的左都御史脑子里想到了多少,可那始终没有松开的眉头说明他心里想的其实并不是如交代钧既为的那样简单。 “御史台......” 良久之后,谢无章忽然自言自语了一声。 却也只是这三个字。 后院马厩旁边,钧既为找到了侯参剑。 看起来侯参剑真的是一刻都不想等了,此时天色一晚他竟然想连夜出发。 “老侯。” 钧既为上前,犹豫再三还是提醒了几句:“这个案子其实根本不用那么卖力,顺理成章的结了最好,你这样......” 侯参剑道:“老钧,左台办案不该是这个态度,这个世上最较真最无私的人就应该是在左台......” 他说到这笑了笑:“兄弟,多谢你来提醒我这几句话,若不是关系亲近,这些话没人愿意多说。” 钧既为叹道:“你自己明白就好,总之不要冲动。” 侯参剑道:“你了解我,我只是想办案,不管是张汤有什么问题我会查清楚,其他人有什么问题我也会查清楚,老钧,暂时别过了。” 他抱拳上马,带着他挑选出的律卫打马而去。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钧既为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他的眼神和脸色都格外复杂,似乎是预感到了自己和这位共事多年的老兄弟在不久的将来,或许会走向不同的方向。 他的眼神里有不解也有不愿。 可最终,他也还是要走向那条他要走的路。 第七百一十九章味儿不对和味儿真大 - 天下长宁 - 知白 好像连百姓们都很清楚,那些达官贵人们的车夫也都是了不起的人物。 会赶车的有那么多,这些达官贵人只认其中一个,就说明这个车夫总会有过人之处。 哪怕看起来普通,可在长安城内给朝臣驾车的人只要干的日子久了哪个不是八面玲珑? 大人们选车夫的时候大抵会吩咐下边一声要忠厚老实的,实则真正忠厚老实的无一人能干的长远。 大人们说的忠厚老实,和百姓们认为的忠厚老实是两码事。 大部分做官的人不会经常更换车夫,有些车夫干的年头久了地位也一样会水涨船高。 张汤就已经有二十几年没有换过车夫了。 当年他的车夫还是高皇后给他的人,这一用就二十几年过去。 车夫来的时候就是个中年汉子,这么多年过去他身形早已有些佝偻,头发也花白了,还多了些赶车喝酒的小毛病。 对于他这嗜好张汤从来不问也不管,只要他需要车夫的时候车夫与车马都在就好。 现在的车夫总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坐在马车上任由拉车的马自己走。 很多时候都能看到他身子歪斜要摔下去,但他从来都没有摔下去过一次。 看似他也不管拉车的马怎么走,张汤的车却从来都没有走过一尺冤枉路。 出长安的时候张汤的队伍前呼后拥,带着一队精锐缇骑。 回长安的时候缇骑还在,不过怎么看都好像不是同一支队伍了似的。 车夫身边放着个酒葫芦,很大,比九成九的人见过的酒葫芦都要大,他这一个酒葫芦可以放足足十斤白酒。 廷尉府的人都知道车夫老翟脾气好的没话说,而且大方。 他除了不让酒之外什么都让,年轻人喜欢肉他就把肉分给年轻人,年轻人喜欢新衣服他就把发下来的衣服都送人。 他不让酒,一口酒都不让,别说年轻人,张汤也不能从他手里要过来一口酒喝。 张汤还真要过,他还真不给。 他的酒还不是好酒。 廷尉府的人没有一个不佩服他的,因为他是廷尉府里所有人唯一能吹嘘自己身边有个朋友酒量好的出奇的那个朋友。 只是廷尉府的人都忘了老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但都记得最初他滴酒不沾。 后来他越喝越多,但不出门不喝。 他的十斤酒什么时候喝完,看路程。 他的脑子里好像有一个特别厉害的算盘,算计着每隔多长时间喝一口酒,这一口酒喝大口还是小口,要在马车上等张汤多长时间。 张汤上车他就开始一口一口的喝,路程近的他就喝的快些,张汤去办事的时候他就在车上接着喝,张汤回来上车再回到廷尉府他这一壶十斤必然喝完。 张汤若是出远门就看这一天走多远,走多远喝多久,什么时候到了歇脚的地方他就补酒,保证第二天上路的时候酒葫芦是满的。 因为他越喝越多这种事不是没有人向张汤提议换了他,毕竟这么大的饮酒量难免误事。 可不管是谁提,张汤从来都没有理会过。 因为只有张汤记得清清楚楚老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放进酒葫芦里的药丸越来越多。 只有张汤记得清清楚楚那次遇袭老翟之后躺了多久才活过来,而他却毫发无损。 自从大宁立国,想杀掉张汤的人数不胜数。 不管是敌国的刺客还是张汤的仇人,平均下来张汤每年被刺杀的次数不低于二十次。 张汤唯一一次向老翟提起来说换个人赶车让老翟好好休息的时候,老翟只用了九个字回答他。 休息这种事,死了再说。 因为是高皇后让老翟做张汤的车夫,所以老翟就必须一直是张汤的车夫,什么时候不做这个车夫了,要么他死了要么张汤死了。 张汤的马车是廷尉府千机处打造,和高清澄的马车基本相同。 但高清澄的马车永远及不上张汤的马车,不是马车少了些什么配件,只是因为老翟。 “你今天还没打盹。” 马车里的张汤忽然说了一句,虽然他是闭着眼睛的马车的车门也关着。 老翟回了一句:“味儿不对。” 他说的味儿不多当然不是今天的酒味儿不多,他从来不挑酒。 张汤送给他的上等好酒在他喝来与最廉价的酒并无区别。 张汤还是闭着眼睛,微笑着说道:“味儿不对就味儿不对,不至于这么早。” 老翟嗯了一声:“不早了,一路上味儿都不对。” 张汤道:“也许会一直到长安。” 老翟想了想后说道:“你聪明,你说了算。” 然后他就真的闭上眼睛开始打盹了,身子又开始时不时的往下滑却就是掉不下去。 这次回京的队伍一共有七辆马车,其中三辆马车上装的都是货物,这三车货物,都是陆昭南从仰夜城亲自挑选出来要送给陛下和皇后娘娘的礼物。 要说值钱,这三车东西加起来其实也不值多少钱,可这三车东西又是无价之宝。 除了三车货物之外,张汤的马车一前一后还有两辆马车,看起来格外平常,每辆马车里都有四个廷尉,负责照应张汤的马车前后。 还有一辆马车是谢虞卿,与张汤的马车隔着一辆护卫马车。 “真打算退了?” 老翟忽然问了一句。 张汤道:“看起来可不像是我自己愿意退了。” 老翟:“该让就让。” 张汤笑问:“和你一样?” 老翟道:“和我怎么能一样呢?我名字就叫翟让梨,从这名字就能看出来当年我爹娘刚有我的时候就想让我做一个谦让的人。” 他喝了口酒:“可你不一样,你是张汤,只要你还是张汤,你就永远都不该做一个谦让的人。” 张汤又笑了。 “你让过梨吗?” 他问。 翟让梨回答:“就因为我叫翟让梨,所以我从小到大就没有吃过一个梨子,连看我都不想看到,也不想有我在的时候别人在吃梨。” 他说:“因为他们都和你一样无聊无趣无耻,都会自认为幽默的问一句翟让梨啊翟让梨你真的让过梨吗?” 张汤哈哈大笑,难得的见他能哈哈大笑。 上一次他这样大笑,还是那个叫小叶子的家伙在他面前放肆的时候。 翟让梨说:“梨子真的好吃吗?” 张汤说:“真的好吃。” 翟让梨说:“怪不得别人总是喜欢别人让梨,原来是真的好吃。” 张汤点了点头:“因为好吃,所以还会把让梨的故事拿出来宣传,让更多的人认为让梨是一件好事,是美德,愿意让别人让梨的会多讲这个故事,不愿意让梨的就不讲这个故事。” 翟让梨道:“早知道是这样,我应该让我爹给我取名翟让屎。” 张汤:“那咱俩的名字可真是恶心......” 翟让梨想了想,点头:“可真是太恶心了。” 两个人都笑起来。 “以后我不做副都廷尉了,你也别做车夫了。” 张汤说:“我还存了些钱,在长安能买个小宅子,咱俩住。” 翟让梨想了想,摇头:“不和你住了......这酒我喝得够够的了,如果你真的不是副都廷尉了,如果你真的找个地方过小日子了,我也找个地方过小日子,一口酒都不喝了。” 张汤沉默。 良久之后,他问:“难喝的要死?” 翟让梨回答:“不难喝,只是多。” 张汤又问:“你的酒葫芦真的能放下十斤酒?” 翟让梨回答:“真能。” 他说:“我也真能。” 所以他是个怪物。 “味儿不对。” 翟让梨忽然又提到了这句话,语气之中有些复杂。 张汤嗯了一声:“你一直说一直说,那大概是真的不对味儿了。” 翟让梨往后靠了靠,眯着眼睛又开始打盹了。 只要他开始打盹,张汤就能在马车里睡的很踏实。 隔着一辆护卫马车的马车上,谢虞卿在路上一刻都不敢打盹儿。 不只是他,他带在身边的两名贴身护卫也一刻都不敢打盹儿。 “大将军。” 护卫万良鹿往车窗外边看了看:“远处那两匹马已经跟了有十几里了。” 谢虞卿看过去,思考了片刻后说道:“能这么明目张胆跟着的未必是坏事。” 护卫李参压低声音说道:“咱们这次去长安是不是不该跟着张汤一起走?总感觉可能会被他连累了。” 谢虞卿道:“想我死的人,不比想他死的人少。” 李参没理解,万良鹿也没理解。 谢虞卿似乎也懒得多解释。 他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吗?离开白蒲那片地方他真的算不上什么大人物。 可他是旧楚最后一杆将军旗。 他只要还在白蒲,哪怕和大宁内部那些旧楚余孽没有一点儿关系,那些余孽也会觉得他在将军旗就在,楚军就在。 可现在他要去长安了,去长安向大宁皇帝陛下投降了。 所以那些曾经将他看做后盾的旧楚余孽,决不允许他活着到长安。 谢虞卿看着窗外,远处那两个与队伍平行向前的骑士还在跟着。 “只要我还在张汤的队伍里,张汤就不会让我死。” 良久之后谢虞卿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哪怕我明知道他想带我一起走,未必没有想利用我把人钓出来的打算。” 他说的没错,想他死的人一点也不比想张汤死的人少。 最起码在这一路上一点儿都不少。 大宁不管再怎么富强再怎么繁华,大宁之内也永远都会有想着恢复旧楚的人,哪怕过个几百年大宁更富强更繁华了,也会有傻-逼时不时的冒出来说还是楚时候好。 说那时候的文人才是真文人,说那时候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能爱一人。 说那时候吃不上饭活不下去的日子天空可真干净。 何况大宁现在才立国二十几年,忠于旧楚的人依然还在。 当然,这些忠于旧主的人在某些方面值得敬佩。 和他们相比,那些车马慢那些天干净都是臭狗屎。 从离开仰夜城之后队伍一直保持着基本相同的里程,每天走多少里差别不大。 进了西蜀道之后路比白蒲宽阔了不少,哪怕这里是人人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西蜀道。 队伍经过益州但没有进入益州,似乎是不想多事一样擦着这座大城过去。 又走了几天之后他们在一个看起来不怎么吉利的地方停下来休息,这里是按照路程来说必须要停下来休息的地方。 这里不吉利是因为这里死过人,死过很多很多人。 这里曾经有个镇子,规模很大,后来没了,连镇子带人都没了。 这里曾经有过一口盐井,还在呢。 张汤的马车停下来之后,迷迷糊糊的翟让梨嗅了嗅鼻子,然后往四周扫了扫。 此时已近天黑,队伍开始安置营地布置防御。 张汤倒是不在乎别人都在乎的这里阴气重,哪怕他身子骨比护卫他的人要弱的多了。 似乎他走到哪儿,阴风反而会立刻避开他。 这个时候,鬼见愁的名字好像就变得具象起来。 他随随便便往哪儿扫一眼,被他扫过的地方什么腌臜东西都得瑟瑟发抖。 可偏偏这个时候老翟揉着鼻子说了四个字。 “味儿真大。” 第七百二十章必然会有的夜袭 - 天下长宁 - 知白 翟让梨伸了个懒腰,他看向缓步朝着废墟里边走去的张汤然后迈步跟了上去。 前后两辆护卫马车里分别下来四名精锐廷尉,八个人还是分为两队在张汤前后保护。 张汤当然知道这个镇子,从长安南下他没走这条路所以这是第二次见。 距离上一次他见这个镇子已经过去了十年以上,那个时候是他与曹猎配合拿下蜀中唐门的关键一战。 对比来说,拿下蜀中唐门当然不可能与大宁战兵赢下的任何一场战役在规模上相提并论。 可拿下唐门的意义,其实不输于一场战役。 自此之后,中原江湖再无任何一个宗门派别敢与旧楚余孽勾结敢与朝廷对抗。 这一战是张汤的廷尉府和曹猎的东广云汇真正在江湖上扬名的一战,尤其是东广云汇一举奠定江湖霸主地位。 江湖人都知道唐门绝对算不上江湖第一宗门,可江湖人也都知道唐门绝对是最难击败的宗门。 唐门门主唐人王有层出不穷的无尽本领,被誉为中原江湖最强超品武修。 那个时候路过这里张汤也没有兴趣多停留,对于他来说一座闻名已久的古盐井当然和唐门不可相提并论。 此时此刻,再次看到这座古镇已只有废墟。 一场屠杀,一场大火,让这座有数千人口的镇子化为乌有。 张汤在夜色降临在大地上的这一刻走向镇子深处,完全不在意黑暗之中会有多少等待着黑暗的东西钻出来作乱。 在无数个神仙鬼怪的故事里,这种地方可是它们最喜欢的地方。 可张汤这个身体孱弱的人却对世人都有所恐惧的鬼魂没有任何惧意,走在这的每一步,哪怕是再轻微的落脚,那一步一步,似乎也是踏在魑魅魍魉的心口上。 相对来说那八名年轻的廷尉就显得格外紧张,他们不仅仅是对这里阴森森的环境有所抵触也在担心这阴森森之中藏着的更危险的杀手。 人从来都不应该惧怕鬼魂,人更应该惧怕活人。 远处那辆马车上,谢虞卿下车之后却没打算如张汤一样走走看看。 他当然也听闻过这座古镇,当然也来过,他是最后一批率军和大宁战兵在蜀中作战的楚国将军。 对这,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这满目疮痍废墟遍地只是让他稍作唏嘘,然后他就回到了马车里休息。 缇骑已经在四周布置好的防御,有人在准备饭菜,烟火气重现在这废墟之中的那一刻,这里好像也没有那么阴森森了。 老翟还是在张汤不远处不紧不慢的跟着,哪怕他已经感觉到了这里危机重重但他并没有阻止张汤乱走。 在他看来,做护卫的人如果需要将被保护的人关在某个地方才能更稳妥的保护,那是做护卫的人无能。 他做了一辈子护卫,他有自己的底线。 而他的底线,则是天下间九成以上做护卫的人的上限。 镇子深处那些残垣断壁之间有淡淡的雾气弥漫开来,在这一刻老翟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张汤随即止步,抬头看向那雾气起处。 “我有些记不清楚了。” 张汤问:“蜀中多雾,是早晨多些还是夜晚多些?” 一前一后八名年轻廷尉都没有回答,不只是因为他们也不太确定还因为他们清楚这句话不是问他们的。 老翟道:“现在来看,是你容易招雾。” 张汤笑了笑,他转身往回走。 老翟没有阻止他往前走只是以轻咳提醒他注意,但他也不想给老翟多添麻烦。 他朝着雾气之中指了指。 上百名正在戒备的缇骑随即转移过来,朝着雾气起处就给了三轮齐射。 弩箭打进被雾气逐渐笼罩的镇子深处,隐隐约约的好像是有什么来不及逃走的孤魂野鬼在发出惊恐的嚎叫。 可雾气还是在一点点的蔓延过来。 缇骑开始缓步后撤,但他们依然稳稳的端着连弩。 似乎他们也预料到了,这突然间的又顺理成章的,在他们刚刚抵达这个废墟古镇还没有来得及休整的时候,就会有什么东西钻出来把他们全都吞噬掉。 它们好像等不及了。 连最适合发起袭击的深夜它们都等不及了。 突然之间,一个黑影从雾气里钻出来,动作极快,腾空而起。 雾气之中出现了一个漩涡,那身影笔直的扑向一名缇骑战兵。 噗噗噗噗...... 当黑影穿破雾气出来的一瞬间,至少几十支弩箭打了过去,腾空而起的黑影没能袭击到缇骑战兵,那已经张开露出獠牙的嘴也没能咬破缇骑的咽喉。 “狼!” 缇骑校尉提醒了一声,然后迅速下令:“后撤十步!” 一排缇骑整齐的后撤十步和武器拉开距离,他们才刚刚重新布置好防线更多的黑狼从雾气之中冲了出来。 狼是狠厉的,可狼并不愚蠢。 老猎人都知道当狼群向你发起进攻的时候,你用最快的速度杀死最前边的狼,后边的狼群马上就会犹豫起来,除非它们真的快要饿死了。 狼群会在出现伤亡之后改变狩猎的方法,它们甚至懂得声东击西。 可显然这些黑狼没学过战术,第一头黑狼被击杀之后,接二连三,黑狼成群的冲破雾气。 上百名缇骑将连弩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十余只黑狼没有一只能对缇骑造成伤害。 它们倒在地上多数还未马上死去,不停的发出叫声。 “有人在控制它们。” 老翟提醒那些年轻的战士:“狼不是这样打仗的,你们小心些。” 他提醒这句话的意思是因为,狼都不是这样打仗的更何况控制它们的是人? 狼狠厉狡猾,乘一万倍就是人的样子了。 就在缇骑全部在更换弩匣的时候,更大规模的狼群出现了。 之前被击杀的十几头黑狼竟然只是诱饵,目的就是为了让缇骑打空他们的连弩。 缇骑正在更换弩匣,廷尉还在。 他们迅速的补充位置,将提起换下去由他们组成第二道防线。 廷尉的数量虽然没有一百多人,可他们身上没有那么厚重的甲胄所以反应速度更快些。 第二批出现的黑狼数量更多,哪怕补位的廷尉也打空了弩匣还是没能阻止狼群迅速靠近。 这时候缇骑已经换好弩匣重新把位置换回来,接替廷尉继续阻拦。 黑狼的哀嚎声不断的传出来,在这废墟古镇的上空来来回回的飘荡。 它们好像无穷无尽一样从雾气里冲出来,根本就没有个结束。 缇骑和廷尉都打没了弩匣,杀死了至少上百只黑狼后,抽刀声出现。 他们已经来不及全都去更换弩匣了,他们必须用横刀将狼群阻拦。 缇骑身穿甲胄自发向前,廷尉则后撤一步继续装填连弩。 黑狼的数量依然没有减少,那飘飘荡荡过来的雾气好像根本不是雾气,若是能制造黑狼的什么东西,或是一头不停产崽的巨大母狼的虚体。 “去帮忙!” 谢虞卿吩咐手下两名亲兵。 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摇头:“大将军,我们不能去,我们的职责是保护好你。” 谢虞卿道:“那就一起去。” 他从马车上下来,抽刀往前边走。 此时正在搭建营地的缇骑和廷尉已经都支援过去了,狼群数量实在是大的离谱。 杀死一百多头之后,狼群好像根本没有一点影响。 就在这一刻,雾气之中传出一声狼嚎。 正在冲击缇骑和廷尉阵列的黑狼忽然全都往两侧散开,像是遇到了一块石头的河水往两边分开流过去一样。 紧跟着雾气突然被飓风吹开了几个洞似的,一头一头身躯庞大的灰皮巨狼冲了出来。 之前速度奇快数量极多的黑狼身躯和正常柴犬区别不大,此时冲出来的灰色巨狼身形如同牛犊一样。 老翟在看到这一幕之后脸色稍稍凝重起来。 有人在指挥作战。 那个指挥作战的人把狼群当成了他的军队。 先用十几头实力比较弱的黑狼试探出了缇骑一轮齐射的连弩数量和威力,然后用数量更多的黑狼试探出缇骑和廷尉组成的防线能有多大。 接下来,更灵活的黑狼绕开了阵地,将冲阵的任务交给了体型更大的灰狼。 黑狼的目标。 他转身看过去。 上百头黑狼绕开了缇骑和廷尉后直奔已经回到马车里的张汤和还在马车旁边的谢虞卿。 就在这一刻,埋伏在四周的顿顽出现了。 两队顿顽刀客如同凭空出现一样,飞身落下,左手连弩右手横刀,砍瓜切菜一样将那上百头黑狼迅速消灭。 “好战术。” 老翟忽然说了一声。 嗷呜,又是一声狼嚎。 数不清的灰皮巨狼从张汤们来时的方向冲了过来,它们才是进攻的主力! 不管是之前那十几头狼的试探,还是后来至少两百多头黑狼的进攻,又或是灰皮巨狼的冲阵,再到黑狼绕开阵列直冲马车......都是佯攻! 用死去两三百头黑狼为代价,把张汤身边藏着的护卫全都逼的现身出来。 然后才是总攻。 至少上百头灰皮巨狼朝着马车疾冲过来,速度也很快。 老翟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那些灰皮距离的目标格外明确。 狼群一半是朝着张汤所在冲过去的,另一半是朝着谢虞卿冲过去的。 巨狼的速度,远超人类。 这个排兵布阵的人,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啪啪啪啪啪...... 张汤的马车两边各有一辆护卫马车,在这一刻车厢板突然打开。 露出排弩。 两架安装在马车里的排弩。 随着嗖嗖嗖的声音不断出现,上百头已经接近的灰皮巨狼瞬间就被打成了刺猬。 自从人类学会使用和创造工具开始,以原始能力称雄称霸的野兽就不再是世间最可怕的东西。 上百头灰皮巨狼放在原始时期,能让一个人族部落遭受灭顶之灾。 可现在,它们变成了刺猬。 最前边那十几头巨狼甚至被打的浑身都是血洞。 排弩之下,众生平等。 狼嚎的声音没有再次出现,说明指挥这些狼作战的人也没有想到张汤的护卫马车上居然安装了这种利器。 安静了大概十五息之后,雾气之中再次有狼嚎出现,片刻后,正在进攻缇骑的那些灰皮巨狼随即后撤。 它们后撤的时候如同人类的军队一样有序,一部分狼监视着缇骑的举动一部分后撤,然后交替,逐渐回到雾气之中。 谢虞卿此时脸色有些白。 这位领兵多年的将军其实没有被那些巨狼吓住,他是被排弩吓住了。 在此之前他已经感觉到了时代的察觉,而亲眼目睹了排弩的威力之后他更加深切的体会到了时代差距带来的巨大鸿沟。 他引以为傲的那支楚军,如果面临着宁军这样的武器又该如何是好? 若宁军已经大规模装备了这样的排弩,在平原战场上,那任何敌人,包括来去如风的骑兵,岂不都是排弩之下的冤魂? 在这一刻,张汤看了谢虞卿一眼:“谢将军?” 谢虞卿回过神来,歉然一笑:“让都廷尉见笑了......这排弩,确实让人震撼。” 张汤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说:“也有弊端。” 谢虞卿问:“弊端?” 张汤道:“如果这个时候还有更多的狼冲过来,我们的排弩就没有什么用处了。” 谢虞卿道:“但愿不会再有......” 他的话音都还没有落下,雾气之中的狼嚎再次出现。 紧跟着雾气有了被什么搅动的痕迹,似乎是更大的某种东西呼之欲出。 第七百二十一章必杀之目标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两队顿顽刀客迅速转移到了张汤的马车旁边,而老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回到赶车的座位上了。 缇骑和廷尉也在收缩防御圈严阵以待,每个人都预感到了接下来的袭击一定会比之前的还要凶猛。 雾气之中又有狼嚎传出,紧跟着就是雾气被搅动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要从里边冲出来。 可就在众人的注意力都被雾气那边吸引的时候,忽然另外一侧传来示警声。 从一侧的山林之中突然窜出来不少黑狼,他们就像是一支军队里等级最低数量最多但极具勇气的士兵,冲出来之后就直奔缇骑战马所在,目标格外明确。 雾气之中的狼嚎吸引了大家的注意,黑狼则从另一侧草丛里突出来要将所有战马咬死。 可伏击的人应该也没有打探清楚,缇骑的战马亦是训练有素。 随着一声呼哨,战马迅速朝着马车这边靠过来,狼群在后边追击而来,似乎是想趁乱用马群冲击廷尉府的防御阵地。 可就在狼群驱赶着战马眼看着就要冲到阵地的时候,又是一声呼哨声起,战马忽然让两侧分开,将身后的狼群让了出来。 一阵弓箭弩箭射过去,前排的黑狼又被放翻了一层。 就在这一刻,雾气之中的那位指挥官似乎已经不想再试探了。 随着一阵奇怪的笛声出现,雾气之中大批的狼群汹涌而出。 除了数量最多的黑狼之外也有那种体型巨大的灰皮巨狼,以一种明显能看出来交替配合的方式向前突进。 缇骑校尉将背后的投枪摘下来:“枪!” 一百多名缇骑战兵立刻将投枪拿在手里,等着狼群进入投枪的杀伤范围。 当进入距离之后,随着一声令下,一百多支投枪呼啸而出。 不管是黑狼还是灰色巨狼,被投枪击中就是直接贯穿。 有些黑狼身躯瘦小竟是被投枪直接钉在地上,但他们凶狠异常,竟然奋力回身,想用牙齿将投枪咬断。 缇骑一排廷尉一排,当缇骑战兵将背后的几支投枪都用了之后廷尉递补上前。 配合之下,大批的狼群被射杀。 可大家这会儿都已经明白,这战术依然是在消耗他们的远程武器。 眼看着投枪用尽连弩也又打空,雾气里的笛声一变。 大概二十头体型比灰色巨狼还要大一号的白色巨狼缓缓从雾气之中走了出来,它们显然带着一股有恃无恐的气势所以并没有直接发起进攻。 因为它们身上有甲。 一种专门为它们打造出来的锁甲,从远处看只能看出来层层叠叠,一层压着一层,似乎还有锋利的突刺。 严密紧实又保证了白狼的灵活,层叠甲胄可以完全抵挡所有羽箭弩箭的攻势。 也许那个指挥狼群作战的人唯一有些担忧的就是缇骑的投枪,可现在这种担忧他已经没有了。 缇骑投枪耗尽。 随着一声狼嚎再次出现,巨大的白狼开始低着头发出威胁似的低吼。 雾气之中,一头巨大的狼王缓步走出,狼狈后背上坐着一个身穿白色长衫,脸上还戴着白色面具的年轻男人。 他手里拿着一根笛子,身体像是黏在了狼王后背上似的,不管狼王如何走动甚至跳跃,他都在狼王背上。 这个年轻男人赤着脚,一条腿放在狼王后背一条腿自然的垂着。 只是淡淡的看了廷尉府那边的人一样,白衣青年随即在狼王的脖子上拍了一下。 这就是进攻的信号,狼王随即发出一声嚎叫。 二十头白色巨狼忽然动了起来,速度快到寻常人的双眼都跟不上。 看得出来,这些白色巨狼显然没把人类当回事。 它们就像是狼群之中的重装骑兵,这一刻由它们来为同类开路。 前排的廷尉试探着用弓箭和连弩拦截,可那些羽箭打在白色巨狼身上并没有任何作用。 这一刻,老翟和张汤的眼睛全都微微眯了起来。 他们两个似乎是在同一时间想到了什么,又像是回忆起了什么。 “唐门的手段。” 老翟看向张汤,张汤轻轻嗯了一声。 老翟起身:“我来吧。” 张汤抬起手微微摆了摆,示意没有什么必要。 就在这些白色巨狼即将突入廷尉阵列的时候,在廷尉阵列后边飞身而起一群刀客。 顿顽刀客! 两队顿顽十八名刀客从廷尉们头顶整齐的飞过去,还在半空的时候十八个人左手从腰包上掏出特殊的面具戴在脸上,右手则向前一甩。 一片白色粉尘飞了出去,迅速弥漫。 还在疾冲的巨狼忽然之间就意识到了什么,最前边的一头巨狼迅速停下来,四条腿绷直在地上滑行,可显然已经晚了。 白色粉末弥漫开来之后,那些巨狼像是遇到了天敌一样开始恐慌起来。 犹如弥漫开来白色雾气一样,顿顽刀客迅速进入雾气之中。 狼王后背上的白衣年轻人似乎也有些淡淡吃惊,他吃惊的倒也不是廷尉府手里有药粉之类的东西,他吃惊的,是那些刀客竟然敢直接进入狼群之中。 之前的黑狼和灰狼也就罢了,毕竟身上没有护甲。 在人类制造的最锋利的横刀面前,皮毛坚韧的黑狼和灰狼其实还是抵挡不住。 白狼身上的护甲那么坚韧,那些刀客凭什么认为他们能...... 嗷呜一声。 白色雾气之内,有巨狼的哀鸣。 白色的雾气疯狂搅动起来,像是被搅浑的水一样。 一头白色巨狼从白色雾气之中冲出来,眼神里却没有一点儿之前有的睥睨和狠厉。 才冲出来一半的巨狼身子停在半空之中,然后被一股力量嗖的一声拉回雾气之内。 狼嚎时不时的出现,引得那头狼王都变得焦躁愤怒起来,如果不是白衣年轻人在压制着它,它可能已经忍不住要去救它的子民了。 不,那应该不只是它的子民,还是它忠诚勇敢的武士。 白烟逐渐散去。 十八名顿顽刀客站在那,不管他们身形朝着什么方向,眼睛都看向那头狼王和狼王背后的年轻人。 他们的身形伟岸,有的人一只手扶着长刀,有的人脚踩着巨狼的头颅,有的人蹲在巨狼尸体上双手还没有从巨狼的眼窝之中完全抽出来。 他们或是直视或是回头的看着对面,像是一幅血腥残忍又充满了暴力美学的名画。 而顿顽的两个队正每个人身边都有两头白色巨狼的尸体,倒也不是都倒在他们身边。 左边的顿顽队正手里抓着一头巨狼的脖子,巨狼的眼窝之中还能看到短刀的刀柄。 他脚下踩着一头巨狼的脖子,那头巨狼还没有死透,嘴里一下一下的往外呕血,眼神却已经涣散了。 另外一名队正简单些。 手里拎着两颗硕大的狼头。 这一幕非但是让狼王背后的白衣年轻人眼神微微凛然,也把谢虞卿和他的两名亲兵震撼住了。 他们现在总算是对廷尉府有了些了解,总算是明白了一些为什么廷尉府能让所有江湖客闻风丧胆。 翟让梨在看到这一幕后嘴角微微一扬,嘴角的笑意之中带着一种自己有了接班人的欣慰。 然而就在这一刻,突变再起! 谢虞卿身边的两名亲兵忽然同时惊呼一声,两个人也同时跳了起来。 而谢虞卿在这一刻也有了动作,他一脚踢飞起来一条毒蛇,手中的横刀唰的一下劈出去,那毒蛇在半空之中被他斩断。 他的反应足够快,侥幸没有被毒蛇咬中。 可他的两名亲兵运气不好,因为两个人是挡在谢虞卿身前的所以先被咬了。 也不知道那毒蛇是什么品种,一口咬住就不松开。 两个亲兵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了,迅速的暗淡下去然后变成了青黑色。 只这片刻而已,两个人就倒在地上不断抽搐起来,而且抽搐的时间也很短,很快就被毒死了。 没有被咬中的谢虞卿脸色煞白,刷刷两刀将那两条毒蛇斩断。 他蹲下来想救那两名亲兵的时候被一名廷尉百办拉起来,因为还有几条毒蛇正在快速的游过来。 发现了就不难对付,几条毒蛇被杀之后廷尉环顾四周发现没有其他毒物出现。 浓雾边缘,坐着狼王的白衣年轻人看到谢虞卿没死显然有些失望,他轻轻的叹了一声,然后拍了拍狼王的头,狼王不甘的看向廷尉府这边,然后扭身进去浓雾。 不久之后,浓雾内传出一阵阵笛声,四周的狼群在听到笛声后迅速向后跑远。 奇怪的是,在那名白衣年轻人离开之后不久浓雾也逐渐散去。 廷尉府的人小心向前探查,在远处发现了数名廷尉的尸体。 他们是被安排在这边的暗哨,不知不觉间被白衣年轻人所杀,所以之前他们连示警都没有发出来。 “他似乎更想杀你。” 张汤看了谢虞卿一眼,然后语气有些沉重的说了一声:“节哀。” 谢虞卿蹲在他的两名亲兵尸体旁边许久都没有起身,看起来失魂落魄。 这一场刺杀的真正目标看起来确实更像谢虞卿,也许杀了他的意义确实比马上就杀了张汤更大。 因为谢虞卿如果真的去长安向大宁皇帝陛下投降,那就意味着旧楚余孽失去了一面军旗。 这不仅仅是耻辱,是打击,还是一种象征。 世上最后一支楚军不在了,世上最后一个楚军将军要投降了。 这位将军如果到了长安之后再接受来自大宁皇帝的封赏,那对于旧楚余孽来说意义更加难以接受。 回到马车上,张汤闭上眼睛休息。 老翟回到赶车的位置坐下,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声:“他还是在试探。” 张汤微微点头。 那个白衣年轻人并没有完全展现出他的实力,他也绝对不仅仅是会驱使狼群那么简单。 当然,白衣年轻人也很清楚他根本没有试探出张汤身边护卫的全部力量。 这是张汤回京路上遇到的第一次伏击,双方都展现出了一部分强大的力量。 可又像是点到为止。 唯二的受害者就是谢虞卿的两名亲兵,谢虞卿侥幸没有成为第三人。 山林之中,坐在狼王后背上的年轻人明明没有什么固定的手段,可狼王在山林之中不管如何跳跃纵掠,他都没有丝毫坠落的迹象。 就像是一个渔夫没有扶着任何地方,只靠一双脚踩着渔船,就在巨大的风浪之中航行却不会跌倒一样。 狼王在不断的加速,不断的跳跃,而年轻人竟然还能斜躺在狼王身上,一只手支着下颌侧卧。 如此画面,令人惊叹。 翻过了两道山梁之后,在一片密林之中少见的空地上,有十余名身穿奇怪甲胄的强悍武士在等他,他们都戴着奇怪的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 若是张汤和老翟见到这些人,马上又会想起当年对唐门一战时候的那些唐门死士。 当白衣年轻人骑着狼王归来的时候,所有甲士全都俯身行礼:“宗主!” 而此时此刻,马车内,张汤问老翟:“我好像记得......唐人王驻颜有术?” 老翟嗯了一声。 他抽了抽鼻子,好像又闻到了什么奇怪的气味。 “味儿不对。” 还是这句话。 ...... ...... 【说两个福利哈,第一是评论区盖楼的帖子长期有效,对应的楼层会得到无事包,签名书礼包,以及樱桃键盘,规则大家可以关注一下那个帖子,这个福利一直发放到本书完结,当然完结后大家还想要也可以一直顶帖。第二是晒照得纵横币活动,已经拿到无事包的朋友在评论区晒照,有机会得到一万,两万,三万纵横币奖励,规则也在帖子之内,大家仔细阅读,这个福利也是长期有效的,一直到本书完结为止。】 第七百二十二章方向 - 天下长宁 - 知白 谢虞卿呆呆的坐在马车旁边,眼神有些木然的看着廷尉将他两名亲兵的尸体抬走掩埋。 他几次想说话却没能说出些什么,又或许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 人生啊,好像突然之间就会出现原本生活中不会出现也以为永不会出现的波澜。 已经在白蒲安逸了二十年的谢虞卿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还会向大宁投降,也没有想到他会不远万里的跑去长安觐见大宁皇帝陛下。 在出发之前他还因为可以不带家眷而喜悦,此时却因为失去了亲人更悲伤。 一名廷尉府的百办路过谢虞卿身边的时候驻足,沉默片刻后轻声说道:“他们两个都是好汉子。” 谢虞卿抬头看向那名百办,轻声说了句谢谢。 这一路上谢虞卿一直都让他的两名亲兵在马车外边帮忙,能帮什么就帮什么。 他似乎很坚持,不让亲兵一直都在自己身边伺候。 他宁愿让两个人去帮忙收拾一下物资,去帮忙搭建营地,去帮忙赶车,帮忙抬东西,力所能及的表达善意。 两名亲兵似乎也感受到了大将军的心意,哪怕不是很情愿也一直都在跟着忙前忙后。 谢虞卿和他们说,让你们两个累一些也是为你们着想,你们勤快些让人觉得你们不错,将来就算被调离我身边也会有贵人扶持。 所以这一路上在谢虞卿强烈的要求下,两个人和宁军待在一起的时间比和谢虞卿待在一起的时间还要久。 哪怕他们不是很愿意。 就在这时候,张汤缓步走到谢虞卿身边。 隔着一段距离,张汤坐下来。 安静了好一会儿后张汤问谢虞卿:“我听说,这两个年轻人是你特意挑选出来的新人,是最近才被你调入亲兵营的。” 谢虞卿点了点头:“是。” 张汤微微叹息一声:“可惜了,很年轻。” 谢虞卿又点了点头。 “他们两个原本没在亲兵营里,他们两个的父亲都曾是我的亲兵,后来一个病死了一个自己抽黑膏抽死了。” 谢虞卿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原本我是想带两个老人随我北上长安,老人总是会谨慎底细些。” “可是又想着,跟着我时间久了的人难免对大宁有所抵触,万一路上和你们起了冲突不好,老人们也不愿意看到我低头的样子。” “我严令部下不许抽黑膏,有些时候确实管不住,他们两个若不跟来,以后在队伍里也混不下去......” 谢虞卿停顿了片刻后继续说道:“本事好心,带着他们历练一趟回去后可以给他们个好些的安置。” 张汤嗯了一声附和道:“他们两个本来该有个好些的安置。” 谢虞卿看向张汤,这位被人称之为鬼见愁的副都廷尉眼神有些飘忽。 他对张汤很钦佩,一个基本上不懂修行不会武功的人就这么随随便便在他身边不远处坐下了。 这可能也是在表达信任的一种方式。 不过,那位上了年纪的车夫倒是始终在张汤身边。 “节哀。” 张汤坐了一会儿后就起身离开,他似乎也不是善于言谈的人。 “谢谢。” 谢虞卿低声道谢。 接下来就是发呆,一直都在发呆。 营地里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脸,却照不出来他脸上的悲喜。 那两条年轻的生命就在他眼前流逝,他却无力阻止。 如果不带这两个年轻人出门的话,他们就算没有什么锦绣前程大概也会有美满的家庭。 会有贤惠的妻子会有可爱的儿女,会有一个让人眷恋的家。 整个夜晚都在安静之中度过,再也没有袭击出现。 廷尉府的人打起十二分精神戒备,也终于迎来了一个安静祥和的清晨。 当阳光慢慢的在大地上描金的时候,廷尉们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早饭了。 他们分工明确训练有素,在最短的时间内重新装车,车马安顿好的时候,热气腾腾的早饭也已经送到了谢虞卿面前。 他没有吃。 他端着早饭走向那两座新坟,那里埋着他的忠诚的卫士。 分给谢虞卿的早饭很简单,一碗白米粥两个煮鸡蛋,两个热气腾腾的馒头,还有两块腐乳。 他一边走一边想着......给你们两个分一分,总不能在分别的第一个清晨就让你们饿着肚子。 当他走到那两座新坟前的时候才注意到,两座坟前都摆着和分给他的早饭一模一样的饭菜。 每个坟前有一碗白粥,两个煮蛋,两个热气腾腾的馒头,两块腐乳。 不一样的是,两座坟前各有一把带着晨露的小花。 那应该是那群看起来冷酷无情的廷尉清晨刚刚摘下来的野花,用草叶绑成花束。 漂亮到让人感受到无限希望的花束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陪伴着热气腾腾的早饭和刚刚离开这里的生命。 人会离开,花也会枯萎。 谢虞卿就在新坟旁边坐下来,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之后他还是把早饭留在了坟边。 也许是因为歉疚。 也许吧。 站起来的谢虞卿看向四周,这里是西蜀,这里是他曾经的故乡。 这里的残垣断壁满目疮痍好像还是旧楚时候他所见到的样子,这里的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什么改变。 可是,改变还是有的。 因为只有这里是一片废墟,其他的地方他看到了欣欣向荣看到了灿烂明媚。 他还看到了,这两座新坟旁边的饭菜和花束。 回到马车里,谢虞卿深吸一口气,他再次看向前边张汤所在的马车,眼神里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有人离去只是离去,有人离去是永别。 在张汤的队伍继续向北进发的时候,在这个清晨也有不少人在赶路。 有为了生计而奔波的小商贩,他们迎着朝阳出发。 有清早下田的农户,他们在收获着曾经种下的希望也播种着新的希望。 有领着孩子的小手走向学堂的父母,他们前边是朝阳手里是未来。 不少人在赶路,大部分人是为明天而赶路,少数人为昨天赶路,更少数的人为过去赶路。 为昨天而赶路的人陷在昨天,为过去赶路的人陷在过去。 距离张汤的队伍大概三十几里外,有两个人熄灭了昨夜点上的篝火,他们稍稍整顿了一下装备,然后在晨露之中加速向前。 他们原本已经离开了蜀西南,原本可以去更安全的地方。 可他们现在只想杀人。 白衣僧晏白莲已经脱掉身上的白色僧衣,换上了一件普通百姓的衣服。 但他的白色僧衣并没有丢弃,就在他的随身包裹里带着。 乔玉楼就在他身边紧紧跟随,两个人的眼神里都有一种和这清晨不相容的冷冽和决绝。 晏白莲一定要杀死张汤。 不管杀死他母亲的人是不是张汤都没关系,只要动手的人是廷尉那他报仇的对象就必然是张汤。 在山谷之中的篱笆小院里,他找到了母亲残缺不全的尸体。 在那一刻,晏白莲从一个修佛的魔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魔。 他们兄弟两个所有的希望都是母亲给的,现在母亲没了。 所以他也不在乎什么希望不希望了。 重新建立大楚也好,恢复禅宗在中原的地位也罢,这些都不是他在意的了,如果他不能杀了张汤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想做别的什么事。 张汤就是他的梦魇,是他的心魔。 乔玉楼有过劝阻,可他看得出来劝阻根本没有意义。 晏白莲如果不将张汤杀掉的话,什么事他都不会在乎了。 为了大业,乔玉楼哪怕明知道追杀张汤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他也只能跟着。 张汤不死,所有事都会被耽搁下来。 两个人在山林之中穿行,一路猛追。 在距离此地大概几百里外的白蒲,也有一人正在准备穿越晨光。 那个身材早已经发胖走形,头顶也早已变得发量稀疏的男人站在一座土坟前像是失去了灵魂一样。 这座土坟里埋着一个原本不该重要的人,哪怕对于本该重要的人来说他也只是一个书童一个车夫。 可对于李月间来说,那是他的幺儿。 “是谁?” 李月间问。 站在李月间身后不远处的两名器成员互相看了看,没有敢马上回答。 李月间回头看向那两个人,眼神里的阴厉和杀意让他们两个不约而同的后退。 “是高清澄。” 一名器成员马上回答道:“青禾大哥带着他一起去见高清澄,原本是想试探一下高清澄的实力,没想到,高清澄的剑术太过厉害,他为了保护青禾大哥而......而战死。” 李月间眉头皱起来,杀意越发清晰。 “他?” 李月间问:“他没有名字吗?” 那名器成员马上回答道:“有!” 李月间问:“那你为何不说他的名字?是他战死了也没资格被你们提到名字?” 器成员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忘了那个好像不怎么重要的人叫什么名字。 明明知道的,明明应该记得的,怎么到嘴边就忘了? 他急了,吓坏了,因为他看的出来李月间已有杀心。 那个原本和和气气似乎永远都不会对人不友善的胖子,此时眼神里溢出来的杀气让四周都变得森寒起来。 两名器成员在这一刻都感觉自己掉进了冰窟里似的,逃也逃不出去。 就在李月间因为这似乎不是什么大错的错误朝着两人迈步的那一刻,就在他们感觉已经有凛冽剑气在他们脸上错乱切割的时候。 其中一个人忽然喊了出来:“彩篱!彩篱兄弟!” 李月间的脚步停住。 他的杀心在这一刻好像消散了,眼神里的锐利在这一刻也消散了。 “是的,他叫彩篱,晏彩篱。” 停顿片刻,李月间微微摇头:“不是,他不叫晏彩篱,从来都没有晏彩篱,也没有晏青禾,没有晏白莲,只有李彩篱,李青禾,李白莲。” 两名年轻的器成员不知道李月间这是怎么了,只能是以为他疯了。 晏青禾怎么能是李青禾? 如果晏青禾是李青禾的话,那他怎么还能是大楚皇族后裔? 如果他们不是大楚皇族后裔,那器组织又是在做什么? 好在,李月间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没有逼迫他们承认晏青禾不是晏青禾晏白莲不是晏白莲晏彩篱不是晏彩篱。 “高清澄在哪儿?” 李月间问。 器成员回答:“还在仰夜城。” 李月间问:“仰夜城往什么方向走?” 器成员抬起手指了指:“那边。” 李月间迈步出去,走了几步之后又回头问:“高清澄最在乎的人是谁?” 两个器成员互相看了看,一时之间好像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一个人最在乎的人,当然应该是她的亲人,父母,亲眷,朋友? “应该是......叶无坷?” 一名器成员小心翼翼的回答说:“我们都听说高清澄的男人就是叶无坷,是现在朝廷的钦差,西南招讨使叶无坷。” 李月间嗯了一声,他像是思考了片刻后问道:“叶无坷在哪儿?” 器成员立刻回答道:“他应该是在鹿跳关,现在正准备着和突玉浑人谈判的事。” 另一名器成员道:“青禾大哥也应该是去了那边。” “我们也不是很确定,青禾大哥离开这的时候没有和我们提及他要去哪儿,不过应该不会错,他还要赶去鹿跳关和突玉浑人见面。” “青禾大哥可能......也是要去杀叶无坷的。” 李月间又思考了片刻,转身:“鹿跳关在什么方向?” 第七百二十三章器与魏君庭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又是一个山深林密不见光的夜晚,又是一个风都打不透的幽闭心境。 又是一群期待着看到他们心中光明的人,哪怕他们心中的光明是黑色的。 当黑色的太阳笼罩大地的那一刻,黑色就是人们心中永恒的光明。 当灿烂的月光照耀黑夜的时候,璀璨的光华就是唯一的夜色。 执着的人坚信这个世上唯一不变的不是日月之色,而是给日月之色命名的权利。 偏执的人坚信,当他掌握了这种权利之后就可以日月颠倒。 这群身穿藏青色长衫的年轻人站在林子抬头看着月亮,就像是在进行一场除了他们之外没人可以理解的仪式。 他们看不到月色,因为今天的云层厚到光也打不透。 他们似乎是在期待什么,但肯定不是月色穿透云层的那一刻。 他们虔诚,虔诚到不知道自己虔诚。 骑着白色巨狼带着白色面具穿着白衣的年轻人出现在不远处,这群年轻人整齐的俯身行礼。 “我听闻在大海之中有一种很渺小的蟹,他们没有坚固的壳。” 白衣年轻人从巨狼后背上下来,缓步走到这群年轻人面前。 “所以这种蟹就会在坚硬的壳里保护自己,海边的人把这种蟹叫做寄居蟹。” 他看向面前的这群眼神炽烈的信徒。 “可这是不公平的,既然壳已经是它们的了那它们为什么还要叫做寄居?壳是它们的了,那它们就拥有了坚硬的防护,是属于它们自己的东西。” “如果这个壳不好用了,被破坏了,或是已经容纳不下它们逐渐长大的身躯,那当然可以去换一个新的壳,换来的只要在自己手里的就是自己的。” 年轻人摘下白色面具,那是一张清秀的脸。 “你们不是寄居蟹,你们是英雄。” 他赤着脚走向一块长满了青苔的石头,坐下来,在这昏暗的树林之中,他好像在发光。 没有月色,是他自己在发光。 “当年大宁朝廷想把唐门灭绝,他们也做到了,唐门没有了,我们失去了自己的壳。” “可是唐门的弟子还在,你们还在,传承还在,所以壳不重要,你们现在穿着器组织的壳,可你们永远都是唐门最忠诚的弟子。”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器都是我们藏身的最佳之处,是我们借用来保护自己的最好的壳,而在这之前,我们已经用过许多壳了。” “你们的师兄师姐们,曾经用旧楚余孽这个壳活动,这个壳不再适合后,他们还用过诸多世家的壳,其中包括西北的温家。” “这些壳都可以放弃,不必心疼壳的破碎,它们坏掉了与我们没有关系,我们还在就还有新的壳在。” “可总有一天我们不必再不停的去换壳,我们将会拥有这天下间最坚固也最有力的壳,不但可以保护我们,也可以征服别人。” 他看向一个年轻男人:“你知道这个壳是什么吗?” 那年轻人激动的回答:“是国!” 年轻男人微笑着点头,只是这看起来很随意的认可就让回答问题的年轻人激动的几乎按捺不住喜悦。 “之所以借用器这个壳有两个原因,第一,我觉得这个壳可以用很久,直到器完成他们的壮举,哪怕不能夺回中原江山他们也可以在中原之外建国,我们可以把这个壳一直用下去。” “第二,这个壳可以保护你们训练你们,成立器的那几个年轻人确实很了不起,他们只是有些幼稚,有些理想化,有些天真的认为一切都是天意。” “他们天真到没有去辨别,他们从各地获得的那些奇妙的装备,厉害的功法,甚至敛财的手段,其实是唐门赏赐给他们的。” 白衣年轻人笑着说道:“器在过去十年间为我们做了许多事,现在器这个壳其实要破了,但我并不懊恼也不心疼,因为我们可以把这个壳在破碎的时候发挥出最大的力量。” “你们这些年来在器组织之中越发成长我很满意,我也在为你们寻找更合适的壳......” 他说:“快了,很快了。”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似乎也是想穿破云层看到月光。 所有人都跟着他一起抬头,一起看向那月色。 “你们在器,我在另外一个壳里,这个壳看起来不起眼,只是大海之中无数有壳的东西之中最不起眼的那个,可这个壳会变。” 白衣年轻人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会在不久之后成为这个壳的主人。” 他张开双臂,所有人跟他一起张开双臂。 “唐门永恒。” 所有人整齐的弯腰下去,张开双臂的弯腰下去:“唐门永恒!” 白衣年轻人的肤色看起来和这个夜晚真的很般配,像是没有血但可以吸血活下去的鬼。 “那个巨大的壳已经在眼前了。” 白衣年轻人挥了挥手:“你们安心去等待我的消息,保护好自己,等待我们破壳而出的那一天。” 这群眼神炽烈的年轻人全都跪了下去,不停的磕头。 等到他们抬起头往那块石头上看才发现,他们的宗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 但他们还在叩首,因为他们觉得这来无影去无踪的便是神迹。 一个时辰之后,山下的小镇子外边。 白衣年轻人拍了拍狼王的后背:“去玩儿吧,天亮之前在这接我。” 狼王在他身上轻轻的摩挲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跳走。 白衣年轻人随手轻轻一甩,像是变戏法一样掌中就多了一根看起来应是金属打造的拐杖。 走到镇子口,两名身材极为雄壮高大的武士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人出现的那一刻,带出一股充满了兽性气息的风。 这两名武士身上穿着奇怪的半身甲,像是套在上半身的一样。 “你来晚了。” 那两个武士低头看着白衣年轻人。 白衣年轻人抬头看向他们,白色面具下的眼睛似乎恍惚了一下,那两个强大的武士就感受到了一股寒意,同时让开。 他缓步走进镇子,脚步很轻,似乎是怕打扰了那些普通百姓的安眠。 走到镇子里最大的那一户人家门口,另外两名武士在看到他的那一刻也同样抬起手想要阻拦。 也同样,在白衣年轻人看了他们两个一眼后两人识趣的选择让开。 一进门就是前院,院子不算很大毕竟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小镇里的有钱人家罢了。 在这个小院子里有个穿着长衫的书生正在抬头看着云层发呆,大概是在思考为什么云层会遮住月,所以照不到他那么帅气的容颜。 在白衣年轻人走进门的时候书生看了一眼,敏锐的把眼神避开继续假装看那看不到的月色。 琴师正在抚琴。 在白衣年轻人走到门口的那一刻的她的琴声戛然而止,甚至出现了细微的颤音。 正在看书听琴的温暖嘴角一扬。 她可太喜欢白衣年轻人的这种威慑力,不愧是她十三太保之中的第一人。 “我心目之中一直都有三个能辅佐我成为天下主母的人,可惜的是其中两个一直都没有成为我的人。” 她看向走进门的白衣年轻人:“不可惜的是,你一个人可以抵上他们两个。” 白衣年轻人走到不远处坐下来,看向琴师:“热茶,谢谢。” 琴师马上起身去准备茶,甚至还带着些慌乱。 他此时才看向温暖:“让我猜猜另外两个人是谁?” 温暖笑着回答:“猜中了有奖励。” 白衣年轻人没有思考,这个问题对于他来说根本不必耽误时间去思考。 “你心目之中有一个最好的辅臣,他有很好很高的大局观,如果不是他走出的地方实在太低了些,他现在已经可以站在更高的地方了。” “他曾经也可以成为大宁的贤臣,可惜的是一个愚蠢至极的地方官员仅仅是因为知道他是旧楚臣子的孩子就一把关上了他可以凭借才华轻松打开的天门。” 说到这,白衣年轻人稍作停顿。 “辅臣,晏青禾。” 温暖笑的一点儿也不像是过往她那温婉贤淑的仪态,她笑的像是个终于露出本来面目的九尾妖狐。 “是啊,猜中了第一个。” 白衣年轻人继续说道:“另一个......原本出生在名门之后,可是却始终想摆脱他的父亲,摆脱他父亲用二十几年时间构建起来的权利高塔。” “相对于继承父亲为他谋求来的一切,他更愿意去做一个能为帝国开疆拓土的大将军,他想带着他的军队去打出一片江山,所过之处都插上有他姓氏的战旗。” “战将:徐胜己。” 温暖哈哈大笑起来:“真的是......你真的是上天眷顾我所以送给了我最完美的礼物。” 白衣年轻人微微摇头:“可我贪婪,如果有一天连你都不能满足我,可能这个礼物也会变成祸端。” 温暖问:“如果在所谓的光明之下你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那你还会走进黑暗里走到我身边?” 白衣年轻人没有回答。 温暖感慨道:“我都无法想象出来没有你我怎么可能成功,我也无法想象成功之后没有你我怎么能坐稳位置。” 她看向白衣年轻人在面具之下的双目:“没有你,将来我真的可能被那个我深爱的人当做污点抹掉。” 白衣年轻人点了点头:“我还在你身边帮你,就是因为你总是这么理智。” 温暖笑着,看着琴师战战兢兢的为白衣年轻人奉上热茶。 “器怎么样了?” 温暖问。 白衣年轻人回答道:“不久之后器将不复存在,所有的仇恨都被我点燃,所以他们会疯狂起来,忘记初衷只想报仇。” “器覆灭之后,晏青禾也就失去了一切,他如果心中只剩下仇恨那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就是你了,你将得到你心目之中最好的辅臣。” 温暖笑起来,看起来她真的是太开心了。 “那......魏君庭呢?” 她问。 白衣年轻人道:“徐胜己和晏青禾不一样,他不是光靠单一情绪就能控制的人,你想给他仇恨?他不喜欢仇恨,你想给他富贵?他什么都不做就已有富贵。” “你想给他的他本来就都有恰恰还是他放弃的,他只想靠自己而不是靠别人的施舍,如果他愿意拿施舍,他何必要离开他的父亲?” 温暖抬起漂亮的如同葱段一样的手指轻轻揉着眉间:“所以徐胜己是你也不能控制的人。” 白衣年轻人道:“只是需要更长时间。” 温暖问:“那我们还有多长时间?” 白衣年轻人道:“如果是对晏青禾,我们已经不需要多少时间了,如果是对徐胜己,我们可以有很多时间,因为在目前这个阶段我们还不需要他。” 温暖点了点头。 许久许久之后,她忽然问了一个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过分的问题。 “叶无坷呢?” 白衣年轻人的面具下,双眉也不由自主的皱了皱。 沉默片刻后他回答道:“人的贪心会催使人不断的冒险,哪怕是一些不必要去冒的风险,而失败,往往就在这不必要的冒险之中到来。” 温暖揉着眉角说道:“我也不是很欣赏他,因为他实在是一个......正的发邪的人,我只是觉得,高清澄的东西我都想抢来玩玩。” 她看向白衣年轻人:“如果抢不来,那就毁了。” 白衣年轻人闻了闻杯子里的热茶:“李月间已经去鹿跳关了,他会在晏青禾之前动手。” 温暖问他:“如何可以断定李月间一定会在晏青禾之前动手?” 白衣年轻人回答:“因为他是父亲。” 温暖表情微微有些变化,但很快就回归自然。 白衣年轻人语气平淡的说道:“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他不想再失去一个儿子,他或许能杀掉叶无坷,或许杀不掉,如果杀掉了,那你开心,如果杀不掉但李月间死了,那晏青禾就已经到了只剩下仇恨的那一步了。” 他放下茶杯轻轻鼓掌:“你将得到你心目之中最好的辅臣。” 温暖轻叹一声,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妖异的慵懒和魅惑。 “我说过了啊,你是可以抵得上他们两个人的,可是先生你和我一样很贪婪,我不敢只用你一人。” 白衣年轻人难得笑了笑:“你是对的。” 第七百二十四章是个狠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白衣年轻人在温暖面前也没有丝毫的恭敬谦卑,这让很多人都不理解。 包括此时站在院子里抬头看天的那位不是书生的书生,他以前觉得这位白衣年轻人随时都能夺走属于他的书生之号。 所以他本想稍作试探,毕竟在温暖手下并不禁止他们彼此之间的交手比试。 可他想出手还没出手的时候,温暖就阻止了他。 温暖用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的郑重姿态告诉他,你不要去招惹他,如果他死了,包括你我在内见到他死的人都会死。 温暖不像是开玩笑,所以书生没敢试。 但他决定在温暖看不到的时候试一试,于是他有四个月的时间在床上躺着。 而白衣年轻人看起来根本就没有出手一样,书生甚至都没有看到人家动他便动不了了。 自此之后书生就明白,那个看起来更像书生的白衣年轻人根本就看不上他这书生的名号。 毕竟在十三旗之中,书生排名仅在第十旗。 琴师以前也不理解,她也想试试。 她躺了六个月,她也一样没有见到白衣年轻人出手。 她想动手的那天,才刚刚有所举动就飞了出去,不像是被人或是什么其他活的东西打飞出去的,更像是被一座山撞飞出去的。 关键是,她没有看到山来。 自从那次之后,琴师比书生还要恭顺还要谦卑,白衣年轻人看她一眼,她害怕那山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再把她撞飞一次。 只要不是白衣年轻人主动吩咐她做什么,她都会躲得远远的。 而且温暖有严令,在她和白衣年轻人议事的时候任何人不准靠近。 所以当白衣年轻人坐在那和温暖谈话的时候,她和书生以及武夫都只能站在屋子外边乖乖等着。 屋子里,白衣年轻人看了看桌子上还没下完的棋局。 温暖很喜欢下棋,但她几乎没有对手,大部分时候她都是自己和自己对弈,大部分时候她自己也不破不了自己。 “先生试探出来了什么?” 温暖问。 白衣年轻人眼神还在棋局上:“张汤身边有几队不一样的廷尉,只有两队现身,暗处还有,但他们分工格外明确,不该出现的时候就不会出现。” 温暖嗯了一声:“廷尉府从来都不是只有表面上看到的那点东西,毕竟那是高皇后亲手组建起来恐怖东西。” 她看向白衣年轻人:“但先生没有得手,是故意让张汤回长安去?” 白衣年轻人语气平淡的回答道:“张汤不回长安,徐绩就很无趣,这次的局最大的收获不是晏青禾也不会是徐胜己,而是让张汤和高清澄看到了徐绩在暗影里不安分。” 温暖笑了。 她实在是太喜欢白衣年轻人这种洞察一切的睿智,也太喜欢他不动声色之间就完成布局的自信。 张汤活着回长安比死了要好的多。 张汤那样的人就算会从廷尉府退下去,真的就一点儿反击都没有? 徐绩这个人所在的位置其实和晏青禾差不多,不让张汤把他逼到没有退路他是不会踏踏实实靠过来的。 哪怕徐绩最终也不会死心塌地靠过来,却能和张汤拼个两败俱伤也是好事。 用徐绩的力量去消耗廷尉府和皇帝的其他力量,这笔生意怎么做怎么赚。 “先生接下来要去长安?” “嗯。” “只看戏?” “嗯。” “半路上就不再出手试试了?” “嗯。” 温暖点了点头:“我没有问题了。” 白衣年轻人随即起身,临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温暖一眼:“我如何安排的最好不要乱碰。” 温暖嗯了一声:“知道知道,先生安排的我怎么会随意乱碰。” 白衣年轻人道:“让那个欠你姑姑一些人情的家伙离远些,他已经不止一次想要看清楚我。” 温暖脸色歉然,语气为难:“先生也知道苏木山这个人我控制不了,他只是欠我姑姑人情并不是欠我人情。” 白衣年轻人道:“那你姑姑可能要失去一个欠她人情的人了。” 温暖眼神飘忽了一下,然后堆起笑意:“先生说的我怎么能不信?我会尽力去给他些忠告。” 白衣年轻人随即迈步出门,走到院子里的时候书生马上就把头又抬起来看向夜空。 “一颗星,两颗星,三颗星......” 白衣年轻人走过之后,书生明显松了口气。 不久之后,再次响起的琴声也没有之前那么乱。 一边抚琴一边看向温暖的琴师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好奇:“山主......他到底是谁?” 温暖回答:“他说他是唐人王。” 琴师没有想到如此轻易就从山主嘴里得到答案,所以琴声又颤了一下。 唐人王...... 好像是很久远很久远的名字了,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就好像马上能想起来至少是五十年前就已经威震江湖的故事。 “但他未必是。” 温暖眼神迷离的说道:“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可他说是的时候最好所有人都认可他说的。” 琴师点了点头,不再对这个人有任何问题。 毕竟唐人王三个字就足够了,那是几十年前就被人誉为世间最强超品强者的大人物。 距离这个小镇子大概七八里远的地方,山间有一座猎户进山狩猎时候会暂时歇脚的木屋。 苏木山就蹲在火炉旁边一根一根的添柴,谭卿雪则坐在窗口感受着夜风。 “我有些时候都不理解,你到底是在做什么。” 她看着窗外像是自言自语:“如果没有你,温暖也能把贵妃想要做的事都做了,而你就像是个多余的人,可她还偏偏希望你一直都在。” 苏木山道:“你可以把这当成是一个债主在用吩咐人做些杂事来收回些利息,这些事都不重要,但她希望你去做,如果你不做,她就会觉得你已经不把欠她的当回事了。” 谭卿雪道:“那她就不怕这么一直使唤你,把你使唤到厌烦了就不再被她使唤了?” 苏木山笑道:“如果她能和你一样的想法,那她得多快乐。” 谭卿雪微微一愣,她一时之间也不清楚苏木山这句话是在夸她还是在笑话她。 “她是一个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有掌控欲望的人。” 苏木山说:“当她下令的时候必须要得到回应,必须要去执行,否则她会觉得不安,她会觉得即将失去一份忠诚。” 谭卿雪道:“那她知道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往往是会失去更多忠诚?” 苏木山道:“我刚才不是和你说过了吗,如果能和你一样她也该是个快乐的人。” 谭卿雪这次明白了,苏木山就是在夸她。 “那她对皇帝呢?” 谭卿雪问:“难道她对皇帝也有掌控的欲望?” 苏木山点了点头:“当然。” 谭卿雪表情明显僵硬了一下,然后撇嘴道:“那难怪她不快乐.......” 苏木山也笑了。 当今陛下那是何等人物?温贵妃竟然还想对陛下有所掌控? 苏木山似乎是看出来谭卿雪的怀疑和鄙夷,于是他解释道:“她在宫里这么多年都很低调,就是因为她很清楚这个世上有她掌控不了的人。” “她想掌控皇帝,可她又不是想掌控现在的皇帝......” 谭卿雪听到这句话又愣了一下:“她......唔,原来是这样。” 她说:“我还是理解不了她让你跟着天南地北的吓跑有什么用处,只是为了监视着温暖?可她给你的权力好像还没到能监视温暖那么大吧。” 苏木山道:“她没有让我监视温暖,她只是让我在温暖能知道我在的地方就好。” 谭卿雪懂了:“意思就是她对温暖其实也不放心,你可以不监视温暖,但只要温暖知道你在她就会认为你是奉命来监视她的。” 苏木山挑了挑大拇指:“厉害。” 谭卿雪:“你指不定已经骂过我多少次笨了。” 苏木山:“别人的女人聪明些无所谓,我自己的女人还是笨一点好。” 谭卿雪:“凭什么!” 然后愣住,就莫名其妙的哈哈大笑起来,像个二百五似的。 就在这时候苏木山忽然站直了身子,示意谭卿雪不要动。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拉开屋门走了出去。 远处,白衣年轻人站在那像是在等他。 苏木山缓步走过去:“这位先生是路过还是专门来找我的?” 白衣年轻人道:“我约了清晨来接我,时间还没到,又不想再回镇子里去,所以冒昧打扰......能不能许我进屋子里坐坐?” 苏木山点头:“可以。”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白衣年轻人拄着那根看起来格外漂亮的金属拐杖走进木屋,看到谭卿雪的那一刻他微微俯身:“冒昧打扰了。” 谭卿雪警觉的看着他,不过还是客气的回应了一句。 苏木山把这里简陋的木凳腾出来给白衣年轻人坐:“水还没有烧好,茶可能还得等一会儿。” 白衣年轻人说:“我不想喝茶,镇子里那位的茶应该比你的茶要好许多。” 他看向苏木山:“我只是想来求教一件事。” 苏木山问:“有偿还是无偿?” 这句反问,把白衣年轻人问的有些意外。 “你果然是个有趣的人。” 白衣年轻人笑着回应:“有偿。” 苏木山问:“先问吧,问过之后我再定价格。” 白衣年轻人笑着说:“错了,是我定。” 苏木山:“?????” 白衣年轻人看向谭卿雪:“嫂夫人跟着你辛苦,她本不该是个沦落江湖的女子,她可以有很舒服的生活,当然也可以没有。” 他说到这看向苏木山问道:“这个价格够不够?” 苏木山道:“我这个人有些......” 白衣年轻人点头:“每个男人都不喜欢被威胁,都有些倔强。” 他说:“贵妃给了温暖十张牌,一百张牌,但你不是,你是贵妃手里的牌,你抵得上温暖手里的一百张牌,我猜测你的实力可以将温暖手下那一百张牌全都撕的碎碎的,所以当然对我也有威胁。” 他说:“现在再想想,我开出的价格是不是足够了?毕竟我也是冒着巨大的风险才敢开出这么高的价格。” 苏木山理解他的意思了。 白衣年轻人开出的是两败俱伤的条件。 他说:“你问。” 白衣年轻人没有马上就问出来,而是仔仔细细的想了一会儿,好像是在整理措辞,又好像是在思考答案。 思考他思考出来的答案,和苏木山即将给他的答案是不是一样的。 “会有甘于平凡的强者吗?” 他问。 苏木山微微怔住。 虽然过去的时间并不长,可他脑子里过了许多可能,这个白衣年轻人会问关于谁的问题?是温暖的还是温贵妃的还是关于苏木山自己的? 他没有想到问题不关乎任何一个具体的人。 “强者会甘于平凡吗?” 苏木山自言自语一声,然后陷入沉思。 谭卿雪心说这算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 她觉得这简直就不算个问题,会有甘于平凡的强者吗?当然他妈的没有,哪有人成为强者之后不想让人知道的? 她脱口而出:“强者甘于平凡的前提条件是得让人知道他是强者啊。” 苏木山示意她不要多嘴。 白衣年轻人却安静的想了一会儿,然后看起来很认真的对谭卿雪说了一声谢谢。 他起身的时候说:“可让人知道他是强者的人,就已经不平凡了。” 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就转身离开,似乎真的一点儿敌意都没有。 走到门口,白衣年轻人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强者是活在规则之内遵守一切秩序可称天道,还是强者不受规则约束制定规则才是天道?” 不等苏木山回答,他又自言自语了一声。 “天道赋我一身才,我怎可负天道。” 他此时回身看向苏木山:“你是我一生至此所见者能排进前五的强者,为何你要执迷于弱者给你定下的规则?天道......强者在天道之上是为天道,弱者在天道之内是为天道,更强的强者掰断强者制定的规则亦是天道。” 说完这句话他迈步离开。 谭卿雪问:“他是谁?” 苏木山想了想,回答:“人和人真的不一样,当年有人掰断了唐门传承,现在他想掰断大宁国运......是个狠人。” 谭卿雪能听懂的答案就是这几个字:是个狠人。 第七百二十五章我不信张汤 - 天下长宁 - 知白 奇怪的是,张汤的队伍出了西蜀道之后就乘船北上,速度明显加快了许多,眼看着就要进京畿道的地界了,没有遇到第二次袭击。 张汤看起来倒是还好,依然云淡风轻。 倒是手下廷尉越发紧张起来,大家都在想是不是有人故意要把副都廷尉放到京畿道再动手。 如果副都廷尉是在京畿道被刺杀,那意义就更不一样了。 乘船北上这一路,连大河两侧都有顺着河道一路保护的队伍,每到一地,都是戒备森严。 虽然各地官府都多多少少得到了一些消息,说张汤可能要下去了。 但谁敢让张汤在自己的治内出事? 别说张汤只是要从副都廷尉的位子上下去了,哪怕他已经被定罪了,他也是陛下的老兄弟也是皇后的亲信,他就算要被砍头也得安安全全的抵达长安。 不让张汤出事,他们就算立功。 真要是张汤在某地出了意外,当地的官员别说会不会被陛下处置,光是吓,也能吓个半死。 这世上就是有许多看起来矛盾的事。 各地官员当然也对张汤有怨言,甚至有些人还会恨张汤,大部分人都巴不得张汤赶紧从廷尉府退下去,可没有一个盼着张汤死的。 不说会不会连累他们,从情感上说他们觉得张汤就不该死。 张汤的人头在大宁暗道排出来的价值榜上始终名列前茅,这么多年来很少有大宁本国之内的刺客去找张汤的麻烦。 刺杀张汤的人,多数都是敌国密谍。 中原江湖当然更是对张汤畏之如虎,也盼着张汤早点隐退。 可要说杀张汤,那是疯子才会有的选择。 一是知道张汤不好杀,这么多年了张汤还活得好好的想杀他的人死了不知道多少茬。 二是因为整个江湖都清楚,谁动了张汤大宁皇帝陛下会把谁祖上三代都给挖出来。 所以一听闻张汤要从自己地盘上经过,各地的江湖势力都纷纷派人沿途暗中保护。 不敢靠的太近,那就在外围帮忙看一眼。 他们实在是太希望张汤这位鬼见愁顺顺利利的回到长安,顺顺利利的退下去。 至于张汤最终会被定什么罪,会不会被处死,他们想都不去想。 以后这个江湖若是没有张汤了,那江湖之中有一半人能睡个安稳觉。 更何况,据说不只是张汤要退下去,连东广云汇的曹猎也要退下去了。 曹猎一退,中原江湖另外一半人也能睡个踏实觉了。 张汤一路上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举动,似乎对自己即将到来的审判一定都不担忧。 曹猎更没有。 曹猎从西蜀道回京的时候也是乘船,走的和张汤是一条水路。 不同的是,他竟然买下了一条花船。 带着一整船的姑娘从西蜀道出发一路向北,这一路是载歌载舞吹拉弹唱的回京。 张汤回京好歹还算严肃,曹猎回京看起来更像是一场闹剧。 也不都算是闹剧,有一大部分看起来像是他真的欢喜。 张汤快进京畿道的时候曹猎已经到长安了,他一路上没有一丁点想要等一等张汤的意图。 他更像是迫不及待的赶回长安去,迫不及待的接受自己将不再主掌东广云汇的旨意。 他可真的是太欢快了,一路上的载歌载舞就证明了这一点,因为载歌载舞的不只是那些漂亮姑娘,还有他。 所以他还没到长安的时候就有传闻出现,有人说他疯了,有人说他傻了,有人说他装的。 大部分人觉得他是装疯装傻,因为不想被人看出来他舍不得离开东广云汇所以故意演戏给所有人看。 当然也有那可悲可怜的自尊心作祟。 然而曹猎才不在乎这些,他这一路上是真的开心。 开心到有些忘乎所以,十天几乎有八天是醉着的。 张汤的队伍临近京畿道的那天,曹猎正在家里挨骂。 能把曹猎按着骂的人不多,按着曹猎骂曹猎还不敢还嘴的人那就更不多了。 “你们太他妈的蠢了!” 大将军夏侯琢在曹猎家那宽大奢华的客厅里气的来来回回踱步。 他走几步就瞪曹猎一眼:“你和张汤都不是笨蛋怎么能做出这种蠢事来?!” 曹猎:“......” 夏侯琢指着曹猎的鼻子:“你自己说,这种事你和张汤错在哪儿了!” 曹猎叹息。 夏侯琢:“你给老子说!” 曹猎:“错在被人发现了。” 夏侯琢道:“废他妈话!可不就是错在被人发现了吗!张汤有官面上的身份做事有限制,你一个混江湖的而且从头至尾没有个好名声你居然把事做的这么不干净?!” 曹猎:“就没法干净,当年留下唐人王这事不管谁做都不可能干净,难道我和张汤不知道杀了最省事?杀了一了百了。” “可他多活几年就能为大宁战兵造出来更多好东西,就能挽救无数大宁战兵的生命,不说别的,自从各地边军装备排弩,连黑武人都不敢放肆了。” 他看向夏侯琢:“你说这事怎么说有理?不被人发现就是我们有理,被人发现了就是我们没理,说出大天来也没理。” 夏侯琢掐着腰问他:“那你打算怎么办?” 曹猎这个时候笑了,往后靠了靠,舒舒服服的坐在那:“退呗,上次我和老张没能选择一了百了的法子,这次可是轮到我们俩能一了百了了。” 夏侯琢:“你放屁,东广云汇那么大个摊子你说退就退?” 曹猎:“我劳心费力太多年了,立国二十几年我受的都是什么罪?整个江湖我都得看着,看好了是我的本分,看不好那就是犯了大错。” “就拿最近冒出来的这个器来说,我没能提前察觉到,指不定多少人憋着火想指着我鼻子骂街呢。” 夏侯琢把指着曹猎鼻子的手指放了下去。 “中原有多大?” 曹猎道:“混江湖的有多少人?从稳妥角度来说,我要想看住整个江湖,就得能动用整个江湖三分之一的力量,也就是说三分之一都是我的人,都随时向我报告另外两个人做了些什么。” 他看向夏侯琢:“我的夏侯老祖宗,你觉得能办到吗?” 夏侯琢:“办不到你也得撑着,就算是你真的退下去了你也得继续盯着。” 曹猎:“我不。” 夏侯琢:“你敢不!” 曹猎:“我好不容易熬到退下来的时候,我还回去?” 夏侯琢:“你必须回去!哪怕明面上不回去暗地里也得帮陛下把江湖盯的稳稳当当。” 曹猎:“我不想。” 夏侯琢:“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你今天给我个好态度我帮你去陛下面前说话,我说你已经反思过了,你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够好,将来一定做的更好。” 曹猎:“非得是我继续盯着江湖?” 夏侯琢:“目前非得是你。” 曹猎:“返聘得加钱。” 夏侯琢:“我加你个大脑袋。” 曹猎道:“那张汤呢?” 夏侯琢道:“你和张汤不一样,他在那个位置太明了,他要是能安安稳稳的退下去也就真退了。” 曹猎:“凭他妈什么......” 夏侯琢:“说脏话?” 曹猎:“对不起......” 夏侯琢回到椅子那边坐下来,看向曹猎换了个语气:“我说老曹啊,不过话说回来你最近是不是有点懈怠了?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器组织,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曹猎道:“从现有的情报分析,应该是集合了旧楚余孽和唐门余孽以及当年偶然出现的一支邪教的余孽。” 夏侯琢:“余孽的意思是,大部分都被干掉了,剩下很小很小的一部分叫余孽,你连大部分都干掉了,余孽就没能盯住了?” 曹猎叹了口气:“他们擅长套圈。” 夏侯琢问:“套圈是什么意思?” 曹猎道:“他们套用了别人的壳,比如旧楚余孽,我和老张联手用江湖力量和廷尉府的力量打了一年又一年,其实还能在明面上蹦跶的,都是允许他们蹦跶的。” “这个壳破掉了,藏身在这个壳里边器组织成员就退了,他们转移到了另外一个壳里,比如各大家族试图谋逆的势力。” “等我和老张又把这部分混账东西打掉了,器成员又退了,又换壳了。” 他看向夏侯琢:“也就是说,他们在一次一次被打击的过程之中非但没有收到损失,反而在不停的捡边角料来壮大自己。” “旧楚余孽被打掉了,他们捡走了一批财富和人力物力,世家大户被打掉一批,他们又捡走了不少东西。” 曹猎道:“这个世上最不好盯着的从来都不是武林盟主,而是无名小卒。” 夏侯琢想了想,是这个道理。 曹猎道:“所以我是真的不想再回去了,江湖也就那个逼-样,就算再过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不自量力想造反的人也有。” 他可怜巴巴的看向夏侯琢:“大哥,你别替我跟陛下求情说好话了,你回宫就和陛下说曹猎那个王八蛋越来越过分,他确实懒惰了,确实松懈了,他已经不适合替陛下看着江湖了。” 夏侯琢:“这种话是我能说出来的?那岂不是在蒙蔽陛下?!” 曹猎:“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夏侯琢:“那是陛下!” 曹猎:“......” 夏侯琢:“得加双倍的钱。” 曹猎:“......” 他叹了口气:“想想看和老张相比我确实算好的,老张没享过我享受的福气,干的活儿比我还累还脏。” 夏侯琢:“所以呢,你觉得张汤会跟你似的这种撂挑子不干的态度吗?” 曹猎:“他不会。” 夏侯琢:“当然。” 曹猎:“他会比我更快乐。” 夏侯琢:“......” 到了这会儿,夏侯琢摆了摆手示意客厅里伺候着的那几个曹猎的亲信都出去,夏侯琢带来的两个亲兵都没在屋里,也被夏侯琢摆手示意到更远的地方去。 他等人都走了,还特意往四周看了看。 曹猎道:“房梁上没人。” 夏侯琢这才压低声音问道:“你跟我说句实话,不管是以前你们查的那些狗屁江湖势力,也包括这次冒出来的什么器组织,他们背后......有没有温贵妃的影子?” 曹猎脸色一变:“哥,你是嫌我死的不够快?” 夏侯琢:“你不该怕,天下间很多人都该害怕贵妃两个字的分量,但唯独你我和老张这样的人,陛下的这些老兄弟们不该怕。” 曹猎道:“我不是怕死,为陛下我什么时候怕过死?我是怕说错话。” 夏侯琢皱眉:“什么意思?” 曹猎也往四周看了看。 夏侯琢:“你家房梁上有没有人你自己不知道?” 曹猎叹道:“哥,我和你说句心里话,我就不信其中没有温贵妃的影子,问题就在于以我和老张的本事,到现在都没能找到一点儿真正算证据的东西。” 他脸色格外纠结。 “要说我没能提早发现这个器是我的失职,但这不是我恼火的地方,我恼火的是每次就要抓住尾巴了,尾巴就断了。” 他往后靠了靠:“当年她是怎么就进宫了的?” 夏侯琢也叹了口气。 缓了一会儿,曹猎压低声音说道:“不过也快了,老张回来的时候一定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他看着夏侯琢的眼睛说道:“你可以觉得我没那个本事,但这个天下,怀疑谁没本事也不能怀疑张汤没本事!” 夏侯琢:“什么大事?!” 曹猎:“我不知道......但他肯定憋着什么大的呢。” 夏侯琢仔细想了想,还是想不出什么头绪来。 他往前凑了凑,几乎是贴着曹猎的脸盯着曹猎的眼睛问:“你们俩到底憋着什么屁,最好放出来让我闻出些味来。” 曹猎深吸一口气:“大哥,你真以为老张的证据是别人放出去的?” 夏侯琢脸色骤然一变。 曹猎道:“唐人王的事已经过去十年了,偏偏是在这个时候露出来,虽然老张什么话都没有和我透漏过,可我就是不信他是那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 第七百二十六章山,河,流星 - 天下长宁 - 知白 鹿跳关。 谢无章正在收拾东西,他准备离开这返回长安去了。 毕竟在蜀西南能得到的证据都已经得到,能证实的事情也都已经证实。 他本以为在这会遇到一些阻碍,来自叶无坷和高清澄的阻碍。 可他自己内心深处又是复杂的,复杂到他认为叶无坷和高清澄怎么做都不对。 也不知道多少次他替叶无坷感到为难,然后又觉得自己一定是病了。 矫情病。 在他看来,身为张汤的得意门生,甚至被张汤当做儿子一样看待爱护,叶无坷无论如何也不该什么都不做。 从个人情感上来说他好像更希望叶无坷阻止他,干扰他,最起码为难他。 可叶无坷没有,所以他觉得叶无坷错了。 所以他觉得自己真是病得不轻。 叶无坷如果真的阻止了他,干扰了他,为难了他,那他一定会站在正义的角度和律法的公正来怒斥叶无坷错了。 在收拾东西的时候他看向叶无坷,眼神里有些歉疚。 “我错了?” 叶无坷忽然问了一句。 这三个字把谢无章问得稍稍一愣,然后他叹了口气:“也许很多人都会认为你错了。” 叶无坷道:“嗯,错就错了吧。” 谢无章好奇:“你为什么对关于副都廷尉的案子不闻不问?” 叶无坷:“因为这个案子没有交到我手里。” 谢无章:“可他对你来说应该是极重要的人才对。” 叶无坷:“是。” 谢无章沉默了。 叶无坷道:“你认为我在逃避?如你一样逃避?” 谢无章:“我身为钦差怎么可能逃......”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叶无坷打断:“身为钦差你为何不去仰夜城直接见副都廷尉?身为钦差为何你跑到鹿跳关来?” 谢无章:“因为在我南下的时候有一份格外重要的证据被郡主送到你这里来了。” 叶无坷:“因为你怎么做都是错。” 谢无章:“......” 叶无坷道:“你如果直接去见副都廷尉,直接将他扣下,你一定会得到很多赞美,尤其是徐相那一派的人都会不吝啬溢美之词。” “可你又怕因此而导致勋贵对你不满,想来想去,你觉得还是躲到我这里来比较好,因为我的目标比你可大多了。” 叶无坷的话有些无情,甚至无礼。 他说:“你躲到我这里来,朝中百官都会看着我,看着我是阻止你还是不阻止你,我才是他们希望看到的那场好戏。” “而不管我阻止你还是不阻止你,你都是配角,你的对与错会被放小,我就像是一面漂亮且实用的屏风,挡住了本该落在你身上的眼神。” 谢无章苦笑一声:“你以前不是这么说话的人。” 叶无坷耸了耸肩膀:“因为我实在是不想做这面漂亮且实用的屏风。” 谢无章又苦笑一声。 叶无坷道:“你不想背负骂名,也不想得罪任何一方,这个世上最被人厌恶的恰恰就是你这样的,因为两方都不喜欢你。” “可你还不想让这个案子在你手中没有一个了结,又不想让人说你在查副都廷尉的时候没有尽心尽力,于是你只让一个行使去追副都廷尉......” 叶无坷微微摇头:“现在你算计着你手下人已经快要追过去了,于是准备启程。” 他说:“我错了。” 谢无章:“是我错了。” 叶无坷:“你刚才的眼神应该是想让我认个错。” 谢无章:“你这错认的我想跪下来忏悔。” 他坐在椅子上使劲儿往后靠了靠,明明是坐着,却给人一种四仰八叉躺下来的感觉。 “我又能怎么办呢?” 谢无章道:“从陛下把这件差事扔在我肩膀上的那一刻起,我就在想怎么逃避了。” 他说完这句话后看向叶无坷:“你说的没错,你真的是一块漂亮又实用的屏风。” 叶无坷道:“如果东西都收拾好了的话我就不留你吃午饭了。” 谢无章:“我们两个都活得很别扭不是吗?” 叶无坷道:“没有。” 他往外走的时候回头看了谢无章一眼:“每个人在找到逃避方向的那一刻就是在寻找最舒适的地方,所以这不算是活的别扭。” 谢无章道:“行吧,被你先发制人了。” 他说:“我本来还想站在道德高处批评你一下来着,你是不是预料到了?” 叶无坷:“你该说告辞了。” 谢无章:“最后问一个问题,你一直都无动于衷是不是你猜到了副都廷尉会有反击?”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耸了耸肩膀:“我又不是鬼见愁。” 谢无章似乎得到了他想得到的答案,于是笑了笑:“你说的没错,逃避在绝大部分时候就是最舒适的选择了。” 他看着叶无坷的背影喊了一声:“只有被老狐狸亲手培养起来的小狐狸,才会对老狐狸那么了解也那么信任。” 叶无坷没回头,竖了个中指。 竖中指这种事在大宁朝据说最早还是陛下开始干的,当然也不是陛下自创的。 叶无坷虽然是个淳朴的山村少年,可从出村那一刻学到这手势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掌握了一项近乎无敌的嘲讽技能。 从谢无章的房间里出来,叶无坷刚刚走到院子正中就又停下来。 他抬起头往远方高处看了看,在对面的屋顶上他看到了一个奇奇怪怪的人。 一个他似曾相识的人。 穿着一身书生的长衫,虽然隔着远也能看出来衣服皱皱巴巴的不知道多久没有换洗过。 身材走形,肚子很大,腰间挂着一个一样是离着很远也能看出来已经包浆的酒葫芦。 最主要的是,他掌中有剑。 上次见到这样造型的人叶无坷见识过了一种格外厉害的剑法,不过那个胖子在造型上要比这个胖子精致许多。 风吹起那个胖子稀疏的长发却一点都不滑稽,反而有一种战场才有的肃杀。 谢无章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从屋子里出来,叶无坷没回头的摆了摆手:“回去。” 谢无章一步迈出来又一步退回去,顺便把屋门关好。 然后把窗户纸捅了一个小洞往外看着,出门进门关门捅窗户纸一气呵成。 只一个恍惚,那还在远处屋顶上的人影就到了院子门口。 如果这不是大白天的话,一定会让看到他的人断定他不是人。 “你是叶无坷?” 李月间直视着叶无坷的眼睛问。 叶无坷还是没回头,指了指房门那边:“我不是,里边的人是,你找他有事?” 透过窗户纸那个小洞看到这一幕的谢无章嘴角动了动,没出声,但只要是个人,就能看出他说的那三个字是什么。 没错,他说的是偷猫的。 李月间竟然疑惑了一下。 他看着叶无坷的眼睛又问了一遍:“你就是叶无坷?” 叶无坷道:“如果你知道我是谁就不该问我是不是叶无坷,如果你不知道我是谁为什么不相信我不是叶无坷?” 李月间皱眉:“因为我觉得名满天下的叶千办不该是这个样子。” 叶无坷道:“你对了,屋子里那个才是名满天下的叶千办。” 谢无章又偷了一只猫。 李月间:“原来不过是个狡猾鼠辈。” 叶无坷:“所以你是来杀叶无坷的?” 李月间还没回答的时候叶无坷追问了一句:“所以要不要走个把情况说明一下的过场?你和叶无坷之间有什么仇恨?为什么要杀他?” 李月间:“我和叶无坷之间没有仇恨,高清澄杀了我的儿子。” 叶无坷点了点头:“那可以算叶无坷头上。” 李月间嗯了一声,似乎对叶无坷这次的反应还算满意。 “我只想杀了你,不会折磨你。” 李月间跨步向前,他没有抬起他握着剑的右手,而是抬起左手,双指并拢朝着叶无坷眉间指去。 在他抬起双指的那一刻叶无坷也抬起双指。 当的一声! 躲在屋子里的谢无章瞬间就吓得脸色发白。 毫无征兆的,在叶无坷和那个胖子之间忽然就发出一声金属碰撞的锐响,甚至,谢无章还错觉自己看到了凭空出现的火星四溅。 李月间眼神微微一变:“既能名满天下,果然有些本事。” 他再次往前跨了一步,右手的长剑从下往上斜着撩出去,哪怕他的身材已经略显臃肿,哪怕他的衣服又脏又皱,可这一剑出现的时候,他仿佛化身成了酒后起势的剑仙。 叶无坷屈指一弹,半空之中再次出现了一声锐响。 紧跟着他的指劲就被荡飞出去,在一侧的院墙上留下一个孔洞。 而那道剑气则被指劲阻挡后偏移出去,刷地一声将正屋的窗户劈开。 谢无章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这位大宁朝堂后起之秀中的佼佼者在跌坐于地的那一刻看到了他自己的头发飘起来一缕。 如果不是叶无坷那指劲将剑气荡开一些,这根本就察觉不到的剑气能把他劈开。 吓得脸色煞白,谢无章转身就往后跑了出去。 叶无坷眼睛微微眯起来,他在刚才那一剑上不止感受到了无形剑气的威力,也感受到了环境。 没错,不是他在胡思乱想。 在那一剑出手的瞬间,叶无坷好像就被拉进了另外一个环境之中。 他在一条宽阔澎湃的大河旁边,刚才那一剑,只是激流撞击在河边的石头上溅起来的水花。 那个胖子只是展开一招剑势,就仿佛化身大河奔流。 叶无坷在此之前感受过剑气的威力,在西北遇到那个胖子剑客的时候他感受到的剑气尤为凌厉。 可那只是剑气。 这是叶无坷第一次真真正正感受到了剑意。 水浪打在石头上,水花飞溅。 于是有了这起手一剑。 下一息,李月间的长剑横扫。 叶无坷身形拔地而起。 就在他让开的瞬间,他身后的屋门,门框,两侧的窗框被横着斩出来一道长长的剑痕。 在这一刻,叶无坷仿佛看到了一艘船在水中破浪,船头在水面上航行的时候,船头前边有一圈一圈的水波往外荡漾。 屋子里,已经躲到里屋去,且靠坐在墙后的谢无章忽然又感觉一阵寒意。 他背后的木墙被切开一条口子,他头顶的一缕长发又被斩断。 于是谢无章偷了今天的第三只猫。 “楚皇剑是天下剑,剑法有天下势。” 叶无坷落在院子一侧,看着李月间问道:“天下剑之下有三种剑法难分伯仲,一为山,一为河,一为流星。” 他看着李月间的眼睛问:“已经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很多年了,我虽也是第一次见却能感受出你剑意。” “大河之剑。” 李月间道:“以你的年纪不要说见过,便是听都不该有所听闻。” 叶无坷点了点头:“是不该听闻,剑阁的剑法世人都知道有三种,扬风,抚柳,桃花,但那是剑阁的剑法,不是剑阁阁主的剑法。” “在我知道之前只有三个人知道,剑阁阁主最强的剑法叫凌绝顶,也只有三个人知道,你的剑法叫大河之剑。” 李月间道:“那你如何知道?” 叶无坷:“因为我有一位先生,他说世上只有三个人知道他的剑法是为流星。” 李月间眼神微变:“青龙苏入夜。” 第七百二十七章你以为他没有? - 天下长宁 - 知白 “我曾经有过两个朋友。” 李月间眼神飘忽。 “一个是我师兄,一个是我的敌人。” 他听到叶无坷的话之后,脑海里就不由自主的出现了那两位挚友的样子。 是的,这两位挚友之中有一位还曾是他的敌人,他,曾是那位挚友必杀名单上的一个。 而他,也是那位挚友一生之中唯一定为目标却没有杀死的人。 叶无坷在看到李月间脸上表情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猜得没错。 去西北的时候青龙苏入夜曾经指点过叶无坷修行,那一路上的陪伴时间虽然不久可叶无坷从苏入夜那学到的东西实在是数不胜数。 不仅仅是在运气法门上的收获,还有关于江湖的了解。 苏入夜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 越乱的天下,高手越多。 太平盛世,真正的高手反而越来越少。 当时刚刚听到这句话的叶无坷其实并不理解其中含义,仔细思考过之后才明白苏入夜的意思。 楚末时候,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一品境界的高手数量却远超现在大宁盛世,而超品境界......大宁立国之后似乎还没有听闻哪个人是在这二十几年间位列超品的。 这其中有两个原因。 其一,乱世之年,习武的人越来越多,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已经无法将保护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而习武这种事,有师门自然会事半功倍,没有师门靠自己摸索也会有所成就,不过大小罢了。 楚国乱世,想要成就一番事业的人也越来越多,一些隐世不出的高手也开始在世间行走。 原本想报效楚国朝廷而无门的江湖客,只要投靠各方势力都或许会得到重用。 所以高手就显得多了起来。 其二,要想成为一品强者,甚至超品的绝世强者,必须要有无数次的战斗经验。 这和万人屠的大将军威名其实是一个道理,没有一场场厮杀,大将军如何会有万人屠的名号,事实上,没有一场场厮杀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大将军。 要想成为超品之境的强者需要击败无数对手,一步一步走上巅峰。 比如西北太平刀门的那位老祖宗,他就是一刀一刀砍出来的超品境界。 大宁立国之后天下太平,百姓们的日子越来越好,中原之内已无战事,对外的战争数量也在锐减。 所以在大宁立国之后到现在二十几年,也只有高真一人成为新晋的大将军。 所以江湖之中也很难再听闻有谁位列超品。 百姓们的日子越来越好越来越富足,谁还愿意去做打打杀杀的事。 哪怕只是入门级的习武,日子过的富足了也多数是把这种习武当做强身健体罢了。 这也是为什么江湖之中的真正高手显得越来越少而军中高手倒是层出不穷的缘故之一。 江湖宗门都变得低调起来,在朝廷规矩之下各方的比试也都定下了点到为止的规矩。 反而是军中,能够集中人力物力财力培养新人。 叶无坷曾经想过,为何他现在所听闻的超品强者都是楚国末年时候那些就已经名震天下的人物。 后来明白,大宁立国之后也许有人位列超品但已经不想名震天下了。 这样的发展并不是说大宁的高手数量少了,一代不如一代,而是被朝廷集中起来,真正的高手都在朝廷之内,尤其是在军方之中。 想想看,当初楚国末年时候那些超品强者纵横天下留下了多少传说。 比如现在李月间喃喃自语的苏入夜。 当然也有超品强者甘愿隐姓埋名,他们会忠于一个信念或是一个嘱托。 “看来你是剑阁的人。” 叶无坷道:“苏入夜前辈告诉过我,天下剑法首推楚皇,其次是剑阁的山河二剑以及他的流星剑。” 叶无坷看着李月间那双逐渐迷离的眼睛:“当年青龙前辈曾经与你交手,你们两个三日三夜不分胜负,青龙前辈对你格外推崇,也对你的为人钦佩,所以放弃了他的任务离开。” 说到这,叶无坷脑海里一片通明。 之前有些想不明白的事,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面前这个李月间就是剑阁的人,甚至当年有可能继承阁主之位。 就因为青龙苏入夜与他打了三天三夜未分胜负证明了他的强大,但也让剑阁担心将来门主所修秘技被人泄露出去导致阁主的实力被人看破。 于是另外一个人,也就是李月间的师兄,善用高山剑法凌绝顶的那位继承了剑阁阁主。 而原本已经被定为阁主继承者的李月间销声匿迹,江湖之中再无他的传说。 “唐门是旧楚愚忠。” 叶无坷道:“而剑阁当年是两面押宝,你与青龙前辈激战三日之后,剑阁担心门主剑法被青龙泄密或是破解,于是让其他人取代了你成为阁主,而你责备安排了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任务。” “如果大宁统一中原之势浩浩荡荡不可阻挡,剑阁的阁主将会向大宁宣誓效忠,剑阁,也会成为大宁江湖之中最早归顺的势力。” “而你则被安排到了楚国最后一个皇帝杨竞身边,由你来保护杨竞,你是剑阁的另外一个赌注,虽然对你来说这样的安排并不公平可你接受了。” “当年青龙前辈接到的刺杀任务是杀掉剑阁阁主,你是老阁主最疼爱的弟子也是内定的阁主继承者所以代师出战。” 叶无坷缓缓吐出一口气。 “你让青龙前辈都对你敬佩有加,也为你的师父挡住了这次刺杀而你自己却失去了成为阁主的资格。” 他说这些的时候,一直都在看着李月间的反应。 而躲在屋子里的谢无章此时也听的入神了,他好像也猜到了什么。 叶无坷见李月间似乎依然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之中,他继续说了下去。 “你保护杨竞,但杨竞最终身死,你与一位侍女一起在蜀中奔走募集款项,试图再组军队对抗大宁。” “可是不久之后你们两个就发现自己只是被利用了,你们辛辛苦苦募集来的钱款全都被那些打着为杨竞报仇名义的人收入自己囊中。” “当你们两个去质问他们的时候却险些被他们杀了,若不因为你的大河之剑......你们两个不可能活得下来。” “失望之余你们两个向大宁军队投降,而你开始了报仇,那些背叛了杨竞的叛贼被你一个一个的杀掉,然后你和那位侍女离开了,你们到了通崃县隐居。” 叶无坷一口气说到这,他的思路已经无比通畅起来。 “你们原本是想在通崃县过普通人的日子,安安稳稳与世无争。” “可是过了一阵子你们发现了一件不对劲的事,发现这件事的应该是你的妻子,杨竞的那位侍女......如果我没有猜错,她是唐门身份。” 李月间眉头一皱,他的思绪被叶无坷这句话打断,沉迷于过往的回忆之中的人,被拉回现实之内。 “廷尉府副都廷尉张汤将唐门宗主唐人王秘密囚禁在通崃县,你的妻子察觉到了。” “她是唐门弟子,于是想办法将唐人王救了出去......” 叶无坷说到这的时候,眼睛里已有光彩。 “你是晏青禾的父亲。” 李月间眼神凛然。 叶无坷继续说道:“你刚才说,郡主杀了你的儿子......可是晏青禾还没死,死于郡主之手的只有晏青禾的帮手,他也是为了救晏青禾而死......所以,死去的人和晏青禾是亲兄弟。” 李月间沉默片刻后说道:“你在这个年纪能成为朝廷重臣,果然不是没有道理。” 叶无坷道:“可是不对。” 李月间微微皱眉。 叶无坷道:“若晏青禾是你的孩子,那他为何要执迷于恢复旧楚?是你把杨竞之死的仇恨给了他?可不应该是这样,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与妻子当年就不会选择向大宁投降,就不会选择隐居。” 李月间忽然跨步向前:“你不必再说了。” 一剑出,如大河奔流。 叶无坷这次没有避让没有后退,他将龙鳞黑线抽了出来。 一刀落,如九天悬河。 两条奔流浩浩荡荡,刀气与剑气在这个不大的院子里肆意碰撞。 砰地一声,刀气剑气尽碎,四周遭了秧。 院子里种的花草树木不知道被斩成了多少段,墙壁上被崩碎的劲气打的千疮百孔。 刚刚才爬回到窗边想要继续看看情况的谢无章,立刻就有趴在地上,在他身子上空,碎裂的窗棱纷飞出去。 叶无坷向后滑退出去一丈多远,停下来的时候已在屋门口。 李月间却没有丝毫变化,身形依然保持在原地。 这硬碰硬的一招,显示出了两人之间的差距。 “以你年纪在一品之境几乎没有对手了,不容易。” 李月间此时隐隐约约已经恢复了几分过去超品强者的气势,隐隐约约已有当年几乎成为剑阁阁主的宗师风范。 “天下刀客能被我正眼看一看的不过两个,一是西北太平刀薛家那位,一是浪荡江湖从来都不把什么规矩放在眼里的霸刀。” 李月间看着叶无坷,这少年虽然被他一剑震退丈余,可握刀的手,依然稳若磐石。 “若你不死,你可能会是最年轻最快步入超品的人。” 李月间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剑:“可你怎能不死?” 他缓缓抬头看向叶无坷:“我答应过她,我们四个都会好好的回去见她,彩篱已死,我怎能不带着仇人的头颅回去见她?” 他再次向前迈步:“如果不是因为这般仇恨,我不会对你这样的后学晚辈出手,大河之剑,不辱少年,我会用最快的方法杀了你,不会羞辱你,况且死在大河之剑下也不算羞辱你,你不要还手了,你我之间的差距是挣扎也无济于事。”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握着他的龙鳞黑线也迈步向前。 “大河之剑不辱少年这句话说的很好,可年轻人连怜悯施舍都不需要,你一句不辱少年就想让人垂首就死?遇到点强一些的就低头受死,年轻人还怎么把江湖从你们手里接过来,等你们老死吗?” 李月间道:“我与青龙苏入夜算故识所以给你些关照,你的刀暂时还挡不住我的剑,能挡住我剑的,天下修士都算上也不多,纵然你惊才绝艳,想挡我也是十年之后的事。” “既然明知必死,何必要斗。” 叶无坷一步一步朝着这个他从离开无事村以来遇到的最强的对手走过去,每一步都坚定的好像他家乡的那座大慈悲山。 “天下超品十之六七善用剑技,以刀入超品的少之又少。” 少年仗刀向前:“今日居然遇上了,那就请大河之剑为我淬刀!” 叶无坷跨步出刀。 这是两人交手以来叶无坷第一次主动出手,这一刀斩出的那一刻整个院子乃至于屋子里的谢无章的眼神好像都亮了一下。 砰! 尘土迷茫,劲气激荡。 院子里好像有无数个看不见的旋风一样,竟然发出那种切割着什么的剧烈的尖锐的摩擦声。 尘烟之中少年向后倒退出去,这一次他比之前倒退的还要多。 这一次,刚才纹丝不动的李月间向后也退了一步。 烟尘散去,李月间的眼神再次有些迷离,他低头看了看握着的长剑,他的剑身上隐隐约约可见裂痕。 不远处那少年胸口已有些起伏,他的龙鳞黑线是大宁皇帝陛下亲手锻造挡得住这大河一剑,可握刀的手,虎口位置,隐隐约约也见裂痕。 尘烟遮挡住了视线,没有人看清楚叶无坷这一刀和李月间那一剑是如何交手的。 可少年胸口的起伏,虎口的裂痕,还是让人明白两个人之间的差距,这差距不是天赋,不是技巧,不是能力,不是勇气,只是积累。 李月间在二十几年前就已被内定为剑阁阁主的继承者,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就已有超品之相。 两人之间唯一的差距,就是他多活了这二十几年。 “你很强,很好,找不出任何缺点。” 他身形慢慢往前压,左手向上扬起,右手的剑在胸前横过来,双腿一前一后,这姿势像是一只即将在河边飞跃而起的水鸟。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会对你这个年纪的人用出这一剑,你无处不好,无处不强,刀在你手里都有了与剑争锋之势。” 李月间说:“可你下一剑必死。” “你也是。” 尘烟缓缓散去,劲气归于消弭。 “我只有一个女儿,我很保守她也是,所以若不出意外她一生只有一位丈夫,我也就只有一个女婿。” 身穿月白色长衫的中年男人在尘烟散去的那一刻站在了叶无坷身边。 “这个世上的仇恨既然发生了就不该随随便便遗忘,我一直都愿意鼓励年轻人受了欺负就欺负回去有仇必报。” 儒雅的中年男人看着李月间。 “可小的打不过了老的就来欺负小的这种事就算冠以报仇之名我也看不起,你当他身后没有老的?” 第七百二十八章突然现身的超品们 - 天下长宁 - 知白 “我知道你,你的楚皇剑并未大成。” 李月间看向杨悲。 “你在楚皇一脉中资质寻常,得楚皇剑也只是勉强入了超品。” 李月间道:“我有二十年未在江湖露面,可对于楚皇剑的事一直都很在意。” 杨悲被这句话逗笑了。 “楚皇一脉资质寻常的去做皇帝,资质不俗的去学剑法。” 他笑着说道:“我资质确实平庸,又不能去做皇帝又没法把剑术修至大成,所以只能在江湖上欺负欺负人,我的意思是,你认为的楚皇剑法天下无敌,其实只见识过我这样平庸之辈的楚皇剑法,你口中的所谓大成是你仰慕一生所想见的,可你却只是......勉强够格见我。” 叶无坷对岳父大人的剑法那是历来仰慕和敬佩的,可以说是敬佩的五体投地。 连青龙苏入夜都说过,杨悲练剑相当于半路出家却能跻身超品是不可多得的天才。 这种天才,在李月间嘴里就成了资质平庸。 他可能真的认为,楚皇剑之所以一直都被誉为天下第一剑是因为楚皇一脉有层出不穷的绝高天赋的强者而不是楚皇剑法本身有多了不起。 其实想想这其中道理也简单,哪有能修成大河之剑这样的高手承认自己剑法不如人的。 他们宁可承认自身天赋远不及别人,也不会随随便便承认剑法上存在差距。 叶无坷和李月间不一样,他实在是太佩服岳父大人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岳父大人不仅仅在剑法上有超绝修为,在嘴炮上也是超品。 一句你也就勉强够格见到这样资质平庸的楚皇剑修,便让李月间破了个大防。 要不怎么说叶无坷的见识还是不够呢。 他以为岳父大人是嘴炮。 他并不知道岳父大人是实话实说。 人的见识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谁也不会从一出生就见识绝伦。 阅历这个东西,不走不看不经历不会天然出现。 叶无坷已是大宁年轻一辈之中的佼佼者,可他见识阅历还是不够高。 李月间此时的心态却已有了变化,杀叶无坷是为了给他儿子李彩篱报仇。 当杨悲出现之后,敏锐感觉到了威胁的李月间心中被勾起了对楚皇剑的挑战之意。 他一生最想做的就是挑战楚皇剑,就是要去证明一下剑阁的剑法比楚皇剑法一点儿都不差。 可就在他蓄力准备以大河之剑最强一势出手的时候,却听到了一阵阵奇怪的笛声。 他猛然回头,在他曾经站立过的那个高处出现了一个年轻人的身影。 那笛声是他教的。 在听到笛声的那一刻,他脑海里只有四个字出现:该回家了。 那三个家伙还小的时候每次跑出去玩都不知道自己算计好回家吃饭的时间,而他们的母亲又是一个喜欢安静的人。 所以李月间就告诉那三个小家伙,听到笛声就回家。 晏青禾从来都是最乖巧最懂事的那个,听到笛声之后总是会拉着晏白莲和晏彩篱往家跑。 而此时,是李月间听到笛声了。 他在犹豫。 此时在他面前的两个人,对他来说是那么重要。 一个是他一定要杀死的人,一个是他一定要挑战的人。 可在他身后的那个人对他来说更重要。 沉默片刻后,他缓步后撤。 叶无坷则试探着问了岳父大人一句:“追不追?” 杨悲道:“小的打小的,如果你没有受伤的话应该有几分把握,老的打老的是平分秋色,因为他说的没错,我确实资质平庸且勉强跻身超品。” 叶无坷:“所以不追?” 杨悲道:“不追,有人不想让我追。” 叶无坷懂了,现在露面出来的还不算大鱼,哪怕是晏青禾已经暴露身份,哪怕李月间也已经暴露身份,但依然不是那条要等出来的大鱼。 “这城里不止李月间一个超品。” 杨悲道:“但只有一个是站在你身边的。” 叶无坷:“那还追个屁。” 杨悲笑了。 对于这个女婿,他一开始当然不是很满意,跟着叶无坷一路向北追杀那个黑武世子后,也就是八分满意。 现在叶无坷这种反应,倒是让他对叶无坷的满意提升到了九分。 鹿跳关里不止有一个超品,但只有一个超品是在叶无坷身边的。 这句话之中有很多含义,妙就妙在叶无坷都懂。 此时在鹿跳关内有将近二十个国家的使团,其中是皇子或是世子带队来的占一半,其中国君亲自来的占四分之一,其中重臣带队来的占另外四分之一。 这些都是小国使团,可小国之内未必没有一根定海神针。 假如这些小国使团之内真的藏着一两个或许三四个超品强者,当他们意识到叶无坷受到威胁的时候,他们会选择帮谁? 这个时候,小聪明的人会认为趁机除掉叶无坷且还不暴露身份当然是最佳选择。 大宁死一个叶无坷,哪怕是对于已经准备臣服于大宁的人来说也是值得高兴的事。 有大智慧的人则会选择不出手,只是看着。 而最让人觉得不稳定的因素,则是突玉浑的使团内一定也有至少一个超品。 杨悲当然不是觉得自己打不过李月间才不出手,而是他担心他在追杀李月间的时候有人趁机杀叶无坷。 这种随机出现的危险,其实比处心积虑的谋杀还要可怕。 而此时此刻叶无坷和杨悲到底担心的是哪一方势力,只有他们两个知道。 “我与他在伯仲之间。” 杨悲此时在叶无坷身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这种程度的对手,我与他要想取胜都必须倾尽全力。” 叶无坷微微点头。 “岳父大人的意思是他已经察觉到还有其他超品强者在四周觊觎。” 所以叶无坷也用极低的声音回答道:“您不出手,就没人能看破您的底细。” 杨悲轻轻嗯了一声:“这个局的中心不在你这边,中心那边被引过去的超品有些多。” 叶无坷回答:“副都廷尉。” 杨悲又嗯了一声。 叶无坷想了想,又问了一声:“所以如果您出手的话,一定会有人趁机想除掉您和我,那我们这边呢?真的只有您一个超品?” 杨悲道:“我说过了,站在你身边的只有我一个。” 叶无坷道:“明白。” 那就是不止一个。 猎人和猎物总是在不停的转换身份。 李月间在缓步退走,在出了门的那一刻突然加速飞身掠上高处。 他站在晏青禾身边的时候轻声问了一句:“你感觉到了危险?” 晏青禾淡淡的回应了一句:“我只是不想再失去一个在乎的人。” 说完后转身离开。 李月间沉默片刻跟了上去。 在他们两个走了的那一刻,这鹿跳关内有几处都发出了轻轻的叹息。 一处在突玉浑使团之内,一处在某个小国的使团之内,一处在叶无坷所在之地身后大概数十丈外的树上,一处在军中。 叶无坷隐隐约约感觉到了。 所以他在这一刻也明白了自己和超品之间的差距,因为在这至少四位超品散发气息之前他一位都没有感知到。 连他岳父大人出现之前,他也没有感知到。 大将军高真就在另外一边,在一座屋顶上迎风站立,在他身边还有一位健硕魁梧的军中强者,两个人站在那已经有一会儿了。 如果来自突玉浑使团内的那个超品出手,必会被他们两个镇压。 当然,那个不知名的小国使团内藏身的超品强者如果也想试探试探,两个人一样会给予雷霆一击。 可气氛巧妙就在于,突玉浑使团内的那位朝廷和小国使团内的超品,与大将军高真和这位同样不知名的军中强者形成了掎角之势。 而那位藏身在叶无坷后边几十丈外高树上的人,也和杨悲与李月间形成了掎角之势。 小小一座鹿跳关已经如此复杂,可想而知此时此刻张汤四周又会是怎样的一种错综复杂。 突玉浑使团内,主使沿芒看向盘膝坐在院子里的那位已经不敢再穿白衣的老僧:“尊者,不能出手?” 老僧微微点头:“大宁的任何一位大将军,纵然没有超品修为可应该皆有超品气势,他们都是万人屠,不可小觑,更何况在那位大将军身边的人,深不可测。” 沿芒试探着问道:“尊者的意思是,大宁的这些大将军虽然没有超品强者的实力,可每一个,都可与超品一战,换句话说......曾有万人屠的大将军都抵得上一位超品?” 老僧点头:“必然。” 沿芒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忍不住又叹了口气:“那大宁的超品岂不是太多了些?” 老僧道:“中原气象,本就如此,不然天下之大,为何只有那里可称中原?” 沿芒想了想,点头:“所以老老实实的谈判?” 老僧道:“不是老老实实的谈判,是看看我们能接受几分屈辱。” 沿芒问:“可大弥禅宗之内白衣僧数百......” 老僧此时睁眼看向沿芒:“自家人是什么样子,自家人不清楚?” 沿芒随即不再多说什么。 而那个不知名的小国使团内,一位佩刀的武官缓缓的把手从刀柄上松开。 这个小国使团的主使已经吓得面无血色,他是真的害怕这位定海神针真的拔刀。 “我们......我们只是来签订盟约的。” 主使胆战心惊的说道:“还请您按捺一下。” 看起来大概在差不多已快五十岁左右的武官点了点头,转身回去。 在这一刻主使总算松了口气,不知不觉间已是汗出如浆。 与此同时,在叶无坷背后几十丈外高树上的那位有超品气相的人转身飞掠出去。 人一走,锋芒顿消。 而在这一刻,趴在屋地上瑟瑟发抖的谢无章也才意识到,他也是汗出如浆,身上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湿透了。 虽然他不是习武之人,可他都能感觉到刚才自己已经在一张锋利无比的网里。 这张网一定是由极为绝世强者锋芒组成,一旦其中某个按捺不住了,这张网就会把人切成碎片,当然,被切成碎片的一定是他这个没资格但刚巧在网里的人。 叶无坷虽未入超品,但他应该具备在这张网里活下来的能力,谢无章没有,他很清楚自己没有。 他重重松一口气,感觉自己真的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圈又回来了。 除了谢天谢地之外,他也想不出还要谢谁。 院子里,杨悲转身看过去,后边的锋芒尽消他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 他只是没有能察觉出来,这锋芒到底是从哪儿消的。 叶无坷也感觉到了岳父大人眼神里的疑惑,他也回头看过去。 他身后只有几间被剑气刀气切出来许多口子的房屋,房屋里有一个瑟瑟发抖的左都御史,那位离开的高手到底是什么倾向,已无迹可寻。 第七百二十九章父亲 - 天下长宁 - 知白 突然就引起数位超品强者出手的局面似乎在李月间退走之后消失了,可鹿跳关里的情况却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现在已经有人在猜测,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鹿跳关里的超品剑客是不是被人故意放进来的。 正因为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导致了城中的局面险些失控。 也正是因为这个人,让突玉浑和那个无名小国使团内的超品强者突然就暴露出来。 别人不这么怀疑,在冷静下来突玉浑使团正使沿芒不得不这么怀疑。 他已经在想,莫非这又是叶无坷的阴谋诡计? 之前叶无坷对他施压的目的显然是为了除掉大弥禅宗,可他使团里就偏偏藏着一个大弥禅宗的高手。 如果叶无坷猜到了但没有证据,那经过这莫名其妙的一闹似乎就能证明了。 再想起来那位大将军高真和一位此前从未见过的军中武者在高处盯着突玉浑使团,沿芒背脊上就一阵阵发凉。 以大宁现在对大弥禅宗的态度,一旦证明了使团里藏着大弥禅宗的僧人那大宁马上就会动手。 哪怕要除掉一位超品境界的高手确实会有些棘手,大宁也不会因为棘手就不动手。 这可能是叶无坷对突玉浑人态度的又一次试探,当着正使的面击杀一位突玉浑的超品老僧,就看突玉浑使团如何反应。 如果就此忍了,那谈判的时候突玉浑人还有什么底线可言。 虽然李月间的到来其实和突玉浑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可沿芒不得不多想些。 越想越觉得这事必然是叶无坷的阴谋诡计,他就越是担忧起来。 而在那个无名小国的使团内,正使胆战心惊的请求那位武官不要再露面了。 那位武官倒是显得云淡风轻,他解释说这只是一种本能反应。 当你的实力也到了这个境界之后,一旦察觉到四周出现了与你境界相当的人就会忍不住想出手。 因为世间这样的强者,实在是太少了。 鹿跳关弥漫在一种奇妙的氛围当中,尤其是突玉浑人变得疑神疑鬼。 可叶无坷一转头却发现老丈人不见了。 这位老人家......这位还没多老的老人家总是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 而几乎吓破了胆子的谢无章则在抓紧时间收拾行李,他一刻都不在这待下去了。 倒也不是大宁的左都御史有多胆小怕事,而是他担心自己成为对手手里的一张牌。 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要杀叶无坷,叶无坷解释说和域外的敌人没有太直接的联系可谢无章如何能放心? 他对叶无坷说,对你尚且敢直接出手,那对我呢? 我是大宁左都御史,正二品大员,一旦我落入对手手中成为要挟大宁的人质,对你谈判不利,对大宁不利。 叶无坷的意思是你大可放心。 谢无章问他说你有把握救我出来? 叶无坷说我只是坚信你有为大宁尽忠赴死的信念,你被抓就自己解决一下。 谢无章走的更快了。 与此同时,李月间和晏青禾也在用最快的速度离开鹿跳关。 依着李月间的想法他不会马上就走,他要为三子李彩篱报仇。 晏青禾脸色有些阴沉。 “你之所以还能走不是因为你震慑住了叶无坷和他背后的高手,只是因为鹿跳关现在处于一种很微妙的平衡。” 晏青禾一边走一边说道:“仇恨可以是你的目标甚至是你以后活下去的理由,但不能是我的。” 李月间听到这句话微微一愣。 他没想到晏青禾会说出这么理智的话,理智到一点儿人情都没有。 “可他是你弟弟!” 晏青禾听到这句话脚步停住,他回头看向李月间:“他可以是我弟弟,也可以是为恢复大楚而献出生命的斗士。” 见李月间还要说话,晏青禾语气更加肃然起来。 “把他看做弟弟,我的人生再也没有什么别的追求,此后的每一天都要为了替他报仇活着或许也要因为替他报仇而死去,那不是我现在要做的事,如果要做也是在以后。” 李月间突然之间就忍不住了:“你醒醒吧!你根本不是什么大楚的皇子你只是我的孩子!” 他喊出这句话之后就后悔了,他怕晏青禾一下子接受不了。 那是一个已经将全部信念和未来都寄托在这个皇子身份上的孩子,一旦这个信念崩塌那他也就没有什么未来了。 所以在喊出之后李月间就在后悔,恨不得把刚刚说出去的话再咽回嗓子里。 他紧张的看着晏青禾,他不想在晏青禾的眼神里看到失望和崩溃。 他没有看到这些,他只看到了平静。 他在这个孩子的眼神里和脸色上始终都能见到的平静,对这个世界上除了他的目标之外任何东西的到来和离开都不会有什么波澜的平静。 晏青禾就那么平静的看着李月间。 “我知道。” 他说。 李月间的脸色变了,眼神也变了。 晏青禾就那么平静的注视着他的父亲,看着他父亲的眼神和脸色变得扭曲起来。 “你知道?” 李月间的嗓音瞬间就变得沙哑起来。 “我知道。” 晏青禾的回答还是那么没有波澜。 “我当然知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每一次在面前欲言又止的时候我都想告诉你这句话,我知道。” 晏青禾道:“你不会还以为我们兄弟两个为了恢复大楚在不停的努力是因为我们以为自己有皇子身份?是的,是因为我们有皇子身份,我们知道是假的,可我们需要这个身份。” “这个世上就是有那么多愚蠢的人,他们愚蠢到因为一个身份就愿意向你宣誓效忠,甚至愿意向你奉献他们的一切,包括生命......” “你难道还以为我们执迷于皇子身份是母亲的影响?” 晏青禾看着他父亲的眼神里终于不那么平静了,有了一丝丝感情。 可这一丝丝感情叫做:轻蔑。 “母亲告诉我们两个这些话的时候我们就没相信,从开始就没信过。” 晏青禾道:“哪怕你为了配合她的谎言而开始故意吃肉喝酒让你看起来和我们两个越来越不像,但我们两个眉眼之间怎么可能没有你的样子。” “我们两个表现的相信了母亲的话只是在安慰她罢了,她带着唐门的使命接触杨竞不就是追求这样一个结果吗?” “她已经没有什么了,给她这个信念让她对未来有所期待......” 晏青禾道:“我以为你懂这个道理。” 李月间嗓音发颤着回答:“我不懂,我不懂你们两个明知道都是假的为什么还要如此执迷!” 晏青禾回答:“因为我想要啊。” 他看着父亲的眼睛:“你也是强者,你是世间少见的超品境界强者,可你想要的是什么?你竟然想要一个普通人的生活。” “唐人王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 晏青禾道:“他问我,强者如果遵循别人定下的规则那还算强者吗?他问我,到底是强者制造规则是顺应天道还是强者甘于平凡才是顺应天道?” “我听闻......” 晏青禾道:“遥远草原上的狮群会有一位王者,它一定是狮群之中最强壮善战的雄狮,它成为狮王之后将拥有狮群的一切,包括所有母狮和其他雄狮的臣服。” “可是当其他雄狮有挑战它地位实力的时候,它就要面对挑战,要么击败挑战者继续做狮王要么战败不得不离开狮群自生自灭。” “人何尝不一样?” 他抬头看向天空:“李叱因时势而成为大宁帝国的皇帝,他击败了旧楚那老迈的狮王而成为新的霸主。” 他指了指自己:“而我现在拥有了狮王后代的身份,轻而易举就能得到那些曾经忠于老狮王的狮子的追随和支持。” “我未必要战败李叱这头狮王而夺取整个中原这个狮群,我只需要在尽力削弱这个狮群之后在合适的地方统治属于我的狮群就够了。” “父亲,你真的以为我自不量力到想要争夺中原江山?想要与有着天道之力的皇帝比拼力气?” 他的视线从天空下来,看向已经失魂落魄的李月间。 “请你以后不要再破坏我的大计,如果你想为彩篱报仇那就等我完成我的大业之后。” 他说:“我不阻止你,只是希望你暂时离远些,离我远些。” 说完这句话晏青禾就迈步离开。 “我以为你来这是为他报仇的!” 李月间大声喊了一句。 晏青禾一边走一边说道:“我来这只是因为这里有成为狮王而要走过的必经之路。” 李月间的眼睛微微发红:“真的连一点亲情都不顾了吗?” 晏青禾道:“你可以去顾及亲情......对了,我已经收到了白莲给我送的密信,母亲死了,死于廷尉府之手,当然也可能是别人杀了她而造出她死于廷尉府之手的假象。” “白莲和我不一样,他虽然选择了出家可却没能真正抛开属于人的七情六欲,他一定会去杀张汤,你与其在这里想为你失去的儿子报仇不如追上去保护一下你下一个可能失去的儿子。” 李月间怒了:“你为什么不阻止?” 晏青禾回头:“因为我不想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愚蠢的人身上,他很愚蠢。” 李月间转身腾空而起。 晏青禾等李月间走了之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对不起,父亲......我已经走在这条路上了,我如果不走完就会后悔一辈子。” 他转身走进一片林子,不久之后从林子里出来的竟然是一个看起来有几分韵味的中年妇人。 谁又能想到,他从唐人王身上还学到了几乎没有破绽的易容术。 唐人王是一个通晓天下万术的疯子,一个绝世的天才。 可在晏青禾眼里唐人王还是没有彻底抛开人间的七情六欲,空有绝强的本事却只没有更大的宏图。 唐人王活着,只是想杀了李叱。 而晏青禾活着,是想成为领袖。 当唐人王和晏青禾提及天道的时候应该也没有想过,听了天道这两个字的少年会生出那么无穷的遐想以至于种下那么深的欲望之根。 不久之后,这个中年妇人就回到了鹿跳关内。 她在一家不起眼的客栈里住下来,当天下午就收到了一封来自西域人的密信。 与此同时,正在飞掠的李月间猛然止步。 他忽然发现正前方的高坡上站着一个身穿月白色长衫的男人,背对着他站在那应该已经等了他许久。 “你想完成没完成的比试?” 李月间眼神一凛:“我也正有此意!” 他长剑在手:“你想领教一下我大河之剑的剑势,我也想看看号称天下无敌的楚皇剑到底是哪里了不起。” 杨悲回头看向李月间:“我不想与你比试。” 李月间哼了一声:“你不想与我比试?你身上的战意已经出卖了你。” 杨悲很认真的回答道:“我只是想杀你。” 李月间哈哈大笑:“你们这些自诩为正义人士的,也有这样见不得人的一面?” 杨悲有些不解:“为什么你会胡言乱语?” 李月间:“我哪里胡言乱语了?你在鹿跳关里不动手还不是想装作大度?” 杨悲:“我在鹿跳关里不动手只是因为不想连累我的女婿,我没有必胜你的把握但又要有必杀你的决心,连累他我女儿会伤心。” 他有些不解的看着李月间:“这和正义不正义有什么关系呢?只是因为你想是杀他,还想杀我女儿,所以我就一定要杀你,不管我是不是正义的一方都要这样做,哪怕你是正义的那一方。” “我说过了,我只有一个女儿,我只有一个女婿。” 他朝着李月间走去。 李月间深吸一口气:“明白了,这是两个父亲之间的决战,与其他事没有任何关系,不关乎什么宗门什么剑法,不关乎任何江湖事。” 杨悲在距离他一丈左右停下,双手抱拳:“你我都是做父亲的人,与儿女相比父亲之生死也不过尔尔。” 李月间抱拳回礼:“请。” 第七百三十章力大无穷 - 天下长宁 - 知白 “人是真的不能有孩子。” 靠坐在一块岩石旁边,李月间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看到自己嘴角滴下来的血已经把地面打湿了一片。 他卡着腿坐着,不知道是颈椎断了还是脊椎断了,身上的伤痛已经让他无法准确分辨出来到底哪里有伤,也无法分辨到底哪里没有伤。 “你我这样的人如果没有孩子的话,怎么会到这样的地步。” 李月间勉强抬起头看向坐在对面的杨悲,那个值得尊敬的对手比他好像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需要背靠一块岩石才能坐着,可头颅还是止不住的往下低。 杨悲靠着一棵大树坐着,嘴角滴下去的血已经把他月白色长衫的胸前染红了好大一片。 “母亲看起来是一个万能的人,会做饭,会洗衣服,会操持家,会照顾孩子,会观察他们的喜怒哀乐,会在第一时间给他们一个拥抱,一个亲吻。” 李月间笑了笑,嘴角的血又开始往下滴了。 “父亲啊......大概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显得比母亲快些。” 他再次看向杨悲:“这个世上,不会再有任何身份能超过为孩子拼命的父亲。” 杨悲道:“还没拼掉呢。” 李月间嗯了一声:“是啊,还没拼掉呢......” 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想到一件似乎无关的事。 杨悲的身份。 高清澄的身份世所共知,她是大楚皇族后裔。 所以杨悲应该有着养尊处优的身份,他是被大宁皇帝和皇后认可的人。 而李月间只是一个想做普通人也做了许多年普通人的人,在身份上来说与杨悲的差距有些大。 可是不管贫穷还是富贵,不管健壮还是瘦弱。 父亲就是父亲,为孩子拼命这种事不分高低贵贱。 “如果我死在你手里,你会不会还要去杀了青禾白莲?” 李月间问。 杨悲道:“那要看他们是不是想杀清澄无坷。” 李月间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所以他笑着说道:“你很会给孩子取名字,清澄......清清白白干净纯澈,无坷也很好。” 杨悲:“夸一半就好,叶无坷的名字跟我没有什么关系,不过......哪怕是看名字,他们两个也是绝顶的般配。” 李月间咳嗽了几声。 杨悲说:“你给孩子取的名字也很好。” 李月间道:“可是他们没有理解我取的这三个名字是我的心愿......田有青禾,水有白莲,家有彩篱......” 他挣扎着想要起来:“我可能比你伤的重一些,你的楚皇剑果然没有修到大成......但我一定比你起来的快一些,因为......我已经失去一个孩子了。” 他想扶着岩石起身,牵动了浑身上下不知道多少处伤口于是他表情扭曲了,又在咳血了,他浑身都在颤抖,可他还是在起身,没有一丝退意。 不想坐回去,甚至连停一下都不想。 他只想趁着杨悲比他起身慢一些杀了那个可敬的父亲。 “小时候多好啊,他们会拉着你要抱抱,要骑大马,要转圈圈。” 李月间终于站了起来:“可是长大了就开始疏远了,我不明白为何孩子与母亲不会渐行渐远却总是会与父亲变得疏离。” “想不通,是我们自己的错吗?” 他看向杨悲:“尤其是男孩子,越长大越与父亲疏远,没什么话好说,还总是会嫌弃父亲......” 杨悲说:“我比你好些,我的是女儿。” 他摇头示意:“你最好别急着动,我不是没有起身快,而是我在调理,你动的太快不代表可以杀了我,相反还可能让你更快失去力气。” 李月间道:“我知道的,感觉到了,你的楚皇剑剑意太过霸道不讲理,剑意还在我的身体里冲撞,我不是觉得我比你恢复的快,而是我怕自己压不住多久。” “在你的剑意毁掉我五脏六腑之前......我得杀你。” 他一步一步挪向杨悲,他的步伐实在是太小了,小到脚底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地面,他的每一步都是蹭过去的。 他好像已经走了很远很远,可他身后留下的两道血迹却还没有三尺长。 “你不要再走了。” 杨悲还是在劝他。 “我的妻子曾经说过,如果我受了重伤不要逞强乱动,要捂住伤口尽量避免失血过多,要冷静的调理。” 他看着一步一步挪过来的李月间:“你现在如此逞强也许都走不到我身前,你已经没有内劲,只能靠兵器杀我,而你走过来后连兵器都未必拿的起来。” 李月间眼神飘忽,嘴角滴着血说道:“不要再多说了啊混蛋......你是在炫耀你有一个好孩子也有一个好妻子吗?” 他摇了摇头:“我都没有。” 他说:“所以我比你更坚定,你死了,你的孩子还有母亲,我死了,我的孩子什么都没了。” “你孩子的母亲会照顾好你的孩子,还可能会帮你的孩子欺负我的孩子......” 李月间的双目赤红赤红的。 “我得杀了你,我必须杀了你。” 杨悲道:“你这样走过来不可能杀了我,你坐下来缓缓调理压住剑意还有杀我的机会。” 李月间道:“我一开始以为你劝我是你怕死,后来以为你劝我是想激怒我,现在我才明白......原来你是个坦荡磊落的人。” 他说:“可你不要再劝了。” 杨悲点了点头。 李月间忽然晃了一下,紧跟着就控制不住身形跌倒在地。 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嘴里溢出来的血已经不单纯是血了,还有一小块一小块的东西,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 “快要......死了。” 李月间开始往前爬。 “你在那里不要动,我要过去杀你。” 杨悲缓缓呼吸:“我也在等着杀你,我不会动,我不动就能比你积蓄更多的力量,我比你杀我更有把握杀你。” 李月间道:“反正得死一个。” 他还在往前爬,他身后的两道血迹变成了一道血迹。 他终于爬到了距离杨悲没多远的地方,他想把右手的剑刺过去。 可他的右手已经提不起那把剑了。 他拼尽全力也只是把右手往前伸了伸,他的右臂有剑伤。 在犹豫片刻之后,李月间低头用牙齿咬住了剑柄。 他以爬行的姿态,嘴里咬着他的剑想把杨悲捅死。 杨悲并没有什么举动。 因为哪怕李月间已经往前挣扎了许久,可那把剑距离他依然还有一把剑的距离。 作为天下之间以剑入超品的强者,他们两个人都知道一把剑有多长。 所以李月间还在继续发力,而杨悲还在继续蓄力。 嘴里叼着剑柄的李月间已经不能再说话,叼着剑柄的时候他嘴里的血开始混合着唾液一起往外淌。 很近了,他告诉自己很近了。 他的动作越来越变形,变形到看起来像是一条奇奇怪怪的蛇。 剑最终也没能刺中杨悲,杨悲的蓄力也最终没能完成反击。 因为一个满头大汗浑身的衣服也被汗水泡透了的少年终于找到了这,他找了很多地方终于还是找到了这。 他先是将那把剑从李月间嘴里抽出来,李月间的眼神里随即充满了恨意。 可叶无坷没有趁机去杀了李月间,只是把剑放在他身边。 他也没有多说什么,给杨悲喂了药之后弯腰将杨悲抱起来转身往回走。 李月间嘴里没有了剑可他也没有多少力气再说什么,然而他还是要说。 “你不能走,我们还没打完。” 他说。 杨悲没有回答,只是看了一样把他当孩子一样抱着的叶无坷。 他没回答,可正是因为这一眼让李月间在最后的时刻破防。 哇的一声,李月间喷出来一口血。 两位父亲为了他们的孩子拼命,在故意远离了孩子在场的地方决斗。 可是其中一个人的孩子找到了这,抱起了受伤的那位父亲。 剩下的那个父亲,这次受伤的是心脉。 “你......” 李月间用最后的力气撑着身子起来,也只是勉强把胸前离开地面。 他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但他就是想大声的喊一句什么。 最终也没能喊出什么,他喷出了一口血后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他只是撑着自己让胸膛离开了地面而已,这个高度万万不该摔得很重。 可他真的摔的很重,重到已经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叶无坷在这一刻停下脚步,他回头看向李月间,也是在他回头的那一刻,杨悲微微点头。 他回头看向李月间,是因为杨悲拉了拉他的衣袖。 叶无坷把杨悲放下来,然后转身回到李月间身边。 李月间眼神都已经迷离起来,他看到了那个少年回来,他以为那少年是要杀他的,于是他拼了命的想再去抓住他的剑。 那只血糊糊的手距离他的剑可真近。 又那么远。 然而等了一会儿的李月间发现那少年只是站在那,并没有动手的意图。 “你在干什么?” 他问。 叶无坷回答:“等你死,把你埋了。” 李月间嘴角抽搐了几下,他嘲笑道:“这个时候还要装?” 叶无坷道:“我的眼力告诉我你马上就死了,我的家教告诉我应该让死去的人得到掩埋,最不体面的直接用黄土盖住尸体,也好过体面的暴尸荒野。” 李月间怔住。 隐隐约约的,他眼睛里看到的叶无坷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 不,是另外三个模样。 一会儿是晏青禾的脸,一会儿是晏白莲的脸,一会儿是晏彩篱的脸。 不,他们不姓晏,他们姓李。 叶无坷没有看错,李月间很快就死了。 如果他不是一直试图先杀死杨悲的话,他按照杨悲的说法先试着调理一下压住剑意,那他可能会稍微活久一些。 人稍微活久一些不一定会有奇迹发生,可若不先活久一些更不可能有奇迹发生。 杨悲和李月间的伤差不多,如果他也一直在动的话叶无坷那颗药也救不了他。 只是一个土坑,只是一堆黄土。 也许在此之后没有人知道这里埋着的是一位超品强者。 叶无坷再次把杨悲抱起来:“我有没有说过鹿跳关里局势很复杂,你露了面就不要乱走了。” 杨悲:“你说完了。” 叶无坷:“我说完的时候你答应的好好的,然后借口去茅厕人就不见了。” 杨悲笑起来,嘴角还带着血呢。 他说:“尿遁......古往今来屡试不爽。” 叶无坷瞥了他一眼。 “你还学会骗人了。”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教训:“故意做了几个假的痕迹引我往南追你,这种小孩子的把戏你这把年纪了怎么好意思用?” 杨悲:“成功了就是好把戏。” 叶无坷:“所以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杨悲:“你能不能闭嘴。” 叶无坷:“你能不能听话?” 杨悲:“我当儿子那会儿都没听过话,我都已经当爹了凭什么还要听话?” 这句话把叶无坷说的愣住了。 “平时在清澄面前你这也这么不好管吗?” “她不管我。” “那是她不对。” “啊?” 杨悲怔了一下:“你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 叶无坷道:“老人哪能不管呢?谁家的老人出去调皮捣蛋还不是我们这些做儿女的被人嚼舌头根子,尤其是你这样的一眼看不出就出去闯祸,你怎么不学学别家的老人?” 杨悲:“?????” 叶无坷道:“好的不学坏学的倒是快,又是偷跑又是骗人,清澄以前管的不多那是她对你太纵容了,以后我管,你再骗人嘴给你打肿,再敢乱跑腿给你打折。” 杨悲不知不觉间又开始蓄力了。 这次蓄力好像是憋一个更大更大的大招出来。 “你还真沉。” 叶无坷说。 杨悲:“抱不动了就......” 叶无坷:“抱不动就背。” 杨悲怔住。 他忽然生出一股错觉。 他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出去玩儿走不动路的清澄伸手让他抱抱,他就一直抱着清澄走,小清澄问他爹你还有力气吗,他说我当然有力气啊,我可是爹,爹力大无穷。 妻子说你就惯着她,这小胖墩儿一会儿抱着这么重一会儿你就没力气了,他说......没力气抱着我就背。 ...... ...... 【关于最近一个月更新错别字变多的问题稍作解释,因为十二月可能会排期做手术而我不想断更,所以这个月码字基本上只顾着码而没顾得上修改,十分抱歉,我在存稿到差不多够了后就会逐字逐句检查,再次道歉:对不起。】 第七百三十一章抉择处 - 天下长宁 - 知白 李月间这样的超品强者哪怕已到油尽灯枯靠着意志也能挪到他想要去的地方,也要撑到他把那一剑捅出去,可他最后连续喷了两口血,就此气绝。 这是叶无坷和杨悲都没有来得及去想让李月间信念崩塌的到底是什么,他们也无暇去想。 李月间死于悲伤。 因为叶无坷来了。 晏青禾没来。 叶无坷不是杨悲的儿子,杨悲没有儿子。 李月间有,且刚刚分开不久。 那个已经身居正三品高位身上还有无比重要职责的紫袍少年,跑到浑身都被汗水湿透终于找到了他家里的长辈。 他可以不来,他甚至有着冠冕堂皇的理由不来。 可他就是要来,哪怕跑死了也要找到杨悲在哪儿。 他是个晚辈,可他在疯狂寻找杨悲的时候和一不小心让孩子走失了的大人一样焦急一样恐慌。 晏青禾没来。 李月间临死之间脑子里都是这句话......青禾没来。 而杨悲拉了叶无坷一下示意他不要这么走了,叶无坷马上就能理解到岳父大人的心意。 回去的路上,杨悲似乎还在想着刚才那个对手。 明明是拼了命交锋的对手,明明是两个人必有一死的对手,可到现在为止,杨悲提不起对李月间的恨意。 “将来你也会成为父亲。” 杨悲忽然说了一声。 叶无坷这个混账东西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莫名其妙的想到了余百岁说过的话,然后心里莫名其妙的紧张了一下。 余百岁曾经站在台阶上,一只手掐着腰一只手做指点江山状给大奎二奎三奎上课。 当然,叶无坷不是想听这种课,他只是不小心听到的,绝非是故意为之。 那天,余百岁掐着腰说:“你们现在还不能理解,当你在背后驱使她们的那一刻,抓着她们的头发让她喊爹是一种什么心情,是一种什么享受。” 二奎当时说:“我大妹揍我的时候也这样,骑在我后背上揪着我的头发让我叫爹。” 余百岁说了一声滚。 二奎说你咋不信呢,大奎说是,你得信,我作证。 就莫名其妙的,叶无坷在听到岳父大人提到你将来也会成为父亲这句话的时候想到了余百岁的话。 于是他心里也跟着莫名其妙的紧张起来,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尤其是见不得岳父大人的事。 最罪恶的是,他居然在这一刻也想到了高清澄。 “你在想什么?” 岳父大人此刻忽然问了一句。 叶无坷连忙摇头:“当爹不急。” 杨悲道:“你们年纪还小,要孩子的事确实不着急,不过既然两情相悦定亲的事也就不要拖太久,等你忙完了会盟的事,清澄也忙完了案子的事,回长安后,请你阿爷做主,商量一下你们两个定亲的日子。” 叶无坷脸一瞬间就通红起来,而且抑制不住的心口开始狂跳。 他脑海之中甚至出现了高清澄凤冠霞帔的样子,脸微微发红的看着他。 杨悲感受到了这个少年的激动,心里有些喜悦。 做父亲的最怕女儿所托非人,他觉得自己运气好,清澄的运气也好,遇上了这样一个对的人。 “你还记得那时候你才到长安不久,你家里就被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 杨悲说到这忽然笑了笑:“你知道后来为什么提亲的人就不去了吗?” 叶无坷道:“大概是被阻止了?” 杨悲嗯了一声:“那天,小丫头忽然发了点小脾气,说了一句一群想押宝赌运的腌臜人跑去玷污人家清白,恶心。” 他笑道:“说这话的时候曹猎在场。” 叶无坷也笑了。 杨悲道:“我之所以提到这个也不只是因为提到你和清澄定亲偶然想起来,还因为......刚才我交手的那人是剑阁高手。” 叶无坷不笑了。 他依稀记得登门求亲的人之中,好像也有剑阁的人。 杨悲道:“当年蜀中有两大江湖势力,虽不至于在整个中原江湖称霸,但在蜀中,这两大江湖势力平分秋色,算共同统治蜀中江湖。” 叶无坷道:“唐门与剑阁。” 杨悲道:“当年楚皇杨竞最后退往蜀中,也不只是因为蜀中尚有一批楚军,还因为唐门与楚皇一脉,历来关系亲近。” 这些事叶无坷知道,叶无坷不知道的是其中缘故,他从一开始就觉得唐门对旧楚的忠诚一定有缘故。 杨悲便将唐门与楚皇一脉的关系,原原本本的讲给了叶无坷。 他是当年大楚战神武亲王的儿子,对杨家的事知道的自然要比别人清楚的多。 可即便如此,许多事也只有在成为楚皇之后才能知晓。 唐门和杨家之间到底存在多大的关联,杨悲知道的应该也不是全部。 “楚皇三剑是唐门打造。” 杨悲说道:“当年大楚开国时候,楚太祖皇帝麾下战将之一就是唐门老祖唐钝,立国之后,唐钝获封国公,领工部尚书。” “唐钝为大楚也算操劳一生,各地兴建的城池,边关的城防,水利的修建,以及后来兵部武工坊的建造,都是他亲自主导。” “可是在他晚年因为权势过大而被人嫉妒,再加上唐家在手脚上确实也有些不干净,结果被查办,按理说,以唐家贪墨的数量会死不少人。” “楚太祖皇帝念及唐钝旧功只是将他免职,就连唐家贪墨的银子都没有退回来,唐钝对太祖皇帝更为感恩戴德......” “之后唐家虽很少再有人做官,但唐家接连出了几位皇后,几位贵妃,唐家在朝中的影响力一直都在。” 叶无坷听到这点点头。 这些事是明面上的事,虽然旧楚已经不在了可要查到也非难事。 杨悲继续说道:“到大楚百年之后,权贵把持朝政皇权旁落,那些人对楚皇都没了敬畏,楚皇杨续怜决定秘密从唐门之中招募人手组建禁卫以防不测。” “之后他借助唐门之手除掉了一些试图谋逆的权臣,唐门辅佐了楚皇,楚皇对唐门的赏赐也足够丰厚,唐门因此而成为蜀中江湖霸主。” “从此之后,楚皇禁卫多出自唐门......杨竞逃亡蜀中时候他并不相信蜀中门阀,他更愿意相信唐门可以帮他复国。” “然而唐门再强也不过一江湖宗门而已,如何挡得住滔滔大势。” 杨悲道:“可正因为如此,唐门的人觉得对不起杨竞。” 叶无坷懂了。 所以后来曹猎才会不遗余力的要灭了唐门,所以张汤都亲自赶了过去。 杨悲道:“剑阁不一样,剑阁也有着旧楚门阀世家那两面押宝的陋习,但他们做事更隐晦,而且取舍极快。” “唐门覆灭之后,剑阁马上就宣誓对大宁效忠,然后派出大批弟子协助朝廷大军剿灭蜀中山匪。” “因有剑阁弟子协助,蜀中剿匪比预计的要顺利不少,剑阁的身份地位,也借此一跃而起。” “剑阁阁主更是做出离开蜀中的决定,将剑阁搬迁至京畿道,一是为了更靠近新朝权贵,二是表态,剑阁在京畿道,陛下龙威之下,以示剑阁清白忠诚。” “二十几年来,剑阁的弟子越发混杂,大概十年前开始,朝中勋贵子弟不知道怎么就都开始觉得以能成剑阁弟子为荣。” “大批的富贵子弟进入剑阁,哪怕只是做个挂名弟子对他们此后前程也有些裨益,对外一说曾在剑门修行,也不至于让人说是一事无成的纨绔子弟。” 叶无坷道:“这位剑阁阁主很懂得如何提升自己的地位和影响,也很懂得迎合朝中勋贵的心理。” 杨悲道:“所以如今剑阁隆盛而唐门覆灭。” “但刚才交手之际我忽然想到。” 杨悲沉声说道:“剑阁这种习惯了两面押宝的宗门,真的在暗中没有与......” 他刚要直接提到温贵妃三个字,又忍了一下。 “温贵妃?” 叶无坷倒是直接提了出来。 杨悲一笑,想着自己还不如年轻人坦荡。 于是继续说道:“我与张汤也曾聊过此事,张汤说廷尉府这么多年来始终没有断过对剑阁的监视。” 叶无坷道:“剑阁虽有两面押宝的惯例,但剑阁借大宁隆盛而隆盛,所以应该不会有任何对抗朝廷的举动,若有也不会是在中原之内。” 说到这,叶无坷自己微微出神。 他好像想到了什么。 “不知道张汤那边怎么样了。” 杨悲眼神之中难免有些担忧,虽然他知道陛下一定安排了大批人手在张汤回京的路上沿途保护。 而且这个局,绝非全都是对手布置,张汤那个老狐狸...... 想到这,杨悲忽然问了一句:“当年唐人王被囚禁的事二十年都没有露出来,此时露了,张汤不得不离开京城处置,又不得不回京请罪......” 叶无坷道:“一来一回,就给了长安城里某些不安分的人以时机。” “是谁呢?” 杨悲微微皱眉:“徐绩么?” 徐绩也在发愁。 在他那间巨大的书房内,原本每日都挤满了人,可今日,徐绩以身体欠佳为由让各部办事的官员不必来他府里。 这里就显得无比空荡,空荡到让人觉得有些心慌。 不知道为什么,今日他连近侍都不让进门。 他的书桌正对着那张巨大的条案,条案正中是镂空雕刻出来的千里江山图。 往日徐绩里的表现让人觉得他似乎喜欢那种被人前呼后拥的感觉,喜欢在万众面前发号施令的快意。 可徐绩喜欢独处,他一直都喜欢独处。 唯有在独处的时候他才会做出判断,那才是真正的自己。 他现在面临着一个巨大的抉择,接下来要走的每一步都可能导致他的人生结局走向不同。 上山的人沉迷于沿途的风景,沉迷于登高的喜悦,沉迷于凌绝顶的畅然。 而下山的人,只想在下山的时候尽快到达山底,在下山的路上不要有什么磕磕绊绊,那两条已经不再年轻不再结实的腿不要那么颤,就足够了。 他自己也清楚,摆在他面前的路不多。 要么服从陛下的安排,那是陛下早就已经暗示过无数次的安排,可这条路最终也是绝路,太子即位之后绝不会放过他。 要么就拼了。 根本没有什么上中下三策,只有两策。 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有一块纸张的灰烬,那是他刚刚看过之后焚烧的密信。 张汤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马上就进京畿道。 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便是这巨大转折的关键处。 能让他下山的只有陛下。 可不是当今陛下。 也不是将来要即位的太子。 不知道就这样沉思了多久,徐绩将所有思路都重新理了一遍确定不会出什么意外,于是他咳嗽了几声,门外的侍女推门而入。 侍女詹小楼俯身:“相爷。” 徐绩微微点头:“去送个信吧,可以办。” 只这三个字。 詹小楼马上转身出去,脚步略微有些急切。 与此同时,后宫。 温贵妃斜靠在窗前的椅子上看着外边已经逐渐萧瑟起来的深秋景象,她如以往一样懒散且颓废。 她好像是一只已经习惯了这样慵懒的无所事事的只追求阳光温暖的猫,离开了这窗口她就会被关进笼子。 “贵妃。” 近身侍女走到她身边,俯身说道:“刚刚有消息说,徐相那边已经把人安排出去了。” 温贵妃没有回应,眼神依然停留在外边的秋色之中。 也是在这个时候,一队疾驰的骑士从官道上带着飞扬的尘土追上了车队。 也许是因为他们打着御史左台的旗号所以才没有被廷尉府在远处拦截,可即便如此他们也无法直接靠近张汤的车马。 左台行使侯参剑追上之后就断喝一声:“前边的车马停下!御史左台奉旨办案!” 第七百三十二章小交锋 - 天下长宁 - 知白 侯参剑断喝一声之后,立马就感受到了来自廷尉府众人视线的压迫感。 按理说,御史左台的地位其实略高于廷尉府,左都御史的官职是正二品,而张汤这个副都廷尉只是正三品。 可实际上御史台的人这些年来就没办过一个什么正经案子,始终都是从廷尉府的牙缝里捡口吃的似的。 而上次因为叶无坷的事,御史右台几乎被连锅端了,牵连着左台的人在廷尉府面前也觉得低人一等。 现在侯参剑这一声断喝,未必不是发泄情绪。 可他终究不是个莽夫,喊了一嗓子之后就立刻下马,一路小跑着到了张汤的马车旁边,俯身行礼:“下官左台行使侯参剑,见过国公。” 他这话说的取巧,没称呼副都廷尉而是称呼了一声国公。 张汤在马车里应了一声:“侯行使拦下车马是有公务?” 侯参剑道:“左台奉旨调查......调查国公当年或有违纪的案子,下官追上来,只是想当面问国公几句话。” 这句话说的不管在用词还是语气上,他都没敢有丝毫的生硬。 可即便如此,他已经感受到四周廷尉的眼神越发不善。 有廷尉已经把手放在刀柄上,似乎下一息就能出刀将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左台混账剁了。 对于御史台来说,之前叶无坷以廷尉身份将御史右台几乎连根拔起是连带着的羞辱,对于廷尉来说,区区一个行使就敢用这样的方式阻拦副都廷尉回京车马也是羞辱。 “既是公务,便不请你上车来了。” 张汤缓缓道:“我下车与你谈。” 侯参剑松了口气,俯身回应道:“多谢国公。” 车门打开,张汤先是看了侯参剑一眼:“都御史怎么没来?” 侯参剑想了想后解释道:“都御史大人还在鹿跳关,有些事关国公您的证据是都御史在亲自整理,他奉旨查案,务求公正仔细,所以证据上的事,都由都御史亲自操办。” 张汤嗯了一声,下车后说道:“公务事不该有什么遮掩,你就在此处问。” 他的意思很清楚,我没有什么可以藏私的地方,大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说。 可是侯参剑的压力一瞬间就上来了,当着这么多廷尉的面问张汤问题,稍有不慎,便有众怒。 “是有几句话代都御史问国公。” 侯参剑此时直起身子,语气肃然问道:“查明在通崃县有一密室或曾囚禁蜀中唐门门主唐人王,其中有书信疑似国公亲笔,请问......” “是。” 张汤的回答让侯参剑骤然一愣。 “是?” 侯参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没有想到张汤竟然连一句推诿和解释都没有。 张汤道:“此事我已经写明认罪奏折先送往长安,应该已经呈递给陛下了。” 这话说的,让侯参剑一时之间不知道下一句该问什么。 张汤却温和的看着他,见他不知如何继续下去,于是微笑提醒:“都御史让你来问我的,应该不只是这一句话。” 侯参剑犹豫片刻后又问道:“除去唐人王之外,国公在执掌廷尉府期间是否还有......” “有。” 张汤回答道:“如唐人王这样本该处死却被我秘密囚禁的罪犯一共有四人,暗中辗转九处囚禁,我也都已在奏折上写明,回头请陛下派人送到左台,侯行使即可观看。” 侯参剑咽了口吐沫,显然又犹豫了片刻。 但很快,他像是鼓足了勇气。 “请问国公,这些违法违纪之事是国公您自作主张,还是受什么人指使?” 刷刷几声,在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便有廷尉抽刀。 有人怒斥:“你是在映射陛下还是映射皇后!” 侯参剑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干脆大声说道:“我是奉旨查案,当然不会映射陛下与皇后,我只是问我该问的事,还请国公正面回答。” 张汤回答:“没有,这些事不牵连任何人,是我自作主张。” 侯参剑回头招手,一名左台律卫上前递给他一个袋子。 他从牛皮袋子里抽出一张纸展示给张汤:“在国公老家旧宅之中搜出一些来往书信,经过笔迹比对应该是国公亲笔。” “这些书信之中提到,有人要求国公将一些旧案牵扯到二皇子身上,不知国公,是否还记得?” “大胆!” 两名站在张汤身边的廷尉同时跨步。 其中一人怒道:“竟敢诬陷副都廷尉,你可知道是何等后果!” 侯参剑这个人,越是遇到这样的态度他反而越是硬气起来。 “请国公正面回答!” 张汤示意手下人退后。 他看着侯参剑的眼睛说道:“若候行使手中已有实据,可在回到长安之后以左台公文形式提审我,另外,也可请旨三堂会审。” 侯参剑道:“按照大宁律法,御史左台有监察朝中百官职权,一旦有罪证,左台可将正三品之下官员直接请到台狱问案,国公虽领正二品俸禄,但官位实为三品,所以......” 张汤点了点头:“我知道,当初左台该有什么权限是我参与议定。” 侯参剑道:“所以下官斗胆,请国公回京之后直接到左台受审。” 此时此刻,廷尉都忍不住了。 不少人已经围了过来,而左台那些律卫被逼得不得不步步退后。 “国公!” 侯参剑大声说道:“请约束你的部下,难道要公然对抗左台查案?!” 张汤问:“你可有车马?” 侯参剑一愣。 张汤道:“我身体不好无法骑马,你若有车马,我可直接上你的车马跟你回京。” 侯参剑脸色竟然有些红了,也不知道是因为有发不出去的火气还是就莫名其妙觉得憋屈。 张汤在他面前没有丝毫飞扬跋扈的态度,甚至温和客气的接受了他所有的要求。 偏偏他就觉得,自己窝着火。 “国公,按照律法,若在台狱受审期间国公蓄意隐瞒,对抗问供,左台有对国公行使问供手段的权力。” “狂妄!” 一名千办跨步向前:“我看是你有意诬陷副都廷尉,你怕不是黑武人的谍子?!” 侯参剑终于找到了发火的理由,他马上朝着这名千办吼道:“廷尉府历来都是这样随意给人扣上通敌罪名,然后处以私刑的吗!” 张汤却笑了:“候行使,是想逼廷尉府的人对你动手然后方便给我扣上个更大的帽子?” 侯参剑怒道:“当然不是,是廷尉府的人抽刀在前!” 张汤嗯了一声后微笑着说道:“谢都御史教出来的人不该用这么粗糙的法子,你是从右台调入左台的人,右台之前通敌叛国者不少,皆是被廷尉府收押审问定罪。” 他往前压了压身子,直视着侯参剑的眼睛:“你是想查我的案子,还是想为右台那些被定下通敌叛国之罪的人出气?” 侯参剑脸色更红:“国公不要胡说!你这是乱扣罪名!” 张汤道:“你在右台时候是江湖身份,将你引入右台的人如今已因通敌之罪处死,这个人对你来说算有知遇之恩,这些话没有错吧。” 侯参剑道:“我早已调入左台,与国公说的那些通敌叛国的罪人并无牵连。” 张汤往后伸手,一名贴身近卫也递过来一个牛皮袋子。 他将袋子打开,从里边抽出来一张纸看了看:“你在长安城里居住的房子是右台当年分的,按你当年在右台的职位和功劳不可能会有这样待遇。” “哪怕你已调入左台,右台还一直按照你本应领取的双份俸禄给你发放,这些俸禄,你全都照收不误。” 侯参剑的脸色更红了。 张汤道:“不解释?” 侯参剑道:“国公涉案,已无资格......” 张汤道:“有没有资格不是你说了算,是看陛下旨意,我回京之后是否被罢免副都廷尉之职尚未定数,是谁告诉你,我没有资格继续查案?” 这位身体不好的国公爷,再次缓步向前:“是有人授意你挑起廷尉府愤怒,有人授意你引廷尉对你动手,有人授意你激怒我造成对抗圣旨之象,还是有人授意你半路将我拦截之后就扣押下来不准再与任何人接触?” 侯参剑连退几步。 他脸色变幻不停。 张汤笑道:“我可以跟你走,未定罪之前我依然是廷尉府的副都廷尉,你若备下车马,我随你上车就是,你也可以跟我走,你或许跟通敌叛国的罪人有所往来,你若没有车马,我可为你备下。” 不等侯参剑说话,张汤继续发问。 “按照左台的规矩,被左台请到台狱调查的官员未定罪之前也有礼遇,若对三品大员动刑需请示陛下,若对有勋爵在身的官员审问,也需请示陛下。” “正三品以上官员受询之时需有都御史在场,受刑之时需有都御史以及大理寺官员在场,若有必要,要有陛下派来的钦差在场。” 他看着侯参剑:“记得吗?” 侯参剑张了张嘴。 张汤道:“我记得,因为这一条是我写进去的。” 他语气依然温和:“其实这些话我本不该亲自和你说,你官职低微原本也不该听到我亲口说这些,不过既然你有勇气追来拦截我的车马,我便亲自教教你办案的规矩。” “你现在手中的并不算证据,我没认罪,书信尚未由多方鉴定真伪,与我来往书信的人身份没有查明,这可以算疑证,不能算实证。” “而我手里关于你的东西不是疑证是实证,廷尉府奉旨查办一切涉及叛国之徒,你不能用疑罪查我对我用刑甚至逼问,我可以用实证将你下狱。” “御史左台的台狱我肯定要去,请罪的奏折都已呈递陛下,该配合左台的,我纵然不是国公不是副都廷尉只是大宁普通百姓,也该配合调查。” “但那是后话,廷尉府的昭狱......你现在就可以进。” 张汤问:“你本意是想逼迫廷尉向你动手,现在我给了一个十分合理的理由,不用你逼迫,廷尉现在就可拿你。” 侯参剑的脸已经不是红了,而是青一阵紫一阵。 “张汤!” 这个人似乎已经失去理智,他大声直呼了张汤的姓名:“你不只是涉嫌勾结谋逆之人,更涉嫌构陷皇子,我以御史左台名义查你,你却反而诬陷我通敌叛国!” 张汤就那么温和的看着他,越是这样温和侯参剑的不理智就越发显得暴躁。 “来人,把张汤拿下!” 侯参剑忽然喊了一声。 他身后的律卫都没敢动,廷尉倒是步步紧逼。 侯参剑立刻喊道:“廷尉府的人要抢夺他们构陷二皇子的罪证,你们保护好证据!” 廷尉府的人看他的时候,一脸鄙夷。 侯参剑刚要继续说话,远处又有人纵马而来。 御史左台行使钧既为急匆匆的赶了过来,还离着很远就从战马上一跃而下:“副都廷尉还请恕罪!” 这一句还请恕罪,让张汤嘴角微扬。 这就说明,这迟迟赶来的另一位行使可不是从很远的地方追来的。 若非已经明明白白侯参剑做了些什么,明白侯参剑此时处境,这句恕罪,是万万喊不出口的。 钧既为冲到近前,俯身行礼:“副都廷尉恕罪,候行使确实鲁莽了,我代都御史向您请罪。” 他瞪了侯参剑一眼,然后连忙解释道:“确实是有些证据,只是不方便提前透露。” 他身子压的极低:“请副都廷尉海涵,侯行使鲁莽之罪都御史必会惩治,但请副都廷尉看在国法森严,请回长安之后,允许我左台登门向您问一些事。” 张汤问:“不是入台狱?” 钧既为连忙道:“不是不是。” 张汤又道:“证据确凿,我该进台狱的。” 钧既为:“可以......可以不去。” 张汤忽然笑了:“就是说,你手里比他手里多了些实据?证明我陷害二皇子的实据?” 钧既为脸色也不好看,侯参剑都看了他一眼。 这时候张汤随意一摆手:“我进不进台狱回长安后自有旨意,但侯参剑涉嫌通敌......拿了!” 第七百三十三章风雨已来 - 天下长宁 - 知白 眼见着侯参剑被一众廷尉围起来,钧既为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张汤显然是不想给左台任何颜面,不管左台以后如何待他,今日这先不给张汤颜面的后生晚辈,张汤是拿定了。 “副都廷尉还请息怒。” 钧既为尽力平和的劝说道:“侯行使是奉命前来问话,他虽是代表都御史大人来,但他做事鲁莽却非都御史大人本意。” “侯行使此番前来也是想为副都廷尉洗清冤屈,是想为朝廷出力,副都廷尉若是此时把他拿了,难免会被人说是......” 张汤问:“说是什么?” 钧既为道:“此时副都廷尉被查,却将要查您的人抓了,这事若是在朝廷里传扬,怕是会说副都廷尉假公济私。” 张汤道:“你用了假公济私四个字,用的很好,我以为你会用仗势欺人这四个字。” 钧既为连忙俯身道:“下官不敢。” 张汤看着钧既为说道:“你们左台查你们该查的案子,廷尉府查廷尉府该查的案子,待回京之后,你可将我带至左台问话,我不会说你左台假公济私。” 钧既为听到这句话就明白,侯参剑是说什么也保不下来了。 所以只能转身看向侯参剑道:“你自己身上的事被廷尉府调查,我无法阻止,也不能阻止,你随副都廷尉回去,该怎么解释怎么解释。” 侯参剑怒道:“我有什么可解释的?!那些东西都是御史台给我的奖赏,哪一件没有登记入册!张汤分明就是想借机打压我打压左台,分明就是想以此来抗拒调查。” “你闭嘴!” 钧既为道:“不管怎么说,副都廷尉执掌廷尉府多年没有冤枉过任何一人,你干净就是干净,不干净就是不干净,随副都廷尉回去查明即可,难道你觉得副都廷尉真的会假公济私?!” 这句话说的,和骂人几乎没有区别。 张汤倒是不在意,但他也不会忍着。 他问:“钧行使是在暗示他什么?” 钧既为连忙道:“下官不敢,下官只是想让他理智些。” 张汤道:“我很喜欢你刚才说的话......廷尉府从来没有冤枉过任何一人。” 钧既为俯身:“下官明白......” 话未说完就听到张汤语气平静的接着说了一句。 “进廷尉府昭狱的,也从来都没有一个冤枉的。” 说完这句话张汤转身:“按照正常规矩传唤,不可动粗......廷尉府的规矩是只要被传唤的人不反抗,就不可动用武力。” 侯参剑显然怒气更重,这个江湖出身的人几乎按捺不住想要动手了。 钧既为一把将他拉住:“你最好还是忍一忍,不要因你一人之事破坏了都御史的大事。” 侯参剑显然是对谢无章无比敬重,也因为这句话而冷静下来些。 “随副都廷尉回去。” 钧既为道:“你记住我刚才说的话,干净的就是干净的。” 侯参剑深吸一口气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回去之后将我的事如实告知都御史。” 钧既为叹道:“若非都御史太了解你的性情让我追来,今日你怕是不会有什么好收场。” 侯参剑又怒了:“我为大宁查案,我为陛下效力,难道我还怕了谁?我管他是什么国公是什么勋贵,只要犯了案就要被查!” 钧既为恨不得给他一个耳光把他嘴巴堵住。 “不许再多说了。” 他又劝了几句,随即下令左台律卫全都后撤。 一群人看着侯参剑被廷尉带上马车,每个人的心情都有些复杂。 明明他们是追上来查张汤的,突然之间他们的行使大人却被扣下带回去调查。 如此反转,让左台的人哪能不觉得憋屈。 站在众人前边的钧既为看着张汤的车队远去,一直到队伍消失在视线之内。 也是在这个时候,钧既为的嘴角忽然往上勾了勾。 他嘴角微动,无声的说了几句什么。 “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弗与,善用这人......为止下。” 低吟了这几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话,钧既为转身:“咱们走吧。” 几天后,长安城。 风风雨雨。 几乎是一夜之间长安城里的人不管是高官还是百姓,不管是文人还是武夫,都听到了关于张汤的传闻。 说张汤在回京的路上被御史左台的人拦截,因为御史左台已经查到了张汤可能犯了大案的证据。 而张汤竟然飞扬跋扈到当时就下令将御史左台的行使抓了,而且还反扣了那位行使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这件事在长安城里发酵起来的速度之快超乎想象,几乎只要有人的地方都在说。 有人相信张汤是无辜的,已经执掌大宁廷尉府二十几年的人怎么可能会犯错? 怎么可能去和叛国者勾结? 还有人说这种事谁也不能武断,张汤虽然是副都廷尉,可正因为他有这个身份在,谁还会怀疑他会不会做违法乱纪之事? 相对来说,没读过什么书的百姓们,不管是男人还是妇人,不管是少年还是老者,哪怕就是平日里提到张汤也会有些心惊胆颤的泼皮无赖,也不相信张汤会做出对不起大宁的事。 反倒是不少读书人都觉得,张汤这种人可能以前就是演戏演的好。 但不可否认的事,这件事已经盖过了最近发生的所有事,直接就成了长安城里的第一大事。 之前关于大宁南疆狼猿在鹿跳关全歼突玉浑二十万大军的捷报,似乎都没有张汤这事传的深远。 而且捷报这件事的热度,迅速就被张汤可能做了一件很大很大的错事压了下去。 这件很大很大的错事是......诬陷二皇子。 这个时候的读书人,已经满脑子都是阴谋论了。 有人说,张汤为什么一反常态? 左台的人来调查他,他若是心里没有鬼,为何会勃然大怒把左台行使都给抓了?还要说人家通敌叛国? 这分明就是因为张汤被人戳中要害了。 还有人信誓旦旦的说,张汤看到御史左台的人直接拿出证据的那一刻人就慌了。 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证,为了让御史左台不敢查他所以才把左台行使抓了。 更有甚者,已经在按照事情发生的轨迹在往更阴谋论的方向推测。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张汤为什么要陷害二皇子? 寻常百姓就算想往阴谋论上推测,又能推测到什么地步? 他们大多数只是当个热闹听,都只是觉得这事未免有些过于劲爆。 可读书人就不一样了,他们推测其阴谋论来比让他们写策论要厉害的多。 短短一两日,长安城之中的阴谋论多到已经控制不住的地步。 而阴谋论的最终指向......太子殿下。 谁都知道张汤是最大的太子党,是太子的坚定支持者。 张汤从来都不遮掩也不避讳自己支持太子,他也从来都不遮掩也不避讳他对太子殿下的钦佩。 所以有人推测,虽然看起来太子殿下继承大统是板上钉钉的事,可二皇子也一样优秀啊。 陛下现在春秋鼎盛,太子就算再优秀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继承皇位的。 在之后的几年,十年,甚至二十年之中,谁能确保二皇子不会优秀到超越太子殿下? 陛下向来唯贤用人,万一将来觉得二皇子更适合继承皇位呢? 作为最坚固的太子党,张汤难道不担忧? 这些揣摩阴谋论的人,还把之前发生的事串联起来了。 有人说,你们想想,太子殿下这几年都在做什么?完全销声匿迹了一样根本不知道他为大宁做过些什么。 再看二皇子,先是率军在漠北一举击溃了可能对大宁形成威胁的叛军,紧跟着又率军出现在西疆,一口气将西域人打的抬不起头。 二皇子为人低调谦逊,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争夺皇位的事。 但正因为他自身过于优秀,引起了太子殿下的担忧。 当然,也可能不是太子殿下的担忧,而是张汤等一众太子党的担忧。 他们这些太子党,个人荣辱乃至于家族荣辱都系于太子一身。 一旦二皇子真的可能超越太子,他们当然坐不住。 当阴谋论到了这个地步的时候,又有新的证据出现了。 有人说,张汤这些年其实一点都不干净,别说他敢瞒着太子殿下做什么事,他甚至敢瞒着陛下和皇后娘娘做些丑事。 因为御史左台已经查明,陛下当初严令处死的一些人实则被张汤暗中囚禁起来。 因为这些人手里掌握着大量的秘密和财富,张汤囚禁他们之后逼迫其交出秘密和财富进而中饱私囊。 还有人说,张汤做这种事不是一件两件,你们表面上看起来他正大光明,实则暗地里做过的见不得人的事多如牛毛。 整个长安城,瞬间就被这些阴谋论充斥满了大街小巷。 以至于就连本不关心这些,本不会想到什么阴谋论的寻常百姓也开始大说特殊。 其中一部分人是带了这个节奏,而另外一部分,是另外更大的一部分人,则成了无偿的推动者。 这些事在张汤还没有到长安之前,已经在长安城内掀起风雨。 就连长安城内本最思想干净的雁塔书院内,都因为这件事形成了两个派系。 当雁塔书院里的人都开始卷入这场舆论之战,其实事情的可怕程度已经远超所有人看到的那些。 一部分坚决认为张汤不可能做出陷害二皇子的事,他才是被人陷害的那个,要说阴谋论,难道这事和二皇子无关? 另一部分人则觉得张汤在暗地里做一些见得不光的但确实是维护太子殿下的事,并非没有什么可能。 他们坚信,张汤就是做这个的。 因为舆论实在有些大,把一些原本平静隐居的人都给炸了出来。 前几日才刚刚回到长安探亲的书院传奇先生燕青之敲开了书院院长的屋门,在两人对视一眼的时候都从彼此眼神中看到了些许担忧。 燕先生已经很久没有回长安了,这次回来也是因为太子殿下邀请。 朝中一直都在猜测能胜任东宫詹事的人是谁,却没有人想到太子殿下早就已经和燕先生书信往来许久。 燕青之当年是在冀州四页书院教授课业,实则算是当今陛下的授业先生。 所以没有人可以否认燕青之帝师的身份。 若他进东宫绝不可能是单纯的东宫詹事,以他身份地位,以他学识能力,以他功勋爵禄,十之七八有太子太师之位。 若真如此,燕先生就实有两代帝师之名。 此时此刻,这位受邀回京的先生脸色稍显有些疲惫。 “先生。” 燕青之俯身向高院长行礼。 他在四页书院的时候是陛下的先生,而高院长则是他的先生。 当然,在高院长的诸多弟子之中燕先生从来都不是以规矩听话而出名的那个,他是高院长诸多弟子之中极少数不听话的弟子之中的翘楚。 “是因为张汤的事来找我?” 高院长先问了一声。 燕青之点头:“不能不忧心......我几日前到长安还没有此事的任何传闻,短短几日满城风雨,要说没人推波助澜,我是不信的。” 高院长道:“读书人都喜欢议论事,历来都是双刃剑。” 燕青之:“先生是读书人的领袖......” 高院长不等他说完就笑着摇了摇头:“你是想把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事扣在我头上?” 他示意燕青之坐下:“如今读书人的领袖可不是读书人之中的大学问者,而是读书人之中官位最高的。” 燕青之感慨道:“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事情传扬的速度如此之快,没有大能力者在背后鼓风万万是做不到的。” 他给高院长一边添茶一边说道:“张汤虽在风暴眼里可只是他们的试探,他们归根结底还是要往太子殿下身上泼脏水。” 高院长微微颔首:“左台这一手,倒是不该。” 燕青之因为这句话微微有些变色。 第七百三十四章张汤的布局? - 天下长宁 - 知白 “弟子们不敢妄议皇子。” 燕青之看向高院长道:“可对张汤的态度弟子们分做两端如此分明,实则便是对皇子的揣摩。” 他眼神之中,担忧愈重。 “大宁风气开放,陛下也曾不止一次说过许人说话,雁塔书院的弟子,历来也是许人说话尺度的量尺。” “如今因为张汤的事不少弟子已经无心学业,有此话题必会引起争辩......” 燕青之道:“若再不加以疏导,怕是连书院里都要分出个派系来了。” 高院长道:“陛下若听了你的话,心里也会有些安慰,你刚才说的是疏导而非让他们不说话,这样很好。” 他起身道:“既然书院弟子都想说话,那就让他们敞开说。” 高院长走到窗口:“就到四海堂那边,那里地势开阔足够大,让想说话的弟子们都去,告诉他们不要不敢说也不要在背地里说,想说什么就当面说出来,不同认知的人就要有争论。” 他回头看向燕青之:“你主持。” 燕青之忍不住有些苦笑:“先生喜欢把不好办的事让我去办。” 高院长道:“你去他们都未必敢说话,我去他们就更不敢说了。” 燕青之点了点头:“不过,若只我去难免会让弟子们觉得书院本身就有偏颇,是院长大人用我来压一压他们的言论,我看......请徐相来与我一同主持更好些。” 高院长忍不住笑出声:“所以,不好办的事交给你办就对了。” 他看着窗外说道:“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中规中矩的人,让徐相多听听,将来陛下问起来,徐相也不能说他没听到。” 燕青之道:“我让人去送个请帖。” 高院长道:“你身份是够了,徐相看了你的请帖断然不会假装没看到,可他多半会说没空,身子不好,毕竟他已经身子不好有几天了。” 燕青之道:“在有传闻之前徐相身子突然就不好了,不愧是宰相之才,连身子不好都那么合时机。” 高院长道:“主持的事你去,请帖我写。” 他回头看向燕青之:“你亲自持我的请帖去,坐我的车。” 燕青之俯身:“先生真的是......不减当年。” 他年轻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规矩,也不是这么委婉。 当年他和老院长吵架的时候,在不减当年这四个字前边可还有两个字呢。 银币。 当年老院长在楚国都城大兴任职的时候,没几个人能在他的手段下安然无恙。 所以燕青之总说老院长后来在冀州四页书院连回护弟子这种事都不敢做的直截了当,总是喜欢阴人。 或许是因为不减当年这四个字勾起了老院长的回忆,于是他微笑着说了一声:“滚。” 燕青之说了一声遵师命。 徐绩真是真的算好了时间,他病的不早不晚偏偏就在长安满城风雨之前。 而且闭门谢客谁都不见,一切公务事也都推了。 相府的门接连数日都没有开过,所以要说他对外边发生了什么事完全不知情也当然有道理。 等到时机成熟他身子也恰好就好转了,回到朝堂上的时候,陛下若问他怎么看,他可以说臣不知道所以先听听。 高院长一封请帖,还是燕青之亲自登门。 别人敲不开的相府大门,就不可能在这样的人拿着这样的请帖面前还敲不开。 徐相既然要推动这长安城里的风雨,那就该好好听听这风言风语好好看看这大雨滂沱。 所以当燕青之把高院长的意思说了一遍,把请帖递到徐绩手里的时候,徐绩的嘴角微不可查的抽了抽,同时在心里骂了一句......高院长真是老银币之中的老银币。 他想假装不知道,那高院长就把他拉到说话声音最大的书生面前仔细听。 “这......如此没有实据的话怎么能放任书院弟子议论?” 徐绩脸色肃然的说道:“这件事我看还需商榷,涉及的不只是张汤这样的国之功勋,更涉及到两位皇子,一旦书院弟子有什么过激之举,传扬出去对院长大人也不......” “院长不怕。” 燕青之微笑着说道:“我来之前院长大人就仔细交代,他说书生之气该是天下风气之首,书生言语该是天下言路之首,徐相如今是读书人的领袖,该对读书人所思所想多有指点。” 徐绩心说他妈的。 让我听我不想听的也就罢了,还想让我指点? 我指点什么? 指点阴谋二皇子的人还是指点阴谋太子殿下的人? 指点来指点去,他在雁塔书院所说的每一句话将来都可能成为他的罪证。 那可是众目睽睽之下,想不承认都不行。 徐绩装作沉思片刻后说道:“虽是开言路的好事,更是院长大人的开明之举,但此举不该如此不经准备就贸然开始,我看......” “院长大人已经进宫请示陛下去了。” 燕青之微笑着说道:“他的意思是,也想请陛下和朝中百官都到四海堂来听听。” 徐绩又暗道一声他妈的。 明明是绝对不能上台面的事,非要拿到台面上来说? 他还没想好怎么接着拒绝,燕青之接下来的话让他在心里连道了三声他妈的。 “院长大人的意思是,趁着二皇子刚好也在长安,请他和太子殿下一道去书院听听也好。” 燕青之道:“这种搬弄是非影响太子殿下和二皇子殿下兄亲弟恭的言论,在两位殿下面前足可不攻自破。” 他微笑道:“以我对陛下的了解,陛下应该是不会拒绝院长大人,就算陛下不会亲至,两位殿下也会到书院去......说不得,还会邀请一些长安名流一起到场。” 徐绩下意识深吸一口气。 “唔......” 燕青之道:“明日张汤回京,不如请他一起?” 徐绩笑了笑:“倒也......不错。” 燕青之见徐绩没有继续拒绝,于是很识趣的起身道:“徐相身子尚未大好我也就不多打扰,你早些休息养好精神,明日四海堂辩论,徐相就当是散心。” 徐绩:“确实也是少见的机会......” 燕青之也没再多说什么,就此告辞。 徐绩亲自送到府门口才回,一进屋就不由自主的抬起手揉起了太阳穴。 “难缠是难缠了些,不过舆论已成。” 徐绩闭着眼睛揉着太阳穴,忽然感受到了指尖的温润。 侍女詹小楼轻手轻脚的到了他身后,抬手为徐绩揉着穴位。 “相爷,燕青之突然回京怕是和太子殿下有关。” “就是太子请回来的。” 徐绩闭着眼睛,感受着詹小楼指尖的温柔。 “连我都没猜到太子会邀请他回京,这东宫詹事总算是眉目清晰起来。” 徐绩缓缓说道:“这些年他始终都在外边云游,或是回冀州老家长住......这次突然回来,又恰在这个节点。” 詹小楼接话道:“所以未必是太子殿下的主意而是陛下?” 徐绩微微颔首。 “最近十年来朝中隐隐有不稳之势,陛下似乎也倦怠了,任由各方势力周旋角斗不闻不问。” 徐绩语气深沉。 “我一直都在猜测,陛下之所以对各方听之任之,完全没有了从前的雷霆手段不是因为陛下年长些性子就柔和了,而是觉得雷霆手段斩了草却未除根。” “冒出来一些就斩掉一些,只能让细细密密的东西学会藏的更好,再如这院子里的雀儿......” 徐绩看向窗外。 “你今日取个弹弓打它明日还打它,未必打的中却让它变得警惕狡猾起来,它只要看到你拿了弹弓,只要听到弹弓声响,它马上就飞走了。” “可你若是今日洒些稻谷明日洒些稻谷,时间久了这些雀儿别说被人吓跑,它们甚至敢在人掌心里啄食饵食,你再纵容些,它们就敢飞去你米仓里吃。” 詹小楼道:“所以陛下是想......所有人胆子都大起来?” 徐绩道:“陛下布局,从来都不是只看眼前,十年间,连朝廷里都有正二品大员被敌国密谍收买控制,整个西蜀道的官场全都腐蚀沉沦。” “这就像是陛下在养雀,雀儿胆子越来越大,就不只是啄食院子里撒的那些稻谷,也会盯着米仓,越来越多的雀儿吃了米仓里的粮食,网也就该下来了。” “陛下用叶无坷这个愣头青在西蜀道大开杀戒不是收网,而是打草惊蛇,因为这些偷食的雀儿可不是野生的,而是被人驯养出来专门去偷食的。” “西蜀道一网下去,数百只偷食的雀儿被抓了,杀了,那驯养这些雀儿的真正的黑手就要暴露出来了,这个时候才是收网。” 詹小楼脸色疑惑。 思考片刻后她问:“难道连张汤这次回京也是陛下在撒网?” “你们还真是低估了张汤,这么多年来,捕雀的人从来都不是陛下而是张汤。” 徐绩道:“张汤在廷尉府二十多年,谁不知道他用过无数次见不得光的手段?这个时候突然被人宣扬出来,还有实据......你们就不想想,那证据是不是张汤故意摆在那等着人去拿的。” 詹小楼更疑惑了:“相爷若早已猜到这是张汤在撒网,那为何还要配合......” 徐绩回答的很快。 “因为没得选。” 徐绩道:“张汤忽然离京就是因为他已经察觉到,这些年他早就布置好的饵料被人偷了,所以他急匆匆离开长安,别人以为他是因为害怕,因为慌了,所以赶去把这些丑事遮掩住。” “他其实是在给对手们找时间,找机会,唯有他离开长安之后,给张汤挖坑的人才能尽快把这个坑挖好......” “张汤是故意的,他从来就不怕这个,尤其是最近几年他更不怕,哪怕他被定了死罪他都不怕,更别说他不可能被定死罪,因为他的接班人就在那儿呢,一直都在那儿呢。” “张汤犯了多大的错也不会影响高清澄接管廷尉府。” 詹小楼道:“可我还是不懂,为什么张汤早就料到了会有这样一天他为什么不把证据都抹掉?以他的能力根本不必留下证据,若是没证据,也就没有今日这局,没有这局,张汤也就不必退位。” 徐绩问:“那若是他想退位呢?” 詹小楼一愣。 徐绩道:“国庆大典的时候发生了什么,难道你没注意?” 詹小楼问:“刺杀?” 徐绩摇头:“是老臣归京。” 他语气越发沉重。 “大将军唐匹敌早就已经辞去兵权,大典之后,大将军夏侯琢和澹台压境都没有回边关,紧跟着是庄无敌辞去大将军,现在你懂了吗?” 詹小楼眼睛有些明亮:“老人让位!” 徐绩嗯了一声。 “张汤也会退位,只是我也没想到他会对自己狠厉到用这种方式退位。” 徐绩继续说道:“他完全可以风风光光的退下去,可他却用多年来挖的坑把廷尉府最大的对手从暗处引出来,他想在退下去之前把这些最大的隐患都除掉,也算是给高清澄的一份礼物。” “之前他就几次想过退位,是高清澄执意不肯接手廷尉府,现在张汤用这样的方式退场,高清澄就没办法不接。” 徐绩示意詹小楼的力气可以再大些。 “可我觉得他还是心急了些。” 詹小楼问:“是陛下催促?” 徐绩看了詹小楼一眼:“你们不只是不了解张汤,更不了解陛下,张汤就算永远都不退场陛下也不会催他。” 詹小楼道:“那是为什么?” 徐绩缓缓说道:“一,是张汤觉得高清澄已经到了可以胜任都廷尉的时候,再加上诸位大将军纷纷请辞让张汤也有些心急。” “二......” 徐绩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莫名其妙的,眼神里竟然出现一些悲伤。 “二......他的身体一直都不大好,现在,可能,是大不好了。” 徐绩再次闭上眼睛,语气更为沉重。 “他啊,是想自己给自己安排落幕。” 第七百三十五章是我想的 - 天下长宁 - 知白 张汤看起来可一点儿都不像是快不行了的样子,车马越接近长安他这个戴罪之身还体弱多病的人反而脸色越来越好。 连廷尉们都觉得有些诧异,他们几乎没有见过副都廷尉居然时不时的还会哼几句小曲儿。 虽然声音很轻谁也听不出他哼的是什么曲儿,但听起来好像就很欢快的样子。 他们认识的副都廷尉,以前哪里有过这样欢快的样子? 他们距离长安城已经没多远,长安城里的沸沸扬扬也早就已经传到张汤耳朵里。 按理说,这个时候他应该明白处境。 对于百姓们来说,张汤扣下了唐人王的事并不重要,因为百姓们不知道谁是唐人王,他们也不清楚唐人王被张汤私自藏匿起来这算什么罪。 他们在乎的是张汤贪墨了多少两银子。 你和他们说,张汤一个铜钱都没有贪,只是把几个本该处死的人藏起来逼着他们为大宁效力,百姓会说这算什么大罪? 但你要说张汤贪墨了数不清的银子,还都装进自己腰包里了,那他就是该死。 对于朝廷来说,张汤把唐人王藏起来逼迫其为大宁效力其实也不算什么大罪,就连那些巴不得抓住一些把柄把张汤往死里按的人,也不会觉得这是什么大罪,甚至不算什么大事。 百姓们觉得不是罪的事朝臣们也觉得不是罪,但这件事足以让张汤从副都廷尉的椅子上离开。 对于朝廷来说重要的是诬陷二皇子。 这是大罪。 是要抄家的大罪。 不管是御史左台这边是故意为之还是不小心搞出这种局面,张汤涉及诬陷二皇子的消息已经闹的满城风雨。 所以张汤不该开心。 最起码张汤不该是看起来这样云淡风轻的样子。 可他就是这个样子,比在仰夜城的时候看起来还要云淡风轻。 在他距离长安城不到一天路程的时候,长安城里派来的人已经接上了他。 因为他半路遇袭的事,一路上都有各地官府倾力保护。 进了京畿道之后更是有驻扎在京畿道的精锐战兵一路护送,还有一天路程的时候从长安城来的禁军骑兵已经在等着了。 这支骑兵不是陛下派来的,而是太子殿下的命令。 所以朝臣们因为这事更是议论纷纷。 有人说太子殿下调动骑兵去迎接保护张汤回京,这就是陛下的意思,哪怕太子现在已经协理朝政可调动禁军的事没有陛下点头,太子怎么敢私自做主。 有人说太子这是在表态,就是让长安城里的人都看清楚他要死保张汤。 在队伍里的谢虞卿在看到精锐的禁军骑兵前来迎接的时候也松了口气,说实话这一路上他比张汤过的还要不轻松。 他的两名亲兵死在刺杀之中,他自己也差一点就命丧黄泉。 这一路上他也能感觉的出来,想杀他和张汤的人始终都没有完全放弃。 若非是沿途官府安排保护的人足够多,防御措施足够严密,绝非是只有那一场刺杀。 到了京畿道谢虞卿看起来更沉默寡言,哪怕心情放松了些可还是不愿与人接触。 他显得很孤单,因为这一路上虽然对他的保护也一样严密但没有人能理解他的心情。 谢虞卿是名义上的旧楚最后一位领兵将军,他亲自到长安向大宁皇帝陛下投降意味着旧楚的抵抗彻底终结。 对所有人来说,新的开始哪怕也是好的开始但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接受的。 谢虞卿能来长安,对他个人来说绝对是一个好的开始。 可他要告别的过去,是他的半生。 从二十岁多一些就开始领兵在西蜀道抵抗大宁战兵,连战连败都没有让他放弃自己楚臣之身份。 哪怕是后来迁居白蒲,哪怕是已有称霸一方的实力,他依然以楚臣自居。 每年楚皇杨竞殉难的那天他都会无比挚诚的沐浴更衣然后亲自主持仪式,这么多年从未间断。 但今年,来过长安之后他就再也不是楚臣了,而是宁臣。 作为宁臣,他当然不能再去凭吊旧楚之人。 还在试图复楚的那些人在他投降之前把他当一面旗帜,他们不允许这面旗帜倒在大宁皇帝面前。 谢虞卿一路上都是孤独的,他觉得唯一能理解他的应该是张汤。 张汤这样不善言谈的人找他聊过几次,虽都是简短几句而已,可言辞之中,不乏对他的宽慰。 如今距离长安越近,谢虞卿看起来就越是封闭越是孤独。 禁军骑兵护送队伍继续往长安城方向出发,还有不到半日就到长安的时候城中又有人来。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上午才刚刚从徐相府里出来的燕青之。 燕先生在大宁的地位特殊,一听说他来了,张汤马上下车步行向前迎接。 当年陛下还在冀州四页书院求学的时候,张汤和陛下并不相识,那时候的陛下只是书院里一个能吃的小弟子,而张汤则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伙计。 燕先生是帝师,张汤哪能不敬重。 他和曹猎可以谈笑风生,在诸位大将军面前也不会有任何拘束,可在燕先生面前他就是个小辈儿。 迎接到燕先生的那一刻,张汤深深一拜:“晚辈张汤见过先生。” 燕青之道:“你不讨人喜欢的一部分原因就是死板,最起码这死板要占五成。” 张汤头压的更低了些:“先生教训的是,先生的话我定当谨记于心。” 燕青之:“七成。” 张汤的头压的又低了些:“让先生不喜,是晚辈的过错......” 燕青之:“九成了。” 他伸手扶了张汤一把:“好好说话,这样板着你舒服不舒服我不知道,但我肯定不舒服。” 他往四周看了看:“一路上走车累不累?” 张汤再死板,也马上能从燕先生的话里听出弦外之音。 换做寻常人的回答必然是多谢先生关心,一路上不辛苦。 张汤则回答道:“多谢先生关心,在车马之中久坐确实有些辛苦。” 燕青之嗯了一声:“那就走几步,舒展舒展筋骨。” 张汤俯身:“听先生的,晚辈也正有此意。” 他说话虽然死板,可绝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问题。 他不能自称下官,因为燕先生志不在围观,早早就已经离开长安,身上什么官职都不要。 他不能自称学生,因为燕先生是帝师。 自称晚辈在他看来已算僭越。 “我刚刚从徐相府里出来。” 燕青之一边散步一边把长安城里的事说了一遍,张汤听的格外仔细。 “明日就去四海堂,让书院的弟子们各抒己见,还要邀请长安城中名士前来,文武百官也会来一些,太子殿下和二皇子殿下或许都会来。” 他看向张汤:“你能应付吗?” 张汤道:“晚辈能。” 燕青之点头道:“天下读书人千千万万,能应付大场面的读书人其实不多,许多读书人读了千百种道理,学了千百种礼仪,可到了人多的地方,往往手抖声颤连话都说不利索。” “你没读过什么书,可你比九成九的读书人更能应付大场面,读书是让人懂得多,但未必能教人反应快,你说应付的来,我便信,我便不担忧。” 燕青之问:“这次的事如此突然......是你的手笔?” 张汤在燕先生面前没有丝毫隐瞒。 “是。” 张汤回答的很短,可这一个字让燕青之的心情放松不少。 张汤这样的人要想谋什么大事,不,哪怕是他要谋什么小事,在发生之前,发生过程之中,发生之后,会出现什么情况他都会思考的清清楚楚。 所以长安城现在这般风言风语的场面,他不可能猜测不到。 “身子不好?” 燕青之问出了他最关心的一个问题。 张汤回答:“也没多不好,从来也没多好。” 燕青之:“你想用自己入局的方式把该摘出来的人都摘出来,然后再把自己从廷尉府里摘出去。” 张汤道:“大宁总是要有新人成长起来,老人不该霸着位置不动。” 燕青之道:“早知道你会这句话,我就等你回京之后带你一起去见徐绩了。” 张汤都忍不住笑了笑。 “天黑之前你就能到长安,想动你的人......” 燕青之稍作停顿后直截了当的说道:“如御史左台这般做事自然有所倾向,说不得你到长安就会被他们先请了去,说是保护,实则不准你与外人接触。” “案子着落在左台,这是陛下的意思,他们就能以陛下旨意为名请你去,你还不能不去,陛下若是让你进宫自然最好,可陛下在这个时候不能让你进宫。” 张汤道:“我明白。” 燕青之道:“所以我来接你,坐院长大人的马车直接去书院,在书院里踏踏实实睡一觉,明日应付好了学生们的发问。” 张汤回答:“明日未必会有学生发问。” 燕青之因为这句话脚步一顿。 他仔细想了想张汤这句话,然后有些好奇的问道:“你说的未必会有学生发问,是他们......” 张汤道:“徐绩会想尽办法堵住学生们的嘴,让学生们看到证据是最有效的办法,只要学生们和长安那些名士以及文武百官看到实打实的证据,也就不必问我什么了。” 燕青之道:“以徐绩的性格断然不会自己冒出来。” 张汤道:“放在以往可能不会,但明日之事他不想让学生们说话就必须堵住学生们的嘴也堵住我的嘴。” 他看向燕先生:“世上不让人说话的法子很多,让人百口莫辩比堵住他的嘴还要狠些。” 燕青之微微叹息。 也不知道是对张汤此时处境的同情和无奈,还是对徐绩的失望。 “徐绩也可怜。” 张汤却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他面带微笑的说道:“与其说是我被架在这不好下来,不如说是张汤被架在更高更危险的地方不好下来。” 燕青之:“倒也不必心疼他。” 张汤道:“明日书院里让人说话的大会,各方的态度其实都一样,就是让这个让人说话的大人,不要有人说话。” “学生们思想灵动,但凡有哪句话说的不对,他们马上就能想到其中关键,徐绩是要做文人领袖的人,当然不会冒险。” 燕青之看向张汤:“你呢?” 张汤道:“我从来就不是读书人,当然也不想做文人领袖,况且从始至终......我都是读书人的死对头,徐相怕说话,我却不怕。” 燕青之的眼睛忽然眯起来:“你说的不怕,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不怕,还是心里有底的不怕?” 张汤笑了。 燕青之道:“我刚才说你这个人不讨人喜欢死板占五成?” 张汤回答:“先生后来纠正为占九成。” 燕青之道:“死板占五成,话说一半这种臭毛病占五成。” 张汤笑着说道:“先生,请想说话的人都到雁塔书院里畅所欲言这个主意,是我想的。” 燕青之脸色微变。 张汤道:“院长大人没和您说?” 燕青之想了想,背着手往前走:“你知道的,院长大人也不是一直都讨人喜欢。” 第七百三十六章叩见殿下 - 天下长宁 - 知白 看起来最不想让人因为可能牵扯到诬陷二皇子一事而多说话的张汤,借高院长之手安排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说话大会。 如果是他要这样做,那他肯定做不成。 哪怕他是张汤。 一个已经涉案的人,一个已经被很多人在议论纷纷之中给定了罪的人,无法召开这样一场大会。 他回京之后自己都可能说不了想说的话,又怎么可能会让更多人说话? 而看起来最想让所有人因为张汤陷害二皇子一案说话的徐绩,却真的不想让那么多人因为这件事而大说特说。 长安城里的人都可以说,随便说,吃饭的时候说喝茶的时候说,怎么说都行,唯独不能聚起来这么多人在他面前说。 徐绩如果可以阻止一定会阻止这件事发生,但他失去了先机。 其一是因为他闭门不见客,这对他来说当然是一件很有利的事,他暂时把自己隔绝了,外边发生了什么事都与他无关。 其二是因为太快了,从高院长下决定到燕青之亲自登门前后不过半日,而定下来的日期就在第二天,徐绩也没办法去阻止。 但他知道怎么让人闭嘴。 张汤说的没错,如果徐绩听到张汤的分析一定会对张汤更加刮目相看。 能被徐绩视为对手的人本就不多,张汤此前就在这个为数不多的名单之内。 若听到张汤的话,徐绩会把张汤在这份名单里的排名再往上提一提。 让人没办法说话的最好办法不是堵住他的嘴,而是让他百口莫辩。 就在燕青之离开长安的当天下午,徐绩打开了府门。 相府的人开始往各部各衙送徐绩的口信,徐相要见他们。 很多人此时都已经猜测到徐绩是要和陛下正面对抗了,不想再去徐绩那边沾一身腥臊。 可徐绩还是宰相,还是大宁朝堂第一人,那徐绩的话他们就不得不听,不想来也要来。 不到一个时辰,徐绩那冷清了数日的相府就再次变得热闹起来。 那间巨大的书房内,又是人满为患的样子。 徐绩也没有绕圈子,而是直截了当的告诉所有人明日雁塔书院的事......凡不当值的从四品以上官员都要去。 正五品以下的官员若是听到这句话,都会松一口气。 有些时候官位低,也不是什么坏事。 各部各衙的人都有些搞不清楚徐绩的目的,这件事徐绩原本装聋作哑现在怎么忽然又要大张旗鼓? 被徐绩要求去雁塔书院的官员,尤其被要求不可缺席的是大理寺,刑部,御史台。 徐绩也向他们透露,陛下可能会去。 这一下,勾起了所有人的兴趣。 朝臣们都没有见过这种事,更何况是那些尚在书院的学生。 这一夜睡不着的人太多了,又何止是书院里的学生? 一大早,受邀前来书院参与这思辨大会的人就到了,书院门口排起长队,负责检查他们的不是廷尉府的人也不是武侯,而是宫廷禁卫。 如此以来,大家更是认为陛下会来。 书院的弟子们还没起床的时候,陆续进入书院的人已经从门口排到四海堂外了。 四海堂的弟子们比其他书院弟子更为兴奋,也更为紧张。 因为今日的主角是张汤,张汤不但是四海书院院长大人的上司,还是院长大人恩师一样的人。 或许是因为有这一层关系在,哪怕没有人见过副都廷尉,可四海堂的弟子多数都认为张汤无罪,最起码是另有隐情。 四海堂的弟子也不都是大宁的有志青年,还有许多来自番邦的人在此学习。 不过,大宁的学子和来自域外的学子是分开授课。 来自各国的年轻人学习的是中原文化,尤其是中原礼仪。 而大宁的学子在四海堂要学的是如何成为一个优秀的外交官员,怎么对付这些外邦。 叶无坷虽然并没有在四海堂多久,日常授课也是吏部和鸿胪寺派人来。 不过这一招,确实是叶无坷想出来的。 允许番邦之臣进入四海堂学习,这种事看起来当然是来自番邦的人受益更大。 可实际上,通过接触,大宁的学子可以从这些外来弟子身上了解更多关于大宁之外的风土人情。 来四海堂这边最早的是御史左台的人,代表人物就是左台行使钧既为。 左台都御史谢无章还在回京的路上,副都御史钱谦之也要来,不过始终还未现身,有人推测应该是提前进宫去了。 这位副都御史是今年才刚刚从礼部调过来的人,在此之前谁也没有想到他回到御史台。 钱谦之是雁塔书院出来的人,入仕的时候年近十九岁,直接进了户部。 几年后就从七品小官升任为五品员外郎,在朝臣们都以为他再过几年就可能成为大宁立国以来最年轻的户部侍郎的时候,陛下一道旨意将他从户部平调到了吏部,官职上并未有什么变动。 又两年后钱谦之再次平调,从吏部调职到了礼部,这就是去年才发生的事。 礼部出了些变故之后,钱谦之升任吏部侍郎,这个时候他才二十七岁。 也是在这个时候,朝臣们才恍然大悟,陛下之前让他在不同的衙门任职但没有升迁,只是在历练。 二十七岁就成了礼部侍郎,或许用不了多久就会接任礼部尚书。 然而这个时候变故又生,原鸿胪寺卿关外月调任礼部尚书。 这时候所有人都为钱谦之扼腕叹息,觉得这次起不来大概就要等上很久了,毕竟关外月也没多大。 然而就在关外月调任礼部尚书之后不久,陛下一道旨意把钱谦之调到了御史左台,升任为副都御史。 二十八岁,正三品大员。 如果不是叶无坷这两年的光芒实在太过璀璨夺目,这位钱大人才是被人视之为天之骄子的那个。 钱谦之调任到御史左台是今年的事,前后还不到半年时间。 对于官员的任用陛下向来眼光长远,关外月调任礼部尚书年不过四十,钱谦之在他下边看起来确实不好有出头之日。 调到左台,左都御史谢无章也不到四十岁,似钱谦之在左台好像也没有什么出头之日。 然而正因为如此,许多人不得不猜测谢无章要升迁了。 未来朝廷改制不再设立宰相官职而设内阁,谢无章若入阁的话,那钱谦之不就顺理成章的上去了? 陛下要不要来雁塔书院还没定准,徐绩已经到了。 从书院开门纳客算起,不过一个时辰时间,四海堂外边的空地上人已经快满了。 官员在一侧,长安城里的名士在一侧,弟子们在正中,黑压压的坐了一大片。 靠近四海堂正堂门外的那片空地,当然是给今天的主角留出来的。 学生们一个一个的翘首看着,虽然今天来的大人物们已经让他们惊讶到麻木了。 可他们还在等,等他们最想见到的人来。 各部的主官几乎都到了,然后是徐绩,紧跟着来的人是国公归元术,大将军夏侯琢,大将军澹台压境三人。 这些传说中的人物一个接着一个的登场,可是把书院弟子们看的心潮澎湃。 又等了大概不到两刻,今日主角张汤到了。 与张汤一起来的是帝师燕青之,两人并肩而行的样子就让很多人心中再次起了猜测。 在张汤和燕青之身后跟着一个陌生人,看起来有军人风范,消息灵通的已经猜到,这位就是那从白蒲来长安觐见陛下的旧楚将军谢虞卿。 就在张汤落座之后不久,忽然远处又有些喧哗,众人纷纷起身观看,却见是两位皇子联袂而来。 太子李隆势和二皇子李隆期同时到场,而陪着他俩一起来的就是御史左台副都御史钱谦之。 由此可见,这位年仅二十八岁的副都御史将来也必会被太子重用。 等太子和二皇子落座之后,众人也就明白陛下今日是不会来了。 陛下不来,高院长也就不会来了。 虽然说今日来的都是顶尖的大人物,甚至还有太子殿下,别人不来就显得没有尊卑礼数,但高院长不来就显得十分合理。 太子殿下抬起手微微压了压,场间顿时安静下来。 太子没有说话,而是看向身边的钱谦之。 钱谦之随即走到场间说道:“今日这案子本该在左台来办,要问副都廷尉的话也要在左台问,大宁律例明文规定,左台办案期间任何人不准过问案情。” “可陛下和院长大人都觉得副都廷尉身份特殊,而案情又可能涉及皇子,这是大宁百姓都关心的事,就该在大宁百姓面前来说。” “陛下说,百姓有私事而皇家无私事,要问的话要给的回答都是在为大家解惑,所以在问案的时候大家尽量安静,到了请大家说话的时候,再请诸位畅所欲言。” “陛下还说,今日所见所闻,在场的诸位尽可监督,亦可传扬出去以告百姓,任何人不可阻止,不可管制,但诸位言行务求严谨真实,亦不可造谣生事。” 这几句话说完,场间顿时就变得鸦雀无声。 钱谦之回身看向太子殿下,太子微微颔首。 钱谦之随即走到张汤不远处俯身说道:“还劳烦副都廷尉到前边来。” 在那片空地上摆着几把椅子,众人猜测除了张汤之外或许还有证人到场。 毕竟陷害二皇子这种事光有物证可不行,没有人证的话谁能信服。 张汤落座之后,钱谦之看了一眼钧既为:“钧行使。” 钧既为随即也到了空地落座。 “接下来要到场的两人是涉案的证人,一位是副都廷尉家乡老宅的管事宋培。” 一听到这话,现场出现一片低呼。 若这宋管事是证人的话,那对张汤来说格外不利。 “第二位,廷尉府百办秦洛。” 这句话一出口,在场的人又是一声低呼。 两个证人,都是张汤身边人。 钱谦之道:“宋管事一直都在副都廷尉老宅做事,从未来过长安。” 看起来差不多有六十岁左右的宋管事俯身回答:“是。” 钱谦之又看向另外一个证人:“秦洛,你原本为廷尉府千办,后来因事被贬为百办?” 秦洛脸色一变,但还是俯身回答道:“是。” 钱谦之道:“先请落座吧,今日不算庭审,只是各抒己见,你们可以说你们知道的事,副都廷尉也可做出解释。” 就在众人屏气凝神等着大戏开场的时候,张汤忽然起身:“我的事可暂且放一放。” 众人一瞬间就看过来。 张汤朝着太子殿下俯身说道:“这次臣从白蒲回京,与臣一路同来的有一位很重要的客人,大宁礼仪待客,臣以为该请殿下接见他,他就是原楚国将军,谢虞卿。” 众人听到这缓了一口气,心说原来如此。 他们本以为尚未开始,张汤就要反击了呢,在张汤说等一下的时候,连徐绩的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 太子殿下微微颔首:“请谢将军过来说话。” 谢虞卿看起来格外激动,久经沙场的人也竟是有些手抖。 他快步走到大宁太子面前,似乎是想俯身行礼,但犹豫片刻,撩袍跪了下去:“罪臣谢虞卿,叩见太子殿下,二皇子殿下。” 所有人都看过来,其实倒也不是所有人都听过谢虞卿的名字。 不过谢虞卿归宁的意义,此时众人也都心知肚明。 果然,见谢虞卿跪了下去,太子李隆期起身从桌子后边绕过来,伸手扶起谢虞卿笑道:“谢将军不必行此大礼。” 就在他伸手扶起谢虞卿的瞬间,谢虞卿身上忽然炸开了一团黑气。 只一瞬间,黑气就将太子李隆势笼罩进去。 紧跟着就是一声像是什么极为坚韧的东西被更为锐利的东西切开撕裂的声音传来,刺的人耳膜都一阵阵生疼,再跟着就是有一声闷哼。 这一幕来的太过突然太过迅速,谁都没有想到会出现如此变故。 这黑气炸开的又足够快释放的范围还大,谁都看不见太子到底怎么了。 一瞬间,在场的人全都发出一声惊呼。 第七百三十七章张汤的反击 - 天下长宁 - 知白 在那个瞬间,谢虞卿好像化开了。 他整个人变成了黑气。 在谢虞卿向太子李隆势跪下去行礼,而太子殿下伸手搀扶的那一刻,谢虞卿双袖之中喷发出大量的黑色烟气,瞬息而已就将他和太子两人笼罩其中。 也是在这一瞬间,四周的侍卫立刻有了举动。 黑气之中先是有一种极为奇怪的什么极为尖锐的东西被撕裂的声音传出,紧跟着就是一声闷哼传出。 听声音好像是什么人受了伤,所以四周的人全都紧张起来。 只是侍卫们一时之间不敢放箭,毕竟太子殿下还在黑气笼罩之下。 有心思灵动之人下意识看向张汤。 这本是对张汤涉案之事的一次对证之会,可张汤在接受问询之前偏偏请太子先接见一下谢虞卿。 黑气弥漫之中,突然有一团黑影从黑气之中穿破出来向后倒飞。 所有侍卫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将手中连弩瞄准过去,那向后纵掠出来的人正是谢虞卿。 落地之后,谢虞卿的脸色明显有些不对劲。 四周的侍卫迅速围了上去,水泄不通一样。 呼的一声,一阵没来由的风出现将黑气尽数扫开。 众人看时,见是一名身穿深灰色布衣的中年男人出现在刚刚太子殿下所在的位置。 在此之前谁都没有看到这个中年男人在场,甚至在附近的人都没有注意到他。 他只是抬起手大袖挥舞了一下,黑气便四散开来。 在这一刻所有人的心都揪到了嗓子眼,因为那个谢虞卿退出来了可太子殿下还没有。 黑气散尽的时候,一道挺拔的身影逐渐浮现出来。 身上穿着的是太子殿下的衣服,可那张脸却已经不是太子殿下了。 他背着手站在那,似乎黑气对他并没有丝毫影响,这黑气之中的毒,他也浑不在意。 甚至,在他脸上还能看到一丝丝戏谑般的微笑。 看到这一幕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徐绩都已经按捺不住站了起来,两只手按着桌子像是在发力一样。 他很紧张,所有人都很紧张。 张汤不紧张。 灰衣中年男人和那个穿着太子殿下衣服的年轻人看起来也一点都不紧张。 谢虞卿的脸色很复杂,他一直都在盯着太子殿下那张脸。 “这样的易容术又简单又好用而且几乎没有破绽。” 莫名其妙出现在这的年轻人说话的时候,背在身后的手抬起来一只,他的手里拿着一张看起来很薄很薄的面具,在清晨的阳光下近乎透明。 “眼熟且愤怒?” 年轻人嘴角微微扬起:“你家的手艺。” 谢虞卿在这一刻忽然转身朝着张汤纵掠过去,人还在半空之中单手往前一伸,他的衣袖竟然变成了一张网似的东西,朝着张汤头顶罩落。 这衣袖原本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一甩就变成了渔网,衣袖的长度,在甩出去的时候就增加了几倍。 再加上谢虞卿的速度足够快,当他飞身而起甩开衣袖的时候张汤已经没有任何办法避开了。 张汤本身不懂武学,他身子骨还不好。 谢虞卿这一招的速度就算是超品境界的大高手在,也未必能及时应对。 这时候又一条长袖飞了过来。 这次是站在张汤身后的一位老者出手,他距离张汤更近。 让人觉得震惊的是他出手的方式和谢虞卿几乎一模一样,甩出去的衣袖瞬间变长,也是从普通的衣袖变成了渔网形状,一卷就把张汤拉到了自己身前。 轰! 谢虞卿的衣袖轰在张汤刚才站着的位置,一击就将地面轰出来一个大坑。 这地方可不是土地。 四海堂面前这片宽敞的空地是弟子们自己动手收拾出来的,平整土地之后铺了厚实的砖石。 这一击,张汤站立位置的砖石尽碎。 那个将张汤拉到自己身边的老者也看了谢虞卿一眼,眼神里也带着些戏谑。 “当年禅宗创出流云飞袖这样的功法却少有人练成,江湖中人都说是这功法过于高深,修行之人若不能凝练出内劲,自然无法施展其威力。” “流云飞袖并非是当年禅宗进入中原时候带来的功法,是楚国末年禅宗才创造出来的本事,而这功法之所以能闯出来,是因为你挡在禅宗。” 老者看着谢虞卿,也说了一句刚才那个年轻人说过的话。 “熟悉,且愤怒?” 此时谢虞卿的眼神确实满是愤怒,表情稍显僵硬。 稍作停顿,谢虞卿忽然转身朝着另外一侧飞掠出去,他的目标显然不再是张汤,而是明显紧张且慌乱起来的徐绩! 徐绩身后的侍女詹小楼脸色一凛,跨步拦在徐绩身前。 可谢虞卿此举只是引诱众人注意,他在半空之中身形陡然一转。 那件长衫在他身上忽然展开,像是蝙蝠突然展开了双翼。 人在半空转向,笔直的朝着四海堂对面的未央湖掠了过去。 可就在这一刻,一杆长槊如电一样朝着他飞射过去。 速度实在太快,力度实在太大,谢虞卿完全不敢硬接,只好利用身上的衣服变速然后落了下来。 那长槊咄的一声戳在他前边。 大槊戳中的石头几乎被洞穿。 众人将视线纷纷看向大将军澹台压境,却见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做过似的。 只是他身后持槊的亲兵,手里已经没了那杆长槊。 而此时,那个穿着太子衣服的年轻人身形骤起,瞬息就到了谢虞卿身前。 两人出招的速度都极快,快到这里绝大部分高手的眼睛都跟不上。 谢虞卿的武艺绝对不会这么高,所以令人震惊。 更令人震惊的是那个神秘年轻人的剑法,竟然也高到如此地步。 刷刷刷刷刷的声音接连不断,谢虞卿身形暴退的同时他身上的长衫被剑气绞碎了许多。 这一下,他不可能再飞的起来了。 “多年不见,唐门主还是手段无穷。” 张汤缓声说道:“只是唐门主却忘了,时代在向前,没有人在原地等你,尤其是大宁的后起之秀。” 谢虞卿深吸一口气,抬手将脸上的面具撕了下来。 他看向张汤的时候,眼神阴厉:“你是在仰夜城的时候就发现了?” 张汤微微点头。 “本只是怀疑,你有无穷手段,可你说谎的本事却属实算不得一流。” 张汤道:“你们在仰夜城一切计划看似被我们的人逐渐粉碎,实则这些都是在你们的预料之中。” “不管是通崃县的事,还是仰夜城的事,不管是那几个想恢复旧楚的年轻人设计逼迫真的谢虞卿出兵,还是后来关于我的事不断暴露,都只是为了掩饰你假扮成谢虞卿。” “所有的计划是为了能让你觐见大宁皇帝陛下的铺垫,当然,若见到的不是大宁皇帝陛下而是太子殿下,对你来说是更好的结果。” “在仰夜城,乔玉楼和那个投身大弥禅宗的晏白莲当夜就将真的谢虞卿杀害了,你,唐人王,在这个时候以超绝的易容术扮作了谢虞卿。” “战局失利,手下背叛,让谢虞卿投靠大宁的事变得顺理成章,只要这一步成了,你们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大半。” “可你善于伪装却不善于说谎,你在仰夜城见我的时候提出不带家眷,是因为你担心谢虞卿的家眷会看出你是假的。” “我们对谢虞卿都不算很熟悉,陌生人无法那么快看破易容术,尤其,这还是你唐人王的易容术,可他的家人不同,只要你们朝夕相处,必会有破绽。” “所以你不敢与谢虞卿的家眷同行北上,你也不敢带着与谢虞卿朝夕相处的亲兵北上,所以你挑了两个年轻人,美其名曰给他们寻一个好前程。” “在半路上的刺杀,更让我坚定猜测......那个骑着巨狼出现的年轻人做事比你稳妥,可目标一旦过于明确那就变得适得其反。” “他用了大量的狼群攻击,目标看似是我,但杀招却用在你这边,杀的还只是两个并没有什么威胁的亲兵,看似你是幸免于难,实则是你配合他杀了两个亲兵。” “这是一举两得的计策,刺杀你,可以让我们放松对你的怀疑和戒备,而杀了那两个无辜亲兵,则让你更不容易暴露。” 张汤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看起来心情已经没有一点不舒坦的地方了。 “与你配合的人故意让廷尉发现通崃县的秘密,让战兵做证人,证实我曾经秘密囚禁你,如此一来,廷尉就会集中精力寻找你的下落,可谁又能想到你会去假扮谢虞卿?” “只要关于我的秘密被泄露出去,所谓罪证确凿,我一定会回京请罪,你就有了与我一路同行的机会,这样做虽然冒险,但可以让人放松对你的警惕。” “你是一路与我同时从白蒲到长安过来的,半路你尽量避免与我接触,以大家对张汤的了解,怎么可能藏着一个要刺杀太子殿下的人?” “为了印证我对你的猜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你见到太子殿下。” 张汤道:“可是,正如我们对谢虞卿不熟悉你可以假扮成谢虞卿一样,你对太子殿下并不熟悉,你只能靠一件衣服辨认他。” 他说:“只需要一件太子殿下的衣服和一个差不多年纪身形的人再用你唐门的易容术,你不可能分辨的出来。” 此时那个扮作太子殿下的年轻人举手示意:“是我咯。” 唐人王眼睛微微眯起来:“你这个年纪就能与我抗衡,且你所用是我生平没有见过的剑术,我一生交手无数,却从未在别人身上见过比你还要犀利的剑法......你可是姓杨?” 年轻人微微摇头:“不是,我姓方。” 唐人王点了点头,似乎是没有马上反应过来姓方意味着什么。 年轻人见他居然不感兴趣了,有些郁闷:“你把我说的这么厉害,不问问我叫什么?当着这么多人说出我的名字,真的是没有比这更快更好就扬名天下的机会了。” 唐人王不想问。 年轻人看起来更郁闷了:“要不咱们两个多打一会儿?我把你打趴下后你再服服气气的问我尊姓大名?” 唐人王不在乎。 他对张汤更在乎。 唐人王深吸一口气:“果然不愧是张汤,不愧是鬼见愁。” 他看着张汤的眼睛说道:“你我多年有书信往来,我以为对你了解颇深,现在看来,自认为了解你的人都要被你骗了。” 他看向四周:“正如今日在此要审判你的人,看起来配合无间最起码能将你从廷尉府踢出去,可实际上......今日这场审判,不是别人对你,而是你对别人。” “有句话怎么说的?” 唐人王抬起头看向天空:“让别人闭嘴最好的方式不是堵住他的嘴不让他说话,而是让他百口莫辩?” 他的视线慢慢回到张汤身上:“他们是想用这样的方式对付你,而你反其道行之......你用这样的方式堵住了他们的嘴。” 他说到这的时候,看了看御史左台的那两位行使,一位是行使钧既为,一位是之前被张汤扣下了的行使侯参剑。 然后他又看了看那个在证人位置上的廷尉府百办秦洛。 这些人,想指控张汤,可还没张嘴呢。 最后,唐人王的视线落在徐绩身上。 他当然也不熟悉徐绩,可他明白那件锦袍代表着什么身份。 被他看过的人,哪有一个还能保持平静的。 “时代没有在等我,是你一直在等我。” 唐人王最终看向张汤:“当年你下令烧山要将我全族烧死的时候我就该明白,我最先要杀的就该是你,世上所有想利用你的人,也许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说到这,他忽然大声喊道:“大宁皇帝李叱!” 他的声音震荡的四周屋瓦好像都在发颤。 “我知道你在,我知道你一定在!” 唐人王吼道:“如果你真的有自信掌控一切,那你不如出来见见我,我从未见过你,让我看看我的仇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他的声音极大,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李叱!” 唐人王见无人理会,他朝着未央湖对面大声喊道:“你这种人一定会在远处遥遥看着,你就是个只会躲藏在别人身后的懦夫,你根本不配这么多人替你卖命!” “我代表唐门而来,不仅仅是唐门,还包括曾经誓死追随大楚皇族的众多义士,如果你有胆子,就站出来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什么样子!” 就在这一刻,距离唐人王不远的地方有人轻轻叹了口气。 “张汤说的没错,你真的只是靠一件衣服来辨认身份,朕本以为,如朕这样气质超绝的人哪怕穿一件布衣,你好歹也是宗师级别的人物,该能看出朕的非凡......是朕高估了你。” 唐人王猛的转身,却见说话的,就是刚才一挥袖就将他释放的黑气尽数驱散的灰衣中年人。 他的眼睛在这一瞬间就有了变化,瞳孔都收缩了。 一时之间,他看着眼前这个朴素的中年男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你果然阴险,身为皇帝居然为了隐藏身份故意换了一身布衣!” “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是低估朕还是低估朕的儿子朕的臣子,想杀朕,想杀朕的儿子,可你们却连一些基本的消息都不去打探......哪怕你们动手之前随便找个朝臣问问.......比如徐相。” 中年男人语气平和的说道:“也该知道,朕一直都这么穿。” 第七百三十八章都得闭嘴 - 天下长宁 - 知白 “你们这么多人处心积虑,动用如此多的人力物力,甚至连大宁的皇帝陛下都亲自在这里等我,我突然觉得有些荣幸了。” 唐人王看着大宁皇帝说道:“你比我预想的要有胆魄。” 皇帝嗯了一声后说道:“朕现在倒是有些理解张汤当初为什么决定把你留下了。” 唐人王笑道:“我一身本事天下谁能比肩?把我留下是张汤此生做过的最明智也最不明智的决定。” 皇帝微微叹息:“你想的太多了。” 唐人王皱眉问道:“你什么意思?” 皇帝没回答,那个自称姓方的少年抢答道:“因为你蠢。” 唐人王猛然看向那少年,那少年以为他要对自己出手了所以脸上一下子就有了期待。 他说:“想打我吗?” 唐人王的视线再次离开,又看向了大宁皇帝陛下。 方姓少年表情立刻也变了:“你是什么意思?我就只值得你看一眼?你莫非忘了刚才是我一剑破了你的秘技?” 唐人王:“没你的事。” 方姓少年:“?????” 他怒问唐人王:“老匹夫,可敢一战?” 唐人王:“我不与无名之辈交手,哪怕你的剑技确实有点本事。” 方姓少年嘴角微微抽搐:“我今日若不将你击败,看来你是不准备问我姓名了......不过,你说我是无名小卒?你倒是问我叫什么名字啊!” 唐人王:“没兴趣。” 他依然看着大宁皇帝陛下:“你说我蠢?如果我蠢,值得你亲自坐镇于此?值得你安排一个无名小卒假扮你的儿子来应对我必杀一击?” 方姓少年:“因为是我自愿的,我想试试二十年前就被人称之为蜀中第一超品宗师的人到底有多大本事。” 唐人王瞥了他一眼:“这里就显着你了?” 方姓少年:“我这次出门就是要借你扬名,当然要显着我了。” 唐人王都没接他这句话,依然直视着大宁皇帝。 “能得大宁皇帝陛下如此隆重对待,我也不虚此行。” 这次不是方姓少年回答,而是张汤回答。 “你确实高估自己了,之所以放你到长安是因为你不来有些人就冒不出来,相对来说,你虽在武学境界上有超品宗师的实力,可并非最大威胁。” 唐人王转头看向张汤:“什么意思?!” 方姓少年立刻说道:“意思就是,你这个自大的家伙就是个诱饵而已。” 唐人王看都没有看他,而是问张汤:“这个聒噪少年说的是真的?” 方姓少年:“我有名有姓,你问我!” 唐人王还是没有看他。 张汤道:“如果不是你顺利到达长安,顺利得见太子殿下,这些人又怎么会自己冒出来?”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转而看向其他地方。 被他看到的人,纷纷低头。 其中脸色最差的,莫过于廷尉府那个叫秦洛的百办。 这个人曾经是廷尉府千办,后来莫名其妙的因为想针对叶无坷而被张汤处置,将他从千办的位置上罢免,降为百办。 之后许多人都觉得作为一名资深千办被如此降低身份,必然会有对叶无坷的反击。 可这两年来他倒好像很老实了,对于被降为百办的事已经释然。 谁又能想到,他是在等这个机会。 等这个能将张汤按死在耻辱柱上的机会。 秦洛脸色变幻不停,忽青忽紫。 或许是觉得再不反击便没有机会,又或许是觉得反正也到了这个地步干脆拼了。 “张汤!” 秦洛大声说道:“你不要以为你能吓得住我,我在廷尉府这么多年辛辛苦苦鞍前马后为你效力,你却因为叶无坷将我贬职,从那天开始我就在等着机会把你的丑事都说出来!” 张汤说:“你勾结谋逆之人试图刺杀太子殿下,你说的话没有意义。” 秦洛脸色再变:“你别以为你可以一手遮天!” 张汤没有在回答。 回答他的是一个耳光。 秦洛甚至都没有看到自己被谁打了一个耳光就飞了出去。 他曾是廷尉府长安十二千办之一,自然不是酒囊饭袋。 可是这一击,他真的连一点意识都没有。 倒飞出去的秦洛后背撞在石墙上又摔倒在地,想挣扎起身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浑身经脉都被制住了一样,他想张口说话,又发现此时嗓子里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 大将军澹台压境此时出现在秦洛刚才站着的位置,他抬起手放在嘴边。 “嘘。” 秦洛不想嘘也没办法,因为他说不了话。 堵住人嘴的方式有很多,最有效的就是你让他闭嘴他不敢开口,你一个扇飞的时候他不敢躲避。 当然,还有你一个耳光扇飞他的时候他连躲都躲不开。 但这不是今天张汤反击的艺术。 今天张汤反击的艺术是......用对手的方式让对手闭嘴。 现在唐人王已经暴露,秦洛是与唐人王勾结的人,是逆贼。 一个逆贼嘴里说出来的任何话,对张汤的任何指控,其实已经没有多大的作用。 把人嘴巴堵住的艺术,是让人百口莫辩。 秦洛原本是来做证人的,他准备了无数看起来真诚至极的肺腑之言来控诉张汤。 此时张汤的视线落在了御史左台的两个人身上,一个是行使钧既为,一个是行使侯参剑。 钧既为此时起身道:“副都廷尉可能误会了,左台是奉旨办事,查到的所有证据都真实有效......” 坐在他身边的行使侯参剑忽然笑了笑:“真的?” 钧既为脸色一变。 侯参剑语气不紧不慢的说道:“我从鹿跳关出发的时候,都御史手里并没有副都廷尉陷害二皇子的证据,你貌似为我解围的时候手里却有了副都廷尉陷害二皇子的证据,这证据是真的?” 钧既为怒而看向侯参剑:“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想说是都御史大人做假证据诬陷副都廷尉?!” 侯参剑耸了耸肩膀:“是都御史大人做证据诬陷副都廷尉还是你自己做假证据,看来需要等都御史回京之后对峙一下。” 他看向钧既为:“不过,都御史大人应该不会认,毕竟他把你官大。” 钧既为愣了片刻之后忽然转身就要掠走,可他才转身侯参剑袖中有一柄软剑弹出来拦在他咽喉之前。 “最好还是说清楚再想走,不然别人以为我和你一伙的。” 侯参剑道:“都御史大人一直都在故意躲着,不去仰夜城见副都廷尉而是跑去鹿跳关见叶部堂,这种小心思当真无趣,既当又立的婊子一样。” “他知道我出身江湖草莽总觉得低人一等,尤其是在你这种被他亲自培养起来的人面前更显得自卑怯懦,所以故意找我聊起来能拿下副都廷尉会名满天下,地位也就能在你之上。” “如果他真的有证据,他在我出发的时候就给我了而不是给你,可他和你都没有想到,当初我在被右台征召之前就已是廷尉府暗卫。” 侯参剑一脸的鄙夷:“所以你替我解围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故意表现的又莽又蠢只是想被副都廷尉拿下?不然的话,怎么把都御史与你想构陷副都廷尉的消息给他?” 钧既为脸色已经煞白。 “御史左台御史右台这几年总是出事,叶部堂亲手把右台不少人送进昭狱,左台始终没有牵连,只是想放长线把大鱼钓出来而已。” 侯参剑道:“现在你有个机会转做证人,可能不至于凌迟处死......主使陷害副都廷尉的人是都御史谢无章?还是另有他人?” 钧既为猛然一发力要咬断自己的舌头。 侯参剑的剑尖在他下巴上轻点一下,如此锋利的剑尖居然不伤皮肤只是将下巴震的脱钩。 “看来你喜欢用写的。” 侯参剑依然轻蔑。 此时有心之人忽然发现,两个重要的能指证张汤犯罪的人都闭嘴了。 一个秦洛一个钧既为。 还有一个本该是指证张汤的人,现在变成了张汤的人:侯参剑。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看向了场间唯一一个还有机会指证张汤的人。 张汤在老宅的宋管事。 这个已经年过六旬的老人忽然间就跪了下来:“我有罪,他们抓了我的儿孙逼迫我陷害副都廷尉,是他们给了我一些证据让我在今日交出来。” 现在,第三个能指证张汤的人也失去意义了。 他接下来所说的每一个字,大概都不会有人真的信。 到底他真的是被胁迫?还是他本就是要陷害张汤的团伙之一? 此时此刻心思灵动的人才发现,原来今日这场让张汤百口莫辩的大会是张汤让他的对手百口莫辩的大会。 这场针对张汤而设计出来的局,变成了张汤的主场。 其实在唐人王真面目暴露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在想这是不是张汤被人陷害了? 此时此刻,唐人王的脸色也变幻不停。 他是来刺杀大宁太子殿下的,因为有人告诉他,他一定能见到大宁太子殿下。 他从来就没有得到要刺杀大宁皇帝的命令,而他自己也认为要杀死大宁皇帝实在是没有几分把握。 唐人王当然能想到大宁皇帝身边高手如云,他当然也知道大宁皇帝陛下自己就是超品大宗师。 所以他能接受杀死太子,杀死大宁皇帝李叱最在乎也被寄予厚望的太子,唐门的仇,对他来说也算报了。 为什么要杀死太子殿下? 这才是这个局真正令人深思的地方。 只是此时此刻,反应慢一些的人还没想到这可怕的一层。 今日张汤要证明的,从来都不是他自己无罪无措,他要做的也不是让所有想把他按死的人百口莫辩。 他要证明的就是这一件事:唐人王要杀的人是太子殿下! 大宁太子殿下和二皇子殿下同来,太子殿下是假扮的,二皇子殿下当然也是假扮的。 可是,唐人王选择了向太子殿下出手。 “好好好!” 唐人王连着说了三个好字:“果然了不起。” 他看着张汤的眼睛说道:“我早就该想到的,连曹猎尚且有几分江湖道义不想放火烧山的时候,是你下令烧死我唐门一脉,你的狠厉我早就应该明白。” 张汤缓缓说道:“我以为你明白。” 唐人王深吸一口气,重重吐出。 他提高嗓音说道:“今日我唐人王要杀的,必是李叱!” 在他说完这句话的一瞬间,一柄长剑就从侧面过来。 剑锋上荡漾着犹如一泓秋水般的光泽,快到带着几分温柔诗意。 可是这温柔之中,却有谁也不能匹敌的冷冽剑气。 方姓少年似乎是真的动怒了:“你的对手是我啊!” 唐人王衣袖拍向长剑:“滚开,无名小卒!” 方姓少年哼了一声:“我今日必会让你问出我姓名!” 唐人王这样的超品高手,又有层出不穷的手段,可他却发现自己不管如何突破,始终都被那剑幕笼罩。 最让他觉得可怕的地方在于,这少年的剑意并没有释放出真正的杀意。 是在逼他认输! 他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轻易认输。 这次在场的人也算是开了眼界,能亲眼看到一位二十年前就跻身超品的宗师出手,而且还是唐门之主,有无穷手段。 然而那把剑就像是在无穷手段化作的惊天大浪之中独行的一叶扁舟,不管风浪多大那小舟始终笃定前行。 方姓少年有意让唐人王施展他的本事,所以剑招故意收了几分气势。 大概一刻之后,方姓少年微微叹息:“原来是我对你期待过高,你已不足以让我扬名,也许二十年前的你确实有震荡江湖的实力,可现在你连巅峰时期的三成水准都没有。” 他剑招一变,那一叶扁舟骤然化身成龙。 也是在这一刻,剑锋上寒芒乍现隐有龙吟。 唐人王连续避闪出招对抗,可一息之后,那把剑还是顶住了他的咽喉。 “是我晚生......不怪你。” 唐人王脸色难看无比:“你......到底是谁?!” 原本有些落寞样子的方姓少年听到这句话表情忽然变了,呀了一声之后哈哈大笑:“你终究还是问了小爷我姓名,小爷现在就告诉你,我叫方......” 唐人王忽然更落寞的说道:“算了,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意义,你杀了我吧。” “操!” 第七百三十九章不想陪你了 - 天下长宁 - 知白 这场大会好像闭嘴的不只一二人,甚至不只一二百人。 原本憋足了劲儿想在大会上表现思想与口才的书院弟子们,原本想借此机会在诸多朝廷大员面前一展风采的长安名士,都没有来得及说话,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他们准备了一夜的发言,此时全无用处。 张汤哪里像是一个罪臣。 要说心情最差的,应该不是这些想表现自己但没机会表现自己的人,也不是被擒住的秦洛等人,而是徐绩。 徐绩的心情极差,甚至和后来张汤把所有事都说明无关。 只是因为当时陛下对唐人王说了一句话:你若随便找一位朝臣问问就该知道朕一向如此......比如徐相。 比如徐相。 这四个字对于别人来说还能勉强理解为,只是陛下随口打了一个比方。 可对于徐绩来说,这四个字的意义过于沉重。 此时在场的人虽然多,却并无一个庸才。 能进书院的弟子,能成为名士的人,哪怕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陛下说的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稍后回想也必有所思。 所以在所有人一副恍然大悟模样的时候,徐绩脸色颓然面如死灰。 他有一段时间错觉,陛下在下一句话就给他定罪。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他定罪,该是他最不能接受的局面。 此时众人还都停留在四海堂门前的空地上,而四海堂的主楼二楼窗口站着两个年轻人。 一个是大宁当今太子李隆势,一个是他的弟弟二皇子李隆期。 两个人,面色各异。 太子殿下看来并没有什么异样,自始至终连表情都没有什么波动。 而二皇子在看到唐人王中计之后,脸色就有些不对劲。 “大哥。” 犹豫再三,二皇子轻声说道:“此事,我并不......” 太子李隆势微微摇头:“父皇不会如此想你,我也不会。” 二皇子李隆期张了张嘴,最终也没有继续说些什么。 楼下的事李隆期似乎已经没有心情再看下去,此间他两次想解释都忍下之后选择告辞离去。 看的出来,背影落寞。 不久之后,未央宫内。 依然如过往一样靠坐在窗口追着阳光温暖的贵妃听到手下人禀报消息后,手中拿着的那朵干花儿突然掉了下去。 她大概也没有想到,处心积虑之下的谋局会变成这样的结局。 有人信誓旦旦的告诉她,这个局太子必死。 但没有人告诉她,今日出现在唐人王面前的人就不是太子。 等待着她吩咐些什么的侍女偷偷看她,却不敢多说话。 良久之后,温贵妃抬起手轻轻摆了摆示意侍女退下。 离开贵妃身边之后,这名侍女明显松了口气。 就在她这口气刚刚松下来没多久,后边忽然传来一声呼唤。 侍女回身,却见是贵妃寝宫总管太监。 贵妃宫里的这位总管太监身份有些不寻常,她是当年贵妃随陛下出巡的时候半路捡到的孤儿。 捡到他的时候他十四五岁,生的面黄肌瘦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 自愿净身进宫到现在已有十几年时间,在这贵妃宫里他的地位可以说仅次于贵妃。 他原本叫赵生金,贵妃赐他姓温,给他改了一个也不知道有什么寓意的名字:温不准。 “温总管。” 侍女俯身行礼。 温不准给了她一个过来说话的眼神,然后往后边走。 侍女连忙跟了上去,小心翼翼。 温不准带着她走进一条小巷,转进了后边花园:“明天一早我安排你回乡探亲,你出长安之后就一路往东南方向走,贵妃为你安排了退路,你到了地方就直接出海。” 侍女心中巨震:“我......我愿意继续留在贵妃身边伺候。” 温不准轻叹一声:“咱们这些做下人的唯一能有盼头的事就是为主人分忧,若能出些力得主人赏识,将来到了能离开宫里的岁数,最起码手里有钱出门有宅。” “可真有了能为主人分忧的事咱们又会害怕不能为主人把事办好,哪怕只是跑跑腿送送消息的小事也一样。” 温不准语气之中满是无奈,以及咱们这些人就该同命相连的亲近。 “咱们这些人其实也不能为主人做些什么大事。” 侍女连忙点头:“总管说的对,我就是想留在贵妃身边多帮她做些咱们力所能及的小事......” “你呀。” 温不准轻声说道:“怎么就没懂我刚才话里的意思,咱们这些下人能帮主人的本就是些小事,若做好了,主人夸咱们几句,咱们得些奖赏,自然最好。” “可若是事情办的不那么妥当,咱们这些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别给主人添乱。” 见侍女脸色为难,他语气更加柔和起来。 “如你这样,若安安生生的再过几年就能出宫,寻个好人家嫁了,自己手里有钱,总不至于被人欺负了。” “现在这机会就来了,主人为你准备了不少钱财,出海之后还有退路,一开始可能生活上有些不顺利,稍微久一些也就适应下来。“ 他看向侍女:“今夜就走?” 侍女脸色还是为难。 温不准有些遗憾:“你不该不懂事。” 侍女只好答应下来:“我今夜离开。” 温不准笑了:“这就好。” 他摆了摆手:“去吧去吧,收拾下东西,就带值钱的东西最好,主人在外边给你准备的更多。” 侍女心情极为阴郁的行礼,转身离开。 砰地一声。 轻微且沉闷。 温不准一掌切在侍女后脑上,直接将这侍女的脑子震碎。 从外边看起来竟然没有一点伤势,侍女连发式都没有丝毫凌乱,人却直接死了,唯一让人看着不大舒服的地方就是她双目向外微微凸出。 他看着倒下去的尸体笑道:“主人总说我不会以理服人只会下杀手,我这不是也会么。” 说着话他从袖口里取出来一个瓶子,往侍女的尸体上洒了些药水。 侍女的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成一滩臭水,连衣服也被腐烂了,短短片刻而已,只剩下一些骨头渣子。 温不准招了招手,从暗影里出来两个小太监,戴上特制的到手肘处的手套,打来水冲洗。 温不准回到前边寝宫,见到温贵妃后俯身道:“小兰走了。” 温贵妃揉了揉眉角:“确保她是单线跟外边有来往的?” 温不准俯身:“回主人,只有她一个,而且也不知道什么,只是到约定的地方送些暗号而已。” 温贵妃点了点头:“那去处理另外一个吧。” 温不准道:“是该处理,只是可惜了......他是主人布置的那么深的一枚棋子,本来是有大用的,可......” 温贵妃抬头看了一眼,温不准连忙低头:“是我多嘴了。” 他弓着身子从寝宫退出来,然后微微叹息。 在寝宫前边的一排偏房里养着一群鸽子,有几只灰色的几只白色的。 随着温不准一摆手,小太监随即将鸽子放了出去。 也奇怪,飞出去的一只白鸽都没有。 这些鸽子也不会飞远,只是在寝宫上方来回盘旋一阵,它们不是信鸽,不会送信给谁。 与此同时,书院四海堂。 陛下已经离开,朝臣们已经离开,连惴惴不安的徐绩也离开了。 虽然谁都没能在这场准许人畅所欲言的大会上说出话,可也没有一个人觉得自己憋得慌。 因为他们看到了很大很大的事,这些事足够他们消化一阵子的。 没有真正的畅所欲言,可每个人都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 他们都会猜测接下来发生什么,猜测的最多的两个方向是御史左台和当今大宁宰相。 当然,在所有人的猜测之中御史左台的事肯定比宰相大人的事来的快来的猛。 而那位才调入左台没多久的副都御使钱谦之,可能是左台唯一一个还能从容离开的人。 那位将行使钧既为送进廷尉府昭狱的行使侯参剑,他大概已经不算是御史左台的人了。 大街上,一辆马车缓缓向前。 赶车的是一个看起来难得很轻松的已经上了年纪的车夫,他今天真的很不一样,连大街上熟悉这辆车熟悉这个车夫的人都感觉到了他今天的不一样。 他今天没有醉醺醺的样子,没打瞌睡。 他坐在马车前边轻轻的一下一下甩响马鞭,就像是点燃了一串不急不缓声音也不大但就是很清脆很悦耳的鞭炮。 “你好像比我还把持不住。” 马车里的张汤裹了裹身上的厚厚大氅。 他是从南方回来的,白蒲那边气候比长安城要暖,回来之后又已深秋,对于张汤来说难熬的冬天马上就到了。 可在心情上来说,是将至盛春。 车夫翟让梨笑起来:“马上就看到好日子了,怎么能把持得住?” 张汤道:“你能有多好的日子?” 翟让梨道:“能不天天看到你这个阴沉沉的家伙,就是最好的日子。” 张汤道:“陛下还没准我的奏折。” 翟让梨笑了:“陛下虽然还没有准你的奏折,可我看的出来陛下这次会答应你请辞。” 张汤缩在马车里问:“你也练出察言观色的本事了?” 翟让梨道:“我天天跟在你这个死鱼脸身边我能练出个屁的察言观色,你那臭脸有几种颜色让我练?” 张汤这次是绷不住了,发自真心的笑了。 “你猜得没错,陛下这次会准的。” 张汤声音也很轻松。 “我虽然堵住了那些人的嘴,顺便也堵住了书院弟子的嘴,可他们只是一时之间被震惊,回过神来就会发现,我犯的错就在那摆着,谁都遮不住。” “这个错是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等着大家伙儿回过神来还是要议论给我定罪的事,陛下准许我请辞,这个时候连徐绩都不会死抓着我那点过错不放。” 翟让梨笑:“听听你这语气之中骄傲得意的劲儿,比你以往破获了任何一件大案还要骄傲得意的多。” 张汤道:“我职责如此,职责上的事做的再好也是本分,谁会因为本分事而真的开心那么久?更无从说起骄傲得意,一旦骄傲得意了也就要犯大错。” “现在多好,我轻飘飘的把自己从位子上抬下来,不是任何一个人逼着我下来的,我还把位子交给了我早就选好的继承者,这事......” 张汤微微昂起下颌:“就他妈的该骄傲得意。” 翟让梨想了想,点头:“确实就该他妈的骄傲得意。” 张汤道:“可你比我开心,看来你是真的不想陪我了。” 翟让梨:“我要是还想陪你,我是狗,你要再留我,你是狗。”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日子,总算有头儿了。” 张汤嗯了一声:“你熬到了,我也熬到了,我熬到了顺利交接的时候,你熬到了终于不再喝那个破酒的时候。” 翟让梨笑:“今日起一滴不喝,疼就他妈的疼好了。” 张汤先是笑,然后沉默。 可就在这时候,翟让梨脸色猛然一变,他下意识伸手去抓酒葫芦,但一支无比迅疾的箭将他的酒葫芦击飞出去。 紧跟着,寒芒炸起。 ...... ...... 【新的一个月开始啦,求票票哈,另外就是书评区的盖楼送周边活动会持续下去,接下来会有新的周边出现:千办包。】 第七百四十章 两人都要死 这里是长安。 - 天下长宁 - 知白 第七百四十章两人都要死 这里是长安。 没有人在长安城里会没有安全感。 这是一条回家的路。 没有人会在回家的路上感觉到不踏实。 这是一对已经相伴了二十几年的老搭档,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不能用世间任何一句言语来形容。 他们刚刚还打赢了一场本该赢的艰难的大仗。 这一仗打完之后两个人就都能迎来自己想要的生活。 可是就在这一刻,一支箭不合时宜的出现,突兀,迅速,毫无征兆。 这支箭的目标也不是马车上的任何一人,不是车夫也不是马车里的张汤。 而是车夫翟让梨的那个巨大的酒葫芦。 啪的一声,这支特殊的箭将酒葫芦打飞出去,然后劲气才炸开,将葫芦炸的四分五裂。 突然有了危险预感的翟让梨猛然伸手的那一刻,看到了那支箭飞过去看到了酒葫芦碎裂。 他心里猛然一沉。 “进车里来!” 张汤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出现。 “藏好!” 这是张汤说话的时候翟让梨同时发出的喊声。 这不像是一场随即出现的刺杀,因为随机出现的不可能有如此多的巧合。 偏偏就是今天张汤可以退下去的时候,偏偏就是今天翟让梨可以不再整日绷紧了神经的时候。 偏偏就是今天,路边有一家正在建造的新房上梁。 那支箭比正常的箭小许多,只是构造特殊,力度奇大,箭是从路边新建房屋里一位木匠手中的墨斗里打出来的。 也是在同一时间,一名身穿白色长衫带着白色面具的人出现在那座尚未建成的房子上。 双手推举着那根粗重的房梁一跃而下。 他竟然将一整根房梁当做冲城锤用,朝着张汤的马车狠狠的撞了下来。 张汤的马车格外坚固,别说寻常的羽箭弩箭,就算是一架排弩对着张汤的马车打,几百支弩箭打完也未见得能把张汤的马车击穿。 所以刺客选择了这样的攻击方式。 翟让梨看了一眼碎裂在远处的酒葫芦,看着那颜色明显不同于正常酒液的酒渗透进了大地。 只是看了一眼,然后他飞身而起。 迎着那根撞向马车的房梁过去,双掌齐出抵住了攻来的巨木。 砰地一声! 当他的双掌抵住房梁一端的时候,房梁上的灰尘全都炸了起来。 成功减缓了房梁撞向马车的速度,可翟让梨的身形还是被从高处往下俯冲的房梁推着向后飞回来。 在他的后背即将顶在车厢的时候,他两条腿发力向上,用脚掌抵住了车厢。 此时此刻,看起来他的身形和那根粗重的房梁形成了一条直线。 与此同时,暗中保护张汤的顿顽刀客飞掠过来。 两名顿顽刀客直冲而起,一左一右挥刀斩向那个白衣年轻人。 可此时,白色面具的那张俊秀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奇怪的笑意。 白衣年轻人手掌在房梁上拍了一下,随着啪的一声轻响,那房梁之中突然有一根极为锋利的铁矛刺穿出去,直冲翟让梨。 这个时候,这个姿势,翟让梨无论如何也避不开了。 他只能撤出一只手抓向那根铁矛,单手攥住铁矛的那一瞬间他手掌心就传来如同被烧红烙铁狠狠灼烧的声音。 也是在这个时候,白衣年轻人借助在房梁上拍了一下的力度将身子拔高。 但他并没有离开房梁,身形拔起来之后双脚落在房梁上迅速向上方奔跑。 躲开了顿顽刀客的两刀之后他已经轻飘飘的踩着房梁迅速到了顶端,然后身形扭转双脚在房梁顶端狠狠一踹。 房梁骤然加速撞向翟让梨。 此时此刻,翟让梨一只手攥着那根有奇毒的铁矛,一只手抵住房梁...... 巨力之下,翟让梨身形被撞的向后移动,他双脚抵住车厢,以至于沉重的马车都向一侧歪斜。 坐在马车里的张汤身子也跟着一歪,从这头滑到了另外一侧。 “啊!” 翟让梨一声暴喝,额头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 他左手一甩将铁矛随手掷出去,左手已经在这片刻就变成了黑色。 剧痛之下他单手再也无法抵住房梁,房梁砰地一声撞在他脖子下边。 这一切,皆是电光火石之间,于寻常百姓看来,也只是眨了两下眼睛罢了。 几名顿顽刀客已经掠至近前要为翟让梨分担压力,可就在此刻,房梁正中,铁矛激射而出的那个洞里,黑色烟气猛然喷出。 翟让梨再也避不开了,黑气全都喷在他脸上。 “都让开!别靠近!” 黑气喷涌的时候,翟让梨一声暴喝,不准那些年轻的顿顽刀客靠近,哪怕此时呼喊会让黑气喷涌进嘴里。 他身形后撤,强行发力,双腿将马车蹬的向后横移。 这一刻的翟让梨双目都已赤红。 见顿顽刀客还要靠前帮他,翟让梨身上忽然爆发出一团罡气,这股几乎实质化的气流将黑气震散,全都逼到了远离那些年轻刀客的方向。 与此同时,那些假扮成木匠的刺客朝着张汤的马车围攻过来。 他们手里的兵器看起来根本就不是兵器,都是木匠所用的工具。 可这些工具比寻常的兵器要厉害的多,因为连顿顽刀客都不清楚这些工具是怎么用的。 从墨斗里射出的羽箭,从刨子里喷发出来的刀片。 这些工具千奇百怪,又威力惊人。 一时之间,精悍骁勇的顿顽刀客竟然被缠住了。 这些刺客显然也是精挑细选出来,他们在这里布局就是要在这必杀的地方给张汤必杀一击。 翟让梨脸色已经从煞白转为有淡淡黑色,可他却依然护着张汤的马车。 白衣年轻人从高处飘落下来,似乎是在端详翟让梨的状态。 “你谨慎二十几年,只今日稍有松懈。” 白衣年轻人轻轻叹息道:“若你不是有这片刻松懈,谁能把你逼成这般地步。” 他并不打算靠近。 “虽然我并不认识你,哪怕打探许久也不知道你是什么出身,可我却打探到,二十几年来不管多少高手刺杀张汤都没有成功只是因为你在。” “这些刀客也该是你训练出来的?他们配合起来可斩宗师,可毕竟有破绽,只要将他们分开,阵法不成,他们的实力就大打折扣。” “这个局与其说是对方张汤不如说是为了对付你......当年,一位黑武九羽大剑师用了一年的时间准备,又用了半年的时间专门研究怎么对付你,再加上十几位黑武高手的配合......” 白衣年轻人说这些的时候,眼神里是敬佩。 “你杀尽黑武剑客,一拳轰死九羽大剑师。” 白衣年轻人道:“查到这些的时候我就明白,要想杀你唯一的办法就是不与你近身。” 翟让梨忽然一抬手,白衣年轻人却没有任何避让的举动。 因为翟让梨这一掌,是将他已经中毒的左臂从手肘出斩断。 “晚了些。” 白衣年轻人道:“一路上的刺杀,包括之前在白蒲的行动,以及在通崃县里使用了毒物,都是为了让你们以为已经熟悉了这种毒,且已经配制出了解药。” “尤其是在通崃县,叶无坷抢走了解药之后给高清澄等人服下后就有解毒之效,可那毒雾,本就是减少了配方的东西。” 他不着急。 因为他算过了所有事。 他用半路上的刺杀,用狼群,算出了张汤身边的护卫有多少。 算出了顿顽刀客的实力。 他在这里布局,算出了距离。 从书院到廷尉府的这条路上,这里是距离最合适的地方。 不管是刚刚离开了书院的那些高手,还是廷尉府里的高手,要赶过来最少需要一刻。 至于巡城武侯和兵马司的人,他并不是很在意。 他最善于计算,所有事他都要在计算万全之后才会办。 比如此时此刻还有不少顿顽刀客在悄悄围拢过来,那是之前狼群袭击都没有引出来的后备队伍。 所以此时此刻,新建的那座房子里出现了烟雾。 和叶无坷他们在通崃县遇到的烟雾气味差不多相同,可是颜色更重,近乎于黑。 “在你们看来我以前所有的失败,以及我身边那些已经牺牲的人,他们都是我在试验,用以测出杀死你和张汤的用时和计划。” 白衣年轻人道:“从书院离开的超品宗师是我忌惮的人,可他们走的方向不对,闻讯赶来需要一刻以上,现在才过去一会儿,而你......不用半刻必会毒发身亡。” 他看着翟让梨:“你全盛之际,这毒未见得能马上杀死你,可你与黑武九羽大剑师一战受了重伤,必须靠药酒维持身体反应和体力。” “即便如此,我也不敢贸然靠近你,你没有兵器,你的拳胜过了世间九成九的兵器,哪怕......我已经废掉了你一个拳头。” 他只是说着话,完全不着急。 可翟让梨却不能不动了,因为白衣年轻人说的都是对的。 他的气血已经快要压制不住,毒素还在吞噬他的身体。 在白衣年轻人说话的时候,毒雾也已经弥漫过来。 “老伙计!” 翟让梨忽然暴喝一声:“这次真的不能陪你了!” 他说着话忽然转身,用尽全身力气一拳打在张汤的马车上。 这一拳,力贯长虹! 沉重的车厢被他一拳轰的横飞出去,直接撞进旁边的民宅之中。 “带他走!” 翟让梨朝着那些年轻刀客喊了一声。 然后转身朝着白衣年轻人扑了过去。 人在半空,一拳落下。 这一拳,仿若流星坠地! 白衣年轻人实力超凡脱俗,可他更精于计算,他也更在乎自己的身体,所以根本没打算接这一拳。 他后撤,退入毒雾。 这一刻,他嘴角的笑意越发浓烈起来。 与此同时,在那座被撞出一个大洞的民居之内,张汤艰难的打开车门想要下来,数名顿顽刀客赶过来救他。 在这座民宅的院子里,另一个年轻人摘下头上的帽子露出他的光头,光头上,有三行金色戒疤。 他脱去外衣,露出里边雪白僧袍。 “张汤。” 晏白莲看向那辆歪倒的马车:“请你赴死。” 第七百四十一章计算 - 天下长宁 - 知白 扶着车厢勉强稳住身形,张汤往外看的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正摘下头上帽子的妖异僧人。 虽然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可张汤还是在看到晏白莲的第一眼就猜到了对方身份。 也是在这一刻,张汤忽然醒悟了一件事。 敌人改变了计划。 原本在雁塔书院里对太子殿下的刺杀,不只是那个唐人王。 可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这场刺杀的主要目标从太子殿下身上转移到了他身上。 “看来是血仇。” 张汤扶着车厢出来,几名顿顽刀客已经掠至他身前戒备。 晏白莲一边往前走一边脱下外衣,露出他那一身雪白僧袍。 “杀母之仇。” 晏白莲回了四个字。 张汤嗯了一声,虽然想不起来他什么时候杀过晏白莲的母亲,不过这一刻,辩解似乎无用。 晏白莲向前,顿顽刀客立刻分开行动。 一整队九名顿顽刀客在队正的带领下朝着晏白莲迎过去,另外一整队顿顽刀客分做前后三组。 一组人架起张汤就走,剩下两组一前一后。 “救老翟!” 张汤在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是罕见的沙哑。 翟让梨却已经扑入毒雾。 他是不会在他死之前让那个白衣年轻人靠近张汤的,哪怕他已经断了一臂还身中剧毒可他还是难掩自责。 如果不是今天一口酒没喝的话,他不至于一点儿对危险的预感都没有。 原来人都不能免俗。 在得意开心的时候,就一定会放松戒备。 “走不了的。” 晏白莲双袖往前一甩,两道磅礴的劲气直冲顿顽。 与此同时,在那间破碎的屋子里忽然间有一柄剑刺出来。 这个人比晏白莲还要能忍耐,他就像是一条盯上了猎物但不急着出手的毒蛇。 当猎物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这条毒蛇才会猛然一口咬过去。 这世上有无数人修行剑法,绝大部分修剑的人追求的都是飘然若仙。 性格极致些的剑修,修炼剑法以快准为主。 而这条毒蛇,修的是毒和狠。 这是乔玉楼第一次展现出他真正的实力,等的就是张汤退走的这瞬间。 虽然他并不是很赞成把主要的刺杀目标定为张汤,因为这样一来他们都会在这座令人敬畏的长安城里暴露。 就算杀了张汤,他们想脱身也极困难。 更主要的是,张汤死与不死,于大计来说,并不是很重要。 今日必死的本该是大宁的太子殿下。 之前数年,太子李隆势虽不在长安人在江湖,对于刺杀来说,远比在长安城内好下手。 可他行踪无定,无法提前布局。 李隆势自身武艺就极强,身边还有一队精锐之极的死士。 对付这样的人不能随随便便出手,贸然行事只会让李隆势的戒备心更强。 所以相对来说,反而是在长安城里布局要容易些。 这是多好的一次机会,有那位白衣年轻人在,有晏白莲在,还有他在。 最主要的是当时在雁塔书院里除了主要负责行刺的唐人王之外,还有另外隐藏的高手。 可是晏白莲不肯。 不杀张汤,晏白莲此生再也不想做别的什么事了。 他的人生就会和张汤死死绑在一起,要么他死要么张汤死。 大计还需要晏白莲手下那些大弥禅宗的僧人,大计还需要突玉浑。 乔玉楼只好跟来,只好选择和晏白莲站在一起。 他不理解的是,为什么那位白衣年轻人也选择和晏白莲站在一起。 今日之局,杀太子殿下有他在几成定数! 可既然来了,那就专心致志的杀了张汤再说。 这一剑,他蓄势已久。 顿顽刀客的实力毋庸置疑,可他们都是年轻人,临战的经验稍显欠缺。 好在是他们用实力弥补了这些,他们的反应足够快。 三名顿顽刀客立刻挺身而出,三把刀都没能挡住乔玉楼这藏了二十年修行的一剑。 剑过,三刀断。 那剑威势稍稍弱了几分,却依然直刺张汤咽喉。 架着张汤疾走的一名顿顽刀客撤手,把张汤交给同伴,然后用他的身躯为张汤挡住了这一剑。 他本意抽刀,松开张汤的那一刻抽刀已经来不及。 所以没有丝毫迟疑,他用胸膛迎了上去。 这一队顿顽刀客的队正背起张汤马上发力掠走,乔玉楼此时一掌拍在剑柄上。 那剑直接透过了顿顽刀客的身躯,朝着张汤笔直追过去。 顿顽队正感觉到了危险,在半空之中极力扭身,他面对追来的飞剑,而将张汤向后抛出去。 不远处的顿顽刀客立刻将张汤接住,而半空之中的队正被一剑刺穿胸膛。 那剑柄上竟然连着一根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细丝,乔玉楼一拉那剑就被他抽离回去。 此时此刻,晏白莲从顿顽刀客的头顶掠过来。 双袖向前同时甩出,那两条衣袖竟然也如唐人王的衣袖一样可以延伸出去。 大概,这也是为什么在准备杀张汤之前还要把外衣脱掉的缘故。 两名顿顽刀客同时跨步,两把黑线刀同时斩落。 精准,霸道。 两刀同时命中飞袖,可在实力差距下,澎湃的内劲将黑线刀震开,两名顿顽刀客的右臂都被震的向后扬出去。 就在这一刻,几支弩箭朝着晏白莲飞来。 晏白莲长袖一甩将弩箭荡开,却见冲过来的竟是几名实力低微的巡城武侯。 “蝼蚁。” 晏白莲飞身而至,长袖一甩将三四名武侯横扫出去。 武侯队正胸腔都塌陷下去,却还抽刀强撑着要站起来。 晏白莲看了他一眼:“何必求死。” 武侯队正嘴角溢血:“我非求死,此乃长安!” 强行起身,一刀朝着晏白莲头顶斩落。 晏白莲袖口一甩,武侯队正横飞出去。 下一息,晏白莲已经追至张汤身后,两条大袖朝着张汤头顶罩落。 横插过来的顿顽刀客同时出刀劈向飞袖,锋利的黑线刀可以切金断玉斩在飞袖上却显得有些无力。 那两条衣袖是特殊材料,又能鼓起来仿若风帆,刀砍在上边,竟不能破。 “张汤!” 晏白莲已经快到张汤身前,双目更为赤红。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砰地一声! 再次落下的飞袖被一杆投掷过来的长枪挡住。 晏白莲眼神一怒,再看时,是一名身穿五品将军战甲的巡城兵马司将军到了。 这名五品将军纵马而来,将他的长枪投掷出去后速度不停,以战马撞向晏白莲的胸口。 晏白莲暴怒,一拳将战马打的翻倒。 滚落在地的兵马司将军抽刀而起。 “都是蝼蚁,何必求死!” 晏白莲一掌派出去,有排山倒海之势。 这一掌之下,五品将军的黑线刀当即折断。 此时示警的号角声此起彼伏,大宁巡城武侯和兵马司的人陆续过来。 晏白莲和乔玉楼当然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可越来越多的人依然会阻止他们击杀张汤。 这些明明实力不行的武侯和巡城战兵,为何如此不尊重自己的生命? 为何对超品宗师强者,如此没有敬畏? “为何不退!” 晏白莲看着又强行起身的那名五品将军,身上已有无穷杀意释放出来。 那将军擦去嘴角血迹,看了看掌中断刀。 “退?” 他猛然抬头:“我为战兵,此乃长安!” 这里是长安,他们是战兵,所以不退! 断刀落下,晏白莲怒极,一甩袖将那断刀直接震飞,左手探出去要抓住将军咽喉。 啪的一声,他伸出去的手被一根拐杖阻拦。 “你又是谁!” 晏白莲看到面前阻拦者,竟然是一个有七十岁左右须发皆白的老人! 这老人明显不是官身,而且身体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了。 可这一杖,竟然把他的手掌阻挡住了。 “我?我是长安百姓!” 那老人家眼神凶狠:“谁也不能在长安放肆行凶!” 晏白莲一掌拍出去:“都是哪里来的蝼蚁!” 这老者曾是一位习武大家,实力虽不到超品之境,可能将晏白莲一击拦住,显然也非庸手。 可他年纪还是太大了,这一掌无论如何也接不住。 可他还有子孙,有后代,有传人! 两个中年汉子同时跨步向前,两人试图合力接下晏白莲这一掌。 差距终究还是大了些,一掌之下,两个中年汉子再加上老者,三人同时被震飞出去。 晏白莲侧头看了看,顿顽刀客背着张汤已经掠出去很远。 他哪里还有心思与这些莫名其妙出现在这还莫名其妙有些骄傲感的长安人纠缠。 双脚发力之下,晏白莲飞身而起。 才起身,一道匹练落下。 一剑如虹。 在雁塔书院里击败唐人王的方姓少年到了。 这一剑,压下来的似乎不是剑锋,而是一股气,一股凝于天地之间的浩荡山河之气。 所以在看到剑落的那一刻,晏白莲脸色巨变。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剑法,可在他见到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是什么剑法。 “哪里来的野和尚敢在长安放肆!” 剑气之下,晏白莲身上的白色僧袍如残蝶飞舞。 “你凭什么会楚皇剑!” 晏白莲眼神骤然狰狞起来:“你凭什么!” “凭我修剑专斩妖孽!” 方姓少年话音落的时候,剑锋已在晏白莲咽喉之前。 “好剑法,不愧是楚皇剑真正传人。” 浓雾之中,有白衣年轻人的声音传出。 紧跟着就是翟让梨的一声闷哼。 已经被顿顽刀客背着离开一段距离的张汤猛然回头:“救他!” “别过来!” 浓雾中,翟让梨痛苦的声音传出:“他是在计算长安城内各路驰援的速度,别过来......老张!” “他一定另有图谋,他......” 又是一声闷哼。 “死鱼脸,给我,在你将来要住的草庐......留个房子。” 听到这句话反应最大是三个人。 张汤,脸色悲怆。 晏白莲,脸色惨然。 乔玉楼,脸色愤怒。 因为他明白了,自己和晏白莲也是那个白衣年轻人用来计算的牺牲品。 第七百四十二章都不是事 - 天下长宁 - 知白 “老伙计,这次真的不能陪你了。” 浓雾之中传出的声音,让张汤心口撕裂。 “死鱼脸啊,你那向往已久的草庐......给我留下一间。” 声音至此,戛然而止。 原本身体就不好的张汤在这一刻嘶声怒吼,状若病虎。 呼的一声。 大风起! 一股无法解释的大风从地面向上卷起,宛若龙卷。 近乎于黑色的毒雾笼罩的范围很大,可在这股龙卷出现之后毒雾尽数被卷上半空。 就算是距离很远的人都能看到这长安城里突然出现的一幕奇景,行人纷纷驻足。 这龙卷直冲天际,将毒雾带了上去。 风清日朗! 一位道袍老者缓步走来,看起来明明那么慢,可却似乎有缩地成寸的神通,只三五步就从长街远处到了近前。 老道人随意一拂袖,龙卷顿消。 此时众人才发现翟让梨跌坐在那座尚未完工的宅子前边,背靠砖墙,垂着头,似乎已无气息。 而那位白衣年轻人不知去向,也许在他退入毒雾的时候就已经算计好了走的时间。 “离开长安太久了么?” 老道人自言自语道:“数年荡魔,妖孽断层,反倒是长安城内百鬼乱行。” 他距离那座没建造好的宅院上有数丈之远,只迈一步就到翟让梨身前。 低头看了片刻,老道人伸手按在翟让梨肩上,他掌心之中隐隐有淡金色的光华闪烁,只片刻间本已没了气息的翟让梨忽然张嘴吐出一口黑血。 再下一息,老道人一抬手,明明手掌已经离开翟让梨肩膀,可翟让梨竟然跟着站了起来。 老道人手掌一翻,翟让梨身形骤然转了半圈,头下脚上。 道人手掌贴在翟让梨腹部,掌心淡金色光华再起。 哇的一声,翟让梨又喷出来一股黑血,这血力度如箭,喷落的地方发出沙沙声响。 老道人见翟让梨口中血迹已经由黑转红,眉目一松。 他手掌往下一压,翟让梨随即不由自主的盘膝坐在地上。 紧跟着,老道人掌心贴着翟让梨的头顶,淡金色光华在他掌心若隐若现。 又片刻,翟让梨原本已是一片死气的脸色竟是逐渐恢复了几分血色。 此时,众人皆被震惊。 刚刚才被方姓少年那气若山河之一剑震惊了的晏白莲,在看到老道人出手之后眼睛都睁大到要裂开一样。 他当年远赴突玉浑投身大弥禅宗,就是为了要学到中原已无踪迹的禅宗绝学。 他本以为,天下禅宗势大,虽在中原几无立足之地,在西域依然传承不息。 大弥禅宗,又是所有禅宗教派之中最为激进的一脉。 大弥禅宗修行的功法,也被称之为禅宗最有锋芒。 在大弥禅宗多年,晏白莲以为自己已经尽得大弥禅宗功法。 他亦有自信,学成之日,中原江湖,皆为蝼蚁。 可此时见到了那位老道人出手后,他的精神支柱和信仰以及自信全部崩塌。 道宗? 中原文明传承数千年来,道宗虽生生不息可从未有过夺天之势。 禅宗自入中原之后,便迅速确立地位并且屡屡成为权在帝王之上的宗派。 道宗与之相比,是那么的淡然无争。 为什么淡然无争的道宗,竟有如此逆天神通? 晏白莲的眼睛里,从震撼到崩溃再到绝望。 中原有如此武学,那他远赴西域投身大弥禅宗又是为什么? 而此时此刻,那位老道人也转身看向他。 “修禅成魔,看来你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修的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老道人迈步向前,又是一步就到了晏白莲身前。 晏白莲的身形比老道人要高些,又年轻,本该是可以低头看着这位老道人,奈何老道人到了他身前的那一刻他就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 以跪姿仰望,不及项背。 老道人缓缓抬起双指点在晏白莲眉心:“修禅成魔的这一身妖异本事,不该留存于世。” 晏白莲因为这句话被吓得肝胆欲裂,他下意识祈求道:“真人,求真人不要废我武功!求真人开恩!” 骄傲如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自然而然的说出这样乞求的话来。 老道人看着他的双目:“慈悲......” 双指指尖淡金色光华闪闪烁烁。 老道人说:“我怎么会随随便便废掉别人一身修为?那都是积累十年甚至数十年苦修才有的东西,毁人修行,亦损功德......” 听到这,晏白莲竟然下意识的想要磕头道谢,可是眉心被老道人的双指顶着,他又没法磕头。 于是连连说道:“多谢真人,多谢......” 老道人:“毁人修行,亦损功德,杀了就好。” 砰! 一股劲气直透晏白莲头颅。 眉心处只有一个淡淡的红点,像是被人在眉心点了一点朱砂。 可晏白莲的后脑整个炸开了,半个脑壳还有脑浆以及血液看起来像是流星雨一样爆射出去。 还在喋喋不休道谢的晏白莲身子一僵,然后往一侧歪倒。 老道人说:“毁人修行损功德,除魔可没有。” 他转身看向远处,那个已经在瑟瑟发抖的用一柄飞剑的人。 “你是从何处学来的道门飞剑本事?” 老道人转身朝着乔玉楼走去,问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比和晏白莲说话的时候要严肃了几分。 因为乔玉楼用的是道门的剑法。 很早很早之前,江湖上就有道人飞剑御敌的传说。 可这世上哪会有谁真的能飞剑杀人,御剑飞行? 道门飞剑之术,大部分会用的就是乔玉楼这样的用法。 以一根极细极细的丝线连着剑柄,动作极快之下让人完全可以忽略掉那根细线存在。 所以看起来,便真的如在御剑一样。 剑离开道人之手,似乎能自行飞出去杀人。 乔玉楼哪敢回答,一步一步后撤。 可这是长安城,到了此时此刻哪里还有他退走的机会。 他心里此时只有一句怒骂。 骂那个他并不知道真正身份的白衣年轻人一句:操-你-娘。 没错,白衣年轻人确实答应了他们,帮他们出手杀张汤。 如果不是今日还是有些意外出现的话,张汤大概也真的被他们杀了。 可那白衣年轻人根本就是利用他们,利用他们计算出长安城内巡防支援的速度,利用他们试探出长安城内高手的速度。 张汤死于不死,白衣年轻人并不在乎。 他能随随便便放弃刺杀太子殿下的计划,就说明他连杀太子这种事都不放在心上。 他像是更在乎看清。 看清这座城,看清这座城里的人。 当然,还有一件关于他自己的至关重要的事他要测试,没有什么是比刺杀张汤这样的事更能测试出他想测试那件东西用处的了。 “没有人教我。” 乔玉楼一边后退一边说道:“书中自有一切。” 老道人听到这句话后微微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是半个真正会读书的人。” 乔玉楼在这样的情况之下,竟还下意识反问:“真人为何说是半个?” 老道人回答:“半个会读书的人用书里的东西让自身实力强大。” “那完全会读书的人呢?” “会读书的人让道德与精神强大。” 乔玉楼一怔。 只这一个恍惚,老道人就已经站在他面前了。 “你虽无师门,可既然用的是道门手段也算半个道门弟子,修禅的那个小子已经入魔,道门弟子皆有除魔卫道的责任,你去把他尸体鞭笞一顿,打到烂,我便算你赎罪。” 老道人话音一落,乔玉楼就朝着晏白莲的尸体过去。 “你比他还魔。” 砰地一声,乔玉楼的脑壳也直接炸开了。 老道人这次连手指都没有抬起来,好像只是看着乔玉楼而已。 “连鞭尸这种事你都毫不犹豫,纵你算半个道门弟子又如何能留你。” 老道人缓缓吐出一口气:“除魔两只,积攒些许功德......可换酒一壶。” 于是转身走向不远处那家酒肆。 要了一壶酒,然后指了指廷尉府那边:“穿官衣的给钱。” 可他却没有自己喝下这壶酒,而是把酒壶递给了一名顿顽刀客:“拿着。” 顿顽刀客立刻双手将酒壶接住。 老道人指了指翟让梨:“扒光他的衣服。” 那年轻的顿顽刀客:“啊?!” 老道人:“用这壶酒给他搓遍全身活血。” 说完后老道人朝着那座没修完的宅子走过去,走到门口仔细看了看:“妖心......步步都设了陷阱。” 任何人走进这座没修好的宅子,想要查一查那个白衣年轻人是从何处退走的,只要进来,必会被白衣年轻人算计。 这座宅子里步步都是陷阱,处处都是机关。 “年纪应该不大,人心怎会如此歹毒。” 老道人仔细看了看,连他都有些微微皱眉。 这地方谁进去,都不可能会从容而过。 “这里已经没有追查必要,你们进去多数会被他算计,他遁走的方式,有些古怪。” 老道人眼神里稍稍有些恍惚,似乎是穿透了这座宅院看到了别人所看不到的真相。 “连我进去都会弄脏我的道袍。” 于是。 一跺脚。 随着他脚掌落地,这差不多已经建好七八成的房子轰然倒塌。 “这样果然显得我很有风范啊......其实支撑的地方并不多。” 老道人转身朝着张汤走过去。 路过那个方姓少年身边的时候稍稍驻足:“你很好。” 只这一句话,方姓少年的眼睛里都好像要开出花来一样,整个人都轻盈了,如要飞天。 他先是眼睛里开出了花儿,然后是整张脸都像是开成了一朵花儿。 “能得真人认可,晚辈真是,真是开心的不得了。” 方姓少年俯身一拜:“多谢真人。” 老道人点了点头:“回头交点钱,我可以指点指点你。” 不等方姓少年反应过来,老道人已经迈步。 方姓少年连忙道:“真人说的是真的?” 老道人一边走一边说道:“真人当然不说假话。” 方姓少年顿时更开心了,脸上的花儿开的更灿烂了:“多谢真人,晚辈叫......” 老道人:“交钱报名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方姓少年:“......” 此时此刻老道人已经走到张汤身前,看了看这个大悲大喜之后身体已经几乎垮掉的人。 他伸手捏了捏张汤脉门,点头:“有救。” 张汤:“多谢真人......” 老道人:“不是什么大事,交点钱,但你得比他交的多。” 他看了看翟让梨:“他交的更多。” 虚弱之极的翟让梨此时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 指向张汤:“他交......” 第七百四十三章白衣人的目的 - 天下长宁 - 知白 几道黑色的身影从远处屋顶上出现,他们互相看了看彼此然后同时飞身而起。 几息之后,五个人从不同方位靠近那个角落。 五个人,五把黑线刀,五把连弩,互相依托,前后戒备,小心翼翼接近。 在那个墙角处,有个一身白衣脸上还带着个奇怪白色面具的人就靠坐在那。 五名黑锦廷尉呈扇形围过去,队正打手势让其他人不要贸然靠近。 这个白衣人以很奇怪的姿势坐在那,好像全身上下的骨头都断了似的。 脊椎都直不起来,头往下耷拉着。 “队正,像是受了重伤!” “不管他。” 廷尉队正道:“放箭!” 随着队正一声令下,五个人同时将弩箭打了出去,没有丝毫停顿,五个人把连弩全都打空。 等到所有弩箭都打完之后五人才确定,那只是一件衣服。 不知道这件衣服里边是用什么东西支撑着,当弩箭将衣服打穿之后,从箭孔里有黑气喷涌而出,五名廷尉迅速后撤。 他们远远的看着,那件衣服里边的黑气喷完之后就腾的一下子冒出火焰。 没多久,这件衣服和那个白色的面具就被烧成了灰烬。 队正缓缓吐出一口气:“果然歹毒。” 这已经是他们在长安城里找到的第六个白衣人了,每一个都是这样的躯壳。 一天前,那个刺杀副都廷尉的白衣年轻人莫名其妙的消失之后,长安城里就在大规模的搜捕。 不仅仅是廷尉在行动,长安城里的执法衙门都在行动。 巡城兵马司和武侯各发现了一个这样的白衣人,刑部的人发现了一个,剩下的三个都是廷尉府发现的。 无一例外,都是躯壳。 发现了第一个白衣人的武侯就中了这样的陷阱,三名武侯中了毒之后没能救回来。 发现第二个白衣人的是巡城兵马司的人,他们小心翼翼的靠近,可还是中了伏击,白衣人躯壳里激射出的带毒弩箭伤了数名士兵。 与此同时,就在长安城内一座小院内。 白衣年轻人在院子里盘膝而坐,奇怪的是在他面前还有一个几乎与他一模一样的白衣年轻人也盘膝而坐。 两个人就那样相对着坐着,若不动的话几乎难以分辨。 白衣年轻人手里拿着一支笔在对面那个白衣年轻人脸上描绘着什么,场面看起来极为诡异。 而在这院子里一侧墙壁上,竟然挂着十余个这样的白色躯壳。 到天黑之后,白衣年轻人起身回屋。 再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换了一身淡蓝色的长衫,手里拿着一把折扇,俨然一位长安名士。 他就这样一点儿走出了小院,走进大街。 夜色侵蚀不了长安,大街小巷灯火通明。 大街上检查身份的武侯将他拦住,接过他递上的凭证仔细看了看然后放行。 不远处有人在表演吞火,他也凑了过去,站在人群之中观看,好像他就是这长安城里的一个寻常百姓。 同一个晚上,同一个长安,不同的一座院子里。 张汤躺在摇椅上像是睡着了,一如既往的,他身上还是盖着厚厚的毯子。 他旁边是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看起来也好像睡着了的老者。 老者看起来样子要比张汤惨一些,毕竟身上还裹着绷带。 时间就这样一息一息的过去,屋子里的安静似乎和这长安城里的夜格外的般配。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床上那个装睡的问:“你还能忍多久?” 躺椅上那个装睡的回答:“很久很久。” 翟让梨闭着眼睛撇嘴:“我现在终于知道你为什么总是一副死鱼脸。” “为何?” “因为死鱼脸最不考验演技,只要总是摆出那个死样子就行。” “你是说我演技差?” 翟让梨:“你已经左手手指挠了右手手指十几次了。” “痒而已。” “你的右手手指挠了左手手指几十次了。” “都痒而已。” 翟让梨问:“再挠就流血了。” 张汤:“......” 过了一会儿后张汤问他:“你不是也一样,若你沉得住气你还能看我挠手指?” 翟让梨:“我当然沉得住气,这就是我向往的生活,包括,但不限于看你这样装享受。” 说完这句话稍微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虽然我现在基本上武功全废,但这就是我向往的生活。” 张汤:“彼此彼此。” 翟让梨不说话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张汤问:“咱们休息有一年了吧?” 翟让梨噗嗤一声笑了,一笑就牵扯到伤口微微发疼。 “适应适应。” 张汤说:“一年这不就过去了吗。” 翟让梨:“嗯......一天还没过去呢。” 张汤又不说话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汤忽然问:“普通人家里的老头儿们都是怎么过的?” 翟让梨:“等我能起来了我替你去问问。” 张汤:“......” 时间就这样,貌似很快的一息一息又过去了。 天亮。 张汤睁开眼睛,舒展了一下胳膊:“没什么难熬的,睡的可真好啊。” 翟让梨:“你一晚上睁眼了三百多次。” 张汤:“你在胡说什么?你连动都动不了怎么知道我睁眼没睁眼?” 翟让梨:“我只是废了,又不是瞎了。” 张汤:“那你还能数的清清楚楚?” 翟让梨:“必然清清楚楚。” 张汤:“吹什么牛皮......” 翟让梨:“因为我一直没合眼。” 张汤:“......”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又同时扭头不看对方。 未央宫。 皇帝刚从朝堂上回到御书房,大太监冯元衣紧跟在他身后。 这个世上能从陛下脚步就能分辨出陛下心情的人绝对不多,冯元衣算一个。 朝堂上陛下并没有什么异样,甚至还和朝臣们开了几句玩笑。 可下朝之后,陛下的脚步就显得有些不对劲了。 在陛下身后的冯元衣摆了摆手,示意御书房门口当值的小太监赶紧撩开帘子就走。 那几个小太监也都是伶俐的,一见总管的手势就知道今日陛下心情不爽。 陛下心情不爽当然不会拿他们这些小太监撒脾气,可雷霆之下谁不战战兢兢? 进了御书房陛下脚步就停了,冯元衣只慢了半步跟上来为陛下将朝服换了。 “巡城兵马司,廷尉府,武侯府,张汤身边的顿顽......” 皇帝说到这稍作停顿,冯元衣连忙问道:“都叫来?” 皇帝停了片刻,摇了摇头:“不是叫进,战死的巡城司战兵,廷尉,武侯,以及顿顽都要给厚厚抚恤。” 冯元衣心说自己果然还是不够了解陛下,他以为陛下是因为张汤遇刺的事要找人问责。 “当时出手的长安百姓,尤其是那位刘姓老者及其家人,你让户部派人代表朕去看望。” 皇帝坐下来,随手打开了一份奏折。 可眼神只在奏折上停留片刻。 “派人给太子传话。” 皇帝的话刚说到这,冯元衣就连忙俯身准备好。 他的记忆力一向好的出奇,陛下交代下来的事不管多少他不靠笔记也能一丝不漏的记下来。 昨日张汤遇刺的事陛下必然是心中震怒,接下来指不定要训斥多少衙门。 如今太子协理朝政,这训斥人的事就该由太子殿下去做。 已经做好准备的冯元衣等着陛下的话。 “翻。” 皇帝只说了一个字,然后摆了摆手:“去吧。” 一个时辰之后,后宫。 温贵妃还是坐在那个位置上,开始开着窗子,还是看起来有些呆呆的看着窗外。 总管太监温不准小碎步走进来,脸色有些难看。 他到近前俯身道:“主人,刚才得了消息,陛下让冯元衣给东宫传话。” 温贵妃看向温不准。 温不准道:“就一个字,翻。” 这不是什么机密的事,如今陛下给东宫那边一个字的旨意已经有许多人知道了。 凡是知道的人都明白,陛下这一个字的旨意意味着什么。 “主人,咱们好像被戏耍了。” 温不准道:“那个穿白衣的家伙非但戏耍了旧楚那边的人,也戏耍了咱们。” “虽然不知道他这样做是为什么,可因为他这样做长安城里怕是要出大事。” “刺杀太子的计划他不参与反而跟着晏白莲去杀张汤,转手就把晏白莲给卖了。” 温不准越说心中越是愤怒。 “这个人,到底想干嘛呢?” 温贵妃依然看着窗外,脸色上也并无太大起伏。 她轻声说道:“你想做一件大买卖,于是你把很多有实力的商行都召集起来。” “你觉得这生意太大,不只是要用自己人,连竞争对手的人也要用上,不管竞争的事先把最有利的事办好。” 她说到这稍作停顿:“器的人元气大伤,损了晏白莲和乔玉楼,昨日的消息不是说李月间也死了么?” 温不准懂了。 “他想让咱们没的选。” 他脸色更加难看起来:“器元气大伤,各大世家的人元气大伤,其余旧楚势力其实也被他牵连进来了,因为他在半路还假意刺杀过假的谢虞卿。” “陛下震怒,一个翻字大抵等同于斩尽杀绝......接下来,器会被围剿,其他旧楚势力更逃不掉,各大世家还有余力的少之又少......” 温不准深吸一口气:“他是想让贵妃觉得,接下来的合作只能找他一人。” 他恼火起来:“暖姑娘这是从哪儿找来的人!” “嗯?” 温贵妃眉间微微一皱。 温不准吓得一哆嗦,这才醒悟过来自己失言。 他连忙撩袍跪下去:“我该死,我真该死,怎么能说暖姑娘的不是?暖姑娘在外边为贵妃娘娘办事本就辛苦,我还在这说她不是,我有罪。” 温贵妃道:“暖儿自有她的想法,而且这也不都是坏事。” 她的视线从温不准脸上收回来,再次看向窗外的蓝天白云。 “既然他想让咱们没得选只能找他,最起码说明他自信还在......是很自信。” 温贵妃道:“只是这次他玩的有些过火,把不知情的隆期也牵扯进来,隆期那孩子心思重,这下可能要受些委屈。” 说到这,她再次看向温不准:“合作可以找他,但他让隆期受了委屈就不行......” 第七百四十四章给你们准备的时间 - 天下长宁 - 知白 鹿跳关。 和长安城的深秋不同,这里原本就没有什么树木由绿转黄的秋景,这里关内肃杀,关外亦肃杀。 来自不同国家的大概二十多位主使官员在大堂里分坐两排,他们彼此之间有的熟悉有的陌生但都保持着不交谈的安静。 他们来鹿跳关的日子已经不短了,按理说缔约的事早就该有个结果。 毕竟大部分主使来并没有其他的使命,他们只需把成为大宁属国这个身份尽快落实就好。 人与人不同,有强弱之分。 国与国更不同,强弱之分更重。 弱的人可以追随强的人,从而自身也会变得强大起来,哪怕,只是因为跟随了强者而不敢有人轻易得罪他。 放在国与国之间,这种追随关系会更为重要。 今日在场的这些使臣之间的区别在于,心气。 有的使臣认为,和大宁缔约并不是成为大宁的属国,更不是被大宁呼来喝去的小弟。 双方是合作关系,他们可以得到来自大宁强有力的庇护,而他们能给大宁的是...... 当然,就算不能给大宁什么,也不是不能谈合作。 有的使臣则盼望着尽快成为大宁的小弟,被呼来喝去也没关系,甚至,盼着被呼来喝去。 因为被呼来喝去可真的是太好了,中原有个成语很好的解释了这种心态。 狐假虎威。 请让我尽情的狐假虎威吧,尽情的享受别国知道我已是大宁小弟后那种不得不高看我一眼的感觉。 当然,有一小部分使臣觉得他们可以和大宁要条件。 因为这一部分国家,同样也是黑武比较在乎的。 其实也不必细分,相对于大宁和黑武来说这些国家无外乎三种:弱国,小弱国,非常非常弱的小弱国。 强者从弱者里挑跟班,当然要扒拉来扒拉去。 不扒拉不扒拉什么人都收......除非是量大。 西域这边的国家很多,而且富有,军事上又一塌糊涂......这几乎满足了优质小弟的全部条件。 当然,他们不忠诚也是谁都知道的。 他们看起来都安安静静的坐在这,规规矩矩的等着今日最重要的那位大人物到来。 可他们也没闲着。 他们都在不停的揣摩着其他人的心思。 揣摩着其他人是想做小弟好狐假虎威,还是想成为名义上的小弟顺便从大哥身上薅羊毛? 就在这时候,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 所有人都坐直了身子,包括那位在今日所有主使之中地位差不多最高的突玉浑世子沿芒。 他的座位被安排在了距离主位最近的地方,他的身份地位也确实该在这。 可没有人对他高看一眼,包括那些小弱国的主使,以及非常非常弱的小弱国的使者。 无他,因为就在不久之前突玉浑二十万精锐被大宁全歼。 二十万精锐啊。 在大宁西南这片地方,拥兵二十万就意味着可以在其他小国面前横行无忌。 况且突玉浑还不止有二十万兵力。 在此之前,除了大宁之外与突玉浑接壤且还能与突玉浑对抗的只有图伯国。 此时坐在沿芒正对面,同样是距离主位最近的使者正是图伯国的太子殿下:马哈塔。 沿芒不愿意与马哈塔对视,是因为他不想给马哈塔嘲笑他的机会。 马哈塔一个劲儿的盯着沿芒,是因为等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等到可以肆意嘲笑突玉浑人的机会了。 还不知道今天的主角什么时候到,他们按捺着性子装作胸有成竹。 脚步声到了门口,所有人就不只是坐直身子了。 全都起身。 叶无坷迈步进门的时候,各国使臣以不同的方式表达了自己最大的敬意。 他快速从两排使臣之间走过,一边走一边点头致意。 “抱歉,来晚了些。” 叶无坷坐下来后面前歉然的说道:“刚刚收到从长安城送来的传书,八百里加急。”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全都聚精会神。 他们都猜测,这是不是长安城里那位大皇帝陛下给了叶部堂什么明确的指示? “诸位了解我吗?” 叶无坷在这个时候,却忽然问了一句貌似无关的题外话。 这是个不好回答的问题。 说不了解,那岂不是显得今日在场的客人们对主人不大尊重? 说了解好像也不是很合适。 幸好,叶部堂没有让他们回答。 叶无坷坐在那,看起来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他说话的语气依然平和,就仿佛是在与格外熟悉的朋友们相见。 “今日我坐在这以大宁鸿胪寺卿的身份与诸位相见,但其实我身上也并非只有鸿胪寺卿一个官职,诸位应该都知道,我更多时候是在廷尉府里做事。” “大概两年多以前我还是大宁东北边疆一个叫无事村的村子里普普通通的百姓。” 叶无坷缓缓说道:“在村子里的时候没有人觉得我比别人厉害,因为看起来我最擅长的捕猎也只是村民人人都会的事。” “有一天,从长安城来的人把我接到长安,带去了一个叫廷尉府的地方,对我来说,廷尉府是我在离开无事村之后的第一个家。”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依然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 每个人也都安静的听着,毕竟每个人都对这位迅速崛起的少年新贵无比感兴趣。 在场的每个人也都清楚,和这位少年新贵搞好关系意味着什么。 “只要是家,就一定有不同的家庭成员。” 叶无坷道:“每一个廷尉都如兄弟姐妹一样。” 说到这,他有意无意的看了沿芒一眼。 沿芒心里骤然一紧。 因为他很清楚,叶部堂这样的人绝不会无缘无故的看他一眼。 “而廷尉府的副都廷尉张汤,就是这个家里的家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如父亲一样的人物。” 叶无坷道:“尤其是对我个人来说,副都廷尉给了我许多照顾,在我心中,他如师如父。” 说到这,叶无坷语气陡然一寒。 “刚刚从长安城送来八百里加急......副都廷尉在长安遇到刺杀,刺客是大弥禅宗的白衣僧。” 嗡的一声,沿芒感觉自己脑子里炸了一个雷。 也是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沿芒脸上。 沿芒的脸色只在瞬间就变幻不停,更是紧张到心脏狂跳不止。 他比在座的其他使臣都更了解叶无坷,他去过长安。 张汤遇刺这种事别说对于叶无坷来说是不可接受的,对于大宁皇帝陛下来说更是如此。 如今正在谈判的关键时刻,长安城来的这份八百里加急至关重要。 对于突玉浑的影响来说,不言而喻。 “叶部堂。” 沿芒感觉到叶无坷的视线也落在他身上,所以立刻起身。 “我代表突玉浑国君陛下也代表我自己可以向叶部堂表态,此事绝对与突玉浑无关。”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连他自己都知道这句话一点儿分量都没有。 “叶部堂。” 沿芒马上就补充了一句:“请给我些时间,我马上就派人回去禀告此事请国君严查,一经证实刺杀副都廷尉的人真是突玉浑大弥禅宗弟子,突玉浑必会给大宁一个交代。” “交代?” 叶无坷看着沿芒的眼睛说道:“小事,大宁想要一个交代的时候别国要给,大宁不想要的时候,别国也得给,大事......大宁想要什么交代,用不着任何人给。” 他语气森然起来:“今日只有一件事。” 他视线离开沿芒的脸:“诸国使团之中,不只是突玉浑,我说的是今日在场的所有使团之中,有大弥禅宗弟子的,把大弥禅宗弟子留下,余者离开大宁疆域。” “且,即便是留下了大弥禅宗弟子的使团,离开大宁也失去了和大宁缔约的地位。” “如果使团之中有大弥禅宗弟子但还不愿把人留下的,现在可以回去准备厮杀,我给诸位准备的时间。” 说完这句话叶无坷起身。 “大弥禅宗试图刺杀副都廷尉的人叫晏白莲,他有个弟弟叫晏青禾,与他们二人有任何瓜葛的......勿怪大宁待客无道。” 他一摆手:“送客。” 原本是来缔约的使者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色都变了。 哪怕是本国使团之内没有大弥禅宗弟子的,也一样担忧起来。 西域诸国从地域上来划分,不管是北西域还是南西域,几乎九成九的国家都信奉禅宗。 叶部堂点名的虽只是大弥禅宗一脉,可禅宗之间千丝万缕。 如果宁人硬说他们使团之内的禅宗僧人是大弥禅宗弟子,那又如何是好? 可今日,叶部堂的态度不可能再有回转余地。 所以诸国使臣只好起身告退,出门的时候纷纷怒视沿芒。 因为大弥禅宗而被牵连的他们,愤怒可想而知。 每个人都是忧心忡忡,每个人都是忐忑不安。 就连刚才还想看沿芒笑话的图伯国太子马哈塔脸色都不好看,哪里还有心情去看沿芒。 就在众人出门的时候,叶无坷忽然叫住一人。 “马哈塔殿下,留步。” 听到叶无坷叫自己,马哈塔下意识的肩膀都颤了一下。 他回身道:“叶部堂,是有什么事吩咐我办?” 叶无坷面无表情的回答道:“是有件事想向殿下请教。” 马哈塔犹豫片刻,只好转身回来。 他微微俯身道:“请问叶部堂是想问什么事?” 叶无坷走到一侧给马哈塔倒了一杯茶,马哈塔连忙要接过去却被叶无坷按着肩膀坐在椅子上。 “殿下有个弟弟叫图兰赞布?” “呃......是。” “图兰赞布此前都在白蒲仰夜城内生活?” “是......” 叶无坷道:“既是你亲弟弟,为何不在图伯国?” “是父王他觉得弟弟性格鲁莽行事粗鄙经常惹是生非,所以将他逐出了图伯。” 马哈塔道:“叶部堂怎么会突然问起他?” 叶无坷道:“我刚才好像提到过,我是廷尉府的千办?” “是,叶部堂提到过。” “廷尉府监察四方。” 叶无坷走动着说道:“我对你弟弟的事感兴趣,当然是因为他惊动了廷尉府。” 马哈塔连忙说道:“他若是参与了刺杀副都廷尉的事,我亲手杀了他!” “嗯,你当然会亲手杀了他。” 叶无坷回头看向马哈塔:“有人协助图兰赞布悄悄回图伯国试图抢夺王位。” 马哈塔:“这......这怎么可能,他已被父王放逐......” 叶无坷打断了他的话:“我刚才是不是也提到了,谁与晏青禾晏白莲兄弟有来往最好告诉我。” 马哈塔脸色大变,瞬间煞白。 叶无坷道:“黑武人想利用图兰赞布而晏青禾想利用你,黑武人悄悄把图兰赞布送回图伯,而晏青禾将这个消息告诉你。” 他看着马哈塔:“你真当大宁舍不得换个邻居?” 第七百四十五章我亲自送送他们 - 天下长宁 - 知白 图伯国太子马哈塔在听到叶无坷的话之后,一瞬间连骨头都软了。 没有丝毫迟疑,马哈塔迅速的俯身下去:“叶部堂,请听我解释。” 马哈塔道:“确实是有人给我送来密信,告诉我图兰赞布悄悄返回图伯试图抢夺皇位之事。” “但请叶部堂相信,我并不知道那送信的人就是叶部堂刚刚提及的晏白莲晏青禾兄弟。” “之所以没向叶部堂禀告,是因为......是因为这种兄弟反目之事确实是家丑。” 他单膝跪下来:“请叶部堂相信我对大宁的忠诚,相信图伯对大宁的忠诚。” “兄弟反目确实是你家事。” 叶无坷道:“我也可以相信你,你并不知道给你送信之人的真正身份。” 他俯瞰着单膝跪在面前的马哈塔:“我也相信你会处理好,不过......” 他回到主位那边坐下来,接下来的话语气稍显沉重:“老国君对你弟弟图兰赞布似乎更为偏爱?” 如果没有老国君的允许,就算有黑武人暗中谋划图兰赞布想回国哪有那么容易。 老国君安排图兰赞布于白蒲隐居,身边可都是老国君派去的人。 马哈塔马上摇头道:“不是这样的,叶部堂,父王早就已经决定将王位传给我。” 叶无坷道:“缔约的事我看就先放一放,你尽快赶回图伯去把家里事解决一下,另外......我听闻图兰赞布身体不好?” 马哈塔道:“他年少时候太过轻狂放纵酒色伤身。” 叶无坷又问:“我还听闻老国君身体也不好?” 马哈塔一怔。 他父亲虽然年事已高但身体确实没有什么问题。 图伯国现在的国王奇克哈吉年轻时候可是图伯第一勇士,能抱摔牦牛。 现在年纪大了确实不如从前强壮,可也远远说不上身体不好。 但马哈塔不是个笨蛋,瞬间就从叶无坷的话里明白了大宁态度。 “是......” 马哈塔垂首道:“父王他这几年确实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叶无坷淡淡问道:“找医官看过了吗?” 马哈塔回答:“看过了,一直都在诊治。” 叶无坷道:“关于你弟弟图兰赞布,他虽有篡位之心但毕竟是你至亲,我又了解你性格淳朴仁善不忍对他下手。” 他看着马哈塔说道:“不如这样,你回去之后好好劝说,让他到大宁来隐居,大宁会安排医官好好为他治病。” 马哈塔马上就垂首答应:“多谢叶部堂!” 停顿片刻,他像是斟酌再三后说道:“父王身体也确实大不如前,医官诊治也并无良方......我回去之后,想安排父王到长安去,恳请叶部堂向大皇帝陛下告知,准许大宁御医为我父亲看病。” 叶无坷点了点头:“可以。” 这两个字一出口,马哈塔如蒙大赦一样松了口气。 “家里事尽快解决好再回来。” 叶无坷道:“图伯对大宁来说依然重要,若你能代表图伯举国上下数百万百姓与大宁做好邻居,大宁也很欢喜。” 说到这叶无坷起身,伸手服了马哈塔一把:“我看,你带来的军队就先留下一半,毕竟突玉浑这边或许还有战事,如何?” 马哈塔就算再不满意也只能答应下来。 叶部堂代表大宁提出条件,他就得答应。 送他父亲去大宁长安长住,这是什么意思就不必多说了。 送他弟弟图兰赞布也去大宁隐居,这意思就是大宁要为图伯国留下一个后备的国君人选。 他还不能杀了图兰赞布,如果杀了必然引起大宁不悦。 叶部堂不会代表他自己说这些话,联想到从长安送来的八百里加急就能明白这是大宁朝廷的意思。 至于让他留下一半军队。 和把他父亲送到大宁是一样道理。 这一半的军队留在鹿跳关,说是与大宁边军共同备战。 可实际上,如果马哈塔有丝毫不臣之心那这一半图伯国军队就会化为灰烬。 这不是图伯国全部军队的一半,但这是忠于马哈塔的军队的一半。 这支队伍留在这就是马哈塔要继承图伯国国王之位而向大宁交上的投名状,不交也可以,国君谁都能做,当然邻居也可以换。 “关于晏青禾。” 叶无坷道:“大宁历来不喜欢别国插手大宁内政,不喜欢别国对大宁的事指手画脚。” 他看着马哈塔的眼睛说道:“图伯是大宁属国,大宁也不允许别国之人对图伯的内政尤其是王权接替指手画脚,谁都不行,黑武不行突玉浑不行,中原人晏青禾也不行。” 马哈塔俯身:“叶部堂的话我会谨记于心,回图伯之后我会仔细转告给父王知道。” 叶无坷点头:“告诉他不必担心,到了长安会有最好的医官为他诊治。” 他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大宁还是愿意站在你身后,黑武人和晏青禾代表的旧楚余孽想要颠覆图伯国王权,不能容忍。” “是!” 有了叶无坷两次强调,马哈塔心中也有了底气。 他俯身道:“那我现在就和叶部堂告别,回去之后我收拾一下东西就尽快赶回图伯。” 叶无坷道:“晏青禾这个人诡异莫测,黑武密谍又狠毒狡诈,我安排一队廷尉跟你回去,多少总会帮上些忙。” “还有一件小事拜托你帮个忙......” 他语气平和的说道:“月知国的使团应该也要赶回去了,你也知道月知国国力弱小,使团人数不多,护卫又少。” “一会儿我会单独约见月知国主使,与他缔约之后他也要赶回去,你的队伍若方便的话就顺路护送一程。” 马哈塔连忙答应下来。 这事确实不算大事,只是顺路而已。 突玉浑西北的邻居是大宁,但接壤的地方不多。 正北的邻居就是图伯,图伯与突玉浑有长达几百里的国境线。 而月知国就在图伯的北方,与图伯紧邻,月知国的使团要回国的话必然穿过图伯。 月知国是小国,就是那种小弱国之中的小弱国,人口不过几十万,国家面积不算很小但一半以上不适合居住。 这个小国对大宁历来亲善,始终愿意成为大宁属国。 所以不出意外,月知国将是第一个正式与大宁缔约的西域属国。 国虽小,但既然是第一个那自然意义非凡。 这第一个就代表着忠诚与态度,以后西域诸国谁要是敢欺负这个小国那后果可想而知。 马哈塔也明白这是叶部堂的善意,他的队伍护送月知国使团回去,月知国对他自然也会有亲善之举。 以后马哈塔真的做了国王,与月知国关系亲近更是好事。 等马哈塔离开之后,叶无坷也缓缓松了口气。 以他性格,做出这么强势的威胁人的举动确实不太符合。 但他代表的是大宁鸿胪寺,是大宁的利益。 大宁不希望身边的近邻首鼠两端,一边希望从大宁得到庇护一边又去和黑武人眉来眼去。 叶无坷不讨厌马哈塔,哪怕马哈塔和晏青禾有过接触。 因为这必然是晏青禾的计策,晏青禾这是一招正反都得利的计策。 如果他成功靠近了马哈塔,帮助马哈塔除掉图兰赞布,就能顺利在图伯扎根,也是一条极为宽阔的退路。 除此之外还能将黑武人的势力排挤出去,晏青禾与黑武人可能合作但绝对不会长久共存。 另一方面,如果被叶无坷察觉到了他接触马哈塔。 叶无坷一怒之下将马哈塔杀了或是囚禁起来,那大宁与图伯两国关系必然恶化。 哪怕图伯之前对大宁始终臣服,太子被杀或是被囚禁,图伯上下都不会毫无怨言。 换做别人在这,可能真的会被晏青禾算计。 张汤遇到刺杀的事会让人愤怒,愤怒会让人失去理智判断。 叶无坷真的把马哈塔杀了,才是让晏青禾开心的的大好事。 况且,从证据上来看,晏青禾和马哈塔并非始终有往来,只可能接触过一次。 回到座位,叶无坷的眼睛微微眯着。 他在等。 等各国使团的反应。 各国使团之内有没有藏着大弥禅宗的人,用不了多久就会暴露出来。 尤其是:突玉浑。 斩二十万精锐都没斩掉突玉浑的狼子野心,看来光靠吓一吓是吓不住突玉浑人了。 片刻之后,叶无坷的手下陆续来报。 各国使团再次送上成员名单,包括随行商队的所有人员。 别说是禅宗弟子,就连使臣随从以及商队成员是否信奉禅宗都写清楚了,信奉禅宗哪一脉也写清楚了。 与名单同来的还有一份保证书。 各国纷纷表态,坚决打击大弥禅宗这种邪教。 只要在各国境内发现大弥禅宗踪迹,马上就会铲除干净。 一个宗门,哪怕是禅宗的一个分支,想要挑衅中原帝国的威仪,代价就是这样。 大宁认定你是邪教你可能在大宁之外还有容身之处,可大宁周边所有国家都认定你为邪教且看你如何生存。 缔约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缔约之后,各国都是大宁属国,既是属国就要完全遵从宗主国的律法。 大宁的边军,可以进入这些属国之内执行作战任务。 从这一刻起,大弥禅宗在整个西域都没有立足之地了。 “部堂。” 手下人快步进门,俯身说道:“突玉浑主使沿芒派人送口信说,他将带领全部使团成员以及所有随行商队成员离开鹿跳关。” 叶无坷眼神里寒意一闪而过。 手下人继续说道:“沿芒说,他回去之后马上就会奏请突玉浑国君,对大弥禅宗进行全面调查,彻查刺杀副都廷尉的事是否与大弥禅宗有关。” “他想请求部堂同意突玉浑使团全员离开......” 叶无坷点了点头:“可以全员离开。” 手下人都愣了一下:“可以?” 叶无坷点头:“可以。” 他吩咐道:“你去告诉沿芒,我同意他的请求,准许突玉浑使团及其随行商队成员全员离境。” 手下人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犹豫着要不要这就去传话。 叶无坷摆了摆手:“去吧,顺便告诉沿芒......我亲自去给他以及整个突玉浑使团送行。” 说到这,叶无坷看向身边廷尉:“取我千办服来,我换好衣服就去送送他们。” 第七百四十六章算我错了吧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拎着一颗光秃秃的人头站在官驿门口,可他看起来好像还是客客气气的样子。 这个从东北边疆无事村里出来的小伙儿,粗看起来依然如过去模样。 此时抓着断颈的少年,似乎和无事村那纯良少年对不上形象。 若仔细看便会知道,他始终是过去模样。 这颗人头来自突玉浑队伍里的那位大弥禅宗僧人,叶无坷到这第一件事就是将其斩首。 这位有资格身穿白色僧衣,甚至在大弥禅宗之中地位也能排进前十的高手,被龙鳞黑线一刀斩之。 刀身上最后一滴血从刀尖滴落,像是在映衬少年身上那套黑色锦衣。 今日营业的不是叶部堂,不是叶寺卿。 今日杀人者:叶千办。 “下雨天,留客天。” 叶无坷抬头看了看天空。 晴空万里,无风无云。 真是一个好下雨天。 雨越大,留客越多。 血雨也是雨。 看着一步一步往后退的沿芒,叶无坷客气的样子可真的是太吓人了。 沿芒艰难的咽了一口吐沫,脸上已经不见多少血色。 “叶部堂......这是,这是何故?我乃出使大宁的突玉浑正使,是该受大宁保护之人,我使团随从也该受大宁保护。” 叶无坷把手中人头往高处拎了拎:“邪教之人是大威胁,我记得已经多次通知过你。” 沿芒:“这......” 叶无坷道:“铲除邪教是大宁廷尉必须要做的事,我记得也通知过你?” 沿芒又艰难的咽了一下口水,然后点头:“是。” 叶无坷道:“邪教之人藏在突玉浑使团之内,我现在替你铲除......说谢谢。” 沿芒看着那颗血淋淋的人头,眼神里有恨意也有恐惧。 犹豫再三,他抱拳俯身:“谢谢叶部堂。” “叫叶千办吧。” 叶无坷道:“我还是喜欢这个称呼。” 他说:“既然你已道谢,我也接受你的道谢,那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他随手将那颗血淋淋的人头丢在沿芒身前,沿芒只能俯身再次道谢:“多谢叶千办。” 叶无坷道:“咱们说下一件事,你这使团内究竟有几人与邪教勾结欺上瞒下?” 吓的头发都要炸起来的沿芒连连摆手:“没有没有,突玉浑使团之内绝对没有人勾结邪教。” 叶无坷轻叹一声:“你看,我就说有人欺上瞒下。” 沿芒脸色再变。 叶无坷缓声说道:“突玉浑国的上,自然是突玉浑国君,突玉浑的下,该是突玉浑万千黎民百姓,有人欺上瞒下勾结邪教,你说这个人是谁?” 沿芒是真的吓坏了,双手都在颤抖。 此前他以为叶无坷只是吓唬人,哪有人能背负在本国之内斩杀别国使者的骂名?如此以来,谁还敢再与大宁交往? 可叶无坷这个虎-逼...... “我想以大宁廷尉府千办的名义问一声。” 叶无坷的视线扫过官驿院子里那密密麻麻站在那,都是吓得面无血色的突玉浑人。 “有谁知道这个僧人是大弥禅宗的白衣僧?” 叶千办刀下,谁敢回答? 叶千办刀下,谁又敢不答? 所以突玉浑人此时每一个心中都是无以复加的恐惧,有人因为恐惧到了极致已经忍不住呕吐起来。 吓破了胆子。 “殿下知道吗?” 叶无坷问。 沿芒颤抖着摇头:“我们......实不知道此人大弥禅宗的身份。” 叶无坷嗯了一声:“不怪你们,邪教之人藏匿颇深。” 沿芒刚要说话,叶无坷道:“我挨个查就是了。” 他话音一落,在突玉浑人群之中,几个戴着帽子遮住光头的大弥禅宗弟子同时转身向后飞掠出去。 人如影,刀如电。 等沿芒反应过来的时候,叶无坷已经在人群后边了。 他甚至没有看清楚叶无坷是如何一个一个追杀的,实在快到离谱。 可是叶无坷身边的那几颗人头,绝非幻觉。 连斩数人,叶无坷道:“倒也不难查。” 沿芒使劲儿呼吸了几次,壮着胆子说道:“叶部堂。” “称我叶千办。” “叶千办......你这样做会引起多大的两国纠纷应该很清楚,你不只是叶千办,你还是叶寺卿,你代表的可是大宁朝廷!” 叶无坷点头:“正在代表。” 沿芒嗓音发颤却还强撑着语气说道:“你如此肆意妄为杀害使者,就算是大宁国法也不会恕你无罪!” 叶无坷:“劳你费心了。” 一刀落。 明明距离在一丈之外,那个刚刚要悄悄从侧门退走的大弥禅宗弟子被一刀削掉首级。 “还得劳你费心,帮我记一下该被大宁律法惩处多少次。” 叶无坷朝着突玉浑人群走去。 这一步一步,犹如踏在突玉浑人心间。 他走一步别人的心就一颤,很多人抗不好压力已经跪了下去,有的人扛不住压力将佩刀抽了出来。 那一袭黑衣的少年,刀尖上的血迹已然滴落,可他身后,似乎带着滔天血海。 随着他脚步越来越近,终于有人扛不住了,左右是死,不如一拼。 一名假扮成护卫的大弥禅宗弟子挥刀朝着叶无坷砍去,然后他的人头就飞了起来。 “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杀人!” 这一刻,官驿外边忽然传来一声怒斥。 沿芒一喜,心说终究还是有宁人知道叶无坷太过分了。 就算叶无坷是这里的官职最高的人,就算他是鸿胪寺卿全权代表大宁皇帝陛下的意思。 可在大宁境内,杀死别国使者的事终究有人得管! 沿芒立刻转身看向官驿门口,期盼着看到一位能做主的人。 之前叶无坷不是说过的吗,这鹿跳关内还有另外一位钦差大臣。 他确实看到了一个比叶无坷官职高的人。 大将军高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出现在这,脸色铁青。 显然已经动了真怒。 沿芒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上前俯身:“请大将军做主,叶部堂他疯了......” 高真脸色阴沉,眼带锋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刺杀大宁钦差,怎能容你们放肆!” 大将军一招手:“斩!” “呼!” 在他身后,已经封锁了整条街的大宁狼猿跨步向前。 血流成河。 官驿大门口,高真负手而立。 他没看已经回到他身边的叶无坷,而是看着官驿内不断淌出来的鲜血。 “你这样做确实会被朝臣问责。” 叶无坷点头:“知道。” 高真道:“你凭什么私自做主?” 叶无坷:“副都廷尉在长安遇到刺杀我是廷尉......” 高真微微皱眉貌似不近人情:“轮不到你。” 他依然看着前边的屠杀场:“此地我官职最高,大将军是正二品,你正三品。” 叶无坷道:“副都廷尉待我......” 这句话没说完又被高真给堵了回去。 高真此时侧头看了叶无坷一眼:“我与张汤认识的时候你还没出生,还是轮不到你。” 叶无坷笑了笑:“大将军......说的都对。” 高真道:“不用去想那么多,你也算是领兵之人,领兵的人最忌讳的就是瞻前顾后,既然做了那就做了。” 他看到前边有人试图翻越官驿的院墙逃走,于是往前指了指。 一队狼猿迅速围了过去,连弩点射之下,才爬上围墙的人被乱箭射下来。 后续的狼猿上去,刀刀都奔着脖子去。 他手下将军问道:“大将军,是不是不必把人头收起来?毕竟这也不算战场,而且对方身份复杂。” 高真语气肃然道:“士兵们在我命令之下砍下来的人头都算军功,杀的是什么人他们不用管只管听我号令,哪有战兵杀敌不算人头的道理,至于朝廷会不会问责那是我的事,与士兵们有何关系?” “一个都不要漏的记下来,不必再上报给我,我就在这看着呢,所有军功我现在就批了。” 手下将军立刻应了一声:“是!” 说到这,高真继续对叶无坷说道:“我之所以喜欢你就是因为你身上天生有一股战兵的气势,只要是对的那就一往无前的去做。” 叶无坷点头:“记住了。” 高真道:“大宁战兵自立国之前就在拼命,靠一往无前的拼命打到现在打出来战兵不败的威名,往大里说是为了家国天下,是为了盛世承平,说句接地气的话,是为了不受气。” “从陛下起兵开始算起大宁战兵一仗一仗打到现在已有三十年,三十年来牺牲的那些前辈先烈为的就是后边一代一代人都可以享受这三个字。” “如果我们打了三十年的仗,死了那么多同袍,打出来巍威大宁之后我们的人还要受气,那先烈地下有知是会骂娘的。” 高真道:“我宁愿被朝臣们装模作样指着鼻子骂我不尊规矩的莽夫,也不愿意将来到了下边见到诸多先烈被他们指着鼻子骂我怂货没骨气。” “大弥禅宗的人先是杀了我们的战兵,在这之前大宁可没招惹过那个什么狗屁大弥禅宗,他们不知收敛居然还想杀张汤......你说你受过张汤恩惠,我说我与他是故交,可你想过没有......” “为了建立大宁而战死沙场的所有人,都是张汤的同袍兄弟!” “让战兵受了这个气,让张汤受了这个气,你叶无坷脊梁是弯的,我高真的脊梁也是弯的。” 说到这,高真指向另外一侧。 那边有一群突玉浑人试图突围出去,他们保护着沿芒在做最后的抵抗。 随着大将军的手指指过去,狼猿呼啸而上。 不久之后,所有反抗的突玉浑护卫尽数被狼猿斩首。 突玉浑主使沿芒被两名狼猿拖拽过来,被拉到叶无坷和高真面前的时候人都是软的。 把沿芒丢下之后,两名狼猿按刀而立。 沿芒抬起头先是看了看大将军高真,又看了看叶无坷。 “大将军......叶部堂,我是突玉浑主使。” 沿芒虽然人都被吓软了,可依然还在强调他的身份。 “我是来与大宁缔约的,我不是战犯,我在大宁应该享受到大宁提供的保护和尊重,你们这样做......” 叶无坷道:“我的错。” 他一刀扫过,沿芒人头飞起。 “上次就不该让你走。” 第七百四十七章擦掉它! - 天下长宁 - 知白 官驿大门紧闭,狼猿战兵将一桶一桶清水泼洒出去清理地面血迹。 别说是外人,连官驿的驿丞和驿卒都吓着了。 突玉浑使团在鹿跳关被尽屠这种事是瞒不住的,所以接下来也就不必再准备和突玉浑人的谈判了。 而其他各国使者在得知此事之后,也必然会有新的想法。 谁都知道突玉浑是大宁西南之外的霸主,这十几年来更是连年不断的对外扩张。 大宁对突玉浑不满,当然也不可能是最近才开始的。 原本突玉浑与大宁并不接壤,两国之间还隔着小国。 与大宁接壤的小国对大宁是什么态度可想而知,突玉浑没有通知大宁就将这小国灭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突玉浑是什么下场其实也可想而知。 大将军高真和叶无坷并肩而行,顺着大街往将军府那边回去。 “你安排马哈塔尽快回国,是因为有黑武人在图伯?” 大将军高真一边走一边问。 叶无坷道:“是,而且推测可能是一位黑武皇子。” 高真道:“黑武人的图谋是让突玉浑和图伯都站到大宁对面去?如此是不是心大了些。” 叶无坷道:“突玉浑人不必黑武人挑拨,本来就想把西蜀道从大宁之内分出去。” “我一直都没有急着对突玉浑人下手,也是在等着西域诸国的使臣都到了。” 他一边走一边解释:“沿芒在西蜀道内安排了数千士兵与叛贼勾结的时候,他就该死了。” “可是杀了他等着西域诸国使臣来说一声,不如等着西域诸国使臣到齐之后当着他们面杀。” 高真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笑了笑。 他问:“你杀西蜀道那位二品大人物的时候也是在诸国使臣面前,所以也是故意为之?” 叶无坷回答道:“确实故意为之。” 高真点了点头:“好样的。” 叶无坷被夸的有些腼腆起来,一半儿是装的,另一半儿没装好。 高真道:“我刚听说你的时候,以为你会是个纯善到不忍杀生的年轻人。” 叶无坷:“我其实是。” 高真:“你是不忍杀的少。” 叶无坷道:“是不忍杀的时候不对。” 高真又笑了。 他好像越来越喜欢这个年轻人。 最初听说叶无坷的事,高真确实以为那只是个秉性纯良的少年。 陛下给了那么大的嘉奖,张汤给了那么大的关照,就是因为大宁需要这样的纯良品质。 原来,还是陛下和张汤看的准。 对自己的纯良和对敌人的狠厉,在这少年身上兼具却丝毫也不抵触。 “图伯那边你认为马哈塔能不能处理好?如果处理不好我直接调一队狼猿进去。” 高真道:“突玉浑可以不在,图伯国的位置决定了在比不在强。” 叶无坷回答道:“暂时不用,马哈塔不傻。” 从地域上来说,突玉浑更远之外的地方大宁并不熟悉。 现在已知是一个叫深毒的国家,但对这个国家的了解依然不深。 如果从战略位置上来说,突玉浑若诚心做大宁属国那当然是留着比不留好。 留着突玉浑,突玉浑就是大宁西南屏障。 若深毒真的有什么非分之想,战场可以放在突玉浑而非大宁疆域之内。 对于每一个大宁军人来说,御敌于国门之外是他们的理想和职责。 可突玉浑的野心太大,留着的话很容易与深毒联盟。 两个野心都大的国家联盟,必然对大宁西南形成威胁。 所以这种情况下,突玉浑可以不在了。 而且突玉浑人三番五次的挑衅,甚至派兵进入西蜀道,不灭突玉浑,连朝廷里那群文官都会骂娘。 等完全占据突玉浑之后,大宁就会如得白蒲一样新得一道江山。 对突玉浑人的政策,大概也是如对白蒲一样。 图伯国的地理位置则不同,那边地势高,地产也不丰富,打下来的意义不大。 图伯对大宁又历来尊重,放在那就是一块天然屏障。 也不仅仅是屏障,还是大宁伸进西域腹地的一只手。 大宁想要进兵西域就可从图伯国出去,还能把图伯当做后勤补给之地。 西域人若想袭扰大宁,图伯就能出兵钳制。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大将军从白蒲收兵之后就到鹿跳关来,是不是陛下早就有所打算?” 高真看向叶无坷:“连你都忍不了突玉浑,陛下能忍得?” 叶无坷笑了。 高真道:“你生的晚了些,赶上了大宁繁荣的好时候但没有赶上与陛下并肩作战的时候。” 他说:“若你真的出生在那个时候,你就会更了解陛下。” 叶无坷点了点头。 少年曾无数次幻想过,陛下带着诸位大将军征战天下的时候是何等的波澜壮阔。 “你赶上了现在这个时候也很好。” 高真的话语之中,满是对这少年未来的期许。 “大宁越发强盛,二十年来积累下的内忧外患都到了该解决的时候。” 高真道:“你赶上这个时候,亦可建功立业。” “对外来说,北边的黑武人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那就把黑武人布置在大宁四周的爪牙一个一个都掰掉。” “你家在东北边关,应该知道东韩与渤海两国是黑武人用以钳制大宁的地方,黑武人已经打算在这两个地方驻军,一旦成了,大宁东北必然隐患无穷。” “西南方向,白蒲和突玉浑是大宁的两个隐患,如今白蒲已灭,突玉浑灭国只在旦夕之间,解决了这两个地方,黑武人钳制大宁的地方又没了。” “至于西域人......向来是首鼠两端,今日对大宁效忠明日就去向黑武称臣,所以早晚还有一战,不过先灭白蒲再灭突玉浑后,西域诸国最起码会老实十年以上。” 这位大将军,正在毫不吝啬的向少年传授经验以及以为大将军该有的大局观。 “从大宁立国开始黑武人就想断绝大宁对外的一切往来,他们打不进来便试图将大宁封锁住。” “不让大宁有外交,甚至不许大宁有对外的贸易往来,那个时候大宁多难,老一批的外交官员过的日子都憋屈。” 说到这,高真看向叶无坷:“你现在有底气做的任何事,那个时候大宁的外交官都没有。” “他们是一步一步无比艰难走出去的,大部分人走出去了就没能回来,他们把血洒在外边了。” 高真说:“所有洒过大宁外交官员鲜血的地方,大宁的战兵势必都要去一趟。”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肃立:“我记住了。” 高真道:“黑武人通过各种手段为难过大宁的地方,大宁的战兵也都要去。” “黑武人想在大宁周边驻军的地方,不但他们不能驻军,我们还要驻军。” “黑武人试图封锁贸易的地方,不但他们封锁不了,贸易还得由我们说了算。” 所以他对少年很喜欢。 叶无坷这个离开山村没多久的孩子,就能迅速领会到贸易上用大宁制币结算的重要。 这可不是谁能教出来的敏锐,这是天生的。 “你以后要做的事还很多,陛下让你领鸿胪寺卿就是对你寄予厚望。” 高真道:“图伯会是整个西域贸易结算的重要场地,但图伯不能因此而吃的太饱,吃的太饱,就会忘乎所以。” “这不是没有前车之鉴的事,我们选择一个地方做生意,当地人吃的太饱以后就觉得应该把我们踢掉,他们来和我们的生意伙伴做生意。” “唐大将军在西北实验性的打造了一座城来做贸易,也算是在为鸿胪寺的外交官员们找一条路走。” “现在,你大有可为。” 高真缓缓吐出一口气。 “你的前辈们当初往外走出去的每一步都是带着血泪的,甚至带着屈辱。” “可没有一个人觉得走不出去那就别走了,相反的是大宁外交官员前赴后继的为大宁去找路走。” “有荆棘就斩荆棘,有沼泽就踏沼泽,有山就开山,有水就架桥。” “你是站在他们肩膀上成为鸿胪寺卿的人,不要让他们蒙羞。” 叶无坷再次重重点头:“我知道。” 高真道:“说实话,一开始陛下让你做西南招讨使与我配合,我并不是很满意。” 叶无坷挠了挠头发,嘿嘿笑了笑。 高真道:“所以我说,我与陛下的眼界相差十万八千里,陛下看准的人我没看准陛下就把你送到我眼前来让我看。” “当我看准了之后,你我同在,再无罅隙,西南这边就没有什么是我们两个摆不平的。” “我跟你说了这么多其实归结起来无非一句话:大宁外交官员的底气是大宁战兵的刀锋,在西南你的底气是我。” 走到将军府门口,高真笑了笑道:“还有很多使臣在等着你召见,他们现在巴不得赶紧把大宁定下的条约签了。” “你去忙你的事,忙完这边的事就去忙图伯的事,事情办完就回长安,去领新的职责......” “以前大宁外交官员是用命在为大宁战兵找路走,开路走,现在不用了。” “以前大宁外交官员没有的底气现在你有,你有的是!” 高真说:“我只想告诉你一个道理......当你足够了解你的前辈们,不要看不起他们曾经在别人面前弯过腰低过头,他们弯下的腰和低下的头都是为了让下一代人能够把脊梁挺直了活着。” “当你足够了解你的前辈们,不要看到地上有他们带血的脚印就不敢踩上去,顺着那些脚印往前走,因为那是他们夯实了的地方,哪怕是陷阱是险境,他们也用血肉之躯夯实了。” “当你足够了解你的前辈们,不是大宁的外交官员,而是古往今来几千年一步一步走出中原的那些前辈们,当你走过他们走过的地方,看到哪里有他们膝盖的痕迹......” “擦掉它!” 第七百四十八章求您了 - 天下长宁 - 知白 图伯国的地理位置决定了生存方式,往西是西域诸国往东则是霸主大宁。 图伯地势高,从大宁往图伯来是一路向上走,而从西域方向往图伯走,地势更险要。 所以从地理位置来说,大宁进攻图伯比西域诸国进攻图伯还要轻易一些。 这就决定了图伯只要和大宁处理好关系就能得到一座巍峨巨大的靠山,而图伯也能成为大宁在西疆的一块天然屏障。 图伯国老国君奇克哈吉年少时候就是部族最勇猛的武士,所以他继承王位后基本上没有谁能动摇。 继承王位后奇克哈吉办的第一件大事就是与中原大楚帝国结盟,之后二十几年这种联盟关系都在。 而后大楚濒临灭亡,宁军势如破竹。 楚国最后一位皇帝杨竞派遣使臣,越过重重艰难险阻抵达图伯。 楚国使者说,楚与图伯历来都是兄弟一样的关系。 现在大楚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请图伯念在兄弟感情上出兵相助。 奇克哈吉手下很多人都反对这样做,因为大楚灭亡已是不可阻挡的大势。 而宁军在中原各地战场连战连捷,一统中原指日可待。 当时楚皇杨竞已经逃亡西蜀,他派遣的使臣经历了千难万险抵达图伯的时候杨竞已经死了。 可是这位楚臣并没有就此放弃自己的使命,他哀求奇克哈吉为楚皇报仇。 楚臣说,如果国王陛下不愿出兵的话他也没有颜面再回中原,只好一死,到泉下向楚皇请罪。 奇克哈吉是重义之人。 当年他亲自到楚国都城大兴觐见楚皇,杨竞拉着他的手游览御园的时候说,奇克哈吉比他年长,所以该为大哥。 念及当初杨竞情义,奇克哈吉决定出兵。 他当然也清楚宁军如日中天,诸位大将军带兵所向无敌。 可他还是很坚决,为了遵守盟友之间的约定奇克哈吉决定召集全国兵马向宁军宣战。 当时大将军澹台压境的父亲澹台器率军在雍州作战,面临的不仅仅是楚军在西北的残余军队,还有当地的庞大势力。 澹台器在西北虽有威名,可当地势力担心宁军会对其清算所以抵抗格外强烈。 宁军大队人马在江南,在西北的兵力不多。 奇克哈吉召集全国兵马,再征召壮年男丁入伍,竟然凑出来一支近百万人的队伍。 对于杨竞这位将他视为大哥的人,奇克哈吉可谓是拼尽国力。 图伯举国上下也不过五六百万人口,凑出一支七八十万人的队伍,可以说,是把能拿得起武器的男人都征召起来了。 这个时期,中原不只是宁军和楚军在交战,还有大事发生。 黑武人数次南下,大宁皇帝李叱亲自带兵抵御黑武入侵,渤海与东韩两国在黑武授意之下,也向中原东北方向进军。 大将军澹台器坐镇西北,手下兵力不过万余。 这场仗只要打,不管输赢,对于宁军来说都会元气大伤,对于中原大地来说必会生灵涂炭。 奇克哈吉的大军已经准备出发的时候,一个神秘人到了他的大营之内。 这个神秘人,是一个来自中原雍州的女子。 谁也不知道那长达四个时辰的谈判她到底都和奇克哈吉说了什么,但在她离开之后奇克哈吉就决定暂缓出兵。 不久之后,这个神秘女子又将雍州之内所有豪门世家的主事人都邀请到一起。 又是一场长达数个时辰的谈判,据说当时抬出去的尸体多达上百具。 之后不久,雍州的世家豪门就宣布愿意与宁军谈判。 这个神秘女子几乎是凭借一己之力,化解了雍州一场浩劫。 然后她又离开雍州赶往冀州,求见了当时为李叱坐镇后方的高希宁。 几天后,高希宁亲自启程赶往雍州。 在那位神秘女子的协调之下,图伯国王奇克哈吉以及雍州各大势力的主事人在雍州城内与迎接高希宁到来。 高希宁在雍州城与他们相见,当天,各大势力随即表示臣服,归顺大宁。 第二天一早高希宁亲自为奇克哈吉送行,出雍州送了三百里方回。 自此之后,奇克哈吉再也没有动过出兵中原的念头。 他回去之后就遣散大军,宣布图伯已与宁军和谈。 当时整个图伯国都沸腾了。 没有人愿意打仗,尤其是这样涉及到了图伯各家各户的全面战争。 每一家的男丁都被征召入伍,这一仗不管输赢对于图伯来说也是一场浩劫。 当得知不会开战之后,图伯国内连续庆祝了几天几夜。 整个都城,张灯结彩。 那位历尽千难万险才到图伯的楚臣在知道大势已去之后,一头撞死在图伯国都城大门口。 不到一个月后,老将军澹台器代表李叱亲自到访图伯。 除了带来李叱的一封亲笔信之外,还带来了高希宁亲手挑选的一批精致礼物。 那一天,奇克哈吉大为喜悦,与澹台器把酒言欢,直至大醉。 有这层关系在,大宁立国之后图伯迅速派遣使臣到长安觐见大宁皇帝。 除了表达了奇克哈吉愿意结盟的心愿之外,还为高皇后带来了奇克哈吉妻子亲自挑选的礼物。 时间飞速,如今已经过去二十年了。 老国王奇克哈吉已经六十五岁,头发花白。 虽看起来身形依然挺拔,可现在也快要舞不动他当初领兵时候善用的那条一百多斤重的狼牙棒了。 靠坐在椅子上看着黄昏落日,老国王的神态有些落寞。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门外有人轻声说道:“陛下,有一位很重要的客人到了。” 奇克哈吉往门口看了看,有些不耐烦:“不见,谁都不见。”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有人从外边缓步进来。 奇克哈吉一怒:“我已经不是图伯的国君了吗?我的话你们都可以当做没听到?!” 他回头怒视,却发现进来的人是一个披着袍子遮挡住面目的人。 “你是谁?” 扑通一声。 图兰赞布跪下来不住磕头:“父王,我回来了父王!” 当奇克哈吉看清楚那人竟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小儿子之后,表情立刻就变了。 他马上起身想要过去将儿子扶起来,可是走了几步又停住:“你怎么回来的!谁允许你回来的!” 奇克哈吉看向门外:“我派到你身边的人呢?都死绝了吗?!当初我是怎么交代的,是不是说过到死也不许你回图伯来!” “父王别怪他们,他们也是为了我好,也是为了能让我在临死之前与父亲能见上一面。” 图兰赞布一边磕头一边说道:“父王,不是我不想听你的话,实在是我不得不回来了。” 他声泪俱下。 “大哥他请大宁廷尉府的人找到了我,得知我在白蒲藏身之后就又联合大宁的人想要杀我。” 图兰赞布哭着说道:“如果不是手下人拼死保护,如果不是得几位朋友相助,我已经死在白蒲了父王。” 奇克哈吉的心中一痛:“他......他怎么能这样,他不该这样。” 图兰赞布道:“父王,你知道大哥他一直都想杀我,他将我视为眼中钉,如果我不死他是不会安心的。” “我这次回来只想求父王庇护,只想求父王约束一下大哥不要再追杀我了。” 奇克哈吉终究还是心软了,伸手将图兰赞布扶起来:“你先起来。” 图兰赞布却不肯起身:“父王,我只想活着。” 奇克哈吉重重的叹了口气:“我会派人去找他,告诉他不准再追杀你了,我还会安排你去别的地方隐居,不会被他找到。” “我能去哪儿呢父王?!” 图兰赞布抬起头看着他父亲的眼睛说道:“这天下都快是大宁的天下了,大哥他与大宁交好,只要大宁帮他,我藏在哪儿他找不到?” “除非......除非我干脆躲到黑武去算了!” 奇克哈吉脸色一变:“你住口!怎么能如此胡言乱语!” 他怒视图兰赞布道:“图伯与大宁是兄弟一样的关系,黑武是大宁的死仇就是我图伯的死仇!” “父王!” 图兰赞布大声说道:“可是这没道理,凭什么大宁的死仇就是我图伯的死仇?黑武人可没有打过我们,宁军却差一点与我们交战!” “当年父亲要为盟友楚国出征的时候,大宁可还不是我们的盟友呢!” 啪的一声。 图兰赞布的脸上被奇克哈吉一掌扇出来个重重的手印。 “你再敢胡言乱语,我现在就派人把你送到大宁长安去请罪!” “父王!我是你的儿子!” 图兰赞布声音沙哑的说道:“难道您的盟友比您的亲生儿子还要重要吗!” 奇克哈吉沉默了。 良久之后他摇头道:“除了你的母亲之外没有人比我更在乎你,这个世上的父亲也都无比在乎自己的儿子。” “可如果因为你而引起两国争端,到时候就会有无数家庭的儿子走上战场而死去!” “我是你的父亲,我还是图伯的国王,图伯那么多臣民都是我的孩子,我可以在乎你,却不能因为在乎你而让图伯陷入战乱。” “你以为我毫无理由的就把大宁看的那么重要?没有大宁的话图伯抵抗的了西边狼群一样的敌人吗!” 图兰赞布猛然抬头说道:“父王,我们可以联合黑武!这个世上不是只有大宁一个强国,黑武更强!” “只要得到黑武支持,我们就不必担心西边狼群一样的敌人也不必担心东边大宁的威胁!” 他往前爬跪着到了奇克哈吉的身边,双手抱着奇克哈吉的双腿:“父王,这次把我从白蒲救出来的就是我黑武的朋友。” “你大胆!我现在就杀了你!” 奇克哈吉脸色瞬间就白了。 “父王!” 图兰赞布立刻哀求道:“父王给我个说话的机会,等我说完了你再杀我也不迟,反正我都是要死的,你的大儿子一定会继承王位,他是不会放过我的,我怎么都是会死的。” “我这次冒险回来也不是想求活,只是想死之前和父王再见一面,难道,父王连话都不让我说完吗?” 这些话触及到了奇克哈吉的灵魂深处,他的心态一下子又动摇了。 “求父王见一见我的朋友。” 图兰赞布道:“黑武汗皇陛下为了表示诚意,派来了他的儿子,黑武帝国的皇子!” 奇克哈吉怒目圆睁:“你真的是......真的是在挑衅我对你的忍耐和宽容。” “父王,阔可敌君侣殿下已经在外边等您召见。” 图兰赞布跪着哀求:“请您见一见他,就见一面!” 第七百四十九章孝顺儿子 - 天下长宁 - 知白 “国君身边的人好像不怎么听话。” 阔可敌君侣在这间宽敞的书房里来回走动着,打量了一会儿这屋子里的陈设。 对于他这般无礼举动,奇克哈吉脸色不悦。 图兰赞布连忙劝说道:“殿下,对我父王还需尊重。” 阔可敌君侣笑了笑,看向图兰赞布说道:“你父王身边的内侍和禁卫随随便便把你放进来,还随随便便把我放进来,这样的人若是在黑武,都得死。” 图兰赞布脸色难看起来:“殿下,还是先说正事。” “正事?” 阔可敌君侣点了点头,转身看向奇克哈吉抱拳道:“请国君退位。” 这一句话,连图兰赞布的灵魂都要吓得出窍而去了。 “你在说什么?!” 奇克哈吉怒视着阔可敌君侣。 “我在说,请你退位。” 阔可敌君侣道:“当一位帝王连他身边内侍和禁卫都不忠诚的时候,他已经没资格继续做帝王了。” 奇克哈吉大声喊道:“来人!” 门外几名禁卫立刻就进门来。 奇克哈吉指着阔可敌君侣吩咐道:“把此人拿下关入大牢,明日送往长安交给大宁皇帝陛下!” 可那几名禁卫没动。 奇克哈吉眼神一变,他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场面。 “奇怪吗?” 阔可敌君侣笑道:“我来帮国君解释一下。” 他说:“从几年前开始,国君最信任的朝臣,图伯的宰相乌真机就在劝说你,他说,跟随陛下多年的人虽忠诚但已年迈。” “比如陛下身边的那些禁卫,他们追随你大半生也到了该歇歇的时候了,乌真机请求你,给这些忠诚之人厚厚的嘉奖。” “陛下采纳了乌真机的建议,给了这些忠诚之士最好的安顿,让他们去了风景秀美的地方定居,还赐予大笔的财产。” “乌真机还说,陛下应该启用新人,以此来彰显陛下对于年轻一代忠勇之士的信任,你,英明的国君,又采纳了。” “从几年前开始,乌真机就从黑武帝国拿到了百万计的金银珠宝,他安排的名单,当然要按照金主的命令去办。” 听到这,奇克哈吉的脸上已经满是愤怒。 抑制不住的愤怒。 他忽然转身想去拿他的放在架子上的那根一百多斤重的狼牙棒。 或许是因为愤怒到了极致所以手都在颤,他一下竟然没能拿起来。 “果然老了啊,曾经的图伯第一勇士。” 阔可敌君侣道:“你真的该退位了。” 图兰赞布此时哀求道:“殿下,可你不是这样答应我的,你说过,你一定会劝说我父王,你现在......” “殿下忠孝之心令人钦佩,不过我现在是为你着想。” 阔可敌君侣道:“虽然你父王身边的人被我们的人替换,可这都城之内依然有一些效忠他的人在。” “而你的大哥马哈塔掌握兵权,最精锐的军队都在他手里......你认为,如果他不退位你能活下去?” 他瞪了图兰赞布一眼:“收起你那假惺惺的怜悯和亲情。” 说到这,他再次看向奇克哈吉。 “陛下,我希望你好好想一想。” “你现在退位,将国君之位交给图兰赞布,黑武帝国会支持你。” “如果你不退位,现在你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最疼爱的儿子拿起刀来威胁你。” 听到这句话图兰赞布连连摆手:“我不能!我不能对我父王那样!” 阔可敌君侣懒得理会他,继续威胁奇克哈吉。 “相信我,他一定会这么做,因为他不拿起刀威胁你,那被人拿着刀威胁的就是他。” 图兰赞布不连连摆手了。 阔可敌君侣笑了笑后说道:“你退位,图伯还是在你手里一样,毕竟是你的儿子继承王位。” “你不退位,今天晚上我黑武帝国的高手就会对你的忠诚部下全面暗杀。” “包括你的妻子在内......” 阔可敌君侣道:“交出王印,你的儿子取代你成为国王,图伯会变得更为强大。” “你们休想!” 奇克哈吉没能拿起他那一百多斤沉重的狼牙棒,但他抽出了身边的刀。 “我是图伯的国王,为了这个国家的臣民我会战斗至死!” 说着话他就要上前,可他的禁卫却将弩箭瞄准了他。 “最好理智些。” 阔可敌君侣道:“我可以替图兰赞布答应你一件事......” 他态度认真起来:“只要你交出王印,现在就召集重臣到宫里来宣布新王继承者是谁,那我就会想尽办法不杀马哈塔。” 奇克哈吉脸色又一变。 “你的太子殿下在听闻消息之后必会带兵前来,到时候图伯就会陷入内战。” “你在乎的臣民就会自相残杀,整个图伯将会成为战场也会血流成河。” “可只要你同意,以诏书将马哈塔叫回来,我会把他安排到黑武去生活,会衣食无忧。” “唔,还有你,国王陛下,你也会到黑武去生活,和你的长子朝夕相处,到时候他和你都有时间来消除彼此的隔阂。” 阔可敌君侣说到这,扫了一眼奇克哈吉手里的佩刀。 “江山还在呢,陛下何必执迷?” 奇克哈吉也是半生征战的枭雄,哪里能忍得这种戏弄挑衅。 他抽刀向前,可在这一刻他的几名禁卫竟然同时抽刀向他迎过来。 门外有人咳嗽一声,图伯国的宰相乌真机迈步进门。 当奇克哈吉看到自己最信任的人出现在这个时候,眼神里的怒意几乎要燃烧起来一样。 “臣乌真机给陛下请安。” 乌真机俯身行礼道:“请陛下退位。” 奇克哈吉怒道:“你真以为凭你们几个就能逼迫我退位?都城之内效忠于我的将士必会将你们碎尸万段!” “陛下,没有效忠于你的将士了。” 乌真机道:“几年来,陛下听从臣的劝导,为避免太子殿下夺权,所以都城戍卫的军队都有臣来接管。” “臣用了几年的时间将当初追随陛下的老臣都送出都城养老去了,如今城内守军都是臣安排的人。” “陛下,还请体面的交出王印。” 乌真机道:“二殿下天子聪敏博学多闻,陛下也是历来偏爱,由他继承王位,陛下应该满意才对。” “你们这群乱臣贼子!” 乌真机挥刀向前。 阔可敌君侣随手拿起旁边的一支毛笔甩出去,啪的一声将奇克哈吉手里的佩刀撞飞。 力度奇大,奇克哈吉虎口都崩裂了。 阔可敌君侣道:“陛下安心,我们不会伤害你,会尽快安排你到黑武去颐养天年。” 他一摆手,几名禁卫上前,竟然将奇克哈吉绑了起来。 图兰赞布颤声道:“不要伤害我父王,你们都不要伤害我父王!” 阔可敌君侣瞥了他一眼。 乌真机也瞥了他一眼。 等禁卫将绑起来的老国王带到后边之后,乌真机俯身对图兰赞布行礼:“臣乌真机拜见陛下。” 图兰赞布还在那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你们怎么能将我父王捆绑起来?” 阔可敌君侣厌恶的看了他一眼:“不要再装了,在我与宰相面前陛下何必惺惺作态。” 他往四周看了看:“去把王印翻出来。” 就在这时候,外边忽然有人急匆匆跑来:“宰相大人,刚刚有消息从南疆传来。” 他快步到近前:“太子带着队伍正在赶回都城。” 乌真机脸色一变,他看向阔可敌君侣道:“莫非是泄露了消息?” 阔可敌君侣轻哼一声:“晏青禾的手笔......” 他走到窗口看着外边说道:“我辅佐二殿下回都城夺取王位,晏青禾之前虽与我有来往,可此事,他并不能从中得利。” “这个人野心极大,而且确实有些国人的聪明......大概是他去向马哈塔报信,从而想取信于马哈塔。” 乌真机连忙说道:“那我现在就回去调集兵力阻拦马哈塔回都城。” 阔可敌君侣微微摇头:“何必呢?” 他轻声吩咐道:“明日你对朝臣们宣布,陛下今夜忽然病重不能上朝。” “然后派人给马哈塔送信,用最快的速度送信,告诉他陛下病重的事,请他尽快赶回来主持大局。” “等他快到之后,你亲自到城外去迎接,告诉他不要带兵入城,否则可能会引起民心动荡。” “还要写信告诉他,你收到消息说黑武密谍可能要协助二皇子篡位。” 他说到这稍作停顿。 “还要告诉他......奇克哈吉突然病重或许并非意外,极可能是图兰赞布勾结黑武人给他下毒。” 听到这句话图兰赞布脸色大变:“殿下,怎么能如此乱说呢,一旦消息传扬出去的话我还怎么继承王位?” 他快步走到阔可敌君侣面前急切道:“殿下,你不能毁我名声,我可是要正正经经清清白白继承王位的!” 这句话,可真的是把阔可敌君侣给恶心着了。 他看了图兰赞布一眼,心说在白蒲的时候你还真把我给骗了。 还真以为你就是个受人欺负的小老鼠一样的性格,原来是头藏起来的狐狸。 毕竟日后还要有更长久的合作,所以再恶心阔可敌君侣也解释了几句。 “这么说只是想让你那位大哥尽快赶回来,他心急才会出错。” 图兰赞布刚要继续辩驳,见阔可敌君侣眼神不善他立刻就忍了下去。 阔可敌君侣继续吩咐乌真机道:“你告诉他,老国王遇害危在旦夕,他若再不赶回来国君之位就要落在别人手里。” “待他到城外,让他把兵马留下只带一些亲兵进城......” 他说到这的时候,乌真机已经明白了。 “殿下妙算!” 乌真机俯身道:“马哈塔急匆匆赶回来自不会分辨我话里真伪,只要他进了城就必会被我们拿下。” 阔可敌君侣心说这上百万两的银子不白花,图伯国的宰相确实比这个图兰赞布要让人舒心。 “去安排吧。” 阔可敌君侣道:“奇克哈吉交给我来看守,在拿下马哈塔之前图伯国人谁也不能接近他。” 说到这他回头看向图兰赞布:“陛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图兰赞布犹豫了好一会儿后,试探着问:“那......父王他,能不能......真的病重不治?” 第七百五十章俊美的英雄 - 天下长宁 - 知白 马哈塔这一路上都心烦意乱,几乎是昼夜兼程的往回赶。 好在是他带回去的队伍都是骑兵,图伯国又不是很大,如此行军几天就能回到都城。 距离都城还有不到一日行程的时候,队伍停下来稍作休整。 马哈塔从马背上下来活动了几下,连续几次深呼吸调整焦躁不安的心情。 他派回都城去打探情报的人送回来一个让他无比忧心的消息,他的父亲突然病重。 在他的探子送回消息的同时,宰相乌真机也派人送来一封密信。 乌真机告诉他,国王突然病重可能是被人下毒。 而下毒之人只能是二皇子图兰赞布,二皇子非常有可能已经于黑武人勾结。 接连收到消息的马哈塔心急如焚,如果不是担心身体吃不消他恨不得一刻不停的赶回去。 他知道父亲偏爱弟弟,也想过图兰赞布偷偷回去可能会得到父亲的认可。 但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他的亲弟弟居然会对父亲下手。 他以为自己还算了解图兰赞布,虽然有些小聪明可胆小怕事。 如果图兰赞布真的敢对父亲下毒,那他也就不得不违背大宁的意志把图兰赞布杀了。 其实,如果他真的想杀了图兰赞布的话难道他查不出其下落? 他掌握着图伯国最精锐的队伍,手下精兵强将如云。 父亲已经把图兰赞布安排到了那么远的地方躲避,他不能再让父亲伤心。 就在他来回踱步的时候,只见一名亲兵朝他走过来。 “什么事?” 马哈塔问了一声。 那亲兵却不回答,依然在快速靠近。 这引起了马哈塔的警觉,他的手马上就握住了刀柄:“你是什么人!” 那亲兵忽然开口道:“是我,曾经给你送过信的人,我叫晏青禾。” 马哈塔怔住。 他的手没有离开刀柄,对这个叫晏青禾的年轻男人他始终保持着警惕。 “殿下应该已经被叶无坷警告过了?” 晏青禾走到距离马哈塔至少两丈远就被马哈塔示意提下,他至少稍稍提高声音:“叶无坷是不是还要求殿下见到我就要动手?” 马哈塔的手依然没有离开刀柄:“他并未怀疑我的解释,况且我也确实不知道你叫晏青禾。” 晏青禾道:“那不是他信你的话,而是他现在需要相信你的话。” 他站在那往四周看了看,马哈塔身边的亲兵至少有数百人且装备精良,这支亲兵的装备,显然来自大宁。 晏青禾如果动手的话必死无疑。 就算超品大宗师被上万骑兵追杀,也不可能得以逃生。 晏青禾道:“你的弟弟联合黑武人,这种事是大宁所不容,所以,叶无坷只剩下你一个人选了。” “如果你的弟弟不是和黑武人勾结,你猜叶无坷会不会容忍你见过我?” 晏青禾看向马哈塔。 马哈塔道:“既然你都知道还怎么敢来?不怕我现在就招呼亲兵把你杀了?” 晏青禾道:“因为殿下现在需要我救你。” 马哈塔一声冷笑:“我需要你救我?你都自身难保了吧。” 晏青禾道:“如果我所料不错,你的父亲并非病重而是被图兰赞布囚禁。” “在他身边的黑武人是汗皇之子阔可敌君侣,这个人,他的母亲是奴隶,所以在黑武地位不高。” “他迫切想得到汗皇的认可,所以他做事无所不用其极。” “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会囚禁你的父亲,然后让人给你送信,就说你父亲病重是被人害了。” 听到这,马哈塔脸色一变。 他看向晏青禾:“你怎么能知道的如此清楚?是不是你与黑武人勾结?” 晏青禾道:“黑武,蛮夷而已,我可利用,但不会结盟。” 他看着远处黑暗夜空说道:“我说过了,我了解我的对手,正如我能猜到叶无坷会识破你一样,我也能猜到阔可敌君侣会怎么做。” “以我对图伯局势的猜测,给你送信的人大概是宰相乌真机?” 马哈塔震惊之余点了点头:“是。” 晏青禾继续说道:“他为了表明心迹还会劝你尽早赶回去主持大局,可实则是为了让你尽早落入陷阱。” 马哈塔问道:“你的意思是,他们会在都城设伏?” 对于这种没必要回答的问题,晏青禾完全懒得回答。 马哈塔思考片刻之后说道:“那我就带兵直接杀进去。” 晏青禾道:“乌真机必会到城门外亲自接你,让你只带亲兵进城,你可将他生擒,以他为人质,如此城防守将便不敢放肆。” “进城之后你就立刻下令大军四处宣扬,图兰赞布勾结黑武人害死了你的父亲,你这次回来,就是要缉拿凶手。” “不必犹豫,直接带兵冲击皇宫,你弟弟和黑武人必然就在皇宫之内。” 马哈塔思考片刻,点头:“好。” 晏青禾道:“如果我都被我料中的话,殿下欠我一个人情。” 马哈塔道:“可以这么算。” 晏青禾:“我对殿下并无过分请求,只是想请殿下帮个小忙,将来我若在中原无立足之地,可能会借路图伯逃亡。” 马哈塔:“只如此?” 晏青禾:“只如此。” 马哈塔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其实你何必要逆天而行?现在的大宁根本不是以你之力可以推翻的。” 晏青禾笑了笑:“人各有志。” 马哈塔便不再说些什么。 晏青禾道:“我会随殿下一同到都城,若帮得上什么就帮些什么,然后我便离开。” 马哈塔又犹豫了一下,最终答应下来。 因为心急,队伍只休息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连夜赶路。 好在是接下来要走的地方他们都无比熟悉,不会出现什么差错。 剩下的路他们一口气走完,直到都城之外才停下来。 果然如晏青禾所料,宰相乌真机就在城外等着他。 乌真机见了马哈塔之后就急切说道:“殿下快快随我回去,陛下可能已经快要不行了。” 他见马哈塔脸色顿时变了,立刻就补充了几句:“殿下此时要带兵进城难免会被人诟病,我已经在城中为殿下准备好兵马!” 马哈塔滴应了一声:“都听宰相的。” 乌真机松了口气:“那咱们就不耽搁了,现在就回去。” 马哈塔:“现在就走。” 然后一脚将乌真机踹翻,他身边亲兵立刻上前,三下五除二将乌真机绑了个结结实实。 “殿下你这是干什么!” 乌真机立刻就慌了。 “借宰相身份一用,守城的可都是你的门下。” 看到这一幕,别人倒是还好,可把月知国使团的人吓坏了,主使古纳回隆柯吓得往他身边的武官身后躲。 “你们随我一同进城。” 马哈塔道:“等我解决了叛贼的事,就安排队伍护送你们回月知。” 他哪里还有心情多耽搁,带着乌真机和大队人马直冲城门。 有乌真机在手,守城的人还真的不敢放肆。 进城之后,马哈塔就带着他的骑兵朝着皇宫方向杀过去。 皇宫侍卫一开始不知道怎么回事立刻布防,看到是太子殿下回来又犹豫起来。 晏青禾说了一句:“不可犹豫不前,直接冲进去。” 马哈塔应了一声,带兵冲开宫门。 队伍直接杀到大殿外,此时闻讯的图兰赞布已经吓得面无血色。 计划并非如此,他如何能不害怕。 眼见着他大哥带着亲兵营直接闯入大殿,图兰赞布连连后退。 “父王在哪儿?!” 一进大殿,马哈塔就一声暴喝。 从小就害怕大哥的图兰赞布竟然被吓得往后跌倒,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把站在旁边的阔可敌君侣气的忍不住哼了一声,他连看都不愿多看这家伙一眼了。 “父王在哪儿?!” 仗刀向前的马哈塔再次发出一声暴喝,吓得图兰赞布颤抖起来。 图兰赞布看向阔可敌君侣:“我不知道,都是他做的。” 阔可敌君侣叹了口气:“真是......没有看错你。” 马哈塔道:“把我父王交给我,不然的话你会被我下令砍成肉酱。” 阔可敌君侣点头:“不怀疑太子殿下的能力。” 马哈塔见他如此态度,哪里还能再忍。 刚要冲过去,身后传来晏青禾的声音:“他武功奇高,殿下不要冒险,交给我。” 马哈塔脚步一顿。 晏青禾从他身后大步过来,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忽然抽刀朝着马哈塔砍了下去。 这一刻,图兰赞布眼神大喜。 而阔可敌君侣看着晏青禾,则一脸欣赏。 此时杀了马哈塔,图伯可就只剩下一个二皇子了。 就算马哈塔手下那些人不服气,他们还能杀了图兰赞布不成? 当的一声! 晏青禾这志在必得的一刀竟然没能杀了马哈塔,这一刀,就算是中原江湖之中的一品高手也不可能挡住。 挡住这一刀的,当然也不是马哈塔。 而是一个......就不该在这起到什么作用的人。 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就该是个路人的人。 月知国主使身边的那个,一点儿都不起眼的武官。 晏青禾手臂被震的向后荡出去,紧跟着一股奇怪的劲气就几乎让他全身麻痹。 月知国的主使古纳回隆柯吓得又躲到别人身后去了,连看都不敢看。 那名武官耸了耸肩膀,看着被他一招逼退的晏青禾:“倒是高估你了,哪怕是对一个你认为远不如你的人出手,你为何不尽全力?” 晏青禾脸色煞白,阔可敌君侣脸色也有些发白。 这名武官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晏青禾好一会儿,然后笑着问:“听说你一直在找我?” 他伸手将脸上的面具揭下来。 “徐胜己,受叶无坷之邀来与你相会。” 晏青禾的眼神里全都是不可思议:“你......你怎么会和叶无坷勾结!” 徐胜己笑道:“因为我乐意。” 但他还是决定补充一句:“因为他实在是一个有趣儿的人,比你有趣儿多了。” 就在这一刻阔可敌君侣忽然掠出去,一把将月知国主使古纳回隆柯抓住。 他用匕首抵着古纳回隆柯的脖子问:“看起来你像是一位使者,抓了你应该有些用处,抱歉惊着你了,你叫什么名字?” “古纳回隆柯。” 古纳回隆柯颤抖着声音回答。 阔可敌君侣:“是什么意思......嗯?” 他猛然低头,发现自己小腹中了一刀。 只愣神的瞬间,他的手臂被月氏国主使抓住咔嚓一声掰断。 “束休。” 月知国主使一脚将阔可敌君侣踩下去:“这是一个月知国的词,古纳回隆柯,束休。” 徐胜己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真是这个意思?” 束休回答:“不是,月知话,古纳回隆柯,俊美的英雄。” 徐胜己:“......” 第七百五十一章算无遗策叶无坷 - 天下长宁 - 知白 阔可敌君侣是个高手,他在那种生存环境下长大如何能不逼着自己成为高手? 他是各方面的高手。 武艺,演技,伪装,尤其是对中原文化的研究甚至能达到学者地步。 所以很少有人能骗的了他。 总是他在用各种方式欺骗别人。 他能在那种环境下隐藏自己修成近乎大剑师的境界,还能得到黑武汗皇的认可全权负责大宁之内的密谍行动。 从这些就足以证明他的狡诈和狠厉。 所以他怎么也不可能想到,他会被一个看起来要吓破了胆子的小国主使骗了。 他更没想到,那个叫叶无坷的家伙已经把局布在了图伯。 束休脚踩着阔可敌君侣的时候,阔可敌君侣的脑子里飞速运转着如何才能脱身保命。 小腹中了一刀,这一刀位置极精准,避开了要害,但足以让他失血过多,如果不及时止血的话他撑不住多久。 他的右臂也被束休折断,战斗力大打折扣。 “小心些。” 阔可敌君侣仰着头看向束休:“你现在抓住的人是黑武帝国的皇子,是一个烫手山芋。” 束休问:“为何这么说呢?” 阔可敌君侣道:“我和图兰赞布不同,虽然他也是皇子,可图伯国力微弱,对大宁构不成威胁。” “我是黑武帝国的皇子,一旦死在你手里,以黑武帝国的骄傲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哪怕我在黑武皇子之中地位不算多高,哪怕我的父亲对我不是很喜欢。” “可我就是黑武皇子,我的身份决定了我的存亡有多大的价值和作用。” “黑武哪怕没有攻入大宁的必胜把握,也会倾力南下为我讨一个说法。” “到时候两个大国之间兵锋再起,因我一人,两个士兵必会死伤无数。” “若被黑武大军破入北疆,大宁才刚刚恢复一些生机的北境百姓生灵涂炭。” 他问束休:“这么说,能理解了吗?” 束休说:“能理解,可是你为什么觉得会发生这些事呢?” 他完全,抓住阔可敌君侣的左臂,咔嚓一声也给掰断了。 阔可敌君侣在说话的时候,左手悄悄往下摸,在他的腰带里还藏着一柄软剑。 除了他自己之外没人知道,他最厉害的不是右手剑法而是左手剑。 他要在黑武那种环境下生存下来,当然要给自己留足保命的绝技。 可是,哪怕他左手的动作格外隐秘还是没能逃过束休的眼睛。 “你说,你是黑武皇子,地位当然要比图兰赞布这样的图伯皇子要高,我认可。” 束休道:“但你说,你的死会导致大宁和黑武两国发生战争且生灵涂炭我不信。” 阔可敌君侣忍着疼问:“你为何不信?” 束休笑了。 自从认识了叶无坷之后,他好像越来越比以前爱笑。 这个冷面无情的家伙,越来越和那个不正经的家伙一样。 他笑着回答:“因为你说的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束休低头看着眼神里已经开始出现恐慌的敌人,这个自称为黑武皇子的敌人。 “这里是哪儿?” 束休问。 阔可敌君侣眼神立刻恍惚了一下。 “这里是......图伯。” “对,这里是图伯,黑武皇子死在图伯和大宁有什么关系?” “可你是宁人!这么多人眼睁睁看着你对我下杀手你以为大宁能解释的清楚?” “可我是反贼。” 束休这句话,像是在阔可敌君侣的额头上重重的敲了一棒。 “你是......反贼......” 阔可敌君侣眼神都飘忽了,他怎么会忘了这一点? 束休看起来可真的是太客气了,和和气气的把阔可敌君侣的双腿都给踩断了。 在阔可敌君侣凄厉的叫声之中,束休还把他身上所有的东西都翻找出来暂时丢在一边。 “我是大宁反贼,我的名字在多少通缉名单上你知道吗?” 束休掰着手指头给阔可敌君侣算了算:“大宁刑部,大理寺,廷尉府,大宁兵部......能发通缉名单的衙门我都榜上有名。” “另外,我的父亲叫唐安臣,他因为试图谋逆而被大宁皇帝陛下所杀......我不是反贼谁是反贼?” 说到这他指了指徐胜己:“那个,大宁最大的反贼组织魏君庭的创建者。” “在不是大宁的疆域之内,你被大宁的反贼所杀,而你却认为这会引起大宁和黑武两国之间交战......” 束休俯身看着阔可敌君侣的眼睛:“你是怎么想的?” “你来图伯不是大宁逼迫你来的,不是大宁把你抓来的。” “是你想左右图伯王权更迭,试图在图伯协助二皇子图兰赞布发动政变。” 束休说:“现在你还对自己黑武皇子的身份有什么自信吗?” 阔可敌君侣面如死灰。 叶无坷! 一定都是那个混账叶无坷! 就是他算计了这些!就是他布局了这些! 叶无坷是大宁鸿胪寺卿,是西南招讨使,是大宁廷尉府千办,还是四海堂院长,这些身份不管是哪一个,他都没法把阔可敌君侣随随便便杀了。 以这些身份杀掉他,必然会引起黑武和大宁两国之间出现战争。 阔可敌君侣说的其实没错,哪怕他的父亲再不喜欢他,儿子被大宁所杀的话黑武也必然出兵。 “是叶无坷故意放我到图伯的?是叶无坷故意通知你们两个来杀我的?” 阔可敌君侣的脸色煞白。 “好计划,好谋划!” 阔可敌君侣声嘶力竭:“让我死在图伯,杀我的还是大宁反贼......他就如此无胆吗!” 束休看着阔可敌君这般气急败坏的样子,他可真是太开心了。 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他说:“叶无坷有胆没胆我不直到,就算你说他无胆可他也是大赢家。” 他还说:“连我这个反贼都不得不佩服他,不得不承认那个家伙有点东西。” “以我对叶无坷的了解,以他现在鸿胪寺卿的身份......” 束休道:“不久之后,黑武就会接到大宁鸿胪寺的正式文书,叶无坷会以大宁鸿胪寺卿的身份,正式向黑武提出抗议和质问。” “为什么黑武的皇子会在大宁属国图伯协助叛贼发动政变,而且还是勾结大宁的反贼试图杀死图伯老国君。” 阔可敌君侣嘶吼道:“假的,都是假的!” 束休点头:“哪里是假的呢?我们两个不会参与图伯政变?我们两个不会杀死老国君?” “嗯,这倒是,我们两个肯定不会这样,但我们两个不介意背上这样的罪名。” 他看向徐胜己:“你介意吗?” 徐胜己:“我介意不介意的重要么......妈的既然来了这罪名你不背我不背谁来背?” 束休笑道:“确实如此,总得有人背,大宁的反贼背比大宁鸿胪寺卿背可要合适多了。” 徐胜己道:“那位鸿胪寺卿还会以严厉的口吻质问黑武,为何要挑起两国争端,如果黑武不给出一个合理解释,不给出一个道歉和赔偿,那大宁将会对黑武进行对等制裁。” “唉......” 徐胜己叹了口气:“我做反贼的初衷就是不想任人摆布,不管是背负骂名也好还是被人盛赞也罢我只是想自己做主。” “不过......” 他笑着看向站在旁边的晏青禾。 “不过这次我倒是不抵触,甚至因为被叶无坷利用了而感到一丝丝骄傲。” 他问晏青禾:“你觉得呢?” 晏青禾神情恍惚。 他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此前他故意接近叶无坷,就是他看出来那少年绝非凡品。 可他没有想到自己主动接近过了解过的那个少年,终究还是有他看不清楚的一面。 “黑武人想找大宁的麻烦得排队,大宁得先找找黑武人的麻烦。” 束休说:“那个家伙曾经和我提起过一个词......嗯......对,先撩着贱。” 他看着阔可敌君侣:“你就是。” 徐胜己道:“行了行了,炫耀的时间不短了。” 束休嗯了一声:“还稍稍有些不够,还想嘚瑟会儿。” 徐胜己:“那你嘚瑟你的,我催催别人。” 说到这他看向马哈塔:“这位太子殿下,你的国家出现了政变,你的弟弟勾结黑武人试图杀死国王窃取王位,这事你怎么看。” 马哈塔思考片刻后说道:“叶部堂说......希望我把图兰赞布送到大宁去。” 徐胜己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叶部堂的话是对你说的,我和那位是大宁反贼你和我们说什么?” 听到这句话,马哈塔忽然反应过来。 他看了图兰赞布一眼,然后一摆手。 这一刻,他扭头不去看这个弟弟。 他的亲兵上前,一边一个将图兰赞布按住,另一个将绳索掏出来套在图兰赞布的脖子上。 图兰赞布不停的挣扎着,不停的哀求着。 “大哥,大哥我是你的亲弟弟啊大哥,大哥你杀了我父亲不会原谅你的大哥,大哥......” 马哈塔闭上眼睛。 他的亲兵在这一刻突然发力,一脚踩着图兰赞布的后背两只手抓着绳索奋力往后一拉。 图兰赞布没有挣扎多一会儿,便窒息而死。 那亲兵松开手的时候,徐胜己道:“你们这些当手下的要体贴主人,太子殿下不想看到图兰赞布的尸体,去,把他挂在城门上......多挂一会儿。” 那些亲兵下意识看向马哈塔,见马哈塔依然闭着眼睛但没有否定徐胜己的话,于是亲兵将图兰赞布的尸体拖了出去,运送到皇城外挂起来。 “反贼这个名号可真好用。” 徐胜己对马哈塔说道:“不遵守大宁鸿胪寺卿指示杀死图兰赞布的罪名,我也帮你背了。” 另外一边。 束休蹲下来,看着阔可敌君侣的眼睛说道:“其实他也会有些不爽,正因为他是大宁鸿胪寺卿,所以杀你,他不能亲自出手......不过,他杀黑武人好像也没顾虑过那么多,比如你堂弟阔可敌厥鹿就是死在他刀下。” “他没来,也许不是如我如你所想的那样,他没来,只是因为他有没来的理由,当他想亲手杀谁的时候,谁都躲不开。” 一刀。 束休将阔可敌君侣的脖子斩断,他拎起这颗血糊糊的人头扬了扬。 “黑武人勾结我,但我与他反目成仇,这事你们做个见证。” 说到这看向马哈塔:“殿下亲眼所见,对吧?” 马哈塔沉重的点头。 自此之后,图伯便没了一丝机会再想投靠黑武。 第七百二十二章儿子们! - 天下长宁 - 知白 阔可敌君侣的人头被束休随手丢开。 他和徐胜己的视线不约而同的落在晏青禾身上。 而此时的晏青禾,看起来还没有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 然而束休和徐胜己又怎么会被他这表象骗了? “你现在思考如何脱身,似乎晚了些。” 徐胜己看着晏青禾笑道:“听闻你格外看不起魏君庭?” 晏青禾道:“你我不过都是被叶无坷利用之人,何必如此针锋相对?” 徐胜己摇了摇头:“你和我之间被叶无坷的利用可不一样。” 晏青禾问他:“都是叶无坷晋升路上的垫脚石,有何不同?” 徐胜己笑道:“我刚才说过答案了。” 是的,他刚才已经说过答案了。 他乐意。 “我是一个怨恨天地的人,总是活在不忿之中。” 徐胜己道:“难得有一个让我瞧着喜欢的人,被利用一下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他问晏青禾:“你呢?” 晏青禾不想回答,他往四周看了看,这种情况下想要脱身确实难如登天了。 他唯一的希望好像不在对面那两个人身上,而在马哈塔。 “殿下。” 晏青禾看向马哈塔道:“我记得你答应过我一件事。” 马哈塔皱眉问:“什么事?” 晏青禾道:“殿下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来之前你答应过我,若我逃亡需从图伯借路......” 不等他说完,马哈塔微怒道:“那个时候你可还没砍我一刀。” 晏青禾肃然道:“我与殿下之间的约定,殿下不该不遵守。” 马哈塔道:“你不遵守在前,倒是不许我不遵守?” 晏青禾:“我与殿下不同。” “何处不同?” “殿下是守信之人,而我是个奸诈之徒。” 这句话说的,连徐胜己和束休两人都想给他鼓鼓掌。 这句话也把马哈塔给说的愣住了。 他倒是也没想到人能无耻到这个地步,而且还是面不改色的无耻。 “我是不可能......” 马哈塔的话刚说到一半儿被束休打断了。 “殿下倒是可以遵守约定。” 束休道:“殿下是要继承王位之人,继承王位者当然要守信。” 他的话把马哈塔搞的更懵了。 马哈塔看着束休,似乎是想从束休的脸上得到答案。 束休笑了笑:“不如放他走?” 马哈塔想了想,摇头:“他是叶部堂要求缉拿归案的重犯。” 束休道:“我今天也算帮了你一个大忙,你也帮我一个。” 他指了指晏青禾:“你放他走,把他的生死交给我们两个来处理。” 对于马哈塔来说,这两个人提出的条件都是疯子才会提出的。 这是根本不可能答应的事,听起来比玩笑话还要玩笑。 然而马哈塔好像真的在思考,且是认真的思考。 连晏青禾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他自己也很清楚他刚才提出条件的时候有多离谱。 “好!” 马哈塔在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居然点头答应下来。 晏青禾眉头微皱。 当他提出一个离谱的条件,结果引出了更离谱的人。 这就意味着,事情的发展可能要出现巨大变故。 马哈塔一摆手:“放他们三个离开。” 晏青禾无法确定自己想到的答案是否正确,于是他问。 “其实......是叶无坷让你这样做的?” 马哈塔没有回答。 没回答就是回答。 晏青禾懂了。 束休倒是一个很善解人意的人,他给了晏青禾解释。 “大概十年前。” 束休语气很平和的说道:“我的父亲唐安臣因为勾结邪教试图谋逆而被朝廷斩首。” 他一说这句话,晏青禾马上就明白过来为什么。 这是叶无坷给束休的回报。 束休和徐胜己在这帮了叶无坷,叶无坷用亲手杀死晏青禾来报杀父之仇作为回报给束休。 “倒是没什么不能认的。” 晏青禾道:“当初你父亲所谓的勾结邪教确实与我有关,他吸食黑膏中毒太深的事算在我头上不为过。” 束休嗯了一声:“所以你可以逃了。” 晏青禾轻轻哼了一声:“你是想用狩猎的方式来折磨我?” 束休:“我怎么报仇倒是不劳你操心。” 晏青禾深深的吸了口气,再重重吐出。 “关于你父亲的事,我很抱歉。” 晏青禾道:“其实他死不死真的不重要,他是不是能为我所用也不重要。” “他是一位大将军,他有着极为强大的领兵能力当然也能训练出很多优秀的士兵。” “可是,我又没法拥有军队,所以对于器来说,唐安臣的作用并不大。” “实际意义远远小于象征意义,而这个象征意义完全是因为我变态。” 晏青禾道:“你父亲与我没有仇恨,我折磨死他唯一的理由只是......我变态。” 他居然说的很平静。 “我们七个人去参加科举,我们的前程被断掉。” 晏青禾看着束休一字一句的说道:“那个时候我真的还没有笃定去想做个什么伪劣虚假的大楚皇子。” “如果大宁可以给我一份锦绣前程,谁又愿意做些虚无缥缈的梦?” “可是区区一个县令就断了我的仕途,我不好受,那我就让整个大宁都不好受。” “你父亲是大宁的开国功臣,他有个不成器的儿子。” 说到这,晏青禾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你觉得你大哥唐旭走到那一步真的没人引诱?” 束休的眼神一凛,杀气外溢。 晏青禾道:“气着了?哈哈哈哈,倒是让你失望了,他就是那样的人,他就是个人渣败类。” “他完全不需要别人去引诱,他就是个无恶不作仗势欺人的混账东西。” “当我知道唐旭的消息之后我很开心,大宁断了我的前程我就让一位国公蒙羞。” “唐安臣家族蒙羞,连累唐匹敌蒙羞,唐匹敌是谁?那是大宁的大将军王!” 晏青禾说到这的时候,因为激动脸色都变得有些发红。 “区区一个唐旭,就将让两位大将军因此蒙羞,连带着一群开国功臣都会蒙羞!” “只是一个唐旭当然没什么,死了就死了,可唐旭的死,会让大宁的文臣找到机会。” “他们会好像嗅到了臭味的苍蝇一样,朝着开国勋贵们扑上去。” “尤其是徐绩,徐绩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他的门人他的拥趸会疯了一样的攻击武将,连唐匹敌都不得不辞官隐退。” “看吧,只是区区一个唐旭而已,却导致了一场巨大的变局。” 晏青禾忽然抬起手指向束休:“你家破人亡!” 他手缓缓移动指向徐胜己:“而你,马上就要家破人亡!” “可是!” 晏青禾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像是要凸出来似的。 “最难受的不是唐家,不是徐家,而是大宁皇帝李叱!” “我只是利用了这一件事,就让大宁朝堂陷入内斗。” “就让李叱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兄弟们不得不一个一个隐退,一个一个被文官攻击。” “你们断绝了我的仕途,断绝了我的前程。” 晏青禾再次深深的吸了口气。 “我就一定要让你们所有人都难受。” 束休也在深呼吸。 片刻后,束休指了指外边:“你现在可以逃了,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想要狩猎你。” 晏青禾笑起来:“就算你成功狩猎到我又如何?你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吗?” “你的父亲还是被我害死了,你的大伯还是因我而辞官。” 他看向徐胜己:“还有你的父亲,就因为唐旭的事而暴露出野心才有他走向深渊万劫不复的下场!” “不过,谢谢你们。” 晏青禾纵身而起:“就让我们都享受一下,狩猎和被狩猎的感觉。” 马哈塔都已经被气的想要杀人了。 他看向束休,束休对他微微摇头。 “多谢殿下成全。” 马哈塔道:“其实......他猜的没错,确实是叶部堂让我放他走的。” 束休嗯了一声:“我知道。” 说完这句话,他飞身而起。 徐胜己走到马哈塔身边:“好心提醒你一句,其他的事你最好都听叶无坷的。” 马哈塔点头:“我会的。” 徐胜己看了一眼束休离开的方向,纵身追了过去。 马哈塔此时的心情都难以平静,他也没想到自己能听到这么多秘闻。 可知道这些秘密也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泄露出去,他大概难辞其咎。 调整了一下心情,马哈塔朝着后边走去,他要去寻找他的父亲。 此时此刻,晏青禾正在拼尽全力的飞奔。 他当然知道束休和徐胜己想要做什么。 束休太恨他,所以不会让他随随便便轻而易举的死去。 从这一刻开始,束休和徐胜己会一路追杀他。 让他一次一次受伤,一次一次以为有了希望又感到绝望。 他逃亡的路上必然危机重重,等待他的也许是无穷无极的折磨。 可他现在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这一刻的他不再隐藏实力,他将全部潜能发挥到了极致。 一切力气,目前要全部用于奔跑。 他飞奔出皇宫,飞奔出都城,顺着大路一口气跑出去十几里。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炸开了,也许是因为恐惧终究还是蔓延到了全身所以影响了他奔跑的技巧。 晏青禾知道自己不该只跑这一段路就气喘吁吁。 可他不能停下来,一息都不能停下来。 束休可能只是个一品武者,但徐胜己的实力可能已经超越了一品。 被这样两个人的追杀,无异于被死神追杀。 出了都城之后没多久他离开大路,开始朝着远处的高山跑去。 百姓有句话叫望山跑死马。 他理解了。 能看到的山,有些时候根本无法企及。 有些时候远远的看到了前边的山峰,不到近处却看不到突然出现的沟壑或是绝路。 在奔向高山的时候谁也无法预料会出现什么挡在面前。 比如。 一把刀。 一把带着无尽杀气的刀。 砰地一声! 马上就反应过来的晏青禾立刻挥刀格挡,可还是被迎面而来的刀气斩的向后翻出去。 一棵大树后,叶无坷缓步走出。 “叶无坷!” 晏青禾的眼睛都红了。 “你为什么非要杀我!” 叶无坷就那么平静的看着他,对这句不必回答的废话给出了认真回答。 “辱父之仇。” 晏青禾暴怒:“可他遗弃了你们,也遗弃了你的母亲,束休可以给他报仇但你为什么给他报仇!你不应该恨他吗!” “恨。” 叶无坷仗刀向前:“有机会找到他的坟我也许会把坟都挖了,但他的仇就得由他的儿子们来报。” 儿子们! 第七百二十三章提醒过你了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一刀将晏青禾逼的倒退回去后,叶无坷缓步从树后走出来。 眼前这个曾经与他相处过很长一段时间,甚至还并肩战斗过的人就是他的仇人。 晏青禾说的没错,叶无坷应该恨着唐安臣。 叶无坷确实恨着那个抛起了他母亲也抛起了他们两兄弟的男人。 可那是另外一件事,是他和叶扶摇的事。 看着叶无坷一步一步逼近,晏青禾这次是真的害怕了。 他从来都没有过这种害怕到了骨子里的感觉,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他后退,但没有退路。 在他身后,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落下来,与叶无坷一起形成品字形,将晏青禾围在当中。 “你不是要一直追杀我吗?” 晏青禾扭头看向束休:“没有胆子放我走?” 束休没有回答。 晏青禾马上又看向徐胜己:“我和你没有什么仇恨!” 徐胜己笑道:“是谁刚才说我父亲一步一步走向万劫不复都是因为他?” 晏青禾哪里还有曾经的风采。 现在的他像是一头被猎人逼入绝境里的孤狼。 此时的他已经完全醒悟过来,图伯国这个局别人都是配角。 看起来这是叶无坷给图兰赞布设的局,给阔可敌君侣设的局,给马哈塔设的局。 可他们都是配角,他晏青禾才是这个局里主角。 叶无坷一定从很早之前就看出来他的目标是图伯,看出来他的退路也在这。 针对他的这场狩猎,根本不是从今天开始的。 “叶无坷。” 晏青禾知道已经无路可退,所以他打算换了一个方式解决。 “既然你想报仇,那不如你我之间公平交手。” 晏青禾看着叶无坷说道:“报仇这种事何必要用他人之手,你亲自杀了我难道不更好?” 叶无坷没有回答,依然一步一步朝着他靠近。 束休和徐胜己亦然。 三个人形成的合围已经越来越小,留给晏青禾的生存空间也就越来越小。 “莫非你不敢与我一对一交手?” 晏青禾还没有放弃。 “叶无坷,你如今功成名就是不是已经惜命怕死了?” 他喋喋不休:“这可不是我当初在蜀西南认识的你,那时候你无所畏惧。” 嗖的一声。 就在晏青禾说话的时候,他身后忽然有破空之声。 反应敏锐的晏青禾马上就避让了一下,一支弩箭打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 从位置推算,这支弩箭是想打穿他的膝盖。 晏青禾猛然回头:“束休,三打一你还偷袭,这好像不是英雄所为。” 束休没答话,徐胜己却笑了。 徐胜己笑道:“此时你面对的只有一个英雄,就是你正面的叶千办,我与束休乃反贼也,反贼算个鸡毛的英雄?” 说着话的时候他一抬手,袖口里一支弩箭激射而出。 晏青禾立刻避让,这支弩箭又打空了。 可此时晏青禾才发现,两支弩箭打过来之后,他已经被逼到了三人正中。 可怕的地方就在于,这三个人每一个都可算是他的劲敌。 这样单对单他都未必有十足胜算的对手,不管是在智谋还是武力上都让他担忧的对手,有三个。 “瞧不起你们。” 晏青禾道:“不敢与我一对一,还要不停的放冷箭?” 他刚说完这句话,又敏锐的感觉到了危险。 马上向一侧避让的时候,又一支弩箭几乎是擦着他身子飞了过去。 这次放箭的人是叶无坷。 “你们真的是太卑鄙了。” 晏青禾怒了:“谁都不敢与我单独交手?那不如这样,我一个一个打。” 他抬起手指向叶无坷:“就从你开始!” 叶无坷的回答是......又一箭。 晏青禾才避开这支箭,身后又有两支箭飞来。 他已经无法全都避开,因为此时留给他的空间确实不大了。 一支弩箭被他让出去,另外一支箭打在他后背上。 随着一声闷响那支弩箭慢慢掉下来,于是就可证明这个家伙身上还有软甲。 “明白了。” 晏青禾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哼了一声:“你们三个打我一个却还不停的放冷箭,只是想看看我身上有什么保命的东西。” “我故意留在通崃县内密室里的那些用于证明张汤有罪的图纸,给了你们很大启发。” 晏青禾将衣衫解开。 里边是一件暗金色的上衣,看起来款式和普通衣服并没有多大不同而且轻便。 显然,这就是唐人王要制造的软甲之一。 他一边解着长衫的扣子一边往侧面移动,在大概几丈之外有两排大树。 之前叶无坷就在其中一棵大树后边等着晏青禾。 现在看来,他是想借助这两排大树来解开三人围困他的绝境。 “你们对唐人王感兴趣吗?” 晏青禾一边移动一边说道:“在杀我之前,难道不想知道唐人王想要做什么?” 叶无坷不说话,束休不说话。 他们两个对这个人,无话可说。 徐胜己不一样,徐胜己可真的是乐于见到晏青禾这露出本性的样子了。 “你创造器的时候,在你的下属面前你应该像是个高高在上的神。” 徐胜己道:“可你现在的表现,却像个为求活命原形毕露的小丑。” 晏青禾理所当然的说道:“求活还管什么形象?” 徐胜己道:“唐人王在长安城试图刺杀太子殿下,被一个姓方的少年以楚皇剑轻松击败。” 他笑着继续说道:“你试图引我们分心的唐人王,现在应该在昭狱里被人用烙铁烫着玩呢。” 晏青禾似乎没有吃惊。 他也笑了:“你们真的以为那就是真的唐人王?” 徐胜己道:“器最后的一点气势,也被你自己给败光了。” 晏青禾道:“说过了,为求胜可以手段高明,为求活,做什么都无所谓。” 徐胜己继续说道:“你是不是想说,在长安城里刺杀张汤的那个才是真的唐人王?” 晏青禾:“那个也不是。” 徐胜己:“哈哈哈哈......你总算是引起我一点好奇心了。” 晏青禾笑道:“这样多好,我们是不是可以聊聊?” “只要你们不急着杀我,我觉得我还是有很大用处的。” “唐人王刺杀太子的事另有隐情,刺杀张汤的事一样深藏危机。” “你们今日不杀我,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原原本本都说出来。” 说完这句他看向叶无坷:“他们两个可能不需要这些消息,但你一定需要。” “你已经是叶部堂了,正三品大员,若想再升官,没有滔天大功可不行。” 叶无坷的回答是,又一箭。 这次的箭是朝着晏青禾腿打过去的。 晏青禾避开的时候心中一惊,明明避开了可心中的恐惧更重。 因为还有两支弩箭过来,打的也是他的腿。 这三个人虽然没有交流,可默契配合之下他身上的秘密好像全都要暴露了。 这三个人发箭的速度奇快,终于还是有两支弩箭打在他腿上。 没有意外。 这两支弩箭也没能打进去。 晏青禾有些自嘲的笑了笑:“保命嘛,不丢人,我就不把裤子脱掉给你们看了。” 在通崃县的那个密室里,高清澄发现了许多图纸。 其中有一套图纸上绘制的东西,像是一种穿戴在人身体之外的骨骼。 如无意外,晏青禾双腿上就穿戴着这种东西,而且增加了护具。 “本来还想装一下的,我演技不错。” 晏青禾自嘲道:“我假装跑了十几里就气喘吁吁引后边那两个靠近,然后我能偷袭。” “可是没想到不是两个而是三个,大名鼎鼎的叶千办竟然偷偷跑到图伯来杀我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演了。” 晏青禾说完这句话,气势陡然一变。 他忽然发力朝着叶无坷冲了过去,显然他最想解决掉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叶千办。 快到叶无坷近前时候他一脚横扫,叶无坷则一刀朝着他的腿斩了下去。 当的一声! 能切金断玉的龙鳞黑线竟然没有破开护具! 这一脚依然袭来,力度不减。 叶无坷左臂竖起来挡在自己身前,这一脚横扫在他左臂上。 他的身躯随即向后滑退出去,两脚在地面上留下长长痕迹。 “唐人王已经快被我榨干了,我能控制世家大户能控制唐门,因为我就是新的唐人王!” 气势骤然一变的晏青禾飞速而来,快到人的眼睛都跟不上。 他一拳轰向叶无坷面门,叶无坷双手持刀横向一挡。 当的一声。 这一拳砸在龙鳞黑线上,再次将叶无坷打的向后滑退出去。 在叶无坷滑退的同时,晏青禾向后回身一拳。 飞身而来的束休与他对了一拳,同样被震的向后退出去。 “唐门精工巧夺天下,我不但继承了唐人王的所学,我还有母亲的传授。” 晏青禾昂起下巴:“就算一个打三个,真以为我怕了你们?” 他猛然侧身,袖口里喷出来大量的黑雾。 正在靠近的徐胜己不得不后撤。 可就在他们以为晏青禾会继续追击的时候,晏青禾另一条袖口里激射出去一条锁链。 锁链击中一棵大树,他借力迅速飞走。 人在半空,腋下砰地一声展开一对如翅膀一样的东西。 “哈哈哈哈哈......” 远处传来晏青禾的得意笑声。 “戏耍你们三个,如耍猴一样。” 他飞身上了大树,双脚发力再次展翅飞走。 啪的一声。 晏青禾猛然低头,发现自己脚踝上竟然有一只手。 一只看起来修长白净格外漂亮的手,力度大的却像是一个铁闸。 那只手抓住他脚踝后往下一拉,然后抡起来把他狠狠砸在地上。 这一刻,尘土暴起。 下一息,叶无坷和束休一左一右过来。 叶无坷一把抓住他右腿,束休一把抓住他左腿,两人同时发力,直接将他裤子里的护具拉了出来。 再下一息,徐胜己抓住那对翅膀狠狠一掰,然后往下一撕。 “你们无耻!” 晏青禾的喊声还没落下,叶无坷和束休一左一右抓住他双臂把他拉起来。 那个一把将晏青禾从树上摔下来的人跨步过来,抽刀而起。 那把刀带着璀璨光芒,从晏青禾的头顶狠狠劈落。 噗的一声! 晏青禾脑壳被劈开,一直到胸腔! “下辈子再小心些,头上也要戴上好一些的护具。” 在他身后,叶扶摇甩去长刀上的血迹。 “刚才姜头提醒过你了,要报仇的是唐安臣的儿子们......虽然我不是很想认可这个身份,可我就是。” 叶扶摇冷冷的看着那几乎被他一刀对开的尸体。 “很遗憾,你没有儿子。” 第七百二十四章下一个目标 - 天下长宁 - 知白 晏青禾到死都没有明白过来,三个人对他的逼迫和试探根本不是想看清楚他的底细。 只是想让晏青禾以为他们三个是在试探,实则是利用了晏青禾自大和多疑的心思。 对付什么样的人就用什么样的办法。 也不会有什么人多欺负人少的心理负担。 晏青禾是一个狡猾奸诈心思狠毒的人,巧不巧,他的三个对手都是。 品字形站位,是为了让晏青禾以为三人要同时出手围攻。 不停用连弩试探,是为了让晏青禾加速摆脱品字形围困。 而晏青禾能摆脱这种围困的最佳方式,就是朝着那两排树的方向逃离。 “他活着的时候还挺好看的,死了怎么这么丑?” 徐胜己自言自语一声。 束休瞪了他一眼。 叶无坷也想瞪。 一个几乎被劈成两半的人,又能好看到哪里去。 徐胜己又说:“现在这种血糊糊的情况下咱们就把他身上的东西分了,是不是显得有些猴急猴急的。” 束休又瞪了他一眼。 叶无坷没瞪,甚至有些眼神放光。 看着弟弟没出息的样子,叶扶摇瞪了他一眼。 “他临死之前好像有很多话要说。” 徐胜己一点儿也不嫌血腥的在晏青禾尸体旁边蹲下来:“你们猜他最想说的是什么?” 束休没说话,叶无坷也没说,叶扶摇当然更不会说话。 徐胜己想了想,然后啐了一口:“呸,临死之前骂的真脏。” “如果可以用秘密换活命,他应该是比较有资格的那种人。” 徐胜己扒拉了扒拉尸体:“这样不会再活过来了吧。” 束休:“体面些。” 徐胜己耸了耸肩膀:“我什么时候有过体面,反贼要什么体面?” 他看了看晏青禾腿上的那种装置,遗憾的叹了口气:“操......坏了。” 那是被叶无坷和束休两个人,一左一右硬生生给拉断了。 叶无坷:“我们弄坏的我们修。” 徐胜己又看了看那一对被撕裂的翅膀:“操......也坏了。” 叶无坷:“我们弄坏的我们修。” 徐胜己看到晏青禾身上那件软甲的上半部分被叶扶摇一刀劈出个缺口来,于是皱眉。 叶无坷:“我们弄坏的我们修。” 徐胜己:“操......合着你们都想要呗。” 叶无坷:“呵呵......呵呵呵呵呵......” 略显尴尬。 “不过我确实对他死之前说的话有些兴趣。” 徐胜己道:“他说刺杀太子的那个唐人王根本不重要。” 叶无坷道:“廷尉府送来的消息说,刺杀太子的唐人王实力并不是真正的超品。” 束休分析了一下:“他常年被张汤囚禁不可能不给他用药。” 叶无坷想了想,是那么回事。 以副都廷尉那种老银币的性子,怎么可能囚禁一个完好无损的唐人王。 唐人王在趁机脱困之后应该是用了什么药物,迅速回到了超品境界。 但他境界并不稳,身体也远不如前。 “精心策划了对太子殿下的刺杀。” 徐胜己道:“可这刺杀又显得那么儿戏......不大对劲。” 叶无坷回答道:“如果这场刺杀只是某个人想展现一下自己的实力呢?没有这场刺杀他要不到想要的价钱。” 徐胜己侧头看向叶无坷:“你思想很危险。” 叶无坷没回应。 束休道:“唐人王的价值已经被压榨的干干净净,晏青禾得到的其实差不多就是全部。” “也许是有人想借此机会告诉别的什么人,你想用的都不靠谱。” 徐胜己:“你的思想也很危险。” 他当然很清楚这兄弟二人提到的是谁,当然只能是那位深居后宫的贵妃娘娘。 “这次来图伯最起码也搞清楚了一件事。” 束休道:“她当年是怎么入宫的。” 现在推测,温贵妃当年入宫应该和高皇后有关。 陛下应该是不会主动纳妃,许是高皇后劝说。 “我听说过一件事。” 叶无坷蹲在那,一边说话一边翻晏青禾的腰包。 因为他这个举动,让叶扶摇不得不叹了口气。 连点散碎银子他弟弟姜头都没有放过,全都收起来了。 叶无坷道:“我听说,皇后娘娘在嫁给陛下之前一心想给陛下说媒?” 束休点头。 徐胜己点头。 关于高皇后的传说,并没有因为帝国的建立而消散。 叶扶摇没说话,可心想皇后娘娘当初是不是得了什么脑病? 徐胜己道:“如果皇后娘娘这一生给陛下说媒就说成了这一宗,那也......怪失败的。” 叶无坷:“毕竟是成了一宗。” 徐胜己:“你思想很危险,什么马屁都拍只会害了你。” 叶无坷笑了。 徐胜己看了看晏青禾身上基本上都被损坏了的护具,微微叹息:“你们兄弟三个动手的时候,是不是就想好了怎么把这些据为己有?” 束休:“我不是那样的人。” 叶扶摇哼了一声,这一声哼的意思当然也是束休表达的意思。 叶无坷讪讪笑了笑。 “我们打坏的我们修这天经地义。” 徐胜己:“......” 他说:“你们三个报了大仇好像一点儿都不激动?” 束休:“没什么可激动的。” 叶无坷:“这些东西要是带不走那我可就激动了。” 叶扶摇再次抬头看向天空,为自己有这样一个弟弟而......心情复杂。 “我要走了。” 叶扶摇的视线从天际收回来,看向姜头:“我离开大营是私自行动,还得赶回去。” 叶无坷嗯了一声:“下次见面应该就是在打突玉浑的战场上了。” 叶扶摇道:“那你处理好了事情之后就尽快一些。” 叶无坷:“要多快?” 叶扶摇的视线再次看向天际:“稍慢些,我就打完了。” 叶无坷也看向天际,因为有这样的一个哥哥而心情复杂。 徐胜己看向束休:“不怎么喜欢你们这家人。” 束休:“用不着你喜欢。” 徐胜己:“更不喜欢了。” 束休笑了。 徐胜己道:“我也要走了,毕竟我还是个反贼。” 他看向叶无坷,语气有些复杂的说道:“大概你下一个目标就是弄我爹,我和你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多多少少有些罪恶感。” 束休:“弄你爹这种事,你竟然觉得有罪恶感?” 徐胜己:“都说了不喜欢你们这家人。” 他舒展了一下身体,再说话的时候语气就变得肃然起来。 “虽然他是个该死的人,可到了他该死等那天......我还是会尽力保他一命。” “知道我在做什么的人大概都觉得我是想脱离他给自己找活路,可不是。” 徐胜己道:“如果他被判斩首,那法场上总得有个骨子里流着他血脉的人来抢一抢。” 这句话让兄弟三人都不好回答,因为他们深信不疑。 “可我了解他。” 徐胜己道:“他是个体面人,他是不会让自己被斩首的。” 说完这句话徐胜己抱拳:“别过。” 转身离开。 此地只剩下兄弟三人。 束休挠了挠头发:“我好像也不是很适合和你们多待一会儿。” 话音刚落,叶扶摇忽然上前抱了抱他。 兄弟之间的拥抱,来的猝不及防。 “你是一个合格的兄长。” 叶扶摇松开手:“没事的时候,多回家。” 说完也转身掠走。 叶无坷看着大哥离开的方向:“我呢......没句交代吗?” 远处风中传来叶扶摇的声音。 “当着人的时候要点脸。” 叶无坷:“......” 他看向束休:“他说话一直都这么不讨人喜欢。” 束休:“有吗?” 他也看着叶扶摇离开的方向:“我倒是挺喜欢。” 叶无坷:“......” “你也要走了吗?” 叶无坷问。 束休没有马上回答。 这一刻叶无坷敏锐的察觉到了兄长的眼神里有些落寞,有些空荡。 也是在这一刻,叶无坷忽然间明白到晏青禾的死对于束休来说和对于他们兄弟两个来说意义不一样。 他和大哥蒜头来杀晏青禾是为了报父仇,可报父仇对他们的意义只是责任。 那位父亲,在两兄弟心中的分量必然远远不及在束休心中的分量。 当束休报了仇,杀了晏青禾之后,他的人生好像一下子茫然了。 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还有什么是值得他去拼尽全力的? “为死去的人做该做的事。” 叶无坷轻声说道:“可活着的人不该只是为了死去的人活着。” 束休:“收起那一套说辞,我比你大,感悟比你多。” 叶无坷挠了挠太阳穴:“徐胜己说的没错。” 束休:“哪句?” 叶无坷:“你不怎么讨人喜欢。” 束休:“他说的是,你们,这一家人!” 叶无坷:“嗯,是啊,你还有一家人。” 束休一怔。 叶无坷把晏青禾身上的东西全都收好,他居然还带来了一个袋子! 看着他把晏青禾的东西全都装进麻袋里,束休的眼神都是一愣一愣的。 “你也知道阿爷是个不靠谱的人,我们三个离开长安太久了。” 束休问他:“你是想让我回长安保护阿爷?” 叶无坷摇头:“虽然收到了消息,有人在家对面开了家医馆巧不巧的还专门会治伤腿。” “不过这种事不必那么担心,不过是有人提前布局想用阿爷来压压我们而已。” “凡是这么想的人最终都会吃大亏,他们实在不了解阿爷为什么在无事村都能做老狐狸......” “我的意思是......” 叶无坷道:“阿爷单纯的不靠谱,你是家中的长子长孙了,难道你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比咱们还早的找个媳妇儿?” 束休眼睛都睁大了:“你说是什么话?!” 叶无坷:“我担心他想给咱们找个奶。” 束休:“这......找,其实也有找的好处,我们都不能经常在他身边,有个人陪着他......” 说到这束休略微迟疑了一下:“如果有个阿奶,那是我们给她包红包还是她给我们包红包?” 叶无坷瞥了束休一眼:“当然是她给咱们包!” 束休:“嗯,那就好。” 叶无坷:“就因为个红包你就这么认了?” 束休:“不然呢?” 叶无坷咬了咬牙:“得闹洞房!” 第七百二十五章你们真粗糙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和束休两人并肩坐在一个高高的土坡上,看着前方逐渐升起的朝阳。 在杀了晏青禾之后他们两个并没有回到图伯都城,而是在这荒野外安安静静过了一夜。 两个人都年富力强,一夜不睡对于他们这样体质的人来说没有丝毫影响。 黑夜对于年轻人来说并不漫长,有些时候他们还会觉得夜过于短暂。 年轻人喜欢的黑夜和上了年纪的人不喜欢的黑夜是一个黑夜,喜欢与不喜欢全在还有没有力气疯玩。 两个人聊了很多,互相告知彼此少年时候的喜与不喜。 这个世上其实有许多并无陪伴成长的兄弟,有着各种各样的缘故。 其实很多时候,哪怕是常年生活在一起的兄弟二人也算不上有多少陪伴。 这一个晚上两人都说了不少话,他们都是讲述者也是倾听者。 星与明月,亦在倾听。 伸了个懒腰起身,叶无坷看了一眼身边那个鼓鼓囊囊的麻袋。 “要不要分你些?” 束休笑着摇头:“这些东西我拿了也没用处。” 叶无坷道:“怎么会没用呢,拿去卖破烂也能卖个仨瓜俩枣。” 束休道:“仨瓜俩枣你用处也比我用处大。” 叶无坷笑着说道:“谁说咱家人不讨人喜欢的。” 束休被因为这句话而哈哈大笑起来。 “你去忙你的大事。” 束休道:“我先回一趟长安,如果有什么事......” 他把自己带着的鹿皮囊摘下来递给叶无坷:“这里边有些信号焰火,需要非官方助手的时候你可以把信号放出去。” “我交代了我的朋友们,让他们在暗中多跟着你一些,若看到信号,他们就会主动与你联络。” 叶无坷没有拒绝,但他也给了束休一些东西。 包括伤药,解毒药,以及廷尉府的联络信号。 “行了,走吧。” 束休看着叶无坷,眼神里有一种已成自然的大哥对小弟的爱护。 “如果再遇到比较麻烦的事,尤其是可能涉及生死的大事。” 束休说:“就如昨天杀晏青禾这样是最好,能群殴的时候咱不必逞英雄单打独斗。” “逞英雄单打独斗甚至独创龙潭虎穴这种事,那得是多孤独的人才会做的选择。” 他的手抬起来,似乎是想在叶无坷肩膀上拍一拍。 可是手都抬起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又停在半空。 叶无坷伸手拿着束休的手自己肩膀上放下:“还怕拍死我?” 束休笑着叹了口气:“只是还有些许不习惯,以后会好的。” 叶无坷道:“想说什么就说。” 束休说:“没其他什么特别想说的了,好好做自己。” 叶无坷笑着点头:“那我也交代你一句?” 束休嗯了一声。 叶无坷道:“别做以前的自己。” 束休神情稍稍恍惚,然后笑着点头:“知道。” 他在叶无坷肩膀上拍了一下,然后转身掠走。 叶无坷没有急着离开,他又在土坡坐下。 身边是一个装的满满的麻袋,在不远处则有一具他们根本没打算埋掉的尸体。 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在这多坐一会儿。 他没有去看那具尸体,也没有去看已经远去的人。 他只是坐在那,安安静静的坐在那。 就好像这一刻的这个土坡,这一阵清晨的风,这风吹起的不怎么好闻的尘土的气味。 构成了叶无坷在人生此时的舒适区。 自从离开无事村之后他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独处过了。 久远到他自己都快忘了,他曾经度过的最多的时间就是独处。 对于这个世上的绝大部分人来说,或许尤其是对男人来说。 独处,都是短暂又安全又完全自我的舒适区。 可人生啊,哪能一直都在这种只有自我的舒适区里待着? 在这个土坡上坐了足足一个时辰,也不知道想了一些什么的叶无坷终究还是要回去。 可是看起来这少年在起身的那一刻,好像整个人都比过去要轻松了许多。 背负着的,压抑在心间的,终于还是解开了什么。 他拎起那个麻袋,朝着大宁的方向走去。 一边走一边抬起手,手指在唇边停下打了一个响亮的口哨。 霸道彪悍的巨狼从远处飞奔而来,明明那么雄壮跑向叶无坷的时候却好像一只傻缺的狗。 想到这个形容的叶无坷微微一怔。 然后马上摇头,呸呸呸。 是一只傻缺狗,不是一只傻缺的狗。 巨狼奔跑到他身边就开始围着他转,看样子还想让叶无坷把那麻袋打开让它看看是什么东西。 “不是吃的!”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 那傻缺竟然不信。 咬住麻袋示意叶无坷打开让它看,当它发现确实没有吃的立刻就嫌弃的走了。 叶无坷道:“我喊你过来是让你给我甩脸子的?” 巨狼低着头走回来,嘴里呜呜的怎么听怎么不干不净。 骑上巨狼,叶无坷呼啸而去。 与此同时,大宁,出西蜀道即将进入京畿道的地方。 一支人数在百十个左右的队伍在镇子里停下,护卫安排好之后将马车的车门打开。 谢无章从马车里下来,往左右看了看这里的环境。 出长安去西蜀道的时候他走的也是这条路,也曾路过这里。 不过那时候他心急,并没有在这个镇子停留。 按理说他回去应该更心急才对,毕竟他的两个得力助手都已经赶回长安办张汤的案子了。 他身为左都御史当然要急着回去,急着看看他亲手操办的案子到底怎么定性。 其实......已经有消息传回来,御史左台并没有能为张汤定罪。 非但没能给张汤定罪,连他的得利手下钧既为都成了廷尉府的阶下囚。 谢无章太了解廷尉府昭狱,落进昭狱的就没有一个能撑住的人。 哪怕钧既为是御史左台有名的硬汉也一样,在廷尉府里硬汉都能给折磨成一滩烂泥。 而他的另一个得力助手侯参剑的身份也已经暴露,那是廷尉府的人。 所以不管怎么说谢无章都该急着回长安和陛下解释,如果不急着回去那他应该急着跑路才对。 又不急着回长安又不急着跑路,他的反应很多人都无法猜透。 如果他是个清白的他就该马上回去,如果他不是个清白的他就该马上跑路。 他一路上不紧不慢的回来,更像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当然,也像是破罐子破摔把自己放弃了。 下了车的谢无章似乎对路边一家面馆很有兴趣,他的习惯可是从来都不吃这种路边小馆。 谢无章对食物要求的颇为严苛,出门都是沿途采买由手下人做饭。 哪怕是急着赶往西蜀道的这一路上,他也没有吃过任何一家外边的餐馆。 就算是在长安之内,别人宴请他也格外挑剔。 有人说他是怕死,因为左都御史这个位子实在是太得罪人。 御史左台监察朝廷文武官员,得罪的都是在长安城里做官的且还多数都是高官。 手下人见谢无章往那小面馆走去,也都觉得奇怪。 几名律卫连忙上前,先进面馆检查了一下环境。 进了门之后发现面馆生意冷清,那老板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谢无章进门之后就摆了摆手,示意手下人全都到外边等着。 左都御史这样不寻常的举动,让律卫们感到意外和紧张。 将老板叫醒,谢无章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这位大人......” 老板一看面前的是一位身穿紫袍的大人物,显然吓着了,眼神有些慌也有些飘。 “您是......要吃饭?” 谢无章微微点头:“你最拿手什么?” 老板回答:“各种面我都拿手,我是蜀中人,蜀中人最善做面。” 谢无章嗯了一声:“来碗豌杂。” 老板立刻应了一声。 谢无章似乎只是忽然想起来,那个家伙说过蜀中的豌杂面好吃。 不多时,老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豌杂放在桌子上。 “您趁热拌一拌。” 老板提醒。 谢无章拿起筷子不紧不慢的拌面,然后抬头看了老板一眼:“是无色无味吗?” 老板连忙说道:“面怎么会无色无味呢?哪有人会喜欢吃无色无味的面。” 谢无章笑了笑:“我说的是毒。” 老板也笑了:“大人说笑了,我又不知道你会进来吃面,你的习惯是从来都不吃外边东西......所以没准备,这真的是一碗必然很好吃的豌杂,因为我真的是太会做面了。” 谢无章居然对他的话没有怀疑,夹了一口尝尝味道后点头:“果然好吃,怪不得他念念不忘。” 老板:“大人说的他是谁?” 谢无章:“一位以后可能不怎么会见到的朋友。” 老板又笑了,他说:“大人说又笑了,大人以后怕是谁都不能见到了。” 谢无章问:“你们在这个镇子里准备了多少人杀我?” 老板说:“准备了一个镇子。” 外边忽然传来喊杀声,老板耸了耸肩膀:“你看,我没说谎。” 片刻之后,两名浑身是血的律卫从外边跑进来,其中一个扑倒在地,另一个喊着大人快走。 谢无章还在不紧不慢的吃面,他似乎真的很喜欢这味道。 “吃完再杀我?” 他问。 老板说:“可以啊,我不急。” 谢无章嗯了一声就继续吃面。 等到他把一碗加了肥肠和卤蛋的豌杂吃完,外边的喊杀声已经停了。 护送他的百十人的队伍,被屠戮殆尽。 “贵妃真的是不容人。” 谢无章放下筷子,语气平和的说道:“其实我回到长安后,自有令人信服的说辞。” 老板说:“大人说的什么贵妃我可没听到,这种话怎么能乱听呢,外边的那群人可真的是不知道什么贵妃,我知道但我也不能认不能听。” 他招了招手,外边一大群刀客围拢过来。 老板说:“大人还需要什么吗?” 谢无章说:“需要你了解我。” 老板一愣。 谢无章擦了擦嘴,把手帕放在桌子上。 “有人告诉过你,我其实也是从通崃县出来的人吗?” 老板又一愣。 “应该仔细查查的,做事真粗糙。” 谢无章起身:“下辈子注意些。” 小半个时辰之后,换了一身衣服的谢无章牵着一匹马从镇子里出来。 镇子内,横七竖八的倒着数不清的尸体。 第七百二十六章谢家与谢无章 - 天下长宁 - 知白 谢无章是谁? 消息传到长安城的时候,很多人都不由自主的提出了这个疑问。 谢无章,到底是谁。 朝臣们都以为自己对谢无章足够了解,当事情发生后才发现这了解不过是一层表象。 谢无章十几年前经科举入仕,只用了这么短的时间就成了左都御史。 他的人生经历,被许多读书人引为榜样。 已经回到长安的高清澄翻开卷宗,关于谢无章的记录其实格外详细。 谢无章出身名门,是江南谢家现在家主的嫡三子。 谢家家主谢正淳一共有十几个儿子,其中嫡出五人。 除了三子谢无章之外其他四个嫡子无一入仕,庶出的几个孩子之中,倒是有三人为官但官高者不过五品。 谢家这么大的一脉,家主的儿子只有这几人入仕可想而知谢正淳心里有多不爽。 好在还有谢无章给他撑着脸面,也给整个谢家撑着脸面。 不过谢无章赴长安任职之后就很少与家族有走动,近几年更是连家都没有回过。 谢无章的官声一直很好,十年来从无丑闻。 若非如此的话,陛下也不可能让他进御史左台成左都御史。 在廷尉府的卷宗之中记录着谢无章一路升迁的详细过程,找不到一丝一毫污点。 高清澄把卷宗放下,回头看向坐在窗口发呆的聂惑:“帮我去问一件事。” 聂惑立刻起身:“小姐你说。” 高清澄道:“查一查江南谢家有谁在长安城定居,只要有关联的都要查清楚。” 聂惑答应了一声,转身出门去了。 廷尉府查这些事算轻车熟路,只要是明面上有登记的廷尉府拿到卷宗的速度快的离谱。 毕竟廷尉府有近乎于最高的调阅权限,各部各衙在接到廷尉府的协查通报后都要尽力满足。 不到一个时辰,长安府内关于谢家有多少人在长安定居的档案就到了高清澄桌子上。 “谢无章这几年都没有回过江南道,他有一位兄长定居长安,两人来往也不多。” 聂惑打开卷宗一边看一边说。 “谢正淳有五个嫡子,长子谢无浊在长安做生意,谢家的陆运生意很大,和东广云汇来往很密。” “之前被打掉的西蜀道高官谢无嗔和谢无章算同辈,但不属一脉,相对来说,谢无嗔不算谢家嫡系。” “谢无浊在长安很本分,基本上不与官府的人有来往,和他弟弟谢无章的来往也只在重要节日。” 聂惑看到这微微皱眉:“整个谢家为了维护谢无章的名声,好像都在刻意疏远关系。” 高清澄点了点头。 “把谢无浊请到廷尉府来。” “好。” 聂惑回头吩咐了一声,便有廷尉领命去办。 “谢无章还没有消息。” 聂惑继续说道:“镇子里发现大量尸体,其中没有谢无章,有人曾见厮杀之后一人牵马离开,下落不明,应该是他。” 高清澄看了一眼窗口。 这是张汤的书房。 窗口上原本有厚厚的窗帘,可现在窗帘已经被拉到一边去了。 窗子开着,风能进,光能进,人间气亦能进。 谢无浊来的很快,看得出来这是一个谨慎小心到了骨子里的人。 没有豪门出身之人的那种锐意和高高在上的气派,反而有一种处处都陪着小心的怯懦。 这引起了高清澄的注意。 按理说,谢家这样名门望族的嫡长子不该是这般气质形象。 哪怕不入仕,哪怕只是个商人,可传世大家培养出来的气场就不应该是这样的。 “见过都廷尉。” 谢无浊才到门口就连忙行礼。 “谢先生请进吧。” 高清澄示意手下人去倒茶。 进了门的谢无浊还是显得有些局促,高清澄请他落座的时候他明显有些恐慌。 聂惑过去给他递茶的时候,谢无浊立刻就站起来双手迎接。 等落座之后,他也不敢坐的实在了。 “都廷尉召我来,是想问关于谢无章的事?” 不等高清澄开口,谢无浊先问了一声。 高清澄微微点头:“左都御史谢无章失踪,此前廷尉应该已经向你通报过,请你来,只是想问问可有他的消息。” 谢无浊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和谢无章其实很少来往,家中也有教导,若无要紧大事不要扰了他。” “谢家的生意做的很好,所以也就没什么要紧大事去找他,我与他见面的次数,一年不超过三次。” 高清澄问:“谢先生比左都御史大几岁?” 谢无浊连忙回答:“大四岁。” 高清澄道:“年纪相差的不算多,儿时应该关系极好?” 谢无浊犹豫了片刻后,微微摇头。 “无章在十几岁之前确实与我亲近,在家里我们两个关系最好。” “他比我们几个都强,十几岁后被家中送去无梦山交举先生门下读书。” “此后我们便一直很少能见面了,二十几岁的时候听说他受了伤,我们本要去探望,父亲也准许。” “后来不知道为何父亲又不准我们去,说是去了就会打扰他读书。” “无章二十几岁科举入仕之后就更少回家,回家也只是见见父亲就匆匆而别。” “到长安做官后他已有多年不曾回去过了,我也是前几年接手长安生意后才见到他。” 看到谢无浊这局促不安的样子,高清澄忽然想到了叶无坷和叶扶摇。 同样是兄弟,蒜头和姜头之间的关系与谢无浊和谢无章的关系对比好像在另一个世界。 “无梦山交举先生......” 高清澄看向聂惑,聂惑微微点头。 档案之中有记载谢无章曾在无梦山求学,而那位交举先生名气很大。 在旧楚时候,交举先生就有大儒称号。 很早很早以前他与高院长同在大楚都城大兴城做官,后来又差不多同时离开大兴。 程流疏在东蜀无梦山隐居,自号交举居士,高院长则回到冀州,兴建四页书院。 四页书院之所以如此定名,是因为高院长说读书人能读懂四页书就是圣人了。 四页,一页一字:天地人道。 在大楚末年天下混乱之极两位都是文坛领袖,被称为南程北高。 谢无章的档案之中只记载他拜在交举先生门下,没有记载他受过伤。 高清澄是何等聪明的人,马上就从谢无浊的话里感觉到了什么。 谢无浊看起来怯懦怕事,可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可能是无心之谈。 现在谢无章失踪,朝廷还没有宣布此人失踪是什么性质。 谢无浊不可能一点判断都没有,他必会明白谢家或许因为他这个弟弟而牵连到大案之中。 这位谨小慎微到让人怀疑不像是名门出身的大哥,对高清澄所言的每一个字都有其所指。 短短几句话,几乎就把该表达的意思都表达出来了。 一,他和谢无章不熟,虽是亲兄弟可近年来格外生疏。 二,谢无章十几岁就离开家了,和家里人也多不熟。 这两点可以看做是一个用处,就是在尽最大可能的撇清谢家和谢无章的关系。 当然,最重要的是撇清谢无浊和谢无章的关系。 三,谢无浊其实根本没有必要提到谢无章在交举先生门下时候受伤的事。 他提了,那这件事就一定有其价值。 “你们两兄弟虽然来往不多,可对他的性格你应该比别人更熟悉些?” 高清澄语气温和的问道:“毕竟年少时候你们两个感情最好。” 谢无浊坐直了身子,脸色郑重:“无章一开始在交举先生门下求学,每年都会给我写很多信。” “哪怕就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他也要写信告诉我,还说在交举先生门下枯燥,唯有与我写信的时候才开心。” “而且那时候他给我写信提到最多的事,不外乎是想家。” “自从他受伤之后性格好像变了些,逐渐断了与我的书信来往,而且,仅有的几封信里也再没有提到想家二字。” 说到这,谢无浊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 “到长安后你们相见,这个问题你没有问过他?” “问过。” 谢无浊道:“我刚到长安就急匆匆去找他,可他......见我的时候,态度有些冷淡。” “当时我想着,他是在长安城里做官的人,爱惜名声,许是不想与家里人往来过密。” “当夜一起吃饭的时候我问他,为何当初逐渐就不给我写信了。” 谢无浊抬头看向高清澄,语气异常沉重。 “他说......他在交举先生门下受伤极重,可家里竟无人前去看望。” 高清澄道:“他是如何受伤?” “说是......” 谢无浊道:“并未求证,只是他一家之言,他说是被......交举先生打的。” 高清澄心中一动。 程流疏和高院长是一个时代的人,两人年纪相仿。 就算打伤谢无章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那时候程流疏也年纪很大了。 谢无章却正在青年,会被打到重伤? “是何缘由?” “说是他读书时候走神触怒了交举先生,先生便将砚台砸在他头上了。” 高清澄心中又微微一动。 一个老迈的先生,用砚台将弟子砸的重伤? 不能说一点都不正常,只能说其中或许另有隐情。 “谢家与交举先生还有往来吗?” “不知。” 谢无浊回答道:“都是父亲与交举先生往来,我也已经很久没有回过江南了。” 谢无浊这些话,前前后后不过两个意思。 一是极力撇清他和谢无章以及整个谢家的关系,二是告诉高清澄谢无章受伤之后性格大变。 所以他是有意无意的在说出他自己的猜测......现在的谢无章并不是他弟弟谢无章。 如果是这样,谢家为何不追查? “父亲也难。” 这时候,谢无浊继续说道:“我们几个除了无章之外都不成器,父亲也是只能将家族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我们几个只能做些生意,确实辱没家门。” 说到这,这位谢家的嫡长子再次叹了口气。 他给了一个不是回答的回答,听起来像极了顾左右而言他。 “都廷尉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谢无浊看向高清澄问道。 高清澄微笑着摇头:“没有什么事了,聂惑安排车送谢先生回去。” 等谢无浊走了之后,高清澄看了看她记在纸上的几个字。 东蜀,无梦山,交举先生。 无梦山相邻处,是明知山。 她看着这几个字,心中的推测逐渐清晰起来。 第七百二十七章铺路 - 天下长宁 - 知白 “这些年吏部和廷尉府对于年轻官员的关注其实一直都很严密,从未有过失察之事。” 坐在高清澄面前的是吏部侍郎石大人,在他身边桌子上也放着一摞卷宗。 既然被新晋的都廷尉请来协助查案,吏部当然不能有一点轻慢。 这件事表面上和吏部牵扯不大,可真要是被揪着参奏也不能说一点责任都没有。 好在,现在要查的就是专门参奏人的那位。 御史左台现在人心惶惶,除了那位同样新晋的左台副都御史钱谦之之外谁都不踏实。 “谢无章入仕已有十几年,卷宗倒是齐全。” 石侍郎道:“虽然大宁不以举荐入仕,但谢无章入仕时候确有一份交举先生的荐书。” 高清澄问石侍郎道:“最初时候谢无章也是在吏部任职?” 石侍郎点头:“其实这些年来不管是左台还是右台,能调任行使,副都御使,都御史的人,多数是从吏部调过去的。” “吏部对官员熟悉,御史台的职责又是监察百官,所以从吏部调任补缺是惯例,比如现在的左台副都御史钱谦之也是。” 高清澄语气平和的说话,可石侍郎显然是提着小心。 毕竟这位新任的都廷尉之特殊,比起已经退下去的张汤也不遑多让。 “最近几年,御史台接连出事。” 高清澄道:“吏部这边在右台出事之后就自查,自查的卷宗我昨日已经看过了。” 她问:“十几年前大宁的吏部侍郎赵高野也是交举先生门生?” 石侍郎回答:“是,大宁立国之后启用了一批旧楚时候的官员,赵高野就是其中之一。” “赵高野素有清廉刚直之名,先是在吏部做事,官至吏部侍郎,后来调任刑部侍郎。” “刑部......” 高清澄心中有些新的猜测。 石侍郎继续说道:“当年启用的旧楚官员现在已经都退下去了,赵高野也已返回东蜀老家隐居。” 东蜀...... 那位交举先生就在东蜀道无梦山隐居,而明知山就在无梦山旁边。 从这些细枝末节之处分析,就不得不让人联想到那位深居后宫的温贵妃。 温贵妃入宫之后一直都很安分,甚至安分的和她在西北时候判若两人。 别人不是很清楚温贵妃当年入宫的缘故,高清澄自然清楚。 这件事,归根结底确实还要归在皇后娘娘身上。 皇后娘娘当年此举也确实帮了陛下大忙,因为温贵妃入宫西北迅速安定下来。 隐患是隐患,可在当时的大环境下,西北迅速安定带来的好处太多了。 最直接的体现就是免于征战,大宁战兵会减少巨大伤亡。 如果温暖是在温贵妃授意下去了明知山,不可能和在无梦山隐居的交举先生无牵扯。 交举先生前后几次举荐过贤才,虽然这些人入仕并非只是因为他举荐而是因为确有才能。 可联系之后不难想到,这位交举先生莫非早与温贵妃暗中有所往来? 赵高野提拔了年纪轻轻的谢无章之后不久,就隐退回东蜀去了。 谢无章之后十几年为官毫无瑕疵可言,可以说几乎没有人比他更干净的。 不是他能蒙骗的了陛下,不是他有那么好的演技。 而是这十几年来他没有任何异常举动,如果他是谋逆布局之中的重要一环。 那他的任务,就是好好做官。 和别人不同,他没有参与到谋逆的任何一环。 他是单独的一条线,他要做的就是做一个好官然后好好做官。 高清澄仔细思考着这其中关联,她不说话的时候石侍郎也只能是安安静静的坐着等她。 谢无章这次之所以暴露出来,是因为有人急着想扳倒张汤和曹猎。 而之所以出现这样的局面,并非全都是因为谋逆之人的谋划。 其根本缘故,倒是有六七成是因为他们中了张汤的计。 张汤以身入局,最大的收获不是让唐人王这样的人重新暴露,而是让谢无章这样不该暴露的人暴露。 若没有张汤自己暴出自己的罪证,谢无章肯定还在本本分分的做官。 石侍郎见高清澄始终没有说话,于是自顾自的品茶等着。 高清澄又想到......温贵妃如果不是在近几年才开始为二皇子布局。 那她最初的盟友不可能有别人,除了西北的旧势力之外只能是旧楚的那些官员。 交举先生在这些人的心目中,有着极为重要的分量。 旧楚两位大儒,一个是高院长,一个是程流疏。 温贵妃不可能不要命的跑去接触高院长,那就只剩下程流疏一人。 想到这,高清澄再次看向石侍郎。 “请问在吏部卷宗之中,这些启用过的旧楚官员可记录齐全?” “齐全。” 石侍郎看了看旁边那厚厚的一摞卷宗:“能用到的我都给你带来了。” 高清澄道了一声谢。 赵高野是程流疏的弟子,谢无章得赵高野赏识,这是单独的一条线。 在这条线上,不管是赵高野还是谢无章应该都查不出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要查,就要查这单独一条线的源头:交举先生程流疏。 可若真的是温贵妃布局,此时再去查那位交举先生大概是晚了。 温暖在明知山多年,不必多想也能猜到她在交举先生身边准备了多少手段。 “还有别的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石侍郎微笑道:“吏部事多,若都廷尉没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了,我想......” 高清澄起身:“耽误侍郎许久了,我安排车马送侍郎回去。” 等石侍郎离开之后,高清澄抬起手揉了揉眉角。 才刚刚接任都廷尉就要查这么大个案子,对她来说可不仅仅是挑战。 她甚至能想的出来,此时张汤一定在隐居的那小院子里咧着嘴笑。 这不仅仅是张汤给她留下的考题,能不能坐稳都廷尉位子的考题。 更是一件大礼。 张汤为何选择在这个时候以身入局?然后出局? 是因为查温贵妃的事到了水到渠成的时候,张汤用自己退位的方式把高清澄托起来。 只要高清澄把这个案子查的清清楚楚,那她都廷尉的地位谁敢质疑谁能动摇? 领兵的人之所以能成为大将军,是因为大将军做到了大将军该做的事。 高清澄突然接手廷尉府,确实有些不能让人信服。 大将军得到大将军的位子是积累了无数军功,创造了许多奇迹才能有大将军的位子。 高清澄此前并没有特别光彩夺目的战绩。 相对来说,她的名气还远远不如加入廷尉府才两年多些的叶无坷。 张汤就是要把涉及到了温贵妃的这个大案留给高清澄,让她一举奠定都廷尉不可动摇的地位。 老狐狸怎么想的,高清澄一清二楚。 轻揉眉间的这一刻,她看到了手腕上的那根红绳,看到了红绳的那颗扣子。 于是,少女明媚一笑。 老狐狸给她出了一道难题,也给了她最好的契机。 想想看最近因为老狐狸都爆出些什么大事来?暴出些什么人物来? 为了高清澄,老狐狸真的是不遗余力。 “不会让你失望的,也不会让他们看笑话。” 高清澄嘴角一扬:“我可是你首席大弟子。” 她起身,走到窗口。 阳光在。 光明在。 此时回想起来,其实一切都早有端倪。 不说特别远的事情,只说大宁攻打白蒲之前。 大将军庄无敌宣布南征之战由高真指挥,而他自己则返回长安。 庄无敌和张汤的选择是何其相似。 他虽然已经带了高真十几年,可他还是担心高真上位后威望不足。 所以他才把征白蒲之战交给高真,而张汤则将涉及到了温贵妃的案子留给了高清澄。 站在窗口感受着外边的风和日丽,少女心中并无沉重。 老狐狸把一切都给她摆在面前了,甚至把该逼出来的都已经逼出来了。 接下来,就看她与温贵妃如何交手。 聂惑送了石侍郎回来,看到高清澄在窗口负手而立。 背在身后的一只手,在另一只手的手腕红绳纽扣轻轻摩挲。 “小姐,要不要马上派人去东蜀道?” “已经有人去了。” 聂惑听到这句话后有些疑惑:“什么时候安排人去了?咱们不是才回长安吗。” 高清澄微笑起来,眼神越发明媚。 那个家伙啊...... “叶无坷在通崃县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通崃?就是我们见到他的时候?” 高清澄微微点头:“在通崃的时候,廷尉府收到密报谢无章已经赶到西蜀。” “当时他说,如果谢无章没有直接找副都廷尉,或是没有找我,反而是去了鹿跳关找他,那谢无章一定有问题。” “叶无坷说谢无章这个人能做到御史左台,靠的肯定不是趋利避祸,他是最不该躲麻烦的人,尤其是他还领了皇命。” “谢无章如果想证明他不愿意把张汤定罪,他最好的做法就是公事公办让朝臣和天下人信服。” “若他是那种不想得罪人的人,那陛下怎么可能提拔他为左台都御史?” 说到这,高清澄的手指在抚摸纽扣的时候更加温柔。 “在谢无章带人去了鹿跳关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谢无章一定有问题了。” 聂惑的眼神在这一刻也变得明亮起来。 “叶千办......很厉害!” 高清澄道:“长安是大宁权利最重的地方,恰恰因为这样长安的一举一动都在各方势力的监视之下。” “从长安城派出去的人不管是谁的人都太明显,而且长安城里的人也太聪明......” 聂惑忽然想起来:“白蒲的那位百办?” 高清澄道:“是,秦焆阳。” 那位秦百办根本就没回白蒲,上次得了叶无坷的命令试探通崃县之后不久,就再得叶无坷的密令,让他赶往东蜀道。 谢无章的卷宗叶无坷必然早就看过,知道谢无章的门师是赵东野,赵东野的门师是程流疏。 更何况,东蜀道还有一座明知山呢。 “要不要给秦百办安排支援?” 高清澄还是摇头:“咱们自己去,走慢些就是给他支援了。” 聂惑一开始没理解,片刻后眼神越发明亮起来。 她回身往外走:“我现在去安排车马。” 走到门口她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看向高清澄问:“叶千办......会去吗?” 第七百二十八章作用 - 天下长宁 - 知白 谢无章是在出西蜀道往京畿道的两道交界处失踪的,这件事与地方无关却让地方官府焦头烂额。 这种小地方,十年八年之内最大的案子可能就是个盗窃。 地方捕快办干一辈子,未见得见一场命案。 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还有一位都御史失踪。 地方官府的人会焦躁不安到什么地步可想而知,但他们又没有什么办法。 好在是案件很快就被廷尉府接手,这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几天后,走水路的谢无章就到了东蜀道与西蜀道的交界处。 但他没有急着去见他要见的人,而是就在这条同往东蜀的必经之路旁边的镇子里住下来。 不管是从西蜀道来的人还是从京畿道来的人,都会在这经过。 这个镇子就在城关外,往东南方向走不到二里就是进东蜀道的甲灵关。 这个镇子叫如意镇,大概有四五千人口。 如意镇的人生活无忧,这里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不只是大宁之内的人,还有从北方和西域来的商队。 东蜀道往南是息东道,息东道近海,许多商人也会从息东道进入大宁然后经东蜀道往长安。 这个地方的百姓只要能把一碗面做好吃,只要家里能腾出地方安排住宿,就不会没钱赚。 大宁立国之初,因为黑武人对大宁周边的封锁格外严密。 所以最初的民政是鼓励百姓经商,先让大宁的百姓活的更好才是最基本的道理。 谢无章找了一家临街的客栈住下来,地方不大但收拾的很干净。 他现在这样的装束打扮,谁也不会想到他曾是一位二品大员。 谢无章完全有机会逃离大宁,但他不想。 如今西蜀道局面未稳,白蒲那边情况复杂。 若他想话,根本就不必来一场暴露武艺大杀四方的戏。 他可以在半路就悄然逃走直奔白蒲,然后再经由白蒲南下出海。 凡有大志者,临深渊而不退。 凡有仇恨者,进深渊而不悔。 住在这客栈的第三天,有几名看起来风尘仆仆的行商也住进这里。 这几个人一看就是常年走四方的人,身材结实皮肤黝黑。 住进客栈的当晚,那个领头的人就敲开了谢无章的屋门。 一见面,两个人先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然后又几乎同时神色暗淡下来。 “咱们七个人,只剩你我和小七了。” 那汉子进门之后随手将屋门关了。 他自己倒了一杯水喝,然后从怀里取出来本子递给谢无章:“这是所有还能调用的财产和人员,十不存一。” 谢无章道:“败的山崩地裂一样,能还有些用的就不错了。” 他没有急着看那账本,而是打开食盒将备好的饭菜取出来。 “白莲和玉楼折在长安。” 他一边往外取菜一边说话。 “青禾大概是折在图伯了,保邻折在通崃......” 他坐下来,看着面前的汉子:“我们被人卖了。” 这个汉子叫井绍诤,他听到这话神色更为黯然。 “青禾......真的会折在图伯?” “十之七八。” 谢无章道:“我后来回想,叶无坷应该是在我去鹿跳关的时候就已怀疑我。” “他的谋略和大局远超我的预估,也远超青禾的预估,我们从未低估他,可还是低估了他。” 井绍诤问道:“既然你知道他那么早就怀疑你了为何还要来东蜀?” 他有些急切:“叶无坷必然会顺着你的过往查到东蜀,查到你门师赵东野,查到交举先生。” 谢无章道:“我就是要让他查到这,如果他查不到这我就露行踪让他查到这。” 井绍诤不解:“为什么?” 谢无章道:“报仇。” 井绍诤表情随之一变。 谢无章语气之中满是恨意的说道:“出卖我们的人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徐绩的人二是温贵妃的人。” “我思来想去不该是徐绩的人,徐绩没必要连他自己都给陷进坑里不好出来。” “只剩下温贵妃的人了,不是她亲自安排的人也必然是与她有关的人。” 谢无章看向井绍诤:“就算我暴露行踪我也要让叶无坷和高清澄查到明知山。” “我们手里没有任何温贵妃试图谋逆的证据,所以只能把路给叶无坷和高清澄指出来。” 井绍诤问:“那你呢?那两个人都太厉害。” 谢无章道:“我从收到白莲和玉楼死在长安的消息开始,接下来的人生就只剩下一个目标了。” 他往前推了推菜盘:“我没记错吧,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 井绍诤眼睛微红:“没错,我们已经十年没见了你一样都没记错。” “当初我们七个如果不走这条路......” 井绍诤说到这就停了,人生没有那么多如果。 谢无章道:“已经走到这了。” 井绍诤问他:“你故意在那个镇子里暴露实力,也是为了让廷尉府盯上温贵妃?” 谢无章道:“我这样的人现在什么证词都做不得数,况且我们手里没有实据。” “温贵妃派来杀我的人不知道我暗中习武,我杀了那些人,廷尉府的人就会猜到是谁派来的人。” “我说的他们未必信,那就让他们跟着我一路看,一路找证据。” 谢无章缓了口气,眼神里的森寒逐渐弱了些。 “三哥,你是咱们七个之中牵扯最少的人,你可以......” “闭嘴!” 井绍诤怒视谢无章。 谢无章无奈的笑了笑,把刚才的话咽了回去。 “以后再说这样的话,我大嘴巴抽你。” 井绍诤拿起筷子,大口大口的吃饭。 他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的问:“所以你住在这是为了等着廷尉府的人来?” 谢无章道:“廷尉府的人早就去了。” 井绍诤抬头:“怎么会?” 谢无章:“叶无坷若真的早就猜到我有问题,他是不会等到我身份爆出来再做安排。” “若我是他的话在我到鹿跳关的同时,他就该安排人赶往东蜀道查我了。” 井绍诤脸色一变:“那你为什么不通知白莲玉楼他们。” 谢无章:“我若是早能想到叶无坷怀疑我了,我怎么会不通知他们。” 井绍诤叹了口气:“唉......” 谢无章道:“我现在甚至在怀疑,皇帝早早就已经察觉到了很多事。” “但他不闻不问,不是不想查,而是想用这些事来历练大宁的后起之秀。” “温贵妃做的再隐秘,如何能让陛下那样的人一点儿察觉都没有?” “世上手眼通天者,唯陛下一人。” “其实这些年来我在长安做官,最大的感悟就是......” “陛下不办的任何事任何人都只是因为他还不想办,或是不想亲自办。” 井绍诤道:“我不理解,莫非他想亲眼看着自己的二儿子一步一步走向谋逆?” 谢无章道:“我也不理解,这是我唯一没想明白的事。” 他起身给井绍诤倒水。 “也许是在等二皇子幡然悔悟?又或是二皇子真的不知情?” 井绍诤:“娘做什么,儿子能一点都不知道?” 说完之后他想了想,又摇头。 “温贵妃那样的人做的事都是为了二皇子,为了保二皇子有退路还真的可能什么都不告诉他。” 谢无章点头。 “温贵妃身边应该是有了个新的帮手。” 谢无章继续说道:“出卖我们的人就可能是这个人。” “这个人野心更大,我们是想利用温贵妃他也想利用温贵妃。” “但他的图谋,可能与我们不一样,比我们的图谋还要大。” “我一定要找出来这个人,不找到他杀了他,我绝不会瞑目。” 井绍诤道:“咱们一起找,他藏不住!” 谢无章把窗子打开一条缝隙往外看着:“他肯定会来杀我的。” 井绍诤一愣,眼神里出现了一种决绝。 “对了。” 谢无章看向井绍诤:“师父和师娘,都......” 井绍诤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小七还不能暴露,就算我们两个不能报仇,也得让他好好活着。” “可他一定会牵扯进来,消息是瞒不住的。” “那我们就尽量快些。” 谢无章道:“在他牵扯进来之前,我们把事办好。” 井绍诤道:“青禾,白莲,彩篱三兄弟都走了,我们接下来也不会再为那个什么复楚大梦而拼命,我们只为了报仇而拼命。” 他问:“你脑子好用,我只会打架,怎么做你教我。” 谢无章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从明天开始你我就不要再见面,你在暗中跟着我。” 井绍诤:“你真想用自己的命把那个人钓出来?” 谢无章道:“必须这样做。” “就算钓不出来那个出卖我们的人,也会把温贵妃的人一批一批钓出来。” “总有一些人掌握着贵妃的真正罪证,总有机会让廷尉府高清澄拿到手。” 井绍诤不想这样做。 他已经失去四个兄弟了,弟弟们失去的更多。 在通崃县,不只是七个人之一的保邻折了。 很多愿意为了青禾拼命的弟弟都折了,其中还包括保邻的亲弟弟。 可是报仇,是他们两个现在必须要做的事。 他们的首要仇人甚至不是杀死了那些兄弟的人,而是出卖了他们的人。 “好。” 井绍诤使劲儿点了点头:“我暗中盯着你。” 就在两人商议报仇之事的时候,在街对面的客栈里也住进来两个人。 一男一女。 “只剩下一间客房了。” 掌柜的看了看这一对般配的人:“两位应该不介意?” 谭卿雪:“不介意!” 苏木山:“介......” 谭卿雪将手里的一把瓜子全都塞进苏木山嘴里:“他是个哑巴。” 掌柜的忍不住笑了笑,然后吩咐小二带着两位去客房。 进了房间谭卿雪就把自己扔在床上,四仰八叉的躺在那。 裙摆开处,几乎到根部的雪白大腿都露在外边。 苏木山的视线在那条又长又直又白的腿上停留片刻,然后好奇的问:“不冷?” 谭卿雪:“我心热。” 她侧身看向苏木山:“燥热。” 苏木山不想回话。 谭卿雪说:“我忽然想明白了你的作用是什么。” 苏木山笑道:“说说看。” 谭卿雪道:“你从头至尾都在参与,可从头至尾你又什么都不管只是看着。” 苏木山:“所以呢?” 谭卿雪:“你的作用就是看着这一切。” 苏木山挑了挑大拇指:“果然跟着我时间久了连你都能聪明起来......” 他在谭卿雪身边躺下来:“我只管看着。” 第七百二十九章如意镇杀局 - 天下长宁 - 知白 在不断发展的所有涉及到了温贵妃的布局之中,苏木山都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他说,他是一个看客。 可这样的局不需要一个看客,一个什么都知道但什么都不做的看客。 以温贵妃的行事,以温贵妃的头脑,似乎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要安排这样一个看客。 谭卿雪在察觉到了这一点之后,心情有些复杂。 她先是得意起来,因为苏木山总是说她很笨。 但她连一层都想到了,她觉得自己可是一点儿都不笨的。 然后又是担忧,她虽然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可她觉得这件事一定没那么简单。 她担心苏木山在这个局里最终还是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那样一来,苏木山就可能还是会面临无法抽身的危险。 她躺在那看着屋顶,感受到了苏木山似乎已经睡着。 苏木山的手就在她露在外边的,那条又长又直又白的腿上放着。 这好像不是一个正人君子所为,但他只是放在腿上再也没有别的举动。 手放在她腿上不是正人君子所为,摸都不摸一下就显得有些禽兽不如了。 他居然还睡着了。 谭卿雪有些喜悦,发自内心的喜悦。 因为她很清楚苏木山这样的人,能在她身边如此迅速且深沉的睡着是因为相信。 所以她连动都不敢动,唯恐自己轻轻的动作会让他醒来。 她躺在那看着屋顶思考,她觉得人之所以会思考大概是因为无事可做。 一个常年奔波在路上的行商,一个整日辛苦在田间的农夫,一个从早到晚操持家务的妇人,大概是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思考的。 尤其是那些空泛缥缈到与衣食住行无关却偏偏只要想出来就一定流传后世的大道理。 普通人怎么会想那么多大道理呢? 所以谭卿雪觉得这个世上想大道理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不穷。 能在不愁吃穿的情况下想出大道理的人是哲人,能在愁吃穿的情况下想出大道理的是闲人。 能在不愁吃穿下想出大道理还奉行下去的是圣人。 能在愁吃穿的情况下想出来如何解决全天下人愁吃穿的问题且为之付出毕生努力的,是伟人。 谭卿雪想到的这时候都不得不佩服起自己来。 原来自己也算个哲人了。 她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后,又开始思考苏木山和温贵妃的事。 苏木山说他欠了温贵妃很大很大的人情,这个人情不仅仅事关他自己。 所以苏木山一定要还这个人情,然而自始至终他都是个看客。 谭卿雪想着,温贵妃动用了自己最大的那个人情应该就是苏木山了。 虽然苏木山什么都没有做,可谭卿雪坚定的认为苏木山是天下最厉害的男人。 当然,她觉得自己了解的还不够全面。 最起码,有些方面是不是全天下最厉害的她还没有试过,这种事,不试真的不能下结论。 想到这谭卿雪连忙摇头,心说你特么的脑子里长屌了是吗天天想这个! 她侧头看向苏木山,觉得苏木山的侧脸真是好看的要命。 看看这侧脸,这脖子,这胸膛,这小腹,这...... 唔呼~ 睡着了的男人还能把裤子支起来个帐篷,又能差到哪儿去呢? 她开心了。 然后又晃了晃脑袋:谭卿雪啊谭卿雪,你脑袋里果然是长屌了。 不过说到屌...... 她又看了一眼,从帐篷的大小和高低做了一个全面分析。 比如,他那个东西习惯应该是往左偏一些。 烦躁! 谭卿雪啊谭卿雪,你特么能不能当个正经人。 “把你的眼睛从我胞弟身上拿开。” 就在这时候苏木山忽然说了一句话,把谭卿雪吓了一大跳。 她连忙扭头不看,莫名其妙的就心砰砰跳。 这种感觉就好像她偷了点什么被人抓住了似的,可明明什么都没偷。 你说偷看? 穿着裤子那算特么什么偷看? 一想到这谭卿雪又把视线挪回来,就盯着看。 “你胞弟一点用没有还不许人看?” 她就看。 苏木山轻轻叹道:“你刚才安安静静思考的时候还挺好看的,只不过每次安静思考都不会坚持很久。” 谭卿雪:“老娘又不是靠思考活着的,老娘靠的是酒肉和男人。” 苏木山:“当你有酒有肉也有男人的时候,多思考不是坏事。” 谭卿雪:“有酒有肉没有男人。” 苏木山:“......” 谭卿雪:“什么时候把你胞弟给我介绍一下?” 苏木山:“......” 谭卿雪道:“睡不到一个被窝里去的男人,永远都不算是哪个女人的男人。” 苏木山:“要是睡到很多被窝里去的男人呢?” 谭卿雪:“那是嫖客。” 苏木山:“......” 在这个话题上他永远都不是谭卿雪的对手,所以他只能马上转移话题。 “在你安静思考的时候想了些什么?” “你胞弟习惯住在左偏房?” “哪里来的什么左偏房!” “唔......怎么还急了呢。” 她翻了个身,侧躺着看着苏木山。 侧过来的时候,身体的曲线才算是真真正正的展露无遗。 在她侧身的时候上衣卷起来些,露出雪白雪白的盈盈一握的腰以及腰上那条细细的红绳。 她问:“你和温贵妃这样相处过吗?” 苏木山:“我要是和她这样相处过,陛下早就把我五马分尸了。” “我是说在她成为温贵妃以前。” “那时候如果这样的话她爹早就把我五马分尸了。” “那还挺好的......” 谭卿雪笑,把衣服往上拉了拉:“来,看,她不给你看的咱都有。” 苏木山:“......” 谭卿雪笑着问:“我可得寸进尺的问了啊......那,你是真的喜欢她吗?” 苏木山沉默了。 很久很久没有说话,久到连谭卿雪都觉得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 如果没有喜欢,怎么会一直帮她呢? “没有。” 苏木山忽然给出的答案,让谭卿雪心中一震。 她满眼都是不可思议的看着苏木山,似乎是想从他眼神里看出有几分真诚几分虚假。 “我说过,我不会骗你。” 苏木山躺在那看着屋顶,就好像她刚才那样。 “你应该是了解我的才对啊,我刚才没有马上回答是因为我没想过你会问这么蠢的问题。” 苏木山说:“以我的性格,如果我真的喜欢一个人的话,不会先去想想怎么为她去死,肯定是先想想怎么带她好好活着。” “当我只能选择是不是应该用死去报答一个女人的时候,就说明了一切......可是一个蠢人,竟然还很认真的问了我。” “hia hia hia hia hia......” 谭卿雪笑的跟故事里那种会桀桀桀笑的大坏蛋一样。 她忽然往前一探身,在苏木山的脸上使劲儿亲了一口。 苏木山没有躲,以前他都是躲的。 谭卿雪开心极了,可是笑着笑着忽然又不笑了。 因为她想起来刚才苏木山说的那句,当他只能选择用死去报答一个女人这句话。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 往苏木山身边挪了挪,脸枕在苏木山胸口。 “有没有一个你不送死但还能还她人情的办法?” “只要足够自私起来没有道德约束,不管是公德约束还是私德约束,自私都包治的。” “那你就做一个没有道德约束的人!” “哈哈哈哈哈......” 苏木山只是大笑。 谭卿雪道:“其实我知道,你此前去哪儿都不带着我,是因为你不想让我那么喜欢你,归根结底,是你没有那么喜欢我。” “后来你去哪儿都带着我,是因为你知道我是那么喜欢你,而你能留给我的,也只是带着我多走一段路。” 苏木山刚要说话,谭卿雪抬起手按住了他的嘴唇。 “我没关系,不管你是不喜欢我还是没有那么喜欢我,这段路,我走的很开心啊。” 苏木山被她用手掌堵着嘴,想说什么不能说。 于是伸舌头舔了舔她手心。 谭卿雪:“啊!” 她一瞬间就把手拿开了,脸也在一瞬间通红。 苏木山哈哈大笑:“原来手心这么敏感。” 他躺在那自言自语:“一会儿得拿本子记下来,以后会用到。” 谭卿雪:“你记你大爷......嗯?” 她又傻乎乎笑了:“以后用?以后还得等着,现在就行。” 她把手掌又伸到苏木山嘴前边,苏木山居然真的又吐舌头了。 就在这时候,苏木山忽然脸色微变,他猛然做起,将谭卿雪护在身后。 在窗外隔着几排房子的一座屋顶上,有不少人正在迅速靠近。 苏木山拉了谭卿雪在墙角处蹲下,然后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那些弓箭手不像是朝他们来的。 随着屋顶瓦片传出轻响,显然弓箭手已经到了他们头上。 对面客栈里。 窗户开着一条缝隙,谢无章已经早早就注意到了那些弓箭手在靠过来。 “哥,你先走。” 他对井绍诤说道:“把食盒也带走,别留下这屋子里除了我之外还来过别人的痕迹。” 井绍诤想拒绝。 谢无章一摆手,井绍诤只好带着东西悄悄退走。 对面屋顶上的弓箭手并没有想隐藏身形,他们靠的就不是偷袭。 而是人多。 就在谢无章住的客栈后边一排房子上边,也有不少弓箭手已经到了位置。 两边的人加起来能有一百多,用的还是特殊打造的弦弩。 这种弩操作简单,虽然单发但在力度上远超连弩。 后边这个屋子里,秦焆阳抬头看了看,屋顶的瓦片传来的声音让他有些不爽。 他没有去找那个什么交举先生,也没有去找个什么前刑部侍郎赵东野。 他就在这个镇子里等着,他等到了。 只是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明目张胆的要在这种地方杀人他是没想到。 二里外就是甲灵关,甲灵关里的战兵很快就能杀过来。 这些刺客,真的是胆大包天。 不过由此也印证了叶部堂的推测,当涉及到了重要人物的时候温贵妃也会沉不住气。 他手下廷尉看向他,用眼神询问动手不动手。 秦焆阳微微摇头。 他可不想这么快就暴露,叶部堂让他来可不是给谁当义务保镖的。 此时此刻,大街上有一阵风吹来,吹的街上尘土飞扬,四个极为强壮高大的男人大步走来。 这四个人身上穿着奇怪的半身甲,像是套在上半身似的。 ...... ...... 【还是要求票票哈,哈哈哈,七猫的朋友可以到纵横小说的书评区来领取免费的周边,参加书评区那个盖楼活动。】 第七百三十章见证者也得死啊 - 天下长宁 - 知白 窗口,苏木山将窗纸戳开一个小洞往外看着。 “不对劲啊,这不是她做事风格。” 苏木山心中有些疑惑。 他说的她不是宫里那位温贵妃,而是那位明知山主温暖。 直接将手下标志性的人物派出来,且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这种行事风格格外的低级,温暖难道是情急之下智商退化了? 就在那四个武夫出现之后,两排弓箭手如同得到了信号。 一百多支力度奇大的弩箭竟然能直接打进屋子里! 苏木山一愣。 谢无章一愣。 秦焆阳一愣。 弩箭打的不是谢无章,而是苏木山! 屋顶上的弓箭手直接踢开瓦片,将弩箭朝着屋子里激射。 两边的弓箭手则直接往屋子里打,窗纸瞬间就被打的稀烂。 箭来的太多了,多到在这屋子里都避无可避。 苏木山一把拉了谭卿雪翻滚出去,在翻滚之中手掌一震打在旁边墙壁上。 砰地一声,墙壁顿时被打穿了一个洞。 尘土七处,黑影一跃而出。 能看到这个位置的所有弓箭手立刻调整,上百支弩箭朝着尘烟出的黑影打过去。 砰砰砰砰的声音络绎不绝,等尘烟稍散才看清楚那根本不是个人而是一张桌子。 苏木山将墙壁击穿之后并没有掠出去,扔了一张桌子之后拉着谭卿雪从前边窗口掠了出去。 前排屋子上还有多名弓箭手留守,见有人冲出来立刻放箭。 他们用的是单发弩,可他们的动作极快。 这些人显然是经过了长期的训练,装填弩箭和击发的速度快到几乎赶上连弩了。 他们靠人的速度弥补了和连弩之间的射速差距,单发弩的力度又要比连弩大的多。 可是他们的弩箭还是没能将苏木山和谭卿雪拦下。 先飞出屋子的依然不是那两个人,而是一床被子。 箭这种东西最怕的防御不是坚硬的东西,而是被子这样软绵绵的东西。 弩箭把被子在半空之中打出来各种形状,却几乎没有一支箭将被子打穿。 趁着那些弓箭手装填的时候,苏木山拉着谭卿雪冲到院子里。 他单臂一发力将谭卿雪轮出去,谭卿雪飞起来的样子像是一个下凡的天仙。 可是当她掌中有一道璀璨剑光出现的时候,这仙子就化身成了地狱罗刹。 一道剑光,只有一道剑光。 屋顶上的四五名弓箭手却同时倒了下去,每个人的脖子上都在喷洒血雾。 一剑之后,谭卿雪没有丝毫迟疑就从屋顶掠了下去。 苏木山则直接穿墙,一掌墙就被打出个洞人在尘土飞扬之中穿过。 两个人在前排院子里同时出现,手拉着手再次掠起。 才刚刚落在墙外,忽然有一道很奇怪的笑声出现。 一个看起来光凭相貌就能让女子为之侧目的漂亮书生出现在他们两个面前。 他的笑声虽然奇怪可笑起来的样子也足够好看。 这样的男人,大概是那种去了青楼都可能不用花钱的人。 可他笑的再好看也不可爱,因为他要杀人。 笑声中,书生打开了一把伞。 当伞张开的那一瞬间,数不清的淬毒银针朝着苏木山和谭卿雪打了过来。 苏木山把谭卿雪往自己身后一甩,同时身子下压另一只手按在地上。 掌心透力,却不是向外透力。 他单手往上一拉,大地上被他内劲拉起来一层泥土。 飞针扑簌簌的打在泥土上,像是被天生克制了一样难以击穿。 这一幕让书生眼神微变,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用这样的方式接住他的暗器。 他将伞柄往回一抽,伞顶部又是一簇淬毒的银针飞出去。 比起之前伞面撑开之际打出的银针速度要更快。 苏木山等到那一簇银针出现的时候才出手,出手就是一块泥巴。 相对来说,银针可真的是那种看着就上档次的暗器啊。 而他用的泥巴可真的是不上档次甚至都不算暗器。 这块泥巴还不是他特意抓的,是他刚才俯身抽起泥土的时候顺手抓的。 泥巴在人的手里会变成很多东西,人最不缺的就是创造力。 哪怕是玩泥巴的小孩子也能拥有无穷的创造力。 泥巴会变成植物的样子比如草,泥巴也会变成动物的样子比如马。 在苏木山甩出泥巴的那一刻向这团泥巴里灌入了一些内劲,泥巴旋转之下变成了一个......碗。 那还不是一个普通的泥巴碗,他的内劲炽烈,在泥巴碗飞出的时候就被烤干了。 所以那是一个坚硬的泥巴碗! 这不是一句废话,因为,唯有坚硬的泥巴碗才能接住那些力度很大的银针。 湿的泥巴碗可不行,湿的容易被刺入。 苏木山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心思去研究一个碗,这让书生格外的恼火。 所以他腾空而起,这次没有用伞而是用手。 两只手,十二柄飞刀朝着苏木山飞去。 这些飞刀仿佛能将空间割裂。 从这边割裂钻进虚空,然后再从苏木山不远处割裂空间出来。 苏木山的反应是,他好像计算到了那些飞刀是从什么位置割裂空间出来。 他妈的。 他手里有个盆。 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顺手拿了一个盆。 在他另一只手拉着个漂亮妞儿逃亡的时候他还能顺人家一个盆。 还挺大的一个盆。 可是以书生的实力,这十二把飞刀能将这个破陶盆打成碎片再把苏木山打出十二个窟窿。 并没有。 苏木山像是变戏法一样,在那十二支飞刀突然出现的时候他用盆接了一下。 然后他拉着谭卿雪转了一个圈,那十二支飞刀就像是被困在盆里的鸟儿一样。 随着他转了一圈之后飞刀上的力度就被卸掉。 苏木山一停下来,十二支飞刀就从盆里掉落在地。 “为什么是你?” 谭卿雪这才抽空问了苏木山一声。 苏木山回答:“因为温暖可能明白她姑姑为什么让我做一个看客了。” 他拉了谭卿雪飞身而起到了另外一个院子里。 就在他们刚刚落地的时候,十二支飞锥竟然直接打穿了土墙朝着两人后背袭来。 那个书生显然发了怒,也发了狂。 十二支飞锥造型奇特,就算是格外坚固的甲胄也能打穿。 如果这次苏木山还打算用那个破陶盆去接飞锥,一定接不住。 苏木山没有用破陶盆,他用的是石板。 在拉着谭卿雪落地向前飞奔的时候,他的脚底好像产生了吸力。 每跑一步,就有一块石板被吸起来。 奇怪的是这些石板好像长了眼睛,精准的去阻挡那些袭来的飞锥。 飞锥的力度确实足够大,因为苏木山踢起来十几块石板之后才将所有飞锥都挡了下来。 如果此时有人足够细心的话就会吃惊。 因为这是一家家境很好的民居,四周十几户民居只有他家在院子里铺了石板。 所以再仔细去想的话就会更吃惊。 因为这代表着苏木山可能完全预判了那个书生的出招方式甚至是顺序。 他在住进那家客栈之前,也仔细观察了这附近所有的环境。 他拉着谭卿雪跳进这个院子里,并非慌不择路。 苏木山甚至在踢起来十几块石板之后,还有时间朝着那户人家的客厅方向抛过去一锭银子。 “陪你的石板。” 说着话的时候,苏木山已经拉着谭卿雪从另外一侧掠出去。 而此时在另外一侧等他们的,是那四个穿着奇怪半身甲的武夫。 在近距离才能看清楚那半身甲并非是套上去的,而是合上去的。 前后两半一扣,就成了一套半身甲。 四个武夫,四个拳头,很平均的每人两个打向苏木山和他的妞儿。 那根本就不是四个拳头,而是四根冲城锤。 苏木山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做出两个动作。 第一个动作是把谭卿雪扔了起来,从四个武夫头顶扔过去。 第二个动作是......穿裆而过。 他在一名武夫的裆下钻了过去,完全不把这种行为当做什么难以接受的耻辱。 他在穿过去的同时做了第三个动作。 往上戳了戳。 于是,其中一个武夫就冲天而去。 接连戏耍了弓箭手,书生,武夫,这不是因为他们太弱。 而是苏木山这个人,有些戏弄人间一样的强。 他这样的人很奇怪。 凭他自己的本事可以得到很多很多,可他就是不想用这些本事去换取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凭他的本事他甚至可以不被任何人约束,可他却被欠人情就要还这六个字死死的困住了。 “看到他们的甲胄了吗?” 在一把接住谭卿雪后,苏木山居然还有空问了一句。 而谭卿雪太了解苏木山的性格,所以不假思索的回了一句:“看到了,怎么了?” 苏木山一本正经:“记住,他们的甲胄很不一样。” 谭卿雪:“细说!” 苏木山:“因为他们的甲胄,只有两片。” 谭卿雪:“废她娘的话,老娘的屁股还只有两瓣呢。” 苏木山:“可是我两瓣都接住了呀。” 他接住了谭卿雪的方式,就是两只手拖着谭卿雪的两瓣屁股。 很柔,很软,很弹,也很润。 “快走快走快走。” 谭卿雪道:“看来她是真的想弄死你。” 苏木山:“她想弄死我......那她可真的就错了。” 抱着谭卿雪......不,确切的说是他捧着谭卿雪从院墙另一侧跳出去。 没有丝毫犹豫,他朝着甲灵关方向疾冲。 那些刺客就算再自大,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去冲击有重兵把守的甲灵关。 在很远的地方,温暖放下千里眼。 “姑姑都得去求着的人,果然不一般呢。” 站在她身边的是一个看起来没什么表情的男人,因为他脸上有一个很奇怪的面具。 他说:“你的姑姑是个妙人,在试图谋逆的时候还想着保住她的儿子。” 温暖道:“我也是没想到,这个人的作用就是为了证明所有事整个过程二皇子都没参与且不知情。” 她很遗憾:“我对姑姑和二皇子可都是真心的。” 面具男:“那你可真惨,你之前很惨,这次出手还没能杀了他,你以后更惨。” 温暖笑了:“顺便试试他而已。” 她的目光又落在如意镇里。 因为这个时候,所有人注意力都被苏木山和谭卿雪等人引走的时候。 一个抱着琴的女子,出现在了谢无章面前。 第七百三十一章大脚爷们儿 - 天下长宁 - 知白 黑暗之中,谢无章蹲在一棵大树后吐了一口血。 那个琴师还是给他造成了一定伤害,好在并不是致命伤。 琴师的最大能力他也有了了解,那就是如鬼魅一样的身法。 谢无章因此而判断,琴师大概就是当今江湖年轻一代高手之中的顶尖刺客。 刺客可能是自从有人类社会以来,最古老的行业之一。 越是乱世,越是法制不坚,刺客这种职业就越是昌盛。 大楚乱世时候涌现出一批顶尖刺客,其中名气最大者莫过于青龙苏入夜。 大宁立国之后天下承平法制健全,还有如廷尉府这样的强力执法衙门。 所以刺客这个行业就显得日渐凋零。 但只要还有人类社会存在,刺客这个行业就不会断绝。 那个琴师最强大的本领并未是杀人技巧。 是身法。 如果她的杀人技巧再强大一些,谢无章可能不会逃过一劫。 吐出淤积在心口的血,谢无章感觉舒服了些。 下次再遇到那个琴师,她不可能再伤到自己。 谢无章有这个自信。 即便是在受了伤的情况下他也没有让井绍诤出手。 今日出现在如意镇的那些刺客都是高手,但不重要。 温暖在江湖上收揽了不少强者,可绝不会以温贵妃或是温家的名义去收揽。 这些刺客就算落在他手里也逼问不出什么。 与其浪费自己的时间和力气不如交给廷尉府。 谢无章坚信在如意镇里有廷尉府的人,那些刺客一定会被盯上。 他更坚信的是温贵妃的亲信之人一定就在不远处。 上次他故意暴露身手杀了那么多人,目的就是为了引起重视。 第二次再来杀他的人不可能还是那些庸手。 只要有温贵妃的亲信坐镇,谢无章有把握把人找到。 哪怕他现在受了伤。 抹去嘴角血迹,谢无章深吸一口气起身。 他受了伤,那个琴师也好不到哪儿去。 仔细回忆一下,温贵妃的人要杀的似乎还不只是他一个。 另一个被刺杀的人是谁? 从刺杀的规格来看另一个好像比他还要高些。 看来温贵妃手下的人,也非铁板一块。 温贵妃的人不知道谢无章掌握了多少秘密,所以对他下的肯定是必杀令。 哪怕是在如意镇这样繁华的地方也要动手,不惜暴露手下一批人。 那个同样被刺杀的人,一定也掌握着温贵妃的什么秘密。 所以谢无章才判断温贵妃手下不团结,知道温贵妃秘密的人必然也是温贵妃亲信。 所以现在谢无章知道自己有多了一个目标。 能找到温贵妃的亲信就找到他,找不到就找那个与他同时被刺杀的人。 那个人似乎更好找一些。 一男一女,被刺杀的目标显然是那个男人。 谢无章将所有事都理了一遍,然后开始制定计划。 他在住进如意镇之前就已经观察过地形。 那个在远处指挥的人在什么位置,他能猜到。 从树后绕出来,他看向大概三里之外的那个位置。 如意镇外的高坡不少,可那里是唯一可以看清楚他住的客栈的高处。 调理了一下呼吸,谢无章刚要发力朝着那边掠过去的时候心头忽然一惊。 他迅速往旁边让开,一个巨大的链子锤狠狠的砸在他刚刚站立的位置。 这一击别说是个人,就算是一块石头也会被砸的粉碎。 还没有完全站稳,三支箭品字形射过来。 谢无章强行扭身,可这三支箭绝非出现在如意镇的那些弓箭手可比。 这三支箭来势太快,快到谢无章拼尽全力勉强躲开两支。 第三支箭从他肩膀上击穿,又将他刚才藏身的那棵大树击穿。 谢无章惊险躲开两箭已实属不易,可刺杀并未停止。 就在他还没站稳的时候,那个巨大沉重的流星锤又横扫过来。 谢无章猛的俯身,流星锤在他身上横扫过去。 下一息,一支箭洞穿了他的大腿。 如果那个箭手想杀他的话,这支箭就可以要他的命了。 相对于琴师,这两个人才是真正的杀人高手。 这两个人不管是出手的时机还是力度,又或是两人配合,都已登峰造极。 大腿被击穿,谢无章此时只能判断自己要被生擒了。 这一刻,一只大手从他背后伸过来一把抓住他衣服。 谢无章在此时骤然回身,袖口里一把短剑刺在了他身后那人肚子上。 这一剑来的无比突然,他身后就算是个神仙也躲不开。 那人也没躲,甚至还往前挺了一下小腹。 短剑刺在那人肚皮上,如刺在一层极为坚韧的牛皮上一样。 短剑不能刺穿,在他一愣神的时候脖子被人抓住了。 他无法再回身去看,只感觉脖子上那只手仿若铁闸。 稍一发力,就能将他脖子扭断。 “你真走运,她想问你几句话。” 身后的人说话,声音像是在沉闷的大缸里发出的一样。 紧跟着谢无章感觉脖子上骤然一紧,那大手几乎把他骨头捏断。 下一息,他就被人提了起来然后小腹上重重挨了一击。 大意了。 谢无章心中只有这个感慨。 如果不是那个琴师先偷袭了他,他也不至于连脱身都难。 相对于身后这个力大无穷的人,那个箭手更难缠。 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他还在盘算着如何脱身。 “她说你太狡猾,先折断你四肢再把你带回去。” 说着话的时候,那人另一只手攥住了谢无章的右臂。 那一瞬间谢无章感觉对方根本不用发力去折断,攥住就快断了。 “先断了你的右臂保险一些。” 那人手掌开始发力,剧痛让谢无章的脸一瞬间扭曲。 他一闭眼,心说就到这吧。 这并不属于自己的人生。 砰地一声谢无章掉了下去,毫无防备的,他的脸直接拍在地上。 他反应奇快,马上就要翻身起来。 一只脚踩在他的手背上,让他根本起不来。 谢无章能感觉到踩在后背上的脚并不大,所以一定不是之前掐住他脖子的那个人。 之前那个人的手太大了,从声音也能判断出个极雄壮的男人。 此时踩着他后背的脚像是一个少年的,或是一个女子的。 他起不来,也无法回头看。 那只脚明明不大力度却大的吓人,似乎比刚才那个壮汉还要力气大。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声闷哼,再然后是一声咆哮。 闷哼声是那个壮汉飞出去后摔在地上的声音。 咆哮声则是那个壮汉恼羞成怒之后的宣泄。 然后就是蹬蹬蹬的脚步声,那壮汉冲了回来。 还夹杂着流星锤抡起来的风声,呼呼的极为强烈。 然后又是一声闷哼,显然那壮汉再次吃了亏。 下一息,咔吧一声清脆的响声在谢无章闹头顶响起。 他还没来得及判断是什么声音,砰地一声那个流星锤落在他耳边。 勉强看了看,只能看到流星锤上手腕粗的铁链被人拽断了! 断了?! 这种锁链也是人可以拽断的? 谢无章太想回头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了,可那只脚就是不许他起身。 不管他如何发力若狂风大浪,那只脚就是定海神针。 “你是谁?” 此时此刻谢无章才想起来自己会说话。 他问了一声,急切的想得到答案。 后来这个踩着他的人,显然是想救他。 但还不想让他看到是谁。 回答他的,是一声似乎格外瞧不起他的轻哼。 可谢无章还是从这声音判断出,这个女人年纪并不大。 下一息,那个壮汉更为愤怒的冲了回来。 然后就是沉闷的砰地一声。 壮汉被一拳勾在下巴上,两百多斤的身躯离地而起。 也是在这一刻,谢无章眼前出现了一双脚。 一双很大很大的脚。 他一眼就能认出来,这必然是个粗糙到了极致的大汉的脚。 这个大汉显然也不是来杀他的,因为是背对着他。 那可真是一双让人过目不忘的大脚啊,这个大汉比袭击他的大汉最少还要大一号。 嗖嗖嗖的破空之声传来,谢无章立刻提醒了一声小心箭手。 前面那人瓮声瓮气的回了一声:“用你操心?” 啪啪啪啪...... 飞来的箭,竟然被那大脚汉子一根一根在半空之中攥了下来。 谢无章看不到,可他耳力极好。 “多谢大哥大姐,请问你们尊姓大名?” 谢无章立刻问了一声。 虽然他知道不会有答案的,可他实在是太好奇了。 一开始出现的两个刺客,一个力大无穷一个箭术通神。 显然是力量和技巧的组合。 来救他的这两个,一个身躯高大的汉子一个娇小的女子。 也是力量和技巧的组合,不过好像有些颠倒? 还在思考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痛呼。 那个袭击他的大汉应该是被打疼了,还不是一般的疼。 “滚!” 大脚汉子骂了一声,那个壮汉立刻就跑了。 谢无章觉得这件事无比的不对劲,要多不对劲有多不对劲。 要杀他的人被拦住了,要救他的人却把要杀他的人放了? “蠢货,你敢抬头看就杀了你。” 那个大脚汉子用一块黑布将谢无章的眼睛蒙住,稍一发力那布条都差点给拽断了。 眼睛被蒙上,紧到谢无章觉得眼皮都被勒进眼眶里了。 但这两个人显然比刚才那两个要温柔些,毕竟没打算把他四肢打断。 为了不让他流血而死,甚至还把他腿上的箭伤处理了一下。 “好汉,你们是谁的人?” 谢无章不死心,还是继续问着。 大脚汉子说了一声聒噪,然后一掌切在他后颈。 谢无章脑子里嗡的一声,昏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无章悠悠转醒,他觉得现在已经天亮了。 只是判断,因为他眼前还是漆黑一片。 他被关在一间柴房里,他闻到了干柴的气味。 “醒了。” 忽然有人说话把谢无章吓了一跳。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有人在谢无章不远处说道:“听话和不听话。” 谢无章有些懊恼:“大脚爷们,你问了一句废话。” “唔,那就不听话。” 砰地一声。 谢无章被一个耳光扇的再次昏了过去。 打他的人拉开柴门出去,门外,靠在门口的二妹问:“你怎么又打他?” 大妹一跺脚:“我不是大脚爷们儿!” 不远处,蹲在院子里拿着个流星锤当弹球儿玩的大奎问:“他昏的彻底吗?” 大妹:“废话,你又不是没挨过。” 大奎讪讪笑了笑。 稍微远一些的地方,把玩着一张弓的三奎轻轻叹了口气:“大妹,下次轻点,他又不是大奎二奎。” 大妹:“你试试?” 三奎闭嘴。 大妹:“二奎呢!” 更更更远的地方,二奎骑在墙头上:“二奎丢了!” 第七百三十二章就是活该 - 天下长宁 - 知白 这个世上能让人改变习惯的东西只有两种:享福与受罪。 二奎在无事村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蹲在高坡上啃冻萝卜。 那个时候在二奎心目之中世上最好吃的东西就是冻萝卜。 又香又脆还带着丝丝的甜淡淡的辣。 可二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啃过冻萝卜了。 离开无事村之后的二奎甚至都已经忘了自己曾经最喜欢吃的是冻萝卜。 这个世上最不容易让人改变的东西是:恐惧。 二奎骑墙是一种本能反应,只要大妹二妹在场他一般都是骑在墙头上。 无他,好跑。 所以当大妹问出一句二奎在哪儿的时候,二奎已经准备翻墙就走了。 大妹很生气。 那个混账东西王八蛋已经不止一次说他是大脚爷们儿了。 二奎不笨。 二奎骑在墙头上说:“你们不许说大妹,大妹揍的都该揍!” 大妹心气儿稍稍顺了些,她觉得兄弟姐妹这么多也就二奎聪明些。 “我是怕吓死他了。” 三奎在那把玩着那张铁胎弓。 这张弓是他之前捡来的,就是从如意镇里捡来的。 听到他说话大妹就来气,上去咔嚓一声将铁胎弓给掰断了。 三奎:“值钱的......” 嗖的一声,那已经不值钱的两个半截铁胎弓被她扔到墙头外边去了。 二奎噌的一下就从墙头下去,像是看到了丢出去一个球的憨狗。 颠颠儿的把铁胎弓捡回来递给大妹:“再扔一次,解气!” 大妹一瞪眼,二奎又上墙了。 她一回头看向三奎:“姜头给咱们写信让咱们在这抓这姓谢的,有没有说抓到之后呢?” 三奎:“抓到之后就审问啊。” 大妹:“审问真是一件蠢事。” 三奎:“嗯......” 他虽然是家里比较灵活的那个,可他也只是比大奎和二奎少挨揍一些。 并不是不挨揍。 大妹说:“一会儿那个混账东西王八蛋再醒了,你们去问。” 三奎:“他见过我。” 大奎和二奎同时点头:“也见过我们。” 大妹一扭头看向二妹,二妹说:“我脾气不好。” 大妹深吸一口气,忍了。 二妹脾气不好,她知道。 这事要不是姜头写信让他们来干的,她早就把那个姓谢的揍成大脸爷们儿了。 谢无章也想不到,他能被这样几个人给算计了。 在第二次被大妹打晕之前,谢无章还在盘算着怎么和这些人周旋。 他醒过来的那一瞬间就在判断,抓了他的人一定是两个聪明到了极致的人。 这两个人不断手段狠厉,而且头脑超乎寻常的聪明。 要应付这样的人,简直是地狱难度。 最起码他猜对了一半,地狱难度是真的。 谢无章是个聪明人,绝对的聪明人。 他习惯了在遇到什么事的时候就要在第一时间做出分析。 如他这样的人,应付这个世上九成九的聪明人都没有问题。 如他这样的人,应付这个世上九成九不聪明的人也没有问题。 巧不巧,这五个都不是在他能应付的人范围之内。 三奎说:“他还不知道我们是什么身份,所以要保持这样的神秘。” 大妹一听到这话就又想起来那个混账东西王八蛋叫她什么。 她的呼吸随即再次粗重起来,大奎下意识往远处挪了挪。 三奎说:“为了保证让他依然猜不到我们的身份......” 他一边踱步一边帮大妹想办法。 “你给我站好了说!” “是......” 三奎立刻就站好了。 他说:“如果他以为我们是坏人那边的,那他会猜到我们要问的是什么。” “我们要问他的,是他知道我们多少秘密,是他自己藏了多少秘密。” “如果他认为我们是好人那边的,那他会觉得我们要问的是证据。” “就是关于坏人谋逆想杀害大村长和大村长大儿子的那些坏事的证据。” 大妹哼了一声:“村子大了果然全是破事儿!” 二妹点头:“还是咱们无事村好。” 三奎说:“咱们就要让他摸不着头脑。” 大妹:“你的意思就是不让他猜到我们是好人还是坏人?” 三奎嗯了一声:“就是要让他迷糊着,我们才能找到破绽。” 大妹想了想,大概想到怎么办了。 她深吸一口气:“我大不了忍忍,不能坏了姜头的大事。” 大奎二奎三奎二妹同时朝着她使劲儿一点头:“嗯!” 大妹又深吸一口气:“谁叫我是家里最聪明的!” 大奎二奎三奎二妹同时扭头看向别处。 谢无章第二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他这次醒过来有两个很极端的感觉,一是疼的慌二是憋得慌。 但他又不想马上就表现出他已经醒了的样子,他打算先闭着眼睛感受下四周环境。 “你又醒了?” 我~草? 谢无章心中巨震。 那个大脚爷们儿居然还在这! “我......醒了,请问这位好汉,你抓我到底是为什么?” 大妹暗暗调整呼吸,心说不理他,他是个瞎-逼。 她问:“你不知道为什么抓你?” 谢无章不敢睁开眼睛,他知道黑道上的道道儿。 从位置上判断,那个大脚爷们儿就在他正对面。 只要他睁开眼睛,就能看到那个大脚爷们儿的相貌。 之前毫无征兆的就被人打晕了,大概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他睁开眼睛想看人家,人家又不能露了相貌。 所以挨打也是正常的。 谢无章觉得自己的分析天衣无缝。 虽然他没有混过黑道,可他作为左都御史怎么可能对黑道没有了解? 他暗暗庆幸,心说好在自己有过为官的经历。 接触过那么多案子,也了解那么多江湖规矩。 “好汉,我都懂。” 谢无章道:“之前我说出你大脚爷们儿的特征是我不对。” 大妹深呼吸。 谢无章道:“这种事怎么能乱说呢,我保证我已经忘了。” 大妹就当他是在放屁。 谢无章继续说道:“好汉既然把我抓了,那一定是我做了什么错事。” “但我一时之间又想不出自己哪里错了,所以......” 他闭着眼睛,态度真诚:“好汉能不能给我提个醒儿?” 大妹想着,不能让他知道我们是好人还是坏人。 大妹说:“你自己做过什么不三不四的勾当你不知道?” 谢无章一惊,心说这是什么个事? 不三不四?难道不是因为案子,而是因为私德? 私德我也没什么缺失的地方吧,没祸害过哪家姑娘。 偷偷去过几次小淮河,也都是给钱了的。 大妹说:“拿了人家的好处不帮人把事办好。” 谢无章顿时松了口气,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松口气。 他明白了,还是温贵妃的人。 可不对啊。 如果救他的人是温贵妃人,那之前要杀他的人是谁? 一定是哪里错了。 谢无章这个聪明人,脑子飞速的运转起来。 大妹说:“你自己想想你最对不起谁。” 谢无章心中乱了,特别的乱。 他真的无法从这个大脚爷们儿的话语之中做出什么判断。 “我对不起谁?” 谢无章想了好一会儿,然后试探着问:“对不起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大妹一听就来气了:“你对不起的还挺多,男人女人都有呗?” 谢无章:“没有啊。” 他解释道:“这位大哥,听起来你是个正直憨厚的爷们儿,咱们不如打开天窗......” 啪! 一个耳光,谢无章又昏了过去。 昏过去之前,这位能在长安城官场纵横开阖的大人物挣扎出一句话。 “我没说你是大脚爷们儿啊......” 大妹气鼓鼓的出了门。 三奎已经在揉太阳穴了。 他知道谢无章是个厉害的人物,所以他认为谢无章挨打都是活该。 到现在谢无章也没明白他为什么挨打,还认为大妹是个爷们儿...... 看到大妹出门,三奎揉着太阳穴想也不都怪谢无章。 可谢无章这样的厉害人物,还是得小心应对。 他以前见过大奎二奎三奎,也听过三个人说话的声音。 只要大奎二奎三奎去问他什么,谢无章马上就能猜到是谁。 二妹...... 算了。 三奎想着,谢无章现在还不能死。 所以审问这事,终究还是得着落在大妹身上。 “你就当他是个蠢猪。” 三奎说:“这个人还没看出来你是个漂亮女孩子,是他蠢......” 他的话还没说完呢,就已经感觉到有杀气了。 于是他果断改口道:“也许是他故意的,他是怕让你知道他看出来了你会杀了他!” 大妹想了想,这么说好像有道理。 因为刚才那个蠢货也提到了,他懂江湖规矩。 大妹心说你懂,我特么又不懂什么是江湖规矩。 江湖规矩有无事村的规矩大吗? 无事村的规矩咱们奎家说了算的最起码占一半。 “你看。” 三奎语气特别温柔的说道:“咱们村子里,对傻子是不是都很宽容的?” 大妹看了看大奎,又看了看二奎。 三奎说:“村里的长辈也都说,咱们不跟傻子一般见识。” “傻子已经很可怜了,我们还打他骂他是不对的。” 大妹说:“那你说怎么办?” 三奎:“要不干脆开门见山吧,直接问他。” 大妹:“问什么?” 三奎想了想:“姜头想让咱们问的是姓谢的知不知道温贵妃谋逆的证据。” 大妹:“就是大村长那个二媳妇儿是不是想弄死大村长大媳妇儿的儿子那事?” 三奎点头如捣蒜:“对对对,我大妹最聪明了。” 大妹:“都是因为媳妇儿多惹的事。” 她扫视大奎二奎三奎:“你们谁要是敢娶俩媳妇儿,我就弄死你们。” 二奎哈哈哈哈就笑了:“我没事我不娶俩,我得娶七个呢。” 大奎:“是你娶七个还是我娶七个来着?” 大奎:“反正都不是俩!” 俩人重重点头:“那咱俩都没事!” 然后两个人用同情的眼神看向三奎:“你注意点!说的就是你!” 三奎揉太阳穴的力度更大了些。 他说:“一会儿姓谢的醒了,你就直接问他吧。” “给傻子一些说话的机会,你不要他才说话你就揍他。” “傻子你得哄着,一哄傻子就说实话了。” 大妹嗯了一声:“行。” 谢无章第三次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天黑。 这次他没有丝毫犹豫,没睁眼就直接喊了出来。 “我知道你在,孙贼,大脚爷们儿,你他妈再敢打我我就跟你拼了!” 啪! 大妹出门的时候都气哭了。 三奎靠在门口,想着谢无章挨打果然还是活该。 一点儿都不惹人同情。 第七百三十一章求和 - 天下长宁 - 知白 在谢无章被囚禁起来的时候,鹿跳关这边也把叶无坷盼回来了。 叶无坷像是来无影去无踪一样,说不见就不见。 谁也不知道叶部堂这位年纪轻轻的正三品大员消失几天去了哪里。 当然,叶部堂不主动说的话谁也不会主动问。 不管是熟悉还是不熟悉叶部堂的人都知道,这位新贵行事向来非凡。 连大将军高真都不闻不问,其他人更不会没分寸。 他们却不知道大将军不问,是因为大将军知道。 回到鹿跳关的当天,叶无坷就召集官员议事。 第二天一早,叶无坷又把还没离开鹿跳关的各国使者召集起来签署条约。 第三天一早,各国使臣就开始陆续离开这赶回本国通报消息。 因为在第二天叶无坷约见他们的时候,叶无坷代表大宁皇帝陛下正式发布声明。 向突玉浑宣战! 叶无坷宣布了突玉浑的所有罪状。 其中很重要的一条是,突玉浑国王已被邪教大弥禅宗控制。 突玉浑的百姓也在遭受邪教的荼毒。 在宣布的罪状之中,另外两条是无论如何突玉浑也给不出合理解释的。 第一条,在大宁西蜀道内至少五千名精锐的突玉浑士兵假扮成叛军袭击大宁官府。 第二条,大弥禅宗的人非但接连杀害大宁战兵还在长安城里试图刺杀大宁太子殿下。 各国使者在听到这两条之后,就知道大宁征讨突玉浑之战不可能还有什么变数了。 在叶无坷宣布完之后隔了一天,大将军高真在鹿跳关誓师出征。 数万名参与了之前灭白蒲之战的南疆狼猿为进攻主力,同时受大将军高真调度指挥的还有西疆边军。 大军从鹿跳关开拔,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攻破了突玉浑飞来山城。 其实突玉浑变成飞来山城内基本上也没有什么抵抗了。 攻破这座变边城对于大宁战兵来说,连一道开胃小菜都算不上。 攻占飞来山城之后,大宁的军队并没有如攻打白蒲那样迅猛推进。 反而是在这座小小的边城里驻扎下来,似乎打下来这一座小城就够了。 可突玉浑人却并没有因此开心,因为他们知道大宁在等什么。 几天后,最先到达的大宁盟军是来自图伯的军队。 之后陆陆续续的有各国的军队到来,人数不等。 当然,大宁要的也不是各国派来大量的军队。 来了就行。 这是大宁在看,看看刚刚与大宁完成缔约的国家有没有一个该有的态度。 哪怕只来了三五个人,也是态度。 这时候其实包括突玉浑在内的涉战诸国都没有反应过来。 当年,黑武人就是这样做的。 黑武人为了彰显其天下霸主的地位,也为了表示其进攻大宁的合法性。 每次南下攻打大宁,黑武都要召集大批的属国军队随从进攻。 大宁的外交官员每次在提出严正交涉的时候,黑武人就会一脸的讥讽。 他们说大宁,你的意思是大家都是错的就你自己对? 人多打你人少,你就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他们还说,从来都没有人多的一方反而是错的道理。 那些敌人曾经用在大宁身上的不要脸的招式,大宁一样一样都记着呢。 当年突玉浑人可没少站在黑武人那边摇旗呐喊。 也没少一脸我都是为你好的对大宁说,你认个错吧。 时隔多年,现在轮到黑武人的小弟尝尝这种滋味了。 所有与大宁缔约的国家全部向突玉浑递交国书,要求突玉浑向大宁道歉。 诸国的表态很清楚,大家都来谴责你那当然是你错了。 如果你拒不认错的话,那就是你更错了。 现在的大宁当然不需要这样诸国声援才会动兵,打突玉浑是想打就能打。 没有诸国声援一样是打,但有了更爽。 在各国的军队陆续抵达之后,大宁才正式开始对突玉浑国内的推进。 就在诸国的指挥官们以为可以与大宁一同攻城略地的时候,他们发现好像不大对劲。 这一路上走过来,大宁的数万战兵好像根本没有遇到什么阻碍。 号称西南霸主的突玉浑,一点儿也没有展现出其应有的实力。 就算是之前突玉浑已经被大宁剿灭了二十万精锐,也不该是这样毫无抵抗才对。 大将军高真选择的策略就是完全不去进攻突玉浑的大城,一路朝着突玉浑都城前进。 这种情况下宁军推进的速度就变得极快。 这就越发显得不正常,因为一路上都没有见到突玉浑的军队拦截。 所以诸国的使臣和将军们不得不推测,突玉浑人想固守都城。 他们将所有兵力都收缩到坚固的都城,用防守战来消耗大宁的兵力。 如果现在突玉浑的兵力有限,这样的选择也并非没有道理。 突玉浑都城明月城也是当世有名的大城,前前后后修建了能有数十年才建成。 这座大城非但坚固,还依靠着一座雄伟的大山。 如果突玉浑人在明月城积累了足够多的粮草,确实可以凭借地势打持久战。 可是随着推进,各国使臣和将军们发现事情好像没有这么简单。 沿途路过的突玉浑城池,至少有一半以上已经升起了大宁的战旗。 明明大宁的军队还没到,难道说这些城池已经自主投降了? 又走了几天之后,他们在一片空旷的大地上看到了令人震惊的场面。 这片大地上全都是尸体,粗粗估算起来至少有数万人。 全都是突玉浑人的尸体。 当然不可能没有一个大宁战兵伤亡,但战场已经被收拾过了。 战死的大宁战兵就在战场不远处被安葬,从坟墓的数量来看并不是很多。 谁也无法判断这是一场遭遇战还是伏击战,但显然突玉浑人大败。 战胜的宁军已经不知去向,也许已经奔赴下一个战场。 看起来,主力大军好像根本无事可做! 数万狼猿以及两万西疆边军,只是向前推进。 大将军高真下令清理战场,清点之后发现,突玉浑人在此战死者超过三万人。 又几天之后,他们到达了突玉浑的第二大城。 这里显然也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城墙上硝烟未尽。 但是当大军进城之后却发现,城中只有一支几百人的宁军队伍留守。 这支队伍的校尉求见高真,告诉他说将军叶扶摇已经带兵朝着突玉浑王庭进发了。 大将军听完汇报之后就看向叶无坷。 叶无坷揉了揉眉角说:“我认识的人,好像都喜欢快的。” 当时余百岁就不乐意了。 但没好意思表现出来。 叶无坷道:“也可能是突玉浑人比预想的好打。” 大将军笑道:“你大哥在领兵的本领上,似乎胜你一筹。” 叶无坷说:“他除了快也不会别的。” 也是这时候诸国使臣才知道,大宁连主力大军都没有用到就已经攻下突玉浑半数江山。 就在他们以为等到了明月城还有惊喜的时候却发现,事情依然没那么简单。 一路上高歌猛进势如破竹的叶扶摇,并未带兵攻打明月城。 叶扶摇带着他的队伍绕开了突玉浑都城,一路往突玉浑南方杀了过去。 在主力大军到达明月城的当天就有消息传来,叶扶摇正在攻打突玉浑皇族祖庭。 所有人在这个时候才醒悟过来,那位叶扶摇将军并非是个贪功之人。 他确实只是想打快些。 他如果贪功的话说不得真的直接攻打都城了。 大将军高真到了之后,对于这位后生晚辈的心意也算颇为欣慰。 以叶扶摇展现出来的领兵能力,攻下明月城未必没有胜算。 但是这种灭国之战,大将军高真是主帅。 攻打都城这种象征性更为重要的大战,当然要交给高真来打。 明月城下,大将军高真派人过去喊话。 限期让突玉浑国君出城投降。 这个时候,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雄主的突玉浑国君才明白什么是绝望。 在一年之前他还有雄图大梦,要取代大宁成为中原霸主。 就在半年之前他还心高气傲,试图联合诸国对大宁形成合围。 就在一个月前他还抱有幻想,大宁绝对不敢对攻入突玉浑国内。 现在的他,只有一个乞求了。 怎么才能保证突玉浑不灭国。 这个时候,有人站出来向他献计。 突玉浑的大丞相柱者逻说,大宁之所以如此动怒完全是因为沿芒这个人。 沿芒如果当时接受了大宁的条件,大宁不至于兴师动众。 当时大宁提出的条件其实不算太苛刻,毕竟没有要求突玉浑割地赔款。 最初时候,大宁只是要求突玉浑将大弥禅宗定为邪教。 在全突玉浑之内,灭绝大弥禅宗。 柱者逻说,现在应该还来得及。 只要陛下满足大宁的条件,现在就把大弥禅宗灭掉。 然后带着大弥禅宗宗主的人头去求见高真,一定还有缓和机会。 这个提议让雄主左右为难。 大弥禅宗在突玉浑势大,宗主实力更是深不可测。 现在打起来,就算调动城中军队将大弥禅宗灭了也难保他自己不受威胁。 况且,就算是军队之中的将领也多有信奉大弥禅宗者。 他下令屠掉大弥禅宗,到底有多少人愿意执行是未知数。 可如果不这样做,他的都城真的能坚持很久吗? 就算可以坚持很久,在没有援兵的情况下结局又有什么意外? 坚持到很久之后,全城人都饿死吗? 在此之前他已经派人往深毒求援,显然,深毒人没有救他的打算。 他不知道大宁许诺给了深毒人什么条件,肯定的是深毒人放弃突玉浑这个盟友了。 纠结再三,雄主打算先派人出城去求降。 他告诉柱者逻,只要大宁能让突玉浑不灭,割地赔款剿灭大弥禅宗他都答应。 临危受命的大丞相柱者逻对于陛下给他的信任,他只想说我可去你-妈的吧。 老子给你提出最优方案你不采纳也就罢了,还让老子去送死...... 可没办法,他只好出城去求见宁军大将军。 他只盼着凭借他多年来练成的三寸不烂之舌,能够奇迹般的说服大将军高真同意突玉浑的条件。 还没出城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准备说辞了。 但他见不到高真。 因为外务事,是咱大宁鸿胪寺卿叶大人说了算。 第七百三十二章外事问叶 - 天下长宁 - 知白 柱者逻战战兢兢的在宁军大营外边等着,心中忐忑难安。 他现在首先考虑的,可不是自己能不能完成可汗给他的任务。 而是他怎么做才能不激怒大宁的那位有人屠称号的大将军。 高真刚刚才平定白蒲,在白蒲是怎么杀人的突玉浑人也早就听说了。 这样的人屠大将军,大宁其实不止一个。 事实上凡能成为大宁大将军的,哪一个不是人屠? 他是真的害怕自己一不小心触怒了高真,落得个死无全尸。 因为这位高真大将军对突玉浑人的态度,绝对不可能友善。 但凡这位大将军友善些,突玉浑那二十万大军也不至于被屠戮殆尽。 等着的时候柱者逻在心里不断的揣摩措辞,斟字酌句的揣摩。 然而他等到的却不是大将军高真的接见。 他都忘了,突玉浑的真正苦主不是大将军高真啊。 而是大宁西南招讨使,鸿胪寺卿叶无坷。 等进去通报的人回来,说叶部堂准备接见他的时候柱者逻想哭。 也不是单纯的想哭,还想转身就走。 如果说大将军高真对突玉浑人没什么好感的话。 那这位叶部堂对突玉浑人的态度应该是充满厌恶。 别说他,连世子沿芒都是被那位给剁了的。 想走,真想走,可是在大宁战兵的目光下,他又不敢走。 来接他的战兵说了一声请进,他就腿软着跟着人家往里走。 进入大营之后,满目都是雄壮的大宁战兵。 看着这样的士兵,柱者逻心中只有一个心思。 面对如此雄兵莫说突玉浑,天下谁敢言胜? 跟着人家往里走的时候,柱者逻的小腿肚子都一阵阵转筋。 走了一阵儿后抵达一座大帐之外,领路的人让他稍等片刻。 这个时候,柱者逻感觉他的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了。 他的心脏似乎是想弃他而去,从嗓子里挤出来后撒丫子就跑。 煎熬,如果说在大营外边等待是煎熬的话。 那在这大帐外边等待就是放在真正的油锅里炸。 也不知道算好事还是算坏事,他没等多久就被邀请进了大帐。 最起码,叶部堂手下人的态度好像没那么凶。 陪着一万个小心,柱者逻进门之后都没敢看正对面直接就跪了下去。 “外臣突玉浑使者柱者逻,叩见大宁钦差。” 跪下来的那一刻,他更不敢抬头。 呼吸粗重是压不住的,因为他担心叶无坷会直接下令把他拖出去砍了。 “柱者逻,可是突玉浑大丞相?”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柱者逻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忽然想哭。 那声音是温和的宽厚的,没有一丝冷冽无情。 听到这个声音,柱者逻甚至错觉自己此时被暖暖的阳光照耀着。 叶部堂的声音里,并没有什么敌意。 甚至,柱者逻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觉。 在叶部堂的声音之中,他好像还听出了几分亲切。 “我记得......” 跪在那的柱者逻听到叶部堂说话的声音,也听到叶部堂起身的声音。 “十几年前突玉浑递交大宁的第一份国书就是你亲自起草的。” “我还记得,当年黑武人要求突玉浑出兵大宁西南的时候也是你劝说阻止的。” “我也记得,过去十几年间,在沿芒接管外交事务之前,与大宁的外交往来都是你主持。” 叶无坷走到柱者逻身前,伸手扶着柱者逻的胳膊。 “在你为两国和平而奔走努力的时候,我还是个孩子。” “我成为鸿胪寺卿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鸿胪寺的过去交往之中辨认朋友和敌人。” 叶无坷把柱者逻扶起来。 “我看过突玉浑递交给大宁的第一份国书,言辞恳切态度真诚。” 叶无坷道:“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柱者逻应该是真诚的愿意与大宁做朋友的人。” 这几句话,把柱者逻说的真的要哭了。 能在突玉浑朝廷里做大丞相这么多年,他当然不是一个容易被几句话感动的人。 这要看是在什么环境下。 他是觉得自己来宁军大营应该不能活着回去了的人。 可此时此刻听到的却是如此温暖的声音。 叶无坷很年轻,年纪勉强也就是柱者逻的三分之一。 可是在他的话语之中,让柱者逻听出来一种老友的感觉。 叶无坷拉着柱者逻的胳膊,让他在椅子上坐下来。 他说:“来之前我还在想,如果与大宁有来往的突玉浑使者还是你而不是沿芒的话......” 说到这,叶无坷轻叹一声。 这淡淡的叹息之中,似乎有无尽的惋惜。 “多谢叶部堂,外臣我......” 能在突玉浑朝廷里风生水起的柱者逻,此时经有些言语无措。 “大宁是记得朋友的。” 叶无坷回到主位坐下。 “哪怕突玉浑必会被大宁灭国,我也可以给你保证。” 叶无坷平和的声音,让柱者逻的所有担忧一下子都散了。 他对柱者逻说道:“你是大宁的朋友,是和沿芒不一样的人。” “突玉浑国灭之后你也会被大宁妥善安置。” “愿意留在明月城就留下,不愿意的话也可以到长安去居住。” “大宁甚至欢迎你这样的人,在中原万里江山之内多走走看看。” 叶无坷道:“非大宁好战,非大宁不仁。” 他语气稍稍加重。 “突玉浑现在面临的境况究竟是因为什么造成的,你其实也清楚。” 柱者逻连忙低头回答道:“清楚,都是突玉浑的错。” 他微微抬起头:“叶部堂,我这次来是代表可汗向大宁请罪的。” 叶无坷一摆手:“你来我很高兴,我说过了,大宁喜欢与朋友往来。” “你来了,我代表大宁好好款待你,不会让你遭受冷遇。” “但这只是朋友之间的往来,其他的话就不必再说了。” 他语气再次加重了些:“请罪这种事如果都能找人代替,那也不算真心请罪。” 柱者逻心中一震。 叶部堂的话,直接把他要说的话全都堵死了。 来之前想过的那么多措辞,现在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前鸿胪寺关寺卿曾经与我说过。” 叶无坷道:“过去十几年间你曾两次到过长安。” 柱者逻连忙回答:“是,不过倒是没有见过叶部堂所说的关大人。” 叶无坷道:“他也很遗憾没能见过你。” 他示意大帐里的亲兵和鸿胪寺官员都出去,大帐里顿时显得空荡不少。 可偏偏是这种空荡,让柱者逻觉得他和叶无坷之间的距离更近了些。 “关寺卿教过我,在来往的书信之中就能看出谁愿意和大宁做朋友,谁又是在敷衍,谁又会包藏祸心。” “沿芒这个人我很不喜欢,他自始至终都在包藏祸心,他辜负了大宁太子殿下对他的信任。” 他当然不会说,沿芒被太子殿下赏识是不是太子殿下在钓鱼执法。 叶无坷看向柱者逻:“你不一样,不管是关寺卿还是我都认为你是朋友。” 他已经不止一次提到朋友这两个字。 柱者逻当然清楚叶无坷重复提到这两个字的目的。 还是有的谈。 但要看谈什么。 至于柱者逻说的什么替突玉浑可汗请罪这种事就可以闭嘴了。 其他事,要基于朋友这两个字的基础上来谈。 “其实我这次来求见叶部堂,就是想在为两国多做些事。” 柱者逻道:“我正力劝可汗灭绝大弥禅宗......” 叶无坷再次摆了摆手:“这件事,大宁已经不需要由别人来处置了。” 柱者逻马上做出判断。 第一,可汗没有亲自来请罪,那请罪的事就不必再说了。 第二,大弥禅宗的事已经不足以成为突玉浑赎罪的条件。 连突玉浑大宁都要灭掉,何况是突玉浑内的一个宗派? 第三,叶部堂一直在强调朋友,一直在强调可以对他区别对待。 想到这,柱者逻心中猛然一震。 紧跟着,汗水就从他的后背往下流淌。 片刻后,他额头上也冒出来一层密密的汗珠儿。 叶部堂的意思是......让他做些对大宁有利但对突玉浑有害的事? 那......那是让他做突玉浑的叛徒? 做内应? 一想到这些,柱者逻的心就狂跳不止。 是啊,叶部堂一句朋友就是基调了。 他可以把柱者逻当做朋友,但前提条件是朋友要互相帮忙。 叶部堂能帮他的刚刚已经明明白白说出来了。 突玉浑国灭之后他和他的家族可以不受影响。 可以留在明月城继续居住,也可以去长安城定居。 在刚刚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柱者逻还没有反应过来,叶部堂为何强调了一句可以去长安。 是啊,如果他做了宁军内应攻破明月城的话。 他在明月城还能好好活下去吗? 一定会有忠于可汗的人想要杀了他,以及他的全部族人。 叶部堂这句话里真正的意思是,你做内应,我安排你全族到长安生活。 而且这种生活,必然衣食无忧。 刚想到这,他就听到叶无坷继续说了下去。 “你的才学人品都值得敬佩。” 叶无坷道:“我还是大宁四海书院的院长,你对四海书院可有听闻?” 柱者逻连忙回答:“有所耳闻,是不是......鸿胪寺培养人才的书院?” 叶无坷道:“不止,还接纳大宁友邦的朋友来书院求学。” 他说:“你的学识和人品足以能在四海堂里任教,若你愿意,将来我可安排你在书院做先生。” 柱者逻此时心中已经没有那么多感动了。 大宁这位年轻的鸿胪寺卿给他上了一课。 很沉重的一课。 这一课的名字叫:取舍。 柱者逻沉默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可他也清楚自己不能不回答,如果不回答他也没资格去做大宁的朋友了。 叶无坷此时说道:“回去之后不管突玉浑可汗问你什么,你只管推在我身上即可。” 他说:“你也难,也是临危受命,办不好注定了办不好的事可能还会触怒他。” 叶无坷再次起身:“今日若留你把酒言欢被他早知道了你也不好过,就先请回吧。” 柱者逻木然起身,木然行礼:“叶部堂的厚爱,我回去之后必定好好斟酌。” 这句话说的有些混乱,前半句和后半句之间好像不那么连贯。 一句好好斟酌,叶无坷心中微微一笑。 第七百三十三章我要和她对打! - 天下长宁 - 知白 柱者逻回去的路上心中还是感慨万千。 叶部堂自始至终都没有对他说过一句策反的话可字字句句都如雷贯耳。 只一句大宁把你当朋友看,分量就足够重。 又一句可以让你在四海书院做教习,便是全族无忧。 柱者逻不动心是假的,可他害怕。 突玉浑可汗向来是个心狠手辣的,一旦察觉那等不到他去长安可能就全族被灭。 从宁军大营回明月城并没有多远,几里而已。 可这几里路,柱者逻像是走完了下半生。 他的上半生已经走完了,走在突玉浑为臣的路上。 下半生还没走但感觉走完了,是因为已有取舍。 叶无坷并不在乎柱者逻是不是会做内应,成与不成都好。 成了,宁军攻克明月城就能免于大量伤亡。 毕竟这是一座雄城,还有大山可以依托。 不成的话,柱者逻和突玉浑可汗之间的关系也会变得微妙起来。 如果柱者逻不向突玉浑可汗说出这些,那他就是动心了也在害怕。 如果说了,以突玉浑可汗的为人能不对他产生怀疑? 柱者逻在突玉浑朝廷里做了那么久的大丞相,能没有属于他自己的力量? 站在大帐门口,叶无坷看着柱者逻远去的时候心情很好。 对突玉浑这种国家,他的心肠比对白蒲还要狠一些。 大将军高真从远处走来,叶无坷看到后随即迎了过去。 “如何?” 高真问他。 叶无坷道:“该是动了念头。” 高真道:“柱者逻身后有个庞大的家族,他不得不考虑。” 叶无坷道:“所以是双刃剑,他也怕突玉浑可汗提前知道了对他下手。” 高真:“看他下次来的急不急就知道了。” 叶无坷会心一笑。 如果柱者逻因为害怕而不敢做大宁内应,那他应该会想尽办法推辞。 如果他想做大宁内应的话,下次他会来的很快。 当然也非绝对,如果他想将计就计也不是没可能。 可这种事,对于宁军来说根本无需担心。 所谓将计就计,无非是利用叶无坷提出的条件引宁军在特定时间攻城。 等到大军进城之后,再被突玉浑的兵马伏击。 这种事,就算是突玉浑可汗疯了也不敢干。 放宁军进城然后再打? “接下来会有些关键。” 大将军高真一边散步一边说道:“你大哥带兵去攻打突玉浑皇族祖庭就是他提前想到了你会如何布局。” 叶无坷笑了笑。 对大哥的思谋,他历来信服。 高真道:“能拿下突玉浑皇族祖庭,城外就多了一群劝降的可怜人。” “最主要的是柱者逻和突玉浑朝中一部分重臣的家眷也在那边。” 高真道:“你有没有和柱者逻提及此事?” 叶无坷摇头:“没说。” 高真笑了笑:“你是想等到他的族人被叶扶摇带到明月城外吓他一跳?” 叶无坷道:“我若直接跟他说,显得是在威胁。” 高端的威胁,从来都不是靠言语。 摆在面前的时候,比摆在面前说千言万语都要有用。 “这边的事其实不怎么让人揪心。” 高真的话题忽然一转。 叶无坷明白大将军的意思,大将军在担忧的是长安。 虽然大将军这二十年来几乎没有回过长安,可以他对陛下的感情回与不回都不受影响。 太子殿下和二皇子在大将军看来,不只是皇子。 这些追随陛下打江山的老臣也不只是把陛下当陛下看。 如果二皇子真的牵扯进了谋逆的大案之中,大将军难以接受。 “我与你之间有些话不会遮掩。” 大将军道:“贵妃......” 他还没问完,叶无坷就点了点头:“十之七八。” 高真不是很能理解,温贵妃为何会有这般危险的想法。 换句话说,温贵妃她凭什么? 她哪里来的自信? 良久之后,大将军叹了口气道:“如果抛开她贵妃身份,只站在她是一位母亲的角度来看就可以理解了。” 况且温贵妃本来就是个野心极大的女人。 谁又能确定,当初温贵妃想进宫不是要做皇后? 只是她无能为力罢了。 在高皇后面前,任何女人都是浮云。 温贵妃想做皇后,也可能暗中经过了诸多努力。 后来发现根本不可能实现之后,又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二皇子身上。 “这个案子,多半会着落在高清澄身上。” 大将军道:“我对她不是很了解,毕竟我已太久没有回过长安。” 叶无坷道:“她也不是很厉害。” 大将军微微一怔。 叶无坷道:“也就顶一百个我。” 大将军笑了笑,笑容顿时就轻松起来。 叶无坷这一句话就让他放心了。 这几年,大宁的后起之秀层出不穷是大将军最开心的事。 如叶无坷这样的少年他见到了,所以他对大宁的未来充满希望。 在此之前,他心中忧患。 当初唐旭的事已经过去很久,可这件事的影响一直都在。 是刚刚听闻唐安臣的长子唐旭做下那么多那么大的恶事,老臣们心中都百感交集。 尤其是武将。 唐安臣是大将军唐匹敌的弟弟,唐安臣的长子犯事影响之大超乎想象。 不仅仅是文武之争。 还有对未来的担忧。 追随陛下的老臣们因为唐旭的事开始加大对子女的管束力度。 而忧心忡忡的人则会害怕,害怕大宁新一代的人都会不堪重任。 “你既然说她行,那就一定行。” 大将军道:“这件事终究还是得快些有个结果,越久对大宁基业的影响越大。” 叶无坷点头:“大将军放心,她想查的就一定能查清楚。” 大将军忽然笑了笑:“你对她的信任似乎有些特殊。” 叶无坷:“大将军要是听说了什么八卦就直接问,何必兜圈子。” 他说:“我能有那样的一个未婚妻子,我也是愿意多炫耀炫耀的。” 大将军哈哈大笑起来。 他看向叶无坷的眼神里越发欣赏:“我喜欢坦荡的人。” 叶无坷道:“何止是坦荡,我想吹这牛皮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大将军又大笑起来。 大宁啊......多好的大宁啊,多好的大宁的未来啊。 而此时此刻,叶无坷安排的无事村五大英雄还在为了帮高清澄而努力。 高清澄猜到了叶无坷会帮她查,甚至精准的猜到了秦焆阳这个人。 她只是没想到,无事村的五位大英雄都在帮她。 如果她知道的话,可能心情也会变得稍显复杂起来。 这五位大英雄可真的是...... 反正谢无章现在很痛苦。 从他第三次被打晕开始,那个大脚爷们儿就好像放弃他了。 确切的说是放弃问他什么了,就光揍。 谢无章是一天挨一顿,不挨打他都觉得不对劲。 那个家伙进门来什么都不说,直接就一顿打。 谢无章还得劝:你问问我吧,你好歹问我几句吧。 劝也没用。 人见人怕的廷尉府都没有这么恶劣! 哪有光打不问的道理! 好在是过了几天之后,双方都迎来了转机。 对于三奎他们来说,最大的问题是他这个最适合问话的人不能去问。 因为谢无章太聪明,听到三奎的声音就知道三奎是谁。 对于谢无章来说,大脚爷们儿实在是不专业。 根本就不是个审问的人,大脚爷们儿就单纯是泄愤。 以至于谢无章怀疑那个大脚爷们儿打他根本就和温贵妃谋逆的事无关。 纯粹就是私人恩怨。 这让谢无章醒着的时候用了大量的时间思考,此前他到底对不起谁了。 这个转机就是,秦焆阳来了。 三奎总算是想到了解决办法,他把秦焆阳找来了。 秦焆阳到的时候,是谢无章刚刚被打晕过去没多久。 他隔着门缝往里边看了看:“三奎哥,你让我看的是谁?” 三奎说:“谢无章啊。” 秦焆阳:“别逗我了,谢无章哪有这么胖。” 三奎:“那特么是肿!” 秦焆阳:“容我再看。” 再看,嗯......是肿。 因为谢无章的身材还是没变的,单纯就是脸大了不少。 尤其是嘴部。 秦焆阳也好奇起来:“他......和你们之中的谁是不是有什么私人恩怨?” 三奎想了想,点头:“算是吧。” 秦焆阳更好奇起来:“是怎么个事儿?” 正问着呢,看到大妹从不远处经过。 秦焆阳不认识大妹,但既然在此那必然也是叶千办的人。 于是他抱拳行礼:“这位兄长好,请问是几奎哥?我是叶千办部下秦焆......草.....” 飞了。 他要是不先说一句他是叶千办部下,应该不只是飞。 三奎过去把秦焆阳扶起来:“现在你是不是理解了私人恩怨是怎么来的?” 秦焆阳压低声音问:“这位大哥为何无故打我?” 三奎:“放屁,我家就没有无故打人的人,那是我大妹。” “大妹......” 秦焆阳揉着肿起来的脸:“谢无章他......” 三奎:“你比他幸运,因为还有我告诉你她是我大妹。” 秦焆阳:“那他是真惨。” 揉着脸起身,秦焆阳道:“咱们现在想问的,是不是谢无章知道多少关于温贵妃的事?” 三奎摇头:“我仔细想过,谢无章应该不知道多少,或者,根本没有证据。” 秦焆阳思考片刻,点头:“如果他知道的话,他会不遗余力的把贵妃拉下水。” 他说:“可既然你们已经想到了这一点,那还问他什么?” 三奎:“倒也没必要非得问什么,主要是我大妹不想放他。” 秦焆阳心都一颤,这是身为廷尉的他第一次同情一个犯人。 “我的意思是......” 三奎压低声音说道:“抓了他其实也没什么用,不如放了他。” 秦焆阳:“我刚才也想都了这一层,放了他还能盯出来更多事。” 三奎偷偷看了看大妹:“我请你来,就是想让你帮我想想,怎么放他显得比较合理。” 秦焆阳:“让大妹先走就比较合理。” 三奎:“......” 片刻后,秦焆阳问:“演一场戏?” 三奎:“行。” 秦焆阳:“我补充一句啊,演一场把他抢走的戏可以,大妹不能参加啊。” 三奎:“行吧。” 秦焆阳此时看到二妹出来了,那娇小可爱的样子顿时让他眼神一亮。 “这个行,可以让这个参演,我俩演对打戏。” 三奎拍了拍秦焆阳肩膀,没说什么。 走了。 第七百三十四章谁比他心眼多啊 - 天下长宁 - 知白 关于如何让谢无章觉得自己是被救走的计划,定下来的有些不容易。 因为谢无章是个聪明人,想骗过他实在是有些难。 到目前为止,也就是在认不清大妹是男是女这件事上谢无章有些无能。 除此之外,他还真的是没什么短板。 “早知道就不抓他了。” 大奎瓮声瓮气的说道:“直接盯着他多好。” 三奎摇头道:“我们当时也不知道他手里没证据。” 大奎:“我觉得还是可以再审问试试。” 三奎:“从他表现就能看出他没有什么证据了。” 大奎:“可是也没正经审问过。” 三奎叹了口气。 秦焆阳揉着半边肿起来的脸说道:“其实,有个不放走他的办法,只是危险些。” 三奎问:“什么办法?” 秦焆阳道:“如果要杀他的人是温贵妃的人,那就说明温贵妃的人也不确定谢无章手里有没有证据。” 三奎听到这话眼神就亮了:“你的意思是,我们带着他走让温贵妃的人追杀?” 秦焆阳点头:“既然谢无章在对手那边比较重要,那我们就用他把对手那边的人钓出来。” 三奎想了想后答应下来:“可行。” 三奎说可行,大奎二奎最起码没有意见。 但大妹有些意见。 大妹大概也听出来了,他们还要保护那个混蛋。 虽然目的是要用谢无章钓出更大的敌人,可过程就是要保护那个混蛋。 对于大妹来说,这有些不想接受。 可大妹也不是那种一点儿也不通情达理的人。 她只是提出了一个并不是很让人为难的条件。 当然,这个并不是很让人为难不包括谢无章自己。 大妹说:“保护他不是不行,但保护他的每一天我都揍他一顿。” 秦焆阳看向三奎,三奎试探着问了一句:“那能比以往打的轻一些吗?” 大妹:“看他情况吧。” 三奎还要说话,秦焆阳都看不下去了。 “三奎哥,别为难大妹姐!” 三奎都没法理解,秦焆阳怎么想出大妹姐这种极尽谄媚的称呼。 不过因为这句话,秦焆阳的地位在大妹心中稍稍提高了些。 策略方向商量妥当,接下来就是商量行动方向。 秦焆阳说,如果想把人勾引出来就要往长安城走。 只有往长安方向走才能温贵妃的人着急,他们就会觉得谢无章真的掌握着什么秘密。 三奎本意是往南走,造成他们去找叶无坷会和的假象。 秦焆阳对廷尉府的行事风格显然更了解。 他对三奎等人说,不出意外的话长安城廷尉府一定已经派人往这边来了。 如果长安那边廷尉府派人过来,他们正往长安走。 这就会给敌人造成一种错觉。 一种廷尉府正在接谢无章的错觉。 三奎听到这觉得更为有理,于是同意了秦焆阳的想法。 接下来是商量行动路线,怎么才能显得又隐蔽又明显是为关键。 “谢无章应该一个同伴都没有。” 秦焆阳分析道:“所以要拦截我们的不只是温贵妃的人。” 三奎道:“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发现他有同伴。” 秦焆阳还是坚持他的想法:“也许是谢无章故意不让他的同伴出现。” 不管谢无章有没有同伴,这个人往长安这一趟是必须要走了。 “这样,分做三队。” 秦焆阳道:“大奎哥二奎哥和三奎哥特别显眼,只要一露面就会被认出来。” “这个时候其实也无所谓会不会被认出来,就由你们三个在明面上押人赴京。” “我带人在前边探路,大妹姐和二妹姐在暗中保护。” 三奎:“我忽然想起来,昨日咱们商议的是你要演戏劫走谢无章,还要和二妹打一架。” 秦焆阳:“昨日是我不懂事了。” 三奎:“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秦焆阳想起一早起床的时候,看到二妹和大妹练功,一拳将大妹震退一丈多远。 幸好秦焆阳没执着。 他们准备妥当之后就开始了这个诱狼计划。 他们也不知道这个仓促想出来的计划会不会诱出狼来。 更不知道,这个计划会诱出多大多狠的狼来。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没有叶无坷拿主意的情况下做一件大事。 所以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些忐忑。 可每个人心中更多的则是一种豪情。 而在这个时候,叶无坷人已经在突玉浑土城之外了。 不出叶无坷的预料,突玉浑大丞相柱者逻第二次来的很快。 一见面,柱者逻就用一种很真诚的语气向叶无坷道歉。 “叶部堂,我没敢和可汗说您什么事都没答应。” 柱者逻一边道歉一边解释:“我是担心如果我说了您的态度,可汗也不会再让我来了。” 叶无坷笑了笑,示意柱者逻坐下说话。 柱者逻道:“叶部堂对我这个人可能还不是很了解......” 这位在突玉浑也算叱咤风云多年的大人物,在叶无坷面前说话显得格外小心。 “我生性愚钝,能在突玉浑做官实为侥幸,能为官多年,全靠无为。” “上次见到叶部堂的时候,叶部堂的几句话让我重新审视了自己。” “如我这样愚钝无为之人做官实非我本意,我更愿意做的恰恰就是叶部堂提及的事。” “做一个能帮助年轻人的有用之人,不敢言在四海书院为先生,若能将毕生见识分享于人,便是此生积累厚德。” 说到这,柱者逻觉得自己的意思已经表达的足够清楚了。 叶无坷微微点头:“四海书院教四海之人,关于西南这边的风土人情人文历史,无人能与你相比,若你真愿意去四海书院,我着人去安排。” 柱者逻心里一松。 他端坐说道:“只是可汗他执迷不悟,我看大弥禅宗之事他也非诚心实意。” 叶无坷装作微微发怒:“所以他根本不想请罪?” 柱者逻道:“此人自即位以来连施暴政,突玉浑百姓对其也是恨之入骨。” “再后来他将大弥禅宗宗主奉为国师,将大弥禅宗奉为国教。” “大弥禅宗在突玉浑内大肆圈地敛财,不知道使多少无辜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可汗与宗主二人笃认大宁不会对其宽恕,所以劝之无用。” 他看向叶无坷,语气更为真诚起来。 “非我要做突玉浑之叛臣,而是为官者当以百姓为先。” “大宁有一句话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之中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然。 叶无坷都没想到柱者逻会把这句话用在这。 “我更愿意保护好突玉浑数百万百姓,而非愚忠于一残暴无德之君。” 柱者逻起身,抱拳行礼:“我愿意辅佐部堂铲除此等祸害,只求叶部堂保突玉浑一方百姓平安。” 叶无坷缓缓回答。 “大宁皇帝陛下当年征战时候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我今日转述于你。” 叶无坷道:“陛下说:天下信我者,可得平安,天下不信我者,先平后有安。” 柱者逻听到这话心中巨震。 他无法想象这是何等霸气之人才能说出来的话。 信我者可得平安,不信我者不平不安。 叶无坷继续说道:“突玉浑百姓可否得平安,就看他们信的是谁。” 柱者逻知道是时候表忠心了。 他立刻俯身跪了下去:“陛下之言实为天道!” 他大声说道:“十几年前我就代表突玉浑向大宁皇帝陛下称臣,突玉浑之地,在那个时候就已是陛下万里江山之一隅。” “可汗他自命雄主,实为窃国之贼,亦为大宁之叛臣!” 说到这,柱者逻明显有些激动。 “我愿意辅佐叶部堂铲除此等不忠不孝不臣之贼子,为突玉浑百姓求陛下宽恕。” 叶无坷伸手将他扶起来:“你能有这样的心思,陛下知道了也会宽慰。” 他语气似乎也稍显激动起来。 戏嘛,谁不会。 “陛下最重百姓,之所以征讨突玉浑也是因为突玉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当年陛下灭暴楚是为解天下百姓倒悬之苦,今日征突玉浑亦然。” 叶无坷问柱者逻:“大丞相可有铲除乱臣贼子之良策?” 柱者逻道:“我来之前前思后想,总算是想到了个办法。” 他比叶无坷还要激动无数倍的说道:“我已对可汗说明,可汗若不亲自到大宁军中请罪,叶部堂不会答应可汗的任何请求,他已被我说动了些心思。” “只是想让此人进宁军大营应该无望,所以我想,是不是能请叶部堂和可汗在城外选一处地方相见。” “双方都不带兵马......” 说到这,柱者逻小心翼翼的看了叶无坷一眼:“部堂放心,我绝无害部堂之心。” 叶无坷笑了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唯有如此可汗才会有出城可能。” 柱者逻急切解释道:“若定下地方,我必尽快告知部堂,如此部堂就能提前安排。” “只要可汗一出城,部堂就以雄兵围之将其生擒,有可汗在手,明月城必破!” 叶无坷笑道:“让他出城也艰难,就算是说好单独相见料来他也不敢。” 他问:“不如我进城去见他?” 柱者逻瞬间就吓得面无血色,马上又跪了回去。 “叶部堂,我绝非是要害你!” 柱者逻连连解释:“怎么能让部堂进城?便是不用此计也不能让部堂以身涉险。” 叶无坷道:“若明月城内人人都知我要单独进城而可汗不许呢?” 柱者逻心中一动。 他马上就反应过来:“我明白了,回去之后我就派人在城中大肆宣扬。” “为了突玉浑百姓,为了愿意归顺大宁皇帝陛下的朝臣和兵士。” “叶部堂甘愿以身涉险单独进入明月城与可汗会谈,但可汗不许叶部堂进城。” “如此一来,是可汗断绝了明月城所有人的生路。” “若引来大宁战兵屠城......自然都是可汗一人之罪。” 叶无坷把柱者逻扶起来:“如此,大丞相功不可没。” 第七百三十五章稳了 - 天下长宁 - 知白 几天之内,明月城中流言四起。 城中百姓多数都已知道宁军为何要攻打突玉浑,而此前他们并不知情。 突玉浑官府自然不敢告诉百姓,如此祸端因由是大弥禅宗。 这些年来突玉浑将大弥禅宗奉为国教,百姓也多数都已习惯。 这大弥禅宗在突玉浑的地位有多高,百姓们天生并无认知也无认可。 是突玉浑可汗告诉百姓们大弥禅宗地位有多高,百姓们才有个明确认知。 就正如这大弥禅宗的宗主,你说他是宗主,百姓们并不在乎。 可突玉浑朝廷说他是突玉浑国师,百姓们就觉得这个人一定很有本事。 大弥禅宗杀害了大宁战兵,还试图刺杀大宁廷尉府副都廷尉。 更重要的是,大弥禅宗的人竟然胆大包天到试图刺杀大宁太子殿下。 这就是大宁出兵的缘由。 从开战以来,突玉浑已经损失了数十万兵力。 在鹿跳关外,二十万精锐尽失。 大宁战兵攻入突玉浑之后,突玉浑的兵力损失也有十几万人。 这明月城内,不说家家户户都因为战争失去亲人。 可自战争开始,城中悲鸣便未断绝。 凭什么大弥禅宗犯的错,要突玉浑百姓来受罪甚至送死? 这种传言如风一样席卷。 突玉浑可汗雄主听闻消息之后震怒,立刻就派人把柱者逻叫进皇宫。 面对可汗质问,柱者逻从容应对。 “陛下。” 柱者逻俯身回答道:“臣两次出城去见叶无坷,两次归来后除了到宫中向陛下禀明结果之外,再无外出。” “非但臣无外出不见客,为保证不有消息泄露,臣严令家中之人不许出门,连采买都停了。” “如今城中有些流言臣亦忧心忡忡,可此事绝不会与臣有关。” 说到这,柱者逻撩袍跪倒。 “臣自受命与宁人谈判起便有决死之心,也早就让家人备好棺木。” “臣深知宁人狠厉,深知叶无坷霸道,所以臣早就做好了为突玉浑为陛下赴死之准备。” “陛下若觉得臣办事不利,没能尽快劝动宁军退兵,陛下旨意之下,臣甘愿赴死。” “可陛下不能说臣是通敌叛国之人,这等罪责臣担当不起,臣族人,亦担当不起!” 这些话把雄主说的心中动摇。 柱者逻负责去和叶无坷谈判之后,他确实派人严密监视着这位大丞相。 所以他也知道,柱者逻对他说的这些并没有谎言。 两次去见叶无坷之后,柱者逻回来除了求见他之外就大门都不出。 所以这传言,十之七八不可能是从柱者逻嘴里传出去的。 况且,雄主也了解柱者逻为人。 这个家伙在突玉浑做了这么多年大丞相又怎么可能是个蠢货? “那你觉得,这些流言是从何而出?” 雄主看着柱者逻,语气依然严厉:“难道是我自己传扬出去的?” 柱者逻跪在那回答道:“臣惶恐,臣不敢随意指摘别人,臣更不敢担此无妄之责。” “臣只是觉得,臣向陛下禀明时候,陛下身边的人......是否有人向外透露?” “尤其是大弥禅宗的人尽可在宫中走动,宫中下人多数也是大弥禅宗弟子。” 雄主脸色一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柱者逻道:“请陛下屏退左右,若臣与陛下说的话再有传扬那必是臣之所为。” 雄主一摆手:“你们都出去!” 所有宫女侍从立刻就退了出去,可两名在雄主身边贴身保护的白衣僧却没有动。 雄主问遮着脸道:“你想说什么?” 柱者逻还是坚持:“请陛下屏退左右。” 雄主看了看身后,那两个白衣僧显然面色不善。 他们看着柱者逻的眼神里都透着凶光。 “陛下!” 柱者逻道:“陛下为突玉浑之主,突玉浑之内皆为陛下臣子。” 他跪着挺直身子:“大弥禅宗弟子虽为国教之人,可也是陛下臣子。” 雄主回头看着那两个白衣僧沉声道:“你们是没有听到我的话?” 那两个白衣僧先是看了看雄主,又对视一眼。 其中一人微微俯身回答:“我们两个奉国师之命留在宫中,随陛下身边保护。” 柱者逻立刻问道:“是国师的命令重要,还是陛下的命令重要?” 这句话问出来后,雄主的心中都被点燃了些许怒意。 那白衣僧还是不知趣,他严肃回答:“我乃圣宗弟子,当然是听国师......” 话说到这的时候,他忽然看到了雄主眼神里凶光毕露。 一瞬间这白衣僧也反应过来,连忙俯身:“臣马上出去。” 那两个白衣僧出大殿的时候,还都恶狠狠的瞪了柱者逻一眼。 雄主缓了一口气后问道:“你到底有什么话非要单独和我说?” 柱者逻道:“臣怀疑,城中流言就是大弥禅宗之人泄露出去。” 雄主哼了一声:“此等传闻对大弥禅宗不利,他们为何要传扬出去?” “为的是与陛下捆绑,与突玉浑捆绑。” 柱者逻道:“大弥禅宗就是想让百姓知道,大弥禅宗犹在突玉浑之上。” 雄主肃然道:“你还没有解释清楚。” 柱者逻回答:“这些日子臣闭门不出,关于传闻一开始臣也并不知情。” “陛下传召臣来宫里问话,是陛下派去传召的内侍与臣说了些。” “臣听他说,一开始城中传闻并非此时传闻,而是说,大弥禅宗便是突玉浑之国运所在。” “若大弥禅宗有失,突玉浑也将随之灭亡......陛下,这等妖言惑众之词是何等的可恶!” 柱者逻再次提高了声音:“此后传闻逐渐变了,臣以为非一人之力,而是百姓觉醒之兆。” “百姓们已经明白突玉浑为何遭此大难,对大弥禅宗已有质疑之心。” “如臣所料不错,是臣向陛下禀明谈判经过时候,那两个白衣僧将消息告知宗主。” “宗主听闻之后必会对他座下众多弟子提及,这流言多半便是因此而出。” 一席话说完,已经把雄主说的动了心思。 “我并非是怀疑你。” 雄主伸手将柱者逻扶起来:“我只是想从你这证实我的猜测。” 他回到座位那边:“每次你向我禀告的时候,在我身边的也只是那几人罢了。” 柱者逻心中松了口气,这一关算是闯过去了。 他当然不会亲自派人去传播流言,他只是在回到都城之后把叶无坷的命令传达给了城中密谍。 叶无坷告诉他进城之后如何做,自然会有密谍将他密信取走。 而这离间之计,也是叶无坷想出来的。 一想到若非是叶部堂早有安排,是叶部堂运筹帷幄,自己可能真的丧命于此,柱者逻对叶无坷就更为敬畏。 “陛下。” 柱者逻道:“臣知道,此时臣所说之事对大弥禅宗不敬,今日臣说了,明日臣就可能意外丧命。” “但臣是陛下的臣,臣是突玉浑的人,就算是因此触怒大弥禅宗,臣也要向陛下如实禀明。” “自从大弥禅宗宗主成为国师之后,朝臣敬他竟是超过敬畏陛下,百姓信他竟是超过信奉陛下。” “此人出行之气派远超陛下,百官见他必须叩拜,他所言所行,皆为法旨。” “不知有多少人听法旨而不尊圣旨......陛下,臣冒死进言,请陛下斟酌处置大弥禅宗。” 说完后柱者逻就使劲儿磕了几个头:“臣言尽于此,甘愿赴死。” 雄主被他说的心动,再次起身把柱者逻扶起来。 “大丞相为突玉浑操劳二十余年,我如何能不知道你忠心?” 雄主道:“看来确实是我对大弥禅宗过于纵容,以至于他们行事毫无顾忌。” 一听这话,柱者逻立刻就知道机会来了。 “陛下,若非大弥禅宗的白莲禅师私自做主去了白蒲,又私自做主杀了大宁战兵,哪会有如此局面?” “沿芒也曾向陛下禀明,白莲禅师或许与大宁之内的谋逆叛贼勾连密切......” 雄主心中不爽。 沿芒确实说过这些话,但还被他骂了一顿。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说了。” 雄主问:“大丞相认为,现在应该如何处置?” 柱者逻道:“臣以为,废国教,废国师,铲除大弥禅宗,以此向大宁请罪,或可使都城免于战祸。” 雄主皱眉沉思。 他此时真正动心,可又不敢贸然下此决定。 大弥禅宗在都城之内的势力过于庞大,若没有周全计划就向大弥禅宗动手怕是会有变故。 “陛下。” 柱者逻趁热打铁的劝道:“若再等上一阵子,消息必有泄露,莫说百姓朝臣,便是陛下身边的禁卫之中也多有大弥禅宗之人。” “军中将领拜宗主为师者数不胜数,若陛下提前将他们召来商议必会被宗主知晓。” “虽仓促行事或有疏漏,但对大弥禅宗而言更为不利,陛下以雷霆之威迅速铲除大弥禅宗,才能更快稳定都城局势。” “刚才臣进言时候,那两个白衣僧已经有所敌视,如不尽快下令,那两人必会去宗主处送消息。” “拖下去,那大弥禅宗的人若是疯了,说不得敢对不下不利......” 雄主的手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如果不是我给了他们活下来的希望,给了他们地位,大弥禅宗说不定早就已经灭绝。” 柱者逻立刻说道:“可他们并不懂得感恩,反而还向陛下发号施令!” 原本就已经有些动念除掉大弥禅宗来向大宁求和的雄主,此时决定不再拖延了。 他立刻下令道:“调集城中所有兵马,不问缘由诛杀大弥禅宗弟子。” “任何人胆敢为大弥禅宗求情,以同罪论处!” 雄主看向柱者逻:“大丞相,此事就交给你来办,所有兵马,你尽可调动!” 柱者逻跪在那不断叩首:“陛下圣明,陛下圣明!” 这一刻,柱者逻知道自己将来往长安定居做书院教习的事。 稳了。 但是,还有更稳的。 他才离开皇宫没多久,遇到了大弥禅宗的刺杀! 第七百三十六章又一场戏 - 天下长宁 - 知白 柱者逻才出皇宫没多久就在半路上遇到了刺杀。 虽然刺杀者并未穿着大弥禅宗的服饰,可这事不可能还有别人去做。 谁都知道柱者逻正在主持求和之事,而求和的条件之一就是废除大弥禅宗。 所以他要是死了,怎么可能和大弥禅宗无关? 好在是柱者逻身边的护卫实力不弱,一路护送柱者逻回到府邸。 好在是,刺客也不是真的。 受到了惊吓的柱者逻立刻下令调集城中守军,大肆搜捕刺客。 大批的突玉浑城防军直接围了大弥禅宗,这件事震惊了明月城所有人。 更震惊的是,不久之后竟然还有突玉浑皇族的禁军调动。 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这次突玉浑军队竟然直接对大弥禅宗发起了进攻。 甚至动用了攻城器械。 奉命进攻的士兵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得到的命令就是剿灭大弥禅宗。 一开始士兵们还有些犹豫不决,但很快就有来自大丞相的严令。 不想大弥禅宗动手的士兵,将按照叛国罪论处,诛九族。 在信仰和生死面前,绝大部分人选择生死。 在信仰和满门生死面前,更大部分的人更要选择生死。 这场厮杀格外惨烈,一个白天军队才勉强攻入大弥禅宗山门。 经过一夜的杀戮,不知道有多少人惨死。 到了第二天清晨的时候,喊杀声才断断续续停下来。 百姓们不敢靠近,他们也看到了一车一车的尸体被运走。 运送尸体的马车沿街经过之处,血洒满了街道。 到了下午,知道事情已经不可能再有什么变故后柱者逻才敢离开他的家前往皇宫。 而整整一天一夜,突玉浑可汗都没能睡着。 他身边护卫如云,军中的高手半数被调进来保护他的安全。 与此同时,皇宫之内,所有愿意放弃大弥禅宗身份的人可以免死,不愿放弃的一律格杀。 柱者逻进宫的时候,宫里也才刚刚完成一番清洗。 禁军士兵们正在将血糊糊的尸体拖出去,血迹横七竖八。 见到可汗的时候,柱者逻发现可汗的脸色很差。 或许是因为整整一天一夜没有休息,又或许是因为担惊受怕。 不过好在事情进行的很顺利,可汗雄主也松了口气。 “陛下。” 柱者逻俯身道:“大弥禅宗的叛贼九成以上都已经被歼灭,只有少数几人逃脱,余者被生擒,臣打算尽快将他们在百姓面前斩首,宣布他们的罪状。” 雄主揉着太阳穴说道:“就按照你说的办吧......另外,逃脱的是谁?” 柱者逻道:“宗主和他座下的几名护法逃脱。” 雄主脸色一变,猛然坐直了身子:“焕轮金身逃了?” 焕轮金身,是大弥禅宗宗主的名字。 柱者逻道:“陛下安心,清剿大弥禅宗的队伍一直追逐到城外,焕轮金身和几名护法逃到外边去了。” 雄主这才安心些。 焕轮金身的实力过于强大,强大到在突玉浑国内无人可敌。 这样一个高手逃脱,雄主怎么可能不担心自己会被报复。 逃到城外去了最好,逃到天涯海角去更好。 当然,最最好的当然还是焕轮金身和那几个护法全都死。 “陛下,事已至此,臣以为不能对贼逆再有宽仁之心。” 柱者逻继续劝说道:“朝中百官,与焕轮金身来往密切者众多,未必不会叛逃。” “另外,军中拜焕轮金身为师的那些将军们也都要暂时关起来排查。” “若他们还能对陛下忠诚可以放回去,若他们不能为陛下所用......” 雄主听到这已经不想再听了,无力的摆了摆手:“你去办就是。” 柱者逻心中一喜。 他试探着问道:“宫中禁卫,陛下也要轮换。” 雄主想了想后说道:“把攻打大弥禅宗的队伍调进宫里来,尤其是其中功劳最大杀人最多的。” “是!” 柱者逻立刻回应道:“臣也是这个意思,现在最能相信的便是这批陛下的忠诚之士。” 雄主道:“把领兵的将军们都叫进,我要亲自给他们赏赐。” “是!” 柱者逻又应了一声。 他俯身请示道:“若陛下没有别的吩咐,臣先去处置那些叛贼。” 雄主再次摆了摆手:“你去吧。” 等柱者逻走了之后,雄主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再无转换余地了。 他只希望剿灭大弥禅宗可以成为突玉浑不灭的契机,能让宁人退兵。 但他也知道宁人的霸道,割地赔款怕也是不能少的。 至于大弥禅宗......既然动手了当然就不能再有丝毫的怜悯之心。 杀到一半再怜悯,只能是给自己种下祸根。 柱者逻更开心,因为他现在已经掌握了绝对权力。 谁是大弥禅宗的忠诚信徒,谁是突玉浑的叛贼他说了算。 尤其是军中那些将军,凡是过去与他有矛盾的一律都要杀掉。 为了能让自己在长安城定居,为了能让他全族在大宁安稳生活。 他现在必须更狠,必须把军权牢牢的抓在自己手里。 所以从下午开始,另一场屠杀开始了。 只要是过去与柱者逻不和的朝臣,一个一个被拉出去在大街上斩首。 整夜不停。 又到清晨的时候,突玉浑朝廷里被柱者逻杀死的官员竟有数百人。 武将被杀的数量最多,占去了其中三分之二。 到了这一天的下午,明月城中几乎所有军队的指挥权都在柱者逻手里了。 这一刻,明月城的主人其实已经不完全是突玉浑可汗。 连宫中的禁卫都换了,可想而知雄主身边还有多少亲信可用。 柱者逻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安排进宫的当然都是他的人。 宫中防务,全部被他的人接管。 这一天的下午,柱者逻再次进宫求见可汗。 “有焕轮金身的消息吗?” 雄主斜靠在座椅上,他感觉自己头疼的快要裂开似的。 “陛下,他不可能逃脱。” 柱者逻道:“城外就是宁军,他逃不出去的。” 雄主嗯了一声:“希望如此......如今大弥禅宗已灭,和宁人的谈判......” 柱者逻道:“臣打算现在就出城去见叶无坷。” 雄主思考片刻后说道:“按照你之前的说法,请他与我单独见面,最好安排在城内。” 他看向柱者逻:“此前城中传言四起,说我拒绝了叶无坷进城的要求......此事虽假,可听到这传闻的人会当真。” “那就尽量把他请到都城来,我可亲自到城门口迎接,如此,那些传闻也就不攻自破。” 柱者逻心说你真是想的太多了。 但表面上柱者逻却一脸惊喜:“若陛下能准叶无坷进城和谈,百姓们知道了也必欢欣鼓舞。” 雄主嗯了一声:“为今之计只能是暂时低头,低头的事......你尽力而为。” 柱者逻道:“臣一定竭尽全力将他请到城里来。” 到了这般时候,雄主除了信任柱者逻外也别无选择。 柱者逻哪里敢耽搁,离开皇宫之后就直接下令车马将他送到城外去。 到了宁军大营的时候,柱者逻脸上的喜悦压都压不住了。 一想到要见叶无坷,他脸上笑的花儿都要开了似的。 “部堂,好消息啊部堂。” 柱者逻人没进门话音就先进门了。 可当他进了叶无坷大帐之后瞬间愣住。 叶无坷这大帐之内站了两排披挂整齐的武将,每一个看起来都凶神恶煞似的。 “你且稍等片刻。” 叶无坷道:“我正与将军们议事。” 他吩咐手下人给柱者逻搬了个凳子来,就让柱者逻在一边坐等。 柱者逻坐在这越听越是心惊胆战,几次都想插嘴可又不敢。 这哪里是议事,这分明是在布置作战的方案。 叶无坷也不避他,与众将商议着把何时攻打明月城都定了下来。 除此之外,还定下了破城之后的事。 这事,才是把柱者逻吓坏了的根源。 宁军将领的意思是,只要突玉浑人抵抗强烈,那破城之后必须屠城。 如今突玉浑国内还有许多城池没有投降。 将突玉浑都城屠城,会对其他各地尚未投降的突玉浑人给予震慑。 尤其是那些还想负隅顽抗的,自然会被吓住。 等宁军将领们领命走了之后,柱者逻连忙起身。 “部堂,为何突然决定要攻城了?” 叶无坷无奈道:“非我本意,是大将军和军中将领们很愤怒。” 他起身,一边缓步走动一边说道:“大将军已经亲自去接援兵,后续援兵带来了大量的攻城器械,大将军要亲自部署......” 说到这,叶无坷看向柱者逻道:“可能你还没听说......就在两日之前,突玉浑名为塔坨城的地方出了事。” “塔坨城的守将假意投降,引我大宁战兵进城之后却又偷袭,致使大宁数百战兵伤亡,为此......军中上下震怒。” “尤其是大将军,他说既然突玉浑人如此不守规矩,那就不能怪大宁战兵不仁慈。” “这次破城之后是否屠城......我其实已无力阻止,指挥大军的是大将军不是我。” 柱者逻连忙道:“我这次来就是想部堂报喜,我已取得都城兵权!” 叶无坷无奈的叹了口气:“我相信你的能力,也明白你的诚意,可塔坨城的事,真的让大将军生了气。” 柱者逻急切道:“请部堂劝说大将军,再给我几天时间!” 叶无坷微微摇头:“你不了解大将军性格,致使数百战兵伤亡这件事实在恶劣。” “因此一事,日后突玉浑再有任何地方想要投降怕是难了。” 柱者逻怎能不害怕,他近亲家眷都在明月城内。 真要是破城之后宁军屠城,谁还管他是谁? 柱者逻跪了下来:“求部堂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必会迎接大军入城!” 叶无坷叹息道:“我......怕是没什么能说动大将军的。” 柱者逻忽然一咬牙:“我回去之后就布置起兵抓了雄主,然后开城门向部堂投降!” 叶无坷连连摆手:“不可不可,此举过于冒险,万一让你受到牵连我于心不忍。” 他说:“你回去之后就告诉家眷,待城破后就在家中不要出门走动,我尽力劝说大将军,不伤害你家人就是了......不过......” 他再次叹了口气:“城破之日,怕是也不好约束。” “后日!” 柱者逻大声说道:“给我一天时间,后日就抓了雄主,开门迎接大宁雄兵入城!” 叶无坷还想劝说,柱者逻也已经铁了心。 他起身道:“部堂放心,我已经想好对策,不同后日只管到城门来,我必亲手抓了雄主!” 第七百三十七章等着呢 - 天下长宁 - 知白 等柱者逻走了之后不久,大将军高真自后帐缓步出来。 “这位大丞相若是知道了被你如此算计,怕是以后要恨你。” 高真坐下来,笑呵呵的说了一句:“怪不得都说叶无坷心眼多的吓人。” 叶无坷笑道:“我也是为他着想。” 他解释道:“虽然我已答应了柱者逻安排他去四海堂做先生,且我还是四海堂院长,可这事,并不容易。” “光靠他促使剿灭大弥禅宗的功劳,最多也就是可得特赦不被追究。” “想在长安城给他安排居所,还要把他全族都带过去,没有大功,阻碍重重。” “朝中文武是不会随随便便让一个突玉浑人进四海堂做教习,突玉浑人的名声实在是太臭。” “在西蜀道试图勾结叛贼谋逆的是突玉浑人,杀大宁战兵的也是突玉浑人。” “此前在长安城试图刺杀副都廷尉的,还是突玉浑人。” “就算这些事都和柱者逻无关也没用,突玉浑人就是原罪。” “朝中文武就算答应了,长安百姓也不答应,要想让长安百姓答应,就得有更大的功劳。” “若他真能生擒突玉浑可汗,打开城门迎接大军入城,这功劳就足够了。” 听到这高真点了点头:“如此说来柱者逻应该好好谢你。” 叶无坷道:“谢就不必了,他只要真在长安定居不要给我惹事就好。” 高真道:“若柱者逻能开城投降大宁战兵免于伤亡,我会与你联名上疏为他表功。” 他看向叶无坷:“有我与你联名上奏,朝中也就不会有太大阻碍。” 叶无坷噗嗤一声笑了:“咱们两个联名上疏未必是好事,大将军莫不是忘了,打完这一仗后你我指不定被多少人参奏。” 高真也笑了。 他说:“倒也无妨。” 这两位之前在鹿跳关把整个突玉浑使团给屠了。 要说错,朝中文武没有一个觉得他们错了。 但心里觉得是心里觉得的事,该参奏还是得参奏。 这种事毕竟影响大。 当然,影响肯定不是在大宁国内。 百姓们知道了没有一个会觉得他们俩过分,反而会觉得就该如此。 还会夸他们两个做的对做的好。 高真道:“他们也是食君之禄,以你我之作为他们要是不参奏你我,是他们失职。” 叶无坷:“只是别连累了柱者逻,不然以后别国没人敢为大宁效力。” 高真笑道:“能连累到哪儿去,陛下扣你我的俸禄难道还扣他的?” 说到这他起身:“既然柱者逻已发誓后日开城,不管他能不能做到我都要安排兵马准备。” 叶无坷:“我也去准备准备。” 高真回头看他:“你还真要亲自去城门口做戏?” 叶无坷摇头笑道:“大将军说的这戏我要做,不过现在我要去准备的却不是做戏。” 高真思考片刻,忽然醒悟过来:“你要去寻那个大弥禅宗逃出来的人?” 叶无坷点了点头。 高真道:“传闻那大弥禅宗宗主焕轮金身武艺高深,是当世超品之境的大高手。” 叶无坷笑道:“大将军放心,我不会好胜逞强。” 高真问:“需不需要我调军中高手与你同去?” 叶无坷:“大将军这话说的......当然要啊,你也要来噢。” 高真哈哈大笑,转身出去安排人了。 那个叫焕轮金身的家伙从城中逃出来,已被宁军斥候发现。 虽然斥候不能断定那几人身份,叶无坷猜也能猜到。 这个大弥禅宗的宗主很重要,如果让他走了那这次攻打突玉浑的战事便不完美。 可是要想找到这个人,其实不容易。 大宁战兵确已围城,但连营距离明月城还有一段距离。 焕轮金身又是超品境界的大宗师,能跟着他逃出来的手下也必是高手。 在宁军大营和明月城之间的空隙里焕轮金身能够逃走。 但,只能逃向一个方向。 进山! 明月城背靠大山,而宁军三面合围。 就算是超品境界的大宗师也不敢硬闯宁军大营往外突围。 唯一能逃的地方就是躲进山里,再寻路去往别处。 叶无坷在听到斥候汇报消息之后,就已经安排廷尉府里追踪的高手跟上去了。 廷尉府里的斥候是精锐之中的精锐。 若论武艺,他们当然不是焕轮金身的对手。 可他们追踪的手段和藏匿的本事,在这个领域之内也可称宗师级别。 叶无坷已严令,只追查踪迹不要试图追捕。 就在柱者逻来之前,斥候已经回报发现了焕轮金身等人进山的地方。 明月城背后的那座大山名为白顶,山高处常年白雪覆盖。 白顶山进山的路看起来不少,可能翻越过去的只有一条。 这条路,还在明月城内。 对于焕轮金身和那几名护法这样的高手来说,从别处进山不是问题。 但要翻越过去,也需回到那唯一的一条路上。 在山中某处,焕轮金身低头看了看身上被刮破的衣服。 这位当年从深毒落寞出走,只用了十几年时间又在突玉浑几乎成为至尊的大人物神色落寞。 他在突玉浑做成的事,就是他在深毒没能做成的事。 当初在深毒他也是要控制皇权,可却被其他宗派排挤。 到了突玉浑遇到雄主这样的可汗,两人可谓一拍即合。 十几年来,他的大弥禅宗迅速膨胀成为突玉浑国教。 信奉大弥禅宗的弟子数不胜数,他有一段时间感觉整个突玉浑内都是他的信徒。 可是在面临生死存亡的时候,信徒基本上都选择了背弃他。 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大弥禅宗,一夜之间化为灰烬。 他当然恨突玉浑可汗,但他现在更恨的是晏白莲。 他只是忘了恨自己的野心。 因为晏白莲让他看到了成为更高权力者的可能,所以他才会准许大弥禅宗的人听晏白莲调遣进入大宁。 晏白莲信誓旦旦的告诉他,只要复楚成功,大弥禅宗便是大楚国教,他就是大楚国师。 相对于突玉浑来说,成为中原帝国的国师简直是终极梦想。 突玉浑与中原相比,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他只是没有想到,宁人的力量居然那么强大。 在逃亡到突玉浑之前,焕轮金身觉得深毒就是天下最大的国家。 后来他才知天下有黑武,知天下有大宁。 野心这种东西一旦膨胀起来,没有人可以随随便便收回去。 “至尊。” 就在他越想越恨的时候,他手下左护法轻声说话。 “我与右护法已经往不同方向探路,都是绝路。” 左护法声音之中满是担忧。 “唯有回到城内进山的那条路上,咱们才能翻越白顶山回到深毒。” 可对于他们来说,回到深毒又能怎么样呢? 他们已经失去了一切。 在突玉浑他们是人上人,回到深毒他们就是落魄的小丑。 在深毒已经没有发展信徒的可能,他们一旦露面也会被捕杀。 “回到深毒之后我们尽快想办法出海。” 焕轮金身语气也很低沉。 “出海之后,我们还能重振大弥禅宗。” 他说:“你们不要灰心,当初我带着你们几个从深毒离开的时候比现在还要落魄。” “可我们只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就造出一个神话,换个地方我们依然能做到。” 焕轮金身靠在那看着明月:“世人愚昧,越是穷苦偏僻的地方越愚昧。” “贫苦是愚昧的良田,野心是宗门的阶梯。” “我们会在下一个地方找到良田,也会找到阶梯。” 他忽然笑了笑:“也是好事,如果不经历这些我们也不知敬畏。” “下次我们就不会随随便便把大宁这样的地方当对手......” “如果没有经历过这些我们也不会反思,只觉得天下没有人是我们对手。” “这是上天给我们的一次教训,也是给我们的礼物。” 焕轮金身说到这看向他为数不多的亲信。 当年逃离深毒的时候也是这几个忠诚弟子追随。 “我能给你们一次荣耀就能给你们两次,能给你们两次就能给你们第三次!” 他起身:“没有人不经历失败,除非是无所作为。” 话说到这的时候,他好像再一次变成了年轻的自己。 变成了那个三十岁就在深毒创建了大弥禅宗,四十岁时候就让大弥禅禅宗就成为深毒第二大宗派的自己。 现在他也才五十几岁,他还没有到认输认命的时候。 “追随我者会经历黑暗,那是上天对我们忠诚的考验。” “当我们经受考验,光明之下,一切都属于我们。” 这些话,是他当年在深毒面对挚诚信徒时候说过的。 当时听到这番话的人,全都为他鼓掌欢呼。 现在虽然地方不一样了,信徒也没有那么多了,可他的热情扔在。 他依然是个领袖。 啪啪啪啪...... 掌声再次响起。 张开双臂的焕轮金身笑了。 忠诚追随者依然相信他,依然会被他热烈的语言感染。 一切好像都回到了最初的起点,不过是再出发一次罢了。 可是忽然间焕轮金身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因为掌声好像不是在身边出现的。 闭着眼睛享受掌声的焕轮金身立刻转身,他看到他的几个护法抬头看向高处。 那里有一块高高凸起的岩石,在岩石上有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那一轮巨大的金色的明月就是这挺拔身影的背景。 那个人站在岩石上俯瞰着他们,在他身边还有一头巨大无比的狼王。 明月再大再亮,也只是在衬托那个人那匹狼。 可是当那个人开口的时候,好像一下子就没什么高深莫测了。 他说。 “当年我们村里也来过你这样的僧人,他说只要给他十个铜钱就能得到他的赐福。” “如果给他二十个铜钱,就可以成为他的信徒,如果给他一两银子,那就是他的护法罗汉。” 啪嗒一声。 一个铜钱被他抛下来,正好落在焕轮金身脚边。 叶无坷俯瞰着那几个大弥禅宗的妖僧问:“以你们现在的处境,我给你们一个铜钱,你们可以管我叫爷爷吗?” “如果你们愿意的话,那爷爷我就要清理门户了。” 第七百三十八章能群殴谁单挑啊 - 天下长宁 - 知白 焕轮金身抬头看着突然就出现在高处的那个宁人,眼神逐渐凶狠。 尤其是他听得懂叶无坷说了什么。 “你是谁?” 焕轮金身看着叶无坷问道:“你想得到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 叶无坷:“吹他妈牛-逼。” 焕轮金身:“我可以给你很多,都是你梦寐以求的。” 叶无坷:“叫爷爷。” 焕轮金身在说话的时候,手在背后比划了计划。 他有四名最忠诚的弟子,被称之为大弥禅宗四象护法。 分别为前后左右,四人实力都在一品上。 这四个人对他来说格外重要,当初从深毒逃亡出来就是这四人陪伴左右。 所以四象护法对于焕轮金身也无比了解,宗主一个手势他们就明白意图。 此时天黑,从叶无坷所在的角度往下看未必能看得住他们五个人。 在他们看来那个宁人纵然身边有一头巨狼,可毕竟只有一个人。 四人联手可战超品,他们有把握偷袭。 于是在焕轮金身一个手势之后,四个人从两侧迂回过去准备偷袭。 叶无坷却好像根本不在乎,又或是根本没发现。 他还在那挑衅。 满嘴垃圾话。 “我现在单方面宣布成为你的异姓爷爷。” 叶无坷道:“既然是你的异姓爷爷了,那我就能单方面宣布要清理门户。” 说到这他自己好像愣了一下:“如此说来,把你清理门户之后我就又不是你的异姓爷爷了。” “这么突然就没孙子了?好在你不是我孙子也是孙子。” 焕轮金身强压着怒火忍着。 他说:“我有大量的财富,只要你开口多少我都满足你。” 叶无坷:“一万亿两。” 焕轮金身:“......” 他看了看,四象护法已经靠近了。 于是他继续吸引叶无坷的注意:“你对财富真的没有兴趣?” 叶无坷:“不孝孙子,你是真的不了解你阿爷,你阿爷我大钱小钱都爱。” 正说着,四象护法从两侧飞身而起朝着叶无坷扑了过去。 焕轮金身哼了一声:“你有命花吗?” 四名一品上强者,全力一击。 噗噗噗噗噗...... 一片沉闷的声响传来,紧跟着就是四个直挺挺的人从半空坠落。 也是在这一刻焕轮金身才看到,在叶无坷身后飞出来密密麻麻的羽箭。 密集到,四名一品上的强者也根本挡不住。 因为在叶无坷身后埋伏了数百名最精锐的狼猿箭手。 这种地方确实险恶,就算是西疆精锐的大宁边军也未必能轻松上来。 可对于南疆狼猿来说,攀爬实在是不值一提。 攀爬这样的山,是狼猿必备技能之中最不值一提的项目。 几百把连弩同时发力之下,一品上的强者又能怎么样呢? 尤其是这四个人根本就没想到这里会埋伏如此多的弓箭手。 他们飞起来的时候,全部注意力都在叶无坷身上。 他们又怎么会想到这个独自出现在这的宁人会如此狡猾狠毒? 在他们死的时候都没醒悟,叶无坷出现在这就是引他们来攻。 四个人被几百把连弩至少上千支弩箭打,下场可想而知。 四具尸体坠落下来,狠狠的摔在焕轮金身身边不远处。 在那四个人掉落下来的时候,焕轮金身脸上得意的笑容还在呢。 “是不是想不通?” 叶无坷在高处蹲下来。 他看着焕轮金身笑道:“在你逃亡出城之前你一定没想过你唯一的出路就是进山,而在那个时候我已经带人在这查看地形了。” “还想不通的话你异姓阿爷我就再多解释两句......大弥禅宗还没有被剿灭之前我已经来过这里三次了。” “你们进山之后应该怎么走我比你们先知道,你们走过的每一步路我都走过。” “我还高估了你们,我甚至担心你们会发现我处理过的脚印,虽然并没有什么痕迹,毕竟你也是超品宗师。” 叶无坷道:“现在你还有什么能打动我的条件要说吗?但好像,现在你不只说服我一个人。” 因为在他身后有数百名狼猿精锐。 焕轮金身震惊了,愤怒了,也悲伤了。 他最忠诚的追随者,曾经与他一同经历过千难万险的四象护法死了。 这四个人对他来说太重要,重要到如同他的亲人。 这四个人也曾为他立下汗马功劳,大弥禅宗能有后来的地位这四个人居功至伟。 可他们四个,竟是如此轻而易举的就被宁人伏击所杀。 “看来没什么东西了。” 叶无坷道:“那接下来,轮到你接箭了。” 数百名狼猿箭手开始往前移动,重新装填了连弩的悍卒开始瞄准焕轮金身。 没有丝毫迟疑,焕轮金身转身就掠了出去。 他想杀死那个宁人报仇,可他知道没有机会。 现在他能做的就是依仗他自己超绝修为,甩开这里的伏兵。 可就在他转身要走的那一瞬间,旁边一块大石头忽然自己飞了起来。 这块石头至少有二三百斤,但却以箭一般的速度砸向焕轮金身。 距离也不是很远,巨石只两个眨眼的时间就到了。 焕轮金身在半空之中强行扭身,双掌按在巨石上发力将其推开。 同时借助巨石上的力量,他加速向山下飘了出去。 砸出巨石的是高真身边那位实力堪比超品的军中强者。 他砸出巨石的力量和时机都恰到好处,如果对手不也是一位超品的话此时已成一滩肉泥。 可焕轮金身能避开,也在叶无坷的计算之内。 他已经三次探查这里的地形,焕轮金身能往什么方向走,能往什么方向退,都在他预料之内。 在飘下去的时候,焕轮金身眼神骤然一寒。 他看到在远处站起来一排人,大概六七个。 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张铁胎弓,都是寻常壮汉拉都拉不开的硬弓。 这六七个人按照江湖实力来说最多也就一品,甚至有人不足一品。 但他们都是高真麾下的将军。 这六七个人是经历过无数次生死厮杀才成为将军的人。 他们放出来的箭,强如流星。 在这种情况下,焕轮金身还能自保。 他双袖膨胀起来,犹如两条巨蟒一样弹出去阻拦铁箭。 显然他的僧袍也和晏白莲所穿的一样。 然而这些,还是在叶无坷的计算之内。 那名军中强者砸出去的石头逼迫焕轮金身向下掠出去,为的是为六七名将军争取最好的放箭时机。 而那六七名将军的铁箭逼迫焕轮金身落向的地方,是大概一丈外的唯一可以安全落下的不大的空地。 在他落下的同时地面就塌陷下去,这里竟然有一个早就准备好的陷坑。 焕轮金身并不了解那个年轻宁人是谁。 如果他知道那个人就是叶无坷的话一定加倍小心。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安然无恙。 因为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叶无坷是谁,都知道他是战无不胜的叶千办。 却很少有人还会记得,叶无坷是个优秀的猎人。 他在能活动之后不久,就已经学会了如何做一个猎人。 他在大慈悲山里布下的陷阱,连阿爷都不得不说一声了不起。 但,即便如此,焕轮金身依然没有掉进陷阱之内。 他在感觉双脚一空的情况下,两只手迅速向下拍出。 雄浑内劲作用下他向上飞起,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陷坑之内的尖刀反射出了森寒月色。 后背都吓出一身冷汗的焕轮金身强行飞落在旁边的石头上。 这是一位超品强者强悍实力的表现。 可他却忘了,这块石头也是附近唯一可以借力的地方。 那块石头上有叶无坷放在那的捕兽夹。 是叶无坷前日才刚刚亲手做好的捕兽夹。 啪的一声,捕兽夹合起来的那一刻焕轮金身就疼的一声惨呼。 堂堂一位超品大宗师,竟然被捕兽夹夹住了脚踝。 可恨的是,叶无坷只是在捕兽夹上盖了一层落叶而已。 根本算不上多隐秘的安排,但落叶却盖住了捕兽夹上能反射的月色。 带着捕兽夹跌落下去,焕轮金身翻滚了很远才稳住身子。 他立刻将捕兽夹掰开,脚踝骨都已碎裂。 可在生死存亡的刺激之下,焕轮金身还是爆发出了巨大的求生力量。 他单脚站起发力想要继续往下逃,奇怪的是这个位置居然没有任何陷阱。 按理说,以叶无坷的算计,若是在这个位置再布置一个陷阱的话,焕轮金身不可能还能脱身。 所以焕轮金身心中叹了一声侥幸。 那个宁人太过自信,以为捕兽夹就可以让他丧失行动能力。 可是,叶无坷之所以没有在这个地方再布置一个陷阱。 只是因为......没必要。 这个世上很多人都知道叶千办能打,从无败绩的能打。 但没多少人记得他是个猎人。 同样的,也没多少人还能时时刻刻警惕着叶无坷另一个身份。 毒师。 捕兽夹上有毒。 单脚连续跳了几次之后焕轮金身就觉得自己气血不对。 如他这样的高手很快就反应过来是为什么。 所以恐惧在一瞬间直冲脑海。 大宗师的实力,在这一刻也没有了意义。 毒迅速发作,焕轮金身感觉自己胸腹之中已经燃烧起来一团火。 下一息剧痛就让他失去力气,在落地的时候直接摔倒。 山坡陡峭,他一路翻滚下去。 不知道撞到了多少石头,不知道被磕碰出来多少伤口。 他停下来的地方是很少见的一小块缓坡,满是砂石。 浑身上下的骨头不知道断了多少处,脸上都是血迹斑斑。 焕轮金身躺在他,想起身,可身上没有一处还能听他指挥的。 他只能躺在那,看着天空的那一轮明月。 然后他看到有一个人出现,那个人在低头看着他。 那个人应该早就等在这了,而且一点儿也不心急。 他好像无比相信叶无坷,知道焕轮金身一定会滚落在这个位置。 所以他连多一步路都没走,他站在这等着就够了。 他手里拿着一柄长枪,他还懂得这世上几乎可称天下第二的罗家枪法。 但根本没有出手的必要。 他是大将军高真,他低头看着脚边这个几乎破碎的人。 “欢迎你,敌人。” 高真抬起脚踩在焕轮金身身上:“你没有走错一步,顺利抵达你的归宿。” 第七百三十九章野心这个东西 - 天下长宁 - 知白 焕轮金身这个人最幸运的地方在于,他不会马上被处死。 大宁的绝大部分敌人待遇相同,当然是死的越快越好。 如焕轮金身这样的人,他肯定要死但肯定不是马上死效果最好。 这个人在有命在的情况下可以先后在两批人面前展示。 第一批人,当然是此时就在宁军大营里的各国使者和领兵的将军。 大宁就是要让属国之臣全都看清楚,大宁的敌人就是如此下场。 所以这个浑身上下不知道断了多少骨头的大弥禅宗宗主,很快就被展示在众人面前。 对于心高气傲的焕轮金身来说,这是他不能承受的耻辱。 他宁愿死。 然而当一个人无法选择自己是否接受耻辱的时候,往往他也已经失去了选择生死的权利。 焕轮金身被绑在一个木架上,轮番在各国使臣面前展示。 他唯一还能做的就是闭着眼睛,不去看那些人的表情和反应。 可他哪怕一眼都不看,他脑海里还是会出现那些人是什么表情和反应的画面。 甚至连那些他未曾谋面之人的样貌,在他的脑海里好像都很清晰。 “唔,原来试图挑衅大宁的是这样一个人啊。” “他名字里有金身二字,还说他早已修成禅宗不败金身,原来是假的。” “金身?他连泥巴身都不算。” “是谁给他的自信,让他觉得自己可以挑衅大宁的?” 焕轮金身在这一刻有些后悔,后悔他能听得懂每一个国家的语言。 他是想做天下第一有权势之人的人,所以他从很早开始就在学习各国语言。 他就是要在信徒面前展示他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本事。 可他的这种能力此时成了他耻辱的一部分。 好在是这种展示并没有持续很久,他很快就被抬到了一座大帐之内。 “看得出来你很愤怒。” 那个年轻宁人的声音再次出现。 焕轮金身的神经马上就紧绷起来。 不是因为恐惧,真的只是因为愤怒。 无边的愤怒。 听到这个声音他就想咆哮,想杀人,想毁灭一切。 他曾是深毒第二大宗派的宗主,他是突玉浑国教的宗主,他还是突玉浑国师。 他曾经有过至高无上的地位。 可就是因为说话的这个人,他现在只是一个可怜但无人可怜的阶下囚。 “人的愤怒是一样的。”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叶无坷坐在椅子上,看着这个血糊糊的早已经不是什么高高在上大人物的人。 “我曾经也这样愤怒,因为大弥禅宗的人杀害了我的同袍。” 叶无坷道:“有能力将愤怒发泄在引起愤怒的缘由上,是世间强者,但不会释然,也不是圆满。” “尤其是因为生死之事而被激起的愤怒,发泄一千次一万次死去的人也不会再活过来。” “可是......” 叶无坷道:“有仇报仇,就一定比有仇报不了仇要好的多。” 焕轮金身闭着眼睛说道:“你也不能免俗,也会以胜利者的姿态在失败者面前炫耀。” 叶无坷点头:“是的,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以胜利者的姿态。” 他说:“胜利者可以选择不炫耀,那是他的气度,胜利者也可以选择炫耀,因为他有这个权利和资格。” “我没什么气度,我只是一个有仇就一定要报仇的俗人,你说的免俗,对我来说永远都不会免。” 焕轮金身:“你是打算把我带回长安,在宁人面前再一次炫耀你的胜利?” “不。” 叶无坷回答:“在各国使臣面前我是在炫耀,在宁人面前,你只是祭品。” 焕轮金身不说话了。 “我告诉外人我报了仇是炫耀我有报仇的实力,为的是让他们不敢招惹我。” “我告诉家人我报了仇不是想炫耀,而是要与家人一同祭奠死去的家人。” 焕轮金身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你就是叶无坷?” 叶无坷嗯了一声。 焕轮金身说:“沿芒回来两次都提到了你的名字。” 他此时睁开了眼睛,似乎是想看看叶无坷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当他看到面前这个人如此年少的时候,他心情更为复杂。 “宁人在追逐强者,然后在成为强者之后展示强者的实力。” 焕轮金身说:“我要做的与宁人要做的并无不同,只不过我输了而已。” “如果我赢了,曾经杀死过多少宁人恰恰是我炫耀成功的资本。” “就正如你在诸国使臣面前炫耀生擒我一样,所以本质相同便没有什么正邪对错。” 叶无坷说:“你说的都对。” 焕轮金身微微一怔,他似乎没有想到叶无坷会不反驳。 在他的认知之中,中原人向来标榜的是仁义道德。 而仁义道德,也确实是该标榜的东西。 禅宗在标榜的也是差不多的东西,不管背后如何逐利,该说的,必然是这些东西。 叶无坷道:“你想走的路和大宁要走的路从本质上说确实没什么不同。” “区别只是胜败,可胜败的区别实在是太大了。” “没有区别的一件事对于胜者来说是他的功德,对于败者来说是他的罪恶。” 焕轮金身不得不仔仔细细的打量面前这个年轻人。 这个坦荡到让他意外和害怕的年轻人。 “你把中原人当做对手的那一刻,最起码你应该多了解一下中原人。” 叶无坷起身,走到焕轮金身面前。 他看着焕轮金身的眼睛说道:“普天之下,没有任何地方的人比中原人更懂得如何让自己看起来正义。” “如果你是想用一套说辞来让我醒悟,那就不必了,中原人历来都是最明白这些道理的人。” 叶无坷问:“现在还想说什么?用你说服信徒的那些东西来试试?” 焕轮金身摇头:“玩弄愚昧的说法,不配出现在你我这样的人耳朵里。” 他说:“这是我此生第一次承认失败,但你也不能再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了。” 叶无坷笑了:“我从你身上得到的,已经是你全部的东西了。” 焕轮金身:“我还掌握着你们宁人很多秘密,包括是谁想谋逆的秘密。” 叶无坷凑近他耳边,声音很轻但无比认真的说道:“我没兴趣听,但我有兴趣纠正你。” “你所说的宁人谋逆的秘密这句话说法错了。” “哪里错了?” “如果把谋逆分成两种,第一种是凭借自己本事去谋逆的人,败了,被诛灭九族,但他在名义上还是宁人。” “第二种,勾结外敌试图谋逆的人就已经不是宁人了,他们的名字叫叛徒。” 叶无坷说:“你永远也无法体会宁人对于叛徒的痛恨。” 焕轮金身笑了:“多么自欺欺人的说法,能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来求取成功的人才是智者。” “至于你说的什么是宁人什么不是宁人,在我看来不过是一种精神上的束缚。” “你和大部分宁人都被所谓民族说法束缚着,而在我看来就不存在什么民族之分。” 叶无坷也笑了:“所以你认为为什么中原人一次次经历磨难还能一次次站起来?” 焕轮金身不笑了。 叶无坷道:“你说你认为不该存在民族之分,是因为你只想让所有人都成为你的奴隶。” “奴隶当然可以不分民族,可不想做别族奴隶的人永远都会记得自己是什么民族。” 焕轮金身沉默着。 他或许并不是认可了叶无坷的说法,他是醒悟到了自己为什么会输。 他能在突玉浑成为国师,能在突玉浑成为精神领袖。 是因为突玉浑人都是奴隶。 甚至,突玉浑人认可自己是皇族和宗教的奴隶。 叶无坷道:“在中原这片大地上,无论经历多大的磨难都会有人站出来成为领袖带领其他人抗争并胜利。” “但中原历史数千年来在所有磨难之中能成为领袖的人,从无一人,将百姓视为奴隶。” 沉思了很久的焕轮金身此时说道:“可逃脱不了轮回,那些领袖在死去之后天下又会变成他曾推翻的样子。” 叶无坷回答:“所以中原大地经历了无数次破碎和重组之后,依然还是中原大地,中原大地的主人,依然还是中原民族。” “当你说的轮回再次出现的时候,就会有新的领袖出现去寻找打破轮回的办法。” 焕轮金身哼了一声:“可笑,你,和大宁的那位帝王哪怕在做这样的事,可你和大宁的帝王都看不到那一天。” 他说:“人为了此生不能得到的结果而努力,根本就是一种浪费,只有此生能得到的结果,才能真正使人满足。” 叶无坷认真的回答了他的话。 “所以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全天下九成九的人不会为了自己一生都得不到的结果去努力,但他们不可耻,因为他们是正常人。” “只要这些正常人能够按照别人开出来的道路去走,不去嘲笑那些愿意为此努力的人早晚有一天会有那样的结果。” “如果少数人在披荆斩棘寻找办法的时候,正常人去埋怨开路的人走的不够快他们得到的太慢了那才可耻。” “人人都想别人无私但自己不肯无私,人人都想出生在富贵人家免得自己去努力了因为那是捷径。” “谁不知道捷径好走?谁不知道拿来这两个字是最省力的办法?所以领袖永远都在少数人之中。”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焕轮金身,你在生死上已经是个失败者,所以你想在精神上成为胜利者。” “你想击败我,很不巧,我虽远不如大宁皇帝陛下,可我也是那个少数,那个愿意为了自己一辈子也得不到的结果而去努力的人。” “你的说法可以说服这个世上九成九的人,可你的对手却不在这九成九之内。” 叶无坷回到座位上坐下来。 “我这样的少数掌握权力而不是你这样的人掌握权力,也是我为之努力的事。” 他说:“所以,谁说这是一生都得不到结果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焕轮金身这样的自私者。 第一次在叶无坷这样一个还不算纯粹无私者的身上,让他感受到了巨大的恐惧。 叶无坷看着他的眼睛:“你看,我们都有野心,可是野心.......不一样。” 过了一会儿,叶无坷语气温和的说道:“再和你多说两句。” “刚才我说过,不想被成为别族奴隶的人永远记得自己是什么民族。” “同样的,想让别族都成为奴隶的人也永远都会记得自己是什么民族。” “只是,这些话我们从来都不愿说。” 第七百四十章一夫当关 - 天下长宁 - 知白 明月城的早晨显得有些清冷,清冷到这城里的人似乎都有些不适应。 最关键是这清冷并非来自于无人,人多却还是那么清冷更为可怕。 太阳还没有升起来的时候明月城通往北城门的大街上就已经挤满了人。 他们翘首以待,却鸦雀无声。 一阵阵马蹄声暂时打破了这清冷和安静,马队缓缓经过。 在马队后边就是突玉浑可汗的巨大辇车。 这位自称雄主的帝王站在辇车上,扶着栏杆,视线在他的臣民身上扫过。 雄主总觉得今天哪里有些不对劲,当他看着这些臣民的时候忽然醒悟。 他的臣民们今天没有跪下。 但他原谅了这些无知的人,因为他没有时间理会这些奴隶。 一大早就有消息传来,大宁鸿胪寺卿叶无坷要进城与他见面。 雄主本来不想离开皇宫,是柱者逻不断劝说他才答应到城门口来等着。 自从剿灭大弥禅宗之后,雄主时时刻刻都在担心自己被大弥禅宗的余孽报复。 他只有躲在皇宫大殿之内,四周是密密麻麻的铁甲武士才安心些。 柱者逻说,若可汗不去迎接显得我们对谈判诚意不足。 而且,高傲的表现可能会激起叶无坷的怒意。 如今这个局面,雄主也只能暂时地下他高傲的头颅。 好在是不必出城去谈判,只是把叶无坷从城门口迎接进来。 柱者逻,这位在突玉浑已经做了二十年大丞相的重臣就站在雄主身边。 两个人神色都很凝重。 柱者逻必须要让雄主离开皇宫才好下手。 皇宫里虽然已经换了禁卫,大部分都是他调动进宫的队伍。 可在皇宫里动手,成功的概率还是有些低。 雄主身边最亲信的那批护卫还在,且宫中一定有雄主早就准备好的暗道。 “到城门口,我就不出城了。” 雄主忽然开口道:“我在城门内等他,你代表我出城去接他进来。” 柱者逻心里一动。 出城才是最好的机会。 可汗身边那些侍卫武功高强,在辇车附近的也都是可汗的亲信。 只有在走出城门的时候,可汗身边的人才最少。 就算不出城,最好也要让雄主从辇车上下来。 可若现在还是劝说可汗出城,柱者逻担心会适得其反。 雄主这个人本来就有很重的疑心病,说的多了必会引起他的怀疑。 “陛下可在御辇上安坐。” 柱者逻道:“等臣将叶无坷领进城门之后,他到辇车旁边陛下在车上说几句客套话即可。” 雄主听到这话,心中多了几分感慨。 他其实不怎么喜欢柱者逻,在他看来柱者逻这个人守成有余而进取不足。 在过去十几年之间,突玉浑不断的向外扩张。 每一次战争发动之前,柱者逻都持反对意见。 要不是柱者逻治理朝政的能力无人可及,雄主也早就把他换了。 “到危难时候才可见真心。” 雄主感慨道:“只有你一直都站在我身边。” 柱者逻连忙俯身道:“陛下给了臣一切,臣早就已经将这条命献给陛下了。” 雄主点头道:“若这次突玉浑能过此劫数,我会更加重用你。” 柱者逻回答道:“臣已老迈,能在大丞相的位子上为陛下分忧二十年臣也心满意足,待说服宁人退兵之后,臣也就该告老了。” 雄主脸色微变:“你也要在这样危难的时候离我而去?” 柱者逻道:“臣是觉得,陛下应该尽快培养后起之秀。” “如今朝中官员信奉大弥禅宗者虽多数都已铲除,可大弥禅宗遗患无穷。” “臣以为,度过这次危难之后,陛下就该挑选提拔新人替换朝中老臣。” “唯有如此,才能让朝堂臣子对陛下的忠诚不变,新人得陛下恩赐,他们更会感激。” “臣愿意让出位置,请陛下挑选更贤能的人来做大丞相。” 听到这些话,雄主对柱者逻的歉疚更重。 他伸手拉着柱者逻的手说道:“别人都可以说告退,唯独你不能,我身边不能没有你。” 他语气诚挚的说道:“这次若能与大宁和谈你居功至伟,我要给你封王!” 柱者逻像是吓了一跳,连连劝说。 等快到城门口的时候,柱者逻心中其实已越发急迫。 雄主不下辇车,他几乎没有动手的可能。 但他还不能劝说,哪怕雄主刚才对他说了些貌似真心实意的肺腑之言。 可他太了解雄主,稍有一言不对雄主马上就会怀疑。 “陛下。” 柱者逻道:“一会儿到了城门口停下后,若叶无坷进城陛下切不可邀请他到御辇上来。” 雄主听到这话微微一愣:“为何?” 柱者逻道:“臣听闻那叶无坷武艺高强,若陛下邀请他同乘一车,臣担心他会有威胁到陛下安全,可让他与臣同乘一车回宫。” “与你同乘一车?” 雄主微微皱眉:“你是和叶无坷私底下有什么话要说?” 柱者逻吓了一跳,就在雄主身边跪下来:“臣完全是为陛下安危着想。” 他连连辩解:“陛下难道还不相信臣对陛下的心意?臣若是要与那叶无坷有私下来往,何必非要在陛下面前,臣在城外与他说就是了。” 雄主哈哈大笑道:“我只是吓唬你而已。” 他伸手将柱者逻扶起来:“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只有你对我是真心。” 柱者逻装作松了一大口气。 他继续劝说道:“虽然叶无坷断然不可能在城中对陛下动手,但臣还是觉得不能不防。” “他一旦在城中动手,百姓们都看着呢,如此一来,陛下受到伤害,百姓必同仇敌忾。” “宁人再想攻城,其伤亡之大可想而知,然而......天大地大陛下安危最大。” 柱者逻就是不说请雄主下车。 他就一个劲的劝说雄主不要下车,也不要与叶无坷同乘一车。 他了解雄主这个人,你越这样说他越那样想,你越那样说他偏这样办。 又是他刚才还故意说了一句让叶无坷与他同乘一车回去,这句话雄主必会怀疑。 “我还能怕了叶无坷?” 雄主道:“你也说了他断然不敢在车上对我动手。” 柱者逻道:“陛下还是不要下车最好,百姓们虽会觉得陛下这样可能稍显失礼,但......” “嗯?” 雄主眼神微微一凛:“百姓是会觉得我失礼,还是会觉得我怕了叶无坷?” 柱者逻:“陛下乃天下第一雄主,怎么会怕了那区区一个宁使......” 话没说完,雄主就哼了一声。 “我亲自下车迎他!” 雄主道:“不能让叶无坷小看了我。” 他看向柱者逻语气有些轻蔑:“你虽有忠诚之心,但眼界还是低了些。” “我不去迎接他,一是会被他小看,二是会让他说我无礼,谈判之前,我不能让他有机会发难。” 柱者逻:“陛下不该冒险。” 雄主:“有你们在呢,况且他真敢动手也就没有谈判的事了。” 柱者逻还想劝,脸都急红了。 越是如此,雄主越是坚持下车。 等到了城门口辇车停下,雄主吩咐一声就要下车。 柱者逻再次阻拦,但雄主执意不听。 柱者逻立刻拜伏在地:“陛下实乃我突玉浑第一勇【sha】士【bi】。” 雄主哈哈大笑,大步下车。 等雄主下车的那一刻,柱者逻紧跟在他身后。 走到一半,柱者逻忽然推了雄主一把。 雄主没能稳住身子从车梯上滚落下去,柱者逻立刻大呼一声:“保护陛下。” 车下有他的人,见到这般动静马上就挤上来将雄主围住。 此时城门已开,柱者逻大喝一声:“迎接大宁天使进城!” 在混乱之中,柱者逻的人将雄主死死按住,几把长刀压在了雄主脖子上。 四周的禁卫立刻上前,却被柱者逻大声喝退。 “你们谁敢上前,我现在就一刀剁了陛下的人头!” 城外,叶无坷确实配合的很到位。 为了让突玉浑人没有疑心,他没带军队。 只一辆车,一个车夫。 站在城门口的时候,叶无坷回头吩咐车夫做好发信号的准备。 只要城门一开,柱者逻那边得手,马上就发信号让大军攻来。 原本守城门的队伍就是柱者逻安排的亲信,此时见柱者逻已经得手立刻下令不准关门。 柱者逻的死士押着雄主往前冲,与叶无坷汇合。 这一刻,雄主声嘶力竭的呼喊:“快来救我!” 他那些亲信护卫想上前,可又担心伤到他,这犹豫的时候,叶无坷已经进城来了。 此时忽然又起变故。 雄主的儿子阿克曼见到这一幕立刻下令:“把城门夺回来!不许他们出城!” 大批的宫中高手朝着城门方向冲过去。 忠于柱者逻的士兵和这些人很快就打了起来,城门口乱作一团。 大部分士兵终究还是害怕可汗,而且宫内的高手更多。 不到半刻,大批的突玉浑士兵竟然已经攻到了城门口。 叶无坷回头看了一眼,信号已经打上半空。 他伸手:“刀。” 车夫从马车里将他的龙鳞黑线取出来,叶无坷伸手将长刀抽出。 这一刻,身穿大宁鸿胪寺卿官服的这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青年。 一夫当关。 城门口这附近杀的实在是太乱了,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砍死的或是要砍死他们的人是谁。 柱者逻在混乱之中居然也中了一刀,血糊糊的跑到叶无坷身后。 他也是过于自信,觉得他已经完全控制了军权所以此事不会再有什么变故。 哪想到真到了抓雄主的时候,会有这么多人要保护雄主。 好在是,此时此刻,还有那样的一个人,那样的一把刀。 当浩荡的大宁骑兵冲到城门口的时候,叶无坷身前已经尸横遍野。 那一身文官锦袍都被鲜血泡透,他身边一圈的尸体堆起来已有半人高。 在这尸体围成的圈里,那一人一刀的身后,柱者逻和他几名手下死死按着雄主。 “夺城!” 大将军高真纵马到了叶无坷身边,他看了一眼那浑身都是血迹的年轻人微微点头。 然后持枪纵马,杀进明月城内。 第七百四十一章不让我睡 - 天下长宁 - 知白 柱者逻发动了一场政变,他的死士成功生擒突玉浑可汗。 可如果叶无坷不在的话,这场政变的结果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柱者逻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杀了足够多的人,所以吓住了足够多的人。 可是在城门口的这场厮杀让他看清楚了,他终究还是低估了皇权的力量。 就连那些原本是要围观可汗迎接大宁钦差的百姓,在这一刻,多数人的选择竟然是去救他们的可汗。 柱者逻无法理解,他也无比后怕。 当大宁的军队杀进明月城之后,柱者逻一下子瘫倒在地。 在这一刻,他竟然没有任何喜悦可言。 他整个人都空了,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了一副驱壳。 直到叶无坷的手出现在他眼前,他才回到这个真实的世界。 他被叶无坷拉起来的时候,感受到了叶无坷掌心里的温度。 也感受到了,那只手上血液的温度。 一如既往,叶无坷没有进入突玉浑的皇宫。 就正如他在白蒲时候一样。 他坐在距离宫门口没多远的路边,看着大宁的战兵正在清剿明月城内最后的一批抵抗力量。 柱者逻站在他身边表情复杂。 这位在突玉浑做了二十年大丞相的人,在今年之前,确切的说在几天前,应该都没有想过他会主动成为这个国家的叛徒。 他就那么呆呆的站着,似乎又一次和这个真实的世界分离了。 “还想做四海书院的教习吗?” 这一刻,他忽然听到了叶无坷说话。 柱者逻回过神来后又想了很久,然后摇头:“不想了。” 叶无坷似乎早就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答案。 “第一次我给你许诺的时候,就不是用笃定的语气让你去做四海书院的教习。” “我是在问你的想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那个时候你很欢喜,你觉得你一定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教习。” “现在我又问你一次,是因为我知道唯有经历之后才能真正的体会结果带来的影响。” 他看向柱者逻:“你若是在四海书院做教习,就会面对很多异样的眼神。” “他们哪怕不问你为何背叛自己的国家,那异样眼神也会一次一次刺痛你。” 柱者逻低着头回答:“部堂第一次问我的时候,我并没有想到这些。” 叶无坷道:“那个时候我只是问你,并没有替你做决定,现在我依然问你,但我要替你做决定。” 柱者逻愣住,他下意识看向面前这位年轻的权臣。 “你一定要去四海书院,虽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会感到痛苦。” “你不去做教习,你的痛苦也不会有丝毫减少且结局会更差。” 叶无坷道:“你现在只是有些乱,仔细思考之后会理解我替你做主的缘故。” 说完这句话叶无坷起身。 “你自己痛苦些,你的族人会过的好些。” 柱者逻明白了。 这本来就是一个弱者适应环境的世界。 这本来也是一个败者服从结局的世界。 而他,是一个弱者是一个败者还是一个投降者。 他如果能以四海书院教习的身份生活在长安,那大宁的朝臣们会对他放心。 只有他一直都在长安城的人眼光注视下活着,他的族人才能更好的活着。 “我接受。” 柱者逻看向叶无坷的背影,说出我接受三个字之后沉默片刻又说了三个字。 “谢谢你。” 叶无坷没有回头,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而且你还不能求死,哪怕将来有无数个痛苦的黑夜你也不能求死。” 这句话的意思柱者逻还是明白的。 他只要还活着,大宁就不会亏待一个功臣。 如果他没了,他的家人他的族人就会逐渐泯然众生。 有他这个标志性的人物在,那他家人得到的待遇就不会差到哪儿去。 这些话,作为大宁的权臣叶无坷不该和他说。 哪怕是作为一个宁人,叶无坷都不该和他说。 但叶无坷说了,柱者逻就明白叶部堂是真的想帮他。 这可能是在突然到来的黑夜笼罩之中,罕见的一束光。 也是仅有的一束光。 不久之后,叶无坷出现在宁军在明月城正在搭建的营地中。 他有些累了。 在城门口坚持了那么久,别说是一个人就算是个半神也会累。 他询问之后走进一个帐篷,这个帐篷被严密看守。 帐篷里关押着的就是突玉浑的可汗。 雄主被捆绑在一把椅子上,四肢被捆的格外结实连轻微的晃动都不能。 在看到叶无坷进门的那一刻,雄主原本颓然绝望的眼神里就突然爆发出一阵凶光。 纯粹的仇恨,不夹杂任何其他感情。 “歇会儿吧,你瞪不死我,我也不是来折磨你的。” 叶无坷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 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身上的疲劳稍有缓解。 “我只是想找个地方歇会儿,在这没有人会来打扰我休息,都会以为我是来审问你的,我需要清净一会儿。” 叶无坷闭上眼睛:“我不会问你什么,你也不要扰我。” 雄主有些疑惑的看着这个本该有胜利得意的年轻人。 “你是想用什么样的诡计?” 叶无坷根本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他只是真的太累了。 可雄主并不相信叶无坷这样的人,真的只是在这休息一会儿。 叶无坷有很多地方可以去休息,为什么非要来这? “不对,你一定是在用什么诡计!” 叶无坷轻叹一声:“你再多嘴我就只好干活了。” 雄主下意识闭嘴,可他还是不相信叶无坷会真的什么都不做。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无坷似乎睡着了。 雄主却更加疑惑起来。 他忍了好久,忠于还是忍不住:“叶无坷,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叶无坷被他吵醒,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 “说过了不要吵我,你安静些。” 他靠在椅子上,连睁眼都懒得。 又过了一会儿,雄主再次忍受不住。 他用最大的力气喊道:“你到底想用什么阴谋诡计!叶无坷你给我说话!你到底想对我做什么!” “好吧。” 叶无坷说:“那我就做点什么。” 他睁开眼:“现在我们来说说,你愿不愿意以可汗的名义向尚未投降的地方发诏书,要求突玉浑人向大宁战兵投降?” 雄主立刻就怒了:“你果然是要逼我,我绝不可能答应你!” 叶无坷嗯了一声:“知道,不勉强。” 雄主又愣住了。 叶无坷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不会相信,叶无坷真的只是找个合适的地方偷个懒。 叶无坷起身:“我问你愿不愿意只是走个过场。” 他说:“一会儿搜查皇宫的人就会把你的国玺送来,我写,我用印,以你的名义送往各处,你愿意不愿意都无所谓。” “但你说你不愿意就不行,虽然根本不需要你愿意,可你说了不愿意......按照惯例,我得打你。” 说着话的时候,叶无坷一拳打在雄主脸上。 这一拳叶无坷只用了一成力度,如果用两成都可能把这张脸打瘪。 这一成的力度刚好,可懵逼不伤脑。 “我真的就是想找个别人想不到的地方偷懒睡个觉。” 叶无坷又一拳打过去,把雄主另外半边脸也打的肿了起来。 这一拳之后,雄主脑壳里都嗡嗡响。 “非得逼我干活?” 叶无坷打完两拳:“现在你愿意以突玉浑可汗的名义宣布突玉浑已是大宁之地,所有尚未投降的地方都要向大宁无条件投降吗?” “我不愿意!” 雄主挨了两拳可骨气倒是被打出来了。 叶无坷心说你到底图个什么? 砰砰又是两拳。 叶无坷问:“你现在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我不愿意!” 这骨气还真的是越打越硬。 叶无坷又是两拳。 此时雄主那张脸已经肿的好像个猪头一样了。 可他还是很嘴硬,完全忘记了刚才叶无坷提醒过他,他愿意还是不愿意,根本影响不了什么。 被迫营业的不是叶部堂,而是叶千办。 被打扰了休息的人,火气很大。 一拳一拳一拳...... 连续打了能有十几拳之后,雄主已经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 整张脸肿的已经分辨不出他原来的样貌。 叶无坷倒也不是打累了,虽然他确实很累但这点体力消耗还不至于让他更累。 他拉了椅子坐在雄主面前:“你为什么非要挨打?” “因为我是不可能答应你的。” “嗯,我知道。” 叶无坷说:“现在我要睡觉,你要是再哔哔我就继续打你明白了吗?” “你休想这样羞辱我!” 雄主喊道:“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向你屈服。” 叶无坷刚闭上眼睛就被这吼声吵的没了睡意。 他刚要继续干活儿,大帐的帘子被人撩开。 大将军高真看到这一幕微微一愣:“你怎么不去歇会儿?不必急着审问他。” 叶无坷:“嗯......我知道。” 高真劝道:“年轻人想尽快把事办完的心情我理解,可年轻人也不是铁打的,你在城门口厮杀那么久,应该好好睡一觉。” 叶无坷:“嗯......我知道。” 高真:“你知道你还这么辛苦?再说这种事你完全可以让手下人来。” 他看着叶无坷,眼神里有些心疼。 叶无坷刚要说我就是想来这偷个懒。 高真拍了拍他肩膀:“你做事拼命,但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叶无坷:“我......” 高真:“你去歇歇,我让人接着审问。” 叶无坷:“我......” 高真:“别争了,你再想尽快把事办好也不急于一时。” 他回头吩咐道:“进来几个人。” 外边进来几名狼猿战兵。 高真道:“让叶部堂去歇歇,你们来审问他。” 那几个狼猿战兵互相看了看,然后有人问:“大将军,审问什么?” 高真还没说话,叶无坷道:“就问他答应还是不答应。” 那名战兵立刻点头:“是。” 片刻后又问:“那是要问他答应什么?” 叶无坷:“不重要,就问他答应还是不答应就够了。” 说完这句话他出门去了。 高真跟上叶无坷,一边走一边疑惑的说道:“我为什么感觉你就是想打他?” 叶无坷笑了。 高真道:“你要问的到底是什么答应还是不答应?” 叶无坷道:“就是问问他愿不愿意以可汗名义命令突玉浑全境向大宁投降。” 高真:“这为什么还要问?用他的印随便盖一下往各处送不就可以了?” 叶无坷:“是。” 高真微微一愣,然后也笑了:“你就是想打他。” 他问:“有理由吗?” 叶无坷:“我要说他不让我睡觉大将军信吗?” 高真眼神都变了:“你想睡他?!” 第七百四十二章别辜负 - 天下长宁 - 知白 “是不是要回长安了?” 高真递给叶无坷一杯水,问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似乎有些复杂。 叶无坷理解这种复杂。 大将军心里一直在牵挂的是长安,是长安里的人。 大将军在乎的是人。 从目前已被查出来的事分析,温贵妃涉案似乎已无法排除。 温贵妃涉案那二皇子是否涉案? 大将军在乎的是太子殿下,是二皇子,可归根结底是陛下。 他是怕陛下伤心,怕陛下为难。 不管二皇子有没有涉案,这件事都足以导致父子之间和兄弟之间出现隔阂。 “带上雄主和焕轮金身我就可以回长安了。” 叶无坷道:“到了长安之后如果有什么事,我会尽快给大将军送信。” 高真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还是不必了。” 高真声音温厚的说道:“你我之间不管是论私交还是公务,都不该将涉及这样大案的消息私下里告诉我。” “我是镇守一方的大将军,你是廷尉府千办还是鸿胪寺卿,你我之间私下书信往来若论及公务......不好。” 他当然不怕,他这样的性格有什么是他怕的。 他是怕叶无坷被人盯上。 叶无坷也可能早就被人盯上了。 看看这个家伙自从出了无事村后都干了些什么。 原本一个籍籍无名的山村少年,出村之后因他而倒台的大人物两只手已经数不过来。 刑部首当其冲,从主事到尚书倒了一片。 然后是御史右台,紧跟着就是整个西蜀道官场,现在左台几乎也废了。 这些官员的下场当然不好,可正因为如此很多人希望叶无坷的下场更不好。 百姓们常说官官相护,这官官相护并不是单纯的因为大家都是做官的所以互相照应。 倒下去那么多官员,怎么可能和还没有倒下去的官员之中丝毫牵连都没有? 那些暂时还没有倒下去的,他们现在怕极了叶无坷。 在他们看来叶无坷就是个扫把星,到哪儿都要死一大片人。 且不说倒下去的那些官员是什么罪名,是通敌叛国还是本身就是间谍。 只说这些官员在升迁路上怎么都绕不开的那个人,也盼着叶无坷死呢。 这个人,就是当今宰相徐绩。 “你这样的人在外做事,我不会担心。” 高真道:“如白蒲,如突玉浑,如图伯,如西域诸国,你一人之力就能压住局面。” “可是回长安之后不一样,大宁有许多在外无敌之人回到朝堂却倒了下去。” “我不是想说大宁不好,比楚时候大宁现在已经好的不能再好。” “可许多事并非盛世就可避免,甚至越在盛世时候就越是容易滋生。” 说到这,高真看向叶无坷的眼神里都是长辈对自家孩子的关切。 “你对外敌心眼多的让人害怕,你对自己人却心地单纯的像个缺心眼。” “所以你对外敌战无不胜并不一定代表你回到长安,亦能战无不胜。” 叶无坷点头:“我知道,回去的对手比外边的对手要厉害多了。” 高真道:“陛下也有为难处。” 他走到窗口,看着外边的天高云淡。 “陛下早前未必对温贵妃的图谋没有察觉,可陛下没有大张旗鼓的查,甚至没有放在明面上查,当然不是因为温贵妃。” 他回头看了叶无坷一眼:“以你的聪明才智,你早该明白这一层。” 叶无坷说:“是因为二皇子。” 高真嗯了一声。 “二皇子和太子殿下一样,亦是天纵之才。” “可是二皇子因是贵妃所生,所以难免觉得自己低了太子殿下一头。” “哪怕两人才情学问武力勇毅都相当,可就是感觉要比太子殿下低了一头。” “若二皇子是个愚钝或是平凡些的人也就罢了,不会有过多想法。” “然而......二皇子不平凡。” 高真在窗口负手而立。 他此时所担忧的不是大宁,只是陛下一家。 如果是大宁出了问题,或是大宁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大敌人。 这些都没什么,高真他们这些随陛下打江山的老兄弟门,无非是再为陛下去拼一次命而已。 可陛下的家务事,他们只能干担心却使不上劲儿。 “陛下之前不想明面上查温贵妃,我猜着......是不想让二皇子心里难过。” “当然,也是因为二皇子,一次一次的给温贵妃以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些都是我猜测......” 高真说到这,从胸腹之中吐出一口重重的浊气。 因为一想到那个人,他就生气。 “可现在关于温贵妃的事一点一点被揭开......” 叶无坷回答:“徐绩。” 高真道:“除了他还能是谁,他这个人,半生在和江山痼疾作对,半生在和陛下作对。” “我也不理解他,明明可以成为千古名臣,可一边做着能成千古名臣的事,一边又在和陛下作对走上奸佞之路。” “要说功劳,他一力推行新政改善民生,鼓励经商打破古旧森严等级的是他,要说罪过,心怀不轨试图贪权枉法的也是他。” 叶无坷轻叹:“也许他自己也不理解自己。” “如果陛下不是当今陛下,徐绩可能会在史上留下更浓重的一笔。” 高真道:“让他安安稳稳做宰相做到他死,他就安分了,不......那他也不会安分。” “他做够了宰相就还想做权力更大的......他的能力支撑着他的野心,可他的能力又压不住他的野心。” 高真提到徐绩,都是无奈。 “你这次回去之后......对手就是他。” 他继续说道:“白蒲已定,突玉浑将安,徐绩知道大宁的下一个对手就是他。” “他一步一步的试探着陛下,与陛下在看不见的谈判桌上试图找到维持下去的筹码。” “他为什么要那般针对武将?不只是他贪权,这就是他以为的自己手里有分量的筹码。” “等到他发现用陛下的老兄弟们为筹码威胁不到陛下的时候,便改成了陛下的儿子。” “温贵妃不重要,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二皇子。” 高真当然认为温贵妃不重要。 在他们这些老臣眼中,陛下的妻子有一个且只能是高皇后。 至于温贵妃,他们从来都不认可。 “用武将做筹码不行了,就用二皇子做筹码。” 高真继续说道:“他一步一步的把涉及到温贵妃的事揭开,目的是逼迫陛下收手。” “只要陛下不收拾他,他就愿意为陛下把这难看的局面遮掩起来。” “可他还是低估了陛下,天下人都不该低估陛下。” 高真看向叶无坷:“陛下甚至不用我们这样的老臣,只启用你这样的新人来和徐绩斗。” “如此一来,徐绩就越发的没有筹码,新人如虎,徐绩害怕。” “所以他知道,已至生死存亡之际。” 他语气愈发凝重:“你这次回长安必和以往不同,多加小心。” 叶无坷抱拳:“多谢大将军提点,我心中也已有些准备。” 高真点了点头,回到座位那边坐下。 “说实话,我们这些人从来都不把徐绩当老兄弟看。” 高真道:“当年陛下自冀州起兵反抗暴楚,徐绩投靠陛下,陛下爱他才学,委以重任。” “可是这个人在为陛下治理豫州时候,暗中与旧楚官员,世家豪门,甚至绿林草寇都有往来。” “那时候许多人说他是贪,贪财,贪权,当然也有人说他是墙头草,两边押宝。” “可在我看来,他当初在豫州暗中背叛陛下的时候......想的就是自己做大。” 叶无坷心中一震。 其实他也一直认为,徐绩只是贪权不放。 高真道:“你看徐绩,和被你所用的柱者逻有何相似之处?” 不等叶无坷回答,他自己给出答案:“柱者逻于大宁有功,但他是突玉浑的叛徒。” “如果有一天大宁也遇到这样的大难,徐绩和柱者逻的选择绝不会有丝毫不同。” 叶无坷默默点头。 “不要以任何好心肠去揣摩徐绩。” 高真提醒叶无坷:“他是这世上最会利用好心的人。” 说到这,高真更为感慨。 “这些话我说的过于直白,作为同僚其实本不必如此。” “只是我与你投缘,你我此次分别之后也许很久都不能再见。” “你喊我一声大将军,也喊我一声高叔叔,不管是作为你的前辈还是你的长辈,这些话我都该说。” 高真笑了笑。 “你让我看到了未来的光亮。” 原本他在很早之前就看到了未来的光亮,可是这样的光亮被唐旭给关上了。 甚至差一点堵死。 唐旭那个案子的影响之大,哪怕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依然还在。 这件事甚至还导致了大将军唐匹敌隐退,也间接导致了唐匹敌对自己后人的约束。 唐家子弟,永不入仕。 “现在你是不是想到了些别的什么?” 高真看向叶无坷:“是不是想到了陛下为何要用你?为何要用高清澄?” 这两个人,都太特殊。 叶无坷是罪臣之后,按照大宁律来说,他父亲唐安臣犯的是谋逆大罪。 哪怕没有株连九族,叶无坷这样的人也不可能被朝廷录用,更不可能如现在这样成为如此年轻的权臣。 但陛下就是用他了,不但用了还是重用。 还有高清澄。 高清澄是旧楚皇族的后代,她的祖父就是和陛下打了很多年仗的大楚武亲王杨迹句。 高清澄的身体里流淌着的也不可更改的就是杨家的血液。 抛开大宁律有无直接约束,就说她这样的身份可能会被重用吗? 陛下还是用了,还是重用。 非但如此,高皇后还将她收为女儿,赐姓高。 陛下封她郡主。 想到这些,叶无坷的心中忽然就燃起来一团火。 “大宁未来的那些光是你们,可你们如果没有陛下就发不出光。” “照亮大宁未来的可能是你们,没有陛下你们连未来都没有。” “想想看唐旭的事,如果不是陛下在帮你们打开这枷锁这囚牢,你们走不出去。” “归根结底,陛下才是大宁未来的那束光,他始终都在和不公作战。” “哪怕如在你和高清澄身上的不公是对陛下有利的事,陛下依然要作战。” “唐旭堵上了一扇门,这扇门堵上之后对于你和高清澄这样的人来说其实天都黑了。” “陛下就把墙打穿,没有原来的门就凿开无数扇门让人走出来。” 高真拍了拍叶无坷肩膀:“别辜负陛下,这个世上,没有人比他更盼望着大宁一代比一代好。” 第七百四十三章故事的开始 - 天下长宁 - 知白 对于自己为何会有如此前程,叶无坷曾经思考过很多次。 大将军高真说的话,大部分他也都想到过。 可是这些话从大将军嘴里说出来的感觉,和叶无坷自己想到就不一样。 大将军一直都远在南疆,对于长安城里的事大将军并不了解多少。 可即便是多年未归远离长安的高真,也感觉到了陛下这样做法的深意。 那就说明......陛下成功了。 距离长安这么远的地方,对这些事并不敏感的大将军都能体会到陛下深意。 那在长安之内,权力中心,满朝文武谁还没有体会到陛下深意? 何为开天门? 陛下就是给叶无坷和高清澄这样,似乎注定了此生无门的人开了那道本不可能打开的门。 陛下不断的给叶无坷以重任,然后不断的给叶无坷以升迁赏赐。 是陛下告诉天下人,用人在对不在出身。 陛下还启用了高清澄为廷尉府都廷尉,还把涉及到了温贵妃的案子给了她。 这是一样的道理。 叶无坷收拾东西的时候想到这些,手上的动作就停了下来。 在这一刻他真的想写下些什么,用来记录他汹涌而出不可抑制的感悟。 天下最不该给罪臣之后开门路的人就是陛下。 可陛下就是要开。 叶无坷坐下来,抑制着想写下这些感悟的冲动。 这些事可以感悟,但不能真的写出来。 他侧头看向旁边桌子上,那是大将军临别之际送给他的一幅字。 大将军的字不算多好看,可却刚烈有力。 这字上的气势,是大将军一生戎马。 两句诗: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这幅字叶无坷要带回长安,要装裱,要挂在他的座位后边。 在鸿胪寺卿的书房内。 就在这时候,有廷尉在外边敲门:“千办,密报。” 叶无坷回身:“进来。” 当他打开这份密报的时候,眼神微微一变。 信是三奎让人送来的。 “告诉所有廷尉,半个时辰之内收拾好东西启程回京。” 叶无坷将三奎的密信收好。 眼神里,逐渐有些担忧。 三奎哥他们,实在是过于冒险了。 叶无坷让三奎把他们在甲灵关附近等着谢无章,目的其实很单纯。 将谢无章拿下之后交给高清澄,高清澄破案必会用到此人。 可三奎和秦焆阳这两个聪明人却觉得,应该利用谢无章将更大的敌人引出来。 这样做不是不对,是危险。 好在是把大妹二妹从无事村请出来帮忙。 不然的话,以大奎二奎三奎和秦焆阳等人的实力也许根本没办法用谢无章钓鱼。 有些心急的叶无坷不能再耽搁了,他必须尽快干回长安。 以三奎和秦焆阳的智谋,以他们加上大妹二妹的战力,应付这天下九成九的危险都没问题。 可这次的对手可不仅仅是温贵妃一脉。 还有那个已经预料到自己即将迎来结局的徐相。 叶无坷也已知道,陛下在四海书院外当着那么多弟子的面直接点名了徐相。 这都不是其中蕴含什么深意了。 意思都在字面上。 所以到了这个时候,徐绩不可能坐以待毙。 这么多年来,徐绩就没想过坐以待毙。 与此同时,三奎也在思考自己的对手会怎么出招。 三奎一直都很聪明,在无事村他拦下那位武先生请求教授武艺的时候他就展现出了他的智慧。 所以三奎也一早就想到了,这次的对手极有可能是两个。 如温贵妃和徐相这样的对手,一个就已经令人头疼了。 两个对手都把目光放在谢无章身上,那这次钓鱼搞不好就会别人钓了。 按照秦焆阳的计划,他和大奎二奎三人要在明面上押送谢无章回京。 既如此,那就无需再隐藏身份。 所以三奎觉得有必要在这一路上,利用好一切时间来审问谢无章。 如果谢无章保不住,最起码要保住谢无章知道的秘密。 如今三奎身上已有百办官职,所以他可调用沿途廷尉府的人协助押送。 听闻是要把谢无章这样的要犯送往长安,被调用的廷尉也都紧张起来。 三奎也紧张。 所以他羡慕大奎二奎,那两个家伙是真的不紧张。 二奎走在马车前边,大奎走在马车后边。 前边那个家伙一如既往的交叉挂着两个无事包。 只是这两个无事包里,都不可能再装进去冻萝卜之类的东西。 也不是胡萝卜,虽然三奎曾经有一段时间觉得胡萝卜比冻萝卜好吃一万倍。 现在那两个交叉挂在他身前的无事包里,装满了肉干。 一边走一边吃,这两包肉干最多也就够他两天吃着玩的。 大奎不一样,大奎不贪吃。 大奎只是经常放空头脑。 走着走着就走神了,脑袋里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或是什么都没想。 整个人看起来都空空的,一路上走着走着就撞在马上的事都不止一次。 三奎揉了揉太阳穴,心说好在有大妹二妹。 马车里,谢无章的表情也早就已经平复下来。 他确实在一开始没有想过抓他的人会是这三个活宝。 不过对于他来说也是好事,如果非要落网的话他更愿意被叶无坷抓住。 因为他觉得,叶无坷可实在是比其他人有意思。 遗憾的是,叶无坷不在。 “问你件事。” 谢无章先开口:“晏青禾是不是已经死在叶无坷手里了?” 三奎说:“我不知道。” 谢无章倒是不怀疑三奎的话。 他也不理解自己,很多时候都不理解自己。 现在最不理解。 他和晏青禾是朋友,是兄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 按理说他应该恨叶无坷才对。 但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这样还行。 败了的,死了的,当然不能说这样还好,可这样真的还行。 他落在叶无坷手里还行。 晏青禾死在叶无坷手里还行。 在这一路上他也在不停思考,关于这件事他也在试图找到答案。 想来想去,莫过于因果? 叶无坷的父亲是唐安臣,当初唐安臣惨死和晏青禾有关。 所以,就还行。 而他曾经将叶无坷关入台狱,虽然是假的。 现在他即将被叶无坷关入昭狱,也还行。 可更深处是因为他心中没有那么大的怨念,没有那么深的仇恨。 当年夫子庙七子,因为晏青禾兄弟的身份而不能参加科举。 这件事对另外五个人打击确实很大,所以他们与晏青禾兄弟同仇敌忾。 他们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在那个时候与晏青禾兄弟同进退。 可是后来晏青禾的所作所为,谢无章确实有些看不惯。 他想过,应该是自己和其他兄弟不同。 其他人走的路和他走的路,差距太大。 他入仕,虽然走的是一条不干净的路但他还是入仕了。 他官运亨通,他在这个年纪就成为左都御史已是人上人。 这么多年做官的经历,已经弥补了当年他被取消科举资格的遗憾和愤怒。 如果不是这次晏青禾的信,他真的不愿意暴露出来。 对于兄弟情分来说,这样想是一种背叛。 奈何他已经做了很多年官,也曾被陛下重用。 曾经可以相通的悲喜,在经过这么多年后早已不通。 “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自己?” 三奎问他。 谢无章耸了耸肩膀:“我能担心什么?” 他还能笑笑:“落在你们手里比落在别人手里可好的太多了......虽然莫名其妙的被大奎揍了好几天。” 三奎:(*゚゚*) 看到他这个表情,谢无章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唔,原来是被二奎揍了好几天。” 谢无章笑道:“可以理解,你们曾是真的把我当朋友的人。” “朋友犯了错,成了罪人,还与你们作对,你们当然生气。” “二奎性子单纯,人直爽,是世上不可多得的能做朋友的人,他对我生气是应该的。” 三奎叹了口气。 谢无章道:“我不怪他......落在你们手里,最起码你们会真心的不想让我死在半路。” “你们会尽心尽力的保护我到长安,把我完好无损......稍有破损的送到高清澄面前。” 他说:“还行。” 三奎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想不通。” 谢无章说:“打个比方,如果姜头受了委屈,你们兄弟三个会不会毫不犹豫的帮他?” 三奎点头:“会!” 谢无章说:“晏青禾曾经就是我身边的姜头兄弟。” 三奎理解了。 谢无章道:“不过他和叶无坷不一样,叶无坷不会连累你们。” 三奎想了想,又点头。 “我曾经想过彻底断绝和晏青禾的关系,可最终没有那样做。” “如果是姜头的话,你和大奎二奎根本不可能去想要和他断绝关系。” 谢无章说:“所以你们比我纯粹,姜头也比晏青禾纯粹。” 三奎再次点头。 谢无章说:“你看,我应该坐在囚车里,但我坐着的囚车是一辆还算舒服的马车。” “我应该被凶神恶煞的人看押,但看押我的是你们......上天待我已经不薄。” 他说:“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知道你的心思,如果我保不住的话,为了帮你的姜头兄弟,你最起码要保住一些我知道的秘密。” “但我提醒你,如果没能保住我的话,你一路和我同乘一车,那些人也会拼尽全力的杀死你。” 三奎说:“知道。” 谢无章道:“好,那开始问吧。” 三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从哪儿开始问,你就当是个故事讲给我。” “故事?” 谢无章微微一怔。 三奎说:“我不想用那种逼问的方法和你聊,你既然明白我心意也该明白我的态度。” 谢无章嗯了一声:“是啊......换做别人你可能一刀攮死了。” 三奎:“哪能呢,总得问完了再攮死。” 谢无章笑着往后靠了靠,坐的舒服些。 “行,就当个故事讲给你。” “七个原本苦命,但因为读书而改命,却又因为义气而再次改命的穷孩子的故事。” “这个世上所有穷孩子的故事好像都不怎么好听......我尽力讲的好听些。” 他看着马车窗外:“就从......那年我们七个人信心满满志在必得的准备去参加科举开始?” “所有的一切,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 ...... 【新一卷啦,求票票】 【预约了在北京二十号以后的某天手术,但我应该能做到本月不断更,每天两章这样更着,尽力做到出院后能接上存稿还是不断更。】 【爱你们呦。】 第七百四十四章我不是谢无章 - 天下长宁 - 知白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我们就已经被盯上了吧。” 谢无章看着车窗外,一树一树世界在他眼前晃过。 “青禾的父亲是楚国最后一个皇帝杨竞的贴身护卫,出身剑阁,曾有机会得剑阁阁主之位。” “我们几个从小就听过他的故事,他喝多了酒就会和我们一次一次提及过往。” “他代师出战,却因为暴露了剑招而失去阁主的继承资格,所以他心中怎可能没有怨念。” “后来他被安排到杨竞身边,一是为杨竞效力,二是为剑阁赌一个未来。” “其实跟在杨竞身边哪有什么未来,不过是给他一些安慰罢了。” “杨竞是已被天下唾弃之人,在他身边赌一个复国的机会.......” 谢无章说到这微微叹息:“青禾的父亲何尝不知道,那只是师门放弃他的借口。” 三奎听到这的时候忽然醒悟一件事。 他问:“你们一开始就知道晏青禾的父亲不是杨竞?” 谢无章看了他一眼:“怎么可能真是杨竞......哪怕青禾的母亲一次一次的说是他,我们也没一人信这话,青禾白莲也不会信,噢......彩篱信。” “彩篱那时候还小,他母亲说他命贱,说的次数多了,这孩子也就认了。” “他是青禾白莲的亲弟弟,却从小就不敢认为自己是亲弟弟,他只觉得,自己就是个仆人。” “一个母亲生的孩子,彩篱自幼就被灌输是仆人,他命贱。” 谢无章说到这些,语气之中难免有对那个瞎眼女人的怨念。 “明明是弟弟,家里最该得宠爱的那个,可他从小就知道自己不配。” “家里有一口肉也是留给两个哥哥的,别说肉,他连肉汤都不敢喝一口。” “家里有什么粗重的活也都是他干,他想读书可他母亲却说你凭什么和你哥哥一起读书?” 听到这的时候,三奎已经攥紧了拳头。 他家里兄弟姐妹多,所以他听不得这个。 从小到大,他爹娘除了对大妹二妹偏爱些,对他们兄弟向来一样。 “你看彩篱这名字,青禾和白莲是什么?彩篱又是什么?” “再漂亮的篱笆也是篱笆,篱笆篱笆......不过是青禾白莲外边那层草木护墙罢了。” 三奎皱着眉,不想说话。 谢无章继续说道:“我们七个一起在夫子庙读书,教我们读书的就是青禾的父亲李月间。” “他虽然自己心中有怨念,却从来都不希望我们几个是心中有怨气的人。” 谢无章的视线在一只鸟儿身上短暂停留,那鸟儿停在树杈上像是也在倾听什么。 “青禾的母亲是杨竞侍女,但她身份也不单纯,是蜀中唐门之中最厉害的女子。”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的父亲大概就是那位曾经威震蜀中的唐门唐人王。” 三奎心里微微一阵。 廷尉府已有通告,作为百办叶无坷当然也知道唐人王现在的下场。 “廷尉府里出了叛徒,这是肯定的事。” 谢无章道:“当初张汤安排手下人,每隔一段时间就把唐人王换一个隐秘的地方关押。” “负责这件事的廷尉之中,必有人在很早之前就成了别人的眼线。” “后来唐人王被转移到通崃县,一定是经过算计。” “青禾的母亲最先察觉到了不对劲,她那个时候眼睛还没有瞎。” “青禾也从未和我提起过发现唐人王的过程,我猜必然是他母亲找到。” “他也从未提起过他母亲为什么瞎了,大概和营救唐人王有关。” “不过这其中的细节,我并不能推测出来。” “现在往回推想,很多事就变得简单起来。” “就比如,我们七个要去参加科举却被取消资格的事,真的是那个小小的县令私自做主?” 谢无章说到这,三奎才第一次接了话题。 三奎说:“李月间是剑阁的人,他妻子是唐门的人,这两大势力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下落。” “如果温贵妃从很早之前就在谋划,唐门之人也早早就被温贵妃收买了一批。” “那你们七个的事,或许就是她着人安排,你们的仇恨,是她制造出来的。” 谢无章没有反驳三奎的推测。 事实上,这种推测他不止一次有过。 “因为知道了你们的事,所以取消了你们科举的资格,在你们心中种下仇恨,然后再引导你们去反抗大宁。” 三奎摇了摇头:“如果这些真的是温贵妃安排,这个女人的心机也确实可怕。” 谢无章说:“时至今日我手中都没有她谋逆的实据,她怎么可能不可怕?” 他的视线恍惚了一下。 车外官道外的树,还是在他眼前一棵一棵过去。 就好像一页一页书,不断的翻过。 树上的鸟儿很安静。 谢无章说:“那个取消我们资格的县令后来死了,其实不是我们杀的。” “想想看,除了温贵妃杀人灭口之外还能是谁?” “如果当时我们能够冷静些,这些应该都可以想到。” “可那个时候愤怒让我们失去冷静,我们只想反抗。” 三奎忽然插嘴道:“如果......是晏青禾的母亲收买了县令呢?杀人灭口的也是她呢?” 他说完这句话自己愣了一下。 而谢无章表情猛然一僵,紧跟着背脊一阵阵发寒。 他沉默了。 因为他知道三奎的说法未必一点儿可能都没有。 那个执念深重的女人,真的能做出这种事。 她就是要把她的孩子逼上那条路,哪怕她明知道那条路是死路。 “对比来看。” 三奎语气有些凝重的说道:“我现在更愿意相信这个局是晏青禾母亲布置。” 谢无章还是没有反驳。 因为他也逐渐认可三奎的判断。 都说当局者迷,他后来反思也只是想到了温贵妃。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条路是那位母亲逼着他们走上去的。 “算了......随便是谁吧。” 谢无章长长吐出一口气,却疏散不了心中淤积的沉重。 他不是真的觉得可以不计较了,只是已到这般下场还有什么可计较的。 晏青禾死了,晏白莲死了,晏彩篱也死了。 李月间死了,那位野心极大的瞎眼母亲也死了。 七兄弟死了四个。 他们的人生,早就已经被毁掉了。 “随便是谁吧......” 谢无章重复了一遍。 可是说完这句话后,三奎却听到了谢无章咬牙切齿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无章再次深深的呼吸了几次。 他的视线,也再次回到了车窗之外。 回到了那些树上,回到了那树上安静的鸟儿们身上。 马车在官道上行驶的速度其实并不快,比走路也只是稍稍快些罢了。 哪怕大宁修造的官道已经足够平整,木轮马车奔跑起来也会颠簸很难受。 好在车里没有女子,不会被颠簸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们也不是为了尽快往回赶,他们是想钓鱼。 谢无章说:“那天我们回到夫子庙,青禾说既然连大宁这样的地方都没有公平,那我们就自己去创造一个公平的世界。” “他说,既然连大宁皇帝李叱那样的人都无法消灭不公,那我们就亲自动手去消灭所有不公。” “他还说,这不是他们兄弟三个的家事,这是一场壮举,是一次革新。” “他也说过,在革新的过程之中一定会有人死去,哪怕是他,是白莲,活下来的人也要继续这场革新。” 三奎哼了一声。 虽然没插嘴,可这一声冷哼已经足以说明他的态度。 什么狗屁话,不过是给其他人洗脑而已。 “后来我们的力量发展的很快。” 谢无章继续说道:“当时只觉得是我们都有远超常人的能力,现在看来当时的我们太幼稚肤浅。” “我们的力量发展的快,是因为有人在不停的往我们身边堆积力量。” “如果说我们创造的器是一个容器,那加入这个容器之内的力量并不是都由我们自己装进去的。” 三奎说:“到了这一步,相信应是温贵妃的安排了。” 谢无章微微点头,他也是这样判断。 虽没有证据,可只有这样推测是合理的。 他们造了一个器,温贵妃让这个器不断的膨胀。 因为这个器太好用了,好用到涉及谋逆大事却和温贵妃找不到一点关联。 那只是七个失意落寞然后愤怒的年轻人创造的谋逆组织,收揽的都是对这个社会不满的人。 所以发展壮大的快也没什么。 这些事发生的时候,西北的温家还远没有露出反心。 后来西北温家露出反心,是因为温家已经被温贵妃放弃。 温家的人不想被放弃,所以想抗争。 剿灭温家的事早已经结束,只是朝廷并没有大肆宣扬。 叶无坷和高清澄都没有参加这个这个案子,这案子谢无章却算参加了。 在清剿西北温家的时候,温贵妃展现出来的是大义灭亲的决绝。 也正是因为她的这种决绝,让很多人都相信了她绝非是有谋逆之心的人。 将一群无用之人舍弃,换来了她自己的清白身。 能将母族都彻底放弃并且亲手送进坟墓里的女人,还有什么事是她做不出来的? 谢无章想到这,心中有些感慨。 那个时候,器发展的太快了。 可他们只有欣喜,并无警惕。 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器已经成了别人的壳。 而直到晏青禾死,他都以为是他的器在不断的换壳生存。 而不曾想到,连他的器都是温贵妃培养的谋逆力量在不断换壳。 “我们得到了很多东西,剑阁的剑法,唐门的秘技。” “得到了来自那些世家大户的财富,还有大宁之外神秘力量的支持。” 谢无章道:“但那个时候,我已经离开器了。” “我被选中,去了东蜀道一个叫交举先生的门下读书。” 三奎眉角一抬。 谢无章道:“我们创造出来的器在不断的换壳,我们这七个人的身份也在不断的换壳。” “我到了交举先生门下后不久,他门下一个弟子就意外死了。” 三奎眼睛睁大:“真正的谢无章?!” 谢无章点了点头:“是。” 三奎:“是你杀的?” 谢无章摇头。 三奎:“那是意外身死?所以你们立刻有了计划?” 谢无章还是摇头。 三奎眉头越皱越深,因为他已经想到了最可怕最让人寒心的那个可能。 “人......就是交举先生杀的。” 谢无章说:“虽然那个老家伙一直都说是他不小心,是失手......” 他摇头:“可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就是故意杀了谢无章。” “而我之所以被选中,是因为在选中我之前谢无章就注定要死了。” 第七百四十五章找到你了 - 天下长宁 - 知白 “器就是在不停的换壳,器的人也在不停的换壳。” 谢无章说:“但我这样的壳实在是太有用,所以不能经常换。” 三奎问:“那谢家的人知道这件事吗?” 谢无章道:“按照谢无章的身份来说,他在长安城有个大哥叫谢无浊。” “他见我的第一眼应该就知道我是假的,可他并没有戳破。” “我能想到是为什么,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他不敢。” “我是假的,可我是谢家唯一的希望。” “谢无章的父亲应该也早就知道了,可他也在装作不知道。” “有些时候我都不理解,为了所谓的家族连儿子的生死都可以不计较?” 他叹了口气。 “你知道我最想做什么吗?” 谢无章问三奎。 三奎微微摇头。 谢无章道:“如果有机会我回到那座山那个书斋,我想把交举先生那颗恶心的老迈的头颅扭下来。” 三奎倒是没想到,谢无章最想做的居然是这件事。 “那你本名叫什么?” 三奎问他。 谢无章居然想了一会儿。 也许是因为他用谢无章这个名字已经走了那么久的人生,连他自己都觉得他就是谢无章了。 “除了谢无章这个名字之外,好像人生都是我的一样。” 他叹了口气,然后抬起头看着三奎很认真的说道:“我叫李放歌。” 三奎说:“很好听的名字......” “谢谢。” “比谢无章好听。” “谢谢。” 李放歌靠坐在车里,视线再次飘到车窗之外。 马车走的并不是很快,他们聊了一会儿了大概也就走了一二里。 这一二里窗外的景色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树,树上有几乎是一模一样的鸟儿。 时不时的往车窗外看一眼,还会错觉是树在追着车鸟也在追着车。 人生可能也是如此,那一棵一棵几乎相同的树就是人生度过的几乎相同的一天一天。 有时候会显得很枯燥,有时候还会想念那一模一样的东西。 人在习惯里活着,离开习惯之后可能连活着都不会了。 总是有人鼓吹要活出不一样的精彩,实际上人能安安稳稳的日复一日已是世上难得。 如果不是出了这样的变故,他应该还在长安城里。 坐着他的马车,每天清晨在太阳还没有升起的时候就赶往未央宫上朝。 他会看到几乎一模一样的房子,不一样但在他看来一模一样的路人。 所有的一样和不一样的,组成的是他完整的人生。 “我在交举先生门下求学,不仅仅是学问,还要学怎么做一个完美的谢无章。” “可我知道无论如何假的就是假的,所以逐渐的我和谢家的联络也就断了。” “但我偶尔还是会给那个名义上的父亲写封信,告诉他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这些事真的不重要,但谢家可以因为我这些书信而在生意上有更大收获。” “也就仅此而已,我也不能帮谢家更多。” 李放歌叹道:“我其实不欠谢家的,我替换了谢无章可这个计划我并没有参与。” “也许是先选中了我所以谢无章死了,也许是先定下他死所以选了我。” 李放歌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也不重要了。” 三奎嗯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三奎对李放歌提不起多大的恨意甚至也谈不上有多大的讨厌。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好像和晏青禾等人不是一伙的。 “其实我算个背叛者。” 李放歌道:“哪怕我只是想过和他们割舍但没有割舍,我也算个背叛者。” 三奎:“其实你这次到甲灵关如意镇,是想为他们报仇。” 李放歌:“只能是我啊。” 他说这句只能是他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无奈。 只有天经地义。 “我也是被安排了人生的人,但在我被安排的人生里还是有朋友的。” 李放歌说:“这个故事是不是没那么好听?” 三奎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其实你缺席了很多故事。” 李放歌也沉默了。 是的,他缺席了很多故事。 从他去了交举先生的书斋开始,他就缺席了朋友们的故事。 属于他的故事是单调的。 从他做官开始,他甚至和朋友们断开了联络。 他是所有人最后的底牌,是兜底的那个人。 “可你为什么会暴露出来?” 三奎说:“就算是为了扳倒副都廷尉,你好像也不该暴露出来。” 李放歌点了点头:“确实不该,但我收到了青禾的信。” 三奎:“你已经很久没有收到他的信了?” 李放歌:“很久,久到我已经忘记了上一次收到他的信是什么时候。” 三奎:“那有没有可能不是他给你写的信?” 这个问题李放歌也想过,可他哪怕有所怀疑也要去做。 因为那是青禾的信。 哪怕他脑子里出现过割舍的念头,也做不出背叛兄弟的选择。 “如果连这封信都是温贵妃写的,那她看来是心急了。” 三奎分析道:“关于她试图谋逆的案子已经越来越清晰,她急于扳倒副都廷尉。” “除了副都廷尉还是曹猎,他们两个都被扳倒的话相当于去掉了两座阻碍温贵妃的大山。” 李放歌嗯了一声。 副都廷尉张汤代表着官府查案的最强力量,而曹猎则代表着江湖上的最强力量。 温贵妃应该是怕了。 之前暴露出来的那些人那些事还不足以直接把案子引向她。 但接下来就不一样了。 叶无坷在西蜀道杀了很多人,查到了很多事。 “但好像不大对劲......” 三奎皱着眉头:“总是觉得哪里好像对不上。” 李放歌仔细想了一会儿后说道:“如果......不是温贵妃呢?” 三奎心中微微一震。 所有的推测,都是基于温贵妃是幕后主使才推测出来的。 但正因为如此,有些案情就对不上。 “是不是温贵妃又要搞出什么抹掉痕迹那一套?” 三奎问:“把所有事都推到器身上,把与她有关的痕迹都抹掉?” 李放歌摇头:“可被抖出来已经能牵扯到她了,抹掉痕迹,不是这样的抹法。” 三奎承认,抹掉痕迹这种说法,属于强行解释但根本解释不通。 抹掉痕迹这种事温贵妃很擅长。 在西北,在西蜀,在其他地方,她安排的抹掉痕迹的事都很缜密。 她甚至能借助朝廷之手把温家都抹掉了。 所以这次怎么都显得过于粗糙了些。 “不对,不是她。” 三奎的眉头越皱越深:“是有人越来越想让我们以为是她!” 李放歌点头:“这样想就合理多了。” 他下意识看向窗外。 树,鸟...... “小心!” 李放歌忽然喊了一声。 他身上还被绑着无法出手,可他的反应还是足够快。 在他喊了一声小心的时候已经伏低身子,这已经是他能保护自己所做的最大的动作了。 几只鸟儿忽然朝着马车俯冲过来,像是离弦之箭。 好在还有三奎。 砰砰砰砰砰的声音不绝于耳,一辆马车转瞬之间就被那几只鸟撞碎了。 这些鸟的力度比强弓硬弩还大,甚至堪比重弩。 车厢根本阻拦不住! 三奎一把抓了李放歌身上的绳索,拉着他从车厢另一侧撞了出去。 他们爬伏在地,那些鸟儿从他们头顶飞过然后砸在地面上。 砰砰砰砰的声音还在继续,地面上被砸出来一个一个深坑。 “唐门!” 三奎拉着李放歌翻滚出去。 才让开位置,几只木鸟狠狠撞在地上。 “妈的,我早就该察觉了,那些鸟儿看起来一模一样!” 李放歌骂了一声,此时的他好像完全忘记了他是谢无章。 三奎道:“我也没察觉到,只顾着听你讲故事。” 李放歌:“人果然还是不能太放松......你要保护好我,我故事还没讲完......” 他话音还没落,身上的绳索居然被三奎用匕首割开了。 “你自己保护自己,你特么又不是不能打。” 李放歌呆住了。 他完全没有想到,三奎这么轻而易举的给他切开了绳索。 非但切开了绳索,三奎还在他身上的穴位点了几下。 气血恢复的那一刻,李放歌感觉自己轻飘飘的能飞起来。 “你他妈不怕我跑了?” “你先活着再说跑的事。” 三奎一把将气血尚未完全恢复的李放歌推开。 砰砰砰砰砰,又是几只飞鸟撞击过来。 就在这一刻,他们听到了狼的嚎叫。 三奎看向大奎二奎:“跑!” 大奎二奎最大的优点是:听话。 两个人原本正在手忙脚乱的劈落那些飞鸟,听到一声跑马上就撒开丫子往前冲。 他们的实力足够强,可那些普通的廷尉连迅疾的飞鸟都不能完全避开。 有人被飞鸟撞死。 三奎拉了李放歌一把:“自己跑,没人扛你。” 李放歌:“没他妈见过还得自己跑的囚犯。” 在他说话的时候,人已经跑出去两丈远了。 四个人顺着官道一路往前疾冲,好在是那些飞鸟大部分都在冲撞马车的时候毁掉了。 然而狼嚎的声音越来越近。 “如果给我一把刀更好。” 李放歌一边跑一边喊。 三奎:“你不会自己捡?” 李放歌愣了一下。 他这才注意到有一些廷尉已经阵亡。 “有些不礼貌。” 说着不礼貌的时候,他已经弯腰捡起来一把横刀。 四个人一路冲一路劈砍,靠近的木鸟皆被斩落。 就在他们已经将飞鸟全都甩开的时候,从路边的草丛里有一头灰色巨狼扑了出来。 这头巨狼如牛犊一样大小,在半空的时候就张开了血盆大口。 他想咬的是二奎。 二奎说去你妈的,一拳将巨狼轰飞了出去。 “操......吓死了我大哥。” 二奎轰飞了巨狼,可吓得说话都带颤音。 大奎说:“我们是猎人,你怕什么狼!” 二奎:“突然出来的,谁不怕。” 说着话的时候又有一头巨狼扑过来,二奎这次没被吓着。 所以这头巨狼下场真惨。 在半空之中被二奎一把攥住脖子,然后往下一按。 紧跟着二奎的拳头雨点一样落在巨狼身上,狼头片刻就被打成了烂泥。 在距离官道大概二里远的地方,一片林子前边。 穿着白色锦衣带着白色面具的年轻男人负手而立。 他好像很喜欢看到目标被野兽伏击的样子。 但他不喜欢那些被伏击的人砍瓜切菜一样干掉他的野兽。 好在是,他的野兽足够多。 在看到灰色巨狼无法杀死那几个人后,白衣年轻人从腰上抽出来一根笛子。 就在他要吹奏的那一刻,有个很清脆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你应该是个胆小鬼吧。” 那声音就在白衣年轻人身后不远处。 “不然的话为什么喜欢躲在远处?” 二妹蹲在树杈上,看着白衣年轻人的背影眼睛亮晶晶的:“找到你了呢。” 砰地一声,大妹落在白衣年轻人另外一侧。 可也是在这一刻,白衣年轻人面具之下的双目也露出喜悦之色。 他没回头。 用一种很奇怪的语调回答说:“是啊......找到你们了呢。” “对于叶无坷来说,你们两个比谢无章重要多了呢。” 他奇怪的语调,是因为他在模仿二妹说话。 在这一刻他转身看向二妹:“叶无坷身边的女人不多,能用来威胁他的就更不多了。” 他抬起手吹向笛子,那片林子里忽然有一头巨大的熊冲了出来。 白衣年轻人笑道:“听说你们无事村的人很会猎熊?那这一头你们猎给我看看。” 那是一头大到让人生出无边恐惧的巨熊。 比叶无坷和叶扶摇两兄弟在大慈悲山上杀死的那头熊王还要大的多。 然而在熊王冲出来的那一刻,却一掌朝着白衣年轻人的头拍下来。 白衣年轻人眼神一变,腾空而起向后掠了出去。 那巨熊一掌拍空,嘶吼着朝着他猛追不舍。 又一个小姑娘从树林里走出来,微微挑起下颌:“谁跟你说他身边女孩子少?” 她手里转着一个短笛:“唐门驯兽的本事,可是从我族里学去的。” 第七百四十六章又走了一个 - 天下长宁 - 知白 眼见着白衣年轻人要走,大妹第一个腾空而起。 “要抓的就是你!” 大妹的身法是......没什么身法。 脚下一发力的时候,人已经在丈余之外。 她一大步就是一丈多,再一步又是一丈多。 白衣年轻人和大妹完全不同,他身法飘逸宛若仙人。 可他不管怎么飘逸,也甩不开大妹的追击。 而此时那头原本由他控制的熊王,也咆哮着紧追不舍。 手里拿着一根短笛的小土司褚绽染眼见着熊王追之不及,干脆放弃了用熊王追击。 她吹起短笛,声音悠扬。 那熊王听到笛声后先是停了下来,眼神里闪过几许茫然。 它好像在失去目标后一下子不知道该做什么了,急的在原地乱转还不时发出吼声。 片刻后,随着笛声一阵婉转,熊王眼神里猛然凶光毕露。 它调转过来,朝着不远处的狼群扑了过去。 这熊和那些狼一样,虽是野兽可显然被人训练了许久。 扑上去之后直接一巴掌将灰色巨狼拍死一头,瞬息又咬着第二头巨狼的脖子开始疯狂的来回甩动。 小土司笛声又一转。 那些原本袭击廷尉的灰色巨狼也茫然了一下,没多久就同时转身看向那头熊王。 接下来好戏开场,狼群与熊王大战。 破了那白衣年轻人的驱兽之术,小土司飞身掠至大奎二奎身边。 “嘿!” 小土司笑着打了个招呼:“没想到我也在吧。” 大奎都愣了:“呀,你怎么在。” 二奎:“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三人还在打招呼的时候,大妹追着白衣年轻人已经出去很远了。 三奎说了一声不好,加速去追。 而此时,飞身落在一处空地上的白衣年轻人回头看向追来的大妹。 他并无惊慌,眼神里甚至还有一丝喜悦。 大妹见那家伙停下来,人还没到一拳就抡了出去。 大妹之力,犹在二奎之上。 这一拳轰出去的力度,可震退奔牛。 可是白衣年轻人抬起手,轻飘飘的一掌将大妹的拳头接住了。 一拳轰在掌心,两人脚下同时炸开一团气浪。 大妹被挡住一拳更来气,撤拳出腿横扫白衣年轻人腰部。 白衣年轻人身法灵动,在大妹出腿的时候他非但不退反而向前迎过去。 在大妹的腿几乎扫他的时候,他双指齐出点向大妹咽喉。 此时两人距离太近。 大妹这一腿就算扫中,接触的部位也没什么力气。 而白衣年轻人这双指之上,却带着锐气。 就在那两指劲气迸发的瞬间,二妹从大妹背后过来。 她左手在大妹脸旁边一拨将大妹拨开,右手一拳轰出去与白衣人双指对了一下。 千钧一发之际,大妹被二妹拨开。 二妹接了白衣人双指,拳头上传来的痛感让她眉头微皱。 下一息,二妹的拳头便犹如暴雨倾盆一样轰了出去。 被激怒的二妹虽然身材娇小,可出拳却像是洪荒猛兽。 白衣年轻人原本是要引走一人生擒,可没想到这个二妹的速度如此之快。 拳头都打出来虚影,一片密密麻麻的都是。 白衣年轻人只好用双手来回拨挡,他的双手也是一片虚影。 两人在这片刻也不知道攻了多少拳挡了多少掌。 劲气纵横之下,两人四周地上的尘土都被激荡的席卷而起。 白衣年轻人伸手拨开二妹一拳的同时,袖中忽然飞出一条细细的锁链直奔二妹咽喉。 二妹的另一只手抬起来要把锁链抓住。 这一刻,白衣年轻人嘴角微微扬起。 二妹双拳齐出。 他却还空着一只手。 搅乱了二妹进攻章法,白衣年轻人伸手抓向二妹的脖子:“随我走吧。” 二妹速度再快也收不回来拳头,那只手骤然出现在她颈前。 “你动她试试。” 在那只手的指尖都几乎要砰到二妹的时候,一把匕首刺向白衣年轻人动脉。 这一击,成功将白衣年轻人逼退。 三奎在武艺上不如他,可不代表三奎没有机会杀了他。 如果是他抓住二妹的瞬间三奎再出手,这一击真的可能刺穿他的咽喉。 所以他不得不认可,三奎这个人是世上最优秀的刺客。 当然,三奎可能还没成为最优秀的刺客。 只好撤手的白衣年轻人眼神凶狠起来,在收手的时候屈指一弹。 噗的一声轻响,一股指劲如剑气刺出。 既然抓不住一个,那就杀一个。 两人之间距离太近,指劲出去的时候马上就要到二妹要害处。 偏是在这时候,旁边一把黑线刀伸了过来。 刀身横着拦在二妹脖子前边。 随着当的一声脆响,横刀为二妹挡住了这志在必得的一指。 李放歌横向过来。 为二妹挡住一击后挥刀横扫,直取白衣年轻人咽喉。 眼见着大势已去,不但一个都抓不住也一个都杀不了。 白衣年轻人轻叹一声。 所有的布局,只是差了一步。 他也没想到那个已经销声匿迹许久的小土司会在这时候现身。 显然也是叶无坷安排。 只是算漏了这一步,今日局面便再无利可得。 于是他双手往下一按,双袖之中喷出大量黑气。 围攻他的人只好后撤。 黑气蔓延之中一条神仙索似的东西飞出去,也不知道缠住了什么地方拉着那白衣年轻人遁走。 三奎眼力最好,想出手拦截的时候却见无数个小球从白衣人手中洒落。 那些小球一个接着一个的爆开,五颜六色看起来倒是颇为漂亮。 可是这五颜六色的烟气之中,显然也蕴含剧毒。 有大妹二妹在,还有三奎在加上李放歌,四人联手之下竟然没能将白衣年轻人拦住。 只见烟气一阵阵翻卷,已不知那人踪迹。 这个家伙今日要做的就是生擒一人,不管是大妹还是二妹。 好在是有小土司在,不然的话三奎他们根本就腾不出手来帮忙。 此时此刻,围攻熊王的灰色巨狼已经被杀死了十几头。 而那头熊王身上也被撕咬的不成样子,虽余威尚在,估计着也活不了多久。 直至此刻,众人聚在一处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戒备了许久不见那白衣年轻人再次现身,他们这才松了口气。 “有史以来最强。” 三奎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 他说的是他自己,白衣人是他自离开无事村以来遇到的最强对手。 这是一场看起来突然发生,但实际上早有布局的互相伏击。 可显然,三奎和秦焆阳他们的布局还是差了些。 如果不是叶无坷另有安排的话,他们这看似缜密的布局还是要吃亏。 “那个家伙到底是谁?” 秦焆阳赶过来的时候,战局已经结束。 他负责带着人在前边探路,可他竟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此人能在长安城里脱身。” 秦焆阳心中也有些郁闷,还是要开解大家:“我们没能把他留住也不意外。” 大妹更郁闷。 二妹也是。 在她们两个看来,四个打一个都没能把人抓住那当然就是输了。 她们从没有输给过谁。 可就在这时候,李放歌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身冲了出去。 大妹一怒:“别跑!” 直接追了上去。 三奎喊了一声:“他未必是想跑。” 可是李放歌和大妹动了,其他人也都跟着动了起来。 “你要去哪儿!” 三奎在李放歌身后一边追一边喊。 李放歌心急如焚,他大声回应:“我朋友会有危险!” 秦焆阳喊:“附近还有你的朋友?” 李放歌回答道:“我们说好的,由我来引出那个出卖了我们兄弟的人他来抓。” 众人听了这句顿时明白过来。 原来李放歌的计划也是要把人引出来。 当他们追出去几里后,远远就看到那个白衣年轻人的身影在前边站着。 在那白衣年轻人身前,还跪着一个人。 看到这一幕,李放歌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远处,李放歌一只手捏着面前这人的脖子,抬头看了看追近的三奎他们。 “欲擒一鹿,偶得一兔。” 轻声说了这样一句话,他低头看了看已经被他捏断了脖子的井绍诤。 “他们那么多人都不能留下我,你何来的自信?” 脖子已断,可尚有一丝气息的井绍诤还在下意识的想抬起手抓住他。 “报......” 咳咳了几声,井绍诤嘴里大口溢血。 一个仇字,终究没有说出口。 “又是一个痴人。” 白衣年轻人松开手,井绍诤的尸体跌倒在地。 就在几日前他和李放歌还约定好了,由李放歌把人引出来而他来抓人。 若没有这个约定的话,他大概也就不会死了。 他是七兄弟之中最抽离事外的一个,做的都是为兄弟们奔走收敛财富的事。 七兄弟另外六人对他敬重,或许正是因为他的义气。 他做人干净,大家的钱财都交给他来打理谁也不会不放心。 十余年来,他与众人也是聚少离多。 可是,他依然是那个可以依托性命的兄弟。 他可以不来,他在远处观望的时候看出来那白衣年轻人实力在他之上。 可他还是来了,他想着纵然自己不能将其生擒也要跟踪其下落。 可才跟了没多一会儿,他就被白衣年轻人打了个伏击。 当李放歌他们冲到近前的时候,那个白衣年轻人早已远去。 狂奔之中的李放歌扑通一声跪倒在井绍诤尸体旁边,看着几日前才刚刚团聚过的兄弟他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刻,在他身上没有了一丝一毫的谢无章的影子。 或许在和三奎聊了一路的时候,他已经逐渐卸掉了身上谢无章的伪装。 此时此刻,他只是又失去了一位兄长的普通人。 这撕心裂肺的哭声让大妹二妹和小土司三个女孩子动容。 连一直都对李放歌有怨念的大妹都同情起来。 白衣年轻人不管是武艺还是身法都在他们之上,他完全可以不管井绍诤反正也追不上他。 他就是故意停下来杀了个人,故意停下来等着他们追来杀了个人。 井绍诤的尸体冷了下去,逐渐在李放歌怀里僵硬。 更远处的高坡上,白衣年轻人轻轻一跃上了那头狼王的后背。 他还能听到远处撕心裂肺的哭声。 “没有实力偏要出手,死也不值得可怜。” 他在狼王身上拍了拍:“走......现在咱们应该已经足够引起那位高姑娘和叶千办的注意了。” 第七百四十七章滚滚滚 - 天下长宁 - 知白 悲伤并不能用哭泣化解,眼泪也不是失去的解药。 可好在人还能在悲伤的时候哭泣。 因为世上给悲伤的解药,哭泣的作用最小代价也最小。 李放歌在抱着井绍诤哭泣的时候脑子里是空的。 这一刻他不是谢无章,甚至都不是李放歌。 笑与哭都是最能感染人的情绪,尤其女人对这两种情绪的抵抗力总是差一些。 大妹甚至在内疚,内疚自己之前打这个男人是不是稍微狠了些。 二妹在生气,生气自己居然没能抓住那个混蛋。 小土司在哭。 井绍诤的死并不是她失去了什么,她只是感染了悲伤。 几个人站在那安安静静的陪着李放歌,陪着这个本该是个囚徒的人。 囚徒在绝大部分时候都不该被人共情。 他们就地掩埋了井绍诤的尸体,其实他们也还是安静的陪着。 因为李放歌不用他们帮忙,他一个人挖了坑一个人添了坟。 他在掩埋井绍诤的时候割下了自己一缕头发,与井绍诤的尸体一同埋进土里。 从这一刻起,他再也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了。 甚至不再是一个活着的人。 等他再站起来的那一刻,他脸上已经没有了泪水。 回身看向三奎:“咱们走吧。” 他真的不像是个囚徒。 马车已被损毁,在到达下一个能找到马车的地方之前他们只能一路步行。 走在路上的时候小土司发现有件事很奇怪。 二妹不自己走路,她坐在大妹的肩膀上。 她好奇的问二妹怎么了,二妹脸一红不回答。 大妹说:“她走的慢。” 二妹走的当然不慢,只是二妹娇小。 大妹一步二妹就要走两三步,所以看起来难免走的不好看。 这是其一,其二是大妹总觉得二妹身子骨弱。 也不只是大妹这样觉得,他们全家都这样觉得。 虽然他们都打不过二妹,但不妨碍他们觉得二妹身子骨弱。 “你和她也差不多。” 大妹一伸手把小土司拎起来,随手一甩就让小土司坐在了自己另一边肩膀。 小土司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就不好意思起来。 她连连拒绝,这样坐在大妹肩膀上她于心不忍。 “你们俩加起来还没我半个腚沉。” 大妹的话让小土司脸又一红。 她连忙从自己背着的无事包里翻出来些肉干:“我从家里带的,好吃。” 坐在大妹肩膀上,她分给二妹一半,然后喂给大妹,自己吃一块,大妹吃一块。 二妹那边也是一样,自己吃一口,大妹吃一口。 二奎羡慕。 他看向大奎:“大锅,我想坐坐。” 大奎:“把你塞我屁股底下坐坐?” 二奎:“......” 他撒娇:“大锅,我想上你肩膀上坐坐。” 大奎:“我把你塞我腚沟子里坐坐?” 二奎:“......” 最前边,三奎和李放歌两人并肩而行。 三奎从来都不是一个善于安慰人的人。 在无事村里他也一直都是那个少言寡语的人。 是这次出村之后跟着姜头办案,他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事所以话才多了起来。 对三奎来说,无事村里的事他都提不起兴趣。 种田也好狩猎也好,一切他都提不起兴趣。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往前走,最终打破这沉默的反而是李放歌。 “我没事。” 李放歌说:“你们也不该去体会一个犯人的悲喜。” 三奎嗯了一声:“确实是。” 李放歌说:“我在御史台多年,最不敢做的就是去和罪犯共情,你现在是廷尉府的人,最不该的也是如此。” 三奎:“确实是。” 李放歌:“可你在同情我。” 三奎:“我不是个合格的廷尉,我是不是廷尉也没关系。” 李放歌闻言一怔。 然后他醒悟过来,三奎之所以是廷尉只是因为他是叶无坷的人。 三奎应该是真的喜欢查案,但如果叶无坷不查案的话三奎也永远不会自己去接触这件事。 在三奎的生命里没有关于他自己的好恶。 “我不喜欢同情人。” 三奎说:“如果你非要认为我这是同情也可以,但我对你的同情并没有什么意义。” 李放歌点头。 三奎说:“但......我确实同情你。” 李放歌挤出个笑容来,这挤出来的笑容明显不怎么好看。 “谢谢。” 他说。 三奎:“别勉强,何必为了对你来说不重要的人强颜欢笑?” 李放歌看了看三奎,他似乎在三奎的身上看到了叶无坷的影子。 “你们无事村出来的人都很特别。” “因为天下只有一个无事村。” 三奎说:“通崃县出来的难道不特别吗?天下也只有一个通崃县。” 李放歌在这一刻明白,三奎是真的理解他的人。 也许是因为在不久之前他和三奎说过......晏青禾就是我身边的姜头兄弟。 是这句话让三奎能对李放歌的心情感同身受。 “可我还是得提醒你。” 李放歌说:“我接下来会想尽办法的逃走。” 三奎眼神稍微恍惚了下。 李放歌没解释,三奎也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 三奎说:“那你就尽你所能的逃走,我也尽我所能的看住你。” 李放歌点了点头:“好。” 这似乎是一种很奇怪的关系。 想逃走的囚犯对看押他的廷尉如实相告,而看押他的廷尉对这个囚犯也并无厌恶。 他们走在官道上,一路往前走。 可实际上并不是每个人都在往前走。 这支临时组成的队伍里,只有李放歌一个人没有往前走。 他已经走不出去了,不管是前还是后他都走不出去了。 “你刚才眼神扫过我几次,几次都是想突然出手制住我。” 三奎一边走一边说:“你为什么没动手?” 李放歌摇了摇头:“因为没把握。” 三奎也摇头:“一个此生除了报仇之外再无牵挂的人,并不会因为有没有把握而选择出手还是不出手。” 李放歌没回答。 三奎说:“你刚才教我说,作为一名执法者不该与罪犯共情?” 李放歌点头。 三奎道:“可作为一个罪犯你也不该和执法者共情。” 李放歌:“我没有。” 三奎看了他一眼。 李放歌不与他对视。 良久之后,李放歌一边走一边说道:“我这个人......不管是什么身份活着,都好像不是很成功。” “做都御史的时候想着背叛兄弟,做兄弟的时候想着背叛朝廷,做执法者的时候去犯法,做罪犯的时候想着不能为难执法者。” 他问:“是不是失败?” 三奎:“那是相当的失败。” 李放歌笑了笑,这次的笑容倒不是挤出来的。 三奎说:“你走吧。” 李放歌不笑了。 他看向三奎的时候,眼神里没有一点喜悦。 “我走?你在开什么玩笑?” 他肃然起来:“我走了,你以为我走了朝廷只追究你一个人?别忘了你现在不只是姜头的兄弟,你还是叶无坷的部下。” 三奎:“我把你放走对办案有利。” 李放歌冷笑一声:“我觉得你不该是这样的人。” 三奎:“什么样的人?” 李放歌说:“你非但同情我,还想放走我,这不是一个......” “屁话真多。” 三奎忽然止步。 李放歌道:“你身后还有你的兄弟姐妹,叶无坷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可朝廷......” 三奎忽然举起手:“我说一件事。” 他身后的大奎嗯了一声:“放。” 二奎:“赶紧放。” 大妹:“嗯。” 二妹都没搭理他,而是看向小土司问:“还有吗?” 小土司从无事包里翻啊翻:“没有肉干了,但是我有别的好吃的。” 二妹伸手:“给我一丢丢。” 三奎说:“我打算把这个罪犯放走。” 大奎:“噢。” 二奎:“还是个闷屁。” 大妹:“呵呵。” 二妹:“呀,这个好吃。” 小土司:“是吧是吧,我就说这个比肉还好吃呢。” 三奎:“放走他的话,朝廷可能会追究我们。” 大奎:“噢。” 二奎:“好臭。” 大妹:“呵呵。” 二妹:“你包包里好多好吃的。” 小土司:“等到了长安我带你去找好吃的,长安城里的好吃的我都门儿清。” 二妹:“好啊好啊。” 李放歌:“你到底想干什么!” 三奎:“你走不走?你不走的话......大妹,你扔他走。” 大妹:“噢。” 迈步就过来了。 李放歌:“你们这些人是不是有病?叶无坷让你们来抓我更有病!” 三奎:“在你面前的这些人,你觉得会在乎你逃走不逃走吗?” “你再猜猜如果是姜头在这的话,他会不会让你离开?” 李放歌:“你们真的很愚蠢,随随便便就被我骗了,你们只看到我因为死了个兄弟悲伤,却忘了我曾经想扳倒副都廷尉张汤,我甚至还陷害他......” 三奎叹了口气:“你要是真的那么想扳倒副都廷尉的话,你会跑到鹿跳关去?你会不亲自去坐实副都廷尉的罪证,只是派了两个手下回去?” “你派回去的那两个手下,其中一个还是廷尉府的人你真的一点儿察觉都没有?” 李放歌不说话了。 三奎道:“就当是一报还一报。” 李放歌:“什么意思?” 三奎道:“当初姜头不得不被关进台狱,是你从台狱把他放走的。” 李放歌:“那不仅仅是我想放他走,连陛下都是这个意思,我只不过是......” 他想说的顺水人情四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就被三奎摆了摆手打断。 “放人的是你就够了。” 他看着李放歌的眼睛说道:“你走,可能会死,死了的话我们也不会帮你报仇。” 大奎说:“就算将来抓到的人是杀你的人也只是因为,那是姜头要抓的人。” 二奎:“你们在说什么?带我一个啊。” 大妹:“呵呵。” 二妹在她耳边问:“姐,你在干什么?” 大妹:“我在冷笑。” 二妹:“为什么你要冷笑。” 大妹:“因为我听不懂,冷笑显得我听得懂。” 小土司眼神一亮:“这样呀......记住了呢!” 三奎对李放歌说道:“所以你死于不死我们不在乎,你报的了仇还是报不了我们也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如果你查到些什么的话,顺便送个信最好。” 他说到这看向秦焆阳:“只有你是个麻烦。” 秦焆阳:“我就怕你这么说......” 他看向李放歌:“如果非要打晕一个才能显得是你逃走的,他妈的好像只能是我......” 李放歌朝着他抬起手,秦焆阳闭上眼。 可那只手只是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我死了就算了,我活着的话就找你们,真有下次的话,记得给我戴上镣铐,你们像是廷尉的样子,我像是罪犯的样子。” 说完这句话李放歌转身掠走。 第七百四十八章一个疯子 - 天下长宁 - 知白 对于让李放歌走这件事,三奎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李放歌不是一个典型的都御史,三奎也不是一个典型的廷尉。 而百办秦焆阳也没当回事,是因为他也没把自己当外人。 他甚至能感觉到,三奎当着他的面说把李放歌放走也是没把他当外人。 如果三奎觉得他是个外人,那三奎有一万种法子让李放歌更合理的逃走。 他就当自己是被打晕了。 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此时回京路上的人,看起来都轻松了不少。 大妹二妹和小土司三个人一路上都在聊着什么好吃,且在吃。 二奎一路上都想从她们那要点好吃的没成功且大妹给了他一个大耳刮子吃。 大奎就很简单,大奎一路上比之前更为放空了。 他们在半路上又雇了一辆车,慢悠悠的一路往长安城出发。 看起来他们没有改变任何计划,依然是按照之前的方式想把敌人引出来。 而此时此刻,秦焆阳就又成了那个被欺负的人...... 虽然知道可能并不会有用,但秦焆阳还是装扮成了李放歌的样子。 不,确切的说应该是谢无章的样子。 白衣年轻人袭击了他们,但他们现在无法确定白衣年轻人是谁的人。 到底是徐绩的人还是温贵妃的人? 现在还有一个可能就是,那两伙人根本不会在这个时候勾结。 各做各的事。 若真的是这样,那他们就还有机会钓出来一些人。 三奎分析过,如果白衣年轻人是徐绩的人。 那那个家伙绝对不会向温贵妃的人通报消息。 况且,李放歌已经走了的事没准还真能瞒得住呢。 马车里,秦焆阳坐在那像是发愁。 “三奎哥,你说会不会......还会如上次那样,一会儿有一群什么鸟冲过来。” 三奎说:“不一样。” 秦焆阳问:“哪里不一样?” 三奎:“我这次会跑的更快。” 秦焆阳:“......” 他以前不知道三奎是个不苟言笑的人。 他还以为叶千办身边的,大概都这样。 他还挺喜欢这样的人,可能是因为他从小到大身边都是比较刻板严肃的前辈。 他是在被保护之中长大,他的师父是刻板的道人,他身边是刻板的廷尉。 所以在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内,秦焆阳都让自己看起来是和前辈们一样的人。 好像,这样的人才值得被同伴信任。 “三奎哥,叶千办真的是从十几岁才开始习武的?” “嗯,是。” “那他可真的是了不起,我自幼习武和他相比还是差得远了。” 秦焆阳又问:“那三奎哥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武的?” 三奎:“比姜头习武的年纪还大两岁。” 秦焆阳:“......” 他好奇了:“无事村是不是水土有什么神奇的地方?” 三奎:“没什么不同的。” 秦焆阳自言自语:“那为什么你们都这么厉害......” 三奎:“可能单纯是因为我们天生的?” 秦焆阳:“......” 忽然之间就不想聊了呢。 三奎也忽然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有没想过也逃?” 秦焆阳没理解,他忍不住问:“我为什么要逃?” 三奎说:“因为我们这些人做官不做官都无所谓,你现在有机会离开就可以当做这件事你不知道。” 秦焆阳:“是你让我假扮谢无章,这会儿又想让我走?” 三奎:“为你着想,我知道你不容易。” 秦焆阳:“我有什么不容易的......” 说到这他忽然停住,他想起了他的父亲。 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就离开了家,那个时候没有人告诉他父亲去了什么地方。 大家都说父亲是在为廷尉府办案的时候死了,他不愿相信可他接受了。 后来他才知道父亲在西蜀道十年,为平定大小锦川立下了最大的功劳。 所以在这一刻他理解了三奎的意思。 他不能犯错,他如果犯错的话被免掉官职对不起他的父亲。 “我不能走。” 秦焆阳说:“如果我走了的话,下次我还会走。” 三奎微微皱眉。 秦焆阳笑了笑:“父亲应该永远都不希望他的儿子,将来是一个知难就退的人。” “如果我是一个遇到些可能危害到自己就躲开的人,父亲应该不喜。” “我想若他是那样的人,他也不会在西蜀道隐姓埋名十年之久。” “如果因为犯错而不能做廷尉父亲一定很生气,但若是知道了我知难就退父亲应该更生气吧。” 秦焆阳笑着说道:“不要小瞧了我啊三奎哥,虽然我不是无事村出来的可我胆子大的很。” 三奎也笑了。 三奎说:“你对无事村可能有什么误解,无事村人的胆子未必就大。” 秦焆阳:“你猜我信不信无事村的人胆子小?” 三奎:“你猜也猜不对,无事村的人胆子真的不大......只是傻。” 秦焆阳因为这句只是傻而微微愣神。 三奎从他的无事包里摸索出来一把糖放在秦焆阳身边:“高粱饴,吃过了吗?” 秦焆阳摇了摇头。 三奎说:“江湖上有句话是说,喝了这碗血酒以后就是歃血为盟的兄弟。” 他说:“吃了这块高粱饴,以后就是兄弟。” 秦焆阳剥开一块高粱饴放进嘴里,嚼着嚼着不知道为什么哭了。 三奎看着这个孩子哭的样子,莫名其妙就想到了小时候的姜头。 秦焆阳小时候肯定和姜头不一样,可渴望认可的心情一定一样。 他伸手在秦焆阳的头顶揉了揉,就像姜头小时候,他无数次揉过姜头的头顶一样。 三奎没有再说什么。 车厢里变得安静下来。 秦焆阳吃了那块高粱饴,把剩下的装起来。 “我很羡慕叶千办。” 秦焆阳说:“我有兄弟......我没有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三奎笑了:“有兄弟这种事,从来都不怕晚。” 秦焆阳嗯了一声,他刚要说话,忽然听到外边又一阵异动。 三奎一把将秦焆阳按下去,同时一脚踹向旁边的车门。 两声响几乎同时出现。 一声巨响是车顶被砸穿,另一声响是三奎踹开车门将秦焆阳推了出去。 马车轰然碎裂,一块至少几百斤重的大石头正砸在车顶。 秦焆阳出了车门回身喊:“三奎哥!” 然后发现三奎就在他身边。 三奎抬头看着高处。 秦焆阳有些吃惊,刚刚涌出来的悲伤迅速就被吃惊取代。 三奎哥怎么会这么快? 若是论武艺,光明正大的你来我往的交手,以秦焆阳的实力,三奎不能胜之。 当然要是被三奎这样的人盯上,秦焆阳一辈子都不敢睡个安稳觉。 此时他们在一条山谷之中,那块巨石就是从峭壁上掉下来的。 要说是巧合砸的这么准,他们谁能信? 悬崖上,四个身穿半身甲的武夫分别抱起来一块石头砸下去。 在马车被击碎的时候,大妹他们也堪堪避开了偷袭。 大妹将小土司一把拉到身后:“二妹护着这个土豆。” 小土司:“?” 二妹嗯了一声,一把将其实比她还稍微大一些的小土司拉到身后去了。 高处,书生看了一眼山谷里那几个人。 “上次咱们要杀的没杀掉已经丢了人,这次对付几个乡巴佬要是还不成......我反正是没脸继续在山主身边了。” 说着话的时候,书生甩出去一条长鞭挂住峭壁上的树直接荡了下来。 在山谷口,琴师带着一队杀手封堵住了三奎他们的后路。 正前方,埋伏在那的弓箭手猛然起身朝着他们放箭。 而此时,山顶上的温暖却皱了皱眉。 她被骗了。 那个白衣年轻人告诉她,谢无章还在三奎的队伍里。 可现在那支队伍里明显没有谢无章,穿戴和谢无章相似的那个家伙一眼假。 在这一刻,温暖忽然间醒悟过来。 那个白衣年轻人就是要她暴露,要她死。 她无法理解,这个人为什么会如此狠毒? 难道他本性就是喜欢出卖人? 晏白莲乔玉楼他们就是因为被白衣人出卖死在了长安。 现在她也被出卖了。 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就从她心头升起。 她想到了,这可能不是她狩猎谢无章和叶无坷那些手下。 而是她要被人狩猎了。 心里生出这种不祥预感,她马上就要离开。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她看到白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身后。 “主将临阵脱逃可不是好事。” 白衣人微笑着说道:“你若是主将,我可是监军。” 温暖眼神凶狠起来:“你到底想做什么?骗我们来杀谢无章可他根本不在队伍里!” 白衣人嗯了一声:“我知道他不在,但你不知道。” 温暖直视着白衣人的眼睛:“你到底是谁,你到底在图谋什么?你到底要......” “嘘......” 白衣人轻轻摆了摆手指:“我原本欣赏你,可不是因为你聒噪。” 他说:“温贵妃用的人都是白痴,你也只不过是白痴之中稍微强一些的那个。” “如果她能指望着你们完成大业,那除非是李叱已经傻了,李叱身边那些人都死光了。” 他笑着说:“你早就已经被高清澄她们盯上了却不自知,还以为是你在运筹帷幄。” “如果我从你手里接过来的是这样一个烂摊子,我很快也会成为李叱的盘中餐。” 白衣人说:“我得尽快让事情回到正轨上来,不能让你们这些人耽误了我的大事。” “你的大事?” 温暖怒目看着白衣人:“你受雇于我姑姑......” “不不不。” 白衣人摇头:“我不是受雇于她,是她请我,受雇的话我要听她的话,她请我则是她听我的话。” “你知道温贵妃最差的是什么吗?最差的就是无人可用,她以为她有的那些包括你在内,怎么和李叱身边的人相比?” 他往远处看了看。 然后柔声劝道:“你要是想杀了我的话最好快些......” “因为......” “最多半刻,高清澄就到了。” 白衣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自诩天之娇女的温姑娘,请赐教。” 温暖看着这个家伙,忽然觉得自己面前根本不是一个人。 是一个谁也看不透的魔鬼。 他要做的绝不是帮助温贵妃,要做的也绝不是协助二皇子夺取皇位。 他是个疯子。 他喜欢玩弄一切。 玩弄所有人! 第七百四十九章公主殿下 - 天下长宁 - 知白 白衣人看着温暖那几乎扭曲的脸,他好像有些开心。 “你们这些人除了被李叱用来锻炼新人之外,再无其他作用。” 他摊开手掌,似乎是对温暖的处境颇为同情。 “你梦想成为将来的皇后,那不就是温贵妃究其一生也没能成功的事?” 他问:“温贵妃不可成功之事,你何来底气可以成功?” 温暖问:“我再问一遍,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想做什么,你......” 白衣人道:“我是一个纠正者。” 他此时此刻说话的语气,像是这人间独一无二的神灵。 “你现在才是温贵妃最大的破绽。” 他的视线从天际回到温暖脸上:“你不死,她必死。” 温暖道:“我所做一切都与贵妃无关,所有事也与贵妃并无牵连,就算我落在高清澄手里又如何?” 白衣人明白了。 他笑了。 “原来你给自己也加了迷魂术。” 他感慨道:“女人狠起来果然比男人可怕的多。” 说完这句话他往远处看了看,眉头上都是喜悦。 “那你就和高清澄去斗斗法,看看是你狠一些还是她。” 说完之后他竟然不打算出手了,身形一展,白衣肋下张开一对翅膀向后倒飞出去,乘风而起。 山谷之内,被压制的抬不起头来的三奎他们忽然感觉到压力一轻。 埋伏在四周的弓箭手都停了,没有羽箭袭来。 三奎探头往外看了看,只见大批甲士正在猎杀那些弓箭手。 这些甲士身形宛若灵猿,在山林之间穿行如履平地。 他们单手持连弩向前突进,埋伏的弓箭手多数都是被他们从背后袭杀。 刚刚飞身下来的那个书生模样的人,原本是要朝着他们过来。 可是人到半路忽然被一柄剑拦住。 三奎看到了,那个拦住书生的人是高姑娘身边的亲卫聂惑。 与此同时,悬崖高处忽然传来几声惨呼。 紧跟着就有尸体从高处不断的跌落下来,甩在山谷里砰砰作响。 三奎注意到那跌落下来的人身穿半身甲,身材魁梧强壮。 再雄壮的人从那么高的地方跌落下来,也是一样的下场。 不,倒也不太一样,雄壮的下场会比瘦弱的人摔的更惨些。 更何况在跌落下来之前,其实那人已经死了。 悬崖高处。 披着大红色披风,身穿黑色锦衣的少女迎风而立。 四个看起来应该强大到几乎不可匹敌的武夫,在少女剑下没人能挡住一剑。 少女此时并未再看向那跌落下去的尸体,而是目带寒光的看着对面那个同样站在高处的女子。 身穿一身白色长裙的温暖看起来宛若仙子,可她身后仿似无尽黑暗。 一身黑衣的高清澄看起来像是代表着黑暗,可她身上却有烈日一般的璀璨光芒。 隔着一道峡谷,两个几乎同龄的少女互相看着对方。 盯着高清澄好一会儿,温暖转身离开。 如果不是有这一道峡谷隔着,她知道那柄剑已经向她刺来。 她们两个在小时候经常一起玩,她比高清澄稍微大些。 大部分时候她总是表现出一个姐姐该有的样子,温暖而谦让。 可实际上,她从小就不喜欢高清澄。 高清澄明明是个罪臣之后,明明就该被压在地狱里不得翻身。 可高清澄偏偏就得万千宠爱于一身。 高皇后喜欢她,连朵公主也更喜欢她。 小时候的温暖身上总是带着一把小刀。 她总是几乎忍不住又强行忍住,割花高清澄那张从小到大都几乎完美无瑕的脸。 她不敢,所以她的心都疼。 但她会悄悄的用小刀割破高清澄的新衣服,每次看到高清澄穿上新衣服她都忍不住。 她会在假意扶着高清澄的时候动手。 她还会在无人的时候试图将高清澄引着从高处跌落。 此时此刻,她的目光之中依然是小时候一样的仇恨。 她转身离开的那一刻,一名背着伞的老者与她同行。 这个老者才是她最忠诚的手下,也是她最信任的人。 十三旗之中地位超然的存在:仆人。 “为什么呢?” 就在这时候,温暖听到有人提问。 当她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下意识的颤栗起来。 浑身上下,直接被吓出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那声音并不大,也不狠,更无锋芒毕露的气势。 只是有些不解,有些遗憾,有些悲伤。 为什么呢? 这四个字,像是有着无穷魔力一样。 温暖被这四个字吓的腿都已经软了。 她从来都没想过,她依然无法面对自己的心魔。 是的,她恨高清澄。 恨高清澄能唾手可得却并不稀罕的一切。 温暖试图得到的,都是高清澄不要的。 比如她想嫁给二皇子,二皇子却对她并没有什么兴趣。 可二皇子对高清澄的喜欢,几乎不遮掩。 她更想嫁给太子殿下,因为那样的话她就不必绕那么大的弯路了。 若是太子殿下喜欢她,愿意娶她,她何必要去谋反? 她直接就嫁给太子殿下了,舒舒服服的等着将来做皇后。 哪怕她更喜欢二皇子。 可太子殿下喜欢的也是高清澄,而高清澄居然还是拒绝了。 这是温暖恨高清澄的缘故,所有她求之不得的东西都是高清澄唾手可得的东西。 可她最起码还敢恨高清澄。 有个人,她连嫉妒都不敢更别提恨。 所以在听到为什么呢这四个字的时候,温暖的第一念头就是逃。 但她腿软,高高在上手握无数江湖豪客生死的明知山主。 在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像是一只躲躲藏藏很久却看到猫就在面前的老鼠。 “殿下......” 温暖下意识叫了一声。 在山林之中,一身青色合身道袍,头发束在头顶又顺直在脑后的朵公主迈步而出。 她看起来是那么的平和自然,阳光透过树林落在她身上仿若是她释放出来的圣洁光辉。 她缓步而来,脚踏山河。 那个年轻时候就以杀人为乐,独行万里为盗的背伞老人在看到朵公主的时候如临大敌。 可朵公主却连看都不看他一样。 朵公主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温暖脸上。 “我本意与小橘子一路南下,她说要去查案并未提及到你。” “路上分别时候我还在想,此去南海路过明知山该去看看你。” “小橘子仁善不愿与我提及你的事,可有人送了一封密信给我,让我来此处看看。” 朵公主看着温暖那张惨白的脸。 温暖忽然就忍不住了,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你别装了!你从来都没有把我当过朋友!” 朵公主微微皱眉,片刻后点头释然:“心魔深种,无药可救。” 她再次迈步向前。 最先扛不住压力的是那个背伞老者,他忽然从背后将伞摘下来。 然后死了。 这个实力在十三旗之中至少能排进前三的高手,多年前就已经步入超品的江湖大盗。 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他甚至那么清晰的看到了朵公主出手,所以他想到了无数种应对的法子。 他有着几乎无人可比的江湖经验,还有着几乎无人可比的杀人手段。 可他还是没有出手的机会。 朵公主甚至没有看他。 只是在往前走的时候抬起左手随意挥了一下。 背伞的老者才撑开的铁伞瞬间就崩碎了。 伞骨向后倒飞击穿了老者的身躯,在他身上留下几十个血洞。 劲风却依然没有停歇,将其从山崖高处扫落峡谷。 “当初邀你随我修道,你说自己红尘未了。” 朵公主走到温暖身前,两个人身材差不多,可温暖却只能仰望她。 “若能与我同在龙虎山潜修......” 温暖忽然嘶吼道:“我修什么也修不出心!我就是要做皇后!我就是要成为天下第一的女人,就是要把你和高清澄全都比下去!” 朵公主看着她:“我是说,若能与我同在龙虎山潜修,我应该早就看出你心魔深种,灭你形神。” 这天下间能杀人两次的人不多,龙虎山真人当然可以。 朵公主抬起手往下一压:“跪下,伏法。” 温暖实力不弱,可撑不住,身上像是被直接压了一座大山。 砰地一声跪了下去,膝盖狠狠撞在地上。 朵公主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轻叹一声。 “怪不得要去什么明知山,自封什么明知山主。”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朵公主转身:“江湖事,朝堂事,这些我都不在意......龙虎山上多一位女真人,大宁却不会少一位公主。” 她转身而行:“自己跟上,跪行下山。” 温暖竟然真的跪着往前走,没片刻膝盖处就一片血红。 那身原本看似圣洁无暇的白裙,没多久满是血污。 “大宁不会少一位公主,父皇母后不会少一个女儿,太子不会少一位妹妹,隆期不会少一位姐姐。” 说到这,朵公主稍顿片刻。 “你想动的竟是他们?” 温暖如同被神灵镇压的妖魔,眼神里除了无尽恐惧之外再无其他。 她跪行下山的时候膝盖早已被磨破,一路流血。 “师父带我离开长安,于天下荡魔。” 朵公主走到山下,看了看温暖:“你既已知道,为何不怕?” 就在这时候,高清澄也已从另外一侧飞掠下山过来。 她走到近前俯身要行礼的时候,朵公主微微瞪了她一眼。 “早些与我说,何必如此麻烦。” 朵公主道:“早前觉得你性子里有果决。” 高清澄揉了揉鼻子:“还是有些的。” 朵公主道:“有,不多......或许是因为你一直在廷尉府凡事都讲实据,而我身在道门,道门除魔,知道谁是魔就够了,不需劳心费力去找证据。” 高清澄:“早知就随你修道。” 朵公主:“你?你才是真的红尘未了,一辈子也了不断。” 她问:“那个姓叶的小子我上次只远远看了一眼,容貌上倒是配得上你。” 高清澄:“别处也配。” 朵公主微微皱眉,高清澄嘿嘿一笑。 “因果一说源于道门。” 朵公主看了一眼跪在那起不来的温暖:“既是你的因果,交由你就是了。” 说完这句话,她迈步向前。 “我代师父去南海为大宁祈福,顺便绕一下明知山......你就不必去了。” 这句话说完的时候,朵公主已飘然而去。 第七百五十章被放弃的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朵公主说是有人给她留了一封密信,所以她才来这绕了一圈。 原本是要去南海祈福的公主殿下,其实根本无心去管这些事。 哪怕涉及到了谋逆大案,朵公主也不会主动过问什么。 但这次的事涉及到了小橘子,朵公主就不打不过问。 温暖和朵公主也是从小就认识,朵公主对她也有不少照顾。 但这并不代表温暖就有了一块免死金牌。 在小橘子和温暖之间做选择,哪怕不涉及到谋逆大案。 朵公主的选择也不可能是温暖,甚至都不可能作为中间人在两边调和。 是人就会有远近亲疏,朵公主是修道之人。 老真人在朵公主还很小的时候问过她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老真人问,你想修道,那你可知何为道法自然? 朵公主说,道法自然是一件很大很大的事,但放在修道者自身来说,也可看成很小很小的事。 大概分成两个极端,第一个阶段可以认为是秉持本心。 我喜欢的就是我喜欢的,我不喜欢的就是我不喜欢的。 我不会因为别人喜欢我不喜欢的我就喜欢,我也不会因为别人不喜欢我喜欢的我就不喜欢了。 老真人听完这句话之后就决定要去求陛下,让朵公主随他修行。 他问,那下一个阶段呢。 朵公主说,下一个阶段就是......我说了算。 老真人当时一怔。 朵公主说,物我两忘不是道法自然,有我无他才是。 老真人当时就决定,真人之位不可能再选别人了。 所以喜欢的就是喜欢的,不喜欢的就是不喜欢的。 便是朵公主修道之根基。 有喜欢有不喜欢自然就会有远近亲疏,朵公主的远未见得就是陌生人,朵公主的近未见得就是身边人。 所以从始至终温暖对朵公主都怕,怕到了骨子里的那种怕。 此时此刻,高清澄则在思考是谁把朵公主引到此地。 这个人的目的又是为什么。 朵公主才懒得去过问那个人是谁,也懒得过问那个人为什么要请他来这处理温暖。 可高清澄不能不去想。 山谷中,高清澄站在那看着依然跪地不敢起身的温暖。 她的眼神很复杂,复杂到似乎一眼就看到了小时候。 “你不用问我什么,因为我让人给我用了迷魂之术。” 温暖此时倒是显得有几分坦荡,哪怕她看起来显得狼狈至极。 她可以在朵公主面前卑躬屈膝甚至毫无反抗之力,但在高清澄面前她不想输了气度。 “但你该明白这不是你赢了。” 温暖说:“你的对手也不只是我,把我送到你眼前的人才是你的对手。” 高清澄微微点头。 “关于我自己的事,我不会多说什么,但关于那个人......” 温暖说:“他一定是熟悉你们的人,不管是你还是叶无坷他都熟悉。” “他一定隐藏的很深,可要找到他一定很容易。” 温暖抬起手理了理贴在额前的发丝。 她抬头看着高清澄说道:“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出卖我,但我知道他的野心一定比我还大。” 高清澄问:“比你野心还大的就只有一个可能。” 温暖没有回答,但高清澄的猜测没有错。 温暖是想做将来皇后之位的人,比她野心还大除了去谋逆争帝位还能是什么? 高清澄道:“你说你让人给你用了迷魂之术,给你施术的人是谁?” 温暖眼神明显恍惚了一下,似乎这个问题触及到了她内心之中早早就被种下的因果。 “太子。” 温暖回答的很快:“是太子殿下,李持念。” 高清澄虽然已经猜到了会是这个答案,可听到的时候心里还是忍不住燃起怒意。 “太子为何会迷魂之术?” “太子曾远游各地,在西域结交妖僧求得迷魂之术的法门。” 温暖的回答依然很快。 这些答案已经在很早之前就被移植到她脑子里,根深蒂固。 “太子让你筹谋这一切,目的又是什么?” “铲除异己和威胁。” 温暖说:“太子殿下虽得陛下宠爱,早早就确立了储君之位。” “但二皇子亦是天纵之才,不管文韬武略都不输于太子殿下。” “而且太子也知道,徐绩不想让他继承皇位,徐绩想拥立的帝位继承之人,正是二皇子殿下。” 温暖回答这些的时候反应自然,比之前那些中了迷魂之术的人要自然的多。 若她真的是中了迷魂术,那向她施术之人一定远超之前遇到的那些。 “太子在很早之前就感觉到二皇子殿下和徐绩是他的威胁。” “但他素有仁义之名,不能轻易处置二皇子殿下和徐绩。” “所以他便想出这样一个办法来,让我假扮成二皇子的人试图谋逆篡位。” “而协助二皇子的便是当今宰相,如此一来变成顺利铲除两大威胁。” “二皇子殿下受到牵连必会被惩处,徐绩则必死无疑,如此,再无人可威胁太子殿下地位。” 高清澄道:“你现在说的像是你已经练习了无数次的答案,倒不像是被人迷了神智。” 温暖居然笑了笑:“你猜呢?” 她直视着高清澄的眼睛说道:“朵公主可以不问缘由,你却不能不问。” “你若问缘由,我说的缘由到底是真是假便是你最为难之处。” “小橘子,太子殿下喜欢你,二皇子殿下也喜欢你,这是我所嫉妒之处。” “可我就是要将这案子落在你手里,想看看最终被你扳倒的是太子还是二皇子。” “我说这些都是被人迷魂之后我不得不说的话,你又如何分辨这些话到底是不是被人迷魂之后我才不得不说的?” 她缓缓呼吸。 “小橘子,我已经想过无数次自己落在你手里会是什么场面。” “哪怕今日不是朵公主突然现身,我将来也有可能落入你手。” “可你显然还没有准备好,我落入你手之后你该如何应对。” 高清澄说:“想过。” 温暖来了兴致:“那可否告知,你是准备如何对付我的?” 高清澄回答:“杀。” 温暖微微皱眉:“只是杀了?” 高清澄道:“你想让我为难,想挑拨两位殿下之间关系,目前来看你是唯一有用的证人,只要你死,那一切就都不存在。” 温暖眼睛逐渐睁大:“我死了就可以当做不存在?!你这是什么话!” 高清澄:“只要我杀的足够快,出现一个就杀一个,让你们这些人的证词不出现在公堂之上,那天下人谁会知道呢?” “莫说天下人,便是满朝文武又有谁会知道呢?” 高清澄说:“我只需要不去管你到底是想扳倒太子殿下,还是想毁掉二皇子殿下,我就不必为难。” 温暖的眼神里出现了一丝慌乱。 高清澄的话显然是她预料之外。 “你是要查案的!” 温暖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 高清澄嗯了一声:“我是要查案的,查案的目的是为了让天下太平还是天下不太平?” 温暖表情变化更大。 高清澄:“查案是过程,怎么结案才是要想的事,我可以杀了你,案子到这就暂时不涉及到两位殿下。” “我也可以留着你把你关进死牢,一直到将来有需要的那天再把你提出来做那个证人。” 她俯身看着温暖问:“你以为的廷尉府是如何查案的?” 温暖:“张汤那样查案,是因为张汤并不在乎案子本身,他在乎的是陛下的统治......” 不等她说完高清澄就又问了一句:“那我和副都廷尉有何区别?我是他教出来的。” 温暖的话戛然而止。 她忽然间发现了自己最大的疏漏是什么。 最大的疏漏,就是她以为高清澄和张汤是不一样的。 “朝廷想查案,有刑部有大理寺甚至还有御史台也有地方官府。” 高清澄俯瞰着温暖说道:“为什么还要有一个廷尉府?” “不管你是真的被人施以迷魂之术还是假的。” 她语气平和的说道:“廷尉府的存在就是可以让你说,也可以不让你说。” 温暖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高清澄回头看向聂惑:“摘了她的下巴,带她回长安,但不准让任何人知道她回了长安。” 温暖已经没有机会再开口了。 她感觉有些错乱。 为什么突然之间一切都变了? 明明是她来主导一切,现在她却成了牺牲品。 被摘掉下巴之后,她被架着离开。 走过峡谷的时候她看到了很多熟悉的身影。 被摔成肉泥一样的四个半甲武夫,被乱箭射成刺猬的书生。 看到了她为自己物色的忠诚老仆被人抬着下来,尸体早已冰冷。 看到了被数十名顿顽刀客围攻之后被砍的几乎面目全非的琴师。 看到了她手下那些精锐的弓箭手尸体被堆成一座小山似的,然后浇上火油一把火点了。 苦心经营的一切,什么都没了。 就在一座山的高处,白衣人站在那用千里眼看着这一切。 他很满意。 或许在他看来温暖之流的作为,实在过于幼稚。 如果想要成功的话,就必须将这些幼稚之人全都灭掉。 只有一切都恢复平静之后,他才能有所作为。 又或许,他只是喜欢玩弄人。 他拍了拍巨狼的后背,巨狼随即伏低身子。 坐在巨狼身上离开的白衣人,嘴角带着一抹谁也无法理解的笑意。 而在另外一座山顶,苏木山和谭卿雪两个人也全程看完。 谭卿雪有些看不懂。 “似乎有人想把一切都清理掉。” 苏木山:“嗯,看起来是。” 谭卿雪:“那你的作用应该就没了。” 苏木山:“岂不更好?” 谭卿雪笑起来:“那我们是不是就可以远走高飞了?” 苏木山道:“不行......” 他看向白衣人消失的那座山:“我一直都是在后边看着别人的人,现在被人在我后边看着,这种感觉很不爽......非常不爽。” “你就是放不下她!” 谭卿雪哼了一声。 苏木山瞥了她一眼,然后说道:“也许我们该去长安看看了。” 谭卿雪问:“长安看什么?看是谁在出卖温贵妃?” 苏木山想了想,摇头:“看个结局。” 谭卿雪从苏木山的语气之中听出些不一样的东西。 她试探着问:“温贵妃的结局?” 苏木山点了点头:“应该快了。” 而此时此刻,在白衣人离开的那座山下有一辆马车已经在等着了。 车边站着格外漂亮的女子,不管身材相貌都无可挑剔。 当白衣人骑着巨狼下山的时候,这女子微微俯身行礼:“您还是乘车去长安好些,您的狼太扎眼。” 白衣人打量了她一下:“你叫小楼?” 第七百五十一章我只是用你们做算法 - 天下长宁 - 知白 很多人都知道当今宰相徐绩在长安城外有一座庄园,规模其实也不大。 按照徐绩最初的想法是闲暇时候就到这里住一阵,种种田养养花。 可二十年来徐绩都没有闲下来的时候,这庄园也就一直空着。 夜里的时候这庄园来了客人,亲自赶车迎接这位客人的就是徐绩身边的得宠侍女詹小楼。 按理说,这样的庄园就算再空再闲也会始终有人盯着。 不说廷尉府的人,大宁朝廷里有的是人想抓住徐绩的把柄借以上位。 朝中文官在前些年几乎是人人都想成为徐绩门生,现在几乎人人都想和徐绩撇清关系。 其中转折,不过是陛下在四海书院的那句话。 所以徐绩反倒是难得有了闲暇时光。 他将手中的权力逐渐放回各部衙,原本宰相府邸里那个巨大的书房也算真正的空荡起来。 上次称病不出的徐绩是躲在相府里等消息。 结果他发现自己被人戏耍。 戏耍他的人,竟然是他用的人。 那天在四海书院徐绩几乎都可以确定,太子必死无疑。 这是有史以来最好的一次机会。 可惜这次机会就如此随意的被人破坏,如此随意的成了一场笑话。 也是在那天,陛下在群臣和书院弟子们面前点了他的名字。 所以那天徐绩也就明白了。 他做的事陛下知道,陛下也用这种方式告诉他陛下知道。 陛下之所以没有因为知道就马上对他怎么样,只是因为太子殿下尚未完全接管朝权。 当日在那么多人面前点名徐绩,甚至都不是陛下对徐绩的敲打。 徐绩在宰相位子上二十年之久,陛下要敲打的早早就已经敲打过了。 敲打无用,陛下还敲打什么? 那天的点名,是陛下故意给出的信号。 当然不只是给徐绩的信号,也是给文武百官的信号,甚至是给天下人的信号。 所以徐绩当时就有一种心死之感。 可是后来,徐绩这心死之感反而转变成了要搏一搏的斗志。 陛下也是在告诉他,你还有什么手段尽可施展。 那就施展。 他第二次称病就没有继续留在长安城内相府,而是到了这二十年来他都没有来过的庄园。 徐绩当然也知道,自从他到了这庄园开始必有人在外监视。 可他不在乎,因为他相信那个人的手段。 那个人用刺杀太子殿下失败这种手段来告诉徐绩,他有实力。 当然,那个人也不会单面押宝,也是借此事告诉温贵妃他有实力。 然而温贵妃并不知道,认识那个人徐绩要更早些。 白衣人在下车的时候已经换好衣服,不过脸上的面具并未除掉。 他披着一件很厚的披风,带着帽子,遮住面容,显然只戴面具都不足以让他有安全感。 在詹小楼的陪同下,年轻人缓步走进庄园。 他对徐绩这样的胆魄倒是有些欣赏,居然没让他从后门进入。 这庄园只有前后两进,后边的院子倒是颇大。 后院是一片空旷地,用以种植庄稼。 徐绩虽然不来但庄园始终有人打理,此时空着是因为凛冬将至。 徐绩着人在后院新建了一座温室,他这个人格外喜欢花卉。 温室几乎不透风,屋子里放了大量的火炉,火炉上堆着石块,每一个会儿就要往石块上泼水来增加湿度。 徐绩在这样的温室里待着,身边有人不停的为他扇风。 听闻他的客人到了,徐绩随即换上衣服,披上厚厚的大氅到门口等待。 能让徐绩亲自出门迎接的,显然在他心中地位不俗。 哪怕他也知道自己的相位即将不复存在,可他依然是个心高气傲之人。 面具人到了温室门口,徐绩做了个请的手势:“屋子里热,我们走走?” 面具人笑着回应:“客随主便。” 徐绩率先迈步,面具人在他身后错了半步距离跟着。 其实面具人很清楚徐绩为何要在外边走动,只因为外边足够空旷。 屋子里再隐秘,也难保不会被人偷听。 院子里空荡荡的,谁靠近都能知道。 “先生没有什么要解释的?” 徐绩走到空地正中之后才开口。 面具人笑答:“徐相是想问我太子被刺杀之事,还是我刚刚做完的事?” 徐绩道:“都有。” 面具人道:“我以为不必向徐相解释,徐相智慧远超天下人。” 徐绩道:“我可以自己想明白,但你应该向我解释。” 面具人微微点头:“如此说我便明白了,徐相也觉得与我不是合作而是雇佣?” 徐绩:“纵然是合作,也不该是这般态度。” 面具人笑道:“徐相说的有理,那我就解释。” 他在徐绩身边轻声说道:“第一,刺杀太子的计划根本就是个笑话。” 徐绩没回应,脸色也有些不喜。 他不说话,是因为这句话虽然对但刺伤了他的自尊。 面具人继续说道:“就算我那日在书院出手,就算徐相安排的人也能顺利出手,杀死太子,依然是痴人说梦。” “皇帝李叱是何等心机?宫内外的高手又是何等实力?况且我已算定太子不会亲自露面。” “我那日在长安城借别人之手刺杀张汤,计算出来长安城内守备力量,也计算出来其他东西。” “比如,长安城内的超品高手在没有提前防备的情况下,多久能到达出事的地方。” “比如,长安城内的百姓,在遇到这种情况下是如何选择?” “比如张汤身边的顿顽是什么实力。”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 “总之,我计算之后得到的答案告诉我,连杀张汤都不可能又怎么可能杀死太子?” “所以之前徐相推测的,在长安城内更好动手是错的。” 徐绩的脸色就更难看了些。 面具人道:“确切的说,在长安城内杀太子确实比在外边容易布置,可难以得手。” “真正的在长安城内适合动手的地方,其实是......东宫。” 徐绩哼了一声:“更痴人说梦罢了。” 面具人不否认。 “太子本身武艺超群,想杀他难如登天,他心智过人,想骗他也是难如登天。” “太子在这个年纪,其实已经超过了皇帝李叱在同样年纪的武力和智慧。” “但他有一个和皇帝一样的弱点......那就是他对信任的人不设防。” 徐绩道:“陛下确实对信任的不设防,如大将军唐匹敌夏侯琢等人可以随意到他身边,甚至携带兵器,于陛下共用水杯之类的事,陛下都不在意。” “然而想成为这样被他信任的人才难,能被他信任的人也不可能对他有不利之举。” 面具人还是不否认。 “刺杀本就是最粗糙的做法。” 面具人道:“况且要刺杀的是未来的天下至尊。” 徐绩:“那你认为最合理的办法是什么?” 面具人耸了耸肩膀:“还没算出来,还需更多事来计算。” 徐绩:“比如?” 面具人:“比如我用朵公主计算出,温暖身边那些所谓的高手不过是乌合之众。” “我还用朵公主计算出,温暖以及她身边的所谓高手能抵抗多久。” “比如我用高清澄计算出,廷尉府新一代的人实力如何。” 他看向徐绩:“我需要更多的计算才能确定计划。” 徐绩:“并无计划,就毁掉了我所有计划?” 面具人:“因为那些都是无用之计划,非但对徐相没有帮助反而有害。” 徐绩:“那你把温暖交出去就不怕对我更有害?” 面具人微微摇头:“徐相怎么会这样想?” 徐绩:“你是想把温贵妃彻底卖了?” 面具人道:“温贵妃不被除掉,徐相真的以为是陛下拿她没办法?” “真的是因为陛下没有确凿证据,就不能对以为贵妃下手?” “真的是因为陛下动了温贵妃,会让二皇子觉得难以接受?” 徐绩:“不然呢?” 面具人叹道:“原来徐相并不是很了解陛下,怪不得处处落于下风。” 徐绩脸色已经有些绷不住了:“我请你来,是来奚落我的?” 面具人笑了笑:“陛下不动温贵妃的真正理由,其实听起来可能有些儿戏。” 徐绩皱眉问:“是什么儿戏的理由?” 面具人回答:“皇后。” 徐绩眉头皱的更深了。 面具人道:“陛下不动温贵妃的唯一理由,只是因为温贵妃入宫是皇后安排。” “皇后给陛下挑的女人如果被陛下废掉,他觉得皇后会因此而难堪。” 徐绩:“无稽之谈!” 面具人:“我说过了,徐相并不是真的了解陛下,对于高皇后而言陛下不是陛下,只是一位只疼爱她的丈夫。” 徐绩:“就因为这无稽之谈,陛下便看着温贵妃如此放肆?” 面具人又笑了:“温贵妃放肆的结果是什么?” “西北温家已经废了,在温家被废掉之后整个西北的所有世家豪门再无影响之力。” “西蜀道废了,不管是世家大户的人还是他们勾结的外敌都废了。” “紧跟着就会是东蜀道,然后会是长安城,温贵妃越放肆她失去的越多而陛下得到的越多。” “锻炼了大宁的新人只是目的之一,让温贵妃放肆起来就能顺便铲除更多隐患。” 面具人道:“若我是陛下,我也喜欢看到温贵妃继续放肆。” 徐绩问道:“你不是说,陛下怕皇后难堪所以不处置么?” 面具人:“要看什么时机。” 他看向徐绩:“徐相也该知道陛下是不打算在皇位上坐到死的时候?” 徐绩点了点头:“我有此推测。” 面具人:“若陛下让位给太子之后带着高皇后远走,太子即位之后再处理温贵妃呢?” 徐绩心中微微一震。 “包括徐相你。” 面具人道:“以雷霆手段除掉温贵妃以及徐相你,太子即位后的龙椅才能坐的更稳。” 徐绩沉默片刻后忽然笑了笑。 “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面具人笑道:“徐相是想考量我?” 他抬头看向星空:“我何尝不是在用徐相和温贵妃来计算陛下的实力?来计算太子的实力?没有徐相和温贵妃,我如何能看清楚他们。” 他收回视线:“徐相和贵妃就算都倒了于我来说也无坏处。” 徐绩的脸色再次难看起来。 第七百五十二章贪天之心 - 天下长宁 - 知白 徐绩站在这空荡荡的院子里,看起来身形稍显落寞。 “天下百姓视君如父,陛下待天下百姓如子。” “可难道做官的便不是陛下子民?何以苛待?” “我自执相权以来,该开的言路是我开的,该变的法令是我变的,该治的民生是我治的......” “权柄异位,改专权为内阁,以我才学功绩为阁臣首辅亦无不妥,何至于此?” 面具人笑了笑道:“徐相说的都没错,错就错在徐相说了不算。” 徐绩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复杂。 “待民以厚,待臣就难免寡恩。” 徐绩道:“天下百姓多为愚钝,哪怕大宁办学开视听,教书育思想,可他们的眼界就那么高,对是非的判断就那么浅。” “你去问问天下百姓何为好官?十之七八回答的第一句就是不贪,好官不贪,可不贪的未必是好官。” “他们只是觉得,连银子都不贪的官员当然没有私心,没有私心的官员当然是好官。” “朝廷还得顺着百姓的想法来,大肆宣扬清官就是好官,是因为百姓们只看的懂这个,看不懂其他。” “于是,朝政待民愈宽待官员便愈薄,投下之好蔽上之目,穿一身补丁套补丁的官服就是清官好官了。” “前朝旧楚时候不是没有这样的笑话,贪了不知道多少钱财的官员穿一身补丁衣服就有人夸。” “而我徐绩便是另一个典范,有人说相府就是朝堂,百官在相府里拜的不是皇帝是我徐绩。” “所以便是我徐绩贪权专权......” 说到这,徐绩听到面具人忍不住的发出了一声轻笑。 徐绩随即看过去,却见那面具人眼神里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 “徐相与我说话,何必也这般不真诚。” 这话让徐绩起了些杀心。 沉默片刻后徐绩说道:“我与你并不相识,我对你也无多少信任,你我之间的关系,皆在你此前到我府里的拜访。” “说起来便是那次拜访你也多无礼之举,我不和你计较,是因为爱你之才,而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攥着所以怕你。” 面具人收起笑意:“徐相所言有理,是我放肆了。” 徐绩道:“我本不该和你解释什么,可既然现在已成同伴我便多和你说几句。” “我不贪权。” 徐绩说这四个字的时候并没有加重语气,声音也不大。 可听起来就是有几分斩钉截铁的气势。 “我若贪权,我不知该如何贪权?” 徐绩道:“刚才我说过了,骗过百姓的法子实在是简单的不得了。” “我若贪权不放,不想松手,也就不必与陛下冲突。” “陛下希望我做个什么样的官我就做个什么样的官,用我时锋利,不用我时藏锋。” “该上的时候上该下的时候下,纵是朝廷改制,我不与陛下冲突,陛下念我顺从也会给我个名义上的辅臣。” “在百姓面前我只需穿着朴素言谈亲近就够了,他们会觉得我是天下第一等的好官。” 面具人因为这些话似乎有些思考,眼神里已经没有了多少轻慢。 “贪权,不是我这个贪法。” 徐绩继续说道:“我在相位二十几年,可以培植无数党羽,可以吸纳万千门生,便是到我退下去的时候,我一言一行,朝中百官亦有追随,这是贪权。” “我在位从未提拔过任何一个亲近之人,家乡故旧来走门路的多如牛毛我从未谋取分毫私利,这是贪权?” “二十几年来,愿意拜入我门下的官员何其之多,我收为门下的却屈指可数,我门客之中为官最高者不过地方府治......” “若贪权是我这个样子,那旧楚时候那些官员怎么算?他们不是贪权,是贪天!” 徐绩说到这已经有些激动起来。 “我和陛下也不算是作对,而是政见不合。” “陛下要推行内阁,是觉得朝权在宰相一人之手便有无穷祸根,这想法本来就是错的。” “用人不对,便是分权在内阁诸多辅臣身上也一样隐祸无穷。” “内阁亦有主次之分,次从主断,这主辅之臣和宰相又有什么区别?” “几十年内,内阁制度似乎是可胜过宰相制度,可几十年后呢?” 他看向面具人:“我还是那句话,我不贪权。” 面具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后点头:“现在我信了徐相。” 徐绩冷哼一声:“以你才智刚才的奚落讥讽不过是试探我罢了,你又是在计算什么得失?” 面具人道:“不知徐相真心,计划不可定。” 徐绩道:“那你可听出我的真心了?” 面具人道:“徐相不是不贪权,徐相才是贪天。” 徐绩眼神立刻就变了。 面具人道:“周时候读书人以礼治王权,分出三六九等的礼仪来分出三六九等的人权。” “王不尊礼法可废旧王立新王,这便是世上所谓的屠龙之术,读书人的心肠,历来都比武夫要狠也要大。” “徐相左一个不贪权又一个不贪权,其实不贪的是官权,不管是大宁宰相还是内阁首辅,都是官权。” “徐相要做的是要把皇帝和皇权都关进笼子里,徐相也不是反对内阁,徐相反对的是依然有皇权凌驾的内阁。” “你心中的好皇帝不是当今陛下,不是太子殿下,甚至不是二皇子,而是一个平庸之姿的继承者。” “内阁可以有,但内阁要完全掌权,天下事决于内阁而非决于皇权,这是徐相想要的内阁。” “无专权之人,各部衙协商办事,以票选定决策,位高而不权重,位卑而不虚设,各部衙整合头绪,行事透明,互相监督,内阁之臣人人有上达天听之责,这是陛下要的内阁。” “归根结底,徐相要的不仅仅是继续做宰相,还要做代君执政的宰相,只是换了个称呼的宰相。” “当今陛下当然不答应,太子不答应,便是表面上看起来最该与徐相站在一起的二皇子,也不会答应。” 面具人道:“徐相问我靠试探你计算出了什么,现在我可回答你。” “我计算出......徐相要谋的是......” 徐绩忽然开口道:“不必说了。” 面具人眼睛里再次出现那种笑意。 这笑意让徐绩心中杀念更重。 可他还是忍了,因为这个面具人能猜到他内心深处,是有史以来第一人。 “徐相不想让我说,我便不说了。” 面具人道:“但我忍不住揣测......当年温贵妃开始为二皇子谋局,是徐相提醒?” 徐绩脸色阴沉下来:“你话太多了。” 面具人忍不住大笑起来。 笑的格外放肆。 他不说了,可他确实把徐绩的内心深处看破了。 他也不笑了,只是那么似笑非笑的看着徐绩。 良久之后,徐绩用一声轻咳打破了宁静。 “你当初深夜来我府里的时候,我没想过有朝一日你竟能看到这么深层次的东西。” “徐相决定与我联手的时候,难道也不是因为我有这样的能力?” “不是。” 徐绩道:“我选择用你,是因为你当初的计划深入我心。” 面具人笑道:“我当时拜访徐相,就是因为知道徐相心中所想,是依据徐相心思制定出来的计划,又怎么可能不深入徐相之心?” 徐绩:“你那个时候就看出来我想做什么?” 面具人摇头:“没有,没觉得徐相会有这么大的胆魄。” 徐绩:“现在觉得了,你又打算如何?” 面具人道:“我回去之后会依着徐相本心将计划完善。” 徐绩轻轻重复了两个字:“本心......” 面具人道:“我之所以选择徐相而非温贵妃,就是因为当初一眼就能看穿温贵妃不过是徐相手里一只提线木偶罢了。” “后来又忍不住多想了些......这般谋局若是徐相在立国时候就开始着手布置,那徐相真是有贪天之力的大手笔。” “我听闻,徐相当初在大宁尚未立国之前于豫州坐镇,那时候因为一些小事而.....” 徐绩道:“这些往事并无关联。” 面具人道:“徐相为何总是阻我说话?” 徐绩:“因为你说的......都对。” 他看向面具人:“既然你想说,那我就替你说好了。” “当年因为豫州的事,我心中埋下不安,哪怕后来陛下以我为相,我这不安也从未消退。” “以我对陛下的了解,陛下用我是因为好用,但陛下可以随时不用我,而且我的下场也一定不会因为我不断为陛下出力而好一些。” “在豫州时候我就与旧楚一些人暗中有所往来,西北温家就在其列。” “温家那个时候也在选择的路口,要么负隅顽抗,要么投靠陛下。” “温家的人打听到我有求贤之名,于是到豫州与我相见,向我求教如何决断。” “温家人来的时候楚皇杨竞已死于西蜀,中原大地九成以上已在陛下手中。” “那个时候我便明白温家是我上天送来的盟友,所以我出谋划策便不遗余力。” “温家人在我指点下,由温柔出面压制西北豪强,再去图伯做力挽狂澜之举。” “得我指点,温柔才能见到皇后娘娘,又得我指点,温柔才能与皇后姐妹相称。” “立国之后。” 徐绩道:“我一日比一日不安,豫州的旧事如一根针在我心中。” “陛下越是对我予以重任我越是不安,于是便有了这长达二十年的养狼计划。” “我深知温柔野心,早年间她甚至图谋皇后之位,被我训斥之后,她便放弃了这般愚蠢的念头。” “而后她开始倾力培养二皇子,而我也答应了她将尽力拥护二皇子即位。” “可是......” 他说到这稍作停顿。 面具人随即接话道:“可是徐相更了解陛下,知道陛下心意。” 他看着徐绩的眼睛说道:“徐相知道陛下有让位之心,所以这计划也就直接将目标定在了二皇子身上。” “若能杀太子,二皇子便可继位,若不能杀太子,待太子继位后陛下远离长安,那对手也就只剩太子一人了。” “先让太子与二皇子兄弟不和,再借用二皇子之手对付太子,不管两兄弟谁输谁有,徐相都不吃亏。” “而徐相最终的目的,当然不是辅佐太子也不是辅佐二皇子,而是自陛下其他皇子之中选一资质平庸者继承皇位。” “如此......贪天之计可成。” 说到这,面具人问徐绩:“徐相日前刺杀太子的计策稍显仓促,是因为你察觉到陛下已经要对你动手了?” 徐绩微微点头。 “二皇子不是我的下山路,我也一直都没想过下山。” 徐绩眼睛微微眯起:“宰相在,相位是我的,宰相不在,内阁主辅之臣也是我的。” 他在这个面具人面前,不再隐藏他的贪念。 “虽然在杀太子之事上稍显仓促,可计划并未受阻。” 徐绩道:“兄弟不和,父子相疑,夫妻反目......一样都没少。” 第七百五十三章你擅长的我恰好也懂些 - 天下长宁 - 知白 徐绩难得在别人面前坦露心迹,他就不是这样的人。 他这样的人,大部分时候对自己都不说实话。 之所以对面具人说了这么多只是因为,他也看穿了这个人的野心。 野心这种事不分男女,是人皆有。 徐绩从不袒露自己的野心是因为他的对手是皇帝,是大宁的开国皇帝。 如果将这个世上的人真的分成三六九等,不是按照身份地位划分只看个人能力。 当今陛下也是在最高处独一档独一个的存在。 明知道这些的徐绩怎么可能有一丝一毫的泄露,所以他大部分时候连自己都骗。 唯有先压住内心所有欲望,克制所有野心,才能在陛下面前尽可能的得些安稳。 但徐绩知道,还是瞒不住陛下那双眼睛。 之所以他还能在此刻与人商讨着如何完成几乎不可能完成的谋反之事。 是因为他不想认命。 都说当今陛下代表的就是天道,那又如何? 当年的陛下在未立国时候代表的就不是天道了? 那个时候的徐绩有反心,现在的徐绩更有反心。 不然的话,他为何任由自己的儿子离开而不去寻找? 徐胜己当然猜到了他父亲的心意,所以离开家门不知所踪。 徐绩有足够的能力去找他但不找,不过是给家里留一条血脉。 面具人是什么身份,徐绩不知道也无从猜测。 可他知道的是这个人的野心或许在他之上。 但他还是要用这个人,因为温贵妃根本就上不了台面。 徐绩当年能给温柔想办法在西北立威,想办法在图伯立功。 他也有足够多的办法让那个女人控制不住她本心之中的欲望。 做不成皇后就做太后! 可温贵妃到现在也不明白,她和她的儿子都只是徐绩的棋子。 至于在四海书院刺杀太子之事虽显得仓促了些,失败也在情理之中。 可失败并没有让徐绩气馁,更没有让他绝望。 最起码刺杀太子之事,让所有人都开始怀疑二皇子了。 徐绩要的就是这个。 他已经把温贵妃逼上绝路,早晚他也会把二皇子逼上绝路。 他乐于看到陛下父子相残,这是徐绩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当今陛下不是只有两个儿子,但最出色的就是太子李隆势和二皇子李隆期。 这两个人若都死掉,那才是徐绩心中最理想的局面。 面具人看穿了他的心思,他也看穿了面具人的心思。 他们在将来或许会成为对手,甚至是不死不休的敌人。 但现在不是。 “温贵妃现在能依仗的只有徐相。” 面具人语气平和的说道:“徐相这两年来连环布局,已经把她逼到了那条不可回头的路上。” “温家被铲除之后,温贵妃能用的人也接连被除掉,现在她除了求着你之外再无选择。” 说到这,面具人忍不住拍手:“朝中百官都是聪明人,却无一人猜到温贵妃竟是徐相手里的提线木偶。” 徐绩道:“她也是可怜人。” 片刻后,徐绩补充一句:“凡是能力配不上野心的都是可怜人。” 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另有所指还是故意说给面具人听的,面具人听完后就多看了徐绩一眼。 但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波澜。 “温暖已经落在高清澄手里。” 徐绩道:“接下来如何安排,就看先生你了。” 面具人轻叹一声:“温贵妃确实是个可怜人,她想摆脱徐相所以不断的寻找新的盟友。” “找到一个被徐相废掉一个,最终找到我以为终于找到个靠谱些的,却不知我也是徐相安排过去。” “温暖落入廷尉府手里,温贵妃就算再怎么不承认也翻不了身。” “所以在这个时候陛下若是想给她保留几分颜面,大概会让她回西北老家去守祠堂。” “温贵妃出了事,最心急的莫过于二皇子......不管他此前知情还是不知情,温暖落网他也就知情了。” “以我对二皇子的了解,他惧怕皇帝也惧怕太子,对他母亲,千依百顺。” “所以温贵妃一旦在去西北的半路上出事,他也就只能走上那条绝路。” “这些年来,有徐相在温贵妃背后出谋划策,料来二皇子身边已有一群死士。” “除此之外,二皇子常年在外领兵,于军中亦有威望......” 面具人道:“接下来的计划当然是从二皇子入手。” 徐绩有些不满意。 “我以为你会有更高明的布局。” 他看向面具人:“这种设局,陛下根本不放在眼里。” 面具人道:“陛下当然不放在眼里,二皇子在军中确实有些威望,可要说军中威望,谁人可比陛下?” “那些表面上效忠于二皇子的队伍,陛下只需一句话就能让他们把手里的刀指向二皇子。” 徐绩:“那你如此安排的目的是什么?” 面具人:“没什么目的,只是就该这样走棋。” 徐绩皱眉。 面具人道:“温贵妃必须死,不管是死在去西北的半路还是死于畏罪。” “只要他死,二皇子就不可能不反,哪怕他明知道自己一成胜算都没有也会反。” “到了这一步,二皇子也必死无疑。” 他看向徐绩:“二皇子死了之后......若徐相你也死了呢?” 徐绩眼神里瞬间就闪过一抹凶厉。 他慢慢转头看向面具人:“你这话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面具人回答:“全是真心。” 他说:“陛下可能会念及你有旧功赐你一具全尸,只要不是斩掉徐相的头颅我就能让你假死。” 徐绩眼神立刻又飘忽了一下。 “等到陛下让位,太子登基,没有人再是太子对手,他必然松懈。” “那时候杀太子比现在要有把握,哪怕他已是帝王。” 徐绩:“你说的有把握,可否向我透露一二?” 面具人摇头:“不能。” 徐绩:“你不能说,我不能配合。” 面具人道:“到了那时候徐相会配合的。” “为何?” “别无选择。” 徐绩因为这句话,心中对面具人的杀心更重。 他已经在衡量自己和此人联手的得失利弊。 “别想着这么快就除掉我。” 面具人笑道:“我既有杀太子之把握,那现在杀你也易如反掌。” 徐绩点了点头。 对此他倒是不怎么怀疑,这个家伙展现出来的手段确实让人惧怕。 “大概计划就是这样,其中细节,走一步我会与徐相说一声。” 说到这他看向徐绩:“不过我也有个好奇的事想请教徐相。” 徐绩问:“什么事?” 面具人道:“徐相二十年来始终与温贵妃有所来往,宫中戒备森严,你是如何与她来往,又是如何控制她的?” 徐绩笑了笑:“这么快就想接手我最机密之事?” 面具人没回答。 徐绩道:“贵妃宫里养了一群鸽子,不是信鸽也从不曾飞出过皇宫自然不会有人怀疑。” 面具人想了想:“鸽子在什么时候飞起,飞起几只,什么颜色,往哪边盘旋,皆有深意?” 徐绩:“了不起,这些你都能想到。” 面具人:“可我还是不信,只靠这群鸽子徐相就有把握控制贵妃一言一行?” 徐绩回身看了看,然后朝着温室那边招手。 温室的门吱呀一声推开,有个人小碎步的跑过来。 从这走路的姿势就能看出来他已经习惯了做个下人。 可下人和下人是不一样的。 至近前,那个跑过来的人俯身行礼:“温不准给徐相请安。” 看到这个太监,面具人懂了。 “他是我当年送到贵妃身边的人,谁都以为她是贵妃自己的人。” 徐绩缓缓道:“陛下也会这样想,宫里人都会这样想。” “他是温贵妃半路捡到的可怜人,但谁都不相信他只是个可怜人。” “所有人都会觉得他是温家的人,是温贵妃故意寻个理由带进宫里的亲信。” 面具人抬手鼓掌:“徐相果然手段无穷。” 徐绩道:“他是我在宫里的眼线。” 温不准立刻俯身道:“我只是徐相身边一忠仆而已,愿为徐相尽心竭力。” 面具人看着他,仔仔细细的看着他。 大概几息之后他笑了:“原来如此。” 温不准试探着问了一句:“这位先生说的原来如此是什么意思?” 面具人道:“你是贵妃宫里管事,来来往往不知道被多少双眼睛盯着,此时你却还能在徐相庄园里......你与温不准实为孪生兄弟?” 温不准的脸色明显变了一下。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个戴面具的家伙一眼就看出真相。 他与温不准确实是孪生兄弟,两个人一个在外一个在内。 但,并不固定。 温贵妃有事想传出来的时候,宫里的那个就出来,回去的时候换上外边的这个。 等到时机到了,外边的这个再和宫里的那个换回去。 两个人身材容貌一般无二,又经受过徐绩长久训练所以配合默契。 他们两个练的不管是一言一行还是性格,都看不出丝毫破绽。 温不准是贵妃宫里的太监总管,他出门当然会被人盯着。 但他不需要去冒险,他只需要走他常走的路线即可。 替贵妃出去采买些东西,顺便把人换了。 “妙,真是妙。” 面具人对徐绩由衷钦佩起来。 “这种手段也就徐相能想出来,且是在那么早便开始布置。” 他赞叹道:“要想训练出两个被人看不出破绽的孪生兄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徐绩淡淡道:“也不久,五年而已。” 面具人点了点头:“所以,这位温总管很快就要去宫里替换那位温总管了?” 温不准俯身:“明日就是贵妃宫里惯例采买的日子。” 面具人:“有什么话要带给贵妃?” 温不准看了他一眼,不答。 徐绩道:“你刚才说,温贵妃一定要死在去西北的路上?” 面具人点头:“比死在别处好,死在半路二皇子必会怀疑是陛下所杀。” 徐绩:“明日换他入宫,不久之后温贵妃就会带二皇子一起去求见陛下。” “他们两会哀求陛下,说温暖之事贵妃难辞其咎所以甘愿回西北。” “以我对陛下的了解,大概会准许此事。” 徐绩笑道:“你说你善于计算,我恰恰也懂一些。” 第七百五十四章多嘴 - 天下长宁 - 知白 满朝文武在此时此刻都觉得温贵妃有问题。 满朝文武在此时此刻也都觉得徐相好像有问题。 但满朝文武谁都没有觉得,温贵妃的问题和徐相有关。 谁能想到当初温贵妃能入宫,也是得徐绩指点。 更没有人能想到,温贵妃就是当年协助宁军稳固西北也安抚了图伯国的那个人。 还没有人能想到,当初温贵妃做下此事之后是她自己一再要求隐瞒下来。 她说她不求扬名,不求论功行赏,只是心甘情愿为天下太平做一些事。 恰恰就是徐绩教她这样说,打动了陛下。 也是因为如此,朝中众臣到现在依然有许多人不知道图伯国当年未出兵的缘故是因为温贵妃。 连大将军高真都不知情。 而就在这个阳光温暖的冬日正午,出去例行采买归来的温不准在贵妃面前俯身行礼。 “主人......暖姑娘......被抓了。” 听到这句话,温贵妃的手骤然一紧。 她手里握着的茶杯瞬间就碎了,瓷片刺伤了她的掌心。 “怎么会?” 她猛然看向温不准。 原本这个世上知道温不准是双胞胎的只有她与徐绩,现在多了一个面具人知情,但此事,温贵妃并不知情。 她只是知道面前的温不准,并非是一早出宫的温不准。 温不准压低身子说道:“是朵公主,她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现身。” “在暖姑娘半路准备截杀谢无章的时候朵公主出现。” “毫无缘由的出手,直接将暖姑娘抓了送交高清澄。” 温不准抬头看了看贵妃脸色,然后迅速又把头低了下去。 “徐相的意思是请主人早做准备,不出二三日暖姑娘就会被高清澄押回长安。” 温贵妃缓缓把手伸出去。 温不准连忙取了药箱为她清理伤口然后包扎。 温贵妃自始至终没有再说什么,等到温不准给他包扎好之后就摆了摆手。 温不准随即再次俯身行礼,轻手轻脚的退到屋外。 斜靠在窗口,温贵妃的视线再次望向窗外。 她能看到院子里那几笼鸽子,而她自己好像也是被关进笼子里的鸽子。 在这一刻她没有想到自己将会面对什么结局。 她想的是......如果当年她没有听从徐绩的话而是选择了苏木山。 也许两人此时在西北过着幸福满足的日子,膝下儿女成群。 到了中年两人的感情也没有降温,依然会拉着手走在原野上眺望未来。 苏木山会为她遮风挡雨。 不管是多大的风多大的浪,有苏木山在她就会是那个永远都很快乐的少女。 然而幻想终究是幻想。 她回不到当初,就算她能回到当初苏木山也回不去了。 然后她忽然有些愤怒。 因为她想到了自己刚才幻想的那些都是假的,苏木山也是虚伪的。 如果苏木山真的那么爱她的话,为什么真的就去做一个旁观者? 没错,让苏木山做一个旁观者是她的请求。 是她不断请求之下苏木山才答应下来的事。 可在温暖被朵公主抓住,她已经面临生死存亡的时候。 苏木山为什么还要去做那个旁观者?为什么不能出手阻止? 所以连苏木山也不是那么在乎她,所以这个世界上的人没有一个真心待她。 想到这些,温贵妃的手就在此握紧。 触动了伤口,疼痛之下温贵妃似乎冷静下来一些。 谁也靠不住,那就只能靠自己。 可在皇帝面前,她靠自己又能有什么是打动陛下的? “儿子......” 温贵妃自言自语。 是啊,唯一能打动陛下的只有他们的孩子。 二皇子乖巧,懂事,视她如天,一定不会不帮她。 只要带着二皇子去求见陛下,两个人一起哀求之下那最可能还有几分生路。 接下来她的贵妃之位肯定是保不住了,就算名义上还有她也不可能留在长安。 陛下应该会下旨,因为温家的家主年迈多病想念她,所以陛下恩准,她将会回西北老家去陪伴老人。 可温家哪里还有什么家主呢,甚至连温家都已经没有了。 为了铲除隐患,是她自己亲手将温家送进坟场。 回到西北之后她一定会被关押看管起来,在一个空荡冷清的地方孤独终老。 这个结局,就已是最好的结局。 想到这些,温贵妃的眼神里就有些令人心疼的悲伤。 她真的是一个很美很美的女人,而且天生媚意。 这个世上如果真的有女人只靠美色就能让人为她拼命,那温贵妃一定就是这种美人。 在她少女时候,靠的就是这容貌让苏木山为她神魂颠倒。 后来她为了自己的野心,为了不让苏木山破坏了她进宫的大计,将苏木山送出西北去求学,那个时候苏木山对她依然没有丝毫怀疑。 等到苏木山学成归来,她已嫁入皇宫。 那...... 温贵妃忍不住去想,现在派人去联络苏木山,他得知自己处境后,愿意去西北陪她过完余生吗? 一念至此温贵妃猛然惊醒,自己刚才还在恨那个男人现在居然又幻想和他在西北双宿双栖? 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满脑子都是这样的胡思乱想。 她看起来如以往一样安安静静的靠在窗口,可实际上她脑海里波涛汹涌。 足足一个时辰,在外人看来她足足发了一个时辰的呆。 可实际上,这一个时辰在她的脑海里想到了无数种结局。 “温不准。” 温贵妃侧头看向门外。 温不准连忙小跑着进来,俯身行礼:“主人,我在呢。” 温贵妃道:“你去见隆期,告诉他......” 说到这的时候温贵妃忽然停了,是因为她心里忽然间有了些怜悯。 她的儿子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却要和她一起背负罪名。 以她对儿子的了解,一旦知道此事,儿子极有可能把罪名顶下来。 他会先跑去见皇帝,告诉皇帝一切都是他的图谋。 是他要谋朝篡位,和他的母亲没有任何关系。 想到这,温贵妃的话就戛然而止。 温不准等了一会儿后不见下文,他小心翼翼试探着问了一句:“是请二皇子过来,与主人一道去见陛下?” 温贵妃脑子里很乱,先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点了头后的片刻,她脑子里猛的炸开一声惊雷。 “嗯?” 温贵妃看向温不准:“你为什么知道我要与二皇子一道去见陛下?” 温不准心中巨震,暗暗后悔。 他心急了,刚才那句话根本没有过脑子。 他刚才在门口站了一个时辰,等这一个时辰让他不得不心急。 徐相那边也在等,等他想办法将消息传递出去。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刚才的话不该说,必须尽快想到合适的词来弥补。 然而他忘了,在他面前的是极具野心也极有能力的贵妃。 就算当初她在西北的所作所为是徐绩所教,若她没有心机没有手段她如何能成大事? “原来如此。” 温贵妃看着温不准的眼睛,眼神逐渐犀利起来。 “是徐相在等着这个消息?” 她问这句话的时候,话锋如刀。 温不准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主人,徐相什么都没有在等,是我自己胡思乱想。” 他一边叩首一边说道:“因为暖姑娘被拿了,已经来回京路上,所以我替主人心急。” “我刚才在门口等着主人吩咐的时候就一直在想,现在唯一能救主人的就是二皇子了。” “陛下是疼爱二皇子的,不然也不会让二皇子那么早就出去领兵。” “只要二皇子与主人一起去求陛下,陛下一定会开恩。” 他急的连连解释,可他越是这样急着解释温贵妃的眼神就越是犀利。 “你倒是忠心。” 温贵妃道:“我刚才胡思乱想的时候,你却在为我筹谋退路,难得世上还有你这样忠心之人。” 温不准道:“我的命都是主人的,主人是我的天,是我的一切。” 温贵妃忽然笑了笑:“主人是你的天是你的一切,可你的主人不是徐相吗?” 温不准吓得瞬间就冒出来一层冷汗。 “我在主人身边陪伴多年,早就已经忘了曾在徐相身边做事,我心中......” “唔......” 温贵妃打断了温不准的话:“也就是说你是个背信弃义之徒?因为在我身边久了所以就可轻而易举的背弃你的老主人?” 温不准后悔的恨不得一头撞死。 他真不该说那句话。 “徐相在等着消息呢吧。” 温贵妃起身,缓步走到温不准身前。 她俯瞰这个跪在地上的太监,眼神里都是厌恶。 “等着我与二皇子一同去求见陛下的消息,等着陛下将我送往西北的消息。” “然后就等着我在本路被杀的消息,再然后就是等着我儿因为我死而谋逆的消息。” “他利用完了我,再利用我儿?” 温贵妃俯身看向温不准:“我竟然如此痴傻,这么多年来竟是对徐绩的话毫无怀疑。” “你来告诉我,他是不是从没有想过要辅佐我儿登基称帝?” “你来告诉我,他是不是只想看到我儿与太子兄弟相残?只想看到陛下与我儿父子反目?” 这两句话把温不准问的,汗流浃背。 “他应是从来都没有想过帮我,只是利用我而已。” 温贵妃站直了身子。 “他想看到的只是陛下难受,至于我死不死他从不在乎。” “他想的......” 温贵妃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是了......陛下不只有两个儿子,太子智武双全,我儿亦然,所以都不是他心中最好的皇位继承之人。” “他要的是一个碌碌无为的君主,要的是一个由他摆布的傀儡......” 说到这温贵妃忽然笑了。 “既然徐相如此狠心,那就不怪我也心狠些......” 温贵妃微微昂着下巴:“我所做之一切都是为了我儿,我又怎么会舍得他为我送命?” “既然徐相想让我死,那我就拉着他一起死好了......” 温贵妃哼了一声:“你真不该多嘴,徐绩该恨你。” 温不准此时忽然暴起:“既然贵妃狠心,也不怪我狠心了。” 他一把抓向温贵妃咽喉:“贵妃最好的死法当然是在半路上,可畏罪死在宫里也不是不行!” 温贵妃也没想到,温不准竟然有如此高深的实力。 被温不准掐住咽喉,温贵妃脸色已逐渐发白。 温不准叹道:“刚才是我多嘴了,让贵妃一下子就抓到了漏洞,可贵妃也不该多嘴和我说这些,你说这些......岂不是逼着我动手?” 第七百五十五章一石二虎 - 天下长宁 - 知白 温不准后悔他刚才的多嘴。 但他不会后悔自己出手抓住了温贵妃的脖子,更不会后悔一会儿他就会用一条白绫把贵妃娘娘吊死在寝宫。 吊死之后他就往宫外赶,能逃的出去就逃,逃不出去,他死了他还有个兄弟可以活下去。 徐相说过很多次,做对了事就一定要有奖赏,做错了事,就一定要有惩处。 赏罚分明,才是公平。 既然说错了话那就该得惩处,最大的惩处也不过是一死了之。 可他若是不杀温贵妃,那他兄弟尚在徐相那边也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 可是当他掐住温贵妃脖子的时候,就感觉掌心一阵剧痛。 似乎是有什么虫子咬破了他的掌心皮肤,还在迅速的往他血管里钻。 惊恐之下,温不准不得不松手。 也是在这一刻,他才看到了温贵妃嘴角上的轻蔑笑意。 “养了一条别人的狗,还知道这条狗随时都会咬人。” 温贵妃看着温不准那条手臂以极快的速度变得发黑,眼神里的轻蔑越来越浓。 “这样的狗,怎能不防?” 她看着温不准那张脸扭曲起来,看着温不准跪了下去开始哀求。 “放心,不会杀你,杀了你,如何拉徐绩一起死?” 温贵妃一抬手,袖口之中滑出一把短刀。 噗的一声,温不准的那条右臂随即飞上半空。 血洒在地上的时候,黑血落地嘶嘶作响。 虽然不是这个温不准长期固定在温贵妃身边,可他在贵妃身边的时间也不短。 然而他却从来都不知道,贵妃竟然也是用毒高手。 “当初我在西北温家那么多人不愿意一介女流执掌家门,我是怎么做了家主的?” 温贵妃道:“你真该多了解我一下再决定动手不动手。” 她一脚踹在温不准胸口,这一脚踢中穴位,温不准立刻就动弹不得。 “来人。” 温贵妃叫了一声,外边有侍女立刻跑进来。 一看到这场面,那侍女也吓得脸上变色。 “不必怕。” 温贵妃道:“不是让你处理这些,你去见二皇子,告诉他说我想吃城南苏记的酥皮点心,让他去给我买一些送到宫里来。” 温贵妃缓步走到那侍女身前:“若你敢把宫里的事告诉二皇子,我就剥了你的皮。” 侍女连忙答应了一声。 “笑着去,放松些,不许让二皇子看出什么破绽,他心思细着呢。” 说完这句话,温贵妃回身拎起已经不能动弹的温不准:“你去的时候走慢些,见了二皇子陪他一起去买,然后与他一起回宫。” 说完这句话温贵妃拎着温不准出门:“来回不足一个时辰,我也会剥了你的皮。” 安排好了这些,温贵妃走到门外抬头看向天空。 深吸一口气后,她吩咐另外一名侍女:“放灰鸽子飞一圈。” 说完离开他的寝宫。 未央宫外边,有个挑夫正在太阳下歇脚休息,抬头看到灰鸽子飞起来后,挑起扁担起身离开。 走了一条街后,灰鸽子飞起来的消息就传到了一个小贩的耳朵里。 又两刻之后,小贩进了一家茶楼,坐下后不久,就用左手打出了一个隐秘手势。 说书先生看到了,随即用醒木在桌子上连着拍了几下。 茶楼里的一位常客起身离开,不久之后出长安城往南走了。 又半个时辰之后,消息传到徐绩在城外的庄园。 灰鸽子飞起来,是成了的意思。 徐绩听手下人说完之后脸色却变了。 只片刻,徐绩起身:“让人牵马来!” 因为这次的事牵扯极大,所以他特意交代温不准要改掉之前的习惯。 以往事情成了是灰鸽子飞起,不成是白鸽子飞起。 这次徐绩特意叮嘱,成了就放白鸽。 温不准当然不会把徐绩的要求告诉温贵妃,温贵妃按照习惯让人放飞了灰鸽子。 这一刻的徐绩就知道,温贵妃的劫数到了,他的劫数也到了。 所以没有丝毫迟疑,徐绩马上离开了庄园。 就在官道旁边的一家茶铺里,有个年轻的先生带着他的书童正在茶铺里休息。 他们是刚刚离开长安城没多久,打算到长安城外的山上去观景。 从长安城走到这里正好十五里,大部分人走到这就累了必然要歇歇。 在这有一家茶铺,对于走累的人来说简直是贴心至极。 喝着茶的主仆二人看到了徐绩和一群人骑着马急匆匆逃走,这一刻他嘴角微微扬起。 少年书童问:“先生,事成了?” 书生笑道:“你看他急匆匆如丧家之犬,怎么会是不成呢。” 书童随即也笑起来:“先生昨日见他的时候说了些什么把他骗的那么惨,竟是第二日就要跑路。” 书生道:“我只是告诉他,温贵妃到了该退场的时候。” 书童问:“那他为什么跑?” 书生回答:“因为温贵妃不傻。” 书童想了好一会儿后说道:“先生见了他一次,就把温贵妃安排的去自首了,就吓得他落荒而逃。” 书生:“厉害不厉害?” 书童点头:“确实厉害的很,天下第一厉害。” 书生却摇头道:“我可不是天下第一厉害,当今陛下才是,所以......” 说到这他忽然停了,似乎不想把后边的话说出来。 书童问:“那咱们现在干嘛?” 书生说:“说好了要进山观景,当然就要进山观景。” 书童嗯了一声:“好,那就去。” 他背起那个看着稍显沉重的背篓,背篓里是先生要看的书和进山要用的东西。 一边走,小书童一边说:“都说一石二鸟是妙计,先生这一石头下去,两只老虎都要没了。” 书生道:“多嘴。” 小书童随即不说话了,但看起来好像有些开心。 未央宫。 御书房。 皇帝看了一眼在书桌前跪下去的温贵妃,他神色上并没有什么变化。 他似乎是早就在等着这一天,但他不急着等到这一天。 所以不管这一天是早些来还是晚些来,只要来了就算还好。 温贵妃还没有开口说话,皇帝先开口。 “你先回去,小橘子回来后朕会让她去找你。” 温贵妃微微一怔。 她抬头看向面前这位九五之尊,这个她明明得到过却又感觉从未得到过得人间帝王。 在皇帝的眼神里,她好像看到了一个笑话。 而这个笑话就是她自己。 “臣妾......想求陛下一件事。” 温贵妃头深深低了下去:“臣妾自知死罪,本不该再有奢求,可臣妾......” 皇帝淡淡道:“一会儿朕会把隆期叫来,明日一早他会领命去北境巡视边防。” 温贵妃重重叩首。 皇帝没有再说什么,视线回到他正在批阅的奏折上。 叩首之后,温贵妃起身,而她拎来的温不准,则已经吓得面无血色。 他只是不能动,并非看不见也非听不到。 皇帝的话是他绝望的根本,因为他从皇帝的语气之中就听出来一切都是虚妄。 不仅仅是他的梦想是虚妄,温贵妃的梦想是虚妄,徐相的梦想也是虚妄。 站在皇帝身边不远处的那位大太监上前:“贵妃回去吧,这个人我来处理。” 温贵妃对这位大太监显然也有些惧意,微微点头后转身出门。 等温贵妃走了之后,大太监忍不住轻叹一声:“虽然晚了,可还是悟了。” 皇帝批阅奏折的笔锋一转:“什么悟了,不过是怕了。” 与此同时,回京路上。 马车里的温暖忽然心口疼了一下,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只是这疼的一下来的突然也迅疾,不过好在只疼了一下。 她下意识看向坐在对面闭目养神的高清澄,却见高清澄没有任何反应。 “快到长安了。” 温暖忽然说了一声。 高清澄没有回应。 温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长安是多好的长安,可惜从来都不是我的长安。” 高清澄依然没有回应。 温暖还在自言自语:“可若是能死在长安,那长安就是我的长安了。” “在长安里始终都没有一个家,所以长安不是我的。” “在长安里若有一个坟,长安就有我的家。” 高清澄此时睁开眼睛看了温暖一眼,但依然没有回答。 温暖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问:“你应该从一开始就觉得在长安城里有个家吧。” 高清澄这次回答了。 “家和长安无关,我一直都有家。” 温暖怔住,片刻后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流下一行清泪。 “可我一直就是想有个家。” 她说完这句话后就闭上眼睛,可不管她的眼睛闭的有多紧,眼泪依然还是能流淌出来。 她说:“如果世上的人都知道后悔,会不会得到原谅?” 高清澄:“败了才有的后悔一文不值。” 温暖沉默了。 在长安城外的另一条官道上,徐绩并没有逃走。 他还没有愚蠢到在这一刻逃走来自我暴露,哪怕温贵妃已经出了事可能牵连到他的只有一个温不准。 他对温不准会是什么反应,有些自信。 他急匆匆的赶去一个地方,并非是傻到觉得可以逃离。 而是他需要有这样一个举动。 保护他的队伍到了距离长安城四十里的一个镇子停下,徐绩下马之后就直接进了镇子口的一家小店。 看起来这家小店真的与他不相配,可他急匆匆跑了四十里路就是专门奔着这家小店来的。 他急匆匆往这里跑,急匆匆跟过来的还有大批的廷尉暗谍。 当廷尉暗谍看到徐绩进了那家小店后,犹豫再三还是跟了过去。 为首的廷尉做到徐绩面前俯身行礼:“徐相。” 徐绩摆了摆手示意他等一下。 然后徐绩看向店家:“垮炖鲤鱼,炸河虾,溜肉段,再来一盆酸菜血肠。” 点完菜之后他才看向那名廷尉:“你知道我老家是哪里人吗?” 廷尉点了点头:“知道。” 徐绩道:“当年我是从兖州出发走了几千里路才能追随陛下,自从那天开始我就没有回去过。” “家乡的饭菜几十年都没有吃过,上次代陛下巡游江南归来,却发现这家店里做的菜,竟与我小时候吃的一模一样。” 他问:“你去过兖州吗?” 廷尉想了想,回答:“已经没有兖州了,现在是大宁辽北道。” 徐绩沉默片刻,点头:“是啊,已经没有兖州了。” 第七百五十六章两件大事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回到长安城的时候都没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温贵妃和宰相徐绩在同一天被廷尉府调查,这种事怎么听怎么不真实。 以叶无坷的判断,不管是温贵妃还是徐绩都不可能坐以待毙。 如果他们是坐以待毙的人,又何必生出那许多是非来。 认命这种事,从来都不是温贵妃的性格也绝非徐绩性格。 所以在叶无坷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觉得要么是自己听错了,要么就是做梦呢。 这不是超出了认知那么简单的事,这是没道理的事。 相对来说,温贵妃若是被徐绩出卖她到陛下面前自首有情可原。 那徐绩呢? 徐绩逼迫温贵妃去自首本身就是一招臭棋。 这次臭到不能再臭的落子,怎么看都不应该是徐绩在棋局之中的下法。 温贵妃因为温暖落网而去向陛下认罪,这件不怎么合理的事已经是接连发生的事之中最合理的一件。 紧跟着徐绩竟然在庄园里出逃,而出逃的目的仅仅是去几十里外尝一口家乡菜。 叶无坷听到这些的时候,一度觉得是谁进了自己梦里在胡说八道。 “哪里合理?” 叶无坷问。 坐在躺椅上,盖着厚厚毯子的张汤微微摇头:“哪里都不合理。” 他最喜欢的两个年轻人都在这,两个人显然都不相信徐绩会如此认命。 高清澄安安静静的坐在那,只是在听。 她当然也觉得不合理,可她试图在不合理之中找到唯一合理的解释。 而这个解释,也许在叶无坷和老师张汤的谈话之中就能浮现出来。 “徐绩明知道他派人去通知温贵妃后,温贵妃必会去向陛下认罪。” “而温贵妃指认徐绩是幕后主使,徐绩派去温贵妃身边的那个温不准成了关键证人。” 叶无坷揉着眉角:“这不是把徐绩把自己送进廷尉府又是什么?” 张汤缓缓道:“当对手的所做所为都不合理,那就往这个不合理的结局去推测。” 高清澄微微点头。 当不合理的事发生之后,这件事的结果就必然是对手想要的。 看到结果,就能反推出这不合理之中的合理。 “百姓们接受不了贵妃和宰相都是叛逆。” 叶无坷依然在揉着眉角,可能是因为得到消息后连夜赶路回来有些困乏疲惫。 他都没有来得及去家里看看阿爷,就直接赶往廷尉府。 “所以这件事的结局,按照正常来说,徐绩会因为不是谋逆而被处置,或许是贪腐,或许是渎职,总之不能是谋逆。” “温贵妃更不能是因为谋逆而被处置,她若谋逆,百姓们当然会觉得二皇子也是谋逆之人。” 说到这叶无坷看向高清澄:“所以徐绩根据一个合理安排出来的罪名被革职,会不会处死?” 高清澄:“会不会处死要看舆情如何。” 这么大的案子,其实已经不可能完全按照律法来审判。 这两个人都被定为谋逆而株连其族的话,整个大宁都会沸腾起来。 在此之前徐绩于百姓心中颇有威望,百姓们一时之间怕是难以接受这个结果。 这会让百姓对朝廷失去信任。 温贵妃更不能以谋逆处死,那样的话若不牵连二皇子百姓们能服气? 若是牵连到二皇子,对于不知情的二皇子来说更难以接受。 叶无坷道:“所以按照这些不合理的事发展下去,徐绩会被革职,罪名不大不小,不至于斩首,但也要坐牢。” “他在牢中也许会畏罪自杀,也许会死于其他情况......” “温贵妃大概是会被遣返西北圈禁,而她大概也会死于畏罪自杀或是其他情况。” 说到这,叶无坷再次看向张汤:“头儿,就没有然后了。” 张汤嗯了一声。 是的,到这就没有然后了。 徐绩不可能再翻身,温贵妃更不可能再翻身。 他们这样做如果是为了以后能翻身,那就根本对不上。 “徐绩怎么说?” 叶无坷看向高清澄。 高清澄道:“徐绩对温贵妃的指控并不承认,他说是温贵妃收买他。” 叶无坷能想到。 高清澄道:“不过温不准已经供述出来,确实是徐绩把他安排在温贵妃身边的。” 叶无坷又问:“温暖呢?” 高清澄道:“温暖......她知道这件事之后比你的反应还大。” 叶无坷:“我们追查了那么久的事,以为会经历千难万险才有答案甚至觉得都没有答案的事,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来了。” “温暖追求的时间比我们还要久,他经历的比我们还要多,可现在的答案是她最不能接受的。” 高清澄道:“她快疯了。” 叶无坷能想象出来温暖会是个什么样子。 不只是信念崩塌了,整个人生都崩塌了。 温贵妃和徐绩同时如此轻易的落网,那她之前做了那么多又是为了什么? “温暖确实被施加了迷魂术,关于谋逆的回答一直都是太子殿下。” 高清澄道:“可当她知道了温贵妃和徐绩落网后,迷魂术显然失去了作用。” 叶无坷道:“我之前一直都在思考,迷魂术这种东西对意志力格外强大的人或许没有那么好的作用。” 张汤道:“这和我之前的所有推测也都不一样,尤其是徐绩。” 他躺在躺椅上,在谈到案子的时候精神明显比闲着的时候要好的多。 “我设想过无数种可能,都没有徐绩会如此落网。” 叶无坷的手指离开眉角:“若是被人横加干涉呢?” 张汤眼睛微微睁大,高清澄的眼神为之一亮。 叶无坷道:“可是谁能横加干涉他们两个?一个是宫中贵妃,一个是当朝宰相。”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二皇子呢?” 高清澄回答道:“二皇子在温贵妃认罪当天被陛下派往北疆,但撤掉了他的军职,以历练为名,隐姓埋名去北疆军中了。” 叶无坷的眉角皱的更难受了。 也就是说,二皇子失去了一切。 他曾是领兵将军,手下有一支能征善战的军队。 可因为母亲的事他虽然没被牵连成为同案罪犯,可却只能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去做一名士兵。 到了北疆之后,没有人会知道他是二皇子。 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新兵。 这样的二皇子已经不能说未来指不定哪天再能出头,只能说他要是可以安全的在北疆以普通人的身份活着就不错了。 对于二皇子来说这不公平,但现实就是如此残酷。 得利的不是二皇子,那还能是谁? 如果没有一个得利的人,就不可能推测出这个横加干涉之人的身份。 “那个骑着巨狼的白衣人看来是唯一的关键了。” 叶无坷道:“我来想办法查一查。” 张汤道:“你很快就有另一件大事要忙,案子的事怕是难以分身。” 叶无坷问:“什么事?” 张汤道:“黑武使者十天之前抵达长安,正式向大宁发出邀请。” “黑武汗皇邀请陛下在北疆执子山见面,你是鸿胪寺卿,在陛下决定去还是不去之前,你与黑武人会有大量的接触。” “你可能还要提前去一趟执子山,查看地形是其一,与黑武人见面探知他们的目的是其二。” “案件的事很重要,但这次陛下是否去执子山与黑武汗皇会面更为重要。” 张汤说到这看向叶无坷:“其中关键,你该明白。” 叶无坷点头:“最近几年大宁在周边诸国接连立威,黑武人觉得不能不遏制大宁势头。” “辽北道之外,东韩与渤海两国已无忧患,草原各部重归大宁,西域诸国刚刚缔约,黑武人坐不住了。” “这次会面若能成行,黑武人必会想尽办法压制大宁,从而在诸国面前耀武扬威。” 高清澄道:“廷尉府这边推测,黑武人会在这次会面的时候安排大量的比试。” “文武两方面都会有,官方与江湖都会有,这是他们找回场面的办法。” 叶无坷又想揉眉角了。 这两年来他就没闲着,大宁周边几乎走了一半。 漠北,西北,正西,西南。 黑武人在这两年来损失惨重。 大部分遥控的小弟都已经转投大宁,黑武人不可能还坐得住。 “还是说案子的事吧,趁着我在长安。” 叶无坷道:“要是在北去之前不能把案子的事搞清楚,我一去一回都得难受。” 他看向张汤:“之前有人安排在我家那条街上监视我阿爷,大概也是想做个准备。” “这个隐藏着的点到现在还没有启用,除非不是徐绩和温贵妃安排的。” “如果是,那就说明他们两个在此之前都没有就这么认命的打算。” 张汤道:“你家巷子里那个医馆,或许是黑武人安排的。” 叶无坷点了点头。 “这和器想做的事并没有什么不同。” 叶无坷道:“晏青禾之前是想抓住清澄,然后威胁我,黑武人若安排人盯着我阿爷,大概是在那时候就已准备执子山会面的事了。” 张汤道:“别低估黑武人,也别把他们看的高深莫测。” “你那时候还不是鸿胪寺卿,他们向来高傲,一直都是事到临头才会着手。” 叶无坷道:“这么说的话还真是高估了他们,不过之前盯着的这会儿就要觉得有大用了。” 张汤道:“大概是那个叫阔可敌君侣的人安排,不急着动,想动的时候随时都可以。” 说到这张汤笑了笑:“你阿爷比狐狸还精,早就看出来那医馆有问题,但他还故意套近乎,现在每天都去医馆蹭酒喝,便宜是真没少占。” 叶无坷摆了摆手:“不值一提。” 张汤笑道:“那就说回案子。” 他说:“如果按照你的推测是有人横加干预,那这个人最大的可能就是那个戴面具的人。” “这个人既然有能力说服徐绩和温贵妃,不......温贵妃不是被说服的而是被卖了。” “徐绩是被说服的......” 高清澄听到这眼神更明亮了些,她就知道这小子一定能想出些别人暂时想不出的。 “那我再去提审徐绩。” 高清澄道:“直接点出来试试他反应。” 叶无坷也起身道:“我陪你一起,我也想看看徐绩到底有多深。” 张汤道:“我提醒你一句,徐绩这个人的身份很敏感,在没有钉子之前,你可千万不要因为他可能涉及到当初唐安臣的案子而发泄愤怒,不要随便打他骂他,要按法办事。” 叶无坷叹道:“您这提醒,我是打还是不打。” 张汤:“反正该提醒的我提醒了。” 第七百五十七章毫无气度的交锋 - 天下长宁 - 知白 廷尉府,昭狱。 这是一间看起来很普通的刑房,这里曾经暂时关押过很多普通的犯人。 哪怕他们犯下的案子在当时也曾轰动一时,可当徐绩住进来后他们也就都变得平凡了。 徐绩看到叶无坷的那一刻似乎很开心。 虽然并不知道,他在此时为什么还能开心的起来。 叶无坷一进门就直奔徐绩,徐绩以笑脸相迎的时候他的右手已经捏住了徐绩的脸。 徐绩的笑容随即扭曲,因为那个家伙捏着脸来回拉扯了几下。 “不怪你无礼。” 徐绩被叶无坷把老脸拽的生疼,但还是体贴的说了一句不怪你。 没有在徐绩脸上拽下来什么东西,并没有出乎叶无坷的预料。 但他还是难免有些失望。 因为他还是不认为,真正的徐绩会如此轻易的进了昭狱。 “若非你来,我都快忘了你还是廷尉府的千办。” 徐绩温和道:“只记得是你为国扬威的鸿胪寺卿,威震南疆的西南招讨使。” 叶无坷道:“我倒是不记得徐相善于拍马屁。” 徐绩笑笑,并未对这句话有什么反驳,也不介意。 他看起来真的还是那个坐镇朝堂的宰相大人,没有一点儿阶下囚的萎靡不振。 叶无坷在徐绩对面坐下来,刚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徐绩却微微摇头。 “等一等。” 叶无坷好奇起来:“徐相要等什么?等别人来?” 徐绩笑道:“等消息来。” 叶无坷更好奇:“徐相的意思是会有一个对你来说有利的消息来?” 徐绩嗯了一声:“会的。” 叶无坷道:“我可能在长安城不能停留太久,徐相的好消息我还能等到吗?” 徐绩说:“我跟你说等一等,那你自然能等到。” 他语气依然温和:“我做官这么多年最不喜欢做的事就是等人,也不喜欢让人等我,所以叶部堂应该不会等太久。” 叶无坷:“行,那就陪徐相等一会儿。” 他回头吩咐道:“给徐相来一壶茶,给我来一些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门外的廷尉立刻答应一声。 结果消息来的比廷尉上茶的速度还快些。 门吱呀一声开了,高清澄站在刑房门口给了叶无坷一个眼神。 叶无坷起身出门,高清澄轻声说道:“满城风雨。” 叶无坷问:“多大风雨?” 高清澄示意他到一边说话。 “就在不久之前,长安城里有人到处张贴告示。” 高清澄道:“告示的内容是当朝宰相徐绩,因为自知罪孽深重所以到廷尉府投案自首。” “上边还写明了他到底如何罪孽深重,其中一条和你有关。” 高清澄一伸手,旁边的廷尉地上来一份刚刚送过来的告示。 叶无坷展开之后看了几眼,眼神就有了些变化。 告示上说,徐绩投案自首是因为这些年日日承受煎熬。 他说他所犯的案件,是关于当年大将军唐安臣的谋逆案。 徐绩告诉全城百姓,当年的案子其实另有隐情。 大将军唐安臣是被人陷害,并非真心谋逆。 而徐绩为了尽快安顿民心,为了尽早稳定朝局,所以下令结案,将唐安臣以谋逆罪名论处。 他在告示上说,后来他查到唐安臣实则是被一群试图谋逆的人以黑膏毒害。 在他知道后本该重新审理此案,可因为种种原因始终拖着没办。 不久之前,他又查到在西南试图谋反的一群逆贼就是毒害大将军唐安臣之人。 而查办此案的正是唐安臣的儿子:叶无坷。 看到这的时候,叶无坷的脑子里都嗡了一声。 朝廷从来都没有对外宣布过叶无坷身份,虽然如今满朝文武已人人都知道他是唐安臣之子。 可百姓们并不知道。 百姓们只知道他是从大宁辽北道边疆一个穷苦小村子里走出来的少年。 都把他当成是普通人家出身的奇才。 叶无坷也因此而得不少百姓钦佩敬仰,都觉得叶无坷是自己人。 不代表任何豪门,不代表任何世家,不代表任何权力。 可徐绩一张告示,把叶无坷的身份挑明了。 接下来徐绩在告示之中告诉百姓,叶无坷查办此案也算天理循环。 所以他打算投案,将这个旧案交给叶无坷来审理。 如此,也能让叶无坷为他冤死的父亲尽一份力。 “有点歹毒啊。” 叶无坷看完之后居然还能笑笑,虽然刚看到的时候确实被震了一下。 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让人知道我出身,百姓们对我的信任也就差了些。” “陛下尚未宣布罪臣之后也可入仕,他先用这样的方式告诉百姓。” 叶无坷叹道:“果然是老狐狸。” 他这样的反应让高清澄稍稍安心。 她轻声说道:“如今舆情未起,可先看看再说。” 叶无坷笑了笑道:“不必看看再说,我去请示陛下,明日就找个热闹地方与百姓见见。” 高清澄嗯了一声:“这样也好。” 不知不觉间,这少年已无她刚认识时候的青涩。 或许是因为在鸿胪寺里做事时间久了,在处事上也就眼界更广。 如果是刚离开无事村那会儿,徐绩这般安排一定会让叶无坷愤怒。 “早晚要说的事,不如我自己来说。” 叶无坷笑着对高清澄说道:“现在再接着去会咱们的徐相。” 他朝着高清澄比了一个大拇指:“莫担心,我强的离谱。” 高清澄被他逗笑,也比了一个大拇指:“稳如老狗。” 叶无坷瞥了她一眼,转身回到刑房。 见到叶无坷归来,徐绩脸上的笑意更浓。 不等叶无坷落座,徐绩就笑呵呵的说了一句:“不客气。” 叶无坷也笑呵呵的说道:“徐相为了我如此良苦用心,倒是真的该说一声谢谢。” 徐绩已先说了一声不客气,本以为叶无坷会生气却没料到叶无坷竟是毫不在意。 这少年心性,已远非是徐绩认为的那般境界。 当初叶无坷第一次进相府见到徐绩的时候,可是压不住那心境之中烧起来的火气。 此时此刻,这少年还是原来模样却早已不是少年心智。 “徐相不仅高风亮节。” 叶无坷把手里的告示放在桌子上:“做文章这遣词用句也是真的妙哉。” “尤其是这句。” 他指了指告示上的一行字:“徐相在案情查明之后,甘愿辞去相位,于长安城内做一不食俸禄的扫街老吏,无论寒暑,不管风雨,打扫长安街道。” 徐绩笑道:“天下妙句,皆出自真心本意,虚情之文,虚浮造作。” 叶无坷点头表示赞同:“徐相如此诚心实意,长安百姓不会不答应,陛下都不能不答应。” 徐绩道:“做一扫地老吏是我心愿,还要看陛下准与不准。” 叶无坷道:“民心所向,徐相担心什么,必会心愿有成。” 他往前拉了拉椅子:“正好我明日要在长安城内召百姓集会说一说案情的事,徐相心意我会帮你再多问百姓一次。” 徐绩眼神马上就飘忽了一下。 “叶部堂要召百姓集会?” “对啊。” 叶无坷道:“我听闻之前朝廷要审张汤的案子,徐相想出一道妙计来。” “请长安城内士绅,四海堂内弟子,以及满朝文武到书院里辩论。” “那是因为张汤地位特殊,处置起来格外棘手,将如何定性之事交予悠悠众口,徐相这一计让人拍手叫绝。” 徐绩眼神又飘忽了一下。 叶无坷说的可不是什么他想出来的妙计,是张汤反将了他一军之举。 “徐相地位高于张汤。” 叶无坷继续说道:“况且徐相与案件相关之处更是情有可原,所以交予悠悠众口对徐相更为有利。” “常言说法不违民心,律不离民意,徐相光明磊落,百姓们也都是看在眼里的。” 他指了指那告示:“如今长安城盼着朝廷还徐相清白之身,若非是我今日方回,我今日就想召百姓集会了。” 徐绩沉默片刻后说道:“叶部堂一心为公令人钦佩。” 叶无坷道:“说是为公不假,但更多是为徐相考虑。” “我自离开山村便一直听闻,天下为公者首推徐相。” “如果让徐相因为这样一桩小事就身陷囹圄,又或是真如徐相所言去扫大街......我于心不忍。” 说到这,叶无坷道:“刚才徐相说我一心为公,其实我都是受徐相影响。” “我才为官两年不敢懈怠,徐相为官数十年为相二十年都未曾懈怠。” “为了公事徐相不顾家庭,以至于独子出走至今下落不明。” “身边已无可依靠之人,再落得个打扫街道的下场谁能不心疼?” “徐相教子有方,您的孩子早早离开家门自谋生路,不给徐相添麻烦,不给朝廷惹是非。” “事事处处,徐相实在是朝臣之楷模,是......” 徐绩:“叶部堂倒不如直接骂两句脏话。” 叶无坷装作惊讶:“为什么?” 他看着徐绩:“徐相何出此言?” 徐绩道:“叶部堂何出此态?” 叶无坷笑呵呵的看着徐绩,也不说话了。 徐绩道:“都说山野出身之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不吃亏,因为穷苦之地的人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吃一点亏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巨大损失。” “越是穷苦出身,这种不肯吃亏的性子就越明显,哪怕是在言语上亦是如此,叶部堂觉得对还是不对?” 叶无坷:“都说不忠只是只要有一次就有无数次,徐相对此言又有何看法?” 不等徐绩说话,叶无坷继续说道:“我们村子里的人没什么见识,说话偏激。” “我的长辈们总说,不忠之人,一次不忠终身不用。” 他问徐绩:“徐相觉得这话偏激吗?” 徐绩看着叶无坷,叶无坷也看着他。 两个人此时根本不像是什么大人物,更像是在斗气的没什么城府没有风度的小人物。 “叶部堂伶牙俐齿,了不起。” “徐相谬赞了,我嘴笨的很。” 叶无坷笑道:“好在,我在外边见人多,说话的机会多,嘴笨可以靠说得多来弥补。” 说到这叶无坷起身:“不打扰徐相清净,明日我再来和徐相说说百姓是如何看法。” 第七百五十八章讹钱 - 天下长宁 - 知白 未央宫。 大太监冯元衣从御书房外边进来,人才进门身子已经低了下去。 “陛下,西南招讨使、鸿胪寺卿叶无坷求进。” 皇帝点了点头,示意把叶无坷叫进来。 冯元衣这样的人当然知道自己什么场合该在陛下什么身边,什么场合该离开的远些。 他把叶无坷请进御书房后就关门出去候着了。 叶无坷对这位大太监抱拳致谢,一进门就看到皇帝正在够着自己的后背挠痒痒。 见叶无坷进来,皇帝大概也不想臣子面前失仪,于是不挠了。 “来认罪的?” 皇帝随口问了一句,然后指了指桌子上放着的点心。 叶无坷那双贼眼唰一下就亮了。 三步并做两步过去,皇帝不想臣子面前失仪,叶无坷好像一点也不在乎君前失仪。 过去把那一整盘点心端起来,退后两步就开吃。 皇帝问:“不打算一边认罪一边吃?” 叶无坷一边吃一边问:“陛下提个醒?臣的罪有点多,应该先认哪一个?” 皇帝道:“捡着杀头的说。” 叶无坷:“噢,臣在鹿跳关把突玉浑使团上下一群人都给杀头了。” 皇帝:“朕是说捡着能杀你头的事说。” 叶无坷:“多谢陛下开恩!” 皇帝:“嗯?” 叶无坷道:“臣自知在鹿跳关杀死突玉浑使团所有成员的事是为大罪,所以急匆匆赶回来向陛下请罪,本来臣还想说,请陛下砍了臣的脑袋以正国法,陛下说这不是杀头的事,臣谢陛下隆恩。” 皇帝瞥了他一眼。 叶无坷试探着问:“杀头是不杀了,那扣俸是不是也免了?” 皇帝:“你猜。” 叶无坷:“陛下对臣圣眷隆厚,臣感激涕零。” 皇帝道:“朕是让你猜不是让你许愿。” 叶无坷:“陛下圣眷隆厚,臣猜就是不扣。” 皇帝:“不扣就不扣,反正你那点俸禄朕也瞧不上。” 叶无坷俯身行礼:“谢主隆恩!” 皇帝继续说道:“但你擅自揣摩朕意这种事不能容许,扣你三年俸禄。” 叶无坷:“......” 他叹了口气:“陛下要是缺钱,臣给陛下介绍一门儿生意来钱贼快,臣这仨瓜俩枣的,陛下总惦记着确实有点......” 皇帝道:“辱骂君父?” 叶无坷:“臣罪该万死,臣不敢了......” 皇帝道:“你急匆匆回长安直奔廷尉府,是因为徐绩的案子?” 叶无坷道:“臣想请旨......” 他话没说完就被皇帝打断。 “你是鸿胪寺卿,鸿胪寺里该做的事很多,况且你这三年俸禄朕是怎么都要扣了的,你闲暇时候也可以去打打工补贴家用。” 叶无坷:“......” 皇帝道:“案子的事归廷尉府管。” 叶无坷:“臣身上还有廷尉府千办官职,臣在廷尉府里也有档口。” 皇帝:“可以没有。” 叶无坷:“臣觉得闲暇时候去打打工补贴家用很好,臣也是这么想的。” 皇帝笑了笑。 “案子的事你更好奇的是什么朕很清楚,所以案子让小橘子去查。” 皇帝看着叶无坷不要脸的把吃剩下的点心往兜里装,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个家伙...... “执子山与黑武人会面的事,你尽快担起来。” 皇帝起身活动了几下,走到窗口站着。 见他出现在窗口,冯元衣立刻摆手示意守在门外的侍卫和内侍全都离远些。 皇帝道:“这两年来大宁着重解决域外的麻烦,从东韩渤海到漠北再到草原再到西南白蒲和突玉浑。” “表面上看起来朕打的是那些心怀不轨的番邦小国,可实际上黑武人也会觉得脸上一阵阵疼。” “如果他们再不想个法子压一压大宁这两年的气势,周边诸国转投大宁门下的就会更多。” 叶无坷道:“臣在廷尉府的时候听说此事,等明日回鸿胪寺之后就妥善准备。” 皇帝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想到什么就写下来什么,纸笔就在茶几上。” 叶无坷知道这是陛下有意考量,于是拿起笔就在纸上刷刷刷的写了起来。 黑武人会有什么安排,对大宁会如何针对,叶无坷在听张汤说完之后就在考虑。 从廷尉府到未央宫这一路上,他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些。 皇帝见他低着头奋笔疾书,于是悄悄往窗边柱子方向挪了挪。 见叶无坷没抬头,于是皇帝被转过身在柱子上蹭了蹭后背。 就在蹭也蹭的不是很舒服的时候,一只手从皇帝上衣下摆处伸了进去。 挠的还挺精准。 “嗯?” 皇帝忽然一回头,见叶无坷正在尬笑。 “臣罪该万死,臣竟是触碰到了龙体,陛下万金之躯,果然是光滑紧致......” “滚!” “是......” 叶无坷退回去:“臣只是看着陛下在那蹭实在是难受。” 皇帝瞪了他一眼:“罚俸一年。” 叶无坷:“啊?臣砍了突玉浑使团几百颗人头才罚俸三年,挠了挠龙背就罚俸一年?” 皇帝:“你是说突玉浑那几百个人能比得上朕?” 叶无坷:“陛下要是不想给臣发钱就直说......” 皇帝:“朕让你挠了?” 叶无坷:“......” 虽然一脸的难受,可他落笔倒是极快。 大概一刻之后,他将自己之前所想到的全都写在纸上。 好在有张汤提前给他透题,不然的话就算叶无坷有急智仓促写下难免也有疏漏。 “黑武人虽未向大宁通报。” 叶无坷道:“但臣以为,黑武人必会邀请诸国到执子山会面,对于黑武人来说,邀请来的国使自然多多益善。” “要想打压大宁,对于黑武人来说当然是要在国力上全面碾压才好。” “要想打压刚臣服于大宁的诸国,当然是当着大宁的面逼着他们宣誓向黑武人效忠才好。” “在国力各方面压着大宁,还当着大宁的面逼迫诸国反水,且,大宁还一点办法都没有。” 叶无坷看向皇帝:“臣要是黑武汗皇,臣就这么干。” 皇帝嗯了一声:“想要在国力上全面压制大宁,外交首当其冲。” 叶无坷道:“只要陛下去了执子山,诸国反应冷淡黑武人就赢了一筹。” 皇帝点头:“有解?” 叶无坷:“有!” 皇帝:“何解?” 叶无坷:“不去!” 斩钉截铁。 皇帝呸了一声:“朕的点心不如自己吃了。” 叶无坷嘿嘿笑:“臣以为,黑武人必会错开邀请时间。” “大宁没给黑武人答复之前,黑武人就已经派人到各国去给他们定下时间。” “一定要早于陛下到执子山,如此黑武人才方便威逼利诱,在陛下到的时候,诸国便与大宁疏离。” “若陛下不去,诸国也会去,虽然陛下未至,黑武人倒也不会太失望。” “他们会大肆宣扬陛下不敢去,趁机打压亲近大宁的友邦。” 他看向皇帝:“所以臣觉得,友邦最难受。” 皇帝道:“那你替友邦想想办法。” 叶无坷道:“臣回去之后以鸿胪寺卿身份,代表陛下向诸国送国书。” “臣以为,诸国距离执子山都很远,而大宁离执子山近。” “所以就不必另选使臣,大宁鸿胪寺愿意带着诸国在大宁常驻使臣一同北去。” “与鸿胪寺的人一起出发,当然也能得鸿胪寺照应。” 皇帝笑了笑:“你的意思是,让朕去执子山的时候有一群小弟跟着,前呼后拥显得有气势,黑武人想打压大宁的策略,还没用就先被挫败一招。” 叶无坷道:“前呼后拥确实挺好的......” 皇帝哈哈大笑。 叶无坷继续说道:“刚刚在鹿跳关与大宁缔约的有数十国,在大宁对突玉浑动兵的时候,友邦也尽数派人参与。” “臣就以感谢友邦支持为各送一封感谢信,顺便提一下执子山的事。” 皇帝点头:“准。” 这个家伙真的是满脑子鬼点子。 “臣以为黑武人必会在执子山逼迫诸国站队。” 叶无坷继续说道:“臣打算提前安排人到执子山搭建营地,为友邦使者也把营地都建一建。” “到时候诸国使者到了执子山,是选择去黑武人那边提供的营地还是住进大宁提供的营地,只要选了,也就相当于大宁做了个筛选。” 皇帝微微摇头:“那和黑武人逼着他们站队有何区别?” 叶无坷想了想后说道:“可以把诸国使者的营地建在大宁营地与黑武人营地之外,成三方鼎立之势。” “诸国使者大概不愿意住进黑武人提供的地方,也不会很轻易就住进大宁提供的营地。” “但若我们建造一座单独的营地,他们大概都乐意住进去。” “对于针对黑武人策略来说这就够了,只要诸国使者不住进黑武人营地黑武人就难受。” 皇帝道:“开销要好好计算。” 叶无坷道:“好好计算的话臣不好把被扣了的俸禄黑回来。” 皇帝:“嗯?” 叶无坷:“臣遵旨。” 他说:“以臣对黑武人的揣测,他们必会将诸国使者的驻地与黑武人的驻地安排一处,建造一片规模巨大的营地,但不会为大宁建造营地。” “如果我们想不到这些,不提前去搭建,诸国使臣自然而然的也会选择有地方住的地方。” “所以这笔钱不能不舍得,黑武人舍得陛下也得舍得才行。” 叶无坷道:“花小钱办大事,该花。” 皇帝道:“扣你三年俸禄也不够啊。” 叶无坷:“......” 皇帝道:“你去找户部的人聊一聊,看看预算多少,只要不太多朕就准了。” 叶无坷:“从户部往外要银子,实在是难......要不然,臣自己想想办法?” 皇帝:“那岂不是难为你了?” 叶无坷:“臣是鸿胪寺卿,鸿胪寺解决的就是外事,解决外事要花的银子,鸿胪寺理应自己想办法。” 皇帝:“不可过分。” 叶无坷:“陛下难道还不了解臣?臣虽然有时候没个正经,但涉及国体大事臣不敢有丝毫放肆。” 皇帝道:“能自己解决经费的朕都喜欢,朕也不能小气了,你自己去解决一部分,朕让户部好歹给你拨一些。” 叶无坷:“那臣先告退?” 皇帝摆手:“去吧,案子的事你就不必多想了。” 叶无坷:“臣遵旨,臣告退。” 出了未央宫,叶无坷刚到宫门外就看到一群人朝着他跑过来。 两个傻大个,看到他就哈哈傻笑。 一个傻大妞儿肩膀上坐着两个傻小妞儿。 还有一个正常的三奎带着一个快不正常的秦焆阳。 一群人迎着他过来。 叶无坷看到他们也笑了,眼神里都是阳光灿烂的那种笑。 “姜头!” 二奎扑过来:“想你啊。” 叶无坷:“不急着抱抱,咱们先去讹点钱。” 一下子,一群人眼睛都亮了。 第七百五十九章都是借的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带着无事村一群好汉以及彩衣族小土司,浩浩荡荡的去了他们打秋风的第一站。 兵部。 对于兵部来说,叶无坷真的是一点都不陌生。 对于不陌生的地方来说,叶无坷是真的一点都不客气。 当然,对于兵部来说,叶无坷就好像是自家孩子一样。 从叶无坷离开无事村算起,第一个站出来明确为叶无坷撑腰的就是兵部。 兵部之内第一个站出来明确为叶无坷撑腰的,是兵部侍郎崔昭气。 陛下后来有意让大将军夏侯琢回京任职为兵部尚书,但被大将军婉拒。 崔昭气在白蒲之战后,因为保障后勤有功已被擢升为尚书。 再次见到叶无坷,这位尚书大人的眼神里依然还是对这孩子的溺爱。 一见面叶无坷就要行礼,被崔昭气直接拦住。 崔昭气笑道:“很少回家看看的毛病得改。” 叶无坷笑道:“改,马上改。” 崔昭气:“改?没有什么奔头你不会轻易来兵部,你说马上改,大概是想来兵部打打秋风,态度上自然要好些。” 叶无坷:“兵部是我家,我从家里拿些东西找怎么能算是打秋风呢。” 崔昭气哈哈大笑:“果然是来打秋风的,我就说你叶部堂不会无缘无故来兵部。” 分宾主落座,崔昭气笑问:“是哪里受瘪了?” 叶无坷叹了口气。 崔昭气:“你先别叹气,你叹气我心慌,以前兵部还能撑得住你,那时候是你叶千办,现在兵部未见得能撑得住,毕竟你已是叶部堂。” 叶无坷:“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说到这,语气已经稍显沉重了。 “明堂也已知道黑武人提出要与陛下在执子山会面的事?” 崔昭气点头:“知道。” 叶无坷道:“这件事当然要着落在鸿胪寺身上,可现在的鸿胪寺真的是什么都缺。” 崔昭气:“你先慢些说。” 他从口袋里摸索出来一个小小的药瓶:“我吃颗稳心的药。” 叶无坷:“明天有心疾?” 崔昭气:“以前没有,马上就要有了。” 叶无坷讪讪一笑:“这话怎么说的......” 崔昭气道:“你虽不经常回来,可你的名声......” 叶无坷笑的就更尴尬起来。 崔昭气笑道:“你说什么都缺,我心里不踏实。” 叶无坷:“鸿胪寺现在确实缺,什么都缺,缺人,缺物,缺......” 崔昭气笑呵呵的说道:“不提钱,提钱见外。” 叶无坷道:“我怎么会向兵部借钱呢?鸿胪寺若是为了陛下的安危而向兵部借钱办事,传扬出去非但鸿胪寺的名声不好,兵部的名声也不好,连陛下的名声都不会好到哪儿去。” “要是再被域外诸国的人听说了,那大宁的名声都坏了。” 叶无坷看向崔昭气:“缺钱,确实是缺钱,还不是缺个一星半点,但钱的是我自己去想办法。” 崔昭气问:“缺人是想借人?” 叶无坷道:“缺的厉害,我这次已打算从四海书院里挑选一批弟子提前去北疆办事。” “可这些弟子虽然优秀但毫无经验,涉及陛下安危,涉及国体荣辱,没人带带他们我实在是不踏实。” “所以,我是想请明堂自兵部调拨一些精锐的老兵,带着四海书院的弟子们去北疆探路。” “如今廷尉府里正在办大案实在调不出人手来,我无奈之下也只能是来求助明堂了。” 叶无坷说到这提高嗓音:“不过明堂放心,鸿胪寺虽然缺钱缺的我都牙疼,但明堂调拨过来的精锐老兵,我尽量安排三份的军饷发放。” 崔昭气眼睛都眯了起来,他不是很相信叶无坷居然能这么慷慨。 “只是借一些人,而且借用期间的军饷还由鸿胪寺发放?每人三份的发?” “是!” 叶无坷道:“保证最低三倍发放。” 崔昭气:“来人。” 叶无坷:“挑人的话我想一起去看看。” 崔昭气摇头:“挑人不及,叶部堂稍安勿躁,来人,取纸笔来。” 等取来纸笔,崔昭气放在叶无坷面前:“我听闻叶部堂经常让人把承诺写下来?” 叶无坷:“呵呵......” 崔昭气道:“叶部堂是忠诚守信之人,既对别人有严格要求那更会严于律己。” 叶无坷提笔写。 崔昭气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着叶无坷写完,然后才笑呵呵的问:“不知道叶部堂要多少人手?” 叶无坷道:“按照五名书院弟子至少需要一名百战老兵带领来算,我打算从书院调用两百弟子,所以......” 崔昭气手一挥:“四十个老兵怎么够,也值得你叶部堂来亲自来说?” “一是为了陛下安危着想,二是为了书院弟子安危,我看就一个带一个。” 他看向叶无坷:“我征调两百名百战老兵给你。” 叶无坷抱拳:“多谢明堂!” 然后语气又马上就为难起来:“可是书院弟子没有甲胄器械,鸿胪寺里也没有。” 崔昭气道:“他们都是文官,每人都要配备兵器甲械?” 叶无坷:“算我借的,用完了还给兵部,最好是每人配备齐全,该有的都得有,毕竟都是大宁未来之栋梁,损失一个都心疼。” 崔昭气想了想,看向桌子上的那张纸:“借啊......” 叶无坷:“我写借据!” 崔昭气:“你看你,和家里人还这么见外,不过是两百套兵器甲械而已,送给你就好了。” 叶无坷刚一张嘴。 崔昭气立刻说道:“可你执意要借,还执意要写借据,我若是阻拦倒是显得我见外了。” 他看向叶无坷,叶无坷提笔就写。 一边写一边在心里嘟囔,这还是娘家人? 等他写完借据,崔昭气看向身边兵部官员:“你刚才说什么?声音大些,我没听见。” 那官员一脸疑惑:“大人,我没说话呀。” “画押?” 崔昭气脸色肃然起来:“你这说的什么话?!叶部堂来借点东西,签字就行了还要画什么押!” 那官员:ヽ(;´`)ノ 崔昭气看向叶无坷:“下边人不懂事,不知道你和兵部的关系,这种话都说的出口,我一定好好教训。” 叶无坷:“该如此,画押,就得画押。” 他在那借据上签了名字,还按了手印。 崔昭气倒是一脸不好意思:“你看,这事实在是丢脸,传扬出去还会说兵部为难你叶部堂。” 叶无坷:“兵部这是在帮我大忙啊,谁这么说我第一个不答应。” 崔昭气笑呵呵的问:“还需要什么?” 叶无坷:“马,按照每人三匹马算,得借六百匹上好的战马!” 崔昭气:“每人三匹马?为何需要这么多?” 叶无坷:“得昼夜兼程!” 崔昭气想了想:“六百匹上好战马,可比两百套兵器甲械要贵重的多啊......” 他说话的时候,叶无坷已经在写借据了。 写完之后懂事之极的签字按手印。 他把写好的借据递给崔昭气:“明堂看看?” 崔昭气接过来仔细看:“我还看什么,难道叶部堂还能作假不成?你这里有个字写的模糊了些,你再写一下?” 叶无坷:“......” 在他身边的大奎他们都懵了。 心说这完全不像是姜头的风格啊。 这样规规矩矩借来的,还算是打秋风? 崔昭气等叶无坷把字再写一遍后吹了吹墨迹,然后递给手下官员:“锁起来,锁我书房柜子里。” 他看向叶无坷笑道:“百战老兵,六百匹战兵,在加上两百套兵器甲械,除了这些还需要别的吗?” 叶无坷道:“还需明堂往北疆送一份手书,请北疆的边军对四海书院这些毫无经验的弟子多多照顾,最好是能配合行事。” 崔昭气:“这好说,也是我本就该做的事。” 叶无坷起身抱拳:“多谢明堂如此慷慨相助。” 崔昭气也起身,拍了拍叶无坷肩膀:“你记住,兵部是你家,遇到什么难处就回家来,别总是动不动就写借据按手印,这样显得生分。” 叶无坷:“......” 崔昭气:“我不和你见外你倒是总和我见外,你看那六百匹上等战马所需的粮草啊之类的我提都不提......” 叶无坷:“鸿胪寺出!” 崔昭气:“都是好宝贝,那么多战马出去怎么也要带上兽医......” 叶无坷:“费用鸿胪寺出!” 崔昭气:“哈哈哈哈,又见外了不是。” 一个时辰后。 叶无坷带着两百名百战老兵,以及除了老兵的坐骑之外还有六百匹战马回到四海书院。 他让书院的先生们举荐出来两百名弟子,然后把这两百人召集起来。 “这次陛下要去执子山接见黑武汗皇,陛下的脸面就是鸿胪寺!” “四海书院的弟子从进了这个门开始就是鸿胪寺的人,你们就是陛下的脸面。” “如果出去办事,办不好,丢的是大宁的脸面是陛下的脸面!” 叶无坷肃然道:“我刚才已经和你们说过了,执子山附近虽然不算黑武疆域,但附近的部族一直都归顺黑武。” “这些部族在过去很多年之内,不断袭扰我大宁边疆,抢夺物资杀害边民。” “你们记住,你们是一群读书人,不能学那些黑武边民杀人放火抢夺钱财。” “你们这次提前北去是为了替陛下排除隐患,抢钱之类的事绝对不能被人知道!” “呼!” 一群书院弟子压制不住的喊了一声。 “你们去是勘察地形,为陛下居住之所选择位置,这是首要之事。” “其次,解决一下修建营地的工匠问题,最好找便宜还好用的,当地适合搭建什么样的营地,多问问本地人!” “呼!” “我已经答应了崔尚书,这些来帮助你们的老兵每人都要领三份军饷,你们不可忘了此事!” “呼!” “只可多不可少!” “呼!” “还需记住,你们是读书人,做事要体面些,不要一出门就疯了一样,做下什么坏事,我可不认,四海书院也不认!” “呼!” 他越说那些弟子越兴奋。 叶无坷道:“我尽力为你们解决问题,你们不要给我制造问题。” “每个人,黑线刀一把,短刀一把,连弩一把,弓箭一副,甲胄一套,战马三匹!” “嗷!” “好好对待黑武那边的当地老乡,不要给大宁脸上抹黑,坏事可以是黑武人做的,但绝对不能是我们做的!” “呼!” 这些话说完,非但四海书院的弟子们越来越兴奋,连兵部调派来的那些百战老板脸色都变了。 一个个的,兴奋的有些发红。 “最后一件事,你们多和老兵学学怎么做事,这是军令!” “呼!” 叶无坷一摆手:“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吧!” “呼!” 第七百六十章前辈啊 - 天下长宁 - 知白 给四海书院的弟子们忽悠来一对一的贴身护卫兼同伙,把这群嗷嗷叫唤的送出长安后,叶无坷就朝着下一家赶去。 这些从兵部调来的百战老兵也没想到,才出门任务性质就变了。 原本是来当老师当护卫的,结果一到四海书院成团伙了。 他们比那群书院弟子还激动,一个个的恨不得插翅飞到北疆去。 而在他们浩浩荡荡的离开长安一路向北的时候,叶无坷已经敲开了原北疆大将军夏侯琢的家门。 一听说当今朝廷炙手可热的新贵叶无坷前来求见,夏侯琢都乐了。 如今长安城内做官的,大概没有人不知道这位叶千办是什么性子。 在夏侯大将军的客厅内,叶无坷规规矩矩的行礼。 夏侯琢笑道:“你刚刚去了兵部,从兵部忽悠了两百名百战老兵还有六百匹战马的事已经传开了。” “扭头你就到我家里来让人颇为不安......不过你也看的到,我家里空荡荡没什么是你能忽悠走的。” 叶无坷陪笑着说道:“大将军误会了,我怎么敢第一次到大将军府里拜访就是来打秋风的。” 夏侯琢笑道:“你这话说的,你不打秋风也不来啊。” 叶无坷挠了挠头发:“其实......晚辈只是想请大将军派人回一趟北疆,交代大将军旧部对四海书院的弟子们多照顾一下。” “这些弟子们都是读书人,体弱且心大,我是担心他们到了北疆之后控制不住自己犯下什么错。” 夏侯琢坐在那微笑着看着叶无坷的眼睛说道:“前阵子有人试图在四海书院刺杀太子殿下那事你知道?” 叶无坷:“知道。” 夏侯琢道:“当时我也在场。” 叶无坷不知道夏侯大将军为什么忽然提到那件事,于是坐直了身子等着大将军下文。 大将军道:“我见四海书院的弟子,你嘴里说的那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个个身材都是倒三角,虎背猿腰。” “当时好奇但没多问,后来悄悄又去了一趟,见你四海书院的这些读书人,在书院那片巨大的空地上攻防演练。” “一群人拿着上百斤的石锁击鼓传花,鼓声停了石锁在谁手里就要连举二十下。” 他看向叶无坷:“我还打听到,这样训练四海书院的弟子是你授意?” 叶无坷还是坐的笔直:“四海书院的弟子将来都要进鸿胪寺,都是代表大宁的未交官员。” 夏侯琢:“所以呢?” 叶无坷:“所以不能打当什么外交官?能打是讲理的一种。” 他特别诚恳的说:“但他们确实还不算能打,只是现在缺人所以不得不提前启用。” 他也看着大将军的眼睛:“大将军也知道,新兵练的越好越气盛,越不知道好歹,尤其是没有经历过实战的新兵,更容易出问题。” 夏侯琢:“你说他们欠缺实战经验?” 叶无坷:“他们可是读书人,就算练了些力气可连新兵其实都算不上,哪里来的实战经验。” 夏侯琢嗯了一声:“你说的对。” 他端起茶杯抿着:“我昨日去宫里一趟,和陛下闲聊起来时候,从陛下那听到一件事。” “陛下告诉我说,最近长安城内新起来了一股暗道势力,行事手段雷厉风行。” “长安城内的暗道生意原本互相制衡倒也相安无事,但这股新势力出现后就打破了平衡。” “这股新势力也不讲什么江湖道义,连着扫了东西两城之内地下的赌场有十几家。” “有的暗道势力认怂都不管用,提出把场子的收入拿出来一半献给这股新势力也不管用。” “最终打的人家不得不逃离长安,然后这股新势力宣布长安城内不准有地下赌场。” 他看向叶无坷:“这事你听说了吗?” 叶无坷:“这个新势力还真是霸道。” 夏侯琢道:“霸道个屁,你知道长安城内为什么会允许有一些地下赌场存在?” 他看着叶无坷:“城中有些富户追求刺激,他们手里有大把的银子花不出去就难受。” “以前旧楚的时候进这种地下赌场的,不管多大的家业也会被掏空最终家破人亡。” 叶无坷点头:“可恨!” 夏侯琢:“可大宁立国之后,这些暗道势力经营的地下赌场也规矩了。” “抽成虽然比较高,但不会把人逼迫到家破人亡的地步,这些抽成出来的银子......” 他语气稍微一顿。 “其中七成会被长安府收走用以改善民生,修缮街道。” 叶无坷:“这不可能吧,长安府怎么会和暗道势力有来往?” 夏侯琢:“当然不可能,都是罚款。” 叶无坷:“唔......” 夏侯琢道:“最近长安府那边已经连着几个月没有这方面的罚没,所以每年在春节前给长安城五十岁以上的老人家发放慰问的惯例都要停了。” 叶无坷:“这......” 夏侯琢:“有些人钱来的太快,或是来路不正,只能在赌场里花出去,地下赌场不仅仅是可以赌,还能花钱,酒楼青楼茶楼里的一切,赌场都有。” 叶无坷:“这事确实得好好问问。” 夏侯琢:“昨天四海书院有两百名弟子离开长安后,也奇怪了......” 他看着叶无坷:“那些被暗道新势力抢走的地盘空了。” 叶无坷:“我觉得应该是他们改过自新了。” 夏侯琢:“唔。” 他问:“你刚才说想让我给北疆旧部送个信?” 叶无坷:“是是是,怎么就聊到长安城内的暗道势力了呢。” 夏侯琢:“是呢,怎么就聊到这了?噢,我听闻这股新势力最初并非是直接动手抢地盘。” “而是用了许多厉害手段,如分化瓦解,如拉拢打压,如远交近攻,用一些外交上的手段对付一些不入流的暗道势力。” “我就在想,这是不是谁在练手?又或是现在的暗道势力都已经进化到这个地步了?” 叶无坷:“不能吧。” 夏侯琢:“我觉得也不能,希望只是我胡思乱想,不然剿灭起来还真有些难度。” 他忽然问了一句:“四海书院和鸿胪寺的待遇听说最近提高了不少?” 叶无坷:“我常年不在长安,家里的事其实也不知道,可能,是不是,或许,没准是他们做了些小买卖什么的?” 他谦卑的说道:“毕竟陛下也鼓励我说,多打工赚钱补贴家用......” 夏侯琢噗的一声就笑了。 他说:“崔昭气没有借给你银子,你猜是因为什么?” 叶无坷:“我猜那些地下赌场有兵部的。” 夏侯琢又笑了。 “你托我的事我会办,但你若想打秋风还是免了吧。” 夏侯琢道:“那你再猜陛下为什么非要扣你几年俸禄?” 叶无坷:“当然是因为我在鹿跳关做错了事,不该不请旨就斩了突玉浑那么多人,此事肯定和地下赌场里的银子无关,更不可能与陛下也会分到银子有关。” 夏侯琢:“地下赌场的事怎么可能会与陛下有关。” 叶无坷:“是是是......” 夏侯琢道:“有些道理听起来是歪理邪说,可在特定的环境下这些道理就讲得通。” “刚才我和你说过了,有些人来钱太快,未必都是来路不正,他们的钱花出来比他们死攥在手里当然要好。” “为了让他们把钱大把大把的花出来,而准许一些规矩之内的但不怎么光彩的地方存在。” “大宁之内没有这样的地方,他们就会把钱花到大宁之外去,为什么漠北那么疲敝的地方青楼产业如此兴盛?” “为什么西域那么不友好的地方,大宁的商人却有许多长住不思返乡?” “银子花在别人家里就是别人的,所以只要不过分不违法,不逼良为娼,不坑害百姓,该有的长安城里都有。” “这么多年来,朝廷里文武百官叫嚣着要取缔小淮河的多如牛毛,可他们真的是那么想的?” “今日刑部要调查小淮河,大理寺上奏给刑部驳回了,明日大理寺要调查小淮河,刑部又给驳回了。” “他们喊的口号响亮,是因为口号和小淮河都该有,少一样都不行,如果没有口号,那小淮河这种地方就会彻底走歪。” “到现在为止,小淮河那么多青楼画舫没有一个大宁的女子,都是从域外来的,能维持这一点就不容易。” “有些年轻人做事只凭着头脑一热,不计后果,不考虑环境,不考虑因素,什么都不考虑。“ 他问叶无坷:“这样对吗?” 叶无坷:“好在是这个新势力已经不见了,我想以后也肯定是不见了。” 夏侯琢点了点头:“那就好,我昨日去见了陛下,陛下说你一定会来找我。” “所以你没来之前我已经派人往北疆去传话了。” 叶无坷抱拳:“多谢大将军!” 夏侯琢道:“巧不巧的是,陛下和我闲聊的时候长安府治也在宫里诉苦。” 叶无坷:“这件事我觉得廷尉府应该出力,我现在主理鸿胪寺,但依然是廷尉府千办,丢失的银子应该能找回来。” 夏侯琢:“应该找回来多少?” 叶无坷:“最少半数。” 夏侯琢:“北疆那边乱,尤其是边境线上,黑武那边的部族时不时就过来袭扰,为了报复,边军就假扮成马匪时不时过去打一架。” “这是纪律不允许的事,所以我特意在回长安之前下令组建了一支监督军纪的队伍。” 叶无坷:“能找回来半数确实少了些,我看八成是有的。” 夏侯琢:“找不到的只有两成还算合理。” 叶无坷:“多谢大将军......” 夏侯琢道:“那我再派人给北疆监督军纪的队伍说一声。” 叶无坷:“大将军费心了......” 夏侯琢道:“打秋风这种事,你下次先来找我,我们这些人经验比你多些。” 叶无坷:“是......” 这个不占便宜就是吃亏的少年,第一次有了深深的无力感。 在大将军面前,他才体会到什么叫新兵-蛋-子。 夏侯琢道:“你的人到了北疆之后会有向导,北疆野兽多,打打猎补充些肉食没什么,你放心就是了。” 叶无坷开心了,这是他就想听到的话。 夏侯琢又道:“最后你再猜猜崔昭气为什么给你那么多百战老兵?” 叶无坷不开心了。 夏侯琢笑道:“不过别灰心,你已经是年青一代之中学这个最积极的,我很欣慰,这传统手艺不是后继无人。” 叶无坷欲哭无泪。 夏侯琢起身:“你来找我,我很高兴,不能让你白来一趟,这样吧......我给你指条明路,鸿胪寺威卫是不是缺人?” 叶无坷:“那是相当的缺。” 夏侯琢:“一下子补充了两百名百战老兵为鸿胪寺威卫,挺好。” 叶无坷:“硬来啊!?” 夏侯琢:“什么叫硬来?都是为了陛下的安危,都是为了大宁荣耀。” 叶无坷:“崔尚书那边......” 夏侯琢:“借是借的,又不是不还,他急着要,让他去找陛下撑腰啊。” 叶无坷挑起大拇指:“前辈!大将军就是让人心服口服的前辈!” 夏侯琢道:“这些可不是我教的,是你自己悟的,是你自己要当老赖,跟我一个铜钱的关系都没有。” 第七百六十一章请问是真的吗 - 天下长宁 - 知白 揉着太阳穴从夏侯大将军府里出来,叶无坷才知道自己和这些前辈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大将军三言两语就让他原形毕露,而且还把四海书院悄悄吞下去的银子不得不献出八成。 八成,八成就八成,毕竟还能留两成在书院里自用。 两成也不少呢。 这已是不幸之中的万幸,没倒贴一些就是夏侯大将军开恩了。 叶无坷心想着若是真打打交道的话,他可能会被大将军吃的连根骨头渣子都不剩。 想想也是,夏侯大将军是陛下到冀州之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都说近朱者赤,夏侯大将军陪伴陛下的时间比唐匹敌大将军还要久不少。 耳濡目染,夏侯大将军从陛下那学来的也可能是叶无坷自学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 还是得多与帝王亲近啊。 叶无坷心想以我之聪慧,和陛下接触久了一定能学到更多东西。 就在他从夏侯大将军家里出来之后不久,聂惑找到了他。 “千办。” 聂惑见到叶无坷的时候以下属之礼相见。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身材高挑的冷傲女子在见到叶无坷的时候眼神稍显闪躲。 “怎么了?” 叶无坷问:“是案子上有什么事需要我?” 聂惑道:“是小姐说......温暖点名要见你。” 叶无坷嗯了一声,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与她并无交集,她点名见我......” 话说到一半,叶无坷随即醒悟过来。 徐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成了阶下囚,在成为阶下囚之前先把温贵妃拉下水。 温贵妃认罪,温暖的死期也就到了。 她最恨的,莫过于徐绩。 “见她不急。” 叶无坷道:“我已经说好了要与长安百姓见面,恰好去廷尉府路过,咱们先去和百姓们聊聊。” 聂惑有些担忧:“百姓们若知你身份怕是会有些闲言碎语。” 叶无坷耸了耸肩膀:“他们说委屈了我,我就哭呗。” 聂惑愣住:“哭?” 她只是没有想到,叶无坷会真哭。 不但他哭,在他说到自己小时候经历的时候,在场的上万百姓有一半多都哭了。 原本还想骂他欺骗百姓感情的,有不少陪着哭的。 “唐安臣那罪该万死的,竟然还做了这般孽!” 一个老太太抹着眼泪说:“叶千办这孩子能活下来真不容易,他娘更不容易,好端端一个人就因为思念丈夫疯了。” 她看向身边老头儿:“你看看,这男人心怀做了什么孽!” 老头儿:“我没有啊。” 叶无坷当然不是博同情,他当然也不是假哭来博同情。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真诚更能打动人心。 叶无坷就是在真诚的,几乎没有什么遮掩的讲述了他的身世。 徐绩用贴告示这样的计策让百姓们怀疑叶无坷一路升迁是另有玄机。 叶无坷就把自己的过往从头到尾讲给百姓们知道。 他没有控诉什么,甚至没有控诉他的父亲。 他只是原原本本的把关于他的事讲给大家知道,没有添油加醋,没有刻意煽情。 到场的人越聚越多,后来的看到大家都在哭也不知道为什么于是追问。 很快,消息就传遍了长安城。 徐绩这样做,无非出于三方面考虑。 第一,用这件事来遮掩他的过错,他提前给自己定性,他不是反贼,他只是做过错事。 第二,用这件事来让百姓们觉得叶千办也不是那么可信,他不是普通人出身。 第三,用这件事来引起百姓们思考:皇帝也不是公平的。 皇帝可以启用罪犯之子,还刻意隐瞒了罪犯之子的身世。 那皇帝别的事就做不出来? 真诚永远都是必杀技。 叶无坷不会用谎言去面对这么多关心他的人。 “陛下说,子有过而父不教,父子同过;父有过而子不知,则子无错。” 叶无坷道:“我自幼知道父亲不是寻常人,可我不知他是大将军。” “母亲也知道他非寻常人,但亦不知他是大将军,只知道他擅长用枪,所以还在村口做了泥塑。” “他离开村子之后,村中先后来了不少人,有的人长住下来,有的人则来过就走。” “若说他是个不合格的父亲,此言不错,要说他一点良心没有,倒也不是。” “徐相在告示里将我身世告知大家,也是为我着想,我在这,感谢徐相好心。” 这话说的,很多人立刻就有了反应。 “徐绩是好心?” “我怎么看徐相这也不是好心。” “咱叶千办是廷尉府千办,徐相现在被廷尉府查了,他提前告诉咱们叶千办是罪臣唐安臣的孩子,而他还说自己的过错就是没有细查唐安臣的案子。” “对啊,这不就是想告诉咱们,如果叶千办给他定罪了那就是公报私仇!” “徐相是没安好心啊。” “咱们这傻叶千办还在这念着徐相的好处呢。” “还说徐相这样做是为他着想。” “这孩子不但命苦,还傻乎乎的觉得谁都是好人。” 百姓越议论越生气。 而此时叶无坷说道:“因为徐相所说之唐安臣旧案与我有关,为公平起见,我绝不会插手此案审理。” 叶无坷抱拳道:“请诸位放心,关于徐相涉案之事是由大宁廷尉府新任都廷尉高清澄亲自审办。” “高都尉是奉旨办案,绝不会冤枉了徐相,关于我自己的事,我也会到廷尉府主动说明。” 他抱拳高呼:“此案涉及大宁宰相以及唐安臣旧案,大家不必心急,待结案时候,自有告示张贴。” 此时也有人高呼:“叶千办,你可别因此而辞官啊!” “对啊叶千办,你可别辞官,我们需要叶千办!” 叶无坷再次抱拳道:“我没有做错什么当然不会辞官,我没有做错什么陛下也不准我辞官。” “不久之后我将启程赶往北疆,黑武人又在北疆图谋不轨,陛下让我去看看,这次咱们要去找黑武人的麻烦!” 说到这叶无坷朝着百姓们俯身一拜:“多谢大家对叶无坷的信任,我绝不辜负大家心意。” 聂惑一直都在担心这样的场面会出现什么控制不了的变故。 她也没想到叶无坷会如此诚实的将自己身份一五一十说个清楚。 可是看百姓们反应,她就知道叶无坷的做法是对的。 离开的时候,叶无坷在前边走不少百姓在后边跟着。 一路上都有人在呐喊支持叶千办,这让叶无坷心中万分感动。 等回到廷尉府的时候天色都已有些暗了,叶无坷直接就去了关押温暖的地方。 到了门口,叶无坷脚步停下。 他回头看向聂惑:“有件事我得说的明明白白。” 聂惑:“什么事?” 叶无坷道:“陛下不准我插手这个案子,大概也是不想让我卷进徐绩的陷阱。” “但陛下说希望我打打工多赚点钱,所以我这次来不是以千办身份查案。” 聂惑抬起手比划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你是以鸿胪寺卿身份来打工的。” 叶无坷挑了挑大拇指:“我与都尉关系归关系,算账归算账。” 聂惑点头:“我去和她说,咱廷尉府请人帮忙还能亏了工钱?” 叶无坷:“漂亮!” 聂惑转身就走:“你去审你的,我去给你要钱去。” 叶无坷:“漂亮!” 聂惑颠颠儿就走了,一点也没察觉自己有些胳膊肘往外拐的迹象。 推门而入的叶无坷,一眼就看到被关在铁栏后边的那落寞女子。 不得不说,温暖的长相在九成九男人的心坎儿上。 她的面容看起来很纯洁,可是眼神稍一流转便有媚意。 此前她一身白裙,半仙半妖。 此时一身囚服,竟别有一番风味。 叶无坷的第一眼却不是落在温暖那张老少通吃的脸上。 而是胸。 见叶无坷第一眼落在自己胸上,温暖心中忍不住生出几分鄙夷。 她哪里能想到叶无坷在想什么,还以为这名闻天下的叶千办也不过是个寻常人罢了。 叶无坷想的是......这么大,天生的? 若天生的还好,那就没什么问的了。 若是后天吃什么补到这般波澜壮阔,一会儿要不要问问方子? 给我家小橘子补补也好。 只是一会儿该怎么开口? 温暖原本坐于地上,此时见叶无坷看了她胸部一眼后便陷入沉思。 于是她起身,故意挺了挺胸膛。 叶无坷见她这一挺,于是叹了口气。 这就不能是后天补起来的,不然她何必造反? 卖药也不少赚呢。 温暖以为他好色,哪里知道他在想这些。 叶无坷坐下后问:“温姑娘点名要见我?” 温暖嗯了一声。 叶无坷问:“为何非要见我?” 温暖柔声道:“因为我只信得过叶千办。” 这声音又酥又软,让人听了耳膜都一阵阵痒痒。 叶无坷道:“我也信得过你,那我问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温暖:“好呀,不管叶千办问什么,我必知无不言。” 叶无坷比划了一下胸:“天生的?” 温暖一怒。 叶无坷讪讪笑了笑:“当我没问。” 温暖这般城府都被叶无坷如此无耻的开场问题给气着了。 叶无坷厚着脸皮说道:“若是你有什么补药的话,药方可以给我,你肯定是要嗝屁的,但这么好的方子不能绝了。” 温暖:“我与你无话可说,你走吧。” 叶无坷:“噢......” 噢了一声他真的起身就走。 温暖见他这般反应,又想到这个家伙莫非是故意如此? 一个天下人人敬仰的叶千办,怎么会初次见面便问了这般无耻的问题。 “等下。” 温暖道:“你是不想审理关于我的案子?” 叶无坷回头看了她一眼:“我肯定不想,这案子陛下不让我问。” 温暖皱眉:“为什么不让你问?” 叶无坷:“因为徐绩四处张贴告示说我是罪臣之后,还说他当初得罪我过父亲,所以我来审案,可能会不公允。” 温暖哼了一声:“如此歹毒,倒是附和徐绩行事。” 她说:“那我偏要和你说呢?” 叶无坷:“那我就听呗。” 他重新坐下来:“想说什么?” 温暖:“如果我来证明此案徐绩是主谋,徐绩会不会被处死?” 叶无坷:“不可伪证。” 温暖:“我没有伪证,我可证明所有谋逆之事皆由徐绩主使。” 叶无坷:“你此前说是太子殿下主使。” 温暖:“是徐绩让我那样说的。” 叶无坷猛然起身:“你等等。” 温暖:“又怎么了?” 叶无坷开门就出去了。 不多时,叶无坷牵着徐绩的锁链进门:“你当着他面说。” 第七百六十二章徐相与温柔 - 天下长宁 - 知白 聂惑回来的时候发现叶无坷就没在刑房,而是蹲在刑房门口在嗑瓜子。 都不知道他那里来的瓜子,咔吧咔吧的嗑的很欢快。 聂惑忍不住问:“千办,你在这里做什么?” 叶无坷比划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她也蹲下来听会儿。 聂惑刚蹲下,手里就多了一把瓜子。 屋子里传来温暖的咒骂声音,骂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聂惑小声问:“你这是在干嘛?” 叶无坷:“审案呢。” 聂惑:“啊?” 她问:“这是谁审问谁呢?” 叶无坷:“我审问他们俩啊。” 聂惑在廷尉府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主审在门口嗑瓜子俩嫌犯在刑房里骂街的。 徐绩倒是始终一言不发,大概是觉得以他身份和温暖对骂实在过于丢脸。 又或者是觉得,这根本不值一提。 温暖骂的已经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嗓音都有些沙哑了。 “你这个卑鄙老贼!” “你知道你毁了我吗?你知道你毁了多少人吗!” “你的下场绝对不会比我好,你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你不要以为你可以逃过一死,你的所作所为让你死十次都不够!” 徐绩此时回了一句:“人哪能死十次呢。” 原本只是一句普通之极的话,也不知道怎么就触及到了温暖的痛点。 “就算只死一次,你也会跟我一起死!” “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不够被处死的?” “老贼,你一定会断子绝孙!” 聂惑听到这小声问:“你为什么让他们两个对骂?” 叶无坷:“不是我让的,她一见徐绩就绷不住了。” 聂惑:“那你为什么要让徐绩来?” 叶无坷:“想看她骂街啊。” 聂惑:“......” 叶无坷腿蹲麻了,在台阶坐下。 他声音极轻的说道:“这件事就不对劲,徐绩这么轻而易举就进了廷尉府怎么想都不对劲。” 聂惑懂了。 指望着审问徐绩肯定审问不出什么。 但如果让温暖见到徐绩的话,这个已经气急败坏的女人说不定就能说出些什么来。 这种心眼儿也就叶千办有。 她也坐下来:“骂出什么秘密了吗?” 叶无坷摇头:“没有什么有用的,都是干骂。” 聂惑没忍住笑了。 也许是温暖骂的累了,屋子里传来的是她粗重的喘息声。 此时徐绩悠悠然开口。 “你不应骂我,你应该骂你那贵妃姑姑。” “自始至终都是她把你当做工具用,而你我之间并无仇怨。” “我也是被你姑姑连累,我们两个一起骂她好不好?” “老匹夫!” 这几句话可是把温暖给气着了,接下来又是一阵狂风骤雨般的咒骂。 聂惑听了一会儿都忍不住感慨:“还是得读书,不读书想骂人的时候都没这么多词儿。” 叶无坷点头表示认可。 温暖又骂了能有半刻左右,应该是又骂累了暂时停下来。 徐绩此时却再次开口,语气还是那样轻轻慢慢。 “女人最会骗人,尤其是女人骗女人。” 徐绩道:“女人也最懂女人想要什么,她自己做不成皇后于是就用皇后这样的谎话来诱骗你。” “女人被女人骗的时候往往还不会去怀疑,你连命都被她骗了去却只想着骂男人。” 徐绩轻叹一声。 “你可知道她是怎么说的?” 徐绩道:“她会说,自始至终都是你想做皇后所以在外谋划一切。” “她对你所做的事十之七八都不知情,她还以为你一心在外潜修与世无争。” “她更会说,她很后悔当初把你带进宫里养大,当然,也会后悔把你送出宫晚了。” “她所犯下的一切罪行,就是察觉到了你有异心但没有马上阻止也没有上报陛下。” 徐绩道:“最终她会被赦免死罪,送回西北老家圈禁,而你......凌迟处死。” 聂惑皱眉:“嘴这么贱?” 叶无坷却笑了。 果不其然,这几句话何止是触及了温暖的痛点? 简直是拿着锥子朝着温暖的痛点一个劲儿的往里戳。 温暖的骂声再次响起,这次骂的更狠,和村中那些泼妇骂街几乎没有什么不同。 太脏了,脏到连山村出身的叶无坷都觉得大开眼界。 奎娘也不会骂这么脏啊。 唉,奎娘骂不出这么脏的话还是吃了没学问的亏。 听到后来,聂惑都听的有些脸红快要听不下去了。 等到温暖的骂声稍有停顿,徐绩那不紧不慢的声音就好像从夹缝里钻出来一样又出现了。 “你再骂我也没有用处,改变不了你被她利用的事实。” 徐绩道:“她怂恿你在外谋划刺杀太子殿下,谋划刺杀陛下。” “但她自始至终都没有留下明确证据,而你还傻乎乎的为她做事。” “现在好了,你没有什么可指认她的,她一句话却能把你钉在谋逆的罪名上不得翻身。” “你知道你最可怜的地方是什么?” 徐绩缓缓说道:“你不知道,我不说你永远也不会醒悟。” “你最可怜的是,连落网之后都能成为她脱罪的依靠。” “她毁了你,而你在生命最后时刻却还在用一死来帮她免于死罪。” “你只要死了,她的罪名是什么?” “只是并未察觉到她的侄女有谋逆之罪,因此被牵连她最多就是被送回老家圈禁而已。” “百姓们知道了不会骂她还会可怜她,倒是会把你骂的狗血淋头。” “就正如你今日骂我一样,你骂了我什么百姓们便会骂你什么。” 徐绩又叹了口气:“可怜的孩子。” 温暖怒道:“她凭什么脱身?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她让我做的。” 徐绩:“可你有证据吗?” 温暖:“我自然有证据,我每次进宫和她见面,她说了些什么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 徐绩冷笑:“这算的什么证据?她还会说是你造谣是你诬陷。” 温暖:“你少在这里挑拨蛊惑,你派在她身边的温不准都知道。” 温暖此时看着徐绩眼睛说道:“要说人证,你安排在她身边的人就是人证。” 徐绩叹了口气:“连我都是她脱罪的手段,你怎么还没醒悟?” 温暖微微一怔:“你这话什么意思?” 徐绩道:“你真认为,温不准是我派在她身边的人?” 温暖脸色明显有些变化。 她追问道:“温不准不是你派在她身边的人,难道是她派在你身边的?” 徐绩道:“为什么你会如此坚定认为温不准是我的人?” 温暖道:“我曾在姑姑身边的时候见过,他向姑姑传达你的命令!” 徐绩:“所以你也是她脱罪的人证。” 温暖这次脸色大变,心中狂跳不止。 “你什么意思?” 温暖猛然起身,双手扶着铁栅问道:“你是说她在演戏给我看?” 徐绩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除了温不准之外她一定还安排了别人来证明她没有谋逆。” “她一定安排了人在你身边监视,到时候这个人就会出来作证一切都是你自己筹谋与她无关。” 温暖猛然想起来她在追杀谢无章的时候发现的那个可疑之人。 其实在很早之前她就想到了,那个叫苏木山的人就是姑姑派来监视她的。 听了徐绩的话,温暖脑子里如同炸开一声惊雷。 徐绩道:“温不准根本就不是我的人,不久之后定然会有一个答案。” “如今温不准也在廷尉府受审,以廷尉府手段审问出真相不难。” “她会说一切都是受我胁迫,况且她大部分事情都不知道。” “是我与你暗中勾结所做,她也是被蒙在鼓里之人。” 徐绩看着温暖说道:“你现在还不明白,她早已算准了哪怕事发她也不会被处死?” “她是贵妃,是二皇子的生母,她若被处死,朝局民心震荡巨大。” “而她若是被蒙骗迷惑,那朝臣与百姓都可以接受。” 温暖脸色煞白:“你少在这里骗我,你在多年前就曾指使她做了许多事。” 徐绩问:“我曾指使她做了什么?” 温暖道:“你让她在西北立威,让她去说服图伯国,这些是不是都是你教的。” 徐绩:“是啊。” 温暖:“那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 徐绩:“我如此教她也是为大宁着想,为陛下分忧,并无二心。” 温暖一愣。 徐绩道:“我只是教她做了正确的事,并未教她谋逆。” 温暖的心突然就开始狂跳起来。 她好像逐渐意识到了什么。 “你......你刚才一直都在说,是姑姑利用我与你来为她脱罪?” 徐绩点头:“正是如此。” 温暖摇头,此时说话已经没了之前的戾气。 可是说话的嗓音,比刚才气急败坏时候还要颤抖。 “是你......是你在利用我和姑姑脱罪!” 温暖伸手指向徐绩:“你说温不准不是你的人,刚才还说廷尉府会审问出一个结果。” “你故意在这给叶无坷演戏,就是想利用我的愤怒却说不出与你勾结来证明你并未参与!” “现在廷尉府可以来证明你谋逆的只有温不准一个证人,如果温不准被定为贵妃的人,你就和这件事彻底无关了!” 徐绩微笑道:“我本就与你们这些谋逆的十恶不赦之人无关。” 温暖脸色煞白,指着徐绩的手都在发颤。 “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无非是想引我说出我的所作所为与你无关!” 徐绩道:“孩子,你想的有些多了,你的所作所为我本就不知道,谈何引你说出这些话?况且你此前不也没说什么么。” 温暖道:“你就是在等着见我,你就是想让我来作证你没有参与谋逆。” 徐绩:“我又怎么会知道能见到你?” 温暖:“你猜到叶无坷会把你带来见我!” 徐绩:“叶部堂行事没谁可以揣摩,他虽年少,但我对他颇为尊敬。” 温暖怒道:“温不准就是人证,你想脱罪谈何容易?” 徐绩叹息道:“你为何还认定温不准是我的人?一切自有分晓,我只是想劝你,你不要为了你那狠心的姑姑自己承担一切。” 说到这徐绩起身:“叶部堂,我可以回去了吗?” 门口坐着的叶无坷看向聂惑:“看吧,这就是徐相手段。” 就在这时候,有廷尉快步过来:“千办,都尉请您过去,温不准招供了!” 第七百六十三章迷踪 - 天下长宁 - 知白 温不准是两个人,两个都在刑房内。 叶无坷和聂惑进门的时候,除了看到了高清澄和温不准,还看到了两个久违的人。 一个是坐在椅子上没起身,但看着叶无坷眼神里就释放出一种淡淡喜悦的男人。 他看起来身子骨一直不是很好,肤色很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张汤有些相似。 两个人都惧怕寒冷,所以身上总是裹着厚厚的衣服。 另一个则是看起来比大奎二奎还要健硕一些,但更憨厚的壮汉。 这个人在叶无坷进门的那一刻就起身相应,看到叶无坷的时候眼神也变得灿烂起来。 “先生,花大哥。” 叶无坷见到这两个人后也惊喜起来。 坐在那没起身的是曌蕤先生,他来长安已经有一段时间。 身材高大魁梧的是曌蕤先生的护卫,如雄狮一样的男人花小花。 “叶千办,好久不见。” 花小花上来就想给叶无坷一个熊抱,但好在忍住了。 蕤先生笑道:“你看起来比以往瘦了些也黑了些。” 叶无坷:“嘿嘿,晒的。” 他问:“是太子殿下请两位过来帮忙问案的?” 蕤先生摇头:“是郡主去了东宫。” 高清澄道:“这些人善用迷魂之术,蕤先生对此有些钻研。” 蕤先生微微摇头:“比起在西北的时候并无进展。” 叶无坷问:“所以温不准......这两只都被迷魂之术控制了?” 蕤先生还是微微摇头:“说不好,他们两个有些特殊。” 在西北的时候,蕤先生曾试图解开被迷魂术控制的人。 但解开迷魂术并不顺利,对被施术者来说精神摧残过于凶猛。 在西北的那几个被迷魂术控制的人,下场都极凄惨。 “迷魂术该是一种诱导。” 蕤先生缓缓说道:“自西北见识过后我便有过思考,大概可分两种。” “一是配合药物,在人神志不清的时候灌输意志,让被施术者以为那就是真的。” “被这样控制的人在触及到某些特定情况就会把别人留在他脑中的答案说出来。” “一旦试图解开迷魂术,不管是用药还是精神刺激,他们身体就会被摧残。” “二,有些人从一开始就被置于特殊环境之内,他们的所见所闻都是别人设计好的。” “从一开始他们就认定那是真实世界,这种更难解开,因为那是他们自己的认知。” 蕤先生道:“后来我觉得,解开第一种被控制的人,最主要的还是药物。” “要解开第二种被控制的人,药物无效,需要找到他们所在的特定环境。” 叶无坷看向那两个温不准:“他们呢?” 蕤先生语气有些凝重:“他们是两种都有。” 高清澄给叶无坷解释了一下。 两个温不准确实是孪生兄弟,其中一个也确实在徐绩府里。 但经过大量的调查证实,在徐绩府里的温不准并非徐绩身边亲信。 他只是个厨房采买。 当然,调查出来的结果也可能是假的。 是徐绩故意让廷尉府调查出来的事。 但现在找不出证据证明,温不准是徐绩身边亲信。 “他们两个招供出来的差不多一样,两人都确定是徐绩安排他们到贵妃身边。” 高清澄道:“然而现在作证是......在长安城内发现了一个有些特殊的地方。” “按照贵妃宫里惯例,温不准每个月都要出宫为贵妃采买东西。” “其中有一家铺子是每个月必去的,在那家铺子里廷尉查到了一间地下暗室。” “在这间暗室之内,廷尉还找到了一些没用的药物,以及一些准备好的话术。” “突审了那家铺子的掌柜,他也已经招供,他说他也是徐绩安排在那的人。” “可是经过作证发现,温不准带进宫里的那些话都是这个掌柜提前在密室里准备好的。” 叶无坷皱眉。 他问:“所以现在大概是可以证明,温不准对徐绩的指证做不得数?” 高清澄微微点头:“做不得数,除非是强行用。” “那个铺子的掌柜在两个温不准换位的时候,会给他们施以迷魂之术。” “温不准回到贵妃宫内的所言所行,都是那个掌柜的让他们说的。” “在那间密室内还发现了易容用的东西,以及大量的徐绩平时穿的衣服。” 叶无坷懂了。 “那间暗室里,有人假扮成徐绩,在温不准服药之后给温不准洗脑。” “让他在神志不清的时候,认定与他说话的人就是徐绩。” 高清澄点头:“推断是这样。” “那掌柜呢?” “还在廷尉府,但他也被迷魂术控制了。” 高清澄道:“从调查取证来看,这个掌柜的叫赵专,过去从未与徐绩有过任何交集。” “赵专是从西北来长安,巧合的是贵妃到长安多少年他就来了多少年,甚至连月份都对的上。” 叶无坷听到这问曌蕤:“先生,能否利用那暗室里的环境和药物试试看?” 曌蕤点头:“我刚才与郡主也是这样说,可以一试。” 叶无坷想到刚才徐绩在见温暖的时候那般从容。 原来老狐狸故意让廷尉府抓了他,是想利用温贵妃来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 这一招不管怎么说都是又狠又准。 不仅仅是对于查案的人来说又狠又准,对徐绩自己来说也一样。 用好了,他身上的罪名就不会大。 正如他派人在长安城内张贴的那些告示上所写一样,最多就是个失职。 用不好,就可能把他一切都暴露出来。 然而现在来看,这一招用的是何等巧妙且如此成功。 温不准是徐绩控制温贵妃的唯二证人。 可现在查证了这两个人是被控制。 这迷魂术真是好用的很,次次都能成为廷尉府调查的阻碍。 如此一来,那刺向徐绩的飞镖盘旋着又回到了温贵妃头上。 如果接下来调查发现温不准和赵专都是温贵妃的人,是故意陷害徐绩。 那徐绩就能安安稳稳的脱身,最多也就是辞官不做。 他甚至还会真的去做一个扫大街的老吏。 每次出现在大街上都会被长安百姓同情,也不知道多少人会因此骂朝廷狠厉骂陛下凉薄。 “相府内已经查的仔细,没有一点收获。” 高清澄道:“顺着赵专这条线继续查下去的话,现在可以预料的是一切都与徐绩无关。” 叶无坷道:“刚才徐绩也利用了温暖。” “温暖气急败坏之下都没有说出徐绩涉案的证据,提到的唯一有用的也只是温不准。” “徐绩还引诱温暖猜测,温不准是温贵妃故意迷魂之后用以做戏的。” 蕤先生道:“一会儿就可以去那家铺子的暗室里,用药物和道具来试一试。” 他提醒:“但试出来的结果可能对徐绩有利,所以暂时不试更好。” 高清澄微微皱眉:“试还是要试的。” “这迷魂术到底是起源何处?” “传闻是西域。” “传闻是西域......可是西域人听到的也只是传闻。” 叶无坷这段时间没少接触西域人,尤其是西域诸国的使臣。 那么多人没有一个能说出迷魂术起源的,大部分都是听说过。 就在这时候,千办秦焆阳和另外一个人从外边过来。 一看到叶无坷秦焆阳眼神都亮了,和蕤先生花大哥他们看到叶无坷的时候眼神一模一样。 或许叶无坷身上便有这种独特的魅力,谁看到他都像是看到自己亲人一样。 “千办。” 秦焆阳快步过来:“我们查到了一些事。” 跟在秦焆阳身边的年轻人微微一笑:“叶千办,好久不见。” 叶无坷一看到他就觉得有些眼熟,片刻后想起来:“啊,是你啊。” 这个年轻人微微一笑:“我与你只共事一次,你还能记得我的名字。” 他看向其他人:“我姓方,叫......” 高清澄道:“先说你们查到的事吧。” 方姓少年:“?????” 秦焆阳道:“我们奉命去查了叶千办家对面那个医馆。” 方姓少年:“在我随意出手之下,那医馆里的人便只能束手就擒。” 秦焆阳:“不过收获不大,对案件无利,对徐绩有利。” 叶无坷问:“什么意思?” 秦焆阳道:“突审之下,那假扮成郎中的人已经招供,他们是从西北来的,并非是从北疆之外来的。” “有件事......都尉和千办停了可能会觉得意外。” 秦焆阳从怀里取出一份供词:“那郎中供认,他们曾用迷魂之术控制了几个黑武人,假扮成黑武皇子。” 叶无坷和高清澄的脸色骤然一变。 秦焆阳继续说道:“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陷害徐绩,在关键时候指认徐绩勾结黑武。” “那个被迷魂术控制的黑武人叫癸魔撒,被迷魂之后坚定认为他是黑武汗皇的儿子,叫阔可敌君侣。”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重重吐出。 “这几个黑武人其实也不是黑武人,是从东韩被控制的。” “他们被迷魂之后坚定认为,他们是东韩的女子与黑武人所生所以在黑武饱受欺压。” “尤其是癸魔撒,他以黑武皇子身份竟然能在大宁之内做恶,甚至还接管了一批黑武密谍。” 高清澄问:“这怎么可能,黑武密谍为何会受一个假的皇子指挥?” 秦焆阳道:“因为这些黑武密谍在很早之前就被察觉了,自此之后他们接受的命令一直都是假的。” “他们得到命令的渠道被替换,给他们发号施令的其实已不是黑武青衙。” 叶无坷立刻问道:“是谁?” 秦焆阳:“是......贵妃。” “郎中招供,是贵妃让他如此谋划,目的是为了在事发之后,将罪名都推到徐绩身上。” 叶无坷马上又问:“这个郎中也被迷魂术控制了?” 秦焆阳摇头:“没有。” 叶无坷转身:“我去看看这个郎中到底是什么来路。” 秦焆阳:“我陪千办去。” 方姓少年:“那我也陪你走一遭。” 他抱拳道:“诸位告辞,在下......” 高清澄:“快去吧。” 方姓少年:“?????” 蕤先生起身:“我也去看看。” 壮汉花小花扶着蕤先生:“这位小哥请让一让。” 方姓少年:“我堂堂......” 花小花:“谢谢。” 第七百六十四章他都在 - 天下长宁 - 知白 原本叶无坷和高清澄是要与蕤先生一起去那家铺子的地下暗室。 但秦焆阳带来的结果,似乎更让人震惊。 所以稍作商议之后,叶无坷他们便决定先去审一审那个在他家对面医馆里抓来的郎中。 秦焆阳是奉高清澄之命前去拿人,为了防备那郎中是个高手,高清澄还特意请来那方姓少年帮忙。 结果忙帮了,方姓少年还不是很乐意。 因为到现在为止,包括叶无坷在内居然没有一个人点名夸他! 作为能在未央宫内担任要职深得大宁皇帝陛下信任的人,他已经不止一次被人忽略了。 所以一到刑房门口,方姓少年随即跨前一步。 “今日就由我方......” 他本想说今日就由我方某某来为你们开个头。 结果高清澄来了一句:“都认识你,先让开吧。” 方姓少年:“?????” 进了刑房之后,那个郎中一看到呼啦啦进来这么多人脸色明显有些慌张。 这个人看似是个小角色,可实际上位置极为重要。 在此之前,虽然这个人早已被廷尉府的人盯上。 可因为都没有太在意他,所以并未引起重视。 廷尉府以为他只不过是安置在叶无坷阿爷身边的一枚暗棋,在必要的时候对叶无坷阿爷采取某些手段。 之前一直都是死死盯着他,这个人也并未有任何举动。 况且,阿爷也早就已经看出来此人有问题所以故意拖着。 从始至终,这个人是那么的不起眼。 他不起眼到谁都知道他是一枚暗棋,也就没有人能想到他居然如此重要。 若真的连阔可敌君侣的身份都是假的,都是被贵妃控制的人,那整件事就变得更为复杂。 而这种复杂,竟然造成了完全对徐绩有利的局面。 从得利者可疑的原则来看,这个人,这件事,自始至终都是徐绩安排更为合理。 所以这个不起眼的郎中,现在非但重要起来。 甚至是重中之重。 高清澄仔细看了看这个人,从相貌上来说还真是平平无奇。 这样的人才是密谍的首选,浑身上下都找不出什么有特点的地方。 不会被人一眼就记住特征,哪怕在大街上你来回与他碰面三次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高清澄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草民叫刘迅。” “哪里人氏?” “雍州平栾人。” 高清澄侧头看向秦焆阳,秦焆阳轻声说道:“已经查过,他身份凭证不是假的,从他说话的口音来看,也没有什么问题。” 过于明显。 这是高清澄的第一判断。 如果真是温贵妃的手笔,不可能让这刘迅用的是雍州户籍。 可现在的问题在于,哪怕明知道这安排过于明显一眼就是破绽。 却找不出这破绽后边的东西。 “你是什么时候来长安的?” “就在一年多前。” “为何来长安?” “受命在叶千办家对面监视。” “受何人之命?” “温不准。” 听到这句话叶无坷都来气。 温不准现在就成了垃圾桶,什么垃圾都可以往这个桶里装? “温不准是如何给你下令的?” “亲笔信。” “信呢?” “被那位廷尉大人收走了。” 秦焆阳道:“信已经查到了,不过这种信几乎可以断定是假的。” 哪有做这种事的人还把密信留下的道理? 这个本以为是监视叶千办的局,实则是给温贵妃挖的坑。 此时明显起来,是因为案情就正好到了这个地步。 “温不准是谁的人?” “不知道。” “你不知道温不准是谁的人,为何要帮他做事?” “因为......因为他对我威逼利诱。” “嗯?他为何能威逼你?是你家眷在他手中,还是你有什么其他把柄?” “因为......我罪该万死,因为我是,我是黑武人的密谍。” “唔?” 叶无坷听到这来了兴趣。 “你是黑武人的密谍,却受温不准的胁迫?” “是......” 刘迅说道:“原本我是黑武人派驻在大宁西北的暗谍,任务是打探西北边防。” “忽然有一天,有人给我下令让我从西北接几个人入关,这几个人也是黑武密谍。” “我接到命令之后就连忙启程,将这几人秘密接入关内。” 叶无坷问:“这几人是从何处入关?” “是从西北来的,他们说是从黑武边关出来,经由草原靠近大宁。” “他们在草原上获取了新的身份,入关并没有被查出什么问题。” “入关之后由我接应领路,在接那几个人的半路上我就被抓了。” 他看向叶无坷,说话的时候有些战战兢兢,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 “温不准的人抓了你?” “不是,是廷尉府的人。” “嗯?!” 叶无坷与高清澄同时心中一动。 “几名廷尉半路抓了我,说是奉一个姓秦的廷尉府千办之命。” “还说他们早就已经发现我是黑武密谍了,但只要我听他们的话就可保不死。” “我无奈之下只好答应下来,本以为廷尉是想让我引路去抓那几个黑武密谍。” “可没想到的是,那廷尉竟然让我把那几个黑武密谍一路领到长安。” 叶无坷问:“当时你可知道这几个黑武人的身份?” 刘迅马上回答道:“当时得知其中一个是黑武汗皇之子的时候我真的吓坏了,只想自己逃走。” 叶无坷追问:“那你如何知道他不是黑武汗皇之子?” “因为......我在半路上看到了不该看的。” 刘迅道:“最初几日并没有什么异样,快进京畿道的时候我们住进了一家农户小院。” “在客栈里,温不准出现了,他还带着一个我不认识的人,自始至终也没提过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他们不让我在屋子里等着,可我在院子里的时候听到了那三人轮番发出惨叫。” 刘迅看向叶无坷,提起这些似乎还是让他心有余悸。 “发生了什么?” 叶无坷问他。 刘迅道:“温不准带来的那个人像是在念经一样不断的和那三个黑武密谍说话,一个接着一个的说。” “第一个被他念经施法的就是阔可敌君侣,一开始还没什么,后来就抱着头大喊说我不是阔可敌君侣我是癸魔撒。” “温不准带来的人就追出来,按着他给他灌药,然后说你是黑武皇子阔可敌君侣。” 说到这他打了个寒颤。 “慢慢的那个阔可敌君侣就不喊了,自言自语的说他是黑武皇子,他必须做一翻事业,不然无法得到汗皇认可之类的。” “当时我看到了,所以那个施法的人要杀我,是温不准拦下,说我还有用,让我一起到长安。” “后来到了长安我们便分开了,把我留下来住在叶部堂家对面开了个医馆。” 叶无坷在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他的眼睛。 以叶无坷和高清澄的断案经验,都看不出此人是在说谎。 “按你所说,你在西北时候地位并不高?” “是是是,确实不算高,不过因为我在大宁多地都待过,而且我会一些医术,所以......” 叶无坷问:“你在我家对面开医馆,是真会治疗腿伤?” “真会真会。” 刘迅道:“我祖上是北方小部族,常年狩猎,族人经常有被野兽所伤,这医术是族中传下来的。” 叶无坷又问:“他们可曾下令让你为难我阿爷?” 刘迅听到这话几乎都哭了:“哪有啊,叶部堂的阿爷实在是太狠了,或是看出来我想套近乎,他便每日都来我医馆里蹭酒喝。” “我那点经费,十之七八都被你阿爷给喝了去,我只会治这种外伤,寻常的小病也没人找我,医馆生意不好,一直都在亏钱。” “要是我不被抓的话,估计着再撑上个三五月也就破产了......自从和阔可敌君侣分开后,再也没有收到过经费。” 叶无坷听到这话,对这刘迅竟然生出些许同情。 他把秦焆阳叫过来:“用些手段接着问,且看他前后是否有不一样的地方。” 秦焆阳点头:“明白。” 叶无坷示意高清澄他们离开,出了门他问高清澄:“这个人不管是表情还是眼神,都不似作伪。” 高清澄微微点头。 叶无坷又问曌蕤先生:“先生可看出来他是否被迷魂术控制?” 蕤先生道:“没有异常反应,不似被迷魂控制。” 叶无坷轻轻叹了口气。 蕤先生道:“咱们现在去那个铺子的暗室,我把那些药带回去些仔细看看。” 叶无坷眼神一喜:“若能分辨出是如何配制的药物,是否就能找到破解迷魂术的办法?” 蕤先生嗯了一声:“我带回去好好看看,东宫安静无人打扰可沉心破解。” 叶无坷道了谢,便与高清澄他们一同往那铺子赶去。 案子审问到这个时候越发离奇,可离奇之中又显得逐渐合理。 这么一环套一环,要么是设计的人聪明绝顶,要么就是真的。 半路上,叶无坷与高清澄同乘一车。 高清澄问:“这个刘迅的话看起来没有一句是谎言,可此人既被安排在如此重要的位置,我不信他只是个无名小卒。” 叶无坷:“以前还没觉得被安排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有多重要,现在看来比那个阔可敌君侣还要重要。” “如果阔可敌君侣都是假的,那就说明有人很早布局在给温贵妃挖坑。” “现在查到的事若都坐实,温贵妃就不只是谋逆还通敌,这样的话,她的命别想保下来。” 说到这他看向高清澄:“可问题就在这。” 高清澄嗯了一声:“若这些都是徐绩安排,徐绩为何要将温贵妃置于死地?” 思考片刻后,高清澄道:“唯一合理的解释只能是......温贵妃的罪越大,徐绩的罪越小,他要把一切事都推到温贵妃身上。” “如果是这样的话,徐绩最终得到的或许真的就会如他在告示上所说那样......罢官后去做个扫街老吏。” 高清澄看向叶无坷:“但其中漏洞就在于,徐绩不可能靠他一人完成这种布局,有一个最起码与他头脑相当之人在外与他配合。” 叶无坷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阔可敌君侣三人是从漠北入关,然后去了草原得到合理身份......从时间上推算。” 他看向高清澄:“我都在。” 高清澄眼神微微一凛。 “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安排了这一切,而我们当时一点儿察觉都没有。” 叶无坷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这个人去过我去过的地方。” 第七百六十五章推理 - 天下长宁 - 知白 “所有事都绕回来了。” 叶无坷坐在长安城城墙上,腿在墙外,目光在远方。 背靠在城墙上的高清澄嗯了一声,目光在另外一个远方。 “这就是徐相手段么?” 叶无坷又自语了一声。 而高清澄又嗯了一声。 “当我们都以为徐绩已快无路可走的时候,他教了教我们如何分辨路口。” 叶无坷道:“我之前一直以为他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了,只要不想认输就只能走那一条路。” “而他历来都不该是个轻易认输的人,所以我所有的推测都是顺着这条路。” 高清澄再次嗯了一声。 她何尝不是一样? 他们两个人已是大宁年轻一代的佼佼者,甚至算是领军人物。 可此时感受到了徐绩在布局上的恐怖实力后,两个人的心境多多少少都有些变化。 “路肯定还是那条路,怎么走......” 叶无坷道:“徐绩给我们上了一课。” 这一课叫投怀送抱? 你们不是一直想抓我么,不是一直想着给我定罪么? 我便来了。 原本以为温贵妃的案子足以把徐绩绑在耻辱柱上。 可现在徐绩反而利用了温贵妃,用一个罪大恶极的人来证明徐绩没有什么罪。 他甚至早早就把廷尉府更给他定什么罪,写在告示上告诉所有人了。 “现在突然冒出来的几个关键人物,是徐绩早早就备下但我们都没有仔细注意的。” “就算我们当时仔细注意了,那个时候这几个关键人物也不会暴露出来。” 叶无坷道:“一个刘迅,安排在我家对面开了医馆,一个赵专,负责两个温不准来回换位。” 高清澄此时说道:“昨日已经带着刘迅去认过了,赵专就是他说的那个给假的阔可敌君侣施术的人。” “但蕤先生判断,赵专这个人也是被人施术了。” 高清澄道:“所以现在依然没有线索,那个真正的施术者到底是谁。” 叶无坷道:“蕤先生已把药物带回去了,以他的本事分析出配方只是时间问题。” “解决了药物就能找到解药,配合解药也许就能把迷魂术解开。” 高清澄问他:“你觉得刘迅真的会是黑武密谍吗?” 叶无坷摇头:“他肯定不是,他必然是徐绩的人。” 他回头看向高清澄:“一开始我和副都廷尉都判断监视我阿爷可能是黑武人,也可能是温贵妃的人,都觉得不大可能是徐绩的人。” “刘迅说他是黑武密谍,且还能与阔可敌君侣等人的事对的上,但实在是太明显了,明显到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安排好的。” “能看出来是安排好的还被安排的天衣无缝,那就只能说明刘迅的话里大部分都是真的。” “用大量的真话来掩盖其中一两句假话,这种最难分辨......” 高清澄道:“如果阔可敌君侣都是假的,而案件在这个时候有了进展,阔可敌君侣还死于你手,晏青禾也死于你手。” “这可能也是徐绩早就预料到的事?又或者真的有一个脑力不弱于徐绩的人与他配合?” 叶无坷道:“咱们一点一点理。” “先说涉及进这个案子里的几股势力,一个一个排除,” 叶无掰着手指头算:“第一个就要说黑武人的密谍,阔可敌君侣可能是假的黑武皇子但黑武密谍不是假的,一定有真的。” “如果是徐绩告诉温贵妃她可以利用黑武人,我们就暂且认定黑武密谍也被徐绩利用。” “黑武皇子是假的,是徐绩派人施术迷魂的,这三个人,最起码都是从黑武来的。” “这三个人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不是真正的黑武人,从容貌上几乎看不出有黑武血统。” “能从黑武来,但还没有黑武血统,内心之中充满不甘所以才会被利用,也因为如此才能被迷魂,那他们只能是从渤海或是东韩去的黑武。” 高清澄道:“黑武人从渤海和东韩带走了大批有实力的年轻人培养,甚至有一些是从孩童时候就被带走了。” “因为黑武人在容貌上与中原人有巨大差别,他们能用的最合适的密谍人选就是那两个地方。” 叶无坷点头。 高清澄继续说道:“如果徐绩早早就控制了一批黑武密谍,这件事就能做到。” 但她很快又摇头:“徐绩很清楚勾结黑武人的下场,他就算自己想拼一把也会为徐胜己考虑。” “徐胜己早早离开徐绩身边能避开小祸,徐绩要是勾结黑武人徐胜己躲在天涯海角都没用。” “况且徐绩自傲,他不屑于勾结黑武人,所以他可能控制了一批黑武密谍从中得到了什么消息。” “利用这些消息再去布局,让我们错以为这是黑武青衙在插手大宁内务。” 叶无坷道:“如果这样分析的话,温贵妃就算野心再大也不敢勾结黑武人。” “现在出现的所谓黑武密谍,若是徐绩的人,那就是他给温贵妃挖下的绝户坑。” “绝户坑?” 高清澄心中微微一震。 确实啊,哪怕二皇子再无辜,只要温贵妃勾结了黑武人,那二皇子必将失去一切。 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担忧,皇子身份多半是要被废掉。 “这就和我们之前的判断有误。” 叶无坷继续说道:“之前我们判断的是,徐绩要辅佐二皇子上位,他要除掉太子殿下才能达到目的,现在的证据却证明了,徐绩连二皇子都想杀。” “能杀太子就杀太子,能杀二皇子就杀二皇子,因为这两位殿下实在是过于优秀。” 高清澄点头。 “所以更能确定的是刘迅比阔可敌君侣还重要。” 她看向叶无坷:“第一个要严审的就是他了。” 叶无坷道:“加大力度在长安城乃至于京畿道内搜捕黑武密谍,他们不一定与徐绩勾结但一定知道些什么。” “最起码知道当初有几个黑武密谍失踪了,失踪的人是什么体貌特征,徐绩要利用这些失踪的密谍,就不会把他们早早杀了。” “这件事如大海捞针,还有一件更如大海捞针一样的事......派人去东韩和渤海搜捕黑武密谍。” 高清澄微微皱眉:“我现在担心的是,当初攻灭东韩大规模剿杀黑武密谍都是在徐绩计划之内。”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徐绩埋在东韩的线就断了。 叶无坷道:“我刚才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 高清澄问他:“是什么?” 叶无坷道:“如果突玉浑和图伯,包括白蒲,这些地方的人敢对抗大宁是因为得了黑武人承诺,那联络他们的黑武密谍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说到这叹了口气:“被咱们这位徐相弄的我已经有些草木皆兵。” 高清澄:“不排除任何可能是廷尉府办案的准则,你的草木皆兵没准还真有可能就是那么回事。” 叶无坷道:“徐绩并没有因此得利。” 高清澄道:“徐绩为什么没有得利你不清楚?因为这些计划都败了,十之七八还都败在你手里。” 叶无坷连连摆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都是你的功劳。” 高清澄笑问:“我有什么功劳?” 叶无坷:“你教夫有方。” 高清澄:“......” 她继续说道:“如果这些计划没有失败的话,徐绩怎可能没有得利。” “这些计划全部成功,那太子声誉必然受损,这些地方太子都曾亲自去过。” “这些计划都成功,二皇子的罪名也几乎就能坐实了。” 她看向叶无坷:“徐绩可能不会勾结黑武人而是利用黑武人,但他一定想让陛下杀了自己的儿子。” 说这句话的时候,高清澄的语气已有森寒。 “三皇子年幼。” 高清澄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不对。” 叶无坷忽然说道:“徐绩如果真的能做出让陛下杀死皇子的事,他也能做出勾结黑武人的事。” 他看向高清澄,眼神已经逐渐明亮起来。 “执子山会面。” 叶无坷语气有些急切起来。 “如果这些计划都成功,二皇子已经入狱,哪怕没死也已经与贵妃一起入狱。” “陛下要去执子山与黑武汗皇会面,若黑武人在执子山试图刺杀陛下的话......” 高清澄的脸色也变了:“长安之内太子坐镇,他还想杀死太子!” 叶无坷道:“太子殿下若真的出了什么意外,陛下在外,二皇子身陷囹圄,徐绩就可推举三皇子登基。” “徐绩以退为进,他故意此时进入廷尉府昭狱就是为了免于被人怀疑是他所为。” “就正如此前他称病躲在家里一样,也是不想让人觉得事情与他有关。” “他虽在廷尉府,可他在朝中为相二十几年,他的支持者必然众多。” “真出了那么大的事群臣必然慌乱,也必然有人提议把他请回来主持大局。” “这时候徐绩就可推举年幼的皇子继承皇位,一切都顺理成章。” 高清澄道:“此前虽然并未察觉到徐绩或有这么大的图谋,可他的计划已经被你破坏了大半。” “如果白蒲那边战事未了,突玉浑与图伯再出变故,就能牵扯住大宁整个南疆和西疆的兵力。” “执子山在漠北,漠北那边似乎已经被大宁平定,可难保不是迷惑之计,让大宁因此而放松警惕。” “也就是说......其实不管大宁南疆,西南,西疆,漠北的事成功不成功,黑武人都会尽力安排这次会面。” 叶无坷从高处跳下来,在城墙上来回走动。 “要么阻止陛下去执子山,要么就要做好一切准备。” 高清澄摇头:“黑武人也了解陛下,他们知道陛下不可能不去。”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 “如果把徐绩按死在昭狱呢?” 高清澄:“若陛下和太子都出事,就算徐绩不出昭狱也会有人推举三皇子即位。” 这不代表年幼的三皇子会与徐绩勾结,而是顺理成章即可。 叶无坷走动的速度有些急。 “陛下肯定会去,皇后也必然随行,陛下还提前让二皇子去了北疆。” 他看向高清澄:“分头去查,你再提审刘迅和赵专,我......再去会会徐绩。” 高清澄嗯了一声:“走!” 第七百六十六章乱问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一身黑色锦衣的高清澄背着手走进刑房,铁栅后边的赵专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眼神明显闪烁起来。 做他们这些事的人都会被不断提醒,小心高清澄小心高清澄。 不管是徐绩还是温贵妃,又或是温暖,他们都不止一次的提醒过手下人这句话。 可实际上他们从未领教过高清澄的手段。 谁都会去想,既然高清澄能从张汤手里接过廷尉府。 那她一定有着不输于张汤的实力。 所以心存警惕,但他们也不知道该警惕些什么。 就像世人都知道张汤厉害,都说张汤是鬼见愁。 然而真正领教过张汤手段的人,也没机会对外说出去张汤厉害在何处。 赵专是那种不管谁看到都不会对他有所警惕的人。 这样的人走在大街上,对着身边路过的人微笑一下谁都会觉得他友善,但转头就忘了。 哪怕他去了小淮河那样的地方,被见多识广的姑娘们看到了也不会觉得他有必要多亲近。 他不像是个没钱的,但绝对不是那种乱花钱的。 可能偶尔会去小淮河消费一次,可谁都不会对他有什么深刻印象。 廷尉府已经对赵专的那家铺子周围仔细走访。 街坊邻居们对于赵专被廷尉府抓了的事都很吃惊。 他们怎么都不会想到,与人为善的赵掌柜居然是黑武密谍。 赵专从来都不吝啬自己的善心,谁家里需要帮忙他也从不推诿。 街坊四邻都是经商的人,谁家里有周转不开的时候他也会施以援手。 这样的人,就是被别人羡慕的那种虽不大富大贵但衣食无忧的好人。 廷尉府对于赵专在长安城里的事调查的很清楚,但这些事没有一样值得怀疑。 街坊四邻也不知道那位经常到赵专铺子里来的熟客是温不准,是宫里贵妃手下的总管太监。 每次温不准到赵专铺子里都会乔装打扮,并不会引人注意。 就是这样的人,高清澄都觉得是所有类型罪犯之中最难应付的那种。 这一类人看起来普通却心志坚定,早就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他既然能被安排在那个位置,不起眼但又至关重要。 所以这样的人,心智成熟,意志坚定,严刑拷打对于他们来说也许都没什么用处。 进门之后高清澄就坐下来,打开手里的卷宗看了看。 “赵专,益州涿郡人?” “回大人,是涿郡人。” “你今年三十七岁,长安建成之后没多久你就从涿郡搬迁到了长安?” “回大人,是这样的。” “你在长安城这二十几年一直没有娶妻生子,家中也没有别的亲人?” “回大人,是这样的。” “你经营的铺子的叫周记,而你姓赵这是为什么?” “回大人,草民原本是周记刺绣铺子里的学徒。” 赵专看起来胆怯但又认真的回答着。 “原本周记的掌柜叫周快船,是从江南搬到长安城做生意的。” “他一共有六个徒弟,我的师兄师弟们吃不了苦陆续都离开了,只有我一直跟着师父。” “后来师父年老有回乡之念,便把铺地低价折给了我。” “师父来的那年在长安城做刺绣生意,铺子就叫周记,我感念师父照顾和恩义,所以接手之后没改名字。” 高清澄微微点头:“和你师父还有来往吗?” 赵专道:“有,每年都有几封书信,年节时候我都会托人给师父一家带去礼物。” 高清澄看着卷宗说道:“你师父有两个女儿?” 赵专道:“是。” 高清澄:“大女儿周娟秀与你年纪相仿?” “是。” “你做学徒时候,曾托街坊为媒向你师父提亲?” “是。” “为何这门亲事不成?” “回大人,或许是师父觉得我性子刻板照顾不好他闺女。” 高清澄像是有些认可他的话,轻声说道:“做父亲的总是会替女儿多想想。” 赵专稍稍停顿:“是。” 高清澄的视线再次回到卷宗上:“周娟秀嫁人了吗?” 赵专:“嫁了。” 高清澄:“嫁给谁了?” 赵专:“不知,师父书信之中并未提及,只知道她已嫁作人妻。” 高清澄:“看来你对她的喜欢也不是很真心,若真在乎的不会这么不上心。” 赵专:“大人,她已经嫁人了,我尊重她尊重师父,不能过多打扰,连多打听一句都是打扰。” 他很真诚,不管是表情还是语气:“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不能让师父生气。” 高清澄:“你师父也算看走眼了,你这样的性格待他女儿怎会不好呢?” 赵专道:“大人要问的事,和我这些私事有关?” 高清澄啪的一声把卷宗合上:“无关。” 她看着赵专问道:“你师父多大了?” 赵专:“我师父今年五十七岁,比我大二十岁。” 高清澄:“你师父寿辰是何日?” 赵专:“七月十七。” 高清澄:“周娟秀呢?” 赵专:“六月二十。” 高清澄:“你师娘呢?” 赵专:“九月十六。” 高清澄:“周娟仪呢?” 赵专:“一月二十一。” 高清澄:“你呢?” 赵专:“六月初六。” 高清澄:“周娟秀是哪天嫁人的?” 赵专:“三月十七。” 高清澄:“周娟仪是哪天嫁人的?” 赵专:“隔年的五月十八。” 高清澄:“周娟秀的孩子多大了?” 赵专:“已有十五岁。” 高清澄:“周娟仪的孩子呢?” 赵专:“不知道。” 高清澄点了点头:“你果然对师父一家很好,惦记着每个人的生日。” 她起身,在赵专面前来回走动。 “周娟秀喜欢你吗?” “应该是喜欢的。” “周娟仪喜欢你吗?” “不知道。” “你找街坊帮你提亲是哪天?” “九月初七。” “周娟秀在你提亲的时候什么反应?” “有些羞怯,但没有反对。” “周娟仪呢?” “不知道。” “周娟仪反对她姐姐嫁给你吗?” “不知道。” “你师娘反对吗?” “不知道。” “你师父反对的强烈吗?” “是。” “你师娘反对的强烈吗?” “我刚才说过了不知道。” “周娟秀喜欢你吗?” “大人刚才问过了。” “再回答一次。” “喜欢。” “周娟仪喜欢你吗?” “不知道。” “周娟秀知道她妹妹喜欢你吗?” “不知道。” “周娟秀是因为知道她妹妹早就与你暗中私通才拒绝你的吗?” “没有!” “周娟仪知道你和她私通的同时也和她姐姐私通吗?” “没有!” “周快船知道之后是不是打了你?” “没有!没有此事!” “周娟秀打过你吗?” “没有。” “你反抗了吗?” “没有!” “周娟秀反抗了吗?” “没有!” “周娟仪反抗了吗?” “没有!” “她们两个为什么不反抗?” “我不知道。” “周娟仪不反抗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 “是因为她喜欢你?” “我不知道。” “周娟仪哪天生日?” “我不知道。” “周娟秀哪天生日?” “我不知道!” “你师父哪天生日?” “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刚才你说过。” “是,我师父是七月十七的生日。” “你错了,刚才你说你师父是九月十六。” “错了吗?那就是记错了。” “你师娘是九月十六?” “是。” “那你师父也是九月十六?” “我师父是......” “周娟秀生日是哪天?” “六月二十。” “你生日是哪天?” “六月......六月......” “六月二十。” “对。” “六月初六是周娟仪生日?” “是,不是......是。” “九月初七你提亲了?” “是。” “周娟仪生日是哪天?” “我不知道!” “你铺子的暗室是什么时候建的?” “不知道!” 有些焦躁起来的赵专怒道:“我不记得了!” “你的暗室是杀人之前建的还是之后?” “我不记得了。” “他们死了你伤心吗?” “我伤心,我当然伤心!” “他们死了吗?” “他们死了!” “你杀的?” “我......” 赵专一愣。 高清澄就那么脸色平静的看着他。 “你与周娟秀暗地里私通,结果被你师父发现。” “无奈之下你只好请邻居帮你提亲,但此事激怒了周娟仪。” 高清澄语速极快:“你被她激怒所以杀了她,害怕被你师父发现干脆就把他们一家都杀了。” “你杀人之后修建暗室藏匿尸体,告诉街坊四邻你师父一家回江南去了。” “你将尸体藏于暗室以为别人发现不了,可你低估了廷尉府查案的能力。” 高清澄道:“虽然才抓了你,可廷尉府已经查到他们一家根本没有回江南,是你杀了他们!” 赵专:“你不要诈我,我没有杀人。” 高清澄:“你没杀他们?” “我当然没杀!” “真的没杀?” “我没杀人!” “他们是回豫州老家去了?” “是!” 高清澄:“豫州什么地方?” “豫州藤县周家庄。” 高清澄回身看向聂惑:“派人去查。” 赵专猛然愣住。 他看着高清澄,眼神逐渐复杂起来。 “你没有被迷魂术控制。” 高清澄道:“你自始至终都知道你师父一家是黑武密谍,也知道他们被谁利用。” “你师父周快船是东韩人或是渤海人,在楚时候就潜入中原东北兖州一带。” “后来从兖州迁至豫州,又从豫州迁至长安,这条路线除了你师父一家其他人也走过。” “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赵专道:“我不知都廷尉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也没有说过我是黑武密谍。” 高清澄:“我在问你走过这条路线的人有谁。” “我不知道。” “你应该知道。”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 高清澄忽然问道:“当年你从冀州到长安是想求助?你在家里受了什么委屈?以至于投诉无门所以选择到长安来碰运气。” 赵专:“没有。” 高清澄道:“如果有你最好和我说,能为受委屈之人撑腰的是廷尉府。” 赵专冷哼了一声。 高清澄随即再次回身看向聂惑:“再派一队人去他冀州老家查查,看看他是不是被什么人欺压过。” 赵专脸色越发复杂。 高清澄回到椅子那边坐下来:“如果是地方官府欺压了你,你来长安是对的,我不知道那时候你来对了地方为什么走错了路,这其中的隐情或许能为你减少刑罚。” “你本是必死之人,哪怕你什么都不招供也是必死,但你说出原委,告诉我们你为何走上这条路,你的罪名就能减轻。” 赵专再次冷哼:“你是想让我出卖谁?” 高清澄:“果然......” 她起身往外走:“当年帮了你的人就是你不想出卖的人,虽然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但不难查。” 赵专的眼神变了。 第七百六十七章乱试 - 天下长宁 - 知白 高清澄背着手在前边走,聂惑明明更高些却好像要快步才能跟上。 那两个少女的高马尾在走路的时候一摇一晃,仿佛带着一股青春的风。 “小姐,咱们现在去查什么?” “查赵专到长安来的时候有没有去过长安府鸣冤。” “二十几年了,未必还有卷宗。” “只要长安府的卷牍库没有被一把火烧了,总是会有的。” 高清澄一边走一边说道:“按照朝廷制度,各地官府报案都需有两份记录,一份是纳入案情的卷宗,一份是办理案件的卷宗。” 聂惑:“小姐问了那家伙那么多问题,其实最想知道的就是这个?” “不是。” 高清澄道:“我最想知道的还是他有没有杀了他师父一家。” 聂惑心中一动:“小姐怀疑他杀了那一家人?” “不是他杀的也大概死了。” 高清澄道:“只要那一家人真的是黑武密谍,除非身份高到知道很多秘密,不然的话必死无疑......我们的对手可是徐相。” 聂惑使劲儿点了点头。 现在就盼着两件事都有着落。 第一就是二十几年前的卷宗在长安府还能查到,第二就是周快船那一家人还都活着。 这一切是基于徐绩是幕后主使来判断,现在也必须坚定这一切都是徐绩在布局。 如果连这一点都不能坚定,那查起来将更为艰难。 不久之后,高清澄和聂惑就到了长安府。 在卷牍库里,府衙的人小心翼翼问高清澄:“因为卷宗数量实在太多,请问都廷尉要查的是什么类型的案子?” 高清澄回答道:“从十五年前往前推,所有长安府发往冀州和豫州两地的案情通报都要查。” 府衙的人立刻应了一声。 聂惑此时还在回想之前高清澄问赵专的那些问题。 虽然跟着小姐办事已有许久,可高清澄亲自出手审案的时候确实不多。 她一边想一边问:“小姐问他年纪,问他师父什么时候离开长安,问了那许多关于年月日的问题,第一是想确定他到长安的大概时间,确定他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确定了这些就能查出来他为什么来长安,如他这样年纪且还孤身一人多半是在冀州的时候出了变故。” “查出来是什么时候是什么案子,再查查这样的案子是不是已经有了结果。” “如果没有结果,那就把这案子拿出来查清楚,赵专必会心动,若是已有结果,就查查是谁帮赵专把案子办结的。” 高清澄点了点头:“赵专这个人如果真的是十几岁才来长安,此前一直都在冀州生活,那他是黑武密谍的事就值得怀疑。” “他若不是黑武密谍,那就是受了人的恩惠要报答,周快船不该有这样的本事......” 查卷宗是一件很复杂的事,虽然皆有目录纲要可查起来也没那么快。 趁着这段时间,聂惑赶紧向高清澄请教她的疑惑。 “小姐怎么断定周快船一家有问题,还断定他们一家祖籍不在江南?” 高清澄慢慢解释:“周快船经营江南刺绣生意,我看过周记铺子里的货品也确实是江南绣法。” “眼光高远的人在长安城初建时候就搬迁过来也没问题,越早来生意就能做的越好。” “可他一家那么早就到了,铺子里的生意还好,如果正常发展的话铺子的规模不会如现在这样小。” “赵专说他师父前后收了六个徒弟,其中五个因为吃不了苦而离开周记。” “周快船来长安的时候,长安城内几乎没有做江南刺绣生意的人,二十几年却只有六个弟子,还有五个吃不了苦走了。” 说到这她看向聂惑。 聂惑也是冰雪聪明,马上就反应过来。 “这就说明是周快船故意不想把生意做大。” 聂惑道:“如果他想,在那个时候长安城内的富户和官宦对江南刺绣的需求很大。” “稍微用心些,店铺的规模就不该一直这样,而且也不该之后六个徒弟还前后都走了。” “这显然是周快船故意为之,他不招徒弟就容易让人怀疑,招徒弟多了就难免会有破绽。” “所以招徒弟但把这些不能控制的徒弟陆续逼走,只剩下一个被他控制了的赵专。” 聂惑眼神明亮起来。 高清澄说道:“先把赵专的事查清楚,之前秦焆阳判断他被迷魂术控制应该是错的。” 她交代道:“你亲自在这里盯着,我还要去见另外一个人。” 聂惑应了一声,将高清澄送到门口。 高清澄上车之后吩咐道:“去周记。” 等她到周记的时候,按照她的安排刘迅已经被带到周记铺子里了。 这又是让人不理解的地方,因为按照道理刘迅从来都没有到过周记。 刘迅的供词是,他从西北雍州来长安,在半路上见过赵专。 而且他还亲眼目睹了赵专为阔可敌君侣等人施加迷魂之术。 但高清澄在审问赵专的时候,根本就没有问他关于阔可敌君侣的事。 下车之后高清澄直奔密室。 密室内,刘迅被几名廷尉看守,一见到高清澄进门来,刘迅的眼神稍有变化。 “刘迅,现在问你几件事。” “好的好的,都廷尉请问,我知道什么一定说。” “你来过这里没有?” “没有!” 刘迅的回答斩钉截铁。 高清澄点了点头:“按照调查结果来看你确实没有来过这,附近的邻居也从未见过你。” 刘迅立刻回答道:“不敢欺骗都廷尉,确实没有来过这里。” 高清澄:“你没有来过这里,但这里有些东西需要你帮我辨认。” 她指了指架子上放着的一些药瓶:“你曾亲眼所见赵专为黑武人施加迷魂术,让他坚信自己是黑武汗皇之子阔可敌君侣。” “是,确实亲眼所见。” “既然见过,那你能辨认出赵专给阔可敌君侣吃下的药是哪种吗?” 刘迅立刻摇头道:“当时离着不算近,所以根本看不清楚赵专给阔可敌君侣喂食的是何种药物。” “那你可看得清楚喂食的是药丸还是药粉?” “看不清楚。” 高清澄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眼神示意秦焆阳。 秦焆阳立刻走到刘迅面前,语气带着些歉疚的说道:“为了查案只好难为你,总不能用我们自己人试药。” “试药?” 刘迅的脸色立刻就变了:“求大人饶命,求都廷尉饶命!” 秦焆阳道:“你放心,只要不给你施加迷魂之术,光是吃些药应该要不了命。” 他走到架子旁边,看了看那些摆放整齐的药瓶:“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哪种,所以只好一样一样试。” 他此时转头看着刘迅的眼睛问:“你最好再回忆一下,当时就算没有看清楚是药丸还是药粉,是什么样的药瓶应该记得?” 刘迅看着那架子上一排十几个药瓶脸色煞白:“那些药瓶都一模一样,如何能分辨出来!别说我已经忘了,就算我清清楚楚记得也分辨不出。” 秦焆阳点头道:“你说的有理,但药还是要试一试的。” 他拿起第一个药瓶:“谁叫你连这么重要的事都不上心?若你记得的话便不用这般麻烦了。” 走到刘迅面前,他打开药瓶放在刘迅鼻子前边:“记不住样子你最好能知道那药是什么气味儿,若连气味儿也分辨不出那你就只能一样一样试。” 刘迅连忙说道:“刚才百办也说,那药吃了若没有迷魂术辅助也没什么作用,再说,再说就算我吃了,我以前又没吃过,根本就不知道哪种是对的。” 秦焆阳:“你不用知道,我们来观察即可。” 说着话他把药瓶凑近刘迅鼻子:“闻闻,是否熟悉?” 刘迅立刻喊道:“就是这个就是这个,我肯定就是这个,不用试了。” 秦焆阳:“你不老实。” 他捏着刘迅的腮帮子把嘴捏开,将药瓶里的药丸往嘴里倒了几颗。 刘迅想要吐出来,却被秦焆阳一把捂住嘴:“咽下去。” 憋了一会儿,无奈之下的刘迅将药吞了进去。 秦焆阳仔细观察,见刘迅并没有什么异样后转身拿了另一个药瓶回来。 刘迅看着秦焆阳哀求道:“百办大人饶了我吧,这些药吃了难保不会死人。” 秦焆阳道:“你为廷尉府试药也算立功,等到了结案时候对你来说有好处。” 刘迅眼神下意识的往架子那边看了看。 秦焆阳再次捏住他的腮帮把药灌了进去,刘迅片刻后就将药呕吐出来。 秦焆阳叹了口气:“你这是何苦,你吐出来我就只能再喂一次。” 刘迅哭腔着说道:“我真的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这里我从未来过,药是什么样子我也不记得,你们这分明是想毒死我啊。” “死不了。” 秦焆阳道:“你看赵专不是活的好着呢?此前他亲口说被人喂过药物,可现在什么事都没有。” 说到这他转身回去,当他伸手去拿第三个药瓶的时候,刘迅忽然倒地抽搐起来,眼睛都往上翻白。 “我中毒了......求都廷尉救我,我快死了。” 刘迅在地上不断翻滚,然后还抽搐起来。 秦焆阳拿了第三个药瓶过来,蹲在他身边:“别装,继续试。” 刘迅看了一眼秦焆阳的药瓶,但视线迅速躲闪开。 片刻后他身子直直的一挺,眼睛都往上翻了。 秦焆阳:“看来是这瓶了,你知道这瓶药放在什么位置。” 刘迅装作已经不能听到他说什么,抽搐的越来越剧烈。 “所有药瓶里的药都是用豆粉做的,你中个屁的毒。” 秦焆阳蹲在那一脸鄙夷:“不过你这演技倒是一流,吃豆粉也能吃的浑身抽搐嘴吐白沫。” 刘迅不抽搐了。 秦焆阳道:“你知道摆在这个位置的药瓶有问题,你还说你没来过这?” 刘迅:“我错了,对不起百办我错了,我确实来过一次,是在赵专他去西北之后,我也到了长安,我是害怕罪名更大,所以才说了谎。” 秦焆阳:“你只来过一次,看到他给别人用药了吗?” 刘迅马上回答:“没有!” 秦焆阳:“没有你如何知道是这瓶?没有你如何知道会死人?” 刘迅表情一僵。 高清澄起身道:“带他回廷尉府,让赵专给他用药施术。” 刘迅的眼神里立刻就闪出一抹惧色。 “不是很重要的人或许会被施术,如你和赵专这样看起来不起眼但位置关键的人不可能被施术,施术者头脑会变得有些不太好,难免会出错。” “冷静的人在面对关键时候比吃药迷魂的人要合适,刘迅啊......” 秦焆阳盯着刘迅的眼睛说道:“既然你没有被迷魂,那就把你迷魂试试看你会不会说出些有用的东西来。” 刘迅一言不发。 却面如死灰。 第七百六十八章乱推 - 天下长宁 - 知白 廷尉府。 高清澄看起来依然是那样的平静,似乎这个惊天大案落在她身上并没有什么压力。 她总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唯有在姜头身边的时候才会变成另外一个自己。 她自幼在廷尉府和书院长大,天下间的大事是她自幼就在接触且在解读的日常。 也许这个世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事能让她方寸大乱。 因为哪怕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她也会冷静的去想如何应对。 需要做什么就做什么。 赵专和刘迅这两个人以前就在廷尉府的眼睛里看着,不可否认之前确实没把他们当回事。 只是按照廷尉府正常的监视对待而已。 突然之间两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成了关键,高清澄其实也并没有坚定认为破案的口子就在他们两个人身上。 如果对手是徐绩,把这两个人在合适的时候展现在廷尉府面前。 那徐绩必然早有准备,甚至就是故意让这两个人在合适的时机冒出来的。 如果对手不是徐绩,那这个对手也不会弱于徐绩。 所以指望着从这两个人身上查到真相,可能并不大。 高清澄现在要做的是抽丝剥茧,从这两个人身上找到徐绩不让她看到的事。 目前已经查明的事,都是徐绩希望廷尉府查明的事。 比如赵专按照目前查明的身份来看是黑武密谍,是为温贵妃做事。 他主要做的就是给温不准两兄弟施以迷魂之术。 而他还去过西北接应阔可敌君侣三人,并且也给这三人施以迷魂之术。 从这些已查明的事来分析,徐绩想让廷尉府知道的是,赵专就是那个会迷魂术的人,可以和以往的案件牵连起来。 温贵妃之前用的那些被迷魂术控制的,就应该往赵专身上查。 而赵专在招供的时候说,他也是被迷魂术控制的人。 这是继温暖之后第二个,告诉别人自己中了迷魂术的。 刘迅的身份也是黑武密谍,之前常年活动在西北一带。 之所以把他身份设定在西北,大概是和温家要有所关联。 温家接应黑武人入关布局,这就能坐实温贵妃勾结黑武通敌叛国的罪名。 这个局到现在为止,看起来就像是要把温贵妃按死在这个罪名上。 一切都和徐绩无关,哪怕高清澄等人明确这是徐绩的布局可目前没有丝毫证据牵连到徐绩。 不被徐绩牵着鼻子走,这是目前的首要之事。 刘迅被带回廷尉府的时候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因为他中计了。 高清澄略施小计就让他之前的谎言被戳破。 之前他供述,他与赵专只在西北见过一面。 到长安后再无交集,也从未去过赵专的铺子。 但即便是击穿了他的谎言,目前对于案情进展来说也没有太大意义。 刘迅完全可以承认确实和赵专有来往,因为他们都是黑武密谍。 此前不想承认,是害怕增加罪名。 虽然这个理由并不让人信服。 可即便是到了这一步,依然可能是徐绩早就想到的。 这两个人互相指认后,最大的效果就是反而坐实了温贵妃与黑武密谍有来往。 “去把唐人王带过来。” 高清澄吩咐一声之后,就在椅子上坐下来闭目养神。 她自幼跟随师父修行道法,师父说,深谋远虑其实是伤身的事。 头脑使用过多伤身伤神,需要放空自己来恢复。 唐人王在上次四海书院刺杀之事后,就一直都在廷尉府里关押。 不多时,这个看起来依然狂傲的老人就被带了过来。 看到要见他的不是张汤而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娃娃,唐人王的狂傲之气更盛。 “张汤呢?” 唐人王一进门就问了一声。 高清澄没有回答,连眼睛都没睁开。 她抬起手随便指了指一个方向,那边是一把坚固的铁椅。 唐人王被押过去按坐在铁椅上,四肢都被扣死。 “张汤是不是死了?” 唐人王看向高清澄:“廷尉府后继无人所以找了你这么一个女娃来当家做主?” 高清澄还是没有睁开眼,再次抬手指向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就是刘迅被关押的地方,也是一把能把人锁死的铁椅。 “这个人说他亲眼所见有人被药物和迷魂术控制。” 高清澄闭着眼睛说道:“现在外面都说,这种方术起源于西域,但我查了许多记载和卷宗后猜测,迷魂之术最早起源于蜀中唐门。” 唐人王听到这竟然点头:“小娃娃年纪不大眼光倒是不错,现在年轻人如你这样的不多。” “大多数都是人云亦云,自己想不明白也学不会的事就随随便便往别人身上一推了事。” “中原文化源远流长,西域人还茹毛饮血的时候我们就已是礼仪之邦......西域人会的我们不会?” 唐人王哼了一声:“你找我来印证此事就算找对了。” 高清澄道:“也就是说老门主也精于此道?” 唐人王摇头:“不会。” 高清澄对此回答似乎并不意外。 唐人王倒是没有一点抵触心,他解释道:“从几千年前开始蜀中就有巫蛊之术,时至今日依然盛行。” “所谓迷魂我虽不会,但也不外巫蛊两种,又或许是巫蛊结合,不是什么难的。” 高清澄此时睁开眼睛看向唐人王:“老门主此前说过,廷尉府应办处里早已被你唐门之人渗透。” 唐人王笑了笑:“我说过没有不重要,有没有被渗透你们廷尉府自己心知肚明。” 高清澄道:“按理说,你是唐门老门主,门中子弟如今不少人在廷尉府应办处做事谋生。” “你一句话就能断了他们的生路,这非你所愿才对。” 唐人王冷笑起来:“一群不成器的东西居然认贼作父都死了才好。” 高清澄:“老门主当年为了子孙后代才同意投降,如今反而盼着子孙后代死绝?” 唐人王道:“他们是朝廷走狗,不是我唐门子弟。” 高清澄倒也没有继续反驳。 她问了另外一件事。 “唐门子弟在应办处里为朝廷确实做了不少事,为战兵及廷尉府制造了许多好用的东西。” “老门主也曾亲自为战兵改进连弩制法,还为战兵设计了威力巨大的排弩。” 唐人王又哼了一声。 高清澄问道:“包括真言药水也是唐门子弟研制,但真言药水似乎另有他用?” 唐人王没回答,依然冷哼。 高清澄道:“施以迷魂术所用的药物本来不知名,不过一旦落入廷尉府手中,在发现他们被迷魂之后,第一反应就是要用真言药水。” 唐人王眉头微微一动。 高清澄继续说道:“所以这迷魂术用的药物,与真言药水配合才是致死毒药?” 唐人王依然不答。 高清澄道:“今日请老门主来就是做个验证。” 她看向刘迅:“此人是黑武密谍,若做实验用他最好,我一会儿就让人将迷魂术的药喂给他,再给他喂下真言药水。” “如果他死于这两种毒药,因此就能确定应办处制作真言药水的唐门之人该杀。” 这句话,是在威胁两个人。 唐人王张嘴闭嘴就说不在乎唐门之人的死活。 高清澄就想看看他是真不在乎还是假不在乎。 刘迅显然知道那迷魂术的药物不能吃,不然也不会吓成那样。 但以前抓获的被迷魂的人其实活的好好的,不给他们吃真言药水他们不会死。 刘迅若也知道这一层,他必会被吓住。 高清澄看向秦焆阳问道:“把赵专带过来,让他给刘迅用药迷魂。” 秦焆阳立刻应了一声。 刘迅此时忽然喊道:“不用试了,不用试!那迷魂之药和真言之药配合确实能毒死人!” 高清澄问他:“你如何得知?” 刘迅立刻回答:“赵专其实不叫赵专,他就是唐门中人。” 唐人王听到这话却是一愣。 高清澄道:“赵专是冀州人,唐门在蜀中,廷尉府已经查实他与唐门从无往来。” 刘迅道:“他不是中人,但他师父周快船是!” 高清澄:“你现在连周快船都认识了?” 刘迅立刻说道:“周快船是赵专的师父,我并未见过,但听赵专提及。” “周快船是渤海人,当年潜入兖州试图里应外合攻破关城,事败后就留在中原继续潜伏。” “后来他入关去了江南,原本是想打探楚国机密,后来楚皇杨竞逃入西蜀,他也随之去了西蜀。” “在蜀中他学巫蛊之术,那所谓的迷魂药物实为蛊术,而迷魂术实为巫术!” 唐人王此时又哼了一声:“哪有这么轻易就能学到。” 他一脸鄙夷:“蜀中部族互相对立,会巫术的部族与会蛊术的部族老死不相往来,想同时学会巫蛊两术?疯了?” 说到这他看向高清澄:“小娃娃你可去查一查,蜀中部族是不是如我所说。” 高清澄点头:“不用现在去查,我知道老门主说的对,蜀中会蛊术的部族严禁与会巫术的部族来往,是世仇,来往者必会被严惩处死。” 唐人王看向刘迅:“下次说谎记得好好做做功课。” 刘迅道:“我并未说谎!” 他大声说道:“此前有一个年轻女子名为褚露薇,曾经到过长安,我见她的时候,就是早赵专的铺子里。” “这个女子现在已经死了,但她就是巫蛊两术都会,她先去会巫术的白衣族中,用美色勾引了白衣族的少族长,从少族长处学到巫术。” “然后又设计进入彩衣族,拜彩衣族族长为干娘,自彩衣族,又学到了蛊术!” 刘迅看向唐人王:“你口口声声说巫蛊两术不可同学,那褚露薇是怎么回事?” 唐人王听的眉头一皱:“这个法子我以前怎么没有想到?” 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白衣族巫术之秘历来都是传男不传女,找个漂亮女娃去勾引就没准能学到,彩衣族蛊术历来是穿女不传男,找个漂亮男娃去勾引没准也能学到。” “两个学到的人再互相学习,就能将巫蛊两术结合......妙啊,是谁有这般头脑?” 说到这他看向刘迅:“你说的那叫褚露薇的女子,是受谁命令去的?” 刘迅道:“赵专知道,你们问他就是了。” 恰在此时,赵专被带了回来。 一进门赵专就听到刘迅在说褚露薇的事,他脸色显然变了变。 高清澄则在此时看向赵专:“听到了?” 赵专回答:“他只是在胡言乱语,根本就没有此事,褚露薇与我见面,也只是奉命前来,难道廷尉府还没查到,褚露薇是温暖的人?” 一句话,再次把苗头转移到了温贵妃那边。 赵专道:“褚露薇是温暖训练出来的人,她去蜀中学习巫蛊两术倒有可能,但学没学成,我不知道。” 第七百六十九章等个人来 - 天下长宁 - 知白 牵扯的到的人一下子就多了起来,还是一个已经死去很久的人。 如果再把查褚露薇的事也加进这个案子里,廷尉府就算有一万人也快不够用了。 褚露薇在长安城做过什么,见过谁,目前已经很难查清楚,想查就需要大量人手大量时间。 褚露薇在蜀中到底去过什么地方,学了些什么,需要更多人手更多时间。 现在已知的和褚露薇最熟悉的人,想来想去。 竟是余百岁。 余百岁现在也是廷尉府百办,把他找来倒是很容易。 他回长安之后大部分时间都在四海书院。 不是因为他有多喜欢四海书院,而是因为四海书院实在是太好用。 和他爹说一声我去廷尉府啦,他爹不一定信他。 和他爹说一声我去四海书院读书啦,他爹得亲自把他送去。 到四海书院打个照面转身就走,反正走不了多远就是余百岁的乐园:小淮河。 高清澄吩咐人去把余百岁找来,等人的时候继续问案子。 赵专对褚露薇的说法很简短,他说确实见过褚露薇但并无深交。 褚露薇怎么找到周记刺绣的,赵专到现在也不知情。 他曾问过褚露薇为什么能找到这,褚露薇回答说我能找到自然是上面人的意思。 这个上面人的回答就很巧妙,你说是谁就是谁。 比余百岁先来的是廷尉府应办处的人,叫唐准。 唐准才二十几岁,他进门看了一眼唐人王并未在意。 唐人王倒是多看了他几眼,似乎是从唐准脸上看到什么熟悉的。 他当年被张汤所困,原因之一就是因为他的妻儿被张汤关了起来。 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妻儿在何处。 唐准是个看起来很标志的年轻人,阳光率直,在他身上似乎永远看不到一点儿阴霾。 他是那种典型的大宁年轻人形象,乐观,积极,向上,自信而又风趣。 见到高清澄的时候,唐准俯身行礼:“属下唐准见过都廷尉。” 高清澄直截了当:“把你找来是问问关于真言药水的事。” 唐准回答道:“自从上次都廷尉回来之后要求应办处自查真言药水,我们便一刻不停的重新检验。” “真言药水是我叔叔唐焕最早开始配制,历经十余年才有小成,后唐焕因病隐退,这药水其实就没再继续效验。” “都廷尉上次回来说药水可能有很大的副作用,我们几个便重新开始比对。” 他看向高清澄:“前些日子我已经将真言药水的配方和解析写成条陈送到都廷尉书房。” 高清澄道:“我看过了,你上次说真言药水适量无害,过量则致幻,再过量则致死?” 唐准回答:“是......” 高清澄指了指赵专:“此人是廷尉府缉拿的要犯,善用方术配合药物迷惑人心,他所用的药物已经送去应办处,你看过了吗?” 唐准俯身:“看过了......就是真言药水。” 高清澄微微皱眉:“就是真言药水?” 唐准道:“错不了。” 高清澄问:“上次让你找一找唐焕,可有下落?” 唐准道:“应办处的人出行都有廷尉跟随,都廷尉应该比我知道的清楚。” 唐焕失踪了。 应办处里的人十个有四五个是当初的唐门弟子。 之前对他们也算是严防死守。 可在廷尉府做事十几年后,这种防备逐渐也就松懈起来。 唐焕在应办处这么多年始终兢兢业业,未曾有一丝一毫的悖逆之心。 两年多前唐焕身染重疾回家休养,然后请求远赴西蜀道求医问药。 当时安排了廷尉跟随,而后每个月都能收到廷尉的密报告知唐焕所在以及病情。 两年多后到陆续出了大案,再查发现唐焕早已失踪。 那些迷信是假的,显然是唐焕杀死了廷尉后安排人每个月将信放在特殊地方。 如果不是因为通崃县的事,到现在可能都还没有去查唐焕的事。 唐人王此时问道:“小子,你认识我吗?” 唐准回头看了看他,摇头:“不认识。” 唐人王哈哈大笑:“你说唐焕是你叔叔,唐焕是我侄儿,那你应该喊我一声爷爷!” 唐准脸色微变:“唐人王?” 唐人王大声说道:“你这不孝孙,竟敢直呼我名?” 唐准仔细看了看他,便不再理会。 看得出来,他对这位祖父似乎并没有什么好感,甚至连一点亲近之情都没有。 唐人王立刻就恼火起来:“见了你爷爷为何不跪下行礼!” 唐准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你几十年前造反,差点连累全族人惨死,几十年后你又想造反......我已娶妻生子,不想与你有瓜葛。” 唐人王愣住,满眼都是愤怒。 片刻后,眼神里的愤怒散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悲伤。 唐准道:“若都廷尉没有什么别的事,属下就先告退了。” 高清澄道:“你安心,陛下此前说过,子有过而父不教则父子同罪,父有过而子不知则子无罪。” 唐准松了口气,可他依然不想理会唐人王。 “我再问你一次,使人迷魂所用之药物就是真言药水?” “是!” “你可知道如何使人迷魂?” “属下此前就已写在条陈内,适量则无害,过量则致幻,巨量则致死。” 唐准好像很不喜欢这种气氛,看他表情似乎是有点想尽快逃离。 或许是因为唐人王在这,让他格外的不舒服。 唐准出生在大宁长安,或许在他心中这位唐门之主并不是什么亲人。 唐人王此时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唐焕是唐门之内用药第一,这个小子若得唐焕真传那他的话你该信。” 唐准对他这样的话,一点儿回应的想法都没有。 高清澄又问道:“服下真言药水之后,在致幻时候不断灌输,便可使在幻觉之中的人听之任之?” 唐准俯身:“是。” 高清澄道:“你可去休息了,暂不要回应办处就在不远等候。” 唐准抱拳行礼,快步出门,离开的时候一眼都没看唐人王。 “可笑可笑......我的孙辈,见我如见野兽。” 唐人王哼了一声:“所以都该死!这些朝廷走狗都死了我也不心疼!” 高清澄则看向赵专:“你说你是在被人迷魂之后,才记住如何使用迷魂之术的?” 赵专连忙回答:“是,是有人对草民施以迷魂之术,然后在草民不知情的时候,教会了草民这术的用法。” 高清澄:“现在你当着我的面试试。” 赵专一愣:“如何试?给谁试?” 高清澄此时看向唐人王和刘迅:“给他们两个,都用。” 这一刻,唐人王破口大骂起来,他似乎一点儿也不怕廷尉对他用刑。 而刘迅则脸色巨变。 赵专犹豫片刻,还是拿了药水朝刘迅走过去。 他似乎有些惧怕唐人王,所以没有第一个选择对唐人王下手。 刘迅一边骂一边躲避,可他被困在铁椅上怎么可能避的开。 就在此时,刚刚出门离开的唐准又回来了。 “都廷尉。” 唐准俯身道:“这药水对一人在短期内只能用一次,因药效过猛,最起码三个月内,若重复用药,多半人会疯掉,也可能致死。” 高清澄道:“没什么,死不足惜。” 唐人王听到这话更是破口大骂起来。 而刘迅则显然愣住了。 高清澄道:“用药。” 赵专咬了咬牙,请廷尉帮忙撬开刘迅的嘴就要灌药。 刘迅喊道:“你我本是一伙,何必如何狠心!” 赵专道:“我不给你用药,死的就是我了。” 刘迅来回躲闪,很快又被廷尉按死。 “我招了!” 刘迅忽然嘶吼道:“我都招了!” 他极力看向高清澄那边:“所有事都是一个戴面具穿白衣的人安排,我是听他指派!” 高清澄问:“此人是谁?” 刘迅立刻回答:“我不知道他是谁,但他却知道很多黑武密谍藏身之处,他一一将我们找到,威胁我们若不听从他的安排,便将我们都告发出去。” 高清澄嗯了一声:“知道了。” 然后看向赵专:“用药。” 刘迅眼神里,满是恐惧。 赵专将药水给刘迅灌进嘴里,然后便有些焦躁的等着。 他在默数时间,虽焦躁但不敢稍有差池。 等了能有半刻左右,见刘迅眼神迷离起来如醉酒之人一样张嘴傻笑,赵专这才松了口气。 他站在刘迅面前,嘴里嘀嘀咕咕的说了一些什么,如吟唱一样。 片刻后迷离的刘迅被他声音吸引,目光涣散的看向他。 “你叫什么名字?” “刘迅。” “哪里人?” “雍州人。” “你祖籍可是中原人?” “我不是,我父亲原是渤海人,我年少时带我一同从渤海入关。” “入关之后要做什么事?” “潜入中原兖州一带打探军情要务,再将情报送回渤海。” “你父亲呢?” “病死了。”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接替你父亲做密谍?” “几年前有个人找到我,说他知道我身份,还说若不听他的话,便去告发我。” “这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他穿白衣戴面具。” “他可曾说过为谁做事?” “没有,他只说若我答应便可给我富贵,若我不答应便让我死于绞刑。” 赵专问到这回头看向高清澄:“请问,还有什么要问?” 高清澄此时却道:“我等个人,你随便问些什么。” 赵专硬着头皮又问了些什么,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刘迅对答如流,不见丝毫隐瞒。 便是唐人王在此时都觉得有些恐怖,连他这样的人眼神都出现了惊惧之色。 赵专问几句就回头看高清澄,高清澄却不说话。 赵专就只好继续问下去,问的毫无章法高清澄也不阻止。 “你在长安是为了监视叶无坷的阿爷?” “是,必要的时候将他劫为人质以要挟叶无坷。” “让你威胁叶无坷做什么?” “停止调查温贵妃......” 听到这,赵专猛然回头看向高清澄。 高清澄还是没有什么表示。 赵专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问,刚要开口,屋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紧跟着,一个身穿白衣带着面具的挺拔青年迈步而入。 在这一刻,屋子里的人好像脸色都变了。 第七百七十章滴水不漏 - 天下长宁 - 知白 身材挺拔,一身白衣,脸上是只露出双目的白色面具。 这标志性的装束一出现,就让屋子里的人全都惊讶起来。 距离门口最近的秦焆阳第一时间就握住刀柄,若非是高清澄眼神示意他几乎忍不住拔刀。 这个白衣人缓步进门之后没有说话,而是径直走向那个已经陷入幻觉之中的刘迅。 待他走到近前,刘迅原本涣散的眼神里好像重现了一点光彩。 “我交给你做的事你好像没有做到?” 白衣人问。 刘迅低下头回答:“主人,您交代的事我已经办好了。” 白衣人道:“重复一遍我让你办的什么事?” 刘迅回答道:“第一个任务是从西北接应三名来自黑武的密谍,我已经将他们安全送到长安。” “第二个任务是让我在长安潜伏下来作为内应,随时等待命令并监视叶无坷的阿爷。” 白衣人点了点头:“很好,你没有忘记我的命令。” 刘迅似乎控制不住自己,说话的时候会有口水往下流。 这种样子,看起来让人觉得不似迷魂之术更像是痴呆了一样。 白衣人道:“我应该告诉过你,若是你被生擒该如何应对。” 刘迅回答:“属下没有忘记主人的交代,若被生擒便如实告知是为温贵妃做事,不可遮掩。” 白衣人显然稍有停顿。 连高清澄的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 白衣人再问:“我是谁。” 刘迅回答:“不敢知道主人姓名,属下只愿追随主人。” 白衣人再问:“你我分别之前我和你说过什么?” 刘迅再打:“留在叶无坷家附近,静等廷尉府抓我。”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的表情再起变化。 高清澄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释然。 这两个如此不起眼但又如此关键的人轻易落网,就是有人故意为之。 他们两个被廷尉拿了,目的只是为了坐实温贵妃有勾结黑武人的罪名。 “温贵妃可联络过你?” “没有。” “你在长安之内的时候还见过那些特殊的人?” “见过赵专,还见过一个叫褚露薇的女子,她是温暖手下。” “温暖手下为何会来找你?” “向我打探关于叶无坷的事。” 白衣人问:“她打探叶无坷的事是有什么图谋?” 刘迅回答:“属下不知,主人交代过,在长安会有温贵妃的人前来联络,只管接应不管其他。” 白衣人在此时回头看向赵专,赵专吓得猛然后退两步。 他显然已看出来这白衣人不对,但那眼神还是让他害怕到了骨子里。 “你的迷魂术是谁教的?” 白衣人问赵专。 赵专并未被迷魂,也知道这白衣人是假的,可不知为何,就是不敢不回答。 “是......是您。” “我是谁?” “您是主人。” 听到这个回答,白衣人似乎有些不满意。 归根结底,这些自认为仆从的家伙没有一个知道白衣人身份。 就在这一刻,白衣人忽然看向刘迅:“你在叶无坷家对面潜伏,是谁与你暗中接头交换情报?” 刘迅回答:“是他。” 白衣人追问:“他是谁?” 刘迅眼神涣散但并不茫然,他抬头看向白衣人回答道:“是什么事都知道的人,他都知道。” “他都知道?” 白衣人语气有些复杂。 他问:“是我安排他在那里与你接头?” “不知,主人从未提及。” 刘迅道:“主人只说......只说过,会有人来为我送出关于叶无坷等人的消息。” 白衣人像是深吸了一口气:“这个人你可在叶无坷家里见过?” “不曾见过。” 刘迅的回答让白衣人松了口气,也让高清澄松了口气。 刘迅又道:“他也是如主人一样,来时戴着面具。” 白衣人沉默下来。 等了片刻后他似乎不想再问什么,转身离开。 他出门,高清澄也跟着出门而去。 到了院子里,叶无坷将脸上的白色面具摘下:“这个人心思过于缜密,这样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 高清澄微微点头:“那就不问了。” 叶无坷嗯了一声。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白色面具,片刻后咔嚓一声捏碎。 “我会把他翻出来的。” 说完这句话叶无坷转身就走。 高清澄并未阻止,也没追问,她只是看着叶无坷大步走远,眼神里是叶无坷的眼神一样复杂的东西。 叶无坷假扮成白衣人来的突然走的更突然。 屋子里的人几乎都没有反应过来,唯独秦焆阳若有所思。 在叶无坷离开的时候,聂惑也恰好从外边归来。 看到叶无坷大步离开的样子,聂惑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 重新回到刑房。 高清澄回到主位坐下。 她问赵专:“你既知道迷魂之术,可知如何破解?” 赵专马上摇头:“不知道,那个人......那个人只教了我迷魂术没教我破解术。” 就在这一刻,聂惑走到高清澄身边:“长安府查到了。” 她把一份卷宗放在高清澄身前。 高清澄打开之后看了看,心中了然。 想着果然还是徐绩,换做任何一个对手都不可能在那么久之前就做到滴水不漏。 长安府已经查清楚。 赵专确实是冀州人,十几岁从冀州一路步行走到长安是为鸣冤。 他先到了长安府告状,说老家县令强取豪夺。 原本是他家的田产被当时的县令亲戚霸占,他家里人去县衙告状却被驱赶出去。 那时候大宁初立,地方官员沿用的还是旧楚时候的人。 那县令大概自知官也做不了多久,就想着尽快多搂一些钱财然后辞官远遁。 赵专家里原本富裕,被巧取豪夺后家破人亡。 父母悲愤离世,他便孤身一人逃往长安。 他到了长安府击鼓鸣冤,长安府接了他的案子上报到御史右台。 当时大宁刚刚立国根基不稳法制不健,但对于这种事当然要严肃惩治。 可是,那时候右台也算有心无力。 刚刚建立起来人手奇缺,面前又堆积着大量的案情。 不是不给赵专解决问题,而是问题太多需要一件一件办理。 赵专在长安城内等了一段时间后,不见回复于是就想着等机会拦御驾告状。 他并不知道皇帝御驾是什么样子,在大街上看到有一辆挂着宫中标徽的马车随即拦了下来。 这马车是温贵妃的。 温贵妃听闻赵专的事后,随即吩咐人去处理,还让赵专与她安排的人一起去。 温贵妃的人先到了长安府,请长安府派了一队人随行直奔冀州,所以卷宗之中有所记录。 看完卷宗,高清澄的目光缓缓抬起。 赵专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此时倒是坦然起来。 可高清澄不信。 这些事虽有凭证但未见得就是真相。 归根结底,有人利用这件很久远的事依然是想坐实贵妃通敌罪名。 “小姐,要不要用刑?” 聂惑在高清澄耳边轻声问了一句。 高清澄微微摇头后吩咐道:“先都押送牢间仔细看守。” 等所有人都走了之后,高清澄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聂惑问:“小姐,既然查到这些为何不问?” 高清澄道:“问不出什么的,我之前就说过他没被迷魂。” 聂惑道:“可他坚称自己学习到了迷魂术,就是被人迷魂后学到的。” 高清澄道:“该是假的。” 聂惑不解。 高清澄道:“就算逼问也逼问不出什么结果来。” 她起身,缓步在屋子里走动。 “如果我现在推测没错,赵专就坚定认为他是贵妃的人。” 聂惑一开始还是不解,片刻后恍然大悟:“自从温贵妃随手解决了他家里冤情,有人找到他想让他做事,找到他的人,就说是温贵妃让他来的。” “所以自此之后,赵专所为,都以为是温贵妃授意,或许温贵妃早就已经忘了赵专的事,当时真的不过是举手之劳。” 聂惑分析道:“按照时间来推算,那时候温贵妃有意争夺皇后之位所以要为自己塑造西安贤德形象。” “大街上她的车马被拦只是巧合,但有人利用了这个巧合,在那时候就开始着手布局,让温贵妃做替死鬼!” 想到这,聂惑心中都是一阵森寒。 那么久远了。 若真是徐绩的话,徐绩的心机太过可怕。 “赵专后来一直都认为自己是在为温贵妃效力。” 高清澄轻声说道:“所以对手根本不怕他落入廷尉府,他招供出来的都是实情所以无懈可击。” 聂惑道:“可如此来倒推,就能明白温不准两兄弟也不是温贵妃的人!” 她看向高清澄:“温不准两兄弟是在周记铺子里不断被迷魂!” 高清澄道:“无用。” 聂惑想了想,然后骂了一句脏话。 是啊,就算想到这些也无用。 温不准两兄弟要在周记铺子里被迷惑,就算这不是温贵妃的命令,但赵专却坚定认为这就是温贵妃的命令。 而且就算问他是谁教了他这迷魂术,他也会觉得是温贵妃安排的人。 “可是......” 聂惑忽然又想到其中一处关键:“也就是说,那个白衣人在很早之前就到过长安!” 她眼神明亮起来:“最起码可以证实现在情报有误,那个白衣人根本不是什么年轻人最少已经有四五十岁了。” 聂惑道:“这个人是在二十年前就到过长安的,只要来过就不可能无迹可寻,哪怕已有二十年之久。” 高清澄却只是微微摇头。 她所思之事,比聂惑要深远的多。 这个谋局到了此时此刻,看起来一半像是为徐绩脱罪,一半像是要为贵妃定罪。 和这个白衣人丝毫关系都没有,他得利何处? 这样的对手谋局只为他人做嫁衣?自己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小姐?” 聂惑见高清澄脸色有异,于是小心问了一句:“要不要去看看叶千办?” 高清澄嗯了一声:“一会儿去。” 然后她回头看向窗外。 刘迅和赵专这两个人都没有被迷魂,而且绝不会出破绽。 只是因为他们两个自始至终都认为他们就是贵妃的人,就是在为贵妃做事。 “二十年前就看出贵妃有野心的......” 高清澄心中有些沉重。 除了徐绩还能是谁? 可现在就是越查越没有徐绩的证据,最终徐绩会被放出廷尉府。 根据现在的局面推测,逼迫廷尉府放出徐绩的人马上就要出现了。 当然不可能来自朝中,因为谁都要避嫌。 只能是来自百姓,尤其是来自读书人。 “还是来了。” 就在这时候高清澄听到了叶无坷的声音。 那个心事沉重而离开的少年回来了。 “城中读书人联名上奏,要求尽快查明徐绩到底犯了什么罪,如有罪,要明正典刑,要公告天下,如无罪......” 叶无坷道:“他们要求释放徐绩,而且还想请朝廷给出查案日期。” 叶无坷扬了扬手里拿着的东西:“徐相这张告示的用法,咱们倒是后知后觉了。” 第七百七十一章山外山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这一来一回,只有高清澄懂他内心经历了什么。 在外人看来叶无坷扮作白衣人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只是有些神神秘秘罢了。 高清澄没有直接跟上去,是因为她太了解姜头的性格。 如果那个时候她紧跟着姜头,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压力。 此时叶无坷回来,手里还拿着一张告示。 是因为他突然收到了消息,城中读书人已经联名上书请求陛下尽快查明徐绩案情。 “这么多年来徐绩一直都在追求做文人领袖。” 叶无坷嘴里嚼着一块高粱饴,似乎这东西能让他沉稳冷静下来。 “现在我们才知道文人领袖有多好用。” 叶无坷看向高清澄:“朝中收到的奏疏,签名就有两千七百余人。” 高清澄道:“他用一张告示先给自己定了一个疏忽失职之罪,再用一份联名奏疏逼迫廷尉府尽快给他结案。” “是好事......” 高清澄忽然明媚一笑。 叶无坷被她的笑容感染,眼神里马上就多了些光彩。 “是好事!” 叶无坷道:“他着急就说明他没那么自信。” 高清澄点头:“他进廷尉府还没几天呢已经心急着用读书人来逼廷尉府尽快结案,说明他对自己的布局并没有十分把握。” “他害怕拖的时间久了廷尉府真的会查出些什么实据来,既然他想急着出去,这一招我们就接了。” 叶无坷道:“安抚民心这种事交给我,你只管查你的案子,反正我去北疆的事都没准备好,怎么还有至少十天时间。” 高清澄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小伙儿,那边的事靠你了。” 叶无坷笑:“小妞儿,这边的事靠你了。” 高清澄伸手:“别吃独食。” 叶无坷把无事包里的高粱饴全都抓出来放在高清澄手里,高清澄却只拿了一颗。 “你忙你的事,去北疆是重中之重,但是。” 高清澄道:“每天都要来给我送一颗高粱饴,是每天。” 叶无坷道:“因为想每天都见到我居然想出这一招。” 高清澄道:“女孩子总是得含蓄些。” 叶无坷点头:“行嘞,每天准时送达。” 他起身:“如何去和读书人聊聊我回去想想再说,你也别熬太久。” 高清澄道:“我学有空明之法,可休息脑力。” 叶无坷:“是什么好法子,别吃独食教教我。” 高清澄:“别想男人。” 叶无坷:“我也没想啊......” 高清澄:“你别想女人。” 叶无坷:“那不能。” 他看着高清澄的眼睛说道:“除非你变成男人,那我就想男人。” 高清澄笑着把放空思维和配合呼吸吐纳的道法给他讲了讲,叶无坷听完后连连摇头。 顺便讲了些道家入门级的养生之术。 听完后叶无坷连连摇头:“怎么个事?要想养生还要独居?有娘们儿也不能碰?还什么上等是一个人睡,清心寡欲,中等是夫妻同睡但各盖各的被子,下等是还得节制?” 他严肃说道:“这种邪教你还是早些退了吧。” 高清澄哈哈大笑。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大婚之后你要是说这套,休怪我无情。” 高清澄笑问:“你有多无情。” 叶无坷道:“辣手摧花!” 高清澄:“谁是辣手谁是花还不一定呢。” 叶无坷:“噫!” 高清澄一摆手:“走你的,明天来送糖。” 叶无坷点头:“明天在糖里给你下些春-药!” 高清澄:“可以啊,我吃完你就走。” 叶无坷:“好歹毒的娘们儿。” 高清澄瞥了他一眼,叶无坷加速跑远。 回到书房,高清澄坐下来后就开始整理刚才的案情。 赵专的身份基本已经查明,他并非一直都是黑武密谍。 他是后来被人安排进了周记,周记的人才是黑武谍子。 想到这,高清澄在纸上写下周快船的名字。 这个人是从江南到长安,但赵专说他回了豫州,当时赵专是被高清澄套出来的话,有几分可信。 赵专并不知道他是被徐绩安排的人,坚信自己是为贵妃做事。 所以不让他说出周快船一家去了豫州,应该是周快船给他的交代。 周快船既然如此交代,唯一的理由就是他不想让人知道豫州这个地方。 豫州没什么稀奇的,唯一让人会联想起来的不正常的就是徐绩曾在豫州任职很长时间。 她已经安排人去往豫州查案,估计最快也得半个月后才有消息。 另一个人是刘迅。 这个人应该是实打实的黑武密谍,但他不是被黑武人委派来的。 他是谍二代。 他对于黑武了解的很少,而且所有了解都来自他家里人。 所以对刘迅这个人的选择,可谓巧妙之极。 他继承了黑武谍子身份却根本不了解黑武,被动的成为了谍子却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效力。 所以接阔可敌君侣的是他,他能证明阔可敌君侣是假的是被迷魂的而且还不会有太多怀疑。 如果说换了一个经验丰富的黑武谍子去接阔可敌君侣,可能会有更多想法。 现在且不管那个阔可敌君侣是真的还是假的,只要有这个人存在就能把罪名按在温贵妃头上。 也是在这个时候,有人秘密给朵公主殿下留迷信。 请求朵公主殿下帮忙将温暖拿了。 朵公主当时出现的很突然,完全在高清澄预料之外。 虽然此前朵公主曾经问过高清线要不要帮忙,但高清澄拒绝了。 朵公主是那种有什么话都直来直往的人。 她问你需不需要帮忙就一定不是客气话,她也不想听客气话。 你说不用,那在她看来就是你有把握。 而且,朵公主一直相信高清澄的能力。 所以她不强势介入也是不想让高清澄觉得,她是怀疑高清澄的能力。 可她来了。 来了就将温暖拿下,然后从容而去。 朵公主是一个潜心问道的人,她不愿参与太多的是非。 但她只要是个正常人就该怀疑,那个给她留信的人是谁。 可她没有多提多问,拿了温暖之后就赶往南方。 高清澄当时就想过,这件事只有一个合理解释。 那就是朵公主知道是谁给她传讯,所以她才没有去问去查甚至提都没有多提。 所以这个人是朵公主信任的人。 高清澄眉头微微骤起。 温暖供词是说,那个白衣人出卖了他引来朵公主。 而朵公主的表现是,她知道谁给她送的消息。 这就是矛盾。 朵公主知道是谁,但她认为的那个人一定不是白衣人。 以此推断,白衣人知道用什么方式给朵公主送信她不会怀疑。 能让朵公主收到信就去帮高清澄的人,当世不多。 仔细数数,两只手也能数得过来。 高清澄有些后悔,当时应该问问朵公主是谁给她送信。 可那时候尚且没有温暖的口供,并不知道温暖是被白衣人算计。 最近这个案情,指向渤海国的人有些多了。 高清澄抬起手轻轻揉了揉眉心。 她再仔细回想了一下,今日在刑房之中那几人的反应。 唐人王这个本该是大患的人,看起来反而最没有威胁。 他敢于去刺杀太子殿下,必然是被人坑了。 叶无坷假扮成白衣人进门的时候,唐人王虽诧异了一下却并没有其他反应。 从他表情反应来看,他不是被白衣人坑了或是他不知道自己是被白衣人坑了。 是了。 与唐人王一直联络的是晏家兄弟。 晏青禾,晏白莲,乔玉楼等人全都死了。 要想查清楚几乎没有门径。 “谢无章......” 高清澄自言自语。 谢无章被三奎放走了。 谢无章就在长安。 他此时就在长安城的大街上,一家看起来不起眼的小馆子里吃晚饭。 他也精通易容之术,此时看起来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白面书生。 他以谢无章身份在长安城生活了那么多年,对这座城市无比了解。 他在朝为官多年,又在左台担任都御史,想造假的身份凭证也不难。 此时此刻,已经没有谢无章身份的人只是一个一心报仇的人。 李放歌吃着面,脑海里在盘算着怎么报仇。 他的仇人能是谁呢? 通崃七子以及器组织被出卖,罪魁祸首是那个白衣人吗? 不是,那个白衣人是为温贵妃效力。 后来他被三奎等人抓了之后,也是温暖派人伏击。 白衣人出卖而害死了晏白莲和乔玉楼,又直接杀了井绍诤。 这个人是一定要杀的,温贵妃也一定要死。 李放歌就算再自负也不可能觉得他可杀入皇城,在万千护卫之中手刃温贵妃为死去的人报仇雪恨。 他回长安城,是因为他知道机会依然在这。 回到长安之后不久他就知道了徐绩也被廷尉府关入昭狱的事。 今天百姓们议论最多的是读书人联名上书请求朝廷速查徐绩案情。 以他做都御史多年的经验,以他对徐绩的了解。 李放歌很快就判断出,这是徐绩要脱身的计策。 徐绩如果脱身成功,那很快陛下对温贵妃的处置也就要到了。 以谢无章的身份来考虑这件事,得到的答案就十分明确。 陛下不会对外宣布贵妃通敌谋逆,最合理的做法是让贵妃悄悄消失。 如果是圈禁在宫内,那不好让一个人悄悄消失。 让温贵妃回西北去,在西北悄悄消失是不会引起轩然大波的。 所以李放歌在等。 等温贵妃被送出长安的那天。 这个时候的他以及这个时候的高清澄都没有想到,他是某人计划里的一环。 温贵妃要死,必须死。 可某人并不想安排最得力的人去办这件事,因为温贵妃可能死于半路的事陛下也看的清清楚楚。 谁想在半路杀温贵妃,谁就是下一个被陛下盯着的。 所以某人计划之中杀温贵妃的人,就是李放歌。 就是落魄了的谢无章! 这个计划一切的人,连三奎会放了李放歌的事都算计到了。 他更坚信,李放歌哪怕拼了这条命也会杀死温贵妃来报仇。 用这样一个人做杀人者,实在完美。 李放歌脑子里想的都是温贵妃什么时候被送回西北。 他执迷于此,便不明白他是借刀杀人的刀。 廷尉府昭狱内。 徐绩盘膝坐在地上。 他看着那小小窗户外的明亮月色,眼神不见丝毫浑浊。 “山下的人看到神从山上下来于是嘲笑,以为神不过如此。” 徐绩自言自语,声音轻到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 “下山的神依然是神,他想上山的时候依然可以上去。” “他下来,只是因为那座山连凡人都能上去了,他要去的是更高的山。” 第七百七十二章其人之道 - 天下长宁 - 知白 从徐绩和进廷尉府昭狱到现在算起来其实也没几天。 案情进展的速度也不慢,但高清澄并不满意。 所有事现在都指向了温贵妃,没有一点儿证据证明徐绩有问题。 再这样下去的话,朝中压力也会随之而来。 徐绩这么多年来始终代表文人说话,在朝中他的影响力已经很大。 其实不如在民间大。 以前可能会觉得徐绩针对武将勋臣是为了大权独揽,现在看看再想想,他分明是在为天下读书人出头。 读书人都不喜欢武将权重,徐绩逆着陛下的心意也要一心打压武臣就是在博读书人的心。 他在雁塔书院插不进去手,可天下读书人又不只是在一个雁塔书院里。 而且徐绩极有口才,他所到之处必做演讲。 在各地县学,郡学,州学,道学,徐绩不止一次在读书人面前演讲。 现在他过往二十年持之以恒所做之事,努力没有白费。 读书人已经在联名上书,请求朝廷尽快查明徐绩案情。 这件事不能不小心,也不能不严肃对待。 读书人最厉害也不只是他们手里的笔他们的文章,还有他们的嘴。 只要再过几天徐绩的案子依然没有进展,廷尉府或许就会被围。 到时候一大群书生站在门口呐喊,朝廷的脸面都不好看。 一开始徐绩这一招看起来是以退为进,现在仔细想想原来是以进为退。 他把自己送进廷尉府却不能被定罪,那他就能顺顺利利落地。 从高处平安下来,再真的去做一个扫地老吏更能博取同情。 接下来的计划高清澄和叶无坷都能猜到,但猜到和查到是两回事。 徐绩这庞大计划的第一步已经完美成功,二皇子不得不远离长安。 接下来陛下一定会去执子山,怎么对付陛下那就是黑武人的事了。 徐绩没了宰相身份,可他只要还在长安就一定有无穷影响。 太子若再出事,徐绩就可应呼声而起。 这次陛下要去北疆,朝中重臣多数随行。 一旦太子真的出现什么问题,那城中能主持大事者分量无一人能与徐绩比肩。 到时候,徐绩必然还会再发动读书人。 这些读书人会再次联名上书,请求朝廷准许徐绩回去主持朝政。 当然,就算徐绩回不去他也不在乎。 朝中必有他的内应,到时候事情也会按照他的计划发展。 等到新主登基,年幼虚重臣辅佐,还是会有人把徐绩请回来。 高清澄甚至能够想到徐绩心中是怎么想的。 他不是要造大宁的反,他是要造陛下的反。 现在最能直击要害的两件事,一是查清楚朝中徐绩内应者是谁,二是刺杀太子的计划。 廷尉府这几日调查的卷宗已经被陛下要求送去御书房,看来陛下也是想在去执子山之前要个结果。 但陛下自己并没打算出手,或许这就是他对高清澄的考验。 张汤把这场大考安排在了这个时候,高清澄的压力可想而知。 一开始谁都觉得案子已经不难查了,毕竟张汤以身入局之后获取了大量人证物证。 与温贵妃有关的温暖也已落网,制裁温贵妃并无难度。 可事情根本没有这么简单,温贵妃只是有罪但没那么大罪的替罪羊。 高清澄在书房里思考这些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都尉,张公与曹公到了。” 高清澄听到这句话连忙起身,拉开屋门,只见张汤与老猎两人都在门外。 张汤坐着一辆轮椅车,曹猎在后边推着。 一见到高清澄,两个老家伙同时微笑起来。 一看到这两个人,高清澄的心里就踏实了一多半。 徐绩确实狡猾多端,确实深谋远虑,确实是当世都少见的老狐狸。 可她面前这两位,何尝不是? “别开心。” 曹猎笑道:“我只是与他在城中溜达了一圈渴了,来你这里讨杯茶喝而已,关于案子的事,我们两个老家伙不打算插手。” 高清澄把门一关:“送客。” 曹猎愣住了,他问张汤:“以前这丫头是这样吗?” 张汤微笑不语。 曹猎道:“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她以前绝对不是这样,你们廷尉府是什么风气,竟然把好端端一个小橘子养成这个样子!” 张汤:“与我无关,与廷尉府亦无关。” 曹猎:“你放屁!” 张汤:“你吃。” 曹猎抬起手敲门:“好歹还是一家人呢!” 张汤:“早晚得嫁出去。” 曹猎瞪了他一眼,然后抬手又要敲门。 门吱呀一声又开了,高清澄端着两杯茶出来:“廷尉府重地不方便与案情无关的人进来,唯恐泄密,两位前辈口渴就在外边喝吧。” 张汤哈哈大笑。 曹猎的嘴撇的都能栓上一头驴。 “欠你的!” 曹猎嘟囔了一声,迈步进门,连张汤都不管了。 高清澄要去推张汤,张汤微微摆手,他自己从车上下来,自己推着轮椅车进门。 曹猎回头看了一眼:“老匹夫!你又骗我!” 张汤:“是你好心,我说腿痛走不了路又没说要你推,你主动推我,我还能拒绝你的好意?” 曹猎:“廷尉府里一个好人都没有。” 他气鼓鼓的看着张汤:“你让人去请我,说想与我一道在长安城里转转,假意转了一圈便来廷尉府,是早就想好了要来给你廷尉府的后生晚辈撑腰?” 张汤:“你家人。” 曹猎:“......” 张汤推着他的木轮椅进了屋子又在上边坐了,一拉旁边的机关木轮椅就往后仰倒成了一张躺椅。 他舒舒服服的坐在那:“喝茶喝茶。” 曹猎气鼓鼓的起身把房门关了:“今儿这事没有一顿烤鸭是完不了的。” 张汤:“烤!” 曹猎坐下来问高清澄:“是不是被徐绩那个老东西搞的焦头烂额?” 高清澄微微昂着下颌:“徐相并未涉及谋逆案情,曹公何出此言?” 曹猎:“你今日如何待我,我回去后就找你爹撒气。” 高清澄哼了一声。 张汤笑道:“其实小橘子说的没错,既然人家徐相没有涉及谋逆大案那就该把人家放出去。” 曹猎道:“这次抓了放了,说他没有涉案,将来再抓,说他涉案还有谁信服?” 张汤道:“国有国法,既查无实据当然不能扣着人家不放。” 曹猎:“我只知道人家想把你扳倒的时候,可在你家里没少塞证据。” 张汤:“你怎么能在廷尉府里教都尉大人做这种事?” 曹猎:“我没教!” 他大大咧咧的坐在那说道:“反正是有被迷魂的人,迷魂的人说了徐绩是主谋那当然要查。” 张汤讥讽道:“混江湖的人果然手段都脏。” 曹猎:“你干净,就你干净,你干净的连脸都不要了。” 张汤:“我不干净,这种事要是换做我,你这样劝我,说不定我就听了,可小橘子是手脚不干净的人?” 曹猎:“廷尉府就不该让她来,就应该接着找你这样的。” 他喝了口茶后继续说道:“廷尉府就应该只管定罪,不必去在乎什么有证据没证据。” “查案要讲证据那是地方官府的事,是刑部大理寺的事,廷尉府就只管定性。” 他往前压了压身子问高清澄:“橘子,我认识一些手艺好的,做件龙袍替你放在徐绩家里去?” 高清澄噗嗤一声,刚喝的茶都喷了。 张汤都挠太阳穴。 曹猎笑道:“你放心,这种事我做绝对干净的不得了,绝对不会查出来什么对廷尉府不利的证据。” “龙袍要是不够,我再去安排人做个传国玉玺?都不是事,在徐绩书房里随便找个地方放一放不就妥了吗。” 高清澄板着脸说道:“你这不是来帮我的,你是想把我也送进去。” 曹猎:“就是胆小怕事,这一点随你爹。” 他看向张汤:“要不你先回来主持几天?我把证据做好了之后你来定性,等把徐绩搞死了你再让位,到时候查起来也和小橘子无关,你又不怕脏还不怕死......” 张汤:“我年幼在冀州做小伙计的时候,最厉害的就是骂街,你想听吗?” 曹猎:“嘁......我替陛下管理江湖二十几年最厉害的就是挨骂。” 他端起茶杯:“罢了罢了,这种玩笑话我就不说了。” “小橘子。” 他看向高清澄:“现在是不是所有证据都指向温贵妃?” 高清澄微微点头。 曹猎道:“徐绩的手段历来如此,不管谋什么事,在谋事之前先谋退路,不管是成是败都与他无关。” “陛下不日北上,徐绩就是趁着这个机会让温贵妃顶罪,陛下去执子山之前一定会把温贵妃送出长安。” “咱们若不管,温贵妃必会死于半路......” 他说到这微微皱眉:“可暗道上一点消息都没有,我这几日也让那懒货去查了查,江湖上什么生意都敢接的高手,没有一点动向。” “徐绩在长安城里不敢养私兵,除非是在外边养着死士,不见江湖动静,那就说明他早就准备好人手了。” 他说到这看向张汤:“其实我觉得姜头那个家伙做都廷尉更好些,那个家伙......” 张汤:“那个家伙如何?” 曹猎道:“那个家伙跟你一样没什么底线。” 张汤:“你放屁!” 曹猎:“你吃。” 正说着,秦焆阳在外边敲门:“都尉,有要紧事。” 高清澄说了一声进来,秦焆阳推门而入。 一见到张汤和曹猎也在,秦焆阳吓了一跳。 高清澄介绍了一下后曹猎点头:“原来是那位秦百办的后人,你想不想去东广云汇?做廷尉有什么出息,到东广云汇来每年最起码能黑个十万八万两银子。” 秦焆阳:“能兼职吗?” 曹猎一皱眉:“你是谁教的?” 高清澄道:“说正事吧。” 秦焆阳道:“刚刚有巡城兵马司的人来说,大街上张贴了不少告示,不知是何人所为。” “告示上写明徐绩在立国之前勾结旧楚势力,勾结番邦外贼,为陛下镇守豫州期间监守自盗且图谋不轨。” “事情写的格外详细,年月地点事件写的清清楚楚,现在长安已是满城风雨,都在说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张汤听到这微微一愣,然后看向曹猎:“你刚才说姜头那小子怎么样来着?” 曹猎:“我说他跟你一样没底线。” 张汤点头:“你说的对。” 曹猎哈哈大笑:“还是这小子心眼子多,比我家那懒货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他看向高清澄:“之前出现的告示事件搞的是姜头?” 高清澄嗯了一声:“是。” 曹猎:“也是闹的满城风雨。” 高清澄:“是。” 曹猎:“逼着姜头不得不自己在长安百姓面前说明情况?” 高清澄:“是。” 曹猎:“现在这事......徐相不亲自出面解释一下是不合适了。” 他说完这句看向张汤:“那小子比你阴。” 张汤微微一笑:“你要这么说......我也认,毕竟这种事我都不一定能想的出来。” 曹猎:“吹什么牛皮,你能想出来你早说了。” 他看向高清澄:“等什么呢,去请徐相吧。” 第七百七十三章陛下慧眼如炬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一份告示出现在长安,揭秘叶无坷身份,所以叶无坷在长安百姓面前亲自解释。 那另一份告示出现,揭秘徐绩在大宁立国之前曾通敌背叛是陛下既往不咎。 那徐绩理应也该亲自出面做出解释。 曹猎开心的都要压不住嘴角的笑了。 他可实在是太喜欢那小子的性格了。 你能说叶姜头是个坏人吗?当然不是啊,全天下人都知道叶千办是好人,好人之中的好人。 但好人就不能睚眦必报吗? 高清澄出门去见徐绩,曹猎呲着个大牙在那乐。 “这小家伙好,真好。” 曹猎笑道:“比我家里那个懒货要好的多,干脆让他去执掌东广云汇算了,他这性子,做官多憋屈,还是做东广云汇大当家玩的爽快。” 张汤撇嘴:“他这性子还就得在朝堂,在朝堂这么玩儿可比在江湖这么玩儿要爽快多了。” 说睚眦必报,一点儿都不为过。 你徐相可以用这一招,那我当然也可以。 如果徐绩不去当着长安百姓的面解释,那下一份告示很快就来了。 告示上会写明,徐相不愿对立国之前的是是非非做出解释。 这可他亲口解释还要狠些。 现在为难的是那位掌权二十年的宰相大人了。 曹猎甚至能想象的出来,徐绩听闻此事之后脸上是何表情。 当然曹猎更想看看,明日朝会上文武百官议论此事的时候脸上又是什么表情。 “我怎么就忘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历来是他擅长。” 张汤微笑道:“当初他离开无事村一路敲锣打鼓往长安来,用的就是这一招。” 曹猎嘿嘿笑:“这小子与我对脾气,早晚得找他喝一顿大酒。” 张汤道:“你那点腌臜本事可别传给他。” 曹猎:“为什么?” 张汤笑道:“你教小橘子,小橘子不会学,你教他,他真学。” 曹猎又大笑起来:“那这顿大酒是非喝不可了,我家里那懒货倒像是正经人教出来的。” 他往后靠了靠,舒舒服服:“我这点本事总不能后继无人。” 张汤:“你那点本事最好后继无人。” 曹猎:“我想教谁还能阻止得了?” 他忽然想起来什么:“不行,我得去偷偷看看曹猎那嘴脸,再打听打听他什么时候与长安百姓见面,到时候我推你去。” 张汤:“我又不是不能走。” 曹猎:“你走的太慢,我推你快如奔马的去看热闹。” 张汤:“脱缰之野狗。” 曹猎:“那你就是瘸腿老狗。” 说完这句话他就跑出去看热闹了。 张汤一个人靠在躺椅上,嘴角微微带笑。 曹猎刚才教高清澄的那些手段当然不能用,这些手段可用于江湖但绝不能在朝堂上开先例。 相对来说,那小子的手段比曹猎的手段可要高明多了。 张汤此时闭着眼睛也能想出来徐绩是什么嘴脸。 越想他就越开心。 谁说一代不如一代? 这种法子他和曹猎两个老银币都没能想出来,那个小银币随随便便就想出来了。 长安城内传播这种事的速度向来快,快的超乎想象。 只一天时间,长安城内人人议论。 其实关于徐绩早年间曾试图背叛陛下的事一直都有传闻,只是这传闻没几个人信。 事情已经过去了快三十年,且徐绩掌权都已有二十几年。 百姓们便会论证,大家都说若徐绩当初真的背叛陛下,陛下还能让他做二十几年宰相? 而且这种传闻并不是人人都听过,如今长安城内的百姓十之七八都不知道徐绩当初在豫州做过什么烂事。 张汤说曹猎满脑子都是腌臜手段,曹猎那些手段再脏也脏不过徐绩。 当初陛下让徐绩坐镇豫州,豫州是天下粮仓,陛下相当于把他的后背以及数十万宁军的后背都交给徐绩了。 可这个家伙在豫州勾结这个勾结那个还盗卖军粮,甚至还想自立为王。 陛下之所以容忍,是因为在那个特殊时期。 后来大宁初立,又确实需要一个徐绩这样的人主理朝政。 这种事老唐不适合,夏侯不适合,至于余九龄他们就更不适合了。 在重用徐绩之前陛下也不是没培养过别人,如现在的户部尚书陆重楼就是陛下着重培养的人才。 可经过事实证明,陆重楼的能力比徐绩还是差了些。 差在有些脏活儿徐绩能干,陆重楼不能干。 而且徐绩还能把一些脏活儿,干的漂漂亮亮成为政绩。 大宁刚立国那会儿,可不是什么事都能靠光明正大四个字能解决的。 不得不说徐绩在最初一段时间确实不负众望,大宁朝局能那么快稳定下来他也功不可没。 所以陛下不是没给他机会。 然而豫州那件事不是陛下心病,却成徐绩心病。 有人自己什么地方脏就怕别人知道怕别人提起,别人不提起不知道他也怕。 所以张汤很清楚,这件事有热闹看。 而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此时正在一家面馆里吃面。 叶无坷坐在一个正对着门口的位置,方便他观察外边大街上的百姓围观告示。 所以前辈们总结的没错。 犯案之人往往都会在案发现场观察。 当初徐绩让人悄悄在长安城内张贴告示,那些告示没人揭掉是因为贴告示的时候他还是大宁宰相。 时至今日,没有宣判的徐绩依然还是大宁宰相。 他只是在廷尉府配合调查,而不是被定罪。 所以徐绩的告示没人能撤掉。 但叶无坷让人连夜张贴的告示也还在,这事就有意思多了。 因为叶无坷让人贴的告示是匿名,不但要被揭掉还会被调查是谁人所贴。 然而,现在告示还在。 叶无坷这个家伙,如何能不乐? 在告示刚刚出现的时候就有人报到了巡城兵马司。 手下人问兵马司指挥使,那位之前出了一趟远门心就野了,但还是得乖乖回来接手兵马司的燕小青燕将军。 问他说,这样的告示不能留不然会使长安城内民心大乱,是不是现在就派人全城清理。 燕将军说不必不必,这种告示一看就是假的,正所谓清者自清,徐相清清白白还会怕这个? 我猜徐相非但不怕,还会站出来亲自辟谣。 手下人看着燕将军,燕将军一摆手:都该干嘛干嘛去,这告示我看就留着吧。 能处理这些告示的可不只是巡城兵马司,还有武侯府。 武侯发现告示后也马上请示了武侯府都尉,那位都尉大人立刻就生气了。 “是谁竟敢在长安城内张贴告示妖言惑众如此损害徐相声誉!” 手下武侯马上问:“是不是都清理掉?然后严查?” 武侯都尉说:“当然!” 手下武侯刚要动,武侯都尉大声说道:“当然不能动,这可是犯罪证据!” 他言之有理。 “这是证据,证据贴在那是证据,证据揭掉了还是证据吗?” “所以非但不能揭掉,还要加派人手保护好证据,谁想揭掉都不能!” “谁想揭掉就是要毁坏证据,这种事武侯府绝对不能容忍。” 这话说的义正辞严。 所以武侯府马上就加派人手保护证据,不准被人破坏。 可这事,哪有这么简单。 如果巡城兵马司值夜的人和武侯府值夜的人搜查严密不准张贴,这些告示能贴的出来? 巡城兵马司和武侯府是昼夜不停的巡视长安,谁想在他们眼皮子地下在长安城大街小巷张贴告示那简直是做梦。 之前徐绩让人贴是正大光明的贴,是徐相府里的人大白天贴。 所以武侯府和巡城兵马司想揭掉都不好揭掉。 这些告示可是深更半夜贴出来的,武侯府和巡城兵马司值夜的人又不是瞎子。 谁也有能知道,就是在这家面馆里,昨夜有三个家伙鬼鬼祟祟一起吃面。 其中一个在作案后又回到案发现场。 另外两个,一个说相信徐相清白,一个说要保护案发现场。 大街上百姓们围观的依然很多,且越来越多。 众人议论纷纷的声音也越来越大,有人不信有人怀疑有人深信所以争论不休。 这个时候,叶无坷就要出面了。 他三口两口把剩下的面条吃完,然后装作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样子从面馆走出去。 他才出门,就有人喊了一声:“这不是叶千办吗!” 喊这句话的人中气十足,一声喊方圆一二里的人都能听清楚。 这活儿,就得大奎干。 大奎干完了就走,也装作没事人一样。 百姓们见叶千办居然在这,纷纷上前行礼。 有人问这告示的事,叶千办则一脸深沉。 他说:“之前我曾在长安百姓面前解释自己身世,百姓们对我深信不疑,我才为官两年而已,能得百姓如此支持我倍加感激。” “徐相在朝为官二十几年,百姓对他为人更该信任,是非曲直,徐相一定会站出来给大家一个解释。” 他说:“大家都散了吧,不要如此议论当朝宰相,我猜徐相很快就会出来和大家面对面解释一下,大家回去静候即可。” 这话一说出来,百姓们就开始传了。 徐相要亲自出来解释! 消息很快到了未央宫。 御书房里,陛下正在悠闲的打着八段锦。 奏折多数都会先送到东宫,太子不能决断的才会送到御书房来。 所以陛下这些日子倒是清闲了许多,他甚至有时间把多年没碰过的乐器都找出来试了试。 然后感慨,还是那个无所不能无所不会的李丢丢啊。 大太监冯元衣端着茶在旁边等着:“城内传闻的事可真有意思,莫名其妙就出来了。” 皇帝一边打拳一边笑道:“莫名其妙个屁。” 冯元衣笑道:“臣的意思是,这贴告示的人真是好本事,能在巡城司和武侯府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把告示贴了。” 皇帝道:“你还不如说你更感兴趣的事巡城司和武侯府怎么就瞎了。” 冯元衣笑着回答道:“大概是拿了好处,这事得查。” 皇帝问:“拿多少好处能判?” 冯元衣道:“按大宁律例,十两起。” 皇帝:“他要是花了超过一两银子朕输给你十两。” 冯元衣道:“那这一两银子花的可真值,一两银子就让巡城司和武侯府全都当看不见,超值。” “呸。” 皇帝停下来,看着冯元衣道:“你真以为他花了那点钱就让武侯府和巡城司的人装看不见?” 冯元衣:“还有别的?” 皇帝道:“那些告示要不是武侯府和巡城司值夜的人贴上去的,朕再输给你十两银子。” 他一摆手:“你亲自去问问叶无坷,是不是一顿饭就把巡城司指挥使和武侯府都尉给收买了。” 冯元衣:“真去问?” 皇帝道:“当然真去,朕说话难道还能不算话?” 冯元衣:“问了之后呢?” 皇帝道:“要真是一顿饭就够了,那怎么行,朕手下人竟是这么不值钱,朕可不能这么不值钱。” 他看向冯元衣:“那个家伙只要敢认,朕就敢罚!” 冯元衣道:“可这事也不能明着罚啊。” 皇帝:“屁话!明着罚钱能进朕口袋里?” 他连连摆手:“去去去,罚来的分你一些。” 第七百七十四章我来给你解围! - 天下长宁 - 知白 廷尉府。 叶无坷进门的时候看到高清澄正在安排人手,他便安安静静的站在一边等着。 听了一会儿他听出来了,这是在安排保护徐绩的人手。 毕竟徐绩还是宰相呢,身份依然尊贵,所以徐相亲自上街与百姓们交流这种事,一定要做好保护。 如果徐绩是在廷尉府的保护下出了事,那廷尉府也是有巨大责任的。 等高清澄安排完之后叶无坷从口袋里掏出来一颗高粱饴:“啊~” 高清澄张嘴等着投喂。 叶无坷问:“徐相这么快就答应了要去和百姓们谈谈?” 高清澄摇头:“没答应。” 叶无坷:“你已经安排人了他还没答应?” 高清澄:“他没答应,我说是陛下旨意。” 叶无坷:“陛下旨意这么快?” 高清澄:“也没有。” 叶无坷眼睛逐渐睁大。 高清澄道:“等徐相回来会补一份给他,我已经请两位老人家替我去宫里请旨了。” 叶无坷眼睛又睁大了:“两位老人家?哪两位?” 高清澄:“曹公与张公。” 叶无坷:“这两位倒是行,不可能请不来旨意。” 他问:“你怎么突然间这么坏了?假传旨意这种事你也敢?” 高清澄:“不是我说的,是曹公听不下去了钻出来说有旨意。” 叶无坷想了想那老前辈想看戏都按捺不住的样子,会心一笑。 “你是怎么想出这一招的?” “因为坏人会。” 叶无坷笑道:“徐绩依仗的根本在于他在民间威望。” 叶无坷坐下来,也往嘴里塞了一块高粱饴。 “他有底气,底气在于廷尉府查不出他涉案的证据,所有证据证人都指向温贵妃,他会完好无损甚至清清白白的离开廷尉府。” “然后他还能按部就班的离开朝堂,去做那个百姓们眼中不做宰相愿做扫地老吏的好人好官。” “这种声望一旦起来,将来谁想阻止都阻止不了,真要是出了事,他马上就会在呼声之中重返朝堂。” 叶无坷道:“温贵妃的案子不能给他定罪,那就翻老底。” 他看向高清澄:“他能烦我老底我还不能翻他老底了?来而不往没礼貌。” 高清澄噗嗤一声笑了。 其实这个法子高清澄想到了,最后万不得已她会用。 但用法也不是叶无坷这样的用法。 她会重提当年徐绩在豫州试图谋逆的案子,可重提也是正大光明的重提。 她没有叶无坷路子这么野。 从小到大,她所学到的就没有这么野的东西。 虽然路子不一样,但最后的效果应该相差无几。 只是真到了那个时候,重提旧事怎么都会显得有些无力。 是查不出现在的证据才不得不重提旧事,现在叶无坷的野路子一出来就没这种尴尬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徐绩这次安排的确实妥当,找不出他一点儿证据来。 但就这么由着他继续去经营自己的声望,也不可能。 “徐相说什么了?” 叶无坷好奇的问。 高清澄道:“他对我说这不是你能想出来的事,你不是这样下作之人。” 叶无坷问:“你怎么回的?” 高清澄道:“下作吗?和徐相学的。” 叶无坷笑了,一挑大拇指:“漂亮!” 他起身道:“我来给你送颗高粱饴,现在得去看热闹了。” 高清澄道:“我也得去看热闹,你得乔装打扮,我不用,我正大光明看热闹。” 叶无坷笑:“咱家这点好你都学去了。” 高清澄问:“你那颗糖甜吗?” 叶无坷:“甜啊。” 高清澄:“你的那颗甜还是我的那颗甜?” 叶无坷:“一样的。” 高清澄:“我不信。” 她伸手将房门关紧,然后在叶无坷嘴唇上迅速却猛烈的亲了一口。 然后背着手走了:“不如我的甜。” 叶无坷:“啊?????” 他要追:“我怎么不信呢,再比对比对!” 不久之后,换了一身寻常百姓衣服的叶无坷就带着全家老小到了大街上。 百姓们在此聚集的已经很多,黑压压的看不到边际。 廷尉府做事就是快,徐相还没出门的时候一座高台都给他搭好了。 不得不说的是,巡城兵马司和武侯府做事也利索。 才得到廷尉府的通知,这两个衙门马上就安排大批人手维持秩序。 徐相的马车穿过人群停下来,在下车的时候他眼神就有些复杂。 因为这次他自车上下来,并未看到百姓的欢呼拥戴。 那张告示没有被揭下来,终究会解开人心里的怀疑。 但徐绩还是神色从容,他下车之后如过往一样温和的笑着且向百姓们挥手致意。 他步伐稳健的走上高台,虽然下车一看到有人搭建了个高台他就气的想骂街。 徐绩还在宰相实位的时候想请廷尉府的人做点什么,可从来都没有这么快过。 登台之后,徐绩抬起手往下稍稍压了压。 百姓们随即停止议论。 徐绩依然还是那个徐绩,眼神扫过时候自有上位者威严。 “让大家惦记了!” 徐绩说了这第一句话后,俯身行礼。 这一招,他屡试不爽。 作为大宁帝国之内朝中第一人,他屡屡向百姓行礼都能获得不错效果。 今日也一样,见他行礼,台下百姓不知有多少人下意识回礼。 “我自入廷尉府昭狱以来,一直都在专心协助廷尉府调查。” 徐绩直起身后,嗓音清朗的开始说话。 “多谢乡亲父老对徐某人的惦记,也多谢大家对徐某人的关怀。” 徐绩道:“我知道大家想知道什么,所以我就直截了当的告诉大家。” 他提高嗓音:“我现在可请都廷尉为我作证,我徐某人自入昭狱以来,有关案情,是否有证据证明徐某人涉案,是否有证据证明我徐某人有罪?”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高清澄。 却不等高清澄回答。 徐绩再次提高声音说道:“父老乡亲来看我徐绩,是想从我徐绩嘴里得到一个确切的答复,我徐绩,到底有没有十恶不赦之罪!” 他深呼吸:“今日我就当着都廷尉的面,当着大家的面回答:时至今日,廷尉府仔细调查,并未查到我徐某人与案情有关!” 他这几句话说完,顿时有百姓欢呼起来。 有人大声说道:“我就说徐相不可能是通敌叛国的坏人!” “就是,徐相若真是那般坏人能在咱大宁做二十几年宰相?!” “徐相清白!” “徐相清白!” 这喊声起来的格外迅猛。 徐绩为人最善言辞,他这几句话听起来没有问题,可实际上回答的,并非是他在大宁立国之前涉及到的案子。 他说的是,他自进入昭狱以来,与廷尉府正在调查的案情无关。 徐绩此时又大声说道:“天寒地冻,因徐某人而让诸位父老乡亲到此地来受苦是我之罪,我给大家道歉了。” 他再次抱拳行礼。 “大家都回去吧,我已把话说明,廷尉府会秉公处理,他们没有查出我涉案很快便会证明我清白。” “大家回去好好生活,不要再因我徐绩个人之事而受怂恿蒙蔽,请大家相信朝廷,相信廷尉府。” 三言两语,就想蒙混过去。 此时人群之中忽然有一道清脆之极的声音响起。 “徐相!” 一个小个子举起手脆生生的喊道:“请问徐相说的无辜,指的是大宁立国之前你在豫州时候无辜吗?” 徐绩眼神微微一凛。 他回答道:“不管是什么时候的事,不管是什么案子,我说过了,请大家相信廷尉府,相信朝廷,更该相信陛下!” “只要我徐某人能从廷尉府走出来,不被大宁律法所制裁,那答案,大家便心知肚明。” 听闻此言,不知道多少人纷纷点头。 更有人已在称赞徐相清白忠直,不愧为百官典范。 还有人说他一定是被冤枉了,他们相信徐相是好官。 这些支持的声音,让徐绩眼神里有一抹得意很快闪了过去。 话术这种东西,徐绩要说自己不擅长那天下真没几人擅长。 偏此时,那个小个子不依不饶。 他大声问道:“徐相!我想请您大声告诉我们,你在豫州做官时候有没有背叛陛下!” 百姓们全都看过来,试图找到这个勇士。 当然,有人觉得他是勇士有人觉得他是白痴。 人家徐相已说的明明白白,他还在这里执迷。 徐绩微微一笑:“我刚才说过了,若大家不相信我徐绩为人,应该相信大宁律法公正,更应该相信陛下!” 话绕了一个圈子,听起来斩钉截铁有道理。 就是没正面回答。 大多数人却因为这些话,已经深信徐绩无辜。 古语有狐假虎威之说,徐绩用的这番话术就差不多。 他是利用陛下来为他做证明,陛下既然用他那他当然没问题。 可那小个子还是不依不饶。 “徐相请你回答,你在豫州有没有背叛陛下!” 徐绩脸色一沉:“你是何人?我已经明明白白告诉过你了,你为何如此死缠烂打?你是有何居心?是想挑拨是非?还是故意引长安百姓动荡?” 那小个子大声回答:“我是你的支持者!” 他好像也狂热起来:“我永远都不相信徐相是个坏人,我坚信徐相一定清清白白!” 徐绩脸色稍微缓和:“多谢你的关爱,正如你所言......” 他话没说完,那小个子喊道:“所以我想让你亲口告诉我们这些支持你的人,你当年没有背叛陛下!” 徐绩缓缓调理呼吸,然后装作和蔼:“我说过了,包括我自己在内都该相信大宁律法公正,若我有罪,廷尉府自会查办,若我无罪,廷尉府自会放我出来,大家静等消息。” 那小个子喊:“徐相你有没有在豫州盗卖官粮!” 徐绩皱眉。 那小个子还在喊:“陛下让徐相守住豫州粮仓,数十万大军的粮食都在徐相手中,那时候,你有没有把粮食卖给陛下的敌人?!” 徐绩看着那小个子,眼神已有些阴沉。 “徐相!” 那小个子大声喊道:“宁军的粮草,你有没有卖给楚军!你有没有卖给其他叛军!” 他喊完这句就振臂高呼:“说没有!” “说没有!” “说没有!” 随着有人开始跟着他一起喊,更多百姓也都跟着喊了起来。 他们目光灼灼的看着徐相,看着他们心目中正直清廉的徐相,挥舞着手臂高呼。 “说没有!” “说没有!” “说没有!” 徐绩站在那,脸色已经有些微微发白。 “说没有!” “说没有!” 下边的人还在呼喊,且一浪高过一浪。 而那带头喊话还声称自己是徐绩坚定支持者的,正是来自彩衣族的小土司褚绽染。 “徐相!你说没有!” 徐绩缓缓吐出一口气:“我徐某立国之后为官二十几年,从未辜负过陛下信任!” 褚绽染:“你说你没卖军粮!” 徐绩:“......” 这时候两个大汉也加入其中,声音如雷。 “说没有!” “说没有!” “我说卖了!” “你说没有!” “我说卖了!” “你说没有!” 此时人群之中有人大声说道:“徐相当年在豫州虽有盗卖军粮之举,不过当时涉案的赃款他多数都已上交,这事,就不要再提了吧。” 所有人看过去。 只见一个身穿国公蟒袍的魁梧大汉穿过人群走来,正是大将军夏侯琢。 他看向徐绩一脸真诚和友善:“你我是多年旧识,今天就由我来帮你解围。” 徐绩心说可滚你大爷的吧。 夏侯琢肃然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当初徐相在豫州虽然卖了很多军粮给宁军的敌人,可我们这些当兵的在陛下的带领下,虽然饿着肚子,不也把敌人打败了吗?” 他一摆手:“都过去了!” 第七百七十五章收菜啦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一句都过去了,这事就算是铁定过不去了。 百姓们见到一位身穿国公蟒袍的大人物出现,还口口声声说是来为徐相解围。 可这围解的,锁死了一样。 大将军大手一挥说都过去了。 过得去? 当年徐绩在豫州盗卖军粮这件事,始终都是扎在每个老臣心中的一根刺。 百姓们全都惊呆了,一个个张大了嘴巴看着这位大将军。 “当年徐相是一念之差。” 夏侯琢龙骧虎步,跨上高台后先是对徐绩笑了笑。 徐绩扭头不看他。 夏侯琢道:“他当年犯了错,陛下宽仁饶恕了他,并且还信任他,让他做了二十多年的大宁宰相!” “所以我想着他应该长记性了,这次廷尉府要查的可是通敌叛国的大案,我想,徐相不可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再犯同样的错误...... 百姓们更加目瞪口呆。 片刻后,场下一片嘘声。 “原来他真的做过!” “知人知面不知心!” “真是白瞎了陛下对他的信任,他当年竟然真的做过出卖陛下的事!” “大将军都出来说了,不可能再是假的了。” “唉......可惜我以往对他那么信任,我还觉得世上没有人比他更清廉公正!” “真是狼心狗肺。” 偏偏就在这一片骂声之中,那道脆生生的声音再次响起。 褚绽染噌的一下跳到二奎肩膀上,掐着腰在那喊。 “我不信!” 她看着大将军夏侯琢喊道:“你一定是在陷害徐相,徐相是天下第一的好官。” 她回头看向百姓们大声说道:“除非是徐相自己承认,不然谁说我都不信!” 喊完这句她又看向徐绩:“徐相!你要自己为自己证明清白!你说你没有做过这些事。” 徐绩脸色已然铁青。 夏侯琢道:“你看,百姓们对你是如此爱戴如此信任,你不该辜负他们。” 徐绩:“......” 夏侯琢:“这位小兄弟你说的没错,你相信徐相是坦荡之人我也相信。” 然后他又看向徐绩:“你来说说?” 徐绩扭头不看他。 褚绽染掐着腰喊道:“你不要逼他!你让他自己说!” 徐绩心说我说你妈个球。 褚绽染不依不饶,举着手在那振臂高呼:“徐相,我说卖了你说没有!” 二奎:“我说卖了你说没有!” “我说卖了!” “你说没有!” “我说卖了!” “你说没有!” 这几个家伙声音越来越大,而此时场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也跟着呼喊起来。 他们声音越发整齐洪亮,无数只手臂也抬起来跟着小土司的节奏上下挥舞。 夏侯琢叹道:“他说我逼你,看起来是他在逼你。” 徐绩:“大将军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夏侯琢道:“我没有,我不是,我什么都没做,我是好心来为你解围的。” 徐绩深吸一口气。 夏侯琢道:“他们这样做确实过分了。” 然后他忽然暴喝一声:“都住嘴!” 一声虎吼,震的百姓们的呼喊声都停了。 夏侯琢看着褚绽染道:“就你会掐腰喊?!” 他人高马大的在台上一站,掐着腰喊道:“徐相用你们这样逼他?他自己不会说?!” 徐绩看向夏侯琢轻声说道:“大将军,你如此行事会导致什么结果应该清楚?一旦我承认了,百姓对朝廷的信任必然受损,便是陛下的威仪也会受损。” 夏侯琢道:“你真是个好官。” 徐绩:“?????” 夏侯琢道:“你都面临这样的局面了还在替朝廷考虑,在替陛下考虑,这一点,我真不如你。” 徐绩:“大将军理解我苦心就好。” 夏侯琢道:“理解理解,我当然理解,你这样的苦心不能被我埋没,不行不行,我得让大家都知道你这般苦心!” 他说完这句话就面向百姓大声喊道:“你们谁都不如徐相心胸!” 他指着徐绩说道:“就在刚才,徐相和我说,他不能承认,承认了的话你们就会骂陛下眼瞎!” 徐绩:“?????” 夏侯琢道:“他宁愿自己背负不敢承认罪名的骂名,也不愿意陛下被人骂眼瞎,实在是天下第一的好官!” 说这话的时候,夏侯大将军还伸出了他那根很-长-很-粗的大拇指。 褚绽染还是不答应:“徐相,你不是这样的人!” 她掐着腰喊:“徐相,你证明你自己!” 二奎:“证明你自己!” 大奎:“证明你自己!” 人群之中的叶无坷都被这仨人感染,想伸手高呼证明你自己。 一抬眼看到台上高清澄在看他,叶无坷把手又给收了回去。 与此同时,在距离此地大概一里多远的一家酒楼高处。 身穿便衣的皇帝李叱笑呵呵的问身边曹猎:“朕是不是也该去为徐相解围?” 曹猎嗯了一声:“陛下该去。” 他举起手学着褚绽染的样子振臂,但不敢大声呼喊的说道:“陛下就说,是我眼瞎,是我眼瞎!” 皇帝给了他一脚。 曹猎嘿嘿笑着回来:“这事说起来谁也不怪,若非是徐绩自己逼着人家叶千办在百姓面前解释,他又怎么会有如此境地?” 皇帝没说话,张汤在旁边说道:“这世上的坏招都是坏人想出来的,叶千办不该学这坏招。” 曹猎:“啊呸,当着陛下的面你想维护你那弟子,也不知道是哪个听闻消息后,乐的嘴角都连着耳朵眼了。” 张汤:“我没有,我一向对这种江湖手段深恶痛绝。” 说到这他看向皇帝:“陛下,臣对廷尉府的教导历来严肃,不准他们用这样不入流的法子,此事确实与廷尉府他人无关,是叶无坷学了些坏东西......” 曹猎忽然间醒悟过来,张汤这家伙还是阴啊。 张汤道:“徐相之前让人张贴告示的事,其实也是为了证明清白,叶无坷也因为徐相贴了告示的事证明了清白。” 曹猎:“没错啊,现在徐绩不也有机会证明清白吗?” 张汤:“陛下放心,廷尉府以后绝不会有人以此方式查案。” 皇帝:“行了吧,在朕面前还装没完了。” 张汤道:“例行公事。” 皇帝看了他一眼,张汤随即往后缩了缩。 就在这时候百姓们之中传出一片惊呼,皇帝哼了一声:“你们两个耽误朕看着,错过了最好的场面。” 原来就在片刻之前,立于高台上的徐绩竟然承认了。 就在那台上,徐绩面对咄咄逼人的呼喊声他忽然大声喊了一句:“我做过!” 一瞬间,鸦雀无声。 百姓们就那么看着他,看着这个他们曾经深信不疑的大宁宰相。 很多人心中五味杂陈,他们也不知道此时到底是什么心情。 呼喊声没了,连那咋咋呼呼的小土司也不喊了。 百姓们全都抬着头看着高处那位大人物,那位有着隆重的爱民如子声望的大宁宰相。 那酒楼上,张汤叹了口气:“果然这种法子不可用,百姓们对此必有感慨。” 他看向皇帝:“好在是......如此一来,没有人会骂陛下用人有误,还会说陛下宽仁。” 皇帝嗯了一声:“还有朕是眼瞎。” 张汤:“不会不会,宽仁,是宽仁。” 曹猎:“这事陛下可不能不计较,要不是叶无坷想出这么个阴损法子来,百姓们怎会说陛下眼瞎?这事都是因叶无坷一人而起,得处置他!” 皇帝问:“那你觉得该如何处置他?” 曹猎立刻说道:“把他的官全都罢了,什么鸿胪寺卿罢了,什么千办罢了,什么四海书院院长也罢了!” 他看着皇帝的眼睛:“就罚他去东广云汇做大当家!” 曹猎咬着牙说道:“就让他一辈子辛辛苦苦给陛下赚钱还挨骂,谁让他活该!” 皇帝侧头看向曹猎:“这位爱卿,你是在说叶无坷还是在说你自己?” 曹猎:“臣哪有那么大胆子在陛下面前发牢骚啊。” 皇帝:“朕记住了,某年某月某日,曹某人说他为皇帝做事辛苦还挨骂。” 曹猎:“陛下......这话臣绝对没有说,臣心甘情愿为陛下做事,臣还没做够呢!” 皇帝:“你没做够就让你儿子接着做。” 曹猎:“......” 张汤笑道:“就你那点小心思能瞒得住陛下?你无非是不想让你儿子做辛苦事,辛苦了大半辈子却连一官半职都没有。” 皇帝:“你们俩这是点谁呢?” 张汤不笑了。 就在这时候,原本安静的百姓们忽然爆发出一阵呼喊。 “打死这个混账东西!” “打死徐绩!” “徐绩你忘恩负义!” “你出卖陛下出卖同袍!你罪该万死!” 眼看着百姓们的情绪就要控制不住了,徐绩的人身安全即将受到威胁。 高清澄也不想让徐绩在这样的环境下出事,毕竟还有那么多案情尚未查明。 于是她招呼一声,手下廷尉随即上前护着徐绩就要走。 百姓们却如何能就这么轻易离开,他们朝着徐绩咒骂,还有人朝着徐绩吐口水。 刚刚还被爱戴的宰相大人,此时竟被人人唾弃。 一群廷尉围成圈子往前挤,在加上巡城司和武侯府的帮助才勉强挤出人群。 小土司褚绽染此时问叶无坷:“我的活儿是不是干完了?” 叶无坷笑着点头:“干的漂亮,你的活儿已经干完了,晚上给你们做好吃的。” 褚绽染欢呼了一声,就在二奎肩膀上坐下来:“快走快走快走,叶千办吩咐的公事办完了,咱们去办私事。” 叶无坷好奇:“你们要去办什么私事?” 褚绽染回头看他:“你莫要跟来,我们的私事与你无关。” 她一拍二奎:“快走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叶无坷好奇之下紧随其后,想看看这几个活宝到底要干什么私事。 追了几步,却见三奎和余百岁他们就在不远处等着,这几个人,每人挑着个扁担,扁担两头都挂着筐,筐里都是烂菜叶子。 褚绽染喊道:“快发一下快发一下,不然来不及啦!” 余百岁立刻喊道:“这般狗官,就该用烂菜叶子丢他!” 三奎:“可哪里有烂菜叶子呢!” 他身边的百姓看了一眼:“你瞎啊!这不就是吗!” 说完抓了一把烂菜叶子就朝徐绩砸了过去:“砸死你这狗官!” 第七百七十六章是他! - 天下长宁 - 知白 回到家里,叶无坷瞪着小土司他们:“过分!” 褚绽染吐了吐舌头:“不怪我啊,是他自找的。” 叶无坷:“我说过分不是因为你们用烂菜叶去打一位当朝宰相,而是因为你们居然不和我说!” 小土司:“虽然你也讨厌徐绩,可你肯定不会答应我们这样做。” 叶无坷:“也没准让你们往烂菜叶子里夹杂一些石头。” 小土司:“噫!” 她回头看向二奎:“咱们忘了!” 二奎:“我说往里边掺点屎你们不答应,姜头说掺点石头能比屎好?” 小土司:“......” 叶无坷忽然想起来什么,他问:“你和徐绩又不熟悉,为何这么恨他?” 小土司道:“因为我阿姐。” 叶无坷想起来那个叫褚露薇的女子。 余百岁听到这话也为之一愣,他也想起来那个全身上下都长在他审美上的女人。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可一想起那个女人余百岁还是心中有些淡淡的疼。 他流连于青楼画舫,常住在小淮河一样。 可让他真正心动的女子,到现在也只褚露薇一个。 褚绽染道:“我阿姐虽然做了很多坏事,她也已经死了,可她在彩衣族寨子里的时候对我很好啊。” “她邀请我来长安的时候,我没有想过她是想问我关于蛊术的事,更是想把蛊王虫从我这借走。” “我开开心心的来了,她也开开心心的招待我,她还对我说过,她可能快要嫁人了。” 余百岁听到这暗自神伤,自言自语道:“是我的不好,若我能好好规劝尽力阻止,她说不定真的就能迷途知返,现在已经嫁给我了。” 褚绽染眼睛睁大:“和你有什么关系?” 余百岁:“她喜欢的是我啊。” 褚绽染:“你在放什么能毒死蛊虫的屁!” 余百岁:“不然是谁?” 褚绽染道:“阿姐说过,她要嫁的是一位很大很大的大人物的得意弟子!” 她看向余百岁:“她虽然没有明说那位很大很大的大人物是谁,但她说是这个人在万人之上,除了徐绩又能是谁?” 叶无坷心中一动。 若褚露薇还活着的话,就能证明徐绩是幕后主使。 可惜,褚露薇已死,她那个心上人应该也已经死了。 褚绽染道:“虽然没有证据证明就是徐绩,可我觉得就是他,他害死了我阿姐,我就要拿烂菜叶丢他!” 叶无坷在褚绽染小脑壳上拍了拍,转身出门去了。 很多人都说他心细如丝,任何细微处的东西他都能察觉且加以判断。 可现在回想起来,以前不是没有关于徐绩是幕后主使的蛛丝马迹。 褚露薇就是其中一环,所以很快就被徐绩推动着除掉了。 此时余百岁也从屋子里出来,在门口台阶坐了。 看起来他也很神伤。 回想起那个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吸引他的女人,余百岁就觉得沮丧悲伤。 他坐在那托着下巴自言自语道:“如果你小时候有一件很心爱的东西丢了,后来再得到无数个一样漂亮的也弥补不了当时的伤心,以后每每回想起来,伤心也在。” 叶无坷:“那你还日日都去小淮河?” 余百岁道:“我失去了一个心爱的女人,就算用一百个漂亮女人来弥补我想起来还是会伤心,但......如果是两百个,三百个,五百个,就会冲淡这伤心。” 他抬头看向叶无坷:“师父,你们都不理解我,你们以为我是放浪形骸,是好色入骨,其实不然,我只是在疗伤。” 叶无坷:“疗伤......” 余百岁道:“每个人治疗自己的悲伤都会有不一样的方法,我只是用了对我有用的,这有错吗?” 叶无坷:“滚......” 余百岁看了他一眼:“你这种人是不会理解我这种人的。” 叶无坷不搭理他。 他开始仔细回想关于褚露薇的事。 当初褚露薇试图接近过来,但很快褚露薇就死了。 褚露薇死了不会是因为叶无坷,现在来看当时应该是褚露薇已经失去了作用。 可从当时的情况来分析,褚露薇不该是一个没心机的人。 她若真的是那种先去白衣族设计学习巫术,再设计去彩衣族学习蛊术的女人。 而且还很懂得利用人心,那她怎么会这么轻而易举的就被算计? 叶无坷心说可千万别又是一个温暖。 当初在西北,假温暖死于草原这件事让后来追查的事变得格外艰难。 真温暖在明知山成了名士,假温暖代替她做了一个执迷不悟的替死鬼。 当时查的案子牵连到了几位大将军旧部。 牵连到了徐胜己和束休创建的魏君庭。 那个时候徐绩的设计,应该是想把关于邪教的事推倒魏君庭身上。 后来叶无坷和徐胜己束休见过面,但并没有时间对这件事有过多交流。 叶无坷推测,当时要把邪教的事推给魏君庭,是为了掩护器组织。 哪怕是现在,叶无坷也不敢笃定相信把罪证推向魏君庭是徐绩的主使。 徐绩应该比谁都清楚,魏君庭是他儿子创建的。 害自己的独子? 这是没道理的事。 不过这件事到了这也不是没有一点线索,最起码有了一个新的思路。 褚露薇当初曾经勾引过白衣族的族长之子。 还曾经与小土司的母亲关系密切。 进而联想到,叶无坷他们在西北的时候遇到过类似于被蛊术或是巫术控制的人。 莫非控制这些人的就是褚露薇勾引过的那个少族长? 如果是的话,那就说明这个少族长可能也在为徐绩做事! 他正在思考这些,家门外一辆马车停下。 抬头看,就见高清澄从马车上下来。 叶无坷快步过去:“我刚想到了一件事,正要去找你。” 高清澄道:“褚露薇?” 叶无坷点头:“你也想到了啊。” 高清澄道:“在西北的时候遇到过被巫蛊之术控制的人,你提及的时候我并未太过在意。” “因为那些人被当做垃圾一样清理掉了,所以对这些人的判断只是被收买利用的江湖客。” 叶无坷嗯了一声:“当时有人为温贵妃的事在西北缝缝补补,将这些人全都杀了。” 高清澄:“白衣族的那个少族长要仔细查查,或许就在长安。” 叶无坷道:“我刚才在想,之前审问出来的供词是,褚露薇勾引了白衣族少族长为的是能学习巫术。” “可换个思路,她有没有可能就是少族长的人?少族长想巫蛊双修,但他身份特殊难以求得蛊术,所以让褚露薇去了彩衣族。”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天下现在懂得巫蛊两术的人就只有他一个。” 高清澄道:“褚露薇不是一个愚蠢的女人,她不可能对徐绩或是温贵妃的人没有丝毫戒备。” 叶无坷:“她没有戒备的只有一个人,就是那个少族长。” 高清澄接话道:“她也不是对温贵妃或是徐绩的人言听计从,而是她一直相信少族长不会害她!” 说到这,两人对视一眼。 叶无坷道:“会巫蛊两术,还能驱使豺狼虎豹......” 高清澄:“器组织创建了邪教,可邪教行事有蜀中部族风气。” 叶无坷:“邪教所用的毒药,迷魂术所用的巫蛊两术,都出自此人。” 高清澄:“白衣人。” 叶无坷:“白衣族少族长!” 两个人对视着,都从彼此的目光之中看到了一丝希望。 “小土司!” 几乎同时,两人一起朝着屋子里喊了一声。 把坐在门口台阶上的余百岁吓了一跳。 “你们两口子要干嘛?没看到这里有一个伤心人在暗自神伤?” 高清澄:“你去那边暗自神伤。” 余百岁:“我不。” 高清澄:“我让你爹断你财路。” 余百岁起身看向叶无坷:“你娶了这种女人,将来不会有好下场的!” 叶无坷:“呵呵。” 余百岁道:“你笑个屁,今日她能让我爹断我财路,明日你娶了她,她就能断你财路!” 叶无坷:“笑话,好像我现在财路不能被她断了似的。” 余百岁楞了一下。 “可耻!” 他转身走了。 小土司褚绽染从屋子里颠颠儿跑出来,一看到高清澄就笑:“高姐姐!” 喊完就给了高清澄一个抱抱,脸埋在高清澄胸间让叶无坷好一阵羡慕。 他张开嘴刚要也喊一声高姐姐,就看到高清澄眼神锐利于是收了那肮脏心思。 “你知道白衣族的少族长吗?” “少族长?” 褚绽染眉头一皱:“白衣族哪有什么少族长啊。” 听到她如此回答,叶无坷和高清澄下意识对视一眼。 “没有?” “没有呀。” 褚绽染道:“白衣族的族长已经快六十了吧,要不然是过了六十了?” 叶无坷和高清澄两人心中一沉。 褚绽染忽然醒悟过来:“噢,你是说差点成为族长的那个家伙吧,就是现在那个老族长的儿子!” 叶无坷:“他有个儿子不就是少族长吗?” 褚绽染:“什么啊,少什么族什么长,老族长已经六十了,他儿子也差不多有四十了吧,算什么少族长!” 叶无坷:“这个不必较真,你认识他吗?” 褚绽染:“认识啊,他当年还想娶我呢!” 叶无坷的眼睛嘣儿的一下就睁大了。 这位小土司才十几岁,那位少族长已经四十了。 他想娶她? 褚绽染:“我才出生他竟然就托人来求亲,还说是为了缓和我们两族之间的仇恨。” 高清澄好奇问道:“那后来呢?” 褚绽染道:“后来我阿娘对那个提亲的人说滚你爷爷的蛋,把人轰走了!” 她提起来还有些生气:“我才出生他都已经二十多了,是想娶我还是想当我爹啊。” 叶无坷忍不住笑了笑。 褚绽染道:“但后来我听阿娘说,这个人一直都在想缓和两族之间的世仇关系。” “他不止一次来过彩衣族,说他愿意以白衣族族长之子的身份到彩衣族为奴。” “他说他想解开两族世仇,让两族以后可以和平相处,虽然他不靠谱,但我阿娘对他还是很敬佩的。” “阿娘说,他每次来彩衣族都会带着很多礼物,还一再说不希望两族后代还是打打杀杀。” “他还提过,愿意用白衣族的不传之秘来换取两族和睦相处,唔!就是巫术。” 高清澄立刻问道:“那后来呢?” 褚绽染道:“我阿娘其实有一段动过心,她倒也不是对白衣族的巫术动心,而是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两族已经打打杀杀这么多年,每年不知道有多少族人死于这种争斗,我阿娘其实也不希望这样,她也希望结束这样的仇恨。” 褚绽染道:“我记得我小时候还见过他呢,大概是我七八岁的时候?” 她看向叶无坷:“是个高高瘦瘦的人,看起来很客气,和白衣族那种凶神恶煞的人一点儿都不一样。” “他那次来是和我阿娘商议,两族交换秘密,把巫术蛊术互传,如此一来双方就能免去隔阂。” “我阿娘还是拒绝了,蛊术这种事是老祖宗留下的,我阿娘不能自己做主,她与族人商议,族人都不答应,于是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叶无坷道:“不过是设计想得到彩衣族的蛊术之秘。” 褚绽染道:“后来我阿娘也是这么说,还说当时险些中了那个家伙的计策,但没中计,不是因为我阿娘识破了,是因为别的。” “当时族人虽都反对,可我阿娘还是准备答应了他,让他来彩衣族假装做奴隶来换取族人好感。” 叶无坷:“为什么没成?” 褚绽染看着叶无坷,忽闪着大眼睛回答:“因为他死啦!” 第七百七十七章你那好徒弟 - 天下长宁 - 知白 因为他死啦! 这五个字,直接把高清澄和叶无坷两人的判断击穿。 叶无坷就那么看着褚绽染,把小土司看的有些懵了。 “怎么了?” 小土司问他:“为什么好像把你吓着了?不怕不怕,他已经死了好多年了。” 叶无坷:“死了......好多年了?” 小土司道:“最起码十年是有的吧,记不太清了,反正差不多,就是我七八岁的时候见过他一次之后不久他就死了。” 叶无坷:“怎么死的?” 小土司摇头:“不知道啊,只是后来听说了,好像是病死了还是怎么的。” 她问:“为什么你和高姐姐突然都对这个人感兴趣?” 叶无坷问:“他叫什么?” “叫契布。” 小土司道:“是白衣族的话,意思是一,发音和中原人说的棋谱很像,所以他一直说他的名字是棋谱。” “白衣族只有名字没有姓氏?” “没有。” 小土司道:“只有名字。” 叶无坷在台阶上坐下来,开始细细整理思路。 刚才他和高清澄已经差不多推算出完美答案,那个白衣人就是白衣族少族长契布。 可是小土司却说他已经在差不多十年前死了。 死于疾病? 叶无坷不是很相信。 但这种事又不能完全否定。 契布的名字在白衣族语言中的意思是一,发音近似于中原话棋谱。 而这个人更愿意用棋谱为名,棋谱,一...... 先落子? 叶无坷不知道自己胡思乱想的这些和真实情况是否有关联,可他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 小土司此时说道:“后来再也没有听说过这个人,应该是真的死了。” 高清澄问她:“那此前有没有听说过,或是你见他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他身体不好?” 小土司摇头:“没有啊,我阿娘还说过契布是一个精力旺盛的人,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为了一个目标就一直努力一直努力。” “所以我阿娘对契布这个人讨厌不起来,哪怕是后来想到契布所做的一切都可能只是为了得到蛊术的秘密。” “阿娘说,作为彩衣族人当然痛恨这种行为,可作为白衣族人,契布做的都是他该做的事。” 高清澄又问道:“白衣族的老族长只有这一个儿子?” “嗯,是的。” 小土司道:“只有一个。” 高清澄有些疑惑:“白衣族的族长传承,也是等老族长去世之后才能由新的族长继承吗?” 小土司说:“不是啊,和我们彩衣族一样,只要老族长愿意的话随时都可以指定继承者,但继承者必须击败老族长才行。” 高清澄:“那这种传承很容易作弊,老族长故意输掉就能把族长传给他指定的人?” 小土司:“差不多是这样......但我家不一样啊,我阿娘才不是那种人。” 高清澄笑着揉了揉小土司的头。 这两口子,好像格外喜欢把小土司当小孩儿看。 叶无坷道:“那褚露薇是什么时候去你家的?是在契布死了之后还是死了之前?” 褚绽染想了想:“好像......你这么一问,好像还真是在契布死了之后。” 她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不会是契布让她来彩衣族的吧,啊!我在胡说什么,一个死去的人怎么会让褚露薇来我家呢。” 叶无坷再问:“能操控死人一样的那种东西,是巫术还是蛊术?” 褚绽染道:“当然是巫术,我们修炼蛊术的人才没有这么坏!” 叶无坷看向高清澄:“我曾经遇到过。” 高清澄微微点头。 之前叶无坷遇到的那个,一心想杀光唐安臣全家的鬼面人就擅长此道。 但这个人后来在西蜀被叶扶摇斩杀。 他们之前在西北的时候也遇到了差不多的情况,有个女人全身坚硬如钢铁一样。 现在想来,大概也是巫术。 褚绽染道:“原本巫术和蛊术是一家的,彩衣族和彩衣族也是同族。” “传说,我们两族原本都是山神的孩子,山神为了保护自己的子孙后代创造了巫蛊之术。” “学会了巫蛊的族人就能对抗山中强大的猛兽,还能驱使猛兽来为人所用。” “山神为了让后代学会团结,将巫术传给了他的大儿子,将蛊术传给了他的小儿子。” “山神是想告诉他的儿子,只有团结才能强大,结果却没想到两个儿子因为都想做族长而打了起来。” “再后来就分开啦。” 小土司道:“白衣族的人搬了出去另外建立了寨子,为了表示与彩衣族划清界限就不再穿彩色的衣服而只穿白衣。” 叶无坷点了点头。 这样的神话传说在其他民族之中也有,而且还不少见。 现在在蜀中,彩衣族是对大宁朝廷最亲善的民族。 而白衣族其次,对大宁朝廷也一点儿敌意都没有。 所以大宁立国之后,陛下对彩衣族和白衣族的族长都有册封。 “白衣族后来差一点就出事。” 小土司说:“我听阿娘说,有一年来了一群很厉害的江湖中人,好像是想抢夺白衣族的巫术密卷。” “当时打的可惨了,为此白衣族不得不向彩衣族求援,彩衣族就去啦,帮助白衣族把那群江湖众人打跑了。” “不过白衣族也损失了好多人,虽然我们两族是世仇,可遇到这种事,彩衣族还是不能不管的。” 叶无坷挑起大拇指,真诚的赞了一声。 高清澄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小土司摇头:“不记得啦,反正还没有我呢。” 她忽然想起来:“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那些进攻白衣族的江湖众人,好像叫什么唐门,还有剑阁。” 叶无坷立刻就看向高清澄,高清澄也在此时看向他。 唐门想获取白衣族的巫术之秘,大概是想利用巫术研究更厉害的东西。 剑阁修行以剑法为主,为何也要去抢夺白衣族的巫术? 叶无坷道:“如果真的是唐门与剑阁一起去攻打白衣族,那就说明唐门与剑阁的关系历来不错。” “但后来唐门选择对抗大宁,剑阁却选择臣服,这其实也算剑阁背刺了唐门一下。” 余百岁忽然抬头:“剑阁?我也是剑阁弟子啊,有什么事只管问我。” 叶无坷:“你去过剑阁几次?” 余百岁道:“虽然我没去过几次,可我在剑阁之中地位那是相当的超然。” 他爹是国公,是和陛下一起出生入死的老兄弟。 余国公把他送去剑阁,那剑阁当然会把他当大宝贝儿一样供着。 余百岁道:“别人家的孩子去剑阁修行是为了镀金,一说自己是剑阁出身最起码不会显得不务正业,读书不成,最起码习武有成。” “很多有钱人家都把孩子送去剑阁,我当时就说,剑阁那位阁主,一定是当世最会赚钱的人之一。” “他把一个从西蜀搬过来的并没有多大名气的宗门,直接带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你想想,如果一个富户,家里的孩子读书读不出来,一定会被人笑话。” “只要送去剑阁,不管学的好剑法还是学不好,只要钱交的足够多,那剑阁弟子身份就能给,还会发一个剑阁的弟子证明。” “如此以来对于富户来说也是一种心理安慰,别人说哎呀你儿子一事无成的时候,他就能回答说你放屁,我儿可是剑阁传人。” 余百岁说到这愣了一下。 然后更悲伤了:“我爹用心良苦......现在我才想到,不知有几人说我爹,你儿一事无成,我爹只好用这句话回答,你放屁,我儿可是剑阁弟子......” “妈的!” 余百岁道:“剑阁弟子可是我余百岁身上最不起眼最不喜欢也最没成就感的身份了,我爹以前竟只能以此证明他儿子不是废物。” 他说:“心疼我爹一会儿。” 说完就吐出一口气:“心疼好了。” 他看向叶无坷:“好在我现在可不是以前的我了,现在我可是实打实的廷尉府百办,鸿胪寺顾问!” 叶无坷:“那就去剑阁一趟?” 余百岁:“去查查剑阁和唐门到底有什么关联?” 叶无坷道:“不必冒那个险,现在虽无证据证明剑阁参与此案,但也得当他参与了一样防备,你一共也没去过几次,去了就查问这些说不得会有麻烦。” 余百岁:“我又不傻,上去就问,我多机灵啊。” 他笑道:“剑门有不少弟子在城中富户家里做事,有的是保镖有的是护院。” “长安城内富户,也以能请得起剑阁的人做事为荣,这些人,哪个不拍我马屁?” “我只需要稍稍透露一些想聚聚的消息,他们就会马不停蹄的赶来。” “我随随便便在小淮河安排一场,根本不需要回剑阁去,能打探到的消息,不费吹灰之力。” 叶无坷大手一挥:“去吧!” 余百岁立刻起身:“行嘞,等着吧。” 他走了几步回头问:“报销吗?” 叶无坷打手又一挥:“报!” 然后他问高清澄:“这个报销走你那边还是走我这边?鸿胪寺这边最近被陛下盯得紧。” 高清澄瞪了他一眼。 余百岁又问:“具体都打探什么?” 叶无坷道:“就打探一下,自白衣族加入剑阁的人有没有,若有当然也不会把身份说的这么直白,毕竟剑阁与白衣族有仇。” “具体怎么问你自己想办法,你机灵,我想确定一下那个契布和剑阁是不是有关联。” 余百岁点头:“小事一桩。” 然后他瞥了高清澄一眼,又瞥了叶无坷一眼:“我就说你以后花钱得受瘪!也就是你有我这么一个徒弟,以后你想花钱还得靠我,你就对我好点吧。” 叶无坷:“恩徒在下,请收为师一拜。” 余百岁哈哈大笑着走了。 “还是得查这个契布。” 叶无坷道:“我总觉得这个人没死,他想得到巫蛊两术也一定是有大图谋,现在来看,那白衣人还是有很大可能就是契布。” “年纪大概对的上,之前我们已经分析过白衣人不是年轻人,如果他在十年前就来过长安那最起码也有三四十岁。” 高清澄嗯了一声。 然后忽然说了一句:“以后你若敢与你那恩徒去小淮河......” 叶无坷惊出一身冷汗。 ...... ...... 【祝大家元旦快乐啊,新一年啦愿我们都好,特别好,这一章也是在住院之前存出来的,哈哈哈哈,在祝福大家的时候顺便求票哈,求票求票。】 第七百七十八章师父回来啦 - 天下长宁 - 知白 人都有自己主场。 小淮河对于余百岁来说,就如同廷尉府对于高清澄,鸿胪寺对于叶无坷。 在这个地方余百岁有的是优势,随便走进一家青楼从上到下都是他的人。 小淮河的青楼画舫再多,哪家姑娘没有受过余家小公爷的恩惠? 但他带回来的消息却好像并不怎么好。 从小淮河归来后,余百岁就闷闷不乐。 一进门他就叹了口气:“打听出了一些消息,不过都是坏消息。” 他看向叶无坷:“那几个剑阁弟子地位不低料来说的不是谎话,他们说自多年前剑阁阁主就下令,不招收来自两蜀的人入门。” 这句话反而让叶无坷笑了。 欲盖弥彰。 原本他还觉得剑阁可能真的不会与这些案子有关,现在余百岁带回来的坏消息却让他确定剑阁一定知道些什么。 哪怕这些案子剑阁的人没有参与,但剑阁阁主也一定知道。 不然的话他为什么要不收两蜀弟子? 他当然可以做出合理解释,但再合理的解释也有漏洞。 “说没说理由是什么?” 叶无坷问。 余百岁道:“剑阁弟子说,阁主因为曾与蜀中江湖有恩怨,所以不招收蜀中弟子。” “他还说这样是为了剑阁声誉着想,毕竟当年蜀中江湖多有随杨竞对抗大宁者。” 叶无坷心说这解释果然合理。 剑阁为了表明对朝廷的忠诚态度,连两蜀弟子都不要。 “我虽然久不去剑阁,但对剑阁的事也还有些了解。” 余百岁坐下来倒了杯水喝。 “剑阁似乎从很早之前就有意隔绝与两蜀来往。” 他看向叶无坷:“那时候没人想到他这样的隔绝是为了防备什么,又或是想隐瞒什么,都以为他只是在向朝廷表态。” 余百岁道:“之前不是派人往东蜀去查案了吗?我依稀还记得,当初就连提拔了谢无章的赵东野想去剑阁都被婉拒。” 叶无坷道:“派去东蜀的人还没有送回消息。” 东蜀那边估计着也查不出什么消息。 不管那位交举先生是温贵妃的人还是徐绩的人,到了这个时候都要被灭口了。 如果有谁没被灭口,那抓回来能证明的也一定是温贵妃有罪。 “我还有办法。” 余百岁道:“虽然剑阁这些年没有招收来自两蜀的弟子,但之前的老门人都来自蜀中。” “这些老人一定有什么知道的事,我再去想想办法,要想拉拢他们其实不难。” 叶无坷摇头:“不必再去了,听起来这位阁主格外小心谨慎,今日你偶尔宴请剑阁弟子他都会有所警惕,若联系去接触必被怀疑。” 他看向余百岁:“接下来你就该做什么做什么,就当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一样。” 余百岁只好答应下来:“行,那就缓缓。” 他问叶无坷:“师父你是怀疑,那个白衣族的少族长就藏身在剑阁之中?” 叶无坷道:“还需往西蜀派人去查查,这个契布当年怎么死的。” 他眼神有些飘忽:“现在差一个理由。” 余百岁是个极聪明的人,立刻就明白姜头师父说的差一个理由是什么意思。 契布为什么要做这些。 他身份只是一个小部族的少族长,难道他以为靠他的本事能夺位做皇帝? “若那个什么都会一些的契布和徐绩暗中有所来往,那他是如何与徐绩搭线的?” “徐绩和白衣族,和剑阁,和唐门,甚至两蜀之内的其他势力都有往来。” 余百岁听叶无坷说到这,忽然眼神一亮。 “当年徐绩在豫州做官,掌管的就是大军后勤,他曾在那个时候大量盗卖军粮。” 余百岁道:“因为陛下宽仁,这个案子后来就没有再提过,但买他粮的人可就是那边的。” 叶无坷微微点头。 徐绩很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和两蜀的人来往密切。 那时候两蜀已成孤地,天下江山十之七八已在宁军手中。 徐绩把军粮卖入东西两蜀,所得最巨。 “会不会......” 余百岁猜测道:“这些与徐绩有来往的人,都是当初与他生死攸关之人?” 叶无坷因为余百岁的猜测眼神也亮了起来。 “当初这些人就和徐绩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余百岁思路逐渐清晰起来。 “大宁立国之后因为内忧外患根本腾不出手来收拾他们。” 他说话的语速逐渐加快。 “徐绩却知道,他当初坐下的事足够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而能与他成为坚固同盟的人肯定不是朝中文武,而是当初他那些狐朋狗党。” “这些人也在害怕,害怕大宁立国之后因为徐绩的事而被查办,徐绩只要被办了,他们一个都逃不掉。” “于是这些年来,徐绩的那些盟友一边改头换面一边与徐绩继续勾结。” “现在已知涉案的人,尤其是与旧楚相关的人,其实多数都是那个时候就与徐绩成为同盟的家伙。” “再想想看,西蜀道为何能糜烂成那个样子,朝廷二十年竟无所察觉?” 余百岁斩钉截铁:“护住整个西蜀道那群人渣的就是徐绩!” 他说到这已经激动起来。 “徐绩是当朝宰相,他还在自己府里办公。” “西蜀道官场上的事徐绩不可能不知道,他知道但不报是因为那些人本就与他相关。” “当年与他勾结的人如今还在勾结,一直都在找机会造反!” 叶无坷不得不佩服余百岁的头脑。 这些话虽然听起来有些玄乎,但确实能前后串联。 大宁刚立国那会儿确实没时间收拾徐绩的旧案,大宁之内百废待兴,大宁之外虎狼环伺,在那个时期大宁经不起动荡。 这些人趁机谋局,而且谋的肯定不是一个局。 比如西蜀道的官场糜烂,大批外族人趁势潜入两蜀。 突玉浑,白蒲,西域诸国...... 当时徐绩未见得没有计划将东西两蜀分裂出去。 现在,不能再把徐绩当成一个有底线的人来推断了。 一想到徐绩可能与黑武人勾结在执子山试图对陛下不利,就没什么事是徐绩做不出来的。 “现在有几件事得抓紧办。” 叶无坷把大家都招呼过来。 “第一件事,协助高姑娘保护好那两个重要的人犯。” 叶无坷道:“刘迅和赵专,这两个人的作用是要把罪名都推给温贵妃,现在已有供词,他们就算死了供词也在。” “徐绩一旦察觉到他可能有危险,就会把这两个人除掉,虽然这两个人都不知道他们是为徐绩做事,可留着就是隐患。” “之前廷尉府里就有内贼,想想看,四海书院谋划刺杀太子的或许也是徐绩,那个时候暴露出来的内贼就是个障眼法。” “廷尉府内部一定还有藏的更深的人,要杀刘迅和赵专,就可能让这个人暴露出来,大家轮流去廷尉府帮忙。” 大妹:“我和二妹也要去吗?” 叶无坷道:“你们不去,你们还有更重要的事。” 大妹立刻就精神了,用我果然更重要的眼神扫了扫大奎二奎他们。 她问:“我们俩做什么?” 叶无坷道:“看好阿爷。” 大妹一愣。 叶无坷道:“虽然监视着阿爷的人已经被抓了,但保不准敌人还会用这招,我师父这一年多来都在外边,他去拜访当年的老友始终未归,家里就靠大妹二妹了。” 大妹二妹同时点头:“好!” 大妹说:“有我一口饭吃就有阿爷两口!” 叶无坷:“不行,那得撑死他。” 大妹:“......” 叶无坷看向余百岁:“你和三奎哥还有小土司,想尽办法去查一查白衣族的事,要悄悄查,看看最近这些年白衣族有多少人来过长安。” “这事很繁杂,耗时间,不过好在是长安城内查到这些的难度也就是耗时间。” “另外还有一件事,大妹二妹,我师父你们不认识但阿爷认识,所以等他回来了你们一定要在第一时间通知我。” 大妹二妹他们都答应了一声。 叶无坷道:“我这几日就可能要启程去北疆,家里的事都互相照应。” “如果廷尉府暂时无法给徐绩定罪,那等徐绩出来后就盯着他。” “反正他现在名声也已经臭了,就算他真的跑去做个扫大街的人也不能再博取同情。” “但要盯着他,一定要死死盯着他,找不出证据我们也要死死记住他是幕后主使。” 余百岁问:“还有吗?” 叶无坷道:“我离开长安之后不久,陛下对温贵妃的处置应该也就要来了。” “在陛下北上之前不可能不处置,到时候若温贵妃离京你们要盯好她......” 叶无坷刚说到这,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笑声。 “盯好谁?” 那说话的人迈步进来:“是盯好我吗?我不用盯,我回来了!” 叶无坷他们全都起身,只见苗新秀背着一个巨大的行囊进了家门。 已经离开长安许久的这位百战老兵,看起来和以往有些不同。 他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去寻找拜访当初的老朋友,看得出来,这一趟远门归来,苗师傅心境都变了。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虽然不年轻但风韵犹存的女子,正是苗师傅的女人,大家都称之为桃姐的那位。 两人确定关系之后就约好,桃姐把长安城的生意放下,跟着苗新秀一起去走走,去看看大宁的天下,去见见当初的老友。 这两人也算是旅行成亲了。 叶无坷一看到苗新秀就连忙给大妹她们介绍:“这位是我师父,这位是我师娘。” 大妹和二妹连忙打招呼。 桃姐立刻就把带回来的好吃的给大家分一分,大妹可给高兴坏了。 她一边吃一边笑,忽然想起来什么,回身给了叶无坷肩膀上一巴掌,差一点把叶无坷打成陀螺。 “你师父回来啦!” 大妹说:“你刚才让我告诉你的,我差点就忘啦!” 叶无坷:“谢谢......” 苗新秀走到叶无坷身边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少年:“又高又壮了。” 叶无坷道:“师父也是神采飞扬。” 苗新秀扶着腰坐下来:“走了一年多的时间,可是真的走累了。” 叶无坷看他扶着腰坐下:“师父腰不舒服?” 苗新秀:“走路太多而已。” 叶无坷看了看桃姐那春风满面的样子,再看看瘦了些的师父:“真的?” 苗新秀哼了一声:“你在质疑什么?质疑我?” 叶无坷摇头:“怎么会,师父下盘功夫一向很稳。” 苗新秀哈哈大笑:“当战兵的哪个下盘功夫不稳?嗯?你最好说的是下盘功夫!” 第七百七十九章想证明什么就去证明 - 天下长宁 - 知白 “师父回来,你又要出门了。” 苗新秀点上烟斗,在夜色灯光下吐出一口浓浓的烟气。 他看了看蹲在身边的少年,眼神里都是光彩:“去吧,都是大事,不是寻常人能做的大事。” 叶无坷点了点头:“用不了多久,估计着若顺利一来一回也就两个月。” 苗新秀笑:“哪有那么顺利的事,真要是那么顺利黑武人岂不是心机白费?” 叶无坷道:“我去不就是让黑武人白费心机的吗?” 苗新秀又笑:“比你刚离开村子的时候好多了,那时候可没现在这么自信。” 叶无坷道:“那会儿我以为咱村里人出门得要脸。” 苗新秀哈哈大笑。 叶无坷停顿了一会儿后问:“师父你忽然决定要去天下走走看看,一走就是一年多是因为我太忙了?” 苗新秀没回答,只是一如既往的笑笑。 叶无坷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苗新秀把烟斗在台阶上磕了磕:“娃儿啊,我知道你都知道,你一直心思细。” 他抬起头看着夜空:“当年你非要认我当师父的时候我就在想,我这么个人有啥资格给你当师父?” “很快我就想明白了,你不是真的想认我当师父,你是想让我以后活着有个奔头......剿匪报仇那件事干完之后,我确实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你说咱爷俩一起去闯荡长安,我说行。” 他的手抬起来,在姜头脑袋上搓了搓。 “我当时想的,也不是真的就给你当师父,因为我真的没啥可教你的,你的本事比我大的多了。” “可你哄着我,你哄着我说老头儿啊,咱们还有奔头,咱们在东北边境的小镇子里干了大事,咱还得去长安干大事。” “行,那咱就去,你哄着我,我也哄着你,咱俩互相哄着,心里都暖和。” 苗新秀说:“你说的没错,后来你太忙了,你的官儿越做越大,你的事越忙越多。” “到了长安,见你的时候越来越少,一开始还离得近,后来越来越远。” “我又不能拖你后腿,哪怕我是真的想帮你干点啥,可我自己那点本事,我自己还不知道?” “然后有一天我问桃姐,你每天这么忙忙碌碌的是为啥,是谁给了你什么奔头儿?” “桃姐说,日子是自己过的,奔头是自己给的,哪有一辈子靠着别人给的奔头活着的?”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我帮不上你的忙也不能给你扯后腿,我也得过自己的日子啊,我就给自己找个奔头。” “我就满天下的走走,找找当年的老伙计,那些同袍还活着的,我都想看看,死了的,知道葬在什么地方的我也想去看看。” 他笑着。 “能找到的都看了,不管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花了不少钱,花费最大的是酒钱。” 苗新秀的视线从夜空上收回来,落在姜头脸上。 “桃姐还说,要是你还没找到自己的奔头儿那就回辽北道老家去看看。” 苗新秀说:“我说先不用,咱出门都这么久了回去看看姜头。” 叶无坷也笑:“算你有良心。” 苗新秀哈哈大笑。 他说:“看完了,你还是那么忙,我和桃姐在长安待几天就走,回镇子里看看,就不等你从北疆回来了。” 叶无坷:“有良心,但不多。” 苗新秀道:“要是没什么大事,我就和桃姐在家乡定居了。” 他往外看了看:“长安很大,很好,无比的大无比的好,可长安......我不认识。” 叶无坷道:“扯淡......” 苗新秀:“现在说话都这么野了?” 叶无坷道:“人家桃姐是真心想跟你回老家?回到那个你熟悉你住着舒服你到处都是熟人的地方?” 苗新秀一愣。 叶无坷道:“桃姐肯定会说,我在哪儿都一样,跟你回老家也挺好。” 苗新秀点了点头:“是啊。” 叶无坷道:“就你这样的还吹牛皮说当年身边美女如云?” 苗新秀:“是啊。” 叶无坷:“我呸!” 他看着苗新秀的眼睛:“老苗啊,你是不是个爷们儿?你觉得长安你住不惯,可桃姐在长安已经生活了十几年。” “桃姐可以陪着你离开长安去你熟悉的地方生活,你个大老爷们儿却不能陪着桃姐在她熟悉的地方过日子?” 苗新秀眼神变了变。 “我问过她......” 叶无坷道:“那现在我是桃姐,我问你,你愿不愿意以后跟我留在长安?” 不等苗新秀说话,叶无坷就接着说道:“心里是不是有点为难?但为难还不能说出来,就得说可以啊,我都行。” 苗新秀说:“一点儿不差......就是有点为难但还是会答应。” 他起身:“我知道了,我去找她。” 叶无坷:“有点担当行不行,你真给我这个做徒弟的师门丢脸。” 苗新秀:“......” 走了几步,苗新秀又回头:“那若她真的是想和我去辽北道老家呢?” 叶无坷:“呵......啐!” 苗新秀哈哈大笑起来,快步走远。 等苗新秀离开之后叶无坷的神色就逐渐暗淡下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少年的眼睛里有些淡淡悲伤。 他不愿意,过去,现在,将来,都不愿意怀疑苗新秀。 后来他猜到了苗新秀认识束休。 苗新秀虽然从未和叶无坷提及此事,但叶无坷一点儿都不怪他。 但后来的事,让苗新秀的身份变得稍显诡异起来。 尤其是到了长安之后。 他假扮成白衣人去审问刘迅的时候,突然就审不下去了转身就走。 当时只有高清澄猜到了是为什么。 因为刘迅只不过是障眼法。 刘迅只是一个重要的小人物。 他只是为了证明温贵妃有罪。 可是关于他阿爷的事,一定还有一个身边人参与其中。 再回想起来之前有叶无坷亲手做的无事包到了别人手里,苗新秀的身份就更让人揪心。 可叶无坷依然坚信他的师父是个好人。 是个可以为了一句承诺就远去东北边疆极困苦之地生活的好人。 是一个为了给同袍报仇就守着那座山十几年一动不动死死盯着仇人的好人。 是陪着叶无坷一路从无事村走到长安城路上敲锣打鼓和他一起高呼战兵威武的好人。 这样的苗师父怎么可能是密谍? 他可是当初跟随陛下一起打江山的老兵! 所以痛苦只是叶无坷一人的痛苦,他不该怀疑但脑子里有了怀疑。 但他不想证明师父有罪,他想证明师父清白。 苗新秀走了之后叶无坷就一直一个人坐在台阶上抬头看着月亮。 他在想,若是大哥在身边一定告诉他你要做的没有错。 如果是高清澄此时在身边一定会告诉他你想的没有错。 如果是束休在他身边一定会告诉他你要证明的没有错。 可人生啊,哪怕你有挚友,你有亲人,你有挚爱,可难免孤独。 叶无坷不想让阿爷知道这些,不想让大奎二奎三奎知道这些。 他想靠自己去证明,他的师父......是个好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拄着拐杖的阿爷从屋里出来。 手里拿着一件厚厚的大氅给姜头披上。 老人家也在台阶上坐了,也抬起头看了看月色。 “寒冬腊月在这看明月,怎么的,你想当诗人?” “怎么的,你叶老爷子就不能有个诗人孙子?” “我就想有个开心的孙子。” 老人家点上烟斗,也重重的抽了一口,也吐出一股浓浓的烟气。 他说:“我孙子要是做个诗人就开心,那他就应该是个诗人,我孙子可以是诗人,也可以是闲人,他是什么人都可以,但他好像不开心。” 叶无坷道:“你最近是不是接触了什么懂情感的老太太?” 老人家道:“你满嘴都是臭屁。” 叶无坷:“人家也看不上你。” 阿爷道:“我后来发现,有几十年阅历的老太太也不一定懂情感。” 叶无坷:“你是怎么发现的?” 阿爷:“你猜?” 叶无坷:“失恋了?!” 阿爷:“又放臭屁,真正懂得安慰一个男人的永远都不是一个讲感情的人,这和年纪无关。” 叶无坷猛然起身:“你特么去小淮河了?!” 阿爷:“嘘......” 叶无坷:“你当然虚!” 阿爷:“你看,又放臭屁了不是?” 叶无坷:“......” 阿爷道:“你阿爷是我野山参鹿茸养着的身子,能虚到哪儿去。” 叶无坷:“......” 阿爷说:“我知道你在想啥,你阿爷我这样的老狐狸,你想啥的时候我大半比你早的想过了,可你阿爷不当回事。” “有些事不是你看起来那样,人这一辈子总是会遇到几个好人几个坏人,只能陪你受罪的未必不是坏人,能和你一起吃苦的未必都是好人。” 他看向叶无坷:“但和你一起拼过命,且还能一直和你一起去拼命的,怎么会是坏人呢?” 叶无坷点头:“我知道啊,所以我在找。” 阿爷:“我知道,刚才你和你师父说的话我听见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高粱饴递给姜头,姜头接过来打开塞进嘴里。 阿爷说:“这块高粱饴味道有什么不对?” 叶无坷道:“显然不是你做的,难吃。” 阿爷说:“看起来都一样,可就是有的难吃,得吃了才知道。” 叶无坷:“又是什么道理?” 阿爷说:“道理就是我去小淮河的时候教她们做高粱饴,就没一个聪明的,做出来的真特么难吃,我自己吃不下去,都给你留着呢。” 叶无坷:“啐!” 就在这时候苗新秀屁颠屁颠儿回来了,本来他要去的地方也不远。 回来后他在叶无坷和阿爷身边坐下,看起来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问了?” 叶无坷问。 苗新秀:“问了,她说都行,我说既然都行那我陪你,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笑的那么开心,眼睛里都是亮亮的东西。” 叶无坷道:“应该跟你现在眼睛里那点德行差不多。” 苗新秀:“说的什么屁话......我决定了,不回辽北道老家了,就跟她在长安继续开那家小馆子。” 他看向叶无坷:“桃姐贴心,说不开馆子了,就陪着我在家里伺候你阿爷,有空了就在门口摆个摊子。” 叶无坷和阿爷对视了一眼。 苗新秀:“怎么,看你们爷俩儿这表情像是不大乐意?” 叶无坷:“归我!” 阿爷:“归我!” 苗新秀:“什么归你归他的?” 叶无坷和阿爷异口同声:“得交房租!” 苗新秀:“告辞!” 起身就走。 第七百八十章早有来往 - 天下长宁 - 知白 “有点难搞。” 叶无坷把烟斗从阿爷手里拿过来想自己点上抽一口,被阿爷在后脑上给了一下。 他将烟斗塞了烟丝又给阿爷点上:“老狐狸,这种事怎么处理?” 阿爷道:“百姓们如今都说你是天下间最会办案的叶千办,这种事你需要问我?” 叶无坷道:“我办案归办案,没办过狐狸精,你是老狐狸,你应该拿手。” 阿爷道:“你阿爷我要是老狐狸,我身边怎么没有狐狸精?” 叶无坷:“因为你老。” 阿爷:“......” 他老人家叹了口气:“我瞧着不像是个狐狸精,是个勤快贤惠的,这是怎么了呢?” 叶无坷道:“我一开始也没瞧出来,总觉得还和我师父很般配。” 说到这他稍作停顿:“可那会儿初见时候已有端倪,只是我们谁也没当回事。” “当时在桃姐那个铺子里,不少男人都对她垂涎三尺的样子,而且看起来好像还都是老客。” “原本应该不是给我师父摆的迷魂阵,谁叫我师父不知道怎么就去了呢。” “至于那迷魂阵最初是想给谁摆的现在倒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得我把师父从迷魂阵里拉出来。” 阿爷道:“我是老狐狸,你是小狐狸,两只狐狸还能斗不过一只母狐狸?” 他语气之中都是欣慰。 对小狐狸成长起来的欣慰。 刚才小狐狸那招用的就颇为漂亮。 让苗新秀去和桃姐说,是不是更愿意留在长安生活。 苗新秀回来说从未见过桃姐如此开心。 若这一步已有些可以但还不算多可疑的话,桃姐还说愿意陪苗新秀一同住在叶无坷家里照顾阿爷那就可疑了。 “心思露出来的狐狸精没什么可怕的。” 阿爷道:“难办的是你那师父,已经尝到了狐狸精的滋味,将来若狐狸精被除掉了,他得多难受?” 叶无坷跟着叹了口气。 师父到现在还认为找到了此生挚爱,且刚刚带着他那挚爱周游归来。 此时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叶无坷是断然不会直接去说。 真去说了,师父没准心境都崩了。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巧合,大宁的官员何尝不是随时都可能落入敌寇密谍的陷阱里? 苗新秀不重要,可苗新秀是叶无坷的师父。 别看桃姐当时那个铺子不怎么起眼,可引了多少男人特意去吃她做的饭菜? 男人最喜欢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吹牛皮,不知道多少消息就是这样泄露出去的。 这种事长安城内从来不缺少,小淮河里哪年不抓几个? 小淮河那么多青楼画舫没有大宁的女子接客,用的都是域外女子。 天南地北哪里的人都有,敌寇若用密谍怎么可能放弃这么好的地方。 所以在廷尉府里有一种很特别的任务,人人都喜欢,大家都抢着去干。 那就是领了经费去小淮河里潇洒,有时候还会故意泄露自己是廷尉。 经常有意外收获。 “既然已经盯出来了,那就摸摸底细。” 叶无坷道:“对付女人这种事,我还是找高姑娘帮忙吧。” 阿爷用恨其不争的眼神看了叶无坷一眼。 叶无坷则针锋相对:“现在咱们聊聊你去小淮河的事。” 阿爷:“我需要跟你聊?” 叶无坷:“别以为你是当阿爷的就可以在孙子面前为所欲为!” 阿爷:“不然呢?” 叶无坷:“......” 阿爷拄着拐杖起身:“在你看来那是些不正经的女人,在我看来那是陪伴我度过孤独时光的良药。” 叶无坷:“上升到孤独这个高度,尤其是你这把年纪的人这么说,我完全想不出什么和你顶嘴。” 阿爷道:“你关好你自己。” 说完就进门去了。 叶无坷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无力感。 不争气的爷,被迷惑的师父,以及...... 这时候叶无坷才注意到二奎一手拿着一根鸡腿在那啃,见叶无坷看他二奎就呵呵呵的傻笑。 不争气的爷,被迷惑的师父,傻乎乎的哥...... 一回头,看到屋子里大妹二妹以及小土司三个人围坐,桌子上堆满了各种零食。 以及只知道吃的妹,不不不,不能这么说,应该是吃不饱的妹。 叶无坷心说就我这个身世说出去,多多少少都能骗回点可怜钱来。 谁能想到吃不饱的妹就是单纯的字面意思? 是吃不饱,不是吃不上。 叶无坷再次抬头看向明月,心说大哥啊大哥,你当初选择独自出去闯荡是不是因为你想到这些了。 在他举头望明月的时候,昭狱里那位徐相也在举头望明月。 只是两人所处境地,着实不同。 徐绩坐在昭狱小小的牢间之内,看着那小小窗口外的明月怔怔出神。 他尚未被定罪,虽住在昭狱但待遇其实不错。 此时他面前放着酒菜,菜品算不得精致但滋味十足,酒当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珍品但也绝非劣酒。 徐绩看着明月,心中百转千回。 如果计划没有出意外,他此时应该已经快要离开昭狱了。 然后他真的会去做一个人人同情也人人敬仰的扫地老吏,每天穿着一身布衣拿着一把扫帚出门。 他会正午时候选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来,打开用干净的布包着的冷馒头配水吃。 他每天都会重复这样的生活,无论冬夏也无论阴晴。 用不了半年,甚至可能只需要坚持三个月,长安城的百姓会把他称为圣人。 哪怕之后的计划都失败了,一点证据都没有的话他也会活在赞誉之中。 可是他心中已隐隐有些不安。 这不安,来自于他此前根本没有算在计划内的叶无坷。 为什么会算计这样一个人呢? 在徐绩开始布局的时候叶无坷根本就不在,他那时候还只是个山村野小子。 不不不,在最早开始布局的时候叶无坷应该还瘫在床上只是个等死的可怜虫。 这种小角色本来注定了不会出现在这大局之中。 可他就这么蛮不讲理的闯了进来,而且还在一步一步破坏他的大计。 徐绩有些烦躁。 他看着月亮,眼睛里却没有月亮。 不对,叶无坷并不是蛮不讲理的闯了进来。 蛮不讲理的是陛下,陛下蛮不讲理的把一个毫无阅历的愣头青塞了进来。 一力降十会么? 徐绩忽然自嘲的笑了笑。 也许这就是天意。 如果他这些年所有的布局都成功的话,那距离最后的大成其实已经没多远了吧。 第一个计划就是退路。 是从他来到长安成为宰相的那天就开始在准备的退路。 余百岁和叶无坷猜测的没有错,最早徐绩开始利用的就是当年与他暗中来往的那批人。 那些已经逃亡到西蜀道的家族,都在徐绩的利用之内。 只不过,那些人根本参与不到最高层次的密谋之中。 当年楚国各大世家都已经看出来,楚国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这个时候,在各大世家面前就摆着两条路。 一条是向当时的宁王李叱投降,一条是逃亡。 但他们历来不只走一条路。 在大批家族逃亡蜀中的时候,他们也开始秘密的联络李叱麾下的那些重臣。 各大家族的人可不敢贸然去联络那些领兵将军,因为那些将军哥哥都是李叱的结拜兄弟。 他们挑选目标的眼光,格外毒辣。 徐绩就是其中之一。 徐绩当时还年少,却已坐镇豫州。 要想收买一个人,就要慷慨别扣扣索索的让被收买的人觉得自己被蔑视。 他们给徐绩开出大价钱,年少有为的徐绩没能把持住。 也不对,当时他本来就没想把持。 才十几岁就已成豫州主官,掌管着整个南征大军的后勤补给。 豫州是天下粮仓,他手里握着的是命脉。 一瞬间,过去很多事浮现眼前。 徐绩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这不劣也说不上多好的酒竟让他觉得是自己二十年来喝过的最好的酒。 如果当时能把持住呢? 徐绩忽然问了自己这样一个问题。 如果能的话......那他现在的相位依然稳若磐石,哪怕陛下要在朝廷改制,也是与他商议后由他牵头来改,就算改了,他也是内阁首辅。 然而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徐绩又喝了一口酒。 如今最先要保证的,还是退路。 至于那其他计划,是在保证退路之后才能去想的。 好在是这计划虽然被叶无坷搅了,他去做个百姓人人都称赞的圣人是不可能了。 他若出去之后再拿着扫帚去清扫大街,指不定被多少人指着鼻子骂他作秀。 但出去是没问题的。 徐绩有这个把握,廷尉府不可能找到他唆使温贵妃谋逆的证据。 温贵妃光凭她一家之言并无作证,朝廷也拿他徐绩没办法。 他想到这,不得不想到那个白衣人。 当初他第一次找上门的时候,徐绩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个魔鬼。 那些事,历历在目。 他忽然举起酒杯朝着窗外敬了一下,也不知道是敬谁。 是敬那小窗,还是敬明月,又或是敬别的什么。 距离廷尉府昭狱也只四五里外,那个看起来一点儿也不起眼的普通民居内。 白衣人端坐在客厅里,他面前是一张棋桌。 棋盘上已落子不少,看起来形势焦灼。 坐在他对面的是和他一模一样的人,穿着白衣带着白色面具。 白衣人与自己对弈,他对面那具傀儡怎么可能有思维。 白衣人左手落他的白子,而他右手上连着一些极细的丝线控制着傀儡的手,那傀儡竟能动作自如的取子落子。 若在远处观望,完全看不出那傀儡竟不是人。 或许是憋闷的久了,白衣人将脸上面具摘下来。 那张有些奇怪的面具被他放在桌子上,他伸手拿起旁边酒杯。 然后也举起杯朝向门外明月。 “徐相......该也是在想我?” 他嘴角一勾。 这一幕似曾相识。 当年他第一次来长安见徐绩,两人也是这样对弈。 所落的每一枚棋子,他都记得分毫不差。 那时候的徐绩,应该还瞧不起他区区一个蜀中小族的少族长身份。 可是那天晚上徐绩被他说服。 两个人的棋局其实乏善可陈,但他说的话到现在徐绩应该都没忘。 徐绩说:“你凭什么认为斗得过陛下?” 他回答:“陛下不是人?” 第七百八十一章往回推 - 天下长宁 - 知白 白衣人有一张看起来稍显清秀的脸,看起来和他真实年纪有所差距。 他确实不是年轻人,他离开家的那天就不算是年轻人了。 这也不是他第一次来长安,他经常来长安,在他离开家乡之后每年都要到长安,每年都是以不同的身份。 当年见徐绩的时候,徐绩问他凭什么认为他可以赢了陛下。 他回答说,难道陛下不是人? 只要还是人,就有可能被击败。 除非是高高在上的神明才不会被人击败,但这世上没有神明。 神话故事创造了无数的神明,所以才是神话故事而不是现实故事。 他一直坚信他可以击败任何人,他还坚信只要一个心中有目标的人只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那也一定会成为胜者。 但当年他说服徐绩的可不仅仅是那一句陛下难道不是人? 他说服徐绩的,是另外一句话。 陛下是我心中的偶像。 他对陛下的事能如数家珍。 他可以原原本本的把陛下成长的历程说出来,当然是在陛下到冀州之后。 陛下是十岁之后才到冀州,之前的十年颠沛流离。 陪伴陛下的只有他的师父长眉道人,白衣人身边没有一个如长眉道人的人。 他曾试图找到这样一个待他如长眉待陛下一样的师父,但他找不到。 所以他复刻了陛下十岁之后的所学。 他告诉徐绩,陛下十岁之后到冀州不久就有了一个称号。 什么都会一丢丢的李丢丢。 他就从这里开始追逐。 他也什么都学,而且他发誓一定要比陛下学的更多更精。 徐绩说他是一个因为偶像而疯了的人,他把陛下看的太重所以疯了。 他想学习陛下的一切,逐渐疯狂到要击败陛下。 那是因为他已自负到天下人除陛下外,再无人配做他的对手。 自从他开始钻研陛下这个人,他就疯了。 陛下在冀州四页书院求学,学了些什么,他绞尽脑汁无所不用其极的去搜罗。 他去了冀州,去了四页书院,匿名进入四页书院学习。 大宁立国之后四页书院还在,现在依然是北方极有名的学府。 他特意找了陛下曾经求学过的课堂,特意走过陛下走过的路。 去吃了陛下在冀州书院里经常吃的饺子,虽然他很不喜欢吃饺子但他坚持每天吃。 他在四页书院学习了一阵后发现这里已经无法满足他的求知欲,于是离开。 之后他还匿名去了雁塔书院,试图得到高院长的亲自指点。 但高院长年事已高不再亲自授课,所以他很遗憾。 他甚至把陛下当年为了谋生而所学的东西都学了一遍,比如各种乐器。 他也曾蒙着脸到大街上演奏这些乐器,来验证他所学是不是超越了陛下。 陛下学过什么他学什么,陛下没学过什么他也要学。 只要是这世间能学到的知识,他就尽全力去学,直到他超越为止。 他用了很长时间走南闯北,去寻找那些别人不能轻易学会的知识。 所以当他给徐绩展示这些的时候,徐绩脸色发白。 徐绩这样的人都没能想到,有人为了超越自己的偶像能做到这般地步。 他为什么要戴面具? 因为陛下年少时候惩恶扬善,在冀州曾经戴着面具留下威名。 所有看起来不相关的蛛丝马迹,其实都与陛下有关。 此时此刻,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脸,白衣人看到了自己眼神里的悲伤。 是啊,他已经不年轻了。 哪怕他刻意装扮成年轻人,装扮成陛下年轻时候的装束。 可他真的不年轻了,陛下在他现在这个年纪已经做了很多年陛下了。 要想击败陛下这个天下间他唯一认可的偶像和对手,他已经落后了许久。 陛下二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创建宁军纵横天下。 “年华易老。” 白衣人自言自语了一声。 他知道自己有些疯狂,可除此之外他的人生已无目标。 对着镜子看了许久,白衣人脱掉了他的白衣。 换上了一身寻常百姓的衣服,气质也从一位书生瞬间变成了个小贩。 他走到院子里,早就准备好的东西都在院子里放着呢。 一根扁担两个箩筐,筐里装着的都是乐器之类的东西。 他挑着这些东西出门,然后开始去茶楼之类的地方挨家挨户的推销自己。 他不断的展示他的本事,吹拉弹唱无所不会。 很快他就得到了一位茶楼老板的赏识,决定把他留下来。 可他拒绝了,因为这家茶楼只有一个看起来还算顺眼的老板,没有一个看起来还算顺眼的老板娘。 当初陛下十几岁的时候在冀州推销自己,可是碰到了一个很不错的老板娘。 他并不是真的想找个生计,他只是觉得自己除了做这些其他的没有想做的而已。 计划已经到了这一步,徐绩的作用比他重要。 接下来的棋局会走到什么地步,徐绩才是主力。 虽然有些预料之外的阻碍和坎坷,但计划还是按部就班的进行。 二皇子已经被送到了北疆,且没有人知道他是二皇子,这和发配有什么关系? 陛下必将去执子山,会不会死在执子山也非他能掌控更非徐绩能掌控全看黑武人有没有那个实力。 三个目标,已经完成了一个半。 二皇子基本上是废了,这达到了他的预期,算是一个完整的目标达成。 陛下要去执子山,结果谁也预料不到,所以算是半个。 剩下的一个半,其中那一个就是太子殿下。 白衣人有些懊恼的地方就在于,太子也是陛下的翻版。 甚至比陛下年少时候还要努力,还要有天赋。 陛下是吃过苦的人,太子一出生就不可能吃苦,但太子愿意吃苦。 以皇长子至尊年少离开长安隐姓埋名体会天下疾苦,他做的甚至比陛下年少时候还要强。 因为陛下年少时候是不得不体会民间疾苦,而太子是主动去体会。 这天下哪里疲敝他去哪里,哪里危险他去哪里。 白衣人甚至对这位太子殿下都有些尊重,觉得太子李隆势算得上他半个对手。 当然,半个就是半个,永远也达不到陛下在白衣人心中的分量。 他开始了挑着扁担走长安的生活,他有着超绝的手艺所以长安城里的武侯根本查不出他身份上有什么问题。 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他知道徐绩马上就要出来了。 虽然长安城里的读书人已经没脸再为徐绩撑腰,那个叫叶无坷的少年用一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就把徐绩的计划给破了。 但朝廷法度就是朝廷法度,徐绩这个人身份又那么特殊。 所以廷尉府在没有足够证据的情况下,不会将徐绩长久的关押下去。 其一还是因为民心,百姓们现在已经接受了徐绩曾经犯过错的事实。 但百姓们未必能接受徐绩通敌叛国,尤其是做了宰相之后还去通敌叛国。 这件事影响太大,廷尉府也要斟酌。 其二是因为廷尉府必会放长线钓大鱼,徐绩不放出来后边的案子也不好查。 白衣人相信徐绩的本事,能把事情安排妥当。 他只是很好奇,徐绩被放出来后会不会真的去做个扫街老吏。 如果徐绩真的能忍得住被人扔烂菜叶和臭鸡蛋还去扫街,那白衣人也不得不佩服徐绩的本事。 廷尉府的调查确实陷入僵局。 涉案的两个关键人物,无法佐证徐绩是主谋,甚至连徐绩与这个案子有关都佐证不了。 白衣人只是没想到,廷尉府调查的重点已经从徐绩转移到了他。 因为他的身份,被叶无坷和高清澄他们猜到了。 此时此刻,高清澄就在廷尉府的卷牍库里。 可以说她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但她此前接触到的卷宗并非廷尉府的全部。 张汤说过,只有她成为都廷尉后才能接触到廷尉府更深层次的机密。 在张汤那间巨大的书房下边有个密室,密室之内都是机密卷宗。 烛光下,高清澄正在查看关于徐绩的旧案。 不得不说,徐绩在豫州时候试图自立的事就是机密之中的机密。 虽然现在长安百姓都已经知道了这事,可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事罢了。 当年徐绩接触了谁,把军粮卖给了谁,廷尉府有所记录。 只是事情已经过去太久,当年的很多事并不能完全查清。 从现有的卷宗来推断,当初徐绩并非主动联络旧楚势力盗卖军粮。 那应该是当时的世家豪门对徐绩的一次试探,结果一次就成功了。 有人找到徐绩说,希望徐绩可以将军粮卖出来一些。 当时天下大乱,粮食当然金贵。 找到徐绩的人说,愿意出比市面上高三倍的价格买粮。 徐绩要到了超过市价四倍的价格,对方欣然同意。 而且为了感谢徐绩能在乱世之中帮他们度过缺粮难关,他们还给了徐绩厚重的谢礼。 从这一步开始,徐绩逐渐步入深渊。 高清澄想查到的是关于蜀中的事,楚灭时候,宁军最后一关就是蜀中。 “当年那些世家和徐绩暗中往来,这是徐绩隐患。” 高清澄自言自语。 “他一直都在想如何将这隐患铲除......” “西蜀道,几乎所有官员贪墨。” “叶无坷......大开杀戒。” 高清澄缓缓呼吸。 徐绩用了十几二十年的时间,促使西蜀道糜烂,这十几二十年间他还促使当初与他有勾结的世家衰落。 知情者应该早就被他除掉了,但他不放心,所以借用一场惊天大案将这些人全部铲除。 “其中似乎缺了一个关键,这么多官员真的都是因为私欲而开始贪墨?” 她往旁边看了一眼,旁边那份她刚刚看完的卷宗是关于唐安臣的。 唐安臣卷入邪教案。 邪教,黑膏,神药...... 高清澄的视线逐渐迷离起来。 此前在查江南大案的时候,她和叶无坷见识到了邪教自杀是场面。 如果邪教和徐绩有关呢? 高清澄又想到了那个叫褚露薇的人。 第七百八十二章悟到了 - 天下长宁 - 知白 高清澄把手里的卷宗放下,盘膝坐在那闭目凝神。 徐绩要留还是要放,这其实不难抉择。 叶无坷一手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后,徐绩放出去也没什么大的影响。 如果不放出去,那个叫契布的人就不会与徐绩再有联络。 所以还是要放。 但放,不能以无罪之名放。 就在她思考这些的时候,聂惑在暗室门口轻轻叫了一声。 “小姐,御史左台副都御使钱谦之来廷尉府拜访。” 高清澄睁开眼,马上就明白这是陛下安排。 她起身离开暗室,到上边书房等着钱谦之到来。 钱谦之一进门就抱拳道:“还请都尉见谅,贸然前来打扰了都尉查案。” 他一边走一边继续说道:“我是奉旨到廷尉府来要人。” 高清澄道:“请徐相到左台调查?” 钱谦之道:“是啊,突然就来了这么个大麻烦我也头疼。” 他倒是不虚伪。 “这案子在廷尉府里本来挺好,陛下一句话就转到左台了。” 钱谦之道:“还请都尉行个方便。” 高清澄道:“徐相在廷尉府这边的事差不多已经查清楚,就算陛下没有旨意也该移交左台。” 钱谦之坐下来,见聂惑过来上茶于是又微微起身道谢。 “徐相这次算是惹了大麻烦,他千不该万不该在百姓面前承认当年罪行。” 钱谦之叹道:“若是咬着牙不认,陛下当年都没追究过了二十几年当然也就不追究了。” “可他这一认,还是当着长安百姓的面认了,左台就不能不弹劾。” 高清澄道:“左台办这种案子应该不会很快吧?” 钱谦之道:“本来是不会很快,毕竟要查的可是当朝宰相,任何细微都不可有疏漏,亦不可无辨认。” “所以涉案的事要追查,哪怕隔了那么多年也要去查......但徐相是自己亲口承认,所以这案子也不会拖的太久。” 高清澄放心了。 如果左台再把徐绩扣留很久,那接下来的案子才不好查。 “我就不多叨扰。” 钱谦之道:“陛下交代的急,我也不敢耽搁,主要是左台最近的名声也不好,不敢不加倍小心。” 这句话差点把高清澄逗乐了。 坐台的名声不好,那能好的了? 前都御史谢无章畏罪潜逃现在还没下落,左台比之前右台出事的时候还抬不起头来。 现在这御史左台和右台倒是难兄难弟,左台右台,左边抬不起头右边也抬不起头。 钱谦之来的很快走的也快,交接了手续就把徐绩从廷尉府带了出去。 高清澄知道陛下是什么意思。 御史台最近两年的名声确实是太臭了。 右台先臭左台后臭,一个比一个臭。 如果再不做出点什么漂亮事且是大事,那御史台的名声短时间内无法恢复。 原本是当朝最中正严直的地方,现在成了笑柄。 徐绩的事交给左台,钱谦之会用最大的力气把徐绩参下去。 如果徐绩是被坐台参倒,那朝廷可是要出告示的。 想到这高清澄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陛下啊陛下,就跟小孩子似的,你们玩的我也要玩。 徐绩先出了一份告示对叶无坷下手,然后是叶无坷出一份告示对徐绩反击。 现在好了,陛下要出告示了,且看看谁的告示劲儿更大。 朝廷一旦出了这样的告示,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徐绩是因罪而被罢免,而不是他自己以为的那样算是请辞。 因罪被罢免后,徐绩也住不了他那宰相府。 陛下还得说呢,你出告示他出告示,真不把他这个最能贴告示的人放在眼里啊。 左台接手此事,就能顺利挽回左台在百姓心中形象。 当然,陛下也是有意捧一捧这新任的副都御使钱谦之。 高清澄知道,陛下有意简政,借此机会大概要将御史两台合二为一。 钱谦之必然就是改革之后的御史台唯一的都御史,将来也是进内阁的大人物。 看起来陛下什么都没有做,可朝廷改制的事就是在一步一步毫不迟疑也毫无阻碍的大步前行。 去宰相制之后,那些专门分派在宰相府里的各部衙的官员也会被裁撤。 这不仅仅是一场改制,也是一场换血。 陛下在加快脚步,高清澄也能猜到陛下心意。 大宁的皇帝陛下要禅位于太子的心意,越发坚决。 她送走了钱谦之之后再次回到暗室,继续去看那些机密卷宗。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真正的发现,原来张汤对徐绩的调查从未停止过。 暗室里的机密,远不只是徐绩在豫州的那点破事。 徐绩归入左台调查,她现在手里只剩下关于温贵妃涉案的证据和证人。 这些证据虽然有些不可靠,可就算没有赵专和刘迅这两个人给温贵妃定罪也不难。 所以...... 高清澄的眼神忽然变了变。 她呆呆的坐在那,好像发现了什么很重大的事。 陛下把徐绩从廷尉府转至左台,好像不仅仅是因为她刚刚想到的那些缘故。 想到这些,连高清澄这样沉稳的人心跳都开始加快。 她好像明白了陛下的心意。 时间就这样一息一息的过去,高清澄坐在那想了很多。 她的眼神越发坚定,也越发纯澈。 她懂了,悟了,也明白了自己之前一直都错在哪儿。 何止是她错了,叶无坷也错了,所有人都错了。 而这个错,是陛下一直都提醒过的。 可事情到了自己身上的时候,才发现陛下的提醒她根本就没有记住过。 陛下让钱谦之把徐绩从廷尉府转至左台,大概是这个案子之内陛下最后一次给高清澄的提醒了。 想到这些,这个原本就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女豁然起身。 她大步往外走:“聂惑,备车。” 聂惑虽然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可这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小姐好像变了个人。 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之前被大案压着的那种阴沉。 恢复了以往的那种自信灿然。 与此同时,御书房。 皇帝盘膝坐在土炕上背靠着暖墙,他膝盖上放着一本书,旁边放着一个竹编的类似于簸箕之类的器具,里边是干炒花生。 一边剥花生一边看书,陛下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惬意过。 大太监冯元衣站在暖炕旁边,虽然站着可有些昏昏欲睡的架势。 自从成为帝王之后,大宁皇帝李叱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这样悠闲。 自从成为御书房总管太监,冯元衣也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放松。 皇帝坐在那看着书吃着花生,看起来像是回到了他年少时候在书院里的生活。 他是皇帝啊,他吃的不是什么寻常百姓听都没有听说过的东西。 只是干炒花生。 他可太喜欢这种生活了。 冯元衣在暖炕旁边站着身子时不时的摇晃一下,陛下就时不时的会看他一眼。 眼见着这位在朝臣们眼中堪比宰相的大太监要倒,皇帝随即丢了一颗花生过去。 冯元衣连忙俯身把那颗花生捡起来,站直了身子,然后把花生剥开吃了。 皇帝笑道:“你去那边椅子上眯着。” 冯元衣道:“臣没睡......” 皇帝:“你睡不睡的也去那边眯着,不然朕还要惦记着你倒了会不会砸了花生。” 冯元衣真就去那边椅子上眯着了。 这冬日的午后可真的是太舒服了,尤其是在这暖和的御书房里。 这里不算安静,毕竟还有皇帝剥花生和翻书的声音。 偏偏就是这些声音,更让人容易睡着。 时间就这样稍微有点慵懒的流动着,皇帝坐久了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 明明已经睡熟了冯元衣马上起身,给皇帝换了茶。 “陛下是在等谁吧?” 冯元衣一边收拾那些花生壳一边问。 皇帝笑了笑道:“满朝文武都试图揣测朕的心思,一个个的有多大劲儿就使多大劲儿,可他们和你比起来都差了些。” 冯元衣一脸傲娇:“那可不,满朝文武揣测陛下心思是旁门左道,可臣揣摩陛下心思那是专职,臣就是干这个的。” 皇帝哈哈大笑:“你都知道揣测朕的心思是旁门左道,可他们现在却有不少人把这个当正道来走。” “不管是存了什么心思的,都想着从揣摩朕的心思里找到对的路......他们是真的不知道么?靠揣摩朕心思领俸禄的就只你冯元衣一个。” 冯元衣道:“臣知道,大人们也知道,陛下也不能都怪他们,因为陛下是陛下啊。” 皇帝笑道:“一句废话里却包含了大学问。” 冯元衣道:“当赏!” 皇帝瞥了他一眼,冯元衣随即笑着把收拾好的花生壳倒进旁边漆器内。 “朕是要等个人,等个能和你一样想明白的人。” 皇帝看向窗外:“朕希望她能懂。” 冯元衣道:“陛下这几年放手让年轻人去闯荡,他们大抵都懂陛下心思,可是他们年轻啊,年轻除了有锐意之外还会有些这年纪难免的迷茫。” “个个都是有大本事的,个个都能独当一面,陛下也不用心急,就算陛下等的人今日没悟到明日兴许就悟到了。” 皇帝:“朕可是许他们犯错的,哪有年轻人不犯错的?” 他又看了一眼窗外。 “年轻人要是也瞻前顾后,甚至也开始觉得事事都得先揣摩圣心......朕何必要用年轻人?用你都比用他们强。” 冯元衣笑道:“臣一时之间也分辨不出,陛下这话是夸臣还是说臣差了些。” 皇帝:“去搞些枣夹核桃来吃吃。” 冯元衣俯身:“臣这就去。” 他撩开厚厚的帘子往外走,正巧看到高清澄快步过来。 于是这位大太监脸上一喜。 陛下等的人来了。 他撩开帘子请高清澄进门,高清澄问:“陛下在等我?” 冯元衣笑着回答:“陛下等郡主等了一下午。” 高清澄应了一声,进门俯身:“臣......” 皇帝一摆手:“免了吧,是不是这两日连饭都没好好吃?” 高清澄点头:“是。” 皇帝道:“元衣,你去给她找些好吃的来,免得她一会吃朕的枣夹核桃。” 高清澄俯身:“臣有些心急,先请旨吧。” 皇帝问:“请什么旨?” 高清澄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身子后说道:“臣请旨带温贵妃进廷尉府调查谋逆一案,臣已有证据,贵妃牵扯其中。” 听到这句话,皇帝眼神微微一亮。 站在门口的冯元衣释然一笑。 所有人都在揣测圣心,都在揣测陛下是不会查办温贵妃的。 这毕竟牵扯巨大,毕竟有损声誉。 可高清澄不该考虑这些,她悟到了。 她来了。 第七百八十三章只有你不能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不亚于一声惊雷,震荡长安。 廷尉府新任都尉高清澄,请旨查办温贵妃设计通敌谋逆一案! 当这个消息传出来之后一开始的反应并非惊雷,而是不信。 信了之后才是惊雷起。 朝臣听闻,皆说妄言。 这不是胡说八道吗?陛下怎么可能允许一位贵妃有通敌叛国的名声? 这位贵妃还是二皇子的生母,若她通敌叛国那二皇子又该如何处置? 朝中百官谁不揣测圣心? 九成九的人都坚定觉得,陛下绝不会以这般罪名制裁贵妃。 若贵妃有罪那二皇子何罪?若二皇子无罪陛下如何向天下人解释? 也有聪慧者从中找到了一丝可能。 陛下此前就言,子有罪而父不教则父子同罪,父有罪而子不知则子无罪。 莫非陛下是想用温贵妃的案子,来推动改善法制? 陛下早有心意废掉连坐之法,但朝臣反对者众。 皆言古往今来皆如此,不如此不能震慑人心。 此时再想,陛下并非说说而已。 再者,陛下就是想让这群臣百官都看看揣测圣心有什么用。 即便如此,朝臣谁不说一声高清澄好大的胆子。 这件事就算是张汤还在副都廷尉的位子上坐着,也不敢直接跑到御书房去请旨缉拿贵妃。 所以很多人在被吓着之后也就醒悟过来,为何张汤一心想把廷尉府交给那个小姑娘执掌。 小姑娘是小姑娘,却有雷霆手段金刚心肠。 这件事小姑娘高清澄要是办成了,一个案子就足以让她超越张汤。 高清澄是悟到了。 悟到了陛下让钱谦之带走徐绩的真实心意。 带走徐绩之后,廷尉府里剩下的人证物证指认的就都是温贵妃了。 那你高清澄又该如何处置? 是把这些人全都杀了以绝后患然后请旨把温贵妃送回西北圈禁? 若高清澄真的这样做了,那陛下会毫不迟疑的将她这都廷尉的官职拿了。 这才是陛下和张汤留给高清澄的那场大考。 是唯一的考题。 天下人都揣测圣心觉得温贵妃不能被定重罪,天下人都觉得这事就该压下去。 唯独刚刚执掌廷尉府的高清澄,不能这么觉得。 哪怕陛下真的是有把此事压下去的心意,就算陛下真的想把温贵妃送往西北圈禁。 但请旨查办温贵妃这件事,高清澄就一定要办。 而不是自以为是的去揣测圣心如何处置,然后再按照这揣测办案。 当高清澄走进御书房,俯身向陛下请旨的那一刻。 她这场大考过了。 这场大考能过的,在大宁年青一代之中或许唯高清澄一人而已。 连叶无坷都不得不去思考如何处置温贵妃是最有利,所以他也判断温贵妃最多是送往西北圈禁。 接下来温贵妃可能会无声无息的死于西北,或是莫名其妙的死于半路。 这是一种主流到几乎无人怀疑的揣测,主流到无人觉得这件事不会如此处理。 可陛下就是陛下,是古往今来至此一个再无分号的陛下。 别说满朝文武想不到,温贵妃也想不到,甚至连太子殿下可能都会被震撼。 太子殿下因为此事,大概也会被上一课。 最让人震撼的还不是高清澄敢去请旨,以证明她是合格的都廷尉。 最震撼的是,陛下准奏。 当日,高清澄带人从宫中将温贵妃押入廷尉府昭狱。 长安城一下子就沸腾了,瞬间就压过了徐相承认当年曾经背叛过陛下的事。 百姓们还没有从徐相背叛陛下的震撼之中醒过神来,更震撼的事又来了。 高清澄没有听到陛下和冯元衣说的那句话...... 天下人谁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连朕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掌律法行惩处之人不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她悟到了,好在是她悟到了。 而且她没有用区别对待的方式将贵妃从宫里请到廷尉府。 是以囚车押运。 所以坐在囚车里的贵妃面如死灰。 一路上戒备森严,街道高清澄协理通报的巡城司和武侯府调动所有能调动的人沿街戒备。 就连禁军都调动了一部分,确保温贵妃被押入昭狱受审。 当这个消息传到大将军夏侯琢耳朵里的时候,这位纵横沙场数十年的大汉狂笑出声,连着说了三遍:高丫头不赖! 而张汤在得到消息之后看起来倒是反应平平,躺在那舒服椅子上的鬼见愁只是嘴角微微一扬。 这一扬,半天就没下来过。 廷尉府在长安城内身上没有差使的几乎全员出动,廷尉府内外戒备森严。 当这位贵妃从囚车上下来环顾四周的时候,她的眼神里仿佛藏着几千几万年的仇恨的悲凉。 但高清澄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提审她,而是先提审了温暖。 温暖听闻贵妃已被押入廷尉府的时候,一声冷笑。 “你当我是小孩子?高清澄,我还以为你比小时候长进多了,却没料到你憋了这么多天就憋出来一句蹩脚谎话。” 高清澄对此的回答是,让人带温暖出去看了看。 当温暖看到贵妃被押入一座牢间的时候,忽然就瘫软在地。 在这一瞬间,温暖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温贵妃都被关入昭狱,那她呢? 她此前还在幻想,贵妃是皇家的脸面,是陛下的脸面也是皇后娘娘的脸面。 毕竟当初的贵妃入宫是皇后一力促成。 所以贵妃一定不会被判有罪。 那她呢?她可是贵妃的侄女。 如果她被判有罪,岂不是说明贵妃有罪? 在廷尉府的这段日子,温暖就是靠着这样的幻想支撑着自己。 此时所有的幻想全部破灭,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被两名廷尉架着回到牢间的时候,这个曾被江南名士称之为风华绝代的明知山主像个落魄的女鬼。 被丢在地上的那一刻,温暖木然的看向高清澄。 片刻后忽然傻了一样的大笑起来,然后就是嚎啕大哭。 高清澄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一直等到温暖连哭都没有眼泪可流的时候。 也是在这一刻,温暖忽然变得狠厉起来。 她猛然抬头看向高清澄:“怎么?你们不敢给徐绩定罪所以要把一切罪名都按在贵妃头上?!” 高清澄语气平淡的回答:“徐绩在今早已被御史左台提走。” 温暖又一愣。 高清澄缓缓道:“需要我给你解释一下为何是左台将徐绩提走吗?” 温暖没有回答,因为她知道是为什么。 徐绩纵然是宰相,可他犯了罪也要被左台调查,由左台定罪,弹劾。 坐台负责的就是这个。 而贵妃不是朝臣,不是京官,所以贵妃被押入廷尉府。 “无所谓了。” 温暖缓缓呼吸了几次之后看向高清澄的眼睛:“恭喜你啊小橘子,靠着这惊天大案带来的不世之功,你将稳稳坐在都廷尉的椅子上。” “你甚至还会成为大宁立国以来的第一位因功封爵的女人,你可能还会成为大宁朝廷改制之后唯一的女辅臣。” 她抬起大拇指:“你了不起!” 高清澄只是那么看着她。 对于温暖这样的反应,高清澄没有任何反驳的欲望。 “唔,我倒是忘了,你已有封爵,你是郡主啊。” 温暖道:“那是我苦苦追求一辈子都未必能追求到的地位。” 高清澄此时说道:“张公曾经说过,若你走正途,有执掌廷尉府之才。” 温暖一愣。 然后疯狂大笑起来,笑到呕吐,吐到抽搐。 “少在这里假惺惺。” 温暖往后挪了挪身子,靠在墙壁上说道:“你是赢家,你怎么说都行。” 她伸出手:“要用刑了吗?给我上夹棍?” 高清澄道:“若你还不肯招供,廷尉府可以对你依法用刑。” 这句话,再次刺激到了温暖的神经。 “哈哈哈哈哈......依法用刑!” 她指着高清澄:“你多么高高在上,你多么正义,你多么盛气凌人!” “小橘子,你也多么会演戏,从小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软弱的女人,想不到你心肠狠起来,比我还要狠得多。” 高清澄点头:“你说的对。” 她问:“我现在代表陛下问你,你内外勾结试图谋逆是不是受温柔指使?” “温柔不是你叫的!” 温暖嘶吼道:“她是贵妃!是大宁的贵妃!是二皇子的生母!” 高清澄:“你说的身份都对,现在要问你的与这些身份有关也无关,陛下已有质疑,夺温柔二皇子母亲身份,废其贵妃身份。” 温暖明知道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可亲耳听到这些话还是让她呆住了。 良久之后,她咬着牙一样说道:“哪怕她什么都不是了,我也不可能说这些事与她有关,你想问的任何罪名,我温暖一人扛了。” 高清澄道:“她会谢谢你的。” 温暖一愣。 高清澄道:“她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你能这样想,这样说,也这样做。” 温暖沉默下来。 高清澄继续说道:“除了你之外她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人可以用,她的家族被她亲手送进地狱,因为那个家族可能会让她身败名裂。” “温暖......你难道不是温家人?” 这个问题,如刚才的话一样直击温暖灵魂深处。 她怀疑了,在这一刻她真的怀疑了。 怀疑的不是温贵妃会不会把一切都推到她身上,而是怀疑自己对于温贵妃来说真的有亲情在吗? “我今日只是来通知你,温柔已被廷尉府收押受审的事。” 高清澄起身道:“至于你是想替她扛罪还是她想替你扛罪,我不介意,你倒是应该介意。” 她看着温暖的那双神色复杂之极的眼睛。 “温柔的罪名少一些,她还真的可能免于一死,尤其是通敌叛国这个罪名,其他的罪名你可以不扛,这个一定要扛下来。” 说完这句话高清澄转身出门:“我现在去见见温柔,替你向她转告你的话,也替她谢谢你。” 说完迈步离开。 温暖下意识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可不知道为何却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高清澄真的没有再多给她一点时间,就那样走了。 门吱呀一声关上,黑暗笼罩了这个牢间。 在温暖身边是她刚刚呕吐出来的污物,面前则是冷冰冰的铁栅。 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不是。 第七百八十四章温柔 - 天下长宁 - 知白 这个世上被能很多人知道的名字的一定做出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如叶无坷短短两年时间就能成为大宁人人都知道的叶千办就是如此。 所以温柔是个特例。 天下人都知道陛下的皇后是高希宁,也都听过高皇后和陛下的故事。 高皇后的很多事迹,大宁百姓都清清楚楚如数家珍。 可对于温贵妃,百姓们几乎没有任何了解。 甚至七八成的百姓都不知道宫里有一位温贵妃。 知道有这么一位贵妃的人,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就能成为贵妃。 知道的人还会揣测,莫非是因为这个姓温的女子是因为生下了二皇子母凭子贵所以得贵妃位? 高清澄知道一些。 所以在她面对这位贵妃的时候,心情稍显复杂。 她的第一句话并非是审问什么。 “我代表我自己,因你曾经为大宁做过的巨大贡献而说一声谢谢。” 听到这句话,原本神色有些木然的温柔表情随之一变。 她抬头看了高清澄一眼,稍作停顿后语气温柔的说了一声谢谢。 “我一直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你我会在这样的场合相见。” 温柔抬起手理了理稍显凌乱的发丝,这证明她昨夜并没有休息好。 “你小时候经常来宫里玩,那时候你,暖儿,还有朵公主在院子里打打闹闹的样子仿佛就在眼前。” 温柔说到这些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作伪。 “不过那时候我把暖儿从家乡带到宫里,也并非是因为那么喜欢她,而是因为朵公主与你。” 这句话如此坦诚,让高清澄都有些不适应。 “朵公主和你最得陛下与皇后欢喜,我若是表现的过于亲近难免被人说闲话,把暖儿从西北老家接到宫里,你们三个年纪相仿亲近起来更自然些。” “那时候也确实如此,暖儿住在我宫里,你与朵公主经常主动去找她,我坐在窗口看着你们三个玩耍的时候心里也格外欢喜。” “有些时候都会忘了,我把暖儿接来是另有目的,只是那么看着你们三个,便觉得人生美好处处满足。” 这些话坦诚到高清澄觉得这不是一场审问。 当然也算不上是两位熟人之间的家常话,不是长辈与晚辈之间的正常交流。 更像是温柔的......忏悔。 在迈进这道门之前高清澄想过很多,她该如何开始与这位贵妃的交手。 她也想过很多种可能,会看到温柔的多少种反应。 是焦躁,是暴怒,是悲伤,还是激烈的对抗。 唯独没有想过,温柔会是以这么温柔的态度和她交流。 此时的温柔更像是一位自己犯了错,在以自己犯过的错来告诫晚辈的长辈。 她的言辞没有一丝犀利,眼神没有一丝不甘,神态没有一丝狰狞。 温柔像是接受了,把一切都接受了。 “小橘子,你不用那么局促。” 温柔往前坐了坐,哪怕是在这种环境下她还依然保持着端庄。 其实高清澄知道她昨夜是什么反应。 温柔昨夜没睡,时而疯癫时而安静,一会儿破口大骂一会儿用头撞墙。 只是温柔的这个牢间连墙壁都包了,想撞墙而死都不可能。 这一夜温柔像是分化成了无数个温柔,各种各样的情绪都在疯狂的发泄。 和此时温婉坐在面前的温柔,绝非一人。 也许是经过一夜的痛苦折磨后她真的已经接受了。 所以此时反而是她让高清澄不要那么局促。 “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不管是什么事都会告诉你,能把这些话对你说而不是张汤,也算是我的一种运气。” 温柔笑了笑,还是那样温柔。 但是她的语气忽然间就严肃起来:“但我这个人的性格注定了该我接受的我可以接受,不该我接受的我一点儿也不会接受。” 高清澄知道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现在唯一能正面指证徐绩的人就是温柔,只有她的话能触及到徐绩的阴谋。 可大宁的律法是健全的,只有温柔一个人指证徐绩且没有物证的话无法为徐绩定罪。 一个人的指证可以是指证也可以是栽赃陷害。 虽然高清澄坚信温柔此时交代出来的关于徐绩的事,不可能有栽赃。 “先从哪儿说起呢?” 温柔再次抬起手理了理垂下来的发丝。 就在这一刻高清澄起身。 她让人找来了一把梳子,走到温柔身后站好,先将温柔散乱的头发全都梳开,然后仔仔细细的整理发型。 这一刻,温柔的肩膀微微颤了一下。 “这个世上留给女人的体面一直都不多。” 温柔闭上眼睛,感受着高清澄对她的温柔。 “如你一样靠自身努力而得体面的,世间女子千万而屈指可数。” “古往今来,不管是圣贤书上还是口口相传,女子的体面无非是那几样。” “安静,本分,相夫教子,贤良淑德......只要不给男人添乱就是女人的体面。” “换句话说,男人带出去体面或是提起来体面,就是女人的体面。” “所以我很敬佩你也很喜欢你,你知道什么样的体面才是女人自己的体面。” 温柔说:“你为我梳头,这也是给我体面。” “进了监牢的人啊,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哪有什么体面可言?” “尤其是女人,在这监牢里让一个女人不体面可比让一个男人不体面容易多了。” “男人可以承受辱骂讽刺鞭笞殴打,女人天生在这方面就不如男人。” 她睁开眼睛,眼神里有些欣慰。 “你被教育的很好,比我教育暖儿要好的多,是我亏欠她太多了,但......我也没有料到她会那般执迷。” 听到这句话,高清澄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 终究还是要来了啊。 温柔真的是一个会交流的女人。 她之前表现的一切淡然从容和真诚,以及对高清澄的肯定,都是在为接下来的话做铺垫。 她表现的真诚和从容,只是为了让她接下来说的话显得更为真诚。 “暖儿喜欢太子,可太子不喜欢她,暖儿也喜欢二皇子,可二皇子也不喜欢她。” 温柔抬起手揉了揉眉角:“这可真是一件悲伤的事。” 高清澄嗯了一声。 温柔道:“太子殿下喜欢你,我儿也喜欢你,而你不喜欢他们,对于他们来说这却不是一件悲伤的事。” “在暖儿看来,她不被喜欢的人喜欢是悲伤,而在两位皇子看来,不被喜欢的人喜欢恰恰是你的个性。” “你不会因为得皇子喜欢就逼迫自己去喜欢皇子,哪怕你明知道嫁给皇子以后的生活会有多好。” “尤其是嫁给太子,你将来就是大宁的皇后,是一国之母,可你依然不会那样选择,你选择你自己喜欢的男人。” 说到这她笑了笑。 “你是不是以为我要把罪责推给暖儿了?” 高清澄点头:“是。” 温柔道:“不怪你,我本来就是这样的女人,而且我也一定会这样做,原因很简单......我不想死。” “以前我是想看着自己的孩子继承皇位,成为大宁帝王,现在我不想死只是想能再多看他一些年,看着他娶妻生子。” “人在逆境之中才会不断降低自己的欲望,在绝境之中才能明白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但这些感悟不可信,一旦脱离了逆境人依然想要更好的,一旦脱离绝境人依然想得到得不到的。” “我们能多聊一会儿吗?” 她问。 高清澄点头:“可以。” 她帮温柔把头发梳理好,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静静的等着。 她不急于问什么问题,因为她知道她想要的答案或许都在温柔的言谈举止之中。 “我后悔嫁给陛下。” 温柔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她说:“别怀疑,在此时这种环境心境下我说这句话一定是真心,可我刚才也说过,人在逆境绝境里说的肺腑之言别当真。” “那一刻之所言一定是她人生感悟,可脱离逆境困境她马上就会否定自己......若我能出去你问我后悔嫁给陛下吗?我当然说不。” “我在雍州原本不起眼,你也知道天下父母多数重男轻女,都觉得唯有儿子才能继承家业。” “哪怕我平日里尽量在父母面前表现的精明强干也温柔乖巧,但我依然不会是温家的继承者。” “我是一个女子之中罕见有野心的人,我一直在想若我是个男人那该多好?因为男人是可以名正言顺有野心的,女人有野心在道德上就不被允许。” “道德......道德是给人的枷锁,这是男女平等的事,可在女人身上不止有道德这一样枷锁,还有所谓的守节之类。” “话说远了......还是说回到我自己。” 温柔说:“我小时候就不喜欢哥哥弟弟,我那时候就知道只因为我是女人所以就要把那么大的家业让给那些蠢货来继承。” “我小时候就不止一次想过把他们都杀了,这句话吓着你了吗?” 高清澄没有被吓着,因为她知道温柔就是这样的女人。 “一个人越是不甘就越是不服,不甘与不服是两码事。” “我拼了命的学,让我自己看起来比他们厉害百倍。” “我尝试着把我能接触到的家业,哪怕只是家业之中的百分之一,也要经营的无比好。” “可我得到的也不是认可,更无嘉许,只是一句......还凑合。” “因为你干的再好,他们也会觉得若是换个男人来干就更好了。” 温柔缓缓吐出一口气。 “所以我认可你,你从小就开始努力,你不想要靠任何男人活着,哪怕是太子殿下或是我儿隆期。” 再次听到这句话的高清澄忽然警醒。 温柔确实是个高手,是个言谈上的高手。 她在不停的用话术在拉近两个人的距离,试图让高清澄与她共情。 温柔太了解女人的弱点了,女人比男人要容易共情,有些时候会没底线的共情。 一旦高清澄与她共情,那接下来很多话就会左右高清澄的思维。 和那种用药物配合巫术来控制人的迷魂术相比,温柔这些话才是真正的高阶迷魂术。 “如果你是我的女儿该多好?” 温柔轻叹道:“如果你是我的女儿......” 高清澄道:“如果我是你的女儿,也许已经死在为求目的牺牲色相也在所不惜的路上。” 温柔一愣。 高清澄道:“或是如温暖一样在离着不远的牢间里关着,十指抓墙留下满墙血痕,嘴里不停的咒骂着一切,也包括你。” 温柔又一愣。 高清澄笑了笑:“你继续说。” 第七百八十五章我要见高希宁 - 天下长宁 - 知白 高清澄一句你继续说,似乎打乱了温柔的所有措辞。 她没有继续说,而是发了一会儿呆。 她试图用女子和男人之间的不公,以及她自身在家族之中的奋斗来让高清澄共情。 可话题才到一半儿就被高清澄识破,不,还远没到一半。 她才开了个头而已。 关于她自己的可歌可泣也让人唏嘘的故事还没有开始,高清澄就用一句无情的话将这故事腰斩。 “还继续说吗?” 高清澄见她沉默着,于是问了一句。 温柔缓缓呼吸,调整了一下情绪。 高清澄果然不是寻常女人,很多人在刚才她说到男女不公的时候就已共情了。 但温柔没有气馁,她点了点头:“说。” “你进门之后第一句话说的是感谢我曾经为大宁做出的贡献。” 温柔说:“我很意外,我没有想到你第一句话会说这个,也许连陛下见了我第一句话都不会是这个。” 她语气稍显幽怨:“若陛下还记得这些,就不会答应你的请求把我送到廷尉府里来。” 高清澄也有些幽怨的说道:“原来夫妻二十几年那么久依然不能互相了解,看来成亲真的是一件需要格外谨慎的事。” 这句话,又打乱了温柔的思路。 想让高清澄这个女人共情,似乎真的有些难。 高清澄道:“我以为你与陛下成亲那么久,一定很了解他。” 温柔叹道:“他又何尝了解过我?” 高清澄点了点头:“若陛下了解你......” 后边的话她没直接说出来,可比直接说出来杀伤力要大多了。 温柔当然自己会脑补出这句话的后半句。 若陛下了解你,你还能是贵妃? 或是,若陛下了解你,你还能坚持到今日? 又或是,若陛下了解你,你早就在廷尉府里受审了? 也许都不是,另有他意。 所以这种脑补比直接说出来还要让人难受,尤其是一个善于脑补的人。 “抱歉。” 高清澄有些歉然的说道:“又打断你了,你继续,我对你的过去确实很好奇。” 温柔嗯了一声。 她再次调整了一下呼吸。 “我知道你和很多人一样都很好奇,为什么我当初能嫁给陛下。” 温柔继续说了下去,因为她坚信她的人生经历足够让任何女人共情,甚至可以让任何男人共情。 “我此前说过,我后悔嫁给陛下。” “我在雍州老家有一个青梅竹马的伙伴,是个很出色的男人。” “如果他身份再好一些,我嫁的人就一定是他了。” 高清澄:“要多好能好的过陛下?” 温柔一怒,好在是瞬间就压了下去。 高清澄连连道歉:“抱歉抱歉抱歉,我实在是不该多嘴,我原本不是个多嘴的人,自从......” 说到自从就停了。 这种半截话最为讨厌。 因为温柔再次脑补了出来。 自从什么? 自从你认识了那个叫叶无坷的家伙你就变了?你就话多了?你就比以前开朗了? 你很幸福? 高清澄没有再说什么,可是她的表情真的就是这样啊。 她很幸福。 温柔忽然醒悟过来,高清澄这个女人也在搞心态。 她是试图搞高清澄的心态,而这个小丫头片子居然随随便便用几句话用一个幸福表情就搞了她的心态。 于是,温柔再一次调理呼吸。 “我保证不打断你了。” 高清澄说:“我真的很好奇你当年都经历了什么,才从一个不被喜欢的小姑娘成为大宁的贵妃。” 温柔笑了笑:“因为我自己,与别人无关。” 高清澄:“难道和徐绩也无关?” 温柔又一愣。 她的怒气在这一瞬间又升腾起来,比上一次来的还要凶猛的多。 “对不起......” 高清澄说:“我又多嘴了,只是听别人提起过这些刚才又听你说所以一下子联想到了一处。” 温柔问:“是听谁说?” 高清澄:“没谁。” 温柔:“是暖儿吗?” 高清澄立刻回答道:“当然不是,她怎么会说出关于你的事呢?她知道你很疼爱她。” 温柔迅速调整了心态,她不能让高清澄继续扰乱她了。 “我们要不要歇一歇?” 温柔说:“我有些累了。” 高清澄:“好啊,那就歇一歇,最近廷尉府里的人挺多,我也不只是来问你。” 她真的站了起来,没有多余的话转身就要出去。 温柔忽然又阻止了她:“还是再聊一会儿吧。” 高清澄:“还能坚持吗?看起来你脸色不太好。” 温柔笑了笑:“没什么事,我们继续。” 高清澄坐下来,吩咐外边的人:“给她取一杯温水来。” 润润你的喉咙,继续你的表演。 “西北是一个特殊的地方。” 温柔继续说道:“哪怕是温家这样的大户,在西北能享受到的和在中原相比都那么匮乏。” “西北是连绵不尽的高原,是一望无际的黄土,是风沙漫天,是看不到清澈的昏黄。” “我想继承温家的产业,又想离开西北去更好的地方。” 说到这,她给了高清澄一个你确实很了不起的眼神。 “在这个时候,我遇到了一个改变我命运的时机。” “那时候陛下率军已经占据中原大部,楚国的反抗已毫无意义。” “宁军在西北虽兵力不足,可也足以震慑西北群雄。” “父亲听闻陛下嫉恶如仇,听闻陛下会追究过往,所以不是很想向陛下投降。” “你应该也知道,西北与中原不同之处在于,对百姓的压榨更为狠厉。” “不......在西北几乎没有百姓可言,除了人上人就是奴隶,没有寻常百姓。” “这时候我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在决定死战到底还是投降之前要先了解陛下。” “我对他们说,可以安排人去接近陛下身边的重臣,向他们打探陛下的心意。” “族中长老多数同意,但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要么是不敢去,要么是没能力。” “于是我又站了出来,他们却怀疑我,认为我一个年纪轻轻的女人能做什么大事。” “我说我年轻,漂亮,我善于交谈,我这样的人更容易被人轻视,而被人轻视反而能获取更多消息。” “我说服了他们,哪怕我已经告诉了他们我年轻漂亮善于交谈,他们还是没有反应过来我说服他们用的就是这些优势。” “我离开西北,先去求见了大将军澹台器,但这个男人过于坚定,我无法影响到他,也无法从他那探知太多秘密。” “其一是他一直都在西北与陛下接触不多,虽位高但与陛下并不亲近,于是我便向冀州出发。” “我的本意是在冀州寻找陛下的熟人,毕竟陛下曾在冀州求学,也是在冀州起家。” “可到了冀州之后我发现依然没有机会,不过在那个时候我打听到了一个有用的消息。” “坐镇豫州者为徐绩,此人当时年不过十几岁却已大权在握,一个才十几岁的少年,而我又是个年轻漂亮善于交谈的女子。” “所以我当即决定南下豫州,一路上很顺利,见到徐绩也很顺利。” “不得不说,当时我低估了徐绩,我认为他虽有才但毕竟年少心机城府不会太深。” “见过之后我才醒悟,徐绩为人心机之深沉当世少有,于是我便放弃了收买他的念头,转而求助。” “我若收买他,他必会觉得自己地位高所以身价高,若行收买之事,温家未必承受得起。” “而求助则不同,求助就会显得我低人一等,如此就能让徐绩轻视我,而他高高在上。” “且我收买他,是想让他为我温家做事,而我求助他,是温家希望得到他的救助。” “差不多一样的事,换不同的话术便会有不同效果。” 说到这些的时候,温柔语气之中难免还是有些淡淡得意。 高清澄也不得不佩服这个女人,她的想法确实足够聪明。 换做别人,在收买和求助之间做选择,一定会选择前者,因为收买了徐绩确实能对徐绩发号施令。 而求助,却是降低身份让徐绩来发号施令而温家必须要做到言听计从。 “我见到徐绩就跪下来说,请徐绩救我温家。” “徐绩当时也愣了一下,没有想到我会是如此态度。” “我对他说,温家原本愿意向陛下臣服,但不知陛下心意所以心有疑虑。” “而且温家之中一些老顽固觉得投降必死不如借助地利顽抗,我虽有臣服之心但不能做主。” “我这样说是想告诉徐绩,温家可以臣服,而且温家臣服西北就会臣服,对于徐绩来说是一件大功。” “没有人会在那个时候拒绝送上门的功劳,因为徐绩虽地位颇高但他功劳无法和诸位领兵的将军相提并论。” “徐绩在那个时候也明白我的心意,于是他教了我一个办法。” “他说你愿臣服而他人不愿,若你可做主,自然不必在乎他人之言,你不能做主,亦无人在乎你说了些什么。” “所以你第一要做的事不是向陛下臣服,而是能代表温家。” 高清澄听到这心中一动。 这确实是徐绩的作风。 “我那时尚屋里对抗温家宗族长老,于是便向徐绩求助,徐绩慷慨答应,安排一大批人跟我返回西北。” “这是命运改变的开始,没有徐绩当初的帮忙其实难以做到凭我一人之力夺取温家实权。” “徐绩派给我的高手众多,各种能人异士皆有,回去之后不久,宗族长老或病死或意外接连出事。” “最重要的是......做主的人死了。” 她轻描淡写说出这句话,高清澄的眼神却微微一凛。 做主的人死了。 当时能做主的人是谁?是温柔的祖父,已经年迈的老家主,以及温柔的父亲和她的叔伯。 接下来的事高清澄知道。 温家接连出事,温柔站出来以强力手段得家主之位。 “后来我得家主之位,再次去求见澹台器。” “可澹台器告诉我说,图伯准备起兵攻打中原,他要专心备战,暂时抽不出时间与温家商谈。” “那我就去解决了图伯这外患,那是我人生的第二次机遇,幸好,我又把握住了。” 温柔说到这嘴角带着微笑。 哪怕她已为阶下囚,提到过去做的事依然可让她引以为傲。 “我与徐绩书信往来,徐绩对我的想法也极支持。” “于是我,一个年轻的女人,一个人,千里迢迢去了图伯,且说服了图伯国君。” “再见到澹台器,我只有一个要求,我要见高希宁,因为我去冀州的时候打听到了一些关于她和陛下的往事。” 第七百八十六章娓娓道来 - 天下长宁 - 知白 “我不否认,徐绩在那个时候对我帮助巨大且对我并无什么索求。” 温柔这句话听起来并没有什么深意,可深意太重。 高清澄很清楚温柔说这些是什么目的。 温柔字字句句没有指证徐绩,没有明确表明徐绩是她当时的后台。 可字字句句都在说,她在那个时候就已受徐绩指使。 会说话的人才不会那么直截了当的说出,我做的一切都是听了徐绩的。 这样的话并无多大说服之力。 如她这样只是讲述自己过往,平平淡淡之中只有些许自豪让人听了才会若有所思。 这比她直接说徐绩是主谋要让人信服,甚至愿意让她继续说下去。 温柔不见高清澄继续打乱她的思路以及话术,于是继续讲了下去。 她很满意现在这种气氛,高清澄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这个故事里了。 “我是私心太重,野心太大。” 温柔道:“我见过徐绩之后才明白何为天下大势,连徐绩那样的人都要臣服陛下,那陛下又是何等风采?” “那个时候我没有见到陛下,但对陛下已心生仰慕,我见徐绩之后便暗下决心,要嫁人就要嫁给陛下那样的人。” “我在西北求见澹台器的时候曾经见过大将军澹台压境一面,觉得那已是世所罕见之人中龙凤。” “可是见过徐绩之后我才明白,真正的人中之龙只有一个,只能是陛下,再无他人。” “既然凭借一个女子之力不能满足野心,那要嫁的就一定是天下第一人。” “于是我第二次见到澹台器的时候,是已经说服了图伯国君不再向中原动兵。” “图伯虽然国力不强,但倾国之力依然能凑上近百万大军,以澹台器之强,也不敢言胜。” “我能解决了西北之危,澹台器对我大加赞赏,他甚至直言,只要温家臣服他可代表陛下保全温家上下。” “可我没有这样要求,我只求他一件事,我要去见高希宁。” 高清澄装作好奇,在此时恰到好处的问了一句。 “这又是为何?” 温暖这样的女人,在这一刻都没有反应过来。 高清澄也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也可以让人放松警惕,也会被人轻视。 她只是恰到好处的搭了一句话而已。 却让温柔下意识的觉得,这个小姑娘固然还是差了些道行。 “因为我想嫁给陛下啊,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 高清澄更为好奇的问:“为何见到皇后你就能嫁给陛下?” “因为我那时候对陛下和皇后的事已有不少了解。” 温柔笑道:“皇后的性子单纯,而她也想为陛下做一些什么。” “那时候她为陛下坐镇冀州,没有随陛下在江南征战。” “我第一次去冀州的时候本想求见,可当时我一点底气都没有。” “那个时候我不是温家家主,我说的话不能算数,就算答应了高希宁的条件也可能做不到。” “如此非但不会得她好感,还会让她对我心生不满,女人对女人不满,可比男人对女人不满要快的多。” “所以那时候我多了个心机,这也是我命运转折最关键的一步。” 温柔笑道:“我在那时候其实已经说服图伯国君退兵,但我需要让澹台器和高希宁觉得是他们的功劳,我不可居功。” “这么大的功劳若都是我一人的,当然可以显得我很了不起,却让他人连一口汤都喝不上,如此非上上之策。” “我说服了图伯国君,但我回来后对澹台器说,图伯国君尚需两人的亲笔信,不然难以相信我的话。” “这两人,其一当然就是澹台器,因为他在西北领兵,我如此说,他必不会怀疑。” “其二是高希宁,陛下在江南,而她在冀州,北方诸事当然都要得她准许才行。” “若我不这样说,澹台器一封亲笔信就能把事情经过简略说明,我如何能在高希宁那儿得到认可甚至好感?” “我求了澹台器给图伯国君的亲笔信之后,又对澹台器说,图伯之事唯我了解最深,图伯国君之诉求,我亦清楚。” “所以去冀州求见高希宁只能是我去,我才是对整个局面掌控的最全面的人。” “一边让了功劳给澹台器,一边又表明我的重要,如此,澹台器怎会不应允?” “他亲自派兵护送我到冀州,我如愿见到了高希宁,也如愿得到了她的亲笔信。” “她当时就表示愿意去亲自见见图伯国君,我却说此举不妥,万一图伯国君有奸计,你去了恐怕会有危险。” “我对她说,陛下,天下第一人,唯一破绽便是陛下挚爱,也就是您。” “如果您在图伯遇到危险,不幸落入图伯人之手,那陛下必会因您而被要挟。” “这于陛下一统天下之大计有碍,不如还是我一个人回去探听虚实。” “若能说服图伯国君到西北澹台大将军府中相见,便可知他是真心实意。” “若图伯国君执意请您去图伯相见,那多半是有什么不轨之图谋。” 高清澄此时微微点头,似乎对温柔此举颇为钦佩。 见她这般表情,温柔眼神里又闪过一抹得意。 “当然,我为了稳妥起见还是将我的想法提前告知了徐绩。” “徐绩对我这样安排也很满意,他告诉我说一定要促成图伯人到西北见面。” “也是在这个时候,徐绩给了我一个极为重要的建议,他说......与高希宁搞好关系。” “高希宁性格直爽,对信任之人从不加怀疑,若我能取信于她,就能大有作为。” “我听从了徐绩的安排,于是再次赶往图伯,将大将军澹台器的亲笔信给了他。” “他问我高希宁是否有答复?我说高希宁颇有疑虑,除非国君愿意到西北见面,才能打消这种疑虑。” “图伯国君思考了几天之后给我答复,说只要有高希宁的亲笔信他就愿意去西北。” “于是我假意离开图伯,找了个地方住了一阵后再次返回图伯将高希宁的亲笔信给了他。” “至此,图伯之危便被我化解。” 温柔道:“我与图伯人一同回到西北,我故意没有提前告知澹台器,为的是他不提前告知高希宁。” “若高希宁提前知道的话必会在西北等候图伯人,我不告知,便能再亲自赶往冀州去接她,如此能显我诚意。” “果然,高希宁见我往来奔波竟对我有些心疼,又觉得我是个诚实之人,所以便与我姐妹相称。” “到了西北之后,澹台器问我为何不提前告知,我说害怕事有变故,只有图伯人到了西北我才安心。” “澹台器对此并未怀疑,因为我确实解决了西北大患。” 温柔说到这稍作停顿,仔细又迅速的观察了一下高清澄的神色。 她确定高清澄已经陷入自己的故事里。 于是在这个时候她再次提到了徐绩。 “徐绩也在此时派人给我送来口信,他这个人做事历来谨慎,不愿留下把柄,所以从不与人有书信往来。” “而为他带口信的人,多数也会被他悄悄除掉,所以我在那时候与他来往,并无人证。” “就是那些当初他派来帮我夺取家主之位的高手,回去之后也尽数被他悄悄毒杀。” 说到这她再次看向高清澄。 “徐绩与蜀中唐门早有往来,唐门的人帮他解决了这些人,可谓悄无声息,又没引人注意。” “这些人的死,都被徐绩说是染了瘟疫,又或是不幸被人所杀。” 高清澄又恰到好处的点了点头,眉宇之间尽是若有所思之意。 温柔很满意高清澄是如此反应。 于是她继续说了下去。 “徐绩派人告诉我说,能取信于澹台器,最多可保温家太平,若能取信于高希宁,可保我富贵。” “他说,高希宁有用人不疑之性格,所以只要与她亲近起来,便可引陛下注意。” “我不得不佩服,我在那时虽未与徐绩提过想嫁给陛下的心思,可却被他一眼看穿。” “此后我如何取信于高希宁,也多有徐绩指点。” 听到这,高清澄又是那样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动作不大,如自然而然。 温柔便继续说道:“到了西北,在我促成之下,图伯与大宁签订条约,愿意臣服于陛下。” “为了以示诚意,高希宁便动身前往图伯,如此一来,图伯人更不会怀疑她只是作态。” “能到图伯之内,不怕图伯人加害,不得不说,当时高希宁这样的举动连我都很钦佩。” “若换做是我的话,当时我必然不敢去图伯冒险。” “经过此事,我与高希宁的关系越发亲密,于是装作好奇的提及高希宁曾想为陛下保媒。” “只是当做个笑话来说,果然逗的高希宁格外开心,还把那段往事详细讲给我听。” “我便随口说了一句,若当时你认识我,把我与陛下保媒,我必会成全你。” 高清澄听到这忍不住又点了点头:“你果然心机深沉,算是抓住了皇后唯一的弱点。” 温柔笑道:“世人皆有弱点,只看能不能把握。” 她看向高清澄:“你不一样,你自幼自立,勤学苦练,你没有任何致命弱点。” 恰到好处的一句马屁,确实让高清澄嘴角微微带笑。 温柔笑道:“之后的事其实也顺理成章,陛下并不应允,可念及我在西北巨大功劳,又不好驳了高希宁的心意。” “而那时,我却坚决不答应,我对高希宁说,我只愿做你身边一侍女。” “为此我可以放弃温家家主之位,我只想与你长久相伴,相比于家业来说,我更在乎姐妹之情。” “越这样说,高希宁对我嫁给陛下之事越是上心,其实陛下对我并无喜欢之意,只是他太在乎高希宁了。” 说到这,温柔轻叹一声。 “也正是因为这样,我后来试图抢夺皇后之位才是我此生最大的昏招。” “我明明知道陛下只在乎她一个,却觉得凭我之优秀也能让陛下倾心。” “幸好徐绩及时纠正,他再三警告我,若我执迷不悟,必会被陛下厌弃。” 她看向高清澄:“你看,还是徐绩了解陛下。” 第七百八十七章如何化解尴尬 - 天下长宁 - 知白 “我们总是为了得不到的东西绞尽脑汁煞费苦心最终心力交瘁。” 温柔看向高清澄的时候,眼神里有些罕见的长辈看晚辈的温柔。 “可人活着就是为了得到而活着。” 她坐在那,仪态雍容。 看起来依然是那个高贵典雅的贵妃娘娘。 “人从出生在摸索探求第一口奶水算起就是在求得到,得到才是人生的意义。” 她看向高清澄:“所以甘愿付出的人才会被冠以高贵品质的称号,而甘愿付出的人是少数吗?” “有人说肯定是少数,实则不然,这个世上九成九的人都甘愿付出,如果不甘愿付出,只是还没有到时候。” 她问:“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吗?” 高清澄回答:“父母。” 温柔笑了起来,笑容依然明媚。 “如果不是注定了要走到对头路上,我真的很想很想有你这样一个女儿。” 她笑着说道:“九成九的人在成为父母之后都甘愿付出,那么这种付出是无私吗?” 高清澄回答:“一半。” 温柔点头:“是啊,最多算一般无私,一般自私。” “父母的无私是给子女的,而不是给别人,这种无私越高大,自私的地基就越坚固。” “无私的把自己拼尽全力得来的一切都给子女,自私的去从别人手里夺取东西来做无私的礼物。” “我不认为自己是个坏母亲,我最多是个罪人。” 她看向窗外,似乎是想从窗口看到她的孩子。 可是她已经看不到了,她的孩子已经被陛下送往北疆。 那是一种近乎无情的处置,哪怕陛下之前说过父有罪而子不知则子无罪。 “谁叫他是帝王的儿子?” 温柔轻轻叹了口气。 “谁叫他是那样一位帝王的儿子?” 她说:“所以这个世上无私的人是可怕的,比自私的人还要可怕。” “古人说无欲则刚大抵就有这一层含义在......可自私起来的人也一样刚强。” 高清澄说:“你是说,你为二皇子谋划一切?” 温柔摇头:“我没有这样说,我只是......我是个无私又自私的母亲。” 高清澄道:“可你的态度能决定二皇子的将来。” 温柔又笑了笑,只是这一次的笑容之中看起来尽是苦涩。 “决定他的将来?” 温柔说:“连他自己都不能决定他的将来,能决定他将来的只能是陛下。” “小橘子,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放弃为他争取来一些清白,我很感激。” “可你该明白的是如果他不清白陛下就不只是让他去北疆,而是与我一样被关押在廷尉府里。” “陛下也是个自私的人,可他的自私与别人不同。” “别人的自私是无私的根基,陛下的自私是以无私为根基。” “不管我说什么也改变不了隆期已经难以回到长安的结局......但我依然感激你。” 温柔说:“你也是从小就在宫里长大的孩子,你比外边的人都清楚陛下对待子女的苛刻。” “隆期自幼就已经接受了他的命运,所以他自始至终都想在这个命运之中做到最好。” “正如你......其实你和隆期有太多相似之处。” 她说话的语气之中带着些心疼。 “你也是自幼便知道是什么命运的人,所以你才会一头扎进廷尉府卷牍库和书院里。” “你们都是那种不想辜负别人的人,你们都是好孩子。” “不同的是你的命运比他要好些,因为你的父母比他的父母要好些。” 温柔说到这的时候,似乎已经不太想再继续说下去了。 二皇子的结局就是她心里剜不掉的一根刺,虽然这个结局是她一手造成。 “他认命,可我不认。” 温柔说:“哪有母亲不希望儿子更好的?” 她还说:“等有一天你做了母亲才能真正体会到我这句话的含义。” 高清澄并没有否认,她从不会随随便便就去否认自己未曾经历过的事。 “等我做了母亲之后我会回想你说的话。” 她说:“但你现在更该讲清楚,发生了那么多事究竟有多少是你亲自筹谋,又有多少是被人知识?” 温柔是个聪明的女人,聪明到了极致的女人。 如果是一般聪明的女人,此时会死死的咬住徐绩。 用尽一切办法,像是一头护崽儿的母狼一样死死咬住徐绩。 不管说法有多恶毒,有多凶狠,就一口咬住不放。 可她不是一般聪明的女人。 所以她的回答不凶狠也不恶毒,而是带着几分自责和懊悔。 “其实......” 温柔说:“如果我不同意,如果我不是也想那样,谁又能指使我?任何指使,我都可以抗拒甚至可以揭发。” “如果我不想那样,徐绩的话我早就可以亲口告诉陛下,所以归根结底,被指使也只是我愿意。” 这话回答的粗听起来模棱两可,甚至归罪于自身。 可这话却再一次将矛头指向徐绩,且将一位女性的可怜发挥到了极致。 她没有刻意的去表现自己有多可怜,甚至一直都在说自己有错。 偏偏如此,更让人觉得她可怜。 如果此时坐在她对面的不是高清澄,那她已经成功的将审讯者的愤怒转移到了徐绩身上。 高清澄看起来确实也有些愤怒。 “话是这样说,若你一心求死那你该如实说,若你不想求死你更该说清楚。” 高清澄道:“万一活着,对于二皇子来说也是安慰。” 因为这句话,温柔的眼神悄悄的亮了一下。 她到目前为止还在试探,试图从高清澄这里探知她的下场。 她又怎么可能真的想死呢? 高清澄这句话就像是一根火把,点燃了温柔心中的希望。 “我说什么都没有用处。” 温柔语气有些悲凉:“徐绩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也清楚,他怎会有把柄落于我手?” “我就算能把桩桩件件说的明明白白,可就是没有一点证据。” 高清澄道:“找证据的事归廷尉府,若找到了证据是廷尉府的分内事,若找不到,是廷尉府无能。” 这句话,把温柔心中燃起来的生的希望无限扩大。 “好!” 温柔使劲儿点了点头:“我相信你!” 高清澄说:“你从一开始就应该相信我。” 温柔深吸一口气:“那我们就从徐绩一开始都让我做了些什么说起。” 此时此刻,在刑房门口,坐在特制轮椅上的张汤嘴角微微一扬。 他看了看身边曹猎,摆手示意可以走了。 曹猎的嘴角也是笑意,都是对高清澄这个小丫头本事的欣慰。 推着张汤离开,走到半路上曹猎忍不住问:“这种鬼心眼都是你教的?” 张汤道:“底子好。” 曹猎撇嘴道:“你放什么臭屁,小橘子小时候多单纯可爱一个孩子,跟你在廷尉府里学查案,这才学出来那么多鬼心眼,别忘了你才叫鬼见愁。” 张汤道:“你是谁教的?” 曹猎:“我......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张汤道:“你们这一脉底子都好。” 曹猎:“......” 片刻后他忽然笑了:“那你是谁教的?” 但凡张汤敢说是陛下或是皇后,曹猎立刻就会把他咬死。 张汤:“我底子更好。” 曹猎:“......” 然后啐了一口:“老东西。” 张汤:“温柔底子其实也不赖,她不知道的是当初皇后娘娘真心待她,甚至想过把廷尉府交给她来打理。” 曹猎微微一怔,然后有些庆幸的说道:“幸好没有。” 张汤道:“这世上一半儿的幸好,其实都不是幸好。” 曹猎略一皱眉。 这话似乎有些深意。 一半儿的幸好都不是幸好那是什么?只能是已有及时更正。 “温柔最大的失败就是低估了皇后,也低估了皇后教出来的小橘子。” 张汤道:“斗法这种事......皇后什么时候输过?” 曹猎嘿嘿一笑:“果然还是皇后娘娘教的好。” 张汤也嘿嘿一笑:“刚刚也不知道是谁说,原本单纯可爱的小橘子被教出来一身鬼心眼。” 曹猎:“???!!!” 张汤:“一会儿到了宫里我反正会如实说。” 曹猎:“!!!!!” 张汤:“我这把年纪了,也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打动我。” 曹猎:“小淮河去过吗?” 张汤:“呵呵......” 曹猎:“也对,你管着廷尉府那么多年,小淮河这种地方你怎么可能不仔细盯着。” 张汤:“呵呵......” 曹猎:“你呵呵个鸡毛!” 张汤:“呵呵......没去过!” 曹猎:“???” 他叹了口气:“你也算半截入土的人了,连小淮河都没去过确实有些悲哀。” 然后他又说:“但我还不想花我自己钱请你。” 张汤:“呵呵。” 曹猎:“来个人,去把百岁叫过来,就说他张大爷有事请他帮忙!” 张汤:“老银币......” 此时此刻,余百岁正在和大奎他们准备去北疆的事。 听闻张汤叫他连忙赶了过来,一见面知道两位老人家要去小淮河余百岁就乐了。 曹猎:“你乐个屁?” 余百岁:“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小淮河最大的东家可是东广云汇。” 曹猎:“我已经不是东广云汇的大当家了。” 余百岁:“来个人,去把曹懒喊来。” 曹猎:“小银币......” 不多时,曹懒也来了。 一看到自己亲爹和张大爷要去小淮河,曹懒脸都有些绿。 两个小的陪着两个老的往小淮河走,曹懒压低声音对余百岁说道:“你不嫌丢人?” 余百岁:“又不是我亲爹。” 曹懒:“你亲爹也没少去。” 余百岁:“我亲爹去又没让我出钱。” 曹懒:“......” 他说:“实在是太丢人了。” 余百岁:“我有个法子,可以让事情看起来没有那么丢人。” 曹懒:“有何妙计?” 余百岁:“你先说你为什么觉得你爹和张大爷去小淮河丢人?” 曹懒:“他俩一把年纪了!” 余百岁:“你觉得他们老了,去小淮河丢人,那解决起来简直不要更容易。” “快说!” “找个更老的来。” “啊?” “咱们去接我师父阿爷。” “妙!” 第七百八十八章不服软 - 天下长宁 - 知白 天黑的时候高清澄从刑房之中出来,抬头看了看,没有看到月色没有看到繁星。 只看到一个傻小子蹲在墙头上看着她傻笑,手里还拿着一个看起来就沉甸甸的食盒。 “你做的?” 高清澄一跃而起,就在墙头上挨着傻小子坐下来。 傻小子摇头道:“最近太忙了,确实抽不出足够的时间给你做一顿好的吃。” 高清澄:“那?” 傻小子理直气壮:“抢的。” “抢?” “嗯,御书房里抢的。” 叶无坷在墙头上盘膝坐下来,把食盒里的饭菜一样一样往外取。 一部分摆在墙上,一部分摆在他腿上。 “去宫里向陛下禀报关于去北疆的事,正赶上陛下吃饭。” “你就把陛下的饭菜抢来了些?” “些?” 叶无坷一撇嘴:“你是多看不起你爷们儿的脸皮,一样没剩都给装回来了。” 高清澄哈哈大笑,捏了一块熟肉放进嘴里,含含糊糊的说:“陛下一口没吃?” 叶无坷:“他吃一口都是我手慢。” 他用手帕给高清澄擦了擦筷子,顺便把伸手去捏菜的高清澄的手给打了回去。 “陛下说什么了?” 高清澄一边吃一边问。 叶无坷道:“陛下说下次别赶着吃饭的时候来,让你拿吧朕舍不得,不让你拿吧显得朕很小气。” 高清澄:“你怎么说的?” 叶无坷道:“陛下说他的,我拿我的,哪有空说。” 高清澄又是哈哈大笑起来。 这俩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明明有地方吃饭非得在墙头上你一口我一口。 高清澄也是真饿了,片刻就吃了许多。 她问:“为什么要在这里吃?” 叶无坷:“你问问你自己为什么跳上来。” 高清澄:“我怕别人抢。” 叶无坷:“哈哈哈哈哈哈......就该这么想。” 高清澄:“你好不容易给我抢回来的,怎么能给别人抢走的机会。” 她问:“甜点顺了吗?” 叶无坷从怀里取出来一个油纸包:“有呢有呢,刚从御书房出来就碰到给陛下上点心的宫女姐姐。” 高清澄:“也是都抢了?” 叶无坷道:“没有,不好吃的让她给陛下送过去了。” 高清澄噗的一声,差点把刚塞进嘴里的点心喷出去。 “累了吧。” 叶无坷从腰带上摘下来水壶:“喝口。” 高清澄接过来喝了一口:“我以为是水。” 叶无坷道:“抢饭不抢汤,等于没抢饭。” 他有些遗憾:“本来想还想抢点别的,没想到陛下追出来了。” 高清澄笑的合不拢嘴,吃的闭不上嘴。 “怎么样?” 叶无坷问。 高清澄点了点头道:“差不多捋顺了,虽然温柔所说都不好找到佐证,但最起码我们知道了徐绩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找证据顺着线索去找就是了。” 叶无坷道:“我还是觉得徐绩这么做好像有点不对劲。” 高清澄嗯了一声:“我也觉得,虽然现在没有十足证据可足够让他身败名裂,他把自己送进廷尉府之前,不可能一点儿判断都没有。” 叶无坷道:“这就是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的地方,他到底是要做什么。” 高清澄擦了擦嘴角,然后用同一块手帕也给叶无坷擦了擦嘴角。 那傻小子的嘴角就挑了起来,比水花都难压。 “徐绩自投罗网我们不理解,那就往对他最有利的方向去猜测。” 高清澄道:“他自投罗网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送死。” 叶无坷道:“不是为了送死就是为了免死。” 高清澄:“所以他自投罗网的第一目的就是为了暂时不死。” 叶无坷:“暂时不死......这个暂时是多久?” 高清澄:“陛下从北疆回来。” 叶无坷点头。 这是最合理的推测。 纵然只有温柔证词,没有其他佐证,可徐绩有罪是可以下结论的事。 这种情况下,再加上徐绩的名声已经毁了,他根本就没机会再回到朝堂继续任职。 但以现在的时间来推算,陛下去北疆之前不可能给徐绩定下死罪,更不可能定下来马上就斩首示众。 涉及到了贵妃和宰相,这么大的案子当然要慎重。 就算是要杀徐绩,也要等到陛下从北疆执子山回来后再说。 而且给徐绩和温贵妃这样的人定罪,必然是要放在大朝会上来议论。 “徐绩自己把自己送进廷尉府,我们找不出他以此自保的合理解释。” “不管怎么想都是不合理,发生在徐绩身上的事就无法合理起来。” 高清澄道:“那就只剩下另一个合理解释了,并非是徐绩自己身上的合理。” 叶无坷看着高清澄的眼睛:“他不是要自保,是他用自己入狱来保别人。” 高清澄笑着点头,对于叶无坷的反应她真的是太喜欢了。 她说:“徐绩可不是这样的性子,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不可能是这样的性子。” 是啊...... 叶无坷在心里叹了口气。 徐绩怎么可能是那种为了保护别人而牺牲自己的人? 如果他是的话在几十年前他就是了,不必等到现在才是。 那他以自己入狱来保护的人,就是能力挽狂澜再次把他扶起来的人。 “之前我们都想过一个可能。” 高清澄继续说道:“徐绩的目的是辅佐年少的三皇子即位,所以在此之前一定要杀死三个人这计划才能成功。” “一,当然是陛下,现在陛下要去北疆,说不得就是徐绩计划之中的一环,他早已与黑武人有所勾结。” “二,太子殿下,只要太子殿下还在,就不可能有别人即位的可能,一点儿可能都没有。” “三,二皇子殿下,针对二皇子的图谋他其实已经成功了,虽未杀死二皇子却已让二皇子失去争夺皇位的机会。” 说到这高清澄稍作停顿。 她思考片刻后说道:“这些我们想过,看其中还有一个关键是徐绩不可能成功的。” 叶无坷回答:“三皇子的母亲。” 高清澄道:“三皇子的母亲是苑贵妃,苑贵妃和皇后娘娘情同姐妹,而且也是与陛下同甘共苦出身。” “徐绩说服苑贵妃谋逆的可能,比徐绩成仙的可能都低......也许徐绩就是故意在引诱我们往苑贵妃和三皇子身上去推想。” 叶无坷道:“徐绩这是一石多鸟之计,不但想除掉陛下,除掉太子二皇子,连三皇子和苑贵妃也想除掉。” 高清澄:“就算不能除掉三皇子和苑贵妃,也要把他们母子牵扯进来。” 叶无坷:“如此皇家便成了天大的笑话。” 高清澄:“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坚定判断。” 叶无坷:“找出那个徐绩这样的人都想用他自己来保护的人到底是谁。” 高清澄看着叶无坷的眼睛,那少年的眼神里也有与她眼神一样的东西在闪闪发亮。 高清澄道:“我和温柔聊了足足两个时辰。” 她的视线往刑房那边瞟了瞟。 “她始终都在用一种很不直接的方式把所有事都推到徐绩身上。” “一开始我以为她这样做是为了给她自己脱罪,毕竟这是人之常情。” “而且与温柔的本事,用话术引诱我去调查徐绩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后来我发现不是这样的,她那样一个城府深沉的女人当然知道什么叫点到为止。” “她暗示的次数太多了,故意引导我的次数也太多了。” 叶无坷眼神更加明亮起来:“她把罪责都推给徐绩的目的,并不单纯。” 高清澄嗯了一声:“所以接下来我要去查的人可能会变一变。” 叶无坷:“我去北疆也能看一看到底有多少人试图和黑武人勾结。” 高清澄听到这句话心情有些不爽。 “明明是生死仇敌,可现在居然与仇敌走到一处。” 她的不爽和愤怒,在眼神里悄悄释放。 “难道真的就无法改变?” 她所说的改变,不单纯指的是某一个人。 而是一种现象,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惯例。 叶无坷道:“不管徐绩之前布局让我们去发现有的立国功臣逐渐腐败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最起码让我们认识到了人的初心真的会变。” 高清澄再次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一开始是不相信的,不相信陛下的臣子会有这样的堕落。 “不少见,历史上比比皆是。” 叶无坷道:“大楚开国皇帝何尝不是一位雄主,追随他的那些人何尝不是人杰?” “可是当他们掌控了天下之后,初心逐渐的也都变了,人一旦得了权势地位,不变太难。” 高清澄微微摇头:“可陛下还在,陛下未变。” 叶无坷跟着摇了摇头,却不是否认高清澄的话。 “不管怎么说,陛下决定去北疆也是想看清楚到底有多少人心变了。” 叶无坷将食盒收拾好:“我可能明日就要启程向北,家里的事没法跟你一起扛着了。” 高清澄微笑起来:“我们两个都在长安,扁担压在我们两个肩膀上,我们离得太近了,扁担还是会两头往下弯,你去北疆我在长安,我们就扛住了扁担的两头。” 叶无坷:“这么会说话小嘴儿一定甜的像蜜一样。” 高清澄砸吧砸吧嘴儿:“是呢。” 叶无坷:“自私。” 高清澄:“哪里自私了?” 叶无坷道:“我有糖都是分给你吃的,你有蜜却自己品尝!” 他往前一压身子:“要分享!” 这少男少女,就在这夜色下的墙头上相拥而吻。 也不知道吻了多久,两个人的呼吸都显得急促粗重起来,可是依然没有停下,直到......两个人都觉得有些微微窒息才住嘴。 叶无坷胸膛起伏着,当然也不只是胸膛起伏着。 高清澄的脸则滚烫滚烫的,对于她来说这种事比去冒险还要刺激些。 “这是在廷尉府。” 高清澄道:“且我是廷尉府都廷尉。” 叶无坷:“怎么的呢?” 高清澄:“你是不是过于胆大包天?” 叶无坷:“如何赎罪?” 高清澄:“我这个人向来不吃亏,下次去鸿胪寺里亲回来。” 叶无坷一把将高清澄拉起来:“下次?我就看不上这种吃了亏不当时就报复的人。” 高清澄:“还真要跑去鸿胪寺里?” 叶无坷:“我是好心,我出门之前不能让你觉得亏了。” 高清澄:“你也是千办。” 叶无坷:“?????” 小丫头一伸手揪住叶无坷衣领:“都廷尉大人的让你服软,你还敢反抗?” 叶无坷含含糊糊:“服是服,软是软不了的。” 第七百八十九章维护地区和平 - 天下长宁 - 知白 未央宫。 御书房。 皇帝把东宫筛选过来的奏折都看了看,对于太子李隆势现在处理政务的能力他格外欣慰。 持念在他心中有着无可替代的地位,不仅仅因为持念是长子。 也不仅仅因为持念是他和高皇后的孩子。 他曾经和皇后说起,若他与持念交换身份他绝对不如持念做的好。 陛下十岁之前跟着长眉道人在那兵荒马乱的乱世苟活,从有记忆开始他就在不停的学习。 那是在逆境之中为了生存而不得不进行的努力,也有师父在逼着他努力的成分在。 他师父长眉道人是个极抠门的人,攒了十年的钱才够把他送到冀州四页书院去改命。 陛下是努力改命的代表人物,普天之下没有人比他更具有代表性。 所以他才会觉得持念比他要强。 因为持念出生和他不一样,有父母从小到大的疼爱,有优渥的环境,也有无数长辈的关心。 在这样的环境下努力,其实比在艰苦环境下努力还有难一些。 看看现在这满朝文武达官贵人的孩子们,有多少能坚持努力的? 时代不管是什么样子,都注定要有一大批懒惰的人被淘汰。 不同的是。 陛下少年时候那个时代,不努力的人被淘汰就会死。 现在大宁承平盛世,不努力的人也能活着。 持念完全可以不努力,他若真的放肆自己陛下又有什么办法? 逼着? 这天下间在少年时候就优秀的人,并无几人是逼出来的。 懒惰是天性,勤奋不是。 所以太子李隆势的这种天性之中就有的勤奋,难能可贵。 更让陛下欣慰的是,持念自幼就有一种使命感和责任感。 不是从他成长起来之后才有的,太子在几岁的时候就足够与众不同。 六岁的时候太子就说过,若天下人过的不好天子有罪责这样的话。 此时此刻,皇帝越发欣慰。 一是因为太子的心性和能力,二是因为他可以放心把大宁交给太子。 其实很多人都知道,皇帝从来都没有想过做皇帝做到死。 他是天下间最有责任感的那个人,可他也有自己的梦想。 如果时机成熟,他一定会离开皇宫,离开朝堂,离开长安。 去天高云阔的地方,找他的老兄弟把酒言欢。 太子成长的越快,他距离自己的梦想就越近。 就在这时候门外有人递进来一份卷宗,大太监冯元衣接过来后双手转递给皇帝。 皇帝打开看了看,眼神里有些稍显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 皇帝也是人,皇帝也有烦恼。 许多寻常百姓家里的小事,放在皇帝家里就是大事。 文人用一句天家无私事,就把皇家的事逼到了众目睽睽之下。 这是小橘子派人送来的口供,是昨日小橘子审问温柔得来的。 这些口供字字句句都让皇帝厌恶。 皇帝有些时候甚至会觉得自己过于聪明不好,因为过于聪明的人能从字字句句之中看出人心。 他看着这份口供,甚至可以在每一句话里看到温柔当时的表情。 温柔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什么心思,图谋是什么。 都在皇帝的眼睛里。 他看完后随手将卷宗放在一边,没有再多看一眼的兴趣。 大太监冯元衣算是这世上最了解皇帝的人之一,从皇帝的表情他就能明白陛下的厌恶。 他也不喜欢温贵妃,从一开始就不喜欢。 陛下之前要维护的也不是温贵妃,从来都不是。 陛下在乎的是皇后娘娘。 温贵妃能入宫,是当年皇后一力做主。 陛下只是在小心翼翼的维护着皇后的一切,而温柔却以为那是陛下因为二皇子而对她的在乎。 “陛下。” 冯元衣声音很轻的问:“怎么给高都尉回复?” 皇帝道:“还没到由着朕的时候,那就由着他们。” 这话说的让人难以理解,换做别人肯定不理解。 冯元衣则俯身:“臣这就去和高都尉说一声。” 皇帝微微摇头:“不必,小橘子知道该怎么办,你不必亲自跑一趟......” 说到这他稍作停顿:“还是去一趟吧,从御膳房里多带些小橘子喜欢吃的,昨日叶无坷从朕这里连偷带抢,必是给小橘子送去了。” “小橘子是朕家里人,那小子还不是呢......朕家里的小丫头别人都疼着哄着,朕不能不疼着不哄着。” “况且......那个家伙还是从朕这里偷东西抢东西去哄她,朕倒是一点儿好都不落......” 这话把冯元衣说的忍不住笑起来。 “多带些小橘子爱吃的,她喜欢什么你也知道。” 皇帝道:“就说是皇后娘娘让你带去的。” 冯元衣俯身:“臣这就去。” 皇帝道:“见了小橘子后顺便去看看叶无坷,他今日就要先启程......北疆,会比他预料的凶险。” 冯元衣沉默了片刻后回答道:“这次的事儿了了之后,就不会再有大凶险了。” 见皇帝看过来,冯元衣连忙再次压低身子:“臣多嘴了。” 皇帝道:“罚......” 那个俸字还没出口,冯元衣就转身就跑了出去。 只要听不到,就当作没发生。 叶无坷这边已经收拾妥当,他能猜到这次去北疆会有大凶险,但他猜不出到底会有多大的凶险。 对于人来说,最大的凶险是送命。 大凶险,就是很多人送命。 猜测不出来的大凶险,就是不知道会有多少人送命。 陛下这次去北疆是大事,是大宁立国二十几年未有之大事。 这次陛下去和黑武汗皇会面,是当世两大强国的帝王第一次正面交锋。 虽然大家都不愿意提及,可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如果是在二十年前,陛下在黑武汗皇面前没有十足的底气。 二十几年后的今天,陛下与黑武汗皇会面不会输了底气。 如果说之前叶无坷代表陛下与西域诸国缔约是改变了大宁周边格局。 那么这次陛下与黑武汗皇会面,将会改变整个天下的格局。 大楚在中原称霸的时候,对黑武人也始终落于下风。 甚至在某一段时期,楚皇曾不止一次也不止一代向黑武称臣来换取平安。 这还是中原帝国的皇帝,在数百年来第一次以对等的身份地位与黑武汗皇面对面交流。 在两国百姓心中,这次会面的意义也不一样。 黑武人会觉得,宁国已经强大到逼迫着汗皇不得不亲自出面来解决问题。 大宁百姓则觉得,陛下还真给那帮孙子脸。 陛下是大宁百姓的脸面,而鸿胪寺在陛下到达北疆之前就是陛下的脸面,亦是大宁百姓的脸面。 作为鸿胪寺卿,叶无坷身上的担子有多重可想而知。 这个至今还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已经肩负起国之重任。 也不仅仅是国之重任,还有民族重任。 此时此刻,在鸿胪寺内,叶无坷虽未眉头紧锁,可心中的压力可想而知。 “昨日刚刚收到消息。” 叶无坷揉着眉角说道:“提前去北疆的书院弟子都很争气。” 他看向鸿胪寺众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鸿胪寺威卫将军洪胜火点了点头:“意味着我们去了之后若稍有差池就连书院弟子都不如。” 叶无坷道:“这次去北疆事情办的哪怕有一丝一毫不妥当,我当先请罪,咱们这些人,集体给书院的年轻人腾腾地方。” 他看向洪胜火:“如今威卫已有千余精锐,总不能输给书院几百弟子。” 洪胜火一听这话马上就明白叶无坷什么意思了。 这位年轻的三品大员似乎在暗示他什么,而这种暗示让洪胜火蠢蠢欲动。 “寺卿的意思是,我可带兵先行?” 叶无坷道:“将军先带兵马去北疆也好,若虽车马同行总是会慢些。” 洪胜火起身:“我现在就去。” 叶无坷:“倒也不用这么急......” 他起身走到地图前,用手指了指执子山位置:“昨日收到的书信中,书院弟子提及......” 他的手指在执子山那一片范围画了个圈。 “最近这一代马匪横行,原本生活在此的游牧民族是受黑武人保护。” “马匪横行让当地人饱受折磨,黑武已调集边军准备把这些马匪清理掉。” “可是马匪干的还不错,迂回纠缠,黑武人来了他们就走,黑武人走了他们就上。” “小有折损,但对黑武人和当地部族造成的打击更大。” “书院弟子说,黑武人不能办到的事若我大宁办到了,那当地百姓一定对大宁更为敬服,对黑武则失去信任。” 洪胜火一听这话眼睛都在放光。 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书院弟子扮作马匪已经把当地人欺负的够呛了。 这些原本一个劲儿欺负大宁北疆边民的游牧部族,现在受不了了。 黑武边军出动,但对书院弟子的威胁不大,书院弟子还在持续发力。 如果这个时候洪胜火带兵到了,把黑武人没办到的事办到了。 那当地人当然对大宁更为钦佩,也更敬畏。 我们装作马匪去欺负他们,他们找黑武人解决不了,只能找我们。 我们把马匪解决了,当地人就会感恩戴德。 那些游牧部族其实都不大,如果不是在这个敏感时期甚至完全不会引起两个大国的重视。 可现在太敏感了。 在两位帝王会面的时候,如果有隶属于黑武的部族向大宁称臣意味着什么? 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部族这样做了,那也是给了黑武汗皇一个大大的耳光。 洪胜火马上就嗅到了机遇。 “大宁不好战。” 叶无坷格外肃然的说道:“如果大宁出兵,也一定是为了维护和平。” 他看向洪胜火:“大宁是强国,是大国,强国大国就要有强国大国该有的使命与责任。” “维护本国利益是该做的事,维护小国也是大国该做的事。” 洪胜火马上就笑了:“让所有参与这次会面的人都看清楚,大大小小的国使都看清楚,黑武人办不到的事,我大宁能办!黑武人护不住的,我大宁能护!” 叶无坷嗯了一声:“所以提前去可以,但提前去要怎么把事办漂亮,怎么让全天下人都看清楚,谁才是致力于维护和平的人很重要。” 洪胜火:“寺卿放心,这事肯定办的漂亮。” 叶无坷:“将军不如先说说?” 洪胜火起身肃立道:“马匪如果是真的马匪,黑武人剿灭不了我们剿灭了,那其实也没什么值得吹嘘的。” “但马匪若不是真的马匪,而是黑武人自导自演的一场戏......还被我们抓了真凭实据,那诸国必有所思。” 叶无坷:“我们鸿胪寺代表的是大宁脸面,是陛下威严,不能做出格的事。” 他再次看向洪胜火:“将军,你可明白什么事出格的事?” 洪胜火大声回答:“我大宁办的好事谁都得知道,坏事别让人抓住!” 叶无坷笑:“净瞎说,我们能办什么坏事,我们是去维护地区和平的。” 洪胜火:“是!” 他再次大声回答:“维护地区和平,如果不需要维护那就搞出来不和平再维护和平!” 叶无坷道:“准备准备就出发,我稍后与车马同行。” 第七百九十章那个和尚 - 天下长宁 - 知白 “我一直都不喜欢禅宗。” 叶无坷看着北方的天空自言自语,坐在他身边的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跟着他办案的秦焆阳。 秦焆阳知道叶千办不喜欢禅宗的理由,因为他也是因为同样的理由不喜欢。 前朝时候,整个大楚有差不多五分之一的土地在寺庙手里。 这些寺庙不必向朝廷缴纳税赋,就因为这一点官庙勾结。 当官的不断的同意修建新的寺庙,不断的配合寺庙吞并更多的土地。 百姓们没了田产只能成为佃户,大量的金钱流入禅宗和官员手中。 原本要慈悲为怀的禅宗僧人,在长达数百年的时间内成为吃人的魔鬼。 且在那长达数百年的时间内,几乎没有一家禅院能保持本性。 不该沾染俗物的地方,却连求财的香火都敢收。 清心节欲的地方,连求子的香火也敢收。 人有什么欲望,他们就点什么香。 “可是我有敬佩的僧人。” 叶无坷看着北方的天空,想起一位算不上故人的故人。 那个喝酒吃肉放火也杀人的白衣僧,一路向北走完了他的一生。 他如果留在禅院里不出来,那他一定能活的很好。 可他出门了,往北走,去自己选择的地方了结一生。 因为他了结不了他深知的所有与他差不多的人的罪恶,所以他选择了结自己。 那位大和尚在漠北大杀四方,也把自己送进地狱。 是啊,向问应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能去什么极乐世界。 因为他是个叛徒,是禅宗的叛徒,如果真的有极乐世界,他的白衣不是入场券。 秦焆阳听过向问大和尚的故事,所以默然。 良久之后他才说了一句话。 “不管是禅宗还是什么宗,创建者也许都是纯洁的。” 叶无坷为之点头。 哪怕创建者并不是那么纯洁,可他也指明了一个纯洁的方向。 “我们会路过那里吗?” 秦焆阳问。 叶无坷摇头道:“不路过,但可以去。” 秦焆阳说:“那他会接受香火吗?” 叶无坷又摇头:“不会,但他应该也不喜欢在另一个世界活的穷苦,香火是香火,纸钱是纸钱。” 秦焆阳懂了。 百姓们最质朴的心愿,就是不受穷。 哪怕是对死去的亲人来说也一样,烧纸钱就是这么质朴。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烧纸钱的同时有了许愿。 人总是喜欢许愿,对虚无缥缈的一切许虚无缥缈的愿望。 死去的先人肯定没有这个本事,所以发财的不是死去的先人而是寺庙。 寺庙可不收冥币。 人为什么那么喜欢许愿?因为绝大部分人都想不劳而获。 想不劳而获的人当然也不会想着投入那么大去不劳而获,所以花点小钱去什么地方许个愿就变得很合适。 死去的先人都保佑不了你的事,你却认为在某个场所里磕个头许个愿捐点香火钱就能得到。 于是就有人想着,禅宗怎么可能保佑那么多人达成所愿? 肯定是谁花的多就优先保佑谁,于是...... 盆满钵满。 秦焆阳脑子里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不知不觉发现已经走在沙漠边缘。 不一样的是,叶无坷北上的那次看到的是单纯的沙漠。 但秦焆阳这次陪着叶无坷北上路过这片沙漠,看到了很多很多人。 一群质朴的,勤劳的,愿意通过努力而改变的人,他们比创造了宗教的人还要纯洁纯粹。 他们在治沙。 他们顶着太阳忍受着痛苦和疲劳,用他们的方式把沙漠这种魔鬼一步一步逼退。 “上次来的时候沙漠在官道边缘。” 叶无坷看着那群在沙漠之中挥洒汗水的人,眼神里都是敬畏。 “这才两年,你看官道北侧数十丈已有绿意。” 秦焆阳从马车上跳下去,拿着他能拿着的最大限度的物资朝着那群人跑过去。 如果说这也是一种许愿,那一定比走进某个场所更为挚诚和纯粹。 “大和尚那天如果看到了这样一群人,他可能求死之心都会动摇。” 叶无坷自言自语一声。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矫情的人,在生死面前除外。 向问求死,是因为他在禅宗之中看不到光明,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未来。 向问若真的看到这样一群人已逼退沙漠数十丈,那他就会看到他此前看不到的一切。 光明,希望,未来。 秦焆阳拿着的那些东西里有叶无坷带来的全部高粱饴,秦焆阳并不知道那是叶无坷特意准备好的。 在出发之前,叶无坷已经知道有这样一群了不起的人在挑战荒漠。 就在秦焆阳过去的时候,叶无坷的眼神忽然恍惚了一下。 有一个身穿白色僧衣的年轻和尚,也在那些治沙的工匠之中。 不管是身形还是年纪,都与已过世的向问大和尚那般相似。 叶无坷只看了一眼,神经就在瞬间绷了起来。 大和尚身上的洁白僧衣早已不再洁白,他挽着衣袖赤着脚,和那些工匠一起劳作。 这里的人似乎已经对他颇为熟悉,和他交谈的时候并无隔阂。 观察了一会儿之后叶无坷发现那大和尚并非在一处劳作,而是每隔一段时间就换一个地方。 他也没有自己的工具,换一个地方就换一个人帮忙。 叶无坷随即下车,叫过来一名廷尉低低交代了几句,那廷尉随即应了一声,朝着秦焆阳那边过去。 不多时,秦焆阳返回。 “打听了一下。” 秦焆阳回到叶无坷身边说道:“师傅们说,这大和尚是月余之前来的,原本是路过此地,见他们在治沙于是上前询问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那大和尚显然远来,不知道治沙为何事,在听说之后便决定留下来,给每个人都帮一天忙,所有人都帮过之后他就走。” 叶无坷心中微微一震。 “这里的工匠师傅都称呼他为无师父,因为这大和尚自称叫无去处,倒是很奇怪的一个法号。” 叶无坷思考片刻,随即朝着那大和尚迈步过去。 大和尚身上的僧衣满是黄沙,双脚上也都是,脸上头上亦是。 见到叶无坷过来,大和尚便合十行礼:“见过大人。” 叶无坷抱拳回礼:“大和尚。” 白衣大和尚道:“大人奔我而来,是有话要问我?” 叶无坷道:“只是想请问大和尚从何处来?” 白衣大和尚说:“我来的地方和这里看起来差不多,一目黄沙。” 叶无坷仔细看了看他,这大和尚不管相貌还是谈吐都不似西域人。 “大人在好奇?” 白衣大和尚语气坦然。 “我少年时候随师父迁居西域,离开中原那年已有九岁,到西域后不愿改变,说的一直都是中原话。” 叶无坷看他年纪倒是不差。 当年大楚灭亡之前,禅宗中人都预料到了大宁立国之后必会对禅宗有所针对,又害怕禅寺毁于战乱,他们也难逃一死,所以大规模离开中原。 其中绝大部分禅宗弟子都去了西域,一部分去了漠北。 这位大和尚说他九岁离开中原,算算看现在年纪也就才三十多一些。 “大和尚为什么要来这?” “非来此地,而是向北。” “向北?” 叶无坷问:“向北是何处?” 大和尚回答说:“听闻大宁皇帝陛下要去北疆执子山与黑武汗皇会面,我便想去执子山碰碰运气。” 叶无坷道:“可是禅宗弟子,向来不认可运气这种说法。” 大和尚道:“人无他路,运气便是唯一选择。” 叶无坷道:“大和尚勿怪,我是大宁廷尉府的人所以话可能问的多些。” 大和尚微微俯身:“认得出大人身上官服。” 叶无坷问:“大和尚不是第一次来中原?” 大和尚回答:“是第一次来。” 他似乎明白叶无坷好奇之处,于是耐心解释。 “我是西域月知国小觉寺的和尚,月知国君此前到小觉寺祈福是我接待。” “所以我知道国君要往北境执子山,陪同大宁皇帝陛下去见黑武人。” “于是我便生往执子山之心,想求取缘分可见大宁皇帝陛下一面。” 叶无坷又问他:“大和尚为何想见陛下?” “想请陛下召回禅宗。” 叶无坷微微动容。 他看向那些工匠都在看过来,于是他问:“大和尚月前就到此地,又是要赶往执子山,为何会停下来帮助他们?” 大和尚说:“因为他们可敬。” 他坦度无比坦然真诚。 “月知国一小半是沙漠,小觉寺就在沙漠之中,自我到月知起,只见风沙欺人,不见人治理黄沙。” “经过此地,见他们在治沙便心生敬佩,刚才我见大人手下为他们分发物品,与我所想大抵相同亦是觉得他们可敬。” “但我身无一物,无金银财宝,我没有什么可以赠予他们以做支援,唯有留下来尽自己一份心力。” 叶无坷:“可你是月知国人。” 大和尚说:“首先,我是人。” 叶无坷:“禅宗不是说,人不过皮囊?” 大和尚回答:“屁话。” 这两个字让叶无坷心中一亮,隐隐约约的,他似乎在这个年轻的大和尚身上看到了向问的样子。 “人就是人。” 大和尚说:“如果人不是人.......” 他指了指那些治沙的工匠师傅:“那他们为何会在这里?我又为何会在这里,大人又为何会在这里?” 叶无坷道:“可否问大和尚,想见陛下是为召回禅宗,那召回禅宗,又是为什么?” “因为大宁禅宗衰落。” “大宁禅宗衰落又有何坏处?” “没有什么坏处,也没有什么好处。” 大和尚说:“可大宁既然要做天下第一的大宁,大宁皇帝要做天下第一的帝王,那就不该有缺。” “天下第一便是事事处处都天下第一,禅宗自西域入中原又在中原发扬光大,连西域人也不得不认可,中原禅宗之隆盛远超西域。” “当年禅宗外迁,大批僧众流落他乡,如今大宁承平禅宗就该回来,自何处来回何处去。” 叶无坷沉默片刻后问:“大和尚法号是无去处?” 大和尚点头:“是。” 叶无坷:“可大和尚有去处,当年你们选择离开的时候是因为嫌弃,现在回来,是因为有利,不觉得无理?” 大和尚说:“确实无理。” 这话倒是让叶无坷微微一愣。 大和尚说:“带着无数金银珠宝在乱世逃离,到了盛世就想回去,怎么说怎么无理。” 叶无坷:“那大和尚还要去说?” 大和尚回答:“带走的都带回来就可回来,带走的有一样带不回来就不可回来。” 叶无坷就那么看着他。 大和尚说:“总该回家。” 叶无坷道:“当初你们不要的,现在成了你们的家?” 大和尚说:“很没有道理。” 叶无坷:“你也知道很没有道理?” 大和尚笑了笑:“知道,但还是想试试。” 第七百九十一章不可失信 - 天下长宁 - 知白 大和尚的法号是无去处,可大和尚有去处。 他想去执子山见大宁皇帝陛下,想试试能不能凭他一人之力将禅宗带回中原。 “大和尚要去见的是大宁皇帝,却在此地耽搁了一个月。” 叶无坷问:“看起来似乎也没到离开的时候?” 大和尚回答:“看起来确实还没到离开的时候。” 叶无坷问:“我听闻大和尚说,要在这里帮每人做工一天,可让被帮忙的工匠师傅得以休息?” 大和尚回答:“是。” 叶无坷再问:“那若耽误了去执子山的行程,误了见到大宁皇帝陛下的机会呢?” 大和尚回答:“误了就误了。” 叶无坷看着大和尚的眼睛问:“误了,那大和尚岂不是白来一趟?” 大和尚看了看那沙漠,看了看那群人。 “不白来。” 他说:“误了未来的事何必在乎?误了眼前的事才不对。” 叶无坷心中微微一震。 大和尚说:“我若因为贪着去执子山等大皇帝而误了在这里帮他们的忙,便是违心。” 叶无坷:“若误了就是误了,那大和尚必然是要误了的。” 大和尚问:“为何?” 叶无坷道:“你今日见他们可敬便留下来帮他们,明日见另外一些人可敬又留下来帮忙,如此反复,何日能到执子山?” 大和尚说:“皇帝在哪里,哪里就是执子山,只要皇帝还在,山就在那。” 他双手合十:“不能陪大人多聊,与大人说话的时候已经误了两趟挑水,帮别人做多少,今日就要做多少,若是少了两趟总是不好,请大人恕罪。” 说完他转身走了。 叶无坷看着这个大和尚,脑海里再次出现了向问的身影。 无去处和向问不一样,或许只是外形相似而已。 可叶无坷在无去处身上看到的向问,本就不是外形。 他也没有多停留,似乎也不愿误了他的事,转身离开,上车而行。 余百岁坐在马车上看着这一幕,他等叶无坷回来后问:“会不会不是巧合?” 叶无坷微微摇头:“不重要。” 余百岁却不相信世上有这样的大和尚。 他说:“他在这里等到了你,未必就不能日后等到陛下车马。” 叶无坷还是微微摇头:“不重要。” 余百岁问:“那什么重要。” 叶无坷道:“咱们有咱们的事。” 余百岁觉得姜头师父一定是被那神神叨叨的大和尚影响了。 但叶无坷好像也没什么兴趣再谈关于那大和尚的话题,于是百岁不再提及。 但他下车去,交代留下几名廷尉盯着那大和尚。 不管是那大和尚做什么,都要仔仔细细的盯着。 他总觉得这个和尚来的不是巧合,在这帮忙也不是巧合。 自从大楚末年禅宗带着无数金银珠宝逃离中原开始,禅宗就不可能再轻易讨人喜欢。 他看向三奎,三奎也在盯着那个大和尚。 “你也觉得他有问题?” 余百岁问三奎。 三奎摇头:“觉得可敬。” 说完回车上去了。 余百岁觉得三奎和姜头师父一样,都被那妖僧蛊惑了。 他觉得这一路上一定还会遇到什么妖异的人,或许还会遇到其他禅宗的弟子。 可是连着走了四五天之后,再也没有遇到一个来自西域的僧人。 余百岁不死心的下车去打探,得到的答案是从未见过有外地僧人来此。 可他还是不认为那个家伙没有图谋,还是觉得那家伙包藏祸心。 月氏国前阵子才换了国君,大概与图伯国换了新的国君时间上差不多。 新的国君可以说是姜头师父一手扶植起来,对姜头师父必然又敬又怕。 去鹿跳关的那支月知国的使团都是假的,可想而知叶无坷对这个番邦小国做了些调整。 和图伯国也相同的地方是,自此之后西域诸国大概都不敢再随随便便欺负这个弹丸小国了。 所以余百岁干脆派人往回赶路,去长安查探一下。 月知国现在是大宁忠诚属国,月知国君必然会先到长安再随从陛下一起前往执子山。 他不但派人回长安,还派人往月知那边赶过去,去查一查是不是真有一座小觉寺,小觉寺里是不是真有这样一个大和尚。 而此时,那位大和尚依然还在沙漠里勤恳做事。 他按照自己说的,要在这片治沙的地方帮每个人都做一天工。 这里治沙的工匠师傅不下百人,按照他的计划做完大宁皇帝说不定都已经从执子山回到长安了。 这里的工匠也都知道他要去求见大宁皇帝,一开始人人都笑话他。 可现在已没人再笑话他,都敬佩他。 真正做事的人,总是会被人敬佩。 大和尚对任何事任何人都不挑剔,他也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改变自己的想法。 他有自己制定好的顺序,今日帮谁就是帮谁。 若有人来找他商量说,你今日先帮我,明日再去帮别人,他也不理会。 被他帮忙的人若说我不需要你帮忙,那他也会继续做事,去找下一个人问,从不强求。 有一天夜里突然来了一群不知道从何处来是什么身份的江湖客,气势汹汹。 人数不少,总得有个上百人。 他们到了之后要在此地住下,大概是从什么偏远地方来的,觉得仗势就可欺人。 先是过来假装客气的和工匠师父们商量,能不能把工棚让出来许他们住一晚。 但没打算给钱,也没打算一直客气。 工匠师傅们自然是不答应,他们又不是什么胆小怕事的。 结果当夜这群江湖客就持刀上来,大和尚上前阻止,被为首的江湖客连着扇了十七八个耳光,扇的满嘴是血也不还手。 只说这样做不对,被那群江湖客好一顿笑话。 工匠师傅们把大和尚被打死了,于是拉着大和尚退走。 结果那群江湖客住了一晚真的走了,但将工棚祸害的乱七八糟,还带走了不少工匠师傅们的食物和换洗衣物。 这群江湖客应该也是要去北边,至于去做什么就无法猜透了。 等他们走了之后,大和尚一脸歉疚的找到他该帮忙的那位师傅说想请一天假。 这话可是让师傅们觉得不应该,他是来帮忙的,想休息一天还要请假,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可大和尚却说,答应了的事若不能马上办到就一定要好好说清楚。 在师傅们的劝说下,大和尚这才离开。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清晨走傍晚回。 回来的时候看起来有些累。 因为他一个人带回来了所有被抢走的东西。 师傅们围着他问怎么回事,大和尚说他追上去一直劝一直劝,好歹是让那些江湖客服了。 师傅们都说他不该去,万一被那些歹人杀了可怎么办。 大和尚却说不会不会,大和尚没那么容易死。 他回来之后当夜没有休息,而是补上了白天欠下的那一天工作。 虽然谁也不认为他是欠下了,可他就如此执迷。 在距离此地几十里外,放羊的农夫看到荒野上有上百具尸体的时候都炸了,连忙去报官。 官府的人一路追查,查到了治沙的地方询问。 在官府的人来之前,大和尚把师傅们聚集起来俯身行礼。 他说实在是抱歉,不能完成他的自己许下的愿望了。 他要走了,如果等他回来的时候这里的事还没做完,他一定补上。 他前脚走,后脚官府的人追查过来。 知道有个和尚曾经追上那群江湖客,官府的人便沿着大和尚走的方向去追。 可追出去很远很远,不见大和尚踪迹。 治沙的工匠师傅们却不信那一百余江湖客是大和尚杀的,因为大和尚就不像是个会杀人的人。 如果大和尚会杀人,那他在当夜被欺负的时候就该动手才对。 可不管怎么说大和尚走了,师傅们都很怀念他。 大和尚没有急着往北走,而是往那群江湖客来的方向去。 他走了十几天才走到地方,找到了在荒原之中聚集的那群马匪。 这是一支从中原逃亡出来的悍匪队伍,这群人都是在中原被通缉的江湖恶人。 为首的人问大和尚从何处来,大和尚说月知国。 马匪首领又问,月知国是何处? 大和尚说,月知国在图伯国旁边,是个小国,不久之前刚刚换了一个新的国君,就和图伯国一样。 马匪首领对这个不感兴趣,他问你为何找到我们? 大和尚说,因为你的手下欺负了一群可敬的工匠,所以你需要跟我去找那些工匠道歉。 这群悍匪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马匪首领笑的几乎岔了气,他笑着问若是我不去呢。 大和尚说,你手下人欺负了那些工匠师傅,我去追上他们让他们回去道歉,他们也不去。 马匪首领笑道若他们去了,岂不是丢死人? 大和尚说是的,我也丢死人了。 马匪首领哪里知道,大和尚说丢死人了是真的丢死人了。 大和尚还说,若你们不肯去道歉,那说不定就还会去欺负人。 马匪首领说那可怎么办? 大和尚说那就丢死人好了。 一人,血洗了这个悍匪营地。 他杀死了这里的所有马匪,但没有带走这群马匪身上的一个铜钱。 他还放走了所有的马,对每一匹马都说了一声自己去找吃的别饿着了。 然后徒步往北走。 他不要任何不该属于他的东西,哪怕骑马肯定是比走路要快的多。 如果他愿意,他有很多马可以换着骑。 如果他愿意,他得了这悍匪营地里的钱财可以雇人抬着他一路走到执子山。 他不愿意。 他来杀了这群马匪,是因为他担心这群马匪会去报复。 若找不到他,就会去找那些工匠的麻烦。 但他还是很歉疚,真的很歉疚。 因为他到底还是误了帮忙治沙的事,到底还是没能完成许愿。 他和工匠师傅们说过,禅宗的弟子不该随便许愿。 如果许愿而不去做,那一定会有报应。 师傅们说你不要信这个,一点屁用都没有。 他说你们都可以不信,但我不行。 他还说,正因为以前的僧人随意许愿却不去执行,所以禅宗失信。 失信是大事,比生死还大的事。 从荒原到北境他走了二十几天,走到地方的时候他又遇到了一群马匪。 于是他叹了口气,朝着那群马匪走去。 第七百九十二章因果?报应? - 天下长宁 - 知白 无去处在到达距离执子山不过十余里的地方,再次看到了一群马贼。 于漠北开过杀戒的大和尚,眼神里并没有过于盛气的凌厉,似乎有些无奈,迈步朝着那支迎面而来的马匪队伍走了过去。 这支马匪队伍看起来人数不多,大概三四十人。 和无去处在漠北所剿杀的马匪不同,这支队伍看起来并不散乱。 最主要的是,这支马匪队伍的成员让无去处心生疑惑。 清一色的年轻人,年龄上下差距绝对不会超过四五岁。 所以动了些杀心的无去处暂时收起了这份杀心。 “请问。” 无去处拦住那支队伍,俯身合十行礼道:“往何彦部应该往哪里走?” 何彦部是执子山下不远处的一个游牧部族,臣服于黑武人。 何彦部历来野蛮,并未开化。 这个部族人口大概只有四五千,但几乎人人能上马厮杀。 除了没能力爬上马背的幼儿和老人,哪怕是七八岁的孩子五六十岁的老者也可上马冲杀。 年景好的时候他们放牧为生,年景不好的就扮作马匪四处去劫掠。 他们也不只是劫掠大宁的北疆边民,连四周其他的游牧部族他们也劫掠。 而且他们没有什么底线,食物匮乏的时候他们吃人。 如果能劫掠来粮食就吃粮食,劫掠不来粮食就抓人来吃。 如果连外族人也不好抓来,那就吃本族之中的幼儿和老人。 这种习惯已经延续了不知道几百年,从未有过变化。 大宁北疆边民,最痛恨的也是何彦部。 “何彦部?” 为首的那个年轻马匪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没有回答无去处的话而是反问了一句。 “这位大和尚要去何彦部做什么?” 他仔细打量了无去处,无去处也在仔细打量他。 这个年轻马匪就连坐在马背上身子都拔的笔直,身上武器配挂的方式格外合理,不管是什么兵器,几乎都在抬手可及的位置。 若只是这马匪首领一人如此也就罢了,偏偏是这群年轻人皆是如此。 所以无去处心中已有判断。 “我听闻何彦部是距离执子山最近的部族,所以打算去借宿。” “大和尚又是为何要去何彦部借宿?” “听闻大宁皇帝陛下要与黑武汗皇在执子山会面,我想在执子山等大宁皇帝陛下来。” 这话说出口的那一刻,无去处明显在这群年轻汉子的眼神里看到了警惕。 “何彦部就不用去了。” 为首的汉子说道:“他们因为遭受战乱已经搬迁,不知道去了何处。” 无去处点了点头:“多谢。” 然后继续迈步向前。 年轻汉子问他:“何彦部既已搬迁,大和尚还要往前?” 无去处道:“何彦部不在了,执子山还在。” 年轻汉子再问:“你是非要见大宁的皇帝陛下,还是非要见黑武的皇帝?” 无去处回答:“大宁皇帝。” 年轻汉子点了点头:“那你去吧。” 说完催马向前,他身后数十名悍匪随即跟着他走了。 无去处并未回头去看那些汉子,他已猜出那些人身份。 但不妨碍他继续往前走,不妨碍他一直走到执子山住下。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听到身后有声音传来。 回头看,见是那为首的马匪又折返回来。 这个一身血迹的家伙,身上似乎还有未散尽的杀气。 “大和尚,这个给你。” 马匪首领扔给大和尚一个布包:“里边有些干粮和水,干净的。” 无去处伸手接过,俯身致谢。 “请问施主姓名?我愿为你祈福。” “祈福?” 年轻悍匪哈哈大笑:“你就祈福天下太平吧。” 说完拔马欲走。 无去处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施主应该不是漠北人?莫非来自中原?” 年轻悍匪问他:“中原人给你的食物你不吃?” 无去处摇头:“只是好奇,中原人似乎对禅宗弟子并不友善。” 年轻悍匪道:“友善不友善,看你们这些和尚怎么做人。” 说完这句话后拨马走了。 无去处站在那发了一会儿呆,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远处传来那群年轻马匪的笑声,隐隐约约的他听到有人问,不理他就是了,怎么还把吃的给了他。 那年轻悍匪笑答,总不能让他在这饿死个屁的了。 一群人又哄笑起来,哪里像是杀人不眨眼的马匪。 无去处继续往前走,走了半日之后就到了一片废墟。 这里看起来刚刚被屠戮过,毡房还在燃烧,地上的尸体和血迹尚在。 看起来格外凄惨,这场面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会被触动。 他往前走,脚下擦着咔嚓作响的焦炭,眼神里的杀意逐渐复苏。 他有些后悔刚才没有动手。 因为他看到了在燃烧的废墟之中,尸体已变得焦黑且散发着浓烈的臭气。 这里的人应该有过反抗,可对于突如其来且精锐善战的马匪来说这反抗几乎没有任何意义。 不少人都是被羽箭射死的,那些箭精准的像是自己带了眼睛一样,基本上都在要害。 反抗者皆被屠戮,房屋付之一炬。 也许有幸存者,只是已不知道逃到何处去了。 刚刚想到这,无去处忽然听到一阵阵哭泣声。 他连忙加快脚步向前,在一处角落里看到了几名妇人蜷缩着蹲在一起瑟瑟发抖。 无去处道:“不必害怕,那些马匪已经走远。” 有一个妇人抬头看他,声音发颤的说了些什么,可语言不通,无去处并不知道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见其中一个妇人怀里还抱着个襁褓之中的孩子,无去处随即将刚才马匪给他的食物递了过去。 喂了些水之后,那婴儿随即停止啼哭。 他见其他妇人也在看着那些食物,眼神里都是渴望。 无去处微微叹息,打开自己的包裹示意什么都没了。 那几个妇人随即对视一眼,眼神有些复杂。 无去处转身要走,他似乎已经没什么再能帮这些妇孺的事情。 他想回去,如之前一样追上那些马匪。 在马匪的营地里,将那群不管是什么身份的人都杀掉。 哪怕他已经猜到了那些年轻马匪是什么身份来历,哪怕他还有求于大宁皇帝。 可他这样的性格,从来不去考虑那么多因果。 若因为有求于宁人便不杀宁人之中的恶魔,那他禅心不稳。 刚要走的时候,其中一个妇人忽然站起来,朝着他不停说着什么。 无去处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听不懂,那妇人随即拉起自己的皮裙。 两条结实修长的腿随即出现在僧人面前,无去处连忙闭目。 那妇人却快步过来,拉着他的手还在急切的说着什么。 无去处只好睁开眼睛,这才注意到那妇人腿上有血迹。 那般急切,应该是想向他求助。 无去处随即将他随身携带的伤药取出递过去,那妇人连连摆手示意自己不会用。 她急切之间还将皮裙全都拉起,只见在大腿上边还有些血迹在。 无去处稍作犹豫,便上前要为那妇人用药。 其他妇人纷纷起身,也将身上的衣服解开,示意她们也需要敷药。 其中一个妇人伸手拉了无去处的手,让他跟着过去。 无去处随那些妇人走到远处,这里有一个尚未烧掉的毡房。 到门口,抱着孩子的妇人先进去,示意无去处跟上。 第二个进门的无去处才到毡房里,就见那妇人回身把怀里的孩子递给了他。 无去处不假思索,伸手将孩子接了过来。 可就在他抱着孩子的那一刻,背后的两个妇人忽然扑上来。 那几个刚才还可怜兮兮的妇人,此时却仿佛化作了母狼。 无去处担心怀里孩子受到伤害不敢松手,其中一名妇人趁机一刀戳在他后腰上。 剧痛之下,无去处瞬间生出反应。 体内真气在这一刻沛然而出,将那持刀的妇人轰飞出去。 那妇人向后跌倒,脑袋撞在毡房外的石头上当场就死了。 才转身,另一名妇人竟是张嘴朝着他的脖子咬过来。 无去处情急之下一脚踹出去,那妇人如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出去,落地的时候胸腔塌陷,嘴里溢出来一口血,眼皮一翻也似了。 后边的两个妇人却好像根本不害怕似的,依然扑过来要将无去处摔倒。 眼见着无去处担心怀里孩子受伤,那孩子的母亲竟然用短刀刀刀朝着孩子出手。 无去处忍无可忍又一脚将那孩子的母亲踹死。 此时他心中杀心已起,回身追上剩下的两个妇人,一掌一个,全都送去了西天。 极乐不极乐谁也不知道,西天肯定是去了。 连杀数人之后,无去处眼神里的凶气逐渐散去。 片刻间他忽然醒悟过来什么,脸上顿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儿。 他下意识去看那些妇人,全都已经毙命。 看了一眼怀里哇哇大哭的孩子,再看那孩子的母亲早已没了呼吸。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无去处脸色发青汗出如浆。 他蹲下来还试图救那孩子母亲,可哪里还有能救活的希望。 无去处就蹲在那看着这里的惨像,眼神里的意味更为复杂。 “我想救她们,却杀了她们?” 喃喃自语几声,无去处心中似乎被剧烈冲击难以自持。 他想着应该将这些被他杀死的人掩埋,可往左右看,到处都是尸体。 被他杀死的需要掩埋,那被别人杀死的需不需要掩埋? 这些妇人可怜,可她们却想杀了他。 那是可怜还是可恨? 他抱着怀里尚在啼哭的婴儿站在那茫然四顾。 竟是忘了自己之前还要追杀那些马匪。 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里恍惚了一下,竟恍惚间看到了在更远的地方还有一个村落在燃烧。 那村落之中也是尸横遍地,杀人者就是这个部族的男人。 他们将那些中原边民的男人全部屠杀,直接架起铁锅将婴儿炖了。 他们将女子蹂躏然后残害,再切割了一起放在锅里炖煮。 看到这些的无去处汗出如浆。 他低头看向手里抱着的孩子,恍恍惚惚中却见那婴儿竟然对他露出狞笑。 下意识间,无去处甩手就要那狞笑的魔婴扔出去摔死。 手已经伸出去了,婴儿大哭之声又让他恢复了神智。 “因果......” “报应......” “什么是真?” “什么是假?” 将婴儿抱好,无去处眼神茫然。 悲凉。 第七百九十三章善恶? - 天下长宁 - 知白 原来世间没有那么多的该与不该。 无去处往四周看了看,这地方已是满目疮痍。 毫无疑问这里就是被他遇到的那些年轻马贼袭击,毫无疑问那些马贼并非马贼而是大宁的士兵。 看到这个被摧毁的部族营地那一刻,无去处心生杀意。 他想转身回去,如在漠北杀人一样将那些宁军士兵都杀了。 禅宗修行绝非只有一条路,可每条路修的都是戒律而非随心所欲。 无去处不是个合格的禅宗僧人,他自己一直都这样认为。 哪怕他的座师无数次提及,他才是真正有慧根的人。 可他的行事,性格,作风,样样处处都与合格的僧人相去甚远。 偏如此,他在月知那个小国内还得了圣僧称号。 便是月知国君在他面前也要有七分客气,因为月知举国信奉禅宗。 他的座师便是月知国师,活佛庆云。 在月知,无去处被尊称佛子。 无去处的法号原本也不是无去处,庆云禅师为他取法号为无去。 他自己加了一个处字,这法号便多了几分悲伤之意。 师父曾问他为何如此改名?他说因为身在此而意不在此,意在中原而身不能去,身不随意,意不在身,所以无去处。 师父听闻这番解释,沉默片刻后只说了一声因果。 因果? 无去处看着这里的惨像,脑海里却是大宁边民被何彦部屠戮后的惨像。 两种惨像在他心境之中往来交错,让他的神智逐渐变得迷离烦躁。 怀中婴孩尚在啼哭,他思绪却不知到了何处。 良久,无去处被婴儿的哭声拉回现实。 他低头看着这个孩子,莫名醒悟为何那些扮作马匪的宁军骑兵没杀那几个妇人。 难道那些宁军骑兵不知道这些妇人也一样狠毒?不知道她们性情如同母狼? 知道的,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何彦部的人数百年来始终袭扰中原北境,吃中原边民在几百年来已成习俗。 可那些年轻骑兵没有杀了他们,终究还是心有慈悲。 一念至此,无去处便带着这孩子朝着部族之外走去。 他路过那几个妇女尸体的时候弯腰将水壶见了,又把自己给出去的食物拿回来。 这些食物还是那些宁军骑兵给的,此时却成了那婴儿的救命之物。 他寻了个还算僻静避风的地方,用捡来的瓦罐为那孩子熬了一些粥吃。 吃饱了的婴儿在他怀里沉沉睡去,无去处则想到了将来。 不管他是不是禅宗弟子,这个孩子他都不可能弃之不顾。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抬头看,却见那个给了他食物和水的年轻马贼再次出现。 两人对视的时候,似乎都从彼此的眼神之中看出了些谁也不愿问出的话。 年轻骑士从马背上跳下来,一边走一边说道:“还活着就好。” 无去处点了点头,看着怀中婴儿说道:“碰到我或许是他命该如此,也或许是我命该如此。” 年轻骑士撇了撇嘴:“我说你活着就好。” 无去处微微一怔。 年轻骑士走到不远处停下,看了看这白衣僧白衣上的血迹。 他沉默片刻后翻出来伤药丢过去,无去处一把在半空之中接了。 “你回来是想到了我会受伤?” 无去处问。 年轻骑士摇头:“只是回来看一眼,若你死了就为你收个尸,若你不死,就给你提个醒。” 他摘下水壶灌了一口,再次上上下下打量起这白衣僧来。 “你好端端的为什么非要来这种地方?” “天下无处不可去,天下去处无不可。” 无去处如此回答。 可他的法号偏偏是无去处。 “我叫萧锦。” 年轻骑士在无去处身边坐下来,侧头看了看那孩子。 “人终究是人。” 他莫名其妙说了这样一句话。 无去处问:“为什么这样说?” 萧锦道:“传闻之中狼崽子是养不熟的,可这小崽子自幼养着应该不会变成狼。” 无去处说:“传闻之中大宁有一位叶千办,养了一头巨狼。” 萧锦笑了笑:“你也听说过叶千办?” 这是一句废话。 无去处道:“没有什么不能感化。” 萧锦指了指无去处身上的伤,被那些妇人伤到的地方。 无去处说:“只是时日不够,若长久些总是能感化才对,人心向善......” 萧锦:“屁。” 他看向远处那片依然还在冒着浓烟的废墟。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把那地方平了吗?你知道何彦部为什么一直都去中原边民生活的地方烧杀劫掠吗?” 无去处回答:“为了生存?” 他回答的语气并不笃定。 萧锦道:“很早以前,有一批在风雪之中迷路的何彦部牧民到了中原边民居住的村落。” “中原边民热情的招待了他们,给他们吃的,给他们喝的,给他们衣服。” “等到天气放晴的时候这些牧民离开了村落,不久之后就回来了,不是来回礼的,是来杀人的。” “因为他们发现这些中原人竟对他们毫不设防,甚至还那么热情客气。” “还因为他们发现村子里的人家都有存粮的习惯,也因为他们发现中原女子生的漂亮。” “他们被救活了,于是杀光了救活他们的人,抢走了粮食和女人,孩子都被吃掉。” 萧锦看向无去处:“这样的人你如何感化?禅法如何感化?” 无去处默然不语。 他不是没话说,只是他想说的话并非感化之言。 依着他的性子,这样的何彦部他也是要杀的。 “叶千办那头巨狼的故事我听说过。” 萧锦说:“他进山,一头母狼试图偷袭他们所以被杀,叶千办看出了那是一匹觅食的母狼,于是在附近狼窝里找到了小狼。” “一头还在吃奶的小狼被当成家里的狗养着,它就会把自己当成这家里的一份子......” 他说到这看向那个孩子。 “在他还需吃奶的时候你收养他,他也会忘了自己曾是何彦部的人。” 无去处忽然问:“如果是你呢?” 萧锦:“我?我当然会杀了他。” 无去处沉默片刻后莫名其妙的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如果萧锦真的是那样能下得去手的人,如果那些年轻骑士都是能下得去手的人。 那这个孩子又怎么会在无去处怀里,那些妇人又怎么会轮到无去处杀。 萧锦没问为什么孩子在他手里,但萧锦一定知道是为什么。 “我以为你听劝。” 萧锦说:“别往执子山那边去了,那边更乱,你带着这个孩子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他从鹿皮囊里摸索出一些碎银子:“我自己的钱,虽然我一直觉得你们禅宗的人表面上说无欲无求,可你们这些家伙贪图银子比谁都心重。” “但还是得尊重一下你们的信仰,这银子不是我抢来的,是我本来该得的,你拿着干净银子回家去吧。” 说完这句话萧锦起身。 无去处看了看放在那孩子身上的银两。 他问:“其实你知道,你们不杀那几个妇人,不杀这个孩子,等到将来他长大了还是会去杀大宁的边民。” 萧锦耸了耸肩膀:“他哪有机会?” 语气之中,尽是自信。 “等到他长大的时候,这里已是宁土。” 萧锦道:“在他还是婴儿的时候我不忍杀的,等到他长大了若也作乱难道我还不忍杀?” 无去处说:“若我告诉他身世,他也是有怨恨的。” 萧锦:“那你若不说呢?” 无去处:“他若问,我不能不说。” 萧锦:“因为出家人不打诳语?” 无去处:“因为我不打诳语。” 萧锦笑起来:“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和尚,是个有意思的和尚。” 他又指了指那孩子:“你最好把他养的和你一样不讨人厌,不然早晚死在我们手里。” 要走的时候,萧锦脸色忽然一变。 在同一时间,无去处也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狼骑!走!” 萧锦一把拉了无去处:“黑武人的狼骑!” 无去处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就跟着萧锦起身。 萧锦先上马,伸手将无去处拉上马背后打马就走。 身后一阵尘烟升起,同样装扮成马贼的黑武狼骑呼啸而来。 所以在这一刻无去处忽然醒悟,那个营地里的何彦部族人一定是要死的。 不死于宁人之手,也死于黑武人之手。 宁人杀何彦部的人是为了报仇,黑武人杀何彦部的人是为了嫁祸。 当然,看起来无需嫁祸了。 至少数百名黑武狼骑看到了萧锦他们,于是一路狂追。 萧锦的战马极好,但拖着他们三人显然跑不过后边的狼骑。 一边纵马,萧锦一边从怀里取出信号打上半空。 “你不该回来。” 无去处在他身后说了一声。 “废他妈话。” 萧锦一边回头看向黑武人一边说道:“我不该回来但回来,用你的话说就是命该如此?” 无去处说:“是因为你有慈悲。” 萧锦:“那慈悲可真不是什么好事。” 眼看着黑武人越追越近,萧锦开始回身用弩箭击杀那些追兵。 黑武人的羽箭也在袭来,大和尚随即撑开劲气,宽大僧袍鼓起来,像是一面盾牌一样为萧锦遮挡箭矢。 “大和尚好本事。” 萧锦说:“看来真不该回来。” 无去处道:“你不回来我们大概会死。” 萧锦:“我回来多一个人死。” 黑武人越追越近。 萧锦忽然语气奇怪的说道:“我是一名合格的大宁军人,你猜到了对吧。” 无去处嗯了一声:“猜到了。” 萧锦道:“大宁为了将我训练成一名合格的战兵付出了许多,而我自己也付出了许多。” “我和你不熟悉,你还是个我讨厌的禅宗僧人,你怀里抱着的,是大宁边民的仇人。” 他问:“如果我此时把你们两个扔下去,是不是不必有负罪感?” 无去处点头:“是。” 萧锦:“那你可得好好记住我的名字,我叫萧锦,以后有机会恨我就别忘了这名字。” 说完他向后一伸手,一把抓住了无去处的腰带。 无去处闭上双眼,并未反抗。 哪知道萧锦一把将无去处拉到自己身前,然后他从马背上掠了下去。 “往前跑,会有我同袍接应。” 萧锦转身面向追来的黑武人:“一个我讨厌的和尚,一个我讨厌的孩子......操,不值。” 可他终究是做不出把那两人甩出去的事。 所以只能把自己甩出去。 “大宁战兵!” 萧锦深吸一口气。 持刀向前:“攻!” 在这一刻无去处心中巨震。 善恶,因果,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混乱了,崩塌了。 第七百九十四章本职 - 天下长宁 - 知白 那年轻勇士将自己的战马给了陌生人,给的还是他本该不喜欢的禅宗僧人。 在做决定之前,萧锦可能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做这样的决定。 他不知道的是,无去处在回头看他的时候,似乎看到了修了几十年的佛。 无去处也不知道,萧锦看到他怀里抱着那个孩子的时候对禅宗僧人的印象有了改观。 “你有禅心!” 无去处大声喊了一句。 “屁。” 萧锦持刀向前:“我就是个兵,大宁的兵。” 数百名黑武骑兵已经冲了过来,在他们眼中那个独自回来准备迎战的年轻人可不是什么值得尊敬的人。 是一只待宰的羔羊罢了。 两只。 无去处将怀里的孩子放在马背上,脱下自己的白色僧衣将孩子绑好然后飞身而下。 他赤着上身,身上竟然有一大片红色的纹理。 也不知是天生的胎记还是后天刺上去的图案,在阳光下红的鲜艳夺目。 隐隐约约,看起来像是一头麒麟。 他两个起落就追上萧锦,与这陌生的年轻汉子并肩向前。 “也是个傻的。” 萧锦看了他一眼:“何必?” 无去处道:“你认为在大宁当兵的就该如此,我认为禅宗弟子就该如此。”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同时笑了笑。 所谓生死相伴之事,取舍不过瞬间。 就在那数百名狼骑即将冲至近前的时候却忽然纷纷勒住战马,他们仿佛看到了让他们无比畏惧的凶兽。 一声传播辽远的吼声从那两人身后高坡上出现,两人也回头看。 一头巨大到令人窒息的狼王出现在高坡上,它引颈长鸣。 黑武人的战马不敢向前,纷纷后退。 也许根本就不是黑武人及时勒停战马,而是那些战马在听到狼嚎时候全都吓破了胆子。 无去处回身看着那让他无比震撼的场面,心脏在这一刻似乎都停了下来。 如果说他刚才在萧锦身上看到了佛。 那他此时在那头巨狼身上看到了魔。 而站在那巨狼身边的挺拔身影,他看不出是佛还是魔。 可他知道,吓退了那些黑武狼骑的并非是巨狼的吼叫。 黑武人退走,几百人就这样稍显狼狈的退走。 他们没敢出手,没敢将这两个看起来随随便便就能杀死的人杀了再走。 是因为他们知道那巨狼是谁的巨狼。 不仅仅是中原百姓都听过叶千办千里追杀黑武世子的故事,黑武人也知道。 黑武人比宁人更清楚,哪怕他们有几百人也一样会被追杀,直到他们死的干干净净。 自从那个千里追杀的故事流传之后,黑武这边似乎就有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如果。 小规模的队伍与那个骑巨狼的宁人遭遇,可以撤退,不算畏战。 只是一声狼嚎,数百精锐狼骑转身就走。 “你说的叶千办。” 萧锦笑起来。 他看向高坡上的眼神和无去处不一样。 在他的眼神之中满是敬仰。 “是教我的先生。”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无去处在这一瞬间似乎就理解了。 为什么这个年轻的宁人战兵会选择牺牲自己来保护一个陌生人。 “别多想。” 萧锦转身走向高坡上那个人。 “我不只是为了保护你才选择回来战斗。”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因为我是大宁的兵,是院长大人的弟子。” “院长说过,我们这样身份的人,一旦在面对强敌的时候选择逃跑,那我们以后永远都不敢面对强敌了。” 无去处隐隐约约的在我们这样身份的人这句话里听出些什么不一样的。 可他无从判断这不一样是什么。 萧锦也不会告诉他,萧锦不仅仅是大宁的兵,还是大宁的外交官。 如果萧锦扔掉了无去处而自己逃命,那他知道,自己将永远不会成为一名合格的外交官。 这也许就是叶无坷教出来的人,和其他人教出来的人不一样的地方。 萧锦走上高坡,在叶无坷身前肃立行礼。 “院长大人!” 叶无坷嗯了一声:“十分勇敢,但,有些愚蠢。” 萧锦嘿嘿笑了笑:“谢院长大人夸奖。” 叶无坷道:“解释一下,为什么说你愚蠢。” 萧锦道:“因为我可以在选择回身战斗之前先牺牲掉战马,刺伤战马,可以让战马在短时间内加速奔行,如果在这个选择之后仍不能脱身,再选择战斗到死。” 叶无坷:“你现在是什么军职?” 萧锦回答:“弟子尚未正式入伍,没有军职。” 叶无坷:“有了,你现在是大宁鸿胪寺六品威卫校尉。” 萧锦眼神一亮:“谢院长!” 叶无坷道:“去领你的军服,回去后直接找洪胜火将军报到,领取你的校尉军服和佩刀。” 萧锦肃立:“是!我以后会在威卫跟着洪将军好好干。” 叶无坷道:“谁跟你说以后你跟着他好好干?你领了东西就回来找我,以后跟在我身边做事。” 萧锦的眼睛逐渐睁大,眼睛里的光无限度的扩散开来。 “去吧。” 叶无坷一摆手。 萧锦再次肃立行礼,然后呱唧呱唧就跑了。 叶无坷等着无去处走到近前说道:“大和尚似乎不该这么快到这。” 无去处道:“确实不该这么早,因为我杀了些人不能连累那些治沙的工匠所以逃离了。” 叶无坷对这个大和尚的第一判断就是......这个人不说谎。 他可以不说谎的,最起码可以不说。 但不管你问他什么,只要你问了他就会如实回答。 无去处下意识看了看那头巨狼,那狼也在看他。 在一头狼的眼神里,无去处看到了睥睨之势。 无去处说:“黑武人的数百狼骑,被您吓走了。” 叶无坷道:“大概因为他们是狼骑,而我骑狼。” 说完这句话叶无坷转身往回走,无去处跟着叶无坷下了高坡才确定原来这位传说之中的叶千办真的是一个人来的。 他以为叶千办这样的人,身边一定会有无数随从护卫。 黑武人被吓走,大概也是觉得叶千办身后有千军万马。 可不是,吓走数百黑武狼骑的只是这一个人一头狼。 古往今来有许多战场上的传说,也从来都不缺少那种一人一骑往来冲杀的绝世猛将。 可这是无去处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一个传说之中的人能带给敌人多大的威慑。 “聊几句?” 叶无坷问。 无去处点头:“好。”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上次我们见面的时候,你说想见到陛下,想让陛下准许禅宗回归中原。” 无去处再次点头:“是。” 叶无坷道:“可你应该知道,陛下从来就没有禁止过禅宗的人回来。” 无去处微微一怔。 叶无坷道:“你抱定必死之心来求见陛下,想让陛下准许的事却是陛下从未禁止的事,大和尚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他脚步一停,看向无去处的双眼:“为什么你们想回来却又不敢,还要有你这样勇敢的人冒死前来求情,而你又是为什么认为,这是冒死之事?” 这几句话,确实把无去处问的有些不好回答。 “因为你们心里有愧。” 叶无坷道:“当年逃离的人比谁都清楚他们为什么逃离,不敢回来也是因为他们比谁都清楚为什么不敢回来。” “没有陛下一句不追究你们就不敢回中原去,不外是因为怕死,你不怕死,可你这样的人绝不是多数。” 无去处还是点头:“是。” 叶无坷道:“我以前也认识一个穿白衣的僧人,也是在北疆认识的。” 无去处问:“他现在已经回到中原了吗?” 叶无坷道:“大和尚法号是无去处?” 无去处回答:“是。” 叶无坷道:“和你相比,他才是真的无去处。” 无去处不懂。 他也不知道,叶无坷之所以对他耐心起来,甚至想和他多聊几句。 只是因为他像那个大和尚。 也许这就是他的运气。 无去处说:“可是人这一生不管多曲折复杂,来处与去处总是分明。” 来是生,去是死。 叶无坷道:“所以谁不怕活着的时候无去处?” 无去处停下脚步。 叶无坷说:“我愿意和你多说几句,是因为他往死出去,你来这,也是抱着往死处去的决心。” “你们两个不同的地方是,他用往死处去来脱离禅宗身份,而你往死处去,是想证明禅宗身份。” “我可以代表陛下回答你的疑问。” 叶无坷看着无去处的眼睛:“禅宗因修行而有禅宗,那在何处修行不是修行?你一心想带禅宗回归中原,就该明白回来不是为了禅宗的修行。” 这句话无去处并不是马上就能懂。 “许你回来也好,不许你回来也罢,并非是陛下的选择,更不是我的选择,当年背弃之事尚在人心,单单是回来建庙宇扬佛法就够了?” “佛法宣扬的是要与人为善,这一点现在在大宁不是非得禅宗来宣扬才行。” “大宁在各地办学,村镇有乡学州县有县学,教书的先生们告诉孩子们的第一句话也是与人为善。” “禅宗想回中原就要明白中原需要什么样的禅宗,是禅宗想回来而不是大宁请你们回来。” “这么说你可能觉得不礼貌,不过我也不必让你觉得我是个讲礼貌的人,礼貌这种事,在鸿胪寺向来都是表面功夫。” 叶无坷道:“你知道我还有个身份是鸿胪寺卿,那你知道鸿胪寺卿的本职是做什么吗?” 无去处觉得自己应该知道,但此时又不敢说他知道。 鸿胪寺卿这个身份,其实并不难理解。 鸿胪寺做什么,其实也不难理解。 无去处不敢说只是因为他在叶无坷的语气之中,听出来了叶无坷问他的并不是让他简单解释一下鸿胪寺卿的工作。 所以他思考片刻后还是摇头:“请叶千办赐教。” 叶无坷语气很平和的说道:“大宁鸿胪寺卿的本职其实说起来也简单,不过一句话而已。” “不听别人的话,让别人听话。” 第七百九十五章杀汗皇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千办的话说的清楚明白,但信仰不能讨价还价。” 无去处俯身行礼:“告辞。” 叶无坷道:“再会。” 无去处觉得和叶千办不会再会了,虽然他依然觉得叶千办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叶千办的话意思很清楚,禅宗想回归中原首先要做到听话。 无去处知道自己不是个合格的僧人,所以他自知没资格代表禅宗答应什么。 最主要,他觉得大宁皇帝陛下胸怀宽广一定比叶千办好说话。 更主要的是,他觉得宗门不该成为工具。 带着怀里的孩子离开,他依然朝着执子山的方向进发。 走了大概十几里后,他遇到了一群来自漠北的人。 看到他身上的白色僧衣,这群人纷纷驻足朝他行礼。 这种场景无去处格外熟悉,所以一下子就让他回到了在月知国那样的舒适。 当年中原禅宗大规模逃离,其中不少逃到漠北。 漠北诸多小国也都以禅宗为国宗,白衣僧在他们那边地位崇高。 不到半个时辰,他就被请到了一片营地。 这个营地属于漠北屈渤国,是大宁以北黑武以南诸多小国之中实力比较强大的一个。 屈渤国历来都是黑武属国,也是黑武南疆边军的兵源地之一。 屈渤国这次来了不少人,国君耶律松石也来了。 此时把无去处邀请来做客的,是屈渤国地位很高的左贤王耶律机。 屈渤国盛产骑兵,黑武南疆边军的狼骑有数万人,其中小半来自屈渤一国。 “禅师来自月知?” 耶律机陪笑着问道:“那不知禅师来这是有什么想做的事?还是有什么想见的人?” 无去处回答:“我要去执子山下等大宁皇帝陛下。” 耶律机一愣。 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个白衣僧回答的如此痛快,甚至没有一丝遮掩。 “禅师要见宁国皇帝有是为了什么?” “想请大宁皇帝陛下准许禅宗回归中原。” 旁边一个屈渤国官员忍不住笑出声,这声音引得无去处看过去。 耶律机脸色一变,回头看向那笑出声的官员:“你在笑什么?” 那官员脸色瞬间就白了,连忙起身道:“我是觉得这件事肯定办不成......” 耶律机道:“禅师要办的事不管办的成还是办不成,都值得尊敬,你却在讥笑禅师的大勇无畏?” 那官员还要解释,耶律机一摆手:“拉出去打一百军棍。” 别说一百军棍,而是军棍就能要人命。 耶律机却不管那官员的哀求,一个眼神就让手下人明白要往死里打。 这种事无去处也是第一次遇到,他想求个情的时候,外边的人已经进来复命,说那官员被打死了。 “对禅师不敬,就该死。” 耶律机道:“我屈渤国以禅宗为根基,上上下下都是禅宗挚诚信徒,不管是谁,都不能对禅宗轻视,更不能羞辱。” 他笑着说道:“我看禅师也不必去见大宁皇帝,不如我来引荐,禅师可去见黑武汗皇陛下。” 无去处摇头:“不去黑武。” 耶律机还要再说什么,他身后站着的年轻人忽然开口道:“禅师家在中原,想回的也是中原,左贤王想请他去黑武,禅师自然是不能答应。” 也不知道为什么,耶律机刚刚还随随便便就处死了一个地位不低的官员。 那看起来身份普通的年轻人直接打断他,耶律机却一点儿都不生气。 看向那年轻人的眼神之中,甚至还有几分忌惮。 “你说的也有理。” 耶律机笑着介绍道:“禅师,这位是我府里的先生,他叫瀚海明眸。” 无去处微微俯身行礼,而那年轻人则以禅宗礼节回礼。 “禅师。” 瀚海明眸道:“我听闻你是从南边过来,应该经过了宁人的营地?是否已经见过宁国官员?” 无去处回答:“我见到了宁国的叶无坷。” 一听到这句话,这屋子里的人眼神全都变了一下。 不是他们不想掩饰,是根本就掩饰不住。 叶无坷这三个字,如今的分量确实有些重的可怕。 大宁后起之秀中的佼佼者,年纪轻轻已是鸿胪寺卿。 这个人对于黑武人来说还是仇人,黑武世子阔可敌厥鹿就是被他所杀。 而且,是在黑武城关门外当着那么多黑武人的面所杀。 瀚海明眸看起来大概二十岁左右,仪表堂堂。 头发微微有些卷曲,肤色很白,一双眼睛并非黑色,看着十分明亮。 “既然已经见过叶无坷,那他是否答应了禅师请求?” 无去处回答道:“没答应,他说若禅宗想要回归中原首先要听话。” 瀚海明眸眼神又亮了一下。 无去处的回答让他明白,这个大和尚在宁人那吃了闭门羹。 宁人对禅宗的态度他很清楚,毕竟当年禅宗在中原的名声可不好。 禅宗在黑武的名声,也不好。 当初那些从中原逃离出来的禅宗僧人一路北上,有一部分到达黑武。 他们试图用带来的大量财富收买黑武官员,想在黑武之内迅速立足。 这些僧人的手段十分了得,他们蛊惑人心的话术也十分了得。 只短短几年,禅宗在黑武之内就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 可黑武不是中原,剑门也不是道宗那样仁慈。 剑门眼见着禅宗在黑武发展迅猛,直接出手将禅宗在黑武内的势力近乎连根斩断。 之后不久,黑武就发生了极为惨烈的灭禅惨案。 在黑武建立起来的上百座禅寺被付之一炬,数万僧众被屠戮殆尽。 自此之后,禅宗再也不敢往黑武传教。 瀚海明眸对无去处说道:“以禅师一人之力想要说服宁人恐怕艰难。” 他在无去处对面坐下来,语气诚挚的说道:“其实我屈渤国内的禅宗生存也艰难。” 无去处问:“为何?” 瀚海明眸叹了口气:“因为黑武人不喜欢禅宗。” 无去处点头。 瀚海明眸道:“所以左贤王这次来执子山,也是想和大宁皇帝暗中接触。” “若能得大宁皇帝陛下准许,屈渤国愿意脱离黑武归顺大宁。” “所以在这一点上来看,我们与禅师的意愿相同,只是......与禅师所遇到的困难也基本相同。” 他语气复杂起来。 “禅宗想要回归中原,可中原百姓还恨着禅宗,想回去,谈何容易?” “屈渤国想归顺大宁,可黑武边军狼骑有小半出自屈渤,两国两年征战,宁人当然也恨着我屈渤。” “如果没有什么足以改变宁人看法的大事发生,屈渤国归顺大宁之事与禅师想回归中原之事一样,都难以成功。” 他说到这,语气重新挚诚起来:“所以我想请禅师考虑,若要回月知去,我们可为禅师提供盘缠,并且派兵马护送。” “若禅师不想回月知可暂时在我屈渤国定居,我们可以为禅师建造寺庙宣扬佛法。” 无去处合十俯身:“多谢关照,我还是想见到大宁皇帝陛下。” 瀚海明眸道:“我们也想见到,实在艰难。” 此时耶律机附和道:“屈渤国虽小,可也是一国,尚且难以在大宁皇帝面前说话,禅师只是一人,想见到宁帝的机会更为渺茫。” 无去处道:“再渺茫,也要试试。” 耶律机问他:“那禅师可有计划?” 无去处回答:“待大宁皇帝到了,我边去求见。” 耶律机摇头:“不可能见的到。” 瀚海明眸道:“我们此前也在商量这事,禅师运气好还见到了叶无坷,我们想求见叶无坷都不得见,更何况是宁帝。” “叶无坷如今是宁帝面前的重臣,他的一言一行对宁帝颇有影响,若能说服他,自然便多了几分机会。” “可问题就在于,若我是叶无坷也不会轻易相信,光凭你我两张嘴,叶无坷就能笃信我们诚意十足?” 无去处道:“诚信所致,自然可信。” 瀚海明眸还是摇头:“再诚信的言语,也不如一件大礼。” 无去处道:“我身无一物。” 瀚海明眸道:“禅师莫不是以为宁帝喜欢金银财物?” 无去处想了想,回答:“你的意思是,宁帝想要看的是证明。” 瀚海明眸嗯了一声:“没错,证明我们与黑武决裂之心,而禅师要证明的,是禅宗不会如楚时候那样成为祸端。” 无去处思考良久,摇头:“无法证明。” 瀚海明眸道:“无法证明禅宗不是原来的禅宗,那就证明禅宗愿为大宁效力。” 无去处道:“那你所言与叶无坷所言又有什么区别?我与他说过,信仰,不可讨价还价。” “禅师所言极是。” 瀚海明眸道:“所以我们商量的办法,与禅师大概无关了。” 他吩咐道:“给禅师准备毡房休息,不要打扰了他。” 说完后他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禅师请随我的人去休息吧。” 无去处问:“你们商量的办法是什么?” 瀚海明眸:“禅师不想为大宁效力,那此事便与禅师无关,哪怕我们做这件事万分凶险也需禅师这样的人相助,但也不能强求。” 无去处道:“你可以说说。” 瀚海明眸看向耶律机,耶律机则点了点头示意可以说。 瀚海明眸道:“我们打算刺杀黑武汗皇,只有如此才能证明我们归顺大宁之心。” 无去处显然被震撼了一下:“刺杀黑武汗皇?” 瀚海明眸道:“虽然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事,可也唯有如此才能让人信服。” “若是只刺杀一个黑武贵族,宁人便会以为这是我们与黑武人定下的苦肉计。” “到时候,宁人不要我们,黑武人也不要我们,屈渤国百万之众,必成尸骸。” 他行礼道:“还请禅师不要将此事泄露,感激不尽。” 无去处道:“我不会说关于别人的事。” 瀚海明眸道:“那就请禅师先去休息,我们再商议一阵,晚些时候,我们与禅师一起进斋饭。” 无去处:“黑武汗皇身边高手如云,更有剑门在,你们想杀他,无异于以卵击石。” 瀚海明眸则道:“不杀他,屈渤国也会被黑武所灭,让我们放弃信仰禅宗这不可能,所以只有一战。” “这不是为了我们几个人的生死考虑,也不是想去大宁那边谋求高官厚禄。” “而是为了屈渤国百万百姓,百万禅宗信徒,左右是死,不如一拼。” “黑武人要在屈渤国灭佛,那我屈渤自然不能答应,便是无法归顺大宁得大宁相助,这件事我们还是要做的。” 无去处沉默良久后,他问:“刺杀黑武汗皇可有计划?” 瀚海明眸看向耶律机,两个人的眼神里都有些光彩一闪即逝。 “若没侥幸遇到禅师,我们确实想不出什么好的计划。” “今日遇到禅师,便是上天赐予我们屈渤人最大的机遇。” “黑武人不会轻易相信我们,但黑武人会相信从月知来的禅师。” “只要让黑武人知道禅师曾经见过叶无坷,黑武人必会请禅师过去问话。” “到时候我们想尽办法,让禅师接近黑武汗皇......” 无去处道:“以我一人之力,未必能杀黑武汗皇。” 瀚海明眸道:“我们不是想请禅师杀了黑武汗皇,只是想请禅师吸引住他身边护卫。” 他压低声音说道:“我们原本就在谋求死士,为我们早就安排在剑门之中的人寻求机会。” 说到这他脸色歉疚:“可如此一来,禅师必死。” 无去处却坦然道:“若我死,记得见到大宁皇帝时候帮我说一声......禅宗有错却可改之,陛下容天下,也该容有改过之心的禅宗僧众。” 瀚海明眸:“我会代禅师传达。” 无去处道:“劳烦再帮我带一句话......陛下无畏,何畏宗门?” 第七百九十六章全盘计划 - 天下长宁 - 知白 瀚海明眸等耶律机等人将无去处送去休息后,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此前耶律机去接无去处他并未在场,回来后他对无去处这个大和尚的判断就是......不辨真伪。 耶律机回到毡房里看瀚海明眸的脸色,他心里就往下一沉。 这个年轻人当然不是屈渤国人。 而且这个年轻人的地位权势,在黑武足够高。 耶律机在屈渤国是一人之下有着绝对的权力,可在瀚海明眸面前他时时刻刻都像个跟班儿一样。 除非是瀚海明眸需要他演戏的时候,他才表现的像个主人。 “小公爷。” 耶律机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个无去处是不是有问题?” 瀚海明眸反问:“你觉得呢?” 耶律机连忙回答道:“目前看着就是个呆和尚,但不可轻信......” 他又看了看瀚海明眸的脸色:“刚才小公爷说的那番话,就是为了试探此人?” 瀚海明眸嗯了一声。 耶律机立刻一顿彩虹屁:“小公爷此举果然高深莫测,只要那无去处有问题,必会将小公爷告知他的话传出去。” 瀚海明眸道:“此人或许是叶无坷派来的,你再查查他的来路。” 耶律机立刻答应了一声。 他陪着小心的说道:“此前小公爷说过,从大宁国内传回来的消息说,这个叶无坷诡计多端,是比张汤还要难应付的人。” “黑武帝国的青衙这么多年来都在和大宁的廷尉府明争暗斗,不少计划都是毁于张汤之手。” “叶无坷是张汤亲手教出来的弟子,还能深得宁帝李叱的信任与重用,足可见此人的威胁,若这无去处真是叶无坷安排,那咱们......” 瀚海明眸看了他一眼,耶律机马上说道:“还需谨慎小心。” 瀚海明眸道:“最迟明日,从宁国内来的人就要到了,你来接待,我在你身后站着,不要露了马脚。” 耶律机忍不住好奇的问道:“咱们在宁国的那个内应到底是什么身份?” 瀚海明眸道:“耶律松石说你老成持重,还说你聪明过人。” 耶律机只好硬着头皮分析:“此前已得到消息,宁国宰相徐绩被廷尉府收押,不过从已有证据来看,极难为徐绩直接定罪。” “又赶上在这个时候汗皇陛下要与宁帝李叱见面,莫非咱们在宁国的那个内应,竟是宰相徐绩不成?” 瀚海明眸问他:“你是觉得徐绩不可能是我黑武的人?” 耶律机道:“徐绩在宁国做宰相已有二十几年,此前更是一直追随宁帝李叱征战,是大宁立国的功臣,所以我确实不敢相信他就是黑武的内应。” 瀚海明眸道:“徐绩此前是不是我黑武内应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次他确实与我们算盟友。” 耶律机脸色一喜:“若能得徐绩那样的人协助,帝国击败宁人指日可待。” 瀚海明眸道:“刚才你说,青衙在历次与廷尉府的交手之中都被其挫败?” 耶律机心中立刻就颤了一下。 他刚才一时口快失言,竟然忘了面前这个年轻人与黑武青衙的关系。 “廷尉府输给青衙的次数当然更多,青衙只是偶有被廷尉府破坏。” 瀚海明眸道:“你说的其实没错,青衙与宁国廷尉府交手确实输多赢少。” 他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说道:“原来青衙的指挥使也是帝国了不起的人物,年轻时候便有威名,就因为屡屡输给张汤,所以陛下才将他指挥使拿了。” “张汤是个了不起的对手这毋庸置疑,黑武人也不是靠着抬高自己贬低敌人才能长盛不衰。” “现在张汤退位,新任的都廷尉是个年纪不大的女人叫高清澄,与叶无坷是情侣关系。” “这两个人如今掌握着宁国之内绝对的权势,若能将他们两个除掉青衙也算是打了一个翻身仗。” “可这不是最要紧的事,要紧的是宁帝既然敢来就不能让他安然无恙的回去。” “宁之所以能成为帝国的强敌,全在李叱一人,没了李叱,宁与楚又有什么区别?” “此前我们一直输多赢少,但这次已有强援,宁国的宰相都是我们的人了,若再输了那还有什么脸面见汗皇陛下?” 他看向耶律机:“莫说是你,莫说是耶律松石,我也要在陛下面前自裁谢罪。” 这句话,把耶律机吓出来一身冷汗。 不过他确实没有想到,大宁的宰相徐绩竟然当了叛徒。 “明日来的人是徐绩派来的?” 耶律机再次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瀚海明眸摇头:“不是。” 他看向耶律机道:“徐绩算个帮手,但并非最重要的那个,若我告诉你......连李叱的贵妃都是我们的人,你会相信吗?” 这句话,确实把耶律机又给吓着了。 大宁的宰相被黑武收买已经足够吓人,连贵妃都被黑武收买? 这个消息要是传出去,别说大宁之内,就算黑武之内也要激起一番震荡。 “谁说青衙输多赢少!” 耶律机连忙补了一个马屁:“青衙能策反徐绩和宁国贵妃,廷尉府哪里还是青衙对手。” 瀚海明眸道:“不止这些......” “还不止?” 耶律机都吓住了,真的被吓住了。 他实在想不出,黑武帝国到底还策反了宁国之内什么大人物。 “这次从宁国之内来的人不是徐绩的人也不是那位贵妃的人,虽然那两位正配合着在长安做戏,但这边的戏,与他们无关。” “这个人能利用徐绩也能利用那位温贵妃,他是潜藏在最深处的人,却也是对宁帝李叱最有威胁的人。” “李叱的一切他都了解,这个世上,也许连宁国的皇后高希宁都未必比他了解李叱。” 瀚海明眸道:“都说宁国正在崛起,都说李叱有机会将黑武帝国压下去让宁国成为当世第一强国。” “可机会从来都不只在一边,现在也是我们的机会,能将宁国这个最大的威胁一口气打的再也抬不起头的机会。” “所以明日之事不容有失......这个叫无去处的僧人你先放一放,放到他心急,自然也就会露出破绽了,若无破绽,此人说不得可助我们有一番意外收获。” 耶律机连忙答应了一声。 其实他还想问一些关于宁国内的事,可瀚海明眸不想说的时候他又不是很敢开口。 “一雪前耻只在眼前。” 瀚海明眸道:“你去准备吧,你想知道的到时候我自会告诉你。” 耶律机立刻就起身行礼告辞,多一刻都不敢停留。 等耶律机离开之后,瀚海明眸回头看向屏风后边。 有个看起来大概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缓步走出,看起来有些疲惫。 瀚海明眸道:“你从宁国之内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也是不想错过这一雪前耻的机会。” 这个中年男人,正是此前潜入大宁的黑武青衙前指挥使。 “这次如果还能输了,我是真的无颜再回红城面见汗皇陛下了。” 中年男人道:“你也一样,你翻身的机会也不多。” 瀚海明眸哼了一声:“你此前配合徐绩想出来的那个计划,在我看来多此一举。” 中年男人道:“若非如此,如何能让温贵妃入局?只有骗了温贵妃,才能让徐绩安心入局。” 瀚海明眸道:“用一个渤海贱人冒充我,此举已在帝国之内传开,你可知道有多少人在笑话我?” 中年男人道:“这次殿下若能顺利完成计划将宁帝杀死在执子山,帝国之内还有谁敢笑话你?” 瀚海明眸缓了一口气后问道:“宁之内的计划,你有几成把握?” 中年男人回答道:“至少七成。” 瀚海明眸:“太子李隆势没死,二皇子李隆期也没死,那个三皇子和他母亲也没有被拉入局,徐绩已成颓废之势,那个神神秘秘的人你也不够了解。” 说到这他看向中年男人:“你如何敢说至少有七成把握?” 中年男人说到这倒是自信起来。 “宁帝李叱最大的对手不是别人,甚至不是我黑武帝国,而是他过于自负。” “他为了尽快完成宁国之内的新老接替,将许多事都交给年轻人来处置。” “尤其是早早就让人知道他有禅位之心,所以宁国之内许多人都活的不安生。” “有些事是无法改变的,黑武帝国之内的弊端宁国之内一点儿都不少。” “那些开国功勋有多少已不再有其初心,他们的后代更是毫无进取之意。” “宁帝只要禅位,太子李隆势做了皇帝,必然会大刀阔斧改制,这些勋贵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 “那个神秘人我们虽不了解,可他展现出来的手段足够可怕,宁国之内的局势,都被他一一猜中毫无偏差。” “太子李隆势没死不重要,徐绩温贵妃不重要,那个三皇子和他的母亲更不重要。” 他看向瀚海明眸:“殿下只要保证李叱会死在执子山,那宁国在十年之内必乱,再也不可能是黑武对手。” 瀚海明眸听到这缓缓吐出一口气。 “你和我是何其相似。” 他走到窗口,语气沉重。 “你的母亲是卑贱的渤海人,我的母亲也是,你当初能成为青衙指挥使付出的是比别人多五倍十倍的努力,而我也是一样。” “你的梦想不只是恢复青衙指挥使的身份,我的梦想也不只是做一个被认可的皇子......” 说到这他稍作停顿。 可仅仅是这稍微的停顿,却让中年男人马上就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 “殿下!” 中年男人脸色瞬间就有些发白:“你......你还想......” “没错。” 瀚海明眸道:“李叱死了,宁国必会大乱,那汗皇若死了呢?” 他看向中年男人:“李叱死了,宁与黑武必有一战,反正是要有这一战的,不如汗皇陛下也为这一战做些付出。” “李叱不死,宁国之内想夺位的人连一丝机会都没有,汗皇不死,我也一样连一丝机会都没有。” “陛下他也累了......如果他死于执子山,与李叱同归于尽,对于他来说也是最能接受的死法,毕竟他始终都说李叱是他唯一的对手。” “我们的机会本来就比别人少......” 瀚海明眸的视线回到窗外。 “都乱起来吧,大战之际,那些自视高贵的皇子人人都会抢着领兵去报仇,我当然抢不到兵权,我只要抢到都城就够了。” “世上的富贵本来就是靠努力得来的,那至高无上的富贵......非搏命,又怎会落于你我之手?” 第七百九十七章君臣父子 - 天下长宁 - 知白 黑武帝国前青衙指挥使火办鹤从毡房里出来,抬头看了看天空。 这是几年来他离黑武帝国最近的一次。 曾经在黑武帝国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人物,已经在外流浪许久。 他当然恨张汤,恨大宁廷尉府。 所以他也恨叶无坷。 瀚海明眸说的没错,这个世界那么大,黑武帝国那么强,可留给他翻身的机会只有这一次了。 他其实很清楚自己当年为何被委以重任,为何能成为青衙指挥使。 黑武的贵族子把控朝权,那些贵族子弟眼高过顶又一事无成。 黑武立国的时间太久了,久到那些贵族出身的人觉得他们生来就该享受。 他们不思进取但又不想把权力交给别人,他们习惯了高高在上可他们有没什么真才实学。 黑武汗皇对这种事格外痛恨。 于是挑选了他,让他这样一个在黑武贵族看来出身卑贱的人做了青衙指挥使。 他手握大权,他觉得不能不做出一番成绩来。 如果他也一样碌碌无为,那汗皇陛下何必要选择他? 他知道黑武汗皇要他做什么,他就是一枚刺激那些贵族的棋子和一把快刀。 在黑武汗皇默许之下,火办鹤开始大开杀戒。 反正他是这样的出身,反正他从被汗皇选中开始就再无退路。 所以他做事从不留余地,杀心越来越重。 短短几年间,不知道有多少贵族子弟被他查出罪证而处置。 在这期间不是没有人来劝过他,告诉他要为自己留条后路。 可他知道自己的后路在哪儿,知道自己的后路是谁。 他毫不收敛。 从七品官的孩子杀到二品大员的孩子,甚至连公爵家里的人犯了罪他也一样下手无情。 火办鹤成功的完成了黑武汗皇给他的任务,成功的刺激到了那些混吃等死的贵族。 但他也把自己架了起来,架在了火堆上炙烤。 也是这短短几年,他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成了和大宁廷尉府张汤齐名的鬼见愁。 他是聪明人,无比的聪明。 所以在那些贵族许诺给他的真金白银以及无数好处面前,他选择忠于汗皇陛下。 他还在杀人,不停的杀人。 因为他知道,得罪了那些贵族他只是有生命危险,可若是被收买,汗皇马上就能割了他的人头。 他是聪明人,但他不够聪明。 他以为只要自己一直这样做,一直保持着对汗皇的忠诚,那他就一直稳固如山。 可是他没有料到,当那些黑武贵族知道汗皇这次是真的要大开杀戒之后,他们开始变了,他们收敛了,甚至开始重新在汗皇面前卑躬屈膝了。 黑武汗皇如愿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这个时候火办鹤就成了汗皇和贵族们谈判的筹码。 在重新掌控了绝对权力之后,火办鹤的结局也就明朗起来。 在这时候,黑武汗皇又启用了一个在别人眼里是个贱人的人。 黑武皇子......阔可敌君侣。 也就是此前火办鹤刚刚见过的那个人......瀚海明眸。 黑武汗皇启用阔可敌君侣的目的,和启用火办鹤如出一辙。 当黑武贵族因为火办鹤的存在而意识到危机的时候,黑武汗皇也需要他的儿子们意识到危机。 阔可敌君侣的启用,让其他皇子如坐针毡。 这个出身最卑贱的皇子进了青衙,接替了火办鹤的位置。 当时黑武朝中人人都很清楚,汗皇这是要用阔可敌君侣来敲打他的其他儿子甚至是整个皇族。 而火办鹤被提拔了,升任二品大员,还被加封侯爵。 但他失去了权势,很快就因为贪赃而被定罪。 黑武汗皇念及他曾经立过的功劳没有将他处死,而是将他才到手的二品大员和侯爵身份通通收了回去。 这个时候,火办鹤距离结束他的生命其实没多远了。 他很清楚在黑武朝中有多少头恶狼盯着他,他知道自己距离粉身碎骨还有多久。 可他没想到的是,接手黑武青衙的阔可敌君侣在这一刻保了他一手。 阔可敌君侣让他离开黑武,潜入大宁接管在大宁之内的所有密谍。 这一手很漂亮,因为阔可敌君侣在火办鹤身上看到了自己将来的结局。 火办鹤完成了黑武汗皇交给他的任务,那的结局是死。 那阔可敌君侣的结局又能是什么? 被敲打之后的黑武皇族,还有阔可敌君侣那些皇子兄弟们,会把他剥皮抽筋。 执掌青衙这几年,火办鹤手里当然有的是关于那些贵族和皇族的黑料。 阔可敌君侣将这些黑料拿到手之后,就以此来与那些贵族和皇族谈判。 他可以暂时不以这些黑料对付他们,双方达成和解,但要保下火办鹤一命。 火办鹤对阔可敌君侣当然感恩戴德,可他也知道自己依然是一枚棋子。 只不过,拿着他这枚棋子的人从汗皇换成了阔可敌君侣。 他离开黑武,潜入大宁。 他来不及感慨自己失去了什么,只能庆幸自己还活着。 接下来他直接归属于阔可敌君侣调遣,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受阔可敌君侣安排。 在这几年他最主要做的事,就是接触徐绩。 此时此刻,从毡房里出来,火办鹤知道自己再一次到了抉择的时候。 如以往一样,他依然没得选择。 如果不和阔可敌君侣站在同一条战线上,那他很快就会被阔可敌君侣所杀。 那个家伙,现在已经疯了。 可火办鹤也很清楚,甚至理解,如果他是阔可敌君侣的话,他也会这样疯掉。 当阔可敌君侣大功告成的那天,他的威望和地位将会到达巅峰。 这个巅峰是什么? 亲王之位。 仅此而已。 别的皇子唾手可得的爵位,他需要付出这么大的努力才能得到。 而这亲王之位也就意味着他和火办鹤一样,距离死亡没多远了。 火办鹤得到了侯爵,然后成了牺牲品,阔可敌君侣会成为亲王,然后成为其他亲王的饲料。 这是可以预料到的事,不会有任何偏差。 所以...... 火办鹤深吸一口气。 所以,阔可敌君侣为什么不想杀黑武汗皇? 他何止是想杀黑武汗皇,他想把那些皇子全都杀掉。 唯有如此他才能成为最合理的继承者,唯有如此他才能保命活下去。 火办鹤与阔可敌君侣都太了解汗皇了,那个善用人也善杀人的可怕帝王。 就正如刚才阔可敌君侣提醒他的那样。 如果汗皇还是这个汗皇,他们的结局就无法改变。 汗皇在乎的从来就不是他们,难道在别人眼里的贱人在汗皇眼里就不是? 汗皇只不过是用了他们这样最容易割舍的棋子,去换取最大的利益罢了。 深吸一口气,火办鹤朝着远处走去。 他要去接人,接那个大宁来的人。 这个人将在这场谋局之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不仅仅是关乎黑武和大宁两国的胜负,更关乎到了火办鹤自己的生死结局。 他在大宁见过那个人,那个常年戴着一个奇怪面具的家伙。 在大宁之内,只有他这个负责黑武密谍的人才见过那个人。 所以火办鹤现在的地位还重要。 他很清楚,其实阔可敌君侣和黑武汗皇是一类人。 阔可敌君侣用无数的把柄和贵族与皇族暂时保持和谐,而他也必须用这样的秘密来保持重要。 如果他早早的将这个神秘人的身份告诉阔可敌君侣,阔可敌君侣也就不需要他了。 在火办鹤离开之后不久,瀚海明眸也从毡房里走出来。 他看着火办鹤离开的方向眼神迷离,略有杀机。 瀚海明眸确实和汗皇太像了,这可能也是黑武汗皇最无奈的地方。 黑武汗皇有十几个儿子,偏偏是这个出身卑贱的与他最相似。 但凡阔可敌君侣的出身好一些,哪怕他的母亲是个黑武出身的宫女,那阔可敌君侣的地位也绝非是现在这样。 血统,永远是皇族绕不开的壁垒。 与此同时,就在执子山往北大概三百里的地方。 黑武汗皇的大军停下来稍作休整,队伍绵延十里,气势恢宏。 汗皇从巨大的辇车上出来,站在辇车上看向这片他并不是很熟悉的大地。 没错,这是他的江山。 可黑武南疆这边过于疲敝,他这也是第一次到来。 这里居住的都是贱民,都是在黑武可有可无的人。 在黑武递给需要的时候他们是臣民,不需要的时候他们就是炮灰。 此时站在黑武汗皇身边的是一名身穿白色锦衣的中年男人,他同样有着令人敬畏的身份。 黑武剑门,九羽大剑师之中排名第一的伦天墟。 “你来过这里吗?” 黑武汗皇轻声问了一句。 伦天墟微微俯身:“回陛下,臣从来都没有到过这里。” 黑武汗皇有些感慨的说道:“天下疲敝处却有如此美好的景色。” 伦天墟道:“陛下江山秀美壮阔,这里不过是其中万一。” 汗皇笑了笑:“我以为你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拍别人的马屁。” 伦天墟道:“陛下第一次来这里,还会有更多的第一次,比如第一次征服南蛮,踏平中原。” 汗皇哈哈大笑。 “我知道你为何执意跟来。” 汗皇看向伦天墟:“此前因为阔可敌厥鹿的计划让剑门在这一带颜面扫地,便是大剑师也损失了不少。” “自此之后不知道有几人说剑门修士不如宁国的江湖客,剑门需要证明自己了。” 伦天墟当然明白汗皇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面前的这个人,可能是黑武立国数百年来智谋武功也就仅次于开国皇帝的第二人。 汗皇陛下不但事事处处都与开国皇帝相比,还要超越开国皇帝。 那他唯一的机会,就是征服中原。 “你有你的对手,中原之中的道门与黑武剑门历来都是死仇。” 黑武汗皇道:“我也有我的对手......李叱啊,我们终于要见面了。” 他说到这回头看向辇车后边跟随的那些皇子,眉头又皱了起来。 “我听闻李叱有两个很出色的儿子,尤其是太子李隆势的能力完全不输于李叱。” 汗皇叹道:“我有更多的儿子,可我看不到他们将来能超越我的机会。” 伦天墟道:“那陛下只要把李叱和他的儿子都杀死就不用担心了。” 汗皇看向伦天墟:“那你呢?把道门的高手都杀掉就不用担心了吗?” 伦天墟默然无语。 这为帝王,现在还在试探。 他知道黑武汗皇最不想看到的是什么。 若皇子与剑门过于亲密,汗皇如何能安稳? “执子山的是若成功了,宁人必倾力北伐。” 汗皇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黑武自然可与之一战,但万一呢?万一战事不利呢?” 伦天墟知道,这是最终的试探。 他俯身:“君侣殿下应该已经做好为帝国牺牲的准备,若......战局真的稍有不利,为安抚宁人,殿下他应该愿意往宁国赴死。” 汗皇道:“若他不愿呢?” 伦天墟沉默片刻后回答道:“殿下若愿意,臣也愿意亲自护送殿下去长安,若殿下不愿意,臣还是愿意亲自护送殿下去长安。” 汗皇哈哈大笑。 “黑武输不了。” 汗皇看向南方:“但不能不做准备。” 第七百九十八章杀父之心 - 天下长宁 - 知白 无去处从入定之中回过神来,睁开眼睛看了看这个陌生的环境。 身边的婴儿还睡的很香,这让无去处有些欣慰。 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还不懂得体会人间悲苦,所以失去至亲的伤害就与他无关。 人越长大越容易被各种情绪支配,也就更容易有各种执念。 这个孩子现在只要吃饱穿暖就能睡的香甜,完全不需要自己去考虑生存问题。 但可悲的地方也在于此。 他没有能力保证自己的生存。 无去处的手在婴儿的身上轻轻拍了拍,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 就在这时候,屈渤国左贤王耶律机从外边进来。 一见面,耶律机就客客气气的俯身行礼。 “见过禅师。” 无去处依然眼神温柔的看着那个孩子:“我能把他托付给你吗?” 耶律机马上回答:“当然可以,我会把这个孩子当做我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 无去处知道这是一句谎话。 没有人会把陌生人的孩子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 “其实......昨天我见到的那位叫瀚海明眸的公子是黑武人对不对?” 无去处貌似不经意的问了这样一句话,却把耶律机吓出一身冷汗。 “他......” “无需欺骗。” “确实是......不过他也痛恨黑武汗皇。” “我看得出来。” 无去处回忆了一下瀚海明眸在说出要杀死黑武汗皇时候的眼神。 没有一丝作伪。 “不管他想杀死黑武汗皇是因为什么,只要他真心即可。” 无去处道:“我是一个僧人,僧人本不该涉及这种杀生之事。” “可你们告诉我,如果我不杀汗皇,汗皇就会杀屈渤国百万信徒。” “在杀一人和杀百万人之间做选择,其实是禅宗从来都不会做的选择。” “当时能救一人是一人,当时救不下百万人是因果。” 他看向耶律机:“但我愿下地狱。” 在这一刻,心性狠毒也老谋深算的耶律机对这位白衣大和尚也不得不生出几分敬佩。 “我来求见禅师,是想和禅师商议一下刺杀黑武汗皇的计划。” 耶律机坐下来,看了一眼那个孩子。 眼神里没有一丝波动,像是看着一块石头,一颗野草,一朵浮云。 “黑武汗皇讨厌禅宗。” 耶律机道:“原本禅师没有任何机会能接近他,但现在就有机会,难得的机会。” “禅师是想回归中原,求见大宁皇帝而不得,两位帝王要在执子山见面,都要在这次会面上先占有优势。” “大宁皇帝不见禅师,黑武汗皇必会见你,哪怕他再厌恶禅宗,在这个时候也会体现他的博爱宽广。” 无去处点了点头。 耶律机继续说道:“现在我们先把禅师见过叶无坷的消息散布出去,然后再把叶无坷不准禅师求见大宁皇帝的消息散布出去。” “黑武汗皇的车驾距离此地已不远,消息很快就会被他所知,以我们对汗皇的了解,他一定会见你,还是大张旗鼓的见你。” “他会在诸国使臣面前见你,以接纳你来彰显他的气度,也是想告诉诸国使臣,他能接纳你也能接纳他们。” 无去处问:“即便如此,我想与他近身也非易事。” 耶律机道:“禅师可为汗皇敬献哈达。” 无去处疑惑的看了耶律机一眼。 耶律机道:“若没有诸国使臣在场,汗皇必不会接受禅师敬献,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不会拒绝禅师。” 无去处道:“你们要在我敬献哈达时候动手?” 耶律机点了点头。 无去处道:“臣我引所有人注意,这个时机不错,可你们能否有把握刺杀汗皇?” 耶律机道:“至少有七八分把握。” 无去处想了想后说道:“我还有一个请求。” 耶律机道:“禅师有什么要求只管说,我都会尽力满足。” 无去处道:“不要让黑武人知道我自月知来,月知是小国,民众生活本就艰难困苦,若因我受累,月知百姓根本无力抵抗黑武报复。” 耶律机道:“可以!” 他问:“禅师可还有什么别的要求?” 无去处摇头:“没有。” 耶律机起身道:“我现在就去布置,今早确定禅师见汗皇的事。” 他转身出去之后,无去处的眼神再次飘落在那个婴儿身上。 “我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无去处看着那孩子,眼神里有些不舍。 可他不舍的不是这个其实与他没什么关系的婴儿。 营地内另一处毡房中,瀚海明眸等耶律机进来后问道:“可与那大和尚说好?” 耶律机将刚才的谈话如实说了一遍。 瀚海明眸道:“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这是计划的第一部分。” 耶律机脸色一变:“第一部分?” 瀚海明眸道:“要杀汗皇,需要一个人为我们吸引护卫注意,要杀李叱,需要一场惊变。” “两国皇帝会面时候,还有什么是比黑武汗皇遇刺身亡更大的惊变?” “只有在这个时候我们的人才有机会动手,这是杀死李叱的最好时机。” 耶律机心中狂跳不止。 他没有想到瀚海明眸竟然真的想杀黑武汗皇。 “可......可一旦汗皇遇刺,那我屈渤国必被灭国啊殿下。” “那若我做主呢?” 瀚海明眸道:“你现在与我同在一船,船覆,你我同死。” 他笑着说道:“就算你现在去高发我,汗皇也会灭了屈渤。” 耶律机吓得发抖,他以为这些只是为了刺杀李叱的铺垫,谁敢想瀚海明眸竟然要杀父亲? “这......这实在太凶险了,殿下还是三思而行。” “何止三思,百思千思都有了。” 瀚海明眸道:“你该知道你唯一的希望是我,屈渤的唯一希望是我,将来两国大战,屈渤位于两国之间,若无我庇护,屈渤何以生存?” “不管能不能杀了两位帝王,只要事情发生,两国之间的恶战便不可避免,你觉得屈渤能安然度过吗?” 耶律机脸色发白的问道:“那......那我还能做些什么?” 瀚海明眸道:“黑武边军狼骑,至少三成是屈渤人,等到事情发生之后,你来控制这三成狼骑。” “然后呢?” “我的人会与你配合,汗皇遇刺之后必然大乱,趁乱,你带屈渤骑兵和狼骑将在场的黑武朝臣全都杀了。” “全都杀了?!” 耶律机的脸色已经白的好像纸一样了。 “必须全都杀了。” 瀚海明眸道:“我原本计划,是在汗皇死后趁着诸多皇帝夺位的时机抢了都城,可这样一来,变数不可预估。” “索性就在这执子山做个了结,尤其是我那些兄弟,一个都不能留......” 他看向远处:“你杀光他们之后,我会带着汗皇遗体迅速赶回都城,等到都城时候,朝中留守的重臣和皇族都会出城迎接。” “到那时候,我将他们也全都杀了然后带兵入城,此举虽然凶险,可成功的可能更大。” “事成之后我必能顺利继承皇位,而你屈渤就是最大功臣,到时候,我会调遣大军在屈渤驻扎,以防宁军北上将屈渤灭国。” 耶律机又问:“那......若大宁真的倾力北伐......” 瀚海明眸道:“只要大事成了,李叱亦死,宁国北伐之事就有缓和余地。” 他看向耶律机:“黑武若愿意将刺杀李叱的凶手交出,再配合宁国追查此事,两国这一场大战就能顺利往后拖一拖。” “宁人要的是一个态度,到时候追查出来,刺杀汗皇的不是宁人,刺杀李叱的也不是黑武人......” 瀚海明眸问耶律机:“那你说谁最合适?” 耶律机吓得大汗淋漓:“总不能......总不能是我屈渤。” 瀚海明眸道:“当然不会屈渤。” 他微微一笑:“谁也不可能想到,我安排好的替罪羊是谁,谁也不可能想到,解决两国殊死一战的办法是在什么地方。” 说到这,这个年轻的皇子眼神里有些无与伦比的得意。 “将来会有一日,当两国殊死一战实在不行的时候峰回路转,两国甚至有可能第一次联合出兵,将一处夷为平地且灭族灭种。” “宁与黑武非但不会有那殊死一战,还会迎来难得的休养时间,宁人需要,我为汗皇后也需要。” 瀚海明眸深吸一口气。 “这个计划......还多亏了那位徐相。” 与此同时,宁军营地方向。 又一名骑士急匆匆赶来,他孤身一人风尘仆仆,看起来已经奔波许久,身上头上蒙了一层的黄沙。 这人还没到营地近处就被拦了下来,宁军斥候戒备的看着他。 “你是何人?” “我自大宁来,你们快派人去见叶部堂,就说束休有万分紧急的事要见他。” 斥候觉得束休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一时之间也没能想起来是谁。 见此人如此着急,便分派一人回去禀告。 叶无坷正在大帐里查看地图,这地图是书院弟子这阵子绘制出来的。 现在执子山以南的大部分区域已被大宁边军彻底控制,本地不少部族都不得不来这边帮忙修建营地。 营地规模极大,包括所有大宁属国的驻地在内绵延十余里。 而且书院弟子还办成了另外一件大事,不出意外的话,会有一些部族的首领,在会面当日宣布向大宁归顺。 这件事办好,无异于当众给了黑武人一个耳光。 这些小部族原本不起眼,不管是大宁还是黑武都不在乎。 可在这个时候他们就变得重要起来,变成了黑武人的脸面。 正看着,手下人来禀告说有一个叫束休的人求见,叶无坷心中一震,他马上就能想到束休突然已明面身上来见他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他急匆匆出门去迎接,见到束休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事情肯定大的超乎想象。 束休这一路的风尘仆仆和那双已经熬红了的眼睛,足以说明这些。 “怎么了?” 叶无坷见到束休后立刻问了一句。 束休道:“徐胜己出事了。” 叶无坷问:“他出了什么事?” 束休道:“他给我留了一封信,说既然他父亲必死无疑,那他作为人子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徐绩落得如此下场,既然必死,他要亲手杀了徐绩。” 叶无坷心中一震:“找不到他下落?” 束休道:“必是回长安去了,所以我急匆匆的找你,唯有你马上派人回去见高姑娘才能阻止他。” 叶无坷马上点头:“好!” 第七百九十九章曾经走过的路 - 天下长宁 - 知白 看得出来,束休对徐胜己真的很担心。 也许他们两个是极相似的人,又在一起经历了许多大事。 束休从来都没有提及过他自己是否可怜,是否无辜。 但他一直都觉得徐胜己是个可怜人,也觉得徐胜己无辜。 可在别人看来,两人又有什么不同? 不过都是被爹坑了的可怜孩子罢了。 束休的父亲是大将军唐安臣,是开国功臣,还是大将军王唐匹敌的弟弟。 徐胜己的父亲是做了二十几年宰相的徐绩。 这两个人一文一武,都算是到了位极人臣的高度。 也许没有人能像他们两个那样惺惺相惜又能对彼此经历感同身受。 连叶无坷都不能。 “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他还在说,若徐绩有被押赴刑场的那天他一定会做些什么。” 叶无坷递给束休一杯热水:“怎么突然间他就回长安去要亲手......亲手杀了他父亲。” 束休道:“我与他同来北疆查到了一些事。” 这句话之中的意味格外复杂。 束休叹了口气:“他查到他父亲可能与黑武人有所勾结。” 叶无坷也跟着叹了口气。 徐胜己恨他的父亲,可徐胜己此前坚定认为他父亲再怎么无耻再怎么贪婪,也不会和中原血仇黑武人勾结在一起。 这是中原人所最不齿也最痛恨的行为,徐胜己一直觉得他父亲最起码这点良心还有。 然而查到的事让他心境崩塌,那样一个坚强独立的人心境都崩塌意味着他人生都快毁了。 “他甩开我,没说去哪儿,但我能想到他要回长安。” 束休道:“他可以允许他的父亲是个罪人,但不能允许他的父亲是个出卖民族和国家的罪人。” “如果徐绩是因为贪赃之类的罪名被处死,他会尽他身为儿子的孝道,哪怕是拼了命,是一起送死,他也会去。” “可徐绩若是通敌叛国的罪名,他接受不了,所以在罪名被定下来之前,他要亲手把徐绩解决掉。” 束休说到这又是长叹一声。 徐胜己已经走向另一个极端了。 可叶无坷和束休他们此时身在北境,唯一的希望就是高清澄能在长安城阻止徐胜己。 这种阻止,莫名的还会有一些不道德的感慨。 束休虽然来求助叶无坷,可其实他内心之中也有些无法阻止的摇摆。 到底该不该阻止徐胜己? 站在朋友的角度来说,似乎更应该支持徐胜己才对。 而徐胜己甩开束休,也是因为他真的把束休当朋友。 他不希望束休牵扯进这件事里,若束休阻止他,他们的关系必会变得僵硬,若束休不阻止他还跟着他一起去杀徐绩,那将来两人的关系也必会终结。 “他比你我都难。” 束休端着热茶,眼神有些飘忽。 “从他意识到他的父亲可能会成为罪人开始,他就想尽他最大的能力去保他父亲一命。” 说到这,束休看向叶无坷:“其实你也能想到,徐胜己暗中和廷尉府有来往。” 叶无坷点了点头。 束休道:“不是与高姑娘。” 叶无坷又点了点头,他也能想到。 束休:“是副都廷尉。” 他继续说道:“徐胜己一直想着,他尽力多做一些事,是他想做的事,也是他为了拯救他父亲必须做的事。” “他做的越多,将来能和朝廷谈的余地也就越大,陛下是不会忽视徐胜己所做的事所付出的努力。” “这几年来其实副都廷尉暗中一直都与我们两个有来往,甚至包括几次去帮你也是副都廷尉通知。” 束休看向叶无坷:“这些话,副都廷尉应该没有和你说过。” 叶无坷点头。 是啊,张汤怎么会和他说这些呢? 这个世上没有几个正的发邪的人物,能与张汤比肩的更是少之又少。 他是副都廷尉,是大宁帝国的执法者。 可他所用的一些手段,确实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 如果他告诉了叶无坷束休和徐胜己这样的人一直都和廷尉府有关,对叶无坷并无好处。 张汤会那样做,但他不希望他身后的人,如高清澄如叶无坷也这样做。 这样做不是不对,而是不合法。 张汤也曾和高清澄说过,他是,且是唯一一个只对陛下和皇后负责,而不是对天下百姓负责的廷尉府掌权者。 自他之后,廷尉府再也不需要这样的都廷尉了。 “副都廷尉也希望徐胜己能做到。” 束休道:“他也希望我和徐胜己这样的人能有个好的结果,哪怕他支持我们这样的人,一旦被曝出来他就身败名裂。” “所有人都说副都廷尉是鬼见愁,是没有一点私心的执法之人,可他总是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尽可能做一些拯救别人的事。” “没有谁比他对律法该怎么用理解的更深,他只是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百毒不侵的样子。” 叶无坷缓缓呼吸,这些话让他格外震动。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了解张汤了,可现在才知道他对张汤的了解还是浮于表面。 再想到他到长安之后张汤对他的照顾和偏爱,叶无坷心中微微一疼。 张汤曾经想过也做过,为了大宁,为了皇帝和皇后,为了天下人。 他可以做一个孤臣,他服药,他不想有子嗣。 没有孩子,他就能不受威胁的,心无旁骛的去做那个孤臣。 是陛下和皇后发现后阻止了他,并且倾尽全力给他治疗。 他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可...... 是啊,张汤为什么会对叶无坷这样一个他其实不了解的孩子那么关照那么偏爱? 是因为张汤把每一个出生在大宁立国之后的年轻人,都当做他自己的孩子了。 对于那些受了委屈的那些遭遇不公的孩子。 张汤会像是一个不善言谈的父亲一样悄悄的去关爱。 “陛下当然也知道这些。” 束休道:“所以陛下才会允许副都廷尉用那样的方式退场。” 叶无坷嗯了一声。 是啊,陛下所做的,就是让张汤平稳的从那个位置退下去。 让百姓们对张汤这个人的下场,最大的限度的接受就是退场。 而不是负罪,定罪,以罪人的身份退场。 连百姓们都觉得,张汤这样的人可以退但不能死。 这是陛下对张汤的最大的保护。 这个可爱可敬的大宁,这些默默付出的人,都在尽最大努力的保护着别人。 保护着需要保护的人。 可这世上哪会有那么多完美的结局? 徐胜己就很难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你要赶回去吗?” 叶无坷问束休。 束休摇了摇头道:“我赶回去也没办法面对他,我不能阻止他也不能帮他。” 他看向叶无坷道:“他也不需要一个人说理解他,那些话对他来说不是安慰。” 叶无坷道:“那你就留下来,在有确切消息之后再决定回去不回去。” 束休道:“我留在这也能帮帮你,这次的事有些奇怪。” 叶无坷道:“确实很奇怪。” 很多事发生的时间,好像都被人预定好了。 徐绩在那个时候选择自己把自己送进廷尉府,难道也是因为他预料到了在外边会有杀身之祸? 是他预料到了,一旦他的儿子查到了什么可能会亲手杀了他?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徐绩需要这样一个过渡。 他需要在廷尉府的昭狱里待着,把自己送进监狱而避开一些...... 叶无坷想到这有些无奈。 因为这一招他曾经用的很好,难保徐绩不是学他。 徐绩入狱,温贵妃入狱,这就将廷尉府的一大部分力量都困住了。 高清澄就必须把这个案子办好,所以陛下北上的时候高清澄就不可能跟着。 高清澄不能跟着,张汤这个已经退下去的副都廷尉也不能跟着。 叶无坷想过很多次,徐绩的图谋是不是趁着陛下和大批真正的强者不在长安的时候,杀张汤,杀高清澄,杀那些至关重要的朝臣? 如果他真的已与黑武人勾结,那黑武人配合徐绩定下了这次两位帝王会面。 那杀局就是在长安和执子山两地。 徐绩和温贵妃都在昭狱,现在他们两个的罪名还没有定性...... 没有定性,没有宣告,百姓们就不知道。 可即便如此,太子尚在长安。 太子身边也有极为强大的力量,徐绩凭什么认为他能成功? 而且,满朝文武,真的会有那么多人配合徐绩? 想在长安城里发动一场刺杀不难,想在长安城里发动一场政变就难如登天。 但显然,徐绩似乎有这个把握。 抛开他和黑武人勾结的事不谈,毕竟黑武人不可能在长安有什么威胁。 那他最主要的盟友是谁? 就在这个时候束休说道:“如果徐绩和黑武人勾结,这次一定会派人来与黑武联络。” 叶无坷道:“我现在怀疑一个人。” 束休问:“是谁?” 叶无坷道:“一个据说是从月知来的大和尚,他很奇怪。” 束休眼神微微一变:“一个莫名其妙的大和尚?有什么奇怪?” 叶无坷把无去处的事说了一遍。 “第一,我觉得他在漠北治沙的地方与我碰到不是偶然,是他故意制造的。” “第二,他这个月知大和尚的身份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是谁假扮了这样一个大和尚。” “第三,他到北境来的目的是为求见陛下,可他此时已在屈渤国的营地里了。” 他的话才说到这,束休已经有些怀疑:“他借这个身份是想和黑武人顺利见面?这么想的话是不是有些过于复杂了?” 叶无坷道:“归根结底,我怀疑他不是真正的禅宗僧人。” 他看向束休:“哥,你帮我盯一盯。” 束休问:“盯着这个人?” 叶无坷道:“不久之后,月知国的使团会与陛下一同到执子山,你帮我盯一盯月知国的人。” 束休道:“那可真是有点巧了。” 叶无坷道:“确实是有点巧了。”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徐胜己和束休两个人还冒充月知国的使团成员去了图伯国。 他们两个配合叶无坷和叶扶摇,在图伯设计杀了晏青禾与那个假的阔可敌君侣。 “像是一个磨盘。” 束休感慨道:“转着转着就回到曾经去过的地方,这个月知看来也有点意思。” 叶无坷道:“但愿不是什么不好的意思。” 第八百章你想要个交代? - 天下长宁 - 知白 天才亮不久,外边就传来一阵喧闹声。 叶无坷从军帐走出往外看了看,见大营外边黑压压的聚集了不少人。 他缓步朝着那边走过去,一边走一边听着那些人在喊什么。 走到近处之前也听了个大概,原来是一群当地部族的首领带着族人过来要见他。 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知道能做主的叶部堂到了。 叶无坷走到大营门口的时候,当值的校尉看到他连忙要过来却被叶无坷微微摇头阻止。 “我们要见叶部堂!” 有个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的老牧民在人群前边大声喊着,声音洪亮。 这人是何彦部的首领,名为苏察。 何彦部最近有点惨,这个对大宁北境边民威胁最大屠戮最重的部族,此次被打击的程度当然也最大。 自从四海书院的弟子和兵部那数百名老兵到了之后,第一个目标就选择了何彦部。 接连打击之下,何彦部如今损失惨重。 牛羊马匹累计被夺走了能有五六千头,此时又是开春,在北疆这边算真正的青黄不接。 苏察带着他的族人来,声称抓到了一个袭击他们部族营地的马贼,已经审问出来是宁人,还是大宁的战兵。 他们纠集了另外一些部族,带着几千人浩浩荡荡的来到大宁营地。 此时营地尚未建造完工,大宁驻扎在此的军队在明面上当然也不会有很多。 数千人聚集在此,摆出一副不给说法就直接开战的姿态。 这显然是得了黑武人授意,黑武人很乐意看到当地部族与大宁起冲突甚至打起来。 尤其是现在已有不少小国使团到达,这个时候要是大宁将要建成的营地被一把火烧了那对大宁士气打击必然沉重。 “把人带上来!” 苏察一招手。 他族中几个壮汉抬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年轻人过来,看起来已经被打的遍体鳞伤。 这人确实是中原人长相,但叶无坷当然知道不可能是大宁战兵。 四海书院的弟子一个不缺,战兵也没有上报丢了人。 所以这就是个借口,一旦解决不好这些部族马上就会冲击营地。 只要打起来,马上就会有假扮成当地人的黑武边军从远处冲杀过来。 营地被付之一炬,这里的战兵会被杀死一部分当然最好是生擒一部分。 只要成功了,到大宁皇帝陛下来了之后黑武人就已稳稳占据上风。 此前黑武人并没有这么直接的动作,今日何彦部突然强势起来,叶无坷因此判断,黑武那边能做主的人已经到了。 苏察见没有人理会,回身一脚踹在那年轻人身上:“说!你是不是宁国战兵!” 那年轻人跌倒在地嘴角溢血,他只是漠然的看了一眼苏察后就挪开视线。 苏察蹲下来,一把揪住年轻人的衣领压低声音说道:“你别忘了,你的家人还在我们手里,你不按照我让你说的说,你的家人就会一个一个惨死!” 年轻人又看了他一眼,依然没有回答。 苏察一个耳光扇在那年轻人脸色,直接打的年轻人嘴角的血都飞出去了。 “你是想先让你的父亲死还是想先让你母亲死?你的妻子还有身孕,你就不怕她被......” 苏察的话说到这停下来,眼神凶狠的看着年轻人的眼睛。 “你该知道,我族人最喜欢吃孩子,刨开你妻子的肚皮,把小孩儿取出来煮一煮那可是极美味的东西。” 听到这,年轻人像是动摇了。 苏察冷笑一声,拎着年轻人的衣领把人拖到大营门口。 “这个人已经承认他是大宁的战兵,袭击我们的营地,杀死了我的族人,如果大宁不给我们一个交代,那现在就开战!” 他身后,数千名牧民挥舞着弯刀嗷嗷叫唤起来。 之前他们被大宁战兵打的抬不起来头,连个屁都不敢放。 现在突然就这么强势,只能说明他们已经得到了黑武人的许诺。 叶无坷从人群后边走出。 他没有去看苏察,而是一直看着那个被打的遍体鳞伤的年轻人。 他的视线始终停留在这个人身上,那年轻人在看到叶无坷出现后眼神也一直都在他身上。 这个人肯定不认识叶无坷,叶无坷也不认识他。 但他一定认的出来,叶无坷身上那件淡紫色的锦袍。 在看到叶无坷一身锦袍的那一刻,他的眼神里马上就闪现出一抹喜悦的光彩。 那是在绝境之中看到了一束光的反应,那束光就在他的眼睛里。 可是转瞬之间,这看到了希望的一束光就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绝,叶无坷曾经见过很多次的决绝。 苏察一把抓住年轻人的头发走过来,直视着叶无坷的眼睛问:“你是不是叶部堂。” 叶无坷没回答,依然在看着那个年轻人。 在这一刻,这个他不认识叶无坷,叶无坷也不认识他的年轻人,似乎是对可以托付生死的兄弟一样,微微摇了摇头。 叶无坷的视线从他脸色挪开,落在苏察的脸上。 只是视线落下的那一刻,原本凶残狠毒的苏察脸色猛然的一变,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他是个凶狠的人,在他手里的人命多到他自己都记不住。 苏察不仅仅是对外人残暴,对本族的人也一样。 不然的话他怎么可能统治民风如此野蛮的何彦部。 即便如此,那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轻人眼神扫过来的瞬间,他突然间就感觉骨子里都生出一股寒意。 他从来没有在一个人的眼神里,看到如此深邃可怕的冰冷。 “你......是不是叶部堂叶大人?” 下意识的,苏察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温和起来。 叶无坷往前走,不回答,只是往前走。 苏察身后还有数千族人,除了他部族的人之外也有其他部族的武士,可以说,北境这边的部族武士哥哥都凶悍。 可随着叶无坷往前走,苏察就不得不后退,他后退,那数千人就跟着后退。 “你......到底是不是叶部堂?” 苏察又问了一遍。 或许是醒悟到自己在气势上已经落了下风,所以再次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刻意提高了嗓音。 “他是谁?” 叶无坷指了指那个被打的遍体鳞伤的年轻人。 苏察回答道:“我刚才说过了,他是大宁的战兵,袭击我部族的时候被我生擒......” 叶无坷问:“你确定他是大宁战兵?” 苏察道:“是他自己亲口承认!” 叶无坷看向那个年轻人:“你是吗?” 年轻人看起来已经伤的极重,可此时却忽然爆发出一股力量。 “我不是!” 年轻人大声喊道:“我是大宁合法的行商,我与家人一同往漠北走声音,半路被屈渤国的人抓了,污蔑我们是马贼!” 苏察一拳朝着年轻人的嘴砸下去:“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砰地一声! 谁也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苏察就已经飞出去至少两丈远。 落地之后的苏察张嘴要说话,可嘴里溢出来的是一口鲜血。 他想起身的时候,叶无坷已经再次站在他身边了。 “你是要在大宁军营门口当众杀人?” 叶无坷低头问他。 苏察脸色有些白,胸口的剧痛让他窒息。 “你......你凭什么打我?!” “大宁的官员杀人啦!” 苏察身边的人喊了一声,立刻就要抽刀向前。 显然,这人也没把苏察当回事。 苏察想拿那个年轻人当借口动手,这个喊话的人显然是想拿苏察当借口动手。 “你刚才说,他是大宁战兵,他袭击了你们的营地。” 叶无坷道:“我现在说,你带兵攻打大宁营地,已是向大宁宣战。” 苏察立刻说道:“我没有!我是来向大宁要一个公道。” 叶无坷俯身看着他:“你这样的人,本无资格在我面前说话,若你手里不是有一个宁人,我见都无需见你,一句话就可让你何彦部灭族。” “你应该庆幸我还愿意和你说几句话,因为我在乎每一个大宁百姓的生死,但......你切勿认为以此可以威胁我。” “希望你想清楚,在背后支持你的人如果是这些部族,大宁灭了你们根本无需找理由,如果再加上一个屈渤,大宁灭屈渤也无需理由。” “如果再加上一个黑武,那你更该明白,大宁与黑武之间不可能调和,你,你的何彦部,今日来的这些部族,还有屈渤,都是炮灰。” 叶无坷说完之后看向身后战兵:“带受伤的人回去治疗。” 两名战兵上前,将那名年轻人抬起来往回走。 有人试图阻拦的时候,叶无坷看向那群人:“今日动手,当日灭族。” 说完这句话,叶无坷看向苏察身边呐喊着要动手那个人:“你不是何彦部的人吧。” 那人脸色有些变化,抖着手里的刀回答道:“我就是,你们宁人杀了我的家人!我就是要报仇!” 叶无坷嗯了一声:“我来为你做主,但事情得先查清楚。” “啊?” 那人一愣的时候,叶无坷伸手抓了那人衣领往后一甩:“把人请进去,好好款待好好问他有什么冤情,大宁从来都不会不管这些,只要是来向大宁伸冤的都会给个交代。” 那人哀嚎道:“我不要了,我不要了!” 要不要还由得你? 叶无坷又看向苏察:“你是族长,你的部族收到伤害你理应出头,我不怪你。” 莫名其妙的,因为叶无坷这句话苏察竟然松了口气。 几千人并没有给叶无坷带来什么压迫感,也没有给苏察带来多大的底气。 “你们想要一个交代,我会挨个的给。” 叶无坷看向那群人:“你是什么部族的?你呢?告诉我你又是哪个部族的?如实说,我都记下来,会一个接一个的给你们交代。” 谁也不敢回答。 叶无坷道:“刚才那个被打伤的宁人,他的家人如今在谁手里,我要亲自审问,若他们真是马贼,我亲手斩之,限期在天黑之前送到大营,送不到我亲自去接,不要以为我查不出他们身在何处。” “若查出他们不是马贼,是大宁守法百姓而被人胁迫......” 话到这,叶无坷环视全场。 “我灭何彦,黑武都不敢给何彦撑腰,我灭屈渤,黑武亦不敢因此而与大宁宣战,好自为之。” 叶无坷转身往回走。 苏察挣扎起身,他刚要离开,叶无坷身边的几名廷尉已经上前,横刀落在他肩膀。 “你还想干什么!” 苏察强撑着胆子喊了一声。 廷尉府的人面无表情的说道:“我家叶部堂说了,受伤的人带回大营好好医治。” 苏察一震:“我......我没事。” 廷尉道:“你说你没事不是你没事,我们诊治之后说你没事你才没事。” 叶无坷走到大门口:“把大营所有门都打开,且看今日谁来攻营。” 第八百零一章是你杀还是我杀? - 天下长宁 - 知白 “我哪有什么压迫,只是大宁给了我一件紫袍。” 叶无坷看着那个一个劲儿说自己被吓着了的家伙,连生杀在他眼中都显得那么淡然。 这家伙就是苏察在被叶无坷一脚踹飞时候,喊着要让其他人上前拼命的那个人。 叶无坷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人不是何彦部的族人。 “屈渤国抓了多少我大宁的商人?” 叶无坷问。 那人眼神显然飘忽了一下。 “我不是屈渤人。” “唔,你不是。” 叶无坷道:“若你是屈渤人我还给你三分颜面,毕竟屈渤有一支能征善战的骑兵。” 他随意摆了摆手:“拖出去剁了吧,既不是屈渤人便没有必要留着。” 那人连忙求饶:“大人饶我,我是屈渤人,我确实是屈渤人。” 叶无坷道:“你想是就是?” 他看向手下百办秦焆阳:“剁了他的脑袋,你亲自送去屈渤国营地,告诉他们有人冒充屈渤人攻打大宁营地,试图挑拨两国关系。” 秦焆阳立刻上前,那人还以为叶无坷只是吓唬他,却见秦焆阳一刀落下,他也就只能看到一刀落下。 这一刀,直接将那人的头颅剁了下来。 秦焆阳拎了人头就往外走,身后传来叶无坷的声音。 “等下。” 秦焆阳回头看向叶无坷:“部堂还有什么吩咐?” 叶无坷道:“记得让他们说谢谢。” 他看了看外边天色:“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请洪将军集结威卫骑兵,再把书院弟子和兵部的骑兵也都调回来。” 手下人立刻去传令,片刻之后营地里就响起呜呜的号角声。 大宁营地占地极大,又在地势比较开阔之处。 这边营地里的骑兵才一集结,屈渤人那边的斥候就已经看到了。 哪里还敢耽搁,急匆匆往屈渤营地那边去报信。 秦焆阳带着几名廷尉纵马到了屈渤营地门口,这里已是戒备森严。 马背上,秦焆阳将人头提起来:“请去传话,大宁鸿胪寺卿叶部堂帐下秦焆阳,前来传达叶部堂口信。” 不多时,屈渤国的左贤王耶律机就带着人赶了过来。 秦焆阳将那颗人头给耶律机看了看:“左贤王可认得此人?” 耶律机当然认得,这人是他亲信。 是他让此人去和苏察一起往宁军大营那边闹事,寻机会怂恿何彦部和其他部族攻打宁军营地。 然而此时耶律机怎会承认? 他摇头道:“我没见过这个人,请问你提着人头来我屈渤大汗的营地做什么?是来挑衅?” 秦焆阳道:“此人冒充屈渤人试图刺杀叶部堂,好在叶部堂明辨是非。” “叶部堂说,这个人应该是何彦部的,试图利用屈渤攻打大宁营地。” “人,我已经替你杀了,叶部堂让我把人头给你送过来。” 他将那颗人头甩在耶律机的战马前边。 耶律机脸色阴厉:“叶部堂真是好心。” 秦焆阳道:“叶部堂帮你屈渤杀了这种挑拨是非的家伙,你该不该说一声谢谢?” 耶律机眼神越发阴沉。 秦焆阳:“难道此人真的是你屈渤派去的?” 耶律机道:“当然不是!” 秦焆阳:“那就说谢谢。” 耶律机深吸一口气后抱拳道:“请你回去转告叶部堂,我代表屈渤大汗多谢他的好意。” 秦焆阳:“不客气。” 他催马向前朝着耶律机靠近,耶律机顿时紧张起来。 就连他身后跟着的那些护卫也都紧张起来,纷纷握住刀柄。 秦焆阳到距离耶律机不远处说道:“有人想陷害屈渤,叶部堂帮你们把人送回来了,作为回礼,若你营中有我大宁百姓,最好把人也给叶部堂送去,只是......” 秦焆阳道:“我大宁的百姓,要好端端的活着送去。” 耶律机冷笑道:“屈渤与大宁向来没有什么交往,我这营地里怎么会有大宁的百姓?” 秦焆阳也笑了:“左贤王最好记住你现在说的话,免得稍后你解释不清。” 耶律机:“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秦焆阳拨马就走:“说过了,你稍后就会明白。” 他一走,耶律机几乎忍不住的要下令手下将秦焆阳等人射杀。 可他的手都已经抬起来了,最终却没有下达这杀人的命令。 眼见着秦焆阳走远,耶律机终究也只能是重重的吐出一口怨气。 “好在是那几个宁人已经送去何彦部。” 耶律机自言自语道:“宁人现在强势,他们要动手就不是说说而已。” 就在这时候,忽然间远处又一名屈渤国的斥候急匆匆骑马回来。 到近前那斥候从马背上跌落下来,看起来受伤不轻。 “左贤王!” 那斥候落马之后声音凄厉的喊道:“宁人刚才对我们动手了,我们的斥候都被他们抓了去!” 耶律机脸色一变:“都被抓了去?多少人?!” 斥候回答道:“宁军的骑兵见到我军斥候就追杀,派出去的近百名监视着宁军大营的斥候,只有我一人回来。” 耶律机的怒气一下子就起来:“点兵!” 他回头大声喊道:“传令大军集结,随我去宁军大营!” “等一下!” 就在这一刻,瀚海明眸从后边过来:“你难道是想去送死?” 耶律机怒气冲冲的说道:“叶无坷欺人太甚!” 瀚海明眸道:“你想让何彦部去攻打宁人,已被叶无坷识破。” “现在,叶无坷巴不得你代表去,只要你敢去,他就敢动手。” “而且你兴师动众前去宁军大营,在名义上就已经授人以柄!” 他也有些生气:“如此肤浅的激将法,你怎么就看不出来?” 耶律机道:“近百名斥候被宁人抓了,难道就这么不当回事?!” 瀚海明眸道:“宁人现在有随随便便就抓你百人斥候的实力,就有打你一个全军覆没的实力。” 他看着耶律机的眼睛:“只要你带兵去了,叶无坷就会说你是要与宁国宣战,而且主动攻击宁国营地,会面期间,各国的营地就如各国疆域一样。” “你率先出兵,那你就是破坏了和谈,宁人再动手,谁也说不出是宁人的错,而你非但会战败,还会因此而被宁人占去了道理。” 耶律机道:“难道我就这么忍了?” 瀚海明眸道:“叶无坷是不知道你手里是否有宁人,所以想以此来与你做交易。” “只要你手里真的还有宁人,那你就不得不用宁人去换你的斥候。” 耶律机道:“抓了的那些宁人,都已经送去何彦部交给苏察了!” 瀚海明眸道:“苏察呢?” 耶律机:“苏察......也被叶无坷扣下了。” 瀚海明眸沉默片刻后,微微叹息:“那你就盼着苏察不会出卖你,不会说是你授意他这么干的。” 耶律机道:“就算他说又能怎样?难道我就不能说他血口喷人?” 瀚海明眸:“好在是你把人都送去何彦部......” 他看向耶律机:“你应该明白,黑武汗皇陛下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就为你出头的。” 耶律机一愣。 片刻后随即清醒过来。 大宁的皇帝还没到这,黑武汗皇怎么可能现在就出兵替他报仇? 尚未会面就先动手,那黑武苦心筹谋这次会面又有什么意义? 就在这时候,刚刚离开没多久的秦焆阳又回来了。 他这次可没有靠得太近。 离着还远,秦焆阳就朝着耶律机喊道:“叶部堂又在大宁营地外边抓了上百名假冒屈渤的骑兵,这些人在大宁营地外边鬼鬼祟祟也不知道要图谋什么。” “叶部堂派我来问问,左贤王,这次我们抓了的是不是你屈渤的骑兵?” 耶律机咬着牙说道:“我不知道!” 秦焆阳道:“叶部堂请左贤王到我宁军大营里去辨认,若是屈渤的骑兵,叶部堂希望左贤王去解释一下为何派兵在我宁军大营之外监视。” “若不是你屈渤的骑兵,叶部堂想请你前去观看,大宁愿意与屈渤交善,叶部堂会亲自监斩,将这些假扮屈渤的骑兵全都杀了。” 耶律机怒气直冲脑海:“你......” 瀚海明眸道:“请回去告诉叶部堂,左贤王必会亲去辨认。” 秦焆阳点了点头:“好。” 拨马又走了。 而此时,何彦部的一群人带着大宁的行商已经到了宁军营地外边。 他们的族长苏察被叶无坷扣下,何彦部的人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不把这些大宁的商人交出去,那苏察也肯定回不来了。 叶无坷摆了摆手示意战兵放他们进来,这群人胆战心惊的带着大宁的商人进了营地。 叶无坷看了看那些被打的遍体鳞伤的商人,眼神微微一凛。 “你们可是大宁百姓?” 他看向那些商人问了一句。 其中有人立刻回答:“我们都是大宁的商人,前两日被他们抓了!” 叶无坷招了招手,廷尉随即将苏察押了过来。 叶无坷指向那些大宁商人:“刚才你说,是大宁的战兵假扮马贼袭击了你何彦部的营地?” 苏察只能咬着牙回答:“是。” 叶无坷道:“这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你说他们是大宁的战兵?” 苏察还是只能咬着牙回答:“是......是他们自己说的。” 叶无坷道:“无故扣押我大宁百姓,只这一点你何彦部就可灭族。” 苏察还没说话,叶无坷回身吩咐:“请洪将军即刻出兵,荡平何彦!” 他身后的威卫将军洪胜火立刻抱拳:“遵命!” 随着洪胜火一声令下,近两千名大宁骑兵随即向前。 “叶部堂!叶部堂我们是冤枉的!” 苏察此时哪里还敢狡辩,哪里还敢死撑? 他跪爬着到叶无坷面前:“这不是我的主意,是屈渤国的左贤王耶律机逼我这样做的。” “巧了。” 叶无坷道:“耶律机一会儿就来。” 没多久,耶律机真的来了。 上百名屈渤国的斥候被叶无坷下令抓了,他若不来,屈渤军心必乱。 脸色阴沉的耶律机一进来就看到宁军已经整装待发,又看到苏察正在不住的磕头求饶。 这一幕,让他心中一紧。 到近前,他还没开口,就听到叶无坷的声音。 “我是大宁鸿胪寺卿叶无坷,何彦部首领苏察说,是你逼迫他扣押大宁商人,污蔑我大宁百姓为马贼,非但扣留还将他们打伤。” 叶无坷看向耶律机:“左贤王,这是不是真的?” 耶律机道:“叶部堂明察秋毫,定能分辨出这是此人在挑拨离间!” 叶无坷:“我不知道你屈渤国是怎么对待这种人的,我大宁是万万不会允许这样的奸恶之徒继续活下去为非作歹。” 耶律机抽刀:“我亲手杀了他!” 叶无坷微微一笑:“只杀他?左贤王对待敌人如此宽容?” 耶律机脸色微变:“叶部堂这是......什么意思?” 叶无坷道:“若屈渤觉得不是何彦部的对手,不敢对何彦部动兵,可现在就对大宁提出请求,大宁愿意代屈渤出兵剿灭何彦。” 耶律机:“这......要灭族?” 叶无坷:“难道左贤王觉得这种人还有必要仁慈相待?” 耶律机心中万马奔腾。 叶无坷:“看来左贤王果然仁慈,既然如此,那你是请求大宁出兵协助还是不请求?” 耶律机:“灭族事大......” 叶无坷道:“好,既然左贤王仁慈,又不愿意请求大宁出兵协助。” 说到这,叶无坷回身看向洪胜火:“洪将军,现在带兵去何彦部营地,不要把人杀光,尽量抓活口回来,我倒是不信,区区一个何彦部若无人在背后支持,竟敢对我大宁动兵!” “不必!” 耶律机立刻说道:“何彦部用心如此歹毒,居然敢污蔑我屈渤......不劳叶部堂出手,我亲自带兵将何彦部荡平!” 第八百零二章两面施压 - 天下长宁 - 知白 宁军大营。 叶无坷的视线从在座的那些人脸上扫过,每个被他视线扫过的人全都把头低了下去。 这些人就是之前跟着苏察来宁军大营准备闹事的各部族首领,他们现在心里七上八下的没一个能安稳。 短短一天,曾经在执子山附近以凶悍之名而无人敢惹的何彦部就被夷为平地。 别说是在大宁这样的帝国面前。 就算是在屈渤这样的国家机器面前,所谓的凶悍部族也不堪一击。 为黑武帝国提供南疆狼骑的屈渤国,剿灭何彦部的战争可能都算不上是一场战争。 动用了六千惊奇的屈渤骑兵,对何彦部展开了一场屠杀。 而这些部族的首领,全都被邀请来观看。 姑且就算是邀请吧。 在强大的帝国面前,这些部族首领根本连拒绝的权力都没有。 尤其是当他们看清楚了黑武人根本不可能站出来给他们撑腰的时候,他们除了服从之外别无选择。 “诸位之中有几日前就与我见过面的。” 叶无坷说话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谈妥,我代表大宁皇帝陛下接受诸位的请求。” 他的视线,再次落在那些人脸上。 只不过这次他不是把每个人都看了一遍,而是落在其中几人脸上。 “怎么前几日才说好的要归顺大宁,昨日就跟着苏察来我宁军大营外闹事?” 叶无坷说到这的时候,语气稍稍有了些变化。 而他这些话一说完,立刻就让很多人心里不平静了。 之前见过叶无坷的那些部族首领又害怕又羞愧,一个个的连头都不敢抬。 而那些不知道这件事的部族首领,看向那些低头的人眼神里的意味更加复杂。 有鄙夷,有愤怒,有嘲笑,还有嫉妒。 “我来之前就听说过。” 叶无坷在军帐里缓步走动。 “漠北这边的部族都格外讲信义,没有人会出卖自己的盟友兄弟。” “哪怕是敌人在半路相遇,对方若主动上前敬酒都不可拒绝。” 他脚步一停:“可是诸位昨日的表现,确实让我有些生气。” 其中一个部族首领马上站起来说道:“叶部堂,我知道自己做错了,我愿意向叶部堂请罪,请叶部堂杀了我吧,但请叶部堂放过我的族人。” 他们刚刚才看过何彦部被夷为平地的惨烈,当然也明白本族在那种强大的威势下根本无力抵抗。 叶无坷走到说话的人面前,抬起手按着他的肩膀坐回去。 “你现在还能站出来自己承担责任,愿意为了保护你的族人而自己求死,我很欣慰。” 他看着那个部族首领的眼睛说道:“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不管是谁做错了都要受到惩罚。” 那个部族首领倒是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他点了点头:“我愿意领罪。” 叶无坷道:“上次是你们主动来找我,所以我相信你们的诚意。” “这次你们又跟着苏察来闹事,我也相信你们是有苦衷。” “作为朋友,我可以原谅一次错误但不能原谅一次背叛。” 他再次看向那个部族首领:“所以上次我许诺给你们的优厚条件,比如可以优先与大宁交易,大宁也愿意以高于往年的价格收购采买你们的货物,这些都将作废。” “另外,我许诺给你们的,包括提供财力物力的支持,帮助你们修建城堡建造围墙训练军队等等诸事,也将作废。” “但......” 叶无坷视线第三次扫过那些人。 “如果你们愿意在大宁皇帝陛下与黑武汗皇会面的时候,当众宣布要归顺大宁......” 他语气稍稍加重了些。 “我愿意替你们在陛下面前求情,我也愿意请求大宁皇帝陛下惩罚我而不是惩罚你们。” “我可以不是叶部堂,也可以不是叶千办,但我还是愿意看到你们的百姓和大宁的百姓能和睦相处。” “我更愿意看到你们可以自由的在大宁的疆域活动,而大宁的百姓也可以到你们的部族中做客。” “如果这样的事可以实现,我愿意辞官不做......”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件事,就由我与你们来共同承担。” 所有人此时都看向叶无坷,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多了几分敬意和惭愧。 “今日既然把话说到这了。” 叶无坷继续说道:“那我就以大宁鸿胪寺卿的身份再正式说一遍。” “今日在这的,只要愿意归顺大宁,以后还可以得到大宁的优厚照顾。” “且,如果你们愿意的话,甚至可以将部族前往宁地,我可以奏请陛下,在北疆之内给你们划出一部分土地让你们居住。” “你们可以学习耕田,种植,纺纱织布,可以学习大宁的文化,接受大宁的礼仪,甚至你们的子孙后代可以在大宁做官。” “你们部族之中的勇士通过选拔,可以成为大宁战兵,只要合格,就可以享受大宁战兵的一切待遇。” “如果你们不愿意搬迁到大宁居住,那......” 叶无坷缓步走到军帐一侧,抬起手指了指地图上执子山的位置。 “我可以把这里变成大宁的疆域。” 这句话一出口。 所有人都看向他。 “你们都知道,这次大宁皇帝陛下与黑武汗皇见面,其实目的,就是为了明确划分两国的疆域和实际控制的范围。” “我不知道你们对黑武人有多少了解,我希望你们对大宁有更多了解,对大宁皇帝陛下有更多了解。” “诸位应该都听说过一句话......大宁战兵脚下的土地便是大宁疆域,守护疆域,大宁战兵寸土不让。” “执子山就是一条分界线,你们愿意投靠黑武,但若侵犯了大宁的疆域,那你们一定会被灭掉。” “如果你们愿意归顺大宁,那你们的部族领地就是大宁疆域,如果黑武人来侵犯你们,大宁的战兵将与你们并肩作战。” “如果你们愿意相信黑武人可以保护你们,现在可以离开这去向黑武人表示臣服,我绝不阻拦。” “如果你们愿意成为大宁的百姓,那你们将可以永远放心,在你们身前,那面烈红色的战旗始终都在。” 说完这些话,叶无坷回身看向在场的所有人。 “现在可以表态了,不愿归顺大宁的现在可以离开了,我说过了,绝不阻拦。” 在场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有人想起身,但别人不站起来他又不敢。 一时之间,有人犹豫有人坚决。 叶无坷道:“你们商议一下吧,我一会儿回来听诸位的想法。” 他迈步走出军帐。 不久之后,叶无坷走进另外一座军帐。 见他进来,已经在这等了他好一会儿的屈渤国左贤王耶律机起身迎接。 “让左贤王久等了。” 叶无坷微笑着说道:“刚才要来见你的时候被一群部族首领拦住,都是来请罪的。” 他笑呵呵的坐下,吩咐人给左贤王换茶。 “昨日的事大概把他们吓着了,左贤王亲自率军剿灭何彦,这些部族首领也都看在眼里。” 他看向耶律机:“之所以他们会这样想这样选择倒是有些依仗左贤王,他们以为屈渤国已是大宁的盟友,连屈渤也愿意为大宁出力,所以纷纷前来求饶。” 耶律机心中一震。 这种话可不能乱讲,也不能乱听。 一旦传到黑武汗皇的耳朵里,那屈渤国就可能面临灭顶之灾。 黑武人可以不在乎这些小部族,但不可能不在乎屈渤。 这些小部族的生死,归属,并不在黑武汗皇的底线。 可若屈渤归顺了大宁,那最先承受黑武怒火的也必然是屈渤。 “屈渤剿灭何彦部,并非是以大宁盟友关系出兵。” 耶律机肃然说道:“是因为何彦部做了让屈渤难以容忍的事,这件事,我也已经派人往黑武,向汗皇陛下解释清楚。” “我必须让汗皇陛下明白,大宁与屈渤之间从无私下往来,不管是以前还是以后也不会有,屈渤更不可能为大宁出兵作战。” 叶无坷道:“这是应该的。” 耶律机道:“多谢叶部堂理解。” 叶无坷道:“为了消除误会,也为了表达诚意,我也以大宁鸿胪寺卿的身份给黑武递交了一份国书。” “我在国书之中详细说明此次屈渤向何彦部动兵,绝非是出自大宁的授意,屈渤与大宁,也没有在暗中达成什么交易。” 耶律机听到这脸色一变,猛然起身:“叶部堂,你这是何意?你这样做,难道不是故意在让黑武误会了我们?” 叶无坷道:“左贤王何出此言?我好心为你解释你怎么还要怪我?” 耶律机张了张嘴,把骂人的话压了回去。 叶无坷道:“这次出兵的事,黑武人必然会对你责问,我知道,屈渤是黑武属国,大宁也好,我个人也好,都不会做为难屈渤的事,做为难左贤王的事。” “所以我才会以国书形式向黑武解释,你也知道,大宁和黑武是死仇,我能为你做出解释,你不说谢我,反而怪我?” 耶律机道:“我只是希望,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与叶部堂就不要再私下见面,屈渤与大宁,也不必再有这样的纠缠。” 叶无坷做了个请的手势:“左贤王会如愿的。” 耶律机起身道:“还有,我屈渤的那些斥候......” 叶无坷:“唔,倒是忘了,那些斥候在接受我大宁廷尉府问话的时候说......” 他看着耶律机的眼睛:“抓我大宁商人的其实不是何彦部的人,而是屈渤边军之中一部分人被何彦部收买。” “他们拿了何彦部的好处,所以抓了我大宁的商人,再把这些商人卖给了何彦部,以此来威胁我大宁。” “这些斥候虽然在我宁军大营外监视,可他们没有主动挑衅,没有破坏两国邦交,我愿意把人交换给你。” 耶律机皱眉说道:“什么时候交还给我?” 叶无坷笑了笑道:“左贤王刚才大概是没听清,我说的是交换,不是交还。” 他笑着笑着,语气忽然肃然起来:“左贤王把那些伤害我大宁百姓的人交给我,我就把这些斥候交给你。” “当然,我可以承认,那些伤害我大宁百姓的人不是贵国边军,就是一群假扮成贵国边军的匪类。” “你我似乎都更容易接受这样的选择,我把你要的人给你,你把我要的人给我,这些我要的人,其实也与屈渤无关。” 叶无坷走到耶律机面前:“左贤王,对吗?” 耶律机的脸色已经变幻不停,青一阵白一阵的。 “叶部堂,你这样做的结果可能就是两国交恶。” “什么?” 叶无坷疑惑着惊讶着问道:“屈渤为何愿意袒护那些假扮成边军的匪寇?你的意思是愿意为这些匪寇提供庇护,甚至不惜与大宁交恶?甚至开战?” 耶律机:“叶部堂,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他大声说道:“贵国的商人根本不是我屈渤边军抓的!” 叶无坷:“对啊,我没说是你们边军抓的。” 耶律机:“......” 叶无坷做了个送客的手势:“既然左贤王现在不确定,那就请回去好好调查一下,我看就三天吧,三天之内若查到了就把人送来,若查不到,那我只好亲自查。” “最后说一句,请左贤王相信,大宁战兵维护大宁百姓的决心。” 第八百零三章剁了喂狗 - 天下长宁 - 知白 试图用大宁百姓来威胁大宁的何彦部已经被灭,但灭族这种不人道的名声还不能落在大宁头上。 叶无坷身为鸿胪寺卿,他就是干这个的。 至于屈渤人会不会把那些动手抓了大宁百姓的人送来,叶无坷亦有底气。 他们送,那就送来杀,他们不送,那就去抓了杀。 送有送的死法,不送有不送的死法。 当然,耶律机送几个人过来的可能还是比较大的。 几个边军士兵和一百名精锐斥候相比,显然后者的分量要大一些。 但这并不是叶无坷为大宁百姓出气的全部举动。 就在屈渤左贤王耶律机还觉得叶无坷在等他回信的时候,一支精锐的宁军斥候队伍已经悄悄渗透到了指定位置。 大宁的商人就是在这一带被屈渤边军抓捕,然后进行了殴打迫害。 这支精锐斥候的任务,就是在这一带把巡逻的屈渤边军抓回来。 不管有没有抓对人,抓就是了。 叶无坷给了耶律机三天时间,这三天时间其实就不是给耶律机的。 两天之后,派出去的斥候队伍归来。 十二名巡逻的屈渤边军被抓了回来,而且就是当初抓了大宁商人的那批人。 想找到他们其实不难。 抓住几个巡逻的屈渤边军之后,随随便便用些手段就能把人问出来。 然后,这支由二十四个人组成的宁军斥候队伍,在俘虏的带领下,深夜突袭了有数百人驻扎的屈渤营地。 精准的找到了那支巡逻小队的营帐,在黑暗掩护下将这十二名屈渤边军生擒。 原本他们可以悄无声息的退走,但他们显然不想让屈渤人蒙在鼓里。 他们得让屈渤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得让屈渤人记住谁不能招惹。 于是在大部分精锐斥候押着那十二名屈渤边军撤离后,剩下几人一把火将营地粮草给点了。 换上了屈渤边军衣服的六名斥候,在混乱之中将这支边军队伍的将军也给抓了。 火一烧起来,屈渤的边军将军就立刻得到消息,他指挥手下人迅速灭火,身边的护卫也就少了。 等到大火被扑灭的时候,屈渤边军找将军报信的时候发现将军没了。 两天后,这名将军和他的十二名手下已经出现在叶无坷面前。 看着这些已经被吓破了胆子的人,叶无坷并没有下令马上将他们处置掉。 第三天一早,屈渤国左贤王就带着一队人到了宁军大营外边。 不出意外的,他真的带来了几个替死鬼。 从相貌上来看,这几个人就不是屈渤人。 也不知道耶律机是从哪儿抓来了这几个倒霉的家伙,看得出来他们也一样饱受折磨。 耶律机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在他看来,叶无坷又不知道抓了那些大宁商人的边军是谁。 随便从附近部族里抓几个男丁,逼迫他们承认是屈渤边军。 然后把他们的舌头割了,让他们难以说话。 所以再次见到叶无坷的时候,耶律机一脸笑意。 “上次见过叶部堂之后,我回去就严令调查。” 耶律机笑呵呵的说道:“我手下的人也不敢怠慢,很快就查明了真相。” 耶律机指了指那些倒霉的家伙。 “这几个人原本就是何彦部的,当初因为身体不错,又早已经归顺了屈渤,所以被选拔为边军。” “他们以前都是猎人,当初因为风雪缘故打不到猎物,饥寒交迫之下投靠了我屈渤,当初边军也是念他们可怜才收留。” “谁想到他们竟然干这种吃里扒外的事,已经做了边军却还勾结何彦部绑架了大宁的商人,居然还嫁祸给我屈渤!” 他说到这,已有些义愤填膺的表情。 “叶部堂,人我已经带来了,现在交给你,至于你怎么处置我就不管了。” 耶律机道:“希望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叶部堂也请将我屈渤的斥候交还给我。” 叶无坷笑道:“想不到左贤王这么快就把人找到了,我代表大宁百姓对你说一声谢谢。” 耶律机:“叶部堂客气了,虽然大宁与屈渤尚未建立邦交,可既是邻国,有什么事都可互相照应,虽没有正式往来,当然也不容有人破坏两国关系。” 他问:“请问部堂,什么时候把我的人交给我?” 叶无坷道:“左贤王是爽快人,我当然也不能拖沓,你今日把人给我送来,我今日就把人给你送回。” 耶律机道:“就不劳叶部堂派人护送了,我回去的时候把人带回去即可。” 他起身道:“大汗还有些其他事要我去办,我就不多叨扰叶部堂了。” 叶无坷道:“左贤王已经两次到我大营却没有留下喝酒,这非我大宁待客之道。” “刚才左贤王也说过,虽然大宁与屈渤尚未建交,但两国也未交恶,双方都愿意和平相处。” “左贤王回去也不急于一时,现在有已近正午,留下来吃饭,顺便看我如何处置这几个破坏两国关系的罪人。” 耶律机原本不想留下,可听到叶无坷邀请他观看如何处理这几个人他又来了兴趣。 他还真想看看,这群宁人被他欺骗了还自嗨是什么样子。 于是假意推辞了一会儿,便留了下来。 叶无坷吩咐人准备酒菜,就在大帐外边摆好。 为了表示诚意,叶无坷甚至还亲自动手做了几个菜。 这倒是让耶律机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毕竟叶无坷的身份也十分尊贵。 亲自动手为客人做菜,这已是十足的诚意。 等酒菜上齐,叶无坷先代表大宁敬了耶律机两杯酒。 这人啊,在酒桌上一旦放松下来,就算是互相看不顺眼的,往往也能暂时和睦相处。 除非是喝大了,喝大了没准就越看越不顺眼了。 几杯酒下肚,耶律机的坏心肠又上来了。 “叶部堂刚才说要处置那几个破坏两国关系的家伙?” 耶律机笑问:“此时有美酒,正缺一样最好的下酒小菜,我看,不如现在就把他们处置了如何?” 叶无坷点头道:“既然左贤王想看,那咱们现在就处置了他们。” 他回头吩咐道:“把人都带上来。” 听到叶无坷要把人带上来,耶律机立刻就坐直了身子。 最先被带上来的是他带来的那些人,这几个人明显就是何彦部的长相。 纵然不能确切分辨出是何彦部的人,也能分辨出是漠北这边的游牧部族。 但耶律机提前已经把话说清楚,这几个人就是何彦部的,所以倒也不能让人怀疑什么。 这几个人被带上来之后,耶律机等着叶无坷下令斩了他们。 叶无坷明明手都已经抬起来了,忽然又想到了什么。 “既然要处置他们,就该让更多人看到。” 叶无坷吩咐一声:“请诸位部族首领也来看一看。” 耶律机一愣。 他没有想到,这大营里还有其他客人。 不多时,那些部族首领就被引领到了这。 这群人一看到屈渤国的左贤王竟然和大宁的叶部堂坐在一起喝酒,顿时心中有些惊讶。 除了惊讶之外,谁都会想到......原来叶部堂没有骗人,这屈渤果然已经投靠了大宁。 不然的话,屈渤国的人为何会与叶无坷在这喝酒作乐? 屈渤是黑武属国,左贤王耶律机是在屈渤排名第二的大人物。 耶律机都已经不避嫌了,完全不怕被人看到他在大宁营地里喝酒,就说明大宁与屈渤之间,很可能已经形成了某种合作关系。 甚至已经不怕黑武人了。 “叶部堂,你这是什么意思?” 耶律机脸色有些不悦:“明明只是你我之间私人关系相处,为何要请其他人来?” 叶无坷道:“是为震慑,这些部族的首领之前与何彦部勾结试图破坏大宁与屈渤的关系,是我所不能容忍,要杀人立威,当然要让他们亲眼看着。” 耶律机道:“叶部堂如此安排,却不事先与我说明,那就不能怪我失礼了,我现在就必须离开。” 叶无坷:“左贤王稍候片刻,看到我把这些败类杀了再走不迟。” 耶律机还想说什么,叶无坷却已经朝着那几个被绑的人说话了。 “你们这些人不知恩图报也就罢了,还要陷害屈渤,我不管你们此前是哪个部族的人,既然是屈渤左贤王把你们送来,那就足以证明你们确实罪大恶极。” “我相信左贤王不会随随便便污蔑别人,诸位部族首领也都看到了,左贤王说这些人来自何彦部,那他们就更不能赦免。” 他一摆手:“斩了他们。” 廷尉刚要上前动手,叶无坷忽然又喊了一声:“等一下。” 他看向秦焆阳道:“倒是忘了,我们还抓了一些,既然要处置,那就一起处置了。” 秦焆阳立刻就把那十几个屈渤边军带了上来,其中还包括一名屈渤国的将军。 只是这些人身上的军服都已经被剥了,看不出身份。 叶无坷对耶律机道:“这十几个人是我手下廷尉抓来的,甄别了身份,并非是屈渤的斥候。” 他又吩咐人把那一百来个屈渤斥候带上来。 “左贤王,你的斥候你应该认识,这些人的身份应该错不了吧?” 耶律机带来的那名将军立刻上前辨认,确定那一百来个都是他的部下于是点了点头。 叶无坷又让那屈渤将军辨认,那十几个是不是斥候。 这些人也都被摘了下巴根本说不了话,记得乱动却没有办法表明身份。 耶律机带来的人,当然不认识他们。 于是如实向耶律机禀报:“这些人不是我的部下。” 耶律机问叶无坷:“这些人又是因何被抓?” 叶无坷解释道:“此前忘了告诉左贤王,这些人与那些斥候一同被抓,他们也声称自己是屈渤国的军人。” “可是我已经找他们互相辨认过,这十几个,根本不是左贤王的人,他们假扮成屈渤斥候,是想烧掉我大宁营地,再嫁祸给屈渤。” “至于他们是什么来历,左贤王若是想知道的话,不妨现在当众审问,我的人也可以协助左贤王审问。” 耶律机问他手下将军:“你确定不是咱们的人?” 那将军回答道:“确实不是。” 耶律机不想多耽搁,随即对叶无坷说道:“审问的事我就不参与了,是叶部堂抓的,那叶部堂来审问就是了,不过我还急着回去,就不观看了。” 叶无坷道:“可他们声称自己是屈渤人。” 耶律机:“他们不是屈渤人。” 叶无坷:“我是担心,万一他们是的话被我处决,那会不会影响两国关系?” 耶律机:“他们不是屈渤人,叶部堂如何处置自然不会影响两国关系。” 叶无坷道:“我是大宁鸿胪寺卿,做事要力求没有疏漏,尤其是处理与外邦关系,不能有丝毫轻慢。” “这些人说他们是屈渤人,我得征求你的看法,若你说他们不是,那我处死他们,也就不会涉及到两国关系。” 耶律机早就想走,此时哪里还有什么耐心。 “杀了就是。” 叶无坷道:“左贤王既然说杀了那就杀了,毕竟他们假扮的是屈渤边军。” 刚才他一直说的是屈渤斥候,此时改口说屈渤边军。 耶律机却没听出这里边有什么区别。 叶无坷道:“当着左贤王的面,将这些假扮成屈渤边军的人全都斩首示众!” 战兵上前,砍瓜切菜一样将那十几个人的头颅剁了。 叶无坷道:“这些人的头颅,我想请左贤王带回去,让那些试图破坏大宁与屈渤关系的人看看,他们是什么下场。” 耶律机一摆手:“随便扔了就是,人是叶部堂抓的,叶部堂随便处置,喂狗都行。” 叶无坷笑了笑:“那就按照左贤王说的,喂狗去吧。” ...... ...... 【年终盘点还有几天就结束啦,再次请求大家投票支持,每天一张免费票,投给最佳作者选项,谢谢。】 第八百零四章书面感谢 - 天下长宁 - 知白 耶律机把一百来个斥候要了回来,心情格外舒畅。 虽然这个叶无坷格外的难缠,不过说话算话这一点倒是还让人有几分敬佩。 原本耶律机还以为叶无坷会百般刁难,结果顺顺利利把人带了回来确实有些意外。 一百名斥候的生死耶律机虽然并不是很在乎,但这关乎的是屈渤国的颜面。 如果他就这么向大宁认怂,那一百名斥候的生死他置之不顾。 屈渤以后还如何在漠北这片地方立威? 一说就是大宁能把屈渤压的抬不起头来,谁不去投靠大宁? 好在是叶无坷那个家伙毕竟年轻,大宁皇帝让这样一个没什么阅历城府的年轻人做鸿胪寺卿确实有些不妥。 若是换一个年纪大的会胡搅蛮缠的,这一百人能顺顺利利要回来? 不管怎么说,这些斥候回来了,耶律机也就能到屈渤大汗耶律松石面前复命。 就算是黑武人问起来,他也不至于无话可说。 到时候他会很负责任的告诉黑武人,是他在给宁人不断施压下,宁人不得不做出了让步。 他是既要在屈渤大汗面前得到奖赏,又要在黑武人面前得到肯定。 当然也不是一点麻烦都没有,叶无坷给黑武人送去一份国书。 瞎他妈的解释一番,这难免会引起黑武人的怀疑。 不过,解决起来倒也不是那么麻烦,毕竟......他们的计划是把黑武汗皇也杀了。 只要阔可敌君侣能顺利上位,那屈渤将来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他却丝毫也没有想过,如果阔可敌君侣真的上位做了汗皇,那今日之事,难道不是他的污点? 阔可敌君侣做了汗皇,第一件事怕是就要荡平屈渤。 此时的耶律机哪里会想到那么多,因为他也有自己的梦想。 阔可敌君侣已经答应了他,只要阔可敌君侣上位,那下一个上位的,就是他。 在屈渤做一人之下已经太久了,左贤王这个屈渤第二人他已经做够了。 他觉得明明自己的聪明才智远在大汗耶律松石之上,可自己却只能听命于人。 这种不甘,在耶律机心中可不是一天两天。 好在是一切都在朝着顺利的方向进展,未来可期。 回到屈渤国的大营之后不久,他就求见了屈渤大汗耶律松石。 论年纪,耶律松石比耶律机小十几岁。 论辈分,耶律机是耶律松石的叔叔。 在屈渤,其实有一个继承汗位的习俗,就是长兄过世之后,往往大汗的第一顺位继承者是他的兄弟而非他的孩子。 上一任大汗过世之后,耶律机就觉得这汗位非他莫属。 结果他大哥不当人子,不按照过往的规矩来,没把汗位传给他而是传给了儿子。 当时耶律机就不想忍,可是不得不忍。 因为耶律松石手里攥着军队,耶律机根本不是其对手。 “臣拜见大汗。” 耶律机一进门就俯身行礼,态度虔诚的好像他不是大汗的叔叔而是大汗的家奴。 “启禀大汗,在臣的强势施压之下宁人已经服软,非但将扣留的斥候交还给我们,还向我们认错了。” 耶律机道:“臣在宁人大营里,格外严肃的警告了宁人,如果再敢有这样的不礼之举,那屈渤大军必将踏平中原。” “对了,除了被宁人扣押的斥候之外,还有十几个假扮成屈渤斥候的人被臣分辨出来,他们显然是想要嫁祸我屈渤,所以在臣的施压之下,叶无坷把十几个人也杀了。” “臣看得出来,其实那十几个人可能就是叶无坷找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向屈渤示好而已。” “臣将计就计,对叶无坷说这样的人不能留,要杀,不但要杀,还要把他们的人头喂狗。” “大汗当时不在场,没看到叶无坷那脸色有多难看,可他骑虎难下,在臣的逼迫之下,不得不将那十几个人杀了。” “臣只是略施小计,再以屈渤的强大国力向叶无坷施压,叶无坷就不敢不从,他安排的十几个人都被他所杀,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耶律松石给了他叔叔一个你真能吹牛逼的眼神。 当然,话不能直接说。 “王叔,你做的很好。” 耶律松石道:“对于宁人确实不能太过放任,让他们以为我屈渤可欺以后就会变本加厉。” 他看了看耶律机:“既然人已经要回来了,宁人也已经服软,黑武人那边王叔也去解释一下,不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耶律机连忙道:“臣稍后就去求见黑武使臣,不过臣以为,如此重要的事,大汗也该亲自出面。” 耶律松石道:“待汗皇到了,我会亲自前去迎接。” 他笑了笑:“王叔辛苦,应该奖赏。” 耶律机连连摆手:“这些都是臣应该做的事,不敢请求大汗赏赐。” 耶律松石道:“该赏还是要赏的,王叔自己挑......” 话还没说完,门外有人急匆匆进来。 “启禀大汗,刚刚边关送来消息,有一支不明身份的敌军突袭了我们的边军营地,焚烧了边军粮草,这抓走了我们一些人。” 耶律松石脸色一变:“什么人?” 耶律机也回头看向那报信的人:“查没查清楚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报信的人俯身道:“还没有查到是谁派去的兵马,不过......据说那些人格外善战,使用的兵器也极有威力,应该不是马贼,可能是......可能是宁人。” 耶律机一怒:“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刚刚与宁人谈判回来,宁人已经向我屈渤示好,怎么可能袭击我边军营地?” 报信的人吓得战战兢兢:“我也只是听说,如实向大汗与左贤王禀报。” 耶律机问:“你说敌人抓走了我们一些人?抓走了多少人?” “十三个。” “十三个?” 耶律机心说好在是不多。 刚想到这,他心里猛然一震。 “多少个?” “十三个,其中包括十二名边军士兵,还有大营的边军将军。” “十三个......” 耶律机想起来,就在刚才,叶无坷当着他的面斩杀了十三个假扮成屈渤边军的人。 不对,叶无坷说的是假扮成屈渤斥候并非是屈渤边军。 嘶...... 他最后是不是说了,这些人假扮的是屈渤边军? 一想到这,耶律机心中就紧张起来,只片刻,后背上都是一层冷汗。 如果真的是那十三个被抓走的边军,那他...... 那他岂不是杀死这些边军的凶手之一? 叶无坷那个混账家伙,居然还问他该如何处置。 而他...... 还告诉叶无坷说你随便处置,喂狗都可以。 于是那十三颗人头,真的就被叶无坷的手下人拿去喂狗了。 嘶...... 此时耶律松石也看出耶律机脸色有些异样,于是沉声问道:“王叔,你在想什么?” 耶律机道:“臣......咳咳,臣以为,宁人不会这样做,或许是有人想挑拨我们与宁人的关系。” 耶律松石问:“王叔为何如此判断?” 耶律机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编。 “现在外边都在传,说我屈渤已经臣服于宁人,还说,屈渤不久之后就要宣布归顺大宁。” 他看向耶律松石:“臣此去宁军大营里见叶无坷,就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正式宣告,屈渤绝对不会向大宁称臣。” “但......臣以为,许多人都在害怕屈渤与大宁联手,所以想要破坏此事,难免会有人暗中出手。” 说到这的时候,耶律机都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这话说来说去,指向的不是黑武人又是谁? 耶律松石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王叔所言有理,突袭我边军营地的敌人训练有素,装备精良,若不是宁人的话那就只能是......” 耶律机连忙说道:“大汗,此事还需详细调查,不能随意下结论。” 耶律松石:“那就由王叔去调查吧。” 耶律机咳嗽了几声:“咳咳......大汗,若调查出此事确实是宁人所为,我们......” 耶律松石道:“若真是宁人干的,那第一要紧的就是把此事向黑武禀明,请黑武人出面为我屈渤做主。” 耶律机立刻应了一声:“臣明白了,臣现在就去查。” “等一下!” 耶律松石好像忽然想起来什么,看向耶律机问道:“王叔刚才说,有十几个假扮成我屈渤斥候的人也被叶无坷杀了?” 耶律机硬着头皮:“是......” 耶律松石问:“十几个?” 耶律机:“是。” 耶律松石:“我是问你十几个!” 耶律机:“十多个。” 耶律松石:“???!!!” 耶律机道:“大汗放心,臣亲眼看过,且臣带去的大将军日来定也已经辨认,那十几个人绝非是我屈渤士兵。” 耶律松石看向一同前来的将军日来定。 日来定心中也在打鼓。 但此时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解释:“大汗,臣确实仔细辨认过,斥候都是臣的部下,臣一个一个都认得,不可能出错。” 耶律松石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不必担心什么了,我现在怕的是你们被叶无坷算计。” 耶律机:“不能不能,叶无坷不过是个黄口小儿,哪有那么多心机......” 他陪笑着说道:“臣不过略施小计就让叶无坷灰头土脸,他若真有心机怎么会当众被臣欺负。” 耶律松石道:“此人的名声我也有所耳闻,都说他奸诈狡猾阴狠毒辣,你不可轻敌。” 耶律机:“大汗放心......臣没有轻敌。” 回去的半路上,耶律机的心就越来越不踏实了。 他看向身边的将军日来定:“你确定那些人不是咱们的人?” 日来定:“我确定那些人不是我的人......” 耶律机:“那你能不能确定不是咱们被抓走的人?” 日来定:“这......” 耶律机:“以后不管是谁提起此事,你都不要承认!” 日来定:“是是是......我当然不会认......” 与此同时,就在他俩刚刚说这些话的时候,屈渤国右贤王耶律楚快步走进耶律松石的大帐。 “大汗,刚刚大宁鸿胪寺卿叶无坷派人递交了一份国书。” 耶律楚将国书双手呈递给耶律松石:“请大汗过目。” 耶律松石将国书打开之后看了看,片刻而已,脸色阴沉。 叶无坷告诉他,有十三个人假扮成屈渤边军,其中十二个假扮成士兵,一个假扮成将军。 竟然挟持了大宁的商人来要挟大宁,这件事极其恶劣。 在叶无坷的授意下,大宁的战兵迅速将这十三人抓获。 并且,在左贤王耶律机决定下,这十三个人都已经被处死,且人头喂狗。 标红,着重,加粗加大:是耶律机的决定,必须把这破坏两国关系的十三个凶徒斩首示众,且要在诸多使臣和部族首领面前斩首示众! 而且,杀了还不够,一定要把人头喂狗。 对于左贤王耶律机能做出这样的决定,能如此维护两国关系,大宁鸿胪寺卿叶无坷表示正式感谢。 第八百零五章连环计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针对屈渤国的这些行动,也不仅仅是为了给那些被欺负的大宁百姓出气。 还因为他想知道那个来自月知的大和尚去了屈渤到底想做什么。 自从无去处进了屈渤国的大营之后就很难再打探到他的消息,屈渤人似乎对这个大和尚保护格外的严密。 叶无坷抓了一百多个屈渤斥候,这一百多个斥候没有一人能说出那大和尚下落。 要么就是那大和尚已经被屈渤人害了,要么就是屈渤人把他藏了起来。 显然,前者并无道理。 屈渤左贤王耶律机回去之后就会明白事情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他还会再来的。 叶无坷此前对无去处的事一句都没有问,是因为时机不到。 等左贤王耶律机再来见他的时候,叶无坷自然有办法让耶律机开口。 因为报复,并没有结束。 杀了那些强行劫掠且陷害大宁百姓的边军就完了? 如果这就完了,那漠北诸国又不明白这是大宁的手段。 毕竟,聪明人没有那么多。 这种事对于叶无坷来说,轻车熟路。 毕竟这不是他第一次做了。 在耶律机回去的第二天一早,又有一份来自大宁的国书递交到了屈渤大营。 叶无坷以大宁鸿胪寺卿的身份,正式向屈渤大汗耶律松石提出交涉。 在大概十几天前,有一支来自大宁的商队在屈渤边关失踪。 现在大宁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证明,大宁的这支商队是被屈渤人毫无道理的关押起来。 有目击证人。 一些漠北部族的行商,言之凿凿的说他们亲眼看到了。 叶无坷在国书之中严肃表示,如果屈渤不对此事做出解释,不尽快释放大宁百姓,且做出赔偿和道歉的话,那这件事将会上升到十分严重的程度。 很快,耶律机就被大汗耶律松石召见。 “王叔!” 耶律松石的脸色铁青:“你不是说,那些宁国商人已经被叶无坷要回去了吗?” “是的大汉,他已经把人要回去了。” 耶律机连忙解释道:“一开始为了证明此事与屈渤无关,我就把人交给了何彦部。” “何彦部的人在关键时候没敢对宁军动手,结果被叶无坷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何彦部的族长苏察被叶无坷扣押,何彦部就不得不将那些宁人送了回去,这些,很多人都亲眼所见。” 耶律松石怒道:“可现在叶无坷又来跟我要人!” 他将叶无坷的国书递给耶律机:“你自己看,叶无坷的语气格外强势,如果不交人的话,宁国马上就会对屈渤展开报复。” 耶律机也怒了:“这个叶无坷怎能如此无耻?他的人明明已经交回去了还要什么人!” 看过国书之后,耶律机就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了。 这不是叶无坷的在讹人。 国书上写的明明白白,如果在限定日期内不将大宁失踪的百姓交还给大宁的话,那一切后果,由屈渤自负。 而且,叶无坷说,大宁在和屈渤左贤王耶律机交涉的时候,已经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 耶律机派上百名斥候监视着宁军大营,这已经是十分无礼的挑衅之举。 所以大宁将这一百余名斥候暂时抓捕,等耶律机给出解释之后,大宁也表示了不追究,且将一百余名斥候如数归还给了屈渤。 大宁已经表现的很礼貌甚至很宽仁了,但没想到屈渤竟然还能做出如此伤害两国关系的事。 既然以礼相待不能解决问题,那大宁只好选择另一种方式解决问题。 “你告诉我,到底是不是还有其他宁人被你扣下了?” 耶律松石脸色铁青的问。 耶律机连连摇头:“没有的事,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是黑武人授意,当时抓了的也就那些宁人,都已经还给叶无坷了。” 耶律松石道:“可现在叶无坷显然不是在吓唬人,他的态度你也看的出来。” 耶律机:“臣马上就去了解一下。” 耶律松石道:“如果这件事你没法应对,在黑武与大宁谈判之前宁人就可能为了立威对我屈渤动兵。” 耶律机:“黑武人是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们被宁人欺负而不管的。” 耶律松石:“不管黑武人会不会帮我们,我都不希望与宁人开战。” 耶律机立刻点头:“臣马上就去查,尽快查明真相。” 哪里有什么真相,耶律机很清楚这就是叶无坷在挑衅。 当着他的面,甚至还怂恿他下令杀了屈渤十三名边军之后叶无坷还没打算收手。 那个看起来没什么城府的宁国年轻人,想不到心肠竟然狠厉到了这般地步。 一想到马上就要去见叶无坷,耶律机心中又恨又怒。 他是真的不想再见到那个家伙了,一句话都不想和那个家伙说。 可他又不能不去。 明知道这是叶无坷的诡计,可现在叶无坷就站在道理那边。 那些所谓的目击证人当然也是假的,别忘了叶无坷才刚刚收服了一些游牧部族。 这些人因为惧怕大宁的报复,为了向大宁表示忠诚,当然愿意帮叶无坷说谎。 若这件事没有其他人知情也就罢了,屈渤完全可以不当回事。 除非宁军真的打过来,那就只好请黑武人来帮忙。 现在的问题在于,执子山这边有众多国家的使团。 漠北诸国的使团因为距离更近所以早就到了,他们都在看热闹呢。 这些国家,有的和屈渤关系亲近,有的则是仇敌。 到了至关重要的时候,连关系亲近的盟友都会不可信,更何况那些本来就与屈渤关系不好的国家? 耶律机郁闷至极的再次到了宁军大营外边,派人去告知他要求见叶部堂。 很快他就得到了回复。 叶部堂的人告诉他,现在两国处于临战状态,所以不方便私下见面。 如果左贤王是想解释关于大宁百姓失踪的事,那请以外使身份正规方式求见叶部堂。 况且叶部堂现在不在大营。 因为担心失踪百姓的生死,叶部堂亲自带兵往百姓失踪的地方去查看了。 耶律机马上就嗅到了危机。 如果叶无坷真的亲自带兵去那边查看,大概也是真的在准备开战了。 叶无坷不仅仅是鸿胪寺卿,还是一位善于领兵作战的将军。 这一点,不仅仅是黑武人知道屈渤人也知道。 叶无坷说是去调查失踪百姓,说不得是去观察地形备战了。 耶律机只好带着人,星夜兼程的赶往出事的边关,最好是在那边能和叶无坷见一面,把事情仔细说清楚。 可等他赶到边关之后才发现,叶无坷根本不在这。 又或是叶无坷来过但已经走了,反正他找不到。 找不到叶无坷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发现宁军真的已经在这里逐步集结。 而且已经出现在这的宁军兵力,显然远远超过了执子山那边的宁军大营里的兵力。 也是在这一刻,耶律机忽然醒悟到了一个万分可怕的可能。 如果是真的的话,那此举将影响黑武与大宁的这次会面,甚至,导致一场全面战争。 而毫无准备的屈渤,必将成为第一个牺牲品。 虽然这次会面是黑武人提出来的,但关于会面双方要遵守的条条款款是两国仔细商量后定下的。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为了保证两国皇帝陛下会面时候的安全,两国都不准在执子山百里范围内驻扎大量的军队。 按照双方的约定,两国营地内的兵力都不可以超过三千人。 可是屈渤的这座边关距离执子山不到五十里。 如果宁人以失踪了百姓为借口攻打屈渤边关,那就能顺势在距离执子山不到五十里的地方驻扎大军。 一旦开战,宁人的兵力迅速集结,其中最精锐的北疆铁骑,能在半日之内就杀到执子山下。 打不打屈渤边关是一回事,打不打执子山是另外一回事。 如果真的被叶无坷机谋得逞的话,那这次会面就会马上终止。 大宁的皇帝李叱也许根本就不想和黑武人见面,甚至想趁机向北扩大疆域。 而且,名正言顺。 宁军出兵不是为了攻打黑武,和黑武也没有任何关系。 而是大宁的百姓被屈渤人无故扣押,甚至可能已经遇害。 大宁的军事行动是了打击屈渤这种敌对行为,也是为了给大宁百姓报仇。 这是一场试探性的战争。 如果黑武人全力支持屈渤,宁军也不会在这与黑武提前决战。 但如果黑武人不全力支持,宁军就会一点点向北扩张。 想到这,耶律机哪里还有心思等着。 他马上又从边关赶往宁军大营。 想起来上次吃了闭门羹,他提前派人往宁军大营那边递交国书。 他要求与叶部堂会面,当面求证关于宁人失踪的事。 好消息是这次叶无坷没有拒绝见他,坏消息是叶无坷并不是单独见他。 耶律机再次到了宁军大营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了气氛不一样。 这次来,大营里那些宁军战兵对他虎视眈眈。 看他,如同看着仇人一样。 这让耶律机心里都有些打鼓,莫非真的还有宁人被屈渤那些贪婪的边军扣押且杀害了? 到了叶无坷的大帐之后,耶律机发现这里已经有许多人在了。 至少有十几个国家的使者在,他们看到耶律机的时候眼神都很复杂。 其中幸灾乐祸的,不在少数。 “叶部堂。” 耶律机客客气气的行礼后说道:“我这次来,是专门来询问关于有宁人在我边关失踪的谣言。” “谣言?” 叶无坷脸色一沉:“至少有数十名证人看到了我大宁百姓被屈渤边军扣押,左贤王说是谣言?” 耶律机道:“之前确实有宁人失踪,但与我屈渤无关,是何彦部的人将宁国商人扣押,在我的斡旋下,何彦部已经把人都还给你了。” 他看着叶无坷问:“叶部堂,难道这是假的?” 叶无坷道:“当然是真的。” 耶律机道:“那你还朝我屈渤要什么人?” 叶无坷道:“何彦部扣押的人已经回来了,那是何彦部的事,左贤王为何要将这两件事混为一谈?莫非之前被何彦部扣押的人也是你屈渤扣押的?” 耶律机:“当然不是!” 叶无坷道:“既然不是,你为何说人已经还回来了?” 耶律机:“我......” 叶无坷道:“左贤王,你此前来我都是以礼相待,两国并无邦交甚至关系不好,即便如此,我还亲自接待你,亲自为你倒酒接风。” “当日许多人都在场,哪怕是处置一些伤害我大宁的匪寇,为了不引起两国争端,我也是征求了你的意见才处置的。” 叶无坷起身,走到耶律机面前。 两个人近在咫尺,眼睛看着眼睛。 他不提这件事还好,提这件事可把耶律机给气着了。 气的几乎当场炸开。 “叶部堂是不是应解释一下,被你所杀的那十三个人是什么身份?怎么就那么巧,我屈渤边关被人夜袭,有十二名边军一名将军被人掳走!” 叶无坷道:“他们是什么身份?他们当然是假扮成屈渤边军劫持我大宁百姓的凶手。” 耶律机张了张嘴刚要反驳,敏锐的发现此处有坑。 叶无坷问:“怎么?左贤王为何又让我解释一下这些人的身份?” 他又跨前一步:“是因为这些人不是假扮的?莫非真的是你屈渤边军?你刚才说屈渤边关丢了十三个人是什么意思?” 耶律机:“没丢!” 叶无坷:“你刚才说了!” 耶律机:“没说!” 第八百零六章各有阴招 - 天下长宁 - 知白 明明是来兴师问罪的耶律机,此时却被叶无坷问的哑口无言步步后退。 这个时候的他才反应过来,原来被他低估的这个年轻人有多阴。 这个时候的他还没有反应过来,黑武如此强大的帝国为何在与才立国二十几年的大宁交手之中频频受挫。 大宁立国才二十几年,真真正正算起来也就是三代人在撑起这个帝国。 可就是这三代人,并无一代是懦夫。 开国功臣那一代也才四五十岁,三十几岁的中生代已经能独当一面,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亦有无限风光。 “左贤王倒是应该好好解释一下,你刚才说屈渤边关丢失了十三个人是什么意思?” 叶无坷问:“是想污蔑我大宁偷了你的人,还是想说那失踪的十几个人确实与劫持我大宁百姓有关?” 耶律机还是大场面见的太少了。 虽然他也是一国之内排名第二的大人物,可屈渤这样的国家怎能与大宁或是黑武相提并论? “叶部堂,你不能污蔑人。” 耶律机道:“我来是问你关于失踪宁人的事。” 叶无坷道:“我在问左贤王的,也是关于我大宁百姓失踪的事。” 耶律机一愣。 好像是这么回事。 可为什么兜了一个圈子之后,再问此事就显得如此被动? 叶无坷道:“如果左贤王是带着诚意来向我解释关于大宁百姓在你边关失踪的事,那就好好谈,如果左贤王是来耍威风,那你来错了地方。” 耶律机只好缓了一口气。 “叶部堂,贵国百姓绝对不可能是被我边关将士劫持,这一点我可以给你保证。” 他看着叶无坷,语气尽力平和的说道:“叶部堂此前说有证人看到了,可这些证人未必说的就是真话。” 叶无坷看向在场的十几个人:“诸位,屈渤左贤王说,你们在说谎。” 耶律机吓了一跳。 他怎么也没想到,在场的这十几个人都是证人。 他猜到了叶无坷会造假,但没猜到叶无坷会这么大规模的造假。 一开始他得到的消息是,给叶无坷作证的是漠北这边几个小部族的人。 现在这场面可和传言对不上,这里坐着的是来自十几个国家的使者。 但耶律机也敏锐的抓住了破绽。 “他们这些人都不是来自同一个地方,怎么可能那么巧在都在我屈渤边关?” 叶无坷道:“好像左贤王记性不大好?” 耶律机一皱眉:“叶部堂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叶无坷道:“莫非左贤王是忘了,就在我来之前,左贤王曾邀请先到执子山的诸国使者到屈渤做客?” “左贤王还亲自设宴款待诸国使臣,并且还在宴席上亲自游说诸位使者向黑武称臣以孤立大宁?” 耶律机脸色一变。 此时他才醒悟过来,叶无坷这个计划并非是临时起意。 “这些......” 他看向那些使者,隐隐约约的觉得确实好像见过。 叶无坷道:“他们都曾是你邀请到屈渤的客人,左贤王在当日可是把他们当贵客接待,这才过去多久,竟是不记得他们了?” 耶律机:“我当然记得。” 他记得个屁。 这些人之中其实没几个去过屈渤,有去过的也是当卧底去的。 漠北诸国,此前经历一场大事之后基本上都已对大宁臣服。 而这件大事,又和叶无坷有直接关系。 之后叶无坷还主持了另外一件事......在漠北兴建了一个规模很大的贸易市场。 这两年来,漠北诸国通过与草原诸部和大宁之间的贸易关系赚的都盆满钵满。 但他们用的是宁钱结算,所以钱财来往最终还是会流向大宁。 屈渤人知道这件事,黑武人也知道这件事。 所以黑武人才会授意耶律机,想办法提前收买漠北诸国。 最好能做到在大宁皇帝与黑武汗皇会面的时候,漠北诸国反水,脱离大宁,投靠黑武。 耶律机确实是按照黑武人的授意做了,而且漠北诸国的使者好像还都挺给面子。 他请的人都去了,没请的也去了不少。 可那个时候的耶律机又怎么可能想到,这些国家的使者去之前都和大宁报备过? 作为鸿胪寺卿,叶无坷当然早早就收到了消息。 “左贤王亲自作陪宴请诸国使臣,他们几乎是同一天离开的,也几乎是同一天从同一个地方出关。” 叶无坷看着耶律机的眼睛问:“左贤王说,这么多来自不同地方的人却在同一个地方看到了同一件事不可能?” 耶律机咽了口吐沫:“这......或许其中就有误会,虽然他们同时去过一个地方,但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的,况且,他们也未必是看到了。” 叶无坷道:“我只是没有想到左贤王竟然能无耻到这个地步,既然你抵赖不承认,那你我之间也没什么好谈的。” 他回身吩咐:“送客。” 耶律机连忙道:“这件事其实尚无定论,我可以答应叶部堂尽快查明真相,但还需叶部堂能等一等,毕竟查明此事也非一朝一夕。” 叶无坷:“不必了,这里十几个人作证你都可以不承认,你调查出来的谁能信?” 耶律机还要再说什么,叶无坷已经不理会他了。 他连着说了几句话叶无坷只是转身背对他,场面变得格外冷。 如此再待下去也是无趣,耶律机只好怏怏而退。 出了宁军大营之后耶律机都有些不自信了,难不成真的还有宁人被抓? 坐在马车里显然沉思的左贤王,忽然间又意识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 就在前两日有消息传来,说边关被人抓走了十三个人。 屈渤大汗耶律松石把这件事也交给他来查,为此他下令,严查在边关附近出现的宁人...... 一想到这个,耶律机一下子冒出来一层冷汗。 这,这,这......这不就是落人口实? 叶无坷啊叶无坷,如果这一切都是叶无坷算计的......那,他妈的可真是太混蛋了。 阴! 实在是太阴了! 逐渐冷静下来的耶律机,越来越能更清楚的感觉到事情的可怕。 这些事都与他有关。 如果黑武人不愿意在此时出兵的话,那屈渤就必须给宁人一个交代。 给谁? 当然是给他。 一想到这,耶律机只觉得头皮都一阵阵发麻,后背的冷风一个劲儿的往脊椎骨里钻。 宁人逼迫之下,屈渤大半是会低头。 如果把他交出去就能熄灭宁人怒火,那大汗会毫不犹豫的把他交出去。 虽然他贵为屈渤第二人,可恰恰是因为这第二人的身份才会让大汗有些忌惮。 越想越怕,越想越觉得事情发展到最后就是这样一个结局。 看起来,他根本就等不到两位帝王会面的时候了。 原本的计划是杀宁帝,杀汗皇,阔可敌君侣在黑武做汗皇而他在屈渤做大汗。 此时来看根本就等不到那天了,耶律松石一定会把他献给宁人以平息怒火。 这个时候,他只能去求一个人帮忙了。 急匆匆回到大营,耶律机没有马上就去见耶律松石而是派人把瀚海明眸请了过来。 阔可敌君侣以瀚海明眸的身份长期在屈渤,一是可以隐藏身份便于遥控在大宁的密谍,二是可以远离黑武避免被害死。 “连环计......” 瀚海明眸听耶律机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后,也不得不重新审视叶无坷这个人。 在这以前,他一直觉得对手也不过是张汤一人罢了。 大宁之内的计划虽然不是很顺利,但最起码把张汤从廷尉府里逼了出去。 张汤不再执掌廷尉府,对于黑武人来说这就是巨大的胜利。 因为这件事,黑武汗皇还特意在朝堂上当众夸奖了他。 这么多年黑武青衙都没能斗得过廷尉府,还不都是因为张汤过于阴险。 现在看来,那个叫叶无坷的年轻人比起张汤来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殿下救我。” 耶律机几乎是哀求的说道:“如果真的把我献出去,那我必死无疑。” 瀚海明眸道:“叶无坷此计到现在看来无解。” 这句话,几乎宣判了耶律机的死刑。 瀚海明眸道:“所谓的外交手段,不过是谁的国力强谁就可以大声说话。” “现在宁国实力仅次于黑武,对于屈渤来说,宁国就是庞然大物。” “他就硬生生把没的说成有的,甚至可以找来无数人作证说这就是有的。” “而如屈渤这样的小国明知道是没的,可就是解释不清楚,况且......也不都是没的,此前你们确实抓过宁人。” “这种事只要查就能查出来,在边关参与此事的也绝非失踪的那十三个人。” “叶无坷既然敢当着你的面,诱惑你下令杀了那十三个人,就说明他已经掌握的足够多,没有那十三个人,也能证明屈渤边军抓过宁人。” 耶律机急切道:“殿下,那该怎么办?” 瀚海明眸微微叹息:“我没办法。” 耶律机心如死灰。 瀚海明眸看了看他脸色后说道:“现在,只能看耶律松石要不要保你,如果他不想这样被宁人欺压,当然不会承认抓过宁人。” “若他真的把你献给宁人,那他自身的王位也坐不稳了,屈渤之内,无数人会看不起他,会觉得他丢脸。” “但不稳归不稳,敢直接反抗他的人也不会有,谁都怕死......” 说到这,瀚海明眸看向耶律机:“那不妨就把事情直接闹的更大,大到把你献出去就不能平息宁人的怒火。” 耶律机眼神飘忽:“这是......什么意思?” 瀚海明眸笑问:“把你献出去都不能平息宁人怒火,那还有谁能平息宁人怒火?” 耶律机:“大汗?” 瀚海明眸哈哈大笑起来:“现在你不必证明屈渤无辜,只要证明你无辜就可以了。” “你过两日再去见叶无坷,就明明白白告诉他,你已经查明真相,派人抓宁人的不是别人正是耶律松石。” “如果叶无坷愿意要这个答案,那宁国就会趁势逼迫耶律松石低头,如果叶无坷不想要这个答案,那他就会主动帮你想解决办法了。” 耶律机眼神逐渐明亮起来:“殿下,果然非同凡响!” 瀚海明眸笑着说道:“耶律松石未必没有想趁势除掉你的心思,既然如此,那就把他直接推到最前边去。” “叶无坷不是要一个真相吗?你就给他一个真相,你先动手,带兵去把关城之内所有边军都抓了!” 他一脸微笑:“知情的杀一批,不知情的骗一批,知道是你授意的人都死了,活着的都以为是耶律松石的命令。” 瀚海明眸已经快要笑出花了。 “殿下此计高深莫测!” 耶律机喜悦道:“接下来就是叶无坷和耶律松石比拼胆量的时候了,看看他们两个谁的胆子更大。” 瀚海明眸点了点头:“就这样去安排吧,越快越好。” 第八百零七章略施小计 - 天下长宁 - 知白 内务上的事可能还会给新手一个锻炼的机会,外务事绝无可能。 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如叶无坷一样,从新手直接跨步到了这一行的老银币。 所以张汤说有些人天生就适合做老银币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耶律机以为得了瀚海明眸的指点后,就能把压力给到叶无坷这边。 看看这位大宁的新贵是否有胆子真的要求一个国家的皇帝亲自来道歉,不不不,是把这皇帝带回大宁去审判。 反正他是按照瀚海明眸的交代去做了,一大早就带上兵马直奔边关。 瀚海明眸的意思很简单,知道是耶律机下令抓捕宁人的边军一个都不能留,剩下不知情的,就告诉他们这是大汗耶律松石的意思。 再把这些人交给叶无坷去处置,叶无坷不管怎么问得到的答案都一样。 你叶无坷不是仗着宁国强大就来威胁我这个左贤王么? 那现在你可以仗着宁国强大去威胁一下我上边那个人了。 美滋滋。 一大早,带上骑兵直奔边关,耶律机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哼了一会儿小曲儿。 要不是骑着马往肚子里灌风导致屁多,比小曲儿的变调都多,他可能还会多哼一会儿。 从营地到边关不过四十里左右,骑兵半日即到。 这边关是一座小城,里边的守军本来也就三五百人。 边关将军失踪之后,这里也就变得散漫起来。 还没有选派新的将军来做主,这里管事的便是资历最高的校尉。 屈渤这边与校尉同级的军职不叫校尉,称百长。 在这里有三位百长,杜立旗年纪最大威望最高所以大家推举他暂时代理将军职权。 他不乐意,因为他很清楚这个时候代理将军职权,也意味着,不久之后到来的调查他将首当其冲。 杜立旗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这么猛,而且还是左贤王耶律机亲自带兵来了。 但,看起来他好像一点儿都不紧张。 一见到耶律机,杜立旗就规规矩矩的行礼。 耶律机坐在马背上俯瞰这个军职卑微的家伙,看杜立旗的眼神犹如看着一只蝼蚁。 “你叫什么名字?” “回左贤王,卑职叫杜立旗,是这里的百长。” “此前有宁人在你们这里失踪,你可知道此事?” “不知道。” 杜立旗回答的很快。 耶律机眉头一皱:“不知道?你身为百长,又是把关军职最高的人,此地发生了如此大事你怎么会不知道?” 杜立旗回答的依然很快:“回左贤王,因为以前我不是军职最高的人。” 耶律机一怒。 这个小小的百长居然敢顶撞他。 “你是不是觉得以前不是你做主,所以你就可以脱罪?” “回左贤王,以前我也没罪啊。” 杜立旗的话一下子就让耶律机火冒三丈,他用马鞭一指杜立旗:“把他给我绑了!” 杜立旗:“等一下。” 耶律机:“你还有什么话说?” 杜立旗:“绑不了。” 耶律机的眼睛都眯了起来:“你是说,本王绑不了你一个小小的百长。” 杜立旗:“绑不了。” 耶律机:“你是想造反咯?” 杜立旗:“卑职不敢造反,但左贤王也绑不了我。” 耶律机给气笑了,在马背上压了压身子看着杜立旗问:“那你给我一个理由,我想知道你凭什么认为,我绑不了你?” 杜立旗道:“因为......今天在这也不是左贤王最大。” 耶律机一皱眉。 就在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抬头朝着城门高处看去,只见一杆大纛此时高高竖起。 耶律机脸色巨变。 两刻之后,浑身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的耶律机快步到了这小小边城的小小将军府内。 他小跑着进门,然后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臣耶律机叩见大汗,大汗......怎么会在这?” “我怎么会在这?” 耶律松石脸色格外难看,但显然还在尽力压制着怒火。 他指了指耶律机:“给他看看我怎么在这!” 手下人拿着一封信走到耶律机身前,耶律机颤抖着手将这封信接过来。 此时此刻他心中还在百转千回,尽力想着应对办法。 可是看完了这封信之后,他什么应对办法也想不出来了。 信居然是叶无坷写给屈渤大汗耶律松石的。 叶无坷在信里告诉耶律松石,根据大宁廷尉府调查得来的消息,屈渤左贤王耶律机可能已与黑武人暗中勾结,试图推翻耶律松石自立为帝。 叶无坷说,廷尉已经查到,耶律机故意绑架大宁商人,就是为了引起大宁和屈渤之间的矛盾。 耶律机想让大宁认为是耶律松石主导了这一切,从而逼迫大宁对屈渤开战,或是要求屈渤大汗耶律松石退位。 如果耶律松石不信的话,可以到边关等候。 耶律机必会带兵前来,将所有知情者全部杀死,然后向剩下的人告知这是耶律松石的命令。 再之后,耶律机会把这些人交给叶无坷来处置。 如果耶律机计划得逞,那大宁必会向屈渤宣战。 叶无坷希望大汗耶律松石不要被奸佞之人欺骗,引起两国不该有的战争。 “我的好王叔。” 耶律松石看着耶律机问:“信看完了,你来解释一下叶部堂是不是在污蔑你?” 耶律机马上说道:“大汗,这分明就是叶无坷的挑拨离间之计!大汗一定要相信臣,臣对大汗从来都没有异心。” “大汗,如果中了叶无坷的奸计,那屈渤才会真的受制于宁人,大汗千万不要相信他!” 耶律松石道:“你说我信了他的会受制于他?那我信了你的会不会受制于你?” 耶律机吓得面无血色:“大汗,我们是同族,我怎么可能背叛大汗,叶无坷才是我们的敌人啊大汗。” 耶律松石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审一审就知道了。” 不多时,耶律机手下的将军日来定就被带了上来。 只这么一会儿,日来定的身上就已经被打的遍体鳞伤。 显然,在耶律机来这见耶律松石的片刻,耶律机手下人都被抓了,而且立刻就被审问。 血糊糊的日来定被丢在地上,看着已经被吓破了胆子。 “日来定。” 耶律松石沉声问道:“你明明白白告诉我,耶律机带你来这是要做什么?如果你如实说,我会轻饶你的罪孽,如果你敢欺骗我,我就灭你全族!” 日来定哪里还敢说谎。 “大汗......左贤王说,来这把所有知道内幕的人都杀掉,一个不留。” “知道什么内幕?” “知道是左贤王下令劫持宁人的事的人,都杀掉。” “然后呢?” “然后告诉叶无坷,是......是大汗下令这样做的。” 耶律机颤抖着说道:“日来定!你不能血口喷人!你这是诬陷,你是宁人的奸细!” 耶律松石板着脸说道:“他是你府里的亲信,他的父亲也是你府里的人,他自幼在你府里长大,你说他是宁人的奸细,那你是什么?” 耶律机道:“他......他一定是已经被叶无坷收买了,就是来陷害我的!” 耶律松石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王叔,到现在你还执迷不悟。” 他起身,缓步走到耶律机面前俯瞰这这个瑟瑟发抖的叔叔。 “我知道你一直不服气,你觉得汗位应该是你的。” 耶律机连连摇头:“没有,臣不敢这么想,臣从未这么想过,大汗威望无人能及,臣怎敢有这种想法。” 耶律松石道:“刚刚看到叶无坷的信,我确实不信你会背叛我。” “我来这等你,也是想证明你的清白,可是......耶律机,你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 耶律机道:“大汗,这件事大汗一开始就知道的啊大汗,一开始我就向大汗禀告过,这是黑武人要求我们做的,大汗还说,黑武人要求的一定要做。” 耶律松石脸色一变:“你在胡说什么!你什么时候对我说过这是黑武人要求的?!” 说这话的时候,耶律松石下意识回头看了看。 耶律机在此时才注意到,那个叫叶无坷的家伙竟然在场! 叶无坷此时表现的可真是愤怒啊。 “左贤王!” 叶无坷满脸怒意:“你到现在还试图陷害大汗?!” 耶律机抬起手指向叶无坷:“把他抓住,把他杀了!大汗,他会害了你的大汉!” 耶律松石怒道:“你闭嘴!你这个居心叵测一点儿良心都没有的混账东西!” 叶无坷道:“他确实没有良心,我把他当朋友一样看待,他却想害我,大汗如此信任他,他居然也想害大汉!” 走到耶律机面前,叶无坷道:“原本大宁与屈渤虽无邦交,可两国之间也没有什么矛盾,现在因为你,两国几乎开战,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死于战争!” “你为了自己的私欲,为了想做大汗,你竟是如此丧心病狂,就算大汗不是大汗,他也是你的亲侄子!” 耶律松石看了叶无坷一眼,心说这个年轻人怎么看起来比我还生气? 不过还好,俩人现在在一个立场。 那就是都不会此时就承认耶律松石知情。 耶律松石怒道:“到现在你还试图诬陷我,试图将这种恶毒之事退给我?你说什么,叶部堂都不会信你了。” 叶无坷:“对,他说什么我都不会信他。” 耶律松石心里松了口气,心说叶无坷果然是个聪明人。 耶律机还想再说什么,叶无坷一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就给摘了。 “此人还想妖言惑众,大汗,这种人不能留。” “对,不能留他。” 耶律松石道:“还要多谢叶部堂,让我看清楚了此人的狼子野心。” 叶无坷道:“这是对屈渤对大宁负责的事,我身为鸿胪寺卿不能不管。” 说到这,他问耶律松石道:“大汗,此人能不能交给我带回去处置?” 耶律松石连忙道:“叶部堂还请见谅,此人试图谋反是重罪,我不能把他交给你,我要亲自审问他。” 叶无坷道:“那大汗审问之后,可否将此人交给我?” 耶律松石想了想,心说我审问完他还能活着? 于是点头:“待他的罪行查明之后,我可将他交给你。” 叶无坷抱拳:“多谢大汗成全。” 耶律松石:“我也要多些叶部堂出手相助,我实在没想到,我的叔叔竟然会背叛我。” 叶无坷和他对视一眼。 两个人心里跟明镜似的,不过是谁也不能点破说明罢了。 如果耶律松石不是也想趁机除掉耶律机,怎么可能按照叶无坷的计策办事。 “关于我大宁百姓在这里失踪的事,还请大汗多多费心。” “叶部堂放心,此事我必会仔细查明,一定会给叶部堂一个交代。” 叶无坷:“若我大宁百姓还在,请尽快交还。” 耶律松石:“若他们已经遇害......你也放心,我必会让杀人者偿命!” 耶律机:“?????” 合着都是坏人,一个好人也没有,但就是我必须死呗? 叶无坷道:“黑武人阴险狠毒,大汗以后还是多加小心。” 耶律松石:“多谢叶部堂,我会多加小心的。” 两人又对视一眼。 叶无坷道:“如果大汗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我们之间可直接往来,不必再由别人传话,免得又被人利用。” 耶律松石:“如此最好,我稍后就选派使者与叶部堂商谈后续诸事。” 第八百零八章只要我还是大汗 - 天下长宁 - 知白 “师父真是好手段。” 余百岁骑马跟在叶无坷身边笑呵呵的说道:“随随便便一手银猫诡鸡就把屈渤和黑武的联盟给破掉了。” “话说师父你是不是在家里供了一尊银猫一只诡鸡,不然的话这些手段你怎么会用的如此自然纯熟?” 叶无坷瞥他一眼。 余百岁嘿嘿笑:“耶律机这个老银币看来是真相杀了耶律松石自己做大汗,耶律松石肯定也知道耶律机在想什么。” “不然的话,耶律松石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相信了师父的话,又随随便便就答应了师父来这看着。” “耶律松石那个老狐狸,说不定早就在等着师父派人联络他,他自己想找机会都找不到呢。” 他问:“可是师父,你是怎么判断耶律松石愿意配合的?” 叶无坷道:“因为来之前我查了查账。” 余百岁没明白:“在长安查账?查什么账目都能查到耶律松石?难不成耶律松石身边也有我们的人?已经被我们监视了?” 叶无坷解释道:“两年前我们在漠北建造了贸易市场,漠北诸国除了屈渤之外基本上全都加入。” “只要加入,就必须用宁钱结算,所以这两年来交易了多少货物,营收多少,在长安都有账目可查。” “第一年的时候,铁颜国与大宁的贸易结算还不到五十万两银子,第二年直接翻了几翻,结算的款项到了几百万两。” 余百岁更不理解了:“铁颜与大宁贸易规模越来越大,与耶律松石又有什么关系?” 叶无坷道:“说过多少次了让你到一个地方之前先熟悉地形,最起码多看看地图。” 余百岁:“我看了啊,那地图闭着眼睛几乎都能画出来。” 说到这他幡然醒悟:“铁颜与屈渤是邻国。” 余百岁看向叶无坷:“那翻了几翻的贸易额,是因为屈渤借铁颜的途径与大宁做的生意。” 叶无坷点了点头。 余百岁道:“既然查到了为什么不直接断了?屈渤冒着风险和大宁交易就说明他们和黑武的交易并不顺利,最起码和黑武人交易他们不赚钱。” “只要我们在漠北的贸易市场对铁颜施压,让铁颜断了和屈渤的往来,屈渤马上就会完蛋!” 叶无坷又看了看他。 余百岁之好从叶无坷的眼神里继续自己体会。 “唔!” 片刻之后,余百岁又想到了。 他本来就不是个笨人,想到这其中的关键对他来说不难。 “屈渤是黑武的属国,可还是不得不冒着风险和大宁交易,这就说明,屈渤现在的处境很艰难。” 叶无坷点头表示欣赏。 余百岁继续说道:“利用邻国和大宁交易这种事,当然不是耶律机能决定的,虽然耶律机是屈渤第二号人物,可做主的只能是大汗耶律松石。” “这件事瞒不住人,只要让黑武知道了就一定会对屈渤持续施压,最好是把耶律松石换掉,所以耶律机要谋反,是黑武人背后支持。” “耶律松石又不是傻蛋,他当然知道和大宁暗中有生意往来的事不能让黑武人知道,可屈渤又不能不和大宁做生意。” “贸易往来几百万两银子,莫非他采买的最大宗的货物是粮食?如果是的话,就说明屈渤不从大宁买粮已经活不下去了。” “这就说明......耶律松石其实已经有了想法,他不想再做黑武人的走狗,他想向大宁靠过来。” “所以师父你给耶律松石送了一封信,他马上就会按照师父的说法去查耶律机。” “他本来就缺少一个与大宁接触的机会,师父就直截了当的给了他这样一个机会。” 叶无坷道:“聪明。” 余百岁嘿嘿一笑:“那是,我要是不聪明能做你徒弟?” 他继续说道:“他今天肯定想和师父聊的更多,但师父不给他机会咱们说走就走。” “这是故意晾着他对吧?就不能随随便便让他如愿,第一是得试探他到底有几分诚意,第二是不能显得咱们过于主动。” 叶无坷道:“聪明到了这个地步,如果不给你派点活儿对不起你的才智。” 余百岁:“什么活儿?” 叶无坷道:“如果耶律松石还想再见的话,你去见他。” 余百岁:“我?我现在的官职和人家不对等啊,屈渤也不算是个特别小的国家,耶律松石好歹是个大汗,我只不过是个百办。” 叶无坷道:“你觉得你不与他对等?” 余百岁:“最起码......” 他忽然改口,挺起胸脯说道:“大宁能和他谈就是给他面子了,我能见他也是给他面子了。” 叶无坷大笑。 余百岁道:“屈渤再往北就是燕山最北边的分支山脉,如果拿下屈渤,这条山脉就是咱大宁的天然屏障了。” “屈渤归顺,燕山以南全都是大宁疆域,黑武人要再想攻打大宁,首先就要穿过燕山......” “这里大周时候本就属于中原,周末混乱时期这里在黑武人支持下纷纷独立出去,楚时候一直没有收回来。” “如果咱们把屈渤收回来,从咱们现在的北疆就能往北推几百里,一直到大龙岭,咱们一口气就收回来丢失了几百年的几百里江山!” 余百岁越说越兴奋。 “没有打仗,几乎没有用一兵一卒的损失,咱们就能把丢了几百年的土地夺回来!” 说到这余百岁深吸一口气。 “要真干成了,那咱们就是千古功臣!” 叶无坷道:“所以你责任重大,伺候与耶律松石的每一次会面你都要加倍谨慎。” 余百岁道:“虽然我心里有点打鼓,怕我自己干不好这事丢了你的人,丢了陛下的人,但你让我干我就干,我余百岁也得名扬青史!” 叶无坷道:“男子汉大丈夫就得有这般气魄。” 他催马向前。 “屈渤被黑武欺压已久,原本就是中原被夺走的地方,黑武人历来就不信任他们,每年还都从屈渤征兵。” “我抓了那些屈渤斥候仔细问过,屈渤国内的百姓生活不好,黑武需要屈渤做屏障,但又不想让屈渤壮大。” “每年除了大量的税贡之外,壮丁和年轻女人都会被黑武掠夺走很大一批,漠北这边又不适合种田,屈渤每年都有不少人饿死。” “从去年开始屈渤通过铁颜从大宁购买粮食之后,他们百姓的生活才过的稍微好一些,可粮价居高不下,还是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叶无坷道:“屈渤人要想活着,就必须另谋出路。” 余百岁道:“黑武人不会给他们粮食,但只要他们能成为大宁的北方屏障,大宁能给!” 叶无坷道:“但他们如果得到的太轻易,就会不珍惜。” 余百岁点头:“我懂!” 叶无坷道:“耶律松石还在摇摆,所以我今天不给他机会,什么时候他铁了心投靠大宁再说。” 众人看了看天色,催马疾行。 屈渤边关内。 耶律松石看着跪在面前已经面无血色的耶律机,他的眼神里都是寒意。 “我继承大汗之位已有多年,一直对你有所容忍。” 耶律松石围着跪在那的耶律机缓步走动,语气越发深沉冰冷。 “我为了屈渤百姓能活下去,不得不与宁人交易,用屈渤的矿产和战马牛羊皮子还有宝石换粮食。” “但凡你还有一点良心,就该明白我这样做冒着多大的凶险,又是多不容易,你就该为我分担一些。” “可你却将暗中将此事向黑武人告密,你以为这样做,黑武人就会除掉我,你就能名正言顺做大汗。” “如果你自己有本事杀了我你早就动手了,父亲当年就看出你不配做大汗,所以早早把兵权交给我,你手里没有兵,就算有黑武人支持你也没办法杀我。” 耶律松石问:“现在最后悔的,是不是就是当年为什么没直接杀我?” 耶律机到此时已知道必死无疑,他深呼吸了几次后抬头看向耶律松石。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是什么样的人,其实你我都知道,只不过是你做了大汗我反对你,所以我是谋反。” “如果当初你父亲是把汗位给了我,你也一样会谋反,你也一样会抢夺本该属于我的汗位!” “你我,是一样的人!” 他看着耶律松石的眼睛说道:“你以为你是在救屈渤,可你有没有想过触怒黑武就会给屈渤带来灭顶之灾!” “你走的根本就不是一条对的路,我做大汗才能真正的拯救屈渤,我才能避免屈渤被黑武灭国!” 耶律松石一声冷笑:“继续做黑武人的奴隶?” 耶律机道:“难道你投靠宁国就不是做奴隶?” 耶律松石道:“几百年前我们本来就是中原王朝的人。” 耶律机却道:“几百年来我们一直都是黑武的人!” 耶律松石:“屈渤每年有多少人被黑武所杀?!” 耶律机道:“就算你投靠宁国,我们就不会被宁人所杀?” 耶律松石道:“既然已经知道黑武人不会让屈渤人好好活着,那就要选一条新的路走。” 耶律机道:“你一定会失败的。” 耶律松石笑了笑:“是你先失败了。” 耶律机:“我会在黄泉路上等你。” 耶律松石道:“你不用那么急着死,我没说现在就杀你,留着你,比杀了你更有用。” 耶律机眼神有些变化:“你什么意思?” 耶律松石道:“如果我马上杀了你,宁人就会怀疑我其实知道你的事所以急着灭口,如果我马上把你交给宁人,又显得我急于求成。” “我会在关键的时候把你交给宁人,只有那样,宁人才会明白我的决心和诚意......王叔,你一辈子都没有为屈渤人做过什么贡献。” “现在你快死了,就用你这条命为屈渤百姓换一条活路吧,如果你换来了,我还会念你一些好处。” 他回头吩咐身边亲卫:“把他看押起来,再把他的下巴摘了,四肢也废掉,不准任何人接近。” 亲卫立刻上前动手。 耶律松石看着眼神里都是恨意的耶律机:“如果有机会,我甚至想留着你的命,让你看到最后,是你选的路对了还是我选的路对。” 耶律机下巴被摘了说不了话,可他的眼神里都是最恶毒的咒骂。 “父亲当年选择我做大汗,就是因为他也不想让屈渤继续做黑武人的奴隶。” “也许我会失败,也许我会死亡,但只要我还是屈渤大汗,我就必须带着百姓走上活路。” “你选择黑武,是因为你已经习惯了向黑武人低头,我选择大宁,其实也不过是选一个新的主人。” “但我不在乎,只要屈渤百姓的日子能过的好起来,每年不会再有人饿死,我低头......无妨。” 第八百零九章两个欠债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耶律松石看了一眼被拖走的耶律机,眼神有些飘忽。 “小国与小民何异?不外是尊严换生存。” 他转身离开,这位屈渤的君主背影萧条。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在这样的环境下,夹在大宁和黑武两个庞然大物之间,屈渤永远都不会赢。 每个人生来就有很多选择的权力,但在如何活着面前,每个人的选择其实都不多。 其实很多宁人都没有这样的感触,是因为生在大国而已。 有些人有些感触,也多数是因为不满足而非不能活。 在屈渤这样的小国之内,才明白活着是真的活着,而不是不满足的活着。 不久之后,一间密室之内。 耶律松石打开了密室的大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个盘膝坐在床上闭目修行的白衣僧人。 这个僧人身上的衣服已经有些破旧,甚至连白衣都满是脏污。 可他拒绝更衣。 哪怕屈渤人提出为他准备一模一样的僧袍,他也还是选择拒绝。 这件衣服对他来说好像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但他不说所以又无人可以猜到。 “禅师应该有什么必须要救的人?” 耶律松石在无去处面前坐下来,似乎身心俱疲。 无去处缓缓睁开眼睛看了看耶律松石,没回答。 反问:“大汗也是?” 耶律松石嗯了一声:“我有很多必须要救的人,我是大汗。” 无去处道:“那你比我辛苦多了。” 耶律松石说:“都说禅宗的僧人皆有救苦救难之心,我是大汗,屈渤也信奉禅宗,可在屈渤之内,我都没有见过一个愿意救苦救难的僧人。” “我也不信你答应了耶律机的要求是为了拯救我屈渤的黎民百姓,我更愿意相信的是你想以自己的死去救的人一定与你密切相关。” 无去处道:“大汗可以怀疑我,不该怀疑禅宗。” 耶律松石笑了笑,有些复杂。 他似乎懒得和无去处争论什么,他没有这个力气。 为了他的子民他已经心力交瘁,哪里还会有余力去和一个僧人辩论禅宗的是非。 “你没见过我,却知道我是谁。” 耶律松石道:“所以你很聪明,你不像是在耶律机面前表现的那么单纯甚至有些痴傻,就说明,你在看到我的时候就明白局势已经变了。” 无去处道:“大汗身上服饰华美名贵,我自然能猜到你的身份。” 耶律松石看着他,还是懒得辩驳。 “我来见你不是来和你猜哑谜,也不是来和你示威。” 耶律松石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看起来真的很疲劳,这是一种从内往外释放出来的疲劳感。 “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和你周旋,更没有那么多心思来和你玩弄心机。” 耶律松石看了看无去处。 “之前耶律机让你做的事,你答应了就要继续做。” 耶律松石说:“他可能还没有许诺给你什么回报?你想要什么倒是可以和我说说。” 无去处沉默着。 耶律松石道:“你虽然来了屈渤,虽然要去见黑武人,可你想求得的果一定在大宁。” “我正在试图和大宁鸿胪寺卿叶无坷建立关系,恰好我要求得的果也是在大宁。” “如果你想救的人非得是你死才能救,那你能选择的人最好是我。” 无去处摇头:“我能选择的人最好是大宁皇帝,其次是叶无坷。” 轮到耶律松石沉默了。 无去处道:“大汗来见我,只是觉得我要做的事可能也会成为你与宁人谈判的筹码。” 耶律松石嗯了一声:“必然是。” 无去处道:“那就拿去用吧,虽然我要做的事与你无关,与屈渤百姓无关,但若真的可以救更多人,你随意拿去。” 耶律松石好久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起身,然后俯身:“多谢禅师成全。” 无去处道:“我没有想过成全谁,若能成全也是我赴死路上顺便的事,既是顺便,非我本心,所以无需道谢。” “我不是专门帮你,就无需你专门道谢,这本该是世上最浅显的道理,只是世上许多人连顺便的事都当做是赐予别人的大恩大德,所以人心坏了。” 耶律松石从这几句话里听出来悲惨。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但他好像看到了无去处曾经的人生。 “背负着什么?” 耶律松石问。 无去处没有回答。 耶律松石笑了笑,笑容之中不知道为何也有几分悲惨。 “禅师会喝酒吗?” 他问了一句不该问的话,无去处没有回答。 “来人,拿两壶酒来。” 耶律松石吩咐一声之后,就没有再多说什么,直到酒来。 酒真是这个世上最奇怪的东西,其实并不难解忧解愁,可人却总是会把这么大的事寄托在喝酒上,以为酒真的可以让人忘记一切。 就算真的能忘记又有什么意义? 又不是解决。 耶律松石摆了摆手示意所有人都出去,亲卫担心他的安危再三劝阻。 可耶律松石并不在意,虽然他也知道面前这位白衣僧有着不愿示人但深不可测的实力。 不然,他怎么敢答应耶律机去刺杀黑武汗皇? “背负什么这种事,真的是太累了。” 耶律松石喝了一口酒,似乎才一口就有些醉了。 他靠在椅子上,一点儿也不像是位帝王,还把两只脚搭在了桌子上。 这个时候的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没什么大志气的浪荡子。 也许做一个没什么志气的浪荡子,本来就是他最大的志气了。 “你知道最可怕的人是谁吗?” 耶律松石问。 无去处不答。 耶律松石也没指望他回答。 “最可怕的是父母,尤其是父亲。” 耶律松石又喝了一口酒。 “做父亲的实在是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自己儿子什么德行他一眼就能看穿。” “所以他随随便便用几句话就能把儿子架在高处下不来,还要让儿子认为这就是他出生就该有的责任使命。” “我从小就不想做大汗,我就想做个酒鬼,喝最烈的酒,骑最烈的马,睡最烈的女人。” “他也一直都知道我就想做这些,可他还是觉得,要想让屈渤百姓过上好日子,他做不到但我一定能做到。” “真他妈的......” 耶律松石骂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骂他的父亲还是骂他自己。 “被他拿捏的死死的。” 耶律松石道:“临死之前还拉着我的手说,耶律家族已经在屈渤做了几百年的大汗。” “所以没有人比耶律家的人欠的更多,普通百姓只能是欠一个人两个人的,耶律家的人,欠所有屈渤人的。” “做大汗的,干嘛要想这些?做大汗就高高兴兴的,该享受享受,该放纵放纵。” “可他不......他就觉得他儿子很厉害,他儿子天下无敌,他儿子没有办不成的事。” 耶律松石很快就把一壶酒喝光。 他扭开第二壶酒的盖子,刚要再喝的时候手里却一空。 诧异了一下,却发现刚刚还在自己手里的酒壶不知道怎么就飞到了无去处手里。 这个大和尚还真的是深藏不露,随随便便一伸手就如同会隔空取物一样把他的酒抢走。 无去处喝了一口酒。 “你背负的确实有些累。” 他喝着酒,看着屋顶。 “但你父亲没有看错。” 耶律松石笑了笑:“我倒是希望他他妈的看错了。” 他伸手:“酒还我。” 无去处不给,也不答。 耶律松石起身,走到门口朝着远处的亲卫吩咐:“去搬酒来,搬一缸酒来。” 于是,这间密室里就多了一缸酒。 酒香很浓郁,密室本来就不大,所以屋子里的气味就显得更为浓郁。 耶律松石往四周看了看,没看到合适的东西,于是再次起身,走到门口招手把一名亲卫叫过来。 伸手把亲卫的铁盔摘了,摆摆手又示意人离远点。 他舀了一铁盔的酒抱在怀里,还是如刚才一样把两只脚搭在桌子上坐着。 一点儿帝王相都没有。 “你背负的是什么?” 他问。 无去处这次回答了。 “一条人命。” “笑话,谁他妈一出生没背负一条人命?” 耶律松石捧着铁盔喝了一大口酒。 “只是没有人意识到一出生就背负的那条人命是自己的,该对自己好点。” 大和尚也喝了一口酒:“欠自己的,不算欠。” 耶律松石微微一怔,然后有些神经质的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你是怎么做和尚的?” 无去处道:“有人告诉我说,你去离家远一些的地方做和尚吧,因为大宁不喜欢禅宗,不喜欢僧人,你从小就喜欢读佛经,从小就觉得僧人可敬。” “可是在大宁,战争,苦难,疾病,洪灾,这些都被百姓们深深刻进心里,与这些一样被刻进心里的,还有禅宗的贪婪和背叛。” 耶律松石点了点头:“听说过。” “在乎我的人说,你不必在乎别人怎么看,你想做一个与世无争的人就去做,禅宗要离开你就跟着离开。” 耶律松石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本来就是个绝顶聪明的人。 “你看起来比真正年纪大一些?” 他没有问自己想问的那个问题,而是问了一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 “思念让人易老。” 无去处回答的话语让人觉得有些悲凉。 “佛经不好读,僧人不好做。” 无去处喝完了那壶酒,起身走到酒缸旁边,一伸手进了酒囊里,把酒囊灌满。 耶律松石道:“僧人有什么难做的,佛经有什么难读的?大汗才不好做,百姓经才不好读。” 他说:“如果你是大汗,你愿意死吗?” 无去处摇头:“不愿。” 他问:“如果你是僧人,你愿意杀人吗?” 耶律松石想了想,笑了。 无去处知道他想说什么。 “你听过一个法号是向问的大和尚的故事吗?” 无去处又问了一个问题。 耶律松石好像听过,但他不感兴趣,即便听过也早就忘了。 无去处说:“我听过了,他用一种僧人不该用的方式反而得到了认可。” 说到这,他仰起脖子一口气将一壶酒全都喝了。 “你别死。” 他对耶律松石说:“听起来你还算个不错的大汗。” 他说:“但我绝对不是个好和尚。” 耶律松石道:“听起来你就不是什么好和尚,但你其实也可以不用死。” 无去处道:“别烂好心,烂好心不配做君主。” 耶律松石无言以对。 无去处说:“你我不一样,你不死能还债,我死了才能。” 耶律松石问:“你到底欠了谁一条命?” 无去处说:“我不欠谁一条命,是别人欠的,我还。” 第八百一十章记住了两句话 - 天下长宁 - 知白 耶律松石看了无去处一眼:“禅师已有白衣,却还放不下。” 无去处问道:“大汗已是至尊,不也放不下?” 耶律松石道:“一定在话术上不能输,别人说什么都不认可,这一点,看来天下僧众都一样。” 无去处微微一怔。 耶律松石道:“天下道理都得是你们对才行。” 无去处这次不辩驳了。 “杀汗皇你立功,你想还的人情债当然是宁人那边。” 耶律松石道:“我想讨好的也是宁人那边,你我现在就不要以什么禅师什么大汗的身份故作高深了。” 无去处道:“那大汗就把计划直接告诉我最好。” 耶律松石道:“耶律机的计划就是我的计划。” 无去处道:“如果我没猜错,现在是大汗来见我而非耶律机,就说明耶律机已经被你处置,或是被你杀了?” 耶律松石:“差不多。” 无去处道:“耶律机若是黑武亲信,那他出事,这计划多半是不成了。” 耶律松石道:“这计划之中,禅师本来就不是成功的那一环,禅师只需做你要做的,成功的那一环自然有人做。” 无去处问:“你已见过叶无坷?” 耶律松石没回答。 没回答,自然就是回答。 若他没见过,马上就会说没见过。 无去处道:“宁人也已知道了这个计划?” 耶律松石摇头。 无去处想了想后说道:“确实该如此,若早早告诉宁人这个计划,成了也还好,能讨好的就讨了好,能还债的就还了债,若不成,反而会被埋怨。” “不提前给人期待,所以别人便不会失望,不然的话,别人期待了半天却没收获,反倒是得罪了人。” “先把事情做了再告诉别人,这人情就是实打实的人情,避免意外的唯一方法就是成功之后再说......” 他看向耶律松石:“所以既然我是注定要牺牲的那一环,大汗可否答应我一个请求?” 耶律松石道:“禅师是注定要牺牲的那一环,所以不管成与不成,你都会得到你想得到的,因为你终究是为之付出了一切。” 无去处点了点头,借了纸笔写下一封信。 “若我死了,请大汗帮忙将这封信转交给大宁皇帝陛下。” 耶律松石接了那封信,但没有直接回答说我会的。 他看着那封信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道:“我未必能见到宁帝,等下次见了叶无坷我会把信给他。” 无去处道:“我死之后再给,我不死,便无分量,求人的事,本来就该有求人的态度,在死之前求人拿死说事是以死相逼,死之后求人办事,是诚意十足。” “死亡本身就是在道德上给人的巨大压力,好像不答应就是逼人去死似的,我不喜欢为难别人,尤其是在道德上。” 耶律松石道:“只凭这一句话,禅师一身白衣便是你该得的。” 他看了看那一缸酒。 “禅师除了这封信之外,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人之将死,做些自己从未做过的事也算圆满。” 无去处道:“大汗可以帮我找一些佛经,什么都行。” 耶律松石有些不可思议:“这个时候了,禅师还想读佛经?” 无去处道:“这个时候了,再不多读几遍就没有机会再读。” 耶律松石本以为这个不算什么正经僧人的僧人会要一些东西,毕竟他连酒都喝了。 他可以要美人儿,可以要享受,可以要很多这世上能让绝大部分男人迷恋的东西。 可他偏偏要的,还是他修不好的佛经。 “禅宗无错,佛经无错,错的从来都是人。” 无去处道:“多谢大汗了。” 耶律松石点了点头:“我一会儿派人送来。” 无去处在他出门的时候说:“大汗肩上一座山,我肩上不过一个人,大汗更辛苦,这几日不如待自己好些。” 耶律松石回头看了他一眼:“人肩膀上从来都不会有一座山,只有人。” 无去处张了张嘴,想起刚才耶律松石说的话便没有再开口。 等耶律松石走了之后无去处忽然点了点头。 他自言自语。 “是啊,不管是坏人还是好人,亲近还是疏远,在乎还是漠视,欺压还是背负......人肩膀上扛着的从来都不是山。” 他也看了看那一缸酒。 人求醉。 原来从来求的都不是解脱,更不是解决。 而是那一会儿的麻痹。 耶律松石已经走远了,他不知道自己的话耶律松石还能不能听到。 但他还是喊了一声。 “我来的时候看到大宁在治沙,一个愿意付出巨大努力治理沙漠的国家总不会差,大汗选择了宁,总不会差。” 确实已经走远了的耶律松石听到了这句话。 于是他点了点头,眼神越发清澈起来。 接下来的每一步,走的也越发坚定起来。 并无醉意。 宁军大营。 叶无坷派人将受伤的大宁商人护送回国后,他便回到自己的军帐之中。 从耶律松石的反应他有所判断,但耶律松石也不主动这就让判断没有那么清晰。 耶律松石如果真的是想让屈渤转投大宁这边,这次见面就该有所表示才对。 叶无坷之所以安排了这样一个不算正式会面但又不得不见的计划,就是想确定耶律松石的态度。 这位年轻的鸿胪寺卿,从来都不会在计划之中只设定一个目标。 在大宁皇帝陛下与黑武汗皇会面之前,除掉屈渤之内亲近黑武的左贤王耶律机是必然的事。 但这个必然,要排在搞清楚耶律松石的态度之后。 现在能确定的只是耶律松石与耶律机不一样,耶律松石有可能会向大宁靠拢。 “师父。” 余百岁此时进门来:“我刚才想了想,是不是我们预估的不太准确?” 叶无坷问:“何处?” 余百岁道:“回来的路上,师父说我们要等,不能让耶律松石觉得,得到大宁的认可太轻易。” 叶无坷道:“你是觉得耶律松石很难。” 余百岁道:“师父一句话就点明我在想什么,看来师父也在想这个。” 他一屁股坐在桌子上,抓了一条肉干撕着玩。 啪的一声,手背被叶无坷敲了一下,余百岁先是一愣,然后醒悟过来不敢糟蹋食物了。 “师父,我在想这耶律松石既然已经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暗中从大宁买粮食。” “就说明他其实已经无路可走,在加上耶律机亲黑武,所以他在屈渤国内应该也没什么敢相信的人。” “一位大汗,在命运抉择时候不敢向大宁明言,身边又没有什么可以信任的,他势单力薄却还想干这件事......” 叶无坷道:“是。” 余百岁道:“所以我想主动些。” 叶无坷道:“不行。” 余百岁一怔:“师父不是也觉得耶律松石现在需要我们帮忙吗?” 叶无坷道:“我与你的判断就算一致,也不见得就是真的。” 余百岁没理解:“可这个时候若我们主动些,耶律松石也有底气。” 叶无坷道:“如果万一他是做戏呢?” 余百岁看了叶无坷一眼。 “如果万一他是做戏,我们主动去靠近他,将来发生的就可能是被算计,哪怕这个可能只是万分之一我们也不能去赌。” “你知道赌的结果吗?赌赢了皆大欢喜,赌输了呢?会死的可能是你,是我,甚至是陛下,也可能是万千大宁战兵。” 余百岁微微一愣。 叶无坷道:“同情弱者无错,我也这样,可同情别人的时候,最好别把自己人的生死搭进去。” “如果我不是大宁鸿胪寺卿,我现在可能已经在耶律松石的书房里和他聊天了。” 余百岁重重点头:“明白了。” “外交的底气是军队,是国力。” 叶无坷道:“但这不是我们肆无忌惮的理由,外交上的事出现一点失误,就可能让我们的底气损失惨重。” 余百岁道:“我明白了,外交官永远不要站在别人的角度考虑问题,哪怕这看起来有些冷血。” 叶无坷拍了拍余百岁肩膀:“好心可以用在外人身上,但永远不要把好心首先用在外人身上。” 余百岁嗯了一声:“明白!” 他从桌子上下来:“就好像耶律松石展示出来的这些,就是想让我们看到的,可能是诚意,也可能是坑。” 叶无坷摇头:“诚意永远都不会模糊不清。” 余百岁又一怔。 他自言自语的重复了一遍:“诚意永远都不会模糊不清。” 叶无坷道:“黑武已经称霸几百年了,全天下除了大宁和黑武一直敌对之外,其实每一个都在看黑武脸色。” “让任何人选择,都不会轻易选择一个才刚刚立国二十几年的帝国,而是选择已经称霸了几百年的帝国。” “他们用霸权想制裁打压甚至分裂大宁分裂中原,大宁也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要面对的敌人从来就不是黑武一个。” “如果我们没有让全天下都害怕的实力,那我们就挑战不了那个做了几百年第一的霸主,因为他有无数小弟,而我们现在还没有。” “我们将来会有,但不是现在,也不是未来几十年内就有很多,如果我们需要一百年两百年才能成为新的第一,那时候我们身后才会从者入流。” “不害的人偏偏还越来越富足,那就先提防被人所害。” 叶无坷回头看了看那张地图。 “有人说,中原王朝已经宣扬了几千年的仁义,可我们却失去了这近千里江山,其实仁义无错,错就错在没实力还讲仁义。” “当你雄兵百万天下无敌,你的箭阵你的铁骑可以随时征服天下任何一个地方,你讲仁义,谁敢不仁义?” 余百岁也走到那张地图前驻足,他也看着这张地图。 “我明白了师父,当年黑武欺负我们,他的小弟跟着他一起欺负我们,为什么现在我们已经强大了,可黑武的小弟还是更愿意跟着黑武?” “是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曾经欺负过我们,他们害怕,帮凶也是凶......他们害怕我们强大了会报复他们,所以他们宁愿继续跟着黑武。” “哪怕将来我们强过黑武了,黑武已经是第二了,他们也还是愿意跟着黑武,因为他们做过帮凶。” “对任何帮凶,都不要把原谅挂在嘴边,他们体会不到原谅之中的博大胸襟,他们只会觉得是你怕,是你没底气。” 叶无坷道:“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我也左右不了别人怎么想,我只知道我自己......若我有能力了,强大了,面对曾经欺辱过我们的人,我第一件事想到的绝对不是原谅。” “他们害怕也有道理,因为若是我......真的会报复他们。” 余百岁笑了:“我也是,我以后会收起那些烂好心,记住师父的话:诚意从来都不会模糊不清,帮凶也是凶。” 第八百一十一章好诡异的联盟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一直想知道那个突然出现在北疆的大和尚到底是什么身份,而且他也不相信这个大和尚对他说的那些话。 大和尚说,他来北疆的唯一目的是为了求见大宁皇帝陛下,是想请求皇帝,准许禅宗回宁。 听起来这是很高尚的一件事,和他个人私欲并无多大关联。 当目标到了这般高度,哪怕出发点是个人愿望但也超脱了个人愿望。 如果大和尚说的是真的,那他要做的就该是留在宁军大营不走。 而不是非要去执子山。 难道大宁皇帝陛下只到执子山,而不到宁军大营? 大和尚执意往北走,然后顺理成章的进了屈渤国的营地。 他现在不出来,不见人。 极有可能已经和屈渤人达成了某种合作,而这个合作的目标当然还是大宁皇帝陛下。 叶无坷不仅仅是鸿胪寺卿,还是廷尉府千办。 他有必要在陛下到来之前,把所有隐患都排查清楚。 所以他针对屈渤布置了这样一个局,让屈渤人自己出现内讧。 借助这个局,就会让大汗耶律松石直接到台前来。 耶律松石是个很有头脑的人,哪怕他在叶无坷面前的时候故意表现的并没有什么城府。 叶无坷对他的判断,和对他的第一印象完全不同。 让耶律松石到台前来,把屈渤和那个大和尚之间的联系搞清楚。 就在他思考这些的时候束休从门外进来:“我在屈渤大营外边盯了许久,没见到你说的那个白衣僧出入。” 叶无坷道:“在陛下和黑武汗皇见面之前他大概都不会出现了。” 束休问:“你的意思是,他会在陛下和黑武汗皇会面的时候起到很大作用?” 叶无坷问:“你和徐胜己来之前,可曾又见过谢无章?” 谢无章似乎是一个很久远的名字了,曾经的左台都御史。 束休摇头:“三奎放走他之后就没有再见过。” 这句随口给出的大案,让叶无坷心里微微一动。 束休有所隐瞒。 叶无坷并不想挑破,他只是点了点头:“继续盯着吧,除了盯着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 束休嗯了一声:“我回来取一些东西,一会儿就回去。” 叶无坷说了一声小心些,束休并没有多停留随即离开。 看着束休的背影,叶无坷有些出神。 每个人,似乎都在力求改变什么。 他没有追问,是因为他知道束休不管是在隐瞒什么都不会害他,也不会害了大宁。 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秘密,当别人不主动提及的时候就不该问。 束休补充了给养之后就在此离开宁军大营,他要去的地方是一座并没有多高大的山。 这座山叫相守,与执子山遥遥相望。 相守山的东南是宁军大营,相守山的西侧是屈渤驻地。 在相守山最高处,可以观察屈渤大营内的动向。 回到这的时候束休将带来的东西往前一抛,背对着他坐在那的人却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没回头,伸手将那包东西接住。 打开包裹,从里边取出来食物后这个人就开始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你瞒不住他的。” 束休一边走一边说。 背对着他的人嗯了一声:“没几个人能瞒得住他。” 束休坐下来:“他也许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就会有所猜测。” 背对他的人道:“如果他想不到的话,那他就不是叶无坷。” 吃着东西的人笑了笑:“如果等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几个人应该聚在一起打个麻将。” 他说:“你,我,他,再加上他哥,四个心眼多的数不过的人打麻将,一定很有意思。” 束休摇头:“一定很没有意思。” 四个聪明绝顶的人一起打麻将,很难出现谁输谁赢的局面,大概,每一把都会把牌抓光打尽但谁也胡不了。 想想看,那确实是一件很没有意思的事。 “你觉得他是从你第几句话开始怀疑你的?” 束休回答:“从我第一句就开始了。” 徐胜己笑了笑:“我猜你第一句说的就是徐胜己回长安杀他爹去了。” 束休摇头:“我第一句是徐胜己不见了。” 徐胜己道:“你猜他今天为什么没有跟你过来?” 束休道:“因为他知道你难。” 徐胜己嗯了一声。 “所以你说的没错,我们四个这样的人凑一起打牌确实没意思。” 他看向屈渤大营那边:“不过也没机会凑在一起打牌了。” 束休没回应这句话。 “我一直以来都想做一件大事,一件足以能挽救他的大事。” “可是后来我猜发现,不管我做的事有多大都不可能挽救他。” “坏消息事,我越了解他,就越明白他犯下的错大到足够断子绝孙。” “好消息是,我越了解他,我就越知道我该往什么方向去努力。” 徐胜己看向束休:“很矛盾。” 是啊,很矛盾。 徐胜己越了解他父亲,他就越明白他做什么都拯救不了他父亲。 可越了解他父亲,他就越明白自己该去做什么。 而他越是去做什么,就越可能加速他父亲的灭亡。 “这是最后一次了。” 徐胜己道:“这件大事干完,我救不了他,也救不了我自己,最起码可以救救良心。” 束休道:“别想这些了,既然这是你要做的最后一件事,那就踏踏实实把事干好,至于以后......” 徐胜己嗯了一声:“没资格有以后。” 他曾经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一位凭借他一手创建的魏君庭可以力挽狂澜。 现在,他像到了比他爹徐绩还要苍老的垂暮之年。 “我要出发了。” 徐胜己道:“叶无坷不来,是他给我最后的成全。” 说完这句话他起身。 他身上穿着的不是中原服饰,而是一件屈渤人的衣服。 往前走了几步,徐胜己又回头:“要不要抱抱?” 束休:“免了吧。” 徐胜己笑道:“还是抱抱吧,毕竟是离别。” 他不管束休答应还是不答应,过去使劲儿抱了抱这个与他志同道合又相依为命了好几年的兄弟。 “走了。” 徐胜己大步下山。 束休坐下来,看着徐胜己下山的方向怔怔出神。 他是一个被家庭坑了的人,但他和徐胜己相比好像也没那么可怜了。 徐胜己被他爹坑的,连一点回头路都没有。 徐胜己此时要做的已经不是弥补他父亲犯下的过错,而是弥补良心上的亏缺。 在距离几十丈外,叶无坷朝着徐胜己下山的方向挥了挥手。 在徐胜己拥抱束休的那一刻,叶无坷心里有些疼。 他默默转身离开,就当做从没有来过。 山下的屈渤大营大门紧闭,连守门的士兵都换成了内卫。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内卫已经认识了徐胜己,在看到他到的时候就提前把门打开了。 一名内卫说大汗在等你,徐胜己微微点头就朝着营地深处走去。 那座巨大的营帐内,耶律松石正在看着手里的一块洁白无瑕的美玉发呆。 听到脚步声,耶律松石没回头:“你已经交代好了后事?” 徐胜己道:“我大概只有一个人需要告别。” 耶律松石:“肯定是个值得性命托付的好兄弟。” 徐胜己道:“当然。” 耶律松石回头看向徐胜己:“你要去见见他吗?” 徐胜己道:“不必了,如果我去见他的话,他会觉得自己做的事失去了意义。” 耶律松石道:“你们应该不是一路人。” 徐胜己道:“我和禅宗的人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耶律松石:“可你们走到一条路上来了。” 徐胜己:“我和大汗也不是一路人,不也走到一条路上来了?” 耶律松石回头看向身后椅子上坐着的那个年轻人:“我们谁和谁都不是一路人。” 那个年轻人笑了笑:“几年前就在一条路上了,只是谁也不承认罢了。” 耶律松石也笑了:“说出去谁能相信,屈渤的大汗会和大宁的二皇子在很早之前就是朋友了。” 坐在那的,竟然是李隆期。 “你在几年前就说过,你早晚有一天会以平民百姓的身份再来见我。” 耶律松石道:“既然你在几年前就预料到了你母亲会连累到你,为何你不阻止?” 李隆期道:“说的什么屁话,那是我母亲。” 耶律松石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谁又能想到,在这个地方。 大宁的二皇子李隆期,大宁的一个名义上的通缉犯徐胜己,还有屈渤国的大汗耶律松石,三个人会在几年前就认识了。 “当年你们三个人在漠北商议组建魏君庭的时候,我就知道屈渤的机会在你们。” 耶律松石道:“我只是没有想到,最终还是要选择这么决绝的方式来完成。” 二皇子耸了耸肩膀:“我们几个人多有意思。” 他指了指徐胜己:“被爹坑。” 指了指耶律松石:“被爹坑。” 然后指了指自己:“被娘坑。” 他又笑了笑:“还少了一个被爹坑的束休。” 徐胜己道:“要是叶家那两兄弟也在,这阵容真是够强。” 这句话把二皇子逗得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就沉默了。 “都是天意。” 二皇子说:“我们都要为自己曾经犯过的错付出代价。” 想到这他看向耶律松石:“你除外。” 耶律松石被爹坑,和他们不一样。 “我们都做不到大义灭亲,所以今日就是必然结局。” 二皇子起身:“那个大和尚还以为这是他自己的计划,其实应该也把他叫过来一起喝杯酒。” 他拎起桌子上的酒壶。 举起:“敬死亡。” 徐胜己也举起酒壶:“敬死亡。” 耶律松石摇摇头:“敬明天吧。” ...... ...... 【有些事放佛就是天意,这本书是大宁三部曲的完结篇,我投入了巨大精力也想尽力写好,并且是提升写作水平的一本书。可偏偏就是在这本书写到中期的时候,我的身体接连出现问题。胰腺炎住院后复查出胆囊结石和息肉,然后排期,手术,手术的前一天晚上胆囊炎急性发作,疼的我嗷嗷叫唤了一夜,三个月内两次住院,是导致了这本书中后期出现巨大问题的原因。我确实无法做到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保持最初阶段的构思和布局,我很遗憾,也很抱歉。可人生就是这样,你所期待的未必就能如愿,但你经历的,一定会让你有所改变。本书后期我会尽力把布局写完整,把想表达的表达清楚,但过程出现问题了就是出现问题了,这无法改变,大概我会缩减一些情节,应该在25年的上半年完结,然后沉淀,学习,写一本从头至尾都不让大家失望的书,当然,我也希望将来写的每一本都不让大家失望。】 【还有就是今天是年终盘点的最后一天,大家手里有免费票的,希望可以投给最佳作者的选项。】 第八百一十二章黑武也一样 - 天下长宁 - 知白 执子山下。 黑武剑门九羽大剑师伦天墟往四周看了看,他对这个会面的地方格外不满意。 也不知道当初是谁劝说了汗皇,竟然同意在执子山南侧与宁帝见面。 他只是个武夫,不是领兵的将军。 可连他都能看出来在这个地方会面对汗皇来说,危险要高于宁帝。 宁人从那边来,汗皇从北边来,一旦出现什么意外双方都要撤走,往南是一马平川,往北则要翻山越岭。 宁帝撤走会很顺利,汗皇撤走就显得艰难不少。 按理说,汗皇陛下应该也清楚这一点,不知道是谁和他说了些什么,竟然把他说服。 所以他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那位身穿金甲的大将军,眼神有些飘忽。 这位金甲大将军是黑武禁军的指挥使,黑武禁军名为侍神军。 侍神军一共一万八千人,这次全部南下。 不过按照黑武与大宁的约定,双方的军队到场不能超过三千人。 所以有一万五千侍神军还在执子山北侧,这种陈兵方式让伦天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万一打起来,宁军的支援速度肯定要比侍神军快。 “大将军。” 伦天墟看向那位金甲大将军:“我有件事没想明白。” 侍神军大将军阔可敌神诵缓步走过来:“大剑师有什么事想不明白?” 伦天墟道:“是谁说服陛下要在执子山南侧与宁人见面的?” 阔可敌神诵笑了笑:“大剑师以为谁能说服陛下?” 伦天墟一时之间倒也无言。 当代黑武汗皇阔可敌正我是个极强势的君主,甚至可以说是黑武立国几百年来文韬武略能排进前三的君主。 这位帝王最擅长的就是玩弄人心,是左右平衡之术。 他可以启用火办鹤这样卑贱的人做青衙指挥使,来压制日渐猖狂的黑武贵族。 他还可以启用阔可敌君侣这样一点继承汗皇希望的幌子,来制衡那些自认为有机会继承汗皇的皇子。 一旦黑武帝国内贵族的势力过于强大,他就会利用寒门子弟冲击贵族特权。 一旦寒门出身的人手握大权,他就怂恿贵族将掌权者推翻。 阔可敌正我在位已经十年,从三十五岁即位开始就在玩弄权谋之术。 不管是贵族阶层还是平民阶层,对这位汗皇都恐惧到了骨子里。 就正如现在的侍神军。 原本侍神军的士兵,必须都是贵族出身。 黑武汗皇需要这样的贵族军队来保护自己,也是来彰显汗皇无与伦比的权力。 在阔可敌正我之前,从来没有一位汗皇改变过侍神军的征召方式。 几年前,阔可敌正我忽然间一道旨意,就把侍神军彻底变了。 侍神军一万八千人,阔可敌正我突然要求裁撤其中三分之一不务正业的贵族子弟。 这空出来的六千人名额,全部从黑武都城之内的平民子弟之中选拔。 这些平民出身的人,他们一旦看到跨越阶层的希望会有多积极会有多疯狂谁都明白。 所以很快,原本死气沉沉的侍神军就变得格外不同。 那些整天无所事事的贵族子弟,看到那些平民子弟一步登天当然不满意。 最初他们打压,欺负,排挤,手段层出不穷。 可是阔可敌正我这次却动了真格,接连处置了三位将军六七个百夫长。 而空出来的位置,居然全部都有平民出身的人增补。 如此一来,侍神军内部的气氛就变得格外紧张起来。 贵族出身的人如果不积极起来,也许很快就会被淘汰。 而那些平民出身的人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所以比贵族子弟要积极的多。 这就导致侍神军开始内卷,不管是贵族还是平民谁也不敢浪费时间了。 两边人你追我赶,而阔可敌正我则一直巧妙的把侍神军内的军官比例控制住。 既给了平民百姓机会和希望,又不会让贵族出身的人彻底反感绝望和愤怒。 可作为大将军,阔可敌神诵就比较难了。 他每天都要面对这两个阶层的人不断挤压,每天都烦躁的几乎想要砍人。 依着他的性子,他当然要站在贵族那边,可是汗皇的态度他又不得不顾及,所以只能忍着。 不过汗皇如此改造侍神军他当然也乐见其成,因为侍神军的战斗力确实明显提升。 原本侍神军只是身份地位和威严的象征,现在侍神军已是黑武之内最具战斗力的队伍之一。 “陛下的心思深如大海。” 阔可敌神诵微笑着说道:“没有人可以说服陛下改变心意,但陛下可以让任何人改变心意。” 他指了指执子山:“我六次进言请求陛下将会面的地方定在山北,就算退一万步,也应该定在山顶,如此对双方来说都算公平。” “可是陛下的态度格外坚决......你也知道陛下自信,他就是要在气度上压过宁帝李叱。” 伦天墟道:“既然是陛下的旨意,那就当我没说。” 阔可敌神诵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说道:“你猜宁人会不会不想让陛下回去?” 伦天墟道:“陛下是数百年来最圣明的君主,也是宁帝李叱一生之敌,如果有机会,宁人绝不可能放陛下回红城。” 阔可敌神诵又笑道:“那你猜陛下会不会让李叱回去?” 伦天墟微微皱眉。 片刻后他恍然道:“陛下是李叱的一生之敌,那李叱当然也是陛下唯一的敌人。” 阔可敌神诵道:“我是侍神军的大将军,可到现在为止我也不知道陛下是如何安排的,所以......” 他看向伦天墟:“大剑师也就不必多心了。” 他话里的意思很清楚,连我都插不上手,你这剑门众人就不必费心了。 阔可敌神诵难受,剑门更难受。 在黑武这样的帝国,如果剑门宗主强势,那汗皇自然弱势,若汗皇强势,宗主就不得不示弱。 阔可敌正我非但制衡朝权,也制衡剑门。 在过去数百年来,黑武贵族必须都是剑门弟子。 所有人,都必须是月神信徒。 可是在阔可敌正我做了汗皇之后,对贵族弟子加入剑门增加了许多条条款款。 想要成为剑门弟子,贵族子弟也要和平民子弟一样进行挑选和比试。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朝中四品以上官员不许再参加每个月三次的剑门仪式。 剑门宗主有着至高无上的神权,但在这十年来已经逐步失去了对朝权的把控。 伦天墟是九羽大剑师之中排名第一的大人物,要是放在以往他身上必然还兼着大将军的虚职,必然还有侯爵以上的爵位。 可是他没有,他只能代表剑门。 阔可敌神诵的话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侍神军原本都是贵族出身,换句话说,侍神军原本都是剑门弟子。 可现在,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侍神军士兵不是剑门弟子了,而且这三分之一,很能打。 这次汗皇准备带到执子山南侧的三千侍神军,其中两千人是平民出身。 “也对。” 伦天墟道:“既然大将军这样说,那我就没什么再需要看的了。” 他随意往四周看了一眼:“我觉得没有问题,咱们回去吧。” 阔可敌神诵道:“也好,那咱们就回去复命。”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闲聊。 “这次和宁帝会面,黑武与宁国会有各方面的交手。” 阔可敌神诵道:“大剑师可能首当其冲。” 伦天墟道:“我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阔可敌神诵道:“上次漠北剑门损失不小。” 伦天墟看了他一眼。 阔可敌神诵似乎突然就笨了起来,一点儿也没感觉到伦天墟的不悦。 “上次在漠北剑门好像损失了几位大剑师,上百位剑师,唔......好像还有一位九羽大剑师?” 伦天墟眉头皱的更深:“是啊,你的侄儿阔可敌厥鹿也死了。” 轮到阔可敌神诵皱眉了。 伦天墟道:“按照汗皇的设想,这次会面会有至少五种类别的比试。” 他看向阔可敌神诵:“也许连大将军都要亲自上阵。” 阔可敌神诵知道伦天墟不是在开玩笑。 这次会面,最少要在五个大的方面比试,其中能细化出来几十种比试。 汗皇要在各方面彰显黑武天威,所以各方面都要求赢,且是碾压性质的赢。 就连中原人所擅长的琴棋书画也要赢。 江湖比试是绕不开的,哪怕这种比试看起来不怎么官方。 剑门不可能不出场,所以伦天墟首当其冲不是什么玩笑话。 军方的比试是重中之重,大将军对大将军当然是比试之中的重中之重。 双方大将军代表的可不仅仅是两军两面,还是两国的脸面。 “宁人也必是有备而来。” 阔可敌神诵道:“宁人驱逐了禅宗,如今道门势大,这次大剑师要直面的该是道门高手。” 伦天墟道:“又不是我坐镇,若真是宁国那位老天师亲自出场,我若上前,倒是显得剑门无人了。” 阔可敌神诵眼神微微一变,但这种变化一闪即逝。 原来剑门之中还有更大的人物来,莫非是宗主亲至? “希望你我都走运吧。” 伦天墟随意行了个礼,加快脚步先行。 阔可敌神诵看着他走远,不久之后阔可敌君侣出现在他身边。 “剑门的态度有些摸不清。” 阔可敌神诵道:“如果是剑门宗主亲至,那我们的计划就只能放弃了。” 阔可敌君侣脸色难看之极。 他谋划了这么久,只能这次时机。 可剑门宗主若真的来了,那这计划也就变得毫无意义。 “我不会放弃的。” 良久之后,阔可敌君侣咬着牙说道:“已经到了现在谁也不能阻止我了,别说宗主,就算是月神来了,他挡我,我也杀。” 阔可敌神诵看了看这个年轻人,微微摇头。 “屈渤人那边怎么样?” “耶律机被控住,不过看起来耶律松石是想和谈条件。” 阔可敌君侣道:“耶律松石的想法是,耶律机做的事他也可以做,但......他想要的更多。” “包括赦免屈渤每年的敬贡,免去屈渤每年征兵等等等等......他要的越多我越不担心。” 他看向阔可敌神诵:“族中长老的意思呢?” 阔可敌神诵道:“长老们......一个个都是老狐狸,谁也不表态。” 阔可敌君侣哼了一声:“那我们自己干。” 他看向阔可敌神诵:“王叔,你和我一样没退路。” 第八百一十三章各种比赛条目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总觉得这次两国帝王的会面有些不对劲。 他能直观感受到大宁之内的不对劲,是因为徐绩和温贵妃的接连案发。 他感觉黑武那边不对劲,完全是因为敏锐。 黑武人认为大宁皇帝是最强的敌人,大宁百姓当然也这么认为。 现在两位帝王却都有着不小的隐患,而且可能还都来自差不多的缘故。 叶无坷又想到了徐胜己。 他在相守山上几乎忍不住想去阻拦,可他知道那是别人的路。 徐胜己这样选择一定有必须这么做的道理,他阻止的不只是别人的赴死之路。 但他没有当时阻拦,不意味着他以后不阻拦。 所以少年心中百转千回,他无从猜起但必须猜到。 不只是因为徐胜己,还因为束休。 其实他和束休接触的次数并不多,最初对束休的印象也是觉得此人过于高冷。 但现在他已经很清楚,束休心中藏着一份少有人及的火热。 束休愿意为自己在乎的人奉献一切,哪怕是生命。 徐胜己是束休认可的兄弟,若这是徐胜己想用赴死来挽救什么的一场局,束休既然答应了帮他,那束休也已做好赴死的准备。 他们两个已经活的很难了,为何偏偏还要以死来做了结? 若是以前的叶无坷,他无力帮助别人,只能默默的在心里祈祷。 现在的少年,有着做一些什么的能力。 可他现在真的有些茫然,因为他在乎的那些人似乎都在刻意瞒着他。 如果这会儿高清澄在就好了,少女独有的敏锐和缜密会帮他想到更多。 可是叶无坷知道,高清澄此时在长安之内面临的难题怕是比他还要大的多。 就在他思考这些的时候,黑武人的使者到了。 代表黑武来的是一位看起来颇有气势的大将军,正是侍神军大将军阔可敌神诵。 他亲自来,也是想看看那位传说之中勇猛无敌的叶千办到底是什么样子。 当然,还因为他的侄子阔可敌厥鹿就是死于此人之手。 一见面,阔可敌神诵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敌意。 “叶部堂。” 阔可敌神诵甚至还依着中原人的礼仪抱拳。 叶无坷抱拳回礼:“大将军。” 分宾主落座之后。 阔可敌神诵笑着递给叶无坷一个册子:“这是我黑武帝国制定的流程,按照礼仪,应该送过来交给叶部堂过目,再呈递给大宁皇帝过目。” 叶无坷接过来看了看,条条项项格外仔细。 黑武人看起来是真的很想赢啊。 能想到的没一样都想赢。 甚至一些正常人想不到的地方,他们也提了出来。 这样的比试当然不仅仅是为了胜负心,还因为比试的结果将直接影响到谈判。 如果双方不能在某一项谈判上达成一致,那么输的一方将会做出一些让步。 当然,这都是书面上的意思,真要是涉及到了国家主权方面,谁也不会让步。 可当世这样两个超级大国之间,细微方面的让步就代表着让步的一方处于劣势。 明明是很正式很严肃的比试,但黑武人列出来的一些比试项目确实很新奇。 这份条陈甚至给人一种越看越欢乐的感觉。 比如......大力士比试。 这并非在武艺比试之内,而是单独的一项。 黑武人显然对他们天生的身体条件格外自信,所以才会加上这样一条。 而且比试力气,也不是只单纯的看谁搬起来的东西更重谁就赢。 搬重物,只是其中一项。 仅仅是比试力气这一条,就细化成了七八个比试项目。 还有抱女人跑得远比赛。 黑武人到现在才提出来,显然是想在这样不怎么重要的比试之中给大宁一个下马威。 大宁当然可以不答应有这样的比试,可不答应就意味着大宁在某方面认为自己不行。 会面的时候,黑武人就一定会拿着大宁不答应的事来大说特说。 “抱女人跑得远?” 叶无坷看向阔可敌神诵:“而且所抱的女人,是由对方来派出?” 阔可敌神诵点了点头:“这是我黑武多年以来一直都有的一项比赛,每年都会盛大举行,汗皇陛下甚至会亲自到场。” 叶无坷:“所以对方派出的女人,会在比赛之中尽力干扰对方?” 阔可敌神诵又点头:“没错,不管男女,当然要为自己的国家出力。” 他笑了笑道:“我听闻,中原人一直都觉得男女授受不亲,如果你们觉得这样不好,有辱女子的名节,那可以直接认输。” 说到这他补充了一句:“大宁方面提出来的比试项目,黑武都认可。” 叶无坷心说黑武人果然有些阴。 故意拖延到现在才把最详细的比试条目送过来,陛下已经启程,就算半路做准备,也一定不如黑武人准备的充分。 黑武人在这方面相对开放,最主要的是黑武的女人确实......更重。 本身黑武的女人身材就比中原女子要高大一些,因为饮食原因到了中年后黑武女子往往会变得肥胖起来。 要是挑一些几百斤重的...... 叶无坷脑海之中不自觉的出现了余百岁背着一个几百斤的黑武女人的画面。 罪过罪过。 “叶部堂是觉得这比试大宁不能接受?” 阔可敌神诵追问。 叶无坷道:“可以。” 阔可敌神诵倒是没想到叶无坷会答应的这么快,他以为叶无坷会以请示宁帝为由暂时不同意。 叶无坷却指着另外一个比试项目问:“这是什么?” 阔可敌神诵笑道:“冰水潜泳?” 叶无坷点头。 阔可敌神诵道:“就是双方派出女子潜入冰水之中,谁坚持的时间更久谁为获胜。” 叶无坷道:“这似乎有些不妥,据我所知黑武确实有这样的习俗,可大宁没有。” 阔可敌神诵:“可以认输。” 叶无坷道:“不能取消?” 阔可敌神诵:“大宁提出的所有条目,我们都认可。” 他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我黑武是完全按照大宁提出的条目数量给出了对等的条目,一条不多,一条不少,若叶部堂取消一项也不是不可商量,大宁提出的,我们有权挑着取消一项。” 叶无坷点了点头:“听起来很公平。” 阔可敌神诵道:“当然要追求公平。” 他指了指那份条陈:“叶部堂这不是也在挑着一些,你认为的对你们不合理的想取消吗?那我黑武当然也有权挑一些对我们不合理的取消。” 叶无坷道:“那就留着。” 阔可敌神诵笑问:“叶部堂真的觉得可以留着?据我所知宁国之内并无这样的习俗,且并无这样寒冷的地方。” 叶无坷道:“我大宁女子好强好胜,与男子无异。” 阔可敌神诵哈哈大笑:“我很喜欢叶部堂的自信。” 叶无坷道:“大将军喜欢的是宁人的自信。” 阔可敌神诵问:“叶部堂还有什么疑问?” 叶无坷指了指其中一项:“这潜泳寒水的项目是双方在同一个地方同时潜入,且可以干扰对方?” 阔可敌神诵:“当然可以,刚才叶部堂也说了,女子好胜之心与男子无异。” 叶无坷道:“那我就放心了。” 阔可敌神诵:“?????” 他是真想不出来,叶无坷哪里来的自信。 宁人女子多瘦弱娇柔,和黑武女子相比天生就有巨大劣势。 看来都说宁人好脸面,这一点不虚。 叶无坷仔仔细细的看完后表示:“数目确实与大宁提出的数目对等,这一点我很满意。” 阔可敌神诵:“没有其他的疑问了?” 叶无坷道:“这一项......是什么意思?” 叶无坷指了指最后一条。 “狩猎?” 阔可敌神诵道:“只是一个象征意义。” 这一条提出的是,双方用同样的人数,在指定的地点狩猎对方的君主。 当然不是君主亲自在场,而是双方君主各拿出一件信物放在指定地方。 只要对方的人拿到信物,就证明对方君主已被斩首。 这说起来只是一种比试,但真要是分出胜负了,那意义非凡。 “叶部堂不敢?还是需要请示大宁皇帝?” 叶无坷道:“只要贵国遵守约定,双方人数相同,不使用可杀伤的武器,不能随意伤人性命,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当然可以。” 阔可敌神诵笑道:“若输了的话,那就不只是丢人了。” 叶无坷道:“对黑武亦然。” 阔可敌神诵哈哈大笑:“我很喜欢叶部堂的自信,那就这样吧。” 他起身道:“我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叶无坷追问了一句:“这一条之中还提到,取胜的一方可以得到对方皇帝陛下的亲自接见和奖赏?” 阔可敌神诵道:“我觉得是必要的,这是对勇士的一种激励和认可。” 叶无坷:“我觉得派一名代表即可。” 阔可敌神诵道:“那不公平,双方各自派出五十名勇士,为何只能由一人代表领取奖赏?对于其他的四十九人来说,失去了见到至高无上的君主的机会,很遗憾。” 叶无坷:“大将军是侍神军指挥使,应该为汗皇的安危考虑。” 阔可敌神诵:“这是汗皇陛下的意思。” 叶无坷:“那我要是再说,就显得我大宁陛下不如汗皇心胸气度?” 阔可敌神诵道:“我还是那句话,贵国若是想取消一项,那我黑武也有权在你宁国提出的比试条目之中挑选一项取消。” 叶无坷道:“那我就暂且替陛下答应了。” 阔可敌神诵:“你做不得主,可去请示。” 叶无坷道:“不必,陛下已经让我全权处置。” 阔可敌神诵笑起来:“那就好,别到时候叶部堂推三阻四,那样就显得很没有礼貌了。” 叶无坷:“彼此彼此。” 阔可敌神诵的目的已经达到,随即告辞离去。 等他走了,余百岁过来看了看那些条目。 当他看到女子潜泳这一项的时候,他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我要求参加!” 叶无坷:“那是女子比试!” 余百岁:“那我也可以!” 叶无坷:“现在嘎了?” 余百岁:“大可不必,我有缩入腹的本事。” 叶无坷:“......” 他说:“你参加的不是这一项。” 他指了指抱女子奔跑:“是这个。” 余百岁脑海里也出现了自己抱着个几百斤黑武女人的画面。 一想到这画面他就冷汗直流,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几百斤的黑武女人,肉山一样能把他包裹进去,那画面,真的是惨不忍睹。 可耻的是。 微硬。 第八百一十四章那就对比一下 - 天下长宁 - 知白 这些比试之中最重要的一场,当然是狩猎。 狩猎的名字对于两位帝王来说有些不尊重,所以正式的命名为寻龙。 虽然只是一场比试,和两国之间的真正国力并没有太直接的关系。 赢了的一方却可以大张旗鼓的宣传,他们的勇士猎杀了对方的君主。 至于其他比试不过是双方在发挥自身优势上选择的小把戏,真正的意义远不如寻龙。 但也不意味着其他看似荒诞不经的比试不重要,因为输家可能会在谈判之中落於下风。 这次谈判最主要的内容就是重新修订两国边境。 旧楚有几百年历史,之前的大周王朝也有几百年历史。 在两朝加起来七八百年的历史之中,北方的这个强敌掠夺走了至少上千里土地。 其中还有几百里土地被分割,形成了现在漠北诸国林立的局面。 从屈渤往北再走几百里一直到珞珈湖都曾是中原领地,现在却成了黑武疆域。 大宁想要拿回来的不仅仅是漠北这片地方,还有曾经丢失的全部领土。 当然,大宁也不只是想拿回来原本属于自己的地盘,你可以拿我的,我将来也可以拿你的。 然而其实谁都清楚,如果这次能把漠北这片地盘拿回来就是史无前例的大胜。 刚刚才立国二十几年的大宁,能有与黑武这样做了几百年霸主的强国掰手腕且掰赢已经殊为不易。 也许再过一百年,或者可能两百年,大宁一直昌盛下去,那时候就真的可以横扫北境。 也许在那时候也会涌现出如叶无坷这样的少年英雄,带着大宁的铁骑将黑武夷为平地。 可那终将是未来的事。 现在叶无坷要做的,就是站起来,且硬气的站着。 过去数百年来,旧楚让中原人始终弯着腰活着,站不直的身子,脊梁骨也是弯的。 站直了,让所有人正视我们是必须要做的事,没有这一步,就不会有后来的让所有人仰视我们。 所以这次的比试,不管是大比还是小比,能赢下来的就都要赢下来! 在阔可敌神诵离开不久,叶无坷就赶往执子山下去查看那里的比试场地。 秦焆阳已经在这了。 这片场地是分开的,大宁与黑武分别建造。 不过有些比试项目是在共同建造的场地进行,所以两边都派了人来监督。 演练,射术,马术之类的比试,都在共同场地上完成。 两位帝王的座位并不在一处,这也是为了安全考虑。 此时最有意思的是,两国修建的观礼台都很大,都设置了很多空位。 这其实也是一种比试,到了两位帝王会面那天一目了然的比试。 哪位帝王身边坐着的属国使臣多,哪位帝王的气场自然就更足一些。 当然,叶无坷知道在比人数上可能不会赢了黑武人。 但只要黑武人拉拢的都在大宁这边,那就是赢了。 黑武太大,疆域面积几乎有两个大宁那么大。 黑武之内有无数大大小小的部族,这些部族的首领都跟来就足够给黑武汗皇撑场面了。 秦焆阳一见到叶无坷就跟来了主心骨似的,颠颠儿的就跑过来了。 “部堂。” 秦焆阳道:“黑武人那边还在往大了修。” 他看向黑武人的场地那边:“看来他们是什么都不想输,场地就要比咱们大!” 叶无坷顺着秦焆阳看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黑武人那边确实人多势众。 按照之前制定的计划,大宁的场地都是由当地人来修。 黑武那边则不同,他们带来了大量的工匠和奴隶,在黑武军队的看守和逼迫下,这些奴隶连一点儿喘息之机都没有。 黑武的士兵拿着皮鞭来回巡视,有谁稍稍休息片刻马上就会上去一顿鞭笞。 大宁这边的人虽然干活儿也不拖沓,因为人数上的关系,所以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叶无坷看了一会儿,见黑武人对奴隶的态度极为恶劣。 这些奴隶根本就不被当人看,这么冷的天气,那些人身上没有一件足够厚实的御寒衣物。 很多人还光着脚,被冻伤的自然不在少数。 被冻伤不能继续干活的就被拖了出去,怎么处置的可想而知。 几百年来,黑武人就是用这样的方式一直在压迫周边部族来获取奴隶,而奴隶,连猪羊的价值都比不过。 叶无坷抬头看了看,天空之中又飘起了细细的雪花儿。 在中原,这个季节已是开春,江南的温度自然更高,可在漠北这片大地上,这里依然天寒地冻。 看得出来,黑武人那边每天都有奴隶死去,黑武人显然不在乎,因为他们还能抓来更多的奴隶。 叶无坷回头看了看,大宁场地这边修建了工棚。 黑武奴隶那边别说工棚,连个避风的地方都没有,他们晚上睡觉就在场地上睡,估计着被冻死的人也不会少。 “你现在回去,传我的命令,让大宁里的兵马赶过来一百只羊。” 叶无坷道:“下雪了,让工匠师傅们歇歇,炖羊汤喝!” 秦焆阳一愣:“一百只羊?炖羊汤?” 叶无坷在他脑壳上敲了一下:“就不能也烤点肉吃?” 秦焆阳立刻应了一声,转身牵了马就朝着宁军大营那边赶了回去。 叶无坷走到还在干活儿的工匠们面前,招手示意大家都过来。 等众人靠近之后,叶无坷随即提高嗓音。 “要下雪了,天寒地冻,今天大家都可以歇歇,等雪停了再干。” 所有人都看着他,一开始有些没反应过来,片刻后随即爆发出一阵欢呼。 也是在这个时候,天上的雪花儿从细细小小的开始变得越来越大。 叶无坷继续说道:“大家可以回工棚里烤火取暖,一会儿我会派人送来一百只羊,大家一块动手将羊杀了,该烤肉就烤肉,该炖汤就炖汤!” 这句话一出口,在场的人那欢呼声就如九天雷动一样。 黑武人那边看到宁人这边欢呼起来,全都停下手里的活儿看着。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为什么对面干活儿的人那么开心。 叶无坷此时继续说道:“我看大家都没有带多少换洗衣服,脏了也只能这么穿着。” “尤其是这下雪天,衣服湿了脏了也没有多余的衣物更换,一会儿我再派人回去调拨一批棉衣过来发给你们。” “工程进度虽然很赶,但也不能让大家太过辛苦,以后说不得还有下雪的天气,若有,咱们还停了休息。” 他一摆手:“不必在这围着了,回屋里去避雪,等羊到了,大家一起来杀羊!” 这一下工匠们的欢呼声更高了,一浪高过一浪。 黑武人那边看的更加迷糊,也更想知道为什么这边的人这么开心。 他们不知道是为什么,可是羡慕。 因为就在他们看过来的时候,黑武的人又拿着鞭子上来抽打了。 片刻之后,黑武奴隶就知道了为什么宁人那边在欢呼。 对面宁人的工地上一个人都不见了,全都回屋里去避雪。 这让他们更为羡慕,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还有更羡慕的在后边。 一个时辰之后,秦焆阳亲自带队驱赶着一百只羊回到工地。 一见到羊来了,工匠们从屋里冲出来一个个的嗷嗷叫唤起来。 黑武人那边又看过来,连那些手持皮鞭的士兵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一开始看到工匠们冲出来的时候,他们还以为是宁人这边出现了哗变。 可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就看到那些工匠朝着一群羊跑了过去。 没多久,这群羊就倒了霉。 他们杀羊的杀羊,剥皮的剥皮,看起来忙活的热火朝天。 又过了一会儿,工地上加起来几十口大铁锅,还有几十个架子。 切块的羊肉扔进锅里,也不需要放什么太多的调料,只丢进去一些盐巴即可。 北境这边的羊没什么膻味,清汤炖出来之后配一点韭菜花酱就鲜美无比。 烤羊那边倒是滋味格外的浓郁,羊肉加起来,羊油滋滋的冒着往下滴。 黑武那边的奴隶们看着,心酸着,羡慕着。 连黑武士兵都开始骂街了。 他们虽然没干活,还是监工打人的,可这天寒地冻他们也一样难受。 看到一群地位低下的工匠都能在宁人那边有这样的待遇,别说那些奴隶来黑武人都不得不骂街了。 一边骂着宁人,一边骂着他们的上司。 看着黑武人那边的场面,秦焆阳对叶部堂的钦佩可真是到了五体投地。 他自己是万万想不出这样的法子。 所以说人有多少心眼,那还真是天生的,就算后天努力学也多不出几个心眼来。 天色越来越黑,雪倒是比较识趣儿没有下的更大。 叶无坷让人点起来不少篝火,这些来自本地部族的汉子们随即围着篝火载歌载舞。 他们原本对来这干活儿也不满意,谁又能满意呢? 要不是害怕,他们才不会来。 可是现在他们不害怕了,甚至有些庆幸来的是宁人那边。 黑武人那边干活的,其实也有不少是黑武从本地抓的壮丁。 天还没有全黑下来的时候,宁人这边的工匠们已经喝到了羊汤吃到了烤肉。 一群人围着叶无坷又唱又跳,开心的像是一群都一百多斤的孩子。 大宁这边越是如此,黑武人那边越是愤怒。 那些手拿皮鞭的士兵更加疯狂起来,不停的抽打着奴隶。 这原本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可是消息很快就传播了出去。 已经到了漠北这边的诸国使臣前后知道了此事,他们对于在大宁和黑武之间多多少少都开始有些倾向。 尤其是本地人,那些部族原本对中原人有些敌意,并不是谁都对曾经的家园有认同感。 尤其是已经过了几百年,他们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这片大地曾经也归属中原。 可他们现在知道了,宁人待他们好,最起码把他们当人看。 听闻在这干活儿不仅有工钱还有肉吃,第二天就来不少壮年汉子要来做工。 对于这些人,叶无坷是来者不拒。 短短几天,大宁工地这边的人数就比黑武那边少不了多少了。 而且这边干活儿的积极性,比那边挨打的还要高! 消息不胫而走,也不知道会传出去多远。 而叶无坷做这些,仅仅是用了一百只羊。 最关键之处还在于,这一百只羊是抢来的。 第八百一十五章算计的火星子都出来了 - 天下长宁 - 知白 黑武人也没想到,在正式会面还没开始,他们精心准备的比试尚未开局,就已经先憋屈的输了一招。 这一招看起来并不重要,甚至一开始都没有人在意。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输了这一招的后果开始迅速的显现出来。 大概只是过去了三五天而已,执子山一带原本还在犹豫不决的部族纷纷前往宁军大营求见叶无坷。 最初的时候黑武人也没明白,他们只是按照过去习惯的方式去做事,这次为什么就会引起如此大的震荡? 那些游牧部族在黑武人眼中本来就什么都不算,连牛羊猪狗都不算。 现在却突然有了分量。 分量大到黑武汗皇阔可敌正我大发雷霆。 还没有到执子山的阔可敌正我在山北侧大概一百里左右安营休整,所以消息穿过去的速度很快。 等他大发雷霆要求手下人改变态度的时候,为时已晚。 就算那些黑武士兵不再那么过分的抽打奴隶,其实也难以说服别人了。 更让黑武人恼火的是,那些奴隶明知道叛逃是什么下场可还是有人往宁军营地那边逃窜。 奴隶逃走被抓回去的处置是活剥,奴隶的家人也会被牵连致死。 可是这依然挡不住,那个雪花纷飞的夜里就有几名黑武奴隶往宁军场地那边跑了过去。 黑武人立刻出面要求把人还回来,双方的士兵剑拔弩张。 似乎是有预料,当夜叶无坷并没有离开工地返回大营。 黑武人追过来的时候,叶无坷下令射箭警告。 黑武只好派人前来交涉,要求叶无坷立刻把逃到宁国这边来的奴隶交还。 叶无坷表示可以还,但必须拿出证明这些人是黑武的奴隶。 奴隶就有奴籍,奴籍上一定会有奴隶当时留下的手印或是指印。 只要黑武人能拿出来,且经过验证确实是这几名奴隶的奴籍,那肯定还人,并且还会亲自把人送过去。 如果拿不出来,叶无坷认为这是黑武人挑衅的诡计。 他甚至怀疑,这几名逃过来的奴隶是黑武人的奸细。 这是一场阴谋,黑武人故意把他们送过来,然后说他们是叛逃的奴隶,如果不交人就对大宁开战。 黑武人心说你确实想多了,在两位帝王即将会面之前谁会挑起战争? 叶无坷心说我会啊。 黑武人证明不了什么,又不敢在这个时候贸然进攻,只好去请示。 请示的结果就是连往日里看起来处理什么事都云淡风轻极有自信的汗皇都破口大骂。 紧跟着就有不少人被处理,尤其是当夜当值的黑武士兵几乎全都被抓走了。 接下来登场的便是上次来过的阔可敌神诵,按理说黑武礼部派人过来才对,可因为阔可敌神诵和叶无坷打过交道,所以这次又是他来了。 上次来的时候,阔可敌神诵一直都是笑呵呵的。 这次是板着脸来的,脸拉的比驴还长。 所以这次叶无坷是笑呵呵的。 “叶部堂,希望你尽快把逃到你这里的奴隶还给我。” 阔可敌神诵道:“这些人当夜是从我大营里逃出去的,你们当值的士兵一定看到了。” “你只需把那天夜里当值和巡逻的士兵找来问问,他们也可以证明这几个奴隶是我们的人。” 叶无坷道:“证明不了。” 阔可敌神诵问:“为何证明不了。” 叶无坷道:“当夜应该值守的战兵竟然失职打了瞌睡,所以都被我以军法处置了,他们已被押送回国,接受兵部和廷尉府的审查。” 阔可敌神诵还没说话,叶无坷就问了他一句:“大将军,听说你们那边也有不少人被处置了?” 阔可敌神诵摇头:“没有。” 叶无坷:“我都看见了,不少士兵被绑了带走,粗粗看起来,得有上百人呢。” 阔可敌神诵:“叶部堂看见了我们营地里有人被抓走处置,就偏偏没有看到那几个奴隶是从我大营里逃出来的?” 叶无坷道:“你们抓人是白天,我恰好也在。” 阔可敌神诵:“你们的人那么巧就失职了?” 叶无坷道:“谁说不是,你们的人不也是失职了吗。” 阔可敌神诵:“我们的人失职?你的意思是,你承认那些奴隶是我们的?不然的话为何说是我们的人失职?” 叶无坷:“没失职那为什么抓他们?” 阔可敌神诵深吸一口气:“叶部堂,这件事可大可小,你也知道那几个奴隶不重要,重要的是国之体面,你不交人,那你我只能换个方式谈。” 叶无坷:“恐吓我?” 阔可敌神诵道:“我只是想提醒叶部堂,因为这几个卑贱的奴隶并不值得。” 叶无坷道:“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能拿出他们的奴籍且对的上,那我就把人还给你们,如果对不上,那很抱歉。” 他起身道:“每一个进入大宁疆域的人,只要没有做伤害大宁的事,且认可大宁的地位,愿意成为大宁的百姓,那大宁战兵就有责任保护他们。” 阔可敌神诵道:“叶部堂此前不是说怀疑他们是奸细吗?没错,他们就是奸细,他们是要破坏这次会面和谈。” 叶无坷:“那就更不能交了。” 阔可敌神诵也起身:“就是怎么都不交?” 叶无坷道:“你拿他们的奴籍,我肯定交。” 阔可敌神诵道:“我听闻,前阵子屈渤国有上百名斥候被叶部堂下令抓了,屈渤无奈之下,只好逼迫何彦部将丢失的大宁商人送回营地?” 叶无坷道:“大将军的意思是,你想告诉我,若我不把人给你,你就会派人抓我大宁百姓或是战兵?” 阔可敌神诵道:“黑武不会做破坏会面的事,可说不准有什么其他部族破坏。” 他转身往外走:“叶部堂还请考虑。” 叶无坷道:“大将军还请留步,你两次来都没有留下做客,作为主人,我倒是显得有些失礼了。” 他招了招手,手下人随即捧着一个礼盒过来。 叶无坷道:“大将军很忙,这次应该也不会留下来一起喝酒,所以我备下一份礼物送给你,就算是对你刚才威胁我的回应。” 他笑了:“大宁向来是以理服人,也有好客之道,虽然大将军恐吓我,但我还是会把礼物送给你。” 阔可敌神诵看了看那盒子:“不必了。” 叶无坷道:“那大将军可就真的一点儿气度都没有了。” 阔可敌神诵问:“这是什么?” 叶无坷指了指盒子里的四件东西:“这第一件是一壶酒,是大宁有名的曲酒,第二件是一个泥人,是我大宁特有的小玩意儿,第三件叫麻糖,也是我大宁特有的食物,第四件是这个......” 阔可敌神诵看了看:“一本书?” 叶无坷嗯了一声:“是我大宁道门的德经。” 阔可敌神诵见这四件礼物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于是让手下人接了过来。 告辞离开之后,他总觉得这四件礼物不太对劲,于是下令找来熟悉中原文化的人来看。 那人左看右看,想到了一些什么但不是很敢说。 因为这个人也不是很相信,堂堂大宁鸿胪寺卿居然会用这么粗俗无礼的方式恶心人。 那可是叶部堂啊,是名扬天下的叶部堂,不该这么粗俗恶劣才对。 在阔可敌神诵逼问下,他也只好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曲酒,泥人,麻糖,德经......取第一个字连起来,是曲泥麻德。” 阔可敌神诵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毕竟他对中原人的文化不是那么熟悉。 但他莫名其妙就觉得,这四个字不怎么对劲。 他问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那翻译不敢说,逼问之下才说出含义。 阔可敌神诵当场就怒了,一巴掌将翻译扇飞了出去。 然后下令。 此奇耻大辱,必要报复。 深夜。 执子山不远处的一个部族驻地,已经到了后半夜,这营地里漆黑一片连个灯火都没有。 突然之间,大批的黑武骑兵冲进营地开始放火。 可是他们却发现,这里竟然空无一人。 原本的计划是突然袭击此地,然后逼迫这里的族长不准向宁人那边靠拢,并且为黑武人作证,那几个奴隶就是黑武的。 可是他们用了十分力,却打在了棉花上一样根本发泄不出去。 这个部族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都逃走了。 与此同时,另外一个部族驻地,同样有大批的黑武骑兵冲了进去。 结果和此地当然没有什么区别,营地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别说人,连牛羊之类的牲畜都被转移走了。 黑武的军队接连袭击了几个部族,然后才发现这些部族竟然都早有准备。 得到消息的阔可敌神诵大发雷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叶无坷心思竟然如此缜密。 不过这并不是他报复的全部,他有更直接的。 计划的第一部分就是袭击各个部族,然后就逼着这些部族的人说是宁人袭击了他们。 然后黑武人出围住打宁军工地,逼迫叶无坷交人,若不交,那就把宁军营地里的人全都抓回去。 当然,这是最后的手段。 现在既然那些部族的人都逃走了,那阔可敌神诵只能用另一个办法了。 大批的黑武士兵换上衣服,假扮成马贼朝着宁军工地那边过去。 他们要直接冲击工地,然后抓走所有工匠和宁军士兵。 叶无坷可以用这一招对付屈渤人,阔可敌神诵也能用这一招逼迫叶无坷低头! 而此时此刻,深夜寒风之中,叶无坷蹲在营地外墙的箭楼上正冷的搓手。 余百岁和秦焆阳他们比叶无坷还搓的快,手都要搓的冒火星子了。 不过他们搓手可不仅仅是因为冷,更因为他们不想一会儿动手的时候手僵硬着拉不开弓。 宁军工地外侧还排列了一圈马车,用以抵挡黑武骑兵的冲击。 当然,黑武人也看到了。 可那区区一圈马车,黑武人不在乎。 他们已经换了装束,不可能被宁人抓住把柄。 而且这次调集的兵力足够多,宁人也不可能抵挡得住。 就在马蹄声靠近的那一刻,叶无坷下令点亮所有火把。 然后马车的车厢全都打开,一架架排弩整整齐齐的对着外边。 “希望他们勇敢些。” 余百岁搓着手说道:“可别一看到排弩就跑了。” 三奎坐在那都懒得说话,因为他知道黑武人一定会跑。 火光照亮了排弩,远处浩浩荡荡而来的将近两千名黑武骑兵整齐的勒停了战马。 叶无坷回头看了看蹲在他身边的另外一群人。 一群部族首领。 这群人对叶无坷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也感激的五体投地。 如果不是叶无坷提前让他们全都撤到宁军大营里,他们的部族会遭受灭顶之灾。 “一会儿说好了。” 叶无坷对那群部族首领说道:“保护你们不是免费的,一支箭就按一两银子算不贵吧。” 一个部族首领下意识问:“那......射出去多少支箭也不好算吧。” 叶无坷:“好算,零零散散的不算,咱就算大宗的。” 那部族首领看了看周围一圈排弩,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其他首领也在擦汗。 “逗你们的。” 叶无坷笑了。 其他人也笑了。 叶无坷道:“我说过了,凡是进入大宁领地,且认可大宁为主,不做伤害大宁的事,都可被大宁接纳,你们现在想想,只要你们都愿意做大宁百姓,这钱我能要?” ..... ..... 【万分感谢大家的支持,一会儿给大家发个订阅红包,是我的心意。】 第八百一十六章一个等字 - 天下长宁 - 知白 有些无趣。 叶无坷他们在高处搓了将近半个时辰的手,已经杀到近前的黑武骑兵硬生生的止步了。 其实由此就可证明这些是黑武边军,因为除了在北疆这个地方,除了黑武边军之外,其他小国小部族可没机会领教大宁的排弩。 排弩这个东西黑武人一直都在诋毁,他们经常说排弩是吓唬人的东西。 他们还说只要黑武的骑兵速度足够快,那排弩连第二次齐射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说的都对。 排弩确实是吓唬人的东西,因为大部分人都会被吓住而不敢轻易尝试。 黑武人的骑兵足够快也确实不会给排弩第二次齐射的机会,前提条件是我们只把排弩摆在那没有其他队伍协同作战。 当然,黑武人也不会提他们冲锋时候经受排弩一次齐射的损失有多大。 但这个夜里,黑武人用实际行动证明他们确实不想给排弩齐射第二次的机会,不,他们连排弩第一次齐射的机会都不给。 叶无坷觉得无趣,余百岁觉得无趣,其实大家都猜到了黑武人不敢迎着排弩往前冲,可大家都觉得无趣。 这个奇寒无比的夜里,若是能看到排弩齐射的场面一定比看到一场烟花还要让人喜悦激动。 三奎叹了口气,起身离开箭楼背着手走了。 失望之极。 余百岁问叶无坷道:“这样是不是就真的收不到钱了?” 叶无坷问:“什么钱?” 余百岁朝着那些也已经离开这的部族首领努了努嘴。 叶无坷道:“已经收人家当小弟了还要什么钱?” 余百岁道:“不跟小弟收钱跟谁收钱?” 叶无坷:“你像极了黑武人的嘴脸。” 余百岁道:“可见我有当大哥的潜质。” 叶无坷:“钱就不收了,但我已经告诉他们你是陛下的亲信,未来几天,你会不停的有人前来宴请,他们会排着队的拍你马屁。” 余百岁:“还是师父会疼人。” 叶无坷道:“并不是。” 余百岁:“接下来的话你可以不用说了。” 叶无坷:“现在就这么顶撞师傅将来还了得?” 余百岁道:“你放心,我从来都不顶撞男人。” 叶无坷:“你最好说的是人话。” 余百岁笑了笑:“我知道,师父说我是陛下身边亲信,他们都来拍我马屁,那当然不会空手来吧。” “你是鸿胪寺卿,是这次谈判陛下来之前的主角,若被人知道了你在这些部族首领身上大拿好处,那岂不是坏了?” “我和他们接触,大拿好处的事我来,将来出了事当然也由我扛着,所以得的好处也该都由我收了。” 叶无坷:“果然还是得定期清理门户。” 余百岁:“你就我一个徒弟你还用定期?” 叶无坷:“定期修理你一个。” 余百岁笑道:“这些部族现在知道咱们大宁的好了,以前可不这样,我要是不把他们要的嘬牙花子,那对不起以前和他们打仗的边军兄弟们。” “你放心师父,这些人只要敢来见我,我就能把咱们带来的马车都装满,然后一车一车给北疆边军兄弟们送去!” 叶无坷哈哈大笑:“这还差不多。” 余百岁道:“我是你唯一的徒弟,我不了解你谁了解你?不是我吹,以我现在对你的了解,看你拉的屎我就知道你怎么撅的屁股。” 叶无坷一脚飞踹。 余百岁闪身避开,快,他还是真快。 “但是我得收好处费啊。” 余百岁一边走一边说道:“好歹我也是付出了辛苦的,稍微收一点好处不过分。” 叶无坷:“一个铜钱你也不能留。” 余百岁道:“真是瞧不起人,师父你觉得我会在乎这些穷部族那仨瓜俩枣的钱?” 他现在已经畅想起来:“他们想用金钱贿赂我,那金钱都是大宁边军的,但他们若是用美女贿赂我,我只能勉为骑男的自己都收下。” “大宁边军是有纪律的,就算我把成车的部族美女送去边军他们也不敢收,所以这种劳心费力的事,只能是我干。” 叶无坷:“......” 余百岁道:“不过师父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主动提出这方面的条件,我什么人品你还不了解?送上门的我不能拒绝,不送上门我不能硬要。” 叶无坷道:“勉强有点样子。” 余百岁道:“我肯定不硬要,那显得我多没气度格调,我只需略施小计他们就会主动给我送。” 叶无坷:“是什么小计?” 余百岁:“不能告诉你,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其实真的不用等多久。 已经亲身体会过大宁的战兵可以保护他们,各部族的首领争先恐后的来求见余百岁。 他们现在已经决定要投靠大宁,带着本部族人往南迁移是肯定的。 所以都想得到稍微好一些的地方,所以他们都想先和余百岁谈妥。 既然想谈妥,那怎么可能不表示表示? 第一天,他们排着队来的,每个人都表示愿意给余百岁一大笔好处,但就是没人说具体多少。 余百岁给了他们模棱两可的回答,反正就是车轱辘话。 第二天,他们还是排着队来的,但这次带来了不少礼物,其中包括整箱整箱的白银和珠宝。 余百岁照单全收,但还是没有给他们想要的答案。 他们都觉得,这事于大人不满意啊。 于是第三天他们又排着队来了,这次带来的东西更加多样。 有的人献给余百岁名贵的宝马良驹,一匹就价值万金,余百岁很高兴,收了,但没给回话。 又的人给余百岁献上了难得一见的药材,比如什么大补的野山参之类的东西,余百岁手了,也没给回话。 还有人献上了据说可以壮阳补肾的好东西,诸如鹿鞭虎鞭什么什么的,余百岁都收了,但是有点来气。 这些东西都送了,老子吃了给谁用? 把手撸出火星子来吗? 这个时候余百岁有点着急,各部族的首领也着急啊。 他们觉得于大人可真是百毒不侵,变着花样送礼物人家都不松口。 第四天他们改变了策略,开始拉着余百岁喝酒套近乎。 余百岁还是来者不拒,但就是不松口甚至有点恨其不争。 到了第五天,总算有人反应过来。 人家于大人不贪金银财宝,不贪名贵药材,没说不贪美色啊。 于是第五天的时候有人带着本族的美女来了。 那真的是用了心思挑选的人,高矮胖瘦皆有,各有各的风姿,每一个看着都格外的让人心动。 哪怕是阅人无数的余百岁看着她们,也知道这都是人间极品。 但余百岁哭了。 不是激动和喜悦哭的,是第五天陛下到了。 他不敢收了。 早一天这群王八蛋都醒悟不到,余百岁还答应了叶无坷不能主动要...... 等人家把美女送到的时候,余百岁还得端坐在那一脸严肃的说:“你们太过分了,我是这样的人吗?!” 所以这些部族领袖,对余百岁的敬佩立刻就又上升了一个高度。 虽然陛下的车马还没到大营,距离营地还有一段路程,但余百岁也不敢乱来。 这事要是传到陛下耳朵里,别说他是余九龄的儿子,就算他是陛下儿子,陛下也不能饶了他。 所以他不但不能收,还得一脸正直的安抚人家姑娘说......你们放心,我不是那种人,我怎么会有这种龌龊心思呢?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宁好,也是为了你们好。 余百岁的威望,直逼叶无坷啊。 消息传到陛下的队伍里,陛下知道了都派人来夸了夸余百岁。 余百岁更想哭了。 叶无坷从营地赶去迎接陛下,问余百岁跟着吗,余百岁说什么也不跟着。 叶无坷问他为什么,他说陛下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是什么东西,到了一问,他自己都藏不住。 叶无坷哈哈大笑。 可余百岁话是这样说,该去迎接陛下还是要去的。 叶无坷上马之前带上一副厚厚的棉手套,递给余百岁一个厚厚的棉口罩。 余百岁:“为何你戴手套却给我口罩?” 叶无坷道:“这里气候严寒得防一防。” 余百岁:“那为什么戴的不一样。” 叶无坷:“人冻手狗冻嘴......” 余百岁要不是怕挨揍,他都想给叶无坷来个一脚飞踹了。 陛下快到了,这就意味着和黑武人的谈判即将进入正题。 但叶无坷心中却有些没底气,因为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搞清楚徐胜己的真正筹谋。 徐胜己不会害了陛下,不会害了任何大宁的人,但徐胜己会害了他自己。 “我猜着黑武汗皇一定早就到了,只是陛下没到汗皇碍于面子也不愿意先来。” 余百岁一边骑马一边说道:“先来的那个好像是在等着似的。” 这原本是一句没什么深意的话,随口一说罢了。 可叶无坷忽然勒停战马。 余百岁他们紧跟着停了下来,纷纷好奇的看向叶无坷。 “不过是在等着什么......” 叶无坷心中有些震荡。 黑武人想和陛下在执子山会面的事,不是最近才提出来的。 叶无坷刚到长安的时候就听过这样的事,那已经是两年多以前。 黑武人最早提出双方帝王会面的时候,甚至可以追溯到三四年以前。 但黑武人一直都在等,等什么? 现在看来,等的就是大宁内部的问题暴露出来。 就是在这个时候邀请陛下来执子山,让长安城里的隐患彻底爆发。 这只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徐胜己和束休这个时候也到了北疆。 很早很早以前,束休被发配到的还是北疆。 如果不是巧合,那几年前,徐胜己就是在北疆见到了束休。 那天在相守山,叶无坷看到徐胜己穿着一身屈渤人的衣服下山去了。 把这一切联想起来。 叶无坷马上就想到了,魏君庭就是在北疆由徐胜己和束休创建的。 说不定就和屈渤有关。 若真如此,那屈渤大汗耶律松石也是在等? 等...... 一个等字,让叶无坷脑海里的思绪千回百转起来。 很多事,一下子涌了出来。 第八百一十七章向生而死 - 天下长宁 - 知白 漠北,漠北,漠北。 这两个字在叶无坷脑海之中翻来覆去的出现。 距离他上一次来漠北其实还不到两年,可那个时候的叶无坷完全没有意识到漠北这边发生过什么。 也完全没有意识到,漠北这个地方是多少人的起点。 大概两年前他第一次来漠北的时候束休也来了,他不知道徐胜己有没有来,因为那个时候,徐胜己并未先生。 不过从种种迹象来分析,徐胜己可能也在只是没有露面。 不只是束休徐胜己,两年前叶无坷来漠北的时候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人也来了。 二皇子李隆期。 但那不是李隆期第一次来漠北。 刚到长安城的时候叶无坷就听说过,二皇子亲自率军在北疆游走。 李隆期麾下有一支骑兵,极为悍勇善战。 上次来漠北的时候叶无坷见识过,如果不是二皇子带着那支骑兵在最关键的时候赶到的话叶无坷他们可能无法安然返回。 停下来的叶无坷在马背上陷入沉思。 如果这一切都是为了这次会面,那这其中隐藏的巨大谋局现在连冰山一角都没有露出来。 这一刻,叶无坷感觉到有些惶恐。 少年从来无畏,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距离那些他认为熟悉的人那么遥远。 屈渤...... 屈渤这个已经做了几百年黑武属国的小国,可能才是整个谋局的关键? 耶律松石这个人,是关键之中的关键? 想到这的时候,叶无坷拨马转身:“你们去迎接陛下,告诉我陛下我有一件要紧事去查。” 说完策马而出。 余百岁都愣了。 叶无坷是鸿胪寺卿,是在北疆这边的最高级别官员。 陛下来了叶无坷不去接,一扭头就跑了? 大奎二奎三奎他们在叶无坷转身的同时就拨马了。 三奎看向余百岁喊了一声:“你去接。” 这一瞬间,大奎二奎三奎,大妹二妹褚绽染他们全都跟着叶无坷往回赶。 与此同时,屈渤营地。 耶律松石端着一杯酒在大帐里缓步走动,二皇子李隆期和徐胜己两人坐在窗口像是发呆。 “按照计划。” 耶律松石一边走动一边说话。 “我从四年前就开始怂恿耶律机与黑武人联络,利用阔可敌君侣劝说黑武汗皇约见大宁皇帝陛下。” “这个计划不断的被拖延,拖延到了今日总算是可以开始了,刚刚得到消息,阔可敌正我已经到了执子山北侧。” 他回头看向那两个人。 “我们三个,真是太像了。” 徐胜己道:“再加上一个现在还不知情的大和尚,我们四个都很像。” 耶律松石道:“徐胜己说过,唯有杀了黑武汗皇,立下这样的天大功劳才能让他爹死的体面些。” “二皇子殿下说过,唯有杀了黑武汗皇,才能让你的母亲在立刻长安的时候也能走的体面些。” “而我,唯有杀了黑武汗皇才能让大宁相信我的诚意,才能让屈渤重归中原,才能让百姓们过上富足的日子。” “从四年前开始,徐胜己和束休在我这创建了魏君庭,那个时候,魏君庭这名字还是二皇子想的。” 二皇子李隆期微微点头。 “你们选择了我,其实我很高兴,我以屈渤大汗的身份能帮你们做一些事,也是我的诚意。” “魏君庭的人在我屈渤取得身份之后,就能洗掉自己曾经的身份,这件事,是我当时唯一能帮你们的。” 徐胜己道:“多亏有大汗帮助,这才让魏君庭的人能尽量少损失一些,若没有你帮我们把身份洗掉,不知有多少人死于对手剿杀。” 二皇子脸色微微一变,然后苦笑一声。 徐胜己说的对手,是他母亲。 “我们真是执拗到连自己都不能理解自己的人。” 耶律松石道:“我完全可以亲自去大宁求见皇帝陛下,可我却选择了这样一条路,你们两个完全有能力把自己择出去,但你们也选择了这样一条路。” 徐胜己道:“傻嘛,傻的人只会用傻办法。” 他看向二皇子:“魏君庭这几年来做了一些事,其实多亏了殿下为我们提供消息和庇护。” 二皇子摇头:“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毕竟我们都算不上成功者,失败者回忆过往,并无益处。” 徐胜己点了点头。 是啊,失败者回忆过往有什么意义呢? “好在是有成功的希望。” 耶律松石继续说道:“耶律机被我囚禁,生不如死,现在阔可敌君侣唯一能用的就是我,这是咱们计划之中的事。” “我现在最担心的其实不是阔可敌君侣,这个人比我们还极端,比我们还偏执,他既然走上这条路就回不去。” “我最担心的是叶无坷......” 他看向徐胜己:“你比我和二皇子都了解这个年轻人,他会不会破坏我们的计划。” 徐胜己道:“他当然也想杀黑武汗皇。” 耶律松石道:“那就好。” 徐胜己道:“但若是要牺牲我们才能杀了黑武汗皇,他一定会阻止。” 耶律松石眼神恍惚了一下。 “他是那种可以舍生取义的人,但是他自己可以,是他在乎的人不行。” 耶律松石:“可我们三个对他来说,不该是他在乎的。” 徐胜己笑了笑道:“很巧,我们三个确实都不该是他在乎的,很不巧,他在乎与不在乎,跟他熟与不熟无关。” 耶律松石道:“如此说来你瞒着他是对的。” 二皇子笑了笑:“能瞒得住才怪。” 他提起那少年的时候,眉眼之中也尽是欣赏。 “我和他也不熟,但我知道他有多大的本事他有多聪明。” 二皇子道:“所以指不定在什么时候,他就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徐胜己道:“所以我让束休在外边。” 二皇子微微一怔,然后恍然:“原来如此。” 束休来这不只是为了给徐胜己打掩护,还是为了阻止叶无坷。 在相守山上孤独守望的束休,要守望的不只是徐胜己他们还有叶无坷。 “束休很难。” 二皇子轻声感慨了一句。 “是啊,他最难。” 徐胜己低下头。 束休真的很难。 他要帮助自己一心赴死的兄弟阻止救他兄弟的兄弟。 如果叶无坷猜到了这些一定会来,叶无坷来就一定能阻止徐胜己冒险。 可束休呢?还要阻止叶无坷。 一边是他兄弟,一边也是他兄弟。 当这件事有个结果之后,当徐胜己他们都已成功赴死。 回想起来的束休,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也如何面对自己? 徐胜己缓缓吐出一口气,却难以舒缓自己心中的积郁。 “生在大宁多好啊。” 耶律松石此时说道:“我见到你们此时的选择,并没有觉得大宁不好,相反,你们能愿意这样做,恰恰是因为大宁太好。” “回归中原不是我这一代才有的想法,事实上,就只算近一百年来,我的家族一直都有这样的愿望。” “可我们还得小心翼翼的把愿望藏起来,一边看着南边畅想一边朝着北边黑武卑躬屈膝甚至如同奴隶一样苟活。” “如果在我这一代真的可以带着屈渤百姓回归中原,死并不可怕,所以我比你们两个还要坚决些。” 他看向二皇子:“你准备好了吗?” 李隆期笑道:“这个计划最早是我提出来的,你最不该问的就是我有没有准备好。” 徐胜己也笑:“人都在这了,死就已经注定,准备好死的人,就没有什么准备不好的。” 耶律松石道:“那就祝我好运吧,我现在要启程去见阔可敌正我了。” 徐胜己和二皇子同时起身抱拳:“一路顺风。” 耶律松石抱拳回礼:“愿你我,有来生。” 转身而行。 不久之后,马车上,耶律松石这才敢打开车窗看了往回看了一眼。 他的妻子左手领着他那个才满十岁的儿子,右手抱着他才满三岁的女儿还在营地门口看着他。 耶律松石的心被狠狠的撞击了一下。 他没敢很用力的去和妻儿告别,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就让妻儿知道他有去无回。 作为一个丈夫,一位父亲,他不该有这样的抉择。 可作为大汗,作为屈渤数百万百姓的大汗,他必须做这样的抉择。 他的妻子应该是有所预料,所以眼中带泪。 而他的儿子还盼望着父亲早些回来。 小小少年期盼着,因为父亲已经答应他了,回来就带他去骑马打猎,如果他这次能成功射到猎物,父亲会把自己的佩刀奖赏给他。 女儿也在期盼着,因为父亲说过回来的时候会给她带回来好吃的。 妻子也期盼着。 只是期盼着他能回来。 “父亲......” 耶律松石闭上眼睛。 坐在他对面的亲信侍卫骄远长垣低着头不语。 他很早就知道了大汗的计划,他也很早就知道了大汗的结局。 他是耶律松石最忠诚的部下,但他此时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必要的时候用自己的生命为大汗争取多活一息的机会。 “最起码二皇子李隆期已经答应过我们了。” 耶律松石闭上眼睛说道:“我不顾自己的妻儿,却能让更多屈渤人的妻儿能够去安全的地方。” “我知道很多人不舍得离开已经住了那么久的家园,可是家......得有人才行,家人在的地方,就是家。” 骄远长垣嗯了一声。 “大汗,明知道这次去就不可能回得来,其实......” “没有其实。” 闭着眼睛的耶律松石一字一句的说道:“阔可敌正我不相信我,我不去,这计划就不会成功,我去了,他就一定会把我扣下,他以为扣下我就能阻断屈渤回归中原的决心。” “我早已做好了准备,在几年前就做好了,我现在没有遗憾,我有一儿一女,我的族人即将迎来美好生活。” “父亲在把他的愿望告诉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自己已经不在了,我活着,就是父亲活着。” 他的眼角滑落一滴泪水。 “死而已,且是向生而死,不可惜。” 第八百一十八章到时候了 - 天下长宁 - 知白 执子山北侧,黑武大营。 当耶律松石从马车上下来,看到面前是一眼看不到尽头的营帐心里就微微一紧。 这营地的规模看起来可不像是只有一万多人。 此前他已经得到消息,黑武汗皇阔可敌正我南下带来的是一万八千侍神军。 他此时看到的营地规模,就算说能住下五万大军他也觉得没问题。 以黑武人的行事风格,当你看到有能容纳五万人营地的时候可能兵力会多一倍。 也就是说,阔可敌正我根本就不是来和谈的。 一时之间耶律松石有些心慌,因为这个计划是他和徐胜己以及二皇子在几年前制定,一旦大宁皇帝真的遇到什么危险,那他们三个就是历史罪人。 然而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一切都已无法回头。 深吸一口气的耶律松石缓步走向大营门口,那里已经有人在等待着迎接他了。 虽然黑武人历来都不重视屈渤,历来都把屈渤人当奴隶一样看待。 可此时此刻,屈渤的地位就变得重要起来。 距离执子山最近的就是屈渤,屈渤的兵力在以往可以被忽略不计,但在这个要紧时候,就可能影响全局。 宁人必有准备,黑武人亦有准备,到时候屈渤的兵力投向哪边,胜利的天平就可能会倾向哪边。 所以此时来迎接他的人正是阔可敌君侣,这个名义上的黑武皇子。 阔可敌君侣从火办鹤手里接管了青衙,火办鹤这个曾经大人物已经落魄到成了一个不起眼的跟班儿。 几年前耶律松石还见过火办鹤,那个时候火办鹤意气风发。 站在屈渤大汗面前也是一样的颐气指使,训斥耶律松石犹如训斥手下。 几年后再见面,火办鹤远远的在人群后边,脸上堆着他一直以来都装的不是很像的亲近笑容,可却无人在乎。 火办鹤原本没资格出现在这,这次他能来也是因为黑武汗皇召见。 “大汗。” 阔可敌君侣笑呵呵上前,走到进出故意往耶律松石身后看了看:“怎么不见左贤王?” 耶律松石道:“左贤王本是要来的,可身体突感不适没能跟我一起来。” 阔可敌君侣当然知道耶律机已被囚禁,他只是想看看耶律松石被问及的时候是个什么反应。 “突感不适?” 阔可敌君侣叹道:“那可真是太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他不来,以后再想见到汗皇陛下怕是难了。” 这句话,一语双关。 耶律松石笑道:“左贤王会好起来的,只要他好好听医官的话。” 这句话,也是一语双关。 但耶律松石很快就语气一松:“不过殿下放心,虽然此前都是左贤王配合殿下行事,但那也是我安排的,殿下吩咐他做的,吩咐我也一样。” 阔可敌君侣哈哈大笑起来:“那左贤王能做的,大汗也都能做?” 耶律松石道:“殿下,刚才我不是已经说过了?是我安排左贤王与殿下接洽,现在他病了,那我直接与殿下接洽,当然会比他与殿下接洽更直接更有效。” “哈哈哈哈哈。” 阔可敌君侣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拉了耶律松石的手往大营里走。 两个人到了最大的那座军帐外边,阔可敌君侣让他稍候片刻便先进去请示。 耶律松石本以为现在这个时候,阔可敌正我对他应该稍显尊重才对。 可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他身为一国之君被晾在外边这么久竟无人理会。 大帐之内。 阔可敌正我看了一眼他这个身份最卑微的儿子,眼神扫过的那一刻,阔可敌君侣就下意识低头不敢对视。 “耶律机在这个时候被囚禁,到底是因为什么?” “回父皇,我已经仔细查过。” 阔可敌君侣道:“耶律机此前就与儿臣商量,想在大汗来的时候发动政变取代耶律松石地位。” “儿臣严厉训斥了他,如此关键的时候他居然有这么危险的想法和举动,极可能破坏这次会面。” “但他应该没有听进去,他试图挑起宁人的怒火,以耶律松石的名义扣押了一批宁国商人,再将此事通报给宁人。” “这样的人,儿臣以为不能留,他今日向黑武帝国求助,儿臣没有答应他,他转头就朝宁人那边求助,就算他以后取代了耶律松石,也必会摇摆不定。” 阔可敌正我点了点头:“如果你查明的就是真相,那耶律机确实不可留。” 他看向阔可敌君侣:“你抬起头来。” 阔可敌君侣连忙抬头看向他的父亲。 阔可敌正我道:“你是我的儿子,是黑武皇子,你身上流淌着最高贵的血脉,你应该高高的扬起你的头颅。” “哪怕是在我面前,你也应该抬起头,只有眼睛里藏着背叛的人,才不敢与别人对视。” 阔可敌君侣心中巨震,他无法确定这是父亲的警告,还是真的教导。 “你最近很辛苦。” 阔可敌正我起身,缓步走到阔可敌君侣面前。 “我有那么多儿子,可我却把青衙的大权交给你,就是因为知道你的能力,也知道你的忠诚。” “耶律机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帮你做事,但在至关重要的时候你能不偏不倚,能明辨轻重,我很欣慰。” 他在阔可敌君侣的肩膀上拍了拍。 “接下来会是大宁的主使与我安排的主使会面,这是我与李叱会面之前最后的接洽和准备了。” “我听闻,宁国那边的主使是一个很年轻的人,他叫叶无坷?” 阔可敌君侣连忙俯身道:“回父皇,确实是这个人,还不到二十岁年纪。” 阔可敌正我道:“那就由你去和他会面吧,你也很年轻。” 他一边缓步走动一边说道:“宁国故意派出这样一个年轻人做正使,就是想展现他们后起之秀的实力,也是想让我黑武看看清楚,宁国人才层出不穷。” “我把这件很重要的事也交给你,你要尽量展现我黑武年轻一代的风采,也要展现皇族的风采,不能输给宁人。” 阔可敌君侣连忙答应道:“儿臣定然不辱使命。” 阔可敌正我道:“过去几百年,黑武一直都是天下第一强国,这天下大大小小数百国,哪个敢不臣服于黑武?” “现在宁人就有这样的胆子,这很不好,这让其他人看到了反抗黑武的可能,所以这次会面不容得宁人占一点优势。” “要让这天下数百国都看清楚,过去黑武是天下霸主,现在也是,将来还是,这霸主只能是黑武。” 说到这,他指了指门外:“耶律松石这个人我不信任,今天就不见他了,你安排他住下,看看他什么反应。” 阔可敌君侣问:“在会面之前,是不是就不把他放回去了?” 阔可敌正我道:“会面之后也没必要把他放回去了。” 阔可敌君侣心中一惊。 “耶律机想取代他,哪怕耶律机是有些左右摇摆,但他是你驯养出来的狗,你终究可以控制的住。” “耶律松石不一样,他今天敢来,没有一点迟疑和推诿,那就只能说明两件事。” “第一,他对黑武忠诚,所以当我召见他的时候他马上就来,第二,他很勇敢,哪怕他知道有危险也还是来了。” “一个忠诚勇敢的人......” 阔可敌正我道:“不适合做狗。” “我的儿子,你要记住,一个人对你再忠诚,也比不过他忠诚于自己,一个人为你做事再勇敢,也比不过他为自己做事勇敢。” “我不管他的忠诚和勇敢到底是因为什么,哪怕我判断错了,我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人继续做一个属国的国君。” 阔可敌君侣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马上就想到了自己。 他的父亲有这样的眼光和这样的思维,他真的有机会赢吗? 对于玩弄权谋之术来说,他在他父亲面前愚蠢的像个新兵-蛋-子。、 “这样吧。” 阔可敌正我道:“在会面之前不要杀他,但你现在就去把他的妻儿也接过来,如果来了,那就说明他确实没有谋反之心,如果不敢来,那就说明屈渤已有背叛的可能。” “等到会面结束,就把他们一家都杀死,你在屈渤之中随便选一条听话的狗做大汗,屈渤以后可能就是你的封地。” 听到最后这句话,阔可敌君侣眼神里寒光一闪即逝。 封地? 他也是皇子,而且论功劳他比其他皇子大无数倍! 可是最终他也没机会正大光明去争夺继承者的身份,最终还不是被发配到屈渤这样危险的地方? 封地...... 这两个字好像一把刀,将阔可敌君侣刚刚升起的恐惧全都剔掉了。 他现在只有恨。 “将来屈渤就是黑武的南疆屏障,这次若能除掉李叱,黑武和宁人必有一战。” “多少年来,我一直都在寻求与宁人决战的机会,但一直求而不得。” “若开战,屈渤就是战场,我绝对不会允许战争发生在黑武帝国之内。” “我很信任你,你将成为统帅,在屈渤这片战场上为国立功,如果打赢了这一战,天下再无威胁。” “你的名字将会永远铭刻在黑武的史册上!纵然你不是汗皇,也将拥有与汗皇一样的荣耀!” 阔可敌正我回头看向他的儿子,发现他的儿子眼睛微微发红。 他以为阔可敌君侣已被感动。 可是那微微发红的眼睛里,隐藏着的是无边的恨意。 从大帐出来之后,阔可敌君侣带着耶律松石往安排的住处走。 “汗皇要杀你,还让我把你的妻儿都杀了。” 阔可敌君侣压低声音说道:“我不想失去一个盟友,你也不想失去生命。” “我们只有一次机会,所以我只问你一句话。” 他脚步一停:“为了你的妻儿,你是否愿意付出生命一战!” 耶律松石早就想到了,可此时一脸震惊和愤怒:“为什么?汗皇为什么要杀我一家?” 阔可敌君侣道:“没有那么多时间问为什么,你只管回答我。” 耶律松石深吸一口气:“若他真的要杀我全家,我为何还要对他忠诚?” 阔可敌君侣道:“现在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这个人会告诉你怎么做。” 进了一座大帐,耶律松石心中震荡。 在这大帐之内站着一个年轻人,在黑武汗皇的军营里,竟还敢穿着中原人的服饰。 一身白衣,带着一个奇奇怪怪的面具。 看着他大概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并无威胁。 可是那双露出来的眼睛里,有一种令人畏惧的光。 第八百一十九章盟友 - 天下长宁 - 知白 “他是谁?” 耶律松石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紧张到了极致。 哪怕是他听到阔可敌君侣说黑武汗皇要杀他的时候,他都没有如此紧张。 因为他听说过这个白衣人,知道这个白衣人在宁国之内做了些什么。 徐胜己和二皇子都对他说过,这个白衣人是宁国之内阴谋叛逆的那群人中至关重要的一个。 这个白衣人身份格外神秘,连二皇子那样身份的人都查不出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宁国是那么强大,而皇子能调用的力量又是何其恐怖? 连皇子都不能查出来的人,就在他面前了。 况且这个人何止是二皇子没有查出来,何止是徐胜己没有查出来,连大宁令人敬畏的廷尉府都没有查出来。 想想看张汤那是何等人物?黑武青衙在这二十几年来在与廷尉府交手中一次都没有占过便宜! 现在,这个让二皇子,徐胜己,张汤,甚至是叶无坷都有些头疼的神秘人,就在他面前了。 “我是谁?” 白衣人笑了笑:“我是一个宁人。” 耶律松石马上看向阔可敌君侣:“一个宁人为何会在这?殿下这是要干什么!” “你小声些。” 阔可敌君侣瞪了他一眼。 但他对耶律松石的反应还算满意。 如果耶律松石格外平静,那就说明耶律松石有问题。 他和黑武汗皇都不知道,为了这次在黑武大营里不露出破绽,二皇子李隆期和徐胜己帮耶律松石想到了多少种可能。 会遇到什么人,遇到什么麻烦,会有什么变故。 以二皇子和徐胜己两人的头脑,能想到的几乎都想到了。 尤其是徐胜己,如果还有什么是他都预想不到的,那只能说明,对手的各方面都远在他之上。 而且这个对手的身份,甚至远在他理解的范围之内。 “他是我在宁之内的朋友,也是我的内应。” 阔可敌君侣道:“你应该听说过宁国宰相徐绩?” 耶律松石点了点头:“有所耳闻。” 阔可敌君侣道:“徐绩现在正在宁国之内帮我们牵扯住了宁帝李叱身边一大部分力量,所以我们才有机会这次一计杀两帝!”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阔可敌君侣的语气之中都透着激动和兴奋。 更有自豪。 “我若为汗皇,是不会给自己留下李叱这样一个对手的。” 阔可敌君侣道:“宁帝李叱在这个时候来执子山,是他过于自负。” “现在宁国内部不稳,甚至是隐患无穷,只要此计成功,我可为汗皇,宁帝也另有他人。” “到时候,黑武与宁会迎来和平相处,两国其实都不愿意有一场死伤无数的大战。” 白衣人听到这微微点头。 “对了。” 阔可敌君侣道:“还有一个人,原本你是不该见到的,但今天既然你已经到了绝境,也已经告诉了我你的决心,那就让你见见吧。” 耶律松石没有马上问是谁,而是表达了担忧。 “殿下,这可是在大营里,是在汗皇的眼睛下边!你藏了宁人,一旦被发现......” “不必担心,我那位父皇过于自负,和李叱无异。” 阔可敌君侣道:“他不会相信,我敢把宁人带进大营里来。” 说到这他朝着后边说道:“你也可以出来了。” 格栅后边,一个年轻人缓步走出。 当看到这个人的时候,耶律松石蔓延疑惑。 他从未见过此人,从相貌上来分析此人应该也是宁人? 最起码看起来和宁人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这个人显然比那白衣人要小心谨慎多了,身上穿着的竟然是一套奴隶的服饰。 也是在看清楚衣服的时候,耶律松石心中一亮。 是了,这是渤海人或是东韩人。 渤海与东韩有大批人在黑武做奴隶。 这两国的人,过去曾经将黑武视为天堂。 也不知道黑武人是怎么把他们欺骗了的,让他们以为在黑武做奴隶也是人上人。 他们居然相信在黑武做奴隶也比在本国做人有尊严。 他们来之前甚至还坚信,在黑武做奴隶也能每天吃肉,每天喝酒。 他们可以穿着漂亮的衣服,和主人看起来一样的高贵显赫。 有人还说到黑武做奴隶是自由的。 当他们不想在黑武做奴隶之后,就可以带着在黑武做奴隶换取的大量财富回国去做贵族。 这个人穿着奴隶服饰,就是想用这身衣服来掩护身份。 可是东韩已被大宁所灭,那这个人就是渤海人? 渤海人不是也已经向大宁称臣了吗?且渤海之所以能不被东韩所灭还是因为大宁的出兵援助。 想到这,耶律松石的眼神就有些飘忽。 “如果我不说,你永远也不可能猜到他的身份。” 阔可敌君侣眼神里都是自傲。 “你永远也想不到,我的盟友竟然遍布天下。” 他看向那个装扮成奴隶的家伙:“他,渤海现在的国君,权结。” 耶律松石的脸色巨变。 一小部分是装出来的,因为他知道自己此时必须震惊。 但一大部分是真的,其实根本不需要装。 他确实想不到,渤海的一国之君居然一身奴隶装束出现在这。 “关于他的故事你听说过吗?” 阔可敌君侣问。 耶律松石摇头。 他略有耳闻,但并不知道详情,对这个人,对渤海,耶律松石也并无兴趣。 “他可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阔可敌君侣说这句话的时候,完全没有在乎权结的脸面。 而权结,则真的是一脸不在意的笑着,就好像忘恩负义这四个字,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当年东韩在黑武支持下,集结大军试图将渤海灭国。” 阔可敌君侣给耶律松石介绍了一下。 “东韩大军势如破竹,只短短几个月就打到了渤海都城。” “无奈之下,渤海国主向宁国求援,宁国派了一支小队潜入渤海,将国主一家救了出来。” “现在你面前的这位渤海国主,就是当时被救出来的二皇子。” “他其实很可怜,他的大哥也就是渤海太子因为害怕他夺位,所以一心想杀他。” “而他只能靠装疯卖傻来自保,好在是他运气好,被宁人救了,所以现在他是国主了。” 说到这,阔可敌君侣看向权结说道:“按理说你不应该对宁人感恩戴德吗?为什么会站在这?为什么会与我结盟要背叛宁国?” 权结笑着说道:“殿下可能误会了,宁人怎么可能是我的恩人呢?宁人可是杀害了我的父母和兄长啊,这是不共戴天的仇恨。” “哈哈哈哈哈。” 阔可敌君侣大笑起来:“你无耻的样子还真是让我喜欢。” 权结陪着笑脸说道:“能让殿下开心,我也很开心。” 阔可敌君侣对耶律松石说道:“现在在你面前的,一个是来自宁国未来皇帝的特使,一个是渤海的国主,还有一个是黑武未来的汗皇。” “所以你大可放心,只要你按照计划行事,也许你自己会有些危险,但你的妻儿一定会得到保护。” “将来屈渤的王位不会落在别人手里,将有你的幼子继承,而我,还有宁国,还有渤海,都会倾尽全力保护他们。” 耶律松石装作犹豫了一会儿后俯身:“多谢殿下。” 阔可敌君侣道:“权结会是意想不到的一支奇兵。” 他一边踱步一边说道:“没有人会想到他会背叛宁国,也没有人会想到他连黑武也敢背叛。” 权结立刻微微俯身道:“我只对殿下忠诚。” “哈哈哈哈哈。” 阔可敌君侣又笑起来。 “你不是对我忠诚,你是知道自己怎么才能生存,所以我更相信你忠诚。” “现在,咱们可以把计划告诉耶律松石了。” 他看向耶律松石:“他是一支奇兵的话,你将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耶律松石心中狠狠的紧了一下,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接触到真相了。 可就在这时候,那个白衣人微微摇头。 “还不到时候。” 白衣人道:“殿下不必过于心急。” 阔可敌君侣对他的态度,和对权结完全不一样。 对权结他甚至一直都在羞辱,而且他确信哪怕他羞辱权结也不会有丝毫的不满。 就算有不满,也得憋着。 “殿下现在的自信,不过是因为身边有盟友。” 白衣人语气平静的说道:“可殿下不要忘了,汗皇或是宁帝,他们身边天然存在的臣子和盟友远比你多。” 阔可敌君侣眼神微微一变。 白衣人继续说道:“计划在执行当日的前一天再说吧。” 阔可敌君侣显然有些不满,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好,就听你的。” 白衣人道:“权结你可以先回去,去迎接大宁皇帝陛下。” 权结张了张嘴,看向阔可敌君侣,他以为都是做下人的,可没想到他自己才是那个做下人的。 阔可敌君侣道:“听他的,你走吧,我会安排人把你带出大营。” 权结嗯了一声,走了两步又回头:“殿下不要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 阔可敌君侣哼了一声:“你是提醒我还是命令我?” 权结立刻说道:“不敢不敢,我只是怕殿下忘了。” 阔可敌君侣道:“忘不了,你做好你该做的,我就替你杀了叶扶摇。” 权结马上就又感恩戴德起来。 等他走了,阔可敌君侣冷哼了一声。 “不管是渤海人还是东韩人,都是天生做狗的材料,不同的地方在于,东韩人做狗习惯了,你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渤海人做狗得给骨头,你不给骨头他就朝你呲牙。” 白衣人笑了笑:“这一点殿下倒是看的透彻。” 阔可敌君侣道:“那个叫叶扶摇的人,是他的心结,他害怕。” 说到这,他看向白衣人:“你与那个人接触过吗?” 白衣人道:“没有,不过我与他弟弟叶无坷倒是老相识。” 阔可敌君侣笑道:“这次你也免不了和他打交道。” 白衣人想了想后说道:“殿下最好想办法杀了他,这个人有破坏大局的可能。” “区区一个鸿胪寺卿?” 阔可敌君侣皱了皱眉:“看来真是个人物,连我父皇提起他都有些在乎。” 白衣人道:“不把他当回事的人,都死在他手里了,殿下那个替身,也是。” 阔可敌君侣道:“那就让他死。” 第八百二十章束休他们的过去 - 天下长宁 - 知白 相守山下,出山口前。 叶无坷刚到山脚下就被拦住,那个看起来有些憔悴的兄长双目赤红的看着他。 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让叶无坷寸步难行。 “你不必去了。” 束休看着叶无坷无比认真的说道:“徐胜己已经不在屈渤人营地,他跟着耶律松石去了黑武大营。” 叶无坷就那么看着束休。 束休的眼睛里满是歉疚,他知道叶无坷会有多大的愤怒。 这种与自寻死路毫无区别的选择,是叶无坷最不可认可的方式。 叶无坷猛然跨步,束休闭上眼睛,他知道,那愤怒的一拳会有多大的力度。 可是没有。 张开双臂的叶无坷一把将束休抱住,那个坚强倔强的兄长被他使劲儿抱在怀里。 “哥。” 束休的肩膀明显颤抖了一下。 “我知道你很难,我知道你心里很难受,你比我难受。” 叶无坷抱着束休。 “我也知道现在不能阻止他了,但我想阻止你。” 束休睁开眼睛,这一刻,那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泪水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徐胜己是你的兄弟,你没有拦着他赴死,你拦着我,以后每一个日夜你回想起来,你都心如刀绞。” 叶无坷在束休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 束休再次闭上眼睛,眼角的泪水顺着脸滑落。 “哥。” 叶无坷松开双臂,后退两步看着束休说道:“我来之前就想到了,前两天在相守山上我没阻止徐胜己就已经错过了机会。” “可我不能再错过,如果我今天不来失踪的就是你,你会在一个我找不到的地方看着徐胜己赴死,然后你也会死。” 叶无坷摇摇头:“想都别想。” 他不是来阻止徐胜己的,他也不是来见耶律松石的。 他只是不想让束休离开,他了解束休的性格,这个外冷内热的汉子,将会用默默离别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 “咱们回去,回去想想办法,我不阻止徐胜己用他选择的方式去做他认为的最后的了结。” “但你也应该跟我回去,回去把一切都告诉我,我们再想办法去把人活着带回来。” 束休睁开眼睛看向叶无坷的时候,这一刻的他好像才是做弟弟的,而叶无坷,才是那个在关键时候能保护家人的兄长。 “救不回来了。” 束休摇摇头:“他只要去了就救不回来了。” “哥。” 叶无坷道:“救不回活的,那我们应不应该把死的完完好好的带回来?” 这句话说的束休脸色一变。 自从家门巨变之后,束休还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表现的如此无助和悲伤。 他此前一直都是个冷傲的人,他总是一副不帮别人也不想别人帮他的样子。 他总是能把自己伪装成与这个世界疏离着,远离所有人情。 那是因为他已经不敢再拥有什么,因为他害怕拥有之后的失去。 没有谁比他更害怕失去了。 可他哪怕伪装的再冷傲再疏离,又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拥有? 就算失去了所有的人,只要还活着,就一定还会有新的感情出现在他人生之中。 徐胜己就是,魏君庭的那些兄弟们都是,叶无坷亦是。 所以他恐惧。 徐胜己的离开对于他来说已是注定,他的人生再次回到了那个失去一切的悲伤时刻。 他越是伪装的冷傲和疏离,他内心之中渴望拥有就越强烈。 所以真正的束休,其实比不如他坚强的人更害怕失去,更害怕崩塌。 “哥。” 叶无坷抬起手放在束休的肩膀上:“现在你不是一个人了。” 束休因为这句话眼神里闪过一抹光,很淡,很快,但那抹光的出现就意味着他其实心中也没有完全放弃。 “我能猜到你们当初是开始于漠北,所以徐胜己他们早早的就定下了结束于漠北。” “可是所有的开始都不是为了结束才开始的,一切都是为了结束那就根本无需开始。” “当初你们在漠北想做的,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将来有一天回到这把命送在这?” 叶无坷的语气越来越重。 “哥,我们一起把人带回去!” 束休的眼神从涣散逐渐恢复过来,他看向叶无坷,他面前的少年眼神明亮且炽烈。 “我们如果都活着回去了,将来每次凑在一起吹牛皮都会提到今天。” 束休点了点头:“试试!” 叶无坷道:“这才是束休,不试试就等着死的人不是你,那不是我认识的你。” 束休道:“你来的时候一定没想好怎么说。” 叶无坷见他恢复过来些,也松了口气。 “我哪有空想这些。” 他拉了束休一把:“现在咱们回去想想计划还来得及。” 束休嗯了一声,跟着这个家里最小的弟弟往回走。 “你说的没错,确实开始于漠北,不过比你猜测的还要早一些。” 回到营地,束休坐在椅子上向叶无坷讲述过往。 此时的他已经恢复过来,眼睛里的血丝也已消散。 “在我背叛发配的时候,副都廷尉就找到我了。” “他说,他可以想个法子帮我恢复自由身,但在那之前,我必须隐姓埋名。” “我们那批人来的第一个地方就是漠北,我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装扮成马贼清剿那些袭扰大宁边民的真正马贼。” “我是在这认识徐胜己的,而他是专门找我来的。” 束休捧着一个水杯,他低头看着杯子里自己那张不完整的脸。 水波轻轻波动,他那张脸就更加的模糊起来。 “徐胜己说我和他是一路人,那个时候我对他的话嗤之以鼻。” “家里人几乎都没了,死的死散的散,而他是徐绩的儿子,他怎么可能和我是一路人?” “他说我不该认命,就算要注定了要死,也要死的轰轰烈烈。” 叶无坷默默点头。 “我只是没有想到,他会带我去见二皇子。” 叶无坷眼神一凛。 他下意识的看向束休,那个背影看起来有些遥远,明明他就在不远处,却不知道为何显得模糊起来。 也许是因为叶无坷也没能想到那么早他们就与二皇子相识,更没有想到徐胜己在那么早之前就和二皇子有来往。 “我也没想到会在漠北这个地方见到二皇子,那个时候他还是个没长出多少胡须的少年。” “我更没有想到,二皇子见面后的第一句话和徐胜己一样,他说......我们是一路人。” “我很疑惑,当朝宰相的儿子说,他和一个罪犯的儿子是一路人,二皇子居然也这么说。” “可后来我才明白,他们所说的一路是苦命路,我们的命看起来一出生的时候一点儿都不苦,可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们这些不苦的人会因为苦命而走到一起。” 束休看向叶无坷:“如你一样,也是苦命人。” 叶无坷看向束休微微摇头,他始终都不觉得自己命苦。 哪怕他小时候连门都出不去,连炕都下不来。 可他有爱护他的阿爷,有视他如命的母亲,有把他当一切的大哥,还有整个村子的关心和守护。 如果仅仅是因为他有一个不负责任甚至可以说冷血无情的父亲就说他命苦,叶无坷不认可。 如果认可,那他对不起所有关心爱护他的人。 “我不命苦。” 叶无坷说:“从来都不命苦。” 这个回答让束休有些惊讶。 他好像从来都没有想过叶无坷怎么想,他只是一直都觉得叶无坷的命运很苦很苦。 最起码他还有过富足且自由的少年时期,但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自幼困苦。 “我得到的比你多,你失去的比我多。” 叶无坷的话让束休再次陷入沉思。 “还是说你们的事吧。” 叶无坷道:“我们的事将来有多时间可以说,但他们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等我们了。” 束休点了点头。 “你最好奇的是二皇子为什么在那个时候就认识了我们?” 叶无坷嗯了一声。 “其实徐胜己从很早开始就是二皇子的人了。” “徐胜己告诉过我,当年他离家出走的时候只想躲的远远的。” “在他离开家之后不久二皇子找到了他,并且说服他开始准备建立一个能为大宁做些事的组织。” “那个时候二皇子才十几岁,和你离开无事村的时候差不多。” “二皇子对徐胜己说,徐绩早晚会连累徐胜己,而他的母亲,早晚会连累他。” “徐胜己做不到把自己的父亲送进大牢,二皇子也做不到把他的母亲送进去。” “所以他们打算做些什么,最初也并非是为了大宁做些什么。” 叶无坷回答:“最初想做的,是尽力的做一些事来为他们的长辈弥补罪孽。” 束休点头:“主要是想将功折罪,这是他们唯一能想到的帮父亲母亲减轻罪行的办法。” 叶无坷默然。 他默然不是不认可,恰恰是因为他认可。 换做是他的话,他也做不出把自己父亲或是母亲送进大牢的事。 哪怕他是一个正直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个正义的人。 “第一个计划就是在暗中破坏徐绩和温贵妃的计划。” 这句话有些拗口,但意思很清楚。 “魏君庭之前,徐胜己已经建立了一个组织,为他提供支持的,就是二皇子。” “但是这个组织建立的很仓促,而且当时手段并不高明。” “而后才有了魏君庭,我们的目标也才清晰起来。” “也是在漠北,我们认识了耶律松石。” 束休道:“陛下和黑武汗皇的会面,其实是我们当初定下的目标。” “借助屈渤人的力量,我们要杀死黑武汗皇,没有什么事比这件事更伟大。” 束休说:“可是后来他们改了计划。” 他看向叶无坷:“二皇子说,你已经失去了父亲和母亲,但你活了下来,死过一次的人,应该好好活着。” “他们一个将失去父亲,一个将失去母亲,所以死的事由他们来,如果他们死了,那他们此后也就不必再承受痛苦。” “如果他们也和我一样侥幸活了下来,那个时候,大概就不想死了吧,他们也将学会熬着。” “唯有死过一次的人,才有资格在痛苦煎熬之中继续活着,所以他们选了我,他们认为我还能熬过一次。” 束休重重吐出一口气。 “计划是......” 他刚说到这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余百岁的声音。 余百岁迎接大宁皇帝陛下回来了,他像是一溜小跑回来的。 “师父!师父!” 余百岁在门外一边跑一边喊:“陛下要见你!你现在得马上去。” 第八百二十一章玩弄人心 - 天下长宁 - 知白 走上缓坡之后就能看到面前的一片平原,在坡下大概几里外就是已经基本建造完成的大宁行营。 两国都不会在这种事上丢了面子,尤其是黑武。 他们感觉到了自身地位在不断的被大宁挑战,所以他们要在别人看得到的地方展现的比大宁更为强大。 大宁的行营建造规模看起来不如黑武那边大,毕竟两国建造行营的方式不同。 黑武那边每天都有不少奴隶逃走,哪怕他们加强了监管。 上次试图袭击大宁行营被识破之后,黑武人就改变了策略。 他们也开始给奴隶们吃些好的东西,最起码让其他国家的人看到的是这样。 也不再每天不间断的用皮鞭殴打奴隶,逼迫他们不间断的干活。 可是奴隶们死亡的速度,甚至比此前还要快一些。 那些受到了惩罚的黑武军官,会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变本加厉的折磨着那些苦命的奴隶。 在黑武行营后边大概一二里的地方就有一座坟坑,被虐杀的奴隶都被丢弃在那。 走上高坡的大宁皇帝陛下,看着面前的行营似乎有些出神。 距离上次他来这里,已经过去快二十年了。 大宁这边的行营建造已在收尾,最主要的建筑就是大宁皇帝陛下住的地方和各国使臣住的地方。 站在皇帝身边的礼部尚书关外月此时轻声开口。 “执子山下一共有十三个游牧部族,最大的有七八万人口,名为何彦部,最小的也就四五百人,名为卓廓部,总计加起来大概有四十万人口。” 皇帝笑了笑:“关外月,你功课做的不错,就是消息稍显闭塞了些。” 他看向叶无坷:“你为关尚书解释一下。” 叶无坷道:“执子山附近最大的部族名为淖彦部,有五万左右人口,其中能上马打仗的,包括妇人就能凑出两万,最小的部族也不是卓廓部,是喀山部,有两千四百多人。” 关外月一怔:“何彦部呢?” 叶无坷:“没了。” 关外月:“为何就没了?” 叶无坷:“因为它大。” 关外月:“......” 他又问:“那最小的卓廓部呢?” 叶无坷道:“没了。” 关外月:“这个怎么也没了?” 叶无坷:“因为它小。” 关外月有些担忧的说道:“可是何彦部那样的大部族被灭族,这件事发生在会面之前,是不是......” 叶无坷道:“屈渤人确实过分了些,竟然一言不合就将何彦部灭族。” 关外月:“屈渤人干的?” 叶无坷郑重的点了点头:“确实是。” 关外月:“那卓廓部这样的小部族被灭族,也是屈渤人干的?” 叶无坷道:“卓廓部不是屈渤人灭族的,是马贼干的。” 关外月:“马贼干的?” 叶无坷:“确实是。” 他对关外月说道:“还要纠正关尚书刚才的说法,执子山附近一共不是有十三个部族,是有七个。” 关外月:“就剩七个了?” 叶无坷点头:“马贼真可恶!” 关外月:“确实是!” 他看着叶无坷问:“我贸然的猜一猜,消失的那几个部族都是此前对大宁不怎么友善,也是连年袭扰大宁北疆边民的部族?” 叶无坷道:“确实是。” 关外月道:“如此说来马贼也不是很可恶。” 皇帝笑了笑。 叶无坷在出发之前,就怂恿四海书院数百弟子,还有兵部分拨给叶无坷的数百名百战老兵提前来了漠北。 这些人当时出发前向鸿胪寺,礼部,兵部等衙门报备的时候,说的是提前来这查看地形,监督行营修建。 现在看来,这些书院弟子和兵部精锐不是来修建的,是来修剪的。 叶无坷道:“现在剩下的部族因为担心屈渤人迫害,担心马贼肆虐,所以联合起来向大宁请求庇护,我已经准许他们举族南迁,目前就暂时在咱们兵营西侧驻扎,待会面之后,请示陛下后再给他们做好安置。” 关外月撇了撇嘴。 这话说的,陛下就在旁边站着呢,也不见你请示啊。 皇帝指了指工地那边:“听说你给他们顿顿吃肉,他们现在对你感恩戴德?朕记得这边没有咱们的牧场,你给他们的羊都是哪儿来的?” 叶无坷回答:“臣不生产羊,臣只是羊的搬运工。” 关外月的嘴撇的更高了。 不过看起来,叶无坷的这位前上司倒不是不开心,甚至有点与有荣焉的感觉。 看向叶无坷的时候虽然撇着嘴,但看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叶无坷这个无耻的家伙,可是我带出来的! “因为黑武奴隶的事,现在漠北这边原本与大宁并未建交的一些小国,陆续向臣递交了国书。” 叶无坷道:“以屈渤为分界线,在两年前漠北之事结束后,屈渤以南的漠北诸国都已臣服于大宁。” “屈渤以北,以西,以东,一直到黑武边境,共有十六个小国,其中九个向臣递交国书。” 叶无坷微微俯身:“臣一会儿把他们递交的国书送到陛下行营。” 皇帝问他:“屈渤人什么态度?” 叶无坷稍作迟疑,然后俯身:“臣有意见很重要的事,向陛下禀明。” 关外月见叶无坷忽然肃然起来,他马上就把耳朵支棱了起来。 因为他太了解叶无坷了,当那个家伙严肃起来就意味着要说的事肯定很大很大。 与此同时,执子山一侧。 黑武汗皇的队伍正在缓缓行进,在得知大宁皇帝李叱已经到了之后,阔可敌正我下令开拔,他就是要比李叱到的晚一些。 在他那辆巨大的辇车上,阔可敌正我站在窗边看着一侧的山景。 这辆辇车由一百头牛拉着,看起来很有气势。 辇车巨大的到如同一座可以移动的宫殿,甚至分成了上下两层。 阔可敌君侣站在他身边,表情谦卑恭顺。 “沿途只有寥寥几个小国的人来迎接我。” 阔可敌正我的表情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语气之中也没有什么起伏。 可阔可敌君侣听得出来,暴风骤雨就在这看似平静的表情和语气之下。 “有人告诉我说,漠荒之地总计二十六国,其中十五国派遣使臣或是国主亲自去迎接李叱。” 阔可敌正我问:“我让你在南疆经略,你就是这么经略的?” 阔可敌君侣马上就跪了下来。 “是儿臣的错,儿臣有罪。” 阔可敌正我低头看了看他:“此前因为一些卑贱奴隶的事,宁人大做文章,只是那几天而已,漠荒之地原本臣服于我黑武的小国,竟有半数转投宁人。” “这件事你处理的不及时,也不果断,原本我还想着,这件事之后册封你为亲王,现在看来还是不能马上给你。” 阔可敌君侣再次叩首请罪。 阔可敌正我道:“以前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有人敢背叛黑武,所以朝中很多人做事跋扈,不节制,也不谨慎。” “现在不一样了,哪怕我依然坚信黑武是天下第一强国,可也不得不承认宁国已经追赶上来,国力仅次于我。” “现在行事就会与以往不同,前些年,原本是打算在各方面封锁宁国,也没想到宁人能在封锁之中壮大。” “荒漠之地二十六国的反应就已经说明一切,再加上此前已经背叛黑武的草原诸部,逐渐转投宁人的西域诸国。” “事实上,对于宁国的封锁到现在为止可以宣告失败了。” 说到这,阔可敌正我缓缓呼吸。 “中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每当我们认为可以马踏江南的时候,中原总是会有人站出来为其他人遮风挡雨。” “楚时候,接连昏君掌权,我们认为南下时机已到,可出了一个徐驱虏,连续三次阻挡我大军南下。” “楚末时候,你的祖父认为也是时机到了,于是亲自率军南下,可李叱却放弃了争夺天下而拼死抵抗。” “你祖父临死之前一再对我说,不能让李叱那样的人顺利成为中原之主,不然的话,以后黑武都可能再无南下之机。” “你也知道,你祖父是怎么死的,宁国立足未稳时候,你祖父决心攻克中原,再次集结百万大军南下。” “李叱,唐匹敌,夏侯琢,澹台压境这些人,带着二十万宁军抵挡了足足两年之久,两年后,你祖父回到都城就郁郁而终。” “这是对外人说的,实际上,你祖父在亲自督战攻城的时候,被李叱一箭射中右胸,回都城后没坚持多久。” “这已经不仅仅是两国之争,也不仅仅是数百年我们要南下统治中原的梦想,还是血仇。” 他说到这看向阔可敌君侣:“我知道你心中有些不平,你觉得你事事处处都比你的兄弟们强,但因为你母亲出身的缘故,并无机会继承汗位。” “我从未与你说过这些,是因为我只看结果不做许诺,你做的好了,该给你的自然给你,你做不好,我许诺又有何用?” “李叱若不能死于执子山,你祖父也不会瞑目。” 说到这,阔可敌正我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你想做汗皇这很好,男儿怎可无野心?我从未说过,但我也不是看不到听不到。” “你的兄长和弟弟们整日不务正业,确实无一人在才能上可与你相提并论。” “你若能杀李叱,便是不世之功,将来继承汗位谁敢不从?正因为你母亲出身卑微,所以我对你的要求比对你兄弟都严苛些。” “只是因为......我不想让你被人看不起。” 阔可敌正我伸手把阔可敌君侣拉起来。 “我已经安排一支大军在一年前出发,穿过冰原,然后渡海南下,经由渤海入关,再从渤海出关。” 他看向阔可敌君侣:“这支大军在半路上的损耗就超过了十分之一,可他们还是按照计划到达了渤海。” “截断李叱南归之路,我信不过别人,会谈开启之后,你就亲自赶往渤海方向,带大军死死堵住李叱。” “这一战之后,你将成为黑武帝国最大的英雄,我也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立你为太子。” 听到这,阔可敌君侣的眼睛都明亮了。 可是很快他就意识不到哪里不对。 他才刚刚见过渤海国主权结,但权结对此事一个字都没有说过。 莫非...... 一想到权结可能是阔可敌正我安排的人,他的计划可能都在阔可敌正我的视线之内。 阔可敌君侣的后背一阵阵发寒。 “父皇......我必完成此番大业!” 说着话的阔可敌君侣,此时只想着尽快把权结杀了。 所以他并未注意到,阔可敌正我看向他的眼神里有些许玩味。 第八百二十二章宛若儿戏 - 天下长宁 - 知白 阔可敌君侣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这样一支大军,不知道权结是否知情。 如果权结不知情,那汗皇所说的这支绕到宁帝身后的大军可能就是假的。 如果是假的,那就说明汗皇对他已有疑心。 可万一是真的呢? 如果是真的的,阔可敌君侣就不敢再轻举妄动。 若是真的,那这支大军就不只是汗皇要杀李叱的杀手锏,更是汗皇自保的利器。 一旦阔可敌君侣在执子山动手,那这支大军就能将阔可敌君侣和他的势力连根铲除。 他害怕,所以他不得不再次找到了他唯一能打探消息的人。 侍神军大将军阔可敌神诵。 可他没想到的是,当阔可敌神诵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竟是吓得脸色大变。 “如果是真的,那你我都完了。” 脸色瞬间就煞白起来的阔可敌神诵起身,急的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走动。 “汗皇如果真有这样安排,你我都不知情,那就说明他对你我早有怀疑。” “不不不......不只是对你我早有怀疑,他必然是对朝中许多人都有怀疑。” 阔可敌神诵猛然回头看向阔可敌君侣:“他不仅仅是想借机除掉李叱,更想除掉朝中隐患。” 毫无疑问,他把自己和阔可敌君侣都归入朝中隐患这个行列了。 “那怎么办?” 阔可敌君侣此时也慌了手脚。 阔可敌神诵道:“这样,你反正已经答应下来就先别急,他可能就是想看你什么反应。” “汗皇要调集一支大军,却不被朝中人知道,那唯一的可能,就是自北疆秘密征调。” “我与北疆那边的人也有些来往,且北疆任职者,也有不少皇族子弟,我现在去打听一下。” 他看着阔可敌君侣说道:“你切不可轻举妄动,汗皇也许就是在等你害怕。” 阔可敌君侣马上说道:“你打听消息也要小心些。” 阔可敌神诵道:“你放心,汗皇既然还让我领兵保护他南下就说明对我他还没起疑心。” 说到这他也不敢耽搁了,又交代了几句随即快步离去。 阔可敌神诵离开之后,阔可敌君侣更是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坐立不安。 他是真的害怕。 其实汗皇对他那些许诺,他知道都是假话。 从头至尾,汗皇就从没考虑过让他做继承者。 这些话无非是想安抚他,给他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罢了。 一念至此他反而安稳下来些,若汗皇真的已经怀疑他,凭汗皇手段,还至于如此试探? 依着汗皇那种阴狠的作风,他早就已经被沉进冰湖里了。 可不管怎么说,这个消息的真假都要求证出来。 从他这离开之后不久,阔可敌神诵就拜访了随汗皇南下的一些皇族之中的老人。 这些老王爷虽然都已不在朝中任职,可他的地位个个都举足轻重。 这些人依然有着极大的分量极高的地位,一言一行依然有左右朝局的能力。 他也不敢直接问,毕竟这种事直接问极有可能暴露。 只是打着慰问拜访的名义来,闲聊了几句就开始把话题往这几位老王爷的儿孙身上带。 黑武北疆之外并无强敌,所以北疆大营的兵力规模和备战情况远不及南疆这边。 但阔可敌家族是从北疆那边崛起,北疆算是皇族的龙兴之地。 所以镇守北疆的主官,历来都是从黑武皇族之中挑选最有能力之人担任。 大宁按照东南西北设立了四个武库,四位大将军,黑武的情况其实差不多,不过只是分成南北两院。 南院大将军又称南院王,位高权重,手握近五十万大军,这次也会到执子山来。 南院王亦是皇族出身,名为阔可敌松木。 北院王是阔可敌陆青州,手握二十万大军。 这次阔可敌松木是随汗皇南下,而且南下还要路过南院大营,有兵马调动,阔可敌神诵不可能看不出来。 所以最大的可能,真有兵马调动也是北院。 他拜访了几位老王爷,最后一个去拜访的才是北院王的父亲。 从北院王的父亲口中得知,北院王已有一年多没有给家中送过书信了。 阔可敌神诵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同时也更加担忧起来。 汗皇确实布置了大军,确实有所防备。 那他和阔可敌君侣的计划还继续不继续? 汗皇把北院兵马南调,避开了所有人,难不成对南院也心有戒备? 想着这些,回去的路上阔可敌神诵心中千回百转难以安定。 可是才走到半路,忽然有一支骑兵过来将他车马拦住。 正郁闷之中的阔可敌神诵大怒,下车就要用皮鞭抽打那领队的骑士。 却见那骑士对他并无畏惧,冷冷淡淡的看着他。 只说了一句。 汗皇召见。 一下子,阔可敌神诵心中的怒意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瞬间就涌上心头的恐惧和担忧。 他不知道汗皇在这个时候忽然召见他是什么意思,越是心里有鬼的人越是害怕事情败漏。 惴惴不安的到了汗皇行营,一进门阔可敌神诵就跪下行礼。 他行礼之后,汗皇并没有让他起身。 这一刻,阔可敌神诵就知道事情可能要坏了。 “听说你这几日很忙?” 正在看书的阔可敌正我瞥了阔可敌神诵一眼,阔可敌神诵连忙俯身道:“臣去拜访了一下族中长辈。” 汗皇笑了笑:“如你这样还知道尊重族老的人不多了,南下以来,也只有你一个去拜访了他们。” 阔可敌神诵刚要解释,就见汗皇起身朝他走来。 他眼睁睁的看着汗皇抬起脚,眼睁睁的看着那只脚踩在了他肩膀上。 随着那只脚缓缓发力,阔可敌神诵只能是深深的跪了下去。 “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在这个时候奔走。” 汗皇低着头看着阔可敌神诵,眼神平静语气也平静。 可是阔可敌神诵听得出来,这平静之下便是滔天的怒意和杀机。 “就你们这样一群蠢货还想谋反?” 汗皇语气依然平静,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还是不见丝毫怒意。 甚至,连轻蔑和嘲讽都没有。 “只不过略施小计,就让你自己冒出来,就凭你们的心智,怎么敢谋反?” “臣没有!” 阔可敌神诵此时只有一个念头,谁死我也不能死。 “臣去拜访族老,确实并非是臣的本意,是君侣殿下请臣去拜访一下。” “唔?” 汗皇嘴角一扬。 这淡淡笑意之中,终于还是出现了几分轻蔑意味。 “他让你去拜访族老?为何?” “君侣殿下没说是为什么,只说是让我向族老问候一下,顺便问候一下其他人。” “其他人是什么人?” “是......” 阔可敌神诵还没回答,汗皇就又问了一句:“是北院任职的那些皇族子弟?” 阔可敌神诵汗如雨下。 “我一直觉得,背叛要有必然原因。” 汗皇的脚从阔可敌神诵肩膀上离开。 “君侣他想杀我,是因为他自卑,我虽未对他区别看待,甚至还对他委以重任,但这自卑,便是他要背叛我的必然原因。” “你呢?” 汗皇问:“我对你另眼看待,委你为侍神军指挥使,你家族这一脉中,从未有人有过如此殊荣。” “你的父亲不过官至四品,你的祖父领侯爵封号但一生都未担任官职,你的曾祖父只是侍神军之中一名百长。” “那你背叛的必然原因是什么?” 汗皇俯身看着阔可敌神诵:“是因为你天生就是不忠不孝之人?” “臣不敢!” 阔可敌神诵连连叩首,额头上很快就见了红。 “臣从未有过背叛汗皇之心,臣确实只是替君侣殿下去拜访一下族老。” “噢,那好,把他叫来你们两个对峙一下就知道了。” 汗皇笑了笑道:“我倒是想看看,你和他互相攀咬是什么场面。” “臣......臣有罪。” 阔可敌神诵还在那不停的磕头:“请汗皇给臣一次机会,臣确实没有叛逆之心,臣......臣或许,可能,只是受了君侣殿下迷惑。” “哈哈哈哈哈......” 这句话让汗皇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好一会儿,汗皇低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之中尽是睥睨:“乌合之众。” “不过想想也难怪。” 汗皇一边缓步走动一边说道:“君侣他又能找谁做盟友呢?除了找你们这些乌合之众也没别的可选。” “如此说来我以前待他确实苛刻了些,他接触不到更有本事的人,你,大概就是他能接触到的我身边最亲近的人了。” “你可能觉得我接下来就要杀了你,杀了君侣,不......你想错了,我其实很喜欢有野心的人,野心越大的人越好用。” 他再次看向阔可敌神诵:“可有野心又没本事的,很让人讨厌。” 此时此刻,阔可敌神诵已经吓得脸色惨白颤抖不已。 “看,你就是。” 汗皇轻叹一声:“我甚至想不到,君侣他能许给你什么更大的利益。” 阔可敌神诵哪里还敢再挣扎。 “他......君侣殿下他说,可以让我做南院王。” “哈哈哈哈哈。” 这句话又把汗皇逗的大笑起来。 “南院王?” 汗皇看向阔可敌神诵:“你的志向只有这么小?若我是你,就帮他谋逆,待成功之时再杀了他,你来做汗皇。” 一句话,吓得阔可敌神诵汗出如浆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你想过没有?” 汗皇轻声问他。 阔可敌神诵立刻摇头,摇的犹如拨浪鼓一样。 “果然没什么志气。” 汗皇道:“你先回去吧,我不会杀你,毕竟你的志气也威胁不到我,回去之后你自己想想和君侣怎么说。” “我期待着他的一计杀两帝。” 阔可敌神诵猛然抬头。 他根本就没有提过这个,汗皇此前也根本没有问过。 可一计杀两帝这句话出来之后,就说明...... 这一刻的阔可敌神诵,眼神里是无尽恐惧。 “你的孩子才满周岁?” 汗皇看了他一眼:“我记得,你还抱着他来给我看过。” “是......” “我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他,记得长得挺好,虎头虎脑的一个小家伙。” 汗皇摆了摆手:“回去吧。” 颤抖如筛糠一样,阔可敌神诵起身的时候腿都是软的,用了几次劲才勉强站起来。 “下次答应别人做大事,给别人帮大忙的时候,记得想想家里人,你自己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处想要,也要为自己家里人谋求一些。” 汗皇缓缓道:“不然的话,你连退路都没有......这样只会显得你很蠢。” 阔可敌神诵颤抖着回答:“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八百二十三章何不青史留名 - 天下长宁 - 知白 大宁行营。 皇帝看向叶无坷:“你刚才说隆期也和徐胜己他们早就相识?束休此时又在何处?” 叶无坷道:“束休就在营中。” 皇帝点了点头:“让他来见朕。” 说完这句话皇帝就准备回去,临行前又看了一眼还在工地上忙活着的那些工匠。 “此前你答应他们保质保量按时完工还有羊肉吃?” “回陛下,臣是这样答应他们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皇帝看了他一眼:“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是这么勇?” 叶无坷道:“实打实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皇帝道:“光吃些羊肉已经不新鲜了,上次你就是这样安排,这次羊肉要给,别的也要给,牛肉亦无不可。” 叶无坷一怔:“可现在没有牛。” 皇帝:“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说完就走了。 叶无坷叹了口气,看了看那些工匠:“你们不用害怕,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也取不到你们家里了,你们家里实在也没什么可取的。” 他看向余百岁:“找秦焆阳出去溜达一圈,从黑武人那边搞点牛肉回来吃吃。” 余百岁:“搞多少?” 叶无坷看了看那些工匠:“最起码人人得分个二斤。” 余百岁:“那不得有几千斤?” 叶无坷:“是得有几万斤。” 余百岁:“什么几万斤?” 叶无坷看了他一眼。 余百岁想了想,明白了。 谁还不开个荤了。 连工匠们都有牛肉吃,那这大营里的战兵兄弟们能少了? 可他有些担忧:“搞这么多,要是有人问起来......” 叶无坷一昂下巴:“陛下赏赐。” 余百岁就等这句话呢,他一转身看向秦焆阳他们:“来活儿了!” 陛下回大帐那边去了,余百岁他们去打草谷了。 叶无坷却没有回去,也没有和余百岁他们一起。 他在这座高坡坐下来,看着远处的天空发呆。 余百岁他们欢呼着跑远,骑上马就走了。 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是北边的游牧民族去大宁北疆打草谷,从来都是他们来了又去,如风一样。 当然大宁边军偶尔也会装扮一下出门去转转,毕竟来而不往非礼也。 但在过去,从来都没有大宁边军主动出去转转的时候。 自从书院弟子和兵部精锐到了之后,就没有不主动的时候。 叶无坷一再说省着点省着点,他们就是不听话。 现在好了,想搞点牛肉都没有好搞的地方了。 不过话说回来,大宁之内牛可是稀罕物,耕牛很重要,私自宰杀耕牛是重罪。 自从这群虎了吧唧的家伙到了北疆之后,可算是有地方打牙祭了。 漠北这边的游牧部族也是很疑惑,为什么今年的行情和往年不一样。 往年都是他们不招惹,北疆边军也不招惹他们。 今年不是,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一群马贼,毫无底线可言。 以前大宁边军假扮成马贼报复他们,他们其实也知道。 可那些边军有底线,边民被游牧部族袭击了他们就打击报复一下。 现在可倒好,这群马贼显然不是边军假扮的。 他们贪得无厌。 别说牛羊马匹,就算是块布他们都不留。 这群马贼所过之处,那真是寸草不生。 跟大宁边民仇恨小的也还好,被劫掠走大批牛羊物资也就罢了。 如何彦部这样的,和大宁边民仇深的,别说物资了,所过之处蚯蚓都得挖出来竖着劈一刀。 看着余百岁他们嗷嗷叫唤着出去玩儿,叶无坷缓缓吐出一口气。 少年心事,沉重心头。 很多事现在堆积在少年心头,他不知道以他自己的能力能不能化解。 少年总是多愁,因为少年心中容得下的人,总是会比迟暮时候多些。 他看着远处,心中想的都是生死。 本不该在少年时候思考的,在他心中堆积如山。 二皇子,徐胜己,束休,以及已经故去的方知己他们。 好多事好多人,在叶无坷心中一个一个回想起来。 原来生死事,早已定下。 他无法想象出来,这群人在某个地方相聚笑谈生死会是怎样的一种场面。 他也无法想象出来,每个人都给自己定下生死日期的时候又是怎样的一种洒脱和决绝。 不,他们不觉得如此是决绝。 他们只觉得这是归期。 叶无坷低下头,远处的天空让他觉得过于空荡,空荡到心里有些淡淡发慌。 脚下的大地尚未返青,似乎一切都看不到希望。 他也无法想象出来,陛下在听到二皇子的事之后还能平静如常是用了多大的力量。 可他知道自己是用了多大的力量,才能看起来并无失态。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无坷起身。 他这次没有看向远处的天空,也没有看向脚下的大地。 他走到不远处的湖边,看了看水中的自己。 而此时在大帐之中,束休的表情则已经震撼到了极致。 束休同样无法想象出来,陛下竟然早就知道二皇子在漠北和徐胜己见过面。 “有些吓着了?” 皇帝看了束休一眼。 “朕从来都不想监视谁,谁都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 “可朕是大宁皇帝,朕需要为天下百姓负责,所以很多人就需要向朕负责。” 皇帝道:“隆期的那支骑兵是朕给的,他是这支骑兵的将军,但这支骑兵还是大宁的骑兵。” 束休俯身:“多谢陛下不杀之恩。” 他此时才醒悟过来,若陛下真的要对他赶尽杀绝,哪里还有后来的他。 “朕从来就没想过杀你,所以也就没有什么不杀之恩。” 皇帝坐下来,示意束休也坐下。 可束休不敢。 “朕一直都在推行过不株连,可世人总是把皇帝的权力想得过大。” “过不株连想要废除不难,朕可以下一道明旨,下边的人自然也不敢真的抗拒,但他们敢阴奉阳违。” “给你举个例子。” 皇帝语气平和的说道:“晏青禾他们当年还没有犯过错的时候,他们也参加了大宁科举。” “可地方上一个小小的县令,因为怕担责,就敢把他们的名字剔除出去。” “在这个县令看来,明目张胆的剔除掉学子身份他不怕,他更怕这些人将来出了大事连累他。” “朕不想说,抛开晏青禾等人后来谋逆的事不谈他们会不会是好官,有些事是抛不开的,抛开就是不负责不公平。” “朕只是想告诉你,只一个过不株连真正推行起来很难。” “你父亲犯了错,朕觉得可惜,但他死不足惜,你大哥犯了错,更死不足惜。” “朕也可以当时就直接赦免了你们,可百姓们会不服气,会说若你不是国公之子,不是功臣之后,你如何会被赦免?” “朕的儿子也一样,他母亲犯了错,朕若直接赦免了他,那百姓又会说什么?” “百姓们不会说这是朝廷过不株连。” 皇帝看向束休:“关于你和徐胜己的事张汤从来就没有瞒过朕。” 束休一下子懂了。 陛下是想让他们自己做出一番大事来。 所以才有后来对他们那么多容忍。 如果陛下真的要查他,要查徐胜己,以陛下九五之尊,难道不是一句话的事? 陛下只一句不死不休,估计着用不了多久他和方知己等人的脑袋就会献到陛下面前。 “一道旨意很容易,一道法令也不难。” 皇帝说:“难就难在让百姓们认同,让百姓们接受。” 束休低着头说道:“臣现在才明白陛下启用叶扶摇和叶无坷兄弟的良苦用心。” 皇帝道:“不算什么良苦用心,这是过程很慢,效果也慢,但只要成了百姓们就会认同的事。” “朕很喜欢叶无坷,是因为他比你们都要早的醒悟到朕想做什么,所以他总是拼命。” “他不是要证明他自己这个犯臣之后也可有大作为,他是想证明过不株连是对的。” “他拼命,是在为许多人开那扇门,那扇门朕可以开,朕开的甚至可以很轻易。” “可过不株连是双刃剑,朕一句话,下边就会有千百种解读。” “是不是会有很多该被处置的人也被赦免了?下边的人为了讨朕喜欢是不是会故意这样做?” “治国与治家比起来,朕甚至觉得治家更难。” 皇帝说到这的时候,语气有些复杂。 “朕的儿子也和徐胜己一样,有些事敢认有些事不敢认,因为不敢认的事就可能一错到底。” “朕怎么办?按照过去的老规矩直接法办了他?那过不株连的政令就更难推行。” “所以朕就看着。” 皇帝道:“朕也想看看,朕是不是把人心看的太简单,把善恶看的太肤浅,把对错看的太轻薄。” “陛下。” 束休忽然跪了下去:“臣只想请求陛下,能救他们的时候救救他们。” 皇帝看着束休:“朕不能。” 束休愣住。 皇帝道:“刚才朕说过了,皇帝不是无所不能,皇帝也不是无所不知,朕看天下靠的是无数双眼睛在帮朕看。” “你们做的很多事难道朕可以掐指一算就知道?隆期和徐胜己把你留下来是善念,你想救他们也是善念。” “可如今他们找不到,你找不到,朕也找不到。” 皇帝的视线转向一侧。 “如果徐胜己要用死来证明过不株连是对的,那朕的儿子用死来证明这些也没什么不对。” 束休猛然抬头:“陛下,可那是陛下的儿子。” 皇帝道:“没什么不同。” 束休觉得陛下一下子就离得远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觉得这天下间就没有什么是陛下解决不了的事,也没什么是陛下救不了的人。 “刚才朕说了很多话,其中有一句你该多想想。” 皇帝起身,走到束休身前扶了他一把。 “回去之后和叶无坷说,他想做什么朕也知道,但他该以大宁国事为重。” 束休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皇帝选择不救。 皇帝不救,还有谁救? “朕不狠心,从来都不狠心。” 皇帝说:“可让天下百姓信服,街坊四邻的话其实比皇帝的话还管用,朕可以轻易让人在表面上说什么听什么,可朕不可以轻易让人在心里听什么信什么。” “去和叶无坷商量一下与黑武人会面的事,他比你孤单,他也需要帮手,先以鸿胪寺行使身份帮他吧。” 皇帝说到这,其实这次谈话就已结束。 束休有些木然的行礼,有些木然的离开。 他想不懂,也想不通,陛下为了证明有些法令是对的就连自己儿子也不顾了? “自行路,自有终。” 皇帝在他身后说了今日谈话的最后一席话。 “大宁的史册上会记录很多人的名字,平民百姓的孩子可以青史留名,朕的儿子当然也可以,写在哪一页,看的是他们做过什么,不是谁的儿子。” 皇帝转身,束休表情复杂。 第八百二十四章说谢谢 - 天下长宁 - 知白 也许心智成熟如束休也理解不了皇帝,所以不是人人都能成为开国之君。 皇帝说,今天跟他说的这些话其中有一句让他仔细思考。 束休把皇帝说的每一句话都仔细回忆了不止一遍,却无法确定到底是哪一句应该多思考。 聪明人聪明的地方就在于,他可以用聪明的办法也可以用笨办法。 所以回去之后束休就把皇帝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找笔写下来,一边写一边回忆,力求不遗漏一句。 写下来之后再斟字酌句的看,斟字酌句的思考。 皇帝那样的人,当然不会无端提醒。 所以找出这一句,就可能是束休现在想不明白的问题的关键。 可是看来看去,最该被记住的反而是皇帝提醒他之后才说的那句话。 大宁的史册上会记录很多名字。 就是这几句话似乎意义深远,也让束休对皇帝的理解更深了些。 之前的那些话,皇帝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告知。 束休这样的聪明人也想不出来,于是他起身,拿着写下的这些东西去找叶无坷。 在他心中比他聪明的人不多,叶无坷算一个。 那个原本应该见识不深眼界不广的少年,在刚刚离开无事村的时候就展现出了他的见识和眼界。 他找到叶无坷的时候,那少年正在湖边看着水发呆。 他不知道叶无坷已经发呆了多久,但他知道叶无坷一定不是在发呆。 “我有些话想不明白。” 束休把那张纸递给叶无坷。 叶无坷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问:“哪句?” 束休说:“陛下说这些话里有一句需要我仔细琢磨,我不知道是哪句。” 叶无坷道:“这是陛下对你说的话,给的提示也是给你的提示。” 束休道:“我想不出。” 叶无坷道:“那就看看哪句想的出,剩下的就是陛下要提醒你的。” 束休:“哪句都想不出。” 叶无坷道:“那句句都是。” 束休闻言一怔。 叶无坷道:“陛下想提醒你做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陛下提醒你别做什么我知道。” 束休道:“我也知道。” 叶无坷指了指纸上其中一句话:“这句我能理解。” 那句话是说,让束休为鸿胪寺行使,帮叶无坷应对这次与黑武会面。 束休轻叹一声。 叶无坷想说些什么,可有些话到了嘴边又忍住。 陛下让束休做了鸿胪寺行使,但没有答应束休关于二皇子和徐胜己的请求。 也许就是想告诉束休,你回来了,但他们回不来了。 也许还是想告诉束休,你的父母已经死了,赎罪了,所以你可以回来了。 而徐胜己的父亲,二皇子的母亲,尚未赎罪。 “接下来做什么?” 束休问。 叶无坷指了指马上就要建造好的营地。 “陛下与黑武汗皇见面之前,是两国主使会面,免不得针锋相对。” 束休点了点头:“那就先应付这些。” 叶无坷知道束休不想应付这些,束休心中不可能放得下他那两位知己也是兄弟。 “也许能在对面找找办法。” 叶无坷道:“敌人的答案往往比我们自己想的要准确。” 束休思考片刻后问他:“你是说关于屈渤?” 叶无坷道:“如果你是黑武汗皇,你对屈渤大汗耶律松石会如何处置?” 束休又思考了片刻后回答:“关起来再说。” 叶无坷嗯了一声:“如果屈渤人真的是二皇子和徐胜己这边的,那屈渤人明天会想办法给我们个答案。” 束休再次看向叶无坷的时候,终于知道陛下为什么让他来找叶无坷了。 两天后,黑武派人来告知,黑武主使要求大宁主使在营地相见,来问一问,大宁这边可有时间安排。 叶无坷让人回复,明日即可。 新一天很快到来,黑武主使竟是一个中原人。 看起来白发苍苍最少也有六十几岁,身体看着倒还健硕。 从他衣着来看地位不低,看他倨傲态度也能想到此人在黑武应该颇有些分量。 可大宁这边的人,不管是谁看到此人都一阵阵厌恶。 当年楚国被大宁所灭,楚臣逃亡各处者皆有。 有人去了草原,有人去了西域,还有人去了南疆,亦有人出海远去。 这些人不管到什么时候,只要不是重犯,只要不做对不起中原人的事,他们回来,或是他们的子孙后代回来,那扇门终究是没有关上。 唯独是逃到黑武去,给黑武做狗的这些人,永远也不可能得到原谅。 “看出什么了?” 叶无坷问。 束休低声道:“昨日你说过,以前的主使是黑武皇族众人,侍神军指挥使阔可敌神诵,但这次换了个人。” “两个可能,其一是阔可敌神诵出了事,能做到指挥使的人也算汗皇亲信,在这么重要的时候被换了,这个人可能出事了。” “其二,阔可敌正我就是故意派一个中原人来恶心我们的,这个家伙,一会儿指不定会说出些什么来。” 叶无坷嗯了一声。 对于束休的判断,叶无坷格外认同。 大宁这边不安稳,黑武人那边也好不到哪儿去。 屈渤大汗耶律松石虽然没有机会与叶无坷直接联络,但回想一下,他此前种种行径,就是想告诉叶无坷他倾向于谁。 见不见面已经不重要了,他只要让叶无坷感受到他的心意就够了。 这就说明,黑武那边有什么人可以利用。 不然的话,就算二皇子天资绝伦,就算徐胜己算无遗策,再加上屈渤也不敢去打黑武汗皇的主意。 而此时阔可敌神诵不见了,叶无坷很快就把这些人联络到一起。 他看向束休:“看来计划有变。” 束休瞬间眼神就有些黯淡起来。 这个来自中原的老者看向叶无坷的时候,一脸轻蔑。 他头发胡须大部分都白了,手里拄着一根雕刻着鹰头的木杖。 这个老者看到叶无坷到来并未往前迈步,也没有先开口,更没有任何动作,显然是想等着叶无坷先行礼。 本次会面不仅仅是两国主使在场,诸国的使臣也会来参加。 虽然商议的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可这第一次会面显然谁都想确立地位。 这个老者想让叶无坷先见礼,气势上自然就压了叶无坷一头。 他见叶无坷和另一个年轻人谈笑着过来,于是把头昂的更高了些。 叶无坷看向他的时候,他故意把手往上抬了抬想用一个假动作迷惑叶无坷。 只要叶无坷抱拳行礼,他马上就会停下动作然后给叶无坷一个轻蔑的眼神。 可那个年轻的鸿胪寺卿只是看了他一眼,便从他身边过去了。 “咳咳......” 老者咳嗽了两声后沉声说道:“怎么中原现在的年轻后生一点礼数都没有了?” 叶无坷没理会,和束休继续往前走。 那老者继续说道:“看来果然是一代不如一代,楚时候哪有后生晚辈见了前辈长者不行礼的?” 叶无坷问束休:“刚才好像有人说中原话?” 束休:“是有,不过听起来有些串儿。” 叶无坷问:“串儿是什么意思?” 束休:“字面意思。” 两人对视一笑,朝着大厅里继续往前走。 老者脸色发寒,用木杖在地上戳了一下。 砰! “就算是在大街上遇到长者也该行礼,更何况是代表一国之礼臣,宁人难道诗书礼乐都已崩坏,就只会纵马劫掠与贼无异?” 叶无坷回头看着那老者:“那你代表的是中原长者身份,还是黑武使臣?” 老者道:“我既是中原长者,又是黑武使臣,懂不懂礼数,和身份有什么关系?” 叶无坷笑道:“你若是中原长者,那你代表黑武人就是吃里扒外,若你是黑武使臣,却要求别人以中原之礼相见,那你还是吃里扒外。” 老者一怒:“你读书时候的恩师是谁?他就如此教你说话?” 叶无坷道:“你应该不认识,认识我也不能说,我怕回去跟他提及你,他没脸。” 老者脸色越发寒冷:“想不到堂堂中原礼仪之邦,竟然选了一个如此粗俗无礼的人做鸿胪寺卿,真是......无人可用!” 叶无坷:“想不到堂堂黑武,竟然选了一个中原人做主使,看起来也不像是有人可用的样子。” 那老者窒了窒,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怎么辩驳此言。 叶无坷道:“黑武主使何在?” 老者怒道:“刚才你还说我是主使,现在竟又问谁是主使?” 叶无坷:“黑武人还真选了一个中原人做主使?” 老者道:“黑武才是真正的礼仪之邦,因为与中原人往来,所以特意选我为主使,是为方便交流,沟通无阻,不像某些地方,竟然选了无礼小儿做礼官。” 叶无坷道:“黑武选择中原人做主使是为了方便交流沟通无阻,确实很贴心,事事处处为大宁着想。” “我代表大宁皇帝陛下接受黑武的好意,和对强者的尊重。” 老者怒问:“这怎么能就是对强者的尊重?” 叶无坷反问:“可见强者配合弱者?” 老者道:“看来今日确实是以有礼对无礼,既然如此,那今日不谈也罢,等大宁选一个懂礼数的人来再说。” 叶无坷问:“你真的想不出什么词儿来反击?脏话也行,你就这么走了,里边诸国使臣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走了,我想说什么事什么,他们以为你蛮横无理,并无会面诚意。” 这个老者是旧楚时候的学者,有大儒之称。 要论文化礼仪,引经据典,叶无坷绝非他的对手。 可叶无坷会跟他讲文明懂礼貌? 这种逗闷子的话,十个他也不是叶无坷对手。 他现在是想走也不能走,真有点担心他走了叶无坷在里边胡说八道。 “进不进?” 叶无坷问,那老者随即沉着脸迈步过来。 叶无坷伸手触碰到门帘:“黑武人能选一个中原人,大宁却没法选一个黑武人。” 老者道:“黑武才是海纳百川之地,汗皇才是胸襟广阔之君,黑武可接纳中原之人,中原之人却不接纳黑武之人,是为狭隘。” 叶无坷道:“倒也不是,近二十几年中原要叛徒没叛徒,也一个活的黑武人都没抓住,确实不好找。” 老者怒视叶无坷。 叶无坷笑道:“你说我不懂礼数,我其实还是懂的,看你年纪大了,我帮你挑开门帘,一把年纪还出来给黑武卖力,可别摔了你,我给你掀门帘,你得说谢谢,你不说谢谢,我就说你不懂礼数。” 老者伸手把门帘挑开:“我不用你!” 他挑开门帘,叶无坷迈步就进去了。 “谢谢。” 他非常有礼貌的说了一声谢谢,然后昂首阔步的在前边走了进去。 那老者显然一愣。 外边的人都知道两人在一点儿也不文雅的斗嘴,里边等候的诸国使臣却不知道。 他们只看到了,黑武主使给大宁主使掀开了门帘。 一瞬间,那老者气的手都在抖了。 第八百二十五章哪有什么气度 - 天下长宁 - 知白 黑武主使为大宁主使开门掀帘。 叶无坷堂而皇之的走了进来,回身轻描淡写一句谢谢几乎让那老者狂奴。 在这位老者来之前,可谓功课十足。 他信誓旦旦的对黑武汗皇阔可敌正我说,宁人能出彩的无非是那几样。 论诗书礼乐,宁国那小子与他相差甚远,论言谈举止,那小子更是不可相比。 论引经据典,那小子十个也不及他。 大宁向来号称礼仪之邦,所以要胜黑武的第一场比试自然也在这方面。 所以这老者才会主动发难,站在门口看似迎接叶无坷实则是挖了个坑。 他想让叶无坷给他行礼,如此一来就显得宁国主使低了黑武主使一头。 万万没想到,堂堂宁帝怎么选了这么一个混球来做主使。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和束休说道:“真是想不到黑武人这么讲礼貌。” 束休道:“他自己应该也没想到。” 然后补充:“他更没想到你夸他讲礼貌。” 叶无坷道:“他说我没礼貌我夸他有礼貌,咱中原礼仪之邦就该有如此气度。” 束休回头看了一眼:“他反正快气的硬邦邦了。” 叶无坷还管那个老头儿气成什么样,径直走到座位那边,还没坐下,便发现有些不对劲。 此时这大厅之内分坐两边的人,是真正的泾渭分明。 大宁主使的座位在左边,黑武主使的座位在右边。 所以两个强大帝国的属国使臣,自然也分开落座。 黑武那边显然人数更多,毕竟不管怎么说黑武还是当世第一强国。 当然,不想这么快就站队的国家也不在少数。 这些目前还在观望的使臣其实也为难,毕竟座位只安排在了两侧。 他们要么就坐到大宁主使身边,要么就坐到黑武那边去。 因为是黑武邀约,算是黑武主场,所以场地是由黑武人布置。 从座位上来看,黑武主使那边的桌子都比大宁主使这边高一些,座位也高一些,所以看起来更像是黑武主使坐在那居高审视大宁主使一样。 百姓们可能以为这样国与国之间的会面应该很讲究,其实不然,小手段也是多如牛毛。 叶无坷落座之前看了一眼对面的桌子,发现比自己这边高,他并未落座,而是站在那等了片刻。 在这时候,他看似不经意的对束休微微点头。 束休立刻明白他的心思,上前说道:“按照此前约定,大宁与黑武可各自派人检查场地。” 那老者哼了一声,并未回应。 束休还管他回应不回应,检查了一下叶无坷的座位,然后迈步走向黑武人的座位。 那老者道:“我这里无需你来检查。” 束休也不理会他,走到桌边伸手往下一按,那张桌子随即缓缓下沉,四条桌腿,竟是宛如陷进了泥地一样被他按了下去,可这地面铺了石板。 叶无坷此时说道:“黑武主使为我开门掀帘,你可为黑武主使拉开椅子就座,这样也不算咱们失了礼数,来而不往非我大宁风范。” 束休将那坐椅往后拉了拉,做了个请的手势后随即返回。 那老者要落座的时候,习惯性的伸手想把椅子拉回来合适位置。 拉了两下竟拉不动,低头看时,却发现椅子的四条腿也被按进了石板。 那老者随即看向身边一个穿白衣的人,从衣着上就能看出此人是黑武剑门出身。 在此人身上有八根洁白羽毛,显然是剑门之内地位极高的八羽大剑师。 “你们已经检查过,现在该我检查了。” 那位八羽大剑师看懂了老者眼神,随即迈步走向叶无坷。 叶无坷笑了笑示意他随意。 八羽大剑师走到叶无坷桌前,手在桌子上划了一下,貌似是在查看有无灰尘,可实际上早已暗中发力。 以他实力,将这桌子按下去也绝非难事。 可......按不动。 片刻而已,这位八羽大剑师的脸色就有些微微发红。 叶无坷看起来只是站在那,可他一只脚的脚尖与桌腿相接。 这位八羽大剑师向下按的力度越来越大,又不敢毁掉这张桌子。 这劲气的运用手段,其实已算格外高妙。 奈何不管他如何发力,那桌子都发出轻轻的咔嚓声响却就是没有向下分毫。 叶无坷依然是笑呵呵的样子,而那八羽大剑师的额头已可见细密汗珠。 “你检查完了没有?” 束休在旁边寒声问了一句。 八羽大剑师知道这次遇上了高手,那阻挡他的内劲看似绵软却柔韧之极。 不管他如何更改劲气攻击方式,都被对方悄无声息间化解。 八羽大剑师知道再不撤手这桌子就碎了,一旦碎了,那当然会被人看出来是他在故意破坏。 所以他只好暂且收了内劲,等一会儿为叶无坷拉坐椅的时候再来试探。 可是在他要收回内劲的那一刻,眼睛骤然睁大。 他那只手竟然被胶水黏在了桌子上一样,几次发力都无法将手抽回来。 随着他不断发力,那桌子竟然被他吸起来一样缓缓升高。 最起码别人都觉得是他在把桌子向上拉起,还佩服他手中如同长了吸盘一样。 只有这八羽大剑师知道,这桌子不管是不动还是动都与他无关。 “你是喜欢我这边的桌子?” 叶无坷的脚尖离开桌腿:“那我送你就是了。” 随着他脚尖稍稍离开,那八羽大剑师连同桌子一起向后翻了出去。 也就是到了八羽大剑师这样的实力反应已经绝快,所以在身子向后仰桌子即将飞出去的瞬间又被他牢牢控制。 即便如此,他还是黏着桌子向后退了一步。 叶无坷微笑道:“大宁是礼仪之邦,这场地虽是黑武布置,但既然你喜欢这张桌子,那你拿去就是了。” 八羽大剑师怒视叶无坷,手里的桌子被他怦然按落。 叶无坷问:“不好意思拿?若不好意思拿咱们就换换好了。” 八羽大剑师随即寒声说道:“我只是尽心为叶部堂好好检查一下,万一桌椅不稳叶部堂坐不稳就不好了。” 叶无坷笑道:“自然是没有那位老人家坐的四平八稳。” 那位老人家的椅子都嵌入地面了,当然坐的四平八稳。 束休此时也一脸和气:“若你想换,那就只管拿去换了,若你不想换,不如放回来?” 八羽大剑师沉默片刻,将桌子推了回去。 他推回桌子便转身离开,叶无坷在桌子过来的时候屈指在桌子上一弹。 啵儿的一声轻响。 那桌子内,八羽大剑师刚刚释放出来的一道劲气就被叶无坷弹了出去。 那大剑师正往回走,忽然腿弯处疼了一下,他几乎没忍住就要单膝跪下去,硬生生的靠着一股气撑住。 只是再往回走的时候,他的脚步看起来已不自然。 束休在叶无坷身边轻声说道:“若要给咱们个下马威,也该请个九羽大剑师来。” 叶无坷道:“大概是觉得咱们不配。” 他哪里知道,站在暗处的九羽大剑师伦天墟此时脸色依然铁青。 伦天墟是黑武剑门首席九羽大剑师,其地位仅在宗主和几位长老之下。 刚才那个八羽大剑师是他弟子。 连他的弟子都能成为八羽大剑师,伦天墟的实力可见一斑。 但他这个弟子,显然是丢了他的人。 所以此时此刻,伦天墟已经不能再让弟子丢人。 一个阴冷眼神,他那弟子就不敢与他对视,看起来像是崴了脚一样,朝着更远处走去。 伦天墟缓步从屏风后边走出来,那位老者连忙起身相迎,伦天墟对他微微摇头,那老者便立刻坐了回去。 他走到桌子旁边,轻轻一跺脚,内劲自脚底渗透地面,片刻之后,那深陷下去的桌子竟是缓缓顶了起来。 非但是这张桌子,连同那老者以及座椅也缓缓升高。 被束休按下去的那些坑洞,竟是被内劲推动土石顶出填平。 看起来,这黑武主使的桌椅就又比叶无坷那边要高了些。 可就在众人屏气凝神,钦佩那九羽大剑师实力的时候。 却见叶无坷那边的桌子,竟然也缓缓升起。 仔细看时,原来是地面上的石板也在向上顶出。 这般场面,让在场注意到此事的人全都瞪大了眼睛。 伦天墟微微皱眉,脚底再次发力,黑武主使的桌椅便再次顶起。 两边都在涨高,桌椅四周的石板都在咔咔作响。 没片刻,其中几块石板难堪重负,随着咔咔之声纷纷碎裂。 “选的石材不好。” 叶无坷微笑着对束休说道:“咱们那边要好好注意,不可用这样的石材。” 束休道:“记住了。” 眼见着两边的桌子越来越高,高的都稍显离谱,伦天墟眼见着他这边的主使都害怕的面无血色,只好收回内劲。 叶无坷倒是看起来好像什么事都不知道似的。 他朝着那位老者问:“这是地震了吗?老人家怎么摇摇晃晃?” 那老者强撑着精神回答道:“黑武地大物博广有天下,你来自区区一隅,并未见过这般地势之变也是理所当然。” 叶无坷道:“我倒是觉得,这只是你位子坐不稳。” 说完这句他环顾四周:“诸国使者都安稳如山,偏偏是你飘摇不定,不吉利。” 伦天墟此时开口道:“也许是我主使大人扶摇直上。” 叶无坷道:“这位会说话,如此说我这边也是扶摇直上?” 伦天墟道:“若叶部堂愿意到我黑武为官,自然也是扶摇直上,毕竟这是黑武地界,你坐于此才有此异象。” 叶无坷一脸疑问,他指了指那位老者:“仅是主使便扶摇直上,那汗皇陛下岂不是每天都摇摇晃晃不能安稳?” 伦天墟脸色一变。 叶无坷又笑道:“我看我在这坐的倒是安稳,想了想才醒悟,原来这是中原地界,怪不得呢。” 他看向束休:“记下来,大宁主使叶无坷竟然忘了此地是中原旧属,实乃大错,回去之后自当领罚。” 束休道:“插上大旗就忘不了了。” 伦天墟眉头一皱:“你是想说什么?” 束休看向伦天墟:“你还想听一遍?” 伦天墟道:“你们是受邀而来,该知道在这你们只是客人。” 叶无坷看向束休:“这里谁是客人?” 束休回头看向坐在叶无坷身后的那些部族首领:“怎么主人都到客人位了?” 第八百二十六章呸! - 天下长宁 - 知白 哪有什么礼尚往来,全都是唇枪舌战。 互相讥讽起来,也是一点儿都不文雅。 那位到现在都没有占到一点儿便宜的老者叫宋公莲,原是楚礼部一名员外郎。 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多大的官儿,不过六品。 但他能吹。 逃到黑武之后便说自己是楚礼部侍郎,是朝中重臣。 当时楚国太乱,官员变动宛若儿戏。 所以黑武那边也查无可查就被他骗了,员外郎不过六品可侍郎是正三品。 一位中原正三品的大员向黑武投降,在黑武当时可是一件极为让人震撼的大事。 也不知道有多少黑武人因此而走上街头欢呼,当时留下了宋公莲的那位黑武边军百长也因此连升数级,一跃成了正四品的将军,还被封了侯爵。 这是一件在黑武能被载入史册的大事,黑武上下为此而连续宴庆了三天。 当时的黑武汗皇多次亲自接见宋公莲,倒是给了这老匹夫足够的重视。 然而这件事在中原连一点儿浪花都没有。 因为没人知道。 就算有人知道,也不过是多骂他几天罢了,一个六品礼部员外郎跑到黑武做了叛徒,这事确实还真掀不起轩然大波。 其实宋公莲在逃往黑武的时候就想好了,拎走之前就想偷一件礼部尚书的官袍。 结果没偷到,只偷到了一件侍郎常服。 靠着这件衣服,宋公莲在黑武可是风光了好一阵。 结果热度一下去,他就从人人热捧的香饽饽成了无人问津的馊饽饽。 他以为自己可以在黑武平步青云,最不济也能做个三品官吧。 结果这件事逐渐冷淡下去之后,他竟无处可去。 实在是没办法,只好到那些黑武富户家中扮丑来供人取乐以此换个温饱。 在黑武人前两日将主使是谁告知大宁后,叶无坷就仔细查了查这个宋公莲的底细。 他之前查案,涉及到了不少旧楚势力,所以也是看遍廷尉府关于旧楚朝臣卷宗的人。 这个宋公莲在卷宗之中别说单写一页的资格都没有,连单写一段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叶无坷记忆力极好,对此人倒是还记得加分。 然而卷宗之中记录本就不多,所以也就说不上多了解。 好在是叶无坷最近收服了不少黑武南疆的部族,于是就把他们的首领叫过来挨个的问了问。 还真就有人听说过这个宋公莲,毕竟当时在黑武宋公莲投降是一件大事。 此时此刻,看到那老匹夫张牙舞爪的姿态叶无坷就一阵阵恶心。 作为大宁首善之地无事村出来的首善之人,叶无坷向来秉持一个真理。 谁恶心他,他就恶心死谁。 所以在宋公莲口口声声说叶无坷是后学晚辈不尊礼数之后,他决定给这个老匹夫好好上一课。 就在这时候,老匹夫看不出眉眼高低的还率先发难。 “我听闻,叶部堂出身寒微?” 宋公莲坐在那,一脸倨傲。 “都说大宁皇帝用人不拘一格,当年开国之际所用之人便是如此,三教九流者用,鼠盗狼劫者亦用。” “想不到立国二十余年后大宁皇帝用人还是如此,叶部堂出身在边疆穷苦之地,从未拜过先生,缺少礼数也在所难免。” “还听闻叶部堂的父亲是个罪臣?怂恿长子欺压良善草菅人命,我不知宁律如何,我却知依照大楚律例,这种大罪可是要株连全族。” “罪臣之后非但没有受到惩处反而做了鸿胪寺卿,大宁皇帝这用人之术还真是......与他自己出身息息相关。” 这些话说的已经足够不客气,要是在战场上有人说这些,那大宁的将士们早就已经挥刀向前了。 可在这里,话就是刀。 在有些时候,话做刀,比钢做刀可能还要锋利些。 此时这宋公莲在做的,就是想以他自身的本事和三寸不烂之舌为刀为黑武效力,杀一杀大宁的锐气。 叶无坷面不改色,看向宋公莲的时候还是笑呵呵的。 “宋先生对我确实了解不少,我倒是对宋先生了解不多。” 宋公莲笑道:“末学后辈孤陋寡闻也是正常,当年我在大楚......” 叶无坷道:“当年宋先生在楚可谓位高权重。” 宋公莲微微一怔,一时之间没想到叶无坷会说出位高权重这四个字来。 叶无坷继续说道:“楚国末年,宋先生在礼部担任正六品员外郎,原本也算不上什么位高权重。” “可礼部自尚书往下到正五品的官能跑的都跑了,唯独是你宋先生没地方跑,也没人要,反倒是成了坐镇礼部的高官。” 宋公莲脸色一变。 叶无坷笑道:“原本这正六品的员外郎,还真不值得在大宁廷尉府的卷宗上露个脸,偏偏你叛逃黑武,得以在廷尉府卷宗上留下姓名。”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宋先生当年逃走的时候因为没钱,本想在礼部偷些银两,却发现礼部一个铜钱都没了。” “你搜来搜去,只捡了一件吏部侍郎逃走之前怕被人认出来打死所以丢弃的三品官袍?” 他笑容越发灿烂。 “不成想,正六品的员外郎到了黑武居然成了座上宾,今日还被尊为一国正使。” 叶无坷看向伦天墟:“这位该是剑门大剑师?你身边的宋先生当年在黑武以何为生该是知道的。” “黑武不让他在朝中做官,但格外喜欢看他扮丑。” “他在黑武那些富户家中,穿上女装跳舞就会逗得黑武人哄堂大笑,赏钱自然也有。” “自称当世大儒,满嘴诗书礼乐,原来你说的大儒,是在黑武做侏儒,原来你说的诗书礼乐,是在黑武穿女装跳艳舞。” “黑武富户的兴趣倒也独特,喜欢看你这白须老贼皓首匹夫搔首弄姿......” 叶无坷笑道:“今日竟还能以正使身份在此代表汗皇陛下与我大宁正使会面......我真不敢想,汗皇陛下怎能有如此雅量?” “宋先生刚才说我大宁皇帝陛下用人不拘一格,如按你所说,汗皇陛下用人更是不拘一格,令人钦佩。” “唔......” 叶无坷装作恍然大悟:“是不是汗皇陛下也喜宋先生长袖善舞?宋先生是汗皇座上宾?还是汗皇是你宋先生座上宾?” 说到这,叶无坷起身抱拳:“你说黑武博大宽广我本不信,但见黑武汗皇陛下如此用人,确实让人钦佩的五体投地。” 宋公莲几次张嘴想打断叶无坷的话,奈何叶无坷这个家伙说话嘴太碎。 连珠炮一样噼噼啪啪就是一阵,宋公莲连一个字都插不进去。 等叶无坷一口气把关于他的事说完之后,这老匹夫已经羞的面红耳赤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眼看着气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张脸逐渐从红变成紫。 别说是他,在场的黑武官员没有一个还能坐得住的。 原本他们以为,宁人对这位宋先生并不了解。 毕竟这位宋先生在黑武跳脱衣舞的事,宁人不可能知道才对。 相隔万里,又是多年之前,这事能被宁人知道的概率比汗皇自己亲儿子造反的概率还低得多。 谁成想,这么低概率的两件事都发生了。 原本黑武朝中有人提议用宋公莲是想为了恶心中原人,也是为了彰显黑武汗皇的气度。 更是为了让在场的诸国使臣都看清楚,黑武既然可以接纳中原人为官那其他诸国之人自然也可在黑武得以重用。 哪想到这宋公莲的丑事,宁人竟知道的一清二楚。 叶无坷朝着宋公莲抱拳:“宋先生也是雅量,连我这般末学后辈孤陋寡闻之徒,出身寒微不懂礼数之辈,宋先生都心甘情愿为我开门掀帘,亦是令人钦佩。” 他问宋公莲:“只是不知今日宋先生为我开门掀帘的礼数,他日在黑武豪门中长袖善舞之举,是宋先生在楚国为官时候学的,还是宋先生到了黑武之后学的?” “是旧楚时候你先生教的,还是叛逃之后黑武汗勋贵教的?但不管是何人教授,是从何学起,宋先生确实少有人及。” 哇的一声,宋公莲实在是憋不住了,一口淤血从嘴里喷出。 叶无坷装作一惊:“这是什么礼数?开门也就罢了,还要见红?” 站在叶无坷旁边一直扮作冷脸汉子的束休听到这句见红都绷不住了。 “黑武果然养人。” 叶无坷那张嘴还能更碎。 “据我所知,宋先生已年届七旬,这口血喷的还能如此中气十足血气旺盛,着实少见,莫非是每个月吐一次成了习惯能补得上?” “这也就是在黑武,若是在旧楚,宋先生连饭都吃不饱,又未学会长袖善舞之事,哪有如此旺盛的气血。” 叶无坷挑起大拇指:“黑武养人,果真是养人。” 此时的伦天墟已经不想杀叶无坷了,他更想把这丢人现眼的宋公莲当场杀了。 他想,在旁边做陪衬的诸多黑武官员更想。 原本宋公莲被推出来只是为了恶心宁人,现在倒好,反倒是把他们自己恶心的想死。 他们一群正宗黑武人要给这宋公莲做陪衬不说,还得跟他一起丢人。 此间场面可想而知。 叶无坷道:“咦!怎么还不来个人帮他止止血?纵然是气血旺盛这么喷下去也不行啊,你们谁有红糖水给他搞一碗喝喝?” 伦天墟看了摇摇欲坠的宋公莲一眼,黑着脸转身离开。 他这一走,在旁边作陪的那些黑武官员纷纷起身立场。 只剩下那老匹夫一人,终究是坚持不住从高高在上的座椅上跌落下来。 躺在地上不断抽搐,瞧着模样倒是有些可怜。 只是这里的人,哪有一个敢可怜他? 老匹夫的主子都已经弃他而去,后边这些黑武属国或是部族首领谁敢过去可怜他? 叶无坷此时起身。 他一起身,身后的大宁属国使臣整齐起身。 叶无坷缓步走过去,站在那看着还在抽搐的宋公莲。 “按理说你不该容易被气死才对,你当年在黑武富户家中跳舞供人取乐的时候你都没被气死,说明你这个人脸皮还是很厚的。” “这么厚的脸皮万万不能是被气死的人,尤其是不能被我气死,我可是正经外交官员,有纪律,不能碰脏东西,所以今日你若真在这吐血死了,也绝对与我无关。” “唔......” 叶无坷道:“又起来一件事,你是叛徒......按照廷尉府规矩,杀你这样的叛徒会有奖赏,我贪财如命却对你这个钱一点兴趣都没有,虽然你的人头也就值个三五两。” “你在黑武做官无非是想扬名,等我回中原之后,到你老家去帮你宣传宣传,还帮你著书立传,告诉天下人你逃亡黑武之后穿女装跳艳舞之事。” “你自称大儒,未以学问扬名,你宣扬礼数,不以名节为重。” “你自居前辈,不知廉耻,你自命不凡,偷衣鼠辈,你自言博学,不知所谓,你自夸位高,猪狗不如。” “廷尉府卷宗之内只有你三五句记载还是多了,他日史册之上关于你的评价只一字足以。” 叶无坷俯身。 “呸!” 第八百二十七章兴师问罪 - 天下长宁 - 知白 这真的不是一次很愉快的交流,不,这真的不算是一场交流。 是宁国主使叶无坷单方面输出。 黑武人可能没想到,从一开始叶无坷就是奔着气死宋公莲那个老匹夫来的。 当然,若气不死他也没关系,气半死亦可。 但不管怎么说,是今日气死还是明日杀死,既然叶无坷已经知道了宋公莲这老匹夫做下的事,他就不会容得此人活着。 回去的半路上,束休对叶无坷挑了挑大拇指。 “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骂死人的,你这骂死人的本事,又是从何处学来的?天赋?” 叶无坷道:“回头带你去无事村住几天,我把奎娘介绍给你认识你便知道,骂人这种事,在无事村并不算什么本事。” 束休想了想,然后微微摇头:“大奎他们可真惨。” 叶无坷道:“事有相对,若非有那样一个奎娘,也不会有现在的奎哥哥们。” 束休忍不住笑了笑。 想想看,大奎他们抗压能力那么强,确实与爹娘有关。 “黑武人吃了亏一定会想办法找回场面。” 束休道:“回去之后要多加小心,他们没有别的办法就只有等你落单这一个选择。” 就像是学校里的那些霸凌者,他们擅长的就是在半路途中拦截其他学生,或是把其他学生拽到老师看不到的地方。 “回去之后?” 叶无坷笑了笑道:“你我回去要走的这段路就安生不了。” 束休看向叶无坷:“这么重要的时候,黑武人敢明目张胆?” 叶无坷道:“我还不是明目张胆的气死了宋公莲?黑武人吃了亏不能不立威,几百年来,黑武人立威的手段也无非那一种。” “谁得罪他们谁死,这是最直接最简单的法子,黑武人习惯了这么做,所以现在脑子都不好用了。” 束休是真佩服叶无坷这胆量和气魄。 已经猜到了黑武人会在半路下手,可他就是一点儿都不担忧。 “好奇我为何不怕?” 束休忽然醒悟过来:“你怕什么,若你真被人杀死在半路,丢人的是陛下。” 叶无坷:“你是不是个棒槌,我当然怕啊,陛下丢人也不过只是丢人,我丢的可是命!” 束休愣了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没人性。” 叶无坷道:“居然还能笑的出来。” 束休:“事是你自己办的,人是你气死的,一会儿黑武人来了,我就说冤有头债有主,他们应该不会把我也杀了。” 叶无坷:“冤有头债有主那应该去干掉陛下啊。” 束休:“你胡说八道就找地方自言自语去,别连累我们。” 叶无坷往四周看了看,这地形其实还真不适合设伏。 两国选择的营地都在执子山南侧,是一片平原。 一眼望出去都是开阔地,藏兵是不可能藏兵的。 况且两国营地之间虽然隔了大概二十里左右,但遍布两国斥候,真要有什么危险,前方自有斥候示警。 所以要干掉叶无坷的唯一办法,就是有人突然从后边追上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叶无坷斩杀,然后迅速逃离。 可这事......不容易。 束休忽然醒悟:“你刚才在会面时候故意展现实力,就是想告诉黑武人你没那么好杀。” 叶无坷道:“只是让他们知道,能杀我的至少是九羽大剑师,黑武人的九羽大剑师也没多到那个地步呢。” 束休点了点头:“刚才那个在场的九羽大剑师就肯定想杀你。” 叶无坷:“他露了相,不会来。”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距离此地不过几里外的屈渤人营地内。 九羽大剑师伦天墟脸色冰冷的看着面前的屈渤大将军万劫清。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重新回答我的话。” 伦天墟的眼神森寒,毫无疑问,如果接下来他得到的答案不满意,他会当场杀人。 伦天墟确实没打算自己出手,也没打算让剑门之人出手。 因为剑门修行的功法太过特殊,一眼就能看出来。 普天之下,只有黑武剑门修行阔剑。 他在离开会场之后就直接到了屈渤人这边,找到屈渤的兵马大将军万劫清,让他马上带骑兵半路截杀叶无坷。 万劫清此时脸色也很不好看。 他已经拒绝了一次,但显然拒绝的并不成功。 “我提醒你。” 伦天墟道:“大汗耶律松石还在我黑武做客。” 万劫清道:“我也提醒大剑师,若我屈渤大汗在黑武出了什么事,屈渤上下,必不会善罢甘休。” 伦天墟皱眉。 他没想到屈渤人居然敢抗拒。 这么多年来,屈渤人对于黑武的指示历来恭顺,黑武人让他们往东,他们绝不敢往西走半步。 此时此次,屈渤大汗耶律松石在黑武大营之内,这屈渤人,反而敢对抗了? 片刻之后,伦天墟忽然就明白了。 这威胁确实也不起什么作用,只要耶律松石死了,屈渤人就无路可退,哪怕明知道与黑武对抗是死路一条,他们也只能这样选。 所以伦天墟语气稍稍缓和了些:“耶律松石已让汗皇不满,他的大汗之位并不长久,你若顺从,这屈渤大汗未必不能是你来坐。” 这句话确实是让气氛缓和下来一些,万劫清的眼神也不再像之前那么决然。 “大剑师说笑了,我对大汗无比忠诚。” 万劫清道:“这样的话,以后大剑师还是不要再说为好,不然,我会当面向大汗禀告。” 伦天墟心里冷笑一声。 “现在没时间计较这些,你尽快带兵截杀叶无坷,我自会在汗皇面前为你说些好话。” 伦天墟道:“两国营地之间毕竟相隔不远,你再不出发就拦不住他了。” 万劫清像是犹豫了一下,然后问道:“若杀了叶无坷之后宁国报复?” 伦天墟:“屈渤历来都是黑武属国,宁国攻打屈渤,黑武必会出兵。” 万劫清还是不放心:“可现在是两国和谈期间,我屈渤动兵就是破坏和谈,宁人若报复,汗皇也未必会出手。” 伦天墟:“那你就是不肯出兵?” 万劫清:“我需要大剑师一份手令。” 伦天墟立刻就动了杀机。 要他手令? 那将来宁人报复起来,便是不死不休。 以他对宁人的了解,若真查出来杀叶无坷者是他伦天墟,哪怕他一辈子藏身在剑门不出来,宁国的刺客也会一辈子纠缠他。 但转念一想若此时不杀叶无坷,诸国对黑武更无敬畏。 于是他将自己随身带着的剑门令牌递给万劫清:“这个给你,你自可留作证据。” 万劫清拿了令牌之后也就没再多说什么,直接下令点了三千骑兵跟他一起浩浩荡荡杀出营地。 伦天墟见他带兵出去了,这才松了口气。 叶无坷就算能逃过此劫也没关系,黑武必须让各国使臣看到黑武的霸道。 至于宁国会不会对屈渤动兵,黑武人更乐意看到宁国动兵。 屈渤大汗耶律松石可能有反心,这是汗皇阔可敌正我已经发现的事。 而且,屈渤本就是阔可敌正我选定的战场。 这次会面本就不是和谈。 阔可敌正我就是想杀李叱,不管用什么办法他都要杀了李叱。 李叱一死,两国必然决战。 黑武就是要在宁国崛起之前把决战打了。 此前黑武多次南下,试图将立足未稳的大宁扼杀。 可历次南下都是损兵折将,阔可敌正我的父亲还被李叱一箭射杀。 阔可敌正我想报仇不是一年两年了,可他也深知宁国北疆固若金汤。 已经打了多少次,黑武战无不胜的大军就是无法撼动宁军的防线。 所以决战是在宁国边疆打,已不切实际。 黑武动用数十万规模的大军南下已有多次,动用达到百万大军南下的规模亦有两次。 不能攻克大宁北疆大门,这决战就无从谈起。 唯一的机会,就是把宁军从关内引出来打。 这是阔可敌正我早就定下的策略,也是为什么他答应了耶律松石的提议与宁帝李叱会面的根本原因。 在那个时候,阔可敌正我就已经想好了要把战场放在屈渤。 宁国打不进去,黑武不能是战场,那已经察觉到不安分的屈渤,自然是最佳选择。 这一战不管双方损失如何,屈渤必然灭亡。 既能与宁军决战,又能灭掉一个隐患,对于黑武人来说,何乐而不为? 所以只要屈渤出兵杀了叶无坷,这一战就在所难免。 哪怕宁帝不死,这一战也必然会打。 屈渤人出兵杀了宁国正使,以宁人的骄傲能容忍? 就算李叱想忍着不大,宁国百姓也不答应。 叶无坷这个人可真的是太适合被杀了,因为他不仅仅是正使还是宁人心目之中的大英雄。 他一死,宁人就会狂怒,到时候宁帝不想打都不得不打。 只要宁军攻打屈渤,那与宁军在屈渤决战的计划就彻底成功。 黑武人有自信,在关外与宁军决战取得大胜。 看着屈渤人出兵的伦天墟,刚才被叶无坷激起的怒意荡然无存。 这一战,在所难免了。 他没有马上回黑武大营,他就要在这等着万劫清回来。 以屈渤骑兵的速度,只需片刻就能追上叶无坷。 叶无坷的实力他刚才也已看破,就算那少年已有宗师实力也挡不住三千精骑的追杀。 宗师修为,在三千骑兵面前亦如蝼蚁。 他让人搬了桌椅来,就在这屈渤营地的空地上坐着等待。 只要屈渤骑兵回来,他一眼就能看到。 算计着时间,最多半个时辰那三千骑兵就回归来。 可是等了足足一个时辰还多,竟无一人出现。 伦天墟越等越是心焦,隐隐约约的,已经心中升起几分不祥。 他已坐不住了,起身在营地里来回走动。 时不时的就往营地大门口看一眼,每一次看过去都让他内心更为不安。 大概又等了半个时辰,只见有大概几十个骑兵回来,看起来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伦天墟连忙大步过去,伸手将那几十名屈渤骑兵拦了下来。 “为何只回来你们几个?” 伦天墟急切问道:“你们大将军万劫清呢?” 其中一个狼狈骑兵回答道:“才去就中了宁人埋伏,大将军带着我们左冲右突,只有我们这些人杀了出来,大将军他......已经,已经战死了。” “战死了?” 伦天墟心中大惊。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这何尝不是机会? 宁人杀了屈渤三千骑兵,杀了屈渤大将军,黑武亦有机会向宁国兴师问罪! 第八百二十八章谁给谁解释? - 天下长宁 - 知白 第二天一早,黑武帝国外务部外相现身了,这个真正意义上的黑武最高级别的外交官员,其地位是一万个宋公莲也比不过的。 黑武是双相制,朝中诸事分为内外两部,但实际上,外务部的规模大抵与大宁鸿胪寺相当。 外相按照与大宁对等级别来说是正三品,而内相的级别与大宁对等是徐绩。 不过外相有着极高的权力,他可斟酌决定是否对外开战。 黑武汗皇下旨对外征战的决定,就来自于外相的评估和建议。 外相最大的权力,是还能决定黑武属国的地位高低。 虽然只是正三品,但他的油水比内相一点儿也不差。 黑武的藩属小国很多,这些小国都要巴结外相。 哪怕是黑武帝国之内那些亲王封地的事物,也由黑武外相来管理。 这些属国巴结好了外相,那他们就能少缴纳一些税贡。 假如原本一年要缴纳税贡五十万两,你给外相五万两,外相就可以告诉汗皇说,这个小国出了大灾荒,拿不出这么多钱来,若强行逼迫,反而无益。 汗皇问他多少合适,他说二十万两,如此一来,这番邦小国的纳贡就直接少了三十万两。 对于大国来说三十万两可能不算什么,对于小国来说三十万两可能就是一座大山。 传说这位外相在黑武之外有上百座庄园,每一座庄园里都有数不清的奴隶和数不清的美女。 在宋公莲被叶无坷气死之后,黑武外相柯柯特林到达黑武营地。 并且,正式向大宁递交国书。 要求大宁马上解释一下,为何要伏击一支正在巡逻的屈渤骑兵。 屈渤历来都是黑武属国,屈渤骑兵历来都是黑武边军兵源之一。 屈渤等同于黑武。 若大宁不能解释清楚为何伏击屈渤骑兵,导致屈渤三千精骑近乎全军覆没的事。 那黑武汗皇将会考虑暂缓与大宁皇帝会面,并且正式对大宁宣战。 这份国书很快就递交到了叶无坷手里。 看完之后,叶无坷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 “这怎么解释呢?” 他自言自语一声。 余百岁坐在旁边撇嘴:“师父你居然考虑怎么向黑武人解释?” 束休坐在叶无坷另一侧说道:“他是在说,这让黑武人怎么解释。” 余百岁看向束休:“啥?” 片刻后,叶无坷拿起纸笔写了一封信递给余百岁:“交给黑武派来的使臣,让他转交给柯柯特林。” 余百岁问:“师父你写的是什么?” 叶无坷道:“脏话,小孩儿别看。” 余百岁:“......” 又不久之后,这封信到了柯柯特林手中。 打开信之前,柯柯特林忍不住笑了笑,他看向坐在不远处的伦天墟:“大剑师你看,宁人还是畏惧黑武,叶无坷可以肆无忌惮的气死一个投降的楚人,但我让他解释,他就不敢不解释。” 伦天墟道:“他最好是解释不清楚。” 柯柯特林道:“让我们来看看,这位被誉为宁国近几年来最优秀的年轻人是怎么解释的。” 他一边拆开书信一边说道:“我听闻这个叶无坷向来高傲,我倒是想看看他在书信里有多高傲。” 拆开信封,柯柯特林只看了一会儿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他是外相,精通诸国文字。 尤其是对大宁的文化他研究更深,毕竟这天下间值得黑武在乎的也只一个大宁。 见他脸色有些变化,伦天墟起身:“他怎么解释的?” 柯柯特林看向伦天墟:“你给了万劫清你的剑门令牌?” 伦天墟心中一震:“不给他令牌他就不去追杀叶无坷。” 柯柯特林把信递给伦天墟。 “叶无坷说,万劫清没死,被生擒了,而且已经招供,说是奉你的命令追杀叶无坷。” “他没有解释,他让黑武解释一下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如果解释不清的话,那大宁将考虑暂缓与黑武汗皇会面,且正式向黑武宣战。” 伦天墟冷哼一声:“想开战?那就直接开战好了,我们巴不得提前找到决战时机。” 柯柯特林道:“大剑师说的没错,但是,用中原人的一句话来解释是......师出有名。”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给了万劫清你令牌的事?现在令牌在他叶无坷手里事情就变得难办了。” “我们可以不承认!” 伦天墟道:“那块令牌是我送给万劫清的礼物,宁人伏击了屈渤人的骑兵,杀死了几千人,还抓住了万劫清,这块令牌当然在他手里。” 柯柯特林叹了口气:“大剑师你可能想错了方向,我虽然提到了令牌,但这件事棘手的地方并不是令牌,而是万劫清活着。”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要师出有名,万劫清在宁人手里,宁人召见诸国使臣,让万劫清亲口说是你让他去追杀宁国正使,那道理就在宁人那边。” “如果万劫清死了,宁人手里有没有一块剑门令牌都不重要,万劫清不死,那块令牌加上他一张嘴,黑武就不好向宁人宣战。” 听到这,伦天墟忍不住低低的骂了一声。 外交上的门道他不懂,但黑武人历来的行事风格他懂。 黑武人对外什么时候如此谨慎过,动手就动手,打你就打你,还需要找个合理的理由? “大剑师。” 柯柯特林道:“如果不是宁国,哪怕是曾经的中原霸主楚国,我都不必强调什么师出有名。” “楚国有几百年历史,黑武从来都是想打就打,纵然没有真正的踏足中原,可每一次出征,楚国都吓得马上就加倍的赔款割地。” “楚国几百年来先后割地给我们有上千里,人口上千万,包括现在脚下的这片大地也是。” “可是宁国不一样了,我有时候也不理解,为什么都是一个民族一个人种,可换了一个国名之后人就变了。” “宁人不怕我们,从来都不怕我们,他们越是和我们开战就越兴奋,越激动,甚至以战死为荣。” “如果有人在与我黑武的战争中死去,那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他的父母,他的家族都以他为荣。” “这是难以想象也难以理解的事......正因为这样,宁国立国二十几年来,在真正意义上,我们一次都没有答应过。” “我们已经失去了绝对优势,最起码,不会出现我们才一动兵中原人就马上派遣使臣过来求饶的事了。” “你也看到了叶无坷此前的表现,他不怕死,他完全也不担心你会当场把他杀了,他甚至也觉得这样死了是很荣耀的事。” 说到这柯柯特林叹了口气:“我们已经二十几年没有在战场上答应中原人了,现在他们比我们还好战。” “以他们现在的国力,他们不怕我们发兵攻打,将来若他们的国力增加一倍,他们就敢来打我们了。” 说到这,柯柯特林看向伦天墟:“大剑师,你现在能理解了吗?” 伦天墟理解了,但他不想接受。 这才多少年? 中原人就放肆成这个样子了? 二十多年前,黑武别说大举南下,随随便便集结起来一支几万人的队伍往那边动一动,中原人就会吓得屁滚尿流。 你要什么他们就给什么,他们朝廷里拿不出来就给他们百姓去要,变着花样的要,要的怨声载道。 现在呢,中原人不怕了! 凭什么就不怕了? 所以他看向柯柯特林表示了自己的不满。 “当羊不再害怕狼,那不是羊变得强大了,羊就是羊,羊不再害怕狼群,是狼的问题。” “狼变得软弱了,慈悲了,变得懒惰了,如果我们能如以前那样对待中原人,羊会不害怕狼?” “这些年汗皇推行的全面封锁宁国的策略我从来都不认同,打了几次羊,因为有羊圈的围墙所以没有打进去,就不打了。” “换一个做法,用更大的一圈墙将羊圈围起来,然后说,这样就会把羊都饿死了,饿不死也会饿瘦弱了。” “现在你看看羊瘦弱了吗?!” 伦天墟越说怒气越大。 “当年我们几次南下确实受挫了,死了一些人便觉得不能再这样打。” “觉得损失太大,这样不好,可你们都忘了,黑武最初立国的时候为何让四周臣服?” “就是因为我们从来都不怕打仗,死多少人都不怕,就算杀到只剩一个人,那活下来的也必然是黑武人。” “就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我黑武是这样的狠,是这样的勇,是这样的无敌,所以他们才害怕?” “现在呢?害怕我们的人是多了还是少了?!” 柯柯特林一怔。 他在这一刻,居然觉得伦天墟说的是对的。 凡事换一个想法,好像就能找到不一样的答案。 黑武人当年为什么让所有人害怕的? 确实如伦天墟说的那样,你比我强我打你,你不比我强我也打你,只要你是敌人,那么就是你死。 当年汗皇决定封锁大宁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是对的,都支持。 可是封锁了二十多年,宁人怕了吗?弱了吗? 如果当年的选择不一样,上一任汗皇两次南征失败之后,那就继续南征,不停南征。 哪怕就算拼掉半个黑武也要继续打,早晚都会攻破宁国。 “中原人为何不怕我们了?” 伦天墟道:“不是因为他们变得厉害了,只是我们不可怕了。” “当年我们只要一种手段征服天下,天下人都知道惹了我们就不死不休,哪怕把黑武人打没了也要打。” 他看向柯柯特林:“现在你居然和我说,要师出有名?” 他问柯柯特林:“你有没有看到,宁人越来越像我们,而我们越来越像以前的中原人。” 柯柯特林摇头:“那倒不会,只是我们现在确实有些瞻前顾后。” 伦天墟问:“那你现在告诉我,你让叶无坷给你一个解释,他给了吗?他没给!他现在反而跟你要一个解释,你给吗!” 柯柯特林无言以对。 良久之后,他看向伦天墟说道:“其实向宁人解释不解释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向汗皇陛下解释。” 现在轮到伦天墟无言以对了。 汗皇陛下想打,但不想往宁国那边打。 他想打的保守一些,稳妥一些,想在宁国之外完成决战,目的是为了消灭更多的宁人吗? 不,这个计划的最主要的原因在于,汗皇不想死更多黑武人。 可以前的黑武人不怕死啊。 不管是面对人还是面对野兽,敌人是人敌人死,敌人是野兽那野兽死。 “你回答我。” 伦天墟直视着柯柯特林的眼睛。 “你要不要给宁人一个解释。” 柯柯特林良久没有说话,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的在两人的沉默之中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久,柯柯特林长出一口气。 “大剑师,时代不一样了。” 他语气之中有些悲愤,更多的是无奈。 “汗皇是对的,我们现在只能寻求在宁国之外决战,以宁国现在的国力,只防守的话......就算拼掉半个黑武,我们也打不进去了。” 伦天墟愤而转身:“所以就只能给他们解释?!” 柯柯特林道:“我不想,但做主的是汗皇。” 第八百二十九章家在中原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在柯柯特林正式向大宁提交国书的第二天,他就代表大宁皇帝陛下正式向黑武提出严正交涉。 要求黑武就屈渤骑兵伏击大宁使团的事做出解释。 同时给黑武人的解释时间给出了期限,五天之内如黑武不能给出合理解释的话大宁将退出和谈。 这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很有力量的威胁,可对于黑武人来说这是最不能接受的结果。 现在大宁皇帝李叱来了,黑武汗皇也来了,周边诸国的使臣也来了。 这个时候是黑武计划最关键的时候,如果大宁皇帝李叱此时返回中原黑武将全盘落空。 貌似是没有什么力量的威胁,其实内藏的玄机才最让黑武人担忧。 黑武人确实想寻求机会在大宁之外与宁军决战,最好是一战就将宁国打的再无还手之力。 可前提条件是,要在黑武规划的时间内进行决战。 宁帝返回中原之后,必然会对屈渤报复。 黑武就不得不将大量兵力摆在南疆等着宁军来,要想完成决战,最少也是五十万大军以上规模的集结,为求一战而定,只怕五十万还不够。 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这数十万大军就要一直摆在屈渤这。 一个月不来,就有一个月的粮草补给消耗,三个月不来,就要消耗三个月。 黑武是天下第一强国不假,可若真的集结五十万以上的大军在这长期备战,无需多,只需要让他们等上一年。 非但是钱粮消耗巨大,士气也必然低迷。 黑武太大,从国内运送粮草物资到南疆来,供给数十万大军吃穿用度一年之久,其消耗的钱粮数量,就是数十万大军所需的两倍以上。 假若数十万人马在南疆驻扎一年需要消耗银钱上千万两,那实际消耗就要超过两千万两。 大规模战争拼的就是国力,尤其是在不能以掠夺为目的的战争之中,哪怕就是超级大国,也无法承担长期战争的消耗。 所以在接到叶无坷的正式交涉之后,柯柯特林就急匆匆的求见黑武汗皇去了。 这是作为大国外交官员最无奈的时候,天下已经不是他们一句话就能左右格局的时候了。 作为黑武国内最为激进的好战派,大剑师伦天墟有多愤怒可想而知。 在他看来,根本没有必要讲什么规矩,更没有什么必要讲什么师出有名。 就现在,马上集结大军将大宁皇帝李叱围困,杀了李叱,等同于完成决战。 然而军方的事,剑门地位再高也做不得主。 此时此刻,黑武人在寻求一个不丢脸还要显得强势的解决办法。 而叶无坷这边正在陪着一个人吃饭,一个应该被关在大牢里饱受折磨的人吃饭。 但显然这个人从来就没有去过大牢,也从来就没有被折磨过。 他看起来依然光鲜,身上的衣服连一点儿褶皱都没有。 浑身上下收拾的格外干净利索,甚至看着比来之前还显得容光焕发,只是在眉宇之间,有些淡淡的担忧。 他就是屈渤大将军万劫清。 屈渤的三千骑兵也并没有被歼灭,万劫清在与叶无坷吃饭的时候,他的三千部下,也正在宁军大营里与宁军士兵们一起吃饭。 “大汗在去黑武人那边之前就交代过了。” 万劫清笔直的坐着,在叶无坷面前态度格外的端正。 “大汗说,几百年前屈渤也是中原之地,屈渤人也是中原帝国的子民。” “几百年前,黑武人将这片大地夺走,屈渤人也因此而被奴役了几百年。” “大汗说,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回家去,哪怕是付出生命也要带着百姓们回家去。”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已经微微发红。 “大汗此去黑武大营,他说知道自己已无可能活着回来。” “所以他对我叮嘱再三,告诉我说,要无条件的信任叶部堂,要无条件的遵从大宁皇帝陛下的命令。” “伦天墟让我代表截杀叶部堂,给了我一个和叶部堂见面的机会。” 说完这句话,万劫清起身肃立。 他是一个军人,哪怕他的国家弱小可他依然是一个合格的军人。 他站的笔直,身形就如同一棵青松。 万劫清那挺拔的身影上,似乎不只有他一个人的模样,还有屈渤大汗耶律松石的身影,还有万万千千想要逃离奴役生活的屈渤人的身影。 “叶部堂,请您向大宁皇帝陛下转告屈渤大汗的忠诚。” 叶无坷也起身,以一名军人的身份向万劫清回礼。 “你放心,耶律大汗的话,你的话,还有万万千千屈渤百姓的心意,我都会如实向陛下禀明。” 万劫清看起来像是松了口气,只是眼睛里的血丝比刚才更重更多了些。 “请叶部堂明白,大汗是已死来证明他的决心。” “大汗说,如果他此前和你接触过多必会引起黑武人的警惕和怀疑。” “他去了黑武人那边,黑武人以为有他在手就会稍稍放松警惕。” “大汗说叶部堂一定会有办法见到我,在我还不明白叶部堂会怎么安排的时候,伦天墟下令让我追杀叶部堂。” 叶无坷道:“这段日子我也在想办法和你们联络,可也不敢贸然找上门去,若有什么不妥举动,就可能为你们带来杀身之祸。” “所以我激怒黑武人,气死了黑武主使宋公莲,以黑武人的脾性,绝对会安排人马追杀我。” “黑武人必会找到屈渤,因为他们的本意,就是在屈渤与我大宁决战。” “只要你们真的追上来,我也就能与你们接触了。” 万劫清一愣:“叶部堂是为了见我们,所以才气死了黑武主使?” 叶无坷道:“总是要气死他的,既然能一举两得那就更要气死他了。” 万劫清的眼神里激动起来,他因为叶无坷的头脑而感觉到了更大的希望。 “感谢叶部堂的筹谋,我现在已经完成了大汗的交代,接下来我......” 说到这,万劫清停顿下来。 接下来。 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了。 身为军人,大汗被囚禁,他的职责是带着的队伍将大汗救出来。 可是他尊敬的大汗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诉他,他的使命是保证屈渤数百万百姓回归中原。 “接下来你在这安心等着。” 叶无坷道:“君寄希望于我,我不负君之所托。” 他端起酒杯:“敬耶律大汗。” 万劫清端起酒杯:“敬大汗!” 半个时辰之后,叶无坷缓步走进另外一座军帐。 这是一座看起来没什么特殊的帐篷,在宁军大营里绝对不起眼。 但这座帐篷里的人却很特殊。 屈渤大汗耶律松石的母亲,妻子,他的孩子,全都在这座帐篷里。 见叶无坷进门,他们全都站了起来。 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很复杂,有忐忑,有担忧,有恐惧,也有期待。 叶无坷进门之后,按照屈渤人的礼仪将手放在胸前微微弯腰:“你们受苦了,我代表大宁皇帝陛下来看望你们。” 他在去见黑武主使宋公莲之前就想过了,不止一次的想过了。 他思考上次耶律松石为何不与他直接接触。 深思熟虑之后他想到了几个可能。 其一,耶律松石不敢直接找到叶无坷说明他的想法,因为他无法证明他的决心。 如果把他和叶无坷换一个位置,叶无坷是屈渤大汗,上来就说想要投靠大宁,这种事也必会引起怀疑。 所以他首先要做的就是让宁人相信他的决心,只有证明了这一点屈渤才有可能迎来转机。 其二,他的家人怎么办? 他自己可以赴死,为了证明他的决心去赴死,但他不想让母亲和妻儿陪他一起死。 他必须安排好母亲和妻儿的退路,这样他才能放心的上路。 其三,他不知道自己身边还有谁是黑武人的奸细。 上次他与叶无坷见面的时候,没有表现出一点要投靠的迹象,就是害怕他一但在那个时候就表明心机,会被黑武人察觉。 屈渤已经被黑武奴役了几百年,屈渤皇族之内有多少人被收买被监视他无法看清。 如耶律机,屈渤的左贤王,还不是黑武人忠诚的走狗。 因为这些他不能亲自与叶无坷表明心机,他只需要让叶无坷感受到他有这样的想法就够了。 只要让叶无坷感受到,那叶无坷就一定会想办法和屈渤人接触。 在想明白这些之后,叶无坷就与大宁皇帝李叱见了一面。 他告诉皇帝说,他打算试探一下,试试能不能气死那个老匹夫宋公莲。 若将此人气死了,黑武人必会报复,而黑武人又不会轻易动用自己人的力量,所以屈渤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大宁皇帝准许了叶无坷的想法。 所以现在,耶律松石的母亲和妻儿都安全的到了大宁的营地内。 这不是叶无坷一个人妙算之功,如果只有他的妙算却无万劫清的趁势而为也做不到。 在伦天墟找到万劫清让他带兵追杀李叱的时候,谁也想象不出万劫清有多兴奋。 他一直都在找机会把大汗的家人送去宁人那边保护起来,可就是没机会。 当机会来了的时候,他还要装作为难。 一旦他马上就接受了伦天墟的命令,反而可能引起伦天墟的怀疑。 黑武人阴狠狡诈,他不能不防备。 他向伦天墟要一个手令,也是有两方面的考虑。 第一,这样可以打消伦天墟的怀疑,第二可以拿到一件证据。 大宁需要这样的证据,他能做到的多一些,大汗的家人在宁人那边就更安全些,更被重视。 现在耶律松石的家人安全了,是叶无坷筹谋和万劫清心思灵动也缜密的结果。 “你们放心。” 叶无坷看着耶律松石的母亲认真的说道:“你的儿子是屈渤伟大的可汗,也是大宁皇帝陛下忠诚的臣子。” “陛下让我向你们转告,陛下说,大宁会想办法将耶律松石救出来,如果不能救他,那大宁也必会为他报仇。” “陛下不会辜负了耶律松石的心意,不会辜负了他为了让屈渤数百万百姓而甘愿赴死的决心。” “陛下还说,屈渤已经离开中原几百年,是时候回家了。” 耶律松石的母亲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肩膀都颤了起来。 她朝着叶无坷伸出双手,叶无坷快步过去,双手与那位老母亲满是褶皱也已有些粗糙的双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我的儿子没有做错选择。” 耶律松石的母亲看着叶无坷说道:“他说家在中原,陛下不会不管。” 第八百三十章蹬鼻子上脸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只是让屈渤回归,这件事其实已经很难。” 叶无坷在大帐里缓步走动。 “黑武人意图将屈渤作为主战场,在这与大宁决战。” “接下来要证明这一点很容易,我已经向黑武人提出严正交涉。” “如果黑武人在这个时候变得耐心起来,和我们解释这都是误会,那就说明,我们的猜测没错。” “所以如何把屈渤这片战场,变成大宁的疆域,让数百万屈渤百姓回归中原,这不容易。” 叶无坷说到这脚步一停,他转身看向端坐在大帐里的四海书院弟子。 这是宁军营地的议事大帐,容纳几百人也不显得拥挤。 弟子们笔直的坐在那听着叶无坷讲话,每个人的表情都很专注都很肃穆。 “做到这一点已经很难,可我们还不止要做到这一点。” 叶无坷的语气稍稍提高了些。 “如果做到了让屈渤数百万人口回归中原,那是大宁国威。” “如果我们把已甘愿赴死的耶律松石也救出来,那是大宁天威!” 所有弟子的眼神里都出现了一种光彩,一种我们就是要让敌人感受感受大宁天威的光彩。 这种光彩在每一个年轻人的眼睛里,越发炽烈。 “几百年前,楚人屈辱的将上千里江山献给了黑武。” 叶无坷走到地图前,抬起手指了指:“从大宁现在的北疆边关往北,一直到珞珈湖,这一千多里江山,原本都是我们的!” “也许有人说,以大宁现在的国力拿不回来这么大片土地,所以我们要积蓄力量,等到力量足够了再一次全都拿回来。” “这样想也没错,除了大宁的外交官之外和军人之外,所有人这么想都没错,可唯独我们不行。” “我们是鸿胪寺的外交官,我们还是大宁的军人。” 叶无坷的目光,与那些年轻人一样炽烈。 “别人都可以想着等我们有足够力量再把曾经属于我们的东西拿回来,我们不行!” “我们想的是,且必须是,只要我们还是大宁的外交官,只要我们还是大宁的军人。” “我们就要往回拿,我们上一代的外交官拿回来一些,我们这一代再拿回来一些,一代一代,总是会全都拿回来的。” “而不是等到将来,把所有不好干的事,所有要流血要牺牲的事,都交给未来的人去做。” “今天我们多往前迈一步,将来,大宁如你我一样的人,就能站在我们到过的地方往前走。” “我们今日之所在,是未来之基石。” 叶无坷缓缓吐出一口气。 “所以这一次,屈渤我们要拿回来,土地要拿,人口要拿,失去的一切都要拿,包括楚人曾经丢掉的尊严。” “战!” 所有四海书院弟子同一时间站了起来,整齐的呼喊了一声。 “战!” 叶无坷道:“我们的战场比战兵还要多一个,我们不止要在战场上打赢敌人,还要在谈判桌上打赢敌人。” “战场有很多,谈判桌更多,从今天开始,与诸国谈判的每一张桌子都是战场,黑武人在和我们一张桌子一张桌子的争夺。” “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攻守易型!” 叶无坷大声说道:“以前他们可不会如此害怕我们,他们也不会地下所谓的高贵头颅去和那些小国谈判。” “现在是他们低下头去和小国谈判的时候,也是我们昂起头去和他们一寸一寸争夺的时候。” “从今日开始,鸿胪寺每天都会有密集的谈判,你们将与在职的鸿胪寺官员一起,周旋于诸国之间。” “我对你们没有别的要求,之前已经确定归顺大宁的国家不能丢这是根本,剩下的,能从黑武人手里夺过来一个是一个。” “夺过来一个,我们就打赢了一仗!” 叶无坷一摆手:“各自的任务都已经分派好了,去吧!” “呼!” 数百名书院弟子整齐的答应了一声。 目送着弟子们离开,叶无坷的目光依然炽烈。 每一代都有每一代要完成的使命。 将来的大宁毋庸置疑会更强,但却不能将所有事和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未来。 如果绕开了今天寸土必争的这一步,绕开了这一代,那也许,就不会有更强的下一代。 上一代的人做了些什么,下一代人都看着呢。 当爹娘的软弱可欺,那家里的子女多半也会性格懦弱。 大宁下一代有多强,要看这一代强不强。 所有弟子都离开了,他们将跟随大宁鸿胪寺的官员一道出征。 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也许以后都很少再有这样的机会。 这就是一代带一代,让年轻一代亲眼所见且亲身参与的最好机会。 现在他们被老一辈的人带着去为尊严而战,那么将来他们就能带着新一代去为更高的目标而战。 走出大帐,叶无坷看向弟子们远去的背影。 礼部尚书关外月缓步走到他身边,沉默了一会儿后语气有些深沉的说道:“陛下说的没错,你比我适合做外交官员。” 他也看着那些弟子的背影,眼神和叶无坷一样的深沉。 “陛下将我调任礼部的时候就说过,年轻人的想法不一样。” “那个时候我还有些不理解,年轻人的想法有什么地方和我们不一样。” “陛下问我说,你多大了?我说已过四十,陛下说你这个年纪与朕差不多,都是在最苦的时候出生,在最苦的时候长大。” “所以当我们要追求什么的时候,首先想到的不是得到什么而是怕失去什么,我们有过最苦的日子,就害怕还去过最苦的日子。” “这样的想法多了之后,做事难免就会瞻前顾后,没考虑得到先考虑失去原本也不是什么错处,以前不是现在不是,可以后未必不是。” “陛下说,叶无坷他们这些年轻人是大宁立国之后出生的,他们从一出生就开始过好一些的日子了,他们长大的过程是日子越来越好的过程。” “他们想的就和我们想的不一样,他们做事想的可能不会去想失去什么,但他们一定会怎么得到更好的。” 关外月拍了拍叶无坷的肩膀:“陛下说,大宁外务的担子在年轻人身上,内务的担子在中年人身上,这句话,我到现在才理解。” 这种想法,也就大宁的皇帝陛下才敢有。 把外务事交给优秀的年轻人去处理,他不害怕年轻人会处理不好。 内务事交给老成持重一些的人处理,他也不害怕会处理不好。 “接下里你打算怎么办?” “是看黑武人怎么办。” 叶无坷笑了笑道:“我借用你刚才的话......我们想的是怎么得到的更好,换个意思,我们不要总想着怎么面对敌人我们怎么办,有时候也可以想想敌人面对我们他们怎么办。” 关外月看向叶无坷:“你略微有些嘚瑟了。” 叶无坷道:“用词都这么谨慎。” 关外月:“你特么就是嘚瑟了。” 叶无坷笑了笑后说道:“现在就看黑武人解释不解释。” 关外月问他:“若黑武人解释呢?” 叶无坷道:“那就蹬鼻子上脸。” 关外月一怔:“这可不是什么好词儿。” 叶无坷道:“对于黑武人来说,确实不是什么好词儿。” 不出意外,黑武人确实解释了。 当天下午,黑武外相的特使就到了,抵达大宁营地外边求见大宁皇帝陛下。 门都没进去。 被晾在外边半个时辰之后,这名特使气愤之下转身走了。 回去之后柯柯特林把他怒斥了一顿,问他为何求见的不是叶无坷而是大宁皇帝? 绕开大宁鸿胪寺,以你的官职就想求见大宁皇帝? 那特使气鼓鼓的,但又不敢与他争论。 到了第二天一早,这名特使在柯柯特林的命令下再次到了大宁营地外。 这次他学乖了,求见大宁鸿胪寺卿叶无坷。 叶无坷让一个鸿胪寺威卫出来告诉这名黑武特使,他今日没空。 那特使就问,叶部堂何日有空? 那威卫按照叶无坷的原话回答:“以你这个品级来,什么时候来他都没空。” 这句话可把黑武特使给气死了,感觉呼吸的时候鼻孔里都在往外喷火。 气的他头发都给烧焦了似的回去,加油添醋的在柯柯特林面前把叶无坷骂了一顿。 结果没想到的是,柯柯特林又把他给骂了一顿。 原本这个脸,柯柯特林不想自己去丢。 毕竟是去服软的,这种事他亲自去了丢的就是他自己的脸。 以后他再和叶无坷见面的时候,难免会被人家看低一头。 想让一名低级别的官员去找叶无坷做个解释,结果叶无坷根本不见。 于是柯柯特林就让外务部的副手去了。 结果一样,叶无坷不见。 外务副相回来之后,气的也是从鼻孔里往外喷火似的。 “那叶无坷说,我的级别与他不对等,我没有资格见他,随随便便派一个士兵出来就让我回来了!” 副相怒道:“宁人这是欺人太甚,我看就不要去谈了,他们就是故作姿态,我不信他们敢不和谈。” 柯柯特林又把他给骂了一顿。 这件事的影响其实也很大,因为周边诸国的使臣都看着呢。 一听说黑武连续两次派人求见叶无坷都被拒绝,诸国使臣也就明白了大宁是真的不怕黑武人。 一部分人会思考是不是该重新做个选择,一部分则幸灾乐祸的等着天下第一和天下第二干起来。 距离叶无坷给出的五天时间只剩下一天的时候,柯柯特林还是坐不住了。 他又等了两天,原本是想让叶无坷冷静一下,结果两天之内,宁人并没有主动来联系。 他只好再去求见黑武汗皇,问问是不是他亲自去一趟。 然后他被黑武汗皇骂了一顿。 骂他的词儿,和他骂下边的人用词一模一样。 没办法,他只好亲自去求见叶无坷。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叶无坷是真的会蹬着鼻子上脸。 他到了宁军大营门外后,叶无坷又派了一名威卫出来。 威卫告诉他:“叶部堂说,这件事不是你我两国之事,是涉及到了屈渤和周边诸国的大事,所以要谈,就在诸国使臣面前谈。” “叶部堂还说,若外相真想解决此事,那就召集诸国使臣一起来,叶部堂就在会客大厅之内恭候格外到来。” 说完这句话,那威卫根本就不给他多说什么的机会转身就走了。 现在轮到柯柯特林鼻子里冒火了。 于是他回去又把手下人骂了一顿。 第八百三十一章追溯到几年前的因果 - 天下长宁 - 知白 这世上大部分的主动示好,都不是因为你有魅力。 把别人对你的主动示好转换一下角色马上就会透彻起来,因为若是不图点什么大概你也不会对别人主动示好。 叶无坷越是蹬鼻子上脸,黑武人的退让越大,就证明黑武人是图点什么,最起码不是图叶无坷善良。 召集在执子山的诸国使臣见面,当众解释屈渤人伏击大宁使团的事黑武人都答应了。 这就意味着,黑武人图的就不是什么些许好处。 “答应了?” 关外月在听到叶无坷说黑武人答应这件事的时候眼神里都闪过一丝疑惑。 “答应了。” 叶无坷再次给了他肯的答案。 关外月叹了口气:“倒也正常。” 叶无坷笑问:“哪里正常?” 关外月道:“黄鼠狼上门找鸡,对鸡说我让狐狸半路抓你是误会,其实是请你,不是想吃你,鸡说我不信,黄鼠狼说你怎么才能信我?” “鸡说,除非你当着鸡鸭鱼的面解释,说这些跟你没关系,还得证明跟你没关系,这样我才信你。” “黄鼠狼说那我要是解释清楚了,你还跟我走吗,鸡说你不解释我就不跟你走......” 说到这他看向叶无坷:“正常不正常?” 叶无坷道:“你要是这么说那就正常,可你要是把鸡,黄鼠狼,狐狸换个位置那就不一定了。” 关外月:“愿闻其详。” 叶无坷道:“黄鼠狼和狐狸在鸡的地盘上谈判,狐狸把黄鼠狼给羞辱了,黄鼠狼就让鸡半路揍狐狸一顿。” “狐狸说这事没完......” 说到这他看向关外月:“这么说还正常吗?” 关外月瞥了他一眼:“我现在很想知道你接下来怎么办?” 叶无坷问:“什么怎么办?” 关外月又瞥了他一眼:“黑武已经答应了召集诸国使臣,你去了之后怎么说?” “如果黑武人把屈渤抛弃了,说屈渤就是袭击了你,但和黑武无关。” “为了证明黑武没有参与此事,若大宁进攻屈渤,黑武将不会站在屈渤那边。” “这些事是屈渤人所为与黑武无关,黑武将取消屈渤属国待遇,自此之后再无瓜葛,并且支持大宁对屈渤兴兵讨伐。” 他问叶无坷:“若黑武人这么说,你怎么回?” 叶无坷道:“那就打呗。” 关外月叹了口气:“咱们是一波儿的。” 叶无坷随即看了看关外月的波儿。 关外月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叶无坷如此猥琐的眼神,但还是有些受不了。 “你回头赶紧找个娘们儿去看看真的,你特么看我的时候我都觉得你是真动心了。” “动心不可怕,你要是觉得我看你的时候动情了那才可怕。” “滚你的蛋。” 关外月骂了一声:“黑武人拉下身段来应承你,你蹬鼻子上脸他们就把脸递给你......” “如果真的这么说了,当着那么多使臣的面,这一仗大宁到底宣战还是不宣战?” “宣战的话,黑武人一定会背信弃义,他们现在就盼着大宁雄兵出关。” 叶无坷道:“黑武人没那么傻。” 他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块高粱饴剥开递给关外月,关外月想吃但硬是没敢接。 现在叶无坷主动给他什么好处他都不敢拿,就算是一块糖他都不敢。 他不接,叶无坷就笑了,把高粱饴放进自己嘴里。 关外月见叶无坷吃的津津有味又伸手:“给我一块。” 叶无坷笑的更猥琐了:“就一块,我本来好心想给你,你不要,我才自己吃的。” 关外月愣了:“就一块糖你都跟我玩心眼?” 叶无坷道:“咱们鸿胪寺的人不就是专门干这个的么,别处的人这样干那叫玩心眼,咱鸿胪寺的人这么干,那叫熟悉业务。” 他说:“就一块高粱饴,我自己直接吃了你得骂我没礼貌,我先给你,你不吃,我再吃,这就不是没礼貌了,但是你不吃又跟我要,那就是你没礼貌了。” 关外月:“你是不是吃心眼子长大的。” 叶无坷道:“无事村水土好。” 关外月:“我看出来了。” 叶无坷笑道:“说黑武人吧,他们不会那么轻易说放弃屈渤,如果真放弃了,黑武的其他属国怎么想?” “会说黑武现在害怕大宁,会觉得跟着黑武不稳妥,所以转投大宁这边的就会一个接着一个。” 关外月道:“你觉得黑武人不会当众说放弃屈渤?” 叶无坷道:“他们会。” 关外月:“那你跟我说个屁?” 叶无坷笑道:“就因为他们能想到我们能想到,所以放弃屈渤就会让我们骄傲得意,然后就真的会有不少黑武属国使臣找到我,表示愿意向大宁投诚。” “一个接着一个的来,这任谁不高兴?我打个比方......黑武原本就是青楼的客人里鸟儿最大的那个,结果大宁后来的说自己鸟儿大。” “黑武人不敢比,说没错没错你鸟儿大,那青楼里那些姑娘,是不是会有一批人转投大宁这边?” 关外月:“这是什么狗屁比方。” 叶无坷道:“可是一群青楼姑娘把大宁哄的美滋滋团团转,说没错没错你鸟儿最大的了,黑武那鸟儿早就不顶用了。” “说黑武其实已经老了,老到什么地步了呢?老到人来鸟不惊的地步......” 关外月噗的一声一口水喷出来。 他看着叶无坷:“你特么肯定偷偷去过小淮河。” 叶无坷:“我去小淮河?你真看得起我,你也真看不起高清澄......” 关外月哼了一声:“少贫嘴,就直接说你的判断。” 叶无坷道:“黑武人还是会如你预料的那样,说放弃屈渤,接下来发生什么,我刚才也都说了。” 关外月:“以前是封锁,现在是捧杀。” 他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黑武让属国使臣来找我们,让我们以为最起码漠北这边已再无障碍,就算打起来,大宁也不可能吃亏。” “有那么多新来的小弟给我们带路,还给我们当排头兵,这一仗怎么可能打输?” 叶无坷:“所以这一仗就得打。” 关外月:“给个理由。” 叶无坷道:“因为不打不行,我怀疑黑武人已经在抄我们的后路了,现在这一切都不是为了引我们攻打屈渤。” 关外月脸色一变。 叶无坷道:“现在黑武人由着我蹬鼻子上脸就是用屈渤的事,掩饰另外一件事。” “如果阔可敌正我想在执子山杀了陛下,那他就一定会派兵绕到我们的退路去封堵。” 关外月摇头:“可我们的斥候遍布北疆,黑武人不可能绕到我们身后去。” 叶无坷:“渤海呢。” 关外月脸色又一变。 他不解的看着叶无坷:“渤海国主权结是你大哥抓回来的,陛下亲自接见并且任命他为渤海国主。” “渤海之内也有我大宁驻军,若是黑武人绕路渤海我们不可能不知道,况且,黑武与渤海并不接壤......” 说到这,关外月眼神忽然闪烁了一下。 “不计代价穿过几乎无法横渡的海峡登陆渤海,哪怕损失三分之一甚至一半的兵力也在所不惜,然后堵住陛下归路。” 话说到此的时候关外月的脸色都有些白了。 “屈渤并不能引我大宁战兵倾力北伐,这是黑武人早就知道的事。” “但他们故意做戏,让我们以为他们是想以屈渤来诱惑我们出兵,我们其实暗中与屈渤早有来往,借机顺利取回屈渤并非难事。” “而要顺利取回屈渤也至少需要几个月的时间,黑武人要利用的就是我们这几个月......” “屈渤不能引我大军出关决战,但......” 叶无坷道:“陛下受困可以。” 关外月一把拉住叶无坷:“既然你已经想到了,为何不先去禀告陛下反而来找我!” 叶无坷道:“你觉得陛下能想不到?” 关外月愣住:“你什么意思?陛下想到了但还是来了?那不是儿戏吗!” 说完拉着叶无坷就走:“那我们更改去劝阻陛下!” 叶无坷被他拉着走。 一边走叶无坷一边说道:“从一开始陛下就没低估阔可敌正我的谋略,这个人将陛下视为唯一的对手,陛下何尝不是?” “陛下甚至想国渤海和东韩的局,一开始就是阔可敌正我所设,你还记得不记得,在东北边关我和陆吾大哥他们抵挡东韩人的时候,杀死过一个黑武人?” 关外月点头:“记得,当时那个黑武人的尸体还被运回长安,后来黑武多次提出交涉,要求我们把那具尸体交出去。” 叶无坷道:“当时我们都以为,那个黑武人就是监督东韩对渤海动兵的,这个黑武人死在我们边关是个意外。” “后来我见陛下的时候提起此事,陛下说,那个黑武人其实没必要出现,更没用必要跑出来和我们厮杀。” “那具尸体黑武人跟我们要了几次,一开始态度还比较强势,后来就不了了之......” 关外月脚步一停:“你的意思是,那也是黑武人故意为之?” 叶无坷点头:“如果从那个时候算起都是阔可敌正我在设局,那就是故意为之。” “那个黑武人死在战场上,就是黑武人让我们相信,东韩敢对我们动兵,是有黑武人支持。” “黑武人的目标确实是渤海,因为阔可敌正我太清楚了,以大宁的国力,灭掉东韩不过弹指之间。” “我们救出来了渤海国主的儿子,这个人就是权结,权结一定会回去继承国主之位,这才是阔可敌正我想要的。” “权结是在那个时候阔可敌正我布下的暗棋,让我们以为权结不敢背叛大宁。” “大宁在渤海有驻军但不多,陛下北上之后,渤海驻军也会向北调动准备随时策应。” “如此一来,黑武人登陆就能避开我们在渤海的战兵,等到他们大规模登陆之后,我们在渤海的那点兵力挡不住。” 听到这的时候,关外月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陛下到底要干嘛啊!” 关外月急的,这片刻嗓子都哑了:“陛下既然明知道这是阔可敌正我的设局,为何还要亲自来北疆!” 叶无坷道:“因为陛下不来,黑武人怎么会上当?” 关外月在叶无坷肩膀上咣咣咣给了几拳:“你直接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告诉我陛下到底怎么安排!” 叶无坷道:“阔可敌正我的爹和陛下斗了几年,没赢过,还死在陛下手里了,阔可敌正我继承了他爹的遗志和陛下又斗了快二十年,看起来没赢但最起码没有大输过。” “他一直很谨慎,先用封锁大宁外交的手段想阻止大宁崛起,现在封锁不住了,那就只能回到战争的老路子上来。” 他看着关外月的眼睛问道:“老关,你回答我,说到好战.......是阔可敌正我好战,还是咱陛下好战?” 第八百三十二章就继续往上蹬 - 天下长宁 - 知白 如果说大宁皇帝李叱这么多年来始终都在研究一件事,那这件事就是如何富国强民。 如果说大宁皇帝李叱这么多年来始终都在研究一个人,那这个人就是天下人。 如果说黑武汗皇阔可敌正我这么多年来始终都在研究一件事,那就是如何压制宁国。 如果说阔可敌正我这么多年来始终在研究一个人,那这个人只能是李叱。 阔可敌正我一直都觉得,击败宁国的唯一办法就是先击败李叱。 如果中原之地没有出现李叱这样一个人,那在楚国末年黑武百万大军就已马踏中原。 如果没有李叱,就算中原大地依然会涌现出如唐匹敌,夏侯琢,澹台压境等等一大批极为强大的将领,也依然难以抵挡黑武南下。 阔可敌正我用了这么多年都在研究李叱的弱点。 现在,他终于找到了。 身为大宁的皇帝,李叱这个人极为自傲。 他不允许自己在黑武人面前表现出丝毫怯意,他不低头。 所以只要阔可敌正我邀请他来面谈,李叱就一定会来。 李叱这个人,一定得让周边诸国的人都看到,他不畏黑武。 这就是李叱的弱点,这个弱点就足以让李叱输。 所以这一次,阔可敌正我不允许任何人破坏执子山会面。 不管在会面期间发生什么,都务必保证会面顺利进行。 他也很清楚一件事,李叱要面对的危险也是他要面对的危险。 但他也一定要来。 他不来,李叱不来,这个局就永远无法形成。 他来有凶险,可他有自信。 此时此刻在宁军大营里,皇帝李叱在面前巨大的舆图下负手而立。 这舆图并非是大宁全境,而是漠北二十六国。 当年楚国不断的向黑武人屈服,原本属于中原帝国的江山被一点点割给黑武做赔偿。 数百年间,从幽州往北出燕山开始算起,到漠北再到珞珈湖,有一千多里疆域被楚人出卖。 “二十六国,东西一千六百,南北八百。” 李叱站在那看着地图,眼神有些复杂。 关外月轻声说道:“陛下定能将这片大地收回中原,必能让漠北万千子民重归教养。” 李叱笑了笑:“朕想,但不能。” 关外月微微一怔。 他知道陛下一直都想收回被楚国割给黑武的这片大地,现在陛下却说他不能? “做皇帝如果没有功绩,黎民百姓受苦,做皇帝若贪功绩,黎民百姓大苦。” 李叱回头看了关外月一眼。 “如果朕贪这份注定要写在史书上的功劳,那朕就一定会倾尽举国之力北伐。” “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无数次,也许早晚有一次会打到珞珈湖。” “这恢复河山的大功朕可以占,可自此之后,中原亿万百姓生活困顿潦倒。” “朕因贪功而让亿万人陷入绝境之中,老无所依,少亦无所依,那朕配在史册留名?” “朕在位......” 李叱的手在那漠北二十六国的地图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圈。 “能把漠北之地收回来再把黑武人的国力打下去一小半,对朕来说足够了。” “接下来的事交给后来人去做,朕不贪功,也要告诫持念不贪功,持念也要告诫他的孩子不贪功,坚定前行,徐徐而进。” “五十年拿不回来那就一百年,一百年拿不回来就两百年,宁奋而图强,黑武日渐衰落,早晚有一日都是我们的。” 听到这些话,关外月心里都在发抖,肩膀也在发抖。 而站在关外月不远处的李叱,眼神却愈发炽烈。 “你拉着叶无坷来见朕,是因为想到了这一次漠北之行有大凶险,所以你想让朕回去,你能想到这些很好。” “陛下,这些......不是臣想到的,是叶部堂提醒。” 李叱笑了笑:“他不提醒你也早晚会想到。” 关外月却不肯接受陛下的表扬:“早与晚大大不同,尤其是涉及陛下安危。” 李叱道:“无妨,朕在几年前就想到了,朕不还是来了吗?” 关外月道:“陛下运筹帷幄必有十成十的把握,但臣愚钝,只担心陛下安危,所以......” “马屁拍的不好。” 李叱笑道:“这世上哪有谁做任何事有十成十的把握?如果可以不冒险,朕希望大宁百姓人人都不冒险,如果非要冒险,朕希望冒险的人是朕而不是大宁百姓。” “当然,你们也都知道朕的性子,朕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图利而冒险?而且没有大利可图,朕也不会冒险。” 他回到座位那边。 “阔可敌正我参悟了二十年,大概只参悟出朕一个弱点。” 他看向叶无坷:“他参悟二十年才参悟出来的东西,朕总得跟他换些什么。” 叶无坷俯身:“换黑武数十万精锐总是要有的。” 李叱嗯了一声。 阔可敌正我为了今天这个局筹谋多年,李叱何尝不是? “你去吧,去和黑武人周旋。” 李叱道:“既然他们许你蹬鼻子上脸,那就在他们脸上再撒一泡尿。” 叶无坷俯身:“臣这就出发,奉旨撒尿。” 李叱笑了笑摆手:“去吧,尿一泡大的。” 叶无坷再次俯身行礼,退出大帐之外。 等他走了之后,关外月忍不住长叹一声:“臣总是自负,自觉不笨,可是现在臣才明白,年青一代的头脑比臣要灵光的多。” 李叱道:“你知道你与叶无坷最大的区别在何处?” 关外月摇头:“臣不知。” 李叱道:“你们这个年纪的人,如你,如张汤,如陆重楼,做事的时候会前思后想,这前思后想其实不过三个字......别添乱。” “你们这样做事不是错了,是时代发展的必然,你们想在第一位的是不给朕添乱,你们秉持的是为君分忧。” “叶无坷他们这一代人做事不瞻前顾后,是不怕给朕添乱,因为在他们看来,这就不是添乱。” “你们做事不敢轻易大步向前,是怕到最后还要朕给你们兜底,而叶无坷他们做事,想的恰恰就是反正还有朕给他们兜底。” 关外月心里一震。 “你们没错,他们也没错。” 李叱道:“可你们总是忘了,若你们做的事都是正确的,那朕这个皇帝,难道不就是给你们做靠山的?” 关外月深吸一口气,这一刻,莫名的豁然开朗。 而那个有皇帝给兜底的鸿胪寺卿少年叶无坷,已经骑着他的白马前往黑武营地了。 叶无坷有三个坐骑,两匹极为雄俊的战马,一名小黑一名小白,还有一头狼王,名为小灰。 这么不霸气的名字,全靠大将军澹台压境张嘴就来。 这次叶无坷没有骑着他的小灰灰去黑武人那边,是不想让黑武人把小灰灰当重点关注对象。 到黑武人营地的时候,黑武外相柯柯特林竟然已在大营外等候。 这是极罕见的事,罕见到让诸国使臣都觉得辈分乱了。 天下第一在门口恭迎天下第二,这事就离谱,但这离谱只有两个可能。 一,天下第一已经不是天下第一了。 二,天下第一故作姿态想干掉天下第二。 但不管怎么说,黑武人如此放低姿态让很多人心中感慨万千。 一见面,柯柯特林就笑呵呵的迎上前来。 作为黑武之内,自诩天下第二了解中原的黑武人,他一张嘴就是丝毫也听不出什么别扭口音的中原话。 他自诩天下第二了解中原人,是因为他不敢说自己比阔可敌正我还要了解中原人。 “叶部堂。” 学着中原人的礼仪抱拳,柯柯特林笑道:“诸国使臣都在这等候叶部堂大驾光临。” 叶无坷心说你把我抬的这么高,果然不是好人。 “诸国使臣跟随外相在这等我,外相德高望重。” 他下马之后抱拳回礼。 柯柯特林到也不愿在这就和叶无坷无穷无尽的打机锋斗嘴战,邀请叶无坷进大厅里议事。 进了门,柯柯特林请叶无坷入座。 这次黑武人倒是规矩多了,没有再安排什么位高位低的东西。 而且这次大厅也重新布置过,诸国使臣并不会被强制要求坐在什么位置。 黑武与大宁的主使是面对面在正中,诸国使臣的坐位是为了一圈摆放。 这意思,他们今日就只观战即可。 “叶部堂。” 柯柯特林招手让侍女过来,他亲手给叶无坷倒了一杯热乎乎的奶茶:“这是屈渤的油茶,屈渤人犯了错,今日我就以屈渤的特产来招待叶部堂,也算是屈渤人的第一份歉礼。” 叶无坷把油茶接过来:“外相亲手递给我屈渤人的油茶,除了歉礼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寓意没有?” 柯柯特林笑了笑。 叶无坷又笑道:“这屈渤的特产外相交给我手里,我可就不撒手了。” 柯柯特林道:“叶部堂若只是想要这些东西那倒是好办的很,不过是些特产,我可让屈渤为叶部堂准备装车。” 叶无坷一脸认真的问:“我收了屈渤的特产,那是不是就得还屈渤点人情?比如屈渤设伏要杀我的事,我就得既往不咎了?” 柯柯特林脸色随即肃然起来。 “这件事怎能不追究?” 他回到座位,端坐肃然:“屈渤是黑武属臣,我汗皇陛下是天下共主,正因如此,黑武更该有主持公道之责。” “黑武不会因为屈渤是属国就偏袒护佑,既主持公道,就要对错分明,屈渤错了,黑武不护短。” 他说到这看向叶无坷:“只要叶部堂提出的条件是在公道之内,我代表汗皇陛下都表示支持。” 叶无坷侧头看向柯柯特林:“外相的意思是,屈渤人设伏要杀我,那我杀屈渤人,也是公道之内?” 这句话一问出口,所有人都看向了柯柯特林。 一时之间,这大厅里的气氛似乎都凝固起来。 在场的半数以上是黑武属国使臣,他们都想看看柯柯特林是什么态度。 如果将来他们也面对屈渤同样的境地,黑武是帮还是不帮。 柯柯特林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居然点了点头。 “屈渤人无故要刺杀叶部堂,现在这事已可证明,所以大宁若对屈渤动兵,黑武绝不干涉。” 一时之间,这大厅内鸦雀无声。 现在,所有人都看向叶无坷了。 他们都想知道这位代表着大宁皇帝陛下的鸿胪寺卿,是否真的会在这个场合宣布对屈渤开战。 “我倒是有些不一样的看法。” 叶无坷忽然笑起来,他这一笑,真是生死难料。 柯柯特林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丝危险气息。 叶无坷道:“家里小孩子犯了错,多数都是家里大人惯得,没有家里大人纵容,孩子一般都不会胡作非为。” “可是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小孩子犯了错要打屁股,这毋庸置疑,不打屁股他将来还会犯错。” “可只打了孩子......家里大人的错呢?” 叶无坷看向柯柯特林:“外相说,黑武不会护短,屈渤该打屁股,这事我很钦佩黑武的态度,但这事归根结底,是黑武没有教育好。” “既然没有教育好,那外相觉得是不是应该也承担些责任才对?我看小孩子打屁股这事可以往后压一压,但大人道歉这事不能压。” 说到这叶无坷起身。 他走到大厅正中,面对着柯柯特林。 “依我看,家里孩子犯了错,家里大人就该出来道歉,如果汗皇陛下愿意为自家的孩子出来认个错,当众向我大宁皇帝陛下道歉,这屁股,不打也可以。” 第八百三十三章你敢给吗 - 天下长宁 - 知白 这道理听起来很有道理。 孩子犯了错孩子当然要罚,可家里大人要是没个态度可不行。 所有人一时之间再次把注意力放在了柯柯特林身上,这位外相大人的表情此时可谓相当精彩。 他当然看的出来叶无坷之前的表现,用句汉人民间的话就叫蹬鼻子上脸。 看得出来,有些生气,但没关系。 只要会面不被影响,只要宁帝李叱被留在执子山,一切都可以不计较。 但他没有想到叶无坷会蹬鼻子上脸到这种地步,竟然让黑武汗皇当众向宁帝李叱道歉。 这个歉要是道了,那黑武汗皇便真的荡然无存。 这是不可能的事,绝无可能。 所以柯柯特林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叶无坷的蹬鼻子上脸还没有结束。 “唔......” 叶无坷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 “让汗皇陛下向我大宁皇帝陛下道歉似乎有些不妥。” 听到他这句话,柯柯特林的脸色稍有缓和。 别说是他,在场的人心里也都稍稍松了口气。 这气氛可实在是太紧张了。 天下第一和天下第二闹矛盾,真要是大打出手,第一和第二可能不会有什么大损失,但是他们这些小国就可能是灭顶之灾。 真大打出手,也别当着他们的面大打出手啊。 就算没有灭顶之灾,他们也怕两个老大还没打起来,老大的小弟们不得不上场先打起来。 黑武人认为大宁是天下第二,宁人也说自己是天下第二。 可实际上,宁人在中原及其周边就是霸主,就是老大。 什么时候是老大直接上去对着干,小弟们围观? 都是小弟们先打起来,老大在后边看着。 所以在叶无坷语气缓和之后,所有人都跟着松了口气。 他们可不盼着叶部堂在这个时候把黑武人逼到绝路,真到了那一步就非打不可了。 “我刚才的话确实有些不妥之处,怎么能让汗皇陛下向我大宁皇帝陛下道歉?” 叶无坷又重复了一遍。 然后一字一句的说道:“黑武汗皇陛下应该当面向我道歉。” 噌的一声! 柯柯特林再也坐不住了。 能在黑武做外相的人,原本得是多喜怒不形于色的狠角色? 叶无坷一句话就把柯柯特林逼到了没有退路的地步,直接破防了。 “叶部堂,你刚才的话最好收回去。” 柯柯特林已经尽力在压制他的怒火。 “这些话对我汗皇陛下格外无礼,你最好因为刚才说过的话而道歉。” 叶无坷皱眉:“我说两句话你就受不了了就让我道歉,我被人截杀的事岂不是更受不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柯柯特林面前。 “你觉得我说几句话是羞辱了黑武汗皇,那屈渤试图截杀我大宁使团算不算羞辱我大宁皇帝?” 柯柯特林还是强压着怒火说道:“屈渤人做的事与我黑武无关,我刚才已经说过,纵然屈渤是黑武属国,但我黑武绝不护短。” “可叶部堂刚才的话竟敢针对我汗皇陛下,直接对我汗皇陛下无礼,这种事,我绝不能容忍。” 叶无坷竟然做举头沉痛的姿态:“人与人的悲喜果然不能相通,现在倒好像你才是受害者。” 柯柯特林:“你只管对屈渤开战,你灭了屈渤我黑武也不会插手,但你羞辱我汗皇陛下就是无礼之举,你不道歉......” 叶无坷道:“我不道歉黑武就要联合屈渤向我大宁宣战?” 柯柯特林心中一怔。 他似乎中计了。 叶无坷这种无礼的举动显然就是想激怒他,就是想让黑武先说出开战的话来。 如果黑武先说出开战的话来,那宁帝肯定就不会再和汗皇见面。 黑武绕路过去的大军尚未到达指定位置,可距离阶段宁帝李叱归路的大计只剩咫尺之遥。 这个时候,柯柯特林不敢破坏了计划。 一旦在这个时候宁帝突然走了,黑武汗皇的怒火能把柯柯特林直接烧成灰烬。 “不要总谈什么开战......” 柯柯特林的话还没说完,叶无坷已经先开口了。 “若黑武真的准备向我大宁宣战,那我们就回去等着黑武大军到来就是了!” 叶无坷道:“我与陛下都会在大宁北疆边关,看看号称战无不胜的黑武大军能否攻破我大宁北疆!” 柯柯特林在心里用中原的脏话狠狠的骂了几句。 叶无坷这种人,真的是太会蹬鼻子上脸这种事了。 话到这,几乎已经把柯柯特林逼的没有退路可言。 再忍让,那被羞辱的就不只是他。 “宁人如此好战,让人大失所望。” 柯柯特林道:“有什么事不能心平气和的谈?有什么事不能靠你我用诚意来化解?” “非要开战?非要生灵涂炭?” 柯柯特林说这些话的时候,自己心里的感觉都怪怪的。 因为这些话以前可不是他们黑武人再说,那时候代表中原的楚国使臣哪一次说的不是这些话? “一旦开战,受苦的就是两国百姓。” 柯柯特林忍着忍着再忍着,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一个楚人模样了。 “黑武绝不害怕战争,且黑武帝国有把握打赢任何一次战争。” 柯柯特林道:“但我汗皇陛下以仁义治国,以仁义服人,有争端首先放在谈判桌上来解决,谈不妥的事,总归是有一方没诚意。” 他看着叶无坷:“叶部堂应该也不想做那个没有诚意的人。” 叶无坷道:“我的诚意已经摆在这了,我就是在避免战争。” 柯柯特林:“你在避免战争?你已经把两国关系拉到了战争边缘!” 叶无坷道:“刚才我是怎么说的?只要汗皇陛下愿意向我道歉,大宁就可以不对屈渤开战。” “大宁不对屈渤拥兵,屈渤就不会生灵涂炭,所以我正在用避免战争的方式来解决数以百万计的屈渤百姓。” 听到这,柯柯特林已经忍不住要开骂了。 叶无坷则继续说道:“现在是我没诚意?你口口声声说汗皇陛下以仁爱治国,不愿发生战争,不愿有生灵涂炭之事。” “如果是真的,那汗皇陛下何惧向我道歉?他不愿道歉,那就是在逼着屈渤与大宁兵戈相见。” 柯柯特林在心里问候了叶无坷一句三字经。 那是在心里咬牙切齿骂出来的。 而叶无坷看着他的眼神则回了一句三字经,那是用眼神都能让人提出语气的三个字啊。 这三个字,第一个说出口的人发音是正常的,回骂的人发音的时候,第二个你字会加重语气。 北疆有一个叫很有名气的名为铁柱的职业法师,此人就是三字经不离口,尤其是先被人骂了之后,回骂的时候语气更重。 柯柯特林缓了一口气,看着叶无坷说道:“谁的事就由谁来解决,我黑武只不过是居中调和。” “屈渤人对叶部堂无礼,对大宁无礼,我黑武作为屈渤主国出面调停理所当然,但既然调停不了,那这件事我黑武完全可以不管。” 柯柯特林道:“但叶部堂你还需注意言辞,我可没有对大宁皇帝陛下出言不敬!” 叶无坷道:“那是我大宁皇帝陛下不做无礼之事,更无亏心之举。” 柯柯特林眼睛逐渐眯起来:“叶部堂咄咄逼人,看来今日无法再谈下去了。” 叶无坷道:“我只是要一个道歉。” 柯柯特林:“那你找屈渤人要,今日我黑武仁至义尽,既然你不想谈,那就不要谈了。” 他已经无法容忍叶无坷的闹剧继续下去。 此时的柯柯特林甚至已经意识到,叶无坷是不是已经想到了什么。 他故意这样咄咄逼人,就是在试探黑武的底线。 如果黑武连这样的事都能容忍,那就说明黑武后边憋着一个大招。 所以他的态度也开始强势起来。 “今日就不必再谈了。” 柯柯特林转身就走:“什么时候叶部堂学会礼数,知道对我黑武汗皇陛下有所敬畏再来谈!” 叶无坷道:“一走了之可不是解决问题的态度。” 柯柯特林一边走一边说道:“胡搅蛮缠也不是。” 叶无坷笑了笑:“那不如换个说法。” 柯柯特林脚步一停,他以为叶无坷见他真的要走所以有所缓和了。 回头看向叶无坷,柯柯特林问:“叶部堂又想怎么样?” 叶无坷道:“既然黑武汗皇陛下不能向我道歉,那这个歉我也可以不要,但......作为屈渤主国,黑武应该有个明确表态。” 柯柯特林道:“我刚才已有明确表态。” 叶无坷道:“刚才外相的表态虽然言辞恳切,但并未提到实质的东西。” 柯柯特林:“你还想要什么东西?” 叶无坷道:“不如黑武直接宣布将屈渤之地割让给我大宁,这个道歉方式我也接受。” 柯柯特林:“嗯?” 他的眼睛里都已有杀机。 心说怪不得之前伦天墟实在忍不住让屈渤出兵截杀叶无坷。 叶无坷这个家伙,就是该杀。 如果他是黑武大剑师,有足够的实力,他现在都恨不得一剑将叶无坷攮死。 “刚才我说情汗皇陛下出面向我道个歉,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但外相不准,觉得这是羞辱了汗皇,是对汗皇陛下不敬。” “我本没有此意,但既然外相说这是对汗皇不敬,那我就收回此前的话,这种话以后也不说就是了。” “但......既然你我双方都是站在不远发生战争的立场上,都不愿意看到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 “那我现在就再提出来一个能避免战争的解决办法,可以让屈渤百姓免于遭受战火,免于死伤无数。” “怎么......” 叶无坷看着柯柯特林的眼睛问:“难道这个办法外相也觉得不妥当?也是对汗皇陛下的羞辱?” 柯柯特林深吸一口气:“叶部堂,你再说一遍?” 叶无坷道:“若外相没有听清楚,那我就再说一遍......作为屈渤主国,只要黑武宣布将屈渤割让给我大宁,那屈渤截杀大宁使团的事自然可以一笔勾销。” 他微微昂起下巴:“我不必请示大宁皇帝陛下,可在这里直接做主......你给,我就要,你不给,那你就是真的想打了。” 柯柯特林一字一句问:“我给,你真敢要?” 叶无坷:“你给试试?” 第八百三十四章你说是就是? - 天下长宁 - 知白 这个世上有很多人,别人给了台阶都不下,但最后,是以后都没有台阶下了。 很少有人,别人给了台阶都不下,还把给台阶的人逼的没有台阶下。 柯柯特林现在就想给叶无坷一句,你是不是给脸不要。 但其实不用问,因为叶无坷根本就没打算要他的脸。 叶无坷是打算让他没脸。 无事村里有很多平平无奇的村民,每一个都良善友好。 叶无坷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虽然他在十岁之前都出不去屋门。 但并不妨碍他爱学习,并不妨碍他从窗外的声音之中汲取知识。 比如这蹬鼻子上脸的本事,比如这咄咄逼人的态度。 就得益于奎娘。 想想看奎爹以前有多崩溃,再看看现在柯柯特林的样子,就知道,其实火候还不到。 一时之间,叶无坷把柯柯特林架在那了。 他问柯柯特林是不是愿意把屈渤割让给大宁,柯柯特林现在不知道如何回答。 因为叶无坷这个无赖,抓住了他刚才话里的漏洞。 此时此刻,那无赖还在喋喋不休。 “外相刚才已经说过,大宁若对屈渤动兵黑武绝不插手。” 那无赖......不不不,那怎么能是无赖呢? 那纯良少年看着柯柯特林的眼睛,一脸的真诚。 “汗皇陛下和大宁皇帝陛下都不愿意因战争而造成生灵涂炭之惨状,如果屈渤直接归顺我大宁,那这一战就可避免。” “而且,也不违背黑武汗皇陛下的初衷和善念,反正打,屈渤是大宁的,不打,屈渤还是大宁的。” “思来想去,还是不打为好,不打,大家脸面上都和和气气,不见血就能把问题解决这才是仁爱宽博。” 柯柯特林眯着眼睛看叶无坷:“那我若是要请大宁皇帝陛下将北疆割让给黑武呢?大宁会答应吗?” 叶无坷叹道:“外相这么说不就是耍无赖了?大宁又没有派遣骑兵截杀黑武使臣。” 柯柯特林:“可你日前气死了我黑武主使宋公莲。” 叶无坷道:“宋公莲吐血而亡在场很多人都看到了。” 柯柯特林笑了:“所以难道不能证明就是叶部堂气死了他?” 叶无坷:“不能。” 柯柯特林:“那么多人亲眼所见还不能?” 叶无坷:“不能......一个人吐血而亡有很多缘故,你我都知道黑武气候严寒,宋公莲又有跳脱衣舞的爱好,难保他不是受了风寒。” 柯柯特林:“无耻!” 叶无坷:“他确实无耻,身为黑武主使居然一点体面都不顾,曾经在黑武以跳脱衣舞为生也就罢了,现在已是主使还要这样做,丢的不只是黑武的脸面。” “他虽然早年就已经投靠黑武,但毕竟是中原人出身,他有那样的过往和这样的下场,同为中原人我也觉得很丢脸。” 柯柯特林:“现在我们谈的是军国大事,不是信口开河的污人清白。” 叶无坷:“他清白不清白,外相应该比我清楚,据我所知,早年间柯柯特林也是外相的座上宾?” 这句话说完,柯柯特林几乎一口血也喷出来。 “好了。” 叶无坷道:“不必再谈这个人了,这个人的死就算与我有关,那也是谈判桌上的正常情况。” 柯柯特林:“气死对方主使是正常情况?” 叶无坷道:“是,这不稀奇,当年在西域,鸿胪寺关外月在谈判桌上三天气死了四个西域使者,我们随礼都快随不过来。” 柯柯特林:“?????” 叶无坷道:“在谈判桌上如果我大宁鸿胪寺的官员也被对方使者气死了,我们也认,绝不会因此挑起战争。” 柯柯特林:“你们宁国的鸿胪寺到底是他妈的干什么的?” 叶无坷:“别说脏话。” 他很认真的说道:“宋公莲就算是因我而死,这也是唇枪舌战而非真正的厮杀,他气量小,所以他被气死,若我气量小,那就是我被气死。” “可屈渤人做的不同,他们是调派了三千骑兵试图在半路将大宁使团全部杀死......这种行为,和宋公莲之死能一样?” “况且。” 叶无坷从袖口里取出来一块铁牌:“这是黑武肩膀九羽大剑师的令牌,屈渤人说,截杀我是受剑门指使。” 他将令牌展示一周:“这是屈渤要杀我,要截杀大宁使团的铁证之一。” 说到这他看向柯柯特林:“请问外相,你说宋公莲是被我气死的,你可有证据?” 柯柯特林缓了一口气:“叶部堂的意思是,今日就必须要黑武答应下来将屈渤割让给你?” 叶无坷摇头:“我怎会做如此咄咄逼人之事?非要逼黑武今日就将屈渤割让给大宁?” 柯柯特林再次松了口气。 叶无坷道:“今日有个答复当然好,今日没有明日也好,明日没有后日也行。” 柯柯特林才松下来的那口气,卡在嗓子眼了。 “屈渤虽然是我黑武属国,但屈渤独立自由,黑武无权决定屈渤归属,更无权为屈渤百姓定下去向。” 他看着叶无坷道:“你想谈这件事不该和我谈,去和屈渤人谈。” 叶无坷道:“屈渤人答应了呢?” 柯柯特林:“呵呵,你可试试。” 叶无坷嗯了一声,回头看向身后人:“记下来,刚才外相大人说,黑武无权决定屈渤归属,更无权为屈渤百姓定下去向,这件事黑武不管,他让我们去和屈渤人谈判试试。” 柯柯特林道:“只怕叶部堂想谈都没法谈。” 叶无坷道:“听闻屈渤可汗耶律松石在黑武大营里做客?” 柯柯特林:“没有。” 叶无坷道:“唔,那就是失踪了。” 柯柯特林:“所以叶部堂不好谈。” 叶无坷笑了:“若我谈成了呢?黑武会不会反悔?” 柯柯特林:“我说过了,你没法谈。” 叶无坷:“外相应该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柯柯特林:“你要是能和屈渤可汗耶律松石谈妥,那黑武绝对不会插手。” 叶无坷回头看向门外:“请屈渤大汗进来。” 柯柯特林脸色一变。 门外两名大宁战兵将帘子撩开,屈渤大将军万劫清昂首阔步的走了进来。 当柯柯特林看到万劫清的时候,眼神明显变了变。 他之前得到的消息是万劫清已死,现在万劫清却好端端的出现在他面前。 所以柯柯特林马上抬起手指向万劫清:“他不是屈渤可汗。” 叶无坷:“他就是。” 柯柯特林:“他不是!” 叶无坷道:“他当然是。” 柯柯特林:“屈渤可汗是耶律松石,他不是耶律松石。” 叶无坷:“他当然不是耶律松石,但他是屈渤可汗。” 柯柯特林:“我说过了,他不是屈渤可汗,他是屈渤将军万劫清!” 叶无坷:“我也说过了,他不是屈渤将军,他是屈渤可汗。” 柯柯特林:“谁说他是屈渤可汗的!你说他是他就是?!” 叶无坷:“我说他是他不一定是,但黑武作为屈渤曾经的主国,黑武人说过的话,就一定算数。” 柯柯特林:“你又在胡说什么?” 叶无坷转头看向万劫清:“你来说。” 万劫清大步走到柯柯特林面前,抬着头大声说道:“剑门九羽大剑师伦天墟亲口答应过我,只要我带兵去截杀叶部堂,他就让我做屈渤可汗!” 柯柯特林:“你又在胡说什么!” 万劫清道:“我没有胡说,当日伦天墟就在屈渤大营里和我说的这些话,当时在场的有不少人,都可以为我作证。” 柯柯特林怒视着万劫清:“你是要背叛屈渤背叛黑武?” 万劫清道:“我的可汗之位是黑武给我的,我当然不会背叛黑武。” 柯柯特林:“没有人让你做屈渤可汗!屈渤可汗是耶律松石!” 万劫清:“耶律大汗已经被你们杀了。” 柯柯特林:“谁告诉你说耶律大汗已死?” 万劫清:“伦天墟告诉我的,他说耶律大汗在黑武大营之内囚禁,我只要出兵截杀叶部堂,他回去之后就把耶律大汗杀了!” 柯柯特林:“他没有死,他也不会死,耶律松石才是屈渤之主,你不过是屈渤的叛徒,你怎么敢在我面前信口雌黄!” 万劫清:“他死了。” 柯柯特林:“他没死。” 叶无坷道:“先不要说这个,万劫清说过伦天墟让他做大汗,你可以把伦天墟请来对峙。” 柯柯特林:“伦天墟不过是剑门大剑师,并非我黑武朝臣,别说他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就算他说了也不代表黑武汗皇陛下的意思。” 叶无坷:“就是耍赖咯。” 柯柯特林道:“屈渤可汗尚在,别说不可能汗位易主,就算是汗位易主,也轮不到这个叛徒。” 叶无坷:“他为屈渤效力,为黑武效力,你不能说他是叛徒。” 柯柯特林:“就是他带兵杀你,你居然为他说话?” 叶无坷:“他带兵杀我,他是我的敌人,但他不是黑武和屈渤的叛徒,哪怕作为敌人我也必须承认这一点,我都能承认,为何黑武不承认?” 柯柯特林:“因为他杀你根本就与黑武无关,他所作所为都是他自己决定,大剑师不会命令他,黑武也不会让他这样做。” 柯柯特林:“就是你们让我做的!” 叶无坷道:“我公平的说一下,万劫清说是黑武大剑师命令他杀我,而且还让他做可汗,这是在场很多人都可证明的,他可以证明伦天墟说了这些话,伦天墟能证明他没说过吗?” 柯柯特林:“我说过了,伦天墟不过是剑门弟子,他没资格代表黑武朝廷任免屈渤可汗,所以他不可能对万劫清说这些话。” 万劫清:“他说了,他说可汗已死屈渤不能一日无主!” 叶无坷:“他说的在理。” 柯柯特林:“屈渤可汗耶律松石并没有死,他好端端的活着,你此时冒出来说你是可汗,你难道不是屈渤叛徒?” 叶无坷:“他可以证明伦天墟说过,你能证明伦天墟没说过吗?” 柯柯特林:“这与伦天墟无关!” 叶无坷:“那与谁有关?” 柯柯特林:“当然是与屈渤可汗耶律松石有关!” 叶无坷:“他能证明耶律松石已死,你能证明耶律松石没死吗?” 柯柯特林:“我当然能!” 叶无坷:“你凭什么能?” 柯柯特林:“我凭什么不能?” 叶无坷冷笑:“就凭我大宁廷尉府密谍查明的消息说耶律松石已死,你就证明不了他活着。” 两个人对话极快,不知不觉间柯柯特林已经被叶无坷的语速影响。 叶无坷:“你如何证明?” 柯柯特林:“我为什么要向你证明?” 叶无坷:“因为我接下来就要与万劫清谈判,他作为屈渤可汗可以接受我的谈判。” 柯柯特林:“他没资格接受!” 叶无坷:“他是可汗他凭什么没资格?” 柯柯特林:“他不是可汗,耶律松石还在!” 叶无坷:“你让耶律松石出来我就信你,可惜他早已死了。” 柯柯特林:“他就是没死。” 叶无坷:“你说没死就没死?” 柯柯特林:“我说没死就没死!” 叶无坷:“你凭什么说他没死?” 柯柯特林:“凭我昨日还看到他了,他好端端的活着!” 叶无坷:“你在哪儿看到他的?” 柯柯特林:“当然是在我黑武大营......” 说到这他猛的看向叶无坷:“你到底想干什么?” 叶无坷耸了耸肩膀:“你知道。” 柯柯特林猛然醒悟过来,叶无坷这闹剧的最终目的不仅仅是想求证耶律松石还活着。 叶无坷更想保耶律松石一命! 现在他一时口快说出耶律松石在黑武大营,若再传出耶律松石死讯,那当然是黑武人杀的。 ...... ...... 【大年三十,知白祝大家春节快乐,心想事成!愿我们每一个人都健康快乐,平安顺遂!】 第八百三十五章你在第几层? - 天下长宁 - 知白 柯柯特林看着叶无坷那张脸,越发让他厌恶,此次此刻,甚至有些把持不住了。 他真想冲上去,在那张年轻漂亮的脸上留下一记掌印。 在那张脸上留下一个教训,让这个来自中原的年轻人长长记性。 可此时他更深刻的明白了一个道理。 养尊处优使人退步。 当年他能从众多竞争者之中脱颖而出胜任外相权职,就是因为他机变无双。 他做外相已经快二十年了,阔可敌正我做了多少年汗皇他就做了多少年外相。 这么多年来他从来都没有被这样针锋相对过,从来都没有遇到过如此无惧之人。 所以不得不感慨,时代真的已大为不同。 做外相这么多年来,从无一人敢如此对他不敬。 因为他背后有黑武,强大国力支持之下,他根本不需要斗争,所有人都在围着他转。 “耶律松石是黑武属国的可汗,亦是汗皇陛下臣子。” 柯柯特林看向叶无坷正色说道:“汗皇陛下亲至执子山,耶律松石以属国之君的身份迎接汗皇是应当的。” 叶无坷只是看着他,并没有急着反驳他的话。 这眼神之中有几分戏谑几分挑衅,显得轻佻而又鲁莽,这也是柯柯特林极少见到的眼神。 “但耶律可汗在觐见汗皇之后就已离开黑武大营,如今应该就在屈渤营地之内。” 柯柯特林道:“若叶部堂不信的话,可以亲自到屈渤大营之内看看。” 叶无坷道:“不必了。” 柯柯特林:“刚才叶部堂口口声声说耶律可汗已死,现在又说不必了,你是宁鸿胪寺卿,行事怎能如此草率?” 叶无坷道:“此事是屈渤有错在先,若耶律松石还活着就该主动来我宁国大营里解释。” 柯柯特林:“那就是耶律可汗的事了,他若不愿到贵国营地里详谈此事,我也无可奈何。” 说到这他话锋一转:“但,这个叫万劫清的人代表不了屈渤。” 他看向万劫清:“站在贵国那边来看此人,他是要杀叶部堂的主使,站在屈渤那边看此人,他是擅自动兵的叛徒,站在黑武来看此人,他亦是一个叛徒。” “这样的人既不能代表屈渤也不能代表黑武,但叶部堂对此人倒是可以随意处置,杀了他还是留着他,我绝不会过问。” 叶无坷嗯了一声:“外相这些话说的在理。” 柯柯特林心中一动,叶无坷突然变了个态度是怎么回事? 转念之间他随即明白,叶无坷刚才那番长篇大论只是为了求证耶律松石还活着没有。 他不断的提到耶律松石,逼迫柯柯特林承认耶律松石就在黑武大营。 目的,或许反而是想保耶律松石一命。 若如此分析,那耶律松石和宁人难道早有来往? 再想想万劫清这个家伙,明明去是杀叶无坷的现在却站在叶无坷那边。 柯柯特林在心中仔细盘算了一下。 看来屈渤人已不可信。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若叶部堂想与屈渤人谈判归属自可去谈,我说过,黑武不阻止也不干涉。” 柯柯特林大声说完这句话后,扫视全场。 “汗皇陛下以宽仁治国,以礼仪待人,黑武帝国向来以维护天下公平和平为己任,宁与屈渤之间的纠纷,黑武立场明确。” “屈渤率先无故出兵这是屈渤的错,宁若反击进攻屈渤也是有理有据,至于宁与屈渤之间是战是谈,黑武都不再插手。” 说完后,柯柯特林转身离开。 叶无坷都对这几句话格外钦佩起来,挑了挑大拇指:“外相公正!” 说完后他看了万劫清一眼:“看来你这大汗也坐不上了。” 然后他也转身走了。 这一场在诸国使臣共同见证之下的和谈,就这样断了。 以至于诸国使臣全都忧心忡忡,谁也不想在这多停留。 表面上黑武声明不插手不过问,可实际上谁都不信。 黑武人的作风历来就是蛮不讲理,突然间讲理起来那就肯定有问题。 当一个不讲理的人讲理起来,似乎只有两个可能。 第一,不讲理的人突然讲理起来,是因为他意识到了自己打不赢,靠蛮不讲理吓唬不住别人了。 第二,他就是用讲理,在掩饰他之后的不讲理。 宁国固然强大,但还没有到让黑武人惧怕的地步。 所以就只剩下唯一一个合理的可能了。 连他们都看的出来,那位名闻天下的叶部堂不可能看不出来。 但现在宁国已经被架在这了,不打就丢了大国脸面。 可真要打起来,不管是大宁的属国还是黑武的属国都有些不踏实。 两边的小国,都害怕自家老大打输了。 跟着老大混的第一目标不是冲锋陷阵,而是吃香喝辣。 他们既希望自家老大越来越强,又不想打架的时候自己也参与其中。 这一场谈判,可谓不欢而散。 出了门之后不久,万劫清跟上了叶无坷。 “叶部堂,你说过今日会面你会想办法救大汗的。” 叶无坷嗯了一声:“我已经在救了。” 万劫清脸色有些难看:“此前在大厅里的时候,我尽力按照叶部堂要求配合你说话做事,可你的态度......” 叶无坷问:“我的态度有什么问题?” 万劫清道:“你的态度......分明是在告诉黑武人,大汗他可能是站在大宁这边的,如此一来黑武人怎可能会放过大汗?” 叶无坷道:“我说过会尽全力救耶律大汗性命,你该相信。” 万劫清:“我愿意相信叶部堂的诚意,可刚才......” 叶无坷迈步向前:“想不明白就多想想,学会多想想再表态对你以后有好处。” 万劫清有些怒意:“是你答应我的,说只要我配合好你就会救我家大汗,现在叶部堂这种态度,莫非是敷衍我?” 叶无坷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迈步前行。 万劫清怒了,上前一把拉住叶无坷手臂:“叶部堂,今日你不给我一个说法,我是万万不会让你轻易回去的。” 叶无坷侧头看他:“你让我轻易回去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想再截杀我一次?” 一听到这话万劫清更怒了:“叶部堂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现在就想撒手不管了还要污蔑我?” 叶无坷:“我污蔑你?你没有带兵拦截我?” 万劫清刚要发怒,叶无坷皱眉道:“松开你的手。” 万劫清道:“我不松开又如何?” 叶无坷忽然一个侧身,左手抓住万劫清的腰带一发力,直接将万劫清扔了出去。 这能率领屈渤兵马的大将军,在叶无坷手里好像个孱弱孩童一样。 毫无还手之力,也无招架之功,直接被摔飞出去,落地已在两丈之外。 这一下摔的极狠,落地的万劫清好一会儿都没有起身。 叶无坷缓步走到他身边,路过的时候稍稍驻足。 低头看着万劫清道:“你既然选择了我,最好还是听话,若你再拦我一次,休怪我出手不留情面。” 说完迈步离开。 万劫清被摔的七荤八素,胸口窒了一口气上不来,起身都难更别说说话了。 等叶无坷走远了,他胸腹之中窒息的那口气才缓过来。 万劫清哪里会就这么放叶无坷走了,挣扎起身后朝着叶无坷追了过去。 柯柯特林站在大帐门口,透过门缝儿看到了这一幕。 他眼神有些阴寒,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有些释然。 不久之后,柯柯特林就到了阔可敌正我的行宫之内。 黑武汗皇坐在宽大的椅子上,身下铺着一整张虎皮。 他斜靠在那,听着柯柯特林把今日和叶无坷会面的事自己说了一遍。 “陛下。” 阔可敌正我听完后沉思片刻后问柯柯特林:“叶无坷此番举动,你认为是出于何种目的?” 柯柯特林俯身道:“一开始臣以为,叶无坷是想逼迫臣说出耶律松石就在大营之内。” “他千方百计的把话绕到耶律松石身上,只是想确认耶律松石是否还活着。” “臣说出耶律松石就在大营之后,叶无坷明显松了口气。” “所以臣当时判断,此人并非是想让万劫清做屈渤可汗,万劫清不过是他手里的一枚棋子。” “万劫清被宁人生擒,他所作所为已无自由,多半是叶无坷让他说什么他就只能说什么。” “然后臣猜测,叶无坷逼问出耶律松石下落,目的是为了让我黑武帝国不敢轻易杀耶律松石。” “当时那么多人在场,都知道了耶律松石在我黑武大营,那耶律松石若死,自然与我黑武帝国脱不了关系。” “臣思考到这一层之后才醒悟到,屈渤人或许早已与宁人暗中勾结。” 听到这句话,阔可敌正我轻轻的哼了一声。 很轻,轻到连柯柯特林都没有听到,又或者,是他装作听不到。 不过这轻哼一声之中,鄙夷的意味十足。 柯柯特林倒是不紧不慢。 他继续说下去:“后来臣忽然醒悟,叶无坷此举是否有些明显?” “等到叶无坷离开之后,万劫清追了上去像是要与他讨个说法,叶无坷并无理会,万劫清纠缠不断,叶无坷出手将其打伤。” 说到这他看向阔可敌正我:“臣看的仔细,那两人不似演戏,万劫清是真的恼羞成怒。” “这佐证了臣的另一个猜测......叶无坷在会面时候的咄咄逼人,并非是想保住耶律松石。” 他抬头看向阔可敌正我:“叶无坷是想杀耶律松石!” “这个人诡计多端,他就是故意让臣以为他逼问耶律松石下落,是以此来保证耶律松石活着。” “可他真正目的,恰恰是想让臣误会耶律松石早与宁国有来往,若耶律松石死了,宁国才会扶植万劫清或是别的什么人做屈渤可汗。” “耶律松石只要不死,屈渤国内十万善战骑兵就无法撼动。” 说到这他看向汗皇:“臣猜测,宁国担心的正是那忠于耶律松石十万骑兵,若耶律松石死于我黑武大营,那十万骑兵就会调转方向与我黑武为敌。” 阔可敌正我此时嘴角带出几分微笑。 “所以我只是扣下了耶律松石,并没想杀他。” 阔可敌正我笑道:“此前我让君侣除掉耶律松石,你可知是何深意?” 柯柯特林想到了,但他怎么敢说? “臣......不懂。” “你不懂?” 阔可敌正我起身道:“君侣没有私下找过你?” 柯柯特林直接跪了下去:“君侣殿下确实私下找过臣,但臣以身体不适为由婉拒了。” 阔可敌正我走到柯柯特林身前,俯身将他扶起:“你的忠诚我知道,君侣那点小把戏看着玩儿就好,可我现在还要用他,让他看到点希望,不然他就废了。” 柯柯特林一个字都不敢回应。 君侣殿下再怎么不是,那也是汗皇的儿子。 阔可敌正我道:“让他以为自己能成,他就会卖力气办事。” 他拍了拍柯柯特林肩膀:“你把耶律松石带到你营帐里安置,着人保护,时不时的让屈渤人过来看看他,屈渤人只要知道耶律松石还活着,就不敢放肆。” 柯柯特林再次俯身:“臣明白,汗皇妙算,天下无双!” 另外一边。 再次追上叶无坷的万劫清刚要张嘴骂街,就见叶无坷递给他一瓶跌打药:“抹了揉一揉,多揉一会儿。” 万劫清愣住:“你什么意思?” 叶无坷道:“刚才若不激怒你,骗不过黑武人,你家大汗的性命......稳了。” 第八百三十六章父亲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万劫清跟着叶无坷一路回到宁军大营,急匆匆去见大汗耶律松石的家人。 他着急,耶律松石的母亲和妻儿何尝不着急? 就算是那个才十来岁的孩子也有极为强烈的担忧。 小孩子叫图雷,在贪玩的年纪却早早就已经懂了许多大事。 也许不是懂了,而是记住了。 他从不敢在奶奶和母亲面前提起父亲,因为小小年纪的他已经能从奶奶和母亲的眼神里读懂担心和悲伤。 他很聪明,自从上次他问过一句父亲什么时候回来,在奶奶和母亲眼神之中看到了一模一样的东西,他就被那种眼神刺痛。 在那一刻,图雷明白了父亲临行之前对他的交代。 “爹是大汗,要带着屈渤的百姓们走很远的路,可是这条路咱们从未走过,不知道怎么走,所以爹要先走一步,要去探路,你记住,大汗就是要走在所有人的前边。” “如果爹走的太远不能回来,你就是家里的男子汉了,你要照看好你的祖母和你的母亲,你要照看好屈渤的百姓,你要照看好你自己。” “多吃肉,长力气,勤习武,要读书。” 万劫清进门的时候,看到的是十来岁的图雷正在大帐里变着法的逗祖母和母亲开心。 他趴在地上和他养的那条同样还没长大的猎犬在追逐,逗的祖母和母亲哈哈大笑。 可是万劫清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心中莫名有些伤感。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少年貌似在模仿猎犬的时候会假装不经意的看看祖母和母亲的脸色。 所以万劫清又怎么会不清楚,那少年都有这样心思,少年的祖母和母亲又怎么可能不是在哄着这懂事的孩子? 看起来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实则是互相抚慰罢了。 “大将军!” 图雷一看到万劫清进门马上就停下来,快步朝着万劫清跑过去。 像是万劫清的孩子一样,一把抱住了万劫清的腰:“你怎么才回来,我都找你好几次了。” 这少年热烈的拥抱,让万劫清心中的悲伤更浓。 他在想,图雷对他的热情是因为......他是这孩子心中关于父亲的唯一寄托了。 关于父亲的任何消息,都只能是从万劫清口中得知。 “少主,怎么弄的这一身脏。” 万劫清强撑着笑了笑,抬起手要在图雷的头顶抚摸。 可是手停在半空。 因为他想起来,他已经不能把图雷再当成小孩子看了。 于是那只原本要抚摸头顶的手,在图雷的肩膀上落下。 像是对待兄弟一样拍了拍肩膀:“你可已经是个大男子汉了。” 图雷仰着头说:“我早就是了!” 万劫清见大汗的母亲和妻子都起身迎接他,连忙俯身行礼:“我带回来了关于大汗的消息,是好消息!” 这一刻,那两个揪心度日的女人眼神都变得激动起来。 “叶部堂答应我了,而且他已经在做了,无论如何都会把大汗救出来。” 万劫清用最坚定的语气说道:“我见识过叶部堂的本事了,他真的很厉害,能把黑武人玩弄于股掌之间,黑武外相柯柯特林在他面前像个孩子一样无能。” 听到这句话,两位母亲的眼神更加炽烈起来,希望,像火在燃烧。 “叶部堂让我转告你们,大汗肯定会没事的。” 耶律松石的妻子激动的手都在颤,而耶律松石的母亲,这位培养了一位大汗的母亲,依然强装镇定。 “叶部堂还说什么了?” “他跟我说了详细的计划。” 万劫清走到几人身前,压低声音说道:“叶部堂告诉我,大宁已经侦查到黑武人的图谋。” “黑武人动用了数十万大军,绕路渤海想从背后偷袭大宁的皇帝陛下,试图困住大宁皇帝,再把宁军从中原引出来决战。” 听到这,连小小年纪的图雷都紧张起来。 耶律松石的妻子连忙问道:“那,那叶部堂是不是已有对策。” 万劫清点了点头:“你们放心,既然大宁已经查明了黑武人的意图,就肯定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说到这些的时候,眼神也有些激动:“是大将军唐匹敌来了,还有大将军夏侯琢,你们听说过这些人吗?” 那两位妇人对视了一眼,似乎对这两个名字有些陌生。 但图雷的眼神却更为激动:“我知道!我知道!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唐匹敌!父亲和我说过!” 一不小心提到父亲两个字,少年心中一紧,他马上反应过来,把后边的话都憋了回去。 “叶部堂告诉我,大宁皇帝陛下已经安排唐匹敌率军在半路截杀那支黑武军队。” “就算是几十万黑武大军也没什么,只要是大将军唐匹敌出手就一定能赢!” “叶部堂说,只要将这支黑武军队围困住,大宁就有资本和黑武人谈判了,用这支黑武军队来换大汗!” 听到这,耶律松石的母亲眼神一变。 犹豫片刻后,老人有些不敢相信的问:“大宁会因为大汗而放弃几十万黑武人?可这......可这......” 她想说可这不应该,如果她是大宁皇帝的话,绝对不会因为一个耶律松石而放走数十万黑武大军。 一个耶律松石,又怎么可能比得过几十万黑武军队? 这一战如果打赢了的话,未来十年甚至几十年黑武人都没有余力再次南下入侵中原。 这一战打赢了的话,就能为中原迎来十年甚至几十年安稳发展的机会。 没有人比她更在乎她的儿子,可她也知道她的儿子没资格与黑武数十万大军相提并论。 “会的!” 万劫清难掩激动的说道:“我回来的半路上叶部堂一再让我坚信大宁皇帝陛下的心意,他说,大宁皇帝陛下说,几十万黑武军队固然重要,可比不上一个迫切的想回家的人。” “他还说,陛下说过,况且那不是一个迫切想回家的人,那是几百万人,只要能让屈渤数百万百姓安然回归中原,在陛下心中,选择只有一个。” “他可以用几十万黑武大军的性命,换几百万屈渤百姓的性命,换大汗的性命......我相信叶部堂不会骗我,我也相信陛下不会骗我。” 耶律松石的母亲听到这句话后,眼睛已经湿润了。 “图雷。” 老人转身,双手扶着图雷的肩膀:“你记住,你的父亲是天下最勇敢的男人,他也是天下最睿智的男人,他没有选择错,以后你也不要选择错。” 图雷使劲儿点头:“我知道,父亲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少年坚定,尽在咬牙切齿之间。 万劫清将叶无坷的话原原本本的对她们说了一遍,又好好的安慰了一番。 准备离开的时候,耶律松石的母亲和妻子同时开口让图雷送送他。 一大一小两个男人走出大帐,图雷的眼神看起来格外的明亮。 “刚才你是故意逗你祖母和母亲开心?所以你才学狗叫?” “学狗叫怎么了?” 图雷抬着下巴说道:“父亲说过,男人,如果能让自家的母亲和妻子开心,能让族人开心,别说学狗叫,就算是跪下来的时候也一样顶天立地!” 他说:“祖母笑了,母亲笑了,所以学狗叫就没什么不好的,如果有一天我学狗叫能让屈渤人都开心,我也愿意。” 万劫清深吸一口气,再次抬手在图雷的肩膀上拍了拍。 他说:“可是以前很多人都在说,男人不能学狗叫,那是很没有尊严的事。” 少年的下巴扬的更高:“我的尊严就是我的家人!” 万劫清笑了,他一伸手把图雷抱起来放在自己肩膀上。 就像是以前,大汗耶律松石也会经常这样把图雷放在肩膀上一样。 这一刻,大将军的肩膀接替了大汗的肩膀,似乎要护送着,把少年送到更高更远的地方。 “以后回归中原,一定要好好听叶部堂的话。” 万劫清一边走一边说道:“你的父亲选择了一条对的路,那你就要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图雷问:“那你呢?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万劫清笑着说:“我当然愿意一直都在你身边,就像我辅佐你父亲一样辅佐你,可是图雷,我是一个军人,我也是屈渤的勇士。” “就像你的父亲一样,愿意为了屈渤人去战斗,哪怕是战死,我也不会有一点犹豫,也不会皱皱眉头。” “所以万一需要我战斗的时候,我就该冲在最前边,就像是你的父亲一样,所以如果我战死了......你也要勇敢的继续往前走。” 他在尽力用最平和的方式,最不伤人的语气,最不悲凉的交谈,在试图告诉少年谁都可能会在不确定的时候离开这个世界。 “我也会的。” 图雷说:“我也会像父亲,像你一样!” 少年坚定,原来不是在咬牙切齿之间,一直都在身前的榜样肩上,所以亦在心中。 “一会儿你回去还会学狗叫吗?” “会啊,如果她们还是不开心。” “那你得跟我好好学学。” 万劫清将图雷从肩膀上放下来,然后趴在地上,学着猎犬的模样:“你看清楚啊,狗是这样跑的,可不是你刚才学的那样。” 这位同样肩负着无数人生死的大将军,在少年面前学着狗的模样奔跑起来。 图雷被他逗笑了。 笑的前仰后合。 在大营里,叶无坷看到了这一幕,所以他双目之中尽是沉重。 他不想辜负了那样一个男人和一个孩子的期待,不......他不想辜负了那样两个男人的期待。 在那样的两个男人身后,还有数百万男人女人的期待,那是孩子的期待,是母亲的期待,是对未来的期待。 站在他身边的关外月也沉默下来,刚刚还在劝说陛下不要用数十万黑武大军来换一个耶律松石的他此时稍作停顿。 但他还要坚持,他只是停顿了片刻而已,他不会因为自己一时之间的心软,就放弃劝说。 “陛下。” 关外月看向皇帝。 “屈渤固然重要,数百万屈渤人回归中原意义深远,可在臣看来依然不可与几十万黑武大军相比。” 皇帝李叱没有反驳他,只是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关外月道:“陛下,我们都知道这一战打赢了会是什么结果,未来黑武几十年内都没有能力再兴兵南下,我们可以安安稳稳的发展几十年,几十年后......我们就能真的有和黑武人掰手腕的力量。” 皇帝点头:“你说的没错。” 关外月:“可陛下心意坚决,并不会因为臣说的没错而改变心意。” 皇帝还是点头:“你说的没错。” 在场的其他大宁官员也都看向皇帝,他们之中有人赞同皇帝的选择也有人赞同关外月的活法。 赞同关外月说法的人要更多些,因为他们都很坚定的认为屈渤人的生死固然重要回归的意义固然重大,但远不及大宁百姓,不及大宁国运。 “朕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皇帝一边缓步向前一边说话。 “你们都觉得,几百万屈渤人回归,最多就是个象征意义,而且这个象征意义也不稳定,今日屈渤能反黑武,他日屈渤未必不反大宁。” “你们也都觉得,就算屈渤人回归之后忠诚不改,不也就是多了几百万人吗?几百万寻常百姓的分量真比不上几十万黑武善战之兵。” “你们说的象征意义,是朕用几十万黑武人换回来一个耶律松石,让漠北还未归顺大宁的诸国都看清楚,朕的心怀胸襟有多宽广。” “你们啊......” 皇帝道:“朕从来都不是一个胸襟宽广的人,这一点你们怎么到现在还没醒悟?” 他说:“朕也看的到,灭掉几十万黑武善战之兵对大宁的好处有多大,也看的到,几百万屈渤人回归带来的好处有多大。” “但朕更早看到的,是如果要吃下这几十万黑武善战之兵那大宁会死伤多少大好儿郎?黑武不是西域,不是漠北,也不是南蛮。” “要想一口气吃掉几十万黑武大军,大宁就要调动至少两倍的兵力,打到最后,大宁会有多少母亲失去儿子?” 所有人都愣住了。 “朕是个斤斤计较的人,所以朕最懂权衡利弊。” 皇帝继续说道:“朕确实是要收买漠北的人心,让他们知道大宁对他们的态度,可朕最在乎的还是朕的子民,朕那些因为朕一个念头就要上战场去拼死的战兵。” “黑武人善战,二十几年来,黑武人从来都没有在攻坚战之中打赢过我们,是因为我们善守,我们有高墙,有力气,有护卫百姓之决心,有寸土不让之坚毅。” “可在平原交战,二十几年来我们也没有赢过黑武人几次,上百万规模的大战,死伤数十万的结局.......” 皇帝微微摇头。 “朕说过,朕不贪功,如果朕贪功那这一战就一定要打,死多少人都要打,可朕已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手段,就不会选择让朕的将士们去抛洒热血。” “也许在将来后人说到今日之事也会觉得朕不够勇毅,不够果断,心肠不够硬,非帝王之选......朕担着就是了。” “漠北数十国会动摇几国朕也不确定,多少人会归顺大宁朕不确定,朕唯一确定的,是以后追随黑武人的人会越来越少。” “朕想做一块基石,未来后人能够踩着朕打下的基石大步向前的基石......” 他脚步停下来,看向北方。 “没有人比朕更想去珞珈湖,站在湖边纵览全景,朕若能在珞珈湖畔登山封禅,那朕必是史册上的千古一帝。” “这千古一帝之名就留待后人吧。” 皇帝看向群臣。 “漠北东西一千六百里,南北八百里,二十八小国,朕能拿回来,能不战而拿回来,朕就是千古一帝了。” 说到这他看向叶无坷:“你是鸿胪寺卿,这不战而胜在你身上扛着大半。” 叶无坷俯身:“臣扛得住。” 四个字,亦是少年坚定。 “耶律松石有大勇气,朕的勇气不会输给他,他是决然放下了一些,朕也会放下一些。” 皇帝道:“你们还觉得朕选错了,那朕就做个专横跋扈之人......一意孤行。” 叶无坷心中震撼无比。 哪怕他早早就已经明悟了皇帝的选择,可是当他亲耳听到陛下直言的时候还是被震撼了。 在此之前他就想过,这一战就算能全灭黑武数十万大军,大宁也必损失惨重。 且不是这一次损失惨重,而是未来持续几十年都会有战争。 黑武人的性格决定了不会因为损失了几十万人就停止对中原的觊觎,更不会放下仇恨。 因为黑武人也很清楚,他们损失几十万人,宁军损失也不会小。 黑武国力强于大宁,所以黑武不但不会终止南下还会疯狂报复。 更为主要的是,刚刚才兴盛起来的大宁,刚刚才过上几天好日子的大宁百姓,会因为这连绵不断的战火,再次变得贫苦困顿。 他说过,谁也没有陛下好战。 可陛下战与不战,在更高处。 黑武大营的气氛和大宁这边就有些截然相反,黑武人更为激进更为昂扬更为疯癫。 阔可敌正我已经猜到了叶无坷的意图,最起码猜到了其中一层。 所以他知道宁国在漠北其实没有什么援兵,屈渤那十万精骑若不能为黑武所用当然更不能为宁人所用。 若耶律松石真的死在黑武大营,屈渤人就一定会站在宁人那边。 他从来都不想让臣子彻底猜透他的心思,尤其是他的儿子们。 他像是看戏一样看着他的儿子阔可敌君侣表演,卖力的表演,他甚至有几分喜悦。 狼的孩子,就要按照狼的方式培养。 事实上,如果阔可敌君侣做的足够狠厉足够决绝,那他倒是不排除将汗皇之位传给阔可敌君侣的可能。 当那些血脉更纯但能力不足的儿子们没法打动他的时候,阔可敌君侣就变成了一个不错的选择。 “让屈渤派人来见见耶律松石。” 阔可敌正我吩咐道:“给耶律松石安排最好的住处,最好的待遇,给他安排美女,安排美酒,安排美食。” “让屈渤人来的时候看清楚,他们的大汗在我这享受着最高的礼遇,屈渤人,一直都是我黑武的好伙伴。” “让耶律松石告诉来看望他的人,这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的......” 阔可敌正我看向柯柯特林:“让屈渤那十万骑兵的刀,朝着南方。” 柯柯特林俯身:“臣遵旨!” 第二天一早,屈渤右贤王博儿今就到了黑武大营,与他同来的还有十几名屈渤重臣。 他们是在天亮之前就出发了,一口水一口饭都没有吃便急匆匆的赶来。 他们的大汗失去消息已有多日,他们必须尽快得知大汗安然无恙的消息。 在那座恢弘的大帐之内,他们见到了他们的可汗。 耶律松石在看到他们的时候,眼神里流露出最真切的喜悦。 “你们来了。” 耶律松石微笑着走向他的臣子们。 博儿今快步近前后跪倒在地:“大汗,见到您安然无恙我们就踏实了。” 耶律松石将博儿今扶起来:“我当然没事,来之前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们了。” 他拉着博儿今的手回到座位那边:“看,汗皇陛下给我准备了多么丰盛的美食美酒来欢迎你们。” 博儿今压低声音问:“大汗没有被威胁吧?” 耶律松石笑了笑:“没有人能够威胁不畏死的勇士。” 他给博儿今倒了一杯酒:“你是我的叔叔,你是父亲最信任的兄弟,你是图雷的叔父,将来你会是屈渤的辅政大臣。” “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我发自真心的高兴,看到了你,我就像是看到了父亲一样,看到了所有的亲人一样。” 耶律松石举起酒杯:“请叔父喝下这杯酒。” 博儿今连忙举杯:“敬大汗。” 他们一起饮下了这杯酒,耶律松石随即笑道:“汗皇还为你们准备了接风的歌舞,来,让她们进来!” 一群身姿妙曼的女子进入大帐,她们身穿薄纱体态若隐若现,哪怕是在这寒冷的气候之中,她们依然在尽力展现她们躯体的美感。 “奏乐!” 耶律松石一挥手:“让喜庆吉祥的乐声再大一些,我要与我的叔父,我的臣子,我的族人们一起载歌载舞!” 黑武派来的乐师随即演奏的更为卖力,声音越来越大。 耶律松石连续喝了几杯酒,看起来他是真的很高兴。 能在这种时候见到亲人,他确实很高兴。 博儿今趁着声音大在耶律松石耳边说道:“万劫清昨夜里就派人送了消息,他说大宁的叶部堂已经决定救您了,而且,这还是大宁皇帝陛下的旨意。” “所以大汗尽管放心,只要你活着,我们就能把你安然无恙的救出去!” 耶律松石笑道:“让我猜猜大宁皇帝陛下如何救我?” 不等博儿今说话,耶律松石继续说道:“大宁皇帝陛下会以举国之力将黑武南下大军死死围困,然后与黑武人谈判,用这几十万人为人质,换我这一个在黑武的人质回去。” 博儿今脸色一喜,对耶律松石的钦佩更为浓重。 “大汗,你怎么想到的?” “我没有想到,我也想不到大宁皇帝会有这样的胸襟和气度,是他的儿子,二皇子李隆期此前就告诉我的。” “儿子是了解父亲的,所以他的话我相信,我也更相信,这次屈渤数百万人都能过上好日子了。” “我们投奔了这样的一位帝王,以后就不会再过那种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了,我们的孩子从一出生就不会断了奶水,我们的母亲不会缺少御寒的衣物。” “将来孩子们也能和中原人一样早早读书认字,不必在随着四季迁徙,我们会住在暖和的房子里,吃着热乎乎的食物。” “我们也会与中原人一起过年,那种我听过但想象不出的好日子,家家户户的餐桌上都有酒肉,家家户户的人都穿新衣。” “他们会在大年初一的早晨去给族中长辈拜年,会说最吉祥的话,会得到长辈给他们的红包。” “他们会在大年初二陪着妻子回家,会和岳父还有妻子家里的汉子们不醉不休,孩子们会得到糖果。” 他看向博儿今:“我听说,叶部堂最喜欢吃一种将高粱饴的糖,很甜......只是现在晚了些,不然的话我真想厚着脸皮向他讨要一块尝尝......到底有多甜。” 博儿今道:“我回去之后马上就派人去找万劫清,让他去和叶部堂要一些来,叶部堂一定会给的。” “他肯定会给的。” 耶律松石笑了笑:“虽然我和他并不熟悉可我能从他的眼神之中看到善心......哪怕是在他咄咄逼人的时候我也能看到。” “以后吧......下辈子吧。” 耶律松石笑着看向博儿今:“我得死。” 博儿今脸色大变。 耶律松石一把按住他的手:“不要声张,不要激动,不要表现出来,叔父,你认真听我说。” “我很想活着,没有人比我更想亲眼看到屈渤的百姓过上好日子,没有人比我更想亲眼看着我的儿子图雷长大成人。” “我也是和中原人一样,在过年的时候过年,在拜年的时候拜年,我也领着妻子的手陪她回娘家,我也想让屈渤人人有糖吃。” “可我得死。” 他看着博儿今的眼睛:“我不死,屈渤人就不会坚定,我不死,图雷就不会坚定,我不死,十万屈渤精骑就不会以拼死守护百姓为己任。” “唯有我死在黑武人手里,我的族人才明白哪怕跪下来也求不到黑武人的容纳,唯有我死在黑武人手里,我的儿子才能更坚定的站在中原方向。” “叔父,别哭。” “回去之后也不要把我的选择马上就告诉万劫清,告诉我的母亲和妻子,告诉图雷......等到我死之后,你亲口将这些话告诉他们。” 他攥紧了博儿今的手:“你答应我。” 博儿今眼睛红红的重重的点头。 耶律松石笑了笑:“那就好,那就最好......一会儿不要再流泪了,不要让黑武人看出些什么。” 博儿今哽咽着问:“大汗,还有什么特别的话要带给图雷吗?” “多吃肉,长力气,勤习武,要读书。” 第八百三十七章回家 - 天下长宁 - 知白 我选对了方向,所以家里人会衣食无忧。 我选对了方向,所以我会走的很快。 耶律松石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的族人,未来在何处在何方。 看着有亲王博儿今等人一步三回头的离去,耶律松石只是表情平静到毫无波澜的挥手告别。 也许这是永别。 他回身走进那座看起来气势恢宏的大帐,回到了宛若酒池肉林一样的地方。 坐在那张宽大座椅上的汉子,像是一棵树,一座山,一块丰碑。 面前依然有香风阵阵,那些身着轻纱的黑武女子在翩然而动的时候看他的眼神却没有丝毫敬畏。 她们地位卑下,可她们依然看不起这位一国之君。 耶律松石并不在乎,这些女人在他眼中亦是尘埃。 在大帐之外,阔可敌君侣看着耶律松石举杯独饮的时候心中有些感慨。 他的父亲,还是那么不信任他。 就在不久之前,汗皇还告诉他说耶律松石必须死。 可现在耶律松石已经住进了外相柯柯特林的营地,他已无权过问。 对于阔可敌君侣来说这不是一个好消息,因为他想用屈渤那十万精骑。 没有这十万骑兵,他就无法保证一计杀两帝顺利成功。 可他没打算就这么放弃,他不会放弃对那个王座的追逐。 他身边站着一群亲兵,但并不都是他的亲兵。 因为这群看起来很精锐很能打很凶狠的黑武悍卒,有一多半是他父亲派给他的。 他将要远行。 他要去那支他暂时还不知道在何处的黑武大军之中坐镇,这必将距离他的计划越来越远。 在这一刻,阔可敌君侣似乎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的所有计划都在他父亲的眼睛里看着,所以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把他发配到远离执子山的未知之地。 他还无法抗拒。 带着这支并不那么忠诚的亲兵队伍,阔可敌君侣离开了营地。 在他走后不久,柯柯特林出现在帐外。 他看着那个年轻人渐行渐远,忍不住长长的叹出一口气。 相对来说,柯柯特林比阔可敌君侣还要了解汗皇。 哪怕他们是父子。 眼神复杂的柯柯特林转身走进大帐,在那里还有一个失意者。 在他眼中,耶律松石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失意者,还是一具行尸走肉。 歌舞犹在,人已空。 而此时此刻,耶律松石心中只有一个愿望。 希望他的族人,他的亲人,尤其是他的儿子图雷能够领悟到他的决意和信念。 如果他活着,屈渤十万骑兵就会被黑武要挟。 唯有他死,他的族人才能激起斗志,才能决意南下。 “大汗好像不伤感?” 柯柯特林问耶律松石:“大汗好像应该伤感?” 耶律松石看了看这位在黑武地位极高的大人物。 然后笑笑:“活着不该伤感。” 柯柯特林因为这句话沉默良久。 “活着不该伤感......死了不必伤感。” 柯柯特林自言自语道:“那人活着......该多快乐。” 耶律松石问他:“外相地位崇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何有此感慨?” 柯柯特林端起酒杯:“因为是人。” 他端着酒杯却没有马上喝下这杯酒,像是陷进了某种情绪之中难以自拔。 良久,他问:“若大汗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会伤感吗?” 耶律松石笑着回应:“明知道必死无疑就更不该伤感,无法求活......便求快活。” 他起身,拉了一名最貌美的黑武女子进了内帐。 柯柯特林端着酒杯还在发呆。 三月初的这天,漠北又在飘雪。 这是很可怕的一件事,三月飘雪,那就意味着很可能几个月后本该水草丰美的地方会颗粒无收。 漠北二十八国,将会有很多人陷入生死困境。 有远见的人已经在思考,如果不想被困境困死那是不是该考虑风往哪边吹了? 往北还是往南? 也是在这一天,叶无坷以鸿胪寺卿身份再次向黑武发出正式文书。 要求屈渤可汗耶律松石亲自出面商议解决截杀一事。 毫无意外,黑武人拒绝了。 柯柯特林给叶无坷的答复是,耶律松石已经回到屈渤大营。 如果叶无坷想见耶律松石请去屈渤人的营地而不是来黑武大营,你来错了地方。 叶无坷又派人往屈渤递交国书,要求耶律松石出面交涉。 但屈渤给出的答复是,大汗失踪了。 叶无坷再次派人前往屈渤大营交涉,既然屈渤大汗失踪了那就派有分量的人与大宁谈判。 这个时候,有人提出意见......如今右贤王在屈渤地位最高,可代表屈渤与宁人谈判。 但右贤王给出的大案是......大汗不在,但幼主尚在,幼主在,主母在,轮不到他做主。 于是,屈渤和宁国的正式谈判,在走了一个看起来没必要但实在有必要的过场之后。 顺利的在宁军大营里展开了。 得到消息的黑武人大为震怒,他们没有想到也没有防备耶律松石的母亲和妻儿竟然去了宁军大营。 等到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除非他们马上就把耶律松石放出去前往宁军大营。 到了这个时候,黑武人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柯柯特林再次找到耶律松石,明确告诉他必须再次召见右贤王博儿今。 并且要求博儿今代表他宣布,耶律松石妻儿与宁人谈成的任何条件都不作数。 耶律松石拒绝。 他说,如果要让我的臣民认可我妻儿的决定不算数,那就必须是我亲自出面。 若我不出面,博儿今也代表不了我。 柯柯特林无奈之下向阔可敌正我请示,这个时候阔可敌正我才意识到事情好像已经逐渐脱离了他的把控。 宁人是在什么时候开始有小动作的,他竟然想不出来。 思谋良久,阔可敌正我决定让耶律松石在一个特定的地点接见他的臣子。 就在黑武的大营外边,屈渤右贤王为首的重臣悉数到齐。 两名黑武侍卫一左一右站在耶律松石身后,两把短刀抵在他腰间。 “大汗最好按照我教你的说。” 柯柯特林提醒道:“我此前已经告诉过你了,宁人赢不了,我黑武大军已至,你要想保证你妻儿安全,最好还是选择站在黑武这边。” 耶律松石点了点头:“请外相相信我的决心。” 柯柯特林不敢相信,但他也只能相信。 “需要你说什么,我一字一句都教你了,你告诉他们,宁人是劫持了你的母亲和你的妻儿,现在屈渤人应该拿起武器向宁人宣战。” 耶律松石再次点头:“好。” 他迈步向前,那两名黑武侍卫紧随其后。 两个人,两把刀,距离耶律松石近在咫尺。 “不必靠近。” 耶律松石大声喊着,让博儿今等人不要过来。 “我大声喊话你们都能听到,不要靠过来。” 耶律松石身形笔直的站在那,目光坚定。 “几百年前,我的先祖耶律大势率军南下与楚国皇帝缔结盟约,楚国皇帝说,他与耶律家永为兄弟。” “可是就在缔约之后不久,黑武大军南下攻打楚国,楚皇向我先祖求援,我先祖率军出征,那一战,数万屈渤儿郎战死疆场。” “第二年,楚国派使臣到屈渤,代表楚皇表达谢意,使臣告诉我的先祖,中原汉人,永与屈渤人为生死兄弟。” “又一年,黑武再次南下,这次他们没有攻打楚国,而是攻打屈渤,我先祖派人往中原求援,楚皇随即调派北疆边军驰援。” “那一战又有数万儿郎战没,楚国边军损失近十万,黑武大获全胜,我先祖被生擒,黑武帝国的汗皇陛下说,只要你跪下来求饶就不杀你。” “先祖耶律大势说,你就算挖下我的膝盖骨我也不会向仇人下跪,然后黑武人就剜掉了他的膝盖骨,他跌坐于地,死不肯跪。” 听到这,柯柯特林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他立刻上前:“把他带回来!” 两名黑武侍卫立刻动手,短刀几乎刺入耶律松石腰间。 耶律松石却岿然不动。 “楚皇派遣使臣到黑武,想用漠北大片土地换回我的先祖,黑武人答应了,他们收下了楚人割让出来的疆域,然后将我先祖的头颅送给了楚人。” “已经过去了几百年,我不知道你们是否忘记了当初的仇恨,可我忘不掉,我耶律家的人骨子里永远刻着血仇。” “可是,耶律大势的后代之中有人背叛了他,他们向黑武人卑躬屈膝,他们断绝了与中原的往来,然后与黑武人一同出兵南下,逼迫楚人承认屈渤是黑武属国,再一次将漠北大片疆域割让给黑武。” “今日!” 耶律松石感觉到了两把匕首已经刺进身躯,声音稍作停顿。 那两名黑武侍卫已经架着他往回拼命的拉,可他却强行挣脱。 “告诉屈渤的子民,中原汉人是我们兄弟一样的人,他们从没有想过要害我们,屈渤人应该与兄弟并肩作战!” “我现在传位给我的孩子图雷,他是屈渤的大汗了!他现在在大宁的营地里,大宁会保护好他!” “屈渤的男人们,拿起你们的刀保护你们的可汗,骑上你们的战马,去往回家的路!” 耶律松石在被拖拽的时候,一把咬开了他的衣领。 那里有一颗毒药,二皇子李隆期送给他的毒药。 “向南!” 耶律松石大声喊着:“向南回家!” 第八百三十八章前情敲定 - 天下长宁 - 知白 “如果我不死,我的族人不见坚定,如果我不死,我的儿子不会坚定。” 声音似乎还在耳边。 倒下去的耶律松石眼神里最后一丝留恋,给了他看不到的却逐渐清晰起来的儿子。 他拼尽全力的朝着右贤王博儿今挥手,用人生最后的动作告诉他们尽快远离。 可是在他视线模糊儿子图雷的身影逐渐清晰的那一刻,一个走过来的身影却将他眼前儿子的幻象撞碎了。 右贤王博儿今大步走到他面前,低头看了看他,然后漠然的走了过去。 “外相,你看到了吧。” 博儿今走到柯柯特林身前:“我和你说过的,耶律松石早就有了异心。” 柯柯特林嗯了一声:“我没有怀疑过你的话,我只是想印证一下耶律松石到底想做什么。” 博儿今笑道:“外相放心,请转告汗皇陛下,今日耶律松石说的这些话,不会有一个字传到屈渤人的耳朵里。” 柯柯特林笑问:“你不会说?” 博儿今连忙道:“外相更应该相信我......我很久以前也和你说过的,不要相信耶律机,他是个小人,只想利用黑武除掉耶律松石夺取汗位,只有我对黑武一直忠心耿耿。” 柯柯特林问他:“那你带来的人也一个字都不会说?” 博儿今道:“带来的人都是我的亲信,如今屈渤朝中重臣都已被我控制,他们的妻儿老小都在我手中,谁敢乱说一个字?” 柯柯特林再问:“那耶律松石的儿子呢?” 博儿今道:“我已取得他们的信任,我回去之后,找机会告诉图雷母子说耶律松石已死,让我迎接少主回族,那个时候,谁会怀疑我?” “只要我骗过宁人迎接图雷一家回到族中,我有一万种办法让他们连一块肉渣都留不下,唯一让我担心的是......” 他确实有心担忧:“汗皇那边......” 柯柯特林道:“我自会向汗皇禀明你的忠诚和决心,屈渤可汗的位子落不到别人身上。” 博儿今立刻跪下来叩首:“今日外相的大恩大德,我博儿今铭记于心。” 柯柯特林伸手把博儿今扶起来:“你的计划很好,我已向大汗说明。” 他看向已经逐渐没了气息的耶律松石:“我只是没想到他居然暗藏毒药,若非如此,我还想多看他玩一会儿。” 博儿今道:“我也没想到他居然藏了毒药,这个人竟然一点儿都不怕死。” 柯柯特林道:“你只管按照你的计划行事,尽快将耶律松石的妻儿接回去。” 博儿今俯身:“外相放心,几日之内我必会完成此事。” 柯柯特林:“黑武大军合围之际,你再率军协助汗皇剿灭宁人,你再做屈渤可汗,谁敢质疑?” 说完这句话他摆了摆手:“回去吧。” 博儿今连忙答应了一声,转身往回走。 再次路过耶律松石身边的时候,他忍不住笑了笑:“其实你没错,在我和耶律机之间做选择当然要选我。” 说完后他哈哈大笑离开。 此时此刻,耶律松石的眼睛里竟然流出两行血泪。 柯柯特林也走到耶律松石身边蹲下来,低头看着那两行血泪缓缓流落。 “怪我,我只是觉得好玩,想看看你会有什么表演,若知道你藏了毒药万万不会让你死,博儿今他做不了屈渤可汗,因为以后就没有屈渤了。” “博儿今会带着你舍不得送死的十万骑兵,带着你屈渤几百万百姓和宁人开战,他们就是在我黑武大军之前冲锋陷阵的炮灰。” “你的族人,不仅仅是你的士兵,还包括老人和孩子,他们都将走上战场,我也想看看,到那个时候,号称仁义的宁军敢不敢对数百万手无寸铁的百姓放箭。” “这一仗黑武输不了......也背负不上什么驱使百姓上战场的骂名,因为那都是博儿今的决定,与黑武无关。” “对你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当然也不都是什么坏消息......你的母亲,你的妻子,你的儿子,很快就会去陪你的。” 柯柯特林伸手在耶律松石的眼睛上按了一下,耶律松石却依然死不瞑目。 “埋了他。” 柯柯特林起身道:“也算是一个勇士......就不要再侮辱他的尸体了,找地方埋了吧。” 黑武人上前,拖拽着耶律松石的两个脚踝离开。 不久之后,柯柯特林回到了阔可敌正我的大帐之内。 “不出陛下预料,耶律松石和宁人果然已有勾结。” 柯柯特林俯身道:“陛下站在最高的山峰上,看到了我们看不到的远方......不不不,陛下就是最高的山峰。” 阔可敌正我摇晃着手中的酒杯:“万劫清是屈渤之内唯一的麻烦,他手中那支差不多骑兵很善战,他对耶律松石也很忠诚。” “按照计划,他一定会把耶律松石的家人送去宁人那边,而博儿今就是唯一能和耶律松石接触的人。” “不走这一步,万劫清就不会对博儿今放松警惕,不走这一步,博儿今就无法轻而易举的杀掉所有该死的人。” 阔可敌正我嘴角微微上扬。 除掉耶律松石一家,除掉被他儿子阔可敌君侣收买的耶律机,除掉万劫清,不过是一条小计而已。 这个计划唯一能破坏的就是宁人,可惜的是宁人掌握的消息和黑武根本不对等。 宁人为了表明诚意,且宁人历来都宣扬仁义,所以不可能扣下耶律松石的家人不放。 等到开战时候,宁人以为屈渤那十万善战骑兵是盟友了,可打起来,这十万骑兵就能将宁军侧翼冲开。 这样规模的决战,谁棋差一招就满盘皆输。 “陛下,君侣殿下那边......” 柯柯特林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声。 阔可敌正我道:“此前伦天墟说过,黑武人已经不像原来那样勇敢无畏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剑门九羽大剑师伦天墟就在他身边。 “他和你说过,也和我说过。” 阔可敌正我道:“在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与他一样痛心。” “当年我父亲亲自率军攻打中原两次都失败了,我在那个时候就坚持要再次出兵,可是......朝中无人支持。” “黑武人不可败败则再战的勇气,在立国近千年后已经被磨的几乎不见了,尤其是贵族,养尊处优。” “帝国打了败仗他们已经不认为是难以接受的耻辱,只要不伤及他们自身利益他们就不管也不怕更不知羞耻。” “现在,我的儿子......” 阔可敌正我指向南方。 “我的儿子阔可敌君侣已经走向战场了,不久之后,他冲锋陷阵一马当先但却战死沙场的消息就会传遍黑武。” “到了那个时候,整个黑武帝国所有人都会被激发出无穷的斗志和力量,如果谁还敢拖后腿,那我为何不落屠刀?” “连我的儿子,汗皇的儿子都可以战死沙场,那他们的儿子为什么不能在战场上拼命?如果谁不敢,谁不能,谁不去,那我就把谁灭了满门。” “即便是灭了他们满门,黑武帝国的百姓们依然支持我,他们会说杀的对,杀的好!” 阔可敌正我说到这看向伦天墟:“我说过,我会给你一个答案,现在你满意了吗?” 伦天墟俯身:“臣很愧疚,臣站在低洼的地方看不到汗皇的背影,也感受不到汗皇的内心,陛下为了让我黑武帝国重振雄风不惜牺牲自己的儿子,臣对陛下万分敬佩。” 阔可敌正我道:“虽然君侣的出身不好,他的母亲只是一个卑贱的东韩侍女,可那毕竟是我的儿子,骨子里终究还是流淌着一些阔可敌家族的血液。” “他死在最合适的地方......我替他感到荣耀。” 他举起酒杯:“为帝国。” 伦天墟和柯柯特林都端起酒杯:“敬陛下!” 喝完了这杯酒,阔可敌正我缓缓输出一口气。 “从我继承汗位开始就想整顿贵族风气,可是没有一个契机。” 他扶着座椅起身。 “贵族们圈占了大量的土地做庄园做领地,享受着他们的祖先留给他们的蒙荫,享受着帝国给他们的一切优待,可他们却无心为帝国效力。” “父皇率军南征,族中八大王竟无一人敢追随他一起冲锋陷阵,与宁人决战之际,八大王的队伍竟然比着谁更慢。” “如果说黑武外边有一个正在崛起的敌人很可怕,其实更可怕的是黑武的内部已经不再团结不再勇武。” 他摇摇头。 “我把儿子送到战场上去死,他们如果再敢推诿不前,那我就杀人。” 他看向伦天墟:“我已与宗主商议过此事,到时候不听话的人由剑门出面铲除。” 伦天墟俯身道:“遵从陛下调遣。” “我那个可怜又可敬的儿子在筹谋着用一个妙计杀掉两位帝王,一个是他的父亲,一个是他父亲唯一的对手。” “他可敬是因为他竟然有这样的想法还付诸行动,他可怜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他的父亲有多强大。” 阔可敌正我缓缓说道:“接下来就是正菜了。” 他看向南方:“宁人以为屈渤已定,就会与我谈判。” 柯柯特林道:“不出陛下预料,几日之内叶无坷就会代表李叱要求与陛下会面。” 阔可敌正我昂起头:“我很期待。” 确实没有出乎他的预料,几天后叶无坷就代表大宁皇帝陛下提出与黑武汗皇见面的要求。 如今执子山营地已经修建完毕,各国使臣也都已经到位。 时候到了。 在两位帝王见面之前,不出意外的还是叶无坷与柯柯特林先行会面。 这次的地方选择在宁军大营,这也是柯柯特林应邀前来。 他走在宁军营地里,不得不感慨中原人的非同寻常。 他已经做了许多年外相,在他年轻的时候与楚人有过接触,当然,那个时候他还不是外相呢。 可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对中原人有了很深的印象,楚人在强者面前总是显得那么卑躬屈膝。 他那时候不过是一个小吏,却能对楚国的正使大声呵斥。 而楚国正使,竟是在他面前连连道歉。 可他也很清楚,让楚人腰杆直不起来的是楚国的孱弱而非人的孱弱。 楚国处处都不如黑武,打了那么多年几乎没有赢过。 尤其是到了楚国末年,楚国之内义军四起,谁能想到,楚国竟然派遣使臣请求黑武出兵剿灭北疆之内最大的一支叛军燕山营。 这支叛军后来更名为宁军,这支军队的领袖正是当今大宁皇帝李叱。 楚臣出使黑武,竟然以儿臣姿态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请求黑武汗皇派出大军剿灭李叱。 只要成功,楚国愿意将冀州割让给黑武。 而当时黑武汗皇提出的条件是,黑武可以出兵剿灭那不值一提的草寇李叱。 但黑武要的也不仅仅是冀州,还要雍州和兖州。 如此一来,楚国就相当于将北部半壁江山都割让给黑武人。 当时柯柯特林都觉得这不可能,楚人就算再没骨气也不可能把九州其三献给黑武。 但他没想到楚臣竟然答应了! 可当时黑武汗皇并没有打算这样取得兖州冀州雍州三地,他只是想顺利出兵。 他问楚臣,若黑武大军到了中原边关,守住关城的楚军是否会开门投降? 楚臣拍着胸脯保证说,只要陛下大军一到北疆边关的大门就为陛下敞开。 可这位楚臣也没想到,他回去之后,到了北疆边关没多久,就被那个区区五品的边军将军给一刀砍了。 当时已经多年没有补给和支援的边军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可当听说朝廷要开边关放黑武人进来的时候,他们毫不犹豫的一刀斩了那个卖国之贼! 那位将军上报给了楚国北疆的大将军,他本以为自己会被军法处置。 可他的大将军告诉他,你杀的好。 就算没有支援,没有补给,甚至连背后都站满了叛军。 但楚国边军,寸步不退! 那时候有太多人有太多的没想到。 黑武人没想到楚臣竟然答应了他们的无礼条件,楚臣也没想到区区一个边军五品将军就敢毫不犹豫的一刀砍了他。 而那位誓死守护边疆,哪怕没有支援补给也要死战不退的楚国大将军也没想到,支援而来的是他眼中的叛贼李叱。 当苦战多日死伤无数,他们以为再也坚持不了多久的时候,宁军烈红色战旗飘扬起来的那一刻,不知道有多少人嚎啕大哭。 当李叱迈步走上城墙对他们说......累了吧,现在换我们来守着的时候,又有多少人哭的声嘶力竭。 柯柯特林想到这些就有些感慨。 谁能想到呢? 叛贼首领李叱会站在北疆边关的城墙上,指挥着他那些原本要夺取江山的军队死死抵抗外敌,因此,李叱曾经打下来的地盘都被其他叛军抢夺。 谁又能想到呢? 当那次黑武汗皇亲自率军南下却铩羽而归之后,第二次大军南征不久,汗皇就被李叱一箭射死。 而追随汗皇南下的那些武将,以八大王为首,竟然在回去之后隐瞒了汗皇的死因,他们说汗皇是死于疾病而非被宁人所杀。 因为他们不想打了,他们如果说汗皇是被宁帝一箭射死的,那黑武上下必然愤怒,他们还会再次南下。 八大王知道,接下来要攻打宁人的就是他们的队伍。 他们谁都不想把自己手里的本钱打光。 谁又能想到呢? 从那个时候开始,继承了汗位的阔可敌正我就在隐忍着,计划着,寻找着时机对所有仇人展开报复。 不仅仅是宁帝李叱,也包括黑武的八大王。 现在时机到了。 阔可敌君侣被送去南边,不久之后死讯必到。 到时候阔可敌正我就会逼迫八大王出兵,而且是冲锋在前。 八位位高权重的王爷谁敢不出兵,他马上就会将谁的人头砍了。 现在的阔可敌正我,已经不是当年才刚刚继承汗位无力对抗八大王的那个年轻人了。 就在想着这些的时候,柯柯特林看到叶无坷笑呵呵的朝着他走来。 此前两个人还针锋相对恨不得当场把对方杀了,现在却像是多年没见的老朋友一样亲切热情。 那个年轻的帝国鸿胪寺卿,甚至快步过来拉着柯柯特林的手往回走。 如果不熟悉他们两个的人,不熟悉黑武和大宁关系的人,还真得以为他们有多亲密,以为两国有多和睦。 “我们总算是要完成自己的使命了。” 柯柯特林笑呵呵的说道:“叶部堂也该知道,我对你并无丝毫恶意,我甚至格外欣赏叶部堂的人格魅力,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更想和你成为朋友。” 叶无坷笑道:“外相是外交上的前辈,在你身上我学到了很多本事,我对你的欣赏,一定超过了你对我的欣赏。” 两个人面对面的哈哈大笑起来,笑的那叫一个真诚。 老狐狸看着小狐狸,小狐狸看着老狐狸。 可谁都知道,两只都是老狐狸。 “你我在两位陛下见面之前,只剩下最后一件事要办。” 柯柯特林道:“只要我们两个敲定双方见面的时间,地点,配备的护卫,兵力,以及各国使臣的护卫,那我们两个就算功德圆满。” 叶无坷笑道:“外相不愧是中原通,功德圆满这四个字用的格外准确。” 分宾主落座之后,叶无坷吩咐手下给柯柯特林上茶。 “取我的茶来,要好茶。” 叶无坷道:“外相来了,当然要喝我私人珍藏的好茶。” 柯柯特林心说你要是不弄上点茶碎来算我看错了你。 嘿! 他就没看错。 看着茶杯上漂浮的碎的不能更碎的茶叶,柯柯特林忍不住笑了笑:“叶部堂珍藏的好茶,看来珍藏的时间不短了。” 叶无坷道:“可是不短了,外相知道我在做官之前是什么地方人吗?” 柯柯特林知道一些,所以点了点头:“据说是宁国东北边疆的一个很封地的小村子?” 叶无坷道:“外相果然是认真了解过你的对手啊......没错,我就是来自一个边远小村。” 他感慨道:“那个时候,在村子里能喝到茶就是很不错的一件事,这些茶叶,就是我在那个时候珍藏下来的。” 柯柯特林:“咳咳......那确实是珍藏。” 叶无坷道:“咱们先说正事,一会儿我再让外相品尝一下我珍藏多年的腊肉。” 柯柯特林:“哈哈哈哈哈......不必不必,那么珍贵的东西我可不敢享受。” 他问叶无坷:“关于护卫的事此前我们已经商议过多次,双方已经达成一致,就是两国都只能安排三千士兵保护两位陛下的安全,不可有任何差错。” 叶无坷道:“没错。” 柯柯特林继续说道:“这是在会场之外,会场之内呢?” 叶无坷道:“自然是两位陛下各带亲随护卫。” 柯柯特林:“人数呢?” 叶无坷反问:“外相觉得安排多少人合适?” 柯柯特林下意识的端起茶杯打算故作深沉一下,端起来看了看那漂浮的茶碎又把茶杯放下去了。 叶无坷觉得好可惜,这茶可不仅仅是碎。 柯柯特林道:“此前我们要求诸国使臣,包括诸国君主进入会场之后,身边不可有超过四名亲随侍卫。” 叶无坷嗯了一声:“没错。” 柯柯特林道:“场地虽大,但若各国都带更多人进出的话难免混乱,这样安排也是合理,但......” 他看向叶无坷:“如果汗皇陛下和大宁皇帝陛下带着很多护卫到场,是不是显得有些......不妥当?” 叶无坷道:“外相的意思是,让人家觉得我们以大欺小?” 柯柯特林笑了:“就是这个意思。” 叶无坷道:“可若陛下身边也只带四名护卫,朝中文武万万不会答应。” 柯柯特林道:“我这边也一样,汗皇陛下答应可朝臣们都不会答应。” 叶无坷:“那各带百名护卫进入会场?” 柯柯特林:“可以。” 叶无坷:“这么痛快就敲定此事,外相气魄真是令人钦佩。” 柯柯特林道:“只要双方公平,自然都可商量,不过......” 他看着叶无坷很认真的说道:“一旦会场之内出现什么变故,两百名护卫恐难以护卫两位陛下周全。” 他有些为难:“你也知道,诸国使臣并非都那么......心悦诚服。” 叶无坷点头:“确实如此。” 柯柯特林道:“这件事难就难在,带多了最好,可带多了其他人难免不满,虽然你我也不在乎他们不满,可面子还是要给,带少了,真出什么问题你我二人就是宁国与黑武的罪人,万死不辞其咎。” 叶无坷道:“外相就说你的想法吧,只要公平,我这边也都好说话。” 柯柯特林:“叶部堂也有大魄力!” 叶无坷笑了笑。 柯柯特林装作思考的时候就想端起茶杯,可端起来就又放下。 那茶叶沫子在水面上飘着,就跟暴雨过后洪水上漂浮着的一层草和污垢差不多。 当然,气味上来说还算不错。 “大国当有大国气度。” 柯柯特林一边踱步一边说道:“我看不如这样......我们两国还是各选一百名护卫跟随陛下进入会场,会场之外分南北两侧,由你我两国精锐士兵把守。” “而在会场之内,为保安全起见,我们可以不用你我的人,但用你我都信得过的人......如此,别国也就说不上什么。” 他看向叶无坷:“这里是屈渤之地,屈渤可汗耶律松石在我黑武做客,耶律松石的妻儿在大宁这里做客,所以若由屈渤挑选精锐维护会场安全,我想叶部堂应该也不反对?” 叶无坷眉头皱了起来:“耶律松石在黑武大营做客?此前外相不是过......” 柯柯特林一摆手:“到了这个时候,你我之间就不要再纠缠此事了,此前我也不知道耶律松石的家人在你这里做客。” 叶无坷:“但他们已经回去了。” 柯柯特林一脸惊讶:“回去了?” 叶无坷点头:“确实回去了。” 柯柯特林道:“就那么回去了?” 叶无坷笑了笑:“为了保护耶律可汗家人安全,我也选派了一支精锐一同去了屈渤营地,这都是为了耶律可汗着想。” 柯柯特林:“没错,就应该如此安排。” 他问:“那由屈渤出面维持会场秩序,叶部堂觉得可行吗?” 叶无坷道:“此地归属屈渤,由屈渤出兵维持秩序当然没问题,不过......为了更稳妥些,不如请耶律可汗和他的家人都到场?” 柯柯特林:“理当如此!” 叶无坷眯着眼睛问:“耶律可汗真能到场?” 柯柯特林:“叶部堂为何怀疑这个?耶律可汗当然可以到场,而且,我还认为他作为会谈的主持最为合适。” 叶无坷:“那当然最好。” 柯柯特林笑道:“那既然如此顺利谈妥此事我就不多打扰叶部堂了,我回去向汗皇陛下复命。” 叶无坷说:“你看,大老远来了,一口水都没喝。” 柯柯特林:“都是为了公务,忙一点也好。” 他看了一眼那个茶杯,心说我喝一口算我输。 叶无坷叹道:“那可真是好茶。” 柯柯特林:“怪我怪我,无福消受。” 他抱了抱拳:“再会。” 叶无坷一招手:“来不及喝一口水就走,确实是我失礼,百岁,给外相包一些我珍藏的茶叶带上。” 余百岁将早就准备好的茶叶包递过去,柯柯特林只好双手接了。 一出营地,随手就给扔了。 第八百三十九章咱们都是大坏蛋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找到万劫清的时候,这位屈渤的大将军正在发呆。 这位大将军似乎是预感到了什么,略微呆滞的神情之中似乎有些淡淡伤感。 听到脚步声,万劫清回头看向叶无坷:“叶部堂,屈渤好像出问题了。” 叶无坷嗯了一声:“刚刚柯柯特林来见我,从他的话语之中我判断耶律可汗应该也出事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 “抱歉。” 叶无坷道:“我可能没有办法救耶律可汗了。” 万劫清微微摇头,这个粗粗壮壮的汉子神情越发落寞。 “不怪你叶部堂,是屈渤出问题了。” 万劫清低着头:“从昨日开始,右贤王就将我的队伍调到了大营外围,我的兵马只能负责外围的巡防,还好的是叶部堂派给主母和少主的护卫兵力右贤王不敢动,现在还守护着主母他们。” 叶无坷:“明日就要与黑武汗皇会面,黑武人提议由屈渤负责场内秩序,我本意是由你来接管,现在看来右贤王博儿今已经走到黑武那边去了。” 万劫清:“我此前一点儿都没有看出来博儿今这个人竟然和耶律机没什么区别!” 他低着头的时候,视线似乎是在自己脚尖上却又那么飘忽。 叶无坷道:“还没到颓废的时候,耶律可汗或许已经出了意外,但我们现在必须把他的家人保护好,他在去黑武大营之前一定交代你照顾好她们,他虽未与我提及,但此事我也该负责到底,所以......你我二人现在最不该做的就是颓废放任。” 万劫清抬起头看向叶无坷:“叶部堂你告诉,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叶无坷道:“博儿今若真的已经投靠黑武,那他今日必会调集重兵派驻在会场附近,你在军中有威望,你现在回去,等博儿今离开大营之后,你立刻调集你所能调集的所有人马,重新将耶律可汗的家人保护起来。” 万劫清点头:“好!” 叶无坷道:“博儿今的精锐都会放在会场,你接管屈渤大营之后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不要让他察觉,他的后路已被你断掉。” “你带兵等待我的信号,不见信号就不要出兵,见信号,立刻率军冲击会场,柯柯特林虽信誓旦旦的说耶律可汗会出席会谈,但我猜测他多半已经遇难,我们却一定要当做他尚未遇害,有万一的机会,也要将他从黑武人手里抢出来。” 万劫清:“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回去。” 叶无坷:“此时博儿今一定在搜捕你,你不要着急露面,他更在乎的是会场那边,不会在屈渤大营里一直等着你,你在营外观察,待他离开之后你再进去。” “你控制好营地之后派人告诉我,我马上就过去迎接耶律可汗的家人,这件事务必由我亲自接手,你谁也不能相信。” 万劫清又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叶无坷站在那看着万劫清走远,心中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觉。 他总觉得这件事还没有完全展现出来真相,很多事依然在云里雾里看不透彻。 整个大局,看起来是两位帝王在做推手,然而在细节之处,又有许多连两位帝王都无法预估也无法左右的事情发生。 现在看起来黑武人那边已经占据优势,但叶无坷很清楚陛下不可能没有一点准备。 然而陛下又没有告诉他什么,似乎一切都与陛下无关一样,可这样反而显得,一切都和叶无坷无关。 不,与他有关的是和黑武人的交涉,是外交大事。 莫非陛下有意让他只管这些事,其他事不必插手? 又想到失踪了的二皇子李隆期和徐胜己,叶无坷心中就有些焦躁。 他很少出现这种情绪,哪怕是他少年时候病重卧床他都很少有焦躁。 人的焦躁,九成九是因为对没有把握的恐惧。 叶无坷第一次在这样庞大的局面之中有些茫然,他感觉那束真相的光就在他眼前,闪烁着,闪烁着,触手可及可就是触及不到。 如果耶律松石真的已经遇害,那徐胜己和二皇子呢? 如今博儿今已经控制了屈渤大营,那两位又会身在何处? 叶无坷不算那么了解徐胜己,更不是很了解二皇子。 但他确定,这两个人既有赴死之心,那他们之所谋,一定巨大。 陛下到现在看起来依然云淡风轻,莫非是陛下早已知道徐胜己和二皇子的筹划? 重重悬念,让叶无坷有些无从发力的感觉。 各国如今都已经做好准备,在两位帝王正式就关于两国势力划分谈判之前这场正戏上演之前,是诸国的前戏表演。 包括叶无坷和柯柯特林之前议定的各种比试,也是前戏而已。 这些前戏虽然重要,甚至是两位帝王谈判时候的筹码之一,可似乎对大局的影响又不算那么大。 叶无坷回身,他看到大奎二奎三奎他们都在远处看着自己。 不知不觉间,叶无坷好像已经成了所有人的精神依靠。 他不能表现的迷茫无措,他必须得打起精神来。 刚刚安慰了万劫清的少年,在心里使劲儿告诉自己一声。 迷雾重重,亦要前行。 “姜头,怎么了?” “没事,在想一会儿我们怎么把盘外招用好。” “这样好吗?毕竟是诸国之间的和谈大事。” “连村里打牌都有盘外招,诸国大事怎么就不能用了。” 三奎笑了:“我问问你的意思,是怕你不让用,毕竟你现在已经不是单纯无事村人了。” 叶无坷:“什么话,生是无事村的人,死是无事村的鬼。” 他看向余百岁:“有多少把握?” 百岁笑了笑:“只要他出来!” 叶无坷道:“黑武人能扣了耶律松石,我们为什么不能做?” 余百岁道:“我们是站在道义的那边,我们做是正义的。” 叶无坷:“计划都已经说清楚了,分头去准备吧。” 几个人同时应了一声。 小土司褚绽染有些遗憾:“可惜了,那个柯柯特林就是不肯喝茶。” 叶无坷笑道:“本来就没指望他喝茶,若指望他喝茶我给他准备点真的好茶岂不让他没有防备?” 小土司:“那你让我在茶里准备药做什么?” 叶无坷:“就是让他觉得茶不能喝。” 小土司忽然醒悟:“唔!这就是你让我准备另一个药的原因!” 说到这她揉了揉太阳穴:“可是我还是不懂,那个药能有什么用?他能中计?” 柯柯特林也不懂,但他觉得那杯茶一定不要喝。 不仅仅是叶无坷给他泡好的茶不能喝,叶无坷给他的茶叶也不能要。 做了这么多年的外交官员,柯柯特林深知一个不小心就可能送命的道理。 哪怕他是黑武的外相,这么多年来想靠小手段杀了他的人也不少。 况且,他从叶无坷的神态之中就感觉到了杀气,哪怕叶无坷一直表现的和和气气甚至满脸带笑。 从他开口说由屈渤人负责内场秩序的那一刻开始,叶无坷的杀气就出现了。 叶无坷太聪明,就因为这句话他马上就想到了耶律松石可能已死。 但没关系,这件事大宁左右不了。 这是屈渤的地界,由屈渤人负责安全是天经地义,要么宁帝可以直接拒绝,不拒绝就必须接受。 “叶无坷出宁军大营了吗?” 他手下人立刻回答道:“叶无坷一早就去见了万劫清,此时万劫清已经返回屈渤营地,叶无坷带着他的一群手下像是密谋了什么,那群人看起来就不像是什么善茬。” 柯柯特林冷笑一声:“他很聪明但终究是太年轻。” 他在大帐里缓缓踱步。 “让博儿今接管屈渤大营只是计划的开始,只要博儿今一动万劫清就会看出不对劲,他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叶无坷。” “而万劫清唯一的机会就是博儿今率军去进入内场,博儿今不在屈渤人营地,万劫清马上就会召集他的部下将耶律松石的家人抢回去。” “叶无坷不放心,必会亲自带兵将耶律松石家人接回宁军大营,这计划环环相扣,叶无坷年轻阅历浅能看清楚一两层就殊为不易,他又怎么知道后边还有多少层陷阱。” 他看向手下人:“只要博儿今离开屈渤营地万劫清一动手,叶无坷就会离开宁军大营,到时候博儿今的伏兵会在半路将他杀死,记住,你们都要身穿屈渤人的衣服,不准露出任何破绽。” “叶无坷到现在还认为耶律松石的家人至关重要,可那老少几人又有什么可在乎的?连屈渤我们都可以不要了,几百万人都可以当做炮灰,千里之地可成焦土,耶律松石的家人不过是炮灰之中的一捧......叶无坷才重要。” “只要叶无坷被我们控制在手,宁帝就会左右为难,他不救叶无坷,手下臣子都在看着,他仁义之君的名声也就坏了,他救叶无坷就必然做出让步。” “在诸国使臣面前他只要让步,我黑武就会步步紧逼,到时候,李叱在诸国面前还有什么威严可言?” 他看向手下人:“叶无坷当然也在想什么盘外招,他给我用的茶里必然下了药,可我就是不上他的当.......” 他吩咐道:“去告诉博儿今,可以带着他的精锐人马去内场接管防务了。” 手下人立刻答应一声。 等人走了之后,柯柯特林看向伦天墟。 “大剑师,生擒叶无坷的事还得靠你亲自出手。” 他笑着说道:“当时我请你在第一次与叶无坷会面的时候试探他的实力,大剑师应该已经看的清清楚楚了。” 伦天墟笑道:“都说外相足智多谋深思远虑可我一直都没有领教过,今日才知外相手段高深莫测。” 当日请了一个叫宋公莲的人做黑武主使,其实根本缘由是柯柯特林的主意。 宋公莲一出,必然引起叶无坷的怒意。 叶无坷是什么性格,黑武这边已经尽力打探的更多。 叶无坷是廷尉府出身,本来就还是嫉恶如仇的性格,所以一看到宋公莲必起杀心。 而伦天墟则是辅助。 在恰当时机随随便便出手试探,就能让叶无坷出手与他对抗。 宋公莲只是个可怜的牺牲品而已,黑武并不在乎。 用这样一个人试探出叶无坷深浅,且还能让宁人骄傲自满起来,这是一箭三雕之事。 第三只雕,就是黑武最难做到的......示弱。 天下人都知道黑武是天下第一强国,天下都知道黑武蛮横不讲道理。 黑武从来都不会低头,向来都以霸道统治天下。 这样的地位这样的势力,如何能在宁人面前示弱? 宋公莲就是极好的选择,让叶无坷气死宋公莲,而黑武人愤恨离开显得毫无作为,这就让宁人觉得黑武不过如此,也让诸国觉得黑武已不复往日霸道。 紧跟着柯柯特林让伦天墟去找万劫清,这就是连环计之中的下一计。 万劫清是耶律松石亲信,黑武人自然知道。 要想探知耶律松石和宁人是否已有来往,在耶律松石身上找不到突破口那就找万劫清。 果不其然,在伦天墟逼迫之下,假意不愿前往的万劫清趁机将耶律松石的家人送去宁军营地交由叶无坷保护。 这一下,柯柯特林就看出了屈渤人的底细。 接下来就是博儿今登场,博儿今取得了耶律松石和万劫清的信任,将耶律松石一家接回大营,而这并不是主要目的,因为那老少三人在柯柯特林看来根本就不重要。 屈渤都是战场,屈渤人都是炮灰,屈渤国将不复存在,所以那老少三人存在不存在都毫无意义。 计划套着计划,下一个计划就是让叶无坷出面把那一家三口接回去。 伦天墟笑道:“叶无坷的实力在宁人武者之中差不多已有一品宗师之境,与剑门寻常的九羽大剑师相差无几。” 柯柯特林道:“可您是剑门第一大剑师。” 伦天墟道:“即便如此也不能掉以轻心,叶无坷或许还有隐藏,况且他去迎接耶律松石家人必会带着身边高手,此前你的探子说他带着一群手下人似乎在密谋什么,料来就是安排这件事,我听闻,他手下实力都颇为强悍。” 柯柯特林:“大剑师过谦了。” 伦天墟摇头:“我是习武之人,对外交上的事不了解,但按照习武之人的习惯也不会随随便便就把全部实力暴露给对手。” 柯柯特林点头:“这倒是没错。” 伦天墟:“我带来的剑师会与我配合出手,我还会从侍神军之中抽调出一批精锐随行。” 柯柯特林:“明日就是会谈,今日宁国与我黑武都要发力,这种事历来拼的就不只是场面上的事,盘外招都是一个接一个,所以你我也要小心。” 伦天墟道:“外相更要小心,叶无坷不会贸然对我出手,毕竟就算抓了我也并无多大作用,且我不是那么好抓的。” 柯柯特林哈哈大笑:“我一直都在打探叶无坷的底细,叶无坷自然也在打探我的底细,可我只要在明日之前不离开黑武大营,他又能如何?” 伦天墟道:“那就好,我现在去召集人手。” 柯柯特林点头:“全靠大剑师了。” 伦天墟应了一声,迈步离开。 等伦天墟走了之后,柯柯特林坐下来准备休息片刻,倒了一杯酒放在鼻子前边闻了闻,酒液的气味冲击着鼻腔和脑海。 不知道为什么,今日这酒的气味显得那么浓烈。 浓烈到,让他似乎还没有喝就有几分醉意。 隐隐约约的,有些什么压抑不住的情绪在一点点顶上心头。 他有些按捺不住,知道这个要紧时候不可有一点冒险之心,可那种感觉,还是越来越强烈。 一直这样压制着心中火气,快天黑的时候手下人急匆匆来汇报消息。 “外相,叶无坷已经带人往屈渤营地那边去了,不出外相预料,为了不引起注意他带的人不多,但看起来个个都是高手。” 听到这个消息,柯柯特林心中一喜。 他猛然起身:“大事已定!” 算计着时间,最多两个时辰大剑师伦天墟就能得胜归来。 他只需要在按着性子等上两个时辰,那明日两位帝王谈判的时候黑武将有绝对优势。 两个时辰...... 柯柯特林犹豫再三,还是挥了挥手:“我有很重要的事思考,你们不要来打扰我。” 手下人连忙答应了一声,马上就转身出去了。 等人走了之后,柯柯特林随即召集手下亲信更换了衣衫,在夜色降临之前,悄悄离开了黑武营地。 西域有一小国名为金胜,地处西域北侧,与大宁和黑武的距离相当。 但历来都是黑武属国,在西域之内,也一直都是反宁的急先锋。 西域多是禅国,笃信禅宗,所以出行时候,西域诸国的国主都会带着本国的高僧同行。 这金胜小国的国主知道柯柯特林最喜欢什么,所以挑选了数十名绝美女子,不管是容貌还是身材都绝对一流。 他让这些美人剃光了头发换上僧衣掩人耳目,在和柯柯特林见面的时候献给了柯柯特林。 但柯柯特林不敢带回黑武营地,这事要是以往他也没什么不敢的,可现在黑武汗皇阔可敌正我在,他就不敢放肆。 好在是小国金胜的营地就在黑武大营不远处,出门走上两刻即到。 一想到那些貌美如花婀娜多姿的女子,还身穿僧衣...... 尤其是那一身看似简朴干净的宽大僧袍之下空空荡荡,只有白皙水嫩的娇柔身躯,随随便便撩开僧袍,这白腻瘫软就在眼前...... 柯柯特林心中的火气就越发的压制不住了。 他将那些女子控制身下的时候,那女子一口一声佛祖救我,越想越让人火气上涌...... 但他还是加倍小心,因为他很清楚叶无坷这个人的聪明有多可怕。 他在两国会面之前下大力气了解叶无坷,叶无坷当然也会下大力气了解他。 他的这点嗜好,叶无坷不可能不知道。 如果不是叶无坷已经带人离开宁军大营去屈渤人那边了,柯柯特林也不敢出门。 离开黑武大营,柯柯特林特意换了一身寻常的黑武士兵的军服。 带着数十名护卫,又趁着夜色,柯柯特林相信没有人能把他认出来。 出营地之后走了大概一刻左右柯柯特林松了口气,距离金胜营地已经不远,面前还是开阔之地,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刚想到这,不远处地上忽然起身一群人,身上绑着杂草,不知道已在此地埋伏多久只等他来。 柯柯特林马上转身,一点儿都不迟疑的逃走。 他自身武艺虽然算不得多强,可体力极好,拨马转身,一气呵成。 “分散跑!” 他高呼一声后,催马疾行。 埋伏在这的人不过数十而已,他带着的护卫也有数十。 他和手下护卫穿的都是一模一样的普通军服,黑暗之中谁能分辨出谁是谁? 就他妈的奇了怪了。 那些刺客好像都开了天眼一样,数十名黑武人分散逃走,那群刺客偏偏就追着他一人不放。 其他那几十个人,一个追的都没有。 与此同时,另外一处埋伏之地。 伦天墟站在一棵大树上遥看远方。 已有消息送来,叶无坷已带人离开宁军大营往屈渤这边来了。 今夜月色虽然不明,可他在高处,地势又开阔,只要叶无坷的人一出现他就能看到。 然而消息送来之后左等右等,足足半个时辰过去依然不见叶无坷踪迹。 此时伦天墟心中隐隐约约已有不安。 又按着性子等了能有两刻左右,伦天墟就确定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 他带着手下精锐往叶无坷来的方向去追查,一直查了十几里,却只看到黑武的斥候被人杀了几个,哪里有叶无坷的影子? 心说一声不好,伦天墟马上就带着人往回赶。 就在他们上马疾行的时候,两侧林子里忽然有密集羽箭轰然而出。 夜色之下羽箭本就难防,又是骤然遇袭,实力低微一些的骑兵和剑师纷纷落马。 此时伦天墟已经醒悟过来,柯柯特林的计划看似周密或许早已被叶无坷识破。 叶无坷就是故意勾引柯柯特林派人出来拦截,且似乎已算定来出手的就是他。 所以...... 这个坑是给他挖的。 伦天墟想到这哪里还敢耽搁,黑暗之中数不清有多少伏兵,只觉得四周箭矢如暴雨一样防不胜防,于是他立刻腾空而起,以超绝实力甩开身边随从。 他哪里还会在乎这些人,趁着叶无越来越浓,趁着那场面混乱,他身形展开纵掠飞远。 伦天墟只是没来得及想,他想在此设伏却遇到伏击,那柯柯特林呢? 柯柯特林被抓了。 被抓到的时候柯柯特林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那些刺客就追着他不放。 明明是几十个人分开跑的,几十匹马往不同方向跑,那些刺客就死死的盯着他一个人,不管他怎么变向都没有意义。 哪怕是他跑到林子里藏身树上,让自己的坐骑往前跑了诱惑敌人,可那群人追到树下马上就停了下来,直接朝着树上给了几箭。 其中一箭,正中腚心。 被装进麻袋后柯柯特林后悔莫及,为什么就不能多忍忍? 今日这火气莫名其妙的大,大到根本就没法控制的地步。 脑子里别出现那些美貌尼姑的样子,只要出现了把持不住。 颠簸了好一会儿柯柯特林感觉马停了下来,他此时已经明白落入宁人之手了。 想不到他设计要抓叶无坷,叶无坷竟然也这般狡猾可恶! 他被两个人抬着进了一座大帐,麻袋打开的那一刻灯火随即照亮了他狼狈不堪的脸。 一出来,柯柯特林就看到叶无坷那张可恶之极的漂亮脸蛋出现在他面前。 那笑容,要多可恶有多可恶,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叶部堂!” 柯柯特林立刻喊道:“你明知道我身份竟然还敢派人抓我?你这样的举动马上就会引起两国战争!到时候两国开战血流成河,这个罪责你担待的起吗!” 叶无坷:“我担待不起啊,陛下担待的起,这么大的事当然是陛下扛着,轮不到我,多谢外相关心。” 这个无赖少年还是一脸纯良。 “你我彼此彼此,你想抓我我想抓你,只是看谁倒霉。” 叶无坷蹲在柯柯特林身边:“如果你不出营地,我又怎么会抓到你?所以妖怪,归根结底就怪你自己不小心。” 柯柯特林道:“我出营地与否你都不能这样做,你这是在破坏和谈!你这是......” 叶无坷嘘了一声:“好了好了,都是坏人就别说场面话了,你和我,谁是好人?” 余百岁拿出一个奇怪的东西,像是哨子一样吹响。 柯柯特林的头发里,又一只甲虫晃晃悠悠的飞了起来回到余百岁身上。 余百岁嘿嘿笑了笑:“我就说保证万无一失,只要他出来就跑不掉!” 柯柯特林看到了那只小虫子,他不了解,但他理解了为什么这些人会精准的追他。 但他不理解,为什么叶无坷会知道他一定去金胜国那边? 想到他忽然一惊:“金胜也已投靠宁国了?!” 叶无坷摇头:“你不要冤枉了人家,金胜国主是你黑武死忠,我派人试探着过,他对黑武的忠心真是难以撼动。” 柯柯特林不解:“既然金胜没有归顺宁国,为何我的行踪会被你知道!” 叶无坷回答:“金胜国主没有被我收买,但他身边的人被我收买了啊?你看你,做了那么多年外交官,怎么脑子还是转的不够快?” 他说:“金胜国主虽然忠诚于黑武,金胜朝臣也都忠诚于黑武,想收买他们投靠大宁当然极难,况且我又是个抠门的,怎么可能把钱花在这上面。” “我只是花了些钱买通了金胜国主身边一个内侍,告诉他,柯柯特林大人最喜欢美女,而且最喜欢玩刺激的。” “又从西域其他地方买来些风尘女子,她们做皮肉生意多年最懂如何诱惑人心,包装一下,便是清纯美尼!” 柯柯特林:“你......你卑鄙无耻!” 叶无坷点头:“是有点。” 他说:“金胜国主当然想巴结你,那内侍将这个想法告诉他之后他开心的不得了,立刻就同意了,到了执子山,他便马不停蹄的把这些美人献给你,而你当然不敢带回黑武大营。” “至于你今晚为何欲火难耐......是因为我给你下了些药,给你泡茶你不喝,就是想让你知道那茶肯定有问题,所以我再送给你茶,你也不会要。” “出门你就扔了我是知道的,但我想要的只是你接过茶叶而已,有一种很小的蛊虫,在你接手的时候就爬进你衣服里了,然后钻进你身体里,就挑拨你的欲望。” 柯柯特林怒极,脸上都青筋毕露:“叶无坷!你卑鄙无耻至极!” 叶无坷点头:“确实不是有点,你用卑鄙至极这四个字我也能理解。” 他俯身看着柯柯特林的眼睛:“但是作为外交官员,被对手用卑鄙至极来形容我甚至感觉荣幸之至,咱们就是专门干这个的,就是明面上不能说。” 柯柯特林:“你会因为此事而付出代价,只要你敢用我来威胁汗皇陛下,汗皇就......” 叶无坷:“汗皇就会放弃你对不对?” 柯柯特林:“......” 叶无坷道:“我知道你说的没错,若今日你我之争是我落了下风被你抓了,那你用我来威胁陛下,陛下必会为救我而有所让步,可你被我抓了,黑武汗皇绝不会因为你在我手里而有所让步,你老大就那个德行,我深表同情。” “可是......外相大人,我抓你并不是想用你来威胁黑武汗皇,就算你是外相你的分量在他心中也没那么重,我抓你,是因为我想知道你们都谋划了什么。” 柯柯特林马上就要一口咬断自己的舌头,可是才咬住就疼的不敢发力。 “说谢谢。” 叶无坷笑道:“那只小小的蛊虫能让你按捺不住欲望,也能让你的感觉敏锐十倍不止,其实你被我抓了不算太丢人,真丢人的是你没被我抓了。” “你想想看,你没被我抓你就和那些美女快活的时候,一接触就不行了,这岂不是更为丢人?”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柯柯特林只是觉得愤怒至极,恨不得一口把他吞了嚼碎了再啐出去。 而旁边的余百岁眼神都亮了。 咱家百岁哥哥向来不走寻常路,别的男人要是听说那蛊虫能让人更为敏感所以把持不住,原本可以撑上一刻两刻的,蛊虫在身没准瞬间就走火了一定不想要,害怕丢人,但百岁是真想要啊。 所以他那眼神里的光彩也真不是装的,他转头看向小土司的时候,眼神里的光逐渐转变为挚诚的讨好。 这目光把小土司吓了一跳,连忙躲到了叶无坷身后。 叶无坷也看到余百岁这个样子了,所以马上就想到了余百岁在想什么。 “大奎哥二奎哥,先把百岁叉出去!” 大奎和二奎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把百岁叉出去,但他俩听话,一左一右,架着余百岁的胳膊把人抬出去了。 余百岁还喊呢:“师父,师父那蛊虫一定要拿回来啊师父!师父,千万不要让这等宝物落在黑武人手里啊!” 叶无坷瞪了余百岁一眼。 他看向柯柯特林:“现在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你想问的我告诉你,我想问的你告诉我,咱们尽量不伤和气好不好?” 柯柯特林:“呸!你休想威胁我,我在黑武做外相这么多年什么没有遇到过?你想威胁我?你还不够资格!” 叶无坷:“我刚才已经提醒过你了,那蛊虫可以让你的感觉无比敏锐起来。” 柯柯特林:“我不怕!” 叶无坷:“你应该怕......” 他看向三奎:“三奎哥,给他来个十字花刀。” 三奎抽出匕首,朝着柯柯特林走了过去。 叶无坷抬起手捂住小土司的眼睛:“你也出去吧,不该看的不要看,另外出去之后如果百岁缠着你不放,那蛊虫你就卖给他一只......” 小土司:“可他是自己人啊,我怎么能用蛊虫害他!” 叶无坷:“你相信我,他不会认为你那是害他。” 小土司:“那......要多少钱?” 叶无坷:“那蛊虫值多少钱?” 小土司一摆手:“不值钱,我们彩衣族的女子就是用这个来吓唬丈夫的,谁的丈夫要是外边不老实,彩衣族的女子就给他下这种蛊虫,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觉得丢人,但只要用了蛊虫他们就不敢在外边乱来了。” 叶无坷:“这......” 小土司:“你放心,以后我不会随随便便给你用的。” 叶无坷:“这......” 他问:“我对这些蛊虫之类的东西当然不感兴趣,我也不会在外边胡来,呸,胡来也和你没关系,但我肯定不会胡来,我只是单纯的对蛊虫特别感兴趣,而且据我所知,万物相生相克,有正就有反,有前就有后,所以我想知道,有没有和这种蛊虫反方向的虫?” 小土司:“有啊,用了就让人反应迟钝,说话流口水,看着就和白痴一模一样。” 叶无坷:“突然就没兴趣了。” 他把小土司推出屋门:“记得不要和百岁说那蛊虫不值钱,你就说一百两银子一只,也别告诉他一只能用多久,就说一只只能用一次,想用就得再花一百两买你的。” 小土司:“呀!那是不是太心黑了!” 叶无坷:“百岁还会感谢你。” 小土司:“真的吗?” 叶无坷:“你试试去。” 把小土司推出们,叶无坷回到屋子里,此时此刻柯柯特林已经哀嚎起来。 三奎其实根本就没有发力,刀尖也没有在柯柯特林身上造成多大的伤害。 只是轻轻的戳破了一个小口子,柯柯特林就已经疼的忍不住了。 叶无坷一看到这场面就知道小土司所言不虚,这蛊虫的威力当真是非同小可。 这东西对于别的男人来说是毒药,但对于百岁来说是良药啊。 外边,余百岁拉着小土司:“那蛊虫还有没有?送给我一个?” 小土司:“有!不送!” 余百岁:“咱们还是不是朋友了?” 小土司:“叶千办说了,太金贵不能随便送给你,要卖给你。” 余百岁:“多少钱!” 小土司:“一百两!” 余百岁:“这?!!!!” 小土司立刻气势就弱了:“贵了呀?” 余百岁:“这么便宜?我还以为他说金贵得多少钱呢。” 他掏出一张银票递给小土司:“先来十次体验体验。” 然后又抽出一张银票:“再来十次的给我爹体验体验!” 另外一边。 伦天墟借助夜色在深林之中快速穿梭,作为剑门首席大剑师他今日之举确实显得有几分狼狈。 可能脱身,狼狈一些又如何? 这狼狈也不过是他身为九羽大剑师不管手下人死活自己脱身而已,那些手下估计也没有一个能活着回到黑武了,所以此事,他自己不说谁能知道? 回去之后只说是死战才脱身的,别人还会说他勇武。 刚想到这些,忽然间前边有一道身影,不是突然出现,而是应该早就在那等他。 那人身材修长,在月色下隐隐可见穿一身青色长衫,背对着他站着,似乎对他这位大剑师并没有惧意。 虽只是看到背影,但伦天墟一眼就看出来那人是谁。 “苏入夜!” 伦天墟猛然止步。 青龙苏入夜转身看向伦天墟:“大剑师好记性,你我只有一面之缘却还能认得出我。” 伦天墟哼了一声:“当年你一人杀入我黑武,连斩黑武多名大剑师,我亲自出手将你击伤,你不过是我手下败将,当年你能侥幸从我手中逃脱,今日还敢拦我?” 苏入夜笑道:“当年我连战数十场后输给你虽然有些可惜,但输了就是输了,在巅峰时候,我确实也比你差了些,所以我当日不与你纠缠,你追我三百里,我脱身也很艰难。” 伦天墟:“你既然知道不如我,谁给你胆子在此拦截?” 苏入夜:“世人都说我孤傲,其实是偏见,我这个人历来狡猾,知道打不过你我就跑,那我知道打不过你,又怎会一人拦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两道身影出现在伦天墟身后。 伦天墟猛然回头,见那两人是一男一女,从神态来看应是夫妻。 男人气质如同一个饱读诗书的儒生,而他身边的女子则娇小柔弱。 伦天墟眼神一凛:“你们又是谁?” 那男子微笑回答:“你今日要杀的叶无坷算我弟子,虽然我在无事村只待了半年,但弟子被人欺负,我这个做师父的总该替他成撑场面。” 伦天墟昂起头:“什么东西都敢在我面前放肆?” 那中年男子看起来并没生气,那娇弱女子却往前迈了一步:“你家里几口人?” 第八百四十章咱们走着瞧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看了一眼天色,算计着距离天亮已经没有多远了。 这一夜其他诸国应该都预感到了会有些不太平,但他们却看不到哪里不太平。 大宁和黑武两个超级大国会在正式会谈之前各有招式,这些招式绝不会被诸国使臣看到。 有些时候国小也不都是坏事,很多时候风浪吹不到边边角角的地方。 不得不说,柯柯特林是一条硬汉。 哪怕他身中蛊毒,身体感觉的敏锐程度增强了十倍不止,但这个已经做了多年外相的黑武人,依然坚毅的令人敬佩。 当身体都开始扛不住却依然能咬紧牙关的时候,就纯粹是精神上的战斗。 “我很钦佩你。” 叶无坷此时由衷的说了一句。 柯柯特林已近乎虚脱,他斜靠在那居然还能神色坦然的回了一句:“你也是一名外交官员,所以你该知道,选拔外交官员的第一个条件是什么。” 叶无坷回答:“热爱且忠诚于自己的国家和民族。” 柯柯特林点了点头:“我也很钦佩你......我做外相这么多年还从来都没有被人算计过,尤其是你这个年纪能有这样的智慧,能在如此复杂的环境下周旋于诸国之间,还能在黑武与大宁之间消息并不平等的情况下算计我......我虽然不服输,可还是得说一声你了不起。” 他看着叶无坷说道:“放弃吧,给我最起码的尊重,也给外交官员这样一群人最起码的尊重,如果连做外交的人都会背弃自己的国家和民族,那是多可悲的一件事。” 叶无坷摇头:“对不起,我很尊重你,但我还不能放弃。” 柯柯特林想了想后说道:“是啊,马上天就亮了,在宁国的皇帝陛下走进会场之前你还没有完全搞清楚黑武的准备,你当然不会放弃,如果是你落在我手里,你坚持了这么久,我对你也格外尊重,但我也不会放弃。” 他看了看自己,基本上没有什么伤痕。 “你对我已经足够尊重了,如果是你落在我手里的话你现在应该已经体无完肤。” 叶无坷道:“我没有让你体无完肤是因为我还在等一个消息。” 柯柯特林忽然笑了笑:“等万劫清的消息?” 叶无坷没有回答,可他的沉默就已是回答。 柯柯特林道:“怪不得了,你到现在还没有得到万劫清的回信所以你担心他已经落在博儿今手里?你没有把我打的体无完肤,是想用我换回万劫清和耶律松石的家人?不过你可能高估了我的分量......我一个人做筹码好像不太够。” 叶无坷还是没有回答。 但他确实还没有等到万劫清的回信。 这是很没有道理,也几乎没有可能的事。 博儿今已经离开屈渤大营带着他精锐的队伍去会场了,万劫清在屈渤军中又有着足够高的威望。 就算他不能一下子将屈渤大营里所有军队都控制住,但他也能带着忠于他的那支军队再配合叶无坷安排的战兵将耶律松石家人救出来了。 万劫清的身份,相当于大宁的禁军大将军。 最忠诚的最善战最精锐的那支骑兵就在他手里,博儿今都无法插手这支军队的控制。 当初耶律松石把这支禁军交给万劫清的时候,就足以证明万劫清的地位和实力。 也恰恰是因为这个原因,万劫清回去带着禁军趁博儿今不在的时候重新夺回大营控制权叶无坷并无担忧。 在整个反制计划之中,万劫清夺回屈渤大营控制权是最不该担心的一环。 然而就是这一环,迟迟没有回信。 “你的聪明超出了我的想象。” 柯柯特林道:“可你还是不够聪明。” 他看着叶无坷,虽然已为阶下囚甚至随时可能丧命,但在这个时候,他好像又重新收拾起了自信和骄傲。 而且在这一刻,如他这样狼狈的人竟然展现出了几分他才是那个胜利者的姿态。 “你能想让万劫清趁着博儿今不在的时候去抢夺屈渤大营,难道我想不到?” 柯柯特林道:“昨夜我安排了两场埋伏,一是针对你的埋伏被你识破了,另一场就是针对万劫清的......叶部堂,你应该是最清楚万劫清身份地位的人,他不死,博儿今终究无法完全掌控屈渤兵权。” 叶无坷当然知道。 所以他不仅仅是把重新夺回大营这件事交给万劫清一个人去办了,大宁鸿胪寺威卫将军洪胜火也去了。 以万劫清的威望和实力,以洪胜火的经验和才智,不可能中了博儿今的埋伏,也不可能夺不回屈渤大营。 然而事实就是马上天亮了,在两个时辰之前就应该有消息回来却到现在依然渺无音讯。 非但没有万劫清的回信,连洪胜火的回信都没有。 这一夜,叶无坷已经连续安排了很多支斥候队伍不停的打探消息。 然而唯一得到的有用些的消息,就只是屈渤大营营门紧闭戒备森严,在外边看,什么都看不出来。 束休还亲自带人到了相守山高处,从相守山最高的地方往屈渤大营里眺望,也没有看到丝毫异样。 虽然是深夜,可大营里灯火通明。 如果真的打起来,不可能一点都看不出来。 这就是最诡异的地方,没有打起来也没有消息。 “博儿今的野心比你预想的大。” 柯柯特林道:“你可能觉得博儿今一定会杀了耶律松石的家人,所有人都觉得他会,但他不会,他是一个难得的聪明人,他知道耶律松石的家人活着比死了有用,最起码对他来说有用。” 叶无坷此时看向柯柯特林,没有说话,可他的眼神却明明白白的告诉了柯柯特林,你别故作高深了,你说的这些在很早很早之前我就已经想到了。 正是因为叶无坷这个眼神,柯柯特林忽然间醒悟到了或许真的是他想的太肤浅。 叶无坷那么聪明当然早就想到了,博儿今唯有控制着活的耶律可汗的家人,时不时的让这一家人在族人面前露露面,甚至以辅佐少主图雷为名义,这样才能真正的得到屈渤的权力。 他如果真的敢杀了耶律可汗一家,那他别想做可汗。 有小聪明的人会觉得把人杀了才一了百了,才会没有后顾之忧。 有大智慧的人不会那么心急,博儿今会以一个忠臣甚至是托孤重臣的身份示人。 他会在人前对耶律可汗的家人无比尊重,会对少主图雷忠心耿耿。 然后用时间来冲淡这些,当屈渤族人习惯了发号施令的人是博儿今之后他再让图雷一家死于意外,那个时候他做可汗才名正言顺。 早早暴露自己的阴谋家可不是一个合格的阴谋家。 阴谋家永远都会以非常正面的形象示人。 当想明白了这一切之后,柯柯特林的骄傲和得意瞬间消失了。 “你......你担心的是另一个可能?如果是你想的那样,那你想用我为人质,一个筹码就更不够了。” 柯柯特林问叶无坷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脸色可比刚才难看多了。 原本身体就已经几乎到了极限,此时精神上的支撑也开始动摇起来。 叶无坷看向柯柯特林,还是没有说话。 但他的眼神里,已有答案。 就在这个时候,余百岁从外边快步进门:“师父,武先生他们回来了,好消息!” 叶无坷问:“生擒?” 余百岁嗯了一声:“那三位神仙一样的人物出手,哪有不能生擒的道理,哪怕伦天墟那小子号称黑武第一大剑师。” 听到这句话,柯柯特林的脸色更差了。 伦天墟是谁? 黑武剑门首席大剑师。 纵然不是剑门之中实力最为恐怖的那个,可要说是剑门之中排名前五的高手也不为过。 不,以柯柯特林的了解,伦天墟的实力最起码可以排进前三。 当年,有一个被誉为中原第一刺客的人杀入黑武,以一己之力横扫剑门数十位高手,最终逼退此人的就是伦天墟。 这件事叶无坷也知道。 青龙苏入夜在中原绝对是超品境界的强者,他的实力有多恐怖叶无坷也不止一次亲眼所见。 可黑武不是小国,不是西域和漠北这样的地方,剑门排名前三的伦天墟实力在苏入夜之上,放在中原也是超品大宗师之中在金字塔顶尖的那批人。 叶无坷回头看向柯柯特林:“现在有两个筹码了。” 柯柯特林没有再说话,现在的黑武外相才真的看起来像是心如死灰。 时间是不会等人的。 天亮最终会来,叶无坷苦等一夜的消息还是没有等到。 但他等到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一个让人听了士气会显得有些低迷的消息。 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那只能说......屈渤确实没有人值得耶律松石托付。 这个消息是束休带回来的。 束休在相守山几乎守了一夜,他没有看到屈渤大营内有丝毫波动。 “如果万劫清真的想夺回屈渤大营,他的兵马必然调动,可是我看了整整一夜,屈渤大营内平静如常。” 束休看向叶无坷的时候,眼神里有些心疼。 为了能够控制大局,为了能够帮助屈渤人回归中原,姜头这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头发几乎都要想白了。 “我看到万劫清带着一队人回到了屈渤大营,也看到了他去了他的兵营。” 束休道:“可我没有看到他带着军队去控制大营,而且......他回到大营的时候,没有受到一点阻拦。” 叶无坷听着这个消息,少年脸色依然平静,只是偶尔流露出来的眼神之内,隐隐悲伤。 “我们可能都被万劫清骗了,他只是个看起来忠诚可靠,他利用了所有人,他才是那个想做屈渤之主的人。” 束休道:“他知道黑武人会杀耶律松石,但他在明面上争不过博儿今,因为他不姓耶律,博儿今毕竟是屈渤右贤王。” “所以他唯一能赢的办法就是争取民心,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忠臣,等博儿今出手之后,他再杀掉博儿今,那他就是屈渤最大的功臣最大的忠臣了。” “万劫清回去之后没有联络你,也没有动兵,说明他夺回大营的控制权根本没有一点阻碍,他回去了,大营就是他的了。” “而博儿今却把忠于自己的精锐都带去了会场那边,就算博儿今再回来也已没有实力与万劫清争夺。” “就算博儿今在黑武人那边得到了认可,可他现在已经丢掉了大营,他回不去了......万劫清断开了与你的联络,就是在等待黑武人对他的认可。” 束休道:“虽然我不想这么笃定的认为一个人会坏到如此程度,但我不得不这样考虑。” 叶无坷还是没有回应。 良久之后,他看向束休:“二皇子和徐胜己有消息吗?” 听到这句话,轮到束休的眼神黯淡。 他摇了摇头:“自从他们两个进了屈渤大营之后我就失去联络了,我在相守山上用了几次联络信号但他们根本没有回应过。” 叶无坷点了点头。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气氛一下子就显得有些凝固。 二皇子是因为陛下的要求才来北疆的,可如果......这一切都是他自己计划之中呢? 他知道自己的母亲做了什么,也知道母亲和徐绩勾结了什么。 所以他断定会在什么时间这些事都暴露出来,他也断定他父亲最大的危险在北方。 也许他来北疆是他主动请求,陛下准许。 他来了,又消失了。 二皇子和徐胜己以及耶律松石三个人,当初在屈渤到底定下了一个什么计划除了他们之外只怕没人能看清楚。 叶无坷对这三个人其实都说不上了解,其中最不了解的就是耶律松石。 可此时看来,耶律松石以死入局,有这样气度这样志向也有这样决心的一位可汗甘愿赴死,都只是这个局的一个开始,那整个局一定比想象出来的还要复杂很多。 都说人以群分,耶律松石能和二皇子徐胜己他们成为知己,能够愿意搭上自己性命去完成一件大事,足以证明他的人格。 “要不要我以召回我们在屈渤大营里战兵的办法进去看看?” 束休还是不肯放弃。 叶无坷摇头:“咱们的人应该不会有事。” 束休也知道,这个时候不管是博儿今掌权还是万劫清掌权都不敢轻易对大宁那支战兵动手。 虽然人数并不是很多,可只要他敢动,博儿今和万劫清都清楚,他们挡不住大宁真正的复仇怒火。 而且留下这支战兵,还能和大宁谈一些条件。 当然,他们可能并不知道大宁从不会因为威胁而谈判。 叶无坷这样说,可不能真的就不做任何准备。 束休想去看看,也是出于担心。 “你以大宁鸿胪寺行使身份带威卫去屈渤大营,不管能不能见到万劫清或是博儿今,一定要见到洪将军。” 束休点头:“放心,我必会将洪将军他们带回来。” 叶无坷张了张嘴,似乎欲言又止。 束休看他好像有什么难以开口,于是问道:“你还想交代什么?” 叶无坷沉默了一会儿后问:“你有什么要交代我的吗?” 束休想了想,摇头:“没有。” 叶无坷嗯了一声后在束休肩膀上拍了拍:“小心。” 束休笑起来,难得的笑的犹如阳光一样灿烂。 他就想很多年前他的大哥唐旭看他的时候一样,看向弟弟的时候眼神纯粹且灿烂。 束休从来都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他大哥唐旭是个罪犯,是个十恶不赦的罪犯,是个该死的罪犯,甚至是连累到整个家门几乎被灭族的罪犯。 但唐旭是真的照顾他,从小到大,唐旭都不容得有任何人欺负束休。 做大哥的看向小弟的眼神里,永远都有一份灿烂真诚的溺爱。 唐旭对束休说过,我可以对任何人不好,但不会对你不好,任何人都可以对你不好,大哥会教他们怎么做人,教不会他们做人,大哥就教他们怎么做鬼。 束休此时看着叶无坷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交代的,那......我是大哥,可能有些地方做的不对,我们认识的也很晚,但你就是我的弟弟,我可以对任何人不好但不会对你不好,任何人都可以对你不好,我来教他们怎么做人,如果教不会他们怎么做人,那大哥就算做了鬼,也会教他们怎么做鬼。” 说完这句话,束休再次给了叶无坷一个灿烂笑容。 他在叶无坷肩膀上拍了拍:“相信我,大哥出马......一个顶俩。” 说完这句话,束休转身大步离开。 叶无坷看着束休远去的身影,眼神逐渐飘忽逐渐模糊。 束休一边往前走的时候一边自言自语,说过的还是唐旭曾经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当大哥的哪有时间哪有闲心和你这个做弟弟的解释来解释去?我做什么你都不用管,你当好你的弟弟就行了。” 太阳升起的时候,束休走出了叶无坷的营地。 在这个时候,阳光会把所有人所有东西都镶嵌一层漂亮的金边儿。 所以每一个清晨的离别,总是那么让人印象深刻。 也是当太阳升起的这一刻,作为鸿胪寺卿,叶无坷也要正式开始他的职责。 而在另外一座大帐内,皇帝也要正式开始他的职责了。 他是这个崭新的中原帝国的缔造者,他是一个打碎了旧楚所有残暴所有不公的斗士。 且,他从未停止战斗。 这么多年来,中原人在北边强敌面前总是卑躬屈膝,到了他这一代,这一切都将被他终止。 在李叱心中,强敌就是用来打的,弱敌不是,弱敌是用来欺负的。 如今大宁百姓在黑武人面前腰板笔直眉目冷峻,黑武人再想如从前那样欺辱中原百姓,终究是会被问一句......你看我,有几分像从前? 大太监冯元衣为皇帝更衣,一如既往的手还是那么沉稳。 很多人都清楚,在有些时候这位大太监就是陛下的化身之一。 虽然这句话听起来对皇帝好像有些不礼敬,实际上确实如此。 冯元衣在朝臣面前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代表的是皇帝。 “陛下,还是没有二皇子殿下的消息。” 冯元衣一边为皇帝整理衣装一边轻声说了一句。 连他这样的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都显得有些复杂。 他还只是个外人,二皇子是陛下的孩子。 “隆期自幼心思重,他想做的事在做成之前从不会让人知道也不会与人商量,如果他与人商量了,那商量的事就不是他真心想做的那件事。” 皇帝整理好衣服之后,端起身边的茶杯喝了一口。 “但他自幼也都很顺利,没有什么他想做的事是做不成的。” 说完这句话,皇帝迈步走向门外:“今日不提朕的儿子了,今日朕要提的是中原过往千千万万被黑武人杀死和欺辱过的百姓的儿女。” 他走出大帐,门外的朝臣们整齐俯身。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笑了笑:“人活不了一万岁,也不可能被记住一万年,如果谁能够被世人记住一百年那他就很了不起,如果谁能被世人记住一千年那他就是圣人。” 皇帝迈步向前:“朕试试看,能不能被后人记住一万年那么久。” 所有朝臣全都跟上了他的脚步,朝着大宁立国之后的另外一个战场大步走去。 在大营门口,鸿胪寺卿叶无坷俯身迎接。 皇帝看了看这个年轻的外交官,也是年轻的斗士,他的眼神里都是欣赏,都是欣慰。 “朕让你做好的功课都做好了?” 叶无坷回答:“陛下让臣做的功课从来都只有一种,臣不敢有丝毫懈怠,哪怕是在此时此刻,臣依然在做功课。” 皇帝笑问:“只让你做一门功课?那你告诉朕你做的这一门功课是什么?” 叶无坷:“翻账本。” 皇帝笑了,迈步登上御辇。 “我们中原民族历来宽仁大度从来都没有翻账本的习惯,记住,以后不能这么说,那叫以史为鉴。” 叶无坷笑了:“臣谨记于心。” 御辇起行,文武百官随后。 这是中原几百年来,中原帝国的皇帝第一次以平起平坐的姿态去和天下霸主的黑武汗皇会面。 这一场谈判哪怕最终也没有谈出个什么结果来,可这件事只要发生了就已有足够深远的意义。 “我们一直都说漠北二十八国是中原旧土,是被黑武人夺走的疆域,漠北二十八国的子民,也都是被黑武人掳走囚禁的中原百姓。” “在楚弱的时候也一直这样说,到宁之后还是这样说,这不是虚张声势,也不是故作姿态,更不是没有威力的喊口号,而是怕后人忘了。” 皇帝坐在御辇上,眼神飘忽在车窗外。 “黑武一直都号称是天下霸主,号称天下之地皆是黑武疆域,可他们其实从来都没有做到过陆上无敌,回头咱们试试。” 皇帝说:“黑武人说这次会面是他们主导,是他们邀请了朕来这里所以朕来了,倒是显得朕是因为害怕他们才来的,这次会面之后......” 叶无坷笑道:“臣以陛下名义邀请黑武汗皇到大宁北疆做客,倒是看看他敢来不敢来?” 皇帝笑着看了叶无坷一眼。 “朕知道你故作轻松,现在你担忧的不是黑武人那边怎么样,你从来都不曾对敌人有过惧怕,哪怕是对并不了解的强敌也从无惧怕,你担忧的是隆期,是徐胜己,是束休?” 叶无坷微微点头:“臣的心思,都在陛下眼里。” 皇帝道:“朕是走过很多路的人,朕经历的也比很多人都要多,但朕从来都不敢以长辈的身份和毋庸置疑的口吻教别人路该怎么走,就像朕的师父,那时候是他把朕从死人堆里捡回来,他走南闯北被人称为陆地神仙,哪怕是在楚末乱世死人无数的时候他走在冀州大部分地方也受人尊敬,就算是那些土匪恶霸见了他多数都要拜一拜的。” 他看向叶无坷:“可朕的师父也从来都没有用命令或是毋庸置疑的语气说过路就该怎么走,我们走过的路再多都是过去的老路,你们是新人,我们走老路的时候也走错过很多步,一点一点休整找回来的正确在你们这一代其实不是真理。” “经验是有时效的,道理也一样,朕很想教你们,所以朕只能说自己走错过什么,但即便是朕走错过的路对你们来说也不是帮助,朕走对的路对你们来说更不是捷径,因为你们这一代,下一代,下下一代,万万代,每一代要走的路朕也没走过。” “隆期要走什么路朕也看不真切,所以朕就多看看,不指点,不干预,不左右,他走对了朕就夸夸他,走错了他也会有代价......你也一样。” 皇帝说:“隆期是朕的儿子,朕担忧但朕不能随随便便以自己的想法来给他定性,朕不是神,神都不会始终无错,你担心他,担心徐胜己,是因为你已经在害怕他们的结局,害怕别人的结局不好,是你自己心中认为别人走的路不对,朕的师父不敢笃认谁错了,朕不敢笃认谁错了,你却敢认为别人的路不对?哪怕是错的,在他们有目标的时候对他们自己来说那路也是对的。” 叶无坷心中巨震。 皇帝似乎在提醒他,路是要走在自己脚下的,又像是在提醒他,别人走的路不用别人去担忧。 可是好像这也不是完全的意思。 “朝前看。” 皇帝指了指执子山。 “这天下间所有的对错都在前边等着呢,人都说回头看才知道哪里错了,不,那是向前走了之后才知道的,不是回头看到的。” 他问叶无坷:“所以应该怎么说?” 叶无坷犹豫片刻:“走着瞧?” 皇帝笑:“嗯,走着瞧。” 第八百四十一章有个办法 - 天下长宁 - 知白 君见君,同坐不同台。 如大宁和黑武这样的两个超级大国的皇帝陛下见面,讲究极多。 大宁有大宁的讲究黑武有黑武的讲究,这些细节叶无坷和柯柯特林已经商议过很多次。 最终达成的统一认可是,在会谈的时候两位帝王面对面坐着。 私下会面不会有这么多讲究,但有诸国使臣在场谁也不能输了气势。 若并肩同坐,那使臣参拜的时候就难免显得乱了阵营。 两个高台中间有一片空地,这片空地也有大用,是一会儿诸国比试的场地之一。 高台相隔大概十丈,这个距离两位帝王当然说不上话,可今日就不是他们说上话的场合,最多是遥遥举杯。 黑武人这边当然已经知道了柯柯特林失踪的事,至于人为什么失踪当然也有所猜测。 逃回黑武大营的那些人已经被逼问了无数次,他们想说谎也不可能。 柯柯特林是去金胜国营地的途中被人掳走,那金胜国的人还不倒了霉? 小国无尊严就在于此。 包括金胜国主在内,使团所有人都被黑武青衙的人抓了,一个一个分开审问,连那位国主都实实在在的挨了一顿打。 按理说毕竟那是一国之君,怎么能被如此对待。 可当大国真的愤怒起来,小国的一国之君也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从他们招供出来的消息分析,青衙的人得出结果......这是宁人在很早以前就开始的布局。 金胜国带来的那些美尼都是商人献给金胜国主的,而当初牵线搭桥的人是金胜国主身边的一个亲随。 在严刑拷打了这个亲随内侍之后就知道,这个内侍是被人收买,拿了那商人的好处,把一群美尼献给国主。 可那商人似乎没有一点私欲,这就是不正常的地方。 献出那么多美尼,但一点回报都不要,这天下间哪有这样的商人。 所以青衙断定那个商人就是宁国的密谍,献出美尼的目的就是为了勾引柯柯特林。 青衙的人连夜加班,把那几十名美尼都给抓了起来逼问。 这个过程不能多说。 然而经过半夜的审问却根本没有审问出关于宁国的任何消息,因为她们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她们当初都是被那商人赎身买下的西域妓女,精心包装了一下之后身份地位一下子就高了。 但她们承认了一件事,就是在接待柯柯特林的时候用了药。 这些药能让柯柯特林沉迷其中,上瘾,那是相当的上瘾。 查到这些之后,青衙的人连忙将消息禀告给阔可敌正我。 可现在青衙面对一个很重要的情况,他们没有指挥使。 上上一任指挥使火办鹤北撤职查办,最终由阔可敌君侣保下来送到大宁去做密谍了。 而阔可敌君侣现在不在大营,奉旨去办一件大事,但这件事到底是什么,只有汗皇一人知道。 所以在这个比较要紧的时候,阔可敌正我能用的人最合适的也只有那等着戴罪立功的火办鹤了。 这个已经失意多年的前指挥使,在汗皇一句话之下就暂时官复原职。 当然,只是临时督办青衙诸事,官职上,并没有真正恢复。 然而对于火办鹤来说这已经是难得的机会,他必须把握住。 于是他又把那些西域美尼都审问了一遍。 当然过程还是不能仔细说明。 经过严密审问仔细侦查之后,火办鹤迅速得出两个结论。 第一,真不赖。 第二,要是没吃药柯柯特林那个老逼登肯定坚持不住。 但这个审问结果当然不能写在笔录上,不然的话火办鹤马上就能体会到汗皇陛下的屠刀锋利不锋利。 在前往会场与宁帝李叱见面之前,汗皇阔可敌正我特意召见了火办鹤。 这位曾经的权臣再次能见到汗皇显然激动的不得了,跪下去的时候肩膀都在颤抖。 不过显然,阔可敌正我对于他这样的反应很满意。 一个已经几乎被他踩进地狱的旧臣,罪臣,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依然有如此炽烈真诚的敬畏,哪怕有演出来的成分,还是很让人欣慰和满足的。 “陛下,罪臣断定外相已经被宁人掳走。” 火办鹤额头都顶着地面,说话的时候也不敢抬起来。 “所以罪臣斗胆请陛下暂时不要去会场。” 阔可敌正我俯瞰着火办鹤:“你是想说,柯柯特林会出卖黑武出卖我?” 火办鹤道:“罪臣不敢擅自揣测外相大人对陛下的忠诚,但罪臣这几年都在宁国之内,暗中调查宁国廷尉府,对他们的手段已有不少了解。” “廷尉府最近几年开始使用一种叫做真言药水的药物,服药之人难以自控,就算是坚毅勇武之人,也会被迷失心智。” 阔可敌正我微微皱眉:“这么重要的事,好像还没有人告诉过我。” 火办鹤立刻就补了一句:“罪臣在几年前刚刚查到这个真言药水的时候,就密报给了君侣殿下。” 阔可敌正我问:“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这句话说的很巧妙,既能把你在宁国走密谍那几年的辛苦告诉我,又能让我明白你做的事之所以我不知道是因为君侣在有意隐瞒?” 火办鹤表情猛然一僵,哪里还敢再多说什么。 阔可敌正我低头看着跪在那一动不敢动的火办鹤,眼神轻蔑的似乎看的只是一只有点像蝴蝶的扑棱蛾子。 只是因为像蝴蝶,所以配他看一眼。 “这几年在外流浪还是没长进。” 阔可敌正我迈步向前:“以为你在宁国潜伏几年是凭自己本事活下来的?” 火办鹤连大气都不敢出,此时心中已经后悔到了极致。 他知道汗皇陛下不喜欢阔可敌君侣,却忘了再不喜欢阔可敌君侣也是汗皇的儿子。 “跟上来吧。” 阔可敌正我的声音在前边响起,火办鹤连忙爬起来往前追,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勉强回来了。 在汗皇这样的人面前,他的生死不过在对方一念之间。 “君侣不在,你又了解廷尉府,青衙你暂时带着吧。” 阔可敌正我登上辇车,回头看的时候,黑武朝臣已经黑压压的在辇车旁边跪了一地。 他指了指火办鹤:“上来在门口当值。” 火办鹤猛的抬起头,似乎是不敢相信汗皇竟然许他登上辇车,还许他在门口当值。 一瞬间,他那双眼睛就有些发红。 不似作伪。 辇车上,阔可敌正我坐下来,看了看身边的内侍:“伦天墟也不见了?” 内侍俯身:“一直在找,没找到。” 阔可敌正我看起来却一点儿都不生气,连呼吸都没有丝毫的变化。 可是常年服侍在他身边的这些内侍,哪个不知道汗皇现在已经动了杀心。 这些能在阔可敌正我身边做事多年的,已经机灵到快要成了鬼一样。 阔可敌正我一个眼神,语气上的些许变化,他们都能察觉出不对劲。 可他们其实也明白,他们还能留下来伺候汗皇并非是因为他们学会了察言观色。 是因为他们好用。 但凡是有些不好用的,已经不能用了。 “外相丢了,剑门首席大剑师丢了。” 阔可敌正我抬起手轻轻的挠了挠眉角:“看来真是我黑武不如人。” 内侍们连忙跪了下去,如火办鹤之前一样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阔可敌正我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的敲击,声音似乎还有些韵律。 “跟着柯柯特林的人都膛了吧,东西喂狗。” 阔可敌正我声音清淡的下令,似乎在宣判的不是人的生死。 “剑门失踪的人回不来,没失踪的也就不必再去找了,让他们以剑门弟子的方式自绝,我会告诉宗主他们都是为黑武尽忠而死。” 说完这句话阔可敌正我闭上眼睛。 “都说黑武的底气是这么多年击败了无数个敌人才有的,你们啊......正在一点点成为宁人的底气。” 他随口下令。 “昨夜里当值的将军革职,抄家,灭门。” 他没说当值的哪位将军,那就是当值的所有将军。 “柯柯特林是从哪个门出去的?” “回陛下,是大营东南门。” “嗯,东南门昨夜值守的所有人都埋了,诛族。” 他吩咐完这句话,敲击着扶手的手指也停了下来。 “让西海藏林来。” “遵命!” 此时此刻,在巨大的辇车车厢门口笔直站着的火办鹤,心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汗皇陛下不过三五句话,粗粗估算起来至少有数千人将会人头落地。 当值的那些将军们,他们因为这件事而被牵连抄家灭门,那些将军们,哪一个家中不是人口众多家族兴旺? 汗皇一句话,就都没了。 所以他更后悔,后悔刚才抖机灵在汗皇面前说出是阔可敌君侣不给他报功这种话。 如果当时阔可敌正我的火气稍稍再大一点,那他也是一样下场。 那些将军们哪个不是贵族出身,汗皇下手的时候连一点顾忌都没有。 而他呢? 他不过是个出身平常,甚至在黑武人眼中是出身卑贱的人罢了。 几乎吓破了胆子的火办鹤,在听到汗皇说出西海藏林这个名字的时候更是一惊。 因为根据他得知的消息,在很多年前那个叫西海藏林的传说之中的大人物就已经死了。 西海藏林,原剑门圣子,剑门宗主继承者。 可是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失去了争夺宗主之位的资格,宗主之位被西海藏林的师弟罗森万象夺得。 再后来,所有人都听说西海藏林因为不接受宗主之位旁落而要反出剑门,后来在剑门数十位高手,再加上四位供奉大剑师的联合出手下才被镇压。 关在剑门地狱之后不久就被处死。 这是黑武人都知道的事,只是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当年剑门到底发生了什么谁都不知道,至今也没人理解为什么作为圣子的西海藏林突然就被剥夺了资格。 而发了疯的西海藏林,居然敢一人一剑杀到剑门圣殿直指他的师父。 青衙几乎掌握着黑武所有的秘密,也是靠着这些秘密火办鹤曾经在黑武如日中天。 那些贵族,那些朝臣,哪个敢不把他放在眼里。 可是青衙之内,都没有任何关于西海藏林的消息。 西海藏林被杀之后,关于他的所有卷宗都被毁掉了。 “你们都出去,叫火办鹤进来。” 阔可敌正我的声音听起来依然平和,可那些亲近侍卫个个如蒙大赦,不知有几人已是汗流浃背。 火办鹤战战兢兢进门,进来就要再次跪下。 “我记得你以前推拿的手法不错。” 阔可敌正我在那宽大的座椅上趴下,脸枕着自己的胳膊:“本事忘了吗?” 火办鹤连忙上前:“罪臣不敢忘,陛下曾经夸赞过臣的,指点过臣的,没一句话臣都不敢忘。” 阔可敌正我只是嗯了一声。 车厢里安静下来,门外当值的亲卫悄悄的往里边看了看,看起来汗皇似乎是睡着了,所以他们这才敢松一口气。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阔可敌正我吩咐了一声够了,火办鹤没有丝毫迟疑,马上就躬身后撤。 “宁人和我黑武争夺的地方看似是在屈渤,也因为屈渤丢了一位外相和一位大剑师。” 阔可敌正我坐起来,看起来神色比之前确实放松了不少。 有人形容战场上纵横开阖的大将军们都是万人屠,尤其是黑武这样的国家,对外征战几乎是以屠戮为主,从未有过慈悲。 可实际上,如今黑武的大将军们加起来手上的人命再翻一倍,也未见得就能超过了这位汗皇陛下。 在位这些年来,阔可敌正我不只是对外征战,对内也一样狠厉。 就因为当初他父亲南征的时候,黑武八大王以及诸多贵族的队伍推诿不前导致他父亲战死。 刚刚即位隐忍了几年后的阔可敌正我就开始开杀戒了。 八大王,每一个人的部族都有至少几百万人口,最多的能有千万人口。 每一个人手下都有至少十万能战之兵,多的能征调出来数十万兵马。 所以他们拥兵自重,对于黑武朝廷的调遣多数时候都不肯真正出力。 哪怕是追随老汗皇出征的时候他们都敢不听调,何况是阔可敌正我才刚刚即位的时候? 时间一年一年过去,八大王都没有意识到那个即位时候跪在他们面前痛哭流涕祈求他们多多帮衬的年轻人,已经有了复仇的力量。 从第一次扬起屠刀开始,阔可敌正我在十几年间所杀的人,八大王所部至少超过百万! 以修建南疆边关为借口征调了八大王部众将近两百万人,说是要开凿一条运河,再修建新的城防,这是一件耗时至少十年的大工程。 而且征调都是年轻力壮的男人。 开始时候,阔可敌正我说,八大王部族里出来的人,每个人可以比别的部族出来的人多领取一倍的酬劳。 而且在工地上干的时间越长,拿到的钱就会越多,因为给的工钱逐年翻倍。 假如第一年每人给五十两银子,第二年就给一百两。 如果八大王不是那么贪心想把黑武国库掏空,也会明白这个许诺根本不可能实现。 可他们就算明白这个许诺不可实现他们也不在乎,因为他们都觉得阔可敌正我没有那个胆子与他们抗衡。 什么时候朝廷拿不出钱来,他们的族人马上就会被他们带回去。 为此,阔可敌正我要求他们征调五十万人,他们甚至几倍的增加壮丁人数。 想想看,一人一年能拿到五十两,这些贵族最多给壮丁五两就不错了,一个人他们能榨出来四十五两,两万百人他们能从黑武朝廷拿出来多少银子分了? 所以贪念让他们完全没有防备这是多恶毒的一个计划。 两百万青壮男丁,在一年之内锐减了三分之二,消息却被阔可敌正我完全封锁,八大王根本就不知情。 到了第二年,阔可敌正我召集八大王议事。 那一天,八大王如以往一样一点尊敬都没有的直接进殿,没有人给阔可敌正我行礼,大大咧咧的在椅子上坐下来。 还有人指着阔可敌正我问,大侄子你请我们来是因为已经一个月没给我们拨款了吗。 阔可敌正我笑着回答说正是因为这件事。 他说朝廷已经拿不出银子继续拨款了。 八大王就说,既然你拿不出银子了,那我们也没办法让壮丁白干活,所以对不起了大侄子,你今日拿不出钱,明日我们就只好把人都召集回去。 阔可敌正我说有个法子可以让工程继续下去。 八大王就问是什么法子。 阔可敌正我说,八部富庶,每一部拿出两千万两银子来,那工程肯定就能继续下去。 八大王当时都愣住了,然后就有人被气的哈哈大笑。 站起来指着阔可敌正我的鼻子问你是不是疯了。 更有人威胁,若阔可敌正我不把欠下的那一个月的拨款马上还了,他们回去之后就把人都带回去。 阔可敌正我当时笑着说,如果你们不愿意出钱那他只好以汗皇身份下令到各部去取。 立刻就有人恼了,起身就说要把所有壮丁都带回去。 阔可敌正我笑道哪里还有人呢? 他在八大王面前缓步走动,一边走一边说。 他知道为了从朝廷里诈取更多银子八大王会怎么做,他们为了在短时间内就凑出更多青年壮丁,必然会从八大王的军队里调拨人过去。 他们的贪念越重,调拨去工地上的士兵数量就会越多,阔可敌正我要五十万人,他们硬生生的给了两百万人。 这两百万壮丁,其中只怕有三分之一以上是八大王当时能调动队伍了。 他问八大王,现在你们手里还有多少兵马可用? 当时八大王的脸都白了。 阔可敌正我又说,如果八部不能拿出来银子支持朝廷工程,那就只能再增加壮丁人数保证工程提前完成,这样对大家都好。 无奈之下,八部只好又征调了一批人去工地,可哪里有什么工地? 只有屠场。 短短几年时间,八部的年轻人几乎被阔可敌正我屠戮殆尽。 等到八王意识到要出大事的时候已经晚了,那个时候八部已经凑不出能与阔可敌正我对抗的军队。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朝权开始真正回到了阔可敌正我手中。 然后阔可敌正我改变了侍神军的征召制度,要求各部王公贵族的子弟必须都参加挑选。 那些贵族的子弟进入侍神军之后,要么被他洗脑成为死忠,要么就被淘汰,当然,淘汰可不是回家继续享福去。 阔可敌正我又利用平民出身的人对抗贵族,让贵族的权力越发减弱。 到现在,八部已经彻底失去了对朝廷的影响。 可这不算结束。 阔可敌正我打算把自己一个儿子送到战场上死,然后以此为由将八部最后的力量榨空。 这一战之后,阔可敌正我不但能解决南边大宁这个强大敌人,还能将黑武的心腹大患全部铲除。 作为青衙的前指挥使,这些事火办鹤当然知道。 所以在阔可敌正我问他关于屈渤之事的时候,他不敢只想着屈渤这个小地方只想着那几个小人物。 “罪臣以为,现在不管是博儿今还是别的什么人都不可信。” 火办鹤道:“他们知道耶律松石死之后,都会生出异心。” 阔可敌正我靠在那说道:“柯柯特林也是这么想的。” 火办鹤道:“以臣之见,这件事结束之后,屈渤现在的威胁都得铲除。” 阔可敌正我语气平和的说道:“现在摆在我面前有两个人选,一个是你刚才提到的博儿今,一个是万劫清,这两个人如果让你挑,你会挑谁?” 火办鹤一惊:“万劫清?万劫清不是已经投靠宁人了吗?” 阔可敌正我道:“所以我也不是很相信他,但他就是敢跑到我面前来祈求我给他封赏,博儿今想做屈渤可汗,他也想做。” 火办鹤的眼神飘忽不定,他无法相信连万劫清想的也是做屈渤可汗。 如此看来,耶律松石的命有多苦? “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挑?” 火办鹤马上回答道:“臣还是刚才的意思,都不挑,先用着,用完了都除掉。” 阔可敌正我道:“哪有你这样用人的,我看......谁忠诚就用谁也不是不可以。” 火办鹤道:“这两个人,怕是都对陛下没有多少忠诚,他们只是害怕,抢夺了可汗之位却得不到陛下认可,会被黑武报复。” 阔可敌正我:“你这样说也不是没道理,不如你当面问问他们?” 火办鹤又一惊。 阔可敌正我吩咐道:“让博儿今和万劫清都上来。” 火办鹤难掩心中震撼。 不久之后,博儿今和万劫清互相怒视着上了辇车。 两个人争先恐后的进门,争先恐后的下跪行礼。 “陛下!” 博儿今指着万劫清说道:“陛下不要相信这个叛徒的话,他是宁人派来的奸细,他早就已经投靠李叱了,他回去也是叶无坷的命令!” 万劫清则大声说道:“陛下,我去宁人那边其实是外相的命令,他告诉我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得到了宁人信任之后再回来,陛下若不相信,可将外相请来问他!” 阔可敌正我笑了笑:“难办,他来不了了。” 博儿今道:“陛下,他昨夜回来的,昨夜外相失踪了,显然这就是叶无坷的诡计,万劫清明知道外相失踪所以才敢说他所作所为是外相授意!” 万劫清怒道:“你放屁!外相找我而不找你,就是看出来已有不臣之心!” 博儿今:“你只会撒谎,外相让我率军维持内场秩序你趁机回去夺了兵权,你还想杀我!若不是陛下召见你早就已经把我杀了!” 阔可敌正我笑问:“你们那么怕我?” 博儿今和万劫清连忙俯身:“对陛下无比敬仰。” 万劫清抬起头:“陛下,其实博儿今才是叛徒,李叱派了一队人保护耶律可汗的家眷,他对那些宁人尊重的向尊重他亲爹一样!我说要把那些宁人都先抓起来,就算不杀也要抓了,可他竟然不敢!他就是宁人的内应!” 阔可敌正我皱眉道:“都是黑武的子民,不要这样互相说对方是叛徒,我黑武之内,难道有这么多叛徒?那岂不显得我很无能?” 那两人立刻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阔可敌正我看向火办鹤:“你是青衙指挥使,辨别忠奸这种事是你最擅长,你来说说,两位哪个是忠臣哪个是叛徒?” 火办鹤起身,从腰间抽出一把刀扔在博儿今和万劫清脚边。 “两位可否都愿意为汗皇效死?” 万劫清和博儿今虽然吓了一跳,但马上同时点头都说愿意。 火办鹤道:“既然愿意,争先赴死者为忠臣,两位,请吧。” 万劫清和博儿今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去捡那把刀。 火办鹤笑道:“看来两位很为难?那不如换个法子,两位谁先拿起刀杀了对方就一定不是叛徒。” 万劫清和博儿今几乎同时俯身去抢夺那把刀。 “胡闹。” 阔可敌正我道:“他们都是我黑武的子民怎么能如此对待。” 他吩咐道:“把刀收起来。” 火办鹤将刀捡起来后,阔可敌正我道:“打打闹闹的一点都不体面,都下去吧。” 万劫清和博儿今又对瞪了一眼,俯身行礼后就往外走。 走了两步的博儿今感觉衣服被人拉了拉,一回头,见火办鹤把刀递给他了。 博儿今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一把抓过刀捅进了万劫清的后腰。 万劫清一声惨呼,想挣扎时候哪里还有机会,被博儿今放倒。 博儿今压着他,刀尖戳进他心口:“你这叛徒,死!” 噗的一声,刀子直接贯穿胸膛。 第八百四十二章装一波大的就得沉得住气 - 天下长宁 - 知白 当博儿今一刀戳进万劫清心口的时候,连阔可敌正我和火办鹤都皱了皱眉。 这一刀着实是有些狠,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手,这一刀不管是角度还是力度,都是本着一刀毙命去的。 万劫清几乎没有挣扎就闭眼殒命,而博儿今似乎还觉得有些不放心,刀在万劫清心口位置来回扭动了两下,看得火办鹤眉头皱的更深。 他把刀递给博儿今,只是为了试探一下博儿今是不是真想把万劫清置于死地。 当然,就算万劫清死了也没关系,因为黑武不需要两个屈渤傀儡。 “你怎么把他杀了?!” 火办鹤立刻上前,伸手将刀夺来的同时顺势一脚将博儿今踹倒在地。 博儿今马上就跪在那朝着阔可敌正我磕头:“陛下宽恕,臣不该在陛下面前行凶,但臣完全是出于一片忠心,万劫清绝对是宁人的奸细,他一定和宁人勾结好了要来害了陛下!” 火办鹤再一脚上去:“就算他是宁人奸细也轮不到你来杀!” 博儿今心说C-N-M 那把刀可是火办鹤递给他的。 阔可敌正我寒着脸说道:“在我面前杀人见血竟然一点都没有忌惮,看来是我待你们屈渤人太过宽仁,把他先关起来,等我见了李叱之后再定他生死。” 两名黑武侍卫立刻上前,按着博儿今的头颅把人架了出去。 人出去之后,阔可敌正我的脸色却还是没有一点儿缓和。 因为给博儿今递刀可不是他授意的,火办鹤这种自作主张的行为似乎引起了他的不爽。 现在轮到火办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了。 “陛下,臣刚才没有请旨就擅作主张,臣该死。” “你最好能解释的合理一些,不然的话你就和博儿今住到一起去,等着我见过李叱之后一起发落。” 火办鹤跪在那语气肃然的说道:“陛下,屈渤人将来没有一点活着的意义,但现在还有些许作用,若博儿今和万劫清两个人都对陛下忠心耿耿,那也只能留一个,若留两人,必会引起屈渤内乱,破坏陛下利用屈渤攻击宁人的计划。” “如果两个人都心存二心那就更该死,杀一个留一个是为了方便行事,如果万劫清是宁人奸细,博儿今该杀他,如果博儿今是宁人奸细,他杀了万劫清之后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且臣判断,博儿今忠诚于陛下的可信高于万劫清。” 解释了几句之后火办鹤就跪在那低下头:“但臣这样自作主张罪不可恕,臣愿接受陛下处置。” 阔可敌正我眯着眼睛看着他。 “你想表忠心,是不是过于心急了?” 火办鹤再次叩首道:“陛下,臣以为忠心之事,并无缓急之分。” 阔可敌正我摆了摆手:“起来吧。” 火办鹤这才敢起身,此时他脸上已经满是汗水。 看得出来,他也是在赌。 对于博儿今和万劫清如何处置,阔可敌正我当然早有想法。 但在这个时候把火办鹤叫进来让他分辨,这不过是一道考题。 如果火办鹤不敢做主,那以后他肯定再无被重用的机会。 阔可敌正我用人的手段向来都让人不可揣摩,谁不知道在他身边做事有时候根本就想不出哪里错了便被弃用。 若只是弃用也就罢了,这位汗皇陛下一念之间便是生死。 “你为何觉得博儿今比万劫清可信一些?” “陛下,万劫清完全可以不必在这个时候来求见陛下,他已经控制了屈渤大营,手中掌握着耶律松石的家人,他完全可以先把博儿今杀了再来求见陛下,此时他来,不过是故作姿态。” 火办鹤道:“此前万劫清与宁国鸿胪寺卿叶无坷多有接触,但博儿今和叶无坷一点交集都没有,当然这只是表象,却也是综合平判一人忠奸的基础。” 阔可敌正我似乎对博儿今和万劫清这两个人并没有什么兴趣,随便听了几句之后就转移了话题。 “刚才我让人请西海藏林来,你可听到?” “陛下,臣听到了。” “既然听到,有何感想?” “臣不敢胡乱揣测陛下心思,但臣跟震惊。” “震惊?是因为你觉得西海藏林已经死了许久?” “臣曾蒙陛下厚爱执掌青衙数年,期间不敢有丝毫懈怠,唯恐辜负了陛下信任,所以青衙之内的卷宗档案臣多数都亲眼过目,在这其中,并无西海藏林海活着的任何证据。” 阔可敌正我对火办鹤这样的回答颇为满意。 “西海藏林当年是剑门圣子,因为一些小事就被他师父剥夺地位也就罢了,小事而已,已有惩处就够了,不必再要他性命。” 阔可敌正我起身,走到巨大的辇车窗口前看着外边。 “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刻薄寡恩,都觉得我喜怒无常,可我对于有功之人怎么会真的刻薄,对于有用之人怎么会真的寡恩?” 他语气有些沉重。 “我可以留下西海藏林,那是宗主都必须要杀的人,但我留了,你......虽然犯了些错,可对黑武有功对我有用,我也不会杀你。” 他回头看向火办鹤:“君侣这几年刻意压下你立功的表现不提我也知道,我不问他不是不想为你说话,而是犯了错的人还需考验,如西海藏林,也是经历过比你更为严苛的考验之后才能得以复用,现在你也经受住了考验。” 火办鹤再次跪下去:“臣谢陛下!臣愿为陛下效死!” 阔可敌正我道:“现在到了很要紧的时候,柯柯特林虽然此前做好安排但他落入宁人之后,他所安排诸事就都要改变,你说说看哪里最先改变?” 火办鹤立刻说道:“博儿今虽然表达了忠诚,他杀万劫清的时候也可看出两个人不是同伙,但臣以为,内场的秩序还是不该有屈渤人负责了。” 阔可敌正我笑了笑:“你果然猜测他们两个可能是同伙。” 火办鹤道:“臣职责所在,不得不把一切可能都考虑到。” 阔可敌正我点了点头:“让屈渤人在内场负责维护秩序是已经向宁人通报过的,若此时换了难免引起麻烦,宁人会担心,说不得会直接退出会场,还会说我不真诚所以就不要换了。” “但......” 他看向火办鹤:“非得真的都是屈渤人吗?” 火办鹤马上明白了阔可敌正我的意思。 让博儿今和万劫清动手,不管是谁杀了谁其实都一样。 活下来的那个,哪敢反抗? 而且活下来的这个已经没机会再向宁人通风报信了。 他立刻说道:“臣现在就去挑选精锐,换上屈渤人的衣服进入会场替换到博儿今的人。” 阔可敌正我笑了笑,对火办鹤的反应有些欣赏。 其实他对火办鹤的能力没有怀疑,毕竟火办鹤是他当年亲自挑选的青衙指挥使。 “去办吧,李叱应该也快到了。” 阔可敌正我吩咐一声,火办鹤连忙躬身退出。 此时此刻,火办鹤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 他现在对于自己曾经不得不在宁国潜伏那几年已经一点儿怨气都没有了。 想想看,若这几年还是在阔可敌正我眼皮子地下做事说不定早就已经死了。 这些年来,随着以八王为首的贵族权力逐渐被阔可敌正我削弱,大权完全集中在其一人之手,谁在他面前不是战战兢兢? 他对于阔可敌正我的命令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轻慢,离开车队之后立刻就调集青衙人手赶往会场。 一个时辰之后,两位帝王的辇车几乎同时抵达。 当两位帝王下车的时候,也是几乎同时往对面看过去。 两位帝王的视线,都穿过层层叠叠的迎接人群看向自己唯一的对手。 这二十几年来,如果中原不是出了李叱这样一位千古一帝,怎么可能在短短时间内结束内忧,并且迅速强大到足以抵挡外患? 这二十几年来,如果黑武不是出了阔可敌正我这样一位汗皇,贵族权力早就已经凌驾于汗皇之上,黑武说不定已经分崩离析。 这样的两个人视线在半空之中相遇的那一刻,似乎瞬间就有些惺惺相惜。 两位帝王分别落座之后,诸国使臣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 接下来,就是黑武的外交主官和叶无坷一同主持这次大会。 此时此刻,当黑武新的外交主官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引起了众人一阵阵猜疑,这个人到底是谁? 如此重要的场合,为何黑武会让一个......一个如此年轻的女人为主官? 站在叶无坷面前的是一个看起来大概二十岁左右的女子,身材高挑气质冷傲。 她很高,几乎与叶无坷差不多,这在女人之中已经颇为少见。 她很白,白的像是反射着阳光的雪。 “叶部堂。” 这个高傲的年轻女人看着叶无坷,眼神里带着些许挑衅的意味。 “很抱歉现在才和你见面。” 她自我介绍了一下:“我叫阔可敌珈逻,是新任的黑武外相,今日将与叶部堂一道主持此次盛会。” 叶无坷听到阔可敌这个姓氏就能猜到她身份,但也确实想不到阔可敌正我在这个时候竟然启用了如此年轻的一个女子。 “幸会。” 叶无坷随口应付了一声。 对于叶无坷稍显冷淡,且看起来对她并没有多留意的眼神,阔可敌珈逻眼神里有些淡淡的不满。 毫无疑问,她这样的女人不管在任何地方都必然是所有人眼神的焦点。 对于叶无坷她早有了解,甚至是专门的了解。 不管柯柯特林会不会出事,在今日都将由她来接替柯柯特林做叶无坷的对手。 这是阔可敌正我早就定下的计划,目的就是打乱叶无坷的部署。 叶无坷能将柯柯特林抓走,也足以说明他对柯柯特林有过专门的了解。 现在对手换了,是叶无坷一无所知的新人,接下来叶无坷要应付的肯定要难上加难。 然而看起来,叶无坷好像真的对这个如同耀眼明星一样的女人没多大兴趣。 因为叶无坷在思考。 他必须尽快找出黑武人如此安排的目的,然后在最短时间内找到应对策略。 但这在阔可敌珈逻眼中,就是叶无坷对她......没兴趣。 最起码,是没那么惊讶。 她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柯柯特林不过是如博儿今一样的傀儡,不,确切的说柯柯特林是一个打工仔。 到了关键的时候她再惊艳亮相,让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偏偏是最该瞪大了眼睛的叶无坷,眼神不知道飘忽到什么地方去了。 “叶部堂,你好像有些无礼?” 阔可敌珈逻语气清冷的问了一声。 叶无坷的视线从别处飘回来,先是礼貌性的和阔可敌珈逻对视了一眼,然后才发现,这个女人的脖子可真长,还白。 说到脖子长,那就不得不多看看到底有多长,看了有多长,那就不得不说胸脯可真大...... “叶部堂,你确实很无礼!” 见神游归来的叶无坷视线肆无忌惮的落在自己胸脯上,阔可敌珈逻的眼神都冰冷起来。 原来这名闻天下,就算拼死也要千里追杀阔可敌厥鹿的宁人的大英雄也不过如此! 两年以前,当叶无坷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她耳朵里的时候她就立刻有了兴趣。 黑武崇尚勇敢,毫无疑问叶无坷就是那种勇敢到根本不顾及自己生死的男人。 所以当时阔可敌珈逻就断定这个男人一定会有更大的成就,是黑武务必要重点关注的人。 她猜测的没错,这两年叶无坷如同一颗大星般冉冉升起璀璨生辉。 可她没想到叶无坷让她失望了。 “唔!抱歉。” 叶无坷稍显歉然的回了一句,但视线并没有离开她高耸的胸膛。 见叶无坷居然如此明目张胆阔可敌珈逻的眼神更加寒冷起来,袖口之中的伸直的手指在此时已经隐隐有内劲吞吐。 可瞬间,她忽然醒悟过来什么。 她低头,看到了自己胸前佩戴的那枚玉佛之后才恍然。 原来叶无坷是在好奇这个。 “外相不是剑门弟子?” 叶无坷此时也刚好问了一句。 有所释然的阔可敌珈逻微微颔首,依然清冷:“我自幼皈依禅宗。” 叶无坷心说好险,差一点就没蒙混过去。 那胸之规模,确实远超他以往所见任何一个年轻女子。 “黑武之内信奉禅宗的人似乎不多。” 叶无坷淡淡的说了一句,然后顺理成章的把视线挪开。 真是不动声色啊。 阔可敌珈逻道:“黑武帝国民众富足自由,信奉剑门也好信奉禅宗也罢都并无禁制。” 叶无坷道:“原来如此。” 然后补充了一句:“还是禅宗好。” 阔可敌珈逻以为叶无坷也对禅宗有好感,于是嗯了一声。 她哪里知道叶无坷那猥琐心里想的是,剑门那般轮铁剑犹如抡大锤一样的宗门定然养不出这样的胸脯来。 “不过。” 此时阔可敌珈逻语气平淡的说道:“我并非不是剑门弟子,而是剑门与禅宗都有修行,禅宗之内,我有白衣身份,剑门之内,我已至九羽。” 叶无坷心中微微一震。 看来阔可敌正我对这个女子格外重视。 接下来的事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值得在意的,黑武人显然也不会在一开始就做挑衅之举。 但叶无坷当然看得出来阔可敌珈逻那好胜的眼神。 这也不难猜测,阔可敌珈逻的身份多半是汗皇之女。 即便如此,在崇尚能力和勇武的黑武之内,一个女人想轻松坐稳外相的椅子没那么容易。 她若击败了叶无坷,那就另当别论了。 叶无坷是黑武大仇! 世子阔可敌厥鹿在黑武虽然也不是什么十分能上得了台面的人,可世子就是世子。 一位皇族世子被叶无坷所杀到现在都没有报仇,这在黑武人看来简直不能接受。 所以,叶无坷大概也能猜到接下来会遇到什么。 两个人简单的寒暄了几句,就回到各自阵营。 接下来是两个超级大国属国之间的比试,这种比试对于两国的谈判没有一点影响,唯一影响的,就是输了的一方肯定会丢了主国的脸面。 叶无坷坐在那观看这些小国比试的时候,看起来有些走神。 余百岁凑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刚才那个看起来贼带劲儿的妞儿什么来路?” 叶无坷道:“大概是阔可敌正我的女儿。” 余百岁点头:“原来和阔可敌君侣是一个来路。” 叶无坷正在思考,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余百岁在说些什么。 余百岁道:“师父,这个女人看起来不一般,我看你不一定是她对手,不如让我来对付她?” 叶无坷看向余百岁:“你刚才说她什么来路?” 余百岁:“......” 叶无坷瞥了余百岁一眼:“你怎么就觉得你能应付她?” 余百岁道:“应付女人靠的是经验,你才应付过几个女人?就这种经验来说,我吃过的盐比你喝过的水都多。” 叶无坷:“是你喝过的水再提炼出来的盐吗?” 余百岁这次一愣,倒是没有马上就想明白叶无坷这话是什么意思。 等他想明白之后一下子就坐不住了:“这种话可不是什么纯情少年能想出来的,你肯定背着我没少去小淮河!” 叶无坷:“小淮河的水是咸的?” 余百岁:“!!!!!” 叶无坷随口应付了余百岁两句,视线不由自主的再次飘向那个叫阔可敌珈逻的女人身上。 那个女人端坐在外相位置,即便是在一大群黑武王公贵族之中也显得鹤立鸡群一样。 她高傲的坐在那,眼神带着几分和她父亲那么相似的睥睨。 余百岁坐在叶无坷身边,一直都啧啧啧。 “啧啧啧......这真是不好征服的一匹野狼啊。” 他远远的看着阔可敌珈逻:“我可能还需要一个板凳。” 叶无坷:“......” 余百岁道:“我猜测黑武人在这个时候突然换了外相,就是故意针对我的,他们知道大宁之内唯一一个能应付女人的就是我,所以专门训练了这样一个女人,真是用心险恶。” 说着说着他就一拍胸脯:“可我余百岁甘愿为大宁奉献一切,就算黑武人为了对付我竟然如此用心险恶,我还是愿意去挑战她!” 见叶无坷不搭理他,余百岁用肩膀撞了撞叶无坷肩膀。 “师父,一会儿真要是我和她直面交锋,你有没有什么要交代我的?” 叶无坷:“一个板凳可能不够。” 余百岁:“呸!” 就在这时候,场间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原来是两个小国之间比试的箭术,引起一阵阵喝彩。 要说这骑射之术,漠北诸国和草原诸部确实可称得上高手如云。 此时正在比试的,一个是来自草原部族的汉子,显然是大宁这边的人,另一个是漠北小国的骑士,象征着黑武身份。 两个人在场间各显其能,谁也没能击败谁。 第一场比试就要出现平局的场面,让阔可敌珈逻有些不满。 那两个小国的人不重要,生死都不重要。 可第一场就平局,那岂不是象征着以后宁国真的可以与黑武平起平坐? “我看不如这样。” 阔可敌珈逻缓缓起身。 眼看着那两个比试的人也愿意接受平局结果,她当然要阻止。 “两位刚才所展示出来的箭术之精妙令人拍案叫绝。” 阔可敌珈逻一边从台上往下走一边说道:“如此就结束确实让人有些意犹未尽。” 走到台下。 阔可敌珈逻说道:“刚才的平局有目共睹也能服人,但两位这样的勇士平分一份奖赏着实有些小气了,我黑武愿意再多拿出一份奖赏,让两位勇士所得一样。” 她的话音一落,场间立刻响起一片掌声。 看得出来,黑武那边想要讨好她的人实在不在少数。 别人在想什么叶无坷不管,他此时想到是......咱家清澄此前在长安应该就是这样,那些王公贵族的公子哥们,此时黑武人看阔可敌珈逻是什么眼神,他们看咱家清澄就是什么眼神。 阔可敌珈逻此时忽然看向叶无坷:“叶部堂,黑武愿意为勇士们再加一份奖赏,你就没有什么表示吗?” 叶无坷道:“原本是平分一份不好,外相加了一份是一人一份很好,我若再加一份那就是每人一份半又显得不好,所以......我加两份好了。” 阔可敌珈逻嘴角微微一扬。 叶无坷这样愿意争锋的性格,才是她所想看到的。 所以她马上说道:“如此对于两位勇士来说当然很好,可还不够好,我看你我可以再加一份彩头,谁胜了这份彩头就由谁领了。” 她展示了手里拿着的一块玉牌:“这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东西,不过换一百头牛还是没什么问题,胜者可得......” 说到这看向叶无坷:“叶部堂是不是也该添一份彩头?” 众人都看向叶无坷,想看看叶无坷身上能拿出什么和阔可敌珈逻那块玉牌相比的好东西来。 叶无坷缓缓起身:“外相这块玉牌可抵一百头牛。” 阔可敌珈逻:“只多不少。” 叶无坷:“那我就直接再加一百五十头牛,胜者可得。” 他这句话一出口,有人暗自赞叹他反应之灵敏,有人感慨他心思之灵动。 唯独坐在他身后的那群四海书院弟子们,一下子脸就拉了下来。 一百五十头牛......还不是他们去搞。 阔可敌珈逻也没想到叶无坷居然会给出这样的回答,她缓步走向那两名骑士:“刚才两位箭术出神入化但显然未尽其力,两位的实力还是有所保留,今日盛会高朋满座,两位就不要再藏私了。” 她随意捡起来一枚松果拖在掌心:“我与叶部堂取同样之物,各自走到一百五十步外,两位分别在纵马之间发箭将这松果击落,谁更快更准,可为胜者。” 说到这看向叶无坷:“叶部堂可否愿意?” 叶无坷起身往台下走:“如此其实并不公允,你我若稍有躲闪松果掉落,那岂不是也算发箭者胜了?若只是些彩头也就罢了,可这事关两位勇士的声誉所以不可随意。” 阔可敌珈逻倒是来了兴趣:“那叶部堂觉得应该如何做才可保证公允?”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不如将你我都捆绑在树上,你我绝不可有丝毫动作,将松果置于头顶,任由两位骑士发箭,先射中者自然就是赢家。” 他话音一落,阔可敌珈逻还没有说什么,黑武那边马上就不少人站起来反对。 “公主殿下万金之躯,怎么能与你做如此儿戏之举!” “我看叶部堂此举是别有用心!” 叶无坷笑道:“我也要被捆在树上不可动弹,我也与殿下一起头顶松果,如此行事,怎么能说别有用心?” 有人立刻说道:“那草原骑士万一受你指使直接箭射公主殿下呢?” 叶无坷对阔可敌珈逻笑道:“看来殿下行事也多不得自由,这外相处理外务事也要听别人的话。” 阔可敌珈逻轻哼一声:“叶部堂不必挑拨,你我不必管他人说些什么,只定下来如何才能显得公允一些。” 叶无坷:“殿下身边人都不想用我的法子也是为你好,我哪里有什么挑拨。” 他走到近前:“我看不如这样,我一人被绑于树上即可,左右手平伸出去死死绑住,两位骑士分别发箭射我左右手里的松果。” 阔可敌珈逻微微一怔。 她看着叶无坷,一时之间不确定叶无坷此言到底是讥讽她不敢还是他真的勇敢。 黑武人那边却叫起好来。 都说这样极好,就让叶部堂一人举着两颗松果好了。 阔可敌珈逻觉得有些丢人,回头怒视那些叫好的人。 “还是不要你我亲自上场了。” 就在这时候,阔可敌珈逻道:“将两枚松果都放在奔马之上,两位骑士在一百五十步距离之外,向奔马发箭,先中者获胜。” 她看向叶无坷:“但你我可为两位骑士增加些难度。” 叶无坷笑道:“愿闻其详。” 阔可敌珈逻继续说道:“你我也各持弓箭,但射的不是松果而是两位骑士所发之箭。” 她就那么盯着叶无坷的眼睛,似乎是想在叶无坷眼神之中找一找有没有丝毫的退缩。 叶无坷却笑着点头:“如此最好,不伤和气。” 两个人其实无非都是想试试对方勇气,也是想试试对方本事,毕竟双方是第一次见面。 他俩商量他俩的,那两位骑士对视一眼,心中同时骂了一句特别脏的话。 定下来之后,选了两批好马上前,把松果固定在两批战马的马鞍上,然后用马鞭抽打战马让它们奔跑起来。 那两个其实暗自骂街,那是因为他们会骂街。 这要是那两匹马都会骂街,比他俩骂的必然难听一百倍。 等两匹马跑起来,距离到了一百五十步外,那两名骑士也分别上马,身上挂了箭壶。 按照重新制定的规则,每人十支箭,十支箭内若谁先谁中谁赢,若十箭之内都没有射中,那彩头自然作废。 而叶无坷和阔可敌珈逻也各持弓箭,分别站在一侧。 随着一声令下,两名骑士纵马直追。 他们都是各自部族之中骑射最为精湛的勇士,可在这种难度的比试之中也不得不紧张起来。 十支箭都射不中那松果还不算太丢人,若十支箭没射中松果倒是把马射死了那才真丢人。 两个人一开始都加倍小心,所以同时射出的箭也同时稍稍高出。 也是在两人同时发箭的瞬间,阔可敌珈逻就把弓拉满。 那是一张三石以上的硬弓,这种弓别说寻常女子,就算是军中壮汉能随随便便拉满的也不见得有多少。 她拉满弓之后却没有发箭,是一眼就看出那两人射出的箭都高了些。 她没发箭,松开弓弦,侧头看向叶无坷的时候眼神有些挑衅也有些欣赏,因为叶无坷也没发箭,料来是叶无坷也看出了那两支箭都高了。 可她看过去时候,却发现叶无坷连拉弓都没拉。 这一幕,让阔可敌珈逻心中顿时生出几分不爽来。 高台上,阔可敌正我微微皱眉。 另一座高台上,大宁皇帝李叱微微带笑。 看着叶无坷那小子这身影,让他不得不想起来大宁战神唐匹敌,那小子,依稀有故人之姿。 两位骑士第一箭都射空之后全都做了调整,然后又是几乎不分先后的射出第二箭。 那两支箭迅疾如电,带着残影飞向奔马。 在场的人都跟着紧张起来,虽说那彩头对于他们来说其实也真不算什么。 可这样的比试,比之前的比试要让人觉得好玩多了。 尤其是他们都想看看,那两位本该是有文人典范的外交主官是如何发箭阻止对方的人射中松果的。 结果这次,连阔可敌珈逻都没有拉弓。 那两支箭已足够精准,这次都是擦着马鞍射过去的,两支箭的箭簇,甚至都在马鞍上切出来一道痕迹。 这样的两箭,让那两位发箭的骑士也都有些懊恼。 只差分毫。 阔可敌珈逻看向叶无坷,心说此人眼力竟然如此之好? 这第二箭她几乎没有忍住出手,而叶无坷还是那样,那张弓就在他身边放着,他手都没有去触及。 这时候场面更加紧张起来,尤其是那两名骑士,连续两箭不中,两个人多多少少都觉得有些丢人。 第三次发箭两人蓄力的时间都比之前稍稍久了些,发箭的也分出快慢。 这一刻,阔可敌珈逻猛然拉开硬弓,在转瞬之间一箭发出。 那箭明显比两位骑士的箭更快!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身材修长白皙水嫩的女子臂力竟然如此恐怖。 余百岁显然吓了老大一跳。 因为这个猥琐男人正在幻想着什么特别猥琐的事,眼见着阔可敌珈逻那一箭如此生猛手劲如此之大他下意识想着会不会被攥爆? 在她发箭之后,那箭后发先到。 草原汉子的箭眼看着击中松果的时候,被阔可敌珈逻的箭击飞出去。 阔可敌珈逻鼻子里微微发出一声轻哼。 然后就皱了皱眉头。 因为叶无坷还是没有发箭。 漠北那名汉子的箭这次是擦着松果射过去的,甚至已经将松果打的掉下来一小片,却没能将松果击落。 按照约定,击落者为胜,这擦中但未击落,自然也算不得赢了。 所以阔可敌珈逻看向叶无坷的时候,眼神已经微微有些变了。 她刚才已经试出来叶无坷眼力极强,没想到眼力竟然强到了这般地步。 而此时余百岁在高台上也不得不做出感慨。 “沉不住气的人,果然装不了逼。” 大奎二奎他们听不懂,三奎默默点头,束休微微昂起下颌深以为然。 三箭不中。 这一下那两位骑士显得更为紧张起来,谁也不敢再贸然发箭。 两个人本就只有十支箭,现在十去其三,两个人的力量都比之前有所减弱,如此聚精会神之下连发三箭已殊为不易,接下来,连精神集中都不见得比得上之前。 第四箭还是漠北的汉子率先发箭,箭如流星。 但这一箭明显是偏了。 所以阔可敌珈逻连碰都没有碰她的硬弓。 紧跟着发箭的草原汉子显然也不是因为准备好发箭,而是受了那漠北汉子的影响。 他担心自己输了,对方先发箭他就有些沉不住气所以跟着发了一箭。 但他这一箭也是明显的偏了。 别说是如叶无坷和阔可敌珈逻这样的高手,就算是场间坐着的那些不通武艺的文官也能看出来这一箭射不中松果。 都有些低了,不是偏了一点半点。 然而此时叶无坷却忽然动了。 他脚尖一勾,那张弓飞起来被他一把抓住。 在三分之一个呼吸之间,叶无坷手里的箭就飞了出去。 这一幕,让在座的反应快的人全都嘘了一声。 有人心说果然他此前都说装的。 连余百岁都有些遗憾,师父此前那么沉得住气这次是怎么了。 那箭明显射不中,师父不该看不出来才对。 阔可敌珈逻眼神也有些飘忽,她不觉得叶无坷此前都是装的,所以她无法理解,叶无坷为何要在此时发箭。 而且她一眼就看出来,叶无坷那一箭射的更低! 如果是阻拦那两支射偏了的箭也就罢了,还显得叶无坷确实眼力过人箭法也超绝。 可叶无坷的箭,低的直奔其中一匹奔马的马蹄。 就是马蹄! 在两个骑士先后发箭的几分之一息后叶无坷发箭,他的箭迅速的连续超过两支羽箭打在一匹奔马的马蹄上。 那马被叶无坷的箭上力度打的一个歪斜还撞在旁边那匹战马身上,两匹马同时偏离出去。 而那两支箭擦着两匹战马落空! 一瞬间,场面安静下来。 紧跟着是一片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叶无坷这一箭,是在救马?! 此时此刻,阔可敌珈逻看向叶无坷的眼神更加变了。 叶无坷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做过似的,随意将他的弓放在一边。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过阔可敌珈逻一眼。 高台上,余百岁是倒吸一口凉气那群人之一,而且吸的那一口还比较大。 “果然啊......要想装逼就是得沉得住气,要想装个大的,就更得沉得住气,我师父......不愧是我师父!” 大奎二奎没听他的,三奎再次默默点头,这次连束休都不得不承认自愧不如。 阔可敌珈逻就那么看着叶无坷,看着这个刚刚一箭救下两匹战马的人会不会生出几分得意来。 如果他得意,必然是要看她的,向她展示,向她挑衅。 她死死的盯着,不想错过任何细节。 果然! 她还是在叶无坷那张看似云淡风轻的脸上,看似古井不波的眼睛里,看到了一闪即逝的得意。 年轻人,该得意的时候当然要有得意。 可叶无坷还是一眼都没看她! 得意而不骄? 阔可敌珈逻心中骇然......这个叶无坷果然是个人物,柯柯特林折在他手里看来也绝不只是倒霉那么简单。 连阔可敌珈逻都不得不承认,如果这一箭是她射的,那她一定会看向叶无坷,一定会让叶无坷看到她脸上的得意和挑衅。 叶无坷的得意,此时就显得那么自然而然,不是炫耀,不是挑衅,只是因为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而该有的得意。 阔可敌珈逻缓缓呼吸,在心中告诫自己这个叶无坷果然是个劲敌! 她哪里知道,得意但不向她得意的少年此时心中想了些什么。 【嚓!这一箭真他妈帅,可惜可惜可惜,小橘子不在,要是她能看到该多好,这还不帅她一脸?” 第八百四十三章把他弄坏了 - 天下长宁 - 知白 阔可敌珈逻再看向叶无坷的时候,眼神已不似之前那样单纯的之后敌视。 她对叶无坷并不陌生,从她第一次听这个名字开始她就已经对此人颇为上心。 在她心中如阔可敌厥鹿那样的家伙被谁杀了都不会让她觉得惊讶,死在黑武任何地方也不会让她惊讶。 唯独是被一个宁人追了一千里,且还是追到黑武边关门口的时候被杀了她不能不惊讶。 从她开始学习以来,她的父亲,黑武的汗皇陛下就只让她学一件事。 学宁人然后击败宁人。 所以这二十几年来每一个中原豪杰她都去钻研,尤其是像宁帝李叱,大将军唐匹敌,大将军夏侯琢,宁国宰相徐绩之类的人。 但她知道,她的第一个对手不会是这些人。 也不知道是什么,当她第一次听到叶无坷这个人的时候她就有一种感觉。 她和这个敢千里追杀黑武世子的愣头青,将来会成为对手。 阔可敌珈逻没有预料错,现在叶无坷已经站在她面前了。 一箭救下两匹奔马的少年,在这一刻让阔可敌珈逻的斗志彻底燃起。 “叶部堂箭法不错。” 阔可敌珈逻语气平静的夸奖了一句。 叶无坷回答道:“马马虎虎,大宁的读书人也都会些拳脚,和军中高手比起来,我这箭法也实在上不得台面。” 要是别人如此自谦倒也没什么,阔可敌珈逻却在心里冷哼一声。 男人啊......果然都喜欢装。 “你我赌局尚未结束。” 阔可敌珈逻道:“那两位骑士还各有六箭,不知道最终这彩头会花落谁家。” 叶无坷道:“我看还是草原上的汉子箭术更好些。” 阔可敌珈逻道:“我倒是觉得漠北的勇士更胜一筹。” 两人对视一眼,便将注意力再次放回到比武场上。 这时候那两位骑士也都身上冒汗,不仅仅是因为刚才两人都是四箭落空,还因为他们都看出来了,那两位大人物的箭法都在他们之上。 如果接下来再分不出胜负,两人的脸面也都没地方放了。 草原汉子勃利斥深吸一口气,下意识看了看漠北骑士乌尔追。 两个人刚才都有些紧张,经过了这样一个小插曲之后反而都平静下来不少。 “如果要是你赢了,我把我的战马给你。” “如果你赢了,我的战马也归你!” 阔可敌珈逻听到两人对话忍不住唇角微扬:“叶部堂,那两位勇士又加了彩头,你我似乎不该落于人后。” 叶无坷:“外相想再加个什么彩头?” 阔可敌珈逻道:“若乌尔追赢了,叶部堂可送我一件信物,倒也不需要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只需要拿出来便让人知道这是你输给我的。” 叶无坷:“外相不如直说。” 阔可敌珈逻道:“我要你的千办腰牌。” 叶无坷心中微微一震。 这个女人不要别的东西,要的偏偏是一块千办腰牌。 这东西说起来造价确实也没多高,可真要是输出去了脸面无存。 也不只是叶无坷一人之脸面无存,连廷尉府都跟着脸面无存。 “叶部堂不舍得?” 叶无坷笑道:“我这个人向来小气,从来都是占别人便宜,外相说我舍不得确实舍不得,虽然明知道给不出去想想都舍不得。” “明知道给不出去?” 阔可敌珈逻笑了笑道:“叶部堂倒是自信。” 叶无坷问:“外相准备加什么彩头?” 阔可敌珈逻道:“我既然想拿叶部堂的千办腰牌,自然也要准备一件能让你满意的东西......” 说到这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叶部堂此前对这快玉牌似乎有些兴趣?” 叶无坷道:“我这个人虽肤浅喜欢名贵的东西,但我更感兴趣的是这些名贵东西为什么名贵,是东西后边的内容价值。” 阔可敌珈逻道:“我这玉牌背后倒也没什么东西。” 叶无坷道:“我看这玉牌背后东西不小。” 阔可敌珈逻虽然精通中原文化,但教她的那些人哪有一个敢和她开这种玩笑的。 所以她完全没有听出来叶无坷这句玉牌后边的东西不小是什么意思,还以为叶无坷真有些眼力。 “这玉牌确实有些来历。” 阔可敌珈逻道:“这是当年楚国灭亡之前,中原禅宗圣地栖山禅院的一位大和尚带到黑武的东西,而这件东西是当年楚皇赐给他的,是栖山禅院堂头大和尚的身份象征。” 叶无坷心说那你算是保不住了。 阔可敌珈逻道:“若叶部堂答应,我就拿这件东西做彩头,你赢了,玉牌归你,我赢了,千办腰牌归我。” 叶无坷问她:“不知道外相为何会对一块千办铁牌如此看重?” 阔可敌珈逻道:“我有一个不成器的堂兄与叶部堂算旧识,我打算赢了你之后把你的铁牌送给他。” 叶无坷明白了。 看来这个叫阔可敌珈逻的女人对他确实有些了解。 她知道关于白衣僧向问的事,所以拿了一件栖山禅院的东西出来。 更因为阔可敌厥鹿死在叶无坷手里,所以她的目标就是叶无坷的千办铁牌。 “好。” 叶无坷道:“你等我片刻,我马上回来。” 阔可敌珈逻问:“叶部堂要去做什么?” 叶无坷:“我去找个合适的盒子装玉牌。” 阔可敌珈逻轻轻哼了一声。 这时候,那两匹此前摔倒的战马因为受了惊吓已经不适合再用,所以换了两匹战马,那两颗松果也被重新绑好。 驱赶着战马跑起来之后,草原汉子勃利斥纵马追了上去,漠北骑士乌尔追不甘落后,催马向前。 两个人这次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也都想着这一箭就分出胜负。 待那两匹战马奔出去一百五十步远之后,两人同时将弓端起来拉开。 乌尔追见勃利斥先抽了一支羽箭出来,于是他伸手在箭壶之中抽出两支箭。 两支箭扣在一处,外人自是不易察觉。 等到勃利斥一箭射出的时候乌尔追也拉弓放箭,手法极为迅速,两箭同时飞出。 这两支箭看似是一起放出去的,但发箭的角度和力度也不相同。 第一支箭直奔战马背上的松果,第二支箭则追上勃利斥的箭,两箭在半空之中碰撞,勃利斥的箭便被击飞。 而乌尔追的那支箭则朝着松果飞了过去。 勃利斥眼神一变,哪里想到这乌尔追竟然如此阴险。 他再想抽箭补射,显然是来不及了。 可就在这时候,叶无坷的箭也飞了过来。 他们都是最优秀的射手,眼力自然也远超常人。 勃利斥马上就看出来,乌尔追那支箭也必然会被叶部堂的箭击落。 然而此时,第三支箭到了,是阔可敌珈逻的箭。 叶无坷和阔可敌珈逻的箭力度更大速度更快,显然两人实力都在勃利斥和乌尔追之上。 叶无坷的箭眼看着将乌尔追的箭击落的瞬间,阔可敌珈逻的箭后发先至将叶无坷的箭击飞了。 漠北骑士乌尔追立刻就松了口气。 可这时候他才忽然惊醒,刚才听到的弓弦声绝非一次。 他侧头去看,却见叶无坷依然还在发箭。 连珠一般,一箭接着一箭。 叶无坷的第一支箭被阔可敌珈逻的箭击飞,可这似乎在他预料之中。 他的第二支箭打的是战马,依然还是马蹄。 乌尔追的箭眼看着到了的时候被叶无坷的第二支箭超越,那箭打在战马马蹄上,战马一个歪斜,乌尔追的箭再次落空! 这一幕,惊呆了在场的每个人。 黑武汗皇阔可敌正我看到叶无坷的箭术也不禁脸色微变,眼神里隐有欣赏之意。 而大宁皇帝李叱坐在那嘴角带笑。 因为还没完! 叶无坷发的并非两箭! 第三支箭飞出去打的不是乌尔追的箭也不是战马,而是之前被打飞了的勃利斥的箭! 第三支箭打在勃利斥的箭上,那原本要落地的箭被直接击飞出去,再次飞上高处。 紧跟着叶无坷的第四支箭到了,打的依然是勃利斥那支箭。 第三支箭是把勃利斥的箭救起来,第四支箭是调整了勃利斥那支箭的方向。 眼见如此,阔可敌珈逻也一箭射出试图将勃利斥的箭再次击落。 可她还是慢了那么一丢丢。 叶无坷已经发出了第五箭。 第五支箭比刚才的箭更快更猛,速度快的让人的眼睛都跟不上。 这支箭精准的击中勃利斥那支箭的箭尾,给勃利斥的箭来了一次空中加速。 第五支箭上的力度似乎全都转移到了勃利斥的箭上,那箭骤然向前。 也就是在这一刻,阔可敌珈逻拦截的那支箭到了,只差分毫,在勃利斥那支箭的后边飞了过去。 若叶无坷没有发出第五支箭的话,他前边用两箭救起来的箭也还是会被射落。 突然加速的羽箭竟然精准的击中马鞍上的一颗松果,直接将松果打的飞了出去。 这一箭的精准就在于,力度这么大速度这么快,若正中松果就必然会将其击碎,只要击碎了难保黑武人不会说什么击碎了不算之类的鬼话。 场面先是安静了一下,紧跟着掌声雷动。 不少人已经站了起来,朝着叶无坷那边大力的鼓掌。 这是他们对一位强者的肯定和欣赏,甚至连黑武属国那边也有不少人起身鼓掌。 然而即便是这一箭将松果击飞,黑武那边还是有人立刻就不满了。 “这算什么!” 有一个黑武人站起来大声喊道:“这不算!那不是草原骑士击落的松果,算不得是他赢了!” 另一个黑武人也站了起来扯着脖子喊:“这是作弊!这根本不是草原人击落的。” 叶无坷淡然道:“击落松果的那支箭就是勃利斥射出去的那支箭,有什么可质疑的?” 黑武人还在喊,声音越来越大。 阔可敌珈逻一抬手,那些呼喊的黑武人马上就闭嘴了。 “叶部堂好箭术。” 阔可敌珈逻将脖子上挂着的玉牌摘下来递给叶无坷:“赢了就是赢了。” 叶无坷伸手将玉牌接过来,就在黑武人一阵阵扼腕叹息的时候,也有不少人艳羡的时候,那块玉牌在叶无坷手里啪的一声碎了。 场面再次安静下来。 阔可敌珈逻眉头微蹙:“叶部堂,这就显得有些失礼了吧。” 叶无坷道:“外相的这块玉牌是来自栖山禅院,既然你带来了就应该是了解我曾经有过一位栖山禅院的朋友,你若赢了,想要我的千办铁牌是要在阔可敌厥鹿的坟前毁掉,而我得了你的玉牌也是要送给那位故人,故人已去,这玉牌自当随他而去。” 说完后叶无坷转身往回走:“勃利斥,赢了就是赢了,大大方方拿走属于你的奖励,谁说三道四你就指着他鼻子骂。” 草原汉子勃利斥本来确实有些惭愧,不好意思去拿那些奖赏。 此时听到叶部堂的话之后,他立刻挺起胸膛朝着奖品走过去。 阔可敌珈逻看着叶无坷的背影,眼神稍稍复杂。 回到高台上之后叶无坷就在自己位置做了,余百岁立刻朝着他竖起拇指:“师父,牛皮!没给咱大宁的爷们儿丢脸!” 叶无坷用大拇指在余百岁大拇指上按了一下:“同爷们儿。” 余百岁道:“看来我还真是低估了那个黑武娘们儿,刚才要是我去的话虽然也能险胜,但比起你来当然还是会差了些。” 束休:“......” 三奎:“呵呵......” 大奎:“百岁是个谦虚的人。” 二奎:“百岁怎么了?什么虚?” 余百岁瞥了他们一眼,凑近叶无坷道:“师父,我怎么觉得这个娘们儿好像在针对你?” 叶无坷道:“大概是看上我了。” 余百岁:“那不能!我可以承认你是一个优秀的男人,也可以承认你比我优秀那么一丢丢,但她看不上你,她得看上我。” 叶无坷:“她配不上你。” 余百岁:“勉强配勉强配,世上哪有那么多完美的事。” 叶无坷:“那下一次她再出手你去征服她。” 余百岁:“倒是不急。” 就在说话的时候叶无坷往远处看了看。 这边是露天的场地,距离大概两百丈外就是那座巨大的会场。 在会场外边,他隐隐约约的看到了博儿今的身影,但是显然,博儿今似乎有些不对劲。 那个家伙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会场门外,身边竟然没有随从。 这里一共有三个大的会场,一个是大宁建造,一个是黑武建造,分别是宁帝李叱和阔可敌正我会见诸国使臣的地方。 最大的那座会场是由大宁和黑武两国同时派人监督建造。 这座会场是由屈渤出人力物力造成,因为此地属于屈渤地界,屈渤作为这次盛会的东道主,出力建造这座会场也是情理之中。 所以黑武人才会顺理成章的提出,由屈渤人来维持会场秩序。 现在博儿今就在会场那边,但他看起来可没有什么得意的。 叶无坷看了一会儿,见博儿今不知道是在和谁争吵,显然有些激动。 不久之后,叶无坷又注意到有人快速到了黑武汗皇阔可敌正我那边,低低的说了几句什么。 阔可敌正我貌似随意的吩咐了几句,那报信的人快步离开。 “看起来博儿今好像没有那么被重用。” 叶无坷自言自语了一声。 此时场间有铜锣声响,大家的注意力再次被吸引了过去。 这是另一场比试的开始。 这一场是比试气力,参加比试的还是那些小国的人。 大宁和黑武的比试是重头戏,当然不会一开始就摆出来。 这些小国之间的比试是开胃菜,对于两个超级大国来说不重要。 可是,对于那些小国的人来说怎么会不重要呢? 哪怕这是两个超级大国谈判之前的开胃菜,也一样是他们国力的展示。 为什么他们都愿意来参加? 难道真的仅仅是因为对两个超级大国的惧怕? 他们也都是带着目的来的,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场合展现本国实力格外重要。 一是给各自的老大看看,做小弟的我是愿意出力且有力气的。 二是给其他小国的人看看,你不要随意来招惹我但你可以和我做朋友。 叶无坷在各国大力士下场的时候下意识的看向对面,果然,阔可敌珈逻的眼神又在他这边了。 刚刚输了一场的黑武女人,显然这一场也没想放弃。 不光是叶无坷,余百岁也注意到那个冷傲到甚至有些妖异的黑武女人又在看他师父了。 所以他有些失落:“难道她真的看上你了?” 他不甘心:“你说,你哪里比我强呢?是身高,是身材,是长相,是都比我强那么一丢丢,但真正的女人是不会看重这些外在的东西,她们更在乎一个男人纯粹的内心和强者的欲望。” 三奎和束休就那么看着他,两个人都想象不出来这个家伙是有多厚的脸皮能说出这些话来。 “不行,我一定得展示自己的力量,原来她是一个肤浅的女人,那就让这肤浅的女人看到什么才是极品男人!” 余百岁猛然起身。 看了看场间是大力士比武,于是他又坐下了:“真正的强者是不会轻易出手的,要在最关键的时候力挽狂澜!” 三奎和束休刚刚都以为他要燃起来了,没想到他是软下来了。 叶无坷此时好奇的是,阔可敌珈逻在这个比试力气的比武场上她能想到什么花样? 这大力士的比试一开始乏善可陈,不过是看谁能拎起来的东西更重。 场地上准备了许多中原武林练功常用的石锁,也有黑武人锻炼力气时候常用的石球。 各国的大力士下场,看谁抱起来的石头更重坚持的时间更久就算暂时领先。 就在这时候一个叫北燕的小国的武士,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北燕在屈渤还往北,原本也是中原属地。 自从归属黑武之后,北燕的皇帝就以黑武汗皇的儿臣自居。 如果说屈渤当年是经过抗争但最终抗争失败才臣服于黑武,那北燕就是一群天生的黑武奴才。 最可气的是,屈渤原本属于草原民族,而北燕曾经都是中原汉人。 这个国家可以追溯到楚国立国之前。 当初北燕开国皇帝赵珂正和大楚开国皇帝争夺天下失败之后,就带着残兵败将一路往北逃窜。 楚皇率军直追到漠北,赵珂正竟然在黑武城关之外叩首乞降。 黑武随即将赵珂正放入关中,楚皇只好郁闷而归。 赵珂正在黑武的支持下抢夺了漠北一片地盘建立北燕,自称中原正统却向汗皇自称儿臣。 如今北燕的皇帝叫赵善,场下那个名为高天赐的大力士就是他亲自挑选出来的。 这高天赐看起来并不是那种膀大腰圆的体型,可竟是天生神力。 别人还都在一点点试探其他对手底细的时候,这个高天赐直接走到了那个最重的东西前边,紧了紧腰带,双手抱着那座千斤之鼎,一咬牙就给搬了起来。 非但搬了起来,还搬着往前大步走了三十步砰地一声把千斤鼎放在场中。 “我看你们都不要比了,比来比去的多麻烦。” 高天赐大声说道:“这场比试的彩头都是我的,你们就不必再有什么想法了。” 说到这,他朝着大宁属国那边扫了一眼。 “黑武帝国汗皇麾下勇士万万千千,而我只不过是其中最没本事的一个。” 他昂着下巴掐着腰,眼神一个劲儿的往大宁皇帝陛下所在的高台那边看,然后再往大宁属国那边看。 “想不到我这最没本事的,在这里竟然无敌!” 他哈哈大笑起来。 “我可不敢说这是宁国无人,毕竟这场比试宁国并没有派人下场,我只是觉得,原来投靠了宁国的这些弹丸小国,也真是没人要了才成了宁国属臣。” “我今日就一个人站在这里,接受来自宁国属国所有人的挑战,若是有人能赢了我,包括我这条命,你们说拿我什么就拿我什么。” “若是没有人能赢了我,我也不会咄咄逼人,和我比试的,只需说一声你们确实都是没人要的破烂就行了,哈哈哈哈哈。” 他指了指那边:“你们,没错不用装作看不见我指的就是你们,你们有谁愿意过来陪我玩玩儿?” 然后又指了指这边:“你们呢?有一个够胆的过来试试嘛?我倒也不是看不起你们,天下英豪也是万万千千,可偏偏在宁国周围一个都没有,不知道宁国国内有没有。” 此时此刻,大宁那些属国的使臣或是国主一个个气的脑仁儿都疼。 此时已经把手下人骂了一个遍,可依然没有人愿意马上就站出来。 各国的武士,大力士,能搬起来那座千斤之鼎的应该也有,但搬起来还能如高天赐一样稳步走上三十步的,真是找不出来。 真要是强行搬起来走上几十步,说不定会伤了内里也许当场就得吐血。 此时此刻,阔可敌珈逻看向叶无坷的眼神也玩味起来。 她同样厌恶那个叫高天赐的人言语可憎,但她更想看看叶无坷无能为力。 这不是大宁和黑武下场的比试,看起来大宁的属国之内真无人敢上前应战。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一个身穿白衣的人默默的朝着场中走去。 所有人都看向他,一时之间空气都有些凝固。 因为这个人看起来,怎么都不像是有力气的。 此人看不出具体年纪,从身形样貌来看说他二十几岁也有人相信,从他眉宇之间的神态和他眼角的皱纹来看说他四十岁也有人相信。 叶无坷看到他的时候,脸色也有些变化。 因为这个白衣僧他见过。 就是已经许久都没有消息的来自月氏国的僧人无去处。 此前无去处进入屈渤大营之后就没了消息,叶无坷派人查了也没下落,后来叶无坷还问过万劫清,万劫清也说没在屈渤大营里见过什么白衣僧。 “和尚!” 高天赐抬起手指着无去处大声问道:“你是哪里来的人!我劝你还是不要逞强,一不小心累死了你也没人管,命可是你自己的!” 无去处并不回答,默默的走过高天赐身边朝着那千斤之鼎走去。 高天赐伸手想拉他,无去处身形稍稍一偏恰到好处的避开。 “和尚!” 高天赐一怒,再次伸手要去拉住无去处:“你不说你是来自哪里的可不行,我挑战的是宁国属臣,你不说你是来自哪里,没资格在这里挑战我!” 无去处随手一甩,高天赐就被他扫到一边去了。 待走到那千斤鼎旁边,无去处淡淡道:“我是大宁属国月氏一无名小僧。” 说完之后转身朝着大宁皇帝李叱所在的方向行礼,然后伸手将那大鼎抱住。 片刻之后,大和尚抱起大鼎围着这比试力气的场地走了一圈,然后将大鼎放下后,也不向别处行礼,再次向大宁皇帝所在行礼后便要离开。 高天赐哪里能让他走了,此时已经有些气急败坏。 “和尚你别走!” 无去处微微皱眉:“你还要怎样?” 他刚才走的步数,比起高天赐来要多了不止一倍。 所以谁都看的出来当然是他赢了,而且是以绝对的优势赢了。 这高天赐不许他走,是因为他此前夸下的海口实在是太大了些。 那和尚默默过来默默赢了他,在他看来更是对他羞辱。 “和尚,刚才我走了三十步,并非是我只能走三十步,而是我觉得只需要走三十步,你走的比我多,不代表你就赢了我。” 高天赐道:“我们还没有分出胜负呢。” 无去处眼神微微一寒。 这里好像也没几个人熟悉他,所以也就没几个人明白那和尚眼神发寒是什么意思。 他问高天赐:“你想如何分出胜负?” 高天赐道:“你我将大鼎举起,看谁坚持的时间久谁便赢了!” 他说完之后就挑衅似的看着无去处,却见无去处并没有马上答应下来。 等了片刻高天赐以为无去处是怕了,于是哼了一声:“是刚才拼了命的想赢我已经把力气使尽了?哈哈哈,既然没有那么大本事何必强行出头,不如这样,我许你先休息一会儿再来比试,只是你可别跑了,跑也不是不可以,跑之前乖乖说一声你也是个破烂儿。” 无去处摇了摇头:“不好。” 高天赐以为无去处是真的怕了,于是更为嚣张:“和尚你说不好是什么不好?是输了不好还是输了向我低头不好?那不如这样,你输了,只需向我鞠躬说你不如我,我输了却给你磕一个如何?” 无去处还是摇头:“不好。” 他越是这样,高天赐越是以为他怕了。 毕竟,猜测别人实力如何多数还是以自身实力为参考。 高天赐只是觉得自己抱着那大鼎围着场地走上一圈也已经到了极限,这和尚现在不过是在硬撑。 他笑道:“和尚这也不好那也不好,那你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好不好?” 无去处缓声道:“抱起来并无什么难的,要举起来。” 高天赐:“哈哈哈,那有什么!” 无去处道:“举起来也没什么难的,谁举起的时候,另一人可对他拳打脚踢,若坚持不住就是输了。” 高天赐立刻就变了脸色:“你这纯粹是胡说八道,谁先举鼎谁吃亏!就算是抓阄来定谁先举,那也是不公平!先举鼎的被后举鼎的拳打脚踢,后举鼎的还没举就已经赢了!” 无去处:“我先举。” 高天赐脸色再次变了。 他此时已经隐隐约约的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这个大和尚看起来太淡定了。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月氏国那边的人喊了起来。 “刚才你那么嚣张现在是不敢应战了吗!我家大和尚让你后举你也不敢?那你刚才吹的什么牛皮!” “刚才还以为你是个了不起的汉子,现在看来不过是个胆小如鼠的家伙。” 刚才高天赐有多嚣张,现在就有多难受。 一开始是月氏国的人大声讥讽,后来是大宁属国的人全都站起来讥讽他。 这些话把高天赐刺激的脸一阵阵发红。 人就怕被激着,冲动起来就会不计后果。 况且他仔细想了想,这和尚大概也是作死。 就算和尚力气比他大,但和尚举起鼎之后当然不能反抗。 刚才和尚直说拳打脚踢,又没说拳打脚踢多少下,拳打脚踢多久,这是和尚自己说法里的漏洞。 一会儿待和尚举起那大鼎,他就不停的踢打,直到和尚坚持不住被倒下来被鼎砸死了,也是在规矩之内。 一想到这个高天赐又笑了:“你们这群没见识的东西,哪里知道我的心胸?!我刚才没马上答应是因为我有好生之德,怕打死了这和尚,现在我不再顾及和尚生死,这都是你们逼我的。” 他看向无去处:“你说先举,现在可要反悔?” 大和尚也不答话,默默的走到大鼎那边,双手扶着鼎边缘处,一发力竟然直接将这千斤之鼎举了起来。 等无去处举起来的那一刻高天赐都没有马上上前攻击,此人用心之歹毒可见一斑。 他就是故意先等着,等着那大和尚举上一会儿后再说。 一开始有人还觉得他真是下不去手,可见他笑呵呵的围着大和尚转圈才明白他是故意在等大和尚没力气的时候再出手。 那鼎重达千斤,大和尚没力气了他再踢打说不定就把人压死了。 “别不要脸!” 有人已经忍不住喊了出来。 “人家已经先举了,你却在故意耗着?” “你怎么能如此无耻?” 高天赐道:“是他讲的规矩又不是我讲的,他说举起来之后再踢打,又没说举起来多久之后踢打,是他说踢打,也没说怎么踢打,踢打多久!” 他还是围着大和尚转圈:“我就多转几圈怎么了,难道我坏了规矩?再说,我这是在给大和尚运气准备的时间,是为他好,你们这群缩头乌龟自己不敢出来应战,现在却在那叫嚣,你们懂个屁?” 围着大和尚走了不知道第几圈的时候,他见大和尚立足有些不稳! 时机已到! 就在大和尚似乎坚持不住有些脚步不稳的时候,高天赐一脚朝着大和尚的小腹踹了出去。 可当他一脚踹出去的时候才发现,那大和尚竟然不是立足不稳。 而是将一条腿抬了起来,同时举着鼎的双手松下来一个,用手在那条抬起来的腿上挠了挠。 出脚的高天赐在这一刻怕了,明明是他攻击可他却是害怕的那个。 这一脚眼看着踹中了大和尚,却不想如同踹在了一根铁柱上似的。 高天赐心思阴狠毒辣,这一脚就想杀人,所以用了十分力气。 这一脚反震回来的力气,是二十分。 咔嚓一声,高天赐踹中大和尚小腹的那条腿断了,小腿骨从正中断裂,半截骨头刺破血肉。 大和尚身子一点儿都没晃,高天赐哀嚎的着摔倒在地。 众人看的,一个个全都瞪大了眼睛。 无去处见高天赐倒在地上嚎叫,他单手伸出去把高天赐拎起来:“该你了。” 高天赐哪里能还敢,开口求饶。 可大和尚那一只手上的力度他都挣脱不开,被大和尚随随便便拎了起来。 “我递给你。” 无去处一只手把高天赐提起来,另一只手将举着的大鼎放高天赐头上一放。 不等高天赐挣扎,无去处两只手同时松开。 砰地一声! 高天赐被千斤之鼎直接压在下边,那脑壳在鼎下到底变成了个什么模样已经看不见了,只是大鼎下边,血流一地。 大和尚低头看着喷到脚边有些黏糊糊血糊糊还有些白花花的东西:“呀......坏了。” 然后他转头看向黑武人那边。 谁能想到,此前这沉默少语的大和尚竟然也会挑衅。 无去处看向阔可敌珈逻所在大声问道:“他这样坏掉了,算不算是他输了?” 一个人死了就是死了,不应该说坏了。 阔可敌珈逻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往北燕国皇帝赵善那边看了一眼。 此时此刻,赵善吓得面无血色。 要怪也都怪那高天赐太过嚣张,把牛皮吹的太大,现在他这个北燕皇帝也没法收场。 阔可敌珈逻问:“北燕国主,你的人坏掉了,那你来说他是输了还是赢了?” 赵善哪里敢说输了,但众目睽睽之下当然也不敢说赢了。 硬着头皮回答道:“应该是......没赢。” 这话说的,场面一片嘘声。 骂他不要脸的话,一浪高过一浪。 “这......这怎么能是不要脸呢?这是实事求是,我的人只是坏了,因为坏了所以没能把那大鼎举起来,他要是没坏谁知道他能举多久?” 这话说的,连阔可敌珈逻都忍不住有些许脸红。 “他坏了,你可否替他应战?” “我......” 赵善吓得哆嗦起来:“我......我当然有为汗皇陛下效死之心,毕竟我也是汗皇陛下忠诚的孩子,可我......确实不善举鼎。” 阔可敌珈逻哼了一声。 然后看向无去处起身,她双手合十行礼:“大和尚赢了。” 无去处双手合十回礼。 他也没有多说什么,更没有多看那个坏了的家伙一眼,倒是往回走的时候,有意无意的往叶无坷所在看了看。 也不知道这一眼之中,到底蕴含了什么深意。 “倒是失礼了。” 叶无坷此时说道:“大和尚不善交谈,也不喜与人说话。” 阔可敌珈逻道:“修行者如此并不让人意外,无妨。” 叶无坷道:“我是说,把你的人弄坏了也没好好看一下还有没有得救,失礼了。” 阔可敌珈逻一怔。 叶无坷看了大奎一眼,大奎随即起身。 从高台大步过去,一手抓了那大鼎边缘,看起来也没发力,却随随便便将那鼎单手抓了起来。 大家都以为这大汉是要将鼎挪开方便把死了的高天赐挪出来。 可没想到大奎单手把鼎抓起来平伸着,然后认真看了看,又认真点了点头:“我好好看过了,是坏了。” 然后又把鼎放回原处。 噗呲一股血。 叶无坷都想捂脸。 大奎低头看了看滋了一脚的血:“应该没救了。” 叶无坷道:“那也不要再把鼎压回去了,你看看,现在都看不出哪头是哪头了。” 大奎:“哦。” 随手又把大鼎拎起来往旁边一扔,砰地一声落在远处。 他蹲下来看了看:“还行,还能看得出脚这头。” 第八百四十四章一唱一和 - 天下长宁 - 知白 虽然大宁和黑武之间的直接比试尚未开始,可结果是黑武人所不能接受。 因为今日并未有两国帝王相见的议程,所以两位帝王坐镇也算是为今日要出场的主角们站台鼓励。 此时的阔可敌正我脸色已经有些不善。 如他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脸色开始不善起来,就足以说明这两场看似不重要的比试在他心中分量还是不算轻的。 因为这是开场的比试,接连两场黑武属国都失利了。 从数量上说,黑武的属国要多于大宁。 从出场的那些属国的大小规模来说,黑武出场的属国也要比大宁出场的属国大一些。 比如之前无去处所代表的月氏国,实在是小的不像话。 这种小国在阔可敌正我眼里不值一提,不,是根本就进不了他的眼睛。 所以他的失望不仅仅是来自于属国那些人,还有才刚刚上任的外相阔可敌珈逻。 对于这个女儿,阔可敌正我寄予厚望。 能让做了那么多年外相的柯柯特林给阔可敌珈逻做铺垫,阔可敌正我对她的期望有多高就可想而知。 此时此刻,阔可敌珈逻缓步走到阔可敌正我身边,脸色有些歉然。 “父皇,是我安排的不好。” 阔可敌正我脸上的不悦一闪即逝,由此可见他对女儿的溺爱。 谁又能想到把一群儿子当牛马用的黑武汗皇,竟然是个女儿奴? 刚才还脸色不善,女儿一句是我不好他马上就和颜悦色起来。 “你才接手,此前的事都是柯柯特林安排与你有什么关系?” 他语气温和的说道:“那些属国的人不争气也和你无关,选人的时候也不是你做主的。” 阔可敌珈逻声音还是带着歉然的说道:“虽是柯柯特林主理此事可我也多数都参与了,只是没有露面,要说责任,我也有。” “你没有。” 阔可敌正我道:“不要胡乱往自己头上按罪名,黑武人人有罪都轮不到你,真的是人人都有罪了,你也在我之后。” 阔可敌珈逻笑起来,在父亲面前和在外人面前那冷若冰霜的样子完全不同。 “其实是我们对宁人还是不够了解。” 阔可敌珈逻道:“这二十年来,张汤执掌廷尉府对我们青衙防备的几乎滴水不漏,当年楚国时候,甚至连楚皇的日常举动我们都能了如指掌,现在青衙在中原的密谍几乎损失殆尽,剩下的也不敢贸然行事多数与黑武断了联系。” 说到这,她看向阔可敌正我:“只有一个火办鹤在宁国还算安稳的潜伏下来,不如我现在把他叫过来?” 阔可敌正我点了点头:“他确实是现在黑武帝国之中对宁国了解最多的人了......你是外相,这是外事,你有足够大的权力,不必来跟我说,你想用谁直接就调过来。” “嗯!” 阔可敌珈逻往前走了几步,俯身在阔可敌正我的肩膀上抱了抱:“父皇放心,刚才丢掉的脸面我会争回来。” 阔可敌正我立刻就笑了:“知道你的厉害,也知道你还能更厉害。” 这时候下边锣声再次响起,是新的比试即将开始。 虽然前面两场比试都输了,但接下来确实黑武人这边优势更大。 人多的优势就在于,你可以在一千人之中挑十个比较厉害的,而他可以在一万人中挑十个,其实力,自然要优于前者。 接下来的比试比较残酷,所以参加的人并不多。 是狩猎。 确切的说是斗兽。 这次大宁皇帝陛下和黑武汗皇会面确实是千年来都未曾有过的盛会,所以安排的比试之繁杂也是古今仅见。 就说这斗兽便分成了两种,一种是人们普遍能接受的,也认为是唯一的斗兽......兽与兽斗。 仅这一项就又分出很多小的项目来,连斗鸡都在其列,温和些的有斗羊,斗牛,斗马,凶残些的比如斗狗,甚至还有斗狼,斗熊,斗虎。 这还算常见,另外一种斗兽则更为残酷,是人斗兽。 各国挑选出来的勇士,可以选择两种方式与野兽搏斗。 一种是持械,一种是空手。 当然,这些比试的奖赏也不相同。 如斗鸡这样的比试更多则是为了增加些乐趣,实在是不值得拿出封侯的奖励来。 人斗兽的奖赏则格外丰厚,虽然大宁这边当时提出将此项比试取消,可根据两国商议好的,大宁也没权力取消黑武设下的挑战,黑武也一样,也没权力取消大宁设下的挑战。 况且,这种比试的奖赏实在是让人心动,所以很多小国的猎人,勇士,以及武者,甚至军中之人,都想试试。 如果一个勇士能在斗兽场里不用工具,赤手空拳打赢一匹狼,那他的奖赏就多到足够他下半生,甚至后代一生都衣食无忧。 黑武人崇尚野性,所以对这种比试设立的奖赏也格外大气。 参加这种比试的大宁属国这边的人数其实不算少,勇士能证明自己的方式不少,可最直接的方式永远都是拼命。 叶无坷的视线从斗鸡场那边守回来,虽然这玩意看着确实有点意思,但他的注意力,还是不得不回到人斗兽这边来。 才开场不到四分之一刻,人们尚未完全兴奋起来,一声凄厉的哀嚎就划破了天空。 一名来自西域的勇士,在他的对手,那头大概有一人半那么高的棕熊才扑过来之后没多久,就被撕咬的支离破碎。 哀嚎甚至都只有一声。 西域勇士的半个脑壳就被咬掉。 看到棕熊杀人的那一刻,叶无坷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少年的眼神有些飘忽,似乎一下子就回到了那个风大雪大的日子,回到了那座名为大慈悲实则一点儿也不慈悲的雪山上。 那天,也是大哥和他第一次遇到那么凶猛的野兽。 两个人都没有什么经验,而且当时的心境也绝不似现在这般沉稳坚毅。 所以阿爷受了伤。 那是兄弟二人一辈子都抛不开的回忆,更是兄弟二人一辈子也抛不开的愧疚。 “不对劲。” 此时此刻,坐在叶无坷不远处的三奎自言自语了一声。 叶无坷看向三奎:“三奎哥也看出来些诡异?” 三奎嗯了一声:“一开始我以为那人熊如此凶狠是因为饿的,可你看,它一口咬掉了西域人半个脑袋却一口不吃。” 叶无坷:“黑武人在野兽身上动了手脚。” 而此时,当一名黑武勇士进场之后,却没用多久就将那头刚刚才咬死人的棕熊猎杀。 “那头熊刚刚才见了血,怎么在黑武人面前忽然又不残暴了?” 三奎道:“他们一定用了什么奇怪的法子,或许是给那头熊下了药?若是的话也非寻常的药物,能让野兽残暴起来的药物我也听说过,可让吃了药的野兽还对人区别对待的药我不知道。” 叶无坷回头看向身边不远处:“简单。” 他招了招手:“小土司。” 小土司褚绽染刚刚也被吓着了,虽然她从小在深山老林之中长大,从小就和族人一起捕猎,什么样的野兽她都见过。 可刚才那头熊残暴杀人的样子,她还是有些害怕。 “叶千办,怎么了?” 小土司问叶无坷。 叶无坷问她:“彩衣族里有没有什么药是能控制野兽的,放野兽吃了之后只对外人残暴,但对自己人哪怕吃了药也不会动手?” 小土司马上回答:“有,且至少有三种法子。” 叶无坷:“说说。” 小土司道:“第一种,给野兽吃的药比较特殊,在让野兽狂暴起来之后,还能对几种气息感到害怕,刚才那个黑武人身上可能就带着这种药,闻到那种气息,才见了血的熊也还是怕。” “第二种,那头杀人的熊就不是吃了药,而是被人训练出来的,训练熊的人逼迫他吃掉认可黑武人相貌之外的人,但只要敢对黑武样貌的人龇牙咧嘴马上就狠狠的教训一番,经过一段时间训练,熊就能只杀黑武人之外的人了。” “第三种,刚才那个杀了熊的黑武人就是驯兽师,这些野兽,最起码这头熊就是他训练出来的,所以熊骨子里就怕他,而且也不觉得他会伤害自己,熊没想过那么熟悉的人会对它下死手。” 叶无坷道:“所以第一种法子最简单,第二种第三种可能都是比较耗时的。” 小土司点头:“没错。” 叶无坷道:“以黑武人急于求成的性子,第二种第三种可能有但不如第一种可能大。” 小土司道:“简单,试试就知道了。” 叶无坷道:“怎么试?” 小土司道:“此前我们不是遇到过被人控制的野兽吗?驯兽和炼兽无非是那几种法子,我用彩衣族特殊的兽笛能扰乱野兽。” 叶无坷道:“黑武人为了能赢有些过分了,如果能给他们一点教训更好。” 小土司马上就起身:“交给我!” 此时斗兽场里,一头斑斓猛虎被放了出来,因为此前那头熊过于凶狠,所以除了黑武人之外,一时之间竟是没有几个愿意挑战。 黑武人接连喊了几次,别说大宁属国这边没人回应,就算是黑武的那些属国也无一人起身。 就算是没有之前那头熊,这体型巨大的猛虎也没什么人敢贸然挑战。 黑武人那边商议了一下,随即将那头猛虎带了回去,选了一头大概能有小牛犊子一样身躯的狼又拉了出来。 为了刺激挑战者,黑武人放话说挑战这头狼若成功了奖励与挑战猛虎相同。 诸国的优秀猎人,强大的武者,能手猎一头狼的人确实不在少数。 不少人随即报名,最先出场的是一个黑武属国的武士。 小土司刚要上前,叶无坷对她微微摇头示意先看看再说。 只片刻,那个武士就被那头残暴的狼咬断了喉管。 黑武人对自己属国的挑战者也用这样的手段,可见其人性格。 同样的是那头身躯庞大的狼咬死了挑战者后,竟然一口不吃。 小土司朝着叶无坷微微颔首,她已经能够肯定黑武人训狼用了什么手段。 此时眼见着挑战者又有一个被咬死了,其他人便又有些退缩。 黑武人见无人敢上,于是再次加大了奖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个大宁属国的勇士迈步登场。 小土司悄悄取出兽笛走到人群之中等待时机,她特意找了个方便观察的角度,见那黑武人放开巨狼之前,再次往巨狼嘴里喂了什么东西。 这黑武人也不避讳,毕竟也没人能看得出来他喂了什么。 随着一声铜锣响,那头巨狼的眼神瞬间就变得凶狠起来。 药物加锣声! 小土司马上就做出了更为精准的判断。 按照这野狼习惯,本应不会直接攻击人而是先龇牙咧嘴的威胁。 可这头狼在那黑武人松开锁链的瞬间,朝着那名挑战者就扑了过去。 在这一刻小土司取出兽笛吹响。 这兽笛的声音其实不大,也说不上有多尖锐,若不仔细听的话稍微远一些的人根本就听不清楚。 可那野兽似乎对这种声音格外敏锐,在笛声出现的瞬间就停了下来。 它猛然甩头看向其他地方,眼神里已经没有了那名挑战者的存在。 片刻之后随着小土司笛声持续,巨狼忽然转身朝着刚才那个黑武人扑了过去。 黑武人原本还在看热闹,在笛声刚一出现的时候他似乎有所警觉但没有特别在乎。 当巨狼扑向他的时候,这个黑武人显然慌了。 没有来得及逃跑也没来得及挣扎,那巨狼直接将黑武人扑倒在地然后一口咬断了他的咽喉。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巨狼显然受了更大的刺激,咬断喉管之后并没有停下来,一口一口的继续撕咬,且开始吞食。 黑武人那边立刻就有几名甲士近前,用他们的长枪朝着巨狼身上连续戳了几下。 小土司马上停下兽笛,仔细观察那些黑武人之中有谁可疑。 就在她找到目标的那一刻,她在找的人也知道了她。 当两人四目相对,小土司眼神骤变! 在一群高大的黑武士兵身后,有个身材娇小的人探出头正在看她。 虽然那人身上穿着黑武服饰,而且还用面纱遮住了半边脸,可小土司还是一眼就看出来,那人绝非黑武女子。 在那女子双眉中间有一个很特别的图案,其色殷红,这是蜀中白衣族女子的特殊标志! 那女人看到小土司的瞬间,眼神里立刻就闪出一抹凶光。 小土司马上就退回到众人身后寻机离开,她当然不是怕了那个白衣族的女人,而是尽快回到叶无坷身边。 “黑武人那边有蜀中白衣族的人。” 叶无坷听到这句话脸色都微微一变。 不是白衣族的人在黑武那边有多吓人,而是他马上就联想到了此前正在查的那个白衣族少主。 小土司马上就退回来找他,也是因为想到了那个人。 之前叶无坷他们在长安已经查到了一些关于白衣族少主的事,但因为这边的事也很急,将事情交给高清澄继续查之后他们便启程北上。 小土司看到了白衣族的人在黑武那边,第一反应就是马上要告诉叶无坷。 白衣族少主? 叶无坷眉头微皱。 如果那个家伙和长安城里的叛乱有直接关系,现在又能证明此人和黑武人早有勾结。 此时场面混乱不堪,黑武士兵围上去乱枪戳死了那头巨狼。 而围着的人反应各异,有人被吓着了有人则叫起好来,当然也不是真的叫好,黑武人用的野兽有问题,不只是只有叶无坷他们看的出来。 黑武人清理了场地之后,很快就又牵上来一头巨狼。 他们显然也是想确认一下,是不是有人真的在捣乱。 那个蒙面的白衣族女子再次隐身在众人身后,但她一定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死死盯着小土司。 “不要再试了。” 叶无坷道:“她若盯上你了或许会有麻烦。” 小土司马上就昂起下巴:“我还能怕了白衣族的人?论驯兽,白衣族的人都是垃圾。” 叶无坷道:“我不在乎白衣族的人怎么样,你不能遇到危险。” 小土司一开始还说着我能有什么危险,我一只手也能把白衣族都挑了。 忽然反应过来这是叶无坷在关心她,那张娇美的小脸儿马上就红了些。 “哎呀哎呀哎呀,没事啦。” 小土司瞬间就好像喝了点酒似的,一边摆手一边说道:“相信我,我的实力绝对不只是你看到的那些。” 叶无坷还是摇头:“你就在我身边待着。” 小土司一边说怕他们做什么,一边在叶无坷身边坐下来:“当然我不是怕,我也不是没办法,我只是听话。” 她身材娇小,但身材比例无比完美。 那座椅稍稍高了些,她在叶无坷身边坐下的时候两条小白腿明晃晃的,小脚尖顶着地面。 这里天气严寒,可她却丝毫不惧。 “你让我在你身边我就在你身边。” 她红着脸看叶无坷:“你说什么我就听什么,别的事我也都听话的。” 叶无坷侧头看了看她:“腿并好......” 小土司:“噢!” 此时的叶无坷已经在考虑要不要在闲下来的时候给她织条毛裤。 与此同时,在黑武人队伍后边,蒙面女人被一个同样蒙着脸的人叫了回去。 进入大帐之后,蒙面女人一看到背对着门口站着的那个男人心中就忍不住一颤。 快步上前,蒙面女人俯身:“主人。” 背对着她站着的那个男人身上没有了标志性的白衣,换上了一身黑武青衙内卫的锦衣。 只是那张脸上依然戴着那奇怪面具,配着黑武青衙衣服就更显得诡异。 “不必在那看着了。” 那面具下,一双眼睛看起来似乎散发着摄人的寒光。 这张面具是用纯银打造,用的应该还是蜀西南那边的雪花银,远远的看起来,真如雪一样洁白。 银面人听起来语气平和,可是蒙面女人却连大气都不敢出。 “以叶无坷的性格,褚绽染既然已经发现了你,叶无坷便不会再让她出手干扰,你等着也没什么意义。” 蒙面女人马上俯身道:“属下遵命。” 银面人道:“到了这个时候暴露了身份倒也无妨,毕竟大局至此已再无余地,只是......” 说到只是两个字的时候,他回头看向那个蒙面女人。 “只是你为什么会如此不小心?” 蒙面女人肩膀颤抖了一下,然后立刻跪倒在地。 “主人,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将用我的性命来报答主人的恩情。” 银面人轻轻叹了口气。 “我记得很早很早以前,早到我带着你们刚刚离开白衣族的时候就说过,你们跟着我会得到在白衣族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荣华富贵只是这其中最容易得到的。” 他语气依然平和。 “你在族中想炼兽,族中有诸多制约,我带你出来,给你想要的一切,你在族中想要炼尸,这是族中大忌,被发现谁偷偷修行炼尸之术是要剥皮抽筋的,你跟着我,我还是许你自由。” 蒙面女人此时已经吓得颤抖如打摆子一样,她自己想克制一下都克制不住。 因为她太了解主人的性格。 “我可以允许在这个时候被对手看到一些端倪,但不允许是因为你们的失误。” 蒙面女人还想说什么,银面人抬起手指放在嘴边:“嘘。” 他缓步走到蒙面女人身前:“在听到兽笛声音的时候你就该有所警觉,或许是因为这几年许你自由太多所以你便轻慢放肆了,哪怕是你后知后觉,在人被咬死之后不露面也不会被褚绽染看的那么仔细。” 蒙面女人忽然间不颤抖了。 她使劲儿的磕了几个头:“属下知道辜负了主人的信任,对不起主人这些年的重用,我将以死谢罪,只恳求主人不要将我也炼成......” 银面人眼神微微一寒。 蒙面女人立刻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脸色惨白的说道:“属下愿主人大计成功,千秋万代。” 说完后从袖口之中滑落一枚匕首,朝着自己心口狠狠刺落。 当的一声,那匕首即将刺中的瞬间被一股看不到的力量崩飞出去。 银面人低头看着她:“当初你们愿意跟我离开白衣族是我欠了你们一个人情,这次你犯了错就当是我已把人情还了,你的名暂且留着吧。” 他摆了摆手示意蒙面女人可以走了:“自己吞一枚七窍丹,若你完成了计划我再赐你解药。” 蒙面女人马上就又开始磕头,没片刻额头上就见了血迹。 等人离开之后,屏风后边,阔可敌珈逻缓步走出。 “你的人畏你如畏虎。” 阔可敌珈逻道:“这样御下也不都是好事。” 银面人似乎是笑了笑:“你劝过你的父亲吗?” 阔可敌珈逻皱眉:“和我说话你最好不要放肆。” 银面人微微点头:“殿下说的对,我在殿下面前就应该如我的手下在我面前一样。” 阔可敌珈逻冷着脸说道:“你和阔可敌君侣约定了什么不重要,我可以继续他和你的约定也可以随时终止。” 银面人俯身:“这么说的话是我太唐突了。” 阔可敌珈逻:“你想要的我可以按照阔可敌君侣给你的许诺如数给你,可若在你计划之中杀不掉李叱,你应该相信我,你和你的族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回去。” 银面人轻轻叹了口气。 “杀李叱......谁敢保证呢?” 他看向阔可敌珈逻:“这个世上唯一一件没有人敢保证的事就是赢了李叱。” 阔可敌珈逻:“那你为什么还敢?” 银面人回答:“因为我是唯一一个敢的人。” 他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提醒一下:“汗皇陛下想杀李叱,李叱也想杀他,但最终谁会先死,还不好说,殿下可以代我提醒汗皇陛下,最好不要激怒了小人物。” 阔可敌珈逻脸色越发寒冷下来:“你的胆子确实很大,你想试探我到底会不会现在就杀了你?” 银面人再次俯身:“殿下不该是这样肤浅的人。” 阔可敌珈逻沉默片刻,转身离开。 不久之后,阔可敌珈逻回到了阔可敌正我身边。 “父皇,刚才那个戴面具的人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希望我能提醒父皇不要彻底激怒了小人物。” 听到这句话的阔可敌正我先是笑了笑,然后眼神闪烁了一下。 “他想说的是博儿今。” 阔可敌正我道:“我让火办鹤接替了博儿今,替换掉了博儿今的人。” 阔可敌珈逻听到这句话心中一动:“他让我提醒父皇的或许正是博儿今因为被彻底激怒而转投宁人?” 阔可敌正我哼了一声:“他也能有那样的机会。” 阔可敌珈逻道:“博儿今确实不重要,但我觉得现在也确实不应该完全放弃他。” 阔可敌正我语气有些淡淡不悦:“他还能活着已经是天大的幸运。” 阔可敌珈逻:“让他服从,需要让他害怕,让他卖命,还需让他得到好处。” 阔可敌正我或许是因为这句话而改变了心意,因为他没想到女儿居然能有这样的感悟。 “你派人去告诉博儿今,我不是不信任他,而是不信任他手下的能力,我与李叱会面当日只凭他的人不会成功,所以安排了火办鹤给他补充了一些人手。” 阔可敌珈逻道:“博儿今若心有怨念,还需再给他些好处。” 阔可敌正我道:“让火办鹤去低头,就说他做的事并非是我的意思。” 阔可敌珈逻嗯了一声:“博儿今再有怨念火办鹤低头了他也该到此为止,若还放肆,屈渤之内再选一个人替代他也没什么难的。” 不久之后,阔可敌珈逻就带着火办鹤找到了一脸怒容的博儿今。 他当着汗皇的面杀了万劫清,本以为汗皇能看到他的忠诚。 可是没想到一转脸,汗皇答应他的事好像就都被剥夺了。 “殿下!” 即便还在愤怒,见到阔可敌珈逻的那一刻博儿今也不能不俯身行礼。 阔可敌珈逻微微点了点下颌。 “火办鹤,给他道歉。” 火办鹤脸色更难看。 可他只能深深的拜了下去:“之前都是因为我没有领会陛下的意思让你误会了,陛下只是让我给你补充人手并非是让你把人都带走。” 博儿今哼了一声。 火办鹤起身:“我已经解释过了,希望你能理解。” 阔可敌珈逻:“我说的是让你认错。” 火办鹤:“臣......已经认错了。” 阔可敌珈逻抬起脚在火办鹤腿弯处压了压,火办鹤本能的抵抗了一下,但很快就咬着牙单膝跪了下去。 “博儿今大汗!” 火办鹤咬着牙说道:“是我错了,我不该擅作主张,请你原谅我的鲁莽。” 博儿今当然知道也该见好就收,毕竟火办鹤现在已经恢复了青衙指挥使的身份。 如果他揪着不放,将来说不得被火办鹤报复。 “指挥使真是吓着我了。” 博儿今扑通一声也跪了下去:“我们都是为汗皇陛下办事,都是为黑武效力,虽然有些误会,可我们都是陛下忠心不二的臣子,我们也会成为朋友。” 他扶着火办鹤道:“我也是太心急了,还请指挥使体谅。” 火办鹤见他如此,也不好当场再说什么。 “内卫的事你我还需同心协力。” 火办鹤道:“希望你我之间再也没有误会,一起为陛下把事办好。” 博儿今立刻说道:“指挥使大人只管吩咐,我和我的人全都听你安排。” 阔可敌珈逻转身就走,多一个字都没说。 她懒得和这样的两个人多说话,也更想早些回到比武场那边。 就在她回到高台上坐下,下意识侧头看向宁国使团那边的时候,那个银面人已经离开了大帐,朝着后边养着一群野兽的地方走去。 几乎所有的野兽都被关在坚固的铁笼子里,唯独最后边有一头看起来格外凶狠的狼王趴伏在那没有被束缚。 看到主人到来,狼王立刻站了起来。 银面人拍了拍狼王的脖子,然后看向之前接受了惩罚的蒙面女人。 “飒素,今天夜里你把所有野兽都放出去冲击宁人营地。” 飒素脸色猛然一变:“这样会不会暴露的更快......” 话说到一半她就意识到自己又犯了错,连忙低下头:“遵从主人的命令。” 银面人道:“看来你确实总会忘记本分。” 飒素一抬手把一根手指塞进嘴里,发力咬掉。 “主人已经赦免了我一次死罪,我却再次犯了错,这根手指是这次犯错的惩罚,也代表我已经又欠了主人一条命。” 她低着头:“帮主人完成大事之后,我也只能以死谢罪。” 银面人道:“收起你因为畏惧而有的表态,我不喜欢。” 说完后转身:“擅作主张这种事,你还是改不了。” 飒素心中一震。 她知道自己又犯了错,主人怎么惩罚她是主人的事,可她咬掉了自己一根手指,好像在代替主人惩罚了她自己一样。 比武场这边,因为巨狼咬死了黑武人的事,斗兽比试暂时停了下来。 接下来的比试看起来要轻松不少,场面也不显得那么剑拔弩张。 正在比试的项目是投沙袋。 在距离十丈之外摆放着一排木箱,每个箱子只有正上方留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洞。 比试的选手站在十丈外投掷沙包,谁在最短的时间内投进去的最多为胜者。 这样的比试比起刚才的斗兽来说让人轻松多了,场上时不时的还能爆发出一阵欢呼。 阔可敌珈逻派人给叶无坷送了一张纸条。 【叶部堂可有兴趣?】 叶无坷看完后回了一句。 【彩头?】 坐在他旁边的小土司一堵嘴:“那个黑武大娘们儿给千办写了些什么?” 叶无坷道:“问我身边坐着的那个可爱小丫头卖不卖。” 小土司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就坐直了身子:“那叶千办帮我问,她卖不卖!” 叶无坷笑了笑,示意手下把纸条给阔可敌珈逻送回去。 不多时,阔可敌珈逻竟然从黑武人那边起身离开朝着叶无坷走来。 小土司马上站起来,挑衅似的看着她。 “这投沙包的游戏倒也有趣。” 阔可敌珈逻笑着对叶无坷说道:“此前见识了叶部堂精妙箭法,想看看叶部堂这投沙包的小玩意是不是也擅长。” 叶无坷道:“看来外相精于此道?” 阔可敌珈逻:“从未试过。” 叶无坷:“一样。” 阔可敌珈逻:“既然你我都没有试过,那比试起来倒也公平,刚才叶部堂问我要加什么彩头......” 她忽然看向正瞪着她的小土司:“这位是叶部堂侍女?我看她倒是生的可爱,若我赢了,叶部堂把她送我好不好?若是叶部堂赢了,在场诸国的美女叶部堂随便说,我送你十个。” 小土司:“你在胡说九道什么狗屁东西,谁稀罕你说的什么诸国美女?他才不稀罕!” 阔可敌珈逻笑容更浓,她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下小土司。 “确实娇小可人,原来叶部堂喜欢这样类型的姑娘。” 小土司:“你管的着?” 然后忽然醒悟过来什么,掐着腰说道:“就是啊,怎么了!” 叶无坷道:“你再说话我就真把你赌出去。” 小土司:“我不信。” 但她还是乖乖到叶无坷身后去了。 叶无坷道:“她是我很好很好的朋友而非我的侍女,外相想赌个彩头还是换一个吧。” 阔可敌珈逻道:“可我暂时也想不出什么别的让我感兴趣的。” 叶无坷:“那也不是非得比试不可。” 阔可敌珈逻:“可我又想赢你。” 叶无坷:“既要又要。” 阔可敌珈逻可不懂这句既要又要在中原不是什么好话。 “这样吧。” 阔可敌珈逻道:“我们就赌一个承诺,若叶部堂赢了,将来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只要是不背叛黑武的事,我都要答应,我赢了的话,叶部堂也要给我一个承诺,只要将来我提出的条件不让你背叛宁国,你也都要答应。” 叶无坷:“不玩。” 阔可敌珈逻:“?????” 她是真没想到,叶无坷居然会拒绝的如此直接。 “嘁......” 小土司在叶无坷身后小声嘟囔着:“若是叶千办赢了,将来你说让他和你睡一觉难道他也要答应?不过......兴许你就是这么想的。” 阔可敌珈逻可真没这么想,最起码刚才没这么想,她只是过于好胜,此前因为连续输给叶无坷两次她心有不甘。 听到小土司的话她原本一怒,眼神都带出些寒意来。 可她忽然就莫名其妙的来了兴趣,想故意激怒那个娇小的小丫头。 “可以啊。” 她看着小土司笑呵呵的说道:“不过换个说法。” 她说:“如果叶部堂赢了我,我陪你也不是不行,如果叶部堂输给我,那......” 她直勾勾的看着小土司的眼睛说道:“你永远不许和她睡。” 这种话,怎么可能从阔可敌珈逻这样身份地位这样性格的女人嘴里说出来。 可莫名其妙的她就是说了。 她说了之后甚至有些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要和那么不值一提的一个小丫头斗气。 叶无坷回答:“不玩。” 这句不玩一出口,阔可敌珈逻和小土司同时偷偷的松了口气,一个悄然握紧的拳头松开了,另一个紧绷着的脚趾头都松开了。 “这样吧。” 叶无坷道:“既然外相特别想玩我可以奉陪,不过彩头倒也不必定的那么不切实际,我这个人虽然好色但好色只排在第二,还是贪财更重些。” “我们就赌一把这投沙包的小游戏,若是外相赢了,我送给外相两匹产自西域的宝马,说价值连城有些过了,但万金不换还是有的。” 阔可敌珈逻立刻说道:“叶部堂若是赢了,我送给叶部堂四匹黑武最好的战马,一样的万金不换。” 叶无坷道:“我不想要马。” 阔可敌珈逻问:“叶部堂想要什么?” 叶无坷道:“想要外相此前比试时候所用的那张弓。” 阔可敌珈逻脸色明显变了变。 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一张弓当然算不得什么。 可是那张弓确实不一般,她也没想到叶无坷能在之前的比试之中一眼就看出她的弓暗藏玄机。 那张弓,不只是价值连城。 “好!” 阔可敌珈逻竟然点头答应:“赌了。” 小土司却不干了:“不准拿小黑和小白做赌注!” 阔可敌珈逻:“叶部堂要听她的?” 叶无坷:“可以听,毕竟投沙包的事我确实不擅长,那两匹马还是我大宁一位大将军送我,我若输给外相确实不妥当。” 阔可敌珈逻:“就赌它了!” 叶无坷:“不妥不妥,换一个。” 阔可敌珈逻:“我输了,弓给你,再加四匹一等一的好马!” 叶无坷嘴都咧开了:“这可实在是太难为人了。” 小土司在他身后,深藏不露的一笑。 【求月票推荐票必读票】 第八百四十五章大获全胜 - 天下长宁 - 知白 阔可敌珈逻看着面前叶无坷那个嘴脸,发现自己还是高估了这个男人。 她以为叶无坷应该是那种比较高傲的人,很聪明,但一定没有小人物才有的那种市侩和狡黠。 她错了。 叶无坷连续三局赢了阔可敌珈逻之后,一点也不掩饰他的得意。 “弓可以给你。” 阔可敌珈逻看着叶无坷的眼睛说道:“但你得告诉我为什么你对我的弓这么感兴趣。” 叶无坷回答的极快:“看起来就值钱。” 阔可敌珈逻不信。 叶无坷还管她信不信。 好在是阔可敌珈逻是个输得起的人,没有继续问什么就让手下人将她那种长弓给叶无坷送了过来。 拿了弓,叶无坷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分量出奇的沉重,寻常人可能连拿起来再把手臂伸直都难,此前阔可敌珈逻却拉弓自如,由此可见这个女人的实力确实不可小觑。 “这张弓不像是你们黑武人惯用的款式。” 叶无坷拿着弓仔细看了一会儿后,还是给了他的解释。 “这件东西大概是当初楚灭时候从中原流落到黑武的东西,所以我想拿回去。” 这个答案可比之前的答案靠谱多了。 阔可敌珈逻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微点头。 “等下。” 叶无坷从口袋里摸索出来一块高粱饴递给阔可敌珈逻:“赢了外相不少东西,这个给你。” 阔可敌珈逻接过来看了看,看起来就不值钱。 她从小生活在黑武皇宫,享尽人间荣华富贵,高粱饴这种大宁东北农村的孩子才会喜欢的东西,在她眼中真的一文不值。 但她还是礼貌性的接了过来,随便聊了几句就转身离开。 回到黑武人那边的高台坐下,随手将那颗高粱饴扔到旁边垃圾桶里。 叶无坷给她的东西别说不值钱不名贵,就算是名贵值钱的她也不敢随便吃。 她上一任黑武外相对叶无坷可是加着十二分的小心,还不是折在叶无坷手里了? 这颗糖如果她吃了,那谁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就算不吃带回去,又有谁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大宁高台那边,小土司撇着嘴:“你居然还给她高粱饴!” 叶无坷笑了笑道:“只是个回礼。” 小土司:“回礼你给什么都行,唯独不能给她高粱饴!” 叶无坷又笑了:“给她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给她什么她都会丢了。” 小土司:“既然知道你的好心人家根本就不当回事你还给她?” 叶无坷道:“那颗高粱饴里边有些特别的东西。” 小土司愣了一下,然后眼睛猛的睁大:“叶千办!你是不是和余百岁那个家伙学的这种不干不净的手段,虽然我们和黑武是敌人可你怎么能给人家姑娘下那种药!” 叶无坷:“啊?哪种药?” 小土司:“就......就那种,春-药!” 叶无坷一抬手在小土司脑壳上敲了一下:“你这小脑袋瓜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还好意思说我和余百岁学的不干净了,我看你这脑袋里已经没什么干净东西了!” 小土司被他敲的吐了吐舌头:“那......那是什么?” 叶无坷道:“廷尉府用的一种药粉,只要她接过去了,药粉就会留在她手上,气味就会留在她身上,那种气味很难消除。” 小土司:“可是,你就算让她身上沾了药粉,也不可能到黑武大营那边找她啊。” 叶无坷笑了笑:“我不找她。” 小土司又不理解了:“不找她,那......” 她理解不了,所以她干脆就不去想了,她觉得以自己的智慧就算叶千办解释了,她也未必能理解。 “可是!” 小土司又想起来什么:“你不是说你给她什么她都会丢掉吗?” 叶无坷笑了笑:“那就看她疑心重不重了。” 阔可敌珈逻当然疑心重。 她坐在高台上看着下边那些小国武士的比试,时不时的就侧头往她刚才丢了那块高粱饴的地方看看。 一会儿看一眼一会儿看一眼,看了大概七八次之后起身过去将那块高粱饴从垃圾桶里拿了出来。 她离开高台,不久之后在后边帐篷里找到了银面人。 阔可敌珈逻将手里的高粱饴递给银面人:“这是什么?” 银面人接过来看了看:“大宁东北一带乃至于冀州兖州都比较常见的一种糖果叫高粱饴,价格低廉滋味不错,殿下从哪里得来的这么一块东西?” 阔可敌珈逻把比试的事简单说了说,告诉银面人这是叶无坷给她的回礼。 “叶无坷给你的?” 银面人将高粱饴拿在眼前看了看:“那......看起来他对殿下的印象不错,他可从来都不会给他不喜欢的人这种东西,说不好还是他亲手做的。” 阔可敌珈逻心中一动。 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觉出现在心头,说不清楚是哪方面的情绪,但肯定不是厌恶,也不是防备。 银面人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我就说,叶无坷就算是个好色之徒也不会把高粱饴送给你,况且他还不是什么好色之徒。” 他将那块高粱饴随手丢在桌子上:“他猜到我在这了。” 阔可敌珈逻问:“什么意思?” 银面人到:“这高粱饴上有一种几乎无色无味的药粉,很独特,是大宁廷尉府的东西,一旦被粘上想洗都不好洗掉,廷尉府还训练了一种鸟......” 他的话音刚落,就看到帐篷外边有一只鸟停在树杈上。 “啊,被你发现了。” 银面人看着那只鸟说道:“殿下,你的对手虽然还不熟悉你但已经有一点了解你了,他猜到了你会拿着这个不值钱的小东西来问问熟悉大宁的人这是什么。” 阔可敌珈逻脸色微微一变。 银面人继续说道:“这个药粉至少三五天都洗不掉,接下来的几天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他朝着那只鸟儿看过去:“神通广大的叶千办都会知道。” 阔可敌珈逻回头屈指一弹,一道劲气沛然而出。 那只鸟儿来不及躲闪,惊叫一声后掉落在地。 “廷尉府可不只这一只鸟儿。” 银面人说着话走出帐篷抬头看了看,天空上还有两三只鸟儿正在盘旋。 阔可敌珈逻跟着他走出来,抬头看了看那些鸟儿:“就算他用飞鸟确定位置,在我大营之内他又能有何举动?” 银面人道:“他只是确定我在就够了。” 阔可敌珈逻问:“他又如何能确定我要找的是谁?” 银面人回头看向她:“他想知道这次有没有大宁之内的人和你们勾结。” 阔可敌珈逻冰雪聪明,可她还是没有马上反应过来叶无坷此举到底有什么深意。 能证明大宁之内有人和黑武勾结怎么了? 银面人笑了笑道:“其实你不该杀死那只鸟儿的。” 阔可敌珈逻先是皱眉,然后很快就明白自己确实不该杀了那只鸟儿。 “你当时为何不阻止我?” “殿下的劲气凌厉出手也迅疾,我倒是没来得及。” 银面人其实想说,他也没料到能接任黑武外相的人这点儿心思都没有。 叶无坷当然没办法通过一些药粉一只鸟儿就确定和黑武人勾结的是谁,但鸟儿死了。 鸟儿不死,叶无坷甚至都无法确定阔可敌珈逻要找的人是不是宁人。 现在好了,鸟儿死了。 不知道廷尉府这药粉这鸟儿秘密的人,当然不会随随便便就杀了一只停在帐篷外的鸟儿。 鸟儿既然死了,就说明这里的人对廷尉府有一定了解。 从而证明,和黑武人勾结的可能是大宁朝廷内部的人。 “他真是个聪明人。” 银面人看起来眼神里没有点愤怒,甚至满是欣赏。 “我早就说过的应该早早杀了他,而不是由着他越来越强大,偏偏是有人舍不得,总是下不了狠心。” 他这句话,听起来应该不是对阔可敌珈逻说的。 “你没有提醒我,也没有阻止我。” 阔可敌珈逻道:“现在似乎是你该解释一下了。” 银面人就算没有来得及阻止阔可敌珈逻出手杀了那只鸟儿,但他有时间在阔可敌君珈逻出手之前就提醒她别杀。 “你到底还藏了什么心思?” 她看着银面人的眼睛问。 面具下,那双眼睛像是寒潭一样深不可测。 “没有什么,只是一时之间没有完全想起来,我不是廷尉府的人,能想到这个已经不容易。” 银面人道:“殿下不该对我苛刻要求这么多,廷尉府的对手应该是你们黑武青衙。” 阔可敌珈逻声音越发寒冷的说道:“我不管你要图谋什么,最好不要牵扯到黑武的利益。” 银面人笑了:“怎么会呢?就算我自认有资格挑战一下大宁皇帝李叱,也不会自大到以为可以挑战两位皇帝,汗皇陛下也是一样强大的让人敬畏。” 阔可敌珈逻没有再逼问什么,但她知道自这一刻起要死死盯着面前这个家伙。 回到比武场上的时候,她发现叶无坷不在。 再想想银面人说的那些话,她心中越发有些不安。 她对叶无坷越来越感兴趣,也越来越觉得这个对手总是能超乎她的想象。 叶无坷不在是因为他要确认一下鸟儿回来了几只。 缺少几只倒也不重要,只要缺少了就证明有个熟悉大宁廷尉府的人在黑武那边。 白衣族的人,熟悉大宁廷尉府的人也在。 看来黑武人这次真的是筹谋很深。 阔可敌珈逻在会场上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叶无坷回来,她对场间的比试也就没那么大兴趣了。 这一天都是大宁和黑武都没有人直接参与比试,除了叶无坷和阔可敌珈逻之外。 当然,他们两个的直接比试也和后边的会谈没有什么关系。 叶无坷很清楚,阔可敌珈逻这种看起来连续输了几次的表现有些暴露了她的实力。 但实际上绝非如此,那是一个聪明之极的女人,她掌握到了一种黑武人都很难掌握的本事......示弱。 让对手低估自己。 黑武历来都是天下霸主,在霸主这个位子上已经坐了很多很多年了。 此前叶无坷也提过,黑武人向别人示弱是很难的一件事。 阔可敌珈逻做到了,而且很自然。 叶无坷能猜到阔可敌珈逻的意图,他配合了,只是因为他想占便宜。 既然对方愿意示弱,叶无坷哪有不薅羊毛的道理。 接下来的几天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两个超级大国的小弟们捉对厮杀,他们都不想输了气势,也想在老大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只要他们表现的足够积极哪怕输了,他们在老大心目之中的地位自然会比不出力的人高一些。 将来和老大要好处的时候,他们总是会比不出力的人要理直气壮些。 接下来的这几天大宁皇帝没有再到比武场,黑武汗皇也没有到。 这种级别的对抗,还不值得两位皇帝陛下每日都过来看看。 不但他们两位没到,连叶无坷和阔可敌珈逻都没有去。 各国的君主都在为场上的自己人加油助威,大宁和黑武这两个超级大国的人倒像是隐身了一样。 直到三天后。 这一天是正式谈判之前比较重要的日子,是大宁和黑武的高手直接下场对决的日子。 诸国的比试已经基本到了尾声,几天时间,各项比试大宁属国和黑武属国基本算是平分秋色。 如果没有叶无坷在一开始就下场帮忙连赢两场的话,想平分秋色其实也不容易。 黑武人天生在身体条件上要比中原人和西域人高大魁梧一些,在比拼体力的比试上他们占了上风,但在比拼技巧的比试上,黑武人就占不到一点优势。 这一天,大宁皇帝陛下的辇车和黑武汗皇的辇车再次几乎在同一时间到达。 叶无坷和阔可敌珈逻也再次见面,这一次看起来黑武的公主殿下对叶无坷明显的冷淡了几分。 叶无坷也知道为什么,毕竟自己那块高粱饴送的也没安好心。 接下来的比试很有意思,第一场就是看起来很不正经的......背女人比赛。 这是之前黑武人提出来的比试之一。 比赛很简单,双方派出男选手,背着的女人则由对面派出。 参赛的男人背起对面的女人,在建造奇特的场地上进行各种比试,比如攀爬,越野,跳跃,甚至游水等等等等。 大奎和二奎都是这次参赛的选手。 他们此前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姜头告诉他们黑武的女人可能会很胖很重。 等到了场地,两位好汉才发现他们还是低估了黑武人的不要脸。 第一个出场的黑武女人,就相当于两个奎娘。 这让大奎和二奎尚未上场,就已经开始有心理阴影了。 “规则很简单。” 这一场是黑武人提出来的,所以主持的也是黑武人。 阔可敌珈逻并没有亲自登场,负责的正是被重新启用的火办鹤。 他走到高台上大声宣布规则。 “男人尽力背起女人完成场地上的各种挑战,女人尽力阻止男人完成挑战。” 火办鹤说到这连他都想笑,接下来会看到什么场面他好像已经预料到了。 “谁后完成场地比试谁输,谁背着的女人先掉下来谁输。” “比试分成三场,第一场是双人对战,就是双方各派出一男一女,第二场是四人战,双方各派出两男两女,第三场是......男女互换位置。” 他看向大宁这边:“最后一场是女人背着男人完成比试,规则与男人背着女人相同,双方出场的人不可更换,更换选手则会被判定为输家。” 火办鹤宣读完规则后振臂一呼:“各位,为荣誉而战吧!” 他话音刚落,黑武那边的两个人就迫不及待的上了场。 男的看起来比大奎还高将近一头,体重应该至少有大奎一个半,从身体条件上来看,大奎应该是输了几分。 而那个黑武女人......大概能有四百多斤。 走路的时候,肉都好像浪潮一样一浪接着一浪。 大奎甚至判断自己如果背起她的话手臂都不能完成对那两条大腿的合围...... 他有些紧张了。 大奎看向二奎:“咱娘老说一屁股坐死谁,对面那个是真能。” 二奎:“不怕,就算比咱娘看起来还吓人但我不信她真比咱娘吓人。” 大奎:“要不咱俩换换,你先上。” 二奎:“咱娘要是知道你在和黑武人比试的时候怂了,能打死你。” 大奎:“我不是怂,是想把立功的机会让给你。” 二奎:“大锅,我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傻。” 大奎叹了口气,迈步上前。 在他身后,二妹正在给大妹鼓劲儿。 “阿姐你放心,黑武人没什么可怕的,你看那个男的好像水牛一样,你一屁股就能坐死他。” 大妹:“好像不是很能。” 二妹:“肯定能,从小到大你都好几次差一点就坐死我了。” 大妹:“你好坐。” 二妹:“......” 大妹深吸一口气:“放心,我会让大锅赢的!” 大妹虽然已经很魁梧,和那四百多斤的黑武女人相比立刻就显得娇小起来。 以至于黑武壮汉看到她的时候立刻就笑了。 因为他平时可是拿身边这个黑武女人来练的,看起来大妹那身躯最多也就二百多斤吧。 在比试之前双方要检查对方派出的选手,不能随身携带兵器。 余百岁心思缜密,代表鸿胪寺上前检查。 他抬头看了看那黑武男人,黑武壮汉对他轻蔑一笑。 在一个用布围起来的地方,余百岁看着那个黑武大家伙把衣服脱光了,然后余百岁噗嗤一声就乐了。 大象没有象拔,只有牙签。 黑武壮汉因为他的笑声而怒了起来,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余百岁。 余百岁还怕了他? 笑笑,看看,再笑笑,再看看。 小土司代表鸿胪寺检查那个黑武女人,她站在那黑武女人面前抬头看到对方的脸,对方低头也看不到她。 真是一座肉山啊。 小土司脸一红:“抱歉啊,我得掀开看看。” 那黑武女人肚子上堆叠了一层又一层,小土司吃力的掀开一层又一层...... 掀着掀着有些不对劲,小土司看了看自己手里托着的东西,呀的叫了一声......这黑武女人的双胸,垂下来都快盖住肚子了。 小土司还得伸手进去,在下边摸索了摸索......伸进去的有她小臂那么长。 余百岁和小土司两个人从帷幔里出来对视一眼,同时问了一句。 “怎么样?” 余百岁比划了一下小拇指肚:“那么小,你呢?” 小土司比划了两个西瓜的样子:“那么大!” 回到场上,小土司已经在担心大奎了。 场地一开始是一段平地,跑大概三十丈后是一个大上坡,坡度有些大,上去之后俯冲一段距离就是障碍场地,要背着对方的女人在障碍之中穿梭,避开木桩,还要俯身爬过比较低矮的横木,然后是一排一排的深沟,要背着人跳过去,然后是一个很大的水坑,背着对方的女人游过去...... 余百岁看了都咧嘴:“黑武人平时都玩这么狠的?” 小土司更担心大奎了。 比赛开始,黑武女人岔开腿往下一蹲:“背我吧。” 大奎转过身,手往后伸过去想环住黑武女人的大腿,真的是......环不过来。 黑武女人倒是配合,直接往大奎后背一趴:“你起得来吗!” 大奎根本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但感觉一座山上来了。 扛起五百斤的东西对于大奎来说根本没有难度,但背起将近五百斤的活人根本不是一个概念。 黑武女人往下一趴,大奎就觉得后背上被两个牛头撞了一下,能感觉到两个牛头的牛鼻子在那顶着...... 一运力,大奎将黑武女人背了起来,然后才发现黑武壮汉已经背着大妹往前跑了好几步了。 大奎心说大妹你怎么这么轻易就让那家伙背起来了,刚要迈步,后背上的女人就开始疯狂扭动起来。 大奎曾经手猎过一头几百斤的野猪王。 现在想想那野猪王可真温柔。 这女人比十头年猪加起来还难按。 大奎脚步踉跄着往前追,尽力不让那女人掉下去。 可那黑武女人竟然出阴招! 她太胖了,想用自己的双拳捶打大奎都做不到,而且规矩之下不能用双手不能殴打对方。 但她还是打了。 两只手托起她的两个大西瓜,一下一下在大奎后背上砸。 每砸一下,大奎就闷哼一声。 叶无坷看的直心疼,余百岁看的直咧嘴,小土司看的捂着脸。 大宁皇帝陛下看的,嘴角都在一下一下抽动...... “朕的勇士,辛苦了......” 而黑武壮汉那边看起来倒是还好,大妹竟然一点反抗都没有就被背到了高坡上,而此时大奎还没有到达高坡下边。 黑武人那两条胳膊好像铁箍一样,狠狠的勒住大妹的双腿。 大妹回头看向大奎,见大哥被那黑武娘们儿一下一下的敲打着。 “哈哈哈哈哈哈......” 黑武壮汉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对大宁女人被强壮的自己吓到也更感骄傲。 他从高坡俯冲下去的时候大妹还是没有举动,眼看着就要冲到障碍场地的那一刻,大妹好像吓坏了,忍不住双手往前伸出去环抱住了那黑武壮汉的胸膛。 “哈哈哈哈哈......” 在这一刻,黑武壮汉笑的更加得意了。 简直是肆无忌惮。 他知道,这个看起来有些强壮的中原女人已经吓坏了。 那两只手就捂住了他的胸膛,他甚至还感觉到了来自中原女人掌心的温暖。 然后,黑武壮汉忽然嗷的就叫了一声。 大妹的两只手,分别用两根手指揪住了黑武壮汉胸前的那两个黑头儿...... 揪住,一扭...... 黑武壮汉嗷的一声直接就蹿了起来,身子控制不住一头撞在面前的障碍木桩上。 要说他也确实是强壮,用头把木桩都给撞断了。 扑通一声摔倒在地的时候,大妹顺势一跃稳稳落地。 在她身后,大奎已经背着那黑武女人上了高坡。 大妹看那黑武女人还是用双锤敲打大哥后背,心说黑武女人的手段果然远不及咱村里女人...... 太单调了。 和她娘比起来,简直就不值一提。 也不知道有多少次,奎爹在奎娘这一手揪咪-咪绝技之下生不如死。 大奎强忍着强大从高坡冲下,然后在诸多障碍物之间穿行的时候利用惯性一甩,黑武女人身子来回摇摆控制不住,然后砰地一声,她被大奎甩的一头撞在障碍木桩上,晕了...... 大奎没了干扰,背着将近五百斤的重物也没什么难的了。 穿越障碍,跳过沟沟坎坎,然后跳进了水中。 一入水,那黑武女人骤然惊醒,嗷嗷的叫唤着再次强烈挣扎起来。 在水中挣扎远比在陆地上挣扎还要让人难受,大奎哪里能游的出去。 无奈之下,大奎两只打手捏着那黑武女人的大腿里子一发力。 嗷呜~ 剧痛之下,那黑武女人下意识的一口朝着大奎脖子咬下去。 大奎似乎是感觉到了,后脑往后一撞...... 赢了! 挥舞着双手回来的大奎,其实赢的并不轻松。 回来后二奎掀开大奎的衣服看了看,大奎后背上是两片巨大的红印,比刮痧刮出来的那种红还要可怕,渗着血似的。 这明明是两国之间实力的较量,可每个人看的都乐的嘴都要抽筋了。 就连那个一向不愿喜怒形于色的黑武汗皇,在这过程之中都忍不住的有几次咧嘴。 倒也不是笑,而是对大奎的遭遇感同身受似的。 第一场双人比试大宁获胜,获胜者大奎已经到后边敷药去了。 而输了的黑武壮汉感觉自己胸前那两个大黑头,都特么给揪的往下耷拉了。 而被救醒的黑武女人,看着大奎的眼神全是怒意。 她虽被救醒,但卡着腿走路...... 两个大腿里子都被大奎抓肿了,应该比大奎后背还红肿。 这种比试,连黑武汗皇都不得不在心里承认人家赢的挑不出毛病...... 第二场单人比试之前,大妹懒懒散散的走到二奎身边:“你小心些。” 二奎昂起下巴:“大锅都能赢,我也能!” 大妹:“我对付黑武人那一招揪咪-咪,黑武人应该学会了,而且,我还装了一下,黑武女人揪你应该是装都不会装了。” 二奎脸色骤然一变。 大奎在旁边:“我就说让你第一个上场是为你好吧。” 二奎:“现在咱俩换换还来得及吗?” 大奎:“你想屁吃呢!” 二奎问:“有没有防住那一招的办法。” 大奎:“如果有的话,咱爹能想不到?” 二奎哭丧着脸,脑海里响起奎爹那崩溃哀嚎的样子他就一哆嗦。 大妹:“放心。” 二奎:“放心什么?” 大妹:“黑武娘们儿应该没我手劲儿大。” 二奎:“......” 这次黑武人派出场的两个选手和之前两个有些区别,显然是因为刚才的比试做出了调整。 双方只说定了已经出场的选手不能再更换,没说派出的时候必须是谁。 这次的黑武男人还是那样强壮,但是黑武女人不是刚才那么胖了。 两条长腿甚至和普通黑武女人差不多,竟然还有一些美感。 但是,她两条胳膊比腿还粗一圈! 那两只手,一握拳的时候手背上青筋毕露! 那胳膊一发力,衣袖都给撑破了。 二奎要哭。 二妹揣着兜溜溜达达的出来,梳着两个冲天鬏儿,身材娇小可爱,揣着兜儿往那一站,可是把黑武壮汉给乐坏了。 呲个大牙在那乐,都合不拢嘴。 “二妹,你快点啊。” 二奎哀求着二妹:“我可能不如大锅坚持的久。” 二妹:“唔。” 从口袋里摸索出来一根大宁特有的棒棒糖往嘴里一塞,双手又往裤兜里一揣朝着黑武壮汉走了过去。 双方选手就位之后,二奎朝着黑武女人嘿嘿一笑,那黑武女人则朝着他亮了亮肱二头肌。 小土司看向余百岁:“这次二奎哥麻烦了。” 余百岁:“怎么了?” 小土司:“我检查那个黑武女人,她胳膊绷劲儿的时候跟我腰似的......用手指戳她胳膊上的肉,跟戳铁板似的。” 她眼神有些恐惧:“她两只手,手指头跟铁棍子似的。” 余百岁:“二奎......保重。” 比赛开始! 随着一声铜锣响,黑武壮汉一弯腰,二妹轻轻巧巧的跳上去,她坐在那黑武壮汉后背上,就好像正常人背着个小娃娃。 二奎一弯腰,那黑武女人马上就爬上去,而且没有丝毫的犹豫,两只手直接抠住了二奎胸膛。 当她四根手指捏住两个咪-咪-头的时候,二奎的眼睛嘣儿的一下子就瞪大了。 “二妹救我啊。” 二奎喊了一声,眼角两颗眼泪往后飞了出去。 第一步,二奎迈出去的无比艰难,疼的他额头上的筋都绷起来了。 第二步,二奎迈出去的仿佛重如大山。 这时候,比赛结束的锣声忽然响起! 还想折磨二奎的那个黑武麒麟臂女人都愣了,回头看时,却发现二妹叼着棒棒糖两手插兜往回走着。 而那个黑武壮汉跪在地上,两个膝盖都已经深深的没入大地。 这场地可是夯过的,地面坚硬,两个膝盖都深入其中,可想而知膝盖应该是暂时直不起来了。 当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二奎身上的时候,没人想到那个看起来娇滴滴可可爱爱的小女孩儿竟然那么恐怖。 黑武人才迈步出去,甚至脚都没有落地。 二妹眼神微微一凛,心头默念了一声......千斤坠! 砰! 黑武壮汉双膝跪地,膝盖骨头碎了没碎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还没完,巨大的压力之下黑武壮汉上半身也撞在地面上,脸平拍下去,直接撞的他鼻子都在喷血。 二奎虽然只跑出去两步,可他赢了! 黑武女人一脸的惊讶,一脸的愤怒,一脸的不甘。 可是现在她已经无法再折磨那个宁人大汉了,但她回味了一下,那宁人大汉的胸肌还真的是......很坚实啊。 回到自己人这边,余百岁看了看还在哭的二奎:“二奎哥,你衣服里藏两个大枣干嘛?” 二奎低头看了看,哇的一声哭了。 过了片刻,余百岁看了看:“二奎哥,你衣服里藏两个橘子干嘛?” 二奎哭的眼睛都红了。 “大锅!” 二奎抓着大奎的手,看了看自己胸膛:“丑,太他妈丑了!” 一时之间二奎应该是没办法参加接下来的多人比试了。 双人比试是三局两胜,大奎大妹,二奎二妹,接连胜了两场之后第三场已经不必再比,所以接下来就是多人比试这一项。 大奎大妹继续出战,三奎接替二奎,与二妹抵达战场。 对面那两个黑武壮汉虽然伤的比二奎还惨,但因为不能更换出场选手的规则他们俩还得强撑着上场。 第一个出场的黑武壮汉原本还在给自己加油打气,一看到大妹搓着手指头上来他就崩溃了。 大妹轻蔑一笑。 三奎看了那个黑武壮汉,如他这样不爱笑的都噗嗤一声笑的绷不住。 他问了一声:“阁下你在衣服里藏两个苹果干嘛?” 那黑武壮汉虽然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可还是哭了。 二奎看了看自己,再看看那个黑武壮汉,心里平衡起来。 他擦着鼻涕:“大妹说的对,那黑武娘们儿没她手劲儿大!”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看了看叶无坷,发现姜头在盯着他胸口看。 二奎:“好疼,姜头我好疼。” 叶无坷:“二奎哥我对你不起,我知道你很疼,可是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却想到了别人。” 二奎:“你在想谁?” 叶无坷:“高姑娘。” 二奎:“你看着我为什么想到了高姑娘!” 小土司在旁边捂着眼睛:“小橘子......你有两个小橘子。” 二奎哇一声又哭了。 就在这时候,阔可敌珈逻派人来找叶无坷商议。 四人对战的第一场黑武人认输了,因为有两个黑武壮汉看着大妹二妹就胆战心惊已经失去了战斗力。 但四人对战这一场输了,不意味着黑武人在大的三局两胜条件下也输了。 因为那两个黑武壮汉并不是参加四人对战的全部选手,只是其中两个。 如之前的双人对战一样,四人对战也分三场。 第一场比试,大宁这边三局两胜已经赢下,第二场第一局,大宁未战先胜。 可是后来出场的黑武人显然都憋着一口气,而且显然也已有应对策略。 叶无坷走到大奎大妹他们面前叮嘱道:“黑武人历来狠毒,他们这次肯定准备了一些阴险手段,你们比试的时候以安全为主,若察觉到黑武人有什么狠毒招式就认输,就算输了,也不过是一比一。” 大奎摇头:“不行,哪能随随便便认输。” 大妹:“倒想看看他们还能有什么手段。” 叶无坷还想劝,二妹叼着棒棒糖往前走了:“麻烦,我去赢一个回来再说。” 黑武人这边换了两组人,两个更为强壮的男人上场,第一个出场的将近五百斤的胖女人和麒麟臂女人倒是没换。 叶无坷看着黑武人一脸坏笑,就知道对方一定针对大妹二妹做了准备。 这次要背起二妹的那个黑武壮汉,一眼就能看出来实力极强。 用中原武术的术语来说,那个家伙应该修的也是内功。 刚才二妹一招千斤坠让黑武壮汉直接失去战斗力,换上来的这个一定也是内家高手。 大奎招呼了大妹:“咱们上。” 三奎招呼了二妹:“咱们也上。” 叶无坷都不得不紧张起来,上场的都是他的至亲。 黑武人刚才吃了亏,此时一定想到了什么针对办法,尤其是要背人的大奎和三奎,说不定会承受什么阴招。 而此时二妹叼着棒棒糖看了大妹一眼,只是一个眼神,大妹随即了然。 要想让大奎和三奎少受罪,那......只要足够快就行了。 刚才二妹让黑武人一步都没迈出去,这次只要还够快黑武人准备了什么都没用。 当那个黑武壮汉背上二妹的时候哼了一声,竟然用颇为纯熟的宁语说道:“我看得出来你是内家高手,你刚才用的是内家千斤坠,可我的内功修为,早就在千斤之上!莫说千斤坠,两千斤我也扛得住!” 二妹:“唔。” 锣声一响。 二妹:“万斤坠!” 砰! 黑武那个内家高手直接崩溃,膝盖撞进大地。 而与此同时,大妹身下的黑武壮汉也哀嚎倒地疼的翻滚不止无力再战。 大奎和三奎已经咬紧牙关要承受苦难了,没想到这就赢了。 等大妹二妹回来,叶无坷连忙上前。 “二妹没事吧?” “没事,听他吹了个牛皮就回来了。” “大妹没事吧?” “没事,我还以为黑武人多聪明会准备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不过是在胸膛上戴了两个加厚护心镜。” 叶无坷:“那......” 大妹背着手往前走:“护心镜而已,又不是抓不破。” 第八百四十六章祭献 - 天下长宁 - 知白 阔可敌珈逻站在高台上看着叶无坷和他的朋友们在庆祝,眼神稍稍有些飘忽。 她好像并没有生气,这与刚才她对手下人大发雷霆的样子大相径庭。 这种比试看起来热闹,实际上对于两位帝王的谈判并没有丝毫影响。 但这种比试又显得格外有意义,胜负往往都会和国力与民族荣誉紧密联系起来。 她大发雷霆是做样子给人看的,也是给叶无坷看的。 叶无坷猜测的没错,黑武人想要示弱真的很难。 可现在黑武又必须示弱。 这个过程很有必要,如果一开始黑武就处处霸道不给宁人一点喘息之机,那怎么能步步诱敌深入? 当然,这只是阔可敌珈逻最初的设想。 真的交手之后她才发现黑武示弱其实也没那么难,因为宁人没有那么弱。 虽然大宁与黑武已经做了二十几年的对手,可对于这个才建立起来的中原帝国黑武人知之不多。 以前中原是楚为霸主时候,楚国内部被黑武的密谍渗透的如同筛子一样。 而大宁因为有廷尉府在,有张汤那样一个老狐狸坐镇,这二十几年来黑武对大宁内部的了解少的可怜。 绝大部分黑武人还固执的认为,黑武哪怕只用三成力,中原人在各个方面都没有一丝一毫胜算。 接触之后阔可敌珈逻才明白,中原人还是一样的中原人,但宁人从实力到自信都比楚人强百倍,黑武的固有观念真的已经过时了。 就在今日比试之前,黑武人还在商量着怎么才能放放水让宁人输的不那么难看,或是再努力些,在这无关紧要的小比试上让宁人取胜。 今日才明白,他们就算拼尽全力想轻松赢了宁人也难。 但这些对于阔可敌珈逻来说她不在乎,输赢她都不在乎。 她的使命,是把宁人留在这。 包括这些看起来有些荒诞却能激起人斗志的比试,其实都不是柯柯特林想到而是出自于她。 黑武大军要形成对宁帝李叱的合围还需时日,如果不把宁人留在这那一切都没有意义。 想出来这些荒诞却有效的比试,让宁人在好胜之心的驱使下一场一场的参加。 甚至在这些比试之中越发骄傲得意起来,从而降低对黑武的戒备。 这些都是计划之内的事。 不同的地方当然也有,那就是胜负不由黑武人控制。 但在阔可敌珈逻看来这样的比试胜负是否由黑武控制也不重要,只要是还在按照预期的进展就够了。 远远的看着叶无坷和他的朋友们欢声笑语,阔可敌珈逻的心中竟然生出些许的不忍。 很快,这种不忍就被她丢到了天涯海角。 她的父亲,黑武自从立国以来,有可能是最伟大的汗皇,把如此重要的事交给她来做,她就绝不能丢了父亲的脸面。 这个计划不仅仅是涉及到了一时之胜负,更涉及到了宁与黑武两国未来百年之定局。 如果这次赢了,宁国可能都没有未来百年。 这个新兴的,却迅速成为黑武最强对手的中原帝国,极可能在宁帝李叱陨落之后迅速衰败,昙花一现一样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 回到汗皇行宫,阔可敌珈逻的脸色马上就变得肃然起来。 至她父亲近前,她便俯身行礼道:“父皇,宁人已经沉浸在不断取胜的喜悦之中,看起来,他们好像没有过多防备。” 阔可敌正我却微微摇头:“你永远都不要忘了你的对手是谁。” 阔可敌珈逻道:“叶无坷看起来也很得意很骄傲,他可能并没有我们预料之中的那么沉稳。” 阔可敌正我沉默了片刻后,如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你果然还是忘了对手是谁。” 这句话让阔可敌珈逻心中震荡了一下,片刻后她才幡然醒悟。 “父皇,对不起。” 阔可敌珈逻低下头:“我们的对手不是叶无坷,而是宁帝李叱。” 阔可敌正我看着他的女儿认真的说道:“把李叱当对手的人却往了李叱是对手,那他可能连你说对不起的机会都不给,连你醒悟的时间都不留。” “你是不是只觉得李叱结束了楚国末年的乱世,只觉得他顺应时势而夺取了江山......如果真的这样想,那你永远不是他的对手,甚至永远看不到他的背影。” 阔可敌正我起身:“楚末时候中原有多落后有多贫穷有多混乱?他只是结束了这些?他只用了二十年就让那个落后贫穷混乱的地方可以与黑武抗衡,几百年前楚国的开国皇帝身后有大批的世家贵族支持也没能做到的李叱做到了。” “放眼整个天下再放眼古往今来,时至今日能说稳胜李叱一头的也只有我黑武太祖汗皇......” 听到这句话,阔可敌珈逻马上抬起头,对于这样的评价,她无比震撼。 “是不是觉得我这是在自谦?” 阔可敌正我道:“在你心中是不是认为你的父亲比李叱要强大的多?” 他说到这轻叹一声。 “李叱用了二十年,我也用了二十年,他做到的事比我多一倍。” 阔可敌正我走到女儿身边,抬起手在她肩膀轻轻拍了拍。 “黑武从来都是蔑视对手,那是因为在李叱出现之前黑武就没有一个真正的对手,是时候改变一下姿态了,如果我身后你身后不是有黑武无穷国力,李叱可能早就已经挥军北上。” “这次如果我们不能把李叱永远留在执子山,那我们以后都可能再无机会......况且,我的孩子,你不仅仅是低估了李叱也低估了那个叫叶无坷的年轻人。” 阔可敌正我语气格外严肃。 “你如果只把他当做你阶段性的对手那你也不够重视他,你到现在还认为一切都在按照你的布局稳步向前。” 他看向女儿:“你认为宁人已经中计,也许是宁人故意给你看的假象。” 阔可敌珈逻道:“可他们在执子山留下的时间越久,对我们越有利这是更改不了的事实。” “谁知道呢?” 阔可敌正我道:“孩子,我们在做的只是身为汗皇和身为汗皇的子嗣应该去做的事,我从来都没有这么对成败没有把握过。” 他目光转向门外远方。 “做该做的事。” 阔可敌珈逻真的在她的父亲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决绝,一种没那么自信的决绝。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 此时此刻,在比武场上。 下一场比试即将开始。 虽然此前在双人赛和四人赛中大宁都取得了胜利,可接下来的轮换赛还是要进行。 在这场背女人的比赛大局来看,三个部分大宁已经取得了两个部分的胜利,在大比分上三局两胜,胜局已定。 可只要黑武人不放弃最后一场比试,那比赛就要继续下去。 颠倒赛,即将到来。 这次比试的内容其实也简单,就是男女换过来进行比赛。 正因为已经连续输了两场,所以黑武人憋了一口气要在接下来的比试之中让宁人知道他们的厉害。 他们摩拳擦掌,虎视眈眈。 他们的注意力都在这个小小的赛场上,是因为他们的眼光只在这,他们没有站在更高的地方,所以看不到更远的未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他们就在这个位置上尽力。 在距离此地足足千里之外,渤海国北境边关。 大批的黑武军队从关城出去,朝着漠北进发。 若能从高处往下看,就必会心生震撼。 黑武人的队伍像是一条巨大的扭曲的黑龙,沿着渤海出关并不是很宽阔的道路不断前行。 这支队伍的规模极大,哪怕他们为了能完成史无前例的大迂回作战已经损失了大量兵力,可依然庞大,依然强悍。 不得不说,黑武汗皇阔可敌正我为了击败宁帝李叱,正在做一件黑武立国那么多年来,乃至于有战争史以来都没出现过的大事。 至少六十万大军从黑武北院秘密出发,他们为了隐蔽行踪,离开北境之后一路往东,穿过极寒之地的时候,兵力损失就达到了二十分之一。 如果不是一支纪律严明战斗力极强的队伍,仅仅是这个损失就已经足够让一支军队失去士气进而崩溃。 他们穿过茫茫冰原,穿过看不到尽头的如同被冻住的丛林,极寒造成的杀戮,比来自敌人的杀戮一点儿也不弱。 当他们到达海岸的时候,差不多三万人永远的留在了那片冰原。 然后他们开始大规模的渡海。 为了这场决战,几年前黑武人就在这开始秘密的建造海船。 如果说这支穿越了冰原的队伍折损比例达到了二十分之一已经足够吓人,那么早几年来到这建造海船的工匠折损率达到了三分之一更是多可怕的一件事。 从这到渤海国,海峡其实并不算很宽,但常年奇寒,还有飓风,船队用了足足几个月的时间才往返把军队送到渤海国。 在这个过程之中,五分之一的船只受损,更有一些船只直接沉没,船上数百名黑武士兵还没有到达战场就沦为海洋生物的食物。 近万人丧生之后,这支军队才登陆渤海。 而他们马上在这渤海大开杀戒来补充给养和提振士气,这让迎接他们的渤海人大为震惊。 渤海人骗走了大宁在渤海的驻军,他们以为将迎接来真正的主人。 他们的主人会给他们带来丰厚的奖赏,带来无穷的财富。 可他们等来的是无穷的杀戮。 负责指挥这支军队的黑武大将军阔可敌蛮先让渤海人自己封锁了边关,自己把门关了起来。 然后就开始了近乎灭族的杀戮,从入关开始就一直在杀,一直杀到北部边关。 渤海人打开门迎进来一头野兽,还祭献了自己的血和骨肉。 数十万黑武士兵手里染血嘴里也满是血的一路经过,竟然硬生生在渤海杀出来一条宽数十里长二三百里的无人带。 不知道有多少渤海人被生剥活吞,有多少渤海女子被蹂躏致死。 几十万人过境,从渤海北境出去,兽性已经被彻底激发出来,他们的目标锁定了在北边的大宁战兵。 在寒风萧瑟之中,阔可敌君侣站在狂野上看着面前的烟尘漫天。 那支军队来了,他知道自己改命的时候也来了。 当大将军阔可敌蛮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阔可敌君侣并没有任何举动。 他只是以高傲的姿态看着这个大将军,因为他毕竟是黑武汗皇的儿子。 “殿下,久等了。” 阔可敌蛮也没有下马,也用高傲的姿态看着对面那个他并不在乎的皇子。 “奉旨。” 阔可敌君侣微微昂着下颌:“汗皇让我来接管这支大军的指挥。” 他扬起手里的旨意:“这旨意是专门给你的,你下马跪接。” 阔可敌蛮笑了笑,回身从亲兵手里也拿过来一份旨意:“巧了,我这也有汗皇旨意,也是专门给你的。” 阔可敌君侣脸色微变:“汗皇给我旨意?” 阔可敌蛮道:“不过,你不看也没关系。” 阔可敌君侣:“是谁许你在我面前这么无礼?” 阔可敌蛮:“汗皇。” 阔可敌君侣:“不交出兵权,我奉旨可杀你。” 他将旨意展开,让阔可敌蛮看清楚。 阔可敌蛮:“原来有这么多巧事。” 他打开那份旨意展示给阔可敌君侣:“陛下对你真是没怎么用心,措辞都很敷衍。” 他将旨意扔给手下亲兵:“踏过去。” 第八百四十七章第一场葬礼 - 天下长宁 - 知白 阔可敌君侣之所以冒险来这,是因为他觉得他的那位父亲终究还是会有一点点人性。 他都不奢求这位父亲还有一点点亲情,可他还是输了。 他的父亲让他来接管这支军队的时候,他想到的最大的可能是自己将成为这支军队的吉祥物。 是的,用来给这支已经损失严重的远征军鼓舞士气的吉祥物。 哪怕他只是一个不给待见也没有多少人给他足够尊重的皇子,可他就是皇子啊。 他代表着阔可敌家族,代表着汗皇天威。 所以他来了,他还伪造了一份旨意。 他来可不是因为他对阔可敌正我还有那么大信任,如果他不是觉得这支军队在手他就能逆天改命的话他能来? 可此时此刻他忽然反应过来,如果不是让他觉得可以逆天改命他还会来吗? 哪怕他接受了阔可敌正我的命令南下,也可以在半路逃走。 所以当看到那支骑兵朝着他冲过来的时候,他忽然间笑了。 这个笑容,如果能被他的父亲亲眼看到的话也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阔可敌正我早就知道了他要谋反,早就想到了他会在执子山杀父。 于是让他来迎接那支军队,在他离开的时候,阔可敌正我可以从容的解决掉所有隐患。 他不是来做吉祥物的,他是在祭献的。 是啊,伟大的黑武汗皇陛下为了帝国再次荣耀,祭献了自己的儿子。 苦笑一声。 阔可敌君侣觉得自己真是个笑话,在父亲算计儿子儿子算计父亲的这种局中,他是个笑话,他的父亲也是个笑话。 不同的是,他是牺牲品。 “传令下去。” 阔可敌蛮回头看向手下亲兵:“刚刚接到消息,汗皇陛下的儿子阔可敌君侣殿下,在南来迎接我大军的时候被宁人所杀。” 一片铁蹄踏过。 在人生最后的时刻阔可敌君侣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是他儿时的记忆,短暂又漫长。 那个寒冷的冬天,他手里拿着一个粗糙的木鸟在院子里玩耍。 他的父亲,伟大的汗皇陛下从门口经过的时候稍稍驻足。 他停下脚步看着门口那个雍容华贵的男人,犹豫了片刻之后跑过去,将手里的木鸟递给那个男人。 阔可敌正我将木鸟接过来的时候,他感觉下一刻这个男人可能会抱抱他。 可下一刻,阔可敌正我将那只木鸟丢在地上一脚踩断。 他愣在那,而他的母亲跪在院门口里边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起。 “阔可敌正我!” 临死之前的阔可敌君侣仰天嘶吼:“你必死无葬身之地!” 一把弯刀削过他的脖颈,喷血的年轻人掉落马下,然后被数不清的马蹄践踏。 “大将军。” 一名亲兵问阔可敌蛮:“这样会不会传扬出去?” “我只带亲兵营在前,后军若知道了,那就是你们说出去的。” 阔可敌蛮看了看地上那些已经被践踏的看不出人样的尸体:“告诉后军从这些尸体上踩过去,这些是刺杀了君侣殿下的宁人假扮,还试图刺杀我。” 这是一句并不高明的谎言。 可是没有人会怀疑他的话,因为他是陪着这数十万士兵从北到南一路同甘共苦的大将军。 当大军从这条路上走过之后,哪里还会看到尸体? 连肉泥都看不到了。 血肉被踩的和冻僵的大地融为一体,骨头都被踩的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队伍后边的士兵再走过这里的时候,只能看到这片路面和别处颜色不一样。 阔可敌蛮的话,也在骨头都被踩开的时候传遍全军。 汗皇陛下派出他的儿子来迎接他们,可却被宁人残忍杀害。 君侣殿下的尸体被宁人羞辱,被剥皮抽筋,被剁成了肉泥喂狗。 仇恨开始在士兵们心中燃烧起来,让这支穿越了极寒之地的队伍血气沸腾。 “汗皇是伟大的。” 阔可敌蛮催马走在路上,他的眼神似乎已经飘到了那座执子山上。 没有一位皇子的死,无法激起这支队伍的士气。 因为他们此时满是怨气,那是对汗皇陛下让他们走这么远的路受这么多苦的怨气。 为何阔可敌蛮在渤海大开杀戒? 因为他需要平息士兵们的怒火和怨气。 这几十万人在损失了几万人的代价之后,才从那么恶劣的环境下走过,他们从出发到这里,已经走了超过一年半。 每一名士兵的心里都积压着巨大的怨念。 如果在这个时候有人带头一呼,让他们反叛汗皇陛下,他们可能都会跟着去干了。 在渤海的屠戮发泄掉了一部分怨气,但这还不够。 士兵们因为受了太多苦,他们杀一些渤海人最多只是稍稍发泄而已。 现在,当他们听说汗皇的儿子死前边了。 他们对汗皇陛下的怨恨,也会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在阔可敌蛮身边的一名黑武将军有些疑惑的问道:“难道不应该让他死在两军冲杀的战场上?那样的话对于士兵们来说鼓舞更大。” 阔可敌蛮摇头,却没做解释。 让阔可敌君侣死在两军冲杀的战场上?那汗皇陛下秋后算账的时候他怎么办? 他这个大将军,竟然让汗皇的儿子冲锋陷阵? 对于阔可敌蛮来说,君侣殿下死在什么时候都可以,既然如此,那当然死在不伤及他自身的时候更好。 士兵们知道一位皇子殿下被宁人所杀就够了。 与此同时,执子山。 黑武大军才离开渤海没多久,但消息已经传到了权结的耳朵里。 他听闻自己的族人被屠杀百万之后,表情僵硬。 没有人能明白他此时想了些什么,如果有人知道这一切都源自他的选择后对他也绝不会有丝毫同情。 他的渤海国主之位是来自大宁的帮忙,而他却选择了向黑武称臣。 “国主。” 他的亲信在他身边压低声音但格外急切的说道:“现在我们去找大宁还来得及,趁着大宁还不知道是我们引了黑武人过来,我们只需要告诉大宁,说我们不知情,我们反抗了,所以黑武人才会在渤海大开杀戒,大宁仁慈,不会不管我们的。” 听到这句话,权结眼神更为飘忽。 “你觉得,大宁的皇帝陛下那么好欺骗?” 他的亲信犹豫了好一会儿,突然跪了下来:“国主,我们去和大宁皇帝陛下说实话吧,黑武人杀了我们那么多族人,我们不能再帮黑武人了。” “呵呵......” 权结苦笑道:“我们现在去找宁帝坦白,他就会原谅我们?” 他的亲信哭着问他:“可黑武人若问我们,我们又该怎么回答?” 权结沉默了更久。 然后说:“黑武人问我们关于渤海被屠戮的事,就说不知道,没听说。” 他的手下人都看着他,每个人的眼神都很复杂。 他们应该是一群可怜人吧,但没有一个值得可怜。 在权结得到消息的时候,黑武汗皇阔可敌正我也得到了消息。 “很好,阿蛮没有辜负我。” 阔可敌正我坐在那巨大的座椅上,表情终于放松了些。 他的大军已经杀穿渤海,当消息传到执子山的时候其实宁人知道不知道已经无所谓了。 数十万恶狼一样的黑武北院边军,将彻底截断宁帝李叱的归路。 “给南院阔可敌鹩哥传令,告诉他南院大军可以出发了。” 阔可敌正我起身,眼神越发坚定也越发炽烈。 “阿蛮的几十万勇士将会死死的截断宁军援兵,南院的大军在十天之内务必赶到对执子山形成合围。” 他将手中的金色令箭递给手下:“让鹩哥拿我的令箭开路,诸部谁不遵从调令可就地格杀。” 吩咐完之后,他大步走下高台。 “李叱......是时候见一见了。” 宁军大营。 大宁皇帝李叱站在大帐门口,他看着南方像是有些出神。 叶无坷快步从远处过来,到近前刚要说话,大太监冯元衣对他微微摇头,叶无坷随即走到一侧静候。 “三月末了,北疆还是有些冷。” 皇帝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他侧头看向叶无坷:“是来告诉朕,咱们又赢了一场?” 叶无坷回答:“是,又赢了一场。” 皇帝笑:“还会继续赢下去。” 叶无坷顺着皇帝的视线往南边看过去。 “北疆还是有些冷,乌苏河的河面还是会结冰。” 叶无坷也说了一句好像有些莫名其妙的话。 可因为这句话,皇帝的眼神有些发光。 就在他们目光在南的时候,黑武人的大军已经抵达了乌苏河南岸。 要想到达执子山就要横渡这条大河,可好在是现在气候依然严寒,河面上的冰层看起来依然牢固,大军走在上边不会有什么危险。 一眼看过去,这条大河像是被冻成了一个冰场。 “让斥候过去看看。” 阔可敌蛮吩咐一声。 数十名斥候随即纵马向前,他们在河面上奔跑了一阵,一直到乌苏河正中。 不久之后,斥候返回。 “大将军,冰面牢靠!” 阔可敌蛮点了点头:“渡河!” 乌苏河太宽了,南北的宽度至少有数里远。 北岸的干枯草丛里,大将军夏侯琢蹲在那看着远处浩荡而来的黑武大军,眼神里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意,反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 大宁立国二十几年了,第一次要在城墙之外挑战号称不败的黑武人。 “快了。” 夏侯琢啐掉嘴里的毛毛草,将千里眼举起来聚精会神的看着。 黑武人的先头部队已经越过了乌苏河中线,夏侯琢的嘴角随即微微上扬。 一开始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可是当黑武人的队伍越过中线的规模达到数千人规模的那一刻,冰面忽然坍塌。 这几千人根本就来不及跑,瞬间就被河水吞噬。 “大将军威武!” 夏侯琢激动的挥舞了一下手臂。 在大将军们心中的大将军,当然唯唐匹敌一人! 就在几天之前,这片看起来罕有人迹的冰面上,有至少上万名大宁精锐在切冰。 他们将冻住的足足有三尺厚的冰切开运走,让河水重新结冰。 几天后黑武大军到来,表面上看冰面区别并不大,人数不多的时候,走在新结冰的河面上也确实没那么危险,当人数多起来后冰层就承受不住了。 这就是大将军唐匹敌为黑武人准备的第一场葬礼。 水葬! 第八百四十八章大将军唐匹敌是也 - 天下长宁 - 知白 “查明对岸宁军有多少人吗?” 阔可敌蛮看向才刚刚归来的斥候百长,能担当这个军职的人必然是精锐之中的精锐。 百长回答道:“大将军,我们绕过这一段被切开的冰面,后边是一片平原,不见有宁军主力。” “不见?” 阔可敌蛮心中有些疑惑。 宁人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将长达十里的一段河面切开冰层,导致七八千黑武精锐边军被活活淹死,然后在对岸没有布置一兵一卒? 这绝对有问题。 要切开这么大的一片冰面,至少动用了上万兵力。 也就是说,若宁人愿意的话,可以在北侧河岸布置上万精锐力量防御黑武大军渡河。 “你确定没有?” “大将军,我亲自带斥候到了对岸,往北侧看去一眼都看不到尽头都是雪原,如果宁军在北岸的话不可能看不到。” 阔可敌蛮道:“越是如此越说明宁军必有诡计,你带人继续往北探查,过了河道之后一路往北走,今日最少向北探查三十里。” “是!” 那黑武百长立刻答应了一声,带着他的精锐斥候再次过河向北。 一直过了足足三个时辰,这百长带着人急匆匆赶了回来。 “大将军所料不错!” 百长气喘吁吁的说道:“一开始确实没有发现宁军踪迹,过河数里后才发现有些不对劲,远看茫茫雪原并无异常,以千里眼巡视也只见远处稍显有些起伏,后来才醒悟过来,那远处雪原上爬伏的都是宁军伏兵!” 听到这话,阔可敌蛮眼神一亮。 “果然,宁人用兵最是诡计多端。” 阔可敌蛮一边走动一边说道:“我听闻在宁国北疆领兵的原是大将军夏侯琢,此人用兵最是奇诡难测。” 他指了指北岸。 “若是在岸边设伏,我们一眼就能看到,而且河面结冰的速度应该超过了他的预期,所以他不敢在岸边直接摆下阵型设置防御。” “他是想趁着我大军渡河过半的时候才突然冲击,让我大军在河道淤积......况且,这一带一马平川根本没有什么险要的地方可以据守。” “从河道往北一眼能看出去几十里,过于开阔,宁人没有在野战大胜我黑武的先例,所以即便是夏侯琢也不敢冒险。” “他不想在这打持久之战,只想打一次突袭,能在我军半渡时候给我军大量杀伤,便是夏侯琢伏兵的本意。” 阔可敌蛮快步走上河道北侧的堤坝,蹲下来用千里眼仔细看了看。 前阵子才下过雪,大地白茫茫一片。 顺着百长的指点,阔可敌蛮果然在远处看到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稍显起伏的地方。 从规模上来看,宁军确实至少埋伏了上万精锐。 “他们已经在冰天雪地里趴了不知几日,只能我军渡河时候突袭。” 阔可敌蛮从堤坝下来,眼神稍稍飘忽了一下。 “那就让他们冻着吧。” 他看向手下将军:“博罗罗浮,我交给你一件最重要的任务!” 将军博罗罗浮马上俯身:“大将军请吩咐。” 阔可敌蛮指着北方说道:“宁军有大概万余精锐趴伏于雪原之中等待我军渡河,这里气候严寒,他们若是在我军抵达之前埋伏在这,那也至少已经埋伏了一夜半天。” “我们是从北院南下,此前并未与宁军有过正面交锋,但素闻宁军战斗意志强大,今日一见确实令人刮目相看。” “但据我推测,在这种严寒之地埋伏时间必不能长久,我军若久不渡河,他们便会在今夜向我军南岸大营发起突袭。” 博罗罗浮顺着堤坝上去,悄悄露出头以千里眼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确实见远处有密密麻麻的起伏,想来是宁军以白色披风遮住身躯,远看与雪原无异。 “大将军推测的不错。” 博罗罗浮道:“这地方太冷了,宁军已经埋伏了至少一夜半天,刚才我们有不少士兵落水他们也没发起袭击,显然是想等我军不得不泅渡的时候再做攻击。” “大将军的意思是不是让我在这故布疑兵,该建造大营就建造大营,该伐木建造木筏就建造木筏,然后大将军带中军后军从别处绕过去?” 阔可敌蛮点了点头:“你在今夜设伏,若宁军打过来就让他们来了回不去,若他们今夜不敢遇袭,我用一夜时间在别处渡河过去,这支宁军插翅难逃。” “遵命!” 博罗罗浮马上领命。 阔可敌蛮给博罗罗浮留下五万兵力,宁军伏兵预测只有万余人,以五倍兵力在此设伏,不可能有什么意外。 而阔可敌蛮亲率后军中军数十万人马向后缓缓退却,然后再绕路到别处渡河。 乌苏河很长,这一带又都是平原,宁军就算都是天兵天将,也不可能将整条河的冰层都切开了等着黑武大军经过。 只要绕出去一段距离,再选择适合的地方向北急行军,只需一日就能将那万余宁军的后路包了,这支宁军便注定了要全军覆没。 怪只怪夏侯琢贪心。 若这支伏兵在北岸据守,等他们渡河的时候有数千精锐落水之际再打一个突袭,至少还能杀伤数千黑武士兵。 博罗罗浮此时爬伏在堤坝上往北边观察,看的时间久了果然还是能看出些破绽。 当风在地面上卷过的时候,还是能看到白色披风微微抖动。 不得不说这些宁军士兵的战斗意志果然强大,以前只是听闻宁人心志坚定没想到能在这般寒冷气候下如此长久的埋伏。 他们一开始应该也会用身躯将白色披风死死压住,可他们埋伏的时间真的太长了,说不定有许多士兵都已经快要冻僵,哪里还能照顾到披风被风吹起。 “了不起。” 看了足足半个时辰,博罗罗浮不得不赞叹一声。 同为军人,他知道这有多难有多艰苦。 如果是让他带兵在这样冰天雪地的环境下趴在地方埋伏了差不多已有一天一夜,他和他的士兵肯定都坚持不下来。 “宁军能在中原无敌,果然不是没有道理。” 博罗罗浮回头看向手下的将军们:“各自监督修建营寨,不要因为我们是在诱敌就怠慢敷衍,要建就要像样,打造木筏也不能因为是演的就只是做做样子。” 他手下的将军们应了一声,亲自去监督队伍建造营寨打造木筏。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时辰,有传令兵来报,说是阔可敌蛮大将军已经找到了适合渡河的地方,大军正在等待天黑。 “点起火把!” 博罗罗浮大声吩咐道:“所有人必须点起来至少三根火把,安放在不同位置。” 他招手将骑兵将军叫了过来:“一会儿天黑之后,你带骑兵后撤五里,若宁军不来突袭大营你就按兵不动,若宁军真来,你就率骑兵从他们背后兜住切断其归路,务必要将这支宁军全部歼灭。” 骑兵将军马上答应了一声,回去带着他的队伍准备。 北方苦寒,白天短而夜晚长,天色黑下来的很快。 只是又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大地逐渐就被黑暗笼罩。 博罗罗浮亲自带着斥候在北岸上爬伏着观察,冻的他们一阵阵瑟瑟发抖,他们这才爬伏了半日不到,想想看,那支宁军已经爬伏超过一天一夜,又是怎么样的一种场面。 博罗罗浮算计着,那些宁军若要突袭,必会在后半夜。 冰面已经重新冻上但并不厚,宁军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才会选择埋伏。 正常情况下,冰面在白天的时候刚刚破裂导致数千黑武士兵淹死,那宁军怎么可能还在这过来突袭? 所以宁军身上应该带着木板之类的东西,从刚刚冻上的薄冰层上滑过来。 这支宁军就是敢死队,一支超过了万人的敢死队。 他们过来就没想着再好好回去。 所以他们的主要目标,必然是黑武大军粮草辎重。 博罗罗浮的兵力,大部分也都埋伏在辎重营那边。 这辎重营可不是假的,大将军阔可敌蛮带着主力需要急行军所以把辎重都留在乌苏河南岸了。 一旦被宁军突进到了辎重营,真的被他们一把火把粮草都烧了,那这支数十万人的军队,可能无法在这边阻击宁帝太久。 宁帝要回撤,黑武大军要在南边将他死死堵住,若无粮草,又能堵住几日? “所有人都不要轻敌。” 博罗罗浮将手下将军们都召集起来。 “你们也都看到了,宁军能在这样苦寒环境下埋伏一天一夜,其意志不输给我黑武军人,这支宁军也必然是精锐之中的精锐,且已有决死之心。” “对付这样的敌人,哪怕我们兵力更多,可只要有一点轻视,只要有一点放松,他们就可能以决死意志冲到辎重营内。” 所有将军都点头答应了一声,每个人心中都有些紧张。 因为这样的宁军,确实值得他们敬畏。 又过了两个时辰已近午夜,博罗罗浮算计着宁军马上就要有所行动,于是他带着亲兵到河岸再次爬伏下来观察。 好在是今夜月色格外明亮,雪原又能反射月色所以视线还不错。 以千里眼观察,见埋伏着宁军那边还是一动不动。 博罗罗浮心生疑惑,想这宁军到底还要埋伏到什么时候?莫非要等到后半夜去? 后半夜确实是人没有防备的时候,可夏侯琢难道真的不怕还没发起进攻士兵都冻死了? 宁军不动,博罗罗浮也不敢轻易离开这。 又等了足足一个时辰,算计着时间已经过了丑时。 这时候如果宁军再不动的话,那就真的没有道理了。 宁军不动,博罗罗浮就不踏实,而且这夜深时刻,他想了几次也没敢带兵过去冲击一下看看宁军虚实。 就这样一直硬生生的耗到了天亮,博罗罗浮的眉毛胡子上都已经冻满了冰渣。 “不可能!” 博罗罗浮起身后不停的跺脚让身体血液恢复运行,他感觉自己的脚都要冻掉了。 “宁军就算意志再强,也不可能在这样的天气下一动不动的埋伏一天两夜!” 他一边跺脚一边说道:“我才坚持了一夜几乎都要冻死了,宁人这一天两夜不可能熬的过去。” 他没睡,也没烤火,他手下的将军们也跟他一样。 一群人冻的大鼻涕都流出来了,看着个个都狼狈不堪。 “兴许有诈。” 博罗罗浮道:“这样,努力阿列夫,你带你的队伍试探过河,看宁军有无活动。” 努力阿列夫应了一声,召集他的队伍准备过河。 这一夜可把黑武人给冻的够呛,亲身体验后才知道宁人埋伏如此之久有多艰难。 等过了河道之后,宁军还是没有一点举动,此时黑武军队之中已有人判断,那些埋伏在不远处的宁军是不是都冻死了。 “不要再往前了。” 努力阿列夫道:“既然宁人想玩那就陪他们玩玩,让弓箭手向前,往远处发箭试探,看他们还装不装!” 上千名黑武弓箭手随即向前,然后每个人朝着前方连发三箭。 羽箭落下去的时候,黑武人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如果这里没人埋伏的话,地面被冻的坚硬,羽箭落下的时候不可能立得住。 可是几千支箭射出去后,落在远处那密密麻麻爬伏在地上的宁军伏兵所在,不少箭都是立着的。 然而即便如此,那些宁军士兵依然没有任何举动。 他们不躲不闪! “要么冻死了,要么就是冻僵了!” 努力阿列夫眼睛都有些红了:“绝对不可能有活着的人面对这样的危险也不躲不闪!” 他一指前边:“继续发箭!” 上千名弓箭手再次发箭,又是一人三箭。 密密麻麻的羽箭落下后,甚至能听到刺破什么的嚓擦声,可是那群宁军,依然一动不动!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努力阿列夫的眼睛里血色越来越重:“没有人可以做到这一点!继续射!他们不是不动吗,那就把他们都射死!” 他后队的弓箭手也支援上来,超过三千名弓箭手朝着前边不停的发箭。 很快,地上就一层白羽。 “将军。” 努力阿列夫的一个手下说话都颤抖了:“难不成,那些宁人真的都冻死了?” 一想到真有这个可能,努力阿列夫的也微微发颤起来。 一支超过万人的精锐边军,甚至可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之中的精锐。 还没有开战,就在这里被活活冻死了。 他们即便是知道自己快要冻死了也没有人起来活动,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意志? 这样的敌人,这样的军队,哪怕真的已经都冻死在这雪原之上,也一样值得尊敬! “向前探路进发!” 博罗罗浮在后边给努力阿列夫下了命令。 努力阿列夫亲自带着队伍向前进发,他们越是靠近心中越是难以平静。 直到他们距离宁军埋伏的地方已经不过几丈远,已经能看到一个一个冻僵在地上的尸体,他们的震撼非但没有平息下来,反而更为惊惧。 那么多人,直挺挺的趴在地上还保持着埋伏的姿势。 不少人的身上都插着羽箭,可却不见血迹,显然,在中箭之前他们确实都已经冻死了,连血液都被冻住了所以才没有血流出来。 “这是一支让人尊敬的军队,这是一个让人尊敬的对手。” 努力阿列夫停下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去报告将军,这里的宁军都已经冻死了。” “将军,不对!” 就在这时候有人在前边喊了一声。 努力阿列夫连忙上前,快步过去,蹲下来检查了一具尸体,然后脸色大变。 根本不是活人! 全都是草人! 宁军用稻草扎出来上万个假人,还给这些假人穿上了战服披上了白色披风。 这些草人做的其实也没那么逼真,只是套上衣服和披风后还个个都给戴上了头盔,所以远远看起来真的是一点都看不出问题。 哪怕是在黑武人放箭的时候,也没看出哪里不对劲。 得到消息的博罗罗浮快步上前,到近处仔细检查了一下后怒意一下子就起来了。 甚至能错觉他头顶上的空气都一阵阵扭曲,也不知道身上冒的热气导致还是火冒三丈的具象化。 一片草人,竟然硬控了他的队伍足足一天一夜! 不,是还逼迫着数十万大军改路! 一想到改路,博罗罗浮脸色骤然一变! “快!” 博罗罗浮马上吩咐手下人:“快去禀告大将军!” 一瞬间,博罗罗浮的心中就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 博罗罗浮转身往回走:“所有骑兵跟我去找大将军,其他人护住粮草!” 他部下的所有骑兵马上上马,跟着他去救援阔可敌蛮的大军。 宁军这个机谋,显然就是诱惑黑武大军分兵绕路,他们的目标就是在别的地方伏击黑武大军主力! 此前大将军阔可敌蛮就说过,那个叫夏侯琢的宁人将军用兵奇诡难以预测。 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数十万大军临时变道,要走的路没有斥候提前探过,天知道绕过去之后是不是有什么能被伏击的地方。 博罗罗浮越想越急原本是又累又乏又冷又饿,一夜没睡此时却吓得精神起来。 带着他部下的骑兵一刻都不敢耽搁,朝着阔可敌蛮大军方向马不停蹄的追赶。 从早晨到过了正午,迎面看到黑武大军铺天盖地而来。 这一刻,博罗罗浮明显松了口气。 见到阔可敌蛮后,他急不可耐的上前:“大将军,是否遇到了敌袭?” 而阔可敌蛮看到博罗罗浮竟然来了,也急切的问了一句:“可是宁人已经逃走?” 两人同时问了问题,又同时一愣。 博罗罗浮连忙将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听闻埋伏在北岸的竟然只是草人阔可敌蛮也气的大骂! 然而马上阔可敌蛮就想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夏侯琢用草人在北岸假装设伏目的又是什么?” 他看向博罗罗浮:“只是阻挡我大军北上一天时间罢了,这没有道理!” 博罗罗浮道:“大将军路上没有遇到伏击?” 阔可敌蛮摇头:“只是遇到了一些小规模宁军的骚扰,并没有大批宁军埋伏,驱赶走了之后也就没有宁军再来,一夜急行军基本没有阻碍,所以才能顺利绕到这来截断宁军退路。” 说到这,阔可敌蛮忽然脸色大变:“不好!你怎么亲自来了,辎重!” 一听到这话,博罗罗浮的脸色也变了。 好消息是,他们不是每次都会预料错。 坏消息是这次他们猜的太准了。 等阔可敌蛮和博罗罗浮带着大军急匆匆回到乌苏河的时候,南岸尚未建成的大营那边已经火光冲天。 立着远远的就看到火如山影摇曳,黑气直冲天际。 阔可敌蛮气的脸色煞白,回头就给了博罗罗浮几马鞭:“蠢货!” 他们冲到营地的时候,火势根本就控制不住了,数十万大军的粮草辎重,其中绝大部分是从渤海国劫掠来的物资,被付之一炬。 留守这里的黑武军队其实也还有数万人,按理说不可能连半日都坚持不住。 可这支队伍熬了一天一夜没睡,时时刻刻防备着宁军突袭。 等到博罗罗浮带着骑兵走了之后,确定宁人要袭击的是阔可敌蛮的大军,留守在这的黑武人反而都松了口气,很多人都睡着了。 等到大宁的北疆铁骑奔涌而来的时候,黑武人仓促之间应战完全抵挡不住。 他们其实输的也不冤枉,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精神还极度紧绷,一下子松懈下来自然是身心俱疲。 而且,他们要面对的,是大将军夏侯琢在北疆多年专门为针对黑武骑兵而打造出来的北疆铁骑。 为打造这样一支骑兵,大将军夏侯琢在北疆十年呕心沥血。 也正因为连黑武人都知道夏侯琢不好惹,所以在夏侯琢离开北疆后他们才会欢欣鼓舞。 这一刻,还没有一个黑武人预料到事情绝非这么简单。 没有一个黑武人想到,之前那几位大将军先后辞去官职回到长安养老,是不是一种假象,是不是大宁皇帝陛下和他的大将军兄弟们联手做的戏。 如果是的话,黑武人没有想到的是不是大宁之内的叛徒们也没有想到。 数万黑武北院边军没能挡住大宁北疆铁骑的攻势,能保证几十万黑武大军在漠北坚守的粮草损失殆尽。 “我有罪!” 博罗罗浮从马背上跳下来,跪倒在阔可敌蛮面前。 “请大将军杀了我吧!” 阔可敌蛮真想一刀将博罗罗浮这个废物砍了,可是,博罗罗浮急切带兵去救他,又是忠心之举。 良久之后,阔可敌蛮叹了口气后说道:“不都怪你,我也没有料到宁人打仗竟然如此诡计多端,汗皇曾多次提醒我小心夏侯琢并未离开北疆,此人是个很了不起的军事指挥家,我们的密谍送回消息说夏侯琢还在长安,可我们还是当他在北疆来应对,即便如此,还是中了他的算计。” 博罗罗浮道:“关于夏侯琢的消息,我也看都仔细看过,此人用兵确实奇诡,可今日这用兵的策略倒不像是出自他的手笔。” 阔可敌蛮其实也有些怀疑。 夏侯琢在大宁北疆十几年,对于这个人,黑武密谍千方百计的打探,关于夏侯琢的一切可以说摸的清清楚楚。 今日这用兵的法子让人防不胜防,确实不太像夏侯琢的手笔。 “虽然我们损失了大军的粮草辎重,但也不都是坏事。” 阔可敌蛮道:“由此倒是可以证明宁军在这的兵力不足,如果宁军兵力充足的话昨夜在我急行军的时候伏击,也必会造成我军伤亡,但他们只是突袭了我们的营地烧毁了我们的粮草。” 博罗罗浮点头:“刚才我问过留守在这的人了,宁军来袭击营地的兵力大概有一万人,都是骑兵,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战力极其强悍。” 阔可敌蛮嗯了一声。 一万骑兵,所以宁人不敢与他的主力交锋。 “夏侯琢在北疆训练骑兵的消息我们早就知道,一万骑兵的数量也与情报吻合。” 阔可敌蛮:“接下来他们依然不敢轻易决战,大概会一路骚扰,我军没了粮草,不得不分兵出去寻找,宁人就会不断的伏击我们去寻粮草的队伍。” 博罗罗浮听到这眼神一亮:“可我们没必要继续往北深入!” 阔可敌蛮道:“努力阿列夫呢?” 骑兵将军努力阿列夫立刻上前:“大将军,我在。” 阔可敌蛮道:“我给你两万骑兵,你现在就折返回渤海,宁人必定以为我们会攻打漠北二十六国来补充粮草,所以那支宁军骑兵一定在北边等着我们分兵,你现在带兵回渤海去,从渤海抢夺粮草物资回来!” 努力阿列夫立刻就答应了一声:“大将军厉害!宁人想不到我们回再回渤海。” 阔可敌蛮却皱眉道:“就算宁人想不到我们也要当做他想得到,你这一路回去务必小心,把队伍分成前后三队互相策应,不入关,就不要放松警惕,若遇宁人伏击不可恋战,直接撤回......你这次领兵出去,也是为了试探宁军那支骑兵所在,若宁军在南埋伏你,我就可率军劫掠漠北二十六国,若他在北,你就能在渤海补充粮草辎重。” 努力阿列夫对大将军佩服的五体投地,调集了两万骑兵后原路返回渤海。 与此同时,在距离黑武大军大概四十里外。 大将军夏侯琢快步走到唐匹敌面前,一边走一边哈哈大笑:“大将军威武!大将军一如既往的威武!黑武人一举一动,都在大将军算计之中,一点差错都没有!” 唐匹敌笑道:“可是将黑武人的粮草尽数烧了?” 夏侯琢点头:“都烧了,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但确实还是有些心疼,要是都能抢回来就更好了。” 唐匹敌道:“若是抢回来,黑武人就会觉得我们兵力雄厚提防就会更重,我们一把火烧了,是让黑武人觉得我们带不走那么多粮草。” 夏侯琢道:“我知道大将军心思,就是单纯的拿不走就心疼。” 唐匹敌笑着瞥了他一眼。 这夏侯琢已经四十多岁了,还是如少年时候一样的脾气。 夏侯琢道:“大将军,接下来怎么打?” 唐匹敌道:“黑武人没了粮草就会心慌,他们不会急于向北进军,也会担心你的铁骑继续打他们的埋伏,所以多半是不敢找漠北诸国的麻烦。” 夏侯琢:“那他们要去的,只有渤海了。” 他有些恼火:“这些渤海人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那个权结,若无大宁给他撑腰他能回去做国主?做了国主就出卖恩人,我现在恨不得把渤海屠国!” 唐匹敌道:“黑武人会替你出气的,他们必会调遣骑兵返回渤海,一是为补充粮草,二是为试探你骑兵所在,回到渤海之后,黑武人杀的比你一点也不差。” 夏侯琢笑道:“明知如此还是觉得自己动手爽快些,渤海人也是咎由自取,黑武人来的时候杀了他们一遍,还没缓过劲儿来,黑武人回马枪再杀他们一次,想想看,也算能替我出些恶气。” 他问:“那我们就等着黑武人向北的时候再打伏击?” 若他亲自领兵,那他自然也会安排的妥妥当当,事无巨细,也会想的格外分明。 可是他现在跟着唐匹敌作战,他根本就不想耗费那个心神,只需要听话就够了。 大宁的将军们谁不知道跟着大将军唐匹敌打仗只要自己听话就一定能打赢?所以大宁的将军们谁不愿意跟着唐匹敌打仗? 这两次交手,之前有七八千黑武人淹死在乌苏河内,然后夏侯琢亲率铁骑一阵冲锋,除了烧毁黑武人粮草之外还阵斩了七八千人。 宁军几乎一兵未损的情况下,已杀伤黑武边军近两万。 大宁立国二十几年没有过这样连续野外战胜黑武人的漂亮战绩,往前再推几百年中原帝国也没有过这样漂亮的战绩。 “你还率军回去。” 唐匹敌道:“黑武人顺利从渤海带回来一批物资你不要碰。” 夏侯琢一点就通:“黑武人回渤海去劫掠物资,一开始兵力必然不多,且多数都是骑兵,最多两万人了不得了,两万人,打不过我的铁骑但能走,低于两万,他们走都走不了。” “但若是只派两万骑兵回去,要打仗劫掠,要运输粮草,他们第一批运回来的必然有限,无法马上就解决黑武数十万大军的军需。” 他看向唐匹敌:“我们放过第一批,等黑武人以为我们不在南边,我们就打他的第二批!” 唐匹敌道:“也不是非要打第二批,你只需观察,黑武人从渤海出来后带了多少渤海奴隶,若带的少就不打,带的多就打!” 带的渤海奴隶越多,那当然就是运送的物资越多。 夏侯琢一抱拳:“得令!” 唐匹敌道:“咱们出关的时候携带的干粮有限,你领北疆铁骑出去后自己解决粮草。” 夏侯琢:“大将军的意思不就是让黑武人帮咱去抢吗?” 唐匹敌:“你不是要自己出出气的?” 夏侯琢醍醐灌顶一样! 他立刻回头看向手下骑兵将领们:“等劫了黑武人的粮草之后,抢夺黑武人的衣服,然后咱们也去渤海再杀一阵,渤海人卖主求荣,多杀几次也是他们咎由自取。” 唐匹敌笑道:“但不可在渤海久留,还需随时等我号令,待黑武大军向北移动的时候,咱们还要干一次大的。” 夏侯琢一拍胸膛:“干大的这种事不可少了我!” 唐匹敌又看向不远处的另外一位大宁大将军。 “澹台。” 澹台压境马上上千:“在!” 唐匹敌道:“你带你的西疆骑兵一万人,打夏侯琢的旗号在漠北游荡,让黑武人看到,但不要让他们觉得你是故意被他们看到的。” 澹台压境立刻应了一声:“明白,策应夏侯大将军在南边行动!” 唐匹敌道:“和他一样,不要恋战不要久留。” 澹台压境一抱拳:“遵命!” 唐匹敌看向其他将军:“诸军后撤三十里休整。” 大宁与黑武在正面野战上的初次交锋,大将军唐匹敌一如既往的无敌。 消灭了黑武边军近两万已是数百年来的最佳战绩,可这远远不是唐匹敌的目标。 等手下将领们都领兵走了之后,唐匹敌让亲兵把等他的人都叫过来。 谁又能想到,在不远处等候他召见的竟然是一群草原将领。 这些人在看到唐匹敌的时候,犹如看到了战争之神一样尊敬。 “我在草原上长大,后来辞去大将军后又在草原上生活了好几年。” 唐匹敌看向这些草原诸部的将军。 “在逍遥城的时候我就和你们说过,草原很大但只有那么大,诸部的实力都在增强,可抢夺来抢夺去,地盘也还是那么大。” “当年中原丢掉了漠北,是中原的奇耻大辱,而漠北原本也是草原的一部分,只是这百年来奉化严重所以草场减少了许多,可这里,曾经就是你们的家乡。” “自己人在草原上打来打去没什么了不起的,今日你赢明日他赢,死伤无数,想想看,谁得到了什么?谁也没得到,谁都在失去,失去了无数的勇士。” 他指了指北边:“漠北曾是草原领地,然后分裂成了二十六国,这二十六国之中有半数已经臣服于大宁,这半数算是被中原收回来了,可剩下的半数呢?就算他们现在有些摇摆,可他们依然不真诚,不臣服。” 唐匹敌扫视众人。 “陛下说,漠北二十六国,除去最早臣服的南边七国,还有北边的屈渤,其他诸国尽可被诸位所取,谁打下来多少就是多少,划入诸国疆域。” 听到这句话,这群草原汉子眼睛都亮了。 “地盘是你们的,钱粮是你们的,奴隶和女人也是你们的,怎么打还是你们自己说了算,哪怕是你们还用车轮高度来杀人也是你们复仇的事与大宁无关。” 听到这句话,这群草原汉子的眼睛更亮了。 “你们也看到了,大宁有治沙之决心,漠北这片早晚还是会变回水草丰美的样子,你们的族人还是会在这水草丰美的地方驰骋。” 唐匹敌一摆手:“去吧,谁有多大的肚子就吃下多少肉,这些肉,大宁一块都不要!” “大将军王威武!” “大皇帝陛下威武!” 这群草原汉子嗷嗷叫唤着,转身跑远。 他们一刻都不想耽搁了,谁也不想落后。 漠北这边虽然草场没有他们那边多也没有他们那边大,可这边的城镇化更早也更发达。 这里有现成的大城,有早就已经成熟的贸易路线,这里还是大宁货物的周转地,谁抢的地盘越多谁将来就越发达! 所以他们像是一群已经闻到了血腥味的恶狼,谁也拦不住他们的杀心。 然而这也就是唐匹敌,换个人来,哪怕是大将军夏侯琢,哪怕是大将军澹台压境,也不会让这群桀骜不驯的草原人如此听话。 在草原,大将军王唐匹敌就是战神。 而且是从草原出去的战神。 唐匹敌自幼在草原长大,然后才回中原,草原各族人都把他当自己人,甚至已经把他当做自己部族的图腾。 除了他之外,能让这些草原汉子如此顺从的,其他大将军不行,大宁的文官也不行。 也就只有另外一位被草原人誉为神的人才行......当今陛下李叱! 而这位草原人心目之中的至高神,可与天相提并论的人间至尊,此时已经准备好与黑武汗皇正面会一会了。 在和黑武汗皇正式谈判之前,当然还是会有些近乎于娱乐似的比试作为前菜。 而这场比试,亦然是无事村的人代表大宁出战。 两国都派出女人参加比试,看谁在冰冷刺骨的水中坚持的更久。 对于这场比试黑武人志在必得,因为在黑武本来就有女人接受洗礼的习俗。 每一个黑武女人,成年的时候都要进入寒水之中洗礼。 她们已经习惯了。 可大宁没有这种习俗。 然而就在黑武人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只见此前已经出战过的那个梳着冲天揪儿叼着棒棒糖揣着兜的娇小少女又溜达过来了。 这次,两位帝王同时看向二妹。 阔可敌正我笑着说道:“大宁的女子果然娇柔可爱,此前也知道了她的厉害,怎么,连洗礼之事她也擅长?” 李叱笑道:“昨日问过她是否擅长在寒水之中坚持许久,她说一点儿都不擅长。” 阔可敌正我:“那她一定有其他厉害的本事能确保取胜。” 李叱微微点头:“她在水中坚持不久,她说只要对手比她还不能坚持就好了。” 阔可敌正我:“到时不巧,黑武女子习惯了在这种冰冷刺骨的水中沐浴。” 李叱道:“那她可能赢的没那么轻松了。” 阔可敌正我:“赢的没那么轻松?” 李叱笑了笑:“赢还是要赢的。” 阔可敌正我刚要问如何赢? 就见二妹已经踏入冰冷的水池,这水池可是在冰层里直接凿出来的,水中还飘着冰渣,看起来就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二妹进去了,然后指了指黑武那边准备参加比试的所有女人。 “别麻烦了,你们一起下来,还许你们报团取暖。” 第八百四十九章你还年轻 - 天下长宁 - 知白 阔可敌正我见那小姑娘一身霸气,倒也被吸引了注意。 之前比试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这个小姑娘,黑武虽然连续输了几场但阔可敌正我却并没有太大愤怒,反而是宁人这边后起之秀的数量让他有些淡淡嫉妒。 后来想想,其实也能释然。 大宁才刚刚立国所以人人都积极,有李叱影响,再加上才破除了残旧恶劣的旧楚风气,所以新一代看起来都乐观向上也有情可原。 而黑武立国已经近八百年,这么漫长的岁月已经让黑武变得暮气沉沉。 尤其是贵族,整日沉迷享受纸醉金迷。 阔可敌正我释然的,恰恰是他羡慕的。 所以他也很羡慕李叱。 “这小姑娘极好,若尚未婚配,我看倒是可以与在我皇族之中选一个如何?” 阔可敌正我说出这番话来,倒是也出乎了大宁皇帝李叱的预料。 “多谢汗皇好意,不过婚配之事在大宁颇为自由,哪怕是朕也不能私自做主,况且她应该已有心上人了。” “噢?” 阔可敌正我有些遗憾:“那倒是真的可惜了,我有一个侄儿名为阔可敌蛮,年不过三十,才学武功都是一流,如今还是我黑武北院大将军,位高权重。” 李叱道:“汗皇似乎对你这侄儿格外喜欢?” 阔可敌正我道:“是黑武年青一代不可多得的人才,他久在北院,距离大宁千里万里所以宁帝不知他姓名,不过以他才干,也许用不了多久,他的名字便会被你熟记于心。” 这话说的,别人听不出什么来,但坐在他身边的阔可敌珈逻却忍不住微微一笑。 如今阔可敌蛮正率领大军抄李叱后路,若李叱回去时候见后路已断,自然会记住阔可敌蛮姓名,怕是还会狠狠记住才对。 所以在醒悟到这一点后,阔可敌珈逻嘴角微微带笑。 她笑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看了看坐在宁帝身边的叶无坷。 却见叶无坷的注意力都在那个即将开始比试的小丫头身上,阔可敌珈逻心中便多了些莫名其妙的不爽。 她侧头看向手下,压低声音吩咐道:“对面派出的这个小丫头已经连续胜了咱们几场,今日陛下亲自观战,却这赛场就在陛下眼前,若再输了,你们脸面无光我也脸面无光,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要再让那小姑娘得意下去。” 她亲自下令叮嘱,下边的人哪里敢有所怠慢。 况且二妹确实让黑武人颜面尽失,就算阔可敌珈逻不叮嘱一番黑武人也要想尽办法让二妹吃些苦头。 那个领命的黑武侍官走到即将比试的黑武众人面前,他先是往高台上看了一眼,然后才开口说话。 “陛下对此前接连输给宁人格外不满,现在又是这个小丫头出来与你们交手,再输了,月神降临也保不住你们。” 即将参加比试的这些黑武人,个个都紧张起来。 “她不是叫嚣着让你们一起上吗?” 那黑武侍官冷笑道:“一会儿下去水里,你们就一拥而上把她给我按进去,且看看她这娇滴滴的小姑娘能坚持多久......” 其中一个黑武女人有些忐忑的问道:“若不小心把她淹死了呢?” 那侍官又哼了一声:“这是两国比试,淹死了她是她自己逞强,是她自己说要挑战你们所有人的,死了怪谁?” 说完一摆手:“去吧,别让陛下和殿下都对你们失望。” 十几个身材或是臃肿或是魁梧的黑武女人再看向二妹的时候,眼神里都多了几分凶厉之色。 随着铜锣一响,那群黑武女人率先进入冰冷刺骨的水中。 她们没有丝毫遮掩,进了水就开始朝着二妹方向过来。 二妹先是在水池边上把小巧的鞋子脱了,然后用更加小巧可爱的脚丫往水里伸了伸。 刺骨的冰水一接触到二妹那粉嘟嘟的脚指头,二妹就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 这般模样,也不知道让此时观战的有多少个怦然心动。 而那些黑武女人眼见二妹竟然害怕寒水,一个个的就更为狰狞。 二妹叹了口气,有一种罢了罢了我也认命了一般的感觉迈步进了冰池。 她才下水,那些黑武女人随即凶狠的扑了上来。 与此同时,在后边还有还有两个善水的黑武女人直接潜了下去,试图在水中将二妹拉下去。 一群人对付一个小姑娘,瞧这场面就如同一群巨象围攻一个可爱的小猫咪似的。 就连黑武汗皇阔可敌正我都觉得有些胜之不武。 他看了看李叱脸色,却见李叱依然云淡风轻。 就在二妹进入冰池的那一刻,凶狠的黑武女人一跃而起。 下一息,二妹不见了。 那群黑武女人站在冰池里往左边看看不见二妹身影,往右边看看依然不见二妹身影。 就在她们茫然无措的时候,忽然有一个身形极为肥胖的黑武女人突然就沉了下去。 就好像冰池里有一条巨大且凶残的鲨鱼,咬着那黑武女人的腿直接把她拖拽了下去。 这力度,让人看了都会错觉那绝对不是小的鲨鱼。 第一个沉入冰池之后不久,她身边的黑武女人也哎呦一声沉了下去。 身子进了水里激起一层一层波浪,却不见人再露头一下。 按理说就算是被拖进水里,以她们的身躯力量也能往上挣扎一下,但她们落水之后人就不见了,也不浮起来。 这场面看的连黑武汗皇的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 黑武女子消失的速度太快了,一个接着一个。 感觉只过了几个眨眼的时间而已,那十几个大象一样的黑武女人就都不见了。 等黑武人都消失了之后,二妹从冰池之中出现。 她站在冰池之中往四周看了看,确定已经没有任何一个黑武女人还能见到于是迈步往冰池旁边走。 这时候围观的众人随即议论纷纷起来。 “她是不是搞错了比试?这是比谁在水中更久而不是谁把谁给打了吧?” “她可能就是以为......这是水中比武?” “不该啊,看起来挺机灵个小姑娘怎么会弄错了规则?” “她机灵?她机灵能自已一个人挑战那么多黑武人?” “长得可爱就是机灵?” 这时候已经有人忍不住出言提醒:“小姑娘,你不能离开冰池,不然你就输啦!” 二妹满是谢意的看了提醒她的人一眼,一边走一边抱了抱拳。 此时她衣服都湿透了贴在身上,人虽娇小,可那身材凹凸有致曲线完美让人看了过目难忘。 好在是她身上穿的衣服够多,不然指不定有多少色狼直接流了口水。 二妹走到冰池旁边,提醒她的人还在喊:“别继续走了,再走出水你就输了。” 二妹笑着回答:“先出水的肯定不是我。” 就在她话音刚落的时候,忽然水中有个黑武女人猛然挣扎出来。 她在水中这一会儿应该是已经憋的快要死了,所以一出水就拼了命的往岸边游动。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也不知道她们在水中经历了什么,此前被困在水底不能出来,现在突然出来了就都疯狂的网岸边游动。 刚才还气势汹汹要把二妹生剥活吞了的人,现在连看都不敢看一眼,仿佛二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早已将她们的担子都吓破了。 二妹蹚水走回池边,看起来不紧不慢,而那些黑武女人则害怕身后有鳄鱼追咬似的,疯狂的爬到岸上。 凡是上去的,一个个都冻的牙齿不停打颤。 那样子,似乎下一息就要被冻死了似的。 等二妹走到池边的时候,所有黑武女人都已经逃到岸上去了。 这输赢,自然一目了然。 叶无坷从身边拿了一条毛毯扔过去,二妹在半空之中一把接了裹住身子。 一群贼人,纷纷看叶无坷不爽起来。 余百岁好奇,上前迎接二妹的时候问了一句:“你把她们怎么了?” 二妹笑道:“不过是用了些姜头哥哥教我的手段罢了,这些黑武人不懂穴位重要,我只是每人都点了两下而已,第一下是不让她们动弹沉入水底,控制好力度,让她们在淹死之前能自己跳出来,第二次点穴是让她们感知翻倍的敏锐,她们扛不住冻自然就疯狂的往岸上逃了。” 余百岁听了解释,忍不住挑起大拇指:“二妹威武!” 二妹则微微昂着下颌:“都是姜头哥哥教的好。” 余百岁一撇嘴,转身走了。 什么姜头哥哥教的好,那是我没教你,我要是教你,那些黑武女人逃的更快。 见他嘴里嘀嘀咕咕,秦焆阳忍不住问了一句:“百岁哥,你在说什么?” 余百岁道:“二妹说,那些黑武女人之所以逃出水去是因为她点了穴道,那些黑武女人扛不住所以逃了,是我师父教她的,我说这手段其实也一般,若是我教她,她赢的更快。” 秦焆阳不解:“百岁哥,你教的是什么手段?” 余百岁一摆手:“不过也是点穴罢了。” 秦焆阳追问:“同是点穴,百岁哥你教的有什么不同?” 余百岁道:“这其中奥妙无穷,非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我只能告诉你说,这点穴一道千变万化,但其中关键不过两种。” 秦焆阳立刻就对余百岁佩服起来,他原本以为余百岁只是个混子,此时听余百岁说的头头是道,还想着是他对余百岁偏见太重。 “百岁哥,点穴是哪两种关键?” 余百岁微微一笑,伸手:“不能白教了你。” 秦焆阳摸索出一块碎银子递给余百岁,请他快说。 余百岁接了银子,摇头晃脑的说道:“要说这点穴的本事其实只有两种关键,一种是怎么点,一种是点什么穴。” 秦焆阳听的云里雾里,片刻后皱眉道:“这不是一句废话吗?” 余百岁高深莫测的一笑:“你不懂,这其中区别可是大了,你想不明白就多想想,想不出,不是我说的不仔细,而是你悟性不好。” 他伸出两根手指:“你可知道,有多少女人在我这点穴功夫之下瑟瑟发抖,去的极快!” 秦焆阳又不懂了:“请问百岁哥,什么叫去的极快?” 余百岁微微一笑:“孩子,你还年轻。” 第八百五十章怕你尴尬 - 天下长宁 - 知白 秦焆阳忽然间醒悟过来余百岁说的是什么意思,他马上就被震惊了。 “百岁哥,对这些黑武女人你也下得去手?” 余百岁道:“有什么下不去手的。” 秦焆阳:“她们......她们实在是太丑了!” 余百岁背着手,看着冰池对面那些狼狈的臃肿的黑武女人微微一笑。 “我观美人如白骨,是我无欲,我观白骨如美人,是我无惧。” 秦焆阳因为这句话,对余百岁的敬仰拔高了一个台阶,不,是十几个台阶。 他觉得百岁哥的境界实在是太高了,至少有好几层楼那么高。 余百岁背着手摇头晃脑的说道:“人为小我,可以无欲,人为大我,可以无惧。” 秦焆阳现在想给余百岁磕一个。 这已经不是几层楼那么高的境界了,这是天人境,是人间最高境。 “那下次,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一定成全百岁哥的义气。” “人生哪有这么多下次,这次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下次,留待有缘人吧。” 说着话余百岁背着手走了。 秦焆阳这才反应过来,百岁哥的境界原来只是嘴高。 心有多大,嘴比心大。 黑武人又输了一场,阔可敌正我的脸色倒是还算正常,也许是因为真的不在乎,也许是因为在李叱面前不想输了风度。 “宁国年轻人朝气蓬勃,这样很好。” 大宁皇帝李叱听到这句话后点了点头:“年轻人就该有些朝气,我们看着也欢喜。” 阔可敌正我道:“不只是这些参加比试的年轻人,宁国鸿胪寺卿叶无坷也很年少,看来你对年轻人格外放心,觉得他们已经足以担负起一个帝国在对外交往之中的尊严和使命。” 李叱笑道:“刚才你说,有一位叫阔可敌蛮的人也年不过三十,已是黑武北院大将军,且将来还会有更大作为,足可见你对黑武的年轻人也足够信任。” 阔可敌正我道:“你我终将过去。” 他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人这一生最高不过百年,寿元有限,不会因为一个人蹉跎度日就少些,也不会因为一个人雄心壮志就多些。” “可浑浑噩噩有时,雄心壮志无限,寿元不可传承,意志可以传承,能从上一代继承来的东西越好,年轻人的未来自然也就越好,人罕有百年,壮志雄图往往千年万年。” 说到这他看向李叱:“你所希望的,也是未来的年轻人能延续你的精神继承你的斗志。” 李叱道:“他们自己的精神和斗志比我强,无需继承我的。” 阔可敌正我摇头:“这话怕是有些言不由衷了。” 李叱不做解释。 阔可敌正我继续说道:“我们走过许多弯路才知道路该怎么走,这也是传承给年轻人的宝贵财富。” 李叱道:“年轻人要走的路未必是我们走过的。” 阔可敌正我:“方向不会错。” 李叱对这句话倒是表示赞同。 “回到正题上来吧。” 阔可敌正我端坐,他看向李叱问道:“这次会面你我可以绕开许多客套上的东西,其实宁与黑武之间也没必要有那么多客套。” 他说到这,眼神扫过陪坐在四周的那些小国国主或是使臣。 “我一直理解一个道理,强者就应该得到更多,在不断得到之中才能更强,强一些就开始守成的其实是伪劣的强者,比如宁之前的楚。” 阔可敌正我道:“如今宁国国力渐强,自然就要不断向外扩张,其实何止是宁国,连西域漠北这些地方的散乱小国,但凡实力强横些就想着做大,能多吃一口就吃一口,他们或许也都觉得,大鱼是从小鱼开始一口一口吃出来的。” “可他们不懂,大鱼是天生的大鱼,小鱼是天生的小鱼,池塘里的泥球吃一百年吃前年也吃不成海中的巨鲸,中原之地是天生的大鱼,黑武也是,小鱼的野心不过是大鱼的笑谈,正如你我,现在对坐于此,商量的,也只是这些供我们来吃的小鱼如何分?” “以前中原楚国时候没有想过也不敢想与黑武分鱼吃,空空浪费了那天生大鱼的体魄,所以我历来看不起楚,哪怕楚也楚国一两个能让人说一声佩服的皇帝,我真正佩服的只有你,国大君弱,这条大鱼就可能被小鱼分食,大鱼没有震慑之力,反而成了小鱼的养分,国大君强,这样的大鱼才能在天下这片汪洋大海之中真正遨游,鲸吞万物。” “所以我从来都不觉得宁国强大了就想和黑武分鱼吃是错的,这么多年来黑武想吞掉中原而不成,现在中原也已成巨鲸,两头巨鲸暂时谁也吞不下谁,那就只能吃别的。” “可你我两国相邻,四周的鱼本来就那么多,原本都是我黑武的食物,现在你要分,多吃一口我就少吃一口,所以我可以理解但不能不在意。” 说到这,他看向李叱。 “西域你吃了,草原你吃了,漠北你已经吃了一半,可够了?” 李叱道:“刚才你说大鱼是天生的,小鱼也是天生的,听起来似乎无错,中原之地,黑武之境,皆为浩大,能一统,便是时间巨鲸。” “西域诸国,草原诸部,漠北诸族,在你眼中是注定了要被大鱼吃下去的小鱼,所以今天他们才会有了选择。” 阔可敌正我笑了笑,似乎对李叱的话并不认可。 “你是说......现在是小鱼选择大鱼,而不是大鱼选择小鱼?” 李叱道:“或许是中原与黑武习俗不同,中原人其实如果有的选,不太会选择上山打猎下海捉鱼,我们喜欢种地,地够种的时候,吃穿都从地里来。” 阔可敌正我没明白这话里到底有几层意思。 “种地?” 阔可敌正我:“吞下去的鱼已经不少了,你现在说不爱吃鱼?” 李叱道:“地不够种而已。” 阔可敌正我皱眉。 李叱道:“现在是西域诸国,草原诸部,漠北诸族都对种地感兴趣,他们觉得学会种地就能吃饱饭,所以刚才你说的没错,是他们选择了大宁而不是大宁选择了他们。” 阔可敌正我微微叹息:“同时有雄图霸业之心的人,何必还要遮掩。” 李叱道:“人活的更好,雄图霸业都会来。” 阔可敌正我:“其实你心肠比我还要凶狠,黑武该吃鱼的时候就直接吃了,而你们中原人,假惺惺做好事行善举把鱼养大了再吃。” 李叱笑了:“养大了还要吃,那一定是你说的鱼不听话了。” 阔可敌正我:“现在很多原本属于黑武的鱼不听话了。” 李叱:“黑武只管吃。” 阔可敌正我:“所以这些小国,你寸步不让?” 李叱道:“地都种了。” 阔可敌正我笑了。 他伸手在杯子里沾了些水,在桌子上画了一条线。 “漠北二十六国的地黑武已经种了几百年,你今日挪个田垄过来,明日又挪个田垄过来,已经挪去了十余国,挪去也就挪去了,这些我不计较,但这条线往北的不是你的地。” 李叱也轻轻的叹了口气。 “我家原来是个富户,家里地产很多,后来生逢乱世家境破了,地都被夺走了,夺走了我地的人在我家地上画了个圈,说那就是他家的地了,我年幼体弱不能争执,多年后长大了强壮了,我来要回我的地,现在说给一半,你觉得我愿意还是不愿意?” 阔可敌正我:“地无主,谁占是谁的,你被人夺走了土地是你当时没本事,你长大了想要回来别人给你一半是看在你长大了的面子上,而不是道理,讲道理的,谁去抢别人家的地?” 李叱道:“别人抢了我的,我再抢回来,道理上,我也占一些。” 阔可敌正我:“这条线。” 李叱:“你可能对中原人种地确实不太理解,中原人种了地,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在自家地头上画地界,尤其是还把我家的地划走了一部分。” 阔可敌正我:“所以中原人因为种地经常打?” 李叱点了点头:“中原每一次战争大大小小万万千千,都是因为我想种地和不让我种地而打起来的。” 阔可敌正我把那条线擦去。 “那是因为给了希望。” 他把线擦掉:“没有地就不用因为种地的事发愁了。” 李叱嗯了一声:“地没有,那就吃鱼。” 阔可敌正我道:“第一天似乎就已经没什么再谈的了。” 李叱道:“第一天就没想着谈,大概是因为你觉得地主人已经回不去了?” 阔可敌正我眼神微微恍惚了一下。 “地主人能不能回去要看在谁家地里。” 阔可敌正我起身:“闯进别人家地里还自称地主人的,往往都会被人打一顿。” 李叱道:“这话有道理,几百年前没人和你说过,几百年后你说来给我,那我就用原话送给你?” 阔可敌正我心中一怒。 李叱,这个李叱,到现在还觉得漠北这片地方是中原的。 已经被黑武统治了几百年,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 “那就看看中原人为了种地,为了地界,能打多久。” 他准备转身离开。 李叱并没有起身,依然稳如泰山的坐在那。 “忽然明白了刚才你说雄心壮志该有传承这句话。” 李叱语气平和的说道:“你也怕地保不住。” 阔可敌正我猛然回头看向李叱。 “黑武已经做了几百年霸主,从来都不拒绝别人来争夺霸主地位,几百年来,想踩着黑武登上霸主宝座的不止是宁国,却没有一个能踩上来,反而都被黑武踩了下去,如果你觉得现在宁国有实力这样做了,那尽管往上走试一试。” 话说到这已经没什么遮掩。 他就那么看着大宁皇帝的眼睛。 李叱坐在那看着他的眼睛:“离开霸主宝座威胁威胁者的时候,是因为坐不住了。” 阔可敌正我:“也可能是想落脚踩死威胁者。” 李叱道:“那可是打到你家客厅了。” 阔可敌正我一愣。 李叱此时起身道:“大宁有个很有意思的年轻人,他说两个村子打架,村长最好都先不参与,不然就没得谈了,村里人打着村长谈着,打不过是一个谈法,打赢了又是一个谈法,他叫三奎,朕觉得他说的有理。” 阔可敌正我:“那村长就等等消息,看看是打不过还是打赢了?” 李叱:“应该等等,不然提早发狠话会尴尬。” 阔可敌正我:“那要是连回去的路都打没了呢?” 李叱笑道:“看,提早发狠话了。” 第八百五十一章大凶,下下签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两位帝王这般斗嘴看起来像是没聊什么实际话题,但各自回去后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尤其是阔可敌正我,从离开谈判桌之后就一直面沉似水。 离开这会场之后不久,阔可敌珈逻就跟了上来。 “父皇,可是看出李叱虚实?” “他知道。” 阔可敌正我的回答只有三个字。 阔可敌珈逻倒是微微一怔:“他知道父皇布置?” 阔可敌正我一边走一边说道:“我能想到他能知道,但我没想到他能这般沉稳,他沉稳,就代表着他早有应对之策。” 阔可敌珈逻道:“可阿蛮大哥带着数十万大军,就算李叱有所预料也有安排,阿蛮大哥在原地排兵布阵,只需死守即可,宁军要想救援李叱就要动用阿蛮大哥至少一倍以上的兵力,哪怕宁军已经集结起来,冲破也非一朝一夕。” 阔可敌正我道:“阿蛮的兵没有与宁军交过手,他对宁军的了解都在纸面上。” 说到这他看向阔可敌珈逻:“派人去催南院大军,之前限期再缩短三天。” 阔可敌珈逻心中一震:“南院全部兵马调动,之前所给的时限已经很短了,再缩短三天......” 说到这她看了看阔可敌正我脸色,于是俯身:“是,我马上就派人去催。” 阔可敌正我道:“让火办鹤来。” 只片刻,火办鹤就急匆匆的赶到了阔可敌正我身边。 “青衙已经多久没有夏侯琢的消息了?” “陛下,自从臣从宁国回来之后就没有夏侯琢的消息了,最新的消息,还是臣带回来的,臣回来的时候,夏侯琢还在长安,现在宁国廷尉府是一个叫高清澄的小姑娘主持,臣回来之前,夏侯琢还在长安协助高清澄查案。” “那青衙已经多久没有唐匹敌的消息了?” “陛下,青衙关于唐匹敌的打探其实一直都很难,此前也已有很久没有打探到他下落,自从宁国立国庆典之后唐匹敌就没了踪迹。” “那他可能就在宁国北疆,夏侯琢可能也在北疆。” 阔可敌正我道:“你加派人手去找阔可敌蛮问问,他们可能已有交手。” 火办鹤听了也是一惊:“陛下为何有此判断?” 阔可敌正我道:“李叱太从容。” 他脚步一顿:“现在就派人去,挑选青衙最得力的人手去,昼夜兼程。” “是!” 火办鹤立刻答应了一声,见阔可敌正我脸色凝重他哪里还敢耽搁。 回到行宫,阔可敌正我一摆手示意殿内所有人都退下去。 有资格留下来的,只阔可敌珈逻一人。 等人都走了之后,阔可敌正我轻声说了一句:“过来说话。” 阔可敌珈逻刚要上前,只见大殿宝座后边有个身穿麻衣的人缓步走出。 这个人看起来分辨不出具体年纪,看他身形体魄应该还不到四十岁,但他已是一头白发,宛若银丝。 阔可敌珈逻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但她能猜到此人身份。 “你当年辜负了朕一次,这次不要再辜负了朕的厚望。” 阔可敌正我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格外低沉。 穿麻衣的中年男人走到宝座前边,一头白发披散着让人看起来稍显阴森。 “当年是陛下辜负了我,并非是我辜负陛下。” 阔可敌正我的眼神一凛:“若你当年不轻狂放纵,现在坐在宗主宝座上的就是你。” 中年男人冷笑一声:“我轻狂放纵不假,陛下当年也没有施以援手。” “援手?” 阔可敌正我道:“当年我倾尽全力帮你做了剑门圣子,只要你不犯错你就是宗主,那时候我有多大力量,能与现在相提并论?宗主对我已有怀疑的时候我能自保已经不易,再想保你,那就是明明白白告诉他,是我支持你夺他的位子。” “那时候我能做的就是撇清关系然后尽力偷偷保下你,现在你来怪我,看来你这些年的苦修,并没有修出什么本事来。” 中年男人道:“修技不修心。” 他竟然直视着阔可敌正我的眼睛,丝毫也不退避亦不敬畏。 “我若修心,就不会再与你联手了。” 阔可敌正我对这句话不做评价,也没有继续在过往的事上纠缠下去。 “这次比上次容易。” 阔可敌正我道:“我已有预料,这次想杀我的不只是君侣,他若无强援,就算自己有些本事也不敢有这么大的野心,你在我身边寸步不离,待这边事成,我借机替你除掉剑门之中的阻碍,回去后,你依然是剑门宗主,虽然隔了十几年,答应你的事终究还是会做到。” 中年男人问:“你是说,那个抢了我宗主之位的人也想杀你?” 阔可敌正我:“剑门权势被我排挤出朝廷之外,他自然心有怨恨。” 中年男人:“剑门本就该远离是非,修行就该只是修行,看看剑门这些年因为野心过大干预朝政,修行上的事已经没落成了什么样子!伦天墟号称剑门首席大剑师,却悄无声息的被宁人擒走,剑门立派千年,从无如此奇耻大辱。” 阔可敌正我道:“可惜,只有你还明白修行之人应该做些什么,所以十几年前我就说过,你才是唯一合适做宗主的人。” 中年男人问:“你最危险的是什么时候?” 阔可敌正我:“三日后,与李叱正式谈判。”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三日之内不要打扰我,我要调理身体,三日后,我必将已经巅峰之态在你身侧。”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就走了。 阔可敌珈逻问:“父皇,这西海藏林还能深信?” 阔可敌正我道:“他怨恨我不假,但他与我才是真正的志同道合。” 他看向阔可敌珈逻:“三日后是关键,你不要有丝毫松懈。” 阔可敌珈逻用力点了点头:“与父皇共进退!” 与此同时,大宁营地。 皇帝李叱回到行宫之后不久就召见了叶无坷。 “三日后正式谈判的时候,黑武人必有举动。” 李叱看向叶无坷:“你早做安排。” 叶无坷懂了皇帝意思,不是让他竭尽全力去提防什么,而是让他安排好身边人。 这次叶无坷带来了不少无事村的人,这些人对叶无坷来说是至亲。 三日后如果真是大凶之日,那这些亲人都可能会有意外。 叶无坷微微俯身:“臣刚刚推演了一卦。” 皇帝李叱年少时候就跟着长眉道人云游,这卦术上的事自然也擅长。 “如何?” 李叱问他。 叶无坷犹豫片刻后回答:“大凶,下下签。” 李叱道:“若是朕主动找你问卦,这五个字出口,一个铜钱也别想从朕这里得到。” 叶无坷道:“现在臣也一个铜钱都别想从陛下手里得到啊。” 李叱笑了笑:“有解吗?” 叶无坷摇头:“卦象无解。” 李叱又笑:“大凶,下下签,无解......那意思是你我君臣都要死个屁的了?” 这句话一出口,在场的人全都吓了一跳。 皇帝就算再随和,对年轻人再宽容,可这话还是不好接。 叶无坷道:“臣没给自己卜卦,臣应该死不了。” 此时就连大太监冯元衣都想呵斥叶无坷一声大胆! 皇帝却笑问:“朕要是死在漠北你却安然无恙回去了,怕也不是什么好卦象。” 叶无坷道:“所以臣连卜都不敢卜。” 皇帝:“给阔可敌正我卜了吗?” 叶无坷:“卜了。” 他看向皇帝:“大凶,下下签,无解。” 皇帝哈哈大笑起来。 “三日后就见分晓的事,若你卜卦准了,朕就罚你,若你卜卦不准,朕也罚你。” 叶无坷道:“臣其实不信。” 皇帝:“现在不信了?” 叶无坷:“还来得及吗?” 皇帝摇头。 叶无坷道:“那臣就不能按照陛下的吩咐,把无事村的人都调离了,虽然臣真的很想让他们都远离此地。” 皇帝又问:“何解?” 叶无坷道:“无事村,穷山恶水大凶之地。” 皇帝看了他一眼。 然后说道:“朕看无事村虽凶,却凶不过长安,你说的那穷山恶水,在长安面前也不算什么。” 说到这皇帝不想再多说这些话,起身走到行宫殿门站住。 “既然都是大凶,那就看谁更凶。” 叶无坷在他身后说道:“此地无解,别处未必没有。” 皇帝笑了笑:“谁猜猜咱们鸿胪寺卿说的解在别处,是何处?” 没人先说话,大太监冯元衣随即俯身道:“臣猜着,若此地真的无解那该是解在正南。” 众人听到他这么说纷纷点头。 在这的都是朝廷重臣,对于陛下在北疆的安排也多少知道些。 大将军夏侯琢穷十年之功训练北疆铁骑,大将军澹台压境穷十年之功练出西疆重甲,现在这两支大宁战力最顶尖的边军,都在陛下南边呢。 况且,战无不胜的大将军王唐匹敌也在陛下南边呢。 在大宁立国之前,陛下亲自率军抵挡黑武南下,在那个中原纷乱民不聊生的时候,是陛下力抗强敌死保中原不失。 而在陛下背后,为陛下挡住刀枪剑戟的人,为陛下死保身后不失的人,正是大将军唐匹敌。 以区区八百骑兵,迂回陡转将数十万叛军戏弄于股掌之间。 现在,历史好像又重演了。 在正前方与黑武人针锋相对的还是陛下,在陛下背后死保的还是大将军唐匹敌。 “其他人怎么看?” 皇帝又问了一遍。 礼部尚书关外月俯身道:“臣所想和冯总管一样,刚才叶寺卿说无事村是穷山恶水,陛下说长安也是,可真的穷山恶水是执子山,真正的恶水是乌苏河,三位大将军在乌苏河,解的就是陛下后顾之忧,后顾无忧,执子山也就没什么险恶的了。” 皇帝道:“你也觉得解在正南。” 关外月俯身。 皇帝回身看向其他人,其他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卜出大凶之卦的叶寺卿。” 皇帝问叶无坷:“你刚才说此地无解,但别处未必没有,看来你心中也早有预料,现在你来说说,这解在何处?” 叶无坷俯身:“正北。” 皇帝像是微微一怔,又像是早早就想到了叶无坷会如此回答,这微微一怔,恰恰是印证了他的想法。 “正北?” 所有人都看向叶无坷。 一时之间,谁也想不出这解在正北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们格外好奇,可皇帝却不再提了。 只是再看向叶无坷的时候,眼神里的欣赏比起之前来又重了几分。 大太监冯元衣在皇帝这一眼里倒是看出一卦,关于叶部堂的一卦。 飞黄腾达。 第八百五十二章不愧是个好儿子 - 天下长宁 - 知白 距离正式谈判只剩下一夜了。 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确定明天是否还能安好。 两位帝王的第一次见面并不愉快,其实想想也能猜到又能愉快到哪里去? 黑武做了七百多年的老大,从立国开始就以霸道震慑四方。 上一个中原帝国自始至终都没敢挑战黑武的权威,这让黑武人对中原人的看法始终停留在孱弱无力这四个字的层面。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新建的中原帝国开始挑战黑武权威了。 而且,不止一次。 黑武接连在大宁四周的布局都被撕裂,不管是经济封锁还是军事封锁皆宣告失败。 为了打压大宁经济发展,黑武采取了强势的打压,要求大宁周边诸国不准与宁有任何来往,试图将宁国压制在贫穷落后的状态。 可是大宁先是拔掉了大宁东北之外的两颗钉子,一为渤海一为东韩。 然后打碎了西域诸国的联盟,诸国不得不臣服,又打碎了草原诸部的叛乱,结束了草原内战,使草原归顺。 紧跟着撕开了南边的封锁,使大宁海运畅通。 现在黑武人觉得还唯一能按住的就是大宁北方,所以才有了这次谈判。 可是谈判要谈才行,宁帝李叱的表现很直接也很清楚......不谈。 所以明日这关于两个超级大国的边界划分必然不能调和,战争也就一触即发。 对于周边小国来说这不是一个好消息,每一次世界格局发生大的变化受伤害最重的还是他们这些无力自保只能寄人篱下的小国。 可他们确实也左右不了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选择。 可选项只有两个,所以对错格外重要。 以这两个超级大国现在的行事风格,选哪边都不意味着绝对正确。 选择老牌霸主黑武看起来更明智些,可黑武现在的统治力好像也没有以往那么强。 此前几百年来,臣服于黑武的小国非但没有得到宗主国的任何好处,反而要被吸干了血,这让他们苦不堪言,几百年之中,不知道有多少小国已经覆灭,甚至不止一轮。 尤其是黑武南边诸国就像是韭菜一样,被黑武割了一茬又一茬。 黑武历来不愿意看到周边小国有任何发展起来的迹象,所有小国都一直贫穷落后才是黑武人愿意看到的。 所以黑武对待属国的态度也一直没有变过,不停的怂恿唆使甚至直接支持这些小国不断出现政变。 有些小国竟然能出现一年之内连续换了五位国主的局面,这样的情况下本就国力弱小又怎么可能再有发展? 所以现在不只是大宁单方面要拿回曾经丢掉的土地,这些小国也必须考虑一下依附谁能活的更久。 之前宁帝李叱说的那些话,可真的不是斗斗嘴。 阔可敌正我说,中原人因为想种地而有战争,那干脆就没有地好了。 李叱的回答是,没有地就吃鱼。 这话绝非字面意思那么简单。 李叱说没有地就吃鱼,可大宁现在怎么会没有地?他说的没有地,指的就不是大宁现在已有的土地和属国,因为已有的,都可种地。 还没有臣服于大宁的,才是鱼。 地我要,鱼我吃。 是我的地我就好好种着,不是我的地我就当鱼吃了。 在这个态度下,阔可敌正我绝对不可能再有任何让步。 黑武已经逐渐失去了对西域诸国草原诸部已经大宁东边和南边的控制,再把北边也丢了,那黑武将直面宁军,两国之间原本属于黑武的缓冲地带,就成了宁国的缓冲地带。 李叱为什么一直都在说不会强迫漠北诸国并入中原,可以归顺但保持自立? 其实这其中包含两个方面的信息,是宁帝李叱一方面是透露给漠北诸国国主的一方面是不能透露给他们的。 一,你们可以继续做王,国还是你的国,你只要认了我这个大哥就可以,我不会像黑武那样压榨你们,甚至还可以分给你们一些好处。 这是可以透露的。 二,这些小国可以独立存在,宁国要他们的目的就是成为战争缓冲区,以前黑武南下攻打中原,这些小国就是黑武的补给站。 一旦他们都转投大宁,那这些小国就不再是黑武的补给站反而变成了大宁北疆之外的屏障,就算不是屏障,也可以成为战场。 大宁已经有足够的力量,不准许站在发生在宁国的疆域之内。 为此,大宁和黑武对待这些小国的态度可以完全不一样。 如果大宁北上强行夺取这些地盘,黑武可能不会倾尽全力的支援属国,甚至还乐意看到这些小国消耗大宁的军力。 但如果是黑武入侵这些小国,大宁会真的直接出兵帮助他们抵御黑武南下,会在人力物力财力上都给予最大限度的支持。 养小弟,可不仅仅是为了听小弟喊那一声大哥当然更不能完全指望着吃小弟来壮大自己。 小弟是不能吃的,所有能吃的都是不愿做小弟的。 这个态度,李叱已经格外明确。 所以在这个夜里,阔可敌正我竟然有些辗转难眠。 他知道李叱有多强,知道这样的对手有多难击败。 但他更知道,如果他在位的时候无法将宁国彻底打压下去,如果他在位的时候不能把李叱杀了,那他的子孙后代就更没有那个本事了。 他要赌这一把的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他在自己的儿子之中挑不出一个能和李叱相比的,就连李叱的儿子也一样比不上。 此消彼长,他不解决掉李叱这个强敌将来就可能是李叱的子孙后代解决掉他的子孙后代。 “明日安排如何?” 阔可敌正我看向阔可敌珈逻。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女儿看起来比白天的时候更加忧心忡忡。 “父皇,我刚刚查到了一件事。” 阔可敌珈逻道:“就在父皇与李叱会面的时候,手下人向我报告了一件有些奇怪的事。” 她走到阔可敌正我面前。 “火办鹤似乎有些不对劲。” 阔可敌正我微微皱眉:“发生了什么事?” 阔可敌珈逻解释道:“此前火办鹤奉父皇之命安排一批人进屈渤右贤王博儿今的队伍里,后来博儿今和他发生了争吵,父皇让我去平息,我去之后下令火办鹤给博儿今道歉,火办鹤不情愿,但当时我也并没有多在意。” “后来我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对,于是派人暗中调查,今日得到回报,火办鹤安排进屈渤队伍里的人,都是曾经他执掌青衙时候跟过他的。” 阔可敌正我道:“情有可原,君侣执掌青衙已有数年,在职的高官都是君侣提拔起来的,火办鹤与君侣之间有矛盾,所以不敢用君侣的人也是常理之中。” 阔可敌珈逻道:“若仅是如此我也不会太担心,又仔细查问了一下,火办鹤安排进屈渤人队伍里的还不仅仅是他青衙旧部,还有一批是从外边来的人手。” “他此前才刚刚从中原回来,他在中原这几年都做了些什么青衙之内竟无人知晓,问他,他就说诸事都已经向君侣禀告过。” “这批人不在青衙卷宗之内,也不是从黑武国内召集来的......” 说到这她看向阔可敌正我:“他用的可能都是从宁国带回来的。” “密谍?” “不是,密谍都有卷宗记录。” 阔可敌珈逻道:“我越来越不放心,于是收买了青衙之中的人,这个人,曾是火办鹤的亲信。” 她一回头:“把人带进来。” 不多时,这个青衙百长就被叫了进来。 一见到阔可敌正我,这个百长就吓得哆嗦起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臣罪该万死。” “嗯?” 阔可敌正我问:“你有什么罪?” 那百长回答道:“臣不该知情不报。” 阔可敌正我道:“现在说也来得及。” 百长马上说道:“火办鹤回来执掌青衙后,表面上是将君侣殿下的人都排挤在外,但实际上,他暗中与这些人来往密切,火办鹤分配进屈渤队伍里的人,也不是他自己带回来的,实则都是君侣殿下此前安排的死士!” 阔可敌正我脸色一变,啪的一声,一掌拍在桌子上,那张看起来格外坚固的桌子顿时四分五裂。 “君侣他养了多少死士?” “罪臣不知道,但罪臣知道他们都是从哪儿来的。” “从何处来?” “南院!” 百长抬起头看向阔可敌正我:“他们来的时候带着兵器,那些兵器都磨掉了标识,但臣也在南院当了七八年的兵,能认出来那些兵器都是南院的。” 阔可敌正我脸色越来越差。 那个已经被他除掉的儿子,难不成竟然勾结了南院的人? “陛下。” 百长低着头说道:“臣觉得......臣觉得君侣殿下可能,可能,他可能有不臣之心......” 阔可敌正我看向阔可敌珈逻:“他还知道些什么都和你说了?” 阔可敌珈逻点头:“都已经说了。” 阔可敌正我一个眼色,他身边近卫忽然抽刀向前,一刀就将那百长斩了。 阔可敌珈逻都被吓了一跳。 “父皇,我还查到此前那个代表西域小国月氏国出战的白衣僧,曾经与火办鹤有所来往,火办鹤身边还有几个中原人,出入极为隐秘。” 阔可敌正我沉思片刻后微微摇头:“你不该抓人。” 阔可敌珈逻道:“确实不该,但已到万分紧急时候也不得不抓。” 阔可敌正我点了点头:“既然抓了就抓干净。” 阔可敌珈逻立刻转身:“我现在就去把火办鹤带回来!” 人没了。 火办鹤不知所踪。 阔可敌珈逻连夜带着她的亲卫把火办鹤安排进屈渤人队伍里的人都抓了,一个不剩。 带回来之后,果然又查到了一些不得了的消息。 “父皇。” 阔可敌珈逻急匆匆的回来:“刚才查到被安排进屈渤人队伍里的有几个中原江湖客,他们来自中原蜀中唐门,擅长易容刺杀用毒,甚至还会下蛊和炼尸。” 阔可敌正我眉头皱的更深了些:“他们是要在会谈的时候杀我?” 阔可敌珈逻道:“那些中原江湖客为主,他们擅长易容,已有计划在今夜将博儿今杀掉,然后假扮成博儿今接近父皇,杀了父皇之后就嫁祸给宁帝李叱,促使两国开战。” “只要两国开战,南院兵马就会控制局面,到时候.....” 阔可敌珈逻看向她父亲:“君侣会回来,去见阿蛮大哥的那个君侣是......易容假扮。” “好好好!” 阔可敌正我连喊了三声好:“不愧是我的好儿子!” 第八百五十三章那只鸟是给你的啊 - 天下长宁 - 知白 阔可敌正我忽然间发现,原来最争气的还真的是他最厌恶的。 他几个儿子没学好,他也没教好。 也许是黑武人根骨里的思维还没转变,总是习惯了物竞天择。 狼养大的孩子,最强壮的那只自然会挑战狼王且成为新的狼王。 可是,狼住进了金碧辉煌的宫殿,张嘴就有人喂最鲜美的食物,不必担心饥饿寒冷,不必担心生死存亡。 这样成长起来的狼,虽然还保留着骨子里要争夺狼王位置的野心,但本事没了。 反而是他最不喜欢甚至厌恶的阔可敌君侣,恰恰就被他放回到了原始形态生存。 所以这个他不看好的血统不纯正的狼崽子,狼性最重。 不击败老狼王,就得不到狼王位。 阔可敌君侣甚至在原始形态的放养环境之中,学会了狠厉之外的另一种必备技能:狡猾。 狼不只凶狠,狡猾才是狼最大的武器。 阔可敌正我想到这忽然笑了。 “哈哈哈哈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看向阔可敌珈逻:“关于君侣的下落不必再追查了,他不但学会了狼如何狩猎也学会了兔子如何隐藏,中原人说狡兔三窟,他比别的黑武人都理解的深。” 阔可敌珈逻有些紧张:“可若不追查下去,他或许真的有......有......” “有弑父之心?” 阔可敌正我道:“想成为狼王的狼崽子,从生出来那一天开始就在锻炼挑战狼王的技能了,原来我知道这些,后来我忘了。” 他看向阔可敌珈逻:“你的兄弟很多,可他们都是在大殿里长大的,他们已经不是狼了,但他们骨子里还有狼的狠厉,他们骨子里就有排挤竞争者的血统,也有把最弱的先干掉的天性。” “最弱的就是君侣,他从懂事那天开始就在防备着被他的狼哥哥们吃掉,所以他学会了伪装,隐藏,学会了记仇但不急于报仇。” 说到这,阔可敌正我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怪不得我让他去南边见阿蛮的时候他没有什么抗拒,原来他早就想到了他的狼王父亲要拿他做什么,甚至利用了他的狼王父亲。” “很好,很好,非常好!” 阔可敌正我又连着夸了好几声。 此时的阔可敌珈逻也已经醒悟过来父亲的话里是什么意思,所以眼神更为凝重。 她那个不起眼的哥哥,那个她也一眼看不起甚至厌恶的血统不纯的兄长,真的是把狡猾和狠厉全都学会了,且已经学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阔可敌君侣一定早就算到了,他的父亲会让他去见阔可敌蛮。 只要见了阔可敌蛮,那他必死无疑。 而他的父亲要他死,是为了竖起一面大旗。 汗皇的儿子都战死沙场了,其他人的孩子有什么资格逃避战场? 而且皇子的战死,必将再次激起整个黑武民族的同仇敌忾之心。 黑武人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团结过了,一位皇子的死如果能唤起这种团结之心,那他死得其所。 可是,他不死难道这种效果就没有吗? 有,而且一定更强! 只是在此之前没有人想到阔可敌君侣会玩的这么狠,会把他那似乎无所不能精于算计且将权谋之术运用到了巅峰的父亲都骗了。 阔可敌珈逻想到这的时候,心里都一阵阵发寒。 阔可敌君侣要做的,不仅仅是争夺皇位,还要成为最有威望继承皇位的人。 他去了南方,从他见到阔可敌蛮的那一刻他就死了。 消息很快就会传回国内,是的,他的父亲,伟大的黑武汗皇,在阔可敌君侣南下的那天就已经安排人去传播消息了。 黑武人在短短几个月之内,就都知道了皇子阔可敌君侣的事迹。 他将激励所有人! 在这个时候,当每一个黑武人都把他当英雄看到的时候,他活着回来了。 他会完美利用他父亲的计划,以英雄之姿回归。 他会告诉所有人,他在战场上拼尽全力,抱着和敌人同归于尽之心战斗了,而且他也以为自己一定会战死。 可他是幸运的,月神眷顾了他。 他在死人堆里苏醒,带着一身伤痕回到黑武。 而在这个时候,他已经计算好了,他的父亲也该死了。 不管是死于什么人之手,阔可敌正我都该死了,他一定做了足够的安排,保证阔可敌正我必死无疑。 在汗皇死去,前线大军混乱,又有强敌的时候,身负重伤的皇子归来,接过了他父亲的大纛,力挽狂澜! 等到这个时候,就算朝中有人反对也来不及。 他会顺利接管前线大军,他想要的只是北院那数十万精锐? 不不不,他北院南院都要。 他父亲让他去接管北院阔可敌蛮大军的时候,他就确定了他不得不死。 别说阔可敌蛮有他父亲的命令,就算没有,他去了就要抢夺军权,阔可敌蛮能给他? 他什么都得不到,因为时机不对。 等他以英雄姿态回来,他的父亲又已经死去,这个时候,他接管大军顺理成章。 想到这,阔可敌珈逻的后心都一阵阵发寒。 那个她厌恶的兄长,竟然已经谋划的如此之深。 也许在朝中,他还有很多支持者。 阔可敌珈逻又想到前两天她父亲召见了西海藏林,和西海藏林说了一句用意很深的话。 阔可敌正我说,他已经预料到了黑武有人想杀他。 也许,就包括那位被阔可敌正我排挤出了权力中心的剑门宗主! 越想越怕。 阔可敌珈逻的眼神里已经出现了惧意。 如果想杀她父亲的人真的包括剑门宗主,那股力量就真的太大了。 剑门虽然在这些年之中已经在朝廷里没有了那么大的影响力,可剑门弟子遍布黑武。 她看向阔可敌正我:“父皇,要不要现在就回去?” “回?” 阔可敌正我笑了笑:“李叱把自己放在这做阵眼,我也不能不把自己放在这做阵眼,我先走了,阿蛮那边更无胜算。” 阔可敌珈逻道:“可明日谈判,我......我实在摸不清身边还有谁可以相信了。” 她说的没错,阔可敌正我也知道。 此前阔可敌正我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了侍神军大将军,我知道你要谋反。 侍神军是汗皇禁卫,侍神军之中有多少人已经被阔可敌君侣收买谁能知道? “我带来了侍神军,原本觉得,寒门出身的那批人是效忠于我的,所以我根本不在乎其他人,这群人对我忠诚,我就能立于不败之地,现在想想,我能算定的是君侣也能算定,所以他要收买的也许根本不是侍神军之中出自贵族的那批人,反而是那群寒门子弟。” 阔可敌正我说到这,眼神里不仅没有愤怒反而充满了对自己儿子的欣赏。 “深藏于渊,然后一鸣惊人。” 阔可敌正我笑道:“我研究了半生中原人的谋略,想不到他比我研究的一点儿也不差。” 如果侍神军不可信,如果剑门不可信,如果连即将到来的南院大军都不可信,那还能信谁? “有人能信。” 阔可敌正我道:“看不清真相的人在谷底,谷底的人只能仰望最高处的神......屈渤右贤王博儿今看不到黑武这座高山上的风起云涌,他只能看到我还在最高处。” 阔可敌珈逻眼神一喜:“是的,现在能信的反而是博儿今这个外人。” 阔可敌正我点了点头:“你去见他,不要告诉他火办鹤的人涉及谋反,你只需要告诉他,火办鹤与他之间做选择,我选择他。” 阔可敌珈逻立刻答应了一声:“我现在就去。” 阔可敌正我道:“不必过于担心,西海藏林手里还有一支别人不知道的力量。” 他看向阔可敌珈逻眼神里都是温柔:“明日谈判你与我寸步不离。” 阔可敌珈逻心中温暖,回身到父亲身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抱了抱她的父亲。 与此同时,就在黑武大营之内。 银面人在外边稍微走了走,并没有走多远。 毕竟他现在还不能明目张胆的走在黑武人的面前,这片区域就是他在黑武人之中的安全屋。 回到他的帐篷,银面人看了看坐在帐篷里喝茶的那个年轻人。 “有没有紧张?” 他问。 在喝茶的年轻人,隐藏了那么多年的最不被人看好的阔可敌君侣笑了笑。 “你相信吗?我一点都不紧张,我也以为我会紧张,以为我会手抖心慌会坐立不安,可大事即将发生的时候,我反而很镇定。” 阔可敌君侣看向银面人:“你呢?你紧张吗?距离你要完成的大事也很快了。” 银面人耸了耸肩膀。 “和你一样。” 他在阔可敌君侣面前坐下来,端起茶杯闻了闻。 “但我和你不一样,你才刚刚开始入局,而我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入局了,人总是在幻想的时候就开始紧张,幻想的次数多了便归于平静,把所有能得到的好处都想了千百遍,就开始想所有的不好的结局,然后又会开始紧张,想过千百遍后,又归于平静。” 阔可敌君侣道:“这听起来可没有什么不一样,你所谓我刚刚开始入局,只是我即将以一个崭新的身份入局,可这个局,在我年少时候进去了。” 他视线模糊了一下。 “从我拿着那个粗糙的不值钱的木鸟跑向他,想跟他炫耀一下这是他的儿子在那么小的年纪就亲手做出来的给他的礼物,而他冷眼看着我,一把将那个礼物摔掉踩碎的时候......” 他看向银面人:“我就已经在局里了。” “血统这种东西真奇怪。” 阔可敌君侣道:“我可以高高在上的看着那些凡夫俗子,可他们心中对我的称呼和我那血统纯正的父亲对我的称呼一样......杂种。” 他看向银面人:“可笑吗?我是他的种,他却把我当杂种。” 银面人耸了耸肩膀:“无法感同身受。” 阔可敌君侣笑了,笑的前仰后合:“你当然无法感同身受,你只是个小部落的小族长,但你的野心够大,这倒是我佩服的。” 银面人叹了口气:“咱们的起点倒是一样,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有个天下读书最多的人跟我说了一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阔可敌君侣听到这句话后忍不住喃喃自语。 在黑武可没有人敢说这样的话,王侯将相当然不是谁都能做的,皇帝就要出自阔可敌家族。 “李叱当年跟着他师父走向冀州的时候应该也没想过要做皇帝,而我走出那座山那座寨走向长安的时候就在想了,所以算算看,我比他准备的还要充分些。” 银面人看向阔可敌君侣,举起茶杯:“祝你成功。” 阔可敌君侣也举杯:“明日换酒。” 第八百五十四章人间强者霸王气 - 天下长宁 - 知白 清晨,阔可敌珈逻快步走进行宫大殿。 一进门就看到她的父亲正在更衣,四五名内侍都很紧张的为汗皇陛下换上隆重的礼服。 今天是个大日子,连这些内侍都清楚今天是个大日子。 也许是因为他们担心自己出错所以紧张,也许是连他们这样的地位都感觉到了此时有些诡异的气氛所以紧张。 阔可敌珈逻进门之后摆了摆手,将一名手都在微微发抖的内侍驱赶开。 她快步走到近前,为她的父亲整理着这身无比华美的锦袍。 “父皇,会场内的......” 说了这几个字,阔可敌珈逻又敏锐的闭嘴。 她看向那些内侍,这几个胆战心惊的小人物立刻就明白过来,同时俯身,后退出门。 “你有些过于紧张了。” 阔可敌正我笑了笑道:“我们可以担心,却不能自乱。” 阔可敌珈逻点了点头。 “父皇,按照我的要求,博儿今的人已经连夜替换到了火办鹤的人,而且,我是让他从屈渤大营里临时调来的,这些人出大营之前都不知道要做什么,所以更为稳妥。” 阔可敌正我溺爱的看了看他的女儿:“如果你是个男孩子该多好,我也就不必为了皇位归属而烦愁。” 阔可敌珈逻撇了撇嘴:“我要是个男孩子也肯定是你不放心的。” 这句话本是玩笑,却让阔可敌正我脸色微微一变。 阔可敌珈逻还没有意识到什么,继续说道:“我肯定比他们都贪玩,别说皇城,都城里都不见得容得下我。” 阔可敌正我因为这句话而释然。 他刚才以为,女儿是在讥讽。 “博儿今调集了多少人?” “三千。” 阔可敌珈逻回答道:“不但加强了内场的巡视和固定位置的兵力,还把会场外值岗的人也换掉了一批。” 阔可敌正我:“博儿今是何反应?” “他好像意识到了一些,但他没敢问,人看起来格外紧张,连说话都有些哆嗦。” “他怕是正常的。” 阔可敌正我走到巨大且光滑的铜镜前,看着镜子里依然威武霸气的自己微微点了点头。 在皇位已经二十年,这二十年来黑武的国力迅速恢复,但更让他满意的是,皇权更为集中更为有力。 之前的几位汗皇虽然也都算得上能让人畏惧,可实际上权力多数都被剑门和贵族架空。 他用了二十年才让皇权回到本来该在的位置,这二十年他无异于再造了一个帝国。 所以他心目之中的对手从来都只有李叱一个。 唯有李叱那样也再造了一个帝国的人,才有资格与他相提并论。 “你记住我的话。” 阔可敌正我看向珈逻:“你今日要在我身边寸步不离,别人我不担心,唯有你,是我心中不容有失的人。” 阔可敌珈逻使劲儿点了点头:“我就一直站在父皇背后。” 阔可敌正我再次审视了一下镜子里的自己,将稍稍有些乱的头发整理了一下,透过铜镜,也看到了那些站在门口却偷偷看向他们的内侍。 “咱们走吧,去看看今日之李叱会是何等之风采。” 走到大殿门外的时候,阔可敌珈逻的脸色微微一变。 因为她看到了一个,她认为不可能会出现在这的人。 那是一个看起来格外挺拔的年轻人,高大,健壮,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一种积聚力量的雄性之美。 这个人本来应该在都城的,因为他的职责就是守护黑武都城。 他是黑武都城的巡防大将军,是他父亲阔可敌正我收的义子。 阔可敌正我不缺儿子,亲儿子有十几个,最大的那个已经快三十岁,最小的那个才五六岁。 所以阔可敌正我收养一个孤儿为义子且悉心栽培这件事,黑武很多人都不理解。 当后来人们知道这个孤儿身份的时候,更是大为不解甚至无比震撼。 现在走到阔可敌珈逻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是个本该早就死了的人,在黑武,只要是阔可敌正我做汗皇,就没有人比他更该死。 “夜澜......” 阔可敌珈逻眼神飘忽了一下。 这个年轻人也是阔可敌皇族出身,而且还是皇族直系血统。 阔可敌夜澜! 之所以阔可敌珈逻如此惊讶,是因为夜澜的父亲是她的大伯。 当年,阔可敌正我就是击败了夜澜的父亲,且亲手杀死了夜澜的父亲之后,才顺利继承了汗皇职位。 所以没有人相信,阔可敌正我会收养这个孩子。 这不是养虎为患又是什么?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阔可敌正我非但不提防这个孩子,反而不断的提拔他,重用他,以至于将都城的戍卫都给了他。 阔可敌夜澜也很争气,在整个阔可敌家族之中没一个同辈之人能与他相比。 “父皇,他怎么来了?” 阔可敌珈逻忍不住问了一声。 “夜澜来接替你来指挥内卫。” 他看向女儿,眼神里依然是浓浓的溺爱:“我有许多儿子,他们都不成器,我只有你一个女儿,唯独你很争气,刚才我已经说过了,今天你就站在我身边寸步不离,危险的事,让他们去做吧。” 阔可敌珈逻表情有些变化,她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什么,她看向夜澜,夜澜也在看她,很仔细的看她,带着玩味和审视的看她。 珈逻脸色有些难看,似乎是在想父亲连她都不信任了? 可是不应该啊,父亲不信任她却信任一个仇人的儿子? 此时身材高大修长的阔可敌夜澜走到汗皇面前俯身道:“陛下,臣已经接管了内卫。” 阔可敌正我笑了笑道:“你的动作总是很快。” 阔可敌夜澜回答:“因为臣知道怎么才能活着。” 阔可敌正我对这样的回答格外满意,他迈步先行。 阔可敌夜澜朝着珈逻俯身行礼:“殿下。” 阔可敌珈逻稳住心态:“你辛苦了,陛下的安危交给你。” 夜澜点了点头。 今天去会场的路好像变得格外长,阔可敌珈逻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揣摩。 她时不时的偷看她的父亲一眼,似乎是想不明白为何连她都失去了信任。 “在想我为何会让夜澜接替你?” 阔可敌正我走到辇车旁边,看向女儿说道:“你自幼好强,总觉得不会输给男人,我很喜欢你这样的性子,所以你愿意帮我做些什么我总是不会拒绝,但今日之事过于重要,你的能力......” 说到这,他问了一声:“你自己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阔可敌珈逻不知如何回答。 等他们到了会场的时候,发现难得的宁帝李叱竟然比他们先到了些。 这次的谈判至关重要,所以连座位都不似之前那样随意。 大宁和黑武两国的使团分坐左右,而两国的属国也分别坐在两国身后。 看起来黑武人这边规模更大些,气势也更足些。 但前两日宁帝李叱的强势,显然也给了大宁属国使臣们很大底气。 人数略少,气势不输。 此时此刻,叶无坷的眼睛在大殿内来回观察。 这个会场修建的极为宽阔,四周是用漠北这边很常见的寒松搭建,每一棵都至少有双臂合抱那么粗,又长又直又坚硬。 会场可容纳至少两千人,除了各国使团之外人数最多的就是来自屈渤的内卫,人数不少于八百,看起来这些屈渤人也很紧张。 两位帝王身边只有百十名精锐侍卫,而那些小国的国主和使臣身边大多只有三五人而已。 吸引了叶无坷最大注意的不是那些屈渤内卫,而是跟着阔可敌正我进来的两个男人。 一个年轻,强壮,看起来像是战场上已经出鞘的刀,凛冽且锋利。 一个大概四十岁左右,一头白发,走路的姿态显得有些懒散,可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危险气息。 这两个人,前者如虎,后者如鬼。 大宁皇帝李叱当然也注意到了那两个人,但他好像并不太在意。 就在这时候,阔可敌正我在李叱对面一边坐下一边问了一句:“这两日休息的如何?” 李叱笑答:“不好。” 阔可敌正我问:“是地方不好?” 李叱道:“是人不好。” 阔可敌正我都好奇起来:“什么人能影响到你?” 李叱看了看身边的叶无坷:“朕的鸿胪寺卿,上次与你见面后回去他就卜了一卦,为朕卜的,说是下下签,大凶之兆,还无解。” 阔可敌正我笑了:“想不到叶寺卿还有这样的本事,不知道准不准?” 叶无坷回答道:“但愿有一半准。” 阔可敌正我:“大凶之兆,为何还要盼着有一半准的?” 叶无坷:“我也为汗皇陛下卜了一卦,也是下下签大凶之兆,也是无解,准一半的话,大宁好客,讲礼,有节操,紧着你们那边来。” 阔可敌正我还没说话,珈逻一声怒斥:“你放肆!” 阔可敌正我摆了摆手:“我喜欢勇敢的年轻人。” 他问叶无坷:“若无解,你陪在你的陛下身边岂不是也有性命之忧?” 叶无坷道:“你们人多。” 阔可敌正我微微一怔,怎么也没想到叶无坷会给出这样的答案。 你们人多......大家都是大凶之兆,死起来,你们人多。 阔可敌珈逻寒声说道:“叶部堂,今日若是比谁放肆,你大概会后悔。” 叶无坷道:“因为你们人多?” 阔可敌珈逻还要说话,阔可敌正我微微摇头:“你只管站在我身后。”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宁帝李叱。 “你我在一样的位置,你我挽救一样的天下,你我具备一样的雄心,所以......你我也应该有差不多的烦恼。” 李叱问:“你想聊哪一种?” 阔可敌正我往后仰了仰身子,看起来有些疲惫。 他说:“我有个不和睦的家庭。” 李叱道:“抱歉。” 阔可敌正我笑了笑:“这一点我不了解你,也许你确实比我好些。” 李叱道:“些字可以不要。” 阔可敌正我又笑了笑,也不知道是在笑他自己还是笑李叱。 “在聊咱们两国边界大事之前,我想和你说说家常,说别人的家常不礼貌,所以只能说我自己的。” 他看向李叱:“你有儿子要杀你吗?” 李叱道:“目前还没看出来。” 阔可敌正我又被李叱逗笑了,这次是真的看起来有些开心的笑。 “我有,还不止一个。” 阔可敌正我道:“我有一个儿子叫君侣,他去过宁国,自己没去,分身去的,听起来是不是有些厉害?他还有更厉害的,我知道他要杀我,所以我先杀他,但他又没去,还是分身去的。” 李叱:“听起来修的不是什么正道。” 阔可敌正我:“没错。” 李叱:“你们爷俩。” 阔可敌正我愣了一下,居然又点头:“没错。” 李叱道:“我也遇到了不修正道的人,不过修的更好些。” 阔可敌正我道:“那你烦心之事也没比我好到哪儿去。” 李叱道:“还没你这么严重。” 阔可敌正我道:“君侣他勾结了你们宁国的人,要在今日这会场之上杀我。” 李叱道:“不要说让我给你个交代。” 阔可敌正我:“未必没有你宁国之人勾结我黑武想在今日杀你。” 李叱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片刻,他往前压了压身子:“你说,若你我互相透透底,得倒霉多少人?” 阔可敌正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也哈哈大笑起来。 这场面让众人看的一阵阵错觉,这真的是最为严肃的谈判时刻? 之前没正式谈判的时候,这两位人间帝王可是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现在看起来倒像是真的在唠家常,两个人时不时就哄堂大笑。 “我们互相透底不好,我们互相猜猜对方的底细如何?” 阔可敌正我道:“反正今日在边界之事上你我也不可能谈得拢,不如谈些有趣的。” 李叱笑道:“听起来确实有趣,不过干猜无彩就了然无趣了。” 阔可敌正我:“你想下个什么彩头?” 李叱道:“先空着吧,我暂时想不好跟你要什么,估算着你暂时也想不好跟我要什么,不如留着等稍后看,谁知道到最后能有多大的彩?” 阔可敌正我道:“怎么个猜法?” 李叱:“一人猜一段。” 阔可敌正我:“那就你先听我说?” 李叱:“你惨,你先。” 阔可敌正我坐直了身子,先是端起面前的酒抿了一口。 “刚才说到......” “你儿子要杀你。” “哦......” 阔可敌正我继续说道:“我说他勾结了宁人想要杀我,那就让我来猜第一个......他勾结的想杀我的人,恰恰也是想杀你的。” 李叱道:“这不算,要猜事情而不是试探。” 阔可敌正我嗯了一声。 “那些与他勾结,想杀你也想杀我的人之中,本该都是宁国叛逆,其中却有你的人。” 他说到这看向李叱:“可是对了?” 李叱点头:“对了。” 阔可敌正我:“现在轮到你猜了。” 李叱道:“那就先说个最肤浅的,毕竟你也是从最肤浅的开始猜,此前你应该已调集黑武北院大军,绕过南院,横渡海峡,损兵折将之后进入渤海,再从渤海出兵向北,试图截断我回大宁之路。” 阔可敌正我道:“虽然我知道你必会猜到,但我还是想知道你因何猜到。” 李叱看了看身后,不远处,渤海国主权结就在那坐着呢。 此时见宁帝回头看向自己,权结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这一刻的他,看起来不仅仅像是个小丑,更像是个被人扒光了衣服的小丑。 更为主要的是,他身上的衣服还是背后的东主亲手扒掉的。 因为李叱看他的眼神,远没有阔可敌正我看他的眼神玩味。 也是在这一刻,权结心中的羞辱让他明白过来,在两个超级大国之间,他所谓的左右逢源不过是人家拿来开玩笑的谈资。 甚至,是最上不得台面的谈资。 其实此刻,大宁皇帝李叱只是看了他一眼,还并没有说什么。 但这是这一眼,阔可敌正我懂了。 他看着李叱说道:“我派人到东韩,促使东韩出兵向北试图灭掉渤海,我的目的,就是迫使宁国出兵解救渤海之围,不到这个时候,你大概都不会相信任何一个渤海人,我没想到的是,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不相信任何一个渤海人,哪怕权结是你捧到了渤海国主的位子上。” 李叱道:“我不捧他,你如何能继续下去?东韩最初攻打渤海只是做做样子,无非是要做一场戏给我看。” 阔可敌正我:“但你却安排密谍在东韩挑拨,让东韩领兵的将军趁势谋反,试图先夺取渤海再夺取东韩,以此破坏了我所安排的两国演戏给你看的局面。” 李叱道:“渤海求援原本是一场戏,东韩的领兵将军想要自立为帝就必须先拿下渤海,所以戏就变成了真的,东韩的军队一口气打到渤海都城,渤海以为是在演,没想过东韩人玩真的。” 阔可敌正我:“你安排了一支小队伍去渤海接回渤海国主一家,就是在为骗我而做准备了?” 李叱摇头:“没有,我是想等着东韩的领兵将军把渤海灭了之后再动手,是一个小丫头自己不放心跑去的,把渤海二皇子权结带回长安。” 阔可敌正我想了想,点头:“果然这样才符合你的心境,我让他们演戏给你看,你让他们真的打起来,不打到尸横遍野你怎么可能出手,换做是我也该如此,就看着,看着两个演戏的打到头破血流两败俱伤再说。” 李叱没有再看权结一眼但权结也听出来了,为什么宁帝一眼就能看出他有问题,但还是把他送回渤海做王。 因为权结知道这是黑武的计划,他害怕,害怕有一天被宁帝知道了他死无葬身之地,别说做王,他可能连一点渣渣都不能留存人间。 所以他只能继续听黑武人的话,他只能盼着黑武一举将大宁击败,最好,在计划的最后成功将宁帝杀了。 可他真的只是个笑话啊。 阔可敌正我道:“你先灭东韩,再扶植权结继承王位,从那一刻开始,就是你在排戏给我看了。” 李叱笑了笑。 阔可敌正我:“现在又轮到我猜了。” 李叱做了个请的手势。 阔可敌正我继续说道:“宁国之内试图谋逆的人和我儿君侣一样,想的不是杀你我其中一个而是两个都杀,你察觉到之后便猜测谋逆之人与我黑武有关,然后利用谋逆的人引出我黑武这边的接应。” 李叱嗯了一声:“又对一次。” 阔可敌正我道:“虽然君侣善用替身,他安排替身到宁国去,后来那替身应该还被你的人杀了,但你还是因此确定,接应你宁国叛徒的必是君侣。” 李叱道:“他虽然能安排替身死,可他安排不了别的人做接应,安排别的身份也容易暴露,最好就是安排他自己的身份。” 这些话听起来有些拗口,在后边坐着的那些人也没听懂。 阔可敌正我很清楚。 阔可敌君侣不敢安排别的身份,因为得不到配合,他最好的选择就是安排自己,他在宁国之外也能完美配合大宁之内的事。 阔可敌正我做了个请的手势:“现在又该你了。” 李叱道:“勾结阔可敌君侣的人能与其联手,就证明这个人让阔可敌君侣信任他有足够的本事杀我,既如此,那这个人要么是我身边亲近要么对我格外了解。” 阔可敌正我:“这可不算猜到了什么。” 李叱道:“我若再说下去,你那边准备动手都不好动手了。” 阔可敌正我:“不然他们也不好动手。” 李叱笑了笑:“我有一位姓李的师父。” 阔可敌正我忽然抬起手摆了摆:“点到为止,此时说的太清楚他们一会儿真的无地自容了。” 暗影处,银面人那双眼睛闪烁了一下,无比复杂。 阔可敌正我道:“现在换个猜法。” 李叱道:“你随意。” 阔可敌正我继续说道:“我儿君侣这次以为胜券在握,是因为他与你那边的人勾结起来定下了一个极为复杂的计划,复杂到,我都不得不刮目相看。” 李叱笑道:“还是喜欢听你讲你的家里事。” 阔可敌正我看了李叱一眼,眼神竟带着些如小媳妇般的埋怨。 “屈渤可汗耶律松石以为可以借此机会脱离黑武,所以参与计划,但他也知道,他若不死,他的儿子就不会仇恨黑武,他若不死,他的人也无法继续计划。” “于是他安排了亲信将军万劫清与你宁国接触,为的是传递消息,向你告知,屈渤脱离黑武之决心。” “然后万劫清回来,再假意找我与博儿今争宠,屈渤右贤王博儿今一怒之下将他杀了......这也不过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苦肉计。” 他回头看向不远处的博儿今。 此时此刻,西海藏林手下的两名蒙面高手已经在他左右,两把长剑,都在博儿今的脖子上。 博儿今此时脸色煞白,眼神里满是愤怒和悲怆。 “阔可敌正我!就算我今日死了,你也难逃一劫!” 阔可敌正我微微摇头:“好无趣也好无力的威胁。” 他侧身看向博儿今。 “耶律松石你们几个商量好一场苦肉计,先是耶律松石赴死,再是万劫清赴死,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你能取信与我,为的是让你有机会领兵在这会场之内,唯有如此,你才有机会杀我,唯有如此,你才能把宁国之内想杀我的高手带进来。” 他看了看别处:“让我看看,你的那些宁国朋友大概都在何处?” 这不难猜。 博儿今安排的位置,当然是最容易对阔可敌正我下手的位置。 而此时此刻,就站在距离黑武汗皇大概三丈之外的那个年轻人,脸上同时落下了几道目光,也正是因为这几道目光,他的表情也复杂起来。 徐胜己! 哪怕他已经易容了但他知道有几个人能认出他。 几乎同时把目光锁定在他身上的,有宁帝李叱,阔可敌正我,还有叶无坷。 而徐胜己的目光则迎向了叶无坷的眼神,他眼神之中意味之复杂,让叶无坷心头一痛。 “弱小的人,总是以为靠智谋就能战胜强者,因为他们在力量上无法取胜,于是就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头脑上。” 阔可敌正我起身,他的视线很快就离开了徐胜己而是重新回到博儿今身上。 “屈渤人很有毅力,也很有决心。” 他走到一半的时候回头看向李叱:“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一定无条件的接纳他们。” 李叱道:“如果我是你的话就暂时沉住气,先不要提条件。” 阔可敌正我笑道:“当然不会这么快提条件,毕竟你我猜猜看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走到博儿今面前。 “我欣赏你们的勇气,但不影响我看不起你们的幼稚,也不是幼稚,是肤浅。” 他看着博儿今的眼睛。 “你们为了杀我准备了这样的连环苦肉计,确实很了不起,耶律松石,万劫清,再加上你,每个人都做好了死的准备,甚至连火办鹤都是你们计划之中的一环。” 博儿今想朝伸手抓向阔可敌正我的咽喉,才有动作的时候,阔可敌正我瞬间出手,一指点在博儿今身上,博儿今便如同石化了一样无法动弹。 “中原人的点穴手法。” 阔可敌正我看着无法移动的博儿今微微叹息。 “如果你们的对手不是我,你们一定能成功。” 他在博儿今面前缓缓踱步:“你们的计划在昨天夜里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你们得想办法让我知道火办鹤不可信,而在此之前,南院和我的侍神军都已经不可信了,所以我只能信任你,所以我只能让你带兵保护我,我在想,昨夜你接到消息的时候该有多开心?” “对于有决死之心的人来说临死之前有过那样的开心也算不白死,最起码开心过......火办鹤不算愚蠢,他唯一露出破绽的地方就是在我面前故意说君侣的坏话,那是没意义的一件事,他该很清楚,君侣再不被我看重也是我的儿子而他只是我的一条狗。” “故意在我面前说他的功劳都被君侣遮掩,这样做的目的只是让我以为他和君侣不是一伙的,这一步棋在别人面前算妙招,在我面前就显得很拙劣,自那一刻起,火办鹤接下来的每一步我都能精准猜到。” 说完这些话,他回到座位那边坐下来。 “可是弱者总是这样幻想,以为计划复杂一些就能骗了比他们强大的人。” 他有些叹息。 “唯有宁帝能理解我。” 他幽幽道:“强者,真的只是比你们力气大?” 就在这一刻,他猛然回身:“我点了这么多,你还敢下手?” 他的手里攥着一把剑,一把几乎就要刺在他后腰上的剑。 剑锋在他手里,剑柄在阔可敌珈逻手里。 阔可敌正我赤手抓剑,剑在他掌中不断铮鸣,如同不认命却困于囚笼不能出的龙。 ...... ...... 【感谢新盟主的打赏,明天万字大章,顺便求个月票哈。】 第八百五十五章谁说我不行? - 天下长宁 - 知白 此时的阔可敌正我,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让人畏惧的霸道气息。 这位帝王已经统治了天下第一强国足足二十年,当他身上的气场完全展开的那一刻这巨大会场里的气温似乎都随即降低了不少。 阔可敌珈逻的手在颤抖,不可抑制的颤抖。 其实在刚才她见到阔可敌夜澜出现的时候她就已经已有预感,可她父亲此前的眼神又让她觉得自己还没有暴露。 当她意识到一切都在父亲眼睛里看着的时候,她再也压抑不住自己心中的恐惧了。 当一个人恐惧到了极致的时候,要么她选择逃避,要么选择拼命。 剑嗡嗡嗡的响着,像是一条被囚禁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龙在即将破开牢笼出去的那一刻又被再次封印的不甘。 “你才是君侣最后的杀招。” 阔可敌正我看着他的女儿,眼神里是一种罕见的悲伤。 他在位二十年屠戮何止百万人,从来都没有因为人的生死而有过悲伤。 又或许是因为在他不在乎的人面前,他连表演都懒得表演。 当年为了夺取皇位,他可以向剑门的老宗主卑躬屈膝换取支持,可以毫不犹豫的一刀将他的大哥送进地狱。 后来他为了巩固帝位可以将自己的爱妃送给八王忍受一个男人不该忍受的耻辱,等到力量足够强大之后以屠戮八王部族百万人来洗刷这耻辱。 他为了让自己的后代更加凶残,所以刻意让他的儿子们互相提防甚至如同血仇,然后再把最有能力但血统不纯的儿子送到绝境。 做这一切的时候他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 现在,他眼神里的悲伤让阔可敌珈逻的心都如同被刀割一样。 “在来之前我还问过你,有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阔可敌正我看着女儿的眼睛。 “那是我给你最后的赎罪的机会,可你就这样随随便便把机会浪费了。” 阔可敌珈逻咬着牙红着眼说道:“我没有选择,我只能这样做!” 阔可敌正我仰天大笑:“我从来都没有给过任何人选择的余地唯独给了你,也唯独是你觉得你没有选择。” “不!” 阔可敌珈逻咆哮道:“在你治下,每个人都没有选择!” “在我治下每个人都有选择!” 阔可敌正我怒道:“每个人都可以选择忠诚而不是选择了背叛之后再告诉自己说没得选!背叛的人当然没有别的选择!” 阔可敌珈逻怔住。 “你和君侣之间的事我早就知道,如果你不是我最疼爱的女儿你觉得你能活的那么久?我这次为什么要把你带来,为什么要让你来感受一下我如何面对背叛?” 阔可敌正我随手将那把剑甩出去。 那剑身上的铮鸣戛然而止。 长剑笔直的飞出去很远,咄的一声戳在一根合抱粗的柱子上。 “我原本以为在你心中最起码还有一点亲情。” 阔可敌正我看着她,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她。 “你可知道,当昨夜你来告诉我说火办鹤有问题,希望博儿今能替换火办鹤负责会场安全的时候我心里有多难过?我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女儿,拿着刀站在她父亲的背后等着狠狠来上一下。” 说到这,阔可敌正我这样的霸者似乎都失去了力气。 他不想再说什么了。 一摆手,阔可敌正我示意西海藏林的人把阔可敌珈逻押下去。 回到谈判桌上。 阔可敌正我看向宁帝李叱的时候略显歉然的笑了笑:“让你见笑了,这种难堪的家丑却在你面前展现的这个清楚,以后,大概我会成为很多人的笑柄。” 李叱微微摇头道:“你处理起来的果断和决然,让人钦佩。” 阔可敌正我坐好之后问李叱:“你似乎一点儿都不惊讶?” 李叱道:“有点,出于礼貌还是忍住了。” 阔可敌正我见李叱还能保持着镇定,他有些疑惑的问:“这一切你不知情?” 李叱又摇头:“不知道,若知道的话我应该想方设法的指点他们一下,给他们查漏补缺,毕竟看起来这是个很不错的计划。” 阔可敌正我沉默了。 他以为这是黑武皇族的奇耻大辱。 他的儿子和女儿竟然和宁帝李叱勾结起来,借助宁人的力量想要杀了他。 现在从李叱的反应来看,好像李叱确实不知情。 而且李叱说的没错,如果这个计划是由李叱来制定那一定比现在要完美的多。 “那还真是让你见笑了。” 阔可敌正我道:“我儿君侣如果能再沉稳些他胜算很大。” 李叱道:“他可能也还没到失败的时候。” 阔可敌正我因为这句话回头看了看,看了看被制住的博儿今,被制住的阔可敌珈逻,他倒是也想不出,他的好大儿阔可敌君侣还能想出什么办法来。 最起码先来从他的表现来看,在一开始他就察觉到了女儿有问题。 阔可敌君侣和宁人之间的来往如果珈逻不知情的话,那潜入了黑武大营的宁人在哪儿? 阔可敌君侣的营地不敢藏人,其他地方犹如透明一样根本就藏不住人。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最在乎最疼爱的女儿。 原本他还抱有希望,觉得女儿也许是被蒙蔽了。 君侣那么狡猾,在女儿营地藏人也不是没可能,而珈逻那么自傲,所以不相信手下会被君侣收买也是情有可原。 让珈逻暴露的,是她昨夜里找到阔可敌正我说火办鹤不可信。 “搜查珈逻的营地。” 阔可敌正我语气有些沉重的吩咐道:“翻翻看有多少宁国的高手藏在那,有多少人混在她的队伍里。” 说到这,他看向坐在对面的叶无坷:“叶部堂,这个计划你是知道的?” 叶无坷耸了耸肩膀:“刚知道的。” 阔可敌正我又愣了一下。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为什么要配合他们设计杀了耶律机,然后抓了柯柯特林,又抓了伦天墟?” “如果不抓走柯柯特林,不抓走伦天墟,他们让博儿今重新带兵进入会场的可能就小了很多。” 叶无坷道:“都是巧合,如果是我导致了这个计划更为顺利,我很抱歉,但请你相信大宁秉持从不干涉别国内政的态度始终不变。” 阔可敌正我沉默片刻。 他缓缓呼吸了几次。 再次看向李叱:“接下来你还有什么威胁到我的底牌?如果没有的话那一会儿你可能会有些吃亏。” 李叱道:“朕吃亏的事不会这么快就来。” 阔可敌正我道:“强者该有如此自信。” 李叱:“上次见你的时候我记得提醒过你,凡事都不要太着急。” 阔可敌正我:“不急的话那把剑就捅进我身体里了。” 此时此刻,整个会场里的气氛格外紧张。 谁也没想到阔可敌正我一上来就下了杀手,而下手的目标竟然是他身边的自己人。 “年轻人能想出这样的计划其实已经算很不错了。” 阔可敌正我道:“尤其是还有耶律松石,万劫清,博儿今,他们这些甘愿赴死的人配合,这是一个一计杀两帝的局,可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看到他们怎么杀你的设计。” 李叱道:“可能不是今日?” 阔可敌正我:“那你那边的叛徒比我这边的能沉得住气。” 他问:“虽然你说博儿今不是你的人,这个计划你也不知情,但如果我以博儿今来威胁你,你会如何应对?” 李叱道:“你杀博儿今,要应对的不该是朕而是屈渤人。” 阔可敌正我:“屈渤?” 李叱没有继续解释,因为他忽然发现,阔可敌正我并没有真正体会到耶律松石他们甘愿赴死的这个计划的最终目标。 只是让屈渤所有人都觉醒。 阔可敌正我道:“那就回到你我之间的问题。” 他直视着李叱的眼睛:“你知道阔可敌蛮亲率数十万北院精锐已经封堵了你的归路,现在你该怎么做才能让我觉得不该继续威胁你?” 李叱:“等等看。” 阔可敌正我:“等什么?” 李叱道:“等等你的侄儿阔可敌蛮。” 场面一下子安静起来。 现在阔可敌正我身后的威胁好像都没有了。 屈渤用失去一位大汗,一位大将军,一位右贤王为代价来设计的这个局,被阔可敌正我轻而易举的破掉。 “我可以等也愿意等,但这样干等着也很无趣。” 阔可敌正我一摆手:“先把这里的屈渤人都杀了。” 他再次看向李叱:“屈渤是想投靠你宁国的,你是宁国皇帝,是他们的靠山,如果今日我杀尽这里的屈渤人而你无动于衷,屈渤是否还会真心投靠宁国?” 李叱还没说话,博儿今朝着李叱大声喊道:“陛下不必为我们出头!主母与少主已被我妥善安置,我已经告诉他们,今日我死,今日我带来的勇士亦死,为的就是能回归中原,能堂堂正正做人。” 李叱轻叹一声。 阔可敌正我道:“叹息可没有什么用处。” 李叱道:“博儿今要是这么说,那朕就只好出出头了。” 他侧头看向叶无坷,叶无坷道:“剑门首席大剑师伦天墟,黑武前任外相柯柯特林在我手里,用他们和你交换博儿今以及他麾下的这些屈渤勇士,对于黑武来说,不亏。” 阔可敌正我忽然间在这一刻就懂了,为什么叶无坷会千方百计的抓了柯柯特林和伦天墟。 他还没说话,叶无坷继续提醒。 “柯柯特林代表着忠于你的臣子,伦天墟代表着剑门,如果你不想换的话,大宁不一定会失去屈渤人的信任,但你将失去更多人的信任。” “哈哈哈哈哈哈!” 阔可敌正我大笑起来:“果然,只有宁人才敢真正的威胁我。” 他直视着叶无坷的眼睛:“只是你尚且没有资格这样威胁我,你也根本不懂得你威胁我的东西原本就是我想除掉的。” 叶无坷耸了耸肩膀:“能舍弃自己儿子,舍弃自己女儿的人,果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威胁的。” 阔可敌正我道:“我儿君侣还没死,我的女儿我怎么处置也由不得别人定,君侣是个聪明人,他可以用替身进入宁国,是因为宁国没人认识他,他可以用替身去见阔可敌蛮,是因为阔可敌蛮对他也很陌生,我没有舍弃他,他现在还在某个别人看不到的角落里等着结局。” 叶无坷:“那再加上阔可敌蛮呢?陛下刚才提醒你了。” 阔可敌正我脸色微微一变,可片刻后就恢复正常。 “你是想说,你们已经打赢了阿蛮的数十万北院精锐?” 叶无坷:“陛下说过让你等等的,你总是心急。” 阔可敌正我道:“你需要让我等多久?” 叶无坷道:“不久。” 他说完这句话后端起茶杯往对面看了一眼,看了看徐胜己的所在。 现在唯一让他觉得有些棘手的就是徐胜己暴露了,稍微好一些的消息是只有徐胜己暴露了。 二皇子李隆期现在还没有现身。 阔可敌正我问:“不久是多久?” 叶无坷放下水杯,往四周看了看,视线最终落在阔可敌夜澜身上:“一会儿由他来告诉你?” 阔可敌正我哼了一声:“如此肤浅幼稚的挑拨不值一提。” 叶无坷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人急匆匆进来,快步走向阔可敌正我。 人被阔可敌夜澜拦住。 “什么事?” 阔可敌正我问。 阔可敌夜澜询问了一下那个急匆匆进来的人,然后转身走到阔可敌正我身后:“战报。” 阔可敌正我心中一沉,他看了看阔可敌夜澜又看了看叶无坷。 “说!” “南院大军已经将这里围了。” 阔可敌正我皱眉:“南院兵马没有去接应阿蛮?” 夜澜回答:“没有去,已至执子山。” 就在这时候,宁帝李叱温和的提醒道:“你我之间的谈判不着急,你家里事看起来比刚才发生的还要棘手些,要不然你先去看看?” 阔可敌正我思考片刻像是忽然醒悟了什么。 他看向大宁皇帝李叱:“你勾结了南院?” 李叱笑道:“你众叛亲离为什么总是在别人身上找缘由?” 阔可敌正我一怒。 他缓缓起身:“我的南院大军已经围困执子山,我出去之后,只要我的臣民见到我,危机自然解除,你呢?你的军队呢?” 李叱道:“朕的军队你一会儿也会见到的。” 阔可敌正我道:“很显然,刚才你提出的条件没有打动我,所以现在我先杀了博儿今和所有屈渤人,再把珈逻营中藏匿的宁人全都杀了,至于你说的伦天墟和柯柯特林就留在你那边继续做客。” 说到这他看向的阔可敌夜澜:“把人都带上来。” 夜澜一招手,一队看起来格外精锐的黑武甲士押着一群人进了会场。 “李叱。” 阔可敌正我道:“我来教教你怎么解决家丑,据我所知,你来之前家里也不太平,你的爱妃,你的宰相,还有其他很多人都想着杀了你,而你对他们的态度却还是那么包容。” 他指了指进来的那群人:“黑武八王都在我手里,南北两院大将军的父母家人也在我手里,我倒是想看看,南院的兵是想杀君还是想弑父,又或是,他们杀君弑父的事都能做出来。” 说着话他一转身:“封锁会场,一个都不能走了。” 阔可敌夜澜俯身:“是。” 他站直了身子。 阔可敌正我走了几步没见夜澜跟上来,他回头看:“你还在等什么?” 夜澜忽然笑了笑:“我在想,八王和诸部首领是我抓来的,那南北两院的大军为什么不能是我的?” 他这话一出口,阔可敌正我还没有什么反应,叶无坷哈哈大笑起来。 少年哪里是什么卜卦给陛下卜出来个解在正北。 一切皆有端倪。 阔可敌正我脸色巨变。 比看到他最疼爱的女儿要拿剑捅他的时候还要震惊。 “你为什么这样做?” 夜澜道:“因为着急?宁人一直都在说你性子急,可能这一点我比较像你。” 阔可敌正我道:“你是我的儿子,我已经告诉过你皇位是你的!此前让所有人知道你是别人的儿子,那只不过是为了保护你!你是我所有儿子之中最成器的,你为什么不信我?!” 夜澜道:“好了好了,你说的这些我都听腻了,我没说我不是你的儿子,你骗所有人说我是阔可敌愿颂的儿子这件事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 “从小时候后你就告诉我说,让我在外边历练,让人都以为我是仇人的儿子,但你就要是好好待我,所有人都会因此而觉得你宽仁,等到合适的时机你再把皇位传给我,这样我就能顺利得到另外一脉的支持,如此就能大权一统。” “我在来之前都对你的话深信不疑,可来了之后发现不对,因为你对君侣应该也给了这样的许诺?” 阔可敌正我怒道:“我没有!” 夜澜道:“有没有都无所谓了,可我觉得我只是另一个君侣,我只是给你造就好名声的工具,我只是你用来鞭策刺激你其他儿子的工具。” 阔可敌正我道:“看来今天真的是要让人家把黑武皇族的笑话看尽。” 夜澜道:“退位吧,我替你收拾局面。” 阔可敌正我笑了:“你以为,你能控制大局?” 夜澜也笑了:“你以为你还能控制大局?” 阔可敌正我道:“我在位二十年收回皇权重整朝纲谁人不怕?我不能活着回去,凭你,你能让这些人服气?” 他抬起手指了指八王和那些贵族首领。 夜澜道:“可你太自大。” 他看着阔可敌正我的眼睛:“你真的以为他们是被我抓来的?” 这一刻,阔可敌正我的眼神真的怕了,他意识到了最可怕的事。 “你在位二十年,压制八部,苛待贵族,排挤剑门,看起来你集大权于一身,人人都对你无比敬畏,可那不是敬畏,是怕。” 夜澜一步一步走向阔可敌正我:“你在位一天所有人就怕一天,唯有你死,所有人才能长出一口气,才能活下去。” 阔可敌正我道:“你说的没错,但你和君侣有一样的缺点。” 他回头看向西海藏林:“都杀了吧。” 一头白发的西海藏林跨步向前。 叶无坷的眼睛在这一刻睁大了,因为他看到了真正代表着黑武顶尖战力的人是什么水准。 所有人的眼睛也都瞪大了,他们无法想象的出来一个人能可怕到这个地步。 更没有想到,西海藏林执行阔可敌正我的命令竟然如此彻底。 那个看面貌身形虽已不再年轻的白发中年男人,手中的剑像是死神收割的生命的法器。 更为可怕的是,他杀的是阔可敌夜澜请来的那些人。 八部之王和黑武其他贵族的首领。 一剑一剑,剑剑泼血。 西海藏林的剑法在这一刻仿佛统治了这片会场,凛冽的剑气在会场之内肆意纵横。 尸横遍地。 “你在干什么!” 阔可敌正我怒斥一声。 西海藏林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阔可敌夜澜:“你父亲说的没错,你无法把握这些老狐狸,他们不死,你父亲死了之后他们下一步就是杀你另立新君。” 夜澜点了点头:“这么想倒也没错。” 西海藏林走向阔可敌正我:“刚才宁国皇帝说你的话其实很对,众叛亲离你为什么还是要在别人身上找原因?” 阔可敌正我:“我待你......” “不好。” 西海藏林接话很快。 他说:“十几年前你背叛了我一次之后,你凭什么认为我还会信你,因为我想要的只有你能给?错了啊,不是我想要的只有你能给,是我想要的只有黑武汗皇能给。” 西海藏林走到阔可敌正我不远处:“你的儿子看起来比你可信一些。” 阔可敌夜澜也走向他的父亲:“请汗皇退位归天。” 而此时此刻,坐在那一直都稳如泰山的宁帝李叱侧头问了叶无坷一句。 “这是咱们不花钱能看的?” 叶无坷道:“来的都没花钱。” 李叱:“咱们人多。” 叶无坷:“单论一国咱们人多,可看热闹的国多啊。” 李叱:“咱们的位置最好。” 叶无坷:“陛下非花点钱不可呗?对自己人想扣就扣,一扣就一年两年的俸禄,对外人倒是大方的很呢......” 李叱:“嗯?” 叶无坷:“臣刚才恍惚了一下,是发生了什么?” 李叱:“是突然你就连降三级也不知道为什么。” 叶无坷:“......” 李叱道:“你说今日有大凶之兆,是因为你算定了黑武上下都想杀了阔可敌正我所以不会错失这样的机会,所有在这的看客,黑武人怕是一个都不留了。” 叶无坷道:“所以还花什么钱!拿命看的热闹!” 李叱忍不住大笑出声。 黑武人的算盘,不,确切的说是阔可敌夜澜的算盘,看起来比阔可敌正我还要狠的多。 当然,阔可敌正我没准也是这么想的,但他好歹没有做,夜澜做了。 夜澜要把今日这会场里的所有人都杀掉,到时候真相也就没人能知道了。 诸国都失去了国君,天下再次大乱。 那时候,宁国想拉拢属国与黑武争夺利益根本不可能。 两个超级大国的属国全都乱了,他们各自都要为了皇位而争个头破血流。 天下局势必然大变。 阔可敌夜澜和阔可敌君侣想的,其实没什么区别,区别只是比君侣更狠一些罢了。 阔可敌正我死在这,八王和贵族首领都死在这,阔可敌夜澜就能接管南北两院的大军,而且他还有一个现成的背黑锅的人......阔可敌君侣。 阔可敌正我已经步步后退,他很强,但他知道自己不是西海藏林的对手。 退了几步之后他猛然回头看向那些属国的使臣:“你们替我杀了这些逆贼,我给你们大大的好处!如果你们不动手,他也会把你们都杀光,他是不会允许如此丑行暴露出去,所以在场的人若不反抗,都会死于他的屠戮!” 说完这句话他又看向李叱:“你今日助我,我将漠北二十六国皆赠予宁国,不,我将珞珈湖往南所有土地都归还中原!” 李叱摊了摊手:“你也说了在场的都会被杀掉,我先自保一下。” 阔可敌正我:“我若不死,黑武与宁可永世无争!” 李叱对此并没有任何回答,甚至掏出了几个铜钱作为打赏。 但他的眼神已经回应了一切:你看看你混的,你家里人都没一个信你的,你还指望我? 此时叶无坷忽然问了皇帝李叱一句:“陛下,黑武之内人人都想杀阔可敌正我这个局面,不会跟你有关吧。” 李叱一瞪眼:“如此损坏两国关系的话你怎么能胡乱说出口的!” 然后他压低声音说了一句:“阔可敌正我将大宁视为头号大敌,也将朕视为头号大敌,所以格外注重中原文化,上行下效,他努力学习中原文化,那下边的人自然人人都不能落后。” 叶无坷眼神一亮:“哪里有那么多来自中原的读书人跑去黑武教衙门,所以他们只能从草原,漠北,西域这些地方找中原读书人,所以大宁的密谍就能顺理成章的进去,然后不但给他们讲文化,还教他们学坏!” 李叱看着叶无坷:“学坏?” 叶无坷立刻摇头:“中原传统美德。” 这些年来,何止是某些人听到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言论,黑武这边也没少有人听。 最主要的当然是那些贵族,已经被阔可敌正我打压了二十年的贵族。 叶无坷道:“对于大宁来说这些都是好事,但也不都是好事。” 他往外看了看:“如果陛下不在这,阔可敌正我就不会在这,诸国使臣不会在这,今日这场大戏就不好开演。” 李叱道:“前两日我怎么说阔可敌正我来着?” 叶无坷:“太着急。” 李叱嗯了一声:“太着急。” 他起身:“咱们往外走,且看谁能拦得住。” 此时阔可敌正我已经陷入重围,他其实只算错了一个人......他的儿子阔可敌夜澜。 “我这么多年来如此倾力的栽培你,就是为了让你有资格继承汗位。” 他怒视着夜澜的眼睛。 “我的儿子们,被帝国那些贵族拉拢腐蚀,他们就算自己想争气,可每一个都要面对无穷无尽的诱惑。” “唯有把真正的继承者放出去,让那些试图弱化我阔可敌正我儿子的人找不准真正的目标,继承者才能顺利成长,而且我给了你一个我仇人之子的身份,那些试图弱化我儿子的对手们,才会更盼着你强大起来!” 他振臂道:“一切都在我的谋划之中,黑武的江山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为了让你顺利即位,我还对君侣的谋逆之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纵容!为的是什么?为的正是让那些对手去扶植君侣从而使他们都暴露出来!” 说到这的时候他的眼睛已经满是血红。 “我为了你谋划十几年,君侣会替你把所有隐患都引出来,我再把他们一网打尽,你为何就不信我?!” 夜澜叹道:“我是真的试着信你,一次一次的强迫自己信你,可是看到你的作为越多我越是害怕,君侣是你放出去的诱饵,我何尝不是?” “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让我顺利成长,是为了历练我,可你难道不是一直把我当诱饵用?给我仇人之子的身份,黑武之内那些反对你的一定会悄悄接触我,因为这个,你杀了多少试图谋反的人?” 阔可敌正我怒道:“那也都是为了你能平平稳稳的坐上汗皇宝座!” 夜澜道:“谢谢你我的父亲,但我现在靠自己也能顺顺利利的坐上汗皇宝座,今日之局已定,你劝我难道我就回回心转意?我回心转意,他日你就不杀我?” “我不杀你!” 阔可敌正我道:“你是我苦心栽培的继承者我为何要杀你!你也知道八部之王和各大贵族的首领是我的底牌,我把这些都交给你了,难道你还不明白我对你的信任?” 阔可敌夜澜脸色微变。 西海藏林笑道:“当年他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夜澜回头看向他:“你住嘴,宁帝就要逃走,今日他若走了你别想让我助你夺回宗主之位!” 西海藏林耸了耸肩膀:“父子俩果然是一个德性,但愿你今日说话算话,不然黑武的汗皇谁来坐对我都一样,那个尚未露面的君侣殿下我也不是不能合作。” 夜澜也怒了:“你是在逼我?” 西海藏林转身走向大宁皇帝那边:“我只是提醒你,你的父亲绝对不会真的信任任何一个人。” 就在这个时候,躲在暗影处的银面人轻轻叹了口气:“他说的果真没错。” 更暗处的阔可敌君侣叹了口气:“可惜了,夜澜这个计划还算不错,但他不该把自己当黄雀。” 中原人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黑武人现在懂这些的可不少,但他们意识不到那是宁帝李叱故意把楚国覆灭的那一套糟粕故意传播过去的。 阔可敌夜澜以为他的父亲是那只蝉,以为君侣是那只螳螂,以为他自己是那只黄雀。 “任何低估了阔可敌正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阔可敌君侣道:“他这场戏演的实在是太好了......不过宁帝李叱那句评语倒是真切,着急了。” 他看向那位让他憎恶痛恨的父亲:“他还是着急了,应该等我露面再出招才对。” 银面人笑了笑:“他倒是想不着急,你不露面夜澜露面了他也没办法。” 与此同时,阔可敌正我已经被他的儿子和一群蒙面刀客逼到了角落。 “能不能让我来。” 阔可敌珈逻看向夜澜:“他死在我手里,比死在你手里好受些。” 阔可敌正我听到这句话哈哈大笑起来:“果然是我的好女儿!” 夜澜回头看向珈逻:“你?你还是陪着你的君侣殿下一起等死好了。” 珈逻上前:“其实你最不该这么逼他,他对你比对其他人好多了。” 夜澜:“嗯,我会以黑武有史以来最隆重的葬礼来送他。” 珈逻:“他也会的。” 夜澜看向珈逻:“你什么意思?” 就在这一刻,有一支箭骤然出现。 这支箭来的太过突兀,突兀到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 箭不知道是从何处来的,出现的时候已经在阔可敌夜澜面前。 “不要!” 喊出这句话的不是夜澜,却是阔可敌正我。 夜澜猛然抬起手用弯刀挡住那支箭,可在巨大的力度和急速的旋转下那支箭竟然击穿了刀身。 夜澜的刀是一把名刀,是黑武宝刀排行榜上的第二位。 第一位在他父亲阔可敌正我手里,这把刀也是阔可敌正我给他的。 可是这支箭,却是专门为了破他的刀而打造。 箭簇剧烈旋转下很快刀身就被烧红熔透,箭透过刀身击中了阔可敌夜澜的胸口。 阔可敌珈逻的手里拿着一张弓,一张看起来简单,秀气,甚至有些单薄的弓。 这张弓就是她的腰带。 “人人都知道我这么多年来都苦修箭术,所以人人都要防备着我的箭术,我只好想办法把弓送出去,比如刚好输给了宁国鸿胪寺卿叶无坷,没了弓的专修箭术的人,当然也就不可怕了。” “我再用一把剑去刺自己的父亲,可又被他轻而易举的控制,人人都见我没本事,连你也一样,西海藏林那样的高手可不好骗,但我还是骗了。” 手里拿着弓的珈逻,身上仿佛散发着一种无情无义的神才有的光辉。 仿佛在这张弓面前,众生平等。 那支箭击穿了阔可敌夜澜的胸膛,但不只是这一支箭。 珈逻连续发箭,箭快到了人眼根本就无法看清的地步,快到了无数支箭发出去,像是洒出了一条银河。 阔可敌夜澜手下的那些死士,竟无一人能挡住一箭。 看着夜澜软倒在自己身前,阔可敌正我忍不住跪了下来,他伸出手,却不敢触碰夜澜的身躯。 忽然间,阔可敌正我回头怒视珈逻:“我说过不要伤他性命!” 珈逻却面无表情:“这样的继承者你还想要?这次你放过他他也废了。” 阔可敌正我心中一震。 是啊,他苦心栽培起来的狼王,今日就算被他赦免他的心境也必会崩塌。 所有的努力在他父亲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还怎么重拾自信? 他试图杀他的父亲,他的父亲赦免了他,那他以后每一次再见到父亲的时候,又是什么心境? 珈逻缓步走到阔可敌正我身边:“父皇,大局为重。” 另外一边。 刚刚要追杀宁帝李叱的西海藏林忽然顿住脚步。 他缓缓回身。 在一群惊恐万分的人之中,有一道高大修长仿佛带着与珈逻相似的如神一样的无情无义光辉的身影站在那。 就那么漠然的看着他。 “罗森万象。” 西海藏林回头看着那道身影:“原来是这样......阔可敌正我不仅仅是想杀掉今日来参加和谈的所有人,不仅仅是宁帝和诸国国主,不仅仅是八王和诸部首领,也不仅仅是他的儿子,还有我......” 那个高大修长的身影没有动,还是那么漠然的看着他。 “当年他说支持我做宗主,最终我被制裁而你继承了宗主之位,今日你又与他联手......剑门在他手里真是个笑话。” 西海藏林走向罗森万象:“不知道当年你没有必胜我的把握,今日有没有?” 一身金色长袍,在会场灯火下散发着金色光华的剑门宗主微微摇头。 “你还是那么心急。” 他这句话,仿佛也是和宁帝李叱学来的。 西海藏林因为这句话回头看向宁帝李叱那边:“好像杀李叱更为重要些?” 罗森万象点了点头:“没错......但不需要你操心。” 西海藏林哼了一声:“你在宗主高位上整日都在琢磨着怎么争权夺利有几天用于练功?我隐身十年没有一天不在苦修你凭什么认为是我对手?” 罗森万象叹息道:“你这样的人若真做了剑门之主,那才是剑门不幸。” 说话的时候,几十道身影飞掠过来将西海藏林围了一圈。 这些人身上穿着形色各异的衣服,显然之前都是装扮成了诸国使臣的护卫。 但他们,都是剑门的大剑师。 当他们将外边的衣袍闪去,露出里边洁白的大剑师锦衣。 “剑门真正的力量如果随随便便就被人看清楚,那剑门怎么可能屹立千年?” 罗森万象缓缓抬起手指向西海藏林:“师兄,你该死了。” 数十名大剑师同时出手。 就在这一刻,罗森万象身后传来阔可敌正我沙哑的喊声:“去杀李叱!一定要杀了李叱!” 罗森万象嗯了一声,却没有马上动。 他看向的也不是阔可敌正我,是阔可敌珈逻。 悲怆之中的阔可敌正我也没有反应过来,他血红的眼睛盯着珈逻道:“你也去!” 珈逻微微摇头:“父皇说过,今日我要与你寸步不离。” 阔可敌正我眼神先是凌厉了一下,然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再次看向罗森万象,罗森万象还站在那里没有动。 珈逻缓声道:“师尊,你去吧。” 罗森万象点了点头,这才朝着李叱那边追去。 “父皇......” 珈逻看着她的父亲:“我来保护你,今日不会有任何人能伤害到你。” 阔可敌正我嘴角都抽搐了几下。 “你......也想做汗皇?” 阔可敌珈逻还是那样看着她的父亲,像是无情无义的可以统治人间的神一样。 “我凭什么不行?” 她笑着说:“我连听你的话去勾引自己亲哥哥君侣这种事都能做的出来,我还有什么是不行的?” 第八百五十六章恭喜你 - 天下长宁 - 知白 阴暗角落,银面人噗嗤笑了一声:“还有这样的戏。” 阔可敌君侣耸了耸肩膀:“她确实挺棒的。” 银面人道:“怪不得你说不要急着露面,原来夜澜的心思与你比起来也丝毫不差,他只是比你莽了些。” 他有些好奇:“但你是怎么察觉到夜澜也要杀你们那个爹的?” 君侣道:“刚才我那个妹妹不是说过了吗?” 银面人恍然大悟:“唔......只顾着想象兄妹之间的事了。” 说到这他忽然又醒悟到了什么:“莫非珈逻对你动了真情?不然的话这些事她怎么会告诉你?” 君侣就那么看着银面人,就那么看着。 被他看了一会儿之后银面人再次恍然大悟:“唔!原来是把你当棋子用,你们那个爹想利用珈逻把你们都引出来,结果她为了自己夺权把夜澜的事也告诉你了......这朗朗乾坤普罗天下,像你们一家人这么相亲相爱的真不多。” 君侣道:“笑话看够了?” 银面人笑答:“说实话,没看够。” 君侣道:“你没看够也该收收心了,宁帝李叱必有后手,屈渤那十万精骑虽已经被南院大军围住不得出,但他绝不会把希望都寄托在屈渤那些骑兵身上,若如此,那就不是千古一帝大宁李叱了。” 银面人叹道:“你对李叱的尊重似乎远胜于对你的父亲。” 君侣:“李叱是我爹我也反。” 银面人忍不住笑起来。 没有人想到的地方,其实阔可敌君侣也想到了。 这会场建造的时候他就买通了工匠,在这会场之内有一个别人不知道的夹层。 昨夜他和银面人就进入了这个夹层,所以阔可敌正我搜捕他们的人在珈逻营里根本就找不到。 “你对你那妹妹也真是了解。” 银面人道:“料到了今天的事所以你才会带我事先藏在这看戏。” 他有些感慨:“这么好看的戏码,要是在大宁任何一家茶楼里上演那打赏的钱能铺一地。” 君侣伸手:“那你给我些?” 银面人耸了耸肩膀:“干正事吧,真走了李叱万般皆休。” 此时此刻,外边的场面看起来已经被阔可敌正我控制。 那个如同杀神一样的西海藏林被数十名剑门大剑师围攻,就算他再强大也无法突出重围,况且,这还不是阔可敌珈逻为了对付他准备的全部。 在数十名大剑师之外,还有至少二十名箭手。 这些箭手都是珈逻的亲信,都是女子,每个人看起来气场都冷若冰霜,和珈逻有几分相似。 她们手里所持的弓与她们身高几乎无异,所用的箭也都是特殊材料特殊工艺打造。 这些箭发出去的时候能剧烈旋转,前端的特殊材料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坚固的防御护甲都烧穿。 阔可敌夜澜原本是一等一的高手,纵然不及西海藏林这样的超一流强者也足以称得上万人敌。 可就是因为被珈逻的箭克制的死死的,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便被干掉了。 西海藏林非但要面对几十把阔剑的围攻,还要防备着时不时就突然出现在身前的那些破甲箭。 这世上的超一品大宗师强者,确实有横贯东西纵横南北的实力,一个人,绝对能在任何地方掀起一番血雨腥风。 可这样的强者面对训练有素的军队,那翻云覆雨的手段也基本没什么意义。 相对于那数十名大剑师,珈逻训练出来的那二十名女箭手的威胁更大。 她们根本不靠近,但只要有机会就出手偷袭。 西海藏林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如同被死死封印住一样难以扭转。 而在这剧烈的厮杀之中,一侧的阔可敌正我却显得那么安静。 他跌坐在地,怀里抱着已经死透了的阔可敌夜澜。 这个执掌朝权二十年,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枭雄,这个二十年来屠戮超过百万,将一切生命都视为草芥的霸者,此时此刻,仿佛一下子就苍老了。 他抱着夜澜,面无表情的脸上隐藏着无尽悲伤。 而珈逻就安安静静的站在他身边,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她知道父亲已经没得可选了,因为她要杀的可不仅仅是一个夜澜。 不知道过了多久,阔可敌正我声音低沉的说道:“你早就想好了要在这一刻对他下死手。” 珈逻道:“父皇应该比谁都清楚,夜澜今日若是赢了,是他杀了父皇,那他将来必成一代雄主,比起父皇来也该不遑多让,可父皇是绝不允许他赢的,哪怕你也想过应该让他赢......他输了,他也就再没机会成为一代雄主,不击败老狼王的狼,哪怕表面看起来再强壮,内心已经脆弱不堪。” 阔可敌正我眼神有些呆滞:“所以你杀他是为了锤炼你自己的心智?也是为了击败我这头已经有些苍老的狼王?” 珈逻微微昂起下颌:“不先杀死竞争者的狼没有资格挑战狼王。” 因为这句话,阔可敌正我猛然抬头:“你?!” 珈逻依然昂着下颌:“没错,今日不只是这里动手,都城之内师尊也配合我的人一起动手,父皇......过了今日,你就没有儿子了。” 阔可敌正我的眼睛像是要爆开一样,血似乎在下一息就能顺着眼角往下流淌。 他的嘴唇都在发颤,抱着夜澜尸体的双手颤抖的更为剧烈。 可是良久之后,他最终也没有咆哮出来。 只是微微点头:“很好......很好。” 这位自以为孤独的狼王,最终还是成功的培养出来了一头合格的继承者也培养出来一头合格的挑战者。 但,并不是他挑选的。 此时此刻站在他身边的珈逻,浑身上下都已经透着一股霸者的气息。 这和他是多么的相似。 这一刻的阔可敌正我似乎也认了,是啊......只要是合格的狼王,男女又有什么区别? 不知道过了多久,阔可敌正我才缓缓开口:“你真正的对手不在都城,被你所杀的你的兄弟其实也不配做你的对手。” “那是他们的命,他们是天生的竞争者,不管配不配做我的对手从他们一出生就已经具备竞争的资格。” 珈逻的回答,依然平静的没有一丝情感。 她似乎真的具备了神的气息。 在绝大部分人的认知之中,神爱世人。 可实际上,神无情,在神眼中世间万物都是草芥,神不会因为人而改变自己的意志,也不会因为情感而改变自己的决心。 她漠视一切,哪怕是她现在还未杀死的父亲。 她不杀,是因为这个父亲她已经没有杀的必要了。 当老狼王只剩下唯一一个继承者的时候,狼王才是真的没得选。 也是在这个时候,阔可敌正我想起来刚才珈逻朝着他嘶吼一声我没得选的时候,其实并非都是做戏,而是真情流露。 “找到君侣,杀掉李叱,屠尽诸国国主。” 阔可敌正我道:“今日这三件事你有一件没有做成,你将来都不会顺利走上王位。” 虽然这个会场里发生的屠戮是之前夜澜所为,可夜澜也是阔可敌家族的人。 被屠戮的八王和各大贵族的首领,他们的家人一旦知道真相必然会联合起来讨伐阔可敌家族。 “我知道。” 珈逻看着远方:“南院兵马不会放走一个。” 阔可敌正我眼神再次飘忽了一下:“南院兵马不是被君侣收买了?” 不等珈逻回答,阔可敌正我点了点头:“是啊......南院大军才是关键你怎么可能放心让别人掌控,怪不得你当初求着我让你跟柯柯特林学习外交诸事,你随柯柯特林在外这些年,应该早就趁机收服了南院的那些领兵将军。” 珈逻道:“一个漂亮女人,尤其是血统高贵的漂亮女人,越是冷若冰霜越是能让男人们觉得有征服欲,稍微给他们一些好脸色他们就会跪下来亲吻脚趾。” 阔可敌正我第一次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甚至有些想吐。 “父皇不必如此,当年你亲手杀了阔可敌愿颂的时候和我现在做的事没什么区别。” 珈逻看了一眼被围攻的西海藏林:“那时候你吐了吗?” 阔可敌正我心里一痛,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 珈逻抬起手,一箭朝着西海藏林放过去,那个刚刚堪堪避开了几支偷袭箭矢的大宗师,没能避开珈逻这计算的无比精准的一箭。 噗的一声! 直到现在依然认为他自己是黑武第一强者的西海藏林胸口被破甲箭洞穿,那一箭带着无尽的神辉一样击穿了他的自信和自傲。 箭透体而过。 寻常的破甲箭箭簇会更为尖锐比起寻常箭簇也更小些,但珈逻的破甲箭箭簇更大旋转速度更快伤口也就更惨,被击穿之后的西海藏林胸口上出现了一个血洞,甚至能从身前看到身后。 这一箭还精准命中的是西海藏林内劲运转的关键之处,箭透体的那一刻西海藏林的内劲也在瞬间就散了。 失去力气的大宗师连续后撤了几步,背靠着柱子滑落下来,柱子上,是一道清晰可见的血迹。 “好好好!” 被一箭破功的西海藏林此时反而大笑起来,看向阔可敌正我所在:“好好好,你真的培养出来了一个你心目之中最完美的继承者,我先恭喜你了阔可敌正我!” 阔可敌正我表情苦涩,没回头也没回应。 珈逻漠然的一摆手。 二十名女箭手同时发箭,二十支破甲箭几乎不分先后的飞来,随着一阵刺穿肉身和击中木柱的声音传来,那位自傲的大宗师被彻底钉在柱子上。 “他十几年前就该死了,这样的人就算看着已经必死无疑也不能掉以轻心。” 珈逻看了一眼那些大剑师:“分了他。” 数十名大剑师纵身上前,一人一剑。 “父皇,刚才只有一件事你说错了,你说今日诸国国主,宁帝李叱,阔可敌君侣都要死,有一件事办的不彻底我将来也不好走上王位......” 珈逻俯瞰着跌坐在地的父亲:“唯一错的是:君侣死活已不重要,你一直让我们多学习中原文化和典故,他们只学到了最糟粕的东西,为了夺权而杀死自己的父亲,这种事学会了将来脊梁也是弯的,装得再像也不会有圣洁光辉。” “父皇还记得中原有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典故吗?天子只要在手里就好,杀了天子的人永远都会被世人唾弃,君侣他们都想杀你,他们立不稳,就算活着也立不稳。” 说完这句话,珈逻俯身将阔可敌正我扶起来:“以后我们会是一对父慈子孝的父女,以孝道而收揽人心比杀戮更有用。” 第八百五十七章看我破阵 - 天下长宁 - 知白 “风紧扯呼。” 宁帝李叱在眼看着阔可敌正我这个将他视为唯一对手的对手已是无力回天,他立刻就走。 这一声风紧扯呼,也让他一下子就好像回到了少年时期。 这一声喊,也让叶无坷恍惚了一下。 咱家这位气场无敌的皇帝陛下,这一声扯呼让叶无坷瞬间就觉得跟对了人。 该扯呼就得扯呼啊。 “陛下,陛下,陛下啊。” 叶无坷跟着李叱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陛下刚才说,且看今日谁能拦得住咱们,是陛下已有万全安排?外边是哪位大将军接应?” 李叱一边走一边反问:“你是鸿胪寺卿,你没安排?” 叶无坷:“......” 他紧跟几步:“那,刚才阔可敌正我那老贼说要杀陛下的人今日也会发力,陛下是否已经早就查的清清楚楚?” 李叱:“你是廷尉府千办,你没查清楚?” 叶无坷:“......” 一时之间,他不知道陛下是在开玩笑还是在开玩笑。 如果是单纯的开玩笑那可一点都不好笑,如果是陛下真拿自己当诱饵那可就更不好笑了。 “那陛下说看谁敢挡......” “对啊,看谁敢挡,看见谁敢挡就上去干他。” “我以为意思是没人敢挡。” “你当朕是谁还没人敢挡,今日这局面想杀朕的能排队到长安。” 叶无坷:“陛下真是有勇有勇的。” 李叱:“这话朕记住了,回去之后你自己挑个好果子吃。”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陛下已经安排了大将军他们阻挡阔可敌蛮这一点毋庸置疑,既然陛下能算到这些那一定也算到了黑武南院大军不会围攻大将军他们而会来围困陛下!” 李叱:“算到了。” 叶无坷一喜:“那......” 李叱:“算到了也没个屁用,黑武这些年一直都在布局,朕在东边需要分兵对抗,西边南边需要分兵征讨,西北需要分兵震慑,北边能抽调出来的兵力朕都给大将军他们了。” 叶无坷:“那陛下就敢来?!” 李叱:“朕勇不勇?” 叶无坷:“......” 果然真是有勇有勇的啊。 叶无坷忽然醒悟到了什么:“大将军他们能用的兵力都在对抗阔可敌蛮的数十万北院精锐,可陛下这两年让我哥练兵,练出来一支极为精锐的骑兵!陛下是不是已经秘密调他北上了?” 李叱:“你哥练出来的一万精骑确实能打,可黑武南院能调集的至少有五十万大军,你哥能打是能打,你指望你哥拿一万打五十万是真不把他当人用。” 叶无坷:“他只要能打当不当人无所谓的!” 李叱:“兄亲弟恭。” 叶无坷:“无事村优良传统......” 李叱道:“你哥确实来了,但他那一万人撕不开黑武南院五十万兵马合围,况且,你不要小看了阔可敌珈逻,你能想到的她一定也能想到,看看今日这赢家,连她爹被她算计的裤衩子都输没了。” 叶无坷扭扭捏捏:“既然如此,臣有个不情之请。” 李叱道:“明知道是不情之请就是难为人了,自觉点咱不说。” 叶无坷:“咱还是说吧,既然我哥来了也无济于事那就别让他来了,死我一个就好......” 说完看了看束休。 “死两个就好,总得给我家留一个传宗接代的。” 束休:“?????” 李叱道:“是你哥主动请战不是朕让他来的,他言辞恳切朕想拒绝都拒绝不了。” 叶无坷有一句昏君不敢讲。 但他不信皇帝陛下真的一点准备都没有。 此时李叱说道:“你现在想想,当日你不安好心的把四海书院弟子都调到北边,还从兵部坑了数百名百战老兵,为何朕没有阻止?” 叶无坷:“就现在用呗?” 李叱:“此时不用更待何时?你带着你的书院弟子,你坑来的老兵,还有鸿胪寺威卫头前开路,朕带来的禁军你是一个也别想用的,那是朕的中军,得护着朕。” 他给叶无坷提醒了一下:“你让洪胜火去了屈渤人那边护着耶律松石的家人,他已经偷偷把人都带回大营了,咱们已经答应了要护住人家孤儿寡母周全就不能失言,所以洪胜火的人也得跟朕在中军。” 叶无坷有一句昏君已经脱口欲出但还是不敢出。 “凑起来也不过几千人,陛下让我们冲击数十万南院精锐的围堵?” “嗯!” 李叱道:“杀出去就行了。” “陛下说起来真是简单。” “难道很难?” 李叱道:“你也是做过大宁执金吾的人,当年有个执金吾叫唐匹敌,朕带着宁军精锐在北疆抵抗黑武百万大军,他带着八百人杀穿身后叛贼数十万。” “还有个做过执金吾的人叫夏侯琢,他在北疆做大将军,因为有人叛逃进入黑武大营,他只带五百精骑突入敌营阵斩了叛徒还安然归来。” 他看向李叱:“同为执金吾,你不会做不到吧。” 叶无坷嘴角一抽,心也在抽。 李叱继续说道:“朕用过的执金吾,这点事应该都不算事。” 叶无坷:“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叱:“你敢直接骂朕昏君吗?” 叶无坷:“不敢......” 李叱:“你果然这么想,你回去之后连七品都没了。” 叶无坷嘴都张开了,可那句昏君还是没敢说出口,他要是真敢,那他回去之后也肯定连裤衩子也输没了。 他一招手:“四海书院和廷尉府的以及鸿胪寺威卫,先跟我上!” 数百名书院弟子和数百名廷尉立刻上前,当然也包括被他坑来的那数百名老兵也都跟着上前,转瞬而已,便组建了一支超过千人的极为精锐的先锋军。 “陛下安危,大宁江山,系于你我身上。” 叶无坷大声喊道:“杀穿出去,明天你我就能对整个大宁的人掐着腰吹牛逼,杀不穿,你我以后就得夹起尾巴做人。” 少年一跃上了他的神骏战马小黑:“跟我破阵!” 此时此刻,带着阔可敌正我走出会场的阔可敌珈逻上了高处。 她站在那俯瞰宁军冲阵嘴角一阵冷笑。 “他们唯一的支援就是屈渤那十万狼骑,可我已经分南院三十万人将那十万人死死困住,况且屈渤那十万骑兵,在万劫清博儿今都死了之后已无人指挥。” “我再以二十万精锐打这几千宁军,就算这支宁军再善战又有什么用......” “父亲曾经教过我,说中原有句话叫狮子扑兔亦用全力,我今日就以二十万精锐的全力以赴,扑杀宁人这不满万的精锐!” 宁军确实不满万,因为按照约定宁帝李叱能带来的不过三千禁军,再加上叶无坷麾下那些兵总计也就六千人左右。 以二十万打六千,不是狮子扑兔又是什么? 此时仿佛苍老了几十岁的阔可敌正我提醒道:“你的对手不是正在凿阵的叶无坷,而是李叱,就算他的援兵已经被你挡住了,可中原天下有史以来最擅长凿阵破敌的正是李叱啊。” 阔可敌珈逻点了点头:“父皇提醒我的我早有预料,连他还有什么后手也有预料。” 她指了指正南:“南院五十万大军分兵三十万挡住屈渤人,二十万摆在宁帝正前方,其中五万背对宁帝,用来抵挡的是最近几年宁国那个号称战无不胜的叶扶摇,叶扶摇训练出来一支万余人的骑兵,是今日宁帝的接应。” “父皇,我为了防备他也不只是安排了南院兵马,父皇的侍神军我不会动,就护在父皇身侧,可夜澜来了,他带来了两万都城禁军,这两万人我已经安排在侧翼,只要叶扶摇的一万精骑敢来就走不脱。” “二十万大军摆在叶无坷面前不是一道墙而是一座雄城,二十万大军阵列的厚度能把叶无坷凿阵的队伍活活累死!” 她微微昂着下巴,俯瞰人间。 “他是个喜欢逞英雄的人,当年他能千里追杀阔可敌厥鹿一直到黑武家门口,这次......就让他在人前尽显其能吧,我也想看看,他到底有多大本事。” 宁军最前列。 叶无坷将他从阔可敌珈逻那赢来的弓拉开试了试。 “倒是不赖。” 阔可敌珈逻看到这一幕冷哼一声:“还得多谢你,不然我也没想好如何让人对我失去防备,若不是你赢走了我的弓,他们对我还会有诸多提防。” 正自言自语。 那冲阵在前的少年忽然一回头:“先给你一箭!” 嗖的一声,箭破空而出。 珈逻看到了,但并没有在意。 宁军要冲阵,叶无坷距离她实在太远,就算是她特殊打造的破甲箭也不能飞到她面前,况且叶无坷只赢走了她的弓并没有她的箭。 一声轻哼,珈逻冷眼看着。 然后猛然一闪。 距离如此之远,那箭竟然到了。 但凡她稍微闪躲的慢了半分,这箭就能在她漂亮的脸蛋上留一个血洞。 她利用了叶无坷,在比试时候故意输给了那个宁国少年,以此来示弱的目的可不是向宁国示弱,而是向黑武之内那些提防她的人示弱。 她连续输给叶无坷几次的目的,是为了让她的对手们以为她不过如此。 在和叶无坷比试箭术的时候,她压制住了自己至少半数实力。 但她没想到叶无坷也有所保留! 这一箭自至少三百步外发出,三百步的距离就算她用特制的弓特制的箭也不可能还有这么大的力度。 那箭先向高处飞一路竟然看不出力弱,然后从高空骤然落下速度竟然还有所提升! 明明已经避开那支箭可珈逻惊讶之余,忽然觉得脸颊一疼。 抬起手抹了一下,发现手指上竟有血迹。 刚才那一箭她确实避开了,可箭上带着的锐气还是在她脸上留下了一道伤口。 “叶无坷!” 珈逻一声咆哮,面目狰狞起来。 可这并未结束,擦着她过去的那支箭精准的命中珈逻身后的黑武汗皇大纛! 一箭将代表着黑武汗皇身份和威严的大旗射落。 那少年有些遗憾。 那娘们儿没死。 但他的目标已不是阔可敌珈逻,而是正面之敌,少年将弓再次拉开,瞄准了正前方迎面而来的黑武精骑。 “我有一箭,一箭,一箭,还有好多箭......” 叶无坷瞄准了那个身穿铁甲的黑武将军,随着他一声轻叱,那箭瞬息而出瞬息而至,一箭洞穿了领兵的黑武将军面门。 “摧城,拔寨,夺旗,斩将......” 这一次,叶无坷一只手抓了四支箭出来对着黑武人稍作瞄准。 一松手,四支箭如雷霆霹雳。 带着无穷杀气,箭出如虹。 四个冲锋在前的黑武骑兵同时中箭,人向后跌落战马还在奔行,箭透体而过,又把他们身后的四名黑武骑兵击杀。 “亦可破阵!” 数箭之后,两军骑兵已经到了能看清楚对方相貌的距离。 叶无坷将长弓挂在一侧,一伸手将他的龙鳞黑线抽出。 少年长刀如虹如龙杀人如砍瓜切菜:“大宁战兵!” “呼!” 第八百五十八章大势已去 - 天下长宁 - 知白 那冲阵少年,带着一群烈红色的斗士,一层一层的把敌人切开,一层一层的将敌人撕碎。 当他全身浴血,抬头往前看却发现面前依然峰峦叠嶂。 但少年心中并无畏惧,振刀一呼。 也是在这时候,他发现敌人的阵列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他这边撕开的口子已经在不断扩大,可敌人并未在他这边持续增加兵力,反而是能看到大量的黑武战旗,正在往另一个方向移动。 已经杀红了眼睛的少年再往侧面看去。 见另外一支宁军比他杀的还要靠前,比他撕开的口子还要凶残。 那支队伍的正前方,除了一面烈红色的大宁战旗之外还有一面迎风招展的龙旗! 叶无坷心中巨震。 他在为大宁皇帝陛下冲阵开路,可是大宁的皇帝陛下也在冲阵开路。 这一刻,他看不到大宁皇帝陛下所在,可他似乎却听到了,在那人声鼎沸的喊杀之中陛下在告诉他......你为先锋,当开路,朕为皇帝,亦当开路。 你是军中先锋,朕,是大宁的先锋! 在他们两支队伍后边跟着的是来自诸国的使臣队伍,不但依附于大宁的属国队伍在连依附于黑武的属国队伍也在。 他们像是一群落水的人跟着两艘船在游,希望那两艘船能为他们破开更大的风浪。 陛下所在,血海翻腾。 少年深吸一口气,扬刀立马:“那边陛下正在开路,我们不能输给他!咱们,可是正经的先锋军!” 廷尉府的廷尉,书院的弟子,鸿胪寺的威卫,在这一刻整齐的回应了一声。 “呼!” 高坡上,阔可敌珈逻也看到这一幕了,所以她心中巨震。 哪怕刚才她的父亲已经提醒过她,这些年来中原率军冲阵无敌者为宁帝李叱。 可她还是难以置信,因为李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李叱了,他是已经做了二十几年皇帝的李叱了。 在茫然,震惊,还有满目的不可思议中,珈逻忽然间悟了。 是啊......这就是为什么立国才短短二十几年的大宁竟然有实力与黑武对抗完全不落下风。 为什么原本应该孱弱的中原人变得如此铁骨铮铮,为什么原本遇到黑武人就从骨子里害怕的中原军队变得逢敌亮剑每战必胜。 有这样的帝王为领路人,为开拓者,为先锋将......宁人如何能不强硬? 现在她也悟了,为什么她的父亲始终把李叱当做人生之中头号大敌。 “看到了吧。” 阔可敌正我看着面前那两条如同在深海之中翻腾的巨龙,眼神里没有对敌人的任何轻视甚至没有仇视。 敬重大于一切。 二十万阻挡在前边的南院大军就是那深海也是高山,而李叱和叶无坷亲率的两支宁军便是那两条桀骜的龙! “他们出不去。” 珈逻眼睛凝视着深海怒龙:“这次就算用尸山血海来阻挡他,我也绝不会让李叱回到中原。” 阔可敌正我道:“你这次能赢了你的父亲,是因为你的父亲对你始终都有亲情,但你的敌人对你只有仇恨,他们不会有任何留手。” 珈逻看了他父亲一眼。 这一眼的意味有些复杂。 似乎是想说父亲你还在低估我?似乎还想说父亲你难道还有留手? 但她没有开口。 她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要专注,专注于消灭那个来自中原的大敌。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钦佩李叱,在做了二十几年皇帝后还能亲自做先锋带着区区几千人朝着二十万敌军杀过去。 “他们不可能出的去,不可能......” 珈逻道:“父皇布置的围堵没有任何疏漏,宁军能调集的兵力有多少我们也早就心知肚明,为了这一天,父皇做了多少准备?” “派人去了西域,去了草原,去了渤海和东韩,甚至还去了宁国东南的白蒲和突玉浑!” “宁国为了应付来自周边的威胁不得不分兵对抗,他们能调集起来的兵力绝不会超过十万,这十万人,全都被阿蛮大哥的北院精锐挡住了。” “一切都在父皇的计划之内,敌人有多大的力量也都在父皇的计算之中,就算李叱依然勇武,就算宁国的后起之秀也足够强大,可国力如此就是。” “叶无坷不是已经给他的皇帝卜过卦吗,不是说今日就是皇帝李叱的大凶之日吗,不是说下下签而且无解吗,不是说......” 她的话说到这戛然而止。 因为乱了。 不是大宁皇帝李叱和那个叫叶无坷的家伙把二十万黑武大军杀乱了,而是她背后乱了。 喊杀声突然从背后出现,而且以排山倒海之势迅速涤荡过来。 珈逻回头看着身后漫山遍野的骑兵,她脸色瞬间就白的好像被抽空了所有血液。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在身后,执子山侧,浩荡如海潮一样的骑兵正在扫清面前的一切障碍。 原本黑武留守在执子山这边的兵力就不多,只有黑武汗皇带来的那一万侍神军,而且,现在侍神军没了直接指挥! 这支队伍也没有想到为什么敌人会从北边来! 而且,那么多! 漫山遍野,真的是漫山遍野! 看了片刻之后阔可敌珈逻猛然间醒悟了......她知道那支骑兵是从哪儿来的了! 屈渤! 那是屈渤那支规模将近十万人的狼骑。 但此时那支骑兵的规模应该已经超过了十万人,因为在最前边冲锋破阵的是一支看起来有万余精骑的大宁战兵! 一万精骑在烈红色战旗的之下犹如沸汤泼雪一样将侍神军仓促组成的防线击穿,为后边浩浩荡荡的十万屈渤狼骑打开了一条通道。 而后便杀上来的狼骑,是十万复仇的狼群! “在北?” 阔可敌正我的脸色也变了,眼神都飘忽起来。 “这无解之局的解法在北?” 这一刻,他看起来比之前更加苍老了。 只是连他都想不到,那十万屈渤狼骑是怎么就到了北边的。 屈渤的队伍一直都在黑武的监视之中,耶律松石已死,万劫清已死,博儿今已死,是谁在指挥这支骑兵?又是谁把这支骑兵从屈渤偷出来的? 就算是神,也不能将十万人的队伍变没然后再把这十万骑兵放在执子山以北。 这是没道理的事,阔可敌珈逻理解不了她的父亲也理解不了。 可此时此刻,阔可敌君侣理解了。 他和那个银面人一直都在暗中藏着,也一直都在等着珈逻替他将宁帝和诸国的队伍全都解决掉。 阔可敌君侣还有后手,他只是在等着珈逻替他把活儿都干了。 然而此时,当屈渤十万狼骑和那支超过万人的大宁骑兵出现的时候,他的所有后手都没了,因为有后手但毫无意义了。 后手都是用来对付珈逻的,可没想到宁人带着屈渤人来了。 银面人看到这一幕也叹了口气:“怪不得楚末时候群雄并起最终是李叱得了天下,这般谋算这般胆魄这般勇武......确实无人可及。” 阔可敌君侣问道:“你也绝望了?” 银面人道:“绝望倒是不至于,但今日杀他已经无望,留待将来吧,我劝你也是该走就走,迟一些就怕想走也难了。” 阔可敌君侣道:“你比我还可怜些,毕竟我已经出过手只是后手没能用上,而你想杀李叱的所有手段,都被憋回去了。” 银面人嗯了一声有些感慨:“何止呢?他既然能把我的招式都憋回去想来我是谁他也早已知晓。” 他看向阔可敌君侣:“最后再猜一猜,看谁猜得准。” 阔可敌君侣:“猜一猜这十万屈渤狼骑是怎么来的?” 银面人点头。 阔可敌君侣道:“在几年前耶律机就对我说过,耶律松石为了让屈渤百姓能活下去开始暗中与大宁有贸易往来,这种事,阻止也阻止不了,就算是发现了,别说我,我那伟大的父皇也一样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时我没在意,后来也没在意,此时才明白过来,黑武对屈渤与大宁借助别国有往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懒得理会,可大宁为何要与那时还算黑武死忠的屈渤往来?” “李叱那样的人,不可能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只需给漠北其他小国下一道严令,谁还敢卖给屈渤人东西?” 银面人叹了口气:“你父亲谋划今日用了数年,而李叱也用了数年,或许,他在你父亲谋划之前就猜到了你父亲如何谋划。” 阔可敌君侣道:“利用漠北其他小国做跳板与屈渤有贸易往来,实则用几年时间将屈渤那十万狼骑换了出去,不只是李叱有胆魄,耶律松石......也令人尊敬。” “他已经早早与宁帝有来往,早早就把十万狼骑换到了漠北其他小国隐藏,可他还是决定死......他知道唯有他死了,那十万狼骑才会真的和黑武拼命。” 说到这,阔可敌君侣长叹一声:“输给这样的对手,不冤枉。” 他看向已经快要杀到近前的那支宁人骑兵:“那是谁?” 银面人道:“不出意外的话是叶无坷的大哥叶扶摇。” 阔可敌君侣:“这样的两兄弟,也是世间少有。” 银面人忽然笑了笑:“比你们兄弟好像强很多。” 阔可敌君侣瞪了银面人一眼:“你又有什么资格嘲笑我?你那点本事还不是也被李叱压的死死的。” 银面人笑道:“两码事,那可是李叱。” 说完转身就走:“今日漠北又是人家李叱锦上添花的一页史诗,也是你黑武众叛亲离的一篇羞耻......李叱啊李叱,真是让人害怕。” 而此时阔可敌珈逻的脸色比阔可敌君侣要难看的多了。 “没事!” 她忽然喊道:“我调兵过来抵挡一阵,宁帝杀不出去的,只要将北边来的宁军和屈渤狼骑挡住,宁帝一个时辰之内其力必竭,没有接应,他如何......” 话音未落,只见正南方向有一片黑压压的军队赶了过来。 “是我们的兵!” 阔可敌珈逻指着南边浩荡而来的队伍:“看,父皇,是南院大军的旗帜!” 阔可敌正我却颓然转身,走了一步又回头拉起珈逻的手:“走吧,大势已去。” 珈逻怔住:“为何要走?!南院大军已至李叱断无逃生之路,只要大军卷杀过来,连屈渤那十万狼骑也能一口吃下去!父皇,为何......” 第三次,珈逻的话戛然而止。 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在看到南院大军到来的那一刻她的父亲没有一点兴奋反而满目颓然。 “那是宁人的兵,不会是夏侯琢,是唐匹敌。” 阔可敌正我拉着珈逻的手:“走吧......这一战黑武气数不会尽,将来有你在还能恢复国力,在你有生之年,或可再南下报此大仇,我没有力气了,以后争不动也争不过李叱了。” 珈逻面如死灰。 可是被她父亲拉着手的那一刻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她就这样由父亲牵着她的手离开,她很想很想回头再看一眼,看看是否还有奇迹,可她终究没有回头。 第八百五十九章阴魂不散 - 天下长宁 - 知白 “年轻人就是厉害。” 皇帝李叱看了一眼浑身浴血的叶无坷,眼神里是真挚的欣赏和欣慰。 “阵斩多少?” “回陛下,大将军来的太快了些所以臣发挥的并不是很好,再打一阵的话应该就能破百,现在却只有八十七人。” 皇帝点了点头:“冲锋阵斩八十七人已经很了不起了,朕年轻的时候也和你一样勇武。” 叶无坷嘿嘿笑。 皇帝似乎有些怀念从前,自言自语似的说道:“现在朕肯定是和十七八岁的时候不一样了。” 叶无坷问:“陛下阵斩多少?” 皇帝:“勉强二百来个。” 叶无坷:“......” 他躬身:“臣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件很要紧的事没有办,臣先去把事情办完。” 那少年说完这句谎话转身拎着刀就跑了出去,漫山遍野去找还没有逃走的黑武人。 他倒也不是完全的争强好胜,只是觉得陛下阵斩二百余,那他至少也得杀个一百才行。 可他也不想想,在万军之中冲杀面对数十倍的敌人能阵斩八十七人还安然无恙已经有多不容易。 才走出去没多远,迎面看到他大哥叶扶摇一身铁甲散发着血气过来。 两兄弟已经许久没见面,叶无坷一看到大哥身影直接扑了过去。 哪里还管两人身上有多少血迹,直接来了一个飞扑熊抱。 虽然叶无坷这个曾经孱弱的弟弟现在个头已经与叶扶摇一般高,可在大哥眼中他一直都是那个需要他照顾需要他保护的小弟。 只是这样的熊抱,叶扶摇那样子看着还是有些难为情。 小时候,叶无坷刚刚才能下地走动,第一件事就是给家里人每人一个大大的抱抱。 而叶扶摇被叶无坷抱住的那一刻,扭着头昂着下巴好像还有点嫌弃的样子。 可那怎么会是嫌弃? 只不过是从小就不善表达的大哥,在被活下来的弟弟抱住之后昂起下巴让眼泪不那么轻易的往下流淌罢了。 此后他弟弟时不时的就会突然给他个拥抱,他每次都是这个好像有点不耐烦的样子。 可是每次弟弟走开不久,他就会露出一种我弟还是抱我次数更多些的骄傲感。 此时此刻,叶扶摇还是昂着下巴偏着头。 可是那只手却忍不住在弟弟头上轻轻拍了拍:“没事?” 叶无坷嗯了一声:“没事。” 叶扶摇笑了,满是血迹的脸上,因为一笑而露出洁白牙齿便有一种灿烂。 “没事就先找地方歇会儿,我要去见陛下。” “唔,行吧。” 叶无坷松开手:“对了,哥,刚才你破阵时候杀敌多少?” “问这个做什么?” “只是好奇。” “你刚才也冲阵了?” “是的啊。” “你阵斩多少?” “八十七。” “厉害!” 叶扶摇听到弟弟阵斩八十七人的时候,眼神比刚才更为灿烂了些。 “了不起。” 他在弟弟肩膀上拍了拍:“找地方等着我,我见了陛下之后再来寻你。” “嗯!哥你还没说你阵斩多少。” “没记住。” “我不信!” “就......一百三四。” 叶无坷:“我......想起来还有一泡屎没拉。” 这家伙说完之后拎着刀就往黑武大营那边跑。 叶扶摇看着弟弟的背影出言提醒:“那边不用去了,那边没活的。” 叶无坷侧转往另一个方向跑:“我只是找个合适的地方拉个屎,不是去杀敌,你提醒我这个干嘛,黑武大营那边没活人我还不能拉屎了?当然你也知道我从小胆小,没有活人的地方拉屎害怕,我主要是怕全是死人的地方,我拉着拉着有什么鬼东西抠我腚-眼儿......” 那家伙嘟嘟囔囔的往前走,叶扶摇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高坡上,皇帝李叱看了一眼走到近前的大将军唐匹敌眼神里是和叶扶摇看到叶无坷时候一样的灿烂。 “没事?” 李叱问。 大将军唐匹敌点了点头:“没事。” 大将军夏侯琢跟在唐匹敌身后撇了撇嘴。 李叱笑道:“铁柱哥哥也没事?” 夏侯琢嘴撇的更高了:“陛下没事就一边玩去,再在大家面前叫我铁柱我就叫你丢丢儿。” 皇帝笑道:“嘴撇的都能拴住一头驴了。” 夏侯琢:“栓驴也不给你。” 皇帝哈哈大笑。 夏侯琢走上高坡往北边看了看:“还是年轻人厉害,这么快就已经在扫荡战场了,叶扶摇是个好苗子,带着一万人破阵,为后边屈渤狼骑打开一条通道,足足一万侍神军被他们杀的片甲不留,不像我们已经老了,用十万人先打阔可敌蛮那五十万北院兵,再打南院二十万兵,这还没怎么打呢就累的呼哧带喘的。” 皇帝:“......” 唐匹敌:“......” 皇帝问:“可有澹台消息?” 唐匹敌道:“澹台带两万骑兵配合草原诸部的骑兵在侧翼防备黑武南院另外的那三十万边军,此时应该还在阻击。” 皇帝点了点头:“那你们辛苦些。” 唐匹敌嗯了一声:“来看看陛下,陛下没事我们就带兵过去支援。” 皇帝道:“走吧。” 唐匹敌看了皇帝一眼:“陛下也去?” 皇帝道:“凭什么朕不能去?”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把你的兵力分成三份,朕,你,夏侯三人各领一军,且看一会儿冲锋之际,咱们三个谁在最后,落后的那个要请喝酒。” 夏侯琢:“输给你我是狗!” 皇帝:“哪次你没输?” 夏侯琢:“哪次我没汪汪?” 皇帝:“这倒是......” 三人刚要走的时候叶扶摇到了,皇帝让大太监冯元衣将他的佩刀拿过来:“你弟弟之前得了朕一把龙鳞黑线,这把龙鳞黑线是朕自己留用的,现在是你的了。” 叶扶摇眼神一变,双手将刀接过来俯身行礼:“多谢陛下!” 皇帝笑道:“果然比你弟弟强些,叶无坷当初拿了朕龙鳞黑线的时候没说谢朕,甚至还问朕就给这个啊?要不再给点钱什么的。” 叶扶摇嘴角一抽。 皇帝笑道:“你们兄弟都是大宁栋梁,朕很欣慰,黑武残敌尚在,你带你的兵马把北边的残敌清理一下,然后带本部与屈渤狼骑绕过去打黑武南院兵马左翼。” 叶扶摇答应了一声。 皇帝道:“朕还要与两位大将军比试破阵,你绕过去在另外一侧也可比比咱们谁快些。” 说到这他稍作停顿:“那朕就是与三位大将军比试了......叶扶摇,自此刻起你为镇北大将军,先领正三品,其他的战后朝堂议过再给你。” 叶扶摇再次俯身拜了下去:“臣,谢陛下隆恩。” 皇帝道:“去吧,你绕路更远些,打起来你吃亏,朕和两位大将军可以等你一会儿。” 叶扶摇一抬头:“倒也不必。” 皇帝和唐匹敌夏侯琢三人对视了一眼,然后都大笑起来。 另外一边,叶无坷带着他的人漫山遍野的寻找黑武人。 南边的黑武人已经逃走了,在大将军唐匹敌和夏侯琢两人率军猛攻之下,二十万南院边军气势被震的稀碎。 又被大宁皇帝陛下带着禁军直接掏了中军,指挥那二十万的黑武大将军被陛下阵斩,导致南院兵马无人指挥,各军纷纷溃逃。 若叶无坷知道了南院一位大将军都被陛下直接掏了,他才会明白陛下阵斩那二百多人的含金量还在不断升高。 北边其实也没什么黑武人,那一万侍神军被叶扶摇的骑兵和屈渤狼骑杀的干干净净。 现在叶无坷只好找一些东躲西藏的散兵去凑数。 正走着,看到对面有一队人过来,叶无坷快步上前,那些人看到叶无坷后也激动起来马上加速往这边跑。 “姜头!我们回来了!” 大奎一看到叶无坷就不断挥手。 刚才打起来之后,叶无坷交代大奎二奎三奎还有束休他们,趁着乱去找徐胜己,别让那个家伙打起来后孤立无援。 他们这队人战力不凡运气也好,原本混乱的时候不好杀出来,结果叶扶摇带兵从北边来了,侍神军一下子就乱了。 徐胜己一看到叶无忧就要道谢,叶无坷摆手:“别说客气话,二皇子殿下呢?” 徐胜己道:“殿下此前带了一队死士,被博儿今安排在会场后面,准备在乱起来的时候伏击阔可敌正我,可是刚才打起来太乱了,我们找了一路也没有找到殿下。” 叶无坷心中一急。 二皇子既然选择在会场后边准备伏击黑武汗皇,应该是他算准了阔可敌正我会在打起来后往后撤。 但现在都没有二皇子消息,难保不是他一路追杀去了。 阔可敌正我虽然已经败了气势,身边的护卫也不会太多,但光凭二皇子和他那些死士想要成功也太难了些。 再说珈逻麾下还有一支专门训练出来的箭手,这些人个个都有百步穿杨的本事。 “你们先去歇歇,我再往北找一找。” 叶无坷大步往前,束休一把将他拉住:“你不能自己去找,这里还乱,我们得一起走,不能再丢了谁。” 叶无坷想了想后说道:“陛下和几位大将军看起来是带兵往屈渤大营那边去了,应该是料到了阔可敌正我也会往屈渤大意那边突围。” “但执子山范围不小,他和珈逻都是狡猾到骨子里的人,未必不会先进山躲藏,而咱们在一起搜查就太慢了。” 他回头吩咐道:“把队伍分成几队,咱们各带一队进山搜查,带上信号,谁先发现了阔可敌正我踪迹不要贸然行事,发信号,大家把兵力凑起来再打。” 束休也想了想,觉得这样倒也不会太凶险。 他点头道:“也行,检查信号,绝不能有什么疏忽,听姜头的不要单独贸然行事,阔可敌正我多半是往屈渤大营那边去了,那边至少还有三十万南院边军,但这山里未必就没危险,大家要策应行事。” 他看向大奎二奎三奎:“你们都跟着姜头。” 叶无坷还要说什么,束休一摆手:“不能分散太多,我和徐胜己带一队,小土司和百岁跟着我们,你带大奎他们走另一面。” 叶无坷只好应了一声:“大家都小心!” 他帐下那些四海书院的弟子,威卫,还有廷尉们,一听说要进山去搜黑武汗皇,一个个的眼睛都在突突突的冒光。 虽然大家也都觉得阔可敌正我进山的可能不大,可万一碰到了那就是天大的运气。 分派好了之后,两支队伍一左一右朝着执子山上进发。 叶无坷带着大奎在前边开路,三奎带着二奎在队伍后边以防有黑武人伏击突袭后队。 进山之后不久他们果然发现了一些踪迹。 “小心些。” 叶无坷道:“那个叫珈逻的女人心肠歹毒,大家不要走散了。” 正说着话,忽然见前边树丛里有什么东西晃动了一下。 叶无坷抬手就点发了几支弩箭。 他打了个大家小心的手势,然后一群人呈扇形往那边包抄过去。 树丛后边,阔可敌君侣轻轻叹了口气:“阴魂不散......我躲哪儿都能遇上你。” 第八百六十章定时让你们死 - 天下长宁 - 知白 阔可敌君侣进了执子山之后不久,还没走多远就看到银面人在前边。 两个人刚才躲在会场夹层里打算坐收渔翁之利,结果没想到事情出现了巨大转变他们也无力回天只好暂且分道扬镳。 只是没想到,两个人都选择了先进山躲躲。 才分开没多久又碰到了,两个人相视一笑,只是这笑容之中,多多少少都有些尴尬。 “你刚才不是说要往南走吗?” 阔可敌君侣问他:“你说宁军必然往屈渤大营那边过去围堵我父皇,所以往南走反而会安全些,怎么进山了?” 银面人也笑:“你刚才说要往东走找个小部族先躲藏一阵,等风险过去后再想办法回黑武谋事,不也进山了?” 俩人都问了对方一个问题,但都没想回答问题。 “进山就进山,但你我别走在一起。” 阔可敌君侣道:“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银面人道:“我往西边,你往东边。” 阔可敌君侣:“凭什么你说往西就往西?我往西你往东。” 银面人耸了耸肩膀:“你往西就你往西,只是按照我们中原的说法往西可不是什么好选择,归西归西,不是什么好选择。” 阔可敌君侣:“那你还选往西?” 银面人:“让着你而已,我们中原人向来都是这么大度。” 阔可敌君侣:“那我也让着你,你往西爬山我往东。” 说完就往东边走了。 银面人:“祝你好远。” 阔可敌君侣:“你也是。” 他可没什么好运,他才往东边方向爬山没过去多久呢,就看到叶无坷带着一队人进山来了。 所以他都不得不怀疑,这是不是那个银面人故意坑他。 好在是他现在身边还带着些死士,个个都是精锐。 叶无坷带着的队伍人数也没多到让人绝望的地步,且这执子山的地形他比叶无坷要熟悉的多,而且,如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在执子山里没准备退路。 刚才他只是和银面人在故意周旋而已,让他往西他也不会往西。 可就在这时候,他手下一个死士不小心滑了一下晃动了树丛。 叶无坷那个机警的家伙根本没有丝毫迟疑,抬手就是几支弩箭射了过来。 还真-他妈准。 阔可敌君侣看了一眼那个胸膛连续中了几箭,只来得及闷哼一声倒下去就死了的手下微微叹息。 “蠢就得死。” 他转身朝着山上加速逃离。 叶无坷他们带着人围上来的时候,只看到地上有一个已经断了气的人。 从这人的面相来看没有黑武人的任何特征。 叶无坷随即低声提醒了一句:“不是珈逻的人,是阔可敌君侣的人。” 三奎也压低声音说道:“我脱离队伍不必担心,你们继续往前搜。” 叶无坷将他身上带着的廷尉府配器都摘下来递给三奎:“多带些。” 三奎看了看,只挑了高清澄送给叶无坷的那把刀鞘特殊的小猎刀:“够了。” 说完之后一压身子进入丛林,很快就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三奎单独行动叶无坷并不太担心,毕竟三奎哥最擅长的就是这个。 他们顺着脚印继续往上搜,速度并不是很快。 叶无坷根据一具尸体判断出在这遇到的可能是谁,他就更加小心起来。 之前在会场里阔可敌家族上演的那场大戏叶无坷亲眼目睹,阔可敌家的人有多狡猾有多狠厉都看到了。 这个阔可敌君侣自始始终都藏身事外,可见比珈逻更为阴沉可怕。 这样的对手,一不小心就可能被他反击。 此前三奎和二奎在队伍后边压着,三奎单独离队后叶无坷就让二奎也到队伍前边来。 单打独斗,发了疯的二奎就算对上宗师级别的强者也能一战,但对付狡猾的敌人,二奎还是差了些。 对手狡猾,叶无坷倒是也还有后手,大妹和二妹也是单独行动在他们不远处潜行策应。 就在他们快到山腰的时候,叶无坷忽然抬起手示意队伍停下。 众人跟着叶无坷的视线往上看,只见前边是一条横断的沟壑。 原本有一条很粗的绳索在这,实力不俗的人可以顺着绳索爬到对面去。 但显然,刚才过去的阔可敌君侣已经把绳索断了,他们过去之后,绳索就被收回对面。 在大概几丈外的另一面,阔可敌君侣就站在一棵树后边露出半个身子。 他大概也是怕了叶无坷那精准箭术,所以随时都在准备躲避。 “叶部堂!” 阔可敌君侣站在树后喊道:“送到这就可以了,你们中原人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那是对朋友来说,你我不是朋友,送到这心意足够。” 叶无坷往前走了几步:“殿下何必急着离开?你现在回黑武也无路可去,你妹妹珈逻对你未必有我对你好,相对来说,我倒是比她善良些。” 阔可敌君侣道:“叶部堂说的是实话,我落在你手里比落在她手里确实还好些,可话说回来,我现在对你的帮助也没多大,将来你把珈逻抓回去更好,我见她对你也颇有些好感,我提前祝你们百年好合?” 叶无坷道:“我对你更有好感。” 阔可敌君侣哈哈大笑起来。 “叶部堂,其实你该明白我回去比跟你回去对你来说更好,对宁国来说也更好,我这样的人跟你回去最多就是帮你提供些黑武情报,我所知道的,对你来说意义不大,但我回去之后,黑武必会被我搅的天翻地覆,黑武内斗,宁国得利,这点道理叶部堂肯定懂得。” 叶无坷点头:“道理都对,可我这个人贪功,能早点立功就比晚点立功好,把你抓回去,我怎么也得再升一级,现在已是正三品,再升一级是从二品,大宁立国以来我这么年轻的从二品算是头一个,能写进史书的,你说厉害不厉害?” 阔可敌君侣点头:“那是相当的厉害了。” 叶无坷:“你说动心不动心?” 阔可敌君侣:“我都动心。” 叶无坷:“那你过来啊。” 阔可敌君侣:“我还是回去祸害黑武的好。” 叶无坷:“那我过去啊。” 阔可敌君侣:“这断崖不过区区数丈,对于你来说确实不算难过的天堑,但对于你手下人来说不一样,你那边能过来的屈指可数,这山里又不止我一个你想抓的,还有个戴面具的也在这呢,你过来了,他祸害你手下怎么办?” 叶无坷心中一动。 那个戴面具的,确实比阔可敌君侣的价值大多了。 从阔可敌君侣的语气来看,他也不是在说谎。 “叶部堂,你不舍得放我走应该就更不舍得放他走,我家族的这点丑事你都已经看清楚了,宁国那边的丑事你可还没看清呢,抓了他,你有的可看。” 叶无坷:“那要不你多说说?他往哪边走了?他是什么身份?和你又是什么关系?” 阔可敌君侣往侧面看了看:“你身边那个叫三奎的刺杀高手快绕过来吧,所以我就不多陪你......等我回去之后使劲儿搅动黑武局势,真成功了我就把珈逻送到宁国去,算是今日你放我走的谢礼。” 叶无坷:“那给她换上一身妖艳些的衣服,就那种透透的最好。” 阔可敌君侣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就笑了笑道:“到你手里之后还不是由着你......我先告辞了,你可要小心那个戴面具的,他说不定就在不远处盯着你。” 叶无坷往四周看了看:“确实闻到了一股狐狸骚味。” 阔可敌君侣又大笑起来:“倒是好评语,咱们就此一别,将来我若在黑武混不下去了,说不定也会去投靠你。” 叶无坷:“那你也穿着透透的衣服来噢。” 阔可敌君侣再次大笑起来,朝着叶无坷摆了摆手:“那个戴面具的是你们的祸害,我是黑武的祸害,今日一别,我回黑武对宁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你放走了他,才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他挥了挥手:“加油啊。” 叶无坷也挥了挥手:“靠你啦。” 阔可敌君侣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有你这样的对手可真是人生乐事。” 叶无坷:“别哔哔了,再不走一箭穿了你。” 阔可敌君侣又一次放声大笑,转身离开。 大奎问叶无坷道:“姜头,就这么把那个家伙放走了?” 叶无坷道:“他其实说的对。” 大奎道:“虽然我不懂他说的为什么对,但既然你说对那就对。” 二奎:“但我看他很不爽。” 叶无坷道:“他家里看他不爽的更多。” 刚说完这句话,忽然看到山林的另外一侧有一处地方升起信号,正是之前叶无坷和束休他们约定好的。 见到信号的那一刻,叶无坷看了大奎二奎一眼:“咱们先去找束休。” 三奎从不远处飞掠过来:“我先去!” 与此同时,在远处山林之内。 银面人看了看面前如临大敌的束休等人,眼睛微微眯起来像是在笑着。 “唔。” 他还看到了徐胜己。 “那个。” 他指了指徐胜己:“你的主子呢?” 徐胜己皱眉看着对方,并没有回应。 银面人的视线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最终落在小土司身上。 “原本是要走了的,毕竟有个蠢货替我引开叶无坷,至于你们我倒是并不太在乎,偏偏她在你们这边......” 银面人看着小土司褚绽染:“要不要跟我走?” 褚绽染:“我跟你奶奶个球!” 银面人像是皱了皱眉:“和什么人在一起久了果然会沾染什么习气,这种粗鲁的话可和你不般配。” 小土司:“我般配你奶奶个腿儿。” 银面人道:“我现在还能给你们一点考虑时间,叶无坷赶过来大概需要一刻左右,我就给你们半刻时间。” 他打了个响指。 在这一刻,四周的山林传来异动。 一群灰色巨狼逐渐露出狰狞。 小土司哼了一声:“这些玩意儿还不配威胁我。” 银面人道:“我当然知道你的本事,如果当年你跟了我的话,我早就已经研究出活死人之术,只是缺了你彩衣族的一点不传之秘。” 他抬起手指向束休他们:“小土司,你信不信半刻之后我就让他们生不如死?” 小土司立刻昂起下颌:“原来还真是你啊,你这个老家伙!有胆子就放马过来,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大本事!” 银面人轻叹一声:“那可是你害了他们。” 他抬起手,啪的一声又打了一下响指。 小土司往四周戒备的看着,那些巨狼倒是没有任何反应。 她看向银面人:“怎么,不灵了?” 银面人缓缓抬起手指向他们这边,一个一个的挨着指,然后手指方向停留在徐胜己身上。 这一刻,徐胜己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身子骤然一软,竟是撑不住跪了下去。 第八百六十一章狼王 - 天下长宁 - 知白 在徐胜己倒下去的那一刻,包括小土司在内的所有人都惊住了。 唯独是那个银面人看起来依然从容,似乎他真的具备在这么远的距离也能定人生死的能力。 “第一个。” 银面人道:“这只是给你一个警告而已,若你在乎你的朋友就自己乖乖走过来,我说过,叶无坷赶过来大概需要一刻,而我能给你的时间只有半刻,半刻之内,你拒绝我一次,我就杀一个......” 他的目光越来越凌厉,似乎想以目光为剑击穿小土司的自信。 “叶千办说过,向敌人屈服换不来怜悯更不会有胜利。” 小土司一边说话一边走到徐胜己身边,她伸手放在徐胜己的肩膀上,她的蛊王虫随即从袖口里爬出来,这只胖乎乎的小虫子在出来的那一刻就似乎有些焦躁。 “好东西。” 银面人在看到蛊王虫的时候眼睛都亮了。 “当年我就想得到它。” 他一直看着那只蛊王虫,如果目光能化作一只手的话他早就已经将蛊王虫抓了回去。 蛊王虫在徐胜己的肩膀上来回爬了几圈,最终在束休脖颈位置停下。 它忽然猛的仰起头,像是蛇一样能将半身抬起。 紧跟着它就发出吱吱的声音,但肯定不是它的叫声。 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蛊王虫在翘起半身的时候身上无数细小的如同鳞片似的东西开始急速的抖动起来。 粗粗看起来它只是一只没那么吓人甚至还有一丢丢可爱的胖虫子,唯有仔细观察才会发现它身上覆盖着一层极为细密的鳞片。 除了蛊王虫之外,可能再也不会有这样一只虫子,身上细密的鳞片在阳光照耀下,还散发着七彩光华。 当它震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尖锐之后,徐胜己也开始颤抖起来。 不只是徐胜己有了反应,四周围着的那群灰色巨狼都开始变得不安。 它们在周围一圈来来回回的走动,似乎不敢继续停留下去,但又慑于银面人的恐怖,所以进退两难。 片刻之后,徐胜己的眼睛,耳朵,鼻子,嘴里,都开始有血迹出现,紧跟着就是有不少极为细小的虫子从五官之中爬出来。 这些虫子大概只有蚂蚁的几十分之一大小,若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是虫子。 当这些小虫全都爬出来之后,蛊王虫忽然停止了震动,捎带片刻,蛊王虫的身躯膨胀起来变得有些威武,圆鼓鼓的像是水蛭吃饱了血。 更为尖锐的声音出现,那些细小的虫子开始迅速的朝着蛊王虫爬过来。 束休他们一开始以为那些小虫子是要围攻蛊王虫,可很快他们就发现不对。 那些小虫子竟然主动送死,朝着蛊王虫的嘴里爬。 “果然......” 银面人眼神里都是贪欲。 “果然是世间独有的宝物。” 他的手指再次抬起来,只不过这次指向的是束休。 “蛊王虫可以降服万蛊,不管多强大的蛊虫在它面前都要臣服,可是......你只有一只蛊王虫,你舍得累死它吗?” 随着他指向束休,束休的身子忽然颤抖了一下,紧跟着就感觉心口骤然一阵窒息,片刻后他浑身上下都开始传来剧痛。 那种感觉就好像被无数个镊子夹着皮肉来回扭转一样,根本就不是人所能承受的痛楚。 可这还没完,只是片刻而已,那种皮肤各处都被什么东西钻咬的感觉就从外转移到了内里。 束休只觉得他的五脏六腑多在被啃咬着,又像是被无名的业火在焚烧着。 小土司脸色有些急,她看了一眼徐胜己身上的蛊王虫,因为吞噬了大量的蛊虫,蛊王虫的身躯看着比刚才更为膨胀了。 她眼神里都是心疼,可她还是毫不犹豫的将蛊王虫拿起来放在了束休身上。 “蛊王虫吞噬一次就要休息至少半日,你这样用它等于在让它送死。” 银面人的声音,像是北风吹过冰冻住的树林。 “要么是束休死,要么是蛊王虫死,你最好想清楚。” 小土司的眼睛有些发红,看得出来她比任何人都要心疼蛊王虫,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连续吞噬蛊虫的结果是什么。 但她还是那么坚定。 她大声说道:“蛊王虫是彩衣族的至宝,天上地下只有这一个,我的母亲说为了它彩衣族可以不顾一切,可是......我的母亲也告诉过我,蛊王虫不是为了害人而存在,彩衣族把它当做圣物,是因为它可以救人,为了救人,它就算死了我也不会犹豫。” 她抬头看向银面人:“它死了,但她能救我的朋友,我不后悔!” 银面人皱眉:“暴殄天物。” 蛊王虫看起来确实有些疲劳了,如果是寻常的蛊虫对于它来说解决起来根本不会吃力。 但徐胜己和束休所中的蛊毒显然非比寻常,能在一只胖乎乎的虫子脸上看到凝重和决绝足以说明一切。 两个人身上的蛊虫不但毒性大而且数量多。 这种规模的吞噬,对于小土司这只尚未完全长大的蛊王虫来说一次就差不多是极限了。 可它却似乎完全感知到了主人的心意。 它再一次震动起来,束休咬着牙,猛的抬起手试图将蛊王虫从自己身上拿走。 “别动!” 小土司红着眼睛说道:“叶千办把你们交给我了!我就得把你们都照顾好!” 银面人此时说道:“你要为他解毒,那你又怎么分心对付我的狼群?” 说完这句话,银面人从袖口里取出来一只短笛。 随着笛声响起,那群灰色巨狼变得更为焦躁了。 蛊王虫也变得更为焦躁。 小土司在这一刻也从袖口里取出一支短笛吹奏起来,两种笛声粗听起来好像没有什么纠缠,可仔细听一会儿就仿佛感觉到,有两条奇毒无比的蛇在看不到的半空之中互相纠缠互相撕咬。 灰色巨狼越来越焦躁,它们已经目露凶光龇牙咧嘴。 蛊王虫震动的时候,明显已经不似之前那样有规律。 银面人停下笛声对小土司说道:“蛊王虫在这个时候被笛声干扰,它坚持不了多久就会乱了,你想好,也许救不了人你还会失去它。” 小土司的回应是......继续吹奏笛声。 那些灰色巨狼显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它们时而凶狠的看着小土司他们,时而转头,凶狠的看向银面人。 银面人轻叹一声:“你会后悔。” 然后他也再次吹响笛声。 灰色巨狼之中的那只头狼第一个受不了了,朝着距离最近的小土司扑了过去。 完全迷失了心智的狼群,在这一刻选择了朝着距离近的发起进攻。 小土司的笛声骤然尖锐起来,头狼在即将扑到她身前的时候停下来,那两只凶光毕露的眼睛明显变了颜色。 就在这一刻,蛊王虫忽然抖动起来,从束休五官里往外爬出的蛊虫也乱了,它们没有朝着蛊王虫继续爬过去,倒是又想钻回束休体内。 小土司的脸色格外发白,她确实陷入了更为两难的境地。 若是继续吹奏笛声,蛊王虫可能还没等到为束休解除蛊毒就被笛声扰乱,坚持不到吞噬就会死去。 若不继续吹奏,已经近在咫尺的狼群会把大家撕咬成碎片。 “不用分心!” 这一刻徐胜己勉强站了起来:“狼群-交给我们,你不要再吹笛子了。” 他将连弩摘下来瞄准头狼连续几次点射,只是他现在虚弱之极准头有些偏差,而且那头狼极为敏锐,在听到箭飞出的声音之后立刻避让。 而且,徐胜己的举动显然激怒了它。 随着一声凄厉且阴森的狼嚎,头狼猛的扑向小土司。 眼看着那张血盆大口就要咬下来的时候,旁边树丛里一头更为巨大的更为强壮的狼出现了。 这头无比霸道的巨狼出现的那一瞬间,一口就咬住了头狼的脖子。 所有人在这一刻都清楚的听到了骨头被咬碎的声音,咔嚓咔嚓的,仿佛是在人的耳朵里响起似的。 叶无坷的小狼王现身。 它一头咬断了灰色巨狼头狼的脖子,松开嘴之后,头狼的尸体掉落在它身前,它一只脚踩着头狼的头颅,朝着那群灰色巨狼发出一声咆哮。 一声狼嚎,那些原本凶厉残暴的巨狼全都被震慑住了。 它们本能的低下头也伏低身子,像是要臣服下去。 可银面人在这时候吹奏的笛声再次有所改变,笛声变得极为尖锐且短促。 小狼王猛然回头看了银面人一眼,丝毫也不受影响从朝着银面人冲了过去。 银面人笛声越来越短促,数不清的灰色巨狼开始阻拦小狼王。 可在小狼王的利爪和利齿之下,那些巨狼没有丝毫还手的余力。 一爪就能掀翻一头灰狼的半边脑壳,一口就能将灰狼的脖子直接咬开。 短短片刻,小狼王已经咬死了六七头灰狼。 银面人的笛声再次变化,这次是连续不断的尖锐声音。 所有的灰狼都朝着小狼王扑过来,虽然恐惧于小狼王的实力和威势但却已经不受自己控制。 小狼王霸道无匹。 来一只杀一只,又快又狠。 单打独斗,这些灰色巨狼连它的毛都碰不到。 可是灰狼的数量还是太多了些,此时全都朝着它自己杀过来,每一息,小狼王都要面对几头灰狼是扑咬。 在这一刻,小狼王的眼神里依然没有丝毫惧意。 它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过去的每一天。 只要叶无坷有时间就会带它练习捕猎扑杀,哪怕是在长安城的后院,叶无坷也会想尽办法的让它学会如何一击制敌。 在叶无坷不在身边的时候,阿爷就接替叶无坷继续训练它,训练它猎杀的速度也训练它反应的速度。 此时此刻对于江湖高手来说这狼群的攻击都已经密集连贯到无法分辨清楚的地步,可小狼王的眼神却没有一丝一毫慌乱。 按住一头,然后咬死下一头扑过来的,马上就低头将按住的咬死,再躲开另外一头的攻击,顺势一嘴将这头灰狼的脑壳直接咬穿。 血液在泼洒,狼群在锐减。 小狼王杀意随着屠戮而浓烈,它的嘴角和前胸都是血,顺着毛发不停的往下滴落。 当最后一头灰狼被它咬死的那一刻,它身边一圈都是狼的死尸。 呼哧呼哧喘息着的小狼王,踩着最后一头巨狼的尸体仰天发出一声狼嚎。 可就是在这一刻,白色的狼王从它身后树丛里突然蹿了出来。 这头狼王的身躯比小狼王稍稍大一些,也更狡猾。 它竟然利用了狼群来消耗小狼王的体力,选择在小狼王战胜狼群仰天嚎叫的时候猛然杀出。 小狼王察觉到的时候,白色狼王已经到了它身后。 小狼王立刻转身迎战,丝毫不惧,哪怕它的体力已经远远不如之前。 可白狼王的战斗经验更为丰富,在小狼王转身的时候,白狼王突然往前伏低身子,直接扭转,然后从下往上,朝着小狼王的肚皮一口咬了下去。 第八百六十二章我说的对吧前辈。 - 天下长宁 - 知白 这个世上的绝大部分野兽,弱点都在腹部。 白色狼王是银面人亲手训练出来的专门用于猎杀的猛兽,它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咬死另外一头野兽应该怎么做。 而为了从一群狼崽子之中训练出一头真正的狼王,银面人用的是中原人得到獒犬的方式。 很多猎人都知道关于如何得到獒犬的传说,但真正能做到的,甚至真正做过的,都少之又少。 传说中将一窝九只狗崽子扔进一个地窖内让它们自生自灭,期间不会给它们任何食物。 等到了天数打开地窖的时候,能够将其他八只狗崽子都咬死也吃掉的那只,就是拥有巨大战力可以轻而易举扑杀一头狼的獒。 白狼王就是这样的出身。 银面人可不只是将九只狼崽子扔进地窖,白狼王是在数十只狼崽子之中存活下来的那唯一一只。 所以它不但知道其他野兽的弱点在哪儿,它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同类的弱点在哪儿。 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生存经历,所以它也远比其他同类更为阴险。 它自幼就知道怎么生存下来,知道如何隐藏,如何等待时机,如何在最合适的时候一击杀敌。 小狼王的生存经验,远远不如它。 所以当白狼王看到小狼王转身朝着它要飞扑的那一刻,它马上就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扑倒,扭身,然后朝着小狼王的腹部一口咬了下去。 这也是它猎杀奔马的战术。 为了训练它追击骑士的猎杀技能,银面人为此消耗了几十匹还算不错的战马。 这个技能,白狼王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可它不知道的是,它的对手也不是大自然里优胜劣汰而存活下来的同类。 小狼王所经受的训练肯定没有它那么狠厉那么无情,肯定没有它那么血腥那么残暴。 但小狼王是无事村老猎人和小猎人训练出来的,要说残暴确实不行,要说经验确实也不行,要说战斗可能还是要稍逊一筹,但要说狡猾...... 在小狼王腾空而起的那一刻就马上扭身,白狼王朝上咬的那一口就随即落空。 狼嘴狠狠闭合的时候发出啪的一声响,可想而知这一口咬合的力度有多大。 在半空之中扭身的小狼王落在白狼王身侧,在白狼王往上咬的同时它一口朝着白狼王的脖子咬了过去。 经历过无数次生死猎杀的白狼王,敏锐的察觉到了死亡的危险。 这也是第一次,它感觉到了害怕。 迅速低头的白狼王,用一张血盆大口和小狼王的血盆大口咬在一起。 两只巨狼的脸上,同时出现了血痕。 它们两个在咬住对方的同时,都用前爪朝着对方身上抓。 在剧痛之下,小狼王本能的想要撒嘴离开。 可是它的脑海之中在这瞬间浮现出了两个画面。 那个经验丰富的老猎人用双手死死攥着它嘴巴的时候,教它用尽全力的疯狂的无所顾忌的来回甩头,狼的本能,再被控制住嘴巴后会奋力的往后拉扯,这就是白狼王现在在做的事。 回想到了这些,小狼王开始不顾疼痛的疯狂的来回甩动它的头颅。 与此同时,他脑海里的另外一个画面是那个小猎人教它的应对策略。 在狼嘴被小猎人死死控制住的时候,那个家伙告诉它要攻敌要害。 想起来的小狼王猛然把身子蜷缩起来,然后用两只后爪朝着白狼王的枪弹所在狠狠的蹬了几下。 白狼王经受过无数次的历练,遇到过各种凶狠的对手。 但这么不要脸出阴招的对手,它还是第一次见到。 第一下被小狼王蹬中要害的时候它还没有马上反应过来,第二下马上就到了让它瞬间就受不了了。 嗷呜一声,白狼王率先松开了嘴。 先松开嘴? 在野兽的世界里,谁先后退半步在气势上可就输了。 小狼王看准时机往前追击,一口朝着白狼王的脖子咬了过去。 白狼王没能完全避开,脖子位置的皮毛被小狼王咬中。 但它立刻做出反应,一口咬在了小狼王的耳朵上。 两只狼再次出现了互相咬住对方的局面,但这一次小狼王的勇气还是胜了一分。 它耳朵剧痛,但它发了狠。 猛的往后一拉扯,它的耳朵就被白狼王的牙齿豁开。 而白狼王脖子下边的皮也被它给豁开了,虽然没有直接将脖子咬透,但场面看起来,白狼王比小狼王要凄惨的多。 一只脖子皮肉翻开鲜血直流。 一只则是耳朵被豁开了但偏偏多了几分霸气。 白狼王气势上输了,下一息扭头就跑。 这个选择更加激起了小狼王的好胜之心,也激起了银面人的极度不满。 他猛然抬起手,袖口里露出腕弩瞄准了小狼王。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猛然转身朝着另外一个方向不停的击发腕弩。 腕弩之中的五支短弩被他一口气打了出去,五支短弩有四支精准的命中了一支已经几乎到他身前的破甲箭。 用四支短弩,才把那支破甲箭阻拦下来。 向后疾掠几步,银面人的眼神逐渐凝重起来。 “它们打它们的,你不插手我不插手,你插手,那就是你不对了。” 叶无坷凌空掠过来的时候发了一箭,他落地的时候第二支箭已经拉满。 银面人看到叶无坷的那一刻眼神有些奇怪,因为叶无坷比他预计的要早到了些。 然后他就注意到了叶无坷装束上的不对劲,在叶无坷上衣两边肋侧显然有些不寻常。 “唔?学以致用。” 银面人说话的语气有几分欣赏。 “遇到什么样的敌人学到什么样的经验,这种东西是天生的。” 叶无坷道:“你说的倒是高看我了几分,我只是贪,习惯了在战胜过的每一个敌人身上扒点东西下来,有值钱的就扒值钱的,没值钱的就算扒只袜子下来我也得扒。” 银面人对于叶无坷这样的回答,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应答。 叶无坷确实比他预料的来的快了些,因为叶无坷身上有从过去对手身上扒下来也修好了的那件可以滑行的衣服。 “无论如何,从对手身上吸取一切可以吸取的经验,只这一点,这世上就没几个人比的是你。” 银面人看着叶无坷,语气之中的欣赏没有丝毫减退。 “这件衣服以前我也有,觉得穿着有些不舒服就不用了。” 叶无坷点头赞同:“确实能滑行一段,虽然不是真正的飞但比奔跑还是要快些,尤其是在不适合奔跑的地形,缺点正如你说的......收起来的时候会夹毛,再展开的时候会把夹住的毛拔掉。” 银面人的眼神明显恍惚了一下,因为他可能怎么都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叶无坷还有心情说这种话。 “那你......” 他对叶无坷说道:“确实比较能忍。” 叶无坷道:“多练几次拔没了也就不用忍了。” 银面人的嘴角抽了抽:“非要在生死存亡的时候说这些话?” 叶无坷道:“多聊几句顺便制定一下怎么揭开你那张丑陋面具的计划。” 银面人问:“想到了吗?” 叶无坷:“差不多。” 他忽然一松手,一直拉满的弓随即松开,那支他自己特制的破甲箭瞬息而出,又是一个瞬息就到了银面人面前。 银面人马上做出反应。 他身形向旁边一闪避开那支箭,与此同时袖口里甩出去至少十几支像是筷子一样的飞锥。 叶无坷手中的长弓一转,如同风车一样将那些飞锥尽数击落。 而他射出去的那支箭却回来了。 在银面人侧头避开的时候,那支箭飞过去不久在半空之中就被一只手接住然后掷了回来。 这支箭,原本就没打算一击将银面人击杀。 三奎在银面人的背后出现,一把攥住箭甩回来! 银面人却好像背后长着一双眼睛似的,在箭飞回来到他后脑的时候一偏头让开。 然后右手向后一挥,袖口里又有十几只飞锥朝着三奎激射过去。 三奎手中的匕首在半空之中挥舞出一片残影,看起来凌乱无比。 可却精准的令人头皮发麻。 他每一次出手,都能将一支飞锥击飞。 他面前那一片匕首和手掌的残影,让他在这一刻仿佛化身千手如来。 “以多欺少果然是你们的风格.....” 就在银面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了不对劲。 刚才三奎掷回来的那支破甲箭几乎是擦着他的脸飞过去的,他偏头的那一刻恰到好处的将箭让了过去。 那支箭也已经飞远。 可在箭的后边,银面人的眼角余光隐隐约约的看到了一根极细极细的东西。 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不是他的戒备心不够,不是他的经验不够,也不是他的实力不够。 恰恰是因为那张他几乎不摘下来的面具。 面具只有两眼位置露出孔洞,这就必然让他的双眼往侧面看的时候会比不戴面具看到的面积少一些。 有死角。 旁光不够大! 那根极细极细的线如果不是长度已经达到了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其实还是没能察觉到这根线的存在。 一根线当然也不会伤到他,毕竟他是真的躲了过去。 被那支破甲箭拉着飞过来的线当然也不会转弯,因为线是跟着箭在飞的。 但那条线后边是一个刀鞘。 还是一个很特殊的刀鞘。 高清澄送给叶无坷一把小猎刀,小猎刀没有开锋,叶无坷虽然不清楚这是否有什么很深的寓意,但他决定保留小猎刀的原貌不开锋。 但小猎刀的刀鞘开锋了。 刀鞘的一侧是很多密密麻麻的像是鱼钩一样的凸起,这种东西要是在人脸上刮一下那绝对下来一层皮。 刀鞘在银面人脸边飞过的时候,挂住了银面人的那张面具。 而此时,正是他开口说出你们果然喜欢以多欺少的时候。 叶无坷的眼睛已经有些发亮,嘴角微微上扬。 “这你怪不得我们,要怪你就怪大宁的皇帝陛下,以多欺少玩阴招这种事陛下是宗师,你那么了解他,拼了命的去学习陛下学过的一切,所以你就该知道,当初陛下还年少时候在冀州就说过,能以多欺少的时候谁单打独斗谁傻-逼,就算是以多欺少能用阴招的时候也不必正大光明决斗......你也是这个世上最了解陛下的人之一,所以你居然不防备陛下教导出来的人不但以多欺少还玩阴的就是你自己的不对了。” 叶无坷盯着那张脸一字一句的问道:“这么说没问题吧,蕤先生。” 第八百六十三章没他妈好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一声蕤先生,让这山里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些。 那张奇奇怪怪也很丑陋的面具被小猎刀的刀鞘刮掉,在蕤先生的视线之内飞远落地。 他看着那张面具掉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你刚才叫我蕤先生的时候,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 曌蕤看向叶无坷:“可你不该在这之前就有所预料。” 叶无坷道:“正常人都不该想到你身上,可你面前的家伙不正常,他十岁之前不能离开房间,哪怕家里人对他宠爱至极也不可能一直陪在身边,所以他有太多时间需要靠胡思乱想来打发。” 曌蕤想了想,点头:“胡思乱想在大部分时候不需要逻辑,不需要理论,不需要缜密。” 叶无坷说:“但我还是很惊讶,我只是不想让你觉得我很惊讶。” 曌蕤说:“你不想表现的惊讶只是因为,看到了我的脸破灭了你最后一点关于我身上美好的希望。” 叶无坷:“是你一出场就给了所有人美好的希望。” 曌蕤笑了:“若不这样怎么能骗人呢?哪有一个坏人出场就原形毕露龇牙咧嘴还能骗到好人相信的?” 叶无坷:“你还在骗人。” 曌蕤:“哪一句?” 叶无坷:“从我说完下句话后的每一句。” 曌蕤眼神微微飘忽了一下:“所以你下一句要说的是......不对,哪怕戴面具的人一直都是我也不对,因为我这个时候不应该在这而应该在东宫,我应该在杀太子,或是已经杀了太子。” 叶无坷点头:“所以你接下来说的每一句都是谎话。” 曌蕤笑着,看向叶无坷的眼神里是没有丝毫掩饰的欣赏。 “真的是个好苗子。” 他说:“那我就不说谎,可否在出手之前解答一下我心中疑问?” 叶无坷:“为什么你布置了那么多让人怀疑的局面,指向是白衣族的少族长,但我还是想到了你?” 曌蕤点头。 叶无坷道:“胡思乱想。” 曌蕤摇头:“这不是个好解释,胡思乱想的开头可以没道理没根据,但你说的不是开头。” 叶无坷回答:“真的是因为胡思乱想,当我找不出合理解释的时候就只好胡乱把两个无关的人身份叠加起来,你是陛下的师弟,是蕤先生,是那个让人如沐春风的前辈,也是白衣族的少族长,是有野心也足够狠毒的阴谋家。” 曌蕤揉了揉眉角:“果然是没有道理可言。” 叶无坷道:“我甚至为了给这两个身份能叠加起来,还自己编了个故事。” 曌蕤笑了笑:“说来听听。” 叶无坷道:“陛下有一位先生姓李,虽然我不了解他,但从陛下和副都廷尉他们的话语之中可以判断,这位李先生近乎无所不能。” 曌蕤说:“差不多。” 叶无坷道:“蕤先生在到长安之后,曾经和陛下提及过你不是李先生唯一的子嗣,但你因为从小体弱多病所以李先生留下来照顾你的时间久一些。” 曌蕤:“李叱连这些都对你说?” 叶无坷道:“陛下不会随随便便把关于你的事告诉我,因为那毕竟是别人的秘密,随随便便说出去是很不道德的一件事,但陛下会告诉高皇后。” 曌蕤明白了:“高皇后很疼爱高清澄,高清澄很在乎你,所以她把关于我的事告诉你之后,你就有了这些联想。” 叶无坷点头。 曌蕤道:“就算你解释了一下,听起来,陛下把我的事告诉他老婆也不是很道德,高希宁......果然一如既往的是管不住嘴的人,她教出来的高清澄果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叶无坷:“骂陛下就骂陛下,别牵连高清澄。” 曌蕤:“你有点无趣。” 叶无坷微微昂起下巴:“嗯,怎么的。” 曌蕤叹道:“陷入男欢女爱的人都这副嘴脸。” 叶无坷:“嗯,怎么的。” 曌蕤懒得理会这句话。 他问:“所以你猜测我就是那个白衣族的少族长,我确实从小体弱多病,所以李先生陪伴我的时间久一些,他教了我很多东西,所以那个时候起野心就在我心中开始蔓延。” 叶无坷:“我给你编的故事里是这样的。” 曌蕤:“差不多,差的多少其实也不重要。” 叶无坷:“你离开白衣族是因为李先生也离开了,没有李先生在所以你变得没有顾及起来。” 曌蕤摇头:“没那么简单,但我没必要和你解释。” 叶无坷:“尊重。” 曌蕤:“谢谢。” 叶无坷:“所以从一开始关于徐绩,关于温贵妃,关于刺杀陛下的计划,关于谋反的大局,都是你制定的?” 曌蕤:“不是,如果从一开始是我不会这么漏洞百出,你知道,就算一个人本事再大再能缝缝补补,是一件破了的衣服还好,就算是露底的口袋都好,但如果是一张渔网就不太妙了。” 叶无坷:“同谋者无能,确实很让人遗憾。” 曌蕤:“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个世上能匹配我的人是他们的运气,而我匹配的人......不可能都和我一样,更不可能比我优秀。” 他想了想后说道:“父亲曾经说过这种机制很操蛋,一个野王往往会匹配四个白痴,我到现在也没理解这句话更深层次的含义,为什么必须是一个野王匹配四个白痴,为什么叫做野王,为什么野王总是带不动,但不妨碍我觉得很有道理。” “两个绝对优秀,乃至于优秀到几乎没有对手的人,一般来说都不会在同一个阵营,这样的人会互相排斥而非吸引,大概就是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 “而这样优秀的人世上太少,一个阵营能有一个就不容易,所以在同一阵营内,剩下的也就都不如他了,对于他身边的人来说这是幸事,对于他来说实乃不幸,却又无可改变。” 叶无坷道:“令尊说的是不是这个道理我不知道,但你说的这个道理有点道理。” 曌蕤微微点头:“谢谢。” 叶无坷:“蕤先生还是这么让人如沐春风,哪怕我现在想干掉你想的头皮都发麻了还是不能讨厌你。” 曌蕤:“干掉还是生擒?” 叶无坷:“干掉。” 曌蕤:“是了,我是李叱的师弟,我父亲对他有大恩,哪怕是他家人犯错他也必会严惩,但对于恩人的孩子他终究是不能轻易下手,生擒我回去交给他,对他来说是个难题,若有一日我父亲来找他见面之后问一声,我待你如何你又待我儿如何?料来李叱也不好应答,作为李叱手下重臣,你觉得干掉我更好些倒也合理。” 叶无坷:“多谢理解。” 曌蕤:“不必客气,反正你也不好干掉我。” 叶无坷:“我确实还没想好怎么试试。” 曌蕤道:“要不我先试试?” 他看了看在场的所有人。 然后逐个分析。 “你实力最强,干掉你大概需要至少十五息,目之所及,排在第二位的是你三奎哥,干掉他或是被他干掉都只需要一息而已。” “剩下的人一起上也非我对手,料来有十五息也能都杀了,但这只是目之所及,你这个人做事最喜留后手,最强的力量还都在后手之中。” “无事村里还有四人尚未露面,大奎二奎有勇无谋,见你们被杀之后必陷入疯狂,杀起来有些费事,反倒是不杀好些,在他们两个面前脱身其实不难。” “还有大妹二妹,她们两个的实力还在大奎二奎之上,若无意外,她们四个人应该已经得你授意,在合适时候联手予我致命一击。” “这两个女娃实力强于大奎二奎心境却是不相上下,只要四人有一人死,剩下三个必乱,哪里还会顾及你如何安排?” 他看向叶无坷:“我如此分析,可还合理?” 叶无坷:“就因为太他妈的合理所以我现在还没想好要不要让他们四个出来。” 曌蕤道:“不必了。” 叶无坷:“不必了?” 曌蕤道:“在我和你说这些话的时候,并非只是让你觉得我冷静,觉得我聪明,觉得我能把局势看的一清二楚,而是我需要一些时间来料理那四个棘手的村民,你应该没有忘了,我身边有个高大健壮但性格温和的伙伴,他叫花草草,其实他一点都不温和。” 叶无坷:“没忘。” 曌蕤:“现在你觉得大奎二奎大妹二妹四个人谁还活着?” 叶无坷:“你可能也根本没带花草草来,以为他太过显眼,只要露面就会被我们看破身份,以你之谨慎不带他比带他来的可能要大些,你刚才分析的这些都只是为了唬人,为了让我们不能把全部力量都用来杀你,还需要分人去看看我那四个家人还在不在。” 曌蕤:“可能很大。” 然后他说:“但你不敢赌。” 叶无坷沉默了好一会儿,点头:“你确实看人很准,我不敢赌。” 曌蕤道:“你在很早的时候应该已经明白并非谁人多就能赢,也应该早已明白为什么看起来好人那边总是会被坏人拿捏的那么狠。” 叶无坷:“都明白。” 曌蕤:“好人真难。” 叶无坷说:“确实很难。” 曌蕤:“你可有解?” 叶无坷:“真不好解......不过蕤先生好像又忘了我们刚刚正式见面时候说的话了。” 曌蕤:“我们聊的好像有些久。” 叶无坷:“我提醒一下?” 曌蕤:“尽量言简意赅。” 叶无坷:“你是一个那么了解陛下的人,就该知道陛下是以多欺少和玩阴招的大宗师,我们这些跟着陛下的人总是会有样学样,上行下效这种事自古以来就不好改,陛下在冀州时候就说过,能以多打少的时候就别单打独斗,能玩阴的就不要追求光明磊落。” 曌蕤微微皱眉:“你第一遍说的时候我确实没在意,以为只是你得意。” 叶无坷:“现在呢?” 曌蕤:“你......他妈的。” 叶无坷:“这就不好了,骂街得打嘴。” 他一招手,数道身影从四面而来。 一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年轻人,看起来有些装,因为落地的时候故意背对着曌蕤,大概是觉得这样入场比较有范儿。 他手里有一把剑,剑不名贵,但这把剑就是不一样,因为这把剑会用出最纯正的楚皇剑法。 楚皇剑从来都不是一把剑。 一个看起来邋里邋遢的白衣僧,他过去应该是一个温文尔雅干净得体的人,但从往执子山再到执子山他都没换过衣服,所以白衣已经脏的让人不能直视。 他手里没有什么杀人的利器,只有一串佛珠。 但能杀人的从来都不只是利器。 一个看身材样貌辨认不出具体年纪的女人,哪怕她真实年纪已经有四十岁多些了,可身上依然有着让人不得不欣赏的少女气息,她始终如少女,是因为有个男人始终把她当少女来珍爱。 她手里也没有什么利器,从多年前她就已经不使用兵器了。 她就是剑。 曌蕤看到这三个人现身之后,忽然笑了。 “果然......看我看的那么准的还得是同门,果然......他确实是我父亲一生所教过弟子之中最优秀的那个,楚皇剑,禅宗僧,还有一式破万法的苏姑娘,李叱待我不薄。”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叶无坷:“还是得批评你一句,我刚才让你提醒一下的时候说过了要言简意赅,但你还是把那套那么长的话重复了一遍。” 他问:“言简意赅不懂?” 叶无坷:“懂,但确实得意了。” 曌蕤道:“那如果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言简意赅的提醒我一下,你该怎么说?” 叶无坷:“我们不是好人。” 曌蕤笑:“这就对了,没他妈的好人。” 第八百六十四章被他骗了! - 天下长宁 - 知白 “在打之前。” 曌蕤看了看他四周围着的这一圈人。 “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如果我此时投降的话,你们谁来杀我?” 这确实是个好问题。 刚才叶无坷表达的态度已经很明显,曌蕤这样的人当场杀了要比生擒回去好的多。 生擒回去的话就把难题交给皇帝了,皇帝杀还是不杀都不对。 不杀,国法何在? 杀?恩义何在? 所以看起来曌蕤被杀已成定局。 但他忽然抛出一个这样的问题,好像根本没有威胁但好像又有很大威胁。 这句话的含义是......我若投降你们谁来冒风险下手杀我? “如果我不投降,你们合力杀了我自然无人怪罪,哪怕李叱必然对你们交代过要将我生擒而非当场格杀。” “可如果我投降的话你们杀了我,李叱要问为何杀我谁杀的我你们能怎么说?这么多人不可能保守的住秘密,你们之中不愿欺骗李叱的也大有人在。” “他若知道了是我投降之后被你们之中某人所杀,那杀我者......李叱又该如何处置?你们不是他的亲朋就是挚友,或是被他看重的后生晚辈。” 曌蕤微笑着问:“谁来承担这个后果。” 叶无坷上前一步。 曌蕤看向他。 叶无坷抬起头大声说道:“我最小,实力也不行,所以轮不到我。” 曌蕤:“???” 别说曌蕤,那几位前辈看叶无坷的时候白眼都翻得老高。 “罢了吧。” 曌蕤笑道:“我不喜欢为难人,所以......你们尽可来杀我,我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投降?” 他双手往下一压,两袖之中有沛然劲气。 在下压的那一刻,地上尘烟四起迷乱众人视线。 也是在这一刻,那个背对着曌蕤的年轻剑客率先出手。 一道亮如闪电般的剑芒划破浓烈烟尘,像是切开了另一个空间一样。 “记住,杀你者方......” “谁在乎?” 烟尘之中传出极轻蔑的三个字。 年轻剑客大怒:“你他妈也不让人把话说完?!” 他一步跨入尘烟之中。 叶无坷眼神一凛:“就沉不住气!” 他看向那名衣服脏兮兮的僧人,僧人随即两袖往前一挥,从他衣袖之中似有两条怒龙冲出去一样,转瞬就将那浓烈的烟尘吹散。 当烟尘散尽的那一刻,他们看到年轻剑客的长剑已经刺到曌蕤身前。 可再难存进。 曌蕤竟然以两根手指夹住了剑尖,将那把剑定在半空。 “楚皇剑了不起是世间第一等剑法,以你年纪已有六分气象更为难得。” 他手指一弹,随着叮的一声脆响,那把剑被他指劲荡开。 随着剑身向一侧飘出去,他双脚离地而起:“杀人的功夫你们单打独斗不能是对手,逃跑的本事我也胜你们一筹。” 就在这一刻,白衣僧跨步向前,两条衣袖再次膨胀而起,宛若风帆。 “禅宗流云飞袖是好本事,你也已有九成气象。” 曌蕤双袖往前一甩,就如同唱戏大家甩出水袖一样姿态优美。 随着砰地一声巨响,白衣僧被劲气震荡的向后滑退出去。 他那两条鼓起来的大袖,顷刻之间就被崩碎,裂开的袖子,像是一群被折断了翅膀的蝴蝶一样漫天乱飞。 “但你天资不行。” 曌蕤竟然在与白衣僧硬对了一招流云飞袖之后,还能腾空而起去势更快! 这不合常理,因为两者的内劲会互相抵消。 叶无坷眼力极好,在两人交手的那一瞬间就看出来曌蕤是一只手的功力抵挡了白衣僧的飞袖,而另一只手的内劲是将白衣僧另一条飞袖的力量引了过来,再借力向后飞行。 刷的一声。 年轻剑客的剑芒再次亮起。 这次身在半空之中的曌蕤已经不能在那么快避让,一条衣袖被年轻剑客剑气斩断。 “唉......” 曌蕤竟然在半空之中逆转方向,原本向后疾飞的身子突然就改为向前。 犹如一只飞落的雄鹰朝着年轻剑客扑去。 “楚皇剑我也见过,比你使的好些。” 曌蕤落下的那一刻,一指点向年轻剑客咽喉。 年轻剑客长剑横扫,犹如洒出一片星芒大海。 可曌蕤的那一指劲气,便是划破了这星芒大海的一道彗星。 他先以流云飞袖破了白衣僧的流云飞袖,再以剑气破了年轻剑客的剑气。 那剑气余势未消,转瞬就到了年轻剑客咽喉之前。 叮! 一声脆响,剑气荡然无存。 没有人出剑,甚至没有人出手。 在这一刻,曌蕤的目光总算是收拾起了所有的轻慢。 他看向那个负手而立的女子,那个哪怕已经到了中年却依然散发着少女气息的女子。 自始至终,他所忌惮的也唯此一人而已。 “苏姑娘。” 曌蕤看向女气质脱俗的女子说道:“你已是超脱人间的隐士,这样与人联手拦我一个有些跌了身份。” 这女子前些日子还曾与她丈夫一起生擒了黑武剑门首席大剑师伦天墟,但实际上她根本没有出手。 她的丈夫姓武,名武奶鱼,与大宁皇帝李叱的关系,亦师亦友。 她的兄长苏入夜,号青龙,是楚国末年中原江湖第一刺客,也被誉为第一快剑。 但她的丈夫和她的兄长加起来,也未必是她对手。 她不是武夫人,也不是苏小妹,她是苏家小姐:苏小苏。 曌蕤对她说的话,她根本就懒得理会。 曌蕤轻叹一声:“你苏家剑法是怎么来的,难道你也要装的一点都不清楚?” 苏小苏此时微微昂起下颌:“你总是满嘴道理,所以师姐教训你一下有没有道理?” 曌蕤没有沉默片刻后抱拳道:“同门相争本是世间最让人难过的事,但今日既然情势所迫师姐莫怪我全力出手,若伤了师姐......抱歉。” 这句话让苏小苏眉角一扬:“看来你童年并不完整,我来给你补全。” 曌蕤没有回应,双袖鼓起的劲气更足。 他双手猛然往前一推之后,两只手又十指连弹。 狂澜之中夹杂着数道似乎能裂开空间的劲气! 然而下一息,他转身就走。 这一切,不过是他的掩饰而已。 显然这个心高气傲自认可与天争高的人,对苏小苏确实格外忌惮。 “嘁......” 苏小苏依然背负双手,身形拔地而起。 她根本没有理会那狂澜那锐气,身子向前直冲后猛然旋转两周,身形周边便有看不到的气旋出现,剑气在她身边萦绕。 随着叮叮叮叮的几声脆响,那些锐气被她护体剑气尽数斩落。 身形破狂澜而去。 这一幕,把叶无坷看的眼睛都瞪大了。 另一个瞪大了的眼睛的,是那修了一身楚皇剑绝顶本事的年轻剑客。 “这......” 年轻剑客脸色有些发白:“原来世间最强的剑法从来都不是某一种剑法,而在于修剑的人。” 他看向叶无坷:“是我狂妄了,以为凭借楚皇剑就能在这世上扬名,以为一出手便会技惊四座,以为我报一报名号就能让天下皆知。” 他摇摇头:“是我肤浅。” 然后他对叶无坷说道:“我叫方......” 叶无坷点了点头:“我记得你。” 年轻剑客竟然眼睛湿润了一下:“谢谢!” 叶无坷:“你我曾在大典时候共事,但没记住你名字。” 年轻剑客:“?????” 他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叶无坷也已经腾空而起:“先追了再说!” 年轻剑客:“他有一句话没说错!” 叶无坷:“谁?” 年轻剑客:“曌蕤!” 叶无坷:“哪一句?” 年轻剑客:“没他妈一个好人!” 他们从山林之中一路穷追不舍,追着追着年轻剑客发现叶无坷不见了。 他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错觉。 之前叶无坷一直都在他身前疾掠,他还在心中默默佩服叶无坷这并没有真正系统修行过什么功法的人竟有如此本事。 还起了争胜之心,想着总不能连叶无坷都比不过。 总不能连身法都比不过。 才想到这,一抬眼发现叶无坷不见了。 这一下将他的好胜之心彻底给勾了起来,于是哪里还想着保存体力一会好与曌蕤再真真正正的比划比划。 他现在只想追上叶无坷,超过叶无坷。 他已经不想在这个年纪就好高骛远的超过那些前辈高人,他只想着在同一代中最起码别也不是最强的那个。 可一直追一直追,追的他都已经有些气力跟不上了依然没有看到叶无坷的影子! 那个家伙! 到底有多快?! 没多快,因为叶无坷根本就没追曌蕤。 在树林之中穿越而行的时候叶无坷忽然醒悟到了什么,身形围着一棵大树绕了一圈向后疾掠出去。 有些心事的年轻剑客根本没有注意到,叶无坷就在他不远处与朝着相反的方向去了。 当时两人之间隔着一棵大树,他没有察觉。 其他人的速度其实也就二妹能跟得上,其次是束休,大奎二奎大妹三人都不是以轻功身法见长。 小土司的轻功,也就算还好吧。 所以叶无坷回来的时候他们倒是都看到了,见叶无坷往回走,他们毫不犹豫的跟着叶无坷转身就往回走。 根本就不管叶无坷是要去干嘛,跟着就是了。 叶无坷辗转腾挪在林子里迅速穿行,后边的人被他落的越来越远,勉勉强强也就二妹还在他身后若隐若现,束休在二妹身后若隐若现。 等回到之前曌蕤出手要杀小土司他们的地方,叶无坷看到了站在原地没有动的徐胜己。 因为追的急,连束休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徐胜己没有跟上来。 此时见叶无坷突然返回,徐胜己脸色有些变化。 “我不是不想和你们一起追,我只是觉得暂时离开更好些......” 徐胜己的话音还没落下的时候,叶无坷已经在他身边擦肩而过。 连一瞬都没停留,甚至连一眼都没看他。 有些内疚的徐胜己还想解释呢,叶无坷已经飞过去了。 在叶无坷身后二妹紧跟着过来,徐胜己:“我毕竟身份有些特殊,我回去......” 二妹理都没理就过去了。 然后是束休。 徐胜己:“我在想回去如何面对陛下,一时之间两难,没错,我确实有些懦弱......” 束休也看都没看他一眼就那么过去了。 徐胜己:“我-草?” 这一刻,他忽然与那个年轻剑客心意相通起来。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他一转身也跟了上去。 他实力比束休强,没多久追上束休,他也不理束休,又追上二妹,他也不理二妹。 堪堪快追上叶无坷的时候他实在忍不住好奇:“你到底要去哪儿?” 叶无坷道:“回去,有两个戴面具的。” 徐胜己一怔:“两个?” 叶无坷道:“曌蕤只不过是在替另一个在拖延时间引走追兵,另一个才是真的!” 徐胜己:“曌蕤都是假的,另一个到底是谁能有这么大的分量!” 说这句话之后片刻,他脸色猛然变了。 ...... ...... 【哇呀呀呀呀呀!!求票求票求票啦!】 第八百六十五章七龙斩 - 天下长宁 - 知白 徐胜己在后边越追越是心里一阵阵发寒,因为他隐隐约约的猜到了什么。 一旦他猜测的是真的,那他的整个人生都必将变成另外一个色彩。 所以哪怕蛊毒才被清理身子还虚弱,他也咬着牙在叶无坷身后紧追不舍。 其实到现在这一会儿,按照叶无坷的分析银面人的真身另有其人。 那能猜到的方向已经很明确了,所以徐胜己不信。 他必须证明叶无坷的猜测是错的,如果证明了,那也就证明了他的人生没有错,最起码没有步步错。 叶无坷似乎感受到了徐胜己的心意,所以把速度稍稍降低了些让徐胜己能跟得上。 他知道徐胜己也想看一个明白,也许这一刻没有人比徐胜己更想看一个明白。 他们一路回到执子山下,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叶无坷有了猜测,却没有方向。 “你知道我要找谁。” “我知道。” “那你应该比我清楚他大概去了什么方向。” “我知道。” 徐胜己深吸一口气:“跟上我。” 这一次,轮到他在前边疾掠。 “如果你是对的......” 徐胜己一边纵掠一边说道:“那请你不要阻止我,如果你是错的......那请你以后不要再怀疑一个纯粹的人。” 叶无坷点了点头。 徐胜己没有留一丝余力,将全部的内劲都用来奔行。 他们一路朝着屈渤大营方向过去。 徐胜己道:“他算定了陛下会成功,算定了阔可敌正我若要逃走必会往屈渤大营方向去汇合残兵。” 叶无坷:“所以他根本就没有在会场?” 徐胜己:“以你的智慧此时应该猜到他在哪儿了。” 叶无坷再次默默的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一味向前。 就在距离屈渤大营只剩下不到五里左右,阔可敌正我和阔可敌珈逻在仅剩下的千余名禁卫保护下一路狂奔。 遥遥的已经能看到前边战场,阔可敌正我稍稍松了口气。 战局尚未彻底分出胜负,黑武尚有逆转之机。 在屈渤大营还有三十万南院精锐,此时已与宁军交手但还没有什么太大损失。 此前在南边阻挡宁军的二十万南院边军虽然溃败,但宁军只求破阵并未穷追猛打,那二十万人损失不过两成,其余人马也会往屈渤大营那边靠近。 阔可敌蛮的数十万黑武北院大军纵然大败,可同样在宁军求快的情况下不可能将那数十万人全歼。 只要阔可敌正我到了登高一呼,此前仿若一盘散沙的南院大军顷刻之间就能再次凝聚起来。 知道他所在,北院散乱的兵力和南院散乱的兵力最多在两三日之内就能重新归建。 到时候,黑武大军的兵力依然远远胜于宁军。 而且,阔可敌正我坚信在他亲自指挥之下黑武不会再次那么快就被击穿溃败。 宁军能调用的兵力确实不过十万左右,在和北院数十万大军交战时候必有损伤,就算再加上叶扶摇那支策应的骑兵,重新计算也依然不过十万左右。 屈渤有差不多十万狼骑。 宁军总计兵力大概在二十万,而黑武只要把兵力再次集结起来应该不会低于七十万! 正因为如此,宁帝李叱制定的计划就是务必求快。 能多快就多快。 “一会儿到了大营之后你在我身边观战。” 阔可敌正我看向珈逻:“权谋之术你已了然于胸,但既要成为汗皇,兵法战略更为重要,在我身边多看看,于你来说大有裨益。” 珈逻重重点头:“多谢父皇!” 这一刻她已经真真切切的感知到了父亲的内心,虽然恨她,但也已经认可了她。 这是一种很复杂的情感,能认可她完全是因为他父亲还站在黑武汗皇的角度考虑。 如果是站在一位父亲的角度来考虑的话,他恨不得亲手将珈逻大卸八块。 他的亲女儿,不仅仅杀死了他一直以来都在倾力培养的接班人阔可敌夜澜,还配合了剑门宗主罗森万象在都城设计杀局。 虽然阔可敌正我的儿子们有一部分也在南院大营中,并没有全部留在都城,但可想而知,都城里他的儿子们已无生路,那在南院军中的那七个定然也无生路。 哪怕现在阔可敌正我有一丝不理智,他也早就向珈逻下手了。 而这,正是一个立志让黑武重回巅峰的帝王才有的理智和心境。 “父皇,其实我......” “不必多说,既然你心中有那么高远的志向就不要让心境崩坏,始终要记得!” 阔可敌正我的语气骤然严肃起来:“始终要坚信!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都是为了让黑武更加强大,都是为了黑武能永在巅峰!” “是!” 珈逻使劲儿应了一声,眼睛里已有热泪。 然而就在这时候,距离屈渤大营只剩下那区区数里而已。 一支看起来着装凌乱的骑兵忽然从侧面杀出来,横拦在阔可敌正我身前。 这支骑兵的数量也不是很多,大概千余人左右,与阔可敌正我此时手中的兵力基本相当。 拦住阔可敌正我前路的这支骑兵粗粗看起来就像是一群流寇,并没有那么强大的气势。 他们身上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有漠北诸国的服饰,也有草原诸部的服饰,更有执子山附近那些小部族的服饰。 不管怎么看,他们都是一支临时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 可是阔可敌正我在看到这支队伍的时候,眼神就骤然凝重起来,这位可指挥百万大军的帝王,此时眼神之中亦有紧张。 面前这支看似散乱的骑兵队伍,每个人脸上都有一种决意赴死的坚定。 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左右面目俊朗眼神刚毅的年轻人。 “宁人?!” 阔可敌正我大声问了一句。 那年轻人催马向前,手中长槊寒芒尽显。 “大宁皇帝陛下第二子,北境麒麟游骑将军......温贵妃之子,李隆期!” 听到这个名字,阔可敌正我的眼神更为凝重。 “你的父亲竟然只让你带这点兵马来拦截我,看来他也不是很在乎你。” 阔可敌正我道:“倒也难怪,你就是那个要谋逆的贵妃之子,所以想想也就释然,你并非是奉命前来拦截,而是你要证明你的无辜和忠诚?” 李隆期微微摇头:“不过是拿你人头换我母亲一条活路。” 阔可敌正我心中一震。 “你母亲为你谋逆,而你为她拼死,倒是让人刮目相看了。” “那是......我的母亲,她再错,也是我的母亲!” 李隆期没有再说什么,催马直冲! 阔可敌珈逻立刻拉弓放箭,她特制的破甲箭在离开弓弦的那一刻就好像消失了,再出现的时候已至李隆期近前,一个女子,却能将这一箭射出无可匹敌的霸气。 但没用。 李隆期单手持槊一扫,槊锋上一串火星迸射,那势不可挡的一箭就被槊锋荡开,箭继续翻转着飞向远处。 “父皇速走!” 阔可敌珈逻连珠放箭:“我来挡他,父皇速去大营指挥大军,黑武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阔可敌正我道:“你走吧,我来迎战......” “不行!” 珈逻急切道:“唯有父皇到了大营才能迅速稳定局面,南北两院的大将军们唯有父皇才能立刻镇服。” “我知道。” 阔可敌正我道:“我去确实更好,就算那些人被你收买已有反心,可你去了,未必在这时候能镇得住他们,但......珈逻,你的兄长弟弟们都已经死了,我心境已碎,纵然能重整士气也未必是李叱对手,你心志高远决意坚定......” 他将佩剑摘下来:“持我的汗皇宝剑去大营,他们也不会太过放肆。” “父皇!” 珈逻更为急切的说道:“也许兄长和弟弟们还没都出事,我......我刚才想告诉你,其实,其实我确实要杀他们,但又不想背负骂名,所以让人在南院军中设计,在交战之后告诉他们你被围困在执子山,让他们带兵来执子山救你。” 阔可敌正我脸色一变:“然后你借宁军之手杀了他们,如此就能洗脱嫌疑保全名声?!” 珈逻眼睛红红的点了点头:“是!” 阔可敌正我叹了口气:“可他们没来。” 珈逻又点了点头:“是!” 阔可敌正我语气复杂的说道:“你要谋反,但没想过杀我,他们也许在此前从未想过杀我,但得消息却不来救我,也是存了借宁军之手杀了我的心思。” 一时之间,这位父亲竟然不知道该怪谁。 珈逻眼看着李隆期一马当先势不可挡,她的箭法再强竟然不能阻止李隆期靠近。 “父皇速走!我还能为你抵挡一阵,你接管大营,黑武还有胜算,父皇,不要犹豫不决了,黑武大业为重!” 听到这句话之中的语气真切,阔可敌正我眼神凝重的看了看女儿:“挡一阵就走,黑武未来在你肩上。” 说完后,他拨马带着身边亲近护卫绕开战团就要离开。 李隆期眼力过人,在冲杀之中还能分辨阔可敌正我位置。 他此时也已经杀的红了眼睛,只想拿下阔可敌正我人头回去找他父亲换他母亲一条生路。 所以哪里还会在乎那发箭狠厉的女人,一拨马就朝着阔可敌正我追了过去。 在千军之中,李隆期如入无人之境,不管黑武那些禁卫有多精锐,在他面前无人能挡一槊。 珈逻眼见着李隆期并没有上当,急的她带着队伍也追了上去。 阔可敌正我一边催马一边回头看,见那宁国二皇子人如龙马如风,破阵仿若破竹,开路如同泼雪。 他身边那些能打的护卫,在李隆期面前犹如纸扎的一样根本不是对手。 李隆期越追越近,距离阔可敌正我也不过只有两匹马的距离。 这一刻,李隆期将长槊握紧举起:“死!” 也正是这一刻,突然迎面有一支几百人的骑兵队伍冲了过来。 在最前边的是阔可敌正我的七个儿子,但他们竟然只带着这点人马前来接应又让人费解。 “父皇!莫怕,我来了!” “父皇!我来接你!” “父皇,我来了!” 阔可敌正我的七个儿子,带着自己的亲卫,组成了这一支只有区区几百人的冲锋队伍,朝着李隆期扑了过去。 “父皇速走!我们来挡住他!” “父皇,你的儿子不是废物!” 七个儿子合力上前。 这一日,大宁皇帝次子李隆期,连斩黑武皇子七人,槊锋之上,尽是黑龙血脉。 阔可敌正我回头看时,肝胆欲裂。 第八百六十六章呕血 - 天下长宁 - 知白 这一刻的阔可敌正我终于知道自己哪里错了。 错的一直都是他。 他的儿子们可能没那么优秀,可能也没那么上进,可他们几个是亲兄弟,终究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 从始至终,都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在逼迫着儿子们去争去抢去互相仇视。 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一直在灌输着要做皇帝首先要无情无义这样的思想,而当他的儿子们真的开始变成这样后他又很愤怒。 他总是恨他们没有那么争气,恨他们天赋也不够好。 可归根结底,他恨的是儿子们不像他。 “父皇!” 再次追上来的阔可敌珈逻看到七位兄弟为阻挡李隆期而接连战死的那一刻,眼角都要裂开了似的。 她也没有想到,一直以来,她都认为自己不会在乎的所谓的亲情关系,竟然会如此刺痛她的心。 在她计划要除掉父亲所有儿子的时候,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不决。 哪怕是在此之前她计划借宁人之手杀掉这七个兄弟的时候,她还能仔细盘算不要有任何疏漏绝不能少杀一人。 所以...... 杀死他们七个人的,怎么会是李隆期呢? 是阔可敌正我,是阔可敌珈逻,是南院的那些各怀鬼胎的大将军们和渴望重掌朝权的贵族们。 接到消息来救援他们父亲的七位皇子,身边竟然只有几百名护卫,这些护卫,没有一个人是南院大营派给他们的兵。 这些护卫都是他们身为皇子而本该有的。 此时此刻珈逻也已经想明白了,为什么她的七位兄弟会比她预料到的晚来了些。 她算计好了一切,唯独没有算计到她兄弟姐妹和父亲之外的那些人的人性。 七个皇子在得到父亲被围困生死不明的时候,他们第一反应一定是去调兵。 可以想象的出来,这七个皇子在来之前去找过多少人,以皇子的身份命令不成,乞求也不成。 那些以为阔可敌正我一定已经死于战乱的贵族,没有一个人愿意借给他们兵马。 所以他们只能带着那区区几百名护卫赶来。 “对不起......” 珈逻在阔可敌正我面前泪流满面。 阔可敌正我看着他的女儿,这个他最为疼爱的女儿,他忽然抽出佩刀想把珈逻一刀砍死,而珈逻在这一刻竟然选择放弃抵抗。 也许这是两个人最接近于人的时候。 可是很快,阔可敌正我的刀就收了回去。 “不能让他们白死。” 阔可敌正我继续打马向前:“他们是我的儿子,他们救了我也救了你就是救了黑武!我们现在最该做的是尽快回到南院,尽快掌握兵权!” 珈逻愣住了。 她真的以为那一刀会劈下来,她也真的以为自己该死。 当然,只是这片刻而已。 “是!” 珈逻重重的点头:“我在后边掩护父皇!” 她将战马速度降低了些,然后在马背上一个翻身,从面向前改为面向后,以倒骑马的姿态朝着紧追不舍的李隆期继续放箭。 她的箭术绝对在超一流的境界,虽然在近身交战上她可能稍逊一些,单说这种远程攻击的能力,放眼大宁与黑武两个超级帝国她这样的人也算屈指可数。 连续冲杀几次,一条长槊之下已不知有多少人丧命的李隆期此时也已经有些累了。 黑武汗皇的七个儿子不是乌合之众,他们七个人也有领兵将军的实力。 珈逻的箭又快又准诡异莫测还连绵不尽,这让李隆期的精神时时刻刻都处在一个格外紧绷的状态。 他只要有一次失误,就会被珈逻的箭所伤。 可不要被他追上,只要他追上珈逻根本挡不住他一槊。 珈逻红了眼,阔可敌正我红了眼。 一个红了眼的放箭阻止大宁的二皇子,阻挡那条已有翻江倒海之威的年轻的龙,一个红了眼的拼了命逃跑试图重新夺回帝国至高无上权力的看起来苍老落魄的老龙。 李隆期也红了眼。 他要杀阔可敌正我,在他眼中阔可敌正我的人头不是一条生命的消失而是一条生命的延续。 “你们走不了!还我母亲命来!” 一声嘶吼的李隆期,为了追上阔可敌正我竟然不惜在自己坐骑上刺了一下。 吃痛的战马疯了一样向前疾冲,连它在这一刻都红了眼睛。 这时候,从侧面拦截过来的叶无坷正好从高处往下冲。 他听到了那一声咆哮,那声几乎可以撕裂天空的咆哮。 还我母亲命来! 阔可敌正我没有杀了温贵妃,还没有人杀温贵妃。 可在二皇子眼中那就是他母亲的命。 他只有立下这天大的功劳,才能有底气去和他的父亲请求饶恕他母亲。 哪怕废掉贵妃,哪怕贬为庶民,不......哪怕此后永远被囚禁在铁牢之中,可最起码她活着。 她只要活着,他就还是一个有娘的孩子。 所以在这一刻,飞掠而来的叶无坷骤然停住。 在他身后紧追不舍的徐胜己险些撞在他身上,身形也戛然而止。 叶无坷看着二皇子那般狰狞的面目,看着那冲杀向前浑身浴血的身影,叶无坷心中不得不出现了五个字...... 是我错了吗? 此时二皇子麾下那支麒麟游骑似乎完全感受到了他们将军的心意,所以人人向前。 根本就不管前面到底有多凶险,甚至没有人在意他们马上就要冲到黑武人的大营了。 在他们面前,还有黑武南院三十万大军。 可他们的将军不停,他们就不停! “杀!” 双目赤红的李隆期忽然将长槊朝着前边的阔可敌正我狠狠掷了出去,那条槊如同出水冲天的怒龙一样势不可挡。 珈逻瞬间就放出来一箭,以她的箭术当然也不会射空。 可是那支破甲箭在击中长槊的时候,只是稍稍将长槊飞行的方向打的偏了些就被震飞。 由此可见李隆期这一掷的力量有多凶猛有多决绝。 长槊擦着珈逻的身躯飞了过去,将珈逻肩膀擦伤。 飞行了一段距离后又穿透了阔可敌正我身后一名亲卫的身躯,从后背贯入从前胸飞出。 下一息,那长槊击中了阔可敌正我的肋部。 阔可敌正我的衣服里还穿了一套软甲,软甲都被槊锋切开了。 如果不是珈逻还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发箭将长槊打偏了些,这一槊就能将阔可敌正我直接钉死在马背上。 “殿下!” 叶无坷抬头看到对面黑武大营里有大批的骑兵已经朝着这边过来,他从高坡上飞身而起。 “不能再追了!” 此时的李隆期,还能听进去谁的话? 徐胜己在叶无坷身后也掠了过去:“殿下,快回来!” 谁说什么也没用,不杀阔可敌正我李隆期绝不会返回。 其实从黑武大营里冲出来的那支骑兵,根本不知道是他们的汗皇逃回来了。 阔可敌正我的汗皇大纛之前被叶无坷一箭射落,所以远远的怎么可能看出来是谁。 他们只是看到一支黑武骑兵被一群穿着凌乱的人追杀,还以为是宁军的盟军从这边来攻打大营了。 率军出来迎战的黑武将军到近处才看清那是他们的皇帝,所以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他们的大将军告诉他们汗皇陛下已死。 “陛下......” 接着阔可敌正我的黑武将军脸色发白:“陛下你还没死啊。” 阔可敌正我眼神一凛。 那将军立刻就被吓得不敢再说话,也不敢再直视阔可敌正我的眼睛。 珈逻从后边追上来,伸手撕下来身上的衣服要为阔可敌正我包扎:“父皇,快......” 阔可敌正我立刻打断了她的话:“快什么?不过出了些汗而已有什么紧张的。” 他伸手将珈逻递给他的衣服接过来,却只是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便随手扔了。 他拨马转身的时候,顺势将大氅裹了裹不让人看到他肋部还在淌血。 “对面那个是宁国皇帝李叱次子李隆期,你们谁能杀了他,我便封谁为王!领地千里,开府建衙!” 阔可敌正我大声吩咐道:“杀了李隆期,便是我黑武铁帽子王,世袭罔替,永世不改!” 这一刻没有人会明白阔可敌正我这些话中更深层次的含义,因为后来的这些黑武人没有人看到李隆期槊挑七位皇子。 “杀了他!” 珈逻一声嘶吼。 从黑武大营里出来的这支队伍,立刻就好像人人都被打了鸡血似的。 刚才被阔可敌正我一眼看的几乎吓破胆子的黑武将军,现在又来劲了。 这支骑兵立刻朝着李隆期迎战,他们的兵力是李隆期麒麟游骑的数倍! “麒麟!” 李隆期手里已经没有了长槊,他抽出腰间横刀:“破敌!” “呼!” 与李隆期已经一起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杀伐的麒麟游骑,立刻就朝着数倍于他们的黑武人发起了进攻。 攻! 攻! 攻! 在这支大宁北境游骑每一名骑士心中,逢敌交战便没有第二个选项。 攻! 很快两支队伍就如一大一小两条巨蟒一样迎头撞在一起,在对碰的那一刻就有血浪翻腾。 没有了长槊的李隆期依然勇武,在他面前的黑武人依然没有谁能挡得住他一击。 相对于敌人来说,人数更少的麒麟游骑像是一把尖刀,最锋利的刀尖正是大宁的二皇子殿下。 眼看着那支宁骑还有如此战力,阔可敌正我的眼神里都有了几分畏惧。 他的父亲死于大宁皇帝李叱之后,难道他今日真的要死于李叱的儿子之手? “父皇等我!” 这一刻,珈逻伸手将阔可敌正我的汗皇剑抽出来,带着她手下的一群女箭手策马冲了出去。 到了黑武大军营门,珈逻一个手势,她手下的女箭手同时发箭,将试图阻拦她们的士兵全都射翻! “我乃公主阔可敌珈逻!黑武汗皇陛下就在营外!让你们大将军马上来见我!” 冲进营地之后珈逻勒住战马,看一眼从大帐里带着一群将领出来的那位大将军:“你好大的胆子!” 明明早就与她暗中有勾结的这位大将军被骂的一愣。 “殿下,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他还没问完这句话的时候,珈逻用汗皇剑一剑将他人头斩落。 “此乃汗皇之剑!阿多曼青知道汗皇陛下正在御敌却不救驾,该死!” 珈逻杀了这位掌握实权的南院大将军之后大声说道:“现在由我接管南院大营指挥,你,你,你,还有你,立刻带兵迎接汗皇陛下回营!” 这些将军们也懵了,其中有几个知道他们大将军为何不救驾的但他们什么都不敢问了。 带上人马,珈逻转身又出营去接她的父亲。 她知道此刻父亲不能暴露受了重伤的事,不然局面真的会很难控制。 所以是她来。 大批的黑武边军冲出的时候,麒麟游骑就算再精锐再善战再无敌也有些力不从心。 眼看着阔可敌正我被一大群人接走,只差不到五丈就能冲到近前的李隆期啊的叫了一声。 这一声后,他仰天喷出来一口血身子坠了下去。 徐胜己和叶无坷抢了战马追过来,一个飞身过去将李隆期接住,另一个抽刀呼喊:“我是大宁鸿胪寺卿叶无坷!麒麟的兄弟们现在跟在我身后,我带你们杀出去!” “呼!” 第八百六十七章我也想弄死你 - 天下长宁 - 知白 执子山原本是一座很重要的山,因为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一批人会在这里决定最重要的一件事。 当世两大超级帝国要在这商定双方的边界划分,看起来这是两家事。 可实际上这是天下局势,不知道有多少小国因此而惴惴不安。 这样的超级大国随随便便划定一条线,也许就有几个小国将失去他们本该有的尊严和地位。 世上事从来如此,强者定下规则后弱者因守规则存活或是因不守规则死去。 黑武人为了借这次谈判机会干掉唯一敢挑衅他们的宁国,史无前例的调集了南北两院近百万大军。 只是谁也没想到,把黑武人这个近乎完美计划打破的不只是宁帝李叱。 还有黑武自己人。 当谈判变成一场闹剧,阔可敌皇族自相残杀。 执子山好像就不那么重要了。 辉辉煌煌的开始,草草的落幕,在双方大军换了另一个地方准备决战的时候,执子山唯一的重要就是几个原本想搅动局势渔翁得利的人把这当了退路。 阔可敌君侣选择了这,银面人选择了这。 看起来他们两个的境遇也不相同,那位想凭借一己之力把宁国的天都翻过来的银面人现在被数位超一流的高手围追。 而阔可敌君侣凭借三寸不烂之舌似乎说动了叶无坷得以脱身。 看起来,他的运气可比那个银面人好多了。 因为他不止靠嘴遁说服了那个睚眦必报的叶千办,还因为银面人对小土司的贪婪而引走了那位睚眦必报的叶千办。 他接下来的路,比银面人可要好走多了。 此时在阔可敌君侣身边的死士数量不算多,可毕竟还有一些。 此时他面前的路不算平坦,但前路无忧。 所以不管怎么看,他纵然不是那个赢家也不是那个输家。 “黑武人有自己的窝里斗,宁人也有自己的窝里斗。” 阔可敌君侣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没赢,没输,在这么大的局中全身而退......我那个爹都没做到。” 他抬头看了看下山的路。 “宁国的宰相徐绩一会儿想安然下山,一会儿想再上山,上上下下摇摇摆摆,最终害了的不只是他自己还有他那个可怜儿子。” “人啊......选择的时候还是不能那么犹豫不决,该进的时候进,该退的时候退。” 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这执子山里冷冽的空气。 “识时务,就很好。” 跟在他身边的那些死士谁也不知道该不该答话,所以都保持着沉默。 但他们心中都有些不满。 他们是死士不假,可这世上哪有平白无故就愿意为人效死的死士? 阔可敌君侣如果不是给了他们别人给不了的荣华富贵,他们为什么要为阔可敌君侣卖命? 如果不是给了他们别人给不了的前途,他们为什么要走别人不敢走的死路? 现在不一样了,他们可没有阔可敌君侣这么好的心境。 没输而已,值得那么开心?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就在此时,阔可敌君侣笑了笑。 “我许给你们金银财宝你们都能马上拿到手,且已经拿到手,我许给你们的高官厚禄,看起来你们没那么容易拿到手了。” “所以你们每个人心里都在想接下来还要不要跟着我?因为接下来会比之前还要不好走。” “你们都见识到了珈逻的本事,害怕接下来会被她无穷无尽的追杀,现在我能告诉你们的是......别担心,别乱想,她肯定会。” 所有人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全都下意识看向阔可敌君侣。 “但你们除了继续跟着我还能怎么选?” 阔可敌君侣笑道:“就算你们离开了,难道就不会被珈逻追杀?” 所有人心里都震了一下,有人默默点头。 是啊,现在他们好像更没得选了。 “以珈逻的性格如果不把我和你们都杀光,她就算坐上汗皇宝座也不踏实。” 阔可敌君侣继续说道:“所以诸位以后就别想着隐姓埋名苟且偷生那条路了,走不通的。” 他指了指前边:“我们只要还能朝前走就不要回头看,走到前边总是会有新的出路。” 他说:“也许还会有人在前边拦着我们,因为有人拦着我们就不走了?” 他摇摇头:“我做人一直以来都只有一个信条,那就是一定要往前走,有人拦着,能干掉就干掉,干不掉就绕开......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绕不开的......” 说到这的时候他脚步停住。 因为他看到了有人拦着。 一个很奇怪的人,他不认识,但这个人看着他的时候满脸怒容,那双眼睛里有一种似乎想把他现在就咬碎了似的仇恨。 一般来说,这种眼神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是不可能出现的。 所以阔可敌君侣在这瞬间就仔细回忆了一下,他到底是干掉了这个人多少亲人才会被这么痛恨? 但他想不起来,一点儿都想不起来,因为他确实不认识这个人。 “宁人?” 他问。 拦在他面前的人没有回答,但显然就是宁人。 阔可敌君侣之所以问一声是因为他不确认这人身份。 宁人,草原人,漠北人,渤海人,东韩人,屈渤人,甚至突玉浑人,不仔细看的话还是有些难以分清的。 他问,是因为宁人,草原人,漠北人,渤海人,东韩人,屈渤人,甚至突玉浑人,都可能这么恨他。 想想看,这何尝不是一种成就? “血海深仇?” 阔可敌君侣又问了一句。 拦在他前路的那个男人还是没理会,可那凶狠的眼神就是答案。 “你有病?” 阔可敌君侣问出他的第三个问题。 他说:“就算我杀了你全家,玩了你老婆,或是让你倾家荡产,你总得说一声我才能想起来吧,现在这个时候我急着走,总是会选择不打架而是给你些补偿,你不说我怎么给?” 可那个人还是那么看着他。 “了解了。” 阔可敌君侣道:“看来是不死不休。” 他看着那个拦路者的眼睛:“那你也得告诉我,我们之间到底是什么仇恨?” 依然没有得到回应。 阔可敌君侣深吸一口气然后重重吐出:“呼......那你能不能告诉,你叫什么?” 这次他得到了回应。 “李放歌。” 阔可敌君侣皱眉想了好一会儿,摇头。 “不认识,没听过,所以你可能搞错了,我虽然不是好人但我不虚伪,你要是和我有仇我不该不记得。” “我这个人有个习惯,对我好的人我都记得但对我不好的我也都记得,同理,想害我的和我害过的人我也一定都记得。” 拦路者这次又回应了:“我还有个名字......叫谢无章。” 阔可敌君侣仔细想了下,然后想起来了。 “噢!原来宁国的御史左台都御史谢无章......那你和我之间也没有什么仇恨才对,况且你现在应该是一个通缉犯,你应该仇恨宁国。” 说到这他忽然想起来什么。 “唔......你是来投靠我的?你在宁国已经没有生存的可能,据我所知你的同党也都已经死的差不多了?” “你放心,以你对宁国朝廷的了解,你投靠过来我一定很重视你,就算我现在已不可能短时间内掌权,但我可以把你推荐给一个叫珈逻的女人。” “你知道她吗?不知道也没关系,珈逻很有野心,她比我父皇更希望击败宁国,你投靠珈逻之后会得到重用,但你得做我的内应。” 他看着李放歌的眼睛问:“这么说你能接受吗?意思是以后你在珈逻身边但你得是我的人,这个要求应该不过分。” 李放歌摇头:“你要求太多,我拦住你只有一个要求。” 阔可敌君侣问:“什么要求?” 李放歌:“你活着跟我回大宁,我把你交给叶千办。” 阔可敌君侣:“你病了?” 李放歌道:“我们兄弟几个都犯了错,该死的也都已经死了,我亦是该死之人,但我还不能死。” “我把你生擒回去交给叶千办,请他在陛下面前说情......我们兄弟几个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人活着。” “他知道我们的事但从未参与,如果不抓了你,我没脸直接和叶千办提要求,所以......麻烦你了。” 阔可敌君侣:“你他妈的知道麻烦别人还说这些胡话?” 他一指李放歌:“杀了他。” 阔可敌君侣身边还有一些死士,这些死士也刚刚才听了他的话笃定了跟他继续往前走。 而且,李放歌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再能打还有多能打? 他们只是没有想到大宁的前左都御史会这么能打。 左都御史不该是个文人吗?不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但腹黑阴险的读书人吗? 当阔可敌君侣看到李放歌一把横刀在短短片刻就放翻数人之后,他对宁人的了解就更深了。 都他妈的会隐藏自己,一个个的绝不会随随便便暴露自己的底牌。 “全都上去!” 阔可敌君侣大声说道:“把他杀了,我答应给你的东西翻倍!” 这个许诺让死士们都兴奋起来,纷纷朝着李放歌扑了过去。 而阔可敌君侣在李放歌被团团围住的那一刻没有丝毫迟疑,直接走人。 这些死士死了就死了,死了他还少给些。 他才没时间在这耽误着,叶无坷那个家伙说不定就会反悔追上来。 想到这阔可敌君侣一怔...... 妈的,叶无坷那个混账! 叶无坷不是被阔可敌君侣的嘴遁说服了,而是故意让李放歌在绕到前边去拦住他。 也许叶无坷不会那么精妙的算到阔可敌君侣都设计了什么,也不会精妙的猜到阔可敌君侣会怎么逃。 但他一定早就暗中带着李放歌来了,叶无坷就是故意让李放歌来执子山立功的! 就算不是拦着他,也会去拦着别人。 是他倒霉,刚好是一件大的很合适的功劳。 就在他想着这些然后不得不把叶无坷前几代后几代都骂一个遍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李放歌的脚步声。 回头看,却见那个浑身是血的家伙已经追了上来。 阔可敌君侣的那些死士,竟然拦不住他一个! 还是没有犹豫,阔可敌君侣马上加速逃离。 他才不会选择和一个心有执念的人拼命,这样的人往往能爆发出巨大的潜力。 可他没想到,那个人能爆发出的潜力这么大。 又跑了一会儿,李放歌已经到他身后。 “妈的!” 阔可敌君侣只能出手:“你是不是以为我不和你打是我不能打?” 他抽刀向李放歌劈过去:“就算我正常打不过你,你都快累死我还打不过你?” 噗的一声! 他后腰一痛。 下意识往后腰捂了一下,发现腰上竟然中了一箭。 阔可敌君侣只是迟疑了一下,李放歌的刀就已经放在他肩膀上了:“别动!” 在阔可敌君侣身后,端着一把弩的火办鹤一脸歉然的从树后走出来。 “对不起了殿下,我也不是很想......可谁叫我在被你安排去大宁的第一年就让张汤给抓住了呢,我想做个活的长久些的人。” 阔可敌君侣脸色煞白,他就那么怒视着火办鹤。 火办鹤道:“瞪吧,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对不起你,你在大宁的那个替身之所以被叶无坷给斩了,也是我出卖的......你也知道,能在张汤手里活下来有多不容易,没有点功劳,宁人哪能一直容得我。” 他上前将阔可敌君侣死死的绑住:“但一码归一码,我也想弄死你。” 第八百六十八章两兄弟不为己 - 天下长宁 - 知白 现在轮到阔可敌君侣的眼睛里都是恨意了,浓烈到能把人吞噬进去的恨意。 火办鹤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害怕这家伙奋起发力把他一口咬死。 “别总是怪罪别人。” 火办鹤道:“当初你表面上把我保下来实则把我安排到大宁送死,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 “你接替我成为青衙指挥使,青衙那些人多多少少都得了我的好处,你才来,哪怕你是皇子,你也不会那么轻易就能让他们完全服从。” “再说了,你这个皇子是什么分量你自己也清楚,在青衙,真没多少人把你这皇子身份当回事。” “你为了能尽快收揽人心就假意宽容我,实则是想让我手下那些人看到了觉得你宽容,你连我都不杀,又怎么会为难他们?” “可你知道只要我进了大宁,你再让人稍稍透露一些我的行踪,以张汤的本事抓我绝非难事......你他妈猜得真准,他抓我抓的也确实准。” 火办鹤说到这气越来越大,哪里还管阔可敌君侣是不是还用那吃人的眼神看着他。 上去就给了阔可敌君侣一个大嘴巴子。 “操!” 火办鹤这一声骂的,字正腔圆。 “我能怎么办?要不是我做过青衙指挥使分量足够重张汤早就把我折磨死了。” “幸好当初我也和大宁廷尉府的人没有什么仇,那几年始终是张汤压着我。” “要是我手里有几条宁人的性命,就算我有用张汤把我榨干之后也一样会杀了我。” 现在又轮到他怒视了。 “你还瞪人,你瞪你-麻痹呢!” 他骂了这一句后自己没反应过来什么,倒是李放歌都愣了愣。 火办鹤道:“当初那个假的你一进中原我就知道了,你以为我是配合你?那假的你暗中联系我,让我跟着办事,你不知道我有多欢喜。” “我正愁自己没法立功呢,那替身来了,大宁有句谚语说的是......孩子饿了奶子来了,你说巧不巧。” 李放歌:“大宁也没这谚语。” 火办鹤:“有!我被抓的时候廷尉府的人就是这么说的!” 李放歌:“......” 火办鹤说到这,一抬手又给了阔可敌君侣一个耳刮子。 “所以你有什么资格用看叛徒一样的眼神看我?老子不是叛徒!老子是被你逼的!” 阔可敌君侣:“你肯定比我还不得好死。” 火办鹤:“我再不得好死也比你活的长。” 他把阔可敌君侣的袜子脱下来塞阔可敌君侣嘴里了。 两个人压着阔可敌君侣往回走,看起来神态都轻松了不少。 火办鹤也是好奇,他忍不住问:“谢大人......不不不,是李大侠,你说的那个人是谁?就是你说的那个不知情的兄弟。” 李放歌没回答,他不打算什么都告诉这个黑武人。 哪怕火办鹤在很早以前就被副都廷尉张汤收服,可他终究还是个黑武人。 绝大部分宁国百姓,都不可能和黑武人正常交流。 “别因为我以前是个黑武人就对我有防备,我其实也就算半个黑武人,不,最多四分之一。” 火办鹤一边走一边说道:“你看我这次为大宁立了多大功劳!阔可敌正我被坑了的事与我可是有直接关系呢。” 李放歌还是不理会他。 火办鹤继续说道:“再说这阔可敌君侣,没有我帮忙你拿下他也不容易,不管怎么说,咱俩也算一起战斗过。” 李放歌依然不理会他。 “算了算了,不愿意告诉我就不说。” 火办鹤道:“不过你也不用戒备着我,活一天还是活一辈子,吃一天饱饭还是吃一辈子饱饭,我心里清楚着呢。” 李放歌没回应这句话,但他忽然反问了一句。 “其实就算阔可敌君侣没把你安排到大宁来,他替代你成为青衙指挥使后你也打算叛逃到大宁吧。” 火办鹤严肃起来:“李大侠这话说的就不公允了,什么叫叛逃?从光明去往黑暗那叫叛逃,在黑暗向往光明那怎么能叫叛逃?” 这话把李放歌说的,无话可说。 但他猜得没错。 火办鹤早早就看穿了阔可敌正我的那个嘴脸,用他不过是为了刺激那些纯正的黑武贵族罢了。 他也早早看穿了阔可敌君侣的嘴脸,所谓宽容只不过是为了自己能尽快顺利接手青衙。 在他被阔可敌君侣取代之后,他就开始考虑自己的退路。 如果留在黑武,将来早晚是被害死。 别说阔可敌正我父子都不会容他,就算这父子俩真给他一次机会活下来,那别人呢? 做青衙指挥使那些年,他为了给阔可敌正我卖命得罪了多少贵族? 只要他不做指挥使,那些贵族马上就会把他大卸八块。 “识时务,是好事。” 火办鹤自言自语了一声。 阔可敌君侣心说一声英雄所见略同...... 两个人压着阔可敌君侣回去的半路上,正好遇到了叶无坷和徐胜己带着麒麟游骑杀出重围。 麒麟游骑已经战斗的几乎力竭,看起来人人疲惫。 如果没有叶无坷这样一个完全不输于二皇子的人做开路先锋,他们这群为大宁立下赫赫战功的汉子未必还能杀出来。 有叶无坷这样能凿阵的猛将,有大奎二奎他们这样战场上的杀神,麒麟游骑跟着杀出来比他们自己杀出来要容易多了。 所以此时此刻,这群铁骨铮铮的汉子们对叶无坷也心有感激。 男人们之间的认可在战场上最容易体现。 一起打过仗流过血杀过人负过伤的,便是生死兄弟。 杀出重围之后叶无坷身上也带了伤,毕竟那是从层层围困之中一马当先杀穿出来的恶战。 等阔可敌君侣一看到叶无坷,那双眼睛里的恨意又来了。 比看到火办鹤的时候,恨意还要浓烈一倍以上! “叶无坷!我就算做鬼也不会......” 啪! 叶无坷直接一个大嘴巴让阔可敌君侣闭嘴。 他看了阔可敌君侣一眼:“想什么美事儿?你还能轻易做了鬼?” 他这一个大嘴巴抽的可比火办鹤抽的有劲儿多了,直接打的阔可敌君侣两颗门牙松动。 火办鹤心说我要有这么大手劲儿多好。 叶无坷看都没有再看阔可敌君侣一眼,他从鹿皮囊里取出伤药递给李放歌:“先包扎一下。” 李放歌看了看叶无坷那一身血:“你比我也没强多少,你自己留着用。” 叶无坷:“给脸。” 李放歌把伤药接过来:“就要。” 叶无坷道:“你那兄弟应该和你想的一样,他这次来漠北只想做一件事。” 李放歌点了点头:“立功,救我。” 叶无坷嗯了一声:“他现在去追那个蒙面人了,那个人是曌蕤。” 李放歌听到曌蕤的名字后先是疑惑了一下,然后骤然醒悟:“是他!” 叶无坷道:“你们都被他明里暗里的调教过,现在才知道他是谁。” 李放歌:“调教这个词不好。” 叶无坷:“不好也收着......你跟着队伍一起回去,我还得去追曌蕤。” 李放歌:“我跟你吧。” 叶无坷:“你得死死看着阔可敌君侣。” 火办鹤:“叶部堂你放心,这不是还有我呢吗!” 叶无坷看了他一眼,火办鹤马上把头低了下去:“我会配合李大侠好好看着阔可敌君侣这个王八蛋。” 叶无坷看向李放歌格外认真的说道:“你想帮你兄弟,你兄弟想帮你,那你现在就听我的不要再乱走,等到合适的时候你再去求见陛下。” “现在陛下正和大将军们合力攻打黑武南院大军,这个时候你见不到陛下,见到了,陛下暂时也没时间顾及你们的事。” 李放歌还想说什么,可忽然看到叶无坷眼神有些变化。 瞬间他就明白过来叶无坷让他看好阔可敌君侣这话另有深意。 于是他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你放心,从这一刻开始我和阔可敌君侣寸步不离。” 叶无坷嗯了一声:“尽快去陛下营里,陛下没时间见你,但你们到了大营也就安全些,此时局面还乱,胜负尚未明了。” 跟李放歌说完之后他又看向徐胜己:“你也不用跟着我们,你要看护好殿下。” 徐胜己点头:“我知道。” 他交代完后看向身后的麒麟游骑:“护送殿下回营!” 麒麟游骑的汉子们整齐答应了一声:“呼!” 安排好了之后,叶无坷他们又转身朝着曌蕤逃离的方向追过去,也不知道此时是否已经将其拿下,想来那个家伙诡计多端要拿下也不容易。 众人朝着那边赶路,全都把速度提升到了极致。 在执子山的另外一侧。 那身白色僧衣已经破破烂烂的大和尚是追的最吃力的,因为在追的最前边的三个人之中他的实力最弱。 那个他不认识的女人实力恐怖到是他想瞭望都瞭望不及的高度,最可怕的是到现在为止那个女人也没展现出全部实力。 就算他咬着牙拼尽全力,也仅仅是能保持着不被落下很远的地步。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那个年轻剑客,他觉得实力应该强于他但也不会强的太多,可是那个家伙,追的比他还要拼命! 从半路开始,这个年轻剑客就已经发了狠,看起来他和银面人有着深仇大恨一样,不追上不罢休。 这引起了大和尚的注意:“怎么称呼?” 一听到这句话,那个年轻剑客突然就愣住了。 大和尚看的都有些懵,他只是问了问那年轻剑客怎么称呼,这个年轻人......看起来要哭。 “我姓方!” 年轻剑客特别大声特别认真的回答:“我叫方......” 大和尚:“方少侠你好。” 年轻剑客:“别打断我!” 大和尚:“?” 年轻剑客:“我叫方弃拙!” 大和尚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年轻人在说出自己名字的时候那么激动。 好像下一息,他都要握住自己的手表示热烈的感谢了。 大和尚:“你为什么追的那么狠?你是和那个戴面具的有仇?” 方弃拙:“我没追他,我追叶无坷呢!” 大和尚:“叶无坷?” 方弃拙:“怎么了?你不认识?就是鸿胪寺卿叶部堂!” 大和尚:“我认识,但他没来啊。” 方弃拙:“他没......啊?!” 大和尚:“他之前在半路的时候就扭身回去了,你没看到?” 方弃拙:“我没看到?我他妈的......没看到?!” 大和尚关心的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方弃拙:“我没事......叶无坷真的没来?” 他一直以为叶无坷在前边呢,心里不止一次的告诉自己再累也别怂,不过也不止一次承认,叶无坷太强了。 现在跟他说,叶无坷没来? “大和尚,你为什么追的那么狠?” “我得抓了那个戴面具的,用他的命换我一个兄弟的命。” “和尚也有兄弟?” “有!” 大和尚看向前方:“只有一个了。” 第八百六十九章真正的决战 - 天下长宁 - 知白 在长安城东宫之内,很多人都见过那位看起来格外睿智格外和善的先生。 但他给人最大的印象却是身体不好,总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东宫里的人甚至每次看到他都会担心,这位先生可别走着走着一阵风就把他吹的摔倒了。 许多人在看到他的时候会有一种错觉,就是这位蕤先生的骨头应该都不坚固。 摔一跤的话,指不定会摔断身上几根骨头。 可是在这执子山另一侧,曌蕤表现出来的实力就连苏姑娘都不得不刮目相看。 他奔行的速度不但快而且轨迹诡异。 所以苏姑娘也没有马上出手,她想搞清楚曌蕤这诡异身法的来路。 以她的境界和见识,追了一路到现在已经看出其中端倪。 在看明白的那一刻,苏姑娘出手了。 她伸手往前一指,动作随意。 在她身前的一根树杈忽然间自己折断了一样,然后自己疾飞出去直刺曌蕤后背。 在前边疾掠的曌蕤犹如背后生眼,瞬息之间就在半空之中强行扭身。 砰地一声! 那根大概拇指粗细的树枝直接将曌蕤原本路线上的一棵大树洞穿! 如果是寻常人见了,肯定无法理解。 那棵树那么粗壮,那根树枝那么细小,怎么可能一根树枝就把合抱粗的树给打穿了? 曌蕤避开一击后再次加速,心中骤然一凛。 因为这次来的不只是一根树杈。 苏姑娘的手指左右摆了摆,前边两棵寒松上就断下来两根树枝再次自己飞出去一样直追曌蕤。 这次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两根寒松的树枝上千百根松针暴雨一样激发出去。 曌蕤这次就算想躲都躲不开,松针的数量实在太多也实在太快。 所以他猛然间一缩身子,头低下腿抬起,身后的披风却像是风帆一样展开。 松针密密麻麻的打在他披风上,就像是无数支羽箭打在了城墙上一样竟不可破。 他避开了,但不能完全避开。 因为苏姑娘的攻势还没有结束。 身形犹如直飞一样的苏姑娘手指不停的轻摆,便有一根接着一根的松枝激射。 每一根松枝上都有数不清的松针,所以每一根松枝的飞来对于曌蕤来说都相当于要抵挡一阵箭雨。 他的披风确实很坚韧,可这样一直轰下去的话早晚都会被连绵不尽的松针击穿。 这一幕,把在后边紧追的人看的头皮发麻。 苏姑娘展现出来的实力,从场面上来看似乎已经不在剑术的范畴。 更像是法术...... 一个人的内劲要庞大到什么地步,对于内劲的运用又要达到什么地步,才能将一根一根松枝当箭阵用,才能把一根一根松针当箭雨用。 原本自信的大和尚无去处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心中已经明了。 若换做是他,怕是连这样的一阵箭雨都接不下来。 原本自傲的方弃拙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心中一阵阵发寒。 若换做是他,他引以为傲的楚皇剑法可能连出剑的机会都没有。 “你们两个不要靠得太近。” 苏姑娘此时轻声提醒身后两人:“他有些阴险,又学的庞杂,你们两个不要紧跟,在我身后远些防备他逃走即可。” 若是换做旁人说这句话,方弃拙一定嗤之以鼻,而大和尚也一定不会放弃。 因为抓了这个曌蕤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可两人竟是同时点头答应了一声。 方弃拙:“大和尚不是说一定要亲手抓了那个家伙吗?” 无去处愣了愣,然后说:“我一会儿去求求那位女侠,她抓了人之后可不可以让给我。” 方弃拙:“大和尚倒是实诚......” 无去处:“你不也是慢了下来?” 方弃拙:“我单纯是听话。” 无去处:“......” 此时曌蕤被苏姑娘那连绵不尽的松针剑技已经打的快要支撑不住,又感觉心中愤怒烦躁无比。 知道这样下去早晚会被重伤,于是换了一种逃法。 他两只手往前伸出去,衣袖之内分别弹出一根带飞爪的绳索。 精准抓住前边的两棵寒松之后骤然发力,身子便如炮弹一样加速。 连续几次,果然将苏姑娘甩的稍微远了些。 苏姑娘嘴角微微一扬。 “嘁......” 她依然如刚才那样的动作,在飞掠之中右手的双指来回摆动。 只是这一次和之前以松针为剑攻击曌蕤大不相同。 一道一道近乎实质化的剑气出现,曌蕤两侧的树木不断被斩断,树冠往下砸,让曌蕤无法再借助弹索加速。 而且那件披风上,也逐渐被劈出裂口。 “苏小苏!” 曌蕤在此时一声暴喝:“你不要逼人太甚!” 苏姑娘的回应是:“呲......” 曌蕤无奈之下只好落地,这次不再飞掠而是借助粗大的寒松不断的闪转。 在长安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家伙,现在矫健的像是一头猎豹。 “苏小苏,你这样做是不是有些忘恩负义了!” 苏姑娘不搭理他。 “苏小苏!你的剑法是我父亲传授,你难道忘了这份恩情?!” 苏姑娘不搭理。 “苏小苏......你放我一次,我保证远走高飞离开中原!” 苏姑娘还是不搭理。 但她敏锐的察觉到了曌蕤绝非是没了办法,而是在故意让她轻敌。 所以下一息,当曌蕤身上忽然爆开一团黑气的时候她马上就腾空而起立于一株寒松尖头。 黑气爆发出来之后迅速蔓延,曌蕤将自己身上的披风一甩然后向另外一侧飞出去。 若是苏姑娘还在他身后紧追,一定会被黑气迷惑视线。 可仿佛一眼就看穿了他心思似的,苏姑娘掠上枝头。 看清楚曌蕤逃命方向,苏姑娘脚下一点再次追了上去。 当曌蕤落地的那一刻,苏姑娘两指往前一点。 曌蕤本以为凭借黑雾和他那金蝉脱壳的本事能骗了苏姑娘,落地之后立刻隐身在一棵寒松之后。 苏姑娘那一指的剑气,直接将寒松洞穿。 紧跟着就有一声有些奇怪的声音出现,这让苏姑娘眉头微微一皱。 她落在那棵寒松后边,见曌蕤已经趴在地上不动了。 在曌蕤背后有个洞,就是那一指剑气所造成的伤害。 这般威势,普天之下只怕也难以再找出几个人来能与她相比。 可偏偏是因为曌蕤被击穿所以苏姑娘眼神戒备,因为曌蕤不该这么轻易被击穿。 她手指一勾,劲气将趴在那的曌蕤反转过来。 这一刻,苏姑娘眼神一凛。 那竟不是个人,而是一个骨架! 一种用不知道什么材质打造出来的类似于人体骨架的东西,也不是与骨架形态完全相同。 应该是能穿戴在人身体之外,而且能折叠携带的东西。 最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个骨架上那颗头颅倒是做的格外逼真。 那张脸,看起来和曌蕤几乎没有区别。 这让苏姑娘心里一阵厌恶。 她不知道的是,在长安城的时候,曌蕤藏身在一座不起眼的民居之内,总是会制作这样的假人。 其技艺已经精湛到让人叹为观止,只看那张脸很难分辨出来是个假人。 若是给这副骨架再套上一身衣服,远远看起来和真人无异。 看出问题后苏姑娘马上转身,她已醒悟过来哪个才是曌蕤真身。 那件披风! 她知道这曌蕤所学庞杂,却没料到那个家伙连缩骨这样的旁门技巧也学了。 这种本事能将身体缩小一些,其中天赋高的,甚至能缩小一倍!可以藏进很小的地方。 一些江湖上卖艺的也会这种本事,能把身体蜷缩在一个普通的水桶里。 曌蕤一直都将自己缩骨在这骨架之内,刚才将骨架甩出去后自己藏在披风里逃走。 苏姑娘转身去追,却发现曌蕤四周竟然出现了好几个曌蕤的身影。 “你们不要靠近。” 苏姑娘提醒无去处和方弃拙。 “他不是无故逃到这里的,这里已有他早布置好的陷阱。” 苏姑娘眼神扫过那几个曌蕤,从外形上来看竟然一时之间分辨不出真假。 就在她要出手的时候,那几个曌蕤同时转身就跑。 这几个假曌蕤飞纵起来的力度惊人,甚至就不该是人能有的力量。 他们的纵掠方式一模一样,都是下蹲之后骤然发力腾空而起。 一跃便是十几丈远,落地之后再次发力又是十几丈远。 苏姑娘第一次显得凝重起来。 她飞身而起,两只手同时伸出去十指连点。 随着噗噗噗噗的声音不绝于耳,飞纵而去的那几个曌蕤全都被击落下来。 落地摔倒的样子看着更为诡异,有两个甚至摔碎了。 “都是假的。” 苏姑娘眼神一怒。 这地方是曌蕤早就布置好的逃生之地,他竟然已经算到了他会被逼到这般地步。 这种人,一旦放走早晚都还是巨大祸端。 可此时,树林之中竟然有一阵阵浓烈的黄色烟雾升起,如苏姑娘预料一样,曌蕤在这里的准备不止一样! 黄色烟雾在很多地方出现,没多久就蔓延开来,速度奇快。 这烟雾之中还散发着一种淡淡的臭味,肯定不只是为了遮住人的视线那么简单。 “闭气!” 苏姑娘提醒道:“有毒。” 她身上劲气外泄,似乎身上每一个毛孔都能将劲气释放出去。 逼近她的浓烟被劲气逼退,她人已经再次掠到了高处。 “你们看到他了吗?” 苏姑娘在高处问了一声。 方弃拙和无去处两人都摇了摇头。 他们之前并未靠的太近,而且他们两个的注意力也都被那个假的曌蕤吸引,没有注意那件披风。 现在能看到披风就在不远处,可人已经不见了。 无去处大袖一挥,那件披风被他劲气扫的飞了出去。 “人怎么能如此狡猾!” 方弃拙怒了:“明明有一战之力,为何就不敢光明正大的一战!” 无去处比他还要失落,因为曌蕤对他来说意义太过重大。 他不甘的大步过去,再一次将披风掀飞,可那披风下边,又怎么可能还藏着人。 苏姑娘此时掠下来:“你们两个跟在我身边不要离开。” 说完后朝着一个方向掠出去,两人连忙跟上。 他们仔细检查了那几具假人之后,不得不确定曌蕤就这样逃了。 “若真正交手杀他不难,要抓他看来凭我们还是不行。” 苏姑娘罕见的有些懊恼。 如果不是她丈夫和他大哥另有要事,曌蕤应该也不能这么逃了。 就在这一刻,她忽然听到一阵阵号角声。 几人连忙到了山坡边缘,往下边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山下空地上,大宁的战兵正在与规模庞大的黑武大军激战。 这边,竟然到了屈渤大营。 他们看向远处,只见几支宁军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猛攻黑武南院边军。 相对来说宁军兵力要少的多,可却是在进攻的一方。 犹如四条怒龙,正在围攻一个身躯极为庞大的洪荒猛兽! 第八百七十章君心父心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中军。 阔可敌正我从回到大营开始,四周就围满了人。 南院大将军阿多曼青被阔可敌珈逻以汗皇剑一剑斩了之后,这边的三十万南院大军就变得群龙无首。 阔可敌正我的归来,对于大部分南院将军来说就是主心骨回来了。 对于少部分知道阿多曼青曾和珈逻暗中往来的将军来说,他们虽难免惴惴不安但也只能暂时忍着。 珈逻现在的举动他们看不懂,可他们又无力左右时局。 按照之前计划,珈逻会到南院大营来但不会是和汗皇一起来。 汗皇在计划中,此时应该已经死在了执子山才对。 现在珈逻竟然以一副忠臣良辅的姿态站在汗皇身边,这局势变化之快让人根本就理解不了。 此时阔可敌正我的脸色稍稍好了些,因为伤口他自己做了简单处理。 他不敢在众人面前露出一点受伤的表现之前一直强撑着,刚才借故去茅厕自己敷了些药又包扎了一下。 此前他在和大宁皇帝李叱在执子山会面的时候没穿甲胄,是在那套华美尊贵的锦衣之内套了一件软甲。 现在为了不让人看到伤势,他看向珈逻:“为我穿甲。” 珈逻当然马上就理解了父亲心意,亲手为他父亲将甲胄穿戴好。 在勒紧袢甲绦的时候,她看到父亲的眉头忍不住皱了皱。 伤口在肋部,而且伤口极大,大宁二皇子李隆期掷出的那一槊,力量恐怖至极而且蕴含内劲。 “诸位。” 因为甲胄勒的有些紧反而让伤口感觉好了些的阔可敌正我迈步上前。 “李叱兵力虽少于黑武,但现在已占优势,他四面冲击我南院大军,试图尽快突破,看起来气势如虹,实则也是无奈之举。” 他扫视着这群之前还对他虎视眈眈的将军们。 “宁军兵少不敢久战,他们唯一的胜算就是在我大军尚未完全集结时候突破中军,将我南院兵马切割分离。” “你们都是领兵多年的将军,不用我说其实也都能看出局势如何,你们心中都很清楚这一战我们应该怎么打。” 他说完这句话后缓步往回走,在原本属于阿多曼青的那张中军帅椅上坐下。 “宁军只能求快,不计代价的求快。” 阔可敌正我道:“那就让他们来攻,诸军不要乱了阵脚,我自在中军坐镇,在最高处重新立起汗皇大纛,让诸军皆能看到汗皇在此。” “一可安定军心鼓舞士气,二是要给宁人一个目标,南院还有三十万大军,另外的二十万兵马纵有损失也不过十之二三罢了,稍后知我所在必然前来。” “只要半日之内宁军不能攻至中军,其士气必然衰落,只要一日之内宁军不能攻至中军,其军心必乱。” “如今宁军一鼓作气是因有宁帝李叱在军阵之中,而南院兵马此前不知我来所以军心难免浮动。” “所以......综合敌情与南院大营情况,我将做部署。” 阔可敌正我的手在座椅扶手上啪的拍了一下。 在这大帐之内的所有将军们骤然站直了身子。 “左右两军。” “在!” “两位大将军回到自己军中,务必不可使宁国左右冲阵的两支队伍轻易杀到中军,一个时辰可退三里,意在诱敌,不可让宁军突入,也不可让宁军退走,敌进则缓退,敌走则追杀。” “你们两个记住,此战成败在于你们能不能将宁军左右两军拖住,大胜之后,你们两个皆封国公。” “是!” “前军将军何在?” “在!” “你军中尚有多少兵力?” “陛下,前军四万损失不大。” 阔可敌正我点了点头:“我记得你是在十一年前被我从侍神军之中挑选出来,先在都城守备军中做副将,三年之后调派到南疆做边关守将,又三年调入南院大营为四品将军,在南院这是第五年,现在是三品大将军了。” 前军将军飒骨站直了身子回答道:“陛下都记得呢。” 阔可敌正我道:“当然都记得,你是我亲自挑选出来的人,自你在侍神军中当兵开始我就说过,你将来会是黑武栋梁。” 说到这他起身,缓步走到飒骨身前。 “我现在把最重要的使命给你,你可承担?” 飒骨大声回答:“臣的命是陛下给的,臣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陛下需要臣的时候,臣绝不会退缩半步!” “不是让你不退半步,而是让你退。” 阔可敌正我道:“前军抵挡的是李叱亲自率领的宁军精锐,宁军帝王为锋气势正盛,前军所承担之压力,厮杀之惨烈,是诸军之首。” “此战是敌我两国帝王之争,李叱要破阵杀我,而我也要在这逆反局势杀他......所以前军就要诱敌深入。” “左右两军抵挡冲阵的宁军主将,以我推测,一为宁国大将军唐匹敌,一为大将军夏侯琢,后军冲阵者为宁国大将军澹台压境。” “左右两军要阻敌,拖敌,不能让其攻入也不能让其逃走,而你则要放李叱进来,还不能让李叱看出是你故意放他进来。” “唯有使李叱孤军深入,我亲率中军正面与他厮杀,再集合优势兵力将其困死,如此才能锁定胜局。” 他看着飒骨的眼睛说道:“可李叱为人狡猾,稍有不慎他就会率军退走。” 飒骨此时已经明白阔可敌正我的心意,眼神之中出现了几分复杂的意味。 “你率前军要节节败退,但不能败的太过轻易,要让李叱觉得,是你拼死对抗不成才败退,要做到这一点很难,他并不是很好骗过的对手。” “必要时候......你可战死。” 这八个字一出口,飒骨的眼神骤然变了。 阔可敌正我道:“你战死之后我会追封你王爵,封地千里,你的长子会继承你的王位,世袭罔替,你的其他孩子,儿子为国公,女儿为公主,各有封地,亦世袭罔替。” 飒骨深吸一口气后再次肃立:“臣谢陛下厚恩!” 阔可敌正我在飒骨肩膀上拍了拍:“我会把你的儿女当自己的儿女一样对待,若此战击杀李叱,我将为你在都城立像,每年阔可敌家族都会到你的雕像前吊唁。” 他朝着珈逻伸手,珈逻马上明白他的心意将汗皇剑递了过去。 阔可敌正我看着飒骨道:“这把剑我不会给你,但我会给你的长子,剑将永远留在你的家族,只要你的子孙后代不叛国,有此汗皇剑在,他们永世平安。” 飒骨单膝跪下来:“臣现在就回到前军去,势必将李叱引入大军合围之中!” 阔可敌正我抬起右手放在飒骨头顶:“我现在对月神发誓,今日我对你的许诺若有一句失言阔可敌家族将会遭受灭顶之灾。”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心中都震荡了一下。 “去吧。” 阔可敌正我将飒骨扶起来:“为黑武荣耀而战!” “为荣耀而战!” 飒骨俯身行礼,然后转身大步离开军帐。 阔可敌正我回到帅位坐下:“后军将军何在?” 后军将军彼得洛大步上前:“陛下,臣在!” “后军是宁国大将军澹台压境主攻,你与左右前三军战术皆不相同,澹台压境所率之兵为宁国西疆重甲,防御近乎无敌,但冲阵稍显迟钝笨拙,可只要被他突破,中军后背受敌,此战便无胜算。” “你的后军要死死抵挡,不可让澹台压境的兵力向前一步,哪怕就是拼掉整个后军也不能让他向前一步。” 他看着彼得洛郑重的说道:“若你死守后军能挡住澹台压境一天一夜,哪怕此后兵败我也不会追究,另外,我也会加封你公爵,世袭罔替。” “是!” 彼得洛大声答应着,眼神已经再次炽烈起来。 “我年轻的时候带着你们东征西讨,你们大部分都是当初跟着我一起征战的老兵,现在,你们都已经是帝国的将军。” “现在,就让我们一起回到年轻时候,你们依然跟着我为帝国创造更高的荣耀。” 阔可敌正我再次起身:“我在中军引李叱兵来,你们退,我杀你们,我退,你们皆可杀我。” 这一刻,原本有些军心不稳士气不振的南院将军们全都被他点燃了心中热火。 “为帝国而战!” “为帝国而战!” 看着手下的将军们一个个领命离开军帐,阔可敌正我缓缓松了口气。 他回到座位,朝着珈逻招了招手。 珈逻连忙到他身前:“父皇,现在已经没有外人,我帮你重新包扎伤口。” “不必了......” 阔可敌正我脸色有些发白,刚才强撑着的一口气有些散了。 “我已安排妥当,但我......怕是坚持不到此战大胜,况且,此战我们胜算不大。” 珈逻脸色一变:“可父皇刚才安排的足够妥当,只要李叱中计必死无疑!” 阔可敌正我道:“给他们安心的计策而已,你其实知道这一战想打赢有多难,北院的队伍到现在都没有消息,阿蛮的数十万兵......怕是来不了了。” 珈逻道:“就算没有北院大军,我们手中能集合起来的依然有数十万兵力而宁军不过二十万!” 阔可敌正我叹了口气:“还有狼群。” 他看向大帐之外:“草原诸部,漠北诸国,还有南疆这边被我们统治了几百年但没有丝毫忠诚可言的那些部族,他们都在观望。” “宁军此时四下进攻不只是为了快,还是造声势,就是给那四周环视着的狼群看的,那些狼没眼界,他们看不到别的,只看到眼前的东西。” “飒骨挡不住李叱......只要前军一破,狼群就会蜂拥而上。” 珈逻立刻说道:“我现在就护送父皇回都城!我们一起走!” 阔可敌正我摇了摇头:“八王都死了,诸部贵族首领都死了,如果我不死在这,平息不了各族的怒火,你也就没办法顺利掌权。” “我这伤势已无治疗之望,死在帝都不如死在这,我死于此,还能激起帝国上下对宁国之仇恨,我若死于帝都,则会让举国上下民意低迷。” “一会儿你带中军兵力从后军撤走,告诉彼得洛,他以后就是首辅之臣,让他与你一起突围向北。” “你带彼得洛回去之后就召集所有贵族议事,重立八王,给他们的地盘再扩大一些,他们也就不会反对你了,诸部贵族,你多安排人在朝为官,分权给他们,他们也不会闹起来。” “但彼得洛此后必有反心,你要重用飒骨的儿子,时机成熟,以飒骨家族为主召集力量除掉彼得洛。” 阔可敌正我坐直了身子:“不要哭,不要怕,父亲还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让帝国上下一心......” “珈逻,父亲也没有骗过你......我最疼爱的,始终是你。” 珈逻啊的一声痛哭出声,拜伏在阔可敌正我脚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亲卫进来禀报:“陛下,前军大将军飒骨将前军分做十层防御!” 阔可敌正我点了点头:“如此最好,可让李叱不疑。” 他摆了摆手让报信的出去。 “珈逻,做帝王......心再狠一些。” 他抬手放在女儿头顶。 “我后悔许多事,将来你不要走我的老路,继承者谁优秀就选谁,早早定下就给他支持,坚定他信心,其他人则要断了念想,不要再有兄弟骨肉相残......” 刚说完这句话,外边又有人冲进来。 “陛下,李叱已破前军第一层防御!” 说话的人还没起身,第二个报信的撩开大帐进来:“陛下,李叱已破第二层防御!” “陛下,李叱已破第三层!” 不到一个时辰,又有报信进来:“陛下,前军......十层防御尽破,李叱已斩飒骨!” 第八百七十一章龙决! - 天下长宁 - 知白 听闻李叱在短短不到一个时辰之内连破前军十阵,阔可敌正我的脸色更为惨白。 他看向珈逻。 “我原本还觉得,若前军能坚持半日我们真有三分胜算,若能坚持一日,我们便有六分胜算,若坚持一日一夜,我们就有九成胜算。” “所以刚才我没有让你马上离开,是想等等看,若这杀宁帝李叱的机会真有,这般天大荣耀也该在你身上。” “如今前军已破,中军阵列阻挡李叱也最多不过半日......精锐尽耗费于此于黑武无利,珈逻,你带中军走吧。” 阔可敌正我扶着座椅起来:“彼得洛所防备的是宁军重甲,推进并不会很快,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他抬起手扶了扶他的铁盔。 “十年之内,不可再与宁国交战。” 说完这句话他大步走向账外。 “父亲!” 珈逻声嘶力竭的喊着:“我保护父亲离开,现在还有机会!” 阔可敌正我回头看了看:“现在......你要保护好自己。” 他撩开大帐出门:“禁卫何在?” “在!” “随我出征!” “是!” 原本带有几分悲凉之色,可当他上马之后才发现何须出征? 宁帝李叱,已至中军! 迎面扑过来的宁军精锐已经看不出本来肤色,人人浴血。 最前处,是李叱一马当先。 这位十几岁开始就领兵征战的帝王,到了四十岁依然无人可挡。 随宁帝出征,无需他顾,追随即可。 阔可敌正我看到李叱已杀进中军,立刻吩咐一声:“将大纛再竖的高些,号令各军往中军集结。” 说完这句话他回头看向珈逻,努力笑了笑。 然后朝着珈逻无声的摆了摆手。 珈逻咬着牙红着眼,转身跑走。 阔可敌正我深吸一口气,看向四周。 这中军原本是想给珈逻带回去的,现在看来想走也来不及了。 中军若退,宁军再向前黏住便是卷帘杀法,多少人也不够李叱杀的。 既然如此,索性就看看这两帝各带中军究竟谁更强些。 但他也明白,李叱此时占尽优势怎么可能与他中军对决。 以他对李叱的了解,能以多打少的时候李叱绝对不会单枪匹马,必定会集合优势兵力围攻他的中军。 所以这一刻的阔可敌正我心中所盼,也无非是能为他女儿珈逻多争取一些时间罢了。 正对面,宁帝李叱率领精锐战兵已经杀进黑武中军营地,在这一刻,他看到了那面汗皇大纛再次竖立起来。 “挂飞扬旗!” 李叱吩咐一声:“号令诸军各自为战不必来援。” 他看了看在身侧的那名持龙旗的老兵,竟是顶盔掼甲的大太监冯元衣! “还可冲否?” “老奴不坠陛下之威。” 李叱嘴角一扬:“你持旗,朕持刃,破他中军!” “呼!” 大太监冯元衣双手握紧龙旗:“臣就在陛下身后。” 人人都知道这位大太监位高权重但从不参与朝政,人人都知道他的态度几乎就是陛下态度但他从不多言。 就算是宰相徐绩也把冯元衣当做一号大人物,从不敢轻慢相待。 可没多少人知道这位大太监究竟是何来历,为何进宫之后就能得陛下如此信任。 因为他是战将出身!亦是陛下亲兵出身! 当年厮杀他负了重伤再无生育能力,原本是想归隐深山了此一生。 是陛下将他留下,告诉他,人生征战尚未结束,你可随朕换一个战场继续向前。 在宫中,他就是陛下最强的侧翼。 如今,他依然是陛下最忠诚的亲兵。 “黑武中军兵力区区五万,朕现在有精锐九千。” 李叱扬刀向前:“优势在朕!” 跃马而起! 黑武中军迅速在大纛之下汇聚,犹如江河入海。 阔可敌正我受了伤但此时被一腔怒意和心中战志压住了伤痛,看起来好像也回到了他当年征战的时候。 “我以五万中军若不能阻挡李叱兵锋,那今后黑武铁骑如何能踏足中原。” 阔可敌正我抽刀在手:“与他对攻!” 一侧宁军如龙,一侧黑武若海。 可大海永远困不住神龙。 上一次,李叱亲率大军在北境抵挡黑武百万大军南下,于城墙之上,一箭射杀黑武汗皇。 可那次,李叱始终不认可是宁军大胜。 因为那是御敌,而不是出征。 被动的防守打的再漂亮,杀敌再多,在李叱心中也不算辉煌。 这位人间千古第一帝,就是要在正面战场上挫一挫那几百年天下霸主的锐气。 巨浪翻腾! 两军对撞的那一刻,肉眼可见的血海波澜。 帝为锋,可无敌! 破! 再破! 黑武中军最前方蜂拥而来的大军,像是两股滔天的浪潮狠狠拍击在龙首之上。 可那龙首依然傲立。 撕开一阵巨浪,再撕开一阵巨浪,黑武中军大纛距离已被宁帝缩短一半。 在他身边,大太监冯元衣手中的龙旗始终迎风飞舞! 李叱一刀将迎面而来的黑武战将劈开,那名也曾身经百战的将军在他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第二刀,人马俱裂! 浩荡的浪潮看起来有拍岸之势,哪怕岸边是峰峦叠嶂也能拍成齑粉。 可黑武这股浪潮要拍的从来都不是不能动的山,而是中原千百年来化尽屈辱凝练而成的利刃。 正对面,一名黑武战将持长枪纵马而来,一枪刺向宁帝心口。 宁帝的速度没有丝毫迟滞,坐下战马依然奔驰向前。 他身子微微一侧让过那条长枪,在两马交错之际左手伸出去一把将那黑武将军抓了过来。 黑武将军想要挣扎,宁帝怎会容得敌人在他手中有丝毫不服? 左手捏着那黑武将军脖颈一发力,咔嚓一声将脖子捏断。 下一息,宁帝将手中已经软了的尸体往前一砸,便有一名黑武骑兵坠马。 再下一息,宁帝横刀将面前敌将拦腰斩断。 那黑武将军上半身从马背上坠落下去,腰以下却还在马背上坐着。 腹腔之内的东西哗啦一下子就流淌下来,挂在战马身上还被马蹄践踏。 大宁立国已有二十年,人人都觉得军功第一非大将军唐匹敌莫属。 那是因为皇帝不争。 自起兵之日起,若论军功,谁可及的上大宁皇帝陛下? 就算立国之后宁帝已有二十几年没上战场,他让了二十几年依然没有人能追得上他。 如今宁帝再上沙场,出手斩敌只怕后人更无力追赶了。 一刀一个将军,破黑武前军时候斩将军十余,破中军,再斩十余。 身上没有铁甲的,怎配做宁帝刀下之鬼。 坐镇中军的阔可敌正我看到李叱如此无敌,眼神之中胸腹之内才刚刚升起的战意已经碎了几分。 但他心中也有仇恨。 杀父之仇。 当年他的父亲就是被李叱一箭射杀,死了却连发丧都不敢。 还要亵渎尸体以石灰保存送到都城,再过月余实在压不住了才敢举行葬礼。 而那时候,他父亲的尸体都已腐烂。 今日李叱又要杀他,阔可敌正我如何能压得住这恨意? “给我杀上去!” 阔可敌正我催马向前:“今日便是与他同归于尽,也要把他留在执子山!” 这一刻的阔可敌正我,再次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催发向前。 他好像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燃烧,有一股力量从他的后腰迸发出来迅速蔓延全身。 他的汗皇大纛,迎着那面宁帝龙旗冲杀过去。 若有神灵在天俯瞰,也会被这双龙汇聚震慑心神。 宁帝连破十余层垒重防御,一刀将面前敌将之首削掉的时候发现前边空荡了些。 那是黑武中军最后一层防御已经被他撕裂,迎面而来的便是阔可敌正我亲率的中军精锐。 这一刻,宁帝眉角一扬。 “诸君当记!自今日起,攻守易型,只可宁军北上,不许黑武南下!” “杀!” “杀!” “杀!” 宁军锐意,可破天穹。 黑武的中军像是被宁帝切开的竹子,不得不往两侧分裂。 以宁帝为首,这支带着浩荡战意以及洗刷中原千年屈辱之心的战兵直冲黑武汗皇大纛。 两军对撞的一顺,宁帝一刀逼的阔可敌正我不得不俯身避让,那刀锋横扫,将黑武持大纛者拦腰斩断! 宁帝夺旗! 而黑武汗皇阔可敌正我起身之际眼见着大宁龙旗就在眼前,他挥刀朝着冯元衣手中大旗斩了过去。 冯元衣怒目圆睁:“怎敢!” 单手持旗,右手抽刀:“我亦可持刃!” 当的一声! 两刀相撞火星四溅! 黑武大纛被宁帝所夺,一刀削落。 大宁龙旗尚在冯元衣之手,那无须之人再显战将之身。 宁帝将黑武中军杀穿之后拨马回军,而阔可敌正我回军之后身边所剩战将已无几人。 明明他兵力更重,可却挡不住宁帝锋芒。 “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阔可敌正我再次催马冲锋,眼神之中的恨意似乎都能溢出眼眶。 第二次对冲,他挥刀劈向宁帝的时候,宁帝却将横刀收了,左手一探将他弯刀抓住随手夺了过去。 “你已负伤?” 宁帝坐在马背上,明明两人差不多的高度,他看阔可敌正我之姿,却如山峦俯瞰洼地。 他将长刀入鞘,将阔可敌正我的弯刀扔回去:“让你持刀。” 阔可敌正我暴怒,一把将长刀抓住后再次冲向李叱。 两马第三次交错之际,宁帝第二次单手将阔可敌正我的弯刀夺下。 这次他没有再把弯刀扔给阔可敌正我,而是随手甩在地上。 那刀砰地一声入地,只余刀柄。 宁帝道:“你今日败局已定,本可将你手刃,但我尊重你为一国之君,许你全尸。” 他看着阔可敌正我的眼睛:“自尽吧。” 阔可敌正我咆哮一声,再次催马朝着宁帝冲来,他在半路俯身下去,一把将深入大地的弯刀抽出。 纵马至宁帝面前,他一刀朝着宁帝砍去。 宁帝拉马向上,那雄俊战马随即人立而起。 阔可敌正我这一刀尚未落下,被宁帝一把攥住手腕向后一扭。 咔嚓一声阔可敌正我手腕断裂,刀锋反转直指他的咽喉。 宁帝傲然道:“我本可生擒你回去,将你困于囚车游街示众,振奋我大宁百姓士气,浩荡我大宁战兵军威。” 他看着阔可敌正我已经涣散绝望的眼睛:“但朕说过许你全尸,便予你全尸。” 说完这句话,宁帝是手腕一震。 弯刀刀锋直冲阔可敌正我心脉,刀尖锋利却不刺入,震碎了阔可敌正我心脉之后,宁帝将那弯刀收回手中。 “葬你于执子山,让黑武人明白这便是朕定下的边界!” 他将弯刀递给冯元衣:“收了他的佩刀,镇于长安街下!” 第八百七十二章那个不讨喜的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这场浩荡人心的大战叶无坷并没有能及时参与,他赶到战场的时候胜负已分。 直到将黑武在屈渤的南院兵力分开切割之后,人们才发现大宁的攻势不只是表面看起来的四支雄兵。 大将军唐匹敌在左,大将军夏侯琢在右,大将军澹台压境在后。 陛下亲自率领精锐猛攻正中。 可实际上还有一支队伍在,配合着大将军澹台压境的重甲推进,将黑武后军大将军彼得洛的六七万兵力打的七零八散。 这支队伍,就是叶扶摇率领的那支万余人的骑兵。 除此之外,合围过来的还有漠北各部族的队伍,每支队伍人数都不算多,但加起来也有数万人马。 更何况还有屈渤那十万狼骑也在,打的也是黑武后军。 然而胜负并不是如此简单,天平往哪个方向偏移只在毫厘之间。 其实,黑武汗皇阔可敌正我猜测的并没有错多少。 大宁皇帝之所以亲自上阵,之所以如此冲锋,正是因为宁军只能打快。 如果一天之内不能破敌,第二天黑武散乱的大军就能集结起来。 阔可敌蛮的那支北院大军其实也并没有被全歼,唐匹敌要赶往执子山支援皇帝,不可能与阔可敌蛮的大军久战。 阔可敌蛮的队伍之所以来的晚了,完全是因为中了唐匹敌的计策。 唐匹敌在北疆布局,让阔可敌蛮以为他已经身陷重围。 大将军先让夏侯琢带兵往渤海方向迂回,打掉了阔可敌蛮安排的运粮队伍截断其粮道。 然后让澹台压境分兵打着夏侯琢的旗号往东方穿插,让阔可敌蛮认为夏侯琢的那支军队已经向东意欲合围。 紧跟着唐匹敌让来自草原的骑兵与漠北已经投靠大宁的诸国军队向北进攻,分散多点,给阔可敌蛮错觉,让他认为我宁军何止十万人马。 草原诸部的骑兵配合澹台压境的另外一部分兵力,在漠北其他诸国接连开战。 阔可敌蛮错认为宁军这次是倾力而出,唐匹敌带着的绝非十万人马而是举国之兵。 唐匹敌这时候带着主力大军出现在阔可敌蛮正北,让阔可敌蛮以为他要将黑武北院大军彻底围困在大宁北疆。 阔可敌蛮没有粮草,又发现四面八方皆是宁军的队伍。 他不敢向北正面突围去打唐匹敌,于是只能按照唐匹敌的预计往西突破再往北逃窜。 唐匹敌见阔可敌蛮中计,于是下令草原诸部的骑兵沿途不断袭击骚扰阔可敌蛮的北院大军。 不给阔可敌蛮任何喘息之机,逼着黑武北院大军一直狼狈逃窜。 然后唐匹敌立刻率军北上。 阔可敌蛮手里有五十万北院大军,而唐匹敌手里满打满算只有十万兵。 如果他不需要赶往执子山救援皇帝陛下,那他当然也可以设计将北院这五十万大军寻机歼灭。 等他北上之后,阔可敌蛮尚未察觉出他已中计,带着那支狼狈不堪的北院大军绕路向西,多走了上千里才绕过来。 在阔可敌蛮距离执子山不到百里,马上就能与阔可敌正我会和的时候,宁帝破阵成功。 而被伏击的黑武后军大将军彼得罗夫那六七万精锐,接连被追杀之后逃回去的连五千人都没有。 大宁皇帝陛下将最优势的兵力布置在北方,为的就是截断黑武汗皇阔可敌正我的退路。 但人力终究不能把天机算尽。 这一战还是让阔可敌珈逻逃了。 阔可敌蛮的几十万狼狈之兵急匆匆赶来,这场必将铭记史册的战役已经结束。 南院五十万大军被宁军十万人和屈渤军十万切开分割,打到后来已经完全没有了指挥。 宁军十万人还分兵五路进攻五十万敌人的这种胆魄,也注定了会让宁帝李叱永远被标记在战争史的最高处。 待阔可敌蛮到了,宁军已经后撤。 这一战,大宁斩敌超过二十万,还有数万降兵,大将军唐匹敌下令一个不留,尽数在执子山下斩首,也算是给阔可敌正我做了陪葬。 南院精锐五十万损失大半,这还不包括伤兵在内。 而北院出征时候的六十万大军,回到黑武的时候已经不足三十万,其中七八万是因为南下路上减员,七八万人被唐匹敌诱敌分散之计所杀。 剩下的都是非战斗减员,一路向西逃跑的时候队伍想控制都控制不住,每日都有大量逃兵,还有不少人饿死半路。 这一战之后,黑武十年之内不可能再有余力南下。 对于大宁来说更大的收获就是陛下阵斩黑武汗皇,二皇子槊挑黑武七名皇子。 自此之后,黑武必将陷入争权夺利的内斗。 阔可敌珈逻看似是个赢家,回去之后争夺皇位最具优势,可黑武局势复杂,她想坐稳江山也没那么容易。 以此估计的话,就算再有十年,前后二十年内黑武都缓不过来。 而大宁因为此战大胜将会迎来一场连续二十年的上升期。 用这二十年,大宁可以轻而易举的解决掉周边的其他隐患。 二十年后,大宁国力就算不能彻底超越黑武,可黑武再敢南下,只怕更无胜算。 这一战,才是大宁皇帝李叱为中原打下来的真正的立国之战。 这一战中少见的有些不满足的就是叶扶摇叶无坷两兄弟。 叶无坷没能抓住那第二个银面人,叶扶摇没能将阔可敌珈逻追杀。 这两兄弟,多多少少都有些闷闷不乐。 明明都立了大功,却谁都不能真正开心起来。 宁军大营。 叶无坷坐在大营木墙上看着远处的尘烟阵阵在发呆,他看到的地方就是阔可敌蛮那残兵败将退走的地方。 如今宁军士气正盛,阔可敌蛮怎敢恋战。 就算他有一雪前耻之心,也无一雪前耻之力。 若非是现在情况依然复杂,漠北诸国未定,屈渤时局不稳,还轮得到他想一雪前耻? 难道大将军唐匹敌就没有遗憾? 若是能再多给他五万人,他绝对能将阔可敌蛮那数十万北院兵全都埋在漠北沙海。 只是人生总是如此,凡事不可太满。 坐在木墙上的叶无坷看着远处的尘烟逐渐消散,心中压抑着的事却始终不能缓解。 就在这时候大哥叶扶摇登上木墙,离着还有几步远的时候抛给叶无坷一壶酒,叶无坷一伸手把酒壶在半空之中摘下。 “看你样子好像输了什么。” 叶扶摇在叶无坷身边坐下来:“但以你性格,就算输了什么也不该如此在意。” 叶无坷噘嘴:“哪有谁输了不在意的。” 叶扶摇:“从小到大你都不在乎输赢。” 叶无坷:“那是和你,和自己人。” 叶扶摇笑了笑。 叶无坷道:“你要是心里爽,你也不会拎着酒来找我。” 叶扶摇:“我要是不爽,更不会拎着酒来找你。” 他看向远处那隐隐还有烟尘的地方。 “我不是因为没能截杀珈逻而不爽,而是因为不能追击阔可敌蛮而不爽。” 叶无坷道:“你明知道不能。” 叶扶摇道:“明知道不能,还是不爽。” 宁军已经连续作战多日,叶扶摇那支队伍更是千里迢迢急行军来的,大将军唐匹敌的兵马赶过来就直接决战,所有人都需要休息。 阔可敌蛮不是碌碌之辈,阔可敌珈逻狡诈之极。 阔可敌蛮上过大将军唐匹敌一次当之后,虽会有挫败之感但对这个人来说也是一次难得的学习。 执子山再往北的地方大宁不熟悉,斥候都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再往北就是黑武的主场,他们北院南院加起来还有不少能战之兵。 更为主要的是......哀兵莫追。 黑武汗皇被杀,要是再紧追不舍难免会激起黑武人的悲怆决心。 凡事皆有度。 这句话叶无坷听过,叶扶摇也听过。 “其实我知道你还有什么不爽。” 叶无坷喝了一口酒后说道:“这次征战,最为出彩的还是当初的那些大将军们,其次是二皇子殿下。” 叶扶摇没有回答。 可对于常有争胜之心的他来说,这确实是他不爽之处。 他算是很出彩的年轻人了,带着一支队伍千里迢迢急行军绕到了黑武大军背后奇袭。 如果没有他的话,陛下在执子山那一战未必能轻松取胜。 然后他配合大将军澹台压境将黑武后军六七万人几乎杀了个干干净净,这军功已经大的让人羡慕不已。 可他不满意。 叶扶摇看了弟弟一眼:“你不爽......” 叶无坷耸了耸肩膀:“确切说不是不爽,是不甘。” 叶扶摇点了点头:“现在人人都不怀疑二皇子,唯独是你心里解不开这个结。” 叶无坷:“曌蕤在执子山中故意引走我们,必然是在为某个人脱身而争取时间,二皇子有机会离开执子山回到他的麒麟游骑队伍里,只要能证明他此前不是一直都在麒麟队伍中就可以了。” 叶扶摇:“那你怎么证明他不在军中就是在执子山?” 叶无坷:“如果你不是领兵从执子山北侧绕过去攻了黑武后路,那你猜是谁从那绕过去?屈渤十万狼骑如果不是跟着你冲杀,那是跟着谁冲杀?” 叶扶摇微微摇头不做评判。 良久之后,叶扶摇道:“我相信陛下始终是那个磊落光明的陛下,若二皇子真的有图谋陛下不会坐视不管放任自流。” 叶无坷道:“若陛下也看不准呢?陛下不是神,他也无法确定二皇子到底有没有谋反之心,总不能一点儿证据都没有就给二皇子定罪,做父亲的,不能在儿子没有犯错证据的时候就说他错了。” 叶扶摇看向弟弟:“不要太执迷。” 叶无坷道:“人总是得较真。” 叶扶摇道:“你该明白,这次大战之后二皇子归国便是天大的英雄,他连斩黑武七名皇子,还重伤了阔可敌正我,这会让大宁举国振奋!你回去之后若还敢查他,你可知道会有多少凶险?一个不慎,你就会从人人敬仰的叶千办变成人人唾骂的卖国贼!” 叶无坷:“可我不能就这么随波逐流。” 叶扶摇道:“我没有让你随波逐流,只是让你别那么执拗,最起码,别在表面上就让人看出来你在针对二皇子。” 叶无坷:“我知道。” 叶扶摇:“陛下可能有所察觉,正如你所说,陛下让二皇子来北疆或许就是想考验一下他,以此来确定二皇子是否真有谋逆之心,这件事陛下会留心,毕竟那是他的儿子,你......最好回去后就暂时忘了这件事,等过一阵子再说。” 叶无坷道:“我不会冒失的。” 叶扶摇:“你就不听话。” 叶无坷抬起头看向远处夕阳:“不听话的人不讨喜,较真的人也不讨喜,可是......” 他微微摇头。 叶扶摇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相信陛下。” 叶无坷嗯了一声后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是不是因为我太过先入为主,对二皇子已有成见?” 叶扶摇:“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叶无坷再次沉默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扶摇起身拉了他一下。 “我知道你什么性子,总得去证明了你才会停下,证明你对了你不会得意,证明你错了你却会内疚,归根结底,这世上难办的事都是傻人在办,真被人人都讨厌了,傻人连辩解都不会......” 他拉起叶无坷。 “你哥不爽,只是因为我还没到你做什么错事我都能扛住的地步,还没到你就算要被千刀万剐,我舍弃一切也能换你平安的地步,可是啊......就算我还没走到那么高得到那么多,你想做什么我也会由着你。” “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 “干吧,大不了我们回村。” 第八百七十三章一件小事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世上再无执子山。 大宁皇帝陛下大胜南归之日,将执子山更名为兴安山。 兴安山再往北走上一段,就是当初黑武从中原夺去的北境第一大湖珞珈湖。 失去的总是会成为执念,大宁皇帝南归之际向北眺望。 他没有发下什么誓言,可在他眼中有遗憾也有希望。 念念不忘的不只是他,也会有后来者。 这次北征的大部分军队都会返回,但叶扶摇不能。 帝命镇北将军,可能以后他在这要度过很长一段时间。 送别之际,叶扶摇将叶无坷拉到一边,给弟弟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袍。 “回去之后有空就多陪陪阿爷,这一战之后大宁在几年内应该都不会再有比这更大的战事。” 他将叶无坷身上沾着的一片落叶摘掉。 “我在北境大概要几年时间,想想看暂时也没谁适合来替换我。” 他看着弟弟,满眼都是欣慰。 “以后你可能要在长安很长一段时间,你做事认真这是对的,不管谁说你错了都不必理会,做好自己。” 说完这句话后他把随身带着的一个布袋摘下来递给叶无坷:“这个给阿爷让他闲来吹牛皮用。” 叶无坷打开袋子看了看,见里边是一罐一罐的东西。 “是什么?” “土而已。” 叶扶摇道:“告诉他,这都是他孙子带兵打过的地方。” 叶无坷笑起来:“还是你会哄老头儿。” 叶扶摇:“从小到大我都不会哄他。” 叶无坷:“这一袋东西够他吹十年牛皮,也就相当于你甜言蜜语哄了他十年。” 叶扶摇拍了拍弟弟肩膀:“做自己,顾家人。” 叶无坷使劲儿点了点头。 兄弟两个相聚短暂,叶无坷也知道留守兴安山是大哥主动请旨。 陛下的心意也是如此。 屈渤这片地方将来不会太平,黑武人吃了那么大的亏怎么会善罢甘休。 他们不会也不敢再贸然兴兵南下,但屈渤这片地方黑武不可能不来袭扰。 有叶扶摇在,屈渤数百万百姓南下的事也有个保障。 回到马车上,叶无坷靠着车窗坐下来,车轮卷起来一阵阵沙尘,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欢送他们。 坐在他对面的余百岁看到他好像心事沉重,于是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师父,你是不是还觉得二皇子有问题?” 叶无坷看了他一眼。 余百岁笑了笑:“别人怎么想我不管,哪怕人人都说二皇子是天大的英雄我也不管,只要你还觉得他有问题,我就跟着你查。” 叶无坷道:“好好歇着吧,查不查的回长安之后再说。” 余百岁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后他忽然叹了口气。 “其实想想......男人其实挺笨的。” 叶无坷问他:“何来此言?” 余百岁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因为男人总是能扮演好与父亲无关的角色,唯独做父亲会差些。” 叶无坷一怔。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余百岁这句莫名其妙而来的感慨,让他想起了那个他并不熟悉的父亲。 余百岁靠着另外一边车窗。 “就拿我爹来说,他什么都想让我学,什么都愿意给我,可他真的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吗?” 他摇摇头:“他从来都没有问过我想学什么,我想要什么,只是一股脑的把他认为我应该学的都塞给我。” “但他一定是个合格的国公,他贪玩,好色,游手好闲,不可否认他就是会做官的人。” “比如大将军唐匹敌,领兵致锐天下无敌,不管他在哪儿他都是定海神针,他一定是个合格的大将军,可他是合格的父亲吗?” “比如陛下......” 说到这余百岁停顿下来,因为叶无坷在瞪他。 叶无坷看着余百岁道:“作死不要拉上我。” 余百岁:“又没人听到。” 他认真的问叶无坷:“你觉得陛下是合格的父亲吗?” 出乎预料的事,这个问题叶无坷想了很久。 “什么才算合格的父亲呢?” 叶无坷看着窗外。 “很多人会教我们把别的事做好,读书的时候有很多老师告诉你怎么做学生,当值的时候会有很多前辈教你怎么做好工。” “我看过很多书,很多很多书,有的书里教人怎么做一个合格的木匠,有的书里教人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宰相,甚至还能在书里看到前贤怎么教帝王做帝王。” “可是没有一本书里教男人怎么做父亲......有提到的,其实教父亲做父亲的那一套和教帝王做帝王的那一套没什么区别。” “没有人长篇大论写下来怎么做好一个父亲,只是大部分人运气好,可以在自己父亲身上学到怎么做父亲。” “有的人会在自己父亲身上反思,这里很好这里不好,等自己做父亲的时候,就尽量往好的方向去做。” “可有的人运气就没那么好,他们没有父亲做参照......” 听到这,余百岁心口一窒。 “对不起师父。” 余百岁轻声说了一句。 叶无坷摇摇头。 “我不是说我自己......陛下说他有好几个师父,教了他很多本事和做人的道理,可他们终究不是父亲。” 余百岁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他想到了他的父亲。 他口中那个贪财好色游手好闲的父亲,也是早早就没了父亲的人。 “我以前从没有想过,他们都在努力去学怎么做好父亲。” 余百岁喃喃自语。 “二皇子殿下到底有没有参与谋逆,也许别人比陛下看的还要清楚。” 余百岁说:“因为做父亲总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儿子不好。” “父与子之间的交流又比母子之间要少的很多......其实,如我和我爹这样平日打打闹闹但什么都说的父子不多见。” “在寻常百姓家里父亲也像是这个家里的皇帝,习惯了用自己的经验发号施令,总是会忘了,他们小时候也不愿意被发号施令。” “可那是他们为数不多的经验了......做父亲的经验。” 叶无坷嗯了一声。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很久很久都没有继续说什么。 时间就这样安安静静的也无情无义的流走。 一直到下一个露营地的时候,余百岁才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他从一种莫名的情绪之中抽离出来,然后跳下马车蹦蹦跳跳的去找本地人打听哪里可以吃鸡。 这个家伙的情绪转变之快,总是能让人叹为观止。 叶无坷没有离开多远,他从马车里下来但没有完全下来,他爬上了车顶,盘膝坐在那抬头看着夜空。 也许陛下不是不知道,只是无法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去审判他的儿子。 又或许二皇子自己也在摇摆之间,这些年确实没有参与他母亲的谋逆计划可也被影响。 也许在别人不知道的时候陛下也曾以隐晦的方式提醒过二皇子。 也许陛下早早就定下太子且坚定不移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来告诉二皇子不要胡思乱想。 这些事叶无坷无从得知。 但他坚信陛下是一个不会把阴谋诡计用在自己人身上的人。 他现在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陛下作为一个父亲的无奈和心痛。 越是把自己幻想成一个父亲,这种心痛感就越让人窒息。 因为,这又涉及到了另外一个让父母都很难过让子女也很难过的问题。 一碗水端平。 如何才能一碗水端平?在寻常百姓家里这都是很难做到的事更何况是皇帝家里? 皇位只有一个继承者所以怎么能一碗水端平? 在别人看来早早定下太子是合情合理,可在二皇子看来也许这就是不公。 为什么不给所有儿子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当叶无坷试着把自己代入进去之后,没多一会儿连他都变得焦躁不安。 不管是代入父亲的身份还是代入儿子的身份,都让他不安。 “将来我当了爹......” 他一想到这就想到了高清澄,一想到高清澄就想到了他俩将来可能也会面临教育子女的问题。 “唉......” 叶无坷叹了口气。 小小少年,竟有了来自于未来的烦恼。 “以后得有一个在家里管孩子。” 叶无坷自言自语道:“要么我在家小橘子赚钱养家,要么她在家我赚钱养家。” “以后说不得要生一窝小王八蛋......想想就不好管教,所以得从小就好好管。” 就在这时候余百岁从远处又跑回来了:“师父师父师父,我找到了一个能吃鸡的地方!” 叶无坷眼睛都瞪大了:“这破地方你也能找到吃鸡的地方?” 余百岁:“去不去?!” 叶无坷:“不去!” 一刻之后,叶无坷看着面前铁盘里被烤的滋滋冒油的那只鸡:“你说的是吃这个鸡?” 余百岁:“怎么看起来你比我还失望?” 叶无坷:“滚......” 余百岁道:“师父这不怪你,你也到了想娘娘们儿的岁数了,要不我帮你去踅摸踅摸?虽然这里是个小部族的驻地,没准就能遇上。” 叶无坷:“滚......” 余百岁:“其实你不用怕,那玩意用没用过根本看不出来!” 叶无坷:“滚......” 然后问:“真的?” 余百岁:“哈哈哈哈哈。” 他压低声音问:“你就说刚才是不是想小橘子了?” 叶无坷:“男子夫大丈汉谁没事想女人啊。” 余百岁:“那你就是想别的娘们儿了,你听我一句劝这事真不用那么守着。” “你先多练练,将来有好处,你看那卖油翁,一缕油从铜钱孔里倒入壶中一滴都不洒落在外,还不是因为练得好?” 叶无坷:“那是练手。” 余百岁:“实在不行,这也可以练手啊。” 叶无坷:“?” 余百岁:“这样吧,咱们再走几天就是大宁在北疆外的贸易市场,到了那儿,什么样的娘们儿都有,你可以不睡,但见识见识总没什么吧。” 叶无坷:“不去!” 余百岁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来一本书递给叶无坷。 “不见识真的,见识见识假的总行吧,这是我带着解闷儿练手用的,你先拿去观摩观摩,将来成亲之后用的上。” 叶无坷接过来打开一看:“我去?!彩图!” “嗯?” 就在这时候,叶无坷身后传来一声冷哼。 他不用回头,听到这声音就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一个身穿月白色长衫的中年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叶无坷身后,寒着脸就那么看着他。 叶无坷乖巧起身:“伯父......你怎么来了。” 中年男人一把将那本书从叶无坷手里拽走:“小小年纪竟然看这种东西!” 他往怀里一揣:“没收!” 叶无坷:“唔......我其实没看,我就......” 回头的时候看到高清澄的父亲身上竟然有一些血迹:“伯父你怎么了?” 杨悲微微一笑:“没什么,只是和几个老伙计去做了一件小事。” 叶无坷:“什么事?” 杨悲:“干了个剑门宗主。” 叶无坷:“!!!!!” 余百岁:“宗主是个娘们儿?!!” 叶无坷:“快说说!” 余百岁:“展开说说!” 第八百七十四章耽误你了 - 天下长宁 - 知白 原本只是为了监视,真没想干他。 陛下算到了黑武剑门宗主也会来,火办鹤毕竟还是能提供不少关于黑武的有用情报。 关于剑门宗主罗森万象这个人大宁了解的不多,如果不是抓了火办鹤的话可以算完全没有了解。 这个人常年深居简出,基本上不与任何人来往。 黑武朝中都感觉到了汗皇阔可敌正我有意削弱剑门影响,朝中文武是剑门亲信的逐个排挤在外。 这么多年来罗森万象也没有过反抗,对于阔可敌正我的诸多举措听之任之。 但陛下判断,这个罗森万象一定也有什么图谋。 陛下说,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挚友,除非是绝对自私的人把朋友都得罪光了。 不自私的孤独者也会有挚友。 罗森万象能对阔可敌正我如此容忍,他们就算不是挚友也应该是有共同理想。 所以这个人也一定会来执子山。 陛下请高清澄的父亲他们在暗中监视,防备此人会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 杨悲,武先生,还有其他一些高手都潜藏在会场,以防罗森万象会借机刺杀陛下。 结果没想到的是,剑门自己内讧打了起来。 以前那个剑门宗主继承者叫西海藏林,他在十年前和阔可敌正我应该是达成了某种协议。 但后来发生了什么并不是很容易能查到,总之就是西海藏林败了。 罗森万象成了宗主,老宗主准备处死西海藏林。 是阔可敌正我将西海藏林藏了起来,打算在关键的时候再用这个人一次。 然而谁也没想到,包括西海藏林自己也没想到。 阔可敌正我把他藏起来不是为了再次争夺宗主之位,而是为了帮罗森万象铲除剑门的反对者。 这事叶无坷他们不知道,分析起来就是充分发挥想象。 也许从一开始,西海藏林就是被阔可敌正我和罗森万象两个人利用了。 罗森万象本来不是宗主继承者,西海藏林才是剑门圣子。 如果西海藏林不犯大错,老宗主怎么可能废了他? 看起来是阔可敌正我在帮西海藏林,实则是帮罗森万象。 西海藏林也不是完完全全的蠢货,后来大概也醒悟到了自己是被人家算计了。 原本他就是圣子只要等到老宗主死了他就可即位,但阔可敌正我利用了他的等不及。 结果想谋杀老宗主的事被暴露出去,西海藏林要被处死。 罗森万象的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叶无坷一边听杨悲讲述一边分析,其实他这么猜已经是中了七七八八。 罗森万象可能在很小的时候就和阔可敌正我是好朋友了,甚至还有另外一个更深层次的可能。 那就是罗森万象极可能当初进入剑门,就是带着使命进去的。 他在争夺圣子地位的时候不如西海藏林,所以才有了阔可敌正我后来的计划。 西海藏林醒悟之后,又勾结了阔可敌夜澜要杀掉阔可敌正我。 这时候罗森万象再一次站出来...... 想到这,叶无坷若有所思:“原来阔可敌正我和罗森万象才是真爱。” 杨悲因为这句话而微微一愣。 叶无坷把自己的分析说了一遍,杨悲和余百岁仔细想了想也觉得有理。 “不管那些了,反正当时机会难得。” 杨悲道:“我们一开始只是监视着,没想到他们自己人打的那么狠。” 西海藏林被数十位剑门大剑师围攻,说实话,剑门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 当时围攻西海藏林的那数十位大剑师,再加上罗森万象,如果围攻的不是西海藏林而是针对陛下发起袭击,可能也会造成一些威胁。 当然,大宁这边也早有应对。 打到后来西海藏林疯了一样,他以一人之力连杀将近二十位大剑师。 这个人身上,已有一股天下无敌的狂徒之气。 罗森万象当时被阔可敌正我要求去追杀大宁皇帝,可这个人也有私心。 他在半路折返回去,在西海藏林被围攻的时候出手偷袭。 西海藏林重伤。 按照江湖道义来说,罗森万象以剑门宗主的身份偷袭别人肯定是不要脸。 按照江湖道义来说,西海藏林重伤之后如果再被人围殴那围殴他的人肯定也不要脸。 他在杀出重围的时候被围殴了...... 管他要脸不要脸,杨悲他们几个出手要将重伤的西海藏林击杀。 只是没想到,西海藏林实力超乎寻常的恐怖,在重伤情况下还能反击,将杨悲和另外两名高手打伤。 这狂徒在发了狂之后,战力更是直接到了一个让人难以窒息的地步。 大宁最顶尖的高手没在当场,可围攻他的也都是一流以上的强者。 即便如此,西海藏林还能坚持许久甚至越战越疯。 “原本我们打算速战速决,以几人之力将西海藏林杀了就走,毕竟当时情况复杂,我们也不能始终纠缠。” 杨悲道:“只是没想到在这时候罗森万象又来了。” 他看向叶无坷:“你刚才说,罗森万象是阔可敌正我真爱若是真的,那后来发生的事,我只能说罗森万象和西海藏林才是相爱相杀。” 叶无坷:“那些不正经的小说你也没少看。” 杨悲:“嗯?” 叶无坷:“我没看过,就随口一说。” 杨悲:“回头把你手上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我交上来。” 叶无坷:“又没收?!” 杨悲:“当然,这种荼毒年轻人的不正经的东西作为长辈我当然要没收,不能坐视不理!” 叶无坷:“你就是自己想看。” 杨悲:“......” 他瞥了叶无坷一眼后继续说了下去。 “本以为罗森万象会坐山观虎斗,等两败俱伤之后他再出手。” “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没有那么做,而是带着剩下的人直接过来救西海藏林。” 叶无坷和余百岁都紧张起来:“那咱们岂不是以少打多了?” 杨悲点了点头:“确实是。” 叶无坷和余百岁异口同声:“后来呢?” 杨悲道:“刚才我说过了,相爱相杀,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人预料。” 他有些感慨。 “罗森万象带着手下追来,从我们围攻西海藏林变为他带着人围攻我们。” “当时也算是险象环生,只是谁都没想到,西海藏林重伤之下,也不知道是迷迷糊糊,还是因为恨意太重......” “在罗森万象对我们出手的时候,他又在罗森万象背后偷袭。” 叶无坷眼睛都瞪大了:“这俩人......有点意思。” 余百岁:“我脑子有点乱,我理理......” 他思考了一会儿后分析了起来。 “罗森万象和阔可敌正我青梅竹马,俩人从小就关系亲密,一个想要复兴黑武,另一个决定委身剑门来帮他。” “然后阔可敌正我利用了西海藏林,没想到西海藏林对他动了真情......哪怕阔可敌正我后来出卖了他,但西海藏林还是选择了原谅。” “可是后来西海藏林发现,原来阔可敌正我真爱是罗森万象,他可以容忍别的背叛,但容忍不了情感上的背叛,于是勾结了阔可敌正我的儿子夜澜要杀阔可敌正我。” “可是没想到的是,在剑门相处很长一段时间后,罗森万象和西海藏林两个人也惺惺相惜,甚至可能有点别的什么感觉。” 叶无坷:“这种不正经的小说你比谁看的都多!” 杨悲:“回头你也把你存货交一下!” 余百岁:“我都是听来的,你不知道小姑娘们有多爱看这个。” 他说:“等我说完啊,西海藏林想杀阔可敌正我,其实只是想吓唬吓唬他,也是让阔可敌正我知道被人背叛的滋味有多不好受。” “没想到的是阔可敌正我居然第二次背叛了他,而且勾结的还是那个罗森万象!” 余百岁眼睛越发明亮起来:“阔可敌正我让罗森万象去追杀咱们陛下,其实是怕罗森万象真的杀了西海藏林!” 叶无坷:“你中毒了,你已经中毒了。” 杨悲却点头道:“有点道理,有点意思。” 余百岁继续说了下去。 “罗森万象没有追杀咱们陛下,偷偷回去想干掉西海藏林的时候发现自己下不去手!于是故意露了个破绽,让西海藏林负伤逃走。” 他看向杨悲:“然后就被前辈你们给围住了......这么说起来,你们是坏人啊。” 杨悲:“......” 余百岁道:“三人的爱恨情仇,偏偏这时候冒出来一群敌人。” 叶无坷:“因为敌人的出现,让罗森万象立刻就急了,他两次没舍得杀的人,怎么能被敌人所杀!” 杨悲:“你们要这么说,我就理解为什么罗森万象不坐山观虎斗了。” 余百岁:“唉......真是一场让人悲伤的大戏。” 叶无坷:“最悲伤的是西海藏林和罗森万象互相偷袭,最终却成全了敌人,两个人都被敌人......在他们那个角度看来,也就是反派的你们所杀。” 余百岁点头:“必须反派!” 杨悲:“错了。” 余百岁:“错了你也是反派!” 杨悲:“错了的意思是,西海藏林没死。” 叶无坷和余百岁两人都怔了怔。 杨悲道:“当时我们都已经打的几乎力竭,虽然我们人人有伤,可罗森万象带来的大剑师被我们尽数杀了。” “罗森万象阴险,一直都在后边等时机,有机会就偷袭我们,所以他的大剑师都死了之后他其实一点伤都没有。” “就在他再次准备偷袭我们的时候,西海藏林从背后给了他一剑,这一剑命中的是要害。” 余百岁又叹了口气。 杨悲道:“西海藏林的伤那么重,看起来必死无疑,他偷袭罗森万象后,又被罗森万象一掌击落悬崖。” 余百岁:“你不是说没死吗?” 杨悲道:“我们检查了山崖下边,没有看到他的尸体。” 余百岁脸色一变:“操蛋了,这是大患啊......真要是没死,将来穷尽一生之力也要来大宁杀你们。” 杨悲倒是没什么可怕的,轻轻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叶无坷道:“罗森万象死了?” 杨悲点头:“死了,他中的那一剑在要害,就算他修为逆天也活不下来,况且我们还在那......顺手补几剑的事。” 余百岁:“反派!绝对的反派!” 杨悲道:“这么说起来确实是有点像。” 余百岁:“不过剑门宗主死了,这倒是意外收获。” 杨悲:“我们之所以回来的比你们慢了些,就是在山下搜寻西海藏林下落。” 他看向叶无坷:“也因为这件事耽误了你和清澄的婚事。” 叶无坷:“这两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他一惊:“莫非是伯父你担心西海藏林真的没死会来找你报复?” 杨悲摇了摇头:“我会怕他报复?” 叶无坷:“那是为什么?” 杨悲:“因为我们没找到他,所以我灵机一动在山石上留言......大宁叶无坷杀西海藏林于此。” 叶无坷:“?????” 杨悲拍了拍他肩膀:“你目标大,他若不死就会来找你,咱们干掉他之后再谈婚事,干不掉......” 第八百七十五章接触 - 天下长宁 - 知白 余百岁看着叶无坷,满眼都是同情。 “这门婚事我看还是以后再议吧......” 余百岁道:“对姑爷好的我见过,对姑爷不好的我也见过,拿姑爷打窝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叶无坷默默点了点头。 杨悲起身道:“总之你小心些但也不必太小心,西海藏林未必就没死,就算没死一年半载之内他的伤也好不了。” 叶无坷:“多谢前辈没好心。” 杨悲:“自家人不客气。” 说完就溜溜达达走了。 余百岁道:“就这样的岳父你也能忍?” 叶无坷:“你有何良策?” 余百岁咬着牙说道:“你我现在就快马加鞭赶回兴安山去,趁着月黑风高......” 叶无坷:“意欲何为?” 余百岁:“把他留的字改了。” 叶无坷:“你也就这点儿胆子。” 余百岁:“改成陛下名字!” 叶无坷:“我凑?” 余百岁:“玩就玩一把大的!” 叶无坷:“为师不盼着你将来有什么大成就,只望你以后逢人不要说是我弟子。” 余百岁:“怂!”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不早了,要不要我们师徒相拥而眠?” 叶无坷:“少看点那个!” 余百岁:“嘁......” 溜达溜达走了,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叶无坷有心事睡不着,想着活动活动筋骨累了也就能睡下。 于是在营地里开始跑圈,可心事却撂不下,越跑越是精神。 也不知道这一圈一圈的跑了有多少里,身上已是大汗淋漓。 营地外边就是一条小溪,他在月色溪边蹲下来洗了把脸。 “你也睡不着?” 就在这时候有人在不远处问了一声,倒是把叶无坷吓了一跳。 那人就在不远处于溪边盘膝而坐,身上竟无一点气息。 要不是开口说话,以叶无坷的实力和警觉竟然都无察觉。 所以叶无坷在这一刻马上就更精神了,心中的震撼也随即而来。 他微微俯身:“见过殿下。” 盘膝坐在溪边的,正是大宁二皇子李隆期。 “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李隆期坐在那看着溪水,像是被溪水之中反射的月色吸引。 他坐在那的时候就好像没有生命一样,连细微的呼吸声都没有。 叶无坷因此推测,二皇子是不是修炼了一门什么极了不起的呼吸法门。 甚至可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闭气,以至于能让他完全隐于夜色。 江湖上不是没有关于这样功法的传说,叶无坷此前也知道些。 习武之人修行内劲到了一定地步,比普通人的眼力耳力都要敏锐的多。 如今叶无坷的内劲修行早已登堂入室,他的警觉更是世间少有。 即便如此,二皇子不开口他都没有发现这如何能让叶无坷心中不惊? 二皇子语气平和的说道:“我与你之间不算相熟但早已相识,我还曾问过你愿不愿意到了我麒麟军中。” 叶无坷道:“臣记得。” 二皇子道:“幸好你没有答应我,不然在我军中倒是耽误了你的前程,以你的才能学识,在麒麟中确实会被埋没。” 叶无坷道:“殿下谬赞了。” 二皇子问:“为何看起来你好像与我有些生疏?” 叶无坷:“只是没想到在这能遇到殿下。” 二皇子笑了笑:“那就好,我以为是因为小橘子。” 叶无坷心中又是微微一震。 二皇子起身,他在溪边负手而立。 “小橘子选的没错,当初我对她表明心意的时候她便说过,她不讨厌我,但对我无感。” 说到这他侧头看了看叶无坷。 “现在想想,若真是她跟着我这样的人,人生就会变得格外无趣,我这样的人心思重又不愿与人交流,连累她都会变得沉闷灰暗起来。” 叶无坷没有回应什么,这句话他也不好回应。 说什么呢? 说你说的对? 还是说小橘子看人真准? 叶无坷也在努力调整心态,告诉自己不能以成见待人。 他确实还在怀疑二皇子,但他不能用怀疑的心态对待二皇子。 “无事村应该是个好地方。” 二皇子语气依然平和。 “能培养出来你和你大哥这样的人才,可以称得上钟灵毓秀。” 叶无坷道:“地方其实闭塞寒苦,只是民风淳朴。”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话把二皇子这样深沉内敛甚至有些不苟言笑的人逗的噗嗤一声笑了。 叶无坷微微脸红。 “民风淳朴。” 二皇子微微点头:“倒也是。” 叶无坷道:“若以后殿下有空了,我可为殿下做向导去大慈悲山上看看。” 二皇子问:“大慈悲山上有何不同?” 叶无坷:“没什么不同,只是无事村那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大慈悲的山色。” 二皇子:“未必,无事村里出来的人个个都有本事这可不是一座山的功劳。” 叶无坷:“小地方的人出路少,所以勤奋。” 二皇子:“这么说倒也合理。” 他问叶无坷:“刚才你没察觉到我?” 叶无坷点头:“没有感觉到殿下气息。” 二皇子嗯了一声后说道:“这是道门龟息的法子,若得空了我教你。” 他告诉叶无坷。 “前朝旧楚时候有一位被称为神行太保的江湖高手,名为戴无踪,他所修行的便是这般法门。” “龟息时候如同身死,便是试探鼻息也察觉不到异样,这门功法修行的好了,也可让人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复精神体力。” “练到最高层次便是以全身毛孔替代鼻孔呼吸,让人在奔行之中不必换气,戴无踪就可日行千里,来去无踪。” 叶无坷微微俯身:“多谢殿下,以后得空了就找殿下求学。” 二皇子道:“明日一早我把功法写出来给你。” 叶无坷再次抱拳:“多谢殿下!” 二皇子道:“你在外边查案总是会有诸多凶险,练了这龟息术也有好处。” 说完后他便转身走了。 叶无坷站在那发呆了一会儿,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放空。 二皇子看起来行事坦荡言语磊落,越发与他心中那个满心阴谋的形象不符。 所以叶无坷也不得不再次扪心自问......是不是自己成见太深? 他在二皇子开口说话的时候,甚至想过了二皇子是否故意在这等他? 是否要出言拉拢? 此时心中转念,让他又生出几分歉疚。 在溪边洗了把脸,他索性也不回去睡了,打了些清洌溪水回去熬了粥,粥还没熟的时候,二皇子派人来送龟息术的功法。 来的人,竟是徐胜己。 他将功法递给叶无坷道:“殿下回去之后写出来的,让我给你送来。” 叶无坷双手接过:“多谢徐大哥。” 徐胜己笑道:“这声徐大哥很好,比别的称呼舒服。” 叶无坷问:“吃粥吗?” 徐胜己看了一眼:“白粥?” 叶无坷:“当然啊,也没别的。” 他说:“生在北方的人不习惯在粥里放其他东西,就算是放也不过是些豆子之类的东西,江南人做粥要讲究的多,滋味也更丰富。” 徐胜己:“你喜欢江南?” 叶无坷道:“北疆出生的人大概都对江南有向往。” 徐胜己点了点头。 他坐下来:“来一碗。” 两人喝着白粥闲聊了几句,也没说些什么要紧的事。 对于徐胜己到执子山与二皇子到底合谋了什么事,叶无坷只字不提徐胜己也一样不提。 “我以为你会走。” 叶无坷喝了粥把徐胜己的粥碗也要过来打水清洗。 徐胜己:“我自己洗。” 叶无坷笑了笑:“哪有客人洗碗的道理。” 徐胜己心中微微一动,他似乎是没想到叶无坷已是这般高位竟然还保持淳朴。 这些小事,明明可以交给亲兵去做。 徐胜己道:“我若走了,就是殿下来解释,有些话,殿下其实不好说。” 他看向叶无坷:“我回去之后自然要进廷尉府,该我说该我做的终究是不能推脱。” 叶无坷忽然发现徐胜己和二皇子身上似乎有一样的气质。 磊落。 最起码在为人处世上就是磊落,不遮不掩有什么就说什么。 “回长安后,我的事与我父亲的事多半会着落在小橘子手里。” 徐胜己道:“原本是想着在漠北以死立功,最起码能给那老头儿换一条活路,现在看来已经无望,那不如回去一起面对。” 叶无坷洗着碗的手停了下来。 徐胜己道:“是不是觉得有些离奇?我此前离开长安那么久,不愿与我父亲有所交集,为什么这次回去就要主动进廷尉府了。” 叶无坷点了点头。 徐胜己道:“罪恶之家,不如一灭了之。” 叶无坷猛然回头。 徐胜己笑了笑:“没什么。” 他从怀里取出来两本不算太厚的册子递给叶无坷。 “这是我这几年尚未做完的事,想来想去,倒是唯有托付给你才放心些。” 叶无坷问:“是......什么?” 徐胜己道:“做了些生意攒了些钱,这里有两份名册,一份是我手下兄弟们,一份是要供养的老弱残疾。” 叶无坷沉默片刻,将其中一份名册接了过来:“你的兄弟名册我就不要了。” 徐胜己笑了笑,也不勉强,又将那份名册收了起来。 叶无坷打开另一本册子看了看:“粗粗看起来也有上千人的名字。” 徐胜己道:“朝廷制度好,照顾也周到,可是这些老兵虽然伤病但也想自力更生,但他们当了大半辈子的兵其实也不会别的营生。” “我每年固定给他们送去一部分银子,他们花不了,我再用这些银子做生意,然后再给他们分红。” 叶无坷道:“我尽量把这事做好,等将来你无事之后再还给你。” 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何不交给束休?” 徐胜己道:“他该歇歇了,前几年东奔西走心中最无惧的其实是他,可这两年我也看得出来,他已有牵挂。” 叶无坷嗯了一声。 “他无心官场,就算陛下挽留他也不会在朝为官,我问过他,他说想去陪着你阿爷......” 徐胜己道:“既然他已有自己的想法,那就让他去安心生活。” 叶无坷忽然明白了。 束休要陪着阿爷,其实是想替他承担起照顾阿爷的责任。 他在朝为官,以后说不得还要天南地北的奔走。 “没什么别的事了。” 徐胜己起身。 “我知道你对殿下其实还有疑虑,殿下也知,这是人之常情,况且你也是职责所在,有什么不解之事想到了就来问我,若涉及殿下,殿下说你也可直接去找他问。” 说到这徐胜己抱了抱拳。 “无论如何,将来结局是生是死,我惦记的事能有所托便已无憾,回城路上还需时日,得空来找我喝酒。” 叶无坷抱拳:“那就找你喝酒。” 徐胜己笑了笑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又回头:“可不可以讨一颗高粱饴?” 叶无坷从车里取了他的无事包递过去:“高粱饴没带那么多已经吃完了,无事包你先拿着,回长安后,我给你送去。” 徐胜己得了无事包,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笑的那么灿烂。 或许,是因为又得到了一个可生死与共的人认可。 差不多的人,总是会惺惺相惜。 第八百七十六章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 天下长宁 - 知白 距离黑武帝都大概两千八百里,距离兴安山大概九百里,这里也有一座山,名为俄岭。 俄岭山常年冰雪覆盖,山下是一片冰湖,气候严寒,少有人至。 几十名身穿厚重寒服的骑士护送一辆马车到了之后停下,每个人看起来都要被冻僵在马背上似的。 原本柔软的棉服在经过长途跋涉和严寒气候的双重打击之后,已经坚硬的如同披挂在身上的甲胄。 这些骑士下马之后神态恭敬的到了一座建筑的门外,他们俯身行礼。 门被拉开的那一刻,好像有一股奇寒无比的风从里边猛烈的吹了出来。 这些精锐骑士不得不后撤几步,同时抬手遮住眼睛。 大门敞开之后,有一群身穿雪白长裙身材高挑匀称的女子分做两列而出。 这种气候下她们依然穿着如此单薄的裙装,裙下还能看到洁白的肌肤,可想而知,这一群女子修为不弱。 她们装束相同,左手也都提着一张看起来造型奇特的长弓。 在她们背后则挂着一个箭壶,每个箭壶上都有代表着她们自己身份的图案。 马车的车门打开,珈逻缓步从车中走出。 所有白衣女子全都俯身行礼。 珈逻并没有向她们回礼,而是看了一眼马车里那个躺在那无法动弹的中年男人。 “西海藏林......希望你能记住是我给了你活下来的机会。” 她看着车里这个眼神中蕴含着巨大仇恨的男人。 “你在这里会得到最好的医治,都城之内也不会有人知道你还活着。” 珈逻的眼神之中也透着一股仇恨。 “等你养好伤就回都城来,我要你做剑门宗主,我还要你帮我复仇!” 西海藏林没有回答,闭上双目。 片刻后,微微点头。 珈逻等这山门里的人将西海藏林抬进去之后,她朝着半山腰那座看起来冰雕玉砌的大殿俯身行礼。 她没有回去,转身上车:“我们回都城!” 与此同时,长安城内。 百姓们聚集在大街两侧翘首以待,他们都在等着陛下凯旋的队伍出现在眼前。 北征大胜的消息已经传遍长安,很快也会传遍整个大宁。 当他们得知陛下今天就能回到长安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自发的赶来迎接他们的皇帝。 大宁的皇帝,无敌的象征。 当年还是少年的陛下能够带着一群豪杰涤荡邪祟定主中原,现在还能带着大宁的将士北征黑武浩荡国威。 当陛下的车马出现在城门口的那一刻,欢呼声一下子震耳欲聋。 大街两侧的百姓没有人跪下去,他们全都站直了身子。 不管是老人,孩子,是男人还是女人,他们都将右手放在自己胸前心脏位置。 当陛下车驾进城的那一刻,长安起鼓! 整座长安城里的百姓,用手掌拍响胸膛。 那是大宁战兵的鼓声,那也是大宁百姓的心声。 砰! 砰砰! 砰! 砰砰! 大宁皇帝从车中起身,站在御辇上朝着百姓们挥手致意。 “大宁长盛!” “陛下万岁!” “大宁威武!” “陛下万岁!” 长安城都被这巨大的喊声震的在晃动一样,这种振奋从每一个人的心中到眼神再蔓延到整座城。 在城门口,大娘的皇后高希宁身穿盛装带着文武百官以及后宫妃嫔等待陛下。 当陛下车驾到了之后,她率先拜伏在地。 文武百官和后宫妃嫔跟着她拜了下去。 在这一刻,长安这座城团结的不再是一座城,而是一座山。 皇帝李叱伸手将皇后扶起来,今日的皇后看起来是那么的大方得体又是那么的仪态万千。 她扶着皇帝的手起身,眼睛里是亮晶晶的神采。 大宁的皇后娘娘微笑着,仪态端庄。 她小声说道:“怎么样?是不是没跌份?” 皇帝扶着她的手对百姓们笑着:“相当的出彩。” 皇后:“谁娶到我这样的娘们儿那真是走了天大的运气。” 皇帝:“这么好运气的人竟然是朕?” 皇后:“可以适当骄傲。” 皇帝:“必须相当骄傲。” 两个人转身面向百姓们的时候,脸上都是灿烂笑容。 高希宁看着百姓们,嘴唇微动:“受伤没有啊?” 皇帝:“毛都没掉一根。” 高希宁:“我回去数数。” 皇帝:“......” 欢迎的场面格外隆重,百姓们山呼万岁。 皇帝拉着皇后的手再次登上御辇,然后指向身后:“荣耀属于战兵!” “战兵威武!” “呼!” “战兵威武!” “呼!” “战兵威武!” “呼!” 骑在高头大马上,叶无坷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他再一次感受到了这座城带给他的震撼,再次感受到了大宁百姓给他的震撼。 当一个国家,一个国家之内的所有民族,全都能团结一心的时候。 还有什么能战胜他们? 也许在这个回京的队伍里唯一有些不满的就是小狼王。 它趴在那车里嘴里一个劲儿的发出哼哼声,用这样的方式表达它的不满。 它也想出去,它也想享受欢呼声。 可是叶无坷不敢把它放出去。 小狼王当然不会伤害百姓,可它这种体型的猛兽一出现就能把人吓坏。 长安城里聚集了这么多百姓,一个不小心就可能造成拥挤踩踏。 不出事还好,出事就不能是小事。 叶无坷看向马车里:“忍一忍,等回去之后我就给你踅摸个狼娘们儿。” 小狼王竟然撇了撇嘴似的,一脸谁要那破玩意儿的表情。 叶无坷忽然想到,小狼王是他和阿爷亲手带大的。 两个人教会了小狼王很多东西,但小狼王从来都没有接触过同类异性。 是不是不懂那个? 一念至此,叶无坷想着是不是有空的时候找余百岁手绘一本狼体彩图给小狼王看看。 狼体彩图? 色狼图? 正想着这些,他忽然感觉到了一束热烈的目光。 他从进城就开始寻找的,那束独属于他的灿烂光芒。 他感觉到了,看到了。 在欢迎的人群之中,那个一身黑色锦衣,束着高高马尾辫的少女,正在眼神明亮的看着他。 叶无坷不由自主的咧开嘴,抑制不住的笑。 高清澄在欢迎的队伍里朝着他微微抬了抬下颌,叶无坷就美的几乎灵魂出窍。 未央宫。 皇帝在召见群臣,叶无坷得了陛下的允许和高清澄跑到大殿后边见面。 两个人蹲在大殿后边的高台上,高清澄嘴里咀嚼着叶无坷塞给她的牛肉条。 除了牛肉条之外还有很多他特意从漠北带回来的好吃的,高清澄的小嘴巴里塞的鼓鼓的像是一只松鼠。 不,他们两个蹲在那像是一对正在偷吃的松鼠。 “还行,看起来身上没添什么伤。” 高清澄一边嚼着一边从牙缝里往外挤出一句:“就是黑了点,晒的?” 叶无坷:“应该是皴。” 高清澄微微一愣,瞥了叶无坷一眼:“一会儿找个澡堂子好好泡泡。” 叶无坷:“一起啊。” 高清澄:“那不行,澡堂子里那么多人来人往被人认出来我以后还怎么混?” 叶无坷:“也是。” 高清澄:“你花点钱搞个单间倒是可以考虑,要不你多花点钱包个场?” 叶无坷:“嗯!” “嗯?!!” 眼珠子都瞪大了。 高清澄:“回头在家里修个大池子咱们就不用到澡堂子里泡了,在家里就能泡,想怎么扑腾就怎么扑腾那种。” 叶无坷:“嗯!” 高清澄:“是不是想想就带劲儿?” 叶无坷点头如捣蒜:“嗯嗯嗯嗯!” 高清澄:“美不美?” 叶无坷:“美!” 她从叶无坷手里又抽出来一根牛肉条:“你还没回来我爹就写信告诉我了。” 叶无坷心说怪不得小橘子对他这么好,原来是老丈人把坑他的事提前说了。 高清澄伸手。 叶无坷又递过去一根牛肉条,高清澄摇头:“不是这个。” 叶无坷递过去一根奶条。 高清澄又摇头:“也不是这个。” 叶无坷:“那是?” 高清澄:“彩绘插图版。” 叶无坷:“我去!” 他噌的一下站起来:“咱爹没收了啊,我没有,再说那也不是我的,那是余百岁的......” 高清澄嗯了一声:“以后想看别看那些没意思的,画里的再好看还能有我好看?” 她起身,往左右看了看后伸手在叶无坷下巴上捏了捏:“家里有,咱想看看家里的。” 叶无坷:“噫呀!” 高清澄笑了笑。 “行了,你回大殿里去吧,咱俩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一会儿下朝你回家去看阿爷,我去买酒菜,明儿闲了就在家里踅摸地方垒个大池子。” 叶无坷:“嗯嗯嗯!” 高清澄把袖口挽起来:“看,又白幼嫩,好看吗?都是只给你看的。” 叶无坷:“嗯嗯嗯!” 高清澄一抬手:“那你看那破玩意儿!” 叶无坷:“......” 高清澄一把将叶无坷手里的牛肉条都拽过来,扭扭的走了。 一边甩着马尾辫一边头也不回的说道:“我不回大殿了,回廷尉府把事安排好就回家,你把交代你的事办了,晚上我和爹一起过去。” 叶无坷:“嗯嗯嗯!” 走了几步她回头:“这几天没事就回廷尉府帮忙。” 叶无坷肃立,啪的一声行了个廷尉府的礼:“是!” 绕过大殿,高清澄看了一眼在不远处罚站的她爹。 杨悲看到女儿的那一刻尴尬的笑了笑:“呵呵呵呵......聊完了啊,那小子不老实,以后我替你教训他。” 高清澄伸手:“拿来。” 杨悲:“什么?” 高清澄:“你猜?” 杨悲从衣服里把那本册子递给高清澄:“我发誓我没看。” 高清澄:“你没看你知道是彩绘?” 杨悲:“......” 高清澄:“先去小叶子家里陪阿爷,等我收拾完了廷尉府里的事回家去收拾你们。” 杨悲:“噢......” 高清澄一边走一边将那本册子撕吧撕吧扔进路边的放垃圾用的木桶里。 杨悲重重的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候叶无坷过来,老丈人和姑爷对视了一眼,同时哼了一声谁也不看谁。 过了一会儿杨悲问:“你小子还生我气?你不会真以为我在兴安山刻字留的你名字?” 叶无坷:“你肯定不会。” 杨悲:“那你生个屁的气?” 叶无坷:“你把书给弄没了!” 杨悲:“嗯......确实有点可恨了。” 俩人溜达着往回走:“你还回大殿吗?” “不回了,陛下准假了。” “那我也不回,跟你回家。” “伯父,你要是跟我回家得帮我个忙。” “什么忙?” “砌个大池子,放上水能扑腾的那种。” “干什么用?” “不告诉你......” “你阿爷爱吃什么?” “肉呗。” “买点?” “你掏钱!” “什么钱不钱的,我记得......路过曹猎家。” “唔吼~” 第八百七十七章证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忙碌了一天的高姑娘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未来夫家大门的那一刻,浑身的疲惫一下子就消失啦! 一进门她就看到那个家伙正在挥汗如雨,竟然在院子里挖出来个大坑。 那能让两个人随便扑腾的澡池子,已经初具模型。 “呃......” 高清澄看着那个家伙:“你这是在做什么?” 满脸是泥的叶无坷回头看向高清澄,咧开嘴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就在那傻笑。 “你不是说让我先回来该干嘛干嘛的吗?你看!” 叶无坷从池子里跳出来伸手一指。 “池子我差不多挖好了,明天我铺上石头,后天我在池子周围栽种上一圈竹子,还得围上一圈木墙。” 高清澄:“露天的?” 叶无坷:“回头加个屋顶。” 高清澄点了点头:“谢谢。” 叶无坷:“莫客气。” 高清澄把手里拎着的东西丢给叶无坷:“包饺子去!” 叶无坷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高清澄已经背着手进屋去了。 没多久屋子里就传来她和阿爷对话的声音。 “丫头回来啦,你歇着我给你把煲好的汤的端过来。” “阿爷你别动,我去。” “那臭小子也不知道在干嘛,一回来就在院里挖坑,是不是北边有什么脏东西啊,中邪了?” “噢,他说阿爷年纪大了以后多泡泡澡好,他给你挖个池子,再搭个屋子,回头你可以好好泡一泡,对你身体好。” “这臭小子有心了,想干什么直说就是了,我问他还不说。” “孩子大了,表达的话不好意思说。” 叶无坷抬起头看着天空:“孩子大了......” 他洗了把脸把高清澄买来的菜收拾了一下,一边剁肉的时候一边傻笑。 就在这时候束休拎着一堆东西进门:“阿爷。” 阿爷听到声音连忙出来:“啊?孩子你也回来啦,快快进屋来,天气还冷呢。” “阿爷这怎么有个坑?” “姜头那臭小子说给我挖个澡池子,以后可以泡澡用。” “噢。” 束休把东西放下,挽起袖口跳进坑里吭哧吭哧的挖了起来。 高清澄:“呃......” 她走出房门,束休看到她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的打了个招呼。 高清澄:“其实差不多够大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才发现束休不是在挖,而是在填! “这?何故?” 束休格外认真的说道:“姜头有心了,但他也疏忽了,阿爷用这么大的池子不安全。” “挖的又深,一不小心滑到了不容易起身,他本来身子就不好,腿脚不灵便。” “万一滑进去没个扶手的地方想起来难,我再填回去一些,够阿爷用的就好。” 高清澄点了点头:“有理。” 束休:“照顾老人我不太在行,但多想想总是能仔细些。” 高清澄:“在理。” 叶无坷从厨房窗口伸着脖子往外看着,几次张嘴都给憋回去了。 高清澄看了他一眼,差点没忍住笑。 进了厨房,她站在叶无坷身后问:“被阿爷夸了心情是不是好很多?” 叶无坷:“被束休把坑填了我心情好的更多。” 高清澄:“没事的,回头你在屋里挖一个。” 叶无坷:“真的?!” 高清澄:“嗯真的,你去好旧小院里帮我挖一个。” 叶无坷:“......” 高清澄一边帮叶无坷择菜一边说道:“我听余百岁说你还在怀疑二皇子?” 叶无坷:“这家伙回长安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告诉你这个?” 高清澄:“他第一件事就是去小淮河在半路被我遇上了。” 叶无坷:“他不回家?” 高清澄:“他爹余国公在小淮河给他办接风宴。” 叶无坷愣了一会儿,不由自主的感慨:“家风优良。” 高清澄:“没办成。” 叶无坷:“又是为何?” 高清澄:“他娘知道了。” 叶无坷:“哈哈哈哈哈......” 高清澄一边择菜一边说道:“我回廷尉府的时候正好遇上他,我从廷尉府回家来的时候也正好遇上他。” “他娘左手揪着他耳朵,右手揪着他爹的耳朵,那父子俩疼的叫唤,杀猪一样。” 她看向叶无坷:“你去过小淮河了吗?” 叶无坷:“去过。” 高清澄:“下次带我也见识见识。” 叶无坷:“行啊。” 高清澄:“钱从哪儿出?” 叶无坷:“恁爹。” 高清澄想了想,点头:“定了。” 站在厨房外边看着束休挖坑的杨悲听到这小两口对话,眼睛都直了。 他张张嘴想说什么,束休小声提醒:“行了行了,好歹是他俩一起去,要是姜头自己去你还能放心?” 杨悲想了想:“在理。” 叶无坷问:“案子的事有着落了吗?” 高清澄摇了摇头:“温柔和徐绩两个人都是老狐狸,除了互相攀咬之外没说什么有用的事。” “而且我总觉得他们两个在等,我特意回廷尉府一趟就是告诉他们陛下凯旋,看起来,他们两个好像不太开心。” 叶无坷道:“我在漠北的时候一直在想,他们到底是怎么设局杀陛下。” 高清澄看向他:“有思路?” 叶无坷道:“唯一的可能是利用屈渤人。” 高清澄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叶无坷把自己的想法整理了一下。 “屈渤那十万狼骑是在与大宁暗中有贸易往来的时候,一点点转移出去的,而要做到这一点,持续的时间最起码不会少于一年。” 高清澄:“一年还是太仓促了些,毕竟那是十万狼骑。” 叶无坷:“二皇子那几年都在漠北。” 高清澄眉角微微抬了一下。 叶无坷道:“如果那十万狼骑先被转移出去,然后悄悄绕到执子山后边等待时机。” 他没说兴安山,怕高清澄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如果不是我哥带着他的骑兵绕路执子山,那这支狼骑到底会冲向什么地方谁也说不准。” “当然,陛下肯定有安排,但安排的人能不能控制局面?会不会被杀掉?” 叶无坷越说语速越快。 “曌蕤其实没必要去执子山,他更应该留在长安找机会杀掉太子殿下。” 高清澄点了点头。 叶无坷继续说道:“但曌蕤去了就说明他有去的必要,他能制作几乎可以乱真的面具。” 高清澄:“你的意思是,他去执子山不是要在必要的时候代替二皇子在场,就是在必要的时候,假扮成另一个人去指挥屈渤人的那十万狼骑。” 叶无坷道:“如果二皇子真的有谋划,他不会信得过别人,曌蕤与他一定早早就认识,两人是生死同盟。” “曌蕤这个人野心极大,他要么是想辅佐二皇子登基然后再想办法除掉二皇子,要么,就是还有别的同样大的图谋。” “唯有他控制屈渤狼骑二皇子才放心,或是唯有他来假扮二皇子,二皇子才放心。” 他看向高清澄道:“二皇子曾经试图让我哥去他帐下做事。” 高清澄道:“你的意思是,他在那个时候就能猜到陛下要用你哥绕过执子山?” 叶无坷摇头:“不是,因为我哥和我,看起来是可以拉拢的人。” 高清澄再次点了点头。 按理说,叶无坷和叶扶摇两个人确实应该有怨气。 “假设。” 高清澄道:“如果二皇子在那个时候猜到了陛下要用你哥,那曌蕤要假扮且替换的人是不是你哥?” 叶无坷心中微微一震。 这确实只是个假设,毕竟他们兄弟俩离开无事村之前二皇子和徐绩他们应该就已经在密谋什么了。 叶无坷道:“我此前想的是,曌蕤假扮成二皇子在某个地方出现,给二皇子创造在场或是不在场的证据。” “或是他假扮成屈渤狼骑的指挥将军,配合二皇子从执子山后杀向黑武大营,屈渤之中必然有人与他早就勾结好了。” 高清澄:“利用屈渤十万大军打陛下一个措手不及,毕竟在执子山的时候陛下身边只有那点兵力。” 叶无坷道:“没有十万兵,他们谁敢对陛下下手。” 高清澄问他:“陛下安排你哥去了执子山,是不是......” 叶无坷摇头:“不确定是否针对二皇子,因为就算没有二皇子也应该那样安排。” 高清澄听到这句话没有再问什么,可是心中疑惑却与叶无坷越来越相似。 这个世上最了解陛下的人肯定是高皇后,其次是陛下的那些老兄弟们。 如唐匹敌,如夏侯琢等人。 然后呢? 是太子殿下还是二皇子殿下?或许都不是,而是曌蕤呢? 曌蕤在这十几年来甚至更久的时间内,一直都在刻意的去模仿陛下。 陛下做过什么他就学着做,陛下走过什么路他就也走一遍。 陛下指挥作战的那些例子,他可能已经研究了十遍百遍。 所以曌蕤极有可能真的推测出陛下会借用屈渤的十万狼骑,那他也能推测出这十万狼骑怎么用。 所以在几年前二皇子就去了屈渤,认识了耶律松石? 然后利用了耶律松石,利用了万劫清和博儿今,甚至利用了耶律机,利用了黑武人。 可这一切都是叶无坷的推想,根本没有任何证据可言。 二皇子还刚刚立下大功,连斩黑武七位皇子的事已经天下皆知。 这个时候继续查二皇子,可想而知阻力有多大。 “张汤叔叔说......” 高清澄看向叶无坷:“回来之后,二皇子可能因功而可开府。” 如果这样的功劳之下,二皇子还不能顺利擢升亲王之位那连百姓们可能都不心中不满。 叶无坷点了点头:“明天会有一辆马车到长安,去东广云汇。” 高清澄嗯了一声:“里边的人我明天提走。” 叶无坷道:“别提走,还是在东广云汇里问吧。” 高清澄没问他东广云汇运回来的是谁,因为她猜得到。 而此时此刻,东广云汇的商队距离长安城已经只剩下半日路程。 可天色已晚,就算是赶路到长安也进不去城门了。 所以这支队伍在距离长安城不到三十里的一个镇子里停下休整。 车队的规模不小,大车上百辆,护卫数百人。 他们留宿的地方也不陌生,所以掌柜的格外熟络热情的把他们迎接进去。 为首的那个看起来肤色有些黑但人长得格外精神的年轻人往四周看了看,哪怕这地方很熟悉了他也依然保持着戒心。 等安顿好来之后他回到后院,打开一辆马车看了看里边被捆绑的结结实实的那个家伙。 黑小子问车里的人:“今天在这住一晚,我和你一起睡,开心吗?” 车里的人连嘴巴都被堵住了,可看得出来表情苦涩至极。 “别苦着脸,你好歹也是一国之主怎么能看起来这么胆小怕事。” 黑小子笑呵呵的问:“对吧,权结。” 渤海国主权结欲哭无泪。 在这客栈的一间客房里,有个穿白衣的年轻人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将背包打开,从背包里取出一张奇诡的银色面具。 第八百七十八章我乃高人也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家中,小烛在窗影里微微摇曳。 此时夜深,两小只坐在门口台阶上抬头望月。 清风明月是此时心。 寒松翠竹是来时路。 高清澄两只手向后伸着撑着地面,抬着头看明月高悬。 叶无坷盘膝而坐掌心向上目光追星似要问天。 两个年轻人本该有独属于他们的最灿烂热烈的事情,此时安静沉默的像是化身天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姑娘坐直身子打了个响指。 啪的一声脆响,像是混沌初开时候盘古巨神挺直腰板的骨骼舒展。 叶无坷侧头看向她,少女容颜在月色下稍显缥缈愈发美轮美奂。 “想想就挺难,好在我们厉害。” 少女也侧头看向叶无坷:“值此良辰美景,要不要亲个嘴应景?” 叶无坷稍显羞涩:“那多......不好意思......” 说着话就把嘴伸了过去。 少女起身:“那就下次。” 叶无坷:“你这人......” 高清澄笑了笑,朝着屋子里示意了一下。 她爹和阿爷两个人还在对饮,也不知道在细细密密的商量着什么。 那个酒量应该很好但此时不好的束休,趴在桌子上已经睡熟了还时不时有轻轻鼾声。 屋门口的小狼王趴在那像是百无聊赖可耳朵一直支棱着,尤其是在高清澄说要不亲个嘴的时候它马上就抬了头。 像是个小偷儿似的,时时刻刻准备着偷别人的欢愉来欢愉自己。 叶无坷也知道这妮子是在开玩笑。 就算给他俩再加一倍的胆子,他俩也不敢在这里亲个嘴。 “一直以来敌暗我明。” 高清澄舒展了一下身体,这时候叶无坷才惊讶的发现原来这丫头的胸脯比过去认为的规模大不少呢。 说凹凸有致都是亵渎,委实挑不出一丝一毫的缺点来。 “你,我,很多人都被对手死死盯着,有些时候正大光明的人唯一的弱点,就是在正大光明之下。” 她看向叶无坷。 “又何止是你我,廷尉府里穿锦衣的每个人在黑市上都有画像都有标价,想做些什么,出了廷尉府的大门就被人盯的没一点隐私。” 叶无坷:“听起来好像已经成竹在胸。” 高清澄道:“得欠人情。” 叶无坷理解了她的意思。 朝廷里的人被盯着是正常的,毕竟做坏事的人才不会让自己总在光明之下。 “找点他们不认识盯不住也想不到的人。” 高清澄道:“从现在开始跟他们换个玩法。” 叶无坷也笑。 这两个鬼心眼贼多的家伙,又想到一起去了。 他们其实都知道,如果二皇子真的有异心且还能把自己隐藏的那么好表现的那么无辜。 那这个对手,才是他们两个有史以来最强的对手。 但到现在为止其实都没有任何证据,也极有可能是他们两个执念太重成见太深。 甚至,这还有可能是曌蕤故意为之。 二皇子本无辜,曌蕤故意做这个假象出来就是为了让陛下家庭不睦兄弟不和,甚至君臣不同心上下不合力。 每一种可能都不应该排除在外,所以在每一种可能变成肯定之前都不该先入为主给谁定罪。 所以这世上人人求公平但人人都做不到公平。 事不关己人人都说要公平,事若关己人人都想要特权。 执法者,对心境的要求也就更高保持心境也就更难。 “先试试。” 高清澄道:“那个你让大黑从北境运回来的人,你一定已经想办法让想知道的人知道。” 叶无坷嗯了一声:“徐胜己拉我喝酒,喝了酒说些醉话也算寻常。” 高清澄道:“那就盼着他......也是酒后失言。” 距离长安城不到三十里的魏碑镇规模不小,这里是长安北各路行人都会歇歇脚的地方。 所以这镇子里最多的就是饭馆,然后便是客栈。 东广云汇是大宁最大的商行,东广云汇的生意几乎涵盖了大宁百姓生活的全部所需。 商队必走的路线上这些固定的歇脚点,也早就被查的仔仔细细。 常住的这些客栈的老板和伙计,家里往上几代都做什么有没有什么污点东广云汇可能比他们还清楚。 做客栈生意的当然也知道这些,但他们并不反感。 其一是因为他们大部分都光明磊落没什么可怕的,其二是东广云汇出手阔绰而且绝不会拖欠。 这些固定歇脚的地方东广云汇也会有很多照顾,逢年过节的难免也要奉上一份厚礼。 魏碑镇已经有大几百年的历史,但在长安成为大宁帝都之前这里的人生活可没有这般好。 大宁立国二十几年,魏碑镇的人口规模增长了两倍不止。 知道这里是必经之路,来自天南地北的小商贩迁徙过来在这开店的不少。 要说这酒肉生意,大街上十家店有六家可能是外乡人来开的。 要说这客栈生意,十家有九家是本镇人开的。 东广云汇固定歇脚的这家客栈规模大,不然的话也接不了东广云汇的生意。 客栈有个很大很宽敞的后院,可以让过往商队的车马在后院休息。 听起来这没什么,实际上比起其他客栈这优势就大的多了。 别的客栈车马只能暂时停放在店外,夜深人静难免会有些小偷小摸。 自从这里成为东广云汇的固定歇脚点之后,客栈的老板都安心多了何况其他商队。 只要东广云汇的队伍到了,就会接管这里的巡防。 上百辆大车后院都能放下,还有其他商队和散户的车马,这后院有多大也就可想而知。 因为有东广云汇的护卫队在,其他商队的护卫干脆就直接睡大觉。 曹懒睡不着。 因为叶无坷告诉他,这个叫权结的人越靠近长安越危险。 不是权结自身有危险,而是想杀权结的人容不得他活着进城。 到现在为止权结嘴里还藏着多少秘密,也就权结自己知道。 他非但知道黑武人不少事,可能也知道大宁之内那些试图谋逆的人一些事。 任由他活着进城,那不知道有多少人夜里睡不着。 徐绩和温贵妃到底有多少安排,其他地方看起来没问题的人有多少和他们暗中勾结。 这些人也许都不知道权结知道什么,哪怕不知道他们的事,可他们也不敢放权结进长安。 叶无坷还告诉曹懒,权结在商队里的事徐胜己知道。 若只是徐胜己一个人知道的话,曹懒其实也没那么担心。 那个神神秘秘的白衣银面人虽然听起来可怕,但曹懒对自己的实力也有信心。 况且,东广云汇里那些常年不出手的供奉又不是吃素的。 他们不出手,只是东广云汇在绝大部分时候不需要他们出手。 但曹懒现在睡不着不是因为徐胜己知道这事。 而是因为他爹实在是不够个当爹的资格......简单来说就是,他爹不把他当人看。 叶无坷把权结交给他的事,他当然要告诉他爹曹猎。 虽然因为张汤的事曹猎也顺势请辞,不再是东广云汇的大当家了。 大当家换成了曹懒,和还是曹猎当家一点区别都没有。 曹懒把这事告诉了他爹,他爹也告诉了他一件事。 曹猎说,如果只是徐胜己知道这事,来了人要杀权结,最多可以证明和徐胜己有关。 无法证明和其他人有关。 咱们家里一直都是做生意的,而且生意一直做的很好。 生意人追求的就是同一个买卖但要把利益最大化。 我们手里有个权结,这就是我们的货。 正常生意人有一批好货想多赚钱,当然是价高者得。 但我们不是正经生意人,手里有一批好货想赚更多钱,咱们就可以一货多卖...... 他爹给他回信之后曹懒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那个爹,当儿子的时候不当人子当爹的时候不做人父...... 很简单,他爹说一货多卖的意思就是......把消息放出去。 叶无坷没有放出去的消息,曹猎干了。 因为曹猎比叶无坷怀疑的目标更多,想要得到的收获也就更大。 长安城里那些原本在徐绩和温贵妃落网之后就坐不住的人,得了权结回京的消息就更坐不住。 所以曹懒这一路上胆战心惊,没事就骂他爹。 三十里啊,只剩下三十里了。 他又担心又期待。 这地方,到底会冒出来多少牛鬼蛇神。 更为关键的是,他派人暗中通知小橘子的时候,小橘子告诉他说......没法派人支援。 小橘子告诉他,朝廷里的人都在明面上。 只要廷尉府的人有调动,对手马上就能看的清清楚楚。 所以小橘子给他的回复简单的有点不近人情:你爹作孽找你爹,我最多给你一个人。 曹懒站在窗口,他一直盯着那辆马车。 他之前故意打开了那辆车,故意让权结露了一面。 就是在告诉那些暗中盯着的人,你们要找的在这呢。 当然,他这样的举动也会让那些人心里清楚......东广云汇早有准备。 接下来就看这些人胆子够不够大。 算计着已经过了子时,是人最困乏防备心最低的时候。 曹懒还没有看到有什么可疑的人,但他已经能感觉到四周好像冒出来不少如狼一样的眼睛。 他打了个哈欠,几支弩箭瞬间就朝着他激射过来。 曹懒猛然往后一仰,几支弩箭在他脸前边打过去。 下一息,客栈四周的屋顶上冒起来一层黑衣人。 这些人端着弩箭无差别的朝着房间里和马车里放箭,一时间暴雨倾盆。 没多久,东广云汇那些马车上都被打的千疮百孔。 尤其是那辆藏了人的马车,被重点关照打的好像蜂窝一样。 曹懒爬伏在地上没动,因为他知道那些人不可能只放一阵箭。 不确定权结死没死,那些人是不会放心的。 箭雨过后,数不清的黑衣人从四面八方跳进院子里,朝着那辆马车围了过去。 但他们显然没打算贸然靠近,他们一边走还在朝着那辆车放箭。 噼噼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 就在这时候,东广云汇的马车里,忽然站起来数不清的锐士。 他们的马车都经过特殊改造,弩箭看似打穿进去实则都被里边的一层保护挡住。 当黑衣人全都下来之后,这些锐士将车窗拉开,端着手里的连弩开始反击。 一百多辆马车,顷刻之间就变成了一百多架炮台。 黑衣人顷刻之间就被放翻了不少,哀嚎声马上就响彻在整个院子里。 一轮羽箭之后,东广锐士从车中冲了出去,左手连弩右手横刀,开始与那些黑衣人展开搏斗。 而就在这时候,一道白色的身影从不远处的屋子里飞出来。 人如闪电,瞬息就到了马车旁边。 白衣人一掌将马车车厢掀翻,右手的长剑狠狠往下一斩。 当! 脆响震的人耳膜都一阵阵疼痛,那声音好像直接钻进了脑子里一样。 马车里,一个懒洋洋的人出现了。 也是一身白衣,看起来不管是材质还是制作都格外精良,在这月色下随风轻摆。 但让人觉得有些不爽的是,这家伙穿着这么一身潇洒白衣居然光着腿。 白衣飘摆之下,那满是腿毛的粗腿若隐若现。 风吹起他的衣服,也吹起他稀稀疏疏的长发。 这个人微微抬头,做世外高人状。 “谁人扰清梦,不思眠?一腔幽恨怨明月,空拉弓弦?刀入鞘,剑挂壁,只把壮志赋耕田,谁见犹怜?” 第八百七十九章你猜我是谁 - 天下长宁 - 知白 装逼没那么容易。 尤其是想在危机重重之中装逼,还要装出一股世外高人的风范就更难。 比如某位中年体肥还稍有秃顶的男人,想在被数百人围攻的时候有个漂亮的出场就特别难。 现在我们把世间回到黑衣人朝着马车放箭的前一会儿。 中年男人趴在马车窗口一双眼睛透过窗缝左顾右盼。 嘴里嘀嘀咕咕......来了吗来了吗快来了吗。 在看到屋顶上有黑衣人隐隐可见的时候,他立刻就紧张起来也兴奋起来。 老子一展风采的时机到了! 于是连忙把马车里那口精工打造的箱子打开,略显笨拙且有些拥挤的钻进箱子里。 把箱子的铁盖盖好的那一刻,羽箭便如暴雨而来。 箭打穿了车厢打在铁箱上,声音震的铁箱里的胖子耳朵眼都一阵阵酥麻。 可这时候为了把逼装好,还要聚精会神的倾听。 听到羽箭声音逐渐停歇也不能露面,因为他还要等着东广云汇的反击。 然后听到车厢碎裂的声音,听到哀嚎声,胖子微微一笑。 东广云汇的反击固然漂亮,可远不及我的出场漂亮。 我可以允许世上有人漂亮,但不允许世上有人比我漂亮。 他已经将自己出场的每一个细节都想过了好几遍,确保让人看到他的第一眼就会顶礼膜拜。 这,就是一个装逼犯的自我修养。 哀嚎声起来之后不久,他就感觉到他所在的马车被人一掌掀翻。 紧跟着,那一剑就带着不可匹敌的威势斩了下来。 可他是谁? 这世上能让他忌惮的剑本就不多。 他在剑落下的瞬间将铁箱往上一推,然后双指迎着那剑锋就点了出去。 当的一声! 他靠一双手指就将那把剑荡开,然后背负手臂跨步而出。 这一刻,任谁看了能不说一声帅! 当然,这其中还有两个很细节的过程不能说也不能被人看到,就算被看到了,也要假装没被看到。 这,也是一个装逼犯的自我修养。 第一个细节,他双指化出剑气荡开了那一剑,但手指被斩的好他妈疼,也流了血。 所以他把手放在身后,这样又显得他气质从容又不会被人看到他在滴血。 第二个细节,他从箱子里迈步而出的时候,裤子挂住了,一步出来,裤子扯掉。 光腿出去的时候有些凉,要是换做别人这出场也就毁了。 可他是谁? 天上人间独一无二的挂壁先生。 一袭白衣,两腿粗毛,负手而立,仰头吟诗。 银面人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显然怔了怔,该是预料到了这里会有伏击但没预料到会是这么个家伙。 说他不厉害吧,他双指如剑荡开剑锋。 说他厉害吧,血流的还不少呢,滴滴答答的,白衣屁股位置都被染红了一片。 若被人看到了也不知道会猜测什么,是来了不该来的还是破了不该破的。 好在是他还没转身。 “宵小之辈。” 挂壁先生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理了理额前被风吹乱的稀疏长发。 “见我如见尊,为何还不跪?” 银面人皱了皱眉,应该是嘟囔了一句怎么是个傻逼然后转身就走。 挂壁先生微怒,但还需保持风度。 “在我面前,许你走才可走,不许你走,你无自由。” 说罢挂壁先生往前点了一指。 一道锐气自指尖沛然而出,直追那银面人脑后。 银面人回身一剑,随着便有当的一声那道锐气被剑锋荡开。 砰! 他一丈外的柱子被锐气击穿,木屑横飞。 挂壁先生见那家伙竟然轻松挡下他一道剑气,心胸之中傲然之气顿生。 “你也算有资格与我一战。” 他踩着箱子往前一掠。 箱子翻倒,他差点甩出去。 往前一掠的时候调整身形,但忘了裤子还在箱子上挂着,裤腰褪到了脚踝处,往前时候绊住了他。 于是这位风度翩翩的胖子,就一个大马趴脸朝下摔了下去。 却躲开了那银面人横扫一剑而来的剑气。 “呵呵,早就料到了。” 挂壁先生起身,脚下一点朝着银面人追去。 这时候所有人都抬头看着他,于是都在月色下看到了那白衣臀-眼儿位置有一片殷红。 他手指滴血藏在身后,滴下来的血在那个不该被人注意的位置还渗透出一个爱心的样子。 曹懒从窗口掠出去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那爱心。 人疾掠而起的时候风当然也大了些,那白衣飘摆两片白花花的屁股若隐若现。 曹懒一捂眼,心说坏了坏了要长针眼,也不知道洗多少次才能洗去,这画面也可能一辈子如影随形。 银面人回手再一剑,剑气激荡。 挂壁先生哼了一声:“不过区区一道剑气。” 他手一挥,也有一道剑气乍现。 半空之中又是一声铮鸣,犹如两龙嘶鸣。 曹懒在他身后追,那白衣不断摆动,那两片大白屁股就在他眼前不停的出现,因为他在后边,人还都是在往上飞。 曹懒心说小橘子啊小橘子,你说只能给我找一个高人来帮忙......我真是开了一眼。 “天地之力,汇于一剑。” 挂壁先生往下一伸手:“借剑一用。” 他虚空一抓,下边有个黑衣人的掌中剑就被他内劲吸走。 挂壁先生手握长剑的那一刻,气质似乎是陡然一变。 “大江之剑。” 挂壁先生剑势一出,便如滔滔江水连绵不尽。 屋顶上的瓦片像是被江水一阵阵拍击,于是一层一层碎裂。 银面人立于屋脊之上,脚下一踩,随即有气浪翻涌,挂壁先生的剑气就犹如被一层看不到的屏障阻拦。 挂壁先生哼了一声。 他剑势再次变化。 之前犹如江水拍岸,此时剑势变得如同蛟龙出水。 剑气旋转着拧成一股龙卷一样,直接将银面人的劲气屏障击穿。 银面人似乎是脸色变了变,他转身飞走。 挂壁先生岂容得他就这么走了,脚下一点发力再追。 银面人在半空之中转身面对挂壁先生,双袖往前一抬,袖口之中有浓烈黑气喷涌而出。 挂壁先生又是一声冷哼。 “你也就这点本事。” 他显然是已经有了关于这银面人的情报,所以出手时候对银面人的诸般手段都有防备。 眼见着黑气涌动,挂壁先生手中长剑旋转起来,只见掌中一圆盘,不见剑身。 劲气吹起来,像是晨风吹开朝雾。 银面人袖中的黑气被挂壁先生的劲风吹的往两侧分开,场面看起来又如同一剑破浪。 “留下。” 黑气分开成了两道墙,挂壁先生从两墙之间直穿过去。 他长剑往上一挑,剑气无形,若有形就能看出像是一道立起来的弯月直劈银面人身躯。 银面人伸手往后一拉,背后的披风被他拉至身前。 那剑气斩在披风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竟然将锋利剑气完全挡住。 在披风后边,忽然有两道身影一左一右飞出去。 “分身?” 挂壁先生将手中长剑往前一掷,剑化作一道流星追向其中一个分身,而他双手向后一甩,袍袖甩出劲气人加速追向另一个分身。 长剑追上的那个看起来没有什么反抗,直接被剑在半空之中刺穿然后坠落。 令人不解的是,挂壁先生追击的那个分身没掠出去多远就好像气尽了似的也往下坠落。 “不好,又是这招。” 曹懒想起来叶无坷曾经给他的提醒,立刻朝着那被剑刺穿的分身追了过去。 此前在执子山,那个银面人就是这样脱身的。 现在大概是要故技重施。 他纵掠到了一半忽然醒悟过来,不对...... 叶无坷给他的提醒是那个披风! 曹懒一念至此连忙转身回去,果然见那面披风已经不见了。 执子山上,银面人用这法子从苏姑娘和其他高手眼前逃走。 现在,又在曹懒和挂壁先生的剑下逃走。 曹懒追了一阵,见前边有个白色的影子一晃而过。 他立刻加速冲了过去,才转弯,就看到那面披风在前边飘着。 曹懒手中长刀一斩! 一道浩然刀气落下,披风直接被他劈飞出去。 追到近前,才发现那竟然真的只是一个披风。 也就是在这一刻曹懒心中巨震,连忙回头朝着他所在的那间客房冲了回去。 几个起落到屋子里后他一把将床单掀开,被他藏在床下的权结果然不见了。 “操!” 曹懒一声怒骂。 “奸诈,太他妈的奸诈了!” 而此时追向其中一个分身的挂壁先生也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具看起来像是木头人似的东西。 “人丢了?” 挂壁先生看到曹懒这个表情就猜到了,曹懒一脸憋屈的点了点头。 挂壁先生叹了口气,将手里那晃晃荡荡的东西随手丢开。 “怪不得清澄姑娘提醒我说对手狡猾......实在是太他妈的的狡猾了。” 曹懒冲到窗口,朝着夜空大声的骂了几句,声嘶力竭。 挂壁先生抬起手理了理额前的发丝:“年轻人也不要太气馁,丢了的脸面再找回来就是了。” 曹懒叹了口气:“可脸还是丢了。” 与此同时,镇子外,一身黑色夜行衣的银面人手里拎着一个被绑的好像是粽子一样的家伙飞掠。 他一边疾驰一边忍不住笑了笑:“人蠢又能怪谁。” 虽然得意,可他也不敢再有丝毫的懈怠,脚下不断发力,速度已经提升到了极致。 他手里拎着的那个人像是挣扎了几下,银面人立刻怒斥:“想活命就别动。” 权结被蒙着脸,身上还被绑的死死的,只感觉自己时高时低,像是腾云驾雾一般。 他嘴里还被塞了东西,只能是发出呜呜呜的声响也不知要表达什么。 银面人拎着他向前跑,倒也没把这个所谓的渤海国主放在眼里。 跑着跑着忽然间后腰处一阵剧痛传来,疼的他几乎在一瞬间就没了力气。 他将手里的权结一把甩出去,却见那家伙手里拿着匕首一个翻转稳稳落地。 “你居然敢伤我?” 银面人伸手捂住后腰,他能感觉到这一刀有多狠。 虽然避开了致死的要害,这么重的一刀还是让他几乎失去战力。 “我为什么不能伤你?” 权结起身:“你抓我,我还不能反抗?” 银面人怒视着权结:“我是来救你啊!救你回去继续做渤海国主,你居然对我下手,你这蠢到家的混蛋!” “你这个混蛋......如果不是我,你落在廷尉府高清澄手里就是生不如死!你居然还敢对我下手!” 权结笑了笑,伸手从脸上揭下来一张面具。 “权结被你所救,还给你一刀,那权结肯定是蠢到家的混蛋,但我不是权结啊。” 他一甩手,一条锁链刷地一声从他袖口里甩出去。 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从怀里取出来一个纸筒似的东西高高举起,砰地一声,一道绚烂的烟花在夜空绽放。 “大宁廷尉府千办秦焆阳,抓你归案!” 第八百八十章好久不见啊 - 天下长宁 - 知白 夜不是一成不变,有山河双色,有风起云涌,有忽明忽暗,有斗转星移。 在高清澄准备和她爹离开叶无坷家的时候,一辆马车在叶无坷家门口缓缓停下。 这辆马车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赶车的车夫看起来也普通到绝不会引起人多看一眼的兴趣。 车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来已经用了很多年的旧车,马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来已经气力不足的老马。 这辆车也不大,车厢也就够两个人对坐所以车身比较窄。 叶无坷家门口的巷子不算很宽,大一些的车马拐进来有些艰难。 但这辆车就不一样了,拐进来的时候甚至连车速都没有降低。 马车在门口停下,蹲在门口啃萝卜的二奎看了看车夫。 车夫也在看他。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二奎忽然开口:“你丢爹了这么看我?” 车夫一皱眉。 二奎起身,那巨大身材的压迫感随即而来。 但显然那车夫并不觉得他有多压迫,看他的眼神依然平静。 二奎摆了摆手:“我不是,你走吧。” 车夫没有说话,马车里的人倒是笑了笑。 “果然如传说中一样彪悍。” 马车车门打开,太子李隆势迈步下车。 二奎觉得这个家伙有点眼熟,想了想却没想起来在哪儿见过。 但二奎也不是真的那么傻,他感觉这个人一定大有来头。 所以他问了一句:“你也丢爹了?” 下一息,车夫已经站在二奎面前,两个人近在咫尺,甚至呼吸可闻。 二奎明显被吓了一跳,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这么快。 在他过去的认知中身形最快的是姜头,其次是二妹,但综合来说各方面都快的人是余百岁。 这个车夫的快,超出了他的想象,他甚至觉得,这个人比姜头还快。 所以下意识的,二奎一巴掌就朝着那车夫脸上扇过去。 所以下一息,他的手腕就被车夫一把攥住禁锢在半空。 二奎使劲儿挣扎了几下,车夫的那只手如同铁箍一样他怎么挣扎都难以撼动分毫。 而那车夫只是稍稍发力,二奎手腕处就好像被烈火灼烧一样的剧痛。 随着二奎一声喊,躺在院子长椅上原本已经睡着了的大奎猛然跃起。 但最快的是叶无坷和高清澄,两个人几乎是不分前后到了门口。 一个两个人都是双指并拢,一个剑气缭绕,一个枪劲森然。 但是当他们两个同时冲出来的那一刻,又都同时愣住。 俩人看着来人,又同时忽闪了一下大眼睛。 下一刻,两人再同时收起双指改为抱拳:“太子殿下!” 太子李隆势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看向车夫,车夫有些不满的瞪了二奎一眼,然后松开手退到一边去了。 大奎也到了,一把将二奎拉过来:“怎么回事?” 二奎摇摇头:“不知道啊,我就问问他是不是丢爹了他就要动手。” 大奎看向太子的时候也吓了一跳,他倒是还记得呢。 “太子殿下,是二奎鲁莽了。” 大奎连忙解释道:“二奎脑子不好,他......” 李隆势笑道:“我知道,不必在意。” 他往前走的时候,顺势从二奎斜挎着的无事包里抽出来一根萝卜,在衣服上随意蹭了蹭,然后嘎嘣咬了一口。 “你骂我,我就吃你萝卜,你下次还骂我,我还吃你萝卜。” 他咬着萝卜进门的时候,杨悲扶着阿爷也出来了。 大奎心说太子殿下是真厉害,一眼就看出来二奎怕啥了? 你要说下次你骂我,我下次就打你,那二奎肯定不怕。 你要说吃二奎的萝卜,二奎肯定不骂了。 太子见阿爷也要俯身行礼,快走两步将阿爷的胳膊扶住。 扶着老人家回到屋子里,看了看桌子上的酒菜。 太子微微叹息:“看来是来晚了。” 阿爷回头喊:“姜头,做菜!” 太子道:“做菜不急,反正已经来了,不吃一顿好的我是不会走的,先说正事。” 他看向跟进来的叶无坷和高清澄:“在兴安山遇到了曌蕤先生?” 叶无坷点头:“苏姑姑,无去处大和尚,方弃拙他们也都亲眼所见,而且他自己也承认了身份。” 太子道:“可他一直都在长安,都在东宫。” 叶无坷和高清澄的脸色同时变了,连睡眼朦胧的束休听到这话酒都醒了一大半。 太子道:“蕤先生一直都在东宫,我每日下午都会向他请教学问,你们不在长安的这段日子,我与他每日见面从没有断过。” 叶无坷刚要问,太子道:“他现在进宫去了,应该是和陛下在一起。” 太子的话,一下子把叶无坷和高清澄所有的推测,不,是他们所有断定的事都推翻了。 “吓着了?” 太子坐下来:“刚知道你们在兴安山遇到蕤先生且还与他交手的时候我也吓着了。” 他显然是饿了。 从筷筒里拿了一双筷子,夹了一个已经凉了的饺子送进嘴里。 一边咀嚼一边说道:“你们现在心里有多震荡,我当时就有多震荡。” 高清澄道:“可这怎么......可能?” 叶无坷:“饺子凉了......” 太子先回答了高清澄的问题。 “蕤先生一直都在东宫内,他很少出门,除了每日下午与我探讨学问之外,他不见任何人,便是东宫里的其他人也不去打扰。” “还有蕤先生的朋友花草草,他也一直都在东宫内,蕤先生不出门他也不出门,这一点毋庸置疑。” “原本我接到消息后就想告诉你,是蕤先生说先别说,等他们回来好吓他们老大一跳,看起来,倒确实是吓着你们了。” 太子说到这稍作停顿,然后算是回答了叶无坷的问题:“还有饺子吗?” 这时候叶无坷他们才注意到,盘里剩下的那些饺子已经被太子吃光了。 “接了陛下又安排了许多琐事,宫里的接风宴我露了一面喝了几杯酒便出来,到现在才正经吃口饭。” 他看了看空盘子:“也不算多正经。” 叶无坷:“得现包。” 太子笑了,眼神都明亮了:“我能等。” 在叶无坷包饺子的时候。 门口,二奎戒备的看着那个车夫,车夫也在等着他。 过了一会儿二奎从无事包里抽出来一根萝卜递过去:“你也吃一个,下次我不骂了,你也不能吃了。” 车夫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他把萝卜接过来就咬了一口,嘎嘣脆的感觉倒是真不错。 二奎看他吃的一口接着一口,然后问:“是不是饿了?我给你偷吃的去。” 转身就进了院子。 片刻之后,叶无坷将刚煮好的饺子放在桌子上,回头找醋,再回头,饺子没了。 幸好他煮的多,丢的就一盘还有不少呢。 二奎端着那盘饺子撒丫子跑出来,跑的脚底板啪嗒啪嗒响。 一看就是个惯偷,但绝对不是个好小偷。 出门他就递给车夫:“刚偷的,姜头给太子包的饺子,太子还没吃呢!” 车夫都愣了一下。 然后把盘子接过来,捏着一个一个的往嘴里放。 他含含糊糊的问:“你认识太子了?” 二奎:“以前见过,忘了,现在记住了。” 车夫笑:“这次怎么记住了?” 二奎说:“大锅告诉我了,要记住,那是村长儿子。” 噗的一声,车夫嘴里的饺子都喷了出去。 二奎想了想又补充:“是大村长的儿子!” 车夫笑起来:“也对。” 然后问二奎:“你吃不吃?” 二奎想吃,但他忍住了:“我不吃,刚才我吃了一盆呢。” 车夫嗯了一声:“一盆可真不少。” 二奎:“我大锅吃了一盆半呢。” 车夫:“......” 二奎:“我大妹吃了两盆呢!” 车夫:“......” 他忽然理解了,为什么都说叶部堂有点贪财......这特么要是不贪点,靠俸禄可能还真不够啊真不够。 屋子里,太子吃到第一个热乎乎的饺子之后就忍不住长出一口气。 “香!” 他一口一个的吃着,连吃了好几个后见大奎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太子随即笑问:“怎么了?” 大奎把手张开:“得吃蒜,吃饺子不吃蒜等于没吃蒜......等于少一半。” 太子哈哈大笑起来,伸手从大奎那把一头蒜拿过来,一口饺子一口蒜,吃的样子真是让人没法相信他是当朝太子。 “我好像好久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饺子了。” 叶无坷问:“宫里的御厨应该也会包饺子吧。” 太子道:“太精细,不好吃。” 他一口气把一大盘饺子吃了个精光,然后满足的再次长舒一口气。 “关于蕤先生的事就不必怀疑什么了,每天都与我相见不能有假。” 叶无坷嗯了一声,他看向高清澄,高清澄也在看他,两个人对视的时候眼神里都有些迷茫。 原本以为案情已经快到水落石出的时候,现在却发现根本没有石头。 不,是根本没有水。 “那个人到底是谁?” 高清澄喃喃自语道:“如果用的是易容之术,能骗的就是不熟悉的人。” 叶无坷叹道:“其实我们对蕤先生确实说不上有多熟悉。” 高清澄看向太子:“今夜安排了人在大黑的车队里设伏,如果那个人要去截杀权结的话或许会中计。” 太子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大黑是谁,想了想后想起来了然后又忍不住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大黑。” 高清澄道:“也不算以貌取人。” 太子嗯了一声:“就算以貌取人也没取错。” 他问:“是不是得明日一早才有消息?如果是的话我就不等了明日再找你们,如果......” 他话音刚落,外边二奎叫了一声:“谁啊!” 只见几名廷尉快步到近前:“收到飞鸽传书,秦千办已经得手。” 其中一名廷尉说道:“但他们进不了城,得明日一早才行。” 叶无坷看起来可真是太难了,搓着手说道:“这可真是不好办啊,这长安城内可以随时下令夜间开门的只有两位。” 太子叹道:“点谁呢?” 叶无坷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了笑。 太子道:“长安城内只有两位可以随时下令夜间开门,刚巧就有一个在你眼前。” 他从袖口里取出一块牌子往外一抛:“拿我的牌子让城门守开个小门把人放进来,我就在这等着。” 大概半个时辰不到,秦焆阳和曹懒他们就压着一个被捆绑起来头上还套了黑布的人进门。 进来后他们先向太子殿下行礼,然后一同看向叶无坷和高清澄。 “有点意外。” 秦焆阳道:“人抓到了,但是......” 太子往前走了几步负手而立,看着那个被套了黑布的人说道:“打开吧,看看是谁。” 秦焆阳一把将那黑色头套摘了,里边的人一出现的时候,屋子里至少有两个人低低的惊呼一声。 一个是叶无坷。 一个是束休。 那面罩下边是一张清秀的不像男人的脸,看起来如同江南女子一样秀气白净。 可他就是个男人,还是个年轻男人。 在他露出脸的那一刻也看到了屋子里的人,眼神里有些迷茫也有些惊讶。 他先是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高清澄,视线有些歉然的在束休脸上停留片刻,最终停在叶无坷脸上。 “倒也......没想过这么再见面,好久不见啊,叶千办。” 第八百八十一章偏要朝难走 - 天下长宁 - 知白 “我以前可能是太善良了。” 这是叶无坷看到那个被摘下面具的家伙说出的第一句话。 那个家伙给他的回答是很认真的同意。 “没错,你就是太善良。” 说到这他还补充了一句:“皇帝也是太善良,早点按罪杀了我就好,偏偏看我可怜。” 叶无坷缓步走到那个年轻男人面前,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才到叶无坷肩膀多一些。 少年身体比以前好了,吃的多了,个头长的也极快,现在比起叶无坷也差不许多。 对视之中,叶无坷忽然叹了口气。 “如果我现在抽你,是不是显得很没有风度。” 那年轻男人微微昂起头:“你不是那样的叶无坷,你不会没有风度。” 啪! 叶无坷一个耳光扇在年轻人脸上,力度之大,掌心落在对方脸上的时候,感觉脸上的皮肉都被扇的要脱骨而去了。 “我从来都没有风度。” 叶无坷看着这个家伙,眼神还是难免有些复杂。 “当初你从草原回来故意见我的时候,我就应该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直接把你下狱。” 年轻人回答:“同情弱者是人的天性,除非强大到如神一样视天地万物都为草芥。” 他挨了打,但是眼神依然满是挑衅。 “这么说的话,你也不过是一介凡人,连被誉为千古一帝的大宁皇帝陛下也不过是一介凡人。” 他说:“因私废法的事你们都假惺惺的说要禁绝,可不管是你还是皇帝还不是因为可怜我而特赦我?” 他再说:“所以哪怕是皇帝的特赦是你的宽仁,我也看不起你们。” 少年微微昂起下巴:“你们越是这样,越证明你们是一群混账东西,都一样!” 叶无坷抬手还要再打,少年猛然昂起下巴把脸迎向叶无坷。 少年依然在挑衅,眼神无惧甚至带着些轻蔑。 “你们这些大人物自诩公平,还宣扬公平,可实际上你们何尝不是享受拥有特权而带来的满足?” 他看着叶无坷的眼睛。 “皇帝觉得我可怜又见我年幼所以就能特赦我?那方知我大哥呢?那连大哥呢?那那些无辜被牵连的兄长们呢?” 叶无坷眉头一紧。 那少年下巴昂起的更高些。 “特赦我,不过是让我得到了证明,所谓律法,所谓公正,不过是你们这些大人物的一句话。” “皇帝特赦我,换不来我的感恩戴德,能换来的只能是我加倍的仇恨,因为他所谓的公正在特赦我的那一刻就是个笑话。” “他若是按照律法处置了我,将我囚禁一生或是直接处死,我反而还敬重他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他的视线离开叶无坷,落在太子李隆势脸上。 “大典上我几乎贴在皇帝脸上问他何为公平,他用特赦我来证明公平?” 太子李隆势的眼神也变得肃然起来。 “我说过的,你们李家高高在上,搞的别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我有生之年就不干别的。” 少年与太子的眼神对视,丝毫不退。 “我就是要报仇,要么你现在杀了我,别给我活下来的机会,只要我活着,余生还是要奔着让你李家也家破人亡去干。” 太子看着他。 “我记得你,你叫姜虹,曾经在西北厌吾山里服刑。” 他看着姜虹的眼睛。 “第一,陛下特赦你是你自己的理解,实则并非特赦,大宁已经改了律法,陛下也不止一次说过,非十恶不赦之罪,不牵连不知情的家族后人,你只是运气好,在大宁新的律法之下可得自由。” “第二,你说以后有机会还要做恶,这个机会应该不大,若廷尉府确凿你诸般罪行,你想报复陛下或是李家,那你可期待人真有往生。” 姜虹忽然笑了。 他盯着太子的眼睛说道:“你比你爹强些,你不伪善。” 李隆势回答:“陛下之宽仁心胸,看起来你也不配理解。” 姜虹又冷笑:“度不统一的宽仁,在我看来是在犯罪。” 李隆势道:“你所说的度不统一是时代发展的结果,大宁刚立国时候人心不定,在高位的人做什么下边的人就学什么,所以法度对做官的严苛些是时代必然。” “以前不用重典不足以平乱世,不用重典不足以慑人心,不用重典不足以稳秩序,不用重典不足以定未来。” “后来大宁建学塾开民智,百姓渐明事理所以社会文明,重典便不再适合,用不同时代对比说度不统一本身就是不讲道理。” 姜虹似乎是没有想到太子殿下会和他这样的人解释这些。 所以表情微微有些变化,不似之前那样针锋相对。 他问:“那当年的法典过重到底是对还是错,按照当时来说若是对的,那按照现在来说便是错的,若说在当时对在现在错,那现在意识到的错又该由谁承担?” 李隆势道:“当时的对就是当时的对,现在的错就是现在的错,你用现在的标准评判当时的对错,究其根本,非不公而是你心不平。” 姜虹看着李隆势,眼睛有些发红。 “你一句当时的对就是当时的对,现在的错就是现在的错,轻飘飘的,那我死去的爹娘家人又该怎么说?” 李隆势还是很平和的回答。 “你父亲所犯之错就算是现在也要斩首,你的母亲是从犯且参与极深按照现在律法也是斩首。” “陛下没有对你一个人特赦,陛下特赦是因为厌吾山的囚徒在边关抗击外寇,后来律法更改,原本那些因家族长辈犯错而被牵连的人也已特赦。” “大宁追求的公平是最起码保证人不犯罪便无律法制裁,前提条件就是不犯罪。” 姜虹道:“所以过去的那些就都可以一句话抹平了?” 李隆势道:“抹不平,那些事都会写进史册里,写在人心里,不管过多少年都会有人记得。” 姜虹:“让你李家的人道歉就那么难?” 李隆势看着他的眼睛。 “李家的人只要错了可以向任何人道歉,李家每个人的头颅都可以在犯错之后低下去,但,没错就是没错。” 姜虹深吸一口气,再次昂起下巴:“不认错的你,又有什么资格审判我?” 李隆势道:“审判你是廷尉府的事。” 姜虹:“你在逃避?” 李隆势:“廷尉府审判你定罪之后,我会批红。” 姜虹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看向叶无坷:“你曾经也是时代的受害者。” 叶无坷道:“我不是时代的受害者,我只是有个糟心的父亲。” 姜虹微微一愣。 叶无坷道:“你也是。” 姜虹不再说话。 高清澄看向秦焆阳道:“把他先带回廷尉府。” 秦焆阳应了一声,拉了姜虹往外走:“理直气壮的质问别人之前最好有两个底气,第一是我没错,第二是你错了。” 姜虹道:“我用我错了证明你错了又如何?” 秦焆阳:“不如何,证明你知道自己错了。” 姜虹又一怔。 李隆势此时看向叶无坷道:“天快亮了,我还要回去准备一下早朝,你这几日可在家里多歇歇,鸿胪寺的事你交给下边人拟个奏折即可。” 叶无坷道:“我想先回廷尉府几天。” 李隆势略微沉吟了一下,点头:“可。” 叶无坷又道:“我想见见蕤先生。” 李隆势道:“他自会来找你。”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叶无坷和高清澄语气稍显复杂的说了几句话。 “证明一个人对了很难,因为证明别人对了的时候往往先证明了自己错了,要问心。” “证明一个人错了也很难,因为证明别人错了的第一步是先入为主觉得自己对了,要问心。” “这个世上大部分人不关心证明对错的过程,其实也不是很关心不关己的对错。” “求真务实历来是陛下交代大宁朝臣要做到的事,可旧楚也是这样要求的但旧楚没了。” “求真务实如果容易做到旧楚就不会倾覆,如果容易做到大宁就不会有内患......” “这个世上认可别人错了的人多,认可自己错了的人少,我的意思不是想说要警醒自己是不是错了,而是想说......” “有些时候大多数人认为你错了你不改他们觉得你冥顽不灵,可有些时候大部分人错了少数人对了那大部分人也认为错的不是他们。” “当同一认知的人到了一定数量就可以改变规则,真理未必就在大多数人的同一认知中。”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你们都在廷尉府,面临这样的事就不会少,难是难了些,但你们是做这个的。” 他没有说什么鼓励的话,也没有什么说什么劝勉的话。 这些话的深意,都在人。 说完这些后太子殿下就转身离开,他还有更多更多的事更多更多的人要去面对。 太子殿下的车夫在坐上马车的那一刻,回头朝着叶无坷他们笑了笑。 然后比划了一个大拇指。 马车在一声清脆鞭响之后缓缓起步,离开了这个小巷子走向那座恢弘大殿。 叶无坷和高清澄对视了一眼。 高清澄揉了揉眉角:“你刚才为什么会忍不住打他一个耳光?” 叶无坷道:“因为忍不住。” 高清澄道:“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会忍得住只打他一个耳光?” 叶无坷笑了:“因为有风度。” 高清澄看着马车远去的方向:“科举要是考押韵,你最起码是个榜眼。” 叶无坷:“为什么是榜眼?” 高清澄:“因为比你强一点。” 她看着马车方向:“太子好像有些无奈。” 叶无坷道:“因为殿下也在时代发展的过程里,他不改变以前的东西,就会有人说他墨守成规不思进取,如果他改变以前的东西,还会有人说他是好大喜功急功近利。” “最主要的是,改了,明明是为了更好,但就是会有人说......你要是不知道错了,你会改?” 高清澄从口袋里摸索出来一块高粱饴塞进嘴里:“这么说的话......” 叶无坷:“怎么的?” 高清澄:“那一个耳光确实打少了。” 叶无坷道:“现在不只是一个耳光打少了的事,还有人觉得我们好糊弄。” 高清澄道:“所以殿下才会有无奈。” 叶无坷道:“给陛下当儿子也挺难的。” 高清澄:“陛下也难。” 叶无坷道:“我现在好像有点理解他们往前一步是什么,如果往前这一步没走出去那退路又是什么了。” 高清澄振臂了一下:“努力!” 叶无坷:“哈哈哈哈,忽然给自己打气又是为什么。” 高清澄道:“连做坏人的都那么努力,咱们这些抓坏人的不努力怎么行,你看看人家,进退都想的那么周到,多值得我们学习。” 叶无坷:“我也把进退都想到了啊。” 高清澄:“进我能想到,退呢?” 叶无坷:“退的话就看你能不能接受在无事村做一个普普通通的被全村人喜欢的叶家媳妇儿。” 高清澄笑道:“那得退多少步?我以为退到东广云汇的大小姐就够了呢。” 叶无坷一怔,然后挠了挠头发:“那你能不能接受东广云汇有一个普普通通还未必被所有人都喜欢的姑爷呢?” 高清澄回头看向她爹:“还喝,收你家产来了!” 第八百八十二章恨其不争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为何陷害曌蕤先生?” “这也需要问我?” 姜虹抬头看了看叶无坷:“廷尉府是没有别人了?你已是鸿胪寺卿,这案子,离开你就不行?” 叶无坷漠然的看了姜虹一眼,看起来就和看到其他犯人没什么区别。 不,看别的犯人也许还有表情,看姜虹的时候,就不像是看一个人。 这眼神让姜虹有些不爽,不,是很不爽。 似乎叶无坷漠视他,比羞辱他或是直接打他一顿还要难以接受。 “例行公事而已。” 叶无坷语气平淡的说道:“我多一份工就多收一份钱,正正经经打工正正经经赚钱。” 他再问:“为什么要陷害曌蕤先生。” 姜虹耸了耸肩膀:“既然非得是你来审我,那咱们就看看谁耐心更好?” 叶无坷脑海里出现了那个在西北戈壁上因为害怕而蜷缩在一个废弃哨站里的少年。 那个时候这少年看起来可怜兮兮的一点儿威胁都没有。 姜虹长大了,比以前高了,强壮了,那张脸依然清秀,可是眼神里的东西却变了。 叶无坷回想的时候也会自责,如果当初他对这个少年多上点心的话,这个少年,应该会走上一条很光明的路。 可是后来再想想,经历过几次最重要的亲人离别的少年又怎么会轻易改变心志。 明珠蒙尘还是明珠,人心被仇恨蒙蔽之后就不再是人心了。 当他在草原上亲眼目睹了他最敬佩的人赴死之后,从那一刻开始他的人生方向就无法再有改变。 “我没有耐心。” 叶无坷道:“我只是临时借调,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走会走进这间刑房,每天都会固定问你这些问题,你如果想要比试耐心那你挑错了对手。” 他把笔录的册子合起来。 “我在这一天廷尉府就给我发一天的工钱,你说与不说我不感兴趣。” 姜虹笑了:“你装的一点儿都不像,你真的以为我不了解你?” 叶无坷道:“你确实不了解我。” 姜虹又笑了。 “我从开始计划的那天就知道,如果有一天我被抓了也是落在你手里,所以你猜我为了应付你准备了多久,你猜我为了赢你又对你了解了多久?” “哪怕是你现在这个表现都在我预料之中,一副看似冷漠还带着点恨其不争的样子......真是一点都不让人意外。 叶无坷道:“那你厉害。” 姜虹摇头:“这样装下去才没有意义,你是叶千办啊......是那个嫉恶如仇的叶千办,是那个秉公执法的叶千办,是那个人人信服的叶千办。” 他看着叶无坷的眼睛:“没有人比你执着,没有人比你坚定,没有人比你更坚持对的就是对的,你放弃了?” 叶无坷回答:“我没有放弃我坚定的,只是放弃你了。” 姜虹眉头一皱。 叶无坷道:“对于我仇恨的人我有执着,不抓了他或是不杀了他我睡不着觉,对于我想拯救的人我有执着,不救了他或是不解决问题我睡不着觉。” 他瞥了姜虹一眼:“我不恨你不争,也不想救你,对我来说你是个过客,我试图救过你但没成功。” “一个可以被救的人值得人努力,一个自己不想被救甚至还想做恶的人,只会浪费我本就越来越少的善念,不值得,甚至有点恶心。” 姜虹的表情骤然变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睛里竟然出现了一种应该可以称之为恐惧的意味。 他就那么看着叶无坷,仿佛在看着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我知道。” 叶无坷往后靠了靠:“你见证了方先生和连先生他们赴死,所以你认为你继承了他们的遗志。” “表面上看起来你都是为了不公和死去的人在努力,实际上你和方先生他们要走的路完全不一样。” “方先生他们是为了给一群人谋生路,而你是在他们努力之后再把那条生路变成死路。” 姜虹怒问:“为什么这么说!” 叶无坷靠在那,依然面无表情。 “因为你们的事陛下决意改变律法,改了许多原本要株连的罪行,这是陛下在努力的结果,也是方先生他们努力的结果。” “而你呢?你现在做的事,是让所有人都看清楚,那些罪犯的孩子就不应该被赦免,赦免了他们就继续做恶。” 他抬起手指了指姜虹:“你不但是朝廷的罪人,你也是那群为了求改革而牺牲的人的叛徒。” 姜虹猛的想站起来,可他身上的锁链不答应。 哗啦一声,锁链被绷得笔直。 “我在为方先生他们鸣不平!” 叶无坷淡淡道:“不过是你给自己发泄私欲找一个理由罢了。” 姜虹刚要说话,被叶无坷摆了摆手指阻止。 “方先生他们是在为一群人求生路,用他们的行动来向陛下和律法证明他们不是一群罪人,不是败类,他们这样的群体也有理想,也有抱负,也想为大宁,为百姓,为天下人做一些事。” “你现在得意什么?你在我面前得意什么?在太子殿下面前得意什么?得意于你把方先生他们用命拓出来的路堵死了?” “打着为方先生他们鸣不平的旗号,目的是为了让天下人都觉得这样的一群人就不值得宽恕,就不该给他们生路!” 叶无坷说到这啪的一声拍响了桌子。 “你不是在满足自己的私欲是什么?你甚至连累了方先生他们的名声,他们已经死了,死后的名声都会被你玷污!” “我没有!” 姜虹的眼睛瞬间就充了血,看起来格外吓人。 “我就是想为他们讨一个公道!为死去的人讨一个公道!凭什么这条路需要他们赴死才能走出去,凭什么是他们!” 叶无坷看着他:“难道凭你?” 姜虹一窒。 叶无坷道:“我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厌恶一个人。” 他起身。 “你也不值得我再多说什么,今日我对你说这些话不是因为我觉得你有救,不是因为我觉得该和你讲清楚,我和你说这些,才是为方先生他们鸣不平。” “以你的所作所为,我给廷尉府的建议是不审问,按照现在的罪行定你死罪就好,因为我真不想看到你供词的每一张纸上都写着方先生他们的名字。” “你不配提及他们,你每提及他们的名字一次就是对他们事业和精神的一次亵渎,你最好盼着在天无灵,不然他们会后悔认识你还救过你。” 说完这些话,叶无坷拉开刑房的门走了出去。 他走了几步后重重的呼吸了几次,还是忍不住狠狠的骂了一声。 “操!” 刑房之内的姜虹坐在那,脸色已经白的没了血色。 这惨白惨白的脸色和那双血红血红的眼睛形成了格外鲜明的对比。 他在这一刻好像失去了灵魂。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茫然的抬起头往高处看,他看不到天穹只能看到遮住他眼睛的屋顶。 可他却似乎看到了什么。 “方先生......我错了吗?” 喃喃自语的少年,这一刻的心境已经没有那么坚不可摧。 他以为自己会戏耍叶无坷,会让叶无坷无地自容。 会让那个追求公平也为公平而拼命的叶千办心境崩塌,会变得双目茫然呆若木鸡。 可他没有想到,对方仅仅是一句恶心就让他破了防。 他确实想过很多次怎么应对叶无坷,想过很多次怎么让叶无坷在他面前认错。 可是现在,他抬头看向看不到的天穹。 问的是......我错了吗? 没有人会告诉他,你没错,也没有人会告诉他,你错了。 因为他笃信的那个可以给他人生指明方向的人,已经走了很久了。 叶无坷在院子里发泄似的骂了那一声他听到了。 这一声,比此前叶无坷抽打在他脸上的那一记耳光还要让他愤怒和不甘。 从廷尉府后边刑房走到前院,叶无坷的胸口还在剧烈起伏着。 他不是在诈姜虹,他说的那些话都是他想说的。 自从离开无事村之后叶无坷遇到了很多值得他尊敬的人,在这些人之中方知我他们几个的名字如烙刻一样留在了叶无坷心底。 从知道了方先生他们那群人想要做什么开始,叶无坷也坚定相信有一群人真的可以为了后来者谋福利而牺牲自己。 那样的人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容背叛不容亵渎。 姜虹以为他在为这些人鸣不平,是真的把他们披荆斩棘走出来的路快要堵死了。 叶无坷已经可以预见。 不久之后的朝堂上就会有人拿姜虹来举例。 原本陛下正在改革的事就困难重重,姜虹无异于为在这困难重重上又加了一关。 高清澄站在都廷尉的书房门口,看着院子里那个年轻人愤怒的样子只有心疼。 她其实是无法对方知我等人的遭遇感同身受,哪怕她已经无限接近。 姜头能。 姜头是真的可以与那些人感同身受的人,所以他才愤怒。 她走到叶无坷身后:“深呼吸。” 叶无坷深呼吸。 深呼吸其实不能改变心情,只能是压一压那即将爆发出来的怒火。 “他以为他没错,或许是因为他在还没有完全成熟的时候遇到了一个让他走歪路的人。” 高清澄语气轻柔的说道:“他原本应该也是个不坏的人,方知我他们的死打击了他,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在他心中指一个他觉得是为方知我他们报仇的方向,他会毫不犹豫的往那边走。” 叶无坷点了点头:“我生气就在于他蠢!方先生他们都是有大智慧的人,怎么就教出来这样一个蠢货!” 他回头指了指姜虹所在的方向:“他在这个时候被抓还以为是自己倒霉?根本就是被人家推出来当替死鬼的。” 高清澄嗯了一声。 白衣银面人这么轻而易举就被秦焆阳抓住,其实足以说明问题了。 对手设局,不但设计了怎么往前走也设计了怎么往后退。 姜虹就是人家的退路,也是人家的替死鬼。 他愚蠢的还在认为,他就算死了也很高尚。 “不气不气,姜虹不能救还有很多值得救的人,我们找到幕后的真凶不是为了救他,而是为了守住那条陛下和方先生他们打开的路。” 高清澄拍了拍叶无坷的后背,很轻柔。 “对的事一直有人坚持,方知我他们的死就一直有价值。” 两个人站在那,面对着廷尉府的大门。 大门敞开着,门外是阳光洒在每一个过路人的身上。 在廷尉府隔了一条街的另一条街,有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学塾。 大宁致力于在每一个村子都要建学,让每一个孩子都有书读。 长安这样的地方,这条路走的最快也最早。 在长安城里有许多学塾,大部分都属于官办。 这间学塾不算很大,有一百多名孩子在这读书。 有个一身青衣的年轻先生抱着书册回到自己的寝室,刚刚讲了一节课的他好像有些疲劳也有些满足。 他看了一眼收回来还没有来得及放进柜子里的衣服,起身叠好后打开柜门。 柜子里。 挂着一件白色的长衫。 白色的长衫旁边。 挂着一张银色面具。 第八百八十三章三辈子吧 - 天下长宁 - 知白 学塾每隔十天就会有一次休假,名为旬假。 学塾里的那位人人都喜欢人人都尊敬的小谢先生每个月都会在旬假这天回家去。 他才十八岁多些,可在这座学塾却已经有些德高望重的意味。 虽然年少,可他学问高。 学塾里那些老先生们有些什么不懂的地方也会去问他,不管问什么他都能给出格外明确的回答。 不会回避,答案就像天生刻在他脑子里一样,标准的,像是经过上千个年轮的印证。 一开始这些老先生们还不服气,于是特意挑了些偏僻晦涩的学问假意请教。 可哪怕是老先生分翻箱倒柜找到的冷僻知识,小谢先生也能娓娓道来。 出处,寓意,解释起来一字不差。 于是就有人说小谢先生这个年纪却能学贯古今,一定是文曲星下凡。 所以很多人都不理解,小谢先生这么大的学问为什么不去考功名? 学塾里的每个人都无比确定,只要小谢先生想考就不可能考不中。 学塾里那些老先生们只是不服气,又不是坏。 怕他埋没,暗地里都写信给自己做官的门生举荐。 也有官府里的人特意来找小谢先生,他总是客客气气的拒绝。 他说他无意入仕,此生唯一想做的就是教孩子们读书认字明理。 有人劝他说孩子们总会长大,他回答说总是会有孩子。 这座学塾里一共有一百多个孩子,其中有将近二十个孩子是跟着小谢先生一起来学塾的。 他们原本住在一个不算废弃但也破败的大院子里,每天都是小谢先生教他们。 可他毕竟只是一个人,要照顾这么多孩子有些艰难。 因为他不仅仅教孩子们读书认字,还要照顾孩子们饮食起居。 这将近二十个娃娃大的不过十二三岁,最小的那个众人都疼爱的小名叫妮妮的小姑娘才五六岁。 才十八岁的小谢,已经做了两年的小先生。 后来这些孩子们都到学塾里上课,他们都对两个人无比感激。 哪怕他们还那么小也知道,能在这么明亮宽敞还不需要他们家里掏一点钱的学塾里读书需要感激两个人。 一个就是他们的小谢先生,另外一个...... 是叶千办。 学塾其实不收课业费,但要收一些笔墨钱,家里离得远的可以在学塾吃饭,还要交一点点饭费。 对于普通家庭来说,这点钱其实完全不算什么。 可这些孩子特殊。 他们之中有一半人家境不好,家里爹娘都是从外乡来长安讨生活。 当爹的靠一把子力气在小淮河做挑夫,当娘的靠洗洗涮涮缝缝补补赚钱补贴家用。 这样的孩子家里虽然说不上富足,但那点笔墨钱和饭费还拿得起。 他们只是爹娘没空照看,而且都不认识字自己也带不了。 另外一半的一半是单亲,家里或是有爹或是有娘,更抽不出时间来照看。 剩下那一半的一半,没有爹也没有娘。 不管是多光明的地方,都会有些生活见不得光,不是见不到,是见不得。 小淮河里的姑娘们一茬一茬的换,虽没有大宁良家,可别国别处来的姑娘,最终又能怎么落脚生活? 有些姑娘怀了孩子不想打了去,生下来后才发现自己根本带不了。 命好些的孩子能送出去,到清白普通的人家里生活。 有些孩子送都送不出去,于是只能丢。 小淮河后边那个看起来残破但总是会收拾干净的大院子里,曾经有一位姓连的先生在。 别人不要的孩子他要,别人丢掉的孩子他捡。 遇到命苦的爹娘都走了的孩子,他收留。 最多时候连先生的那个大院子里有三十多个孩子,后来有些孩子成年就离开了。 他们带着连先生给的命和连先生给的学识走向天下,多数人都选择离开长安。 不知道是为什么,可大部分人都这么选。 后来连先生死了。 那年才十六岁的小谢先生扛起了这座破房,成了这些孩子心房的顶梁柱。 那天,大院门口来了一个身穿黑色锦衣的年轻人。 高挑,强壮,看起来干干净净,眼睛里都散发着一种像是阳光一样能暖人心的色彩。 他和小谢先生聊了聊,然后就走了。 当时孩子们并不觉得那天有什么特殊,连小谢先生都不觉得那天之后会有什么变故。 直到有一天那个穿黑色锦衣的年轻人又来了,还带来了一些人。 这些人看起来长相不一样,但好像都有一种很相似的气质。 小谢先生没出过远门,没见过世面,但他能看出来,这些人都当过兵。 那天,来的人都像是接受将军检阅一样。 一字排开站在院子里,他们都把胸脯挺的高高的,站的直直的,每个人都好像比上战场还要紧张。 因为他们要等待挑选,确切的说是等待被挑选。 没有爹娘的孩子在那天得到了一个选择的机会,是留下来和大家一起生活还是给自己挑个家。 一些孩子选择了留下,一些孩子选择了要家。 那些气质粗糙冷冽对于孩子们来说有些吓人的汉子们,抱起孩子离开的时候小心翼翼的好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 唯恐稍有一个不小心,就会把这件稀世珍宝摔坏。 从那天开始,这个大院里的孩子就只剩下不到二十个了。 但他们的生活的改变并没有在那天停下。 又过了几天后,那个穿着黑色锦衣的年轻人又来了。 这次带来了两位老先生,一个看起来头发花白,一个看起来满脸褶皱。 小谢先生不知道叶千办和那两位老先生说了些什么,他也是第一次看到那么笔挺的叶千办会在别人面前点头哈腰。 最终,那两位看起来有些严苛的老先生把他们都带走了。 带他们进了学塾,每个人都发了新衣服,不是一件,是一年四季的发。 每个人都能在学塾里读书,住进干干净净的房间。 他们不必交笔墨钱,也不必交饭费,他们只管无忧无虑的生活和读书。 叶千办什么都没说,可小谢先生知道是叶千办把他们的一切开销都承担了,包括束脩。 他们其实可以不给,但叶千办不许他们比别人差。 小谢先生走进学塾的第一天就拒绝上课,他说......我要当先生。 他靠着他的学识和人品很快得到了认可,也领到了属于他的那份薪水。 于是从那天开始,时间不固定的,学塾里会多一个来路不明但看起来脏兮兮也可怜兮兮的小孩子。 有人问小谢先生这样做是为什么。 他说他命中有两个贵人。 一个是他的先生,教会了他怎么读书怎么做人,怎么照顾那些可怜的孩子。 一个是叶千办,教会了他什么叫力所能及,什么叫博爱。 他说,他没有爹娘,没办法从爹娘身上学到怎么做爹娘。 但他有两位先生,他从两位先生身上学到了怎么做领路人。 小谢先生每个月都有三天回家,他的家就是那个更为残破但依然总是会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大院。 孩子们不在,他不在,街坊四邻会轮流打扫院子。 每个月孩子们回来住的那天,每个孩子都能在自己的被褥上闻到阳光的气味。 每个月的这三天,街坊四邻都会自发的送来各种各样的食物。 有时候上百口人聚在一起吃饭,有时候规模能达到两三百口人在一起吃饭。 每当这样的一天到来,那些粗糙的,甚至粗鄙的,没有读过书的汉子们,总是会装模作样考究孩子们的学问。 孩子们一笔一划在地上写着他们新学会的字,这些粗糙的人就会不断的点头。 对着嘞,对着嘞,都对着嘞。 其实他们一个字都不认识。 可他们开心,都开心。 每到这一天,小谢先生让孩子们手拉着手。 走过大街,走过小巷,走过人来人往,回到大院子的时候,他都会带着孩子们朝着其中一间屋子鞠躬。 那间屋子已经空了许久,可每天都会有人来打扫。 连那已经两年没有人用过的被褥,只要阳光好,不管春夏秋冬都会有人拿出来晒晒。 破了的地方会有人缝补,而不是换新。 因为街坊四邻都知道那位不可能再回来的连先生,不喜欢新衣服不喜欢新东西。 这个夜里,看着所有的孩子都睡下,给每一个孩子都盖好被子之后,小谢先生推开了那间空房的屋门。 每一次他推开这个屋门,吱呀的声音都好像刺在他内心最恐惧的地方。 可偏偏他不是怕,而是悲。 在那把椅子上坐下来,看着面前书桌上摆放的整整齐齐的书册他发了好一会儿呆。 最上边那本书还保持着翻开的姿态,那一页还有连先生的批注。 小谢先生伸出手想把那本书拿起来,手到了半空又停下。 最终,也只是手指在先生曾经批注过的那些文字上轻轻划过。 “现在已经很好了,为什么还要冒险?” 声音从身后传来,是一种饱经沧桑的淡淡沙哑的但听起来并不苍老的女声。 “师娘。” 小谢先生马上起身,恭恭敬敬的站起来恭恭敬敬的行礼。 “你总是称呼我师娘,可你师父从来也没给过我什么名分。” 女人走进门,第一眼也是在那本翻开的书册上划过。 可能是因为,那是他们在乎的那个人留在人间的距离他们最近的东西了。 “师父从没给过师娘真正的名分,是因为师父早有赴死之心。” 小谢先生回答的时候格外认真,每一个涉及到了他先生的问题他都会格外认真。 “关于连先生的任何话你都会认真对待,可你没回答我刚才关于你的问题。” 蒙着脸的女人坐下来,她的手指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抚摸。 她的脸很可怕,脸上有七道纵横交错的伤疤。 所以她总是蒙着脸,哪怕是丑陋的样子,她也只会在连先生面前展示出来。 但她有一双漂亮到好像是冰雕玉琢一样的手,漂亮的挑不出一丝瑕疵。 “回答我。” 她又催促了一遍。 小谢先生说:“先生的事业已经有了结果,叶千办的希望已经有了着落。” 他看向师娘:“可是先生的死呢?” 他说完这句话看向窗外。 “先生就像是一道彗星,照亮了很多人可却那么快就离开,其实他可以是月亮,一直照亮别人照不亮的地方,哪怕是太阳都照不亮的地方。” 他师娘年纪其实不算大,蒙着脸,那双眼睛很美。 她也叫珈逻,但她来自西域。 “你说过,你命中有两位贵人,一个是连先生,一个是叶千办。” 师娘回头看向小谢先生的眼睛:“如果你执迷于连先生的死,就势必会和你命中的另外一个贵人有不该有的交集。” 小谢先生回答:“连先生是我的命,叶千办是我下辈子的路,这辈子我就是这条命了,下辈子再按照叶千办的路走。” 说这句话的时候,少年的声音之中透着一股谁也安抚不了的悲伤。 “如果我先认识叶千办就好了,那也许叶千办就是我的命。” 他说:“可是......连先生先来。” 师娘听到这忍不住摇了摇头:“命应该是你自己的。” “下下辈子吧。” 小谢先生说:“下下辈子命再是我自己的,这辈子报答连先生,下辈子报答叶千办,下下辈子我再好好活一回。” 他忽然伸出手,将那本打开的册子合上。 合不拢,他用力的压了压。 “有始终。” 第八百八十四章找个人聊聊 - 天下长宁 - 知白 廷尉府。 叶无坷推开牢门的时候,光从他的身后照进这幽暗闭塞的空间。 盘膝坐在牢间里的那个中年男人没有抬头,视线始终都停留在那个小窗上。 窗口蹲着两只雀儿,叽叽喳喳的也不知道在聊着什么。 听起来好像没什么烦心事,因为这叫声并不引人焦躁。 雀儿交头接耳的样子若仔细看和人也差不多,像是村口两位上了年纪的妇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在交换着什么心得。 好像还都耳朵不好用似的,一个说话的时候另一个要把耳朵凑过去,等另一个说话的时候,这个也得把耳朵凑过去。 叶无坷没有打扰中年男人赏鸟,进门之后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安静等着。 他的到来没有打扰那个中年男人的安静,倒是打扰了那对雀儿,扑楞一下,两只雀儿都飞了。 中年男人轻轻叹了口气。 叶无坷此时才开口问:“徐相是听出它俩聊了些什么?” 徐绩哪怕身在牢笼,衣装也格外整洁头发也梳的一丝不苟。 他回答了叶无坷的问题。 “两只雀儿说今年长安的春天来的比去年晚,天气也比去年这时候冷一些。” 回答之后他看向叶无坷:“恭喜叶部堂再立新功,不出意外的话过几日朝会就该有旨意,叶部堂年纪轻轻,便能到从二品高位。” 叶无坷道了声谢。 “徐相应该也快出去了。” 叶无坷道:“温柔对徐相的攀咬没有一点实据,廷尉府也就不会一直扣着你。” 徐绩笑了笑:“这地方不错,倒是住习惯了。” 他再次抬头看向那个小小的窗口。 “在相府住了二十年总是觉得相府不够大,睡在卧房觉得狭小,走在长廊觉得逼仄,哪怕去了茅厕,也觉得没那么宽敞。” “今日添置一些东西没地方放,就要把一些老旧的东西找地方收起来,若收都没地方收,就只能丢弃。” “造书房的时候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人扩建,最终扩出来的样子还是不满意,哪怕对面说话的人得大声喊我才能听到也不满意。” “还要特意把椅子做的高些,大些,威严些,总觉得宰相的书房要能装得下江山,不然没有一品气象。” 说到这,他的视线从窗口收回来。 “在廷尉府住了这段日子心境倒是大变,一开始觉得这里给宰相府里的狗住,狗都不满意。” 他笑了笑。 “住久了反而觉得这大小合适,放下一张桌,是人生见阅旅途,放下一张床是人生归处,来回走几步就到两头是人生苦短,有把椅子能随时坐下来歇歇就是上天眷顾。” 他抬起手指了指那扇窗:“还有一扇窗,窗内是人间狱,窗外是方寸天,是人生可望不可及。” 他看向叶无坷道:“不知廷尉府是否可以破例,这牢间以后能不能许我常住?” 叶无坷道:“说起来也好玩。” 他也看向那扇窗。 “这天下间最重要的几件事都不算死规矩,道德,良心,规则,就连法度都不算死规矩。” “况且是廷尉府昭狱的一个牢间?也许徐相住的久了这里也会有些一品气象。” “徐相若是喜欢在这常住我就帮你去问问,未见得就是不能商量的事,就当是租给你了。” 因为叶无坷的话徐绩笑了笑。 叶无坷问:“徐相不愿回自己家,是因为现在的家里空荡?” 徐绩道:“相府人多的时候和人少的时候都一样空荡,能装进天下江山的从来都不是一间书房一座宅子。” 叶无坷笑道:“那你心真大。” 徐绩也笑。 徐绩问叶无坷:“你不是一个得意了就找人炫耀的性子,突然来找我应该是遇到什么不好解的题?” 叶无坷道:“徐相果然不了解我,我真是一个得意了就肯定炫耀的性子。” 徐绩只是看着他。 叶无坷看起来有些无奈似的说道:“但徐相还是看准了一半。” 徐绩:“哪有凭白来的授业解惑?” 叶无坷:“看来没束脩,徐相就不解题。” 徐绩:“称不上束脩,你这样的弟子我不敢收,真收了说不得将来你得意炫耀的时候就会加一条......徐相是我门师,让我给干了。” 叶无坷哈哈大笑。 他问:“那解题得拿什么换?” 徐绩伸出三根手指。 “老酒,花生,酸菜猪肉的水饺。” 叶无坷揉了揉眉角:“这得好几十个铜钱。” 徐绩:“我一直看不准的就是你到底有多抠。” 叶无坷又笑起来,起身:“稍候片刻吧。” 徐绩:“老酒得入喉一线,花生得去皮水发,酸菜猪肉的水饺......” 话没说完,叶无坷回头看了他一眼。 徐绩:“你亲手包就好。” 叶无坷撇了撇嘴转身出去了,徐绩的脸上就莫名多了些意味深长的笑容。 叶无坷刚说了他得意就会炫耀,却不见得意。 徐绩这样老谋深算喜怒无色的,却得意的显而易见。 半个时辰之后,一壶老酒,一盘去了紫皮的水泡的有些圆鼓鼓的花生米,再加上一份热气腾腾的饺子都在徐绩面前了。 叶无坷身上还挂着围裙,他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就坐下。 “试试满意吗?” 徐绩微微点头。 端起酒闻了闻:“宋庄陈酿,一两银子一两酒。” 没喝,放下酒杯后夹起来一颗花生米看了看。 “花生泡的时间短了些,佐饺子用也不差这火候。” 夹起来的花生也不吃,又放下。 再夹起一个饺子先是闻了闻,然后轻轻咬开一角,筷子稍稍歪斜,水饺里的汤汁随即往盘中滴落。 “好,好,好!” 徐绩连着说了三声好,这才把饺子放进嘴里咀嚼。 “这酸菜积的不错,你的手艺还是你阿爷的手艺?” “都不是,去你家里翻来的。” 徐绩:“......” 叶无坷道:“哪里踅摸来的也不一定能满足你口味,你家里的东西肯定都是按照你口味做,能在你家里找到的东西,都错不了。” 徐绩点了点头:“没错。” 吃了一个饺子,咀嚼到一半的时候再夹一颗花生米放进嘴里,再咀嚼几下,趁着还没有完全咽下去,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徐绩的脸上随即出现了一种很满足的色彩。 “宋庄亲手酿的酒,存了也至少已有十五年,我倒是没想到几十个铜钱都舍不得的叶部堂,会给我买一两银子一两的陈酿。” “赊来的。” 叶无坷回答的很随意:“记的你的帐,你还没完全倒台呢,徐相的身份还值钱,最起码赊二两酒没问题。” 徐绩:“我此生都没有因为二两银子的事赊过账。” 叶无坷:“赊小账不还没关系,秉着不要脸就不怕,赊大账不还也没关系,秉着不要命也不怕。” 徐绩:“不要脸也不要命的在你我之间选一个,我要是选我自己得遭雷劈。” 他指了指面前的东西:“酸菜是我家里翻来的,酒是拿我名字赊账来的,总不能肉馅和面也......” 叶无坷:“肉也是从你家里拿的,面也是。” 徐绩:“......” 叶无坷:“分毛不花,事办得顶呱呱。” 徐绩:“大宁科举也就是不考押韵,不然说什么你也是个榜眼。” 叶无坷:“闭嘴......” 徐绩问他:“说吧,何题解不开?” 叶无坷看着徐绩:“你。” 徐绩伸出去的筷子在半空稍作停顿:“解不开的题是我就来问我,倒是合理。” 叶无坷道:“此前廷尉府一直想解开徐相这道题,解来解去总是找不到最优解。” 他往前俯身,徐绩以为他要抢饺子吃所以把盘子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叶无坷:“......” 尴尬之下,只好捏了颗花生米回来。 “这水泡发的花生米吃起来寡淡,为什么徐相爱吃这个?” “花生味。” “......” 徐绩又是一口老酒下肚:“怎么不接着说了?” 叶无坷一边嚼一边叹了口气:“你吃这水发去皮的花生嚼起来,嘴角会不会有沫子?” 徐绩:“粗鄙......但有。” 叶无坷擦了擦嘴角:“此前我一直都在想,徐相莫名其妙的把自己送进廷尉府,是在等一个大变。” 徐绩:“粗鄙!” 叶无坷:“大的变故不是你想的大便!你堂堂宰相一边吃着一边想的是那玩意恶心不恶心。” 徐绩:“唔......” 叶无坷道:“这个大变就是有人谋逆成功之后,为了稳定朝局不得不把你重新请出山。” 徐绩道:“料到你们会这么猜。” 叶无坷继续说道:“可后来我就有些想不明白,徐相这样的人应该会料到,你进了廷尉府,就不可能还带着一身清白出去。” “就算我们下边这些小的不能抹你一身腥臊,张汤也能让你名声臭的谁听了你名字就想捏住鼻子。” 徐绩:“你对张汤的了解不低。” 叶无坷道:“这种情况下,徐相就算被人请出山又如何服众?要想服众,就只能是让百姓们相信此前关于你的事都是错的。” 徐绩:“关于抹我一身腥臊的事,你做的比张汤还绝。” 叶无坷:“你掏了一手屎想抹我身上,我按着你的手给你抹自己身上了,这怪我?” 徐绩:“不怪,只怪我光想直接抹你身上,没能想到应该甩你身上。” 叶无坷:“粗鄙。” 徐绩:“呵呵。” 叶无坷:“你还吃不吃。” 徐绩:“是你没打算让我接着吃的。” 叶无坷:“那我换个说法。” 他伸手又捏了一颗花生米:“真有人能谋逆成功再请你出山,这个人得费多大劲才能给你洗干净?” 徐绩笑而不语。 叶无坷道:“我后来想着,如果我是那个谋逆的人,本来就得位不正,这时候最需要的是做一件大事来转移视听。” “谋逆篡位的人还用一个谋逆的宰相,这种事能把百姓们恶心死,所以这大事绝对不是启用你,而是干掉你。” “宣读你的罪状,将你这么多年的底裤都扒掉,把你说的加倍恶毒加倍阴险,然后大举清查你的门生故吏。” “唯有用这样的大事才能转移百姓的注意,才能暂时度过百姓们对皇位更迭的怀疑。” 他看着徐绩的眼睛:“徐相不该料不到这一点。” 徐绩:“嗯,是不该。” 叶无坷:“可徐相还是把自己送进廷尉府了,当时想不通的事......” 他语气稍稍加重了些:“在昨日我见识到别人用了一招金蝉脱壳之后,忽然想通了些。” 徐绩笑道:“说说?” 叶无坷:“徐相进廷尉府不是来等着被人捞出去,而是进来躲躲风头。” “谋逆的人其实搞不定你,你也搞不定谋逆的人,你怕被牵连,不如先进廷尉府昭狱里,等到了必要时候就可以自证清白......” 他往前压了压身子,徐绩笑道:“往前压身子是想给我压力......你怎么这样?” 叶无坷往前压了压身子,终于抢到了一个水饺。 他一边吃一边笑道:“咱们先不说那要谋逆的人是谁,只说你躲进来这事我猜对了没有?” 徐绩有些心疼那个被叶无坷抢走的饺子。 他再次把盘子往自己身前拉了拉。 “对不对的都无关紧要,徐绩可以专权,可以结党,可以营私,可以舞弊,可以贪墨,唯独不能勾结黑武人。” 他往后靠了靠:“陛下说过,只要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子有罪而父不教,父子同罪,父有罪而子不知,则子无罪......我做了二十年宰相。” 他看向叶无坷的眼睛:“我不知道什么是十恶不赦?” 第八百八十五章没骂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其实来的是谁都可以,徐绩只是在等一个来的人。 不管这个人是高清澄还是叶无坷,又或者是那个已经退居幕后的张汤。 他都可以接受,不能接受的是没人来和他聊这些。 也许在今天叶无坷说出这些之前,很多人都觉得徐绩是走了一招臭棋。 当然也有很多人在等着看徐绩的后招,这一招臭棋后边是不是藏着一招天外飞仙。 可他没有,他什么都没有。 最起码等到现在的人,什么都没有等来。 在廷尉府昭狱的这段日子他除了和温柔互相攀咬之外,什么招式都没有。 以至于连高清澄都一段时间内都不得不猜测,徐绩的后手就是在等执子山那边有好消息。 但她比叶无坷意识到事情没这么简单还要早些。 她只是不想来和徐绩聊。 徐绩这样的老狐狸你认为他露出来一层实则藏了三层,其实还是被他骗了。 他露出来一层你认为藏了三层,实际上这四层都是他准备要露出来的。 叶无坷来找徐绩聊这些也不是认定了徐绩的真正意图。 而是如果你不认可他露出来的这三层,也就不好发现他藏在更深处的第五层第六层甚至第七层。 但可以肯定的是......虎毒不食子。 正因为他是徐绩,他才能为唯一的儿子徐胜己考虑深远。 陛下改革律法的事徐绩比谁都知道的早,看起来他比谁都反对的坚决。 可实际上,他太盼着陛下改革这株连律法了。 他不但不反对,他甚至还能在暗中推动。 陛下一句父有罪而子不知则子无罪,就让徐绩的人生仿佛打开了一扇天窗。 他这么多年都在苦苦求索而不得的办法,被陛下甩在他脸上了。 一壶老酒不是他的得意,一份花生米不是他的得意,一盘酸菜猪肉的饺子也不是他的得意。 他的得意在于,当叶无坷来问他这些的时候就足以证明他成功了。 徐绩让叶无坷想到了他可能不是自寻死路而是在避难。 避难这个词真是精准。 所以今日这老酒喝的舒心,花生米吃的舒心,那份饺子就更舒心了。 “我不知道谁要谋逆,叶部堂就不必多问了。” 徐绩把最后一个饺子吃完,看起来还稍稍有些不满足。 但他深知人不能把每一顿饭都吃的很撑的道理,稍稍欠一些才是最好。 “我只是知道,不管谁谋逆都不可能绕开徐绩参与谋逆。” 他看向叶无坷:“徐绩实在是一棵好挡风的大树,也是一口好背起来的黑锅。” 盘子里还剩下几粒花生米,徐绩用筷子把这些花生米一粒一粒的摞起来。 能叠起来两颗花生米不难,能把三颗花生米叠起来就很难。 他才四十几岁,手似乎已经没有那么稳了。 所以试了几次他都没能把第三颗花生米叠上去,但他还是在一次一次的尝试。 “有徐绩这棵大树在,就能把任何邪风歪气都挡在身前。” 徐绩看向叶无坷:“徐绩可实在是一个再好不过的理由,我要是他们我也选徐绩。” 叶无坷道:“可你就算不进廷尉府也能避难。” 徐绩:“如何避?所有人都觉得我要么是想从山上下来,要么是想回到山顶去,唯独没有想过有两阵风吹着我,一阵吹的我向下一阵吹的我向上。” “我在半山腰找不到一个可以藏身的山洞,那就只好顺着一边的风走......还有什么是比昭狱这个山洞更能避风的?” 他说着话的时候把第三颗花生米叠上去了,可只坚持了片刻那颗花生米就掉下来。 叶无坷道:“根基不稳。” 徐绩:“花生就是圆的,根基怎么会稳?” 叶无坷:“下边多放几颗。” 徐绩微微皱眉,下边多放几颗这句听起来只是随口一说的话让他悟到了什么。 “愿意做根基的人多了,上边的人才会稳一些。” 徐绩看向叶无坷:“人心也是圆的,但从者多,江山稳。” 叶无坷没回应。 徐绩在最下边放了五颗花生米,第二层放了三颗花生米,第三层放了两颗,稳住了。 他笑了笑:“这样看起来就不会摇摇欲坠。”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叶无坷道:“一颗花生米扛着一颗花生米,再扛起一颗花生米,就算叠起来了,一阵风就能吹倒。” 叶无坷:“不愧是徐相。” 徐绩:“不愧是叶部堂。” 他捏了两颗花生米起身,踮起脚放在高处那个小窗口外的窗台上。 “你能来见我说这些,是因为你已经看到了更深处的东西。” 徐绩没有回到座位那边,而是在那张只能容下一人的木板床上躺了。 “既然看到了就去挖,挖出来的东西是宝那大宁就更为熠熠生辉,如果挖出来的东西是废品,那大宁的根基因为挖出废品再重填就变得坚固。” “如果挖出来的东西是虫子......” 他闭上眼睛:“那是好也不好,好是虫子挖到了,不好是......在根。” 叶无坷见他不想再说什么于是起身:“不扰徐相睡意,虽然你屁话太多但好歹有点意思。” 徐绩:“你这人真是没什么好嘴脸,得了好处就变个人。” 叶无坷:“你吃了饺子的。” 徐绩:“我的面我的肉我的酸菜。” 叶无坷:“我包的。” 徐绩问:“你包的.....那就好。” 说完这句话后抬起手挥了挥,像是告别:“祝叶千办前途无量。” 叶无坷:“祝你得个好死。” 徐绩:“......” 离开徐绩的房门,他朝着外边大概十几步外的凉亭走过去。 高清澄坐在亭子里端着一碗面汤还在吸溜吸溜的喝着,面前的饺子盘已经空了。 “好吃吗?” 叶无坷问。 高清澄回答:“吃不惯,但好吃。” 叶无坷笑起来:“徐绩也吃不惯,假装吃的香而已。” 高清澄笑了笑:“他进廷尉府之前故意跑出去几十里吃家乡菜,今日故意让你包些酸菜猪肉的饺子,无非是想告诉别人,他没忘本。” 叶无坷道:“住了二十年大房子的,又怎么会真的觉得小房子住着舒心。” 他在凉亭里坐下。 “这一招棋徐绩用的不是在自己身上。” 高清澄微微点头:“是给徐胜己谋的出路。” 叶无坷道:“经执子山一事后,人人都知道了徐胜己没有反心,人人还都知道了徐胜己能为了大宁赴死,也愿意为了他爹找黑武人拼命。” “这位宰相大人用自己一身臭名声,换了他儿子一身好名声......他历来都是不吃亏的人,这次也没吃亏。” 高清澄道:“总算保住了一个。” 叶无坷微微摇头。 高清澄从他摇头的动作里忽然醒悟到了什么。 而此时躺在木板床上的徐绩也猛然醒悟到了什么,一个翻身直接坐了起来。 叶无坷道:“徐胜己去了执子山。” 高清澄点头。 徐绩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可他脑子里也冒出了这句话。 徐胜己去了执子山。 他自己躲进昭狱避难,可他的儿子没能避开。 叶无坷道:“希望徐相这顿饺子没白吃。” 他伸手拉了高清澄一把。 “他刚才说过了,他是那棵可以挡风的树,可这棵树不好控制,不是你让他挡哪面来的风都他都愿意。” 叶无坷拉着高清澄的手往回走。 “所以要想让这棵树听话,就让小树苗站在风里就可以了,徐相料到了有人千方百计让他成为那棵树,只是没料到,小树苗在他之前成为了那棵树。” 高清澄道:“徐相意识到的只要不太晚,那风从哪儿来我们很快就知道了。” 高处的树,总是会比人早一些知道风从何处来。 叶无坷看了看高清澄嘴角,抬手给她擦了擦:“你连着两天吃饺子了。” 高清澄:“不一样,这顿是蹭的。” 叶无坷:“晚上吃什么。” 高清澄道:“面?” 叶无坷:“门口那家?” 高清澄:“我家门口那家吧。” 叶无坷道:“两家的面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滋味也差不多。” 高清澄:“吃廷尉府门口这家得咱花钱,吃我家门口那家记我爹账。” 叶无坷:“无事村这点优良传统都让你学去了。” 高清澄:“明天想吃火锅。” 叶无坷:“曹懒家门口不远那家挺好。” 高清澄背着手:“嗯,不赖。” 刑房里,猛然坐起来的徐绩眼神里从疑惑逐渐变为愤怒。 叶无坷说的没错,如他这样聪明的人很快就会发现事情的走向。 徐绩把自己送进廷尉府确实能避避风头,不管是谁谋逆都牵连不到他身上。 可他儿子牵连进去了。 他费尽心机的想要保住的孩子,在很早以前就已经成了人家手里的筹码。 “好好好......” 坐在床上的徐绩自言自语。 “既然想这么玩,那就陪你玩。” 他深吸一口气,起身看向窗口。 那两只不知道什么时候飞走的雀儿又飞了回来,正在啄食他放在窗台上的那两颗花生米。 廷尉府门口。 叶无坷把他的战马小白牵过来:“我先去一趟鸿胪寺,一会儿接了你去吃面。” 高清澄道:“一会儿在家门口碰头吧,我也要进宫去见皇后娘娘。” 叶无坷点了点头:“那一会儿家门口见。” 正说着话,聂惑从门里快步出来:“小姐,叶千办,刚才徐绩说想见你们。” 叶无坷看向高清澄,高清澄对聂惑说道:“告诉他我去见皇后,等明日我会找他。” 聂惑:“看起来徐绩有点急。” 高清澄道:“给他送壶茶。” 说完朝着马车走去:“让别人送吧,你跟我进宫。” 聂惑交代了手下后坐上马车:“小姐昨日说要换个玩法我还没明白,今日明白了。” 她嘴角都忍不住的上扬:“让阴险的人去对付阴险的人,比我们一边学着如何阴险一边去对付阴险的人要好的多。” 高清澄道:“没那么简单,徐绩如果马上就说出什么关于谋逆的事来,岂不是把他也参与谋逆的事钉死了?” 聂惑:“那他能说什么?” 高清澄道:“他什么都说不了,现在只是找我们表个态罢了,我不需要表态,我需要一个军师。” 聂惑想了片刻懂了:“徐绩不敢说他知道些什么,但他可以装作帮我们出谋划策,顺带着,就把知道的都应对出来了。” 她忍不住想要拍手:“这办法小姐想的真妙。” 高清澄道:“当年在御书房陛下给了徐绩一壶茶,茶未凉他就能写出来一篇治国策论,今天给他一壶茶,明天我想看到贼怎么抓贼。” 聂惑赞赏道:“小姐啊,自从你认识了叶千办之后,你和以前不一样了呢。” 高清澄:“嗯?” 聂惑:“没......没骂人。” 第八百八十六章画个人头馅的饼 - 天下长宁 - 知白 鸿胪寺后院。 叶无坷推开门的时候,那轻微的吱呀声把绑在柱子上的人吓得一哆嗦。 这个人嘴里被塞了东西发不出声音,只是吓得不住颤抖。 “别装了,看着恶心。” 叶无坷拉了把椅子坐下。 “几年前你在我哥面前也这样装过,你应该还没忘吧。” 叶无坷翻出来一把匕首丢在那个人脚边,当的一声,把那人吓得又颤抖了一下。 可或许是因为醒悟过来装也没用,所以他看向叶无坷的眼神也逐渐平静。 叶无坷勾了勾手指,也没靠近,那人嘴里堵着的东西就自己掉落在地。 “记得呢,叶部堂。” 权结看着叶无坷回答:“那年叶扶摇将军一眼就看破我的伪装,我到现在都不敢忘了他那犀利眼神。” “如今叶部堂一眼就能看穿我这点小心思,你们两兄弟果然都是世间少有的奇才。” 叶无坷:“马屁拍的一般,记性也一般。” 权结道:“叶将军冲锋的时候朝着我过来的时候,我以为他会一枪刺死我。” 叶无坷:“你想的可真美。” 权结嗯了一声:“是啊,就那么死了想想看确实很不错,可我这样的人怎么会那么轻易的死掉呢?” 他忽然哭了。 “我这样的人注定了就不得好死,当初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父母和大哥被你们宁人杀了我还要假装感恩戴德......” 叶无坷的手掌抬起来,隔空一挥。 啪的一声! 权结脸上就出现了一个红色的掌印,打的他嘴角都裂开了。 叶无坷道:“说了,别装。” 权结低下头在衣服上蹭了蹭嘴角的血:“你们两兄弟都够冷血。” 叶无坷道:“没让你轻而易举的死,你就该有不能轻而易举活着的觉悟。” 权结点头:“我有!如果大宁还有什么能用的上我的地方只管说,我就算......” 见叶无坷那么直视着他,权结讪讪的笑了笑。 “叶部堂请吩咐。” 叶无坷道:“我在朝廷里有几个对头,如果我让你说,是他们勾结了你,甚至是他们怂恿了你,你能把这些话说圆满吗?” 权结的眼睛马上就亮了:“能!只要叶部堂告诉我他们的名字,什么官职,最近几年的情况,我会把话说的没有意思漏洞。” 叶无坷:“你能确保自己在被言行逼供的时候也不翻供?” 权结使劲儿点头:“我能!” 叶无坷:“为什么?” 权结马上解释道:“因为我坚信叶部堂有赏我一条活路的能力,只要我帮叶部堂除掉对头,叶部堂就会让我多活几年,叶部堂不会言而无信.....” 叶无坷一抬手。 又是啪的一声! 权结的另一边脸上马上就肿了起来。 倒也对称了。 叶无坷道:“果然你这种人什么都做的出来。” 权结愣住。 叶无坷道:“随便试试就知道你是什么品性,你能在我面前摇尾乞怜,他日就能在别人面前也这样一个德行。” 权结马上说道:“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叶部堂这次救了我就是我的恩人,我无论如何都会报答恩人。” 叶无坷笑了。 “我没有什么对头,只是想看看你听话还是不听话。” 叶无坷道:“我也没有什么私事找你,而是陛下有几件事交代你。” 听到陛下两个字,权结马上就变得像一条摇尾巴的狗一样。 “陛下的吩咐我就算拼了命也会做到,请叶部堂转告陛下,只要陛下一句话,权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叶无坷真是笑都快笑不出来了。 “陛下说,让你死容易,你的命在陛下面前连一只蝼蚁都比不上,但陛下宽仁,觉得你活着比死了好。” 叶无坷起身,在这屋子里来回踱步。 “陛下的意思是还让你回渤海去,继续做你的渤海国主。” 权结的眼睛骤然睁大。 他不相信,哪怕他觉得这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了他也不相信。 “陛下可以让你活,可以让你继续做国主,甚至可以支持你铲除渤海之内的顽抗势力。” 叶无坷脚步一停:“但你得证明你有用。” 权结马上说道:“只要我回到渤海,我马上就会和黑武断绝一切来往,所有亲近黑武的人,不管什么出身全都杀掉!” “而且,而且,叶部堂请你相信我,也请你转告陛下请相信我,渤海被黑武屠戮,渤海人现在恨黑武入骨,我们不可能再和黑武人有来往了!” 叶无坷道:“这些话没有一点分量,大宁难道需要靠你们和渤海断绝来往才能打赢黑武?” 权结脸色一变:“不知道还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叶无坷问:“你在长安城生活了差不多有一年,然后回渤海继承王位,在这一年中,你与大宁之内的哪些人走的比较近?” 权结立刻摇头道:“我在长安那一年苟且偷生,不不不,是小心翼翼生活,不敢与任何权贵有来往。” 叶无坷:“可廷尉府已经抓了一些人,他们说与你商量好在执子山刺杀陛下。” 权结立刻就急了:“我没有!我绝对没有!这是谁在血口喷人!” 叶无坷:“且不说你有没有勾结大宁的内贼,你难道没有勾结黑武人想杀了陛下?” 权结张了张嘴。 他无法辩驳。 叶无坷道:“你只要说出来和谁勾结,你的命就算保下了。” 权结犹豫再三,忽然间醒悟了什么似的。 他马上看向叶无坷:“我懂了我懂了,叶部堂让我说谁就是谁,叶部堂可以列一个名单出来,我在上边签字画押!” “如果需要细节,叶部堂请安排人给我讲一讲,我记忆力极好,讲一遍我就能记得清清楚楚绝不会有丝毫差错。” “我可以向你保证,哪怕我说错了一个字你都可以随时杀了我,我有这个本事的,我真的有!” 叶无坷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个家伙果然没有和大宁之内的人有勾结。 这种货色,不管是徐绩,是温贵妃,还是二皇子,都不可能看得上。 和这种人勾结,无异于给自己埋下一个祸根。 渤海人和东韩人都一样,就是天生的骨子里贱。 在东韩再往东南有个桑国,曾经出兵打到了渤海和东韩,被人家杀的血流成河,于是向当时的旧楚请求出兵协助。 楚国出兵之后,桑国的军队被击溃逃走,东韩人和渤海人便将这胜利说是自己打出来的,还说没有他们连楚国都被桑国灭了。 但黑武不一样。 黑武几次杀到过渤海和东韩,几次都杀的尸横遍野,把渤海人和东韩人当猪狗一样对待。 结果几次之后,东韩人和渤海人竟然爽了一样。 坚定的成了黑武的狗。 哪怕黑武真的把他们当狗,他们也觉得自己是高贵的狗。 楚国曾几次援助过渤海和东韩,结果几次被这两条狗背刺。 有些时候除了用他们天生贱来解释,就再也找不出更合理的解释了。 徐绩没有那么傻,温贵妃也没有那么傻。 二皇子若真的有大图谋,他就更不会那么傻与权结这样的人合作。 既然确定了权结没有用处,叶无坷也就不再兜圈子了。 “收起你那套小聪明。” 叶无坷道:“我不需要你咬谁,陛下更不需要。” 他走到权结面前蹲下来,看着权结的眼睛。 “我会安排一支军队护送你回渤海,你回去之后有几件事必须办好,办得好你就活,办不好你就是下一任渤海国王的垫脚石。” 权结马上点头如捣蒜一样。 “第一。” 叶无坷道:“大宁的军队护送你回去之后,你就在渤海全国张贴告示,说是渤海的朝臣勾结黑武人南下,杀害了数以百万计的渤海百姓。” 权结立刻应了一声:“行,行行行!” 叶无坷道:“回去之后你就要大开杀戒,所有五品以上的官员都杀了。” 权结又点头:“行,一个不留!我看不要说五品,只要是当官的都杀了,我再重新选一批忠于大宁皇帝陛下的!” 叶无坷笑了笑。 “第二,你回去之后就开始募兵,向黑武宣战。” 权结听到这明显有脸色变化:“向......黑武宣战?” 叶无坷问:“不敢?” 权结再次点头:“敢,我回去之后马上宣布全国征兵向黑武宣战!” 叶无坷道:“第三件事,你回去之后用两年的时间为大宁筹集出来可供五十万大军征北所需的粮草。” “没问题!” 权结又答应了。 叶无坷道:“我会派人盯着你的,要是再发现你有什么二心那就只能怪你自己。” 权结使劲儿点头:“请叶部堂坚信我的忠诚,请陛下坚信我的忠诚,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大宁最忠实的奴仆!我与黑武,不共戴天!” 叶无坷笑着拍了拍他肩膀:“明天一早就有人护送你回去。” 权结激动了,激动的无以复加。 叶无坷跟他讲了三个条件,这让他彻底放心了。 如果叶无坷要杀他,大宁皇帝要杀他,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不需要讲这些条件。 所以他太高兴了,高兴的恨不得把绳索挣脱给叶无坷磕一个。 叶无坷确实没有骗他。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来接权结,还有一支军队护送权结回渤海。 权结激动的在离开长安城的时候,回头朝着长安城方向一个劲儿的磕头。 他不知道的是。 在他回去之后,他只有机会完成叶无坷让他做的第一件事。 权结会按照叶无坷的指示,将渤海国内的朝臣全部杀掉。 为了表达忠诚和再也不会背叛,权结势必会如他所说一样将当官的全都杀掉一个不剩。 然后他就死了。 死于报复。 他杀死了那么多渤海贵族,被贵族报复刺杀也很合理。 他的尸体会被挂在都城城门上示众,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朝着他吐口水。 但很快,大宁就会为他报仇。 大宁皇帝陛下安排回去的人竟然被刺杀,陛下当然震怒。 不出三个月,大宁东北边疆的大军就会杀入渤海。 这次大宁不会再有一丝一毫的怜悯,对于反复无常的贱人,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他们永远不会再反复无常,也永远不会再犯贱。 权结永远也不会知道的是。 在叶无坷找他的前一天晚上,大宁皇帝陛下已经在地图上重新给渤海和东韩做了标注。 全都并入大宁疆域,再加上原本兖州,蓟州,奉州,滨州等地,划分为大宁辽北道。 带着美梦回到渤海的权结,也永远都不会想到他的名字居然还能在大宁的史册上留下一笔。 不管这一笔到底怎么写,对他来说人生终究是有了些意义。 况且,史书上未必给他留个恶名。 也许是: 渤海国难,国主及太子身死,次子权结求救于大宁,帝遣使护送权结归国即位,权结竟被贵族刺杀,帝震怒。 边军遂出,渤海国灭。 第八百八十七章谢东廷 - 天下长宁 - 知白 春风吹着长安,长安吹着口哨。 叶无坷走向那座学塾的时候脚步有些轻快,不管朝廷里的事有多大压力,走向那些小娃娃的时候,叶无坷的心境都会变得和煦起来。 只要在长安,每隔一段时间叶无坷就要去学塾看看。 他不是要看这一座学塾,也不仅仅是看望他从小淮河北岸那座残缺大院子里送到学塾的孩子们。 自从离开无事村之后,叶无坷除了想尽办法的抠钱在家乡建了几座学塾之外还做了许多别的事。 家乡里的孩子们暂时走不出来,那就在家乡的学塾读书认字。 人如果想走向更广阔的天地,大概只有两个途径。 先走出来见天地,或是先有学识再走出来见天地。 叶无坷在家乡建学塾是为了让孩子们在书中先见见天地一角。 把能送进长安学塾的孩子送进去,是为了让他们走快一步。 有空的时候他就会走走这些学塾,看看那些孩子。 他也会因为孩子们多认了几个字而开心,更会因为孩子们知书达理而喜悦。 似乎是有预料,学塾那位人人都尊敬的小谢先生已经在门口站着了。 在看到叶无坷的那一刻,谢东廷的眼神里就有一种仿佛被暖阳照亮的神采。 在叶无坷尚未近前的时候,他已经俯身拜了下去。 “先生。” 他从不称呼叶无坷官职。 叶无坷笑道:“我都怀疑你还有个分身在盯着我了,每次我来之前你都会在门口等着。” 谢东廷当然不会说,他经常会在门口站一会儿。 不,他每天都会在学塾门口站一会儿。 学塾里的人也总是会问他为什么会时不时就到门口去,他的回答也总是说人需要经常晒晒太阳。 可叶无坷的这句玩笑话,让谢东廷的心里微微一紧。 他说:“若有能有个分身就真的好了,我可以去做更多事,分身越多越好,还能分出来一个跟着先生学习。” 叶无坷道:“已经有不止一个人找过我了,都说是发现了一个难得的好苗子,听闻与我相识所以想让我来说说。” 他一边往学塾里走一边说道:“连鸿胪寺里都有人听过你,也来找过我,前几日钦天监的监正都来了,说他主动找你却被你拒绝。” “监正一辈子都在清修只对学问感兴趣,能让他眼神发亮的只有天上亮晶晶的星星和你。” 谢东廷笑着回应道:“监正大人确实来找过我,可他提起先生你的时候眼神才是真的亮。” 叶无坷道:“我不去和你不去情况不同。” 谢东廷道:“先生鸿胪寺和廷尉府里的事情多,哪里还能抽得出时间去钦天监。” 叶无坷:“主要是俸禄低些。” 谢东廷忍不住笑出声,他也很想做一个像叶先生这样幽默风趣的人。 可他总是太沉闷,有时候他都讨厌自己的死板沉闷。 可能是受连先生影响更大些,或许是他天生不是个性格开朗的人。 他总是太多忧患,又总会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而悲伤。 别人不管找他聊些什么,他都会格外认真对待。 以至于一直都想给他说媒的大婶子们都不得不感慨,那哪儿都好,要学问有学问要人品有人品要相貌有相貌,偏偏就是个闷葫芦不会讨女孩子欢喜。 所以谢东廷对叶无坷更为钦佩。 他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如叶先生这样优秀的人了。 在他心中连先生是如他父亲一样的人物,叶先生则是他想追求的人生目标。 有些时候他也想学着像叶先生那样有趣,甚至还会对着镜子练习一些从书本上看来的笑话。 可每次他都觉得尴尬,对着镜子说笑话的样子也是一本正经一丝不苟。 “先生这次来要待多久?” 他也想热络的聊一些家常,可他不会。 所以每次见叶无坷也总是那几句话。 先生要待多久?先生喝茶,先生要不要吃些点心,先生我带你去看看孩子们。 先生下次什么时候来? “今天时间多些。” 叶无坷道:“我打算请学塾的所有先生和孩子们吃饭,尽量抽身早,就是想来知会学塾的后厨一声别做饭了,不然会浪费许多。” 谢东廷连忙道:“其实学术的饭菜也很好,先生若能在食堂和我们一起吃饭大家也肯定都很开心。” 叶无坷倒是忘了还能这样。 他笑了笑:“占谁的便宜也不能占学塾的便宜,你这会忙吗?” 谢东廷连忙摇头:“不忙的。” 叶无坷转身:“跟我去买些菜,我在学塾食堂给你们露一手。” 这一刻,谢东廷的眼睛里格外璀璨。 “我先去和他们说一声,先生等我片刻。” 他大步往学塾里边走,看得出来其实他也有欢快一面只是连蹦跶都不会。 中午就在学塾里和孩子们一起吃了饭的叶无坷,被众星捧月一样围在正中。 孩子们缠着他讲故事,讲他那些英雄故事。 “叶千办,你是不是真的吃过黑武世子啊。” “叶千办肯定吃过啊,我听说的,不但吃了还是一子两吃!” “什么是一子两吃?” “一半生腌一半儿炖汤!” “叶千办叶千办,好吃吗?” “肯定好吃啊,不好吃叶千办会吃?” 叶无坷被一群孩子问的不知道回什么好,此时稍显木讷的谢东廷便用他那稍显木讷的方式为叶无坷解围。 “咱们给叶先生一起朗诵一首诗吧。” 哗啦一下孩子们就散了。 叶无坷挑了挑大拇指:“不愧是学塾里最优秀最机智的先生。” 谢东廷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其实......是真的想让他们给你朗诵一首诗。” 叶无坷:“孩子们该玩的时候就要让他们玩,做一个合格的先生也要学会在他们玩的时候不扫兴。” 谢东廷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我记下了先生。” 叶无坷道:“我刚才和你谈过的事,你考虑一下,钦天监......” 谢东廷摇头:“先生,钦天监我不会去的,但弟子心意也有所改变。” 叶无坷好奇起来:“何处改变?” 谢东廷道:“此前先生教过我说,能力越大者责任越大,我当时只觉得说的是,人就该各司其位。” “后来才醒悟到先生让我明白的道理,是人要有更高追求,不能拘泥于一处,只谋求些许小事。” “学塾里的孩子们都有书读,教他们的先生都很好,就算没有我在学塾,孩子们也一样会成长。” “原本先生在无事村的时候只能照看无事村的孩子们,可先生走出来后就能照看更多的孩子,让更多孩子有书读。” “先生的地位越高,能力越高,责任也就越大,长安城内因先生而能读书的孩子也已有上百人了,或许还要多些。” “而我却只觉得在这学塾里教好这里的孩子就够了,这不对,我也要走到更远的地方,更高的地方,这样才能帮助更多人。” 他看向叶无坷,无比认真:“我想参加春闱。” 叶无坷点了点头:“也好。” 想了想后叶无坷说道:“若你愿意,不少人也愿意举荐你,会比参加春闱要快一些。” 谢东廷摇头:“不,我要参加春闱,哪怕我想走到更高更远的地方也该是自己一步一步走,而不是被人拉到高处去。” “先生说过,走过的路都结结实实,回头看,就没有一个坑在你的来时路上,慢一些,但踩结实了再走,总是不会出错。” 叶无坷道:“这是你心意我就不勉强。” 他拍了拍谢东廷的肩膀:“以你学识,春闱必中。” 谢东廷大声说道:“先生觉得我行,做什么我都能赢!” 叶无坷:“怎么,你也想当榜眼?” 谢东廷:“啊?” 叶无坷哈哈一笑,告辞离开。 谢东廷送他出门,一直到看不见了叶无坷的身影才回去。 等到了廷尉府的时候,高清澄也刚好回来。 叶无坷伸手扶着高清澄下车:“见过徐绩了吗?” 高清澄道:“没去,他写出来的东西没一点有用的。” 叶无坷:“高谈阔论一番?” 高清澄:“教我做事我都能忍,他想教我做人。” 叶无坷忍不住笑了笑:“看来得给徐相再上一课。” 高清澄:“你去?” 叶无坷嗯了一声后说道:“对了,连温酒的弟子谢东廷要参加春闱。” 高清澄:“朝廷里已经不知有几人托关系到我这,请我和你说说,再请你去说说,都想先把谢东廷抢过来。” 叶无坷道:“朝臣的心,个个都七窍玲珑。” 高清澄道:“马上朝廷就要改制,他们也都知道你现在炙手可热,巴结不上你就巴结你的人,谢东廷算你弟子,他们当然会抢。” “况且谢东廷的才名那么大,到了哪儿都不会丢人,只要培养得当,未来几年便是柱石之才。” “押宝的人可不会看到谁出彩了才押宝,他们押的是谢东廷将来能进内阁能主事。” “徐绩下台已成必然,现在内阁首辅的位子悬而不决,谁也看不出谁稳操胜券,老一些的重臣如陆重楼陆大人他们能力够威望也够,但就是找不出一个谁坐在首辅位置其他人都服气的。” “老一辈的不好押宝那就押宝新一代,新一代能押宝的如谢无章还被抓了在牢里呢,你,他们指望不上。” 叶无坷:“谢东廷他们也指望不上。” 高清澄道:“那也得押宝。” 她看向叶无坷:“有没有察觉到,自从徐相进了廷尉府,原本我们以为会一盘散沙的那群人,现在好像更积极。” 叶无坷:“哪里是一盘散沙,原本徐绩这棵大树在他们围着树根就不散,现在徐绩快没了,可树还在呢。” 高清澄点了点头。 有些事远没有表面上看到的那么肤浅。 徐绩是一棵大树不假,而且给许多人遮风避雨二十年了。 那些砂砾在大树下不被雨水冲刷,是因为根系繁密把他们拢固着。 徐绩没了,是地面上能看到的那树干和树冠没了。 根,也许就不在徐绩身上长着。 可现在让人不解的地方就在于,根不在徐绩身上那在谁身上? 二皇子? 二皇子从不与朝臣来往,还常年不在长安。 这些朝臣就算想依附也依附不过去,再说,他们若有的选会不选太子殿下而选二皇子? “是不是我们盯的地方还不够多。” 叶无坷脚步忽然停了停。 他看向高清澄:“根在土里,我们一直盯着根,要不看看土?” 高清澄脚步也停下来:“土?” ...... ...... 【老婆大人得了甲流,我要照看她还要接送孩子,这一章和后面的一章写出来仓促,没有修改,抱歉抱歉。】 第八百八十八章后起之秀 - 天下长宁 - 知白 也许是徐绩后悔了,也许是徐绩不敢了。 高清澄给了他许多机会,许多时间,最终徐绩交了一张白卷。 徐绩这样的人当然明白高清澄想要什么,可他也有他的为难之处。 当然高清澄也知道他想要什么,但现在这案子根本不必急着给个定论。 所以徐绩不给高清澄想要的东西,高清澄自然也不会给他想要的东西。 徐绩现在要确保徐胜己无事。 他想让高清澄给他一个承诺。 这种承诺如果给了才不是高清澄,便是叶无坷也无法给。 能给徐胜己什么承诺的从来都只有一个人......当今陛下。 可当今陛下会给吗? 徐绩的第二个顾虑则是他不敢参与太深。 他当然知道高清澄和叶无坷依然怀疑二皇子,如果他参与太深难免会有暴露。 这种事,做多做少都是错。 所以他干脆选择装傻,而高清澄更不可能向他低头。 正赶上春闱,廷尉府这边的人手有很大一部分都要调过去协助。 所以这事暂时就搁下了。 非但徐绩搁下了,连温柔都没有人去理会。 已经过了乡试的学子们早早就聚集在长安,浩大的长安城里客栈几乎都被住满了。 谢东廷参加过乡试,那时候连先生还在。 大宁科举的制度之下,只要是过了一次乡试的人,可不止一次参与春试。 此前谢东廷有两年没有参加春试需要他自己去奔走,只要有合理理由朝廷一般不会拒绝。 不出意外,春试出榜后谢东廷的名字就在榜中有了参加殿试的资格。 才出榜,就已经有不少人盯上了他。 这家来请客,那家来送礼,说媒的人排起长队,场面热闹的有些让人羡慕。 就好像叶无坷刚到长安不久的时候一样,说媒的人一个接着一个。 对于有心押宝的人来说,这个时候下手其实已经不算早了。 这些能参加殿试的青年才俊,很多人都早已经被人定下了。 在百姓们常听到的书生与大户人家小姐的故事,大部分其实在现实之中都有迹可循。 只不过故事里的那些大户人家,绝非是书香门第,更不可能是官宦家族。 往往都是家境优厚的商人,因为身份缘故家族之中不能有人入仕为官。 所以要想让家族更进一步,就只能是押宝那些参加春试的书生了。 这种事虽然未必你选一个就能给家庭带来巨变,可总之也不会是一笔太坏的投资。 真要是押中了,那家族前景一片光明。 如谢东廷这样早就名声在外的原本就炙手可热,这次榜上有名更是引来无数人追逐。 到了殿试的时候,谢东廷更是表现的格外出彩。 过关斩将,入围一甲。 叶无坷总开玩笑说考押韵的话他能是个榜眼,谢东廷却是实打实的榜眼。 殿试之中,其表现仅次于户部尚书陆重楼的儿子陆交远。 殿试结束之后,各部就开始抢人了。 其场面之热烈,比媒婆登门的时候也不遑多让。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一甲的前两位竟然在大殿之上同时向陛下提出了请求。 先是状元陆交远,谢过陛下之后就撩袍跪倒。 “这么快就有想让朕给你指个地方去,看来是早就心有所属。” 皇帝笑问:“你想去何处?” 年不过二十的陆交远抬起头大声回答:“鸿胪寺!” 皇帝问:“为何是鸿胪寺?” 陆交远回答:“其一,鸿胪寺主理外务,臣想为国出力,扬大宁国威。” “其二,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臣想在鸿胪寺得以历练。” “其三......臣想在叶部堂手下做事。” 皇帝嗯了一声,又看了看同样跪下来的谢东廷:“你也已经有了想去的地方?” “回陛下,有。” “何处?” “廷尉府!” 当谢东廷回答这句话的时候,大殿上的人全都低低的呼了一声。 要说陆交远去鸿胪寺这事,朝中文人虽然有些不乐意但好歹还能接受。 谢东廷这殿试榜眼,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要去廷尉府? 暴殄天物! 廷尉府里都是什么牛鬼蛇神,谢东廷真要是去了的话那就真的是糟蹋了他一身才华。 看了谢东廷文章的人都说,这个年轻人有治国之才。 陛下改革朝廷制度就在眼前,不过是三五月之间罢了。 谢东廷这个年纪若能在六部之中任何一个地方历练,不出十年或许就能进内阁。 进廷尉府? 谁都很清楚,廷尉府的人没有任何可能进内阁。 就算是叶无坷这次从北疆回来之后,已经兼了廷尉府的副都廷尉,如果他身上没有鸿胪寺卿的官职在,将来也进不了内阁。 陛下和皇后格外看重的高清澄,也注定了进不了内阁。 谢东廷这样选,无异于自毁前程。 “为何要进廷尉府?” 皇帝都忍不住有些好奇。 谢东廷直起上半身回答道:“陛下,臣想跟着叶部堂。” 皇帝又问:“陆交远也想跟着叶无坷,不过他选了鸿胪寺,你想去廷尉府......你身上有武艺?” 谢东廷回答:“臣粗学过些拳脚,但肯定连寻常廷尉都不及。” 他眼神明亮:“可臣听闻,前都廷尉张汤张大人也一样不动武艺。” 皇帝问:“你想去廷尉府,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想法?” “臣从决定参加春试的那天开始,就笃定主意要去廷尉府。” 皇帝没有马上回答。 “朕给你几天时间考虑,如果你深思熟虑之后还这样打算,朕可在朝会上商议。” 谢东廷刚要说不必再考虑了,就见叶无坷对他微微摇头。 皇帝不准他都可能据理力争,但叶无坷朝着他摇头他便不再说话。 离开未央宫之后,叶无坷和谢东廷并肩而行。 “吃了什么药非要进廷尉府?” “先生,弟子想做第二个张汤。” 谢东廷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 他就是这么想的,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做第二个张汤。 叶无坷道:“你说过你想帮助更多人。” 谢东廷回答:“进廷尉府就是为了帮助更多人,弟子认为现在廷尉府做事的方法有欠缺。” 叶无坷好奇:“何处欠缺?” 谢东廷道:“廷尉府,归根结底是被动办事。” 叶无坷更好奇了:“被动办事?” 谢东廷道:“廷尉府办事基于两种可能,其一是因监察发现什么人或是什么事有问题才介入查案,其二是案发之后朝廷交由廷尉府查办。” “不管是其一还是其二,都是在事发之后才有举动,弟子认为,廷尉府做事依然在一个办字上,而不在管。” “办,是奉旨是按律,但管不一样,管可以在事情发生之前,或是对一些可能会出问题的人,提前介入规劝教导,甚至可以为这些人引导正路。”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格外明亮。 “弟子想着,很多人其实都可以靠规劝让其不犯错,有些迷茫不解的事廷尉府可以为其解惑引路。” 说到这谢东廷脚步停下。 “大宁百姓人人畏惧廷尉府这是好的,但畏而无敬这不好。” “谁说廷尉府非得是一群铁面阎罗模样?也可以是如学塾里的先生一样有谆谆教导。” 叶无坷听到这微微点头。 他伸出手:“把手给我。” 谢东廷不明所以,但还是把手递给了叶无坷。 叶无坷探查了一下,见谢东廷体内没有丝毫内劲存在,不说内劲,便是体质上也算不得有多好。 “你还真是胆大包天。” 叶无坷道:“我以为你是藏了些修武上的本事,没想到你是单纯的胆子大。” 他劝道:“都廷尉张汤确实不会武艺,可他自开过之前就跟着陛下,有一批对他极为忠诚的护卫始终追随,你呢?” 谢东廷道:“弟子只要进了廷尉府就一定也会有人认可弟子的想法,也会有人追随。” 叶无坷:“你年纪与高都尉相差无几,又凭什么认为你能超过她取代她?” “因为弟子觉得高都尉志不在廷尉府。” 叶无坷微微皱眉:“你不了解她,为何如此笃定?” 谢东廷道:“弟子不知道,但弟子就是这样觉得。” 叶无坷摇摇头:“这可不是什么好理由。” 谢东廷忽然撩袍跪下来:“弟子只有这一个心愿,如果先生不许,陛下不许,那弟子就只愿回学塾去。” 叶无坷:“还学会威胁了?” 谢东廷:“是弟子情真意切,绝非威胁。” 叶无坷道:“你先回家去自己好好想想,进廷尉府的事我会和陛下说。” 谢东廷再次拜谢。 看着这个一直真诚的把他当先生看待的年轻人,叶无坷都觉得有些可惜。 以谢东廷之才,将来不出意外十年后必进内阁。 那时候他才多大?还不到三十岁。 只要是进了内阁的人,不用说是做到首辅之位,只要进了,那和宰相地位便无区别。 谁见了不叫一声明堂? 就在叶无坷驻足愣神的时候,后边有人快步追上来。 听到叫他的声音叶无坷回头看,见是陆尚书的儿子陆交远。 “部堂大人。” 陆交远俯身行礼。 叶无坷笑问:“你想去鸿胪寺我不反对,但你可别说也想去廷尉府了。” 陆交远摇头:“学生只想去鸿胪寺,但在去之前想请示部堂,能否让学生先去四海书院?” 叶无坷点了点头:“四海书院有四海来客,你去熟悉一下纵然不算行了万里路也算走了五千里。” 陆交远立刻就开心起来:“多谢部堂!” 他直起身子,看向谢东廷的身影:“部堂,学生觉得谢公子有些不对劲。” 叶无坷问:“哪里不对劲?” 陆交远摇了摇头:“我与他并不相熟,按理说不该在他背后说是非,可学生就是觉得,他不该去廷尉府。” 叶无坷道:“你们两个可以多聊聊,现在追上去问问他也好。” “是!” 陆交远答应了一声,加快脚步朝着谢东廷追了过去。 叶无坷揉了揉眉角:“都能进廷尉府......” 也不知道这个年纪也才二十岁的家伙想了些什么,是觉得看到那两个人显得他都老了。 还是觉得,这两个人都未来可期前途无量。 ...... ...... 【没修改,抱歉。】 第八百八十九章要干就全干了 - 天下长宁 - 知白 朝廷改制的事已经正式提上了日程,陛下已经连续几天召集重臣议事。 但现在朝廷也面临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就是中生代的朝臣有些缺乏。 这是没办法的事,是时代的问题。 大宁立国才二十几年,此前中原经历了长达数十年的战乱。 不仅仅是人才凋零的问题,整个中原的人口都锐减了半数。 虽然立国之后陛下就开始大力提倡建学,但朝廷实在是没有那么多余钱。 在办教育和让百姓们活下去之间做选择,当时又能怎么选? 立国十几年后大宁的经济才稍有复苏,而这期间还被黑武联合其他诸国围追堵截。 如前任左都御史谢无章这样的中生代的官员,朝廷能拿得出手的不多。 所以到叶无坷离开无事村的时候,朝廷依然还有不少前朝旧楚的人为官。 还有追随陛下的那些老臣,许多人都已年迈却还不得不坚守岗位。 朝廷改制设立内阁,老一代有资格进内阁的真是数不胜数。 可是中生代之中挑出几个有分量的,并不是那么容易。 这也是为什么这几年陛下大力启用新人的缘故。 而且在这二十几年中,年轻的文官出彩的远远不及武将。 这些年边关始终不太平,每年都有不少年轻将军崭露头角。 相对来说,文官之中能让陛下格外欣赏的屈指可数。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因素就是前朝旧楚并没有完善科举制度,用人多为举荐制。 这股风气想要一下子就刹住没那么容易。 徐绩在大宁做了二十几年的宰相,启用的人中有半数以上也来自举荐制。 况且徐绩专权,这二十年来他将可能对他有威胁的青年才俊打压下去不少。 以至于现在内阁选才,五六十岁以上的陛下甚至可以闭眼挑。 但三四十岁的朝臣,陛下用谁都要谨慎再谨慎。 用叶无坷的话说,朝廷现在的局面其实和无事村差不多。 你说无事村的人厉害吗?肯定厉害。 真讲理吗?未必。 真有那么大的眼界吗?未必。 对外的时候,谁想在无事村撒野等于找死。 可这对外要看怎么定义,外国的人是外,外乡的人也是外。 外乡的人到了边疆封闭的村子里就会被坑。 所以才会有人说,穷山恶水出刁民。 只有经过至少两代人的进步,才会改变这种局面。 无事村的这一代读过书了,明事理了,可还是会受到爹娘或是祖辈的影响。 有些狭隘就过不去,卡在那动不了。 再到下一代,每个孩子从小读书明里且走出大山去看过外边的世界了。 或是通过其他渠道看过外边的世界了,文明覆盖了穷山恶水。 便再无穷山恶水。 朝廷也一样。 中生代的朝臣都读过书,都感受到了新气象,可骨子里,多多少少还是被以前的风气习俗甚至是家庭因素桎梏着。 时代进步需要过渡,朝廷改制也需要。 老一辈的人足够有些但眼光确实有局限,而且自战乱之中起势的人在安定之中有时候会辨不明方向。 这是老一辈的弊端,要走新路,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对了就大步往前走,错了就退回去从头来。 所以大宁的初代内阁,注定了就是为新人提供基础的垫脚石。 老臣们是过度,中生代的也是过度,最终能让内阁真正发挥作用的,是叶无坷这代人,以及叶无坷之后的每一代人。 但这又不是绝对。 陛下确实废掉了宰相专权的制度,那首辅呢? 内阁只有一位首辅,有几位次辅,其他的都是辅臣,这样等级森严之下,首辅还是拥有绝对话语权。 那改制便不成功。 但若没有首辅,众皆平等,朝廷制度又会松散,无法团结,必会内斗。 身为从二品大员,叶无坷坐在那听着朝臣和陛下在议论这些的时候,心中感慨万千。 他又觉得在这个时候自己有些无力。 这时候他感觉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头看了看,见是太子殿下。 太子的眼神里似乎是想告诉叶无坷,想到了什么就可直言。 而此前已经由陛下主持朝臣议定可以开府的二皇子,也把目光投向了叶无坷。 两个年轻皇子的目光,粗看起来没有什么区别。 太子是要鼓励叶无坷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二皇子的眼神粗看也是如此,但其中隐隐约约的好像还有些规劝的意味。 一个是放心大胆说,一个是说能说的不能说的别说。 可叶无坷从来都是个愣头青。 “叶无坷。” 此时皇帝也注意到了叶无坷脸色上的变化。 “走神了?” 皇帝笑问。 叶无坷起身回答道:“陛下,臣刚才确实有些分神。” 皇帝问:“这么重要的场合议论这么重要的事,你若说不出想到了什么比这还重要的,那朕就只能罚你。” 在场的朝臣全都看向他,一个个的面带笑意。 哪怕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陛下罚谁俸禄的事依然是满朝文武最爱看也最想看的好戏。 其实大家也都清楚,叶部堂这个俸是肯定要被罚了。 陛下在主持商议的是内阁改制,叶部堂走神,他还能因为什么比这更大的事走神?天下间都找不出比这更大的事了。 但大家也都知道叶无坷善诡辩,于是都期待起来。 想看看这位大宁立国二十几年崛起最快的年轻权臣,又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陛下。” 叶无坷起身,面容肃然。 一看到他这个表情,皇帝第一个感觉到了事情可能要不对劲。 太子是第二个。 二皇子李隆期是第三个。 “此前徐绩为相,开府办公,朝廷各部要有专员在相府里协同,六部官员要到相府请示。” “宰相是大宁的宰相,臣确实宰相的家臣。” 这句话一出口,大家心里都不得不震荡起来。 所有人在此时都觉得,叶无坷这是要拿徐绩说事了。 这是开场白,开场用的只是个引子。 连徐绩都只是个引子的话,那接下来的话还真没准有些惊世骇俗。 “朝廷各部衙要派专人协同倒也没什么,毕竟还是各部衙的人。” “但宰相开府设立家臣,家臣也分出各部衙来与朝廷对应。” “相府对外招贤纳才,开出的条件比朝廷要优厚,许多人才宁进相府不进朝堂,很多人还说,在相府做宰相家臣要比在朝廷为官有出息的多。” 说到这,叶无坷稍稍停顿。 “昨日殿试之后发生的事,诸公也都看到了。” 叶无坷伸出两根手指。 “一甲状元,一甲榜眼,一个要去鸿胪寺,一个要去廷尉府,为何?真的和我叶无坷一点关系都没有?” 听到这话,户部尚书陆重楼的脸色都微微变了变。 “前阵子也曾经有过议程,是关于我叶无坷也已有开府资格的事,我不是宰相,但我有封爵,以我封爵,养个百十个家臣不为过。” “那是不是也会有人说,在叶部堂身边做家臣比进朝堂各部做事都体面都风格都更有前途?” “如果这样想的话,那谁还愿意到地方上做一任父母官?还愿意远离长安去关注民生?” “昨日有人恭喜我,说状元榜眼,都可算作我的门生,我和那两位其实不熟,怎么就可算作我门生了?” “我有那两位读书多?我有那两位学识广?还是我比那两位年龄大?有些遗憾的是,他们两个也自愿认为可以是我门生弟子。” “一个要进廷尉府,一个要进鸿胪寺,这件事暂且不说。” 皇帝道:“不用暂且,说到哪儿就是哪儿,先说这事你的看法。” 叶无坷回答的极快:“都不许,都安排到地方上去做官,先挂职跟着地方官员学,学个一年半载甚至更久懂民生不易后再专职做县令。” “臣甚至觉得不必放在京畿道,要放就放到边远地方去,一个说要扬国威,一个说要劝世人。” “挺好,都挺好,去边疆小县先做同知,然后做知县,能把一县之地治理好了也就差不多可以继续说扬国威劝世人的事了。” 皇帝笑了。 陆重楼则脸色凝重:“叶部堂这话说的不对,不是每个人才都适合做地方官,都擅长治理民生,如你......不是也没做过县令吗?” “术业有专攻,朝廷因材施教,也要因才用人,能治理一县之地未必就能做好鸿胪寺的事,能做好鸿胪寺卿未必能做好县令。” 他看向叶无坷:“叶部堂,这话说的有些片面了。” 叶无坷此时总算明白了,为何陆重楼这样在陛下征战时候就跟着陛下的,且一开始被陛下格外重视的老臣,为何这么多年都无法替代徐绩。 叶无坷道:“部堂的独子陆交远若在十七岁也斩一个黑武世子,也不必去地方做县令。” 陆重楼猛然起身:“你!” 叶无坷道:“坐下吧你,要君前失礼?” 陆重楼一拂袖,怒视着叶无坷坐了下去。 叶无坷继续说道:“我就不拿陆部堂举例了,也不拿徐绩举例,只拿我自己。” “若我得陛下隆恩而开府,愿意到我府里做家臣的青年才俊怕是不会少,我府里多一人,朝中可用之才就少一人,可在地方治理民生的官员就少一人。” 他说到这,有意无意的看了看二皇子。 二皇子脸色如常。 叶无坷继续说道:“朝廷这些年因封爵而可开府的人有多少?加起来招纳的进自家的贤才又有多少?” 礼部尚书关外月听到这已经明白了叶无坷的意思。 心中巨震,额头冒汗。 他心说叶部堂啊叶部堂,你他妈的是真勇。 朝廷改制的事,因你一言就可能放大数倍! 叶无坷则语气平静的继续说道:“臣以为,设立内阁选才之前,先废除因爵开府的先例,人才都是大宁的人才,不是谁的私财。” “自皇族至勋贵,自世家至寒门,不管出身如何,功劳何巨,可封爵而不开府,可封地而不私收。” 叶无坷抱拳俯身:“臣请陛下废掉开府建衙之举。” 皇帝的眼睛微微眯着,他现在只想笑。 大宁开国二十几年,读懂他要改制的叶无坷居然是第一个。 这个小家伙,确实是真的勇。 皇帝看向在座的这些个个脸色都有些变化的重臣,原本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大人物,现在对叶无坷的厌恶和愤恨,差不多都在脸上挂着呢。 不可开府就相当于断了派系的一条入门路。 虽然不至于全都断了,但这是个很大胆的开始。 “叶无坷,你这样说是已有决意可为先例?” 皇帝看着叶无坷的眼睛问。 叶无坷俯身:“当以臣为先例。” 皇帝道:“既然你敢放肆胡言,那朕就依着你,你就别想着开府建衙的事了。” 叶无坷:“谢陛下隆恩。” 皇帝起身:“今日就到这吧。” 他一拂袖转身走了。 像是因为叶无坷这些话有些生气,可谁都知道陛下肯定要乐开花了。 看似是罚了叶无坷,可罚的本就是叶无坷不要的。 皇帝起身,太子随即起身,然后是二皇子。 这时候的二皇子,依然面色如常。 第八百九十章你下边有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在一起共事的人,可能这个和那个有矛盾,那个又和那个有矛盾。 只要大面上过得去,谁也不会把人都得罪绝了。 叶无坷不一样,叶无坷在殿前议事的时候一番话就把朝中重臣都快得罪光了。 能在这种场合参加议事的哪个身上没有爵位? 开府建衙这种事不仅仅是权力地位的象征,也是一条财路。 开府建衙朝廷要拨款是其一,封地钱粮留用是其二,家族之中因此可开拓的产业是其三。 叶无坷在陛下面前的这个提议,相当于断了很多大人物的财路。 他自己知道会是什么后果,从他开口的那一刻起他就是朝堂上的全民公敌。 不要以为那些功劳不够高的,地位不够高的,觉得自己这辈子也无望开府建衙的就不仇恨叶无坷。 够格的会恨,不够格的也恨。 只有自己不够格也确定自己的子孙后代都不可能够格的才不恨叶无坷。 他们还会哈哈大笑,觉得这可是个大热闹。 满朝文武都知道,陛下从来就没想过要做一辈子帝王。 把改制的事安排好,把得罪人的事都办了,把隐患都除掉,把地基打稳固。 陛下就会放手,将大宁交给太子之后便要去追求自由。 有人曾经说过,这个世上没有人比陛下更贪权。 因为陛下深知,除了他之外谁做皇帝都不能救中原,谁都不能救天下百姓。 曾经也有人说过,这个世上最不贪权的就是陛下。 把江山打下来,百姓得以安居,陛下连皇帝都不做了。 原本陛下的那些老兄弟都支持他,哪怕自己心中不满意也一定支持。 可陛下若是不在了呢? 这些功勋之臣还会如支持陛下一样支持太子吗? 所以陛下一直都有孤勇,他不会将这些隐患留到太子即位之后再爆发。 老臣都理解,也支持,可事情到了自己头上的时候,多多少少也有些怨言。 这个世上聪明绝顶的人并不多,能一眼百年千年的人更少。 所以不知道被多少人当笑话看的余国公余九龄,才是真的有大智慧。 现在突然又多了一个有孤勇之气的人。 叶无坷那一席话,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 如果朝廷改制真的先从开府改起,叶无坷能被人的吐沫星子淹死。 不说其他的,只说被断了财路的人有多想把叶无坷咬碎了咽下去再拉出来? 所以在叶无坷走出未央宫的那一刻,他的人头在黑市上的价格就开始往上翻。 只过了半日,那颗首级的价钱就超过了在榜多年的张汤。 要不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张汤做了二十几年的副都廷尉,得罪的人能从长安排队到边疆。 鬼见愁这个名字,有一部分含义就是人人厌。 叶无坷用一番话就超越了张汤,讨厌他的人数还在持续增长。 所以在听了消息之后不久,张汤的马车就在未央宫外等着了。 眼见着那少年走出来的时候身影孤单,张汤就忍不住微微叹息。 这少年以前进出宫门可不是这个模样,谁见了他不主动打招呼? 叶无坷走到哪里,身边不跟着一群人嘘寒问暖? 他要进未央宫,得有一群人在等着他一起进,他出未央宫,也有一群人跟着他一起出。 现在好了,短短半日而已,叶无坷离开未央宫的时候,人人如避瘟神一样躲着他。 叶部堂确实炙手可热,确实是朝廷新贵之中的第一好人物。 可大家还分得清孰轻孰重,叶部堂原本对面没有人但现在人可太多了。 别说是马上就有希望封爵的开府的中生代,追随陛下多年的老臣也会走到叶无坷对面去。 这个时候谁再向叶无坷示好,那不是自断前途? 叶无坷分量再重,还比满朝功勋加起来更重? 陛下就算再喜欢他,还能因为他和满朝功勋闹掰了? 立国才二十几年,当初跟着陛下打江山的老臣们大多数还在呢。 如果陛下要取消开府之事,意味着这些功勋老臣的子孙后代失去的东西可太多太多了。 叶无坷见张汤等他,笑着上了车:“张公。” 上车之后叶无坷就笑呵呵的打了招呼,似乎一点也没受到影响。 “你去北疆的时候顺便打猎了?” 张汤问他。 叶无坷:“没有啊,哪有时间打猎。” 张汤道:“没打猎,没吃了熊心豹子胆你就敢在朝堂上提这事?” 叶无坷:“我......一个光脚的,提了就提了呗。” 张汤道:“你现在光脚,将来有了孩子,你的子孙后代知道你今日说了些什么,难免连他们都会骂你。” 叶无坷:“骂祖宗遭雷劈,真骂我真劈死那群小王八蛋。” 张汤忍不住笑了笑,笑容之中却有些心疼。 “你啊,知道你一心想做的更好,想做正确的事,可你总是心急。” 张汤道:“你真以为猜到了陛下心思的只你一个?真以为能有资格候选内阁的没人比你聪明?” 叶无坷:“他们不是不聪明而是穿着鞋呢。” 张汤道:“这事让人记恨就记恨在,你没穿鞋也就罢了,你还把他们的鞋都给扒了。” 叶无坷笑:“坏人嘛,总得有人当。” 张汤:“总得有人当为什么是你?” 叶无坷:“不是我的话,谁当谁挨骂,我岁数小脸皮厚,我怕什么。” 张汤一怔。 他问:“猜到了?” 叶无坷:“不是你还能是谁?毕竟历来你都是讨人厌的那个,况且你还退了,你也相当于没穿鞋。” 张汤何止是讨人厌,何止是退了,他还没有子嗣。 他是真的没穿鞋。 张汤摇头:“我这样的人不怕被骂,骂也就是一辈子的事,改制的事要循序渐进,轮到我出场的时候我自然会把这事办好,你倒是厉害,一二三四五的事,你先把五摆在最前边说,他们连个过渡都没有,能不怨恨你?” 叶无坷懂。 陛下的意思肯定也是这样,改制要有个顺序。 一二三四五,一步一步走,叶无坷今日提到的这一步,绝对不是第一步。 叶无坷笑道:“老头儿,你这辈子挨得骂还不够多?” 张汤:“我挨得骂再多谁能真把我怎么样?” 叶无坷:“退了就退了,你下边又不是没人顶着。” 这话,除了叶无坷谁敢乱说? 谁都知道张汤无后,知道这是张汤心里永远也抚不平的痛。 谁敢在他面前说一声,你下边没人。 就算是朝廷里那些恨透了张汤的人,这话也不敢乱说。 叶无坷就敢。 “要是挨骂的事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担着,要么是被人一直欺负着,要么是拿了天大的好处。” 他笑呵呵的看向张汤:“要是一直被人欺负着,我得为你出头,要是拿了天大的好处,那也该轮到我了。” 他拍了拍胸脯:“我这人最好说话,只要好处给的到位,什么黑锅我不能背,什么讨厌的事我不能办?” 张汤瞪了他一眼:“你对陛下也有意见?” 叶无坷道:“陛下可着你一个人薅头发,他也不挺地道的。” 张汤:“你好大的胆子!” 叶无坷:“呵呵呵呵......闹着玩呢,我闹着玩呢。” 张汤道:“我说过了,这件事应该有顺序,一二三四五排下去就不能乱了,乱了就要出大问题。” “这事是该陛下办吗?就不是!这事应该是太子殿下继位之后来办,不然的话陛下会得多大的骂名?” “打江山时候的老臣最后被陛下拿回去不少奖赏,世袭罔替的爵位就变成了一个口头上的表扬?” “纵然爵位还在,依然是世袭罔替,可没有封地没有朝廷拨款没有开府的世袭罔替有什么意思?” 他叹了口气。 “知道这件事为什么没人提?因为太子殿下和我们这些老家伙都打过招呼了,这事,就不能这个时候办。” 他往后靠了靠:“太子的意思历来都没变过,此事就要等到陛下离开长安之后再办。” 叶无坷:“我知道啊。” 张汤一愣:“你知道你还提?” 叶无坷道:“这不是赶上了吗。” 他也往后靠了靠。 “赶上了就干呗,谁叫当时是我在场,我在场就我干。” 张汤问他:“你还是因为二皇子?因为二皇子开府在即你提这件事?” 叶无坷没回答,不承认也不否认。 张汤道:“你若真是因为二皇子的事.......” 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继续说下去,因为谁也不能就确定说二皇子有问题。 连陛下都不能。 一声长叹。 张汤道:“不管是不是因为二皇子,你现在都把你自己逼到风口浪尖了。” 叶无坷:“老头儿你就别瞎担心了,你知道你这个岁数的人退路和我们这岁数的人退路不一样,想的也不一样了。” “你的退路能是什么?不过是我和小橘子,我们俩的退路是什么?那是广阔天地......不做官了我们就去做神仙。” 他看向张汤:“但你不行。” 张汤:“我为什么不行?” 叶无坷:“因为你是开国功臣,你就得挺直脊梁站在光荣册上,站在画像上,站在史书上,站在人心里。” 少年笑道:“所以哪有什么一二三四五,先把五干了,一二三四是不是就显得没有那么不能接受了?” 张汤忽然醒悟到了什么,瞥了他一眼:“还真是个狐狸精。” 叶无坷道:“小狐狸而已。” 他扭头看向窗外:“我现在更担心的其实是陛下......” 说到这的时候他语气都有些伤感。 “陛下才让百姓们接受的......子有罪而父不教,父子同罪,父有罪而子不知则子无罪。” 他眼神缥缈:“若二皇子真的有事......” 张汤听到这,脸色也有些沉重起来。 与此同时,未央宫,御书房。 太子李隆势俯身坚持:“父皇,这件事不能办,就算父皇决心已定也不能办。” 皇帝笑道:“那你如何才能阻止朕?” 李隆势抬起头,看着他爹大声说道:“陛下若执意如此,那就早些退位吧。” 皇帝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不赖不赖不赖。” 他回头看向冯元衣:“快去把皇后请来,咱们今夜摆一桌,我儿长大了......” 李隆势:“......” 皇帝指着李隆势:“你说话算话?” 李隆势:“......” 皇帝:“反悔是狗的那种?” 李隆势:“......” 皇帝瞥了他一眼:“你要是真有这心思多好......可惜了,只说胆子有多大这一点你不如叶无坷,你今日逼宫,明日朕就出长安,一个月后你还能知道朕带着你母亲去哪儿鬼混?” 他问:“干不干?” 太子李隆势:“不干......” 第八百九十一章正二品!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得罪的可不只是勋贵。 大宁这次春试最出彩的两个年轻人现在应该也会怨他了。 户部尚书陆重楼之子陆交远要去鸿胪寺,谢东廷要去廷尉府。 因为叶无坷一席话都不可能如愿,在场的朝臣都知道,陛下没有当场驳斥叶无坷的话,那这两位青年才俊的命运也就定了。 就算不是安排到边远小县,也必然远离长安。 就因为这件事,陆重楼能把叶无坷骂出屎来。 但毫无疑问的是,暗地里不知道有几人在醒悟过来后会说叶无坷聪明。 在他这个年纪的人身上,几乎看不到的聪明。 年轻人的聪明往往显而易见,而且多数相同,那就是聪明在向前。 叶无坷的聪明体现的不只是在向前也不只是向后,还有孤单。 年轻人既然方向一致那就肯定在路上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同伴。 叶无坷用这样的方式,把可能会有的同伴都甩开了。 他用另外一种方式从张汤身上继承来另外一个身份......孤臣。 所以他怕什么? 怕被骂? 未央宫里,皇帝一想到刚才朝臣们的样子他就有些压不住嘴角的笑意。 以皇帝的心胸当然不会因为要从勋贵手里拿回来一些特权而开心,他开心的是大宁终究还是有孤胆英雄。 而太子李隆势则一脸的不开心。 他是真的不高兴,相当不高兴。 因为叶无坷突然发难,朝廷改制的方向就变了。 他不怕改革,怕的是父亲名声受累。 他父亲是开国之君,手下那么多一起出生入死的老兄弟。 他不允许父亲背负不仁不义的骂名,这是一个做儿子的人决不允许发生的事。 骂名这种事他可以背,他的儿子孙子后代都可以背。 但开国之君,就不能背。 况且叶无坷提出的事其实他早就有更完善的考虑,绝对不会过激到让勋贵旧臣群起攻之。 现在好了,叶无坷一番看似毫无征兆也毫无道理的长篇大论,把这事直接摆在了明面上,想不发生群起攻之的事都难。 只是陛下带出来的人,倒也不会群起攻之到不可控制的地步。 “叶无坷有封疆大吏之才。” 李隆势此时轻轻说了一句。 陛下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此时在场的却脸色各异。 户部尚书陆重楼眉头一直就没舒展开,听到太子殿下的话他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子。 不管是陛下还是太子,还是要照顾他们这些老臣的情绪。 太子一句叶无坷有封疆大吏之才,那意思就显而易见。 太子的意思是叶无坷留在长安不好,谁知道接下来还会引起什么轩然大波来。 所以,有封疆大吏之才的人就去做个封疆大吏。 现在陛下整顿辽北道,渤海不收回来,东韩就是一块飞地。 叶无坷去做辽北道道府最合适不过。 一,叶无坷是东北边疆出身,回辽北道做道府,实打实是衣锦还乡。 二,叶无坷对渤海和东疆那边的压迫力还是很强的,合适的人选没有一个比他压迫力更强。 三,叶无坷虽算是文官出身,可实际上他亦有武将之能,让他在东北边疆坐镇,相当于还安排了一位大将军。 除此之外还有对渤海的处理。 渤海和东韩还不同,渤海就算有背刺之举但名义上归顺大宁。 陛下要对渤海动兵,权家为代表的渤海旧贵族势力必然会被涤荡一空。 但从天下这大格局来讲,若直接将渤海灭族会让大宁名声受损。 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把渤海纳入辽北道,而东韩则分成两部分。 一部分分封给渤海其他贵族,让他们去治理东韩之地。 靠北地势最好的那部分也划入辽北道,如此渤海就相当于只剩下那半岛一角。 让渤海贵族跑去东韩做统治者,那地方安生不了,大宁也不会有个坏名声。 这事要是别人去办未必能办的那么彻底,叶无坷去了只会办的更彻底。 看起来那个纯良少年心善的很,可落刀的时候比谁都狠。 一念至此,陆重楼的心里也舒服了些。 叶无坷现在是从二品,但算破格提拔。 鸿胪寺卿是正三品,他是以从二品身份领鸿胪寺卿官职。 放到辽北做道府是正二品,是升了。 但实际上相当于把叶无坷这势不可挡的上升之路给硬生生按了按。 按到地方上去,纵然是封疆大吏却远离了权力中心。 他也就在近几年不可能进内阁,等将来能进也是少则五年多则十年。 太子如此安抚老臣,倒是让陆重楼的心里生出几分愧疚来。 “叶部堂在鸿胪寺极好。” 陆重楼坐直身子说道:“臣以为如今外务繁杂,若临时换人多有不便,且如今域外诸国对叶部堂也颇为信服,换了别人与他们交涉,也许还会生出些变故来。” 老臣亦有老臣的肚量。 他格外诚挚的说道:“殿下的用心老臣都明白,心中感激,但老臣不能因为殿下照顾就心生跋扈。” “叶部堂外放做封疆大吏当然也是好的,可现如今留在鸿胪寺更好。” 太子嗯了一声,也没有马上表态。 其实他哪里是要压一压叶无坷,也不只是想安抚一下这些功勋老臣。 他是想保护一下那个锋芒毕露的少年。 叶无坷还留在朝中就是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不把他拔了就难以心安。 放在地方上叶无坷无人掣肘,诸事他自己说了算。 朝中众臣的手伸的再长也伸不进叶无坷的地盘,伸进去了叶无坷也不用怕。 道府一任之后,叶无坷就调回长安也才二十几岁。 那时候不管是威望和资历已经够够的了,谁还能质疑? “叶无坷的事不着急。” 皇帝此时开口。 “他是留在鸿胪寺,还是到地方赴任,以后再议。” 皇帝的眼神从众人脸上扫过。 “徐绩的事比叶无坷的事急一些。” 直接把徐绩抬出来当叶无坷的挡箭牌,陛下的这句话一出口,在场的人精们谁品不出来这其中意味? 这话一出口,相当于连太子的心意都驳了。 “高清澄昨日报上来一些事。” 皇帝声音平和,但语气有些肃然。 “这几年地方上报到长安的账目......” 皇帝的声音稍作停顿。 “每年都对的严丝合缝一点差错都没有。” 听到这句话,在场的人先是微微一愣。 因为账目对的严丝合缝这事,难道不是好事? 可紧跟着很多人就反应过来,这事可能有大问题。 要出大事。 “太子。” 皇帝看向太子说道:“廷尉府虽有监察百官职权,但权限多在长安,对地方官员的监察,多数还在右台。” “如今左台右台的都空着缺,查办账目的事就不好协调,账目是什么?账目就是大宁亿万百姓的生路。” 他稍稍缓了缓。 “这件事你亲自督办吧。” 皇帝说完后就起身:“内阁改制的事在徐绩的案子查完后再说,先把咱们那位宰相遗留的旧账都清清。” 所有朝臣全部起身行礼:“臣等遵旨。” 等众人都告退之后,太子李隆势上前:“父亲,小橘子是要给徐绩施压?” 皇帝道:“小橘子不是要给徐绩施压,是要给朕施压。” 他看了一眼桌子上那些卷宗。 “小橘子真是这么久都拿徐绩没办法?徐绩摊子铺的太大,他自己人精似的留不下什么痕迹,下边的人蜘蛛网一样还能不留痕迹?” 他问:“徐绩老家是哪儿?” 太子回答:“兖州。” 皇帝道:“兖州那边的账目自立国至今繁复庞杂,可二十几年连一个铜钱的错账都没有。” “因此兖州而得升迁的官员大大小小加起来数百人,其中半数依然在兖州为官,半数分散到了大宁各地。” “此前并无人注意是因为这些官员无一地方主官,甚至没有一个二把手,多数都是当地主管钱粮账目的主簿。” 他看向太子:“大宁立国之后查过几次地方账目和户部对不上,牵连着有上千人,偏是兖州一地从无过错。” 太子明白了。 徐绩的心思竟然这么脏。 高清澄从一开始就知道在徐绩自己身上找不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表面上徐绩是一棵大树,可维系大树的不是地面上的树干和树冠,而是根。 叶无坷之前和高清澄说过,如果根都查不出问题那就查土。 现在高清澄不但把根查出问题了,还把土的问题也查出来了。 徐绩的根就是那数百名被他提拔起来的地方官员,一个正职都没有,就算是在一县之内,主簿也不过是排名第四的而已。 第一县令,第二县丞,第三典狱,第四才是主簿。 小县的县令是正七品,县丞从七品,典狱从七品,主簿是八品,八品不入吏部名册。 这几百人是已经查出来的根,除了根之外还有没有须? “小橘子干得不错。” 皇帝道:“根出来了就带着土,兖州那边的土都满是问题,刚才你说让叶无坷去辽北道做道府,陆重楼觉得你是关怀老臣,关外月想着你是保护叶无坷,其实你也清楚,兖州之地唯有让叶无坷那样的人去了才能查的清清楚楚。” 太子俯身:“我确实也有这些考虑。” 皇帝道:“改制不急于一时,徐绩的根根须须就往干净了挖......正巧,叶无坷在北疆又有新功,朝廷里议来议去也没定个准给他什么。” “内阁改制之前朝廷里已经没有正二品的缺,让他去辽北道吧,最起码待个一年半载把兖州的事查查清楚。” 他看向太子:“明日你就代朕拟旨,叶无坷擢升辽北道道府,兼领辽北道军务事,除了徐绩的事东疆武库和东疆刀兵他也要盯起来。” “官职上的事就这么定了,爵......先晋个县公,东北边疆之外暂无战事,执金吾用不上就不给了。” 太子想了想后说道:“可以再加一条。” 皇帝看向太子。 太子微微俯身:“三品以下,先斩后奏,辽北之内,临机专断。” 皇帝道:“他在西蜀道就敢斩上千人,这三品以下先斩后奏你给了他......一道之内,只有道府和道丞是三品上,他拿着旨意就敢从头杀到脚。” 太子回答:“斩草除根的,总得有利器。” 皇帝微微点头。 这就是太子心境,要是换了老二来......看似和他大哥那么相似,实则截然不同。 李隆期要是太子,要做的肯定是能宽容就宽容,能不杀就不杀,能放一马的就放一马。 所以陛下心意,从未动摇。 第八百九十二章要低调!必须低调! - 天下长宁 - 知白 旨意很快就传达下来,速度快到让满朝文武都有些震惊。 所以朝中的风言风语也很快就蔓延出来,一下子连长安城里的百姓们都议论纷纷。 有人说,这是因为叶部堂在朝会的时候出言得罪了户部尚书陆重楼。 陛下要照顾老臣,所以就把叶部堂给外派出去了。 在勋贵老臣和青年才俊之间,陛下当然还是要更照顾老臣,太子殿下也是如此态度。 还有人说事情怎会那么简单,根本就不是陆重楼一个人的事。 也不知道是谁把朝会内容泄露出去,导致听闻此事的人越来越多。 说一个陆重楼断然不会有这么大的能量,毕竟叶部堂也是功劳显赫。 虽年少,但这几年谁能和他相提并论?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叶部堂太激进,一番话得罪了满朝文武。 喜欢阴谋论的人更是把将叶部堂被外派的事,归咎在二皇子李隆期身上。 因为二皇子因功开府的事已经提上日程,只差定个时间而已。 叶部堂在这个时候提出取消开府,这简直就是怼着二皇子的脸开战。 于是就有人说叶无坷就是飘了,是活该。 真以为自己有点功劳就能无所顾忌为所欲为? 别人敬你几分也就罢了,二皇子还能惯着你? 再说了,人家二皇子在北疆那是实打实的功劳。 一杆长槊挑了黑武七位皇子,这事往前追溯几百年都没有人做到过。 所以叶部堂被外派的事,其实就是一大群人联合起来把他排挤走了。 就算皇帝有心想保,也不可能为了他一人而触怒了所有勋贵。 很多人还说,这下叶部堂的仕途可能就到头了。 立刻就有人反驳说,二十岁,正二品封疆大吏,你跟我说这叫到头了? 就算到头了,这番成就普天之下又有几人能做到? 大部分人还是认为叶部堂有些可惜了,如果留在长安的话最起码能进内阁。 纵然不会是首辅之臣,次辅总该有一席之地。 就算只是辅臣,在外界看来那也是一品大员。 这事闹的满城风雨,有人站叶无坷有人站二皇子。 叶无坷倒是无所谓,看起来还是如以往那样整日吊儿郎当的。 他在接旨之后先去了一趟鸿胪寺,交代下边的人把事都安排好。 又去了一趟四海书院,和弟子们玩了一场蹴鞠,然后还带着弟子们一起逃课。 跑到兵部借了几百匹马,拉着这群弟子到长安城外撒欢了一整天。 以至于四海书院的几位副院长,站在书院门口呈一排掐着腰骂街。 大家都以为叶无坷是在告别,实则他是在安抚。 鸿胪寺的人,四海书院的人,现在哪个不想骂街? 叶部堂在鸿胪寺,鸿胪寺大放异彩,叶部堂在四海书院,书院弟子一样大放异彩。 他们现在都把叶无坷当顶梁柱也当脊梁骨,更是他们心中的目标。 现在叶部堂不明不白就被调走了,连个正经解释都没有。 此前谁都觉得,叶部堂就不可能暂时离开鸿胪寺。 因为北疆会谈和大战之后,与诸国的来往更为密切。 宁军大胜,黑武汗皇阔可敌正我被杀,诸国现在都巴不得赶紧与大宁建立往来。 以前没有建交的,现在排着队往长安跑。 叶部堂就是鸿胪寺的定海神针,他在,大家都有底气谁也不怕事。 现在叶部堂被调走,别说鸿胪寺的人,各国使团都急了。 他们也不得不想,叶部堂是不是要失势? 如果是的话,那是不是要和叶部堂撇清关系? 就因为这少年的仕途突变,何止是长安城的局势跟着大变。 半个天下的局势都变得紧张起来,各国使臣全都茫然无措。 叶无坷却在这看起来的风起云涌之中,带着一群弟子们疯玩一天后回到长安。 在天黑之前,他又到了雁塔书院。 这次来书院倒也不是找谁告别,而是办一件要比告别重要一万倍的事。 在叶无坷心中,这件事比他去辽北道任道府还要重要一万倍。 书院那位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叶无坷的沐先生,在看到叶无坷的时候都惊讶了一下。 他显然吓了一大跳,以至于看到叶无坷的时候双目瞪大。 也许是没料到叶无坷会来找他,也许是没料到叶无坷会来这个地方找他。 叶无坷见沐先生的言辞有些激动,忍不住叹了口气。 “您是书院先生,最讲道理,也最讲礼数,怎么能一见面就骂人?” 沐先生:“你出去!” 叶无坷道:“洗澡的时候,我主动帮你搓背,你只需要说一声谢谢,而不是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你出去,这种不懂感恩的话。” 沐先生:“你滚蛋!” 叶无坷:“看,先生这人气度不行,怎么能这么激动呢。” 沐先生:“你再敢靠近我就杀了你!” 叶无坷:“唔......其实我是有事相求。” 沐先生:“我答应了!” 他抓着毛巾挡住身体,蜷缩在大浴盆里:“只要你出去,你的请求我答应了。” 叶无坷道:“好的。” 片刻后,穿好衣服出来的沐先生怒目圆睁。 他就那么恶狠狠的等着叶无坷,好像下一息就把叶无坷生吞活咽了。 “先生答应的事,还请先生信守承诺。” “我答应什么了?” “先生怎么能这样呢,你明明已经答应了的。” “是......” 沐先生一脸无奈:“我答应了,你也没说什么事。” 叶无坷笑了,换上一副谄媚嘴脸。 “请先生帮我提亲。” 沐先生一愣:“提亲?” 然后眼睛骤然睁大:“向郡主提亲?!” 叶无坷点头:“是啊,马上就要离开长安了,本想着今年和她好好商量一下,等年前的时候再正式提亲,如今要去辽北道,而且朝廷催促的急,所以就只能仓促些了。” “虽然我们两个之间并不是媒妁相识,可既是提亲就要有媒妁之言,这件事,还是得拜托先生。” 沐先生笑了:“哈哈哈哈哈......好事好事大好事。” 一听说叶无坷要向高清澄家里提亲,他都激动起来。 “可这事我也没办过,我怕在礼数上有什么不周全。” 沐先生道:“还是得请个经验丰富的老前辈来做主。” 说到这他问叶无坷:“你为何会想到让我帮你去提亲?” 叶无坷道:“因为您是书院先生,小橘子也是书院出身,若是请廷尉府的前辈出面,就显得过于官方,若是请道门的前辈出面,那就要按照道门之礼迎娶便不够隆重。” “先生是名门出身,品行高洁,在书院又人人敬仰,所以请先生帮忙最合适不过,而且最初先生也是帮小橘子的忙沿途照顾我,是我们两个的前辈也是我们两个的朋友。” 沐先生被叶无坷这些话拍的浑身舒坦。 虽然那句品行高洁连他自己都不信,但这四个让他最爽。 “要谨慎,要稳重,要事无巨细都想到,虽然事情仓促了些,但咱们不能办的仓促,要里外都周全,要风光,要隆重!” 沐先生道:“你等着,我去找个德高望重的人来请教一下。” 叶无坷:“请谁?” 沐先生:“在雁塔书院还有谁比高院长更德高望重?” 叶无坷笑了:“若是能请得院长大人出面帮忙,那当然是最好最好最好了。” 沐先生一拍胸脯:“看我的,你等着吧。” 说完推开旁边那道门就进去了。 不久之后,屋子里先是传出一声怒斥,然后就是沐先生的声音出现。 高院长的声音:“你给我滚出去!” 沐先生:“洗澡的时候,如果我主动帮您搓背,请您说一声谢谢而不是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你给我滚出去这样不懂感恩的话。” 嗖! 啪! 沐先生从门里跳出来:“他拿花瓶砸我。” 叶无坷:“该......” 沐先生:“谁家洗澡的时候还拿个花瓶?” 叶无坷:“相信我,下次你洗澡的时候也会带个花瓶。” 不久之后,穿戴整齐一脸怒容的高院长拎着半个破碎花瓶出来:“青花!价值上百两,赔我!” 沐先生:“叶无坷赔。” 叶无坷:“这事要是放在别的时候我肯定是跑了,但今日怎么都不能跑,我赔。” 他俯身行礼:“见过院长大人。” 高院长看着他:“你怎么在这?” 叶无坷还没说话,沐先生接话道:“他要给你搓背,被我拦住了。” 高院长手里剩下那半个花瓶砸向沐先生,砸在脚边摔得稀碎。 叶无坷:“这么看我最多赔半个。” 沐先生:“......” 等叶无坷说明来意之后,高院长这位当世无人可及的大儒眼睛亮了。 “世人都说你勇,勇冠三军,这在我看来只是寻常之勇,你敢娶小橘子,你勇冠古今。” 高院长都不得不挑起大拇指:“了不起。” 叶无坷笑道:“其实也算她追求我。” 高院长:“......” 沐先生:“要不,咱不管了吧。” 高院长:“管,把小橘子尽快嫁出去,以后就没人薅我胡子了。” 沐先生:“先生莫不是以为她嫁了人就会收敛?” 高院长:“......” 叶无坷之所以来求沐先生,而不是直接来求高院长。 是因为关系的缘故。 高清澄是高皇后的干女儿,高皇后是高院长的孙女,高院长就是高清澄的太爷爷。 那就是高清澄的娘家人,哪有娘家人做媒人的道理。 一老一中一少,三个人在屋子里密谋了好一会儿。 最终决定事不宜迟,这事就得马上干。 第二天一早,叶无坷一家全都出动去采买,然后把东西交给沐先生,沐先生带着东西去高清澄家里提亲。 而高院长则在亲自进了未央宫,把这事和高皇后仔细说了说。 高皇后听完直拍大腿:“可惜了,可惜了,这包成的事,我还不能当媒人!” 她还不死心:“当娘的给自己闺女做媒人,这事在礼数上有没有什么漏洞可以钻?” 高院长:“我让人在院子里挖个洞让你钻。” 因为高清澄身份的特殊,所以提亲这事沐先生也得跑两处。 先去了杨悲家里,然后也得进宫。 此时坐在杨悲面前,沐先生有些尴尬的不知道怎么开口。 杨悲正襟危坐。 他看着那几乎堆满客厅的聘礼:“来的时候路上人多吗?” 沐先生:“多,长安城的大街什么时候都人多,带着的东西多,过来的时候确实有些不方便。” 杨悲依然正襟危坐:“人多好,不方便挤过来的也好......咳咳,都看清楚了是往我家来的?” 沐先生:“这......倒是不敢说都知道。” 杨悲起身吩咐管事:“带一百个人去买菜,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叶部堂书院沐先生来提亲了,不必声张,不必声张。” 管事还不明白这个:“行嘞。” 一转身:“所有人都跟我出去买菜,再去一趟东广云汇,找五百个伙计分散到长安各处买菜,没什么大事,就是叶部堂请书院沐先生来咱家提亲了!” 管事掐着腰:“都听清楚了吗,叶部堂来提亲了!” 杨悲满意的笑了笑,回身坐到沐先生身边:“其实这门亲事我也不是很满意,但是吧,两个小的都满意,我们做爹娘的也不能阻......” 说到这连忙起身往外走:“抬着鼓出去做什么!哪有抬着鼓出去买菜的!” 管事:“是是是,是我考虑不周。” 杨悲:“带锣,敲锣就行了,打鼓好像咱们多急着嫁女儿似的。” 第八百九十三章佳人青睐 - 天下长宁 - 知白 长安城,廷尉府。 叶无坷推开书房的窗,把外边明媚的光和清朗的风全都请进来做客。 阳光便在高清澄的脸上绘彩,风就在她头上梳妆。 于是这少女的脸上便比刚才多了几分明媚也多了几分清朗。 “提亲去啦?” 她现在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是叶无坷在无事村第一次见到的高清澄。 那时候的少女沉静,稳重,情绪不会有丝毫外露。 可叶无坷依然能看出来,她心中压着一座大山,把她自己都给压在里边了。 此时高清澄...... 像是一只漂亮到天下无敌的......猴子。 她一翘屁股就在书桌上坐了,丝毫也不在意窗外经过的廷尉看到了会不会觉得她不肃穆。 原本张汤在这间书房里的时候,这里可实在是太肃穆了。 肃穆到,会让人错觉有些阴森。 没有人会多想那是张汤刻意为他自己营造出来的气氛,是为了衬托他给自己打造的身份地位和人设。 让人人都害怕,敬而远之,如此才能不会被人发现张汤心中其实没有那么冷酷无情。 张汤从来都没有被攻破过就是因为他伪装得太好,如果有一天他伪装不好了,那这个鬼见愁,不攻自破。 高清澄坐在桌子上的样子,可能恰恰就是张汤心里那个时刻压抑也隐藏的自己。 当然,更是叶无坷,是那个能离开屋子就满世界乱跑狗颠猫跳的开朗少年。 不过想想看,张汤要是坐在桌子上晃荡着两条腿,样子可能更吓人。 “嗯啊,去我相中的妞儿家里提亲去了。” 叶无坷叹了口气:“不太顺利。” 高清澄就不信他。 她捏了一颗叶无坷刚刚给她洗好的水果:“唔,那你跟那个妞儿有缘无分。” 叶无坷:“有缘无分可怎么办?” 高清澄:“没事,你娶你的,我嫁我的,咱俩只要够不要脸就不把偷情当回事,我们不道德,就没有道德约束。” 叶无坷回头瞥了她一眼。 高清澄嘿嘿笑:“你那岳丈是怎么说的?” 叶无坷道:“两个条件。” 高清澄:“苛刻吗?” 叶无坷:“不苛刻,还挺好的,我答应了。” 高清澄:“说来听听。” 叶无坷道:“第一个条件是,你家给我一百万两陪嫁,再把家里漂亮的丫鬟都一块陪嫁过来,然后是长安城的宅子都写在我名下。” “第二呢,就是以后我就是一家之主了,不管我说什么话,你家里的人都得向听圣旨一样遵从,包括你爹和你在内。” 高清澄:“你给他下蛊啦。” 叶无坷:“这是你爹因为能把你嫁出去,怕我反悔而开出的条件,虽然一般吧,但谁叫我看上你了呢。” 他比划了一下:“缘分是很奇妙的事,哪怕一个人胸不大屁股不翘身段也不妖娆,但爱情嘛,总是会让人迷失心智。” 高清澄点了点头:“人在被吸引的时候,总是会接纳的更多些,比如不爱洗脚,屁多,满嘴跑马车。” 叶无坷:“你根本不了解我!” 高清澄:“我说的是我。” 叶无坷:“......” 小姑娘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毕竟还没真正成亲呢。” 叶无坷:“晚了,你爹敲锣打鼓了。” 高清澄哈哈大笑。 叶无坷道:“不过咱爹的意思是先定下来亲事,等我什么时候从辽北道回来再成亲。” 高清澄:“他怕我守寡。” 叶无坷:“咱爹就是那么说的。” 高清澄又笑起来。 她说:“看起来你在辽北道一人独大,有专权,可你去了之后面对的就不是一只虎两只豹,而是数不清的狼。” “徐绩的根基在辽北道,何止是一个兖州?这些年因徐绩而飞黄腾达的数不胜数,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她看向叶无坷:“你要小心些。” 叶无坷道:“所以咱爹说的那些条件我都没答应,跟他换了一个。” 他笑着说道:“我打算从东广云汇借调六百精锐,再从四海书院提调一些弟子,廷尉府里再调一些人,凑出个一千二百人的亲兵营来。” 高清澄:“把暗处的三组人都给你。” 叶无坷摇头:“不用不用不用,一千二百人足够了,别忘了咱在边关也有关系,真到了必要的时候我就从边军调兵。” 高清澄:“还有东疆武库。” 叶无坷倒是忘了这事。 东疆武库已经筹建完毕,所谓的武库指的不是武器库。 而是人才库,相当于集武院,书院,练兵场,甚至江湖宗门传授武艺于一体的地方。 陛下是要在四疆打造四座武库,以补给四疆最精锐的四支战兵队伍。 如今这四支战兵队伍除了东疆刀兵尚未完全成型之外,其他三疆战兵已经展现出惊人的战力。 西疆重甲,是大将军澹台压境一手打造,陆地野战几无天敌。 南疆狼猿叶无坷亲眼见识过,有多能打他记忆犹新,这支狼猿,是大将军高真穷十年之功打造。 北疆铁骑,是大将军夏侯琢为了针对黑武骑兵而打造出来的战争机器。 而刀兵,则是为了应对东疆情况而专门要打造出来的一支战兵队伍。 这支队伍一旦练成,将会成为陆上最强近战军队。 虽然东疆之外紧邻的两个小国现在一个被灭一个相当于被灭,可东疆沿海时常有大批的海盗出没。 这些海盗到了陆地就烧杀劫掠,上了船就跑。 他们动作格外迅速,而且凶狠残暴。 刀兵建成之后,第一个试刀的对象就必然是海盗。 叶无坷此去辽北要办的其中大事之一就是剿匪,不只是海匪。 辽北道多山,地势复杂,在楚国灭亡之前,辽北道那大片地方就山匪横行。 大宁立国之后连续清剿多年成效显著,可想把山匪都剿灭了也着实困难。 刀兵的第二个试刀对象,便是辽北道各大山头的匪寇。 “总之你小心些。” 高清澄一欠屁股从桌子上下来,走到叶无坷身边。 “徐绩经营多年的地方要想攻破本来就难,他在地方上的那些猴子猢狲多数还和江湖势力有勾结。” “陛下想让你去辽北,是因为没有谁比你更合适,那边的山匪有多猖獗,有多难打,你最清楚。” 叶无坷回想了一下他在无事村那些年的亲身经历。 “确实清楚。” 前些年,年景不好,哪怕是无事村那么偏僻的地方,哪年没有土匪想去村子里劫掠? 如果不是因为土匪太过猖獗,当年他也不至于从一出生就身子那么差。 大宁东北的山匪情况复杂,其根由要追溯到很早时候。 其中势力最为庞大的要数当年的楚国官军。 这事推算起来,还是大宁立国之前了。 那时候冀州大乱,兖州节度使以为有机可乘,于是率领兖州兵马数十万大举进入冀州,试图在北境自立为王。 结果这位节度使找谁不好,非要找幽州节度使结盟,这位幽州节度使,也就是大宁皇帝当年麾下大将军罗境的父亲。 罗境年轻时候,就被誉为北境第一高手。 他的父亲,被誉为北境第一老狐狸。 兖州节度使被罗境父子俩算计,被幽州兵马和冀州兵马前后夹击以至大败。 数不清的溃兵逃回东北,大部分都上山为匪。 他们手里装备精良,打不过冀州兵和幽州兵,但同为楚国府兵,他们打其他土匪就跟大人欺负小孩一样简单。 大批的百姓被他们劫掠上山繁衍后代,已经根深蒂固。 有了这个先例,后来大宁战兵横扫兖州的时候,楚国的那些官军也纷纷效仿,打不过就上山当山大王。 楚国末年,在兖州的府兵都不超过三万人了,但各处的匪寇加起来不下于三十万。 这还是最保守的估计。 大宁立国之后,对其中并没有多大危害,只是上山自保的山匪予以宽容,只要下山,便既往不咎。 于是有一大批山匪从良。 可还有更多的山匪,在乱世时候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他们哪里敢下山? 于是又有了前后三次的东北剿匪,东北的匪患被清理了一大半。 但毫无疑问的事,剩下的都是难啃的骨头。 “陛下让我在长安与你配合,你在辽北道查,我在长安查,两边协力将徐绩的根须都挖了。” 高清澄道:“所以倒也不必担心我们分开太久,既然是协力查案,那我时不时的去趟辽北道也正常。” 叶无坷:“还是公费。” 高清澄:“咱俩找个客栈开房间都能报销。” 叶无坷:“......” 他叹道:“我当初说你有些刻板,试图解开你的封印,看来是有些冒失了。” 高清澄笑道:“自己造的孽,自己收着吧。” 她拉了叶无坷的手:“陛下和太子的心意我们都知道,你锋芒太露,说是去辽北道有凶险,留在长安更凶险。” “朝臣们有的人觉得你急于表现,有的人觉得你是纯臣所以毫无私心,有的人觉得你是锐意进取,有的人觉得你是飘了。” “可陛下和太子又怎么会不明白,你这样做也是在逼二皇子......毕竟那是父子,是兄弟,你这样做他们其实也难过。” 叶无坷道:“这事不久之后很多人都能反应过来,到时候骂我的就会更多。” “现在就能看得出来,二皇子在朝臣之中的影响并不低。” 他看向高清澄:“骂我的越多,这事其实就越有意思,一直都甘愿远离长安的二皇子,为什么就有那么多朝臣帮他抱打不平?” “我要是不提出请陛下废除开府之事,这些人根本就冒不出来,二皇子在绝大部分心目之中,依然是那个孤独的受着委屈的人。” 他看向窗外:“昨日出门的时候遇到个老夫子骂我,他用两句词来形容二皇子。” “谁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叶无坷缓缓吐出一口气。 “我已经是坏人了。” 高清澄的手放在他肩膀。 “这词......” 她说:“更像是写给你的。” 叶无坷笑了,使劲儿摇了摇头:“那可不是,我怎么会幽人独来往?我怎么会寂寞沙洲冷。” 他转身抱住高清澄。 “我已得佳人青睐,还长得又高又帅,生性逍遥自在,去哪儿都好运常在......” 说到这他挑了挑大拇指:“榜眼之才!” 高清澄笑了,笑着抬头看着他。 看着看着看着,然后一踮脚。 两片火热的唇就印了上去。 而叶无坷那个不要脸的家伙,这次伸舌头了。 还上了手。 第八百九十四章赴任 - 天下长宁 - 知白 封疆大吏就要有封疆大吏的气场,就要有封疆大吏的仪仗。 只用了短短几天时间组建起来的一千二百人的亲兵营,气势如虹。 在叶无坷出长安城的这天,还是有不少百姓来夹道欢送。 有人说喜欢一个人开始很难,但讨厌只是一瞬间。 能让这么多人一直喜欢的叶千办,那就一定是有他的独特魅力。 让很多人都羡慕嫉妒的是,来送叶无坷的队伍里有许多年轻姑娘。 她们挥手的时候格外用力,支持叶千办的喊声也格外坚定。 她们可不是无脑喜欢,她们也不是花痴。 她们也不只是因为感性,更不只是因为看脸。 她们欣赏的是叶千办的勇气和无畏,还有那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 扛起这片江山的从来都不只是男人。 她们心中,也有自己的固守和坚持。 朝臣们来送的也不少,虽然比预计的要少。 和叶无坷关系比较好的都来了,包括余国公,也包括礼部尚书关外月,以及鸿胪寺的官员们,四海书院的弟子们。 更主要的是太子亲送。 从叶无坷进未央宫向陛下和太子辞行之后,太子就一路跟着叶无坷直到长安城外。 这让很多人都明白过来,叶部堂还没失势呢。 太子亲送就表明了立场,他的立场可是将来大宁之主的立场。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二皇子李隆期也来送行。 除了二皇子之外,一直都深居东宫不外出的曌蕤先生也来了。 这场面就变得有些奇怪,气氛也有些不寻常。 曌蕤先生看起来依然那么和蔼,在他身上永远都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戾气。 “本想着等你闲些时候再登门拜访,没想到这么快你又要离开长安。” 曌蕤先生道:“待你回来,我再到城门口接你。” 叶无坷笑道:“先生有空了也可以到辽北道,我为先生接风。” 曌蕤点了点头:“若有心出游,第一要去的就是辽北。” 叶无坷:“那我就在辽北恭候先生到来。” 曌蕤笑道:“有些事,需长谈。” 叶无坷:“有些话,简单好。” 曌蕤嗯了一声:“不是如你所想,这句话简单也够了。” 叶无坷:“那我可真的要开心了。” 曌蕤都忍不住笑起来:“就祝你一路平坦,无忧无险。” 叶无坷抱拳道谢。 他往四周看了看。 没有在人群之中看到他想看到的那两个年轻人。 一个是谢东廷,一个是陆交远。 这两个年轻人心中对他应该会有怨念,今日不来送倒也正常。 太子此时说道:“行程远,你早些出发,到了地方写信回来。” 叶无坷俯身:“臣到了之后就写信,走官驿,不花钱。” 太子也被逗笑了:“你走六百里加急也不花钱,都是封疆大吏了还这么算计。” 叶无坷道:“殿下知道的,我这家当哪个不是抠门算计来的?” 太子笑道:“知道,哪还有谁不知道......若有什么事不好解决就派人来长安,陛下不方便,我走一走还没去过的东北也不是什么难事。” 叶无坷俯身:“多谢殿下!” 他直起身后看向二皇子:“多谢殿下来送我。” 二皇子李隆期微笑道:“我来送你,只是想来告诉你一句话......你是对的。” 叶无坷像是怔了怔。 李隆期道:“你在朝会上说请陛下废除开府之举,当时我心中确实有些愤恨,回去想想,大宁能有你这样敢于直言的人,是江山社稷之福,是黎民百姓之福。” “你都能这样想,而我身为皇子却因此而愤恨,这其中差距,又岂是毫厘?我已上疏,赞同你废掉开府的奏请。” 叶无坷也抱拳俯身:“多谢殿下!臣也对不住殿下。” 二皇子伸手扶了他一下:“你是纯臣,是我之楷模。” 他从随从手里拿过来一个盒子。 “想来想去也不知道送些什么给你做别礼,最终还是觉得你到了辽北道必然缺钱,这些是自我俸禄之中省下来,也不多,只五百两,你带着用。” 叶无坷伸手接过来:“那怎么好,实在是不敢当,这么厚重的礼物,我受之有愧。” 说到愧字的时候,那盒子已经被他递给三奎,三奎都已经抱结实了。 叶无坷此时再往四周看了看。 二皇子笑问:“在等小橘子?” 叶无坷:“不是。” 还是没见那两个年轻人来,叶无坷随即向众人挥手告别。 出长安城的时候,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的少年回身看向城门高处。 那一身黑色锦衣的少女站在那里,笑颜如花。 他挥手,她挥手。 唯有此处,望君远行。 他骑在那高头大马上奔向远方,她站在那城墙高处目光追随。 队伍离开长安之后一路疾行,半天之后就到了几十里外的泾河渡口。 从这里过河再往东,走上几百里平原便是连绵的大行山脉。 过了大行山之后就会进入原来的冀州境内,还要再走两千多里才能到辽北道道治所在。 到了渡口,官船早早就在这等着了。 毕竟是正二品大员出行,还是赴任,朝廷必然早有妥善安排。 在朝廷任命下来之后,就会有专人先往辽北道去,沿途通知,各州县也必会做好迎接准备。 到了渡口叶无坷刚要下马,一抬眼就看到渡船旁边蹲着俩家伙。 俩人身边都有一个很大的行囊,蹲在那一个劲儿的看着他所在方向偷笑。 叶无坷看到那俩家伙先是微微一愣,然后就笑了。 他下马之后缓步过去:“赖上了?” 谢东廷起身,这个还是不知道怎么开玩笑的家伙只是使劲儿点了点头:“嗯!” 陆交远则笑道:“部堂断了我们两个在长安谋生之路,那我们两个就只能赖上你了。” 叶无坷:“不带。” 陆交远:“不行。” 叶无坷:“为何不行?” 陆交远微微昂起下巴:“奉旨赖皮。” 谢东廷:“嗯!” 叶无坷:“......” 陆交远道:“我们两个一起求见陛下,请陛下恩准我们两个去辽北道任职。” 他说:“部堂说,我们两个就应该先到地方上历练,那我们就去部堂要去的地方,反正有旨意,你得安排。” 谢东廷:“嗯!” 他说:“部堂还说,我们两个一个要去鸿胪寺一个要去廷尉府,不可能和你无关,那自然是有关的。” 谢东廷:“嗯!” 他说:“部堂也说,我们两个还把你当门师一样看待,那更没错,既是投靠门师,我们两个出门连一个铜钱都没带!” 谢东廷:“带了一点。” 陆交远:“嗯?” 谢东廷:“没带!” 陆交远:“带了也是没带,反正到了辽北道不管到哪儿历练,吃喝用度都得是门师出,主动给我们俩就拿着,不给我们俩就要,要不来就耍无赖堵门。” 叶无坷叹了口气:“你们俩想学我,就往好处学。” 陆交远:“这都是好处。” 谢东廷:“嗯!” 叶无坷:“不带不行呗?” 陆交远:“嗯!” 谢东廷:“嗯!” 叶无坷看了看这俩人带着的大包裹:“一路上没人帮忙,这些行礼需你们自己携带,队伍沿途吃什么你们吃什么,沿途住哪儿你们住哪儿。” 那俩人:“嗯!” 叶无坷道:“谁若吃不了苦就自己回长安去。” 那俩:“嗯!” 叶无坷往前走,那俩拎着包裹还在那站着。 叶无坷:“等什么?走,先吃饭!” 那俩:“嗯!!!!!” 早晨城门才开他俩就出来了,一口气走到渡口也没歇着。 早就是饥肠辘辘,他俩还坚定,从今天开始就得吃叶无坷的,所以带了银子也不花,就饿着,就等着。 叶无坷又怎么会看不出来这俩货已经饿坏了。 队伍渡河需要时间,叶无坷就带着这俩货随便找了一个卖火烧的摊位吃饭。 卖火烧的小贩看到一位身穿绛紫色正二品官服的年轻人坐下,马上就猜到了叶无坷身份。 所以可是给激动坏了。 叶无坷坐下来后笑问:“小哥哪里人?” 卖面火烧小哥:“回明堂大人,我老家是冀州方城县人。” 叶无坷:“方城县?好地方啊,我去过,方城县的柳编一绝,烧饼也是一绝。” 他有些感慨:“当初我有一位萍水相逢的好大哥就是方城县人,姓班,与他虽是初次见面,但一见如故。” “那一天我们促膝长谈,这位班大哥不管是学识人品还是武艺我都无比的敬佩,绝对是一等一的好,天下少有的人物。” “虽然时隔多年,但我每每想起依然折服于班大哥的风采,他平日里说书为生,生性洒脱,行侠仗义。” “我们相见恨晚于是结拜,只是自那一次后再也没有见过,但他总是会用柳编的竹筐装了满满的烧饼拖给人给我带来。” 说到这,叶无坷问:“你这烧饼多少钱?” 烧饼小哥大手一挥:“送你了!平日里我就算想请您这样的大人物尝尝我们方城县的火烧也没机会,今日缘分到了,我便请您几位尝尝!” 陆交远:(゚゚lll) 还能这样? 叶无坷笑道:“做的是生意,哪有白送的道理,这样......我多买一些路上带着吃,你给我打个折即可。” 烧饼小哥连忙问:“那明天要多少个?” 叶无坷:“你有多少个我要多少个,我们吃着的时候你也烤着,多少我都包圆了。” 烧饼小哥一拍胸脯:“明堂放心,我绝不能让您路上饿着!” 陆交远看着那小哥火力全开的样子,忍不住对叶无坷有多了几分钦佩。 “明堂。” 陆交远问:“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叶无坷点了点头:“当然是真的。” 陆交远问:“那咱们是不是要经过方城县?我也想去见见你那位结拜大哥。” 叶无坷面不改色:“只是我那大哥不知道在不在家中,我也未曾登门拜访过不认识路。” 陆交远:“那实在可惜,只能凭缘分。” 谢东廷却道:“找地方官府问问就好,不可能找不到人。” 叶无坷:“咳咳,先吃饭,这烧饼着实不错。” 吃过饭,那烧饼小哥装了满满一筐烧饼:“明堂大人,这里是二百个烧饼,我也不说不要你的,你给我本钱就好,实不相瞒......” 这烧饼小哥站直了身子,倒也是器宇轩昂。 “这也是柳编,我也姓班!” 叶无坷惊讶道:“如此缘分?” 烧饼小哥道:“真是妙不可言。” 待叶无坷走好,这烧饼小哥眼神疑惑起来。 “我说书那会儿不记得见过他啊......但看他对我钦佩之极也不似作伪,只怪我,这变态的魅力。” 第八百九十五章跟大家认识一下 - 天下长宁 - 知白 离开长安的时候才初见绿色,春风里少春意。 到冀州的时候大地已经绿油油的一片,返青的小麦看起来便是人间春色。 过了冀州城再往东北方向走,景色就越发不同。 从龙头关出去之后气温倒是和冀州一带相差无几,只是更显得光秃。 再走上半个月,明明是更该暖和些了才对,实际上,越走越冷。 等到了辽北道的州治冰州城的时候,这里竟然才刚刚下了一场大雪。 车轮碾在雪地上经过的时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军中从来都没有到过东北的已经有些不适应,冷得流鼻涕。 叶无坷倒是越来越适应,好像一下子就回到了他在大慈悲山下的老家。 其实冰州这边的气候比起无事村那边还要暖和些,这个时节,无事村那边依然冷的拿不出手,哈气都比别处显得浓烈的多。 冰州城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在城门口等着,翘首以待那位大宁帝国最年轻的封疆大吏到来。 其实辽北道的人,对于叶无坷总是难免有些亲近感。 毕竟这位封疆大吏是从辽北走出去的,说衣锦还乡,从广义上来说,这里也算是叶道府的家乡。 只是每个人心里都不踏实,一个个的看着眼神里都带着担忧。 长安城里的风可能吹不到冰州来,但长安城里的口风早就吹到了。 传言有很多,什么叶部堂在长安失势之类的冰州人不在乎。 他们在乎的是另外一个传闻......之所以是叶无坷来辽北道做道府,是因为唯有这位才能大开杀戒。 叶无坷在西蜀道杀了大大小小上千名官员,几乎把西蜀道七品以上的官给杀绝了。 这次来辽北道,天知道他是带着多少颗人头的任务来的。 还有传言说,太子亲自从叶无坷出长安的时候说了,不要怕,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还说太子告诉叶无坷,你要是在辽北道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就给我送信,你解决不了的,我亲自去。 这个消息无疑给整个辽北道官场都蒙上了一层阴云。 但也有人抱着幻想,觉得叶无坷毕竟是辽北道出身。 他在西蜀道大开杀戒,难道回了家乡也能这么办? 更有甚者,说这就是叶无坷为了敛财自己放出来的消息。 无非是为了让整个辽北道官场上的人都害怕,一害怕就得给叶无坷送好处。 天下谁不知道叶无坷视财如命? 这消息传到辽北道,别说当官的,就连那些家有巨富的商贾之人,也在想着怎么给叶部堂送点。 这寒风之中,冰州上下数百名官员一直都在等着,从接到消息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依然不见那位年轻的明堂大人出现。 之前冰州官员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回来说,明堂大人的车驾距离冰州已经不到二十里。 二十里的路,就算走的再慢一个时辰也能到了。 就在所有人都冻得手脚发麻的时候,只见风雪中有一队骑士飞掠而来。 数量不多,大概二三十,但看起来雄壮威武的气势迫人,尚未到近前,人儿似乎都感受到了那能破开风雪的锐气。 这二三十名骑兵到了近处,为首的那名廷尉府千办横马立住。 “奉明堂大人之命,请各位大人到城北松河边上见面!” 城北松河边上? 一群人听到这句话心里马上就炸开了锅。 叶部堂的车驾是从西南方向来,要进的是冰州南城门。 怎么跑到城北去了? 虽然此时没有下雪但风大,将地上的雪卷起来飞刀一样打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这位封疆大吏不进城避风雪,不到暖暖和和的屋子里休息,跑到风更大的城北干什么去了? “请问......” 目前冰州城内的官员之中级别最高的那位,冰州府府治兢为生问了一句。 “明堂大人到松河边是有什么紧急公务?” 前来传信的那千办只回了一句:“去了你便知道。” 说完后拨马就走,那二三十名骑士跟着他破风而去。 “这位道府大人这是要闹什么幺蛾子?” 一个官员小声嘀咕着:“这大冷天的让我们在南门口罚站罚了两个时辰,现在又要让我们跑到城北松河边上去吃风......真是好大的官威。” 另一名官员道:“谁来了不得先给咱们个下马威?这叶明堂到了,也得让咱们知道知道以后谁是老大。” “从这去城北还要走一阵呢,大家上车吧。” 有人招呼了一声。 还有人嘀嘀咕咕的说道:“他就是想让咱们吃点苦,显得他了。” “闭嘴!” 兢为生皱眉怒斥了一声:“明堂让咱们去城北自有他的道理,你们若怕冷怕辛苦可以不去,我自会在明堂面前为你们开脱!” 众人见府治大人动怒,也就谁也不敢在嘀咕什么了。 只是难免对叶无坷多了几分厌恶,甚至真的有人动了不去的念头。 几个六七品的小官互相串通了串通,都说反正自己官位低微明堂大人也不会问起来。 就算是迎接的时候,他们这些也是站在最后边的,人家叶明堂看都不会看到,自然也就不会在乎。 索性从南城门进城一路往北走的时候,他们几个就溜了。 找个小馆子,热乎乎的来一顿火锅难道不美哉? 有人看到了他们几个溜走,但也没提醒什么。 胆子大的跟了上去,胆子小的也只能是羡慕人家胆子大。 按理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叶明堂到了冰州,应该是冰州人给他来个下马威。 可这位就是不按常理出牌,人还没见着呢就让冰州上下官员个个都不舒服。 不管是冻得身体上不舒服,还是因为等了那么就又要跑去城北导致心里不舒服。 才调任过来一年半的府治兢为生看到这些人的样子,眉头就皱的越来越深。 冰州城有些特殊。 冰州是道治所在,也是府治所在,冰州城还是松河县和道口县两个县的县城所在。 城北属于松河县,城南属于道口县,如此复杂的局势下,冰州城的规模倒是极大,比冀州城的规模还要大将近一倍。 前几次辽北道剿匪,发生的事其实和西蜀道那边格外相似。 剿匪剿匪,剿到后来发现官员和匪寇私通的竟是不计其数。 剿匪杀了数万人,官员也有数百落马。 所以辽北道各地的官员都缺,有的地方,县令一个人还把县丞和典狱的官职都兼着。 兢为生是豫州人,今年也才过三十五岁,大宁立国十年的一甲榜眼。 在翰林院带了一阵子后就被调到地方任职,在豫州做了几年县令,又平调到了冀州治下做了几年县令。 之后调任到冀州府做主簿,级别上是从正六品到了从五品。 在冀州府待了三年后大家都以为他会升迁为冀州府治,结果被调到了冰州做府治。 冰州是大城,冰州府治是正四品,相当于他连跳了两级。 很多人都说,这位大人今年在三十五岁,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过几年辽北道道府就是这位大人的囊中之物。 还有人说,这位大人在四十五岁之后,极有可能进入内阁。 可兢为生自己却知道,在冰州这个地方能把官做踏实了都不容易。 冰州虽然不是那位徐相的老家,距离兖州城也有一千里的路程。 可徐相对整个辽北道的影响实在太大,大到连百姓们都觉得自己与有荣焉。 马车在冰州城内大街上快速穿过,以至于大街两侧的百姓都充满了好奇。 他们也都知道大人们一早就到南门外等着新来的道府,他们也好奇这位据说才二十岁的正二品到底什么模样。 可是现在,大人们的车马却好像逃离似的往北去了。 总算到了城北,可出城一看依然不见那位道府的踪影。 有人催马上了高处,只见大概十几里外的松河边上有不少人。 于是这群大人们又往前赶,走了一段之后积雪太厚车马不能行动,于是就下马往那边步行。 等到了地方的时候,不少人已经累的呼哧带喘。 气温还是那么低,人还是觉得那么冷,可衣服里边却被汗水泡透了,每个人身上都冒着热气。 明堂大人的队伍在河边也是如此,人人身上都冒着热气。 那位年轻的正二品大员,正带着人将被大雪压塌的旧屋清理出来。 一看到这一幕,官员们瞬间脸色就都不好了。 谁想到叶无坷会绕到北边去? 知道叶无坷要来,他们这些日子急匆匆的组织人力把城南的积雪清理了,不好看的旧屋,要么遮挡起来,要么就直接扒了。 为了显得好看着,甚至不惜在这么冷的天还移植过来一些树木。 管它能不能活,只要叶明堂到的时候看着漂亮就够了。 若不能活,那就是以后的事,以后再找拨款呗。 城北这边是真没人来管,河边的村子多数都是老屋被压塌了一部分,没被压塌的,也是四处漏风。 叶无坷拍了拍手上的土,笑呵呵的朝着那群迎接官员走过去。 他身上没穿那件绛紫色的正二品官袍,身上还脏兮兮的,他走过来,结果那群人竟然都没看他,一个劲儿的在人群里寻找。 谁会觉得,正二品的封疆大吏在这种鬼天气下居然脱了官服跑去清理旧屋? 甚至还有人看向叶无坷的时候问了一声:“那个谁,明堂大人在何处休息?” 叶无坷指了指身后:“昨夜在那里歇脚的时候被雪压塌的屋子砸死了。” 这句话一出口,不知道吓坏了多少人。 一群人竟然信了,马上就嚎叫着往前冲。 他们穿着漂亮的官服冲进旧屋里,一个个的又是抬木头又是搬土坯。 叶无坷笑了笑:“还是人多干活快。” 唯有府治兢为生站在他身边没动,此时俯身行礼:“下官冰州府治兢为生见过明堂。” 叶无坷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然后问:“你怎么能认得我?” 兢为生道:“下官也是猜测。” 叶无坷问:“他们都去干活儿了,你却不去。” 兢为生撩袍跪下来:“大雪压塌了村民旧屋,下官没能及时发现,没能及时派人救助,这是下官不可推卸的责任,下官认罚。” 叶无坷点了点头:“不着急。” 他问:“冰州一城两县七品以上的官都来了?” 兢为生张了张嘴,没回答。 有个机灵的连忙回答:“都来了,一早就在城南等候明堂,不知明堂到了城北,得了明堂命令就全都赶了过来。” 叶无坷:“辛苦你们了。” 那人还没说话,叶无坷回头招呼了一声:“既然都来了那就让我来认认,免得一会儿对不上名字有些尴尬。” 他吩咐道:“秦焆阳,拿名册点名。” 秦焆阳立刻答应了一声:“是!” 叶无坷扒拉了扒拉一块石头上的残雪坐下:“逐个核对。” 第八百九十六章咱们一个一个来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一听叶无坷说要逐个核对,在场的人脸色各异。 刚才这群人才出了个丑,跑去旧屋那边又是抬又是挖的让叶无坷看笑话。 此时他们却想笑了,因为更大的笑话马上就要来了。 他们这些才被人看了笑话的,转眼就能去看那些没来的笑话。 府治兢为生跪在那解释道:“此前在城南等候明堂有几位官员受了寒,说是回去吃药后马上就来。” 叶无坷点了点头:“让你们在寒风飞雪中等了我超过两个时辰,这天气确实能把人冻坏。” 兢为生:“多谢明堂体恤......” 叶无坷道:“都是普通人,也不似我这样修行武艺能扛得住冻,在还寒风料峭之中苦等两个时辰冻病了也正常,回头我着人挨个送去些汤药。” 兢为生等人连忙俯身:“多谢明堂体恤下情。” 只是有些人心里开始不爽,心说真是便宜了那些没来的人。 既不用在这继续挨冻,还能得明堂的关照。 只是没想到叶无坷话锋突然一转:“做官的冻了两个时辰就病了得吃药,吃那种铜锅沸汤的牛羊肉为主麻酱辣油为辅的汤药,那冻了几天几夜的百姓应该吃什么药?” “六日前大雪下了三天两夜,从第一天开始就有农户的房屋垮塌报官,时至今日就没有一人来这看看。” “都忙着去城南铺路栽树等着迎接正二品的明堂大人来,经过的时候夸一句真是治理有方......” 叶无坷先是看了看兢为生,又扫了扫那群瞬间脸色就变了的冰州官员。 “往前不说,六天前就开始下暴雪,到现在过去了整整六天,不说别处,松河南岸这个只有一百余户的小村子就塌了十三间屋子。” “饥寒交迫的百姓只能躲在柴堆里挤挤取暖......他们好像吃不到铜锅沸汤的涮肉。” 说到这,叶无坷眼神冰冷起来。 “我是你们的上官,我体恤你们,你们说多谢明堂体恤下情,你们是本地百姓的父母官,你们谁听过冰州百姓说一声多谢大人体恤下情?” 哗啦一下子,在场的冰州官员全都跪了下来。 本想看笑话的那批人,现在心里战战兢兢的直打鼓。 都在想着叶明堂会不会到了冰州就直接来一手下马威,没人想到这下马威是叶明堂人还没到冰州城就来了。 “请明堂赐罪!” 一群人叩首下去。 叶无坷坐在那掸了掸身上的落雪:“不急,等等病了的那几位。” 所有人跪在那也不敢起身,叶无坷坐在那也不再说话。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流逝,场面安静到显得风声都更加刺耳起来。 等了大概小半个时辰,跪着的这群人身子都跪僵了。 那几位跑去吃火锅的官员一路小跑着来了,看得出来从积雪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跑来确实也累坏了。 不等他们说话,叶无坷先开口。 “听说着凉了?跑一跑发发汗也能好得快些。” 那几位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请明堂明察,我等确实是有些受了风寒,绝非是故意对明堂不敬。” “还请明堂恕罪!” “请明堂开恩。” 叶无坷看了看那几个人,起身走到近前。 那几个人之所以跑的气喘吁吁,还累了一身汗,还走了这么久。 是因为叶无坷派去的人让他们把吃的铜锅和菜品都得端来,汤都不能洒一滴。 这几位地方官端着锅端着菜,现在跪在那手里的东西还得端稳。 “倒也丰盛。” 叶无坷在这几个跪倒的人面前缓步走过,仔细看了看他们端着的东西。 “刚才我帮这村里百姓清理房屋的时候,我问他们这几日吃了些什么。” “他们说,同村乡亲请他们轮流到家里吃饭,也有请他们留宿的。” “可他们总不能一直在乡亲家里住,地方都不大,有的一家几口还挤在一间房里。” “所以他们宁愿在柴堆上临时掏个洞睡下,也不愿意去打扰街坊邻居。” “吃的东西自己能凑合一口是一口,我刚到的那天,他们吃的是用雪熬化了煮的粥。” “我问他们衙门为何没有派人了来,大宁有规矩,百姓受灾,当地主官当日要到,县衙离得远镇衙总不至于远到来不了。” “百姓们说,官府没有给他们送吃穿肯定是因为衙门里也艰难,最近两年冰州这边接连有灾,官府也不能生钱总往外掏。” 叶无坷眼神留在那几个官员身上。 “你们吃着火锅喝着酒的时候,有没有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百姓们没人体恤,反倒是百姓体恤官府......大宁才立国二十几年,我看辽北道这边的官风倒是有旧楚气象,怕是几百年的根深蒂固了。” 此时府治兢为生叩首道:“明堂,都是下官的责任,下官是一州主官,州城之外不到二十里就有百姓受冻挨饿,下官是主责,罪不可恕。” 叶无坷问:“一而再再而三的请求我处置你,你这官这么不想当?” 兢为生再次叩首道:“我为主官,该为主责。” 叶无坷道:“那你说句实话,这场大雪下来之后你有没有过问民情?” 兢为生抬起头看了看叶无坷,又低下头:“有,但下官没能尽职尽责,行事懒惰,作风懈怠,该罚!” 叶无坷道:“那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形式懒惰作风懈怠的?有没有交代过府衙里的人到这来看看?” 兢为生再次抬起头,但没回答。 叶无坷道:“你也很会体恤下情。” 叶无坷问:“松河县县令王博真是谁?” 七品县令王博真跪着往前挪过来:“回明堂,下官王博真。” 叶无坷问:“这里是松河县地界,距离松河县县衙多远?” “回明堂,十七里。” “距离镇衙多远?” “回明堂,四里半。” 叶无坷:“你十七里远没来如果有情可原,那四里半的没来你觉得是否也有情可原?” 王博真立刻回答:“没有!镇衙乡丞李放山不来罪不容赦!这里是他主管的地界,六天来他竟一次都没有来过就该重罚!” 见叶无坷脸色没有丝毫缓和,他马上继续说道:“下官也有罪责,下官忙于在城内清点损失赈济灾情,没能及时到村里来,下官亦难辞其咎。” 叶无坷:“一会儿进了城,我看看你说的灾情怎么样,要是灾情重但在你及时救治之下无人伤亡无人受损,那我就不追究。” 王博真脸色又一变,叩首道:“城中灾情......也尚未完全统计出来,也,也没全都救济到位,确实是因为灾情缘故道路难行......” 叶无坷:“道路有多难行?你问问你身边那个端着铜锅的大人走到这用了多久?” 王博真低下头,哪里还敢再解释。 “乡丞李放山没来,你说他难辞其咎。” 叶无坷看了旁边一眼:“现在他来了吗?” 手下人回答:“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叶无坷嗯了一声:“那就等他来了一块处置。” 然后他看向那几个端着锅端着菜的。 “如果我还是在无事村时候的性子,就该让你们把手里端着的汤现在就都灌进肚子里。” 叶无坷缓缓踱步。 “可我现在已经不是个普普通通的无事村百姓,我来之前陛下还特意交代......叶无坷,你是正二品大员了,行事要有规矩,若如以往那样没规矩,你怎么做官,下边的人就怎么做官,他们都看着你,你就是典范。” 他停顿了一下。 “所以今日我不体罚你们,我纵然是你们的上官也无权体罚,这锅汤,你们不必喝。”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明显听到有人松了口气。 “你们几个都是道口县的官。” 叶无坷道:“觉得我既然到了松河县,那自然就不会再去道口,我在松河要过问的当然是松河的事,你们也不会到前边来被我问到。” “反正你们官职也不高,也不会人前露脸,索性就吃吃喝喝,总比伺候我这个难伺候的强对不对?” 那几人,谁敢搭话。 叶无坷道:“现在我问你们,道口可有多少处遭了灾?” 道口县令郑春战战兢兢的回答:“道口......道口县治内受灾极少,极少,就算是有些屋子坍塌,也都已经妥善安置了百姓。” 叶无坷问:“具体多少?” 郑春哪里敢说具体多少。 “不知道?” 叶无坷问。 郑春低着头:“下官有罪。” 叶无坷道:“我说过不体罚你们,你不用害怕成这样,你先端着锅起来。” 郑春哆哆嗦嗦的起身。 叶无坷温和说道:“现在我给你一个弥补的机会,你可愿意要?” 郑春马上回答道:“愿意!” 叶无坷道:“你带着你道口县的人,现在跑步去仔细查点治内有多少百姓受灾,房屋破损几间,有多少牲口家禽损失,以你跑来的速度算,你只要不偷懒,道口县十三个镇乡一百六十六个村,有七天应该也就都能走到了。” “你是走着来的,那就走着去,不准乘车,不准骑行,七天之后我在道府衙门等你,只要你查的清楚救济的及时,我不罚你。” 郑春扑通一声又跪下了。 “明堂!明堂明鉴,一百六十六个村子,徒步走完,挨家挨户的探查,七天实在是完不成啊明堂。” 叶无坷道:“七天完不成?” 他回头看了看:“陆交远,谢东廷。” 那两个少年大步向前,经过这一路的跋涉,两个人又不用别人帮忙坚持下来,看起来已经黑了不少,也壮了不少。 叶无坷道:“这两位,一位是春试一甲状元,一位是一甲榜眼,从来都没有干过什么苦力活,状元郎更是户部尚书大人的独子。” “他们两个跟着你去,他们能走完,要是你走不完,我就砍了你的脑袋,道口县衙内的人,谁走不完,我就砍了谁的脑袋。” 他看向陆交远和谢东廷:“你们要是走不完呢。” 陆交远和谢东廷同时俯身:“请明堂斩了我们的头颅!” 新科状元和榜眼竟然如此表态,在场的人全都吓住了。 这两个读书人竟然和叶明堂的亲兵一样! 尤其是那位陆公子,那可是户部尚书大人的独子啊。 “去吧。” 叶无坷一摆手:“你们的话我视为军令状,完不成我就按军法处置。” 陆交远和谢东廷立刻答应了一声。 叶无坷看向郑春:“完不成,有状元与榜眼与你同死,你也不亏。” 他吩咐一声:“分一百名缇骑跟着,你们都记住,状元榜眼完不成要斩首,你们这一百人完不成也要斩首。” “呼!” 一百名缇骑廷尉整齐的从马背上跳下来,根本不用叶无坷下令他们就明白应该怎么去。 “李放山到了。” 余百岁在叶无坷身边提醒。 叶无坷点了点头,朝着松河县令王博真招了招手:“你跟过来。” 王博真连忙爬起来跟上叶无坷。 乡丞李放山走的很慢,王博真恨不得上去给他一脚。 而且这位乡丞见了叶无坷,居然敢不行礼。 叶无坷还快走两步上前迎接! 第八百九十七章你们连资格都没有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一个连品级都没有的乡丞,却让正二品的叶无坷快步向前迎接。 李放山在见到叶无坷的那一刻根本就认不出面前这位就是道府大人,他甚至在今日之前都不知道会有一位道府大人来辽北道。 他只是个乡丞,他的世界只有那么大。 州府衙门知道什么,县衙的人未必知道,县衙的人知道什么,他一个小小的乡丞也不会知道。 除非他就不在乡里,而是整日泡在县衙。 当叶无坷的人告诉李放山,这位看起来俊朗的年轻人就是道府大人的时候,李放山显然吓了一跳,然后连忙跪了下去。 跪不下去。 叶无坷一把扶住了他。 这位四十岁左右,但看起来却好像已经有六十岁的乡丞断了一条腿。 只是粗粗的用木棍夹住然后用绳子绑紧。 他头发上全都是冰渣,眉毛上胡子上也是。 “对不起,对不起明堂大人。” 李放山说话的时候嗓音都有些发颤。 “我并不知道今日明堂会来,所以......” 叶无坷道:“无妨,来。” 他扶着李放山看向县令王博真:“你来给王县堂解释一下,为何这逐虎村坍塌了房子你身为乡丞却不来看看。” “我错了。” 李放山嗓音越发颤抖:“我......我是没来。” 王博真:“你好大的胆子!身为乡丞,逐虎村这里坍塌了数间民房,几十口人受冻挨饿你居然不来?!” 李放山:“我错了,我错了......” 王博真:“我看你这乡丞是别做了!” 他看了看李放山那条断腿:“你少在明堂面前装委屈,以为假装断了一条腿就能博取明堂同情?” 他说到这连忙看向叶无坷:“明堂请明鉴,这个李放山历来狡猾,松河县谁不知道他,闲来无事就跑到县衙去讹钱。” “今日说这家失了火,明日就说那家有人病重,一趟一趟往县衙跑,只想着讹来一些钱装进自己腰包!” 叶无坷冷声问了一句:“那你可核实过?” 王博真此时只想拉个替死鬼,于是连忙说道:“都是假的,全都是他编造出来的谎言,明堂你可不要被他现在这个样子骗了。” “这个家伙是出了名的滚刀肉,你不给他钱他就在县衙闹,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 “现在必然是见明堂到了,所以故意装作断腿,谁知道他此前躲到什么地方去了,说不定是窝在那个女人被窝里暖和呢!” 叶无坷道:“李放山,你来告诉他你为什么不来。” 李放山眼含热泪,连这奇寒天气都冻不住的热泪。 “回明堂,回县堂,不是我不想来,实在是......” 王博真:“我倒是要看看你如何狡辩!” 李放山颤抖着说道:“我让人来看过,逐虎村倒了十几间老屋,我都记在本子上了,但逐虎村没有人伤亡。” 王博真:“没有人伤亡你就不来?!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李放山:“县堂大人,不是我不想来,而是......” 王博真:“你给我闭嘴!明堂面前不准你胡说八道,你再敢推脱,我现在就让人把你下狱!” 李放山:“是是是,我不敢推脱,我确实没来......” 叶无坷微微皱眉:“你怕他?” 李放山:“县堂......乡亲们都指望着县堂大人呢。” 叶无坷:“不怕我?” 李放山:“这......” 叶无坷道:“说!” 李放山:“没来逐虎村,确实是因为这里没人伤亡,但小李胡村,高家庄,无畏庄,七里屯,这几个村子里坍塌的房屋更多。” “尤其是小李胡村,倒了房子压死了人,死了七八口,现在还有人没能挖出来,总得挖出来啊。” “我耳朵里总听到那下边有人喊救命,总听到,还是个娃娃的声音,我带着人不停的娃,挖出来了几个大人的尸首,就是没有看到娃娃。” 王博真此时脸色已经有些变了。 他立刻怒吼道:“你还敢胡言乱语!给我闭嘴!” 叶无坷眉角一抬。 千办秦焆阳大步上前,一个耳光将王博真扇的横飞出去。 叶无坷道:“你继续说。” 李放山道:“不敢停,一会儿都不敢停,还不敢胡乱挖,挖了两天两夜,挖出来个还吃奶的娃娃。” “他娘都已经冻僵了,那娃还在他娘怀里呢,咬着冻僵的奶头......一会儿哭一会儿哭的。” “叫救命的应该是他娘,那娃儿还小怎么可能喊的了救命,可我耳朵里就是有那声音。” 李放山说到这眼睛有些红:“明堂,小李胡村死了人,还埋着人,七里屯也死了人,也埋着人,我确实应该来逐虎村看一眼,可是......” 叶无坷忽然张开双臂抱了抱李放山。 “你尽力了。” 他回头看向脸上已经肿起来的王博真。 他问:“几个村子遭了灾,乡丞李放山有没有派人上报。” 王博真下意识回答:“没有!他绝对没有!” 看到了叶无坷的眼神,王博真吓得一哆嗦:“有......好像是有。” 叶无坷:“那你可派人来这几个村子看过?” 王博真:“我......县衙也没人手,明堂,不是下官不想救济村民,实在是腾不出人手来。” 叶无坷道:“你当然没人手可用,你的人都去城南扫街了,在天寒地冻的时候挖树栽树了。” 王博真:“下官,下官这样做也是为了明堂。” 叶无坷:“为了我?” 王博真:“为了......为了明堂能对咱们冰州有个好印象,能......” 叶无坷:“那我就给冰州和松河县百姓留个好印象。” 他一伸手。 刷地一声,秦焆阳将横刀抽了出来。 叶无坷一刀在手,跨步过去刀锋横扫。 王博真那颗项上人头就飞了起来! 这一幕,把在场的人全都吓了一跳,有人没能憋住,吓得嗷的叫出声。 叶无坷寒着脸看向松河县的其他官员。 “你们都很懂得怎么讨比你们更大的官喜欢,偏偏忘了在大宁做官要讨的是百姓喜欢。” 他将横刀递给秦焆阳:“今日松河县内的官员若觉得自己死的冤枉,你们做了鬼只管来找我就是了,人我杀,鬼我也杀。” 他一摆手:“松河县县令,县丞,主簿,典狱,捕头......斩!” 秦焆阳迈步上去,一刀一个,只转瞬而已,又有四颗人头落地。 “除上述几人外,松河县所有在职人员全都充军,发配到西疆厌吾山开山铸渠。” 叶无坷扫了扫那群人:“死死记住我的名字,有生之年别忘了找谁报仇。” 他缓步走到府治兢为生面前:“现在你觉得自己该如何处置?” 兢为生抬起头看向叶无坷:“按照大宁律例,下官该革职,查办,然后按罪定刑,流涉,充军。” 叶无坷道:“自己知道就好。” 兢为生道:“下官认罪。” 叶无坷:“一州府治,只敢说自己认罪认罚,连一句辩解都没有,你是真有罪,还是真有什么无奈之举?” 兢为生摇头:“下官......没有什么无奈之举,下官就该按罪论处。” 叶无坷道:“我给你机会了,只给这一次。” 兢为生猛然抬头看向叶无坷。 看得出来,他欲言又止。 叶无坷在这一刻也感觉到了,在场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兢为生身上。 “你们有人称呼我为明堂,有人喊我部堂,有人还记得我此前是鸿胪寺卿。” 叶无坷声音越发清寒:“唯独忘了我还是廷尉府的千办。” 他看向兢为生:“你最不该忘了。” 兢为生像是格外的犹豫,片刻后忽然一个头磕了下去。 “明堂,我的妻儿......我的妻儿,他们以我妻儿生死要挟,下官......下官对不起冰州百姓,对不起朝廷,对不起陛下,也对不起我的妻儿老小......下官该死,只是下官该死。” 叶无坷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一州府治,竟然被一群混账东西以妻儿性命要挟,我在廷尉府办了很多大案,在西蜀道斩了很多官员。” “可从来没有遇到过冰州这样的案情,这地方还真是给了我一个下马威。” 他抬手往前指了指:“尽数拿了,扒掉官衣关进大牢。” 亲兵营立刻上前。 冰州府这边有些身上带着兵器的有人已经握住刀柄,居然胆敢起了反抗的心思。 他们是真的没有见过什么是虎豹。 叶无坷的亲兵真敢杀人! 凡是那些手握住刀柄的,不管是抽刀没有,竟然不容他们有丝毫辩驳,全都当场就剁了脑袋。 所有人都听说过叶无坷狠,却没想到他能狠到这个地步。 叶无坷道:“兢为生,现在当着他们的面你来说。” 兢为生伏低身子,额头顶着地面。 “下官初到冰州,他们就一起来给我送银子,一箱一箱的银子,我不要,他们以为是我嫌少,一车一车的送。” “辽北道这边寒苦,来之前下官就听说百姓的日子过的比中原之地要差些,所以下官更不解,他们哪里来的这些银子。” “下官只是个四品官,他们送银子来就一车一车的送,我还不要,他们就以为我贪的不是银子。” “送字画,送珍玩,送女人,什么都送,我什么都不要,他们便懂了,我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于是他们换了一副嘴脸,他们说,你知道冰州两任府治都是什么下场吗?一个死了,另一个也死了。” “前者是被土匪杀了,后者是查出来勾结土匪所以被杀了,他们可以放一个正四品的府治死于土匪,也能死于勾结土匪。” “他们还说,如果你不怕死也没关系,你的妻儿你没带来,但我们知道他们在何处,躲不掉的。” 兢为生说一句就磕一个头,说到后来,这位四品府治的额头上的血,已经流满了脸。 “我这次怕了,真的怕了。” 兢为生:“我从未给家人带来一点关怀,做官多年也没给他们一点福祉,我总不能......连他们的命都不顾了。” “我服从了,所以他们笑了,表面上依然尊敬我,人前喊我府堂大人,人后指着我的鼻子训斥辱骂。” “他们让我批什么我就批什么,让我隐瞒什么我就隐瞒什么,所以下官论罪不是该流涉充军,是该死。” 他此时抬头看向叶无坷:“请明堂成全。” 叶无坷道:“我说过了,你的事等一等,你死不死,也等一等,我不妨再多说一句......谁死不死,先死还是后死,自己都说了不算。” 他回身面对那些人:“我出长安之前,太子殿下说许我三样东西。” “一。” 叶无坷伸出一根手指:“临机专断之权,遇事无需上报朝廷等候陛下旨意,可先做决断,再奏报天听。” “二。” “总督辽北道一切军政要务,意思你们都明白,我说的粗糙些......辽北道谁大也没我大。” “三!” 叶无坷道:“正三品以下官员,我随便杀。” 他扫了扫面前跪着的这些官员。 “三品的我杀了就杀了,杀了之后还需向陛下禀明解释,以你们的官职,都没有资格让我杀了之后解释一下为什么杀。” “罪不株连的新法距离颁布全国还有大概一个月的时间,你们猜......我会不会等到一个月后再杀人?” 第八百九十八章这个人长得像账本 - 天下长宁 - 知白 “冰州这个地方有点东西。” 余百岁在书房里来来回回的走动,在旁边桌子上是厚厚的两摞卷宗。 “上上任府治是在配合战兵剿匪的时候,被山里匪寇摸到家里,一家十几口都没能幸免,都被山匪杀了。” “这些土匪丧心病狂,人杀了,还把人头都割下来,趁着夜把人头挂在了府衙门口示众。” 他啪的一声拍了桌子。 “这里的山匪,比西蜀道的山匪还他妈的猖狂狠毒。” 坐在旁边的三奎正在翻看第二份卷宗。 “猖狂狠毒的不只是山匪。” 三奎看着卷宗说道:“上一任府治是因为勾结山匪所以被处斩,案件卷宗里的证据链完整的竟然没有一丝差误。” “收了山匪多少好处,抄家的时候就查出来多少,那箱子里的银两一点都没动过,要是就一次也还说的过去。” “卷宗上记录的是前后七次拿了山匪送的银子,从第一次到最后一次间隔了一年半之久,这么长时间,居然一个铜钱都没花。” “证据确凿,证人也充分,还抓了山匪,山匪的口供也对的上,所以哪怕上任府治自始至终也没承认罪行,可还是按照通匪斩首。” 他看向叶无坷:“依照的是陛下的旨意,通匪者证据确凿可斩,批复的不是刑部,是相府。” 叶无坷心中有些沉重。 这种事都不算是徐绩的把柄。 下边的人把案件报上来,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相府依照的还是陛下此前的旨意批复。 最多也就能说徐绩有个不查之失。 上上任府治死于山匪报复和他的继任者相比,竟然还算好的。 毕竟名声没坏。 上任府治死于通匪,家里人都受到牵连。 三奎道:“这里和我们在西蜀道遇到的情况还不同。” 余百岁点了点头:“西蜀道那边上边有人,有打老虎坐镇,所以才有一群走狗在下边为非作歹。” “冰州的情况更为复杂,道丞尉迟万年一直都在东疆武库那边,已经有两年很少回冰州来,要说这些案子都和他有关也没证据。” “所以现在冰州的情况可能是没有什么阎王在这兴风作浪,是一群数不清的小鬼在祸害人。” “这种事听起来好办,不过是抓一群小鬼的事,可相比于西蜀道其实更难。” 三奎点了点头:“确实更难。” 如果有个阎王在,目标清晰,查起来就盯准了总得有把柄。 可现在是一群小鬼,这群小鬼还不在衙门里,藏在各处,冰州这边的关系又是盘根错节格外复杂。 “兢为生说,送银子的只是些商人,所以他一开始拒绝的时候态度强势坚决,后来送财宝从女人的还是这些商人,他拒绝的态度也一样强势坚决。” “自始至终,府衙,县衙,所有官员都没有出面,只有府衙总捕廖贤要劝过他几句,意思劝他和光同尘。” 余百岁说到这,眼神已经凌厉起来。 “这群府衙里的蛀虫全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可他们请兢为生批文的时候,若兢为生有些反对,他们就会给出暗示。” 他看向叶无坷:“要我说就直接严刑,我就不信都能扛得住,小鬼虽然多,像是个蛛网一样,可只要有一个口子,撕开蛛网也不是多难。” 他指了指卷宗上那个名字:“就从这个廖贤要开始。” 三奎沉思片刻:“虽然不确定这个廖贤要就是这群小鬼里的一只,或是其中比较大的鬼,但从案情上来看确实有问题。” “卷宗上记录,上上任府治谭婧论在被土匪刺杀之前,冰州廷尉府分衙的人曾经提醒过,让谭婧论小心一些。” “分衙还特意安排了四名廷尉分两组昼夜保护,只是分衙一共也才十几个人,抽调不出更多人来。” “总捕廖贤要在那时候也安排了一队捕快保护,府丞郭坤林也安排了一队厢兵保护。” “但在刺杀发生的时候,两名夜里当值的廷尉战死,捕快,厢兵,居然一个伤亡都没有。” “后来调查的时候说,他们是被山匪给引走了,而咱们的两名廷尉是在谭婧论家里贴身保护,所以战死。” 三奎看向叶无坷:“到上一任府治王念被判定通匪之前,王念府里也被安排了一批捕快护卫。” “就是这些捕快后来成了证人,证明王念确实拿了山匪的银子,还说王念尖酸刻薄,不但没有分给他们还威胁他们。” “这是很扯淡的事,哪有上边的人贪了那么多银子,下边的人都看到了却一点甜头都不给的道理。” “咱们在西蜀道查了那么多人,可有一个做官的下边人没拿到甜头的?再傻的人,也做不出这种事来。” 叶无坷道:“府衙和松河道口两县所有抓了的官员,今日你分派人手把家都搜一遍,仔细些。” 余百岁起身:“我跟着一起。” 叶无坷嗯了一声:“我估计着他们不会在家里存放银子,说不得在冰州也有一个类似于西蜀道的钱庄。” 他看向秦焆阳:“你带人摸一摸。” 秦焆阳俯身:“明堂放心,我尽快把这里暗道上的事摸清楚。” 叶无坷道:“我们一来动静就开的很大,打了这里的人一个措手不及。” “可这样的开场有利有弊,利就是他们会乱了阵脚,弊,就是一开始我们便把他们逼到绝路了。” “所以他们的反击也会很快,动静也会很大,我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他们马上就会还一个。” “所有人出门都注意些,告诉队伍最近就不要卸甲......” 众人起身:“是!” 叶无坷看向小土司褚绽染:“帮我易个容,咱们出去走走。” 小土司噌的一下从桌子上滑下来:“好嘞!” 就在这时候,外边当值的亲兵到门口:“明堂,外边有人求见。” 叶无坷问:“谁?” “自称姓白,叫白经年,他自己说是冰州的商人,有格外重要的事向明堂禀告。” 余百岁道:“你歇着,我去看看是个来路,十之七八是小鬼吓着了,先派个人来探探口风。” 叶无坷嗯了一声:“你去见见也好。” 余百岁整理了一下衣服,迈着方步出门。 他第一眼看到这个叫白经年的年轻人的印象,就是这个人格外讨厌。 年轻,二十几岁年纪,长的好,白白净净的像是个女人一样,身材不错,比余百岁高了半个头,修长匀称。 身上穿的虽然不是什么名贵材料的锦衣,但衣服剪裁格外得体,做工也精细,比锦衣看着还要气派些。 头发梳的一丝不乱,头顶上那块方巾虽然也不是锦缎,但看得出来绣线做工都极好,也价值不菲。 “白经年?” 余百岁迈着方步进门:“什么事?” 白经年先是打量了一下余百岁,大概是有些意外。 也许想着这传闻之中的叶千办也不是传闻之中的样子,更没有传闻之中的风采。 年轻是年轻,能看得出来的年轻,但显老,皮肤还有些黑。 不过只转瞬而已,他好像就猜到了余百岁身份。 “草民白经年给小公爷请安。” 他微微俯身,说着请安,态度上倒是不卑不亢。 余百岁噗嗤一声就笑了:“功课没少做,你我肯定没见过面但你能猜出我身份,有点意思。” 白经年并没有否认:“小公爷声名显赫,天下人多少都听过您的故事,所以不难猜。” 余百岁道:“你来求见明堂何事?” 白经年微微摇头:“求见明堂的事,自然只能是明堂才能办。” 余百岁:“那你猜我能不能办你?” 白经年回答:“能,但没必要。” 余百岁:“解释一下?” 白经年道:“令尊余国公自立国之后就没有参与朝政,陛下封官他也不受,最喜流连青楼,整日抛头露面。” “陛下极重兄弟情义,尤其是当初在陛下尚未龙兴时候就追随他的老兄弟,所以立国之后,诸位国公身边都有不少暗卫保护。” “小公爷性格很像你的父亲,行为举止也像,世人都说你们父子二人都浪荡不羁,可我却觉得余国公把小公爷培养的很好。” 余百岁:“这算什么解释?意思是你了解我?了解我父亲?” 白经年道:“意思就是刚才我说的,小公爷要办了我简单的只需要一句话就够了,外边的亲兵如狼似虎,小公爷一声令下就能乱刀把我剁了。” “可......不值得。” 他说:“余国公身边有暗卫不假,但未必什么都能防得住,防得住刺杀,防不住今日喝的水,明日吃的饭,或是后天买的瓜果梨桃。” “令堂极少出门,但最喜荣芳斋的珠宝,每个月都会去两三次采买,天知道那珠宝里有没有毒?” 余百岁眼神凶狠起来:“操,小爷我浪荡这么多年什么妖魔鬼怪都见过,还真是没见过小鬼还威胁阎王的。” 白经年回答:“不是威胁,只是提醒。” 他依然面不改色。 “余国公要是死了陛下必然震怒,雷霆之威下哪有谁能保证自己活的安稳?对于我来说,这事也不值得。” “我的命虽然不及余国公和小公爷金贵,可谁都只有一条命,别人不在乎,自己得在乎。” 他不但面不改色,连说话的语气都始终温和。 “明堂待你也好,所以下手当然不容易,不过......听闻明堂这次带来了户部尚书陆重楼陆大人的独子,也是春试一甲的状元郎。” “若是陆公子在冰州出事,陆大人应该会怪罪叶明堂,也会怪罪你,说不得连累余国公。” “另外......” 他看向余百岁:“令尊在长安城烟花巷,酒香街,春樱坊,东光坊养着的几房小妾令堂应该不知道。” “除此之外,令尊还有一些红颜知己被他从小淮河赎身出来,没有合适地方安放,于是就交给东广云汇暂时安置在长安城外。” “这些小妾的命都不贵,死了也只是让令尊有些惋惜而已......” 白经年说这些的时候,如数家珍。 “可能小公爷现在已在猜测,我这个身份与那些小妾无异的卑贱商人到底什么来路,是不是徐相的人?” 他回答:“不是,我只是一个如你所想的那样卑贱的商人,只是我做的生意和别人不太一样。” 他微微往前压了压身子:“我做消息生意,也不光彩,很多人称呼我为掮客。” 余百岁笑道:“那我可赚了,今日拿了你严刑逼问就跟开宝藏一样爽。” 白经年笑道:“确实很爽。” 他从袖口里取出来两张纸,一张递给余百岁,一张放在了桌子上。 “这张是给小公爷的,这张是给明堂大人的,劳烦小公爷代为转交。” 余百岁微微一愣,这人竟然猜着了是他出面。 打开那张纸,纸上竟然是密密麻麻的名字。 余国公府里都有什么亲戚,做什么职业,身在何处,这些人的名字下边还标注了拿了多少银子。 “余国公看似浪荡不羁但紧守本分,小公爷亦然,可如何能保证,与你家里有关的那些人不会扯虎皮拉大旗?” “打着余国公的名义招摇撞骗,打着你的名义为非作歹......有时候想想确实无奈,这些事防不胜防,因为人心从来都不干净。” 他起身:“小公爷不必急着拿我,办我,我就住在冰州明台院,随时可着人来抓。” 说完后抱拳:“告辞。” 第八百九十九章你能回答我吗? - 天下长宁 - 知白 原本余百岁要把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留下,但他看到门口突然出现的小土司微微摇头,就知道是叶无坷的意思。 于是他起身道:“白公子这消息来源真是了不起,看来以后咱们打交道的时候应该不会少。” 白经年微笑道:“小公爷不必这么客气,你不留下我,大概是因为明堂刚刚给了你什么暗示。” “请小公爷转告明堂,我此次登门并非是想阻止明堂办案,相反,我还会尽我所能为明堂破获此案提供帮助。” 他抱了抱拳:“若明堂愿意接受草民这一点心意,明日一早所有参与过试图收买和胁迫兢府堂的人都会被送到道衙门口。” “明堂才到冰州就破获大案,功劳簿上再添一笔,除此之外,以后明堂大人在辽北道顺风顺水,吉人天相。” 余百岁笑了:“你威胁我,我可能还不会把你怎么样,你威胁明堂,你信不信哪怕是明堂拦我都拦不住?” 白经年俯身一拜:“小公爷多心了,刚才那些话绝非威胁,都是草民肺腑之言。” 余百岁道:“你最好是。” 白经年再次抱拳:“不敢再打扰小公爷,草民先行告退,若有事召唤草民,可派人到客栈,草民不会离开客栈半步。” 余百岁上前几步,走到白经年身前:“你说了刚才是肺腑之言,那在你走之前我也送你几句肺腑之言。” “第一,你提到了这些人。” 余百岁扬了扬手里的纸张:“写满了与我余家有关系的人,你可能不太了解,小爷我生性薄凉,这些人如果真的犯了罪,千刀万剐我都不会在意。” “余家上下,除了我爹我娘之外,其他人死绝了,其他人的家人死绝了,小爷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但你,和你有关的人,小爷也一样会杀的干干净净。” “第二,你应该是自认为在辽北道有很大影响,这个影响于明堂来说无非是阻力,我借用明堂一句话来回复你。” “如果一个人面对问题从一开始就想怎么两全,怎么折中,怎么明哲保身,那问题就会一个接着一个。” “可若是从一开始遇到个阻力就杀一个阻力,杀得越多阻力也就越少,杀没了,哪里还会有阻力?” “你那一套对别的官员来说可能有用,兢为生那样在其他地方做官刚直不阿的到你这都折了。” “但对于明堂来说,辽北道从不入流的九品到正三品他都杀光了,一个都不留,你猜他会不会觉得为难?” “你所认为的那点阻力,无非是官场上的不顺从,换一个来都会想着,真要是把辽北道官场杀绝了那可怎么办?” “百姓何以依靠,政务何以办理,国策何以推行,这些都会让人变得畏首畏尾。” “明堂杀多少人,明堂根本不必管,因为明堂就是来杀人的,至于其他问题,那是朝廷该解决的事。” 余百岁笑了笑:“我也祝你顺风顺水。” 白经年眼神闪烁了几下,再次俯身:“多谢小公爷关怀,也多谢小公爷指正,明堂行事,确实与他人有异。” 他抬起头看向余百岁:“受教了。” 余百岁摆了摆手:“走吧。” 白经年转身离开。 等他走了之后,余百岁问小土司:“是我师父让他走的?” 小土司点了点头:“叶千办一直都在后边听着呢。” 就在这时候叶无坷从房后绕过来,推门而入。 看得出来,叶无坷脸上并没有什么愤怒。 按理说区区一个商人,竟敢堂而皇之的跑到道府衙门来威胁一位正二品封疆大吏。 这种事多多少少都会让人气愤。 叶无坷却脸上带着几分笑意。 “本来我还在想,咱们来了动静大,对手会还给咱们多大一个动静,我有些无从猜测。” “来了个商人......” 叶无坷坐下来:“表面上看是往前拱卒,实际上这是一招将军。” 余百岁:“这个家伙有点有恃无恐的架势,不过我猜着大概也就是下边人不听话而已。” “兢为生在冰州不就这样?府堂的命令不出府衙,下边人点头哈腰的应承,可是没一个人去办。” “就拿松河道口两县雪灾的事来说,是有一些百姓遇到难处,可只要府衙和两县齐心,这点灾情根本不算什么难办的事。” “一个府治,在府城之内连下边眼皮子底下的县都管不了......” 他看向叶无坷:“刚才那个白经年无非也是想以此要挟。” 叶无坷道:“不会这么简单,不过也不会有多难。” 他笑了笑:“刚才你不是已经把我的对策告诉他了吗?他会深思熟虑的。” 余百岁想了想:“我是不是话多了?不该告诉他你不怕这些。” 叶无坷:“不多,刚刚好。” 他拍了拍余百岁肩膀:“去吧,帮三奎他们把抓来的人家里都查一查抄一抄。” “到一个地方想要尽快得到百姓认可其实很简单,多做几件让百姓得到实惠的事就行。” “你们查抄出来的越多,受灾的那几个村镇得到的实惠就多......真要是银子多得数不清,再建几个新村我们都不愁。” 一想起来要抄家,余百岁精神头又来了:“我最喜欢干这个......” 他笑道:“你说我这人是不是有那么点变态,我也不贪,我也不拿,但只要是抄家我就兴奋......” 他抱拳:“那我去了啊师父。” 说完转身哒哒哒哒跑了。 小土司忍不住问叶无坷:“一个商人,这么大的胆子,他背后到底是谁?多大的官?” 叶无坷:“不会多大,再大不过徐绩,徐绩都在牢里没出来呢。” 小土司:“按说也是,可看这人说话的语气和行为,总觉得他就是想告诉你,他上边有人。” 叶无坷:“可我上边快没人了。” 小土司微微一怔,然后笑起来:“也对。” 叶无坷道:“他能告诉我的不是他上边的人多大,也许是想告诉我他人多。” 小土司:“他能有多少人?” 叶无坷:“应该没有黑武人多。” 小土司笑:“那是,你连黑武都不怕!” 叶无坷道:“马屁留着路上拍,咱们去溜达溜达,抄家的事让百岁他们干。” 两个人已经换好了装束,也稍作易容,离开道府衙门,准备好好在这冰州城里走走看看。 另外一边,大牢之内。 三奎坐在椅子上默默的看着面前站着的人,那位冰州府总捕大人廖贤要。 廖贤要四十几岁年纪,或许是因为在外边走动的多所以肤色稍黑。 络腮胡,浓眉大眼,看起来有点浪荡不羁的样子,从容貌上说更像个土匪。 三奎也不问什么只是那么看着。 其实这也是问案的手段之一,在精神上给犯人一些压迫。 “别费力了。” 廖贤要忽然蹲下来,从腰带上把别着的烟斗抽出来。 塞上烟丝,点燃,嘬一口,动作老练的好像闭着眼也不会有一点差错。 “我十六岁进衙门跟着我师父查案抓人到今年整整三十年,这三十年来落在我手里的犯人加起来少说也有五百人以上。” “你现在想对我用的手段,不管是精神上的压迫,还是一会儿忍不住要对我身体上用的办法,我对别人都用过了。” 三奎就那么冷着脸看他。 “你这个人眼神像鹰。” 廖贤要道:“可我不怕你,我是熬过鹰的人,也被熬过。” 三奎还是没回应,只是眼神里闪过一抹讥讽。 廖贤要道:“我听说过你,叶明堂身边最厉害的人之一,你手段一定很多,可我也不赖。” 他使劲儿嘬了一口烟斗。 “如果来的不是叶明堂,今天你就算把手段用尽了我也一个字都没有。” “可今天就是叶明堂来了,我憋了那么久的话就能说,你不必费心想着怎么逼问,我都告诉你。” 蹲在那的总捕,此时真像是一只已经没熬没了锐气的也老迈的鹰。 “上上任府治被土匪杀了,廷尉府派了两个人跟着也死了,我的人和厢兵的人一个没死,其实道理你也能想明白。” “我是总捕,我手下加起来有二百三十几号人,算上松河道口两县我可调动的衙役,我手下随时都能凑出来几百人的队伍。” “正职的衙役不多,可他们手下也养着人,我说一声令下能来几百口不为过,前提条件是我拿了他们的银子才行。” “土匪怎么进的府堂大人家?我的人放进去的,我知道,甚至他们还领了路,我也知道。” “上任府堂大人被诬陷通匪,家里的银子是怎么进去的我也还知道,就是府衙里的捕快抬进去的。” 他看向三奎:“可我有办法吗?我和兢府堂又有什么区别?” “几百号人,我让他们巡街他们就去巡街,这大概就是我唯一能命令他们的了。” 廖贤要敲了敲烟斗,却没有不抽了的打算,重新塞上烟丝重新点上。 “他们人多。” 廖贤要长长的吐出一口烟气。 “辽北道这个地方......苦。” 他蹲累了,就席地而坐。 “你要是不嫌我烦,我就从远处开始说。” 三奎点了点头。 廖贤要道:“大宁立国之前这里归属兖州,往冀州那一仗打没了几十万人,这不是开始,开始要再往前数十几年。” “旧楚末年,渤海和东韩联手攻入兖州,一路上跟蝗灾似的......楚国打赢了,没错,那几十万渤海兵东韩兵都被杀了。” “可那一仗打了好几年,兖州死了几百万人,死的都是百姓,不是被杀了那么多,而是之后饿死的!” “然后是匪乱......” 廖贤要又吐出一口烟气。 “明堂是东北边疆人,你也是,我不知道你听过没有,兖州之地十村九空,寡妇遍地......” “想活下去怎么办?那就乞求呗,想养活孩子的女人,没钱求人办事,那就拿身子换。” “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你不求人就办不成事的地方,我不是开脱,只是说辽北道这几十年来的过往。” “都说冀州惨,十室九空,兖州又有什么区别?冀州为了抵抗黑武人,再加上楚末乱世,男人死光了一样,兖州何尝不是?” “为了抵御渤海和东韩人,兖州的男人也死了很多很多......后来为了抵抗土匪,又死了很多很多。” “立国之后,冀州的人口都是从各地迁徙过去补充的,兖州也是,从青州豫州过来了不少人。” 他看向三奎:“划分成辽北道之后,整个辽北道做官的又有几个本地人?本地哪还有几个能当家的人。” “这些话有些远,听起来好像和案情也没关系。” 廖贤要第三次塞满烟丝点上。 “你知道比没人更可怕的是什么吗?” 他往后靠了靠,头靠着墙。 “没钱。” 他说:“衙门里没钱,还想为百姓办事,怎么办?” 他自己给出答案:“借!” “怎么借?跟谁借?” 他再一次看向三奎:“朝廷要求做官的要想尽办法解决民生,想尽办法......拿不出钱就是拿不出钱,砸锅卖铁也拿不出钱。” “给百姓赈灾的钱借,给厢兵发饷的钱借,播种耕地的钱借,修路造桥的钱借,种田牧养的钱借!” “然后呢?” 他问。 第九百章遗留问题 - 天下长宁 - 知白 “在一个特殊时期,每个做官的都想做出一些成绩来,事情发展就会走向另一个极端。” 廖贤要道:“我不是想脱罪,也不是这理由,我只是想让你们了解一下冰州,了解一下这片大地。” 他靠坐在那,烟斗一袋接着一袋的抽。 “辽北道正北方向是抵御黑武入侵的北大门,东北方向是渤海和东韩的交界。” 廖贤要看向三奎:“我不说东北方向,你家是那边人你比我了解。” 三奎点了点头。 廖贤要继续说道:“立国之后不久,冰州这边大部分地方连粮种都没有,官员们急的上火,我是亲眼见过的,那批官员,一个个年纪轻轻就白了头发的大有人在。” “他们想尽办法解决民生,朝廷拨款不够用,送达地方的粮种也不够用,几乎每个当官的都把自己俸银贴出去了买。” “不夸张,那个时候冰州做官的人都这样,人人都觉得,只要我拼了命,明天一睁眼百姓们就过上好日子了。” “可时代是那个时代......楚国末年中原持续了数十年战争,何止是兖州死亡了几百万人,与兖州相邻的冀州几乎死光了,青州死了上百万,豫州死了三分之一。” “官员们愁的睡不着,可也想不出解决办法,刚立国那几年,每年兖州都有不少人冻饿而死。” “有的官员敢往上报,有的不敢,有的少报,不是他们怕担责,是怕脱了朝廷的后腿。” “和江南之地相比,北方大部分地方的日子都过不下去,我不知道你还记得不记得,那几年我几乎就没见过柳树返青,才见点绿色,就被人们薅秃了吃掉。” “柳树皮柳树芽儿都苦,可相对来说,苦也是个滋味啊,有口吃的有点滋味就能活着。” 说到这,廖贤要问三奎:“你吃过草根树芽儿吗?” 三奎点了点头。 廖贤要道:“后来突然有一天,冰州的府衙外边来了一辆接着一辆的大车,一眼看不到头,拉着的都是粮食。” “我记得那天全城的百姓都来看了,黑压压的都是人,可没有一个人欢呼,安静的可怕。” “然后就有人哭了,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然后就是所有人都哭了。” “那时候我才到府衙做事没多久,我也哭了,我问哪里来的粮食,府堂大人说别管了,快给乡亲们发下去。” “对于冰州百姓来说,那天是每个人命运转折的开始,从第二年,冰州的粮荒就缓解了不少。” “虽然还是不够吃,但一天吃一顿,有的时候能吃上两顿,饿还是饿,终究是饿不死人了。” 三奎问:“是当时的府堂大人借来的粮食?” 廖贤要点了点头:“是,他没说,可后来大家也就猜到了。” “这些粮食是从哪儿借来的我们不知道,但我们知道冰州后来划出去一大块地方给了一些商行。” “冰州的水路码头也不再由官府管理,而是一些商行的人联合起来在码头上经营。” “解决了粮食问题之后就是修路,就是治河,冰州人咬紧牙关勒紧裤腰带,该修的路都修了,该治理的河道都治理了。” “然后就是大规模的重建,乡村重建,县城重建,府城重建,还有北边那条松河清淤以及修建河堤。” “这么大的工程一个接着一个,百姓们在农忙之外也能在工地上干活儿赚些钱补贴家用。” “可是冰州城里新修建好的大街,一条一条的都归属于各个商行,甚至,还有大宁之外的商人。” 廖贤要问三奎:“这么大手笔,我不信是当时的府堂一个人就能做主的。” 三奎道:“当时的道府大人是谁。” 廖贤要回答:“连大人。” 三奎脑海里立刻浮现出连温酒这个名字。 他不似叶无坷那样习惯了在廷尉府里翻看卷宗,所以他并不知道当时的道府确实就是连温酒的父亲。 廖贤要道:“当时连明堂的决策不能说是错的,因为他向地位低下但手中有钱的商人开了一扇门,以至于整个辽北道的民生迅速得以改善。” “但后果也不小,如今冰州城内,最繁华的那些街道所有商铺都被无条件的抵押给了各大商行。” “就连现在我们脚下的这片地,这座看起来颇为气派的道府衙门,也是当时的商人们出资建造。” 三奎听到这问:“那当时官府做出让步的,绝对不只是城内一些地皮无偿的给商人们使用。” 廖贤要点了点头:“当然不止,只是到底还有些什么条件我这样的人自然不知道。” “再后来,连厢兵的军饷都能发下来了,但条件是,每年商行在冰州举行什么商会活动,厢兵要负责维持秩序。” “听起来这是不是没有什么问题?” 三奎道:“问题很大。” 他说:“原本这种事厢兵也会负责维持秩序,但这个开头不对,商会的事厢兵出面,商会就会给他们发一些好处。” “一开始不会多,只是些拿了也无关紧要的东西,但随着次数多起来,就开始分红。” “等到过一阵子,甚至商会的商队出行都会有厢兵队伍沿途护送,厢兵从商人手里拿的越来越多,逐渐的,厢兵队伍也就不再是大宁的厢兵,而是商人的厢兵。” “原本是用于维持地方治安,剿匪,保护百姓的厢兵,就变成了各大商队的私兵。” 听三奎这么说,廖贤要使劲儿点了点头。 这个年轻人能有如此敏锐的思考,廖贤要格外钦佩。 他不得不感慨叶明堂就是厉害,因为连叶明堂身边的人都这么厉害。 他继续说道:“何止是厢兵队伍呢?各城各县的捕快衙役,逐渐的也都成了各大商会的私兵。” “我刚才说过,按理说以我冰州总捕的身份,一句话能召集来几百口人不是问题,可实际上,我的命令根本没有用处。” “当我意识到事情已经不太对劲的时候,其实已经晚了......后来听说道府连大人因为什么案子而被处死之后,我就知道辽北道的事已经到了最坏的时候。” “可我想,连明堂在辽北道几年都没想出这个办法来,后来是怎么想到的?为什么一下子就和商人打交道了?” 他又一次看向三奎:“这其中到底是连明堂自己做的决定还是上边有人给他出的主意?” “我有罪,不推脱,我的儿子也已经长大了,我把他送到冀州去了,带着他母亲和妹妹一起去的。” “所以现在我也不怕多说些什么,我虽未同流合污但我并无反抗,我默认默许,我随波逐流。” “不管怎么说按罪我也该死,但现在我也不怕死了。” 他笑了笑:“我把我儿子和女儿教育的很好,他们刚直,清白,也远离了冰州这个是非之地。” “我现在可以很大胆也很直接的说出我想说的,我没有证据,我也不可能有证据。” “但我就是怀疑,当初连明堂决定将大部分事情交给商人去做的办法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他目光灼燃起来:“必然是徐相!” 三奎其实在听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徐绩。 他也已经确定了,这位连明堂就是那个连温酒的父亲。 那个对谢东廷有很大恩义的连先生,半个人生都活在他父亲的阴影之中。 就和束休差不多,和方知我也差不多。 他们那群人,都差不多。 因为他们都赶上了那个特殊时期。 大宁刚刚立国之后,一大群有功之臣分派到了地方任职。 他们大部分出身平常,不是豪门大户,又受了半辈子苦。 他们有的人在做官之后心境出现了变化,开始贪图安逸和享受奢靡。 而更多的人则是想做事,想解决问题,想出成绩。 在解决问题的时候,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诱惑。 而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问题,其实钱都能解决。 所以很多官员在那个时候犯了错,而陛下对官员的监管和处置又格外严苛。 这就导致出现了一大批如束休,如方知我,如姜虹,如连温酒那样的人。 其实真的归算起来,叶扶摇和叶无坷也是这一类人。 连明堂走了一条捷径,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了辽北道很多问题。 可也给辽北道留下了巨大的隐患,这甚至直接影响到了后来整个辽北道的官场。 地方官府下边用的人所拿的月俸可能都出自商人,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连地方军队都变成了商人的私兵。 前几年可能事情还没有这么严重,随着官府得到的帮助越来越大那付出的必然也越来越多。 再然后...... 如果此时余百岁在场,大概也就能理解了为什么那个叫白经年的年轻人会那么嚣张。 白经年不是张扬跋扈的嚣张,但他确实目中无人。 他以一种看似恭谦卑微但实则高高在上的态度出现,哪怕在他面前的人是余百岁这样的小公爷。 廖贤要道对三奎说道:“生死之事我早已看淡了,我一直都在等着的就是今日。” “如果朝廷派来的不是叶明堂这样的人,不是你们,那这些话今日我还是不会说。” “我告诉你事情的根由,再告诉你我的推测,我人生最后一个使命就算完成了。” 他装烟丝的袋子都已经空了。 将烟斗放在一边,廖贤要起身。 他朝着三奎伸出双手:“现在可以把我下狱了。” 三奎微微摇头:“再聊几句。” 廖贤要问:“千办还有什么想问的?” 他认得出来,三奎身上穿的都已经是廷尉府千办锦衣了。 三奎道:“想问问,如果现在冰州出现巨变,州府和县衙的官员都被我们抓了,那些商人会如何反击?” 廖贤要道:“还是民生。” 三奎皱眉:“民生?” 廖贤要道:“如今涉及到了百姓生活的那些重要生意,看起来利润不大但牵连千家万户的,都在他们手里。” “只要他们放消息出去要断了商路,冰州城乃至于整个辽北道很快就会陷入恐慌。” “千办知道的,百姓们哪怕都开始读书明理都认字了,但跟风这种事,拦都拦不住。” “今日说盐告急,那所有人都会涌上街头去抢购,明日说大米要断了,今天城中的米就能买到脱货。” “辽北道不似江南有那么多产业,百姓们能获利的无非是粮食,辽北道的粮食好,卖的价钱高。” “只要说不收了,百姓们心里就慌,就会急着把存粮往外卖,没有存粮的又会急着买,他们就可以压着不买也压着不卖。” 他看向三奎:“请明堂要提防,这些人手段很多,他们会利用百姓给明堂施压。” 三奎点了点头:“明白了,多谢提醒。” 廖贤要道:“还有需要我帮忙的事,只管问就是。” 他说:“可惜的是我现在能帮的也就这些了......前十年我还想着,一朝权在手我杀尽这些没良心的狗,五年前我想着,先把妻儿送出去我能杀几个是几个。” “现在......一切都靠你们了,靠叶明堂了。” 第九百零一章比预想的复杂 - 天下长宁 - 知白 大街上,小土司左看右看,似乎对这座陌生的城市充满了好奇。 也难怪,她生活在蜀中温热之地,第一次来东北这么冷的地方。 这里不管是风土人情还是民居建筑都让她好奇,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已经明显有些不够用了。 就在她目光锁定在一家皮草商铺的时候,叶无坷却拉了她一把走进了对面的粮栈。 这家粮栈规模看起来不小,光能看见的伙计就有几十个。 门前的伙计见叶无坷和小土司虽然没穿什么名贵衣服,但气度不凡于是连忙上前。 “客爷,您是采买还是要卖货?” 叶无坷笑道:“我们是冀州来的,早就听闻辽北道的粮食好,所以先来看看,打听打听,若合适就做长久生意。” 那小伙计听了这话,原本应该更客气了才对。 毕竟这长久生意可是大客户的意思。 但他听完后,热情明显比刚才低了些。 叶无坷是什么样的人精,从小伙计眼神变化就能看出些问题。 他从口袋里摸了些散碎银子,趁人不注意塞给小伙计。 “兄弟,看你反应,这生意不好做?” 小伙计往后看了看,见掌柜的没注意他于是拉了叶无坷到门口。 “客爷您听我一句劝,就断了往冀州做粮食生意这个念想吧。” “您有钱干点什么生意不行?非得从辽北道往冀州倒腾粮食?” 叶无坷问:“手里有些余钱,确实没想好做什么生意。” 小伙计继续说道:“您就算每年冬天来,从松河上挖一些大冰块子运回冀州,挖地窖好好保存,到隔年夏天往外卖都比倒腾粮食赚钱。” 小土司好奇:“为何?” 伙计笑了笑:“您一看就没做过生意。” “第一,冀州也是产粮之地,虽比不得辽北和豫州,可冀州产的粮食也足够百姓们吃了,还有余粮往外卖。” “第二,辽北道的粮食确实好,比江南的米要好许多,但冀州百姓,难道不是更爱吃面食吗?” “我们这边的好米卖到冀州那边,供给的都是富裕人家,寻常百姓是不买的,而这条商路早就被人垄断了。” “第三,朝廷严格控制粮食价格,不可能你从辽北运到冀州就卖出个高价去,所以要想赚钱,就得大批量的采买。” “买的少了,根本没有什么利润,那点钱都不够路上消耗所需,买的多了,你根本卖不出去......左右都是赔钱,客爷您就在冰州玩几天得了。” 叶无坷一脸恍然大悟:“原来做生意还有这么多讲究,我果然是想的太简单了。” 伙计笑了笑:“那当然,我是看您面善所以多聊几句,要换了别人我才懒得说呢,大不了是您赔钱,我们粮栈赔不了,还赚了您的银子。” 小土司道:“那你劝我们不卖,难道不怕掌柜的骂你?” 伙计撇嘴:“粮栈赚了钱跟我有毛关系,我还不是每个月那点例钱,您二位给我个赏钱我就得向着您说话。” 小土司挑了挑大拇指。 叶无坷问:“那若是我从百姓们手里收粮呢?零零散散的收价钱是不是会低一些?” “哎呦我说客爷唉,你是震不死心。” 伙计都急了。 “第一,你收散粮更贵,因为便宜了人家不卖。” “第二,辽北道我不敢说,最起码冰州就没有人家里存多少粮食。” 叶无坷心里微微一动:“为何不存粮?” 伙计解释道:“因为没必要啊,家里存粮,存不好就生虫坏了,除了上交给朝廷的之外,剩下的该卖就卖了,反正如我们这样的粮栈多的是。” “朝廷严控粮价,我们也不可能囤积居奇,什么时候吃完了什么时候买,这是官府历年都鼓励的事。” 叶无坷心中又一动:“官府鼓励?” 伙计嗯了一声:“对啊,每年官府都会和百姓们说,留下够吃的粮食就可以,多余的就卖了。” 叶无坷:“每家每户存粮都不会多?” 伙计道:“反正我家是不存那么多,就存自家够吃的,家家都是这么存,那也不会出什么事。” 叶无坷点了点头,抱拳道:“多谢。” 伙计笑了笑:“是您大方,我谢谢您。” 说完回去招待其他客人了。 小土司见叶无坷脸色有些异样于是问他:“想到什么了?”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他说的存粮其实指的不是冰州城内的百姓,而是城外的农户。” “农户家里存够一年所需,明年新粮下来再存一年,但城中百姓不种田,所以存粮不会超过一个月。” “辽北道是粮产大道,这里的百姓们绝对不会担心粮食问题,所以大部分城中百姓家里可能存粮都不见得有一个月。” 小土司问:“那怎么了?” 叶无坷道:“如果有人胆子大到放消息说各大粮栈没粮了,那冰州城内马上就民心浮动。” 小土司:“你看这粮栈进进出出多少客人,怎么会没粮......” 说到这她猛然醒悟:“你是说,那些坏人对抗你的手段就是让百姓们恐慌起来?” 叶无坷道:“未必不会这么干。” 小土司:“那他们真不怕死?得多大的胆子啊赌你不敢杀人。” 叶无坷:“怕,怕的厉害,但他们会赌一把,赌我不敢杀那么多。” 小土司:“那他们可真傻。” 叶无坷:“他们不傻,他们精明的很,而且他们赌的也不错,因为真的没有人敢杀那么多人。” 小土司:“可你在西蜀道杀了很多啊,难道他们不知道?”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他们知道,但他们还是要赌,我在西蜀道杀的都是做官的人,在这不一样。” “杀了那些做官的百姓们叫好,是因为这些官都该杀,他们犯的错,足够让百姓们愤恨。” “我在这要开杀戒,面对的就不只是官场上的人还有商人,商人也是百姓,而百姓离不开商人。” 小土司听的似懂非懂。 叶无坷往前走:“咱们去别家看看。” 小土司嗯了一声,感觉跟着叶千办的时候她那小脑袋瓜子总是不够用。 到了下午的时候,余百岁找到了叶无坷。 “师父。” 余百岁脸色有些不好:“不出你预料,查抄了很多官员家里都没有搜出多少银子,从搜出的数额来看,个个都是清官。” “现在冰州和松河道口两县的官员家属已经闹了起来,要求明堂给他们一个解释。” “他们可能渎职,但从查抄来看够不上贪墨,渎职最多就是罢官,所以他们有恃无恐。” 叶无坷点了点头。 余百岁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把那个地下钱庄找出来,只有找出来才能给这群混账东西把罪名定了。” 叶无坷道:“换个方向查查。” 余百岁问:“换个方向?什么方向?往东还是往西?” 叶无坷:“往下。” 余百岁低头看了看:“挖地三尺?” 叶无坷笑道:“不是,是查他们的子女。” 余百岁眼神逐渐明亮起来。 叶无坷道:“查一查,冰州大大小小所有的官员,他们的子女是不是留在冰州,如果没在,去了哪儿。” 余百岁马上就醒悟了:“或许根本就没有地下钱庄,他们的银子是通过各大商行往四处走生意的方式送出去。” “银子都不在本地,所以查根本就查不出来,他们的子女分散到了个个地方,银子通过别的什么方式洗一下。” “到了他们手里就干净了,或是他们本身就在外地做生意,因为路途遥远,消息不同,外地官府根本不知道他们是官员子女。” “又或者......” 余百岁的眼神更加明亮起来:“有个对口的地方在接收!” 不得不说,余百岁的想法确实天马行空。 但,不是没有道理。 “兖州?” 余百岁自言自语了一声。 “冰州这边的官员子女全都送到了兖州,或不只是兖州一个地方,是很多个地方。” “当地的官员知道他们的身份,但还给他们做好了安排,因为当地官员的子女,极可能送到了冰州!” “他们互相帮忙,在另外一个地方把子女身份隐藏起来,直接做生意,其实是直接从商行拿干股。” “官场上的人为商人开通行证,每条路都畅通无阻,而商人安置官员子女,让他们锦衣玉食。” 余百岁说到这的时候,牙根儿都已经快咬碎了。 “如果真是这样,这群王八蛋都该死!” 叶无坷点了点头:“所以咱们得快些,从冰州到兖州有千里远,而我们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一个月了。” “一个月?” 小土司感觉自己的脑袋瓜又不好使了。 她问:“为什么只有不到一个月了?难道朝廷给你定下期限了?可咱们才到冰州,朝廷定的这期限实在有些不近人情。” 叶无坷笑了笑:“我定的。” 他说:“我最大,当然是我定。” 余百岁嘴角一扬:“明白,我们就算把腿跑断了,也会在一个月内尽快把事情查清楚!” 叶无坷拍了拍余百岁肩膀:“这一个月你连消遣的时间都可能没有了。” 余百岁道:“那玩意......五姑娘也不是不好,不耽误。” 小土司:“五姑娘又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余百岁:“你见过,就是你不认识。” 说完看向叶无坷:“师父我先去忙,刚才那群混蛋在我面前格外张扬,见我没查抄出来什么东西,所以一个个的跟我叫唤......” “尤其是那些婆娘,上来就拉扯我衣服,真是不知道小爷是谁,从来都是我扒女人衣服今天差点被她们给扒了。” 他转身往回走:“我现在就去诈诈他们,真要是诈出来些消息那我就往兖州跑一趟。” 等余百岁走远,小土司好奇的问:“五姑娘到底是谁?他说我见过,可我从未见过啊。” 叶无坷摆了摆手道:“不重要。” 小土司:“重要!你说过的,对于不了解的事就要认真学习!” 叶无坷:“你学点别的......咱们再去其他地方走走看看。” 小土司:“噢......肯定是什么流氓话,不然你不会不和我说。” 叶无坷:“百岁标配,倒也不是什么太流氓的事。” 小土司更不懂了。 俩人才走几步远,三奎追了上来。 “廖贤要说了很多事,这里的情况果然比咱们预料的要复杂。” 三奎说:“可能......规模远远超过我们的预计。” 叶无坷往左右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让大妹二妹回家一趟。” 三奎:“回家?喊人?” 叶无坷点了点头:“没错,喊人。” 他在三奎耳边低低的交代了几句,三奎的随即点头:“明白了,我现在就回去安排大妹二妹走,让她们尽快来回。” 第九百零二章抽签定生死 - 天下长宁 - 知白 冰州,大牢。 叶无坷从外边回来后换回一身绛紫锦衣,所有在门口当值的廷尉整齐俯身。 三奎带着几名亲信过来,到近前压低声音说话。 “这些府衙的官员一个个嘴巴都要的很严,他们大概也是因为有恃无恐。” 三奎道:“他们自己心里清楚,家里都翻不出什么东西。” 叶无坷微微点头。 三奎又道:“按照大宁律,现在能治他们的就是渎职,一层一层的把责任定下来,有的人连免职都达不到。” “有的会免职,有的按照律例也就是诫勉,所以他们不怕,就算是被免职他们也不怕。” “此时被免职,人立刻就会远走他乡,这等于给他们开了一扇门,还放他们一条路。” 也许他们每个人都已经早早预料到了,他们早晚都会被查。 但他们确实没什么可担心的,因为根本不够证据给他们定大罪。 这次被查,他们相当于平安落地。 三奎继续说道:“人都是分开问的,但他们显然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商量好了如何应对。”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平和说道:“不必分开问了,把人全都带到大堂里。” 三奎应了一声,带着手下人去准备。 叶无坷到了大堂之后坐下来,顺势往四周看了看。 这里是冰州大牢,因为地理特殊的缘故所以比其他州府衙门的牢房规模要大不少。 冰州既是道治又是府治,还是两个县的县衙所在。 这里可以关押至少上千名囚犯,而且按照不同的罪行分区管理。 叶无坷此时所在的位置是典狱司大堂,是道府典狱办公的地方。 按照级别来说,辽北道最大的当然是叶无坷,其次便是如今在东府武库的道丞。 然后就是这位典狱大人,主管整个辽北道的刑名,正三品。 别说在地方,就算是在长安,正三品也是实打实的风光无限的大人物。 不过此时此刻,典狱大人岳林奇的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太好。 他虽然没有被关进大牢,而且自始至终叶无坷对他还算客气。 但他自己应该也很清楚,叶无坷不可能轻易放过他。 “岳部堂。” 叶无坷看向岳林奇:“怎么不坐?” 岳林奇微微俯身:“回明堂,我常年伏案腰不太好,站一会儿吧。” 叶无坷点了点头:“那就先站着,一会儿没准能躺一会儿。”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放下茶杯的时候貌似无意的问了岳林奇一句话。 “岳部堂在冰州多少年了?” 岳林奇再次俯身回应:“下官在冰州已经有七年了。” “七年。” 叶无坷道:“最辛苦最劳累的就是刑名上的事,岳部堂在这位子上一干就是七年想想就知道有多不容易。” 他眼神往岳林奇身上歪了歪:“前两任府治在的时候,岳部堂就已是辽北道典狱?” 岳林奇点头:“是。” 叶无坷有些好奇:“我来之前看过吏部对辽北道官员的查评,岳部堂这样出色的人怎么在这七年都没有上调?” 岳林奇:“我这点微末才学到了长安反而无用,半辈子都在地方上抓刑名的事,在冰州七年,最熟悉的是这。” “距离退下去其实也没几年,不如把最大一份力还出在冰州,能为地方上多做些事,比到长安闲散着要有用些。” 叶无坷道:“岳部堂高洁。” 岳林奇再次俯身:“多谢明堂夸奖,我也只是有自知之明。” 叶无坷问:“那上两任府治的案子,岳部堂都亲自参与了?” 岳林奇:“是......都参与了。”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叶无坷问他关于那两位府堂之死该如何回答。 可他没想到的是叶无坷问到这居然停了。 等了一会儿,只见叶无坷一口一口的品茶。 片刻之后,三奎带着一大群官员进门。 这群人虽然早就已经串通一气,但此时个个脸上还是能见到忐忑不安,能见到害怕惊慌。 因为坐在那品茶的那个年轻人,是在西蜀道屠了上千官员的叶无坷。 在这个年轻人眼睛里就没什么人犯了死罪不可杀。 大宁虽然才立国二十几年,怎么都说不上长。 可在这二十几年里,如叶无坷这样的愣头青也只此一个。 “白天的时候廷尉府带队到诸位大人家里都看了看。” 叶无坷等人都站好之后,他把茶杯轻轻放在一边。 “诸位大人不要心慌,也不要有什么顾虑,只是例行公事而已。” “廷尉府办案历来最讲真凭实据,诸位大人若是真金自然也不怕火炼。” 他笑了笑,看起来可真是和善客气。 “下午,廷尉府的余百岁和诸位都聊过了?” 那些人都点了点头。 余百岁已经挨着个的和他们聊过,明确告诉他们你们谁也藏不住。 廷尉府已经派人往兖州等地去查了,不要等到查实了再开口。 到那时候就肯定是有些晚,不如现在就交代清楚还能从轻发落。 可这些人谁会轻而易举的承认自己有罪? 谁会轻而易举的承认他们的子女都已经安排到别处去逍遥快活了? “诸位清白,我会还诸位清白。” 叶无坷道:“我把诸位请来,也不是给诸位施压。” 他笑了笑,那洁白整齐的牙齿看着真是让人喜欢。 这样一个俊朗帅气的年轻人,还总是那么爱笑。 你要说他心狠手辣,只看面相的话谁也不信。 这是一个在大街上随机挑选一个老人家就能聊一天的主儿,到了晚上他要是不跟着老人回家吃饭,那老人都得急。 要是再多聊一会儿,怕是老人家里的亲孩子都会失宠。 “我过去的名声可能不大好。” 叶无坷缓缓说道:“所以来之前,长安城里的一些前辈特意找到我,给了我一些叮嘱,于我这个年纪的人来说,这些话都是金玉良言。” 听到这番话,不少人以为是他们在长安城里某些能联系上的大人物找叶无坷打过招呼。 叶无坷道:“有前辈告诉我说,我至辽北道任职,初来乍到,不能不与诸位同僚打好关系。” “我虽是道府,可若没有诸位同僚协同帮助,这道府,说来说去还不是孤寡一样。” “前辈告诉我说,就算是辽北道这边有些官员犯了错,也不能把辽北道官场一杆子打死。” “就算是所有人都该死,你也不能都杀,得留一些,杀其中最该死的是为了明正典刑,留一些不太该死的,是彰显宽仁。” 他微微叹息。 “可是难办。” 他看向那些人:“诸位都清白,都清白可怎么办?” 说到这叶无坷起身,在这些人面前缓缓踱步。 “我来之前在御书房里向陛下立过军令状,砍多少颗人头我是向陛下保证过的。” “都清白,就意味着我一个都不能砍,一个都不能砍,就意味着我失信于陛下。” “我从入仕以来,以杀人见长,也以杀人立功,我能成为道府,诸位也知道就是靠杀人杀到这个位子的。” “我在别处可以杀很多人,到了冰州一个都不能杀,无法交差,我的功劳又该怎么报?” “在别处都有功劳,所以我才能只用三年时间从白身到正二品......如果冰州没人可杀,我怎么能回长安进内阁?” 他微微摇头:“都说做到封疆大吏比在长安任职要强得多,可我不觉得。” “我今年才满二十岁,正二品绝非止境,我在辽北道再积攒一些人头,回长安入内阁,再过三年,谁敢说我不能任首辅?” “如今我已爵进县公,能不能晋国公之位还是得靠功劳,偏偏这个时候,我到了辽北。” “对我来说,到辽北有一件好事一件坏事。” “坏事是,你们都很团结,团结到都能清白,暂时找不到证据我就不能随便杀人。” 说到这他故作停顿。 所有人看着他,眼神复杂。 叶无坷继续说道:“好事是......我名声好,不管我杀了谁,只要我说他是因罪该死,没人怀疑我。” 他说完这句话后摆了摆手,三奎和秦焆阳立刻明白过来似的,各带人将大堂的所有门窗都关了。 在这一刻,每个人心里都莫名升起一股寒意和无比浓烈的恐惧。 “所以......抱歉了诸位。” 叶无坷笑道:“百姓们不相信我杀的人无辜,朝堂里的大人们也不信,连陛下都不信。” “但我又不能不尊重前辈的交代和叮嘱,所以只好想出个不怎么讲道理但绝对公平的法子。” 他看向余百岁:“把东西给他们。” 余百岁抱着一个盒子上前,盒子正上方有一个圆洞能把手伸进去。 “每个人都抽个签吧。” 叶无坷道:“功劳我要拿,前辈的叮嘱我要听,所以就省去那些麻烦啰嗦的步骤。” “这箱子里是按照你们人数写好的纸条,我不贪心,不都杀,就杀九留一......” “死了的当然不会告我状,活着的我还要留着你们在辽北道继续做官,你们总不能告我状对不对?” 叶无坷回到椅子那边坐下。 典狱岳林奇脸色发白的说道:“明堂,这样做着实不妥,大宁律例......” 叶无坷:“大宁律先放一放,你也去抽一个,我写字条的时候把你算上了。” 岳林奇脸色大变:“叶无坷!你怎么能如此目无王法草菅人命!” 叶无坷:“谁信呢?我是叶无坷,大宁上下都坚信我刚直不阿。” “上上下下坚信我公平公正,你的话有谁信?不说别处,辽北道的百姓们信你还是信我?” 岳林奇:“天理王法还在!只要我不死你就一定要到长安告你!” 叶无坷点了点头:“那你很刚。” 然后说:“但你得看运气,万一你抽到死签呢?” 他说:“这事得看运气。” 然后他看向三奎:“挑一个死签给他。” 三奎从箱子里摸索了一会儿,拿出来看看,居然是活签,再拿出来一张看看,还是活签。 别说岳林奇,其他人都被吓得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第三次三奎才拿到一张死签,连他都忍不住摇头:“十分之一的概率,连续两次都是活签,你本来命不该绝......本来。” 叶无坷见三奎抽刀伸手阻拦了一下:“别血糊糊的弄一地,用毒吧。” 三奎应了一声,将刀放回去,从口袋里摸索出来一颗毒药,上前一脚将岳林奇踹翻在地,然后把毒药硬塞进岳林奇嘴里。 只片刻,岳林奇口吐白沫疼的满地打滚,又片刻,腿一蹬死了。 所有人都吓傻了。 哪怕叶无坷说了那么多话,他们都以为是在吓唬人。 他们就不信叶无坷敢这么杀人,完全不把国法不把规矩当回事。 “时间紧任务重。” 叶无坷道:“不要耽误了,让他们尽快抽签。” 他们不抽,全都死死的攥着拳头缩着胳膊就是不抽。 他们不抽三奎就替他们抽,抽到一个死签就掰开嘴喂毒药。 那毒药药性猛烈,几乎没有人能坚持超过十五息。 眼看着一个接着一个被毒死,剩下的人已经吓得疯了。 有的人哭嚎起来,有的人想往外跑,有的人瘫软在地,还有的竟然吓尿了裤子。 三奎才不管他们什么反应,一路抽签过去。 就在剩下的人已经不到一半的时候,叶无坷忽然抬起手摆了摆。 “稍等片刻。” 叶无坷揉着眉角,像是想起来什么。 “忘了一件事......若只是贪墨了银子,没有其他更大罪名,只要把银子退出来,然后老实交代......” 剩下的人全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看向叶无坷。 叶无坷却摇了摇头:“算了,太麻烦......继续抽签吧。” 三奎:“是!” “我说!” “我招供!” “我承认我贪了银子,明堂我承认了!” 第九百零三章价高者得 - 天下长宁 - 知白 他们如此表现,叶无坷都揉眉角,这些人原来并不是不怕死。 剩下那一半府衙官员争先恐后的承认自己贪墨了银子,看起来真是想争夺一下那为数不多的活签名额。 这群人目前已经被吓破了胆子,趁热打铁当然最好。 可叶无坷却觉得,这铁被烧的还不够热。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按照常理出牌的人,所以也该着冰州这群官员倒霉。 这个案子要是刑部派人来,大理寺派人来,御史右台派人来,哪怕是廷尉府派个除了他和高清澄之外的人来,都不会这么快有成效。 甚至很可能一直都查不出什么来。 叶无坷,就是这群家伙心中的恶魔。 廷尉府办案的手段就已经很吓人了,也很不按照常理出牌。 可叶无坷连廷尉府的规矩都不顾。 “这么积极了?” 他扫了一眼那群跪在那不断磕头的家伙,这群平日里衣冠楚楚的大人物们现在屁滚尿流。 “三奎哥,查查盒子里还有几张活签。” 三奎应了一声。 把盒子往下一扣抖了抖,把里边的纸条全都倒了出来。 结果翻来翻去,发现活签的数量其实远不够十分之一。 叶无坷又在揉眉角了:“或许是我写的时候嫌麻烦没数,只是大概估算了一下......唔,是写着写着忘了还有活签这种事。” 他问三奎:“一共几张?” 三奎道:“一共七张。” 他看了看刚才已经抽出来那两张,就是他帮典狱岳林奇抽出来的两张活签。 “这两张算上,七张。” 叶无坷微微摇头:“已经抽过了为什么还要算呢?” 原本就七张活签就已经让剩下的人紧张到了极致,谁不想在这个恶魔手里争到一条活路? 结果这个恶魔,居然还作废了两张。 叶无坷声音平和的说道:“天下人都知道我公正公平,那两张是为岳部堂抽过的签,他没用到也是抽过了,不能耍赖。” 三奎:“那就是五张。” 叶无坷嗯了一声:“所以诸位大人现在就看谁运气好能得到这五张活签之一。” 他往后靠了靠:“诸位大人和商人应该都不陌生,我不点名是哪个商人,你们只需要点头或是摇头来回答我的问题。” 他这句话一出口,那些官员都开始疯狂点头了。 叶无坷微笑起来:“很好,我就喜欢这种积极向上的气氛。” 他说:“活签只有五张,那咱们就制定一下规则,还是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则,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说到商人,咱们就借用一下商人拍卖的规则,五张活签就是五个竞品,当然出价高者获得。” “至于怎么算出价高,咱们每一张活签就定一个算法。” 叶无坷回头吩咐道:“按照人数去找一些铁盆来,人手一个,再每人发一根小木棍给他们敲盆用。” 别说那些现在胆战心惊的官员,就连叶无坷手下人都没理解明堂大人这是要干什么。 廷尉府的人分散出去寻找,不多时找来了一堆铁盆和木棍。 每一个官员的身前放下一个铁盆,倒扣着,然后每个人发一根木棍。 叶无坷道:“现在我们竞拍第一张活签。” 他扫视众人后说道:“这第一张活签的竞拍的规则是,我提到一个人,你们听到名字之后,谁认识他就敲盆。” “规则是第一个敲盆的人获得回答资格,但如果回答的我不满意就要受到处罚,所以各位大人要谨慎些,不认识的或是认识但说不仔细的最好不要乱敲。” 他稍作停顿后。 “现在你们听好,我要说这个名字了。” 他坐直身子:“白经年。” 话音刚落,就有个紧张的官员当的一声把铁盆敲响。 叶无坷指了指:“你来说。” 那个官员啊了一声,显然因为过于紧张根本就没听明白叶无坷什么意思。 “明堂......明堂让我说什么?” 叶无坷一摆手:“灌药。” 三奎一个跨步上前,伸手捏住那官员的腮帮子把嘴巴捏开。 不管那人如何挣扎,一颗药丸被三奎硬生生塞进嘴里。 只不过短短几息,那官员在满地打滚和痛苦哀嚎之后逐渐没了动静。 所有人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人从活生生的人变成了硬挺挺的尸体。 “我已经提醒过你们了,不要急着敲盆。” 叶无坷像是有些遗憾:“好端端一个人说没就没了还不能怪别人。” 他伸出手,比划了三根手指。 “三。” “二。” “一!” 当!当当当当! 好几个人同时敲响了铁盆。 叶无坷看向三奎:“谁最快?” 三奎指了指其中一个官员:“他。” 叶无坷和颜悦色起来:“你是府衙主簿赵双贺?” 那人也没想到,只见过一次,叶无坷也没有和他说过话,只是听他介绍了一下自己名字就记得这么准。 “是是是,下官赵双贺。” 叶无坷道:“现在你已经抢到一半活签了,如果你能把白经年这个人详细介绍给我,活签就是你的了。” 赵双贺连忙说道:“回明堂,白经年其实不是个生意人,因为谁也不知道他做什么生意,他在冰州城内也没有什么商行商铺。” “他大部分时候住在冰州庆云山庄,每日里都有不少宾客往来,但他极少出门,几乎都是去拜访他的。” 叶无坷打断他:“你也去过庆云山庄?” 赵双贺连连摇头:“没......下官不够资格。” 叶无坷微微皱眉:“你是府衙主簿,从五品的官员,你没有资格进入庆云山庄?” “是......下官确实没有资格。” 叶无坷叹道:“真给大宁朝廷丢脸,堂堂从五品主簿竟然没有资格进入一个商人的家中做客。” 赵双贺:“实在是......实在是不容易见到。” 叶无坷:“那他如何帮你们做事?又是如何控制你们?” 赵双贺道:“白经年手下有很多人,被称呼为信使,信使也有不同等级,负责联络不同级别的官员。” 叶无坷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赵双贺道:“其实......其实明堂都已经猜到了。” 他继续说道:“我们确实都贪墨了不少银子,冰州乃至于辽北道的官场都如此,并非是下官生性贪婪,而是全都如此若我不如此倒是显得我有些孤僻。” “官场上的事历来就怕不合群,若大家都做什么唯独你不做,那你就是异类,若大家都拿了银子就你不拿,那你就是敌人。” “这事最早可以追溯到连明堂......就是连夕雾,已经因罪被处置了的连夕雾。” “他在辽北道做道府的时候,为了尽快改善民生解决诸般难题,所以将很多事交给商人去办,然后给商人一些好处为回报。” “逐渐的,商人的话语权就越来越高越来越重,但到后来,连明堂也已经控制不了了。” “连俸禄,福利,军饷,甚至各方面需要的银子都是商人们套出来的,后来足够用了不需要了,可人心也贪了。” “先是一点一点的拿,后来就分红,再后来连明堂出事之后大家都怕了,这个时候出现了一个人来安抚大家,这个人就是白经年。” “他只是看起来年轻,估算着最少也已经有四十岁左右,毕竟十年前他就这个样子......” “白经年安排的信使见了我们每一个人,告诉我们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足以保证我们被朝廷追查的时候,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叶无坷听到这问道:“就是两地或者多地的官员互相包庇。” 赵双贺连连点头。 “是,冰州官员的子女送到别处去,别处的官员负责把他们的身份更改一下。” “其实也不用把所有子女都送走,每家能走出去一个人就行。” “到了别处之后改头换面,换个身份经商,总是有很多办法让他们做的生意看起来格外赚钱。” “如此一来,我们在冰州贪墨的银子就能洗的干干净净,而且每个人家里都绝对搜不出一点赃款。” “别处的官员也把子女送到冰州来,由我们安排,把这些人的身份也换了,进入冰州商会或是单独做生意。” “这不仅仅是为了能互相帮助,各有子女在对方手里也算是个保障......” 他看向叶无坷:“所以,所以下官其实也不是很清楚白经年的来历,只知道此人手眼通天。” 听到这句话,余百岁忍不住哼了一声。 赵双贺下意识看了余百岁一眼,余百岁则狠狠瞪了他一眼。 赵双贺不敢与余百岁对视,只好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这个人不是极有来头,怎么可能在很短时间内就说服辽北道各地官员互相包庇?” 余百岁冷笑一声:“这有什么难的,他手里只要一本你们贪了多少银子的账册,你们还能不乖乖听话?” 赵双贺连连点头:“信使见我的时候确实说过,我这些年拿了多少银子他们记得清清楚楚。” 说到这,他又偷看了叶无坷一眼。 叶无坷问:“关于白经年你不知道更多事了?” 赵双贺道:“还知道这个人很厉害,他好像什么都会......” 听到这句话,叶无坷脑海里莫名出现了曌蕤的身影。 曌蕤是陛下的师弟,是那位神神秘秘的李先生的弟子,不,不仅仅是弟子,还是那位李先生的儿子。 叶无坷问:“还有吗?” 赵双贺摇头:“别的......别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了。” 叶无坷嗯了一声后说道:“那活签不能给你......还有没有知道的更多的?知道的更多就是出价更高。” 一听到这话赵双贺马上就急了:“明堂,明堂你不能这样啊明堂,是我先抢到的机会,是我先回答的明堂。” 叶无坷点头:“你说的没错,但最终解释权归我所有。” 赵双贺眼睛都直了,想往前爬到叶无坷脚边求情的时候被三奎一脚踹翻。 此时有人举手道:“我......明堂,我知道的更多一些。” 叶无坷看了看那人:“你?你只是典狱司下的一名巡典,七品官,你为什么会比从五品的主簿知道的更多?” 那人回答道:“下官叫王世飞,此前因为级别不够没能到城外迎接明堂。” 他看向叶无坷解释道:“下官虽然管制卑微,但......因为是巡典,管着监狱的事也算有些实权,所以送礼的人不少。” 叶无坷微微点头:“小官巨贪。” 王世飞哪里敢辩解。 他说:“我善于,善于与人结交,那联络我的信使来往的次数多了,我和他关系也就亲近了。” “信使告诉我说,他们也是不得自由,都不得不为白经年做事,我问他为什么,他一开始不说。” “后来才说,是被白经年以毒药控制了,若是每个月拿不到解药,他们这些信使也都会死。” 他下意识看了看周围那一地尸体:“大概......就是这样。” 三奎:“嗯?” 余百岁:“你骂谁呢!居然敢把那混账东西与明堂相提并论!” 叶无坷起身走到王世飞面前:“那信使你能找到吗?” 王世飞使劲儿点了点头:“能!” 叶无坷指了指他:“给他一张活签。” 这一刻,王世飞一下子瘫软在地,然后又强撑着起来给叶无坷叩首。 ...... ...... 【新的一个月啦,求票】 第九百零四章结党!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一共只有五张活签,现在第一张已经被叶无坷成功拍卖出去了。 这可能不只是大宁立国二十几年官场未见之怪现象,甚至可以说是有史以来都没人见过的怪现象。 这大堂里一群身穿锦衣的官员,在如此性命攸关的时刻。 竟然要按照叶无坷定下的规则,参与这样毫无底线的拍卖。 他们此时已经没有人去思考,也不想去思考。 这样的拍卖,到底是拍卖那五张活签。 还是他们的命。 又或是他们的尊严。 总有人把命和尊严相提并论,实际上这两样东西在被相提并论的时候往往不能共存。 为了命不要尊严的大概也不该被看不起,人大抵如此。 为了尊严而不要命的该被尊重甚至歌颂,因为他们已经超出了人的界限。 当然,在场的这些府衙官员们不值得让人深思这么多。 “王世飞已经拿了一张活签。” 叶无坷缓缓道:“也许诸位还没时间来得及思考,这活签究竟意味着什么。” “此时大家最担心的是生死,拿了活签当然就意味着能活可又不仅仅如此。” “我说过了,杀一部该死的,留下一部分不那么该死的......” 他看向王世飞:“你来告诉我,你认为的,一部分该死的一部分不那么该死的有何区别?” 王世飞确实是个聪明人。 虽然他只不过是个典狱司的七品巡典,但他的智慧显然比在场许多管制更高的人要高。 “回......回明堂。” 王世飞道:“我觉得,一部分该死的,其实不是一部分,是大家都该死。” 说完这句话后他看了叶无坷一眼,见明堂并没有反对他底气稍显足了些。 “大家都该死,那为什么会有一部分不那么该死的?” 王世飞道:“因为有我这样的人,能帮明堂做一些事,哪怕是很微末的事,但只要证明了自己对明堂有用那就不那么该死。” “所以诸位大人接下来还请尽力而为,不那么该死的前提条件便是有用,而不是自己此前做的事不那么该死。” 叶无坷点头:“解释的不错。” 他笑问王世飞:“那我说拿到活签不仅仅意味着活着,又是什么意思?” 王世飞马上说道:“明堂的意思刚才已经明确说过了,诸位大人可能因为心急而有所遗忘。” “明堂说,大部分人都会死,但有一部分不那么该死的会活下来且继续留在明堂手下做官。” “所以拿到活签的人不仅仅是活,若能继续为明堂出力,还能成为明堂的人,出力越多,就能出力越久。” 叶无坷忍不住赞赏的点了点头。 他心说怪不得做官的人最喜欢听下边的人拍马屁,更喜欢下边的人聪明。 如果是一个贪权枉法的官员有王世飞这样一个下属,那简直舒服到家了。 随随便便几句话,王世飞就能解释的更为清楚。 叶无坷指了指旁边:“去一边坐着。” 王世飞再次跪下来叩首,砰砰砰的格外用力。 此时的他心中不能不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快意,不经历生死是不可能有这种快意的。 他甚至还不能不去畅想,虽然他失去了一些可将来说不定在明堂手下会得到的更多。 明堂才到辽北道,手下正是缺人的时候。 此时他拼了一把,将来难道就没有一点希望成为明堂的亲信? 想想看,明堂刚才可是说了的。 杀九留一...... 也就是说冰州九成的官员都会死,那剩下的一成就没有升迁的机会? 不仅有,而且大大的有。 就比如刚才死了的那个典狱岳林奇,从五品! 而他这个活下来的巡典才七品,将来这从五品会不会是他的? 经历过这些事之后,活下来的哪个敢不对明堂唯命是从? 将来都是死忠啊。 死忠就一定会被重用。 一想到自己非但大难不死,将来还可能平步青云,王世飞的心里顿时高兴起来,哪里还有刚才的忐忑惊惧。 在这样的场合,他竟是忍不住的嘴角微微上扬。 而此时场间又传来叶无坷的话语声,王世飞连忙打起精神听着。 他心说自己必须还要在明堂面前有所表现,不然的话一会儿被人比下去了。 叶无坷道:“现在咱们来说说第二张活签。” 他在众人面前缓步走动。 “刚才问的是白经年,接下来我不指定一个人让你们来说了。”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剩下这么多人,活签只有四张了......所以诸位最好心里还是不要藏私,毕竟事关生死。” 他说到这脚步一停。 “接下来的第二张活签,规则和第一张活签竞拍差不多,我提出问题,你们敲响铁盆。” “把问题听清楚再抢,不然的话可能......” 他看了看不远处的尸体,在场的人全都心里一寒。 叶无坷道:“如果抢到了回答的机会却不能说出什么来,那只能怪自己。” 他提问:“现在你们就来互相检举一下,根据你们自己所知,这府衙里谁贪墨的最多。” 他举起手。 “三。” “二。” “一。” 当当当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所有府衙官员都敲响了铁盆。 这倒是让叶无坷有些意外。 看来他们心中有个一致的人选,最起码大部分人都觉得某个人贪墨的最多。 “谁最快。” 叶无坷问。 三奎指了指其中一个官员:“他。” 那官员战战兢兢的看向叶无坷,但回答的速度却一点儿都不慢。 “道丞大人!是道丞大人!” 叶无坷微皱眉头:“道丞这两年一直都在东府武库,你说他贪墨最多?” 那官员回答道:“道丞手下掌管着整个辽北道的厢兵,各大商行要做生意就离不开厢兵的保护。” “辽北道内如今还有很多山匪,山匪要劫掠的目标首先就是肥的流油的商人!” 他看向叶无坷斩钉截铁的说道:“虽然从来都没有听说道丞大人与这些商人有往来,可若没他的许可,辽北道数十州府数百个县的厢兵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调动!” 他没证据,但他的话很有道理。 叶无坷却摇头道:“你没证据就不要乱说话。” 他看向其他人:“你们有证据吗?” 其他人个个都那么直勾勾的看着叶无坷,大部分人都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那你们也都认为道丞会贪墨最多?” “是!” “应该是!” “除了他还能是谁!” 叶无坷忽然笑了。 这群人可不是真的都觉得道丞贪墨最多,而是因为道丞官职仅次于叶无坷。 辽北道道丞是从二品...... 叶无坷三品以下可以先斩后奏,道丞他就不能先斩后奏。 一道之内,老大和老二如果针锋相对甚至不死不休,下边这些小鱼小虾才能有活命的机会。 哪怕是到了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候,府治衙门里的这群蛀虫还在想着怎么把事情闹大。 想到这他叹了口气:“没证据只能不算了。” 他看了三奎一眼,三奎心领神会。 直接上前捏住刚才拿命官员的下巴,捏开嘴塞进去一颗毒药。 见叶无坷在听到道丞的答案之后态度有所转变,这些狡猾的家伙怎么会不明白叶无坷也有些顾虑? 叶无坷的顾虑,那就是他们的救命稻草。 “明堂!” 有人喊道:“我以性命担保,冰州之内......不!辽北道内,贪墨最多的人就是道丞大人!” “对,就是他!” 立刻就有人跟着喊道:“整个辽北道内,有资格进入庆云山庄的也没几个,但道丞大人,就在其中!” 这群人为了活命,只好将官职最高的那个拉下水。 他们可能真的知道些什么,但绝不会如此单纯。 叶无坷眉头一皱:“我问你们了?”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这位年轻的封疆大吏皱眉的那一瞬,便有杀气让每个人心头恐惧。 “没让你们说话倒是一个个的心急起来。” 叶无坷吩咐道:“让他们现在先把自己的罪行写清楚,写不清楚的马上毒死。” 他回到椅子那边坐下:“提到别人的时候一个个争先恐后,我倒是要看看涉及你们自身的时候你们会不会也这样争先。” “不写的,杀!” “写的少的,杀!” “写的慢的,杀!” 叶无坷看向余百岁:“给他们发纸。” 余百岁嘿嘿笑了笑,心中对叶无坷佩服到了极致。 此前的事其实都是铺垫,这时候才最重要。 这些人现在心理防线已经崩塌,大部分都已经认可了他们已经藏不住了。 叶无坷道:“在他们之中挑两个写的最仔细,写的最全面,不但写了自己也写了别人的,发活签。” 余百岁答应一声:“是!” 叶无坷此举让还活着的这些人全都看向别人。 他们不写,那他们身边的人就可能写。 活签只给两张,只有两个人能活下来...... 到了这会儿,谁还管别人? 为了一张活签,他们谁不敢往上写? 大家都是什么人,彼此心知肚明。 眼见着这群人奋笔疾书,叶无坷在心里也松了口气。 他算计了一下药效.....刚才毒死的那些家伙再有半个时辰左右大概也该醒了。 他当然不会真的这么杀人。 说到心思缜密有狡猾狠厉,这世上没多少人比他更厉害。 说到用毒用药的手段,这世上也一样没多少人比他更厉害。 况且这次他还带着小土司,实则是在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这些。 应付这样大面积贪腐且同流合污的官员,没点非常手段可怎么行。 他确实不按常理出牌,但他也不能直接不出牌就把人都杀了。 陛下要证据。 天下百姓也要证据。 可不是一个名声好些的叶无坷,就能随随便便处死这么多官员。 眼看着这批人写的差不多了,叶无坷担心那些死了的快要醒过来。 于是一摆手:“把尸体都抬出去!看着恶心。” 三奎马上就吩咐手下人,将那些看起来已经死的不能再死的家伙抬了出去。 这些人,叶无坷还有手段对付。 看着那群人都在写,叶无坷出门透了透气。 辽北道的局面确实比他预想的还要复杂,尤其是商人在这地方的影响力。 来之前他就想过徐绩在辽北这边根深蒂固,也想过会有大面积的官员涉案。 只是没想到,还会牵扯到那么多商人。 这局面看起来和西蜀道有些相似,也是几乎所有官员都牵扯其中的贪腐。 可实际上...... 这是结党。 第九百零五章难道是东广云汇? - 天下长宁 - 知白 在朝为官,如果是两个人,哪怕是有几个人,政见相同兴趣也相投。 平日里在一起相聚的时间也多些,甚至发表意见的时候也是攻守同盟。 这不叫结党。 辽北道的情况比这要让人担忧的多,虽然这些官员并不是铁板一块。 可他们背后的利益相同,他们背后的人也相同。 更为关键的是,这一批人和更大一批商人勾结在一起。 这一群人可以左右很大一片地方,甚至是一道之地的政治和民生。 这才是结党。 叶无坷坐在椅子上已经发呆了好一会儿,辽北道的情况连他都觉得有些头疼。 这还只是冰州一地。 整个辽北道如果情况都是如此,那比西蜀道要严重的多。 徐绩为什么敢和陛下掰手腕? 大概就是因为他手中掌握着这些人,他赌定了陛下不敢杀这么多人。 那不是一两个,不是一二百,甚至不是一两千。 徐绩把自己送进廷尉府,或许就是因为他在等这个时候。 辽北道的情况如此复杂,涉案官员如此之多,谁来了都难以控制局面。 这个时候,徐绩是否会和陛下谈条件? 可叶无坷又敏锐的感觉到,这一切不仅仅是和徐绩有关。 就在这时候余百岁从外边进来,手里拿着一封烫着廷尉府火漆的密信。 “小橘子的加急。” 余百岁将那封信递给叶无坷。 叶无坷拆开信之后看了一会儿,眉头就皱了起来。 “果然如此......” 叶无坷把信递给余百岁:“和咱们离开长安之前预料的情况基本相同。” 余百岁接过信看了看,片刻之后就把牙都咬紧了。 “这群混账东西!” 自从徐绩为大宁宰相之后,辽北道这边的账目就从来没有出过一点差错。 这其实很难,能有一年账目上无丝毫出入都很难,更何况是二十几年? 大宁这么大,每年年底各部都会核对地方账目。 绝大部分情况下,朝廷的账目和地方上的账目不可能严丝合缝。 原来的青州现在被划分为河东道,原来兖州的一部分并入河东道,另一部分并入辽北道。 兖州曾经地域辽阔,如今的整个辽北道都是兖州治下。 高清澄从开始清查这些旧账开始,就针对原来的兖州治地。 后来在大宁重新划分道属之后,她发现大宁东部和东北部这些地方逐渐也开始变得账目清晰起来。 从立国之后开始,徐绩老家那一代几个州治,账目就没错过。 在这个时候,辽北道其他地方的账目都有些问题,多多少少,总是会有些许出入。 朝廷对这种事管制的格外严苛,账目不对就派人来回奔走核对。 这些地方距离长安几千里,来回奔走确实有些辛苦。 后来,整个辽北道的账目都开始变得格外严整,和朝廷的账目对比,竟无一丝差别。 再后来,连河东道的账目也都好了起来。 两道之内,上百个州府,上千个县治,如果真的都归属于这个结党范畴之内,那牵扯进来的人就更多了。 叶无坷都忍不住抬起手揉了揉眉角。 “咱们只带来一千二百人。” 余百岁看到叶无坷揉眉角,他也有些焦虑起来。 “要查的地方太多了,只是辽北道如果都查的话,那咱们的人就算一个当做八个用都不够。” “辽北道有数百个县,河东道也有数百个县,加起来,一个县咱们只派去一个人倒是够了。” 余百岁嘬牙花子。 “最关键的地方还在于,咱们只有不到一个月时间了。” 叶无坷点了点头。 是啊,只有不到一个月时间。 一个月之后,朝廷新法就要实施。 陛下本来是出于仁念,所以更改律法。 现在这么看,新法可能为办案带来巨大难度。 原本人手就不够用,涉案地方太多,人员太多,甄别起来已算是难如登天一样。 新法实施之后,有很多漏洞可以被这些贪官污吏钻营。 比如送到外面去的那些子女。 他们早早就被送出去了,甚至改名换姓,在新法范围内,要证明他们有罪更难。 办案的人如果心存携带懒惰,根本就不去核查,只说这些人不涉案不知情,那他们就能逍遥法外。 现在想想,徐绩也许早就已经猜到了陛下要改革法制。 所以在多年前他就开始布局。 他的故吏门生那么多,在各地为官的却不多。 这些人都哪儿去了? 相府里曾经养着那么多门客,又都哪儿去了? 还有,徐绩对外宣称的亲传弟子倒是不多,可在他门下求学的人,至少有数百个。 这些都可能是这案子之中极为关键的人。 “这根本做不到啊。” 余百岁一屁股坐下来,看的出他眼神里已经有了些绝望。 “当年的连明堂是关键。” 三奎在旁边忽然说了这样一句。 大家都看向三奎,唯有叶无坷微微颔首。 三奎道:“连夕雾先是在辽北道做道府,然后因为河东道水患,上一任道府在治河的时候意外身亡,所以他紧急调任到了河东道。” “也是从连夕雾到了河东道之后,河东道的账目就开始变得干净起来,从那之后,与朝廷对账基本上没有出过问题。” 他说到这看向叶无坷:“如果要做到地方账目和朝廷账目毫无差错,最起码得保证两个条件。” “第一是朝廷里有一位权势滔天的大人物能做主,第二是地方上有一位封疆大吏能做主。” “如此才能让这么大的事在地方和在长安都没有暴露......所以必然是连夕雾和徐绩两个人联手才行。” 余百岁道:“可难度就在这啊,连夕雾已经死了好久了。” 连夕雾从河东道调回朝廷任职,之后因为涉及贪腐被杀。 余百岁看向叶无坷:“我记得,陆重楼陆大人是接替的连夕雾做户部尚书。” 叶无坷点头。 余百岁道:“这事就更离谱了。” 他坐在那,手指有些急躁的敲着桌面。 “先在辽北道做道府,然后在河东道做道府,然后调回长安任职户部尚书......这地方上的账和朝廷里的账,他一个人都接触过。” “如果是徐绩......他妈的肯定是徐绩,徐绩一力举荐连夕雾调回长安到户部任职,为的就是平账!” 他有些愤恨的说道:“我敢肯定,小橘子就算再户部清查旧账也不可能在清查出什么了。” 三奎嗯了一声:“连夕雾在户部那几年,肯定已经把有问题的账目都平掉了。” 小土司坐在旁边一直认真的听着,可是这些事她其实不懂。 她只是觉得,这其中好像还缺少什么关键。 想了好一会儿,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可是他们之间如何联络呢?” 小土司道:“我的意思是,地方上的账目和朝廷里的账目如果对不上,那就一定是提前有联络。” “户部的账目算出来之后,马上有人安排告知地方,地方上在极限时间之内改账?” 叶无坷微微摇头:“没必要,他们只需要拿着空白账册在长安等着就是了。” 小土司愣住。 “就按照户部的账目写?然后盖章?” 小土司惊讶道:“怪不得一点差错都没有!” 她想了想:“可还是有些不对。” 但她说不出哪里不对。 余百岁道:“不对的地方在于,各地到朝廷对账的官员会被严密检查。” “每一个州府县治派去朝廷的人,在进长安的时候都要仔细搜身,检查随身携带的东西。” “而且到了长安之后就要住进指定的地方,不能随便与外人接触。” 他说到这看向叶无坷:“需要有一个集合点。” 叶无坷嗯了一声。 他起身一边活动一边说道:“这么多官员涉案,必然有一个人居中调度,不然的话早就乱了套。” “徐绩在长安不可能做这些事,他身边的人当然不都是他的亲信,如果这事是他做的,那他早就已经被察觉到了。” “还有往长安去的各地官员,他们基本上不会碰面,如果没有人安排的明明白白,他们之间也会出现罅漏。” “还有就是......要想做到完美无瑕,就需要有一个财力极为雄厚的人查漏补缺,光是账目上对齐了没用,还得有人能在极短时间内调拨钱财弥补。” 余百岁听到这脸色一变:“不会是......东广云汇?” 叶无坷看了他一眼。 余百岁的话虽然大家都不相信,连余百岁都不相信。 可现在能想到的也只有东广云汇了。 大宁之内,除了东广云汇之外还有谁能具备如此强大的调度和弥补能力? 东广云汇掌握着大量的财富,多到根本无法估量。 他们都坚信曹猎不会有问题,也坚信曹懒不会有问题。 同样坚信东广云汇在长安的总部不会有问题。 可地方上呢? 东广云汇的生意做的太大了,大到关乎整个帝国的经济命脉。 余百岁语不惊人死不休。 “莫非白经年是东广云汇的人?” 叶无坷此时摇了摇头:“曹公是个很谨慎的人,而且大宁之内比他聪明的人也不多。” 余百岁嗯了一声:“可正如陛下。” 他看向叶无坷:“天下没有人比陛下更聪明,比陛下更强大,可大宁太大了,举国之内的官员加起来何止十万?陛下怎么可能都把控的住?” “陛下也是人,陛下也不可能掐指一算就算定了谁有问题,别说整个大宁之内,就算是长安之内有多少蛀虫?” “就说廷尉府,张公对廷尉府的把控已经算格外严密了,可廷尉府里也不是一个蛀虫都没有。” “想想看,最近这几年,御史台,刑部,还有其他衙门......” “曹公没问题,可东广云汇从长安到地方,各行各业,加起来只怕有几十万人!” 他再次看向叶无坷:“曹公顾不过来。” 叶无坷没有反驳。 虽然他坚信曹猎没有问题,也坚信东广云汇不会有大问题,可余百岁的话是有道理的。 东广云汇在大宁之内的所有生意加起来要用到的人肯定不止几万,谁能保证每一个都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东广云汇货通天下。” 余百岁道:“大宁之内各地官府对东广云汇的商队态度也宽松,检查起来比别的商队要宽松的多。” “运力有,人员有,财力有......” 他忍不住摇头:“我现在都想把曹懒从长安拎过来了。” 就在这时候门外有个懒洋洋又委屈巴巴的声音出现。 “不用你拎,有人比你早的多。” 那个看起来皮肤有些黑模样也说不上有多俊美的年轻人,一脸疲惫的出现在门口。 原本就比较懒的一个人,现在看起来不但懒还乏。 “明堂大人在出京之前就让我自查,然后尽快来辽北道汇合。” 曹懒迈步进门,俯身为叶无坷行礼:“见过明堂。” 叶无坷笑了笑:“辛苦了。” 曹懒感慨道:“明堂提醒我早些自查,还对我说辛苦了,不像某些人,只会一个劲儿的怀疑。” 余百岁:“别骂的这么脏......” 第九百零六章师兄弟 - 天下长宁 - 知白 曹懒斜靠在门口,用鄙夷的眼神瞥了瞥余百岁。 “有些人啊,从小一起长大,穿一条裤子似的但是......” 余百岁:“别但是了,要不我给你磕一个?” 曹懒:“想给我磕头的人多了你算老几?” 余百岁:“冰州洗浴倒是一绝。” 曹懒:“咱们坐下来说。” 叶无坷:“......” 曹懒真的坐了下来,看得出来他确实很疲惫。 不但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查明白东广云汇总部有没有大问题,还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这配合叶无坷查案。 “明堂。” 曹猎斜靠在那,看起来说话都气力不足似的。 “东广云汇在长安的生意干净,查出来几个小蛀虫但基本上没什么意义,贪的也不过是芝麻蒜皮的小钱儿。” “往辽北道这边的往来目前看也没什么问题,但我和小橘子见了一面,聊了聊对账的事。” “既然官场上的人能在和朝廷对账的时候用空印,那我也不敢保证东广云汇辽北道的生意他们不会这么干。” “但这么干的可能其实不大,因为东广云汇人手足够用,每年都会派人到各地暗查。” 他看向叶无坷:“从东广云汇创建那天开始,我爹最关心抓的最紧的就是不能官商勾结。” “但就如刚才余百岁说的那样,东广云汇确实有些大,想完全不出问题基本不可能。” “辽北道这边能瞒住总堂的唯一办法,就是这里全都出问题了,不是单独一家分号出了问题。” 叶无坷点了点头。 曹懒的态度很直接。 他不是来了就否认东广云汇有问题,而是尽力配合。 当年陛下把东广云汇交给曹猎是最正确的选择,现在东广云汇传到曹懒手里也是最正确的选择。 “分开查?” 曹懒看向叶无坷道:“官场上的事明堂亲自查,生意场上的事交给我。” 叶无坷道:“有个人叫白经年。” 曹懒:“只要是生意场上的人,交给我就行。” 叶无坷点了点头。 曹懒指向余百岁:“明堂把这个家伙借给我用几天?” 叶无坷笑了。 曹懒这看似是要报复折磨余百岁,实则也是为了自证清白。 他需要一个人在他身边做见证,没有谁比余百岁更合适了。 按理说叶无坷得答应,因为曹懒希望他能答应。 但他不答应。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真怀疑东广云汇我就不会让你来了。” 叶无坷道:“你查你的事,人手不够用了可以让百岁过去给你帮帮忙,但我这边人手更不够用,让他长期跟着你肯定不能。” 余百岁:“青天大老爷!真要是跟着他这个王八......这个家伙还不把我折磨死?” 曹懒一脸的不乐意。 他看向余百岁,眼神里是一种这次便宜你了但下次你跑不掉的威胁。 余百岁回了一个老子现在有靠山的眼神。 “小橘子让我把长安的事也和明堂说说。” 曹懒坐直了身子。 提到正经事的时候,他的态度也会变得端正起来。 不得不说的是,曹猎远比徐绩会教育下一代。 “小橘子说,徐绩现在摆出来的态度明显知道明堂会在辽北道查出些什么来。” “但他看起来丝毫也不担心,小橘子问他话的时候,他只是把事情推给了连夕雾。” “连夕雾已经死了好几年,户部的账册也不一定还能查出些什么来。” “但小橘子说,徐绩隐隐约约的好像还有点期待似的。” 叶无坷听到这句话心里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也许所有人都把徐绩看错了。 “白经年是吧。” 曹懒起身:“我就不多闲着了,我去会会这个家伙。” 叶无坷问:“不多歇会儿?” 曹懒看向余百岁:“等着这家伙晚上安排吧,不是洗浴一绝么。” 余百岁:“嘁......些许小钱的事。” 曹懒道:“些许小钱安抚不了受伤的灵魂。” 余百岁:“安抚兄弟还不行?还特么想安抚灵魂?” 曹懒:“兄弟也是有追求的,不是随随便便爬个窝就能缓的过来。” 余百岁:“一个窝还不行?你这有点过分了。” 曹懒:“你觉得呢?” 余百岁:“狡兔三窟?” 曹懒:“五子连珠。” 余百岁:“你这就不是有点过分了!” 曹懒:“九莲宝灯。” 余百岁:“你有那体格?你能不能实事求是一些,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 曹懒:“就五子连珠,我完全是给你面子,而不是小爷不行。” 余百岁:“行吧.....” 叶无坷:“打断一下,请问你们在说什么?” 余百岁和曹懒异口同声:“小孩子别乱搭话,说了你也不懂。” 叶无坷:“......” 他不懂,屋子里的大奎二奎三奎都不懂,小土司更不懂。 但是小姑娘敏锐的察觉到,这俩货说的就不能是什么好话。 “狡兔三窟是什么,五子连珠是什么,九莲宝灯又是什么?” 小土司看着余百岁问问。 余百岁:“狡兔三窟就是捉迷藏,五子连珠就是下棋,九莲宝灯是打麻将。” 小土司眯着眼睛:“你没在骗我对吧?你肯定是没骗我?” 余百岁:“当然!” 小土司:“那你们为什么不和叶千办解释!” 余百岁和曹懒再次异口同声的说道:“他小!” 小土司:“我也不大!” 余百岁:“但你闲。” 小土司:“......” 曹懒揉了揉肩膀:“我先去熟悉一下冰州环境,晚上咱们再见。” 叶无坷起身相送:“这里的情况过于复杂,你们出去办事都小心些。” 曹懒:“行嘞。” 他看向余百岁:“今天晚上你要是敢放我鸽子,后果自负。” 余百岁:“看不起谁?” 等曹懒走了之后,叶无坷终究还是忍不住好奇。 他等小土司也出门之后压低声音问:“你和曹懒对的都是什么暗号。” 余百岁:“我的恩师啊,你就别想了,你生是小橘子的人,死是小橘子的贵,这辈子你就这样了。” “别说什么九莲宝灯五子连珠,也别说什么狡兔三窟,你连双星伴月都没机会。” 叶无坷:“双星伴月又是什么!” 余百岁:“回头自己悟去吧。” 就在这时候秦焆阳回来了:“明堂,刚才那些人都已经招了。” 叶无坷点了点头:“把口供都给我看看,人数有些多,我今夜不睡了。” 秦焆阳招手让廷尉把冰州官员的口供都抬进来,满满的两大箱子。 余百岁道:“我去查别的,晚上打发了曹懒那个家伙再回来帮你看。” 叶无坷应了一声。 等余百岁也走了之后,叶无坷轻轻咳嗽一声。 “有件事问问你。” 叶无坷看向秦焆阳:“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双星伴月?” 秦焆阳:“俩。” 叶无坷:“?” 他问:“狡兔三窟呢?” 秦焆阳:“仨!” 叶无坷:“五子连珠?” 秦焆阳:“五个。” 叶无坷:“九莲宝灯?” 秦焆阳眼睛眯起来:“明堂玩的挺花啊,身体也不错啊。” 叶无坷:“......” 秦焆阳往前凑了凑:“明堂,这些其实都还好,当然,一般男人连双星伴月都撑不住,更别说九莲宝灯了。” “但......在我看来最厉害的还得是诸国联军!” 叶无坷:“诸国联军又是什么!” 秦焆阳:“是......算了明堂你自己悟去吧。” 他搬了一口箱子:“我也仔细看看口供,唉......这世上果然人无完人,明堂什么都厉害,将来能娶到郡主更是人间佳话,可惜了,就是可惜了,得到什么总是会失去什么。” 叶无坷:“......” 与此同时,城中一家客栈内。 看起来风度翩翩,不管相貌还是气质都绝对一流的白经年站在窗口像是发呆一样。 他这样的男人是那种不管走到任何地方,只要他随便用些手段都不必花钱找女人的类型。 可他到现在为止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 别说现在,一直以来他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 这指的不是真的身边就没有女人在,而是他对女人没有一点兴趣。 因为站在他身后的那个女人就足够出色,不管是身材样貌也都是一流之选。 这个女人看起来也就是在二十四五岁年纪,个子很高,腿很长,虽然身上的衣服稍显厚重了些,但她的身材却并没有被完全封印。 若是余百岁见到这种类型的女人,一眼就能看出她是最极品的外冷内热。 “先生。” 年轻女子轻声说道:“蕤先生派人送信,让你尽快离开辽北道。” 白经年微微皱眉。 “莲心。” 他看着窗外说道:“师兄他过于谨慎,所以才会处处掣肘......你让人回信给他,辽北道的事他不必过问。” 叫莲心的女子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可是蕤先生说,只要你不在辽北道,叶无坷就算把辽北道官场杀一个遍,也查不出什么来。” 白经年道:“我说过了,他过于谨慎。” 莲心像是不敢再多说什么。 “天下为什么是李叱的?” 白经年声音清寒且带着无边傲气。 “当年师父可以教出一个李叱,但不只是一个李叱......他还教出一个曌蕤一个白经年。” 他眼神犀利。 “凭什么都是先生的弟子,李叱就能稳坐长安成一国之君?而我和曌蕤哪里又比他差了?” 莲心道:“蕤先生或许只是担心过早的暴露出来。” 白经年道:“他自己伪装好就是了,在太子身边好好伺候着,他这个人,谋事先谋退路,固然谨慎,可缺少锐气。” “辽北道的布局他无需操心,叶无坷在他手里已经死里逃生不止一次,在辽北,我不允许叶无坷还能活着回去。” “这么多年来我布局,我们已经把控了那么强大的力量,到了掰手腕的时候,还没出手就先怕了......” 他哼了一声。 “都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谁比谁能差多少。” 莲心便不再说些什么。 白经年道:“漠北的案子,西域的案子,江南的案子,再加上西南和长安的事,几次三番都让太子脱身。” “这次辽北道的事如果不闹的更大些,太子就不会离开长安,叶无坷要死,余百岁要死,曹懒也要死。” “死的多了,太子就坐不住。” 他抬起手遮住阳光,两根手指露出一点缝隙让阳光还能刺在他的双眼之内。 “明晃晃的东西......总是让人无所遁形。” 第九百零七章到底多大胆 - 天下长宁 - 知白 这世上总是有人不服气,觉得自己何处都不输 鄙夷不一定是自高处鄙夷,但嫉妒一定是自低处嫉妒。 不在位低处,就在心低处。 高处的人可以故作姿态说羡慕低处的人自由,闲散,甚至可以说羡慕平淡。 鄙夷不一定是自高处鄙夷,但嫉妒一定是自低处嫉妒。 不在位低处,就在心低处。 高处的人可以故作姿态说羡慕低处的人自由,闲散,甚至可以说羡慕平淡。 低处其实也从不缺少故作姿态。 “咔嚓”皇镶黄的手枪发出了空仓挂机的声音,同时自己握枪的手也被黑暗中莫钦的手给死死抓住,黑暗中传来了莫钦的冷笑,随即莫钦的那只手向后微微一缩,用手指头拨动了空仓挂机杆,“咔嚓”一声将手枪复位。 同样倾城的容颜,同样凹凸的身段,一模一样的朱砂痣轻点眉梢,连肩上烙下的印记都丝毫不差,同样都是飘零的梅花下,一尾自由游弋的鱼。 “呵呵,他们波图家族财大气粗,那五百金币他们说算了,那就算了吧。”迪诺倒是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目光灼灼的看着被黑布包裹起来的笼子,脸上满是好奇之色。 妲己惊呆了,她以为这时候展修会投降,又或者还是会选择逃命,哪怕是能逃脱的机会微乎其微,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面临如此绝境,展修不但没有逃,没有投降,反而拼死战斗。 红月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自己自作主张得睡了别人的床。还好另外的一间房稍微收拾一下就可以住了。 食物存放是个大问题,不解决这个,哪来的行军干粮,虽然以往东夷族人也经常挨着饿打仗,但那是被逼的,姬发不想重蹈东夷人的覆辙。 顾先生这么一说她才恍然所悟,才想起来洗掉脸上的泡沫,一边顾祎看着他家顾太太,心里也是十分的好笑,什么她都那么认真。 “你组织军队撤退,我带人对付他们。”澹台武只能带着众多九级战士跟飞身上来的心野军天空战士在城墙上战斗。 “我不可能将全部的希望放在你爹身上。”梵雪依凝视着尚早的眼睛轻轻推开了他的手。 也或许是遇见元明的缘故,从未失眠的丁梦竟然破天荒的做了一个梦,醒来之后就失眠的睡不着了,宋清远睡的很沉,似乎很久没喝过这么多酒了,洗完澡舒适的睡了一个安稳觉。 他虽然因为健身有着不错的气力,但是却没有系统的学习过搏斗。 这才是他之前一直没有告诉童天华关于【行者】这件事的真正原因。 邹翊有自己的考虑,将原石集中在自己手中或者能够信赖的人手中,这样就可以避免一些居心叵测的人利用原石来达成邪恶的目的。 各个部门的领导人员都要好好管理着自己的下属,认真对待工作,如果有通过考试,但品行不端正的人一并会被刷掉。”易梓凛开口说道。 两人进入了密室之中,陈长安才发现这下面的地方很大,几乎不下于大盗风无痕的藏身之地。 幽静的夜,一轮皎洁的明月与万千繁星将夜空点缀的耀眼夺目,月光朦胧星光迷离。 “既然你这么坦白的话,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了。”叶秋秋温柔地说。 “哇,你们在干嘛?”医生瞪大了眼睛看着……一个粽子正噘嘴对着一个木乃伊。 特别他嘴角微微上扬时,脸颊上便会出现的两个深凹酒窝,更是引人。 第九百零八章先搞二十万两 - 天下长宁 - 知白 道府大堂。 叶无坷,扫了一眼跪在下边的道口县一众官员。 道口县县令王博真,县丞杜顺芳,主簿高金,狱丞李泰来等一群人,战战兢兢的跪在那连大气都不敢出。 看得出来,他们对自己是什么下场似乎已有预料。 毕竟他们也不是耳朵聋了眼睛瞎了,也听说了府衙那群比他官儿大的现在是什么下场。 当然他也知道,府衙那群大人们是被明堂给诈了。 现在指不定都后悔,可后悔又有什么用。 所以他倒是也心存侥幸,想着万一自己也能得个活签...... 活他妈蛋。 “明堂。” 陆交远上前抱拳:“道口县县令王博真对县域之内的灾情没有丝毫了解,他甚至都不知道各村镇应该怎么走。” “身为县堂,不知县域之内居民多少,不知村街何在,不知各村里正,各乡乡丞。” “这几天学生与道口县的官员一起走访,发现百姓们对县衙官员也畏惧如虎。” “王博真等人在场的时候,乡亲们并不敢直言,学生与谢东廷暗中与乡亲们交谈才得知,王博真在任期间从来没有到县域之内走访。” 叶无坷早就猜到了。 如果说几年前辽北道的官犯错,是因为想把事做好才犯错。 在法理上不能容,在情理上还有些值得同情。 那现在辽北道官员的所作所为,就没有一点值得同情的地方。 当初那批官员也已有不少被处置,可百姓们至今还念着他们的好。 如原来的道府大人连夕雾,因牵连贪墨大案而被处死。 可百姓们现在提起来也都说一声,没有连明堂辽北道的日子不会过的这么好。 那时候的官员犯错大抵只有两个类型。 一是急于求成,一心想尽快做出成绩来,一心想尽快让百姓们把日子过好。 二是实在没办法,在不犯错的情况下就解决不了问题,可为了百姓,他们就甘愿犯错。 可要说现在的这批官员可恶,其根本缘由还是因为连夕雾。 如果连夕雾当初没有为商人们广开方便之门,如果他没有让商人们逐渐把控地方权利。 那现在的官员们,也不至于都这般模样。 “道口县有多少村镇?” 叶无坷问了一声。 县令王博真连忙回答:“大镇九个,小乡二十三,总计三百余村。” 叶无坷:“走访之前这些你可知道?” 王博真:“知道的......下官其实知道的。” 叶无坷:“嗯,知道的。” 他随手翻开卷宗:“古秀镇一共多少村?” 王博真瞬间心里就紧了一下,这几天他几乎是不敢歇着。 原来不知道的,不记得的,这几日加紧恶补。 可明堂大人突然问了一句,他脑子一下子乱了。 “古秀......古秀......古秀镇一共......” 叶无坷看了他一眼:“记不清楚了?” 王博真不得不叩首回答:“回明堂,我心里有些慌乱,肯定是记得的,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叶无坷道:“你肯定想不起来,我刚才问的是松河县的古秀镇。” 王博真猛的抬头看向叶无坷,眼神愕然。 叶无坷道:“此前你说道口县域之内受灾极轻?” 王博真:“是......也不是,也不是极轻,还是有一些伤亡。” 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不断的往下滴落。 而他的心里却冷的好像掉进了冰窟一样,又让他的身子一个劲的哆嗦。 叶无坷不想再问了。 “道口县,自县令王博真起,至下所有人等一律革职。” 一听说革职,王博真竟是松了口气。 “道口县县令王博真,县丞杜顺芳,主簿高金,狱丞李泰来......渎职枉法,三日后在道口县县衙大堂外斩首。” 一听到这句话,王博真等人瞬间就瘫软在地。 叶无坷起身:“抄家之后仔细查处,看看他们的家人是否牵连其中......” 他看向王博真:“不要以为新法马上就施行,所以你们的家人可能会有一条生路。” “新法是朝廷定的,颁布日期也是朝廷定的,但在辽北道什么时候适用......我定。” 叶无坷道:“所以你们自己考虑清楚,是你们自己死,还是为你们的家人后代谋求一条生路,这生路是什么你们自己想。” 他看向王博真等人:“三天时间,够你们想的了。” 说完后他看向陆交远:“你暂代道口县县令,可以从四海书院的弟子之中挑选二三人暂时给你做帮手,至于县衙之内所需的其他人手,你自己解决。” 陆交远撩袍跪倒:“学生拜谢明堂,学生必不负明堂信任。” 叶无坷道:“你自称学生此前我并不阻拦,是因你尚未担任官职,现在你已是一县主官,以后在我面前不可再称学生。” 陆交远大声回答:“下官陆交远谨记于心!” 叶无坷看向谢东廷:“你明日请两三名四海书院弟子到松河县上任。” 谢东廷撩袍跪倒:“下官谢东廷遵命,下官到任之后必尽快处理灾情,安抚民心......” 叶无坷道:“别急,听我把话说完。” 他看着谢东廷认真说道:“你去松河暂代县丞,松河县县令我另有人选,你也认识......便是乡丞李放山。” 谢东廷脸色先是变了变,但很快就收拾起心情。 “下官明白。” 叶无坷道:“好好辅佐李放山把松河县的事都处理好,好好跟他学。” 谢东廷回答道:“下官谨记于心,必会向李县堂好好学习。” 叶无坷摆了摆手:“各自赴任去吧。” 谢东廷和陆交远两人起身,到了道府衙门外边两人对视一眼。 陆交远见谢东廷眉宇之间似乎隐隐有些不悦,于是忍不住安抚。 “你这心事动不动就挂在脸上。” 陆交远压低声音道:“我知你是觉得有些不公,我去了道口做县令,而你到松河却只是暂代县丞......你啊,可知明堂此举深意?” 谢东廷没有回答。 陆交远道:“松河县内,还有谁威望比李放山更高?若你直接去做了县令,一是百姓们不认,二是寒了李放山的心。” “你觉得你是新科榜眼不做县令有些委屈,那你可想过李放山做了那么多年乡丞兢兢业业若不得提拔他委屈不委屈?” “再和你说些明堂大人的私心。” 陆交远压低声音道:“明堂待你,可比待我要好。” 谢东廷道:“这是哪里的话,明堂待你我二人都好,且......你已是县堂,又何必说这些。” 陆交远忍不住笑着摇头:“你啊你啊你啊,真是辜负了明堂一番好意。” 谢东廷问:“这话何意?” 陆交远道:“我去道口县做县令,那是真真的接了一手烂摊子。” “什么事都要靠自己从头做起,救灾,济民,重建县衙,还要熟悉诸多事务......你想想看,这道口县的百姓对当官的已经有多大怨念?” “我到了道口县要想让百姓们信服,又会多难?我得比别人多付出一倍以上的辛苦,才能得当地百姓认可。” “而你呢?你有李放山带着,他做县令百姓们无人不服,甚至会拍手欢庆。” “而李放山自然也明白明堂让你跟着他学什么,他做县令,会毫不藏私的将如何治理地方,如何与百姓打交道,如何做好一个县令,全都教你。” “你在他身后只要好好学,百姓们见到了你的态度他们接纳你就很容易,看起来你不如我直接做县令快捷,实则明堂为你思谋更多。” “有李放山在,你将来若留在松河县那便是一帆风顺,就算你不留在松河县,吏部考核,松河百姓对你的评价也至关重要。” 谢东廷眼神有些变化:“竟是我误会了明堂好意,我真是该死,刚才,刚才竟然还嫉妒你。” 陆交远哈哈大笑:“见我焦头烂额你便不会嫉妒我了,道口与松河两县相邻,以后我多难做,你都看得到,你嫉妒我?你却不知我有多嫉妒你。” “若是能有李放山那样的人带我,我做梦都会笑醒......” 他拍了拍谢东廷肩膀:“切勿辜负了明堂好意,也勿辜负了明堂信任。” 谢东廷使劲儿点了点头:“你我共勉!” 道府衙门。 叶无坷看向秦焆阳交代道:“道口松河两县看似不如冰州府重要,实则更需上心。” “其一,如果我们动作太大,杀人太多,难免有民怨沸腾,到时候有了冲突,便是我也不好解决。” “我让陆交远和谢东廷去了这两县做官,实则是把两个最难的地方交给了他们。” “这两县百姓若能尽快得以安抚,百姓重新认可朝廷派员,有这两地百姓说些好话,将来其他地方都看着呢,便闹不起来。” “其二,这陆交远和谢东廷到了地方上做官,百姓们看着,对手也看着呢。” 秦焆阳听到这马上就明白过来:“属下安排人手暗中保护。” 叶无坷往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三奎哥在暗中保护陆交远。” 秦焆阳一怔:“三奎哥不是去了东府武库?” 叶无坷道:“哪里有必要去什么东府武库......陆交远的身份特殊,不看护好了他会出大乱子。” 秦焆阳立刻点了点头:“毕竟他是陆明堂的独子,真要是出了事不好交代。” 叶无坷:“三奎哥在道口县,你去找曹懒,让他调派几个高手去松河县,而你居中策应。” 秦焆阳道:“明白!” 叶无坷抬起手揉着眉角,自从到了冰州之后他的眉头好像就很少能舒展开。 “道口和松河两县是我们打开争夺民心民意的第一仗,对手也很清楚这两县百姓若迅速得以安抚,那他们以后就难办。” “道府衙门在冰州城,左右就是道口和松河两县,他们要想怂恿百姓,必先是这两处。” “其他地方地方百姓就算有变故,距离冰州远,不会直接冲击道衙,我们也有时间去平息。” 说到这,叶无坷都微微摇头:“来时候吹的牛皮还是大了些,只带了一千二百人来,现在看看,不带一万两千人来我都是吹牛皮。” 秦焆阳:“赖谁......” 叶无坷:“嗯?” 秦焆阳:“赖我......” 叶无坷道:“分派出去了九百人,冰州还余三百人手,我分给你一百人,你还要再肩负起另外一个重任。” 秦焆阳肃立道:“明堂只管吩咐!” 叶无坷道:“过两日往各地查办的反馈就会回来,有多少外地官员子女在冰州我们马上就知道了。” 秦焆阳:“抓人!” 叶无坷摇头:“抓个屁,抢钱。” 秦焆阳眼睛都直了:“抢钱?” 叶无坷道:“明查之前,你带人先把那群王八蛋洗劫一遍,不要多,搞到二十万两。” “二十万两还不要多?” 秦焆阳眼睛直得都要喷出来了。 叶无坷:“没有二十万两就办不了至关重要的一件事,你要是抢不来就把自己买去青楼吧。” 秦焆阳:“属下能卖几个钱!” 叶无坷:“几天后得到消息我把名单给你,到时候不必请示自己安排。” 说完这句话叶无坷一摆手:“你要是自己没底气去找找四海书院弟子,他们有经验......” 秦焆阳:“明堂直接教我呗,谁有明堂经验多啊。” 叶无坷:“?” 第九百零九章胆大包天一身匪气 - 天下长宁 - 知白 客栈里的白经年稍稍有些坐不住了。 这几天叶无坷的反应,完全超出了他的预计。 叶无坷来了就有雷霆手段在他预料之内,可他已经主动露面叶无坷却对他不闻不问让他有些看不懂。 他主动露面,对于叶无坷来说无疑是把答案亮了出来。 只要拿下他白经年,那辽北道这道题就算解开了大半。 而白经年自然也有更大的理由,主动让叶无坷把他拿下。 按照他的预计,在三天之内叶无坷必然会动手。 第一天,他出现在叶无坷的道府衙门,但叶无坷不会见他,因为叶无坷也要自持身份。 他甚至算到了会是余百岁代替叶无坷见他,而他在余百岁面前的张扬也是故意为之。 紧跟着他算到了东广云汇的少当家曹懒一定也会跟来,而曹懒一定会来亲自登门会会他。 到了第三天,叶无坷就会将他拿下。 但不会马上杀了他,会逼迫他将秘密全都说出来。 而白经年这样做,其实是在逼迫另一个人。 结果非但叶无坷没来,连曹懒也没来。 这让一直都成竹在胸的白经年,难免忐忑。 他是一个极为自负的人,在过去很多年之内都没有出现过他算不准的事。 就连他的师兄在曌蕤都不得不佩服一句:算人心之全面你不如我,算人心之贪婪我不如你。 只要他落入叶无坷之手,那个他想逼迫的人就不得不动手。 只要那个人动了手,大宁太子就不能不来。 结果只是三天,白经年就察觉到自己可能低估了那个山村里走出来的在他眼中并不十分高明的少年。 偏是在这时候,又有不好的消息传来。 莲心带回来一个消息,这消息更让白经年有些坐立不安。 “才来三天他哪里来的钱?” 白经年眉头深皱。 “辽北道的款项我早就已经交代过,这几年始终保持收支平衡,不会伸手跟朝廷要银子,也没有余力办别的事。” “辽北道的情况也不同于江南,甚至比冀州和豫州还有些差距,所以银款能自给自足就算不错,因此朝廷也连续几年下了嘉奖。” “这里没有额外的收入来源,百姓们靠粮食能温饱能自足就不错......地方官府也一样,能不伸手就算天大的好事。” 他看向莲心:“去年东府武库有缺项,我让人从辽北道的账面上拨过去一笔钱,这笔钱拿出去之后,辽北道已经空了一样。” 莲心:“确实如此。” 白经年:“既然没有银子,叶无坷怎么就敢在冰州大规模招募民夫?” 莲心刚刚告诉他,叶无坷下令全城张贴告示,招募至少一万名民夫。 这一万人其中的七成,要去松河河道上开冰。 冰州之所以得名,是因为从很早开始,中原各地夏季的用冰多数是从冰州松河上开出来,然后运往各地。 别处都已春暖,松河还未解冻。 这个时候开冰,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运往各地,只要沿途保存得当,只要不是送到太远的地方基本都没问题。 送到地方不久,那些气候热的地方就入夏了。 每年都是商行的人雇人开冰,但毕竟这不是什么大规模的生意。 夏季用冰,也不是寻常人家之选。 这种声音,平日里河道上有个几百人开采就算不少了。 叶无坷竟然动用七千人规模开冰,还要动用三千人规模用于运输和维护秩序。 粗粗算下来,光是这一万人的工钱就不少,再加上给一批人配备武器,还要大规模购买车马,总计应该不少于十五万两。 除此之外,叶无坷还将冰州巡防的事要交给民勇来办。 也就是说,这一万人之中最少有两千人要逐步替代厢兵。 这么估算下来,没有二十万两根本不可能办成。 就算是有二十万两,也只是一开始的投入而已。 一万人,每人每个人发二两银子就是两万两的支出了。 这笔支出是纯消耗,根本没有收益。 “不对。” 白经年道:“他第一步用民勇替代厢兵,第二步是把冰州内的厢兵派出去用于沿途护送运冰。” “虽然借口扯淡了些,但有了这个借口厢兵就会出城,没有这个借口,厢兵是不会轻易离开本地的。” 他看向莲心:“叶无坷真是好算计。” “冰州百姓中的壮年被他收揽了一万人,每个月只需两万两就能买下人心。” “这一万人表面看是工,用的时候便是兵......一万人就是一万户,他要求各家只能出一人,这算盘打的叮当响。” “一万户,占去了冰州多少人口?民情稳定,接下来哪怕有人唆使百姓闹事,他也不怕了。” “一万户不只是一万户,哪一户不影响几户?” 白经年深吸一口气。 “二十岁的年轻人,怎么会有如此头脑。” 莲心道:“这笔银子,怕是东广云汇出的。” 白经年点了点头:“曹懒到现在都没有露面,看来应该是在暗中协助叶无坷筹谋此事。” 他刚要再说什么,外边有几个唱着莲花落的乞丐经过。 片刻之后,客栈的伙计就送上来一封密信。 “够狠,够不要脸。” 白经年看完之后将那份密信甩给莲心。 莲心看完之后脸色也变了。 “他......真不怕有人弹劾?” 莲心满脸的难以置信。 就在这两日之内,廷尉府在冰州城内秘密行动。 悄无声息之间抓了很多人,这些人都是外地官员安置在冰州的子女。 他们的身份早就已经换了,在冰州或从商或闲散无事。 但他们都不缺钱,有的是钱。 “昨日收到消息,有一批人暂时没了联络,我还以为他们是害怕了叶无坷躲起来了。” 白经年道:“我唯一算错的一点,就是......我把叶无坷当个官来看待了。” 莲心点头:“他根本就不是官,他是匪!” 哪有一个当官的,尤其是到了封疆大吏这个级别。 竟然调动手下去抢劫? “他连东广云汇的银子都不想用。” 白经年道:“都说他贪,今日总算领教了些,他这贪确实和别人有些不一样,贪别人的钱办公家的事......有史以来,这可能都是第一人。” 莲心道:“这个人身上一点官气都没有,全是匪气。” 白经年:“我在想......能这么办事的,应该不只是糊弄朝廷一次。” 莲心:“他还能怎么糊弄?难道是冰州这边的案情瞒而不报?” 白经年道:“瞒而不报对叶无坷来说不是什么事,甚至都不算事。” “我此前就说过,依着叶无坷的性子抓多少人他都会急着上报。” “我的意思是......他对朝廷里的人可能还有手段。” 莲心也皱起眉头,一时之间猜不出叶无坷接下来会做什么。 道府衙门。 “报?!” 秦焆阳的脸色都白了,眼珠子瞪的极大。 “明堂!” 秦焆阳惊恐说道:“抓了那么多做官的,砍了松河道口两县的官员,这么大的事不报,咱们抢银子的事上报?” 叶无坷笑了笑:“报,急报。” 秦焆阳:“可这怎么报啊。” 叶无坷道:“报匪患......六百里加急上报陛下,就说冰州以及辽北各地的匪患,远超预计。” “就说只这几日,冰州有数十商人被土匪劫掠,甚至还绑票勒索,冰州厢兵因为被我调走运冰以至于防备空虚。” “冰州匪患一日不除,地方百姓便难得安宁,所以请求朝廷拨款,扩大厢兵规模......” 叶无坷看向秦焆阳:“让兵部调拨兵器甲械,让户部调拨银两,让吏部尽快派人来填补空缺......” 秦焆阳都要哭了:“咱自己抢的,咱还得上报是匪患?” 他看着叶无坷:“这事要是被调拨来的人查清楚......” 叶无坷:“查清楚?查什么清楚?查不清楚。” 他看向余百岁:“明日再张贴告示,就说为应对匪患猖獗,道府衙门决定招募更多民勇集合训练。” 余百岁:“事......可以办,但钱从哪儿出?咱们抢来的二十万两基本上都已经预定出去了,再多花一个铜钱前边的事都可能出差错。” 他撇嘴道:“昨日那黑小子还问,要不要先从东广云汇辽北道分号的账目上挪过来一些银子用,你偏说不用!” 叶无坷:“他能挪多少?东广云汇辽北道分号本就不富裕,就算曹懒是少当家,挪个几万两银子就已是顶格的数目了。” “真以为他有天大的胆子?东广云汇不是曹家的,是陛下的,我要办的事没有一百万两银子都办不下来,他挪那点根本不够。“ 余百岁:“可......哪里有钱?” 叶无坷:“不急,明日张贴告示,陆续有人来投,账面上的银子先用着,不出七天就陆续会有银子送来。” 余百岁:“我的亲师父,你就别卖关子了,银子到底从何处来?” 叶无坷叹了口气:“匪患猖獗啊。” 余百岁:“?????” 就在这时候,秦焆阳忽然明白了。 “明堂......你不会,你不会那么大胆吧。” 他看向叶无坷,说话的时候嘴唇都在颤。 “你让我带留下的人手在冰州去当劫匪,抢来了二十万两银子备用。” “此前......此前你调拨走的那九百人,根本就不是去各地查案的?” 叶无坷:“九百人查什么案子?九百人够查什么案?” 余百岁也懂了:“你把九百人分出去到各地去当劫匪了?!” 叶无坷道:“各地送到冰州来的官员子女我们抢了,如果冰州送到各地的官员子女我们不抢,那何谈公平公正?” “我这个人从来都不会做厚此薄彼的事,人家来冰州做客我们都抢,冰州去别处做客的不抢是没天理。” “况且......抢了这些人的银子他们也不会报官。” 余百岁不得不挑起大拇指:“你是真敢,你是真不怕大宁律,你是真把自己人头往刀口上贴。” 叶无坷:“匪患猖獗,他们不敢报官,我还不敢报朝廷报陛下?” 余百岁:“那些贪官污吏的钱你要,朝廷的钱你还要......” 他看向秦焆阳:“咱俩跑吧,不然早晚被他连累个满门抄斩。” 叶无坷道:“不然怎么办?” “河道你们都去看过了,真以为我只是图卖冰那点小钱?真以为我是为了给百姓们找点营生?” “冰层距离河堤最高处都没多远,不破冰,极有可能会出水患,凌汛之灾,出了就不是小事。” “河道要治,民心要稳,朝廷的拨款不会那么快。” 他看向余百岁:“这些贪官污吏的银子是从辽北道贪去的,上报之后查明的银子都会上交国库指不定用到什么地方去了,凭什么?辽北道贪的银子就得先用在辽北。” “再说......上交了也要拨回来了,麻烦,就当是预支了。” 他揉了揉眉角:“该报的报,不该报的先不报,都是有道理的。” 第九百一十章你来接招吧 - 天下长宁 - 知白 就在白经年已经有些心急的时候,他住处的房门终究还是被敲响了。 莲心打开门之后冷眼看了看,面前这人她见过,但还要装作没见过。 于是依然那副冷艳模样,看着门口的曹懒问了一声:“何人?” 曹懒靠在门口,永远是那副站不直的样子。 他也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人。 眼神一亮。 前天夜里余百岁带他体会了一下冰州洗浴,虽然惊艳,却没有这女子给人的一眼惊艳。 要是余百岁在场的话,只怕那双眼睛已经不怀好意的上下乱走了。 所以曹懒觉得,对待这样派来的女人说话一定要客气些。 他微笑着开口。 “你装你妈呢?” 莲心脸色骤然一变。 曹懒伸出两根手指随便扒拉了扒拉:“要不让开,要不滚蛋?” 莲心皱眉道:“到这里来放肆,你来错了地方。” 曹懒:“唔,那再见。” 转身就走。 莲心当然对曹懒有过全方位的调查,知道此人生性浪荡。 可没想到浪荡成这样。 “是曹公子?” 门内的白经年轻笑着说道:“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 曹懒:“因为不爽。” 白经年走到门口:“莲心,还不对曹公子道歉?” 曹懒回头看向莲心,等了片刻见那女人脸色带着怒意就那么看着他。 于是曹懒耸了耸肩膀:“不乐意啊?” 莲心还没说话,曹懒又对白经年说道:“下次做不了主就别发号施令,显得你多没面子。” 白经年微微皱眉:“莲心?” 莲心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微微俯身:“是莲心无礼了,向曹公子道歉。” 曹懒问白经年:“是不是在等我呢?” 白经年:“倒是没料到曹公子今日会来。” 曹懒:“就问你是不是等我呢。” 白经年点头:“是。” 曹懒:“那你装你妈呢?” 白经年心中一怒。 看曹懒的眼神,也在这一刻就凌厉起来。 曹懒看着这俩人,鼻孔出气。 “嘁......你们两个现在这模样,就好像青楼故意打造出来的那些冰美人似的。” 他毫不客气的指了指莲心:“等着人家上门,上门了还要装作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你当我是那些嫖客就喜欢这一口?” 莲心:“你纵然是我们在等的客人,若在口出狂言别怪我不客气。” 曹懒:“你怎么不客气?我是来求你的?” 莲心张了张嘴,白经年轻轻咳嗽一声:“曹公子说的对,既是早就等着曹公子登门又何必故作姿态。” 曹懒:“这就对了,你等着我上门,就和青楼的娘们儿等着我钻被窝一样,你不图我点什么,你等我?” “既然你是图我点什么,那你还给我摆个臭脸子?” 白经年在心里默默念了几声不搭理他,不生气不生气。 于是吩咐道:“莲心,去上茶。” 莲心哼了一声转身进屋。 曹懒道:“哼你妈呢?” 莲心脚步一停,眉宇之间已是抑制不住的杀气。 曹懒却并不打算就这么饶了她。 “高贵冷艳这种人设不是在谁面前都管用,大宁之内有几个女人有资格在我面前装?” 他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你这气质,在真正高贵冷艳的女人连个丫鬟都不如。” 莲心猛然转身看向曹懒。 曹懒:“滚开。” 白经年笑道:“曹公子是故意激怒她,激怒我,然后直接动手?若动手了,便直接杀了我们?” 曹懒:“单纯讨厌你们。” 然后指了指莲心:“尤其是她,小爷我在青楼玩场景游戏碰到这样的一般都是拿银票砸她脸,不超过三次她就跪下来舔......” 白经年:“不要太过放肆!” 曹懒:“你打我啊?” 他进了门坐下来:“既然我看你们不爽,你们看我也不爽,但有些话还就得你我见面说,那不如长话短说?” 白经年:“曹公子想说什么只管说,你是客人,我是主人,我有我待客之道,但你若再无礼,那我也有不待客的办法。” 曹懒:“你也装你妈呢。” 白经年:“?????” 曹懒懒得搭理他。 “明堂让我来问问,你要求见他,只是想让明堂对辽北道的情况有个更深的估计?” “你是想告诉明堂,辽北道这边的情况和西蜀道不一样,不是动动刀杀几个小官儿就能解决的?” 他往前压了压身子。 “你还想告诉明堂,辽北道是商人说了算?” 白经年刚要答话,曹懒一摆手。 “你摆出这个姿态不是挑衅明堂,是他妈的挑衅我,挑衅东广云汇。” 他看着白经年的眼睛:“既然你觉得做生意你做的不错,在辽北道靠生意人的身份就能只手遮天。” “那咱们就试试?” 他抬起手,伸出三根手指:“三天之内,看看是你让冰州乱起来,还是我让你的生意连根毛都剩不下?” 说完这句话他就起身:“觉得我这人粗糙没礼数就忍忍,我与人打交道,我不能惹的,我也会把姿态放低些。” “我爹教我的时候就让我记住一句话,别人对你不客气的时候就别想着靠你客气就能把事办好。” 白经年也起身:“既然曹公子邀请,那我就应邀试试?” 曹懒:“你那是硬要试试。” 说完迈步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先是看了看莲心,又看了看白经年。 “白先生,是个兔儿爷?” 白经年瞬间脸色就白了,紧跟着眼神里杀气四溢。 曹懒道:“看来猜中了,这种女人,你征服了她,她就像个奴隶一样跟着你,眼睛里都是你,怎么会如刚才那样,你让她倒茶她都不理会?” “可不得不承认她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她给自己装扮出来的气质和形象也很成功......这你都没兴趣,那只能说明你不喜欢女人。” 他说完后根本就不理会白经年什么反应,大步离开。 莲心看向白经年:“要不要杀了他!” 白经年缓缓吐出一口气:“晚了,他刚才那些话不是说给我听的。” 屋顶上,一身黑袍遮住身形的叶无坷忍不住笑了笑转身离开。 莲心在白经年身边,就是有人故意安排的,让人错觉,这个女人会是白经年的弱点。 可实际上白经年不喜欢女人。 以莲心威胁他根本没有意义,既然如此...... 曹懒的话已经很清楚了。 既然女人不是你的软肋,那就一定有个男人是你软肋。 白经年此时长叹一声:“我此前说过了,我最大的错误是把他们当正常人看待。” 叶无坷是正二品封疆大吏,可他根本就不像个做官的。 叶无坷身上的匪气,比真正的匪还要重的多。 你想和他玩些阴招,他马上就会让你明白阴招应该是怎么玩的。 曹懒是公侯之子,可曹懒身上的无赖气比无赖还要浓一万倍。 “就这样忍了?” 莲心牙齿几乎都要咬碎了。 她确实比白经年还要愤怒,因为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拿下白经年。 曌蕤给她的命令,她到现在也没完成。 她用了很久才确定不是自己魅力不够,不是她不漂亮不吸引人。 而是白经年不喜欢女人。 可她用了好久才发现的秘密,曹懒一眼就看穿了。 所以她又忍不住去想,和叶无坷曹懒这样的人做对手,真的正确吗? “那就斗斗吧。” 白经年道:“本来我还想和叶无坷谈谈条件,既然他如此直接那也就没什么可谈的了。” 他看向莲心:“三天之内,我要让冰州治内所有州县都恐慌起来,一个月之内,我要让整个辽北道恐慌起来。” 莲心道:“可这不是蕤先生的心意。” 白经年:“我说过了,在辽北道没有人可以命令我。” 莲心眉头深皱。 “叶无坷以为叫来曹懒就能在生意场上拦住我......” 白经年道:“那就让叶无坷看看真正的辽北道是什么样子。” 莲心只好点了点头:“那就按先生说的办。” 哪怕是在这客栈外边仔细观察的人也没有马上就能分辨出来,这个女人是如何把消息传递出去的。 哪怕这个女人出现在窗口的时候,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动。 可消息还是很快就传了出去。 冰州城内也很快就出现了骚动。 不出叶无坷预料,白经年的下一招就是制造民变。 他用招募民勇这一招来应对,确切的说提前应对,也是在逼迫白经年出招。 当日,冰州城内几乎所有粮栈都挂出来没粮的牌子。 同时,冰州城内的客栈,茶楼,酒楼,甚至包括青楼,全都宣布暂停营业。 没有别的原因,他们对外的一致说法:没有盐了。 恐慌这种东西,比什么疾病的传染速度都要快的多。 大批的百姓走上街头堵住各大粮栈的门口要求买粮,而所有粮栈的大门全都紧闭不开。 紧跟着百姓们又拥堵了冰州城内所有卖盐的档口,几乎是一个时辰之内就把存盐都买光了。 白经年就是想让叶无坷看看。 你敢杀人我写,你敢杀官我也信。 那这冰州城内上万的生意人,你都敢杀? 除了粮食这样直接关乎到百姓生活的东西之外,当日冰州城内几乎所有的生意都停摆了。 白经年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叶无坷,你想杀的人太多了。 不到两个时辰,道府衙门外边就被恐慌的百姓堵满。 百姓们纷纷要求道府衙门派人出面,让各大粮栈把门打开做生意。 道府叶无坷马上下令,派出廷尉去冰州城内各大粮栈查看。 这些做粮食生意的商人倒是没有任何阻拦,很配合的开门接受廷尉的调查。 没有粮。 每一家粮栈内的粮食都不见了。 叶无坷得到回报之后,想起来他和小土司去粮栈里打探消息时候遇到的情况。 那个小伙计一个劲儿的劝说他不要做粮食生意。 当时小土司还说,这个小伙计人还怪好嘞。 现在想想,大概每一个要去粮栈大批买粮的人都会被劝出来。 在叶无坷来之前,冰州城内的粮食就被运走了。 因为水路码头也在那些人控制之下。 如今对于辽北道的百姓们来说,才是真正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 辽北道气候冷,别处已经春暖这里还冷的拿不出手。 粮食断了,百姓们怎么活? 从几年前商人们就开始让百姓们养成习惯,不必存粮,因为粮栈里粮食多的是。 几年之中百姓们也习惯了不存粮,习惯了直接到商人那买加工好的。 “我现在想看看粮仓。” 叶无坷回头看向秦焆阳:“带人去。” 半个时辰之后,在粮仓的叶无坷眼神里杀意渐浓。 他知道辽北道的官肯定有问题,知道辽北道这边问题很大。 却还是高估了这些人的底线。 官仓无粮! 打开一个仓,空的,再打开一个,还是空的。 有些仓看起来像是满的,打开往外放发现放出来一点粮食之后就是砂砾。 冰州如此,松河县和道口县也是如此! 第九百一十一章那就斗斗法 - 天下长宁 - 知白 冰州官仓。 叶无坷看着跪在面前瑟瑟发抖的官仓官员,只是那么冷冷的看着便让这些人知道了阎罗是什么样子。 唯有主簿王秋园倒是站的笔直,背着手看着叶无坷脸色无惧。 余百岁见他这个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吩咐手下人将王秋园按跪。 王秋园却冷笑起来:“不过是一条命罢了,左右不过死而已。” 他虽被按跪,但脖子还是梗梗着。 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让余百岁的愤怒更是难以压制。 他上去就连续给了王秋园几个耳光,打的王秋园嘴里往外冒血。 “打死我也没用。” 王秋园眼神凶狠的看着余百岁:“除了打死我你还能怎么样?” 余百岁怒问:“官仓里的粮食呢?” 王秋园道:“你问我?怎么不去问官更大的。” 他看向叶无坷:“那位是辽北道明堂,你问他啊。” 余百岁抡圆了胳膊又是几个耳光抽过去。 王秋园被打的脸上肿起来老高,却依然那个样子。 “原本我们辽北道好好的,冰州好好的。” 王秋园怒视着叶无坷:“百姓们有活路,商人有活路,做官的也有活路,连百姓都不说什么,你们来了就查这个查那个?” “我告诉你们,我现在什么样子,你们将来就是什么样子,等整个辽北道的百姓都乱起来,我且看看,朝廷为了平定百姓怒意会拿谁开刀!” 余百岁也冷笑一声:“放心,你看不到那天。” 王秋园道:“我看得到!我现在就已经看到了!” 他用一种格外鄙夷的眼神看着余百岁:“你们这些自认为清廉忠诚的朝廷大员,又怎么会理解地方上做官的有多为难?” 余百岁:“你盗卖官粮你还有脸说自己为难!” “我没有盗卖!” 王秋园大声说道:“只不过是暂时借出去了而已。” 他依然梗梗着脖子:“当初我们发不出月俸的时候朝廷派员了吗?当初百姓们吃不上粮食的时候朝廷派员了吗?” “当初冰州的土匪杀进城内七八次的时候朝廷派员了吗?当初冰州大寒冻死上百口人朝廷派员了吗?” “发不出月俸,是商人集资给我们发,百姓们吃不上粮食,是商人出钱出力把粮食从外地运来。” “冰州的土匪猖獗,是商人出钱组建扩充厢兵队伍,冰州冻死人,是商人们捐了上万条棉被!” 他大声说道:“我不知道做官怎么做,我就知道做人怎么做。” “当初家母病重,朝廷里谁关心过?我的上官,又有谁关心过?拿不出银子给老母看病,我四处去借钱的时候,哪个做官的能拿出些银子来周济?” “我只知道做人要知恩图报,老母亲看病前前后后花了上百两银子都是人家无偿借给我的,老母走的时候,连发丧的银子也是人家借给我的。” “人家说借粮周转几天,我焉有不借的道理!” 余百岁上去又是一个耳光:“听起来你多仗义?听起来商人多仗义?你要涌泉相报你命还给人家都可以,你他妈的是拿着官仓的粮在还人情!那粮是你的吗!” “你要是拿自己家的东西还钱我敬重你,你拿官仓的粮食还人情还理直气壮?你要不是关着官仓,那些商人会上赶着给你银子?!” 王秋园道:“因为我管着官仓他们帮我,那因为我管着官仓帮他们又有什么不对?” 余百岁气的鼻孔里都要冒烟了。 他刚要说话,叶无坷此时开口。 “没什么不对。” 余百岁听到这话猛然看向叶无坷。 叶无坷道:“你母亲的事商人帮了你,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帮你,帮了就是帮了,你想还人情,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还了就还了。” 王秋园大声道:“就是这样的道理!” 叶无坷道:“那你人情可还了?” 王秋园:“还了!心里坦荡起来!” 叶无坷:“既然还了,你也再无牵挂。” 王秋园:“再无牵挂!” 叶无坷嗯了一声:“既无牵挂,那便赴死吧。” 王秋园挣扎起身,朝着叶无坷傲然一拜:“多谢明堂大人成全!” 余百岁道:“冰州府抓了那么多人还都没斩,先便宜了他?他必然还知道很多秘密,还需严审!” 叶无坷道:“他既想报恩,便不会说出些什么来。” 王秋园立刻说道:“我没什么可说的,官仓里的粮食暂时借出去是我一人决定,与他人无关,他人也不知情。” 叶无坷:“一会儿你和百姓们说的时候,但愿他们信。” 王秋园脸色一变:“明堂是什么意思?” 叶无坷道:“如今城中百姓民怨沸腾,人人恐慌,我需你一颗人头安抚。” “我身为辽北道府,有些事可上不报朝廷,但冰州事,我不可下不报冰州百姓。” “刚才你已说过,此事你一力承担......既如此我敬你是一条汉子,一会儿在冰州百姓面前,还望你如此坚持。” 王秋园惊恐道:“你按律杀我就是!何必要让我去见冰州百姓!” 他朝着叶无坷过去,却被廷尉一把按住。 王秋园急切道:“若我在百姓面前承认粮食是被我借出去的,那我家人在冰州还如何生活!我的妻子,在冰州必会被人人唾弃!” “明堂!” 王秋园大叫道:“你杀我!只管杀我!不可将此事告知冰州百姓!” 叶无坷道:“商人有恩于你,你如此报恩,于冰州百姓来说你有罪,你该如此请罪。” 他摆了摆手:“押他游街。” 王秋园往前急扑:“明堂!你不能这样做啊明堂!我犯了罪你按律法处置我,你为何要将我游街!” 叶无坷却不再看他。 而是看向官场其他官员和那些粮兵。 “王秋园说此事你们皆不知情,你们如实告诉我,是否真不知情?” 这个时候,谁愿意说自己知情? 如王秋园这样相对来说算是硬汉的人,毕竟少数。 所有人都摇头说不知,一点都不知。 叶无坷道:“既如此,那你们就陪着王秋园一起去,游街的时候,你们要让百姓知道你们无辜。” 这些人立刻就感激了,无比的感激。 叶无坷此时看向王秋园:“我不信你不知对错,也不信你老母病重同僚无人施以援手。” 他问那些官仓的人:“王秋园母亲病重需要银子的事,你们知道吗?” 那些官员纷纷点头:“知道的,知道的,可他从来都没有和我们借过银子啊。” “若是他开口,他是我等上司,我等怎会不借?” 叶无坷问:“那他老母病重时候,你们可有慰问?” 那些人纷纷回答。 “知道之后,哪有不表示一下心意的道理。” “是啊,我们......我们都是有所表示的。” 叶无坷看向王秋园:“游街,你不冤枉,替你的同僚多扛一些,你也不冤枉。” 王秋园此时又发了狠。 “叶无坷!你真以为这样就能解决了辽北道的粮荒?!” 他大声喊道:“我告诉你,何止是冰州一地,整个辽北道内,你想让百姓们见到一粒粮食都难!” “别说冰州无粮,各地州府衙门,各地官仓,你就别想找到粮食!我倒是要看看,你杀我一人顶罪要安抚冰州民心,那辽北道这么多地方,你又能如何安抚!” 叶无坷看了他一眼:“多谢告知。” 王秋园:“你!你要是现在不低头,整个辽北道都会乱!” 叶无坷嗯了一声:“好,若是整个辽北道乱了,我烧纸告诉你一声,若是没乱,我也烧纸告诉你一声。” 叶无坷回身看向余百岁:“你亲自盯着,敲锣打鼓游街示众,要让百姓们知道......冰州突然无粮,是商人把粮都高价卖出去了。” “至于粮荒不必担心,我已派人往去运粮回来,各家若有半月余粮的可安心回去等待,若余粮不足七日的可在明日来道府衙门口排队等候分发。” 余百岁一惊:“可,哪里来的粮食?” 叶无坷道:“秦焆阳,你派人去知会谢东廷和陆交远。” 秦焆阳马上应了一声:“是!” 叶无坷瞥了他一眼:“是什么?我还没说让你去知会什么。” 他对秦焆阳说道:“让谢东廷与县堂李放山商量,让陆交远与道口乡绅商量,两县农户家中多有存粮,最少也备一年之需,先从这两县百姓手里借粮。” “让他们好好和百姓们说,这粮是官府借的,借一还二,一个月内还不上,借一还三,两个月内还不上,借一还四,以此类推。” “派人立刻向各地廷尉府,向战兵驻地送信,若各地大小城池皆出现粮荒,一律按此办理。” “各地农户手中有余粮者,皆可向当地廷尉府或是分派过去的战兵借出,无论多少,招收不误。” “所借粮食,百姓可自定借粮日期,一月起还,一年封顶,若借一斤粮,一年后归还十二斤。” “请战兵将军出面,分派战兵到各地县衙督促,持我手令,若当地官员有阻挠者,当地商人有阻挠者,可就地斩首。” “战兵分派各地之后,严查各地粮栈,若有囤积居奇者,株连全族。” 叶无坷回头看向王秋园:“新法下来之前,本我还在发愁怎么大开杀戒,缺什么就有人送上门什么,所以还得和你们说一声谢谢。” 他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曹懒。 “请东广云汇协调,先从冀州各地调拨粮食过来。” 曹懒道:“放心,交给东广云汇。” 叶无坷又看向秦焆阳:“给各地廷尉府分衙下令,各地官员阻挠借粮分发者,抄家,株连全族,在下月新法施行之前,可斩。” “所有可斩之人的名册,可在将其斩首之后再递交上来,不管多少人,我批。” “但在重典之后,廷尉府会核对斩首之人的罪名,所以不要轻慢懈怠,亦不要畏首畏尾。” “杀多少人,自有我向陛下解释,向朝廷解释,只要杀了的都是该死的,他们无需担责。” 秦焆阳肃立:“我马上按廷尉府的联络方式把明堂的命令传出去。” 叶无坷道:“自即日起,告诉所有廷尉府密谍,严密监视各地厢兵,若有异动马上来报。” “是!” 他手下人立刻答应了一声。 叶无坷缓步朝着官仓外边走:“他们想让整个辽北道乱起来,想让我知道,我想杀人都不敢杀那么多。” “那就让他们看看,我敢杀人是怎么个杀法。” 第九百一十二章论臣 - 天下长宁 - 知白 长安,东宫。 天子书房。 “皇帝是一个并不自由的职业。” 曌蕤看向太子李隆势。 “职业这个词,来源于我的师父,他没有向我解释过这两个字的内在含义,但我似乎已经想明白为何他要把这两个字用在一起。” “职,毋庸置疑,是一个人从事什么,渔夫,农户,铁匠,小贩,户部的官,兵部的官,太子殿下,陛下,这些都是职。” “业......是一个人从事这个职而带来的因果,是他一段或是一生的积累,在这个职位上做了些什么,得到了些什么,都是他的业。” “每个人的职业都会有被禁锢的一面,也会有自由的一面,唯独皇帝......终生不得自由。” “殿下。” 曌蕤对太子说道:“你的父亲很伟大,他不但想打破这个世上的所有不公,也想打破这个世上职的阶层和业的束缚。” “但他现在依然不得自由。” 太子李隆势盘膝坐在曌蕤先生对面。 他问:“请先生详谈。” 曌蕤回答道:“渔夫有休渔,农户有农闲,朝臣有休假,人人都有自己放松的时候,自由的时候。” “渔夫休息的时候可以不是渔夫,农户休息的时候可以不是农户,朝臣休息的时候可以不是朝臣。” “唯独皇帝,不管什么时候都是皇帝,如果有一刻忘记了自己是皇帝,做了些皇帝不能做的事,便是昏君。” 李隆势点了点头。 曌蕤继续说道:“一位帝王,越在乎他的子民他便越不得自由,你的父亲向往自由,所以更为勤恳,更为努力,也是在勤奋努力之间被禁锢更重。” “他把天下人的生死当做他的职,他把天下人过的更好当成他的业,所以陛下才是千年来的第一人。” 李隆势若有所思。 曌蕤道:“历朝历代,若能出这样一位帝王便是天下百姓之福,可历朝历代都没有出过一位,一直到你的父亲创建大宁。” “这天下百姓之福又不是一代之福,有这样一位帝王,至少三代无忧,除非太子殿下你昏聩无能。” “然殿下之才,殿下之志,殿下之勇,殿下之谋,殿下之力,不输于陛下,所以大宁日渐昌隆。” 李隆势问:“先生刚才所说之不自由,可否更为详尽?” 曌蕤道:“如你父亲那样的人也不会笃定认为,他的一切决策都是对的,朝中重臣或各有缺点,但必有所长。” “所以你的父亲会集众家所长不断完善朝政,这就是学会听话,帝王学会听话是双刃剑,一面是对天下有利,一面是对皇权无利。” “然而有些时候,并不是人多的那一方就一定对,也并不是做臣子的,就一定是自己人。” “天下有国,国有君,天下权是为君权,朝臣并非是单纯辅佐君权之人,还是夺权之人。” “君权分而万道是为朝权,朝臣从你父亲手里拿走的便是皇权。” “殿下,我问你。” 曌蕤看向李隆势:“既然古往今来的帝王明知道朝臣分走的是皇权,除了必须要有朝臣辅佐之外还有什么别的理由让帝王甘愿这么做?” 皇帝当然不能是个光杆皇帝,皇帝当然不能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就治理国家。 所以天下需要有人做官。 这本不是一个值得问出的问题。 可曌蕤问的很认真。 不等李隆势回答,曌蕤先给出了答案。 “因为朝臣自皇帝手中分走皇权,他们的权,会转化为百姓得到的利。” “从皇帝手中分来的权有五成能惠及百姓便是贤臣。” “不同的官员分走不同的皇权,皇帝必须要这么多人来帮他完成他的职,惠及百姓,以成业。” “可官员把权力拿在手里之后,也要得利,这个利是从皇帝手里得来的?不然。” “官员因权得利,所有的利都是自百姓手中夺来的,因为皇权化利本就都是给百姓的,官员分得的越多,百姓分得的越少。” “这是天下第一贤主也解决不了的问题,大宁现在看起来极好,比旧楚好万倍,然而旧楚风气流毒至今。” “历史上有许多想改变这些的皇帝,为此也不惜大开杀戒,无根除治本之法,治标解法便是一直杀。” “杀戒有时效,今日杀了一批能吓住一批,可明日那一批依然不怕,所以便停不得。” 李隆势:“这本就是无解之事,除非均富且无患。” 曌蕤摇头:“非也,就算天下百姓都已经富裕到在生活上能满足所有也不会无患。” “大家一样富裕,一样在生活上无求,那为何是你做官?为何你是管我?” 李隆势听的皱眉。 “不管到什么时候,都需要合适的人做官合适的人做百姓。” 曌蕤继续说道:“刚才我最开始说的皇帝不得自由,其中之一便是对官员的管制。” 他看向李隆势:“若是将百姓比作田,官员便是耕田的人,所以待这些人,太宽松太苛刻都不行。” “太宽松,田地便毁在他们手里,太苛刻,哪还有那么多人愿意无利而耕田?” “陛下是创业之君,不少朝臣有从龙之功,殿下可以将这些老臣视为开荒者,陛下对这些开荒者便一定有特殊感情。” “有些时候有些事陛下也难以抉择......” 曌蕤说到这微微摇头。 李隆势觉得今日曌蕤先生说的话,似乎欠缺了一个很明显的核心。 有些凌乱,是因为曌蕤先生不能把这个核心的事说的那么清楚。 可他隐隐约约从这些话里感觉到,曌蕤想说的是什么。 但他没有直接问,而是问了一句:“先生想说的是叶无坷去辽北道?” 曌蕤回答:“是,不全是。” 他低着头如自言自语一样说道:“天下需要叶无坷那样的人,也需要别样的人。” 李隆势问:“先生说的别样人,又是哪样人?” 曌蕤没有回答,而是问了李隆势一个问题。 “殿下可知忠臣,贤臣,能臣,直臣,纯臣之分?” 还是不等李隆势回答,曌蕤自己又给出答案。 他的答案绝非是标准答案,只是他个人心中的答案。 “忠臣,忠于君而未必有贤能,随君而行,闻声而动,君主贤明昏聩他不在乎,所以忠臣是一面旗。” “贤臣,左右逢源,上下权衡,不一定有治国之才,一定是治家管事。” “能臣,太平可治世,乱世可争雄,用好是一头牛,用不好是一匹狼。” “直臣,顾心中对错而不论利弊,他对了他穷追猛打,别人错了他亦穷追猛打,一般并无大才,只是皇帝一面镜子。” “纯臣......为江山社稷鞠躬尽瘁,亦不顾名声,甚至......不敬皇权。” 他说到这,像是有什么更重要的话被他咽了回去。 然后将这话题强行拉回到了叶无坷身上。 “叶无坷,在我看来配得上五字评语......忠,直,贤,能,纯。” 李隆势看着曌蕤,一时之间没能马上就明白他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先生呢?” 李隆势问曌蕤。 曌蕤笑了笑:“非臣,执人。” 李隆势心中微微一动。 曌蕤道:“殿下莫要辜负了叶无坷这样的人。” 李隆势点头。 曌蕤起身:“今日有些乏了,容臣告退。” 李隆势起身:“先生回去好好休息。” 曌蕤走到门口,脚步顿了一下。 “甘愿背负骂名的人不多。” 说完这句话,他迈步离去。 李隆势走到门口,看着曌蕤远去背影。 “甘愿背负骂名的人不多。” 他重复了一遍曌蕤的话。 是啊......叶无坷在辽北道做的事,注定要背负骂名。 忠,直,贤,能,纯。 李隆势又重复了一遍这五个字,眼神稍显迷离。 辽北道。 叶无坷坐在道府大堂的主位上,爬伏在案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儿。 脚步声响起,他抬头看过去,见是秦焆阳和余百岁两人同时回来了。 “明堂又一夜没睡?” 秦焆阳看到了叶无坷眼神里的血丝,难免有些心疼。 自冰州出事开始,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天,这三天,明堂加起来可能也没睡上两个时辰。 “城中民情如何?” 叶无坷问。 余百岁答道:“自压着王秋园等人游街之后,民怨暂得缓解,李放山在松河县来回奔走,募集不少粮食送到道府。” “他为了安抚百姓,差不多这三天也没怎么睡过,松河百姓能拿出粮食借给官府,全赖李放山在松河百姓心中的地位。” “道口县那边,才赴任的陆交远也募集到了一些粮食,虽不及道口县募集的多,但也解了不少困境。” “因粮荒而造成的冰州百姓民情基本已经平复......” 余百岁说到这,不得不挑了挑大拇指:“师父,若不是你想出向农户借粮,这冰州城内真的可能会出现民变。” 叶无坷道:“若无李放山这样的地方官员,就算我想出来这办法也无济于事,你我初来冰州,百姓并不信服。” 他看向余百岁:“派人去道口县,让谢东廷强制李放山去休息。” 余百岁道:“谢东廷已经派人把李放山强行送回家里去休息了,还派了人在门口守着。” 叶无坷点了点头。 “各地可有消息传回来?” 余百岁摇头:“还没有,不过......我觉得不容乐观。” 他看向叶无坷道:“各地官府若都如冰州这样,又没有你坐镇,光凭各地廷尉府难以施行,辽北道驻扎的战兵分派各地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秦焆阳道:“不过明堂用借粮的办法安抚民心,不只是安抚了民心,也让冰州百姓都看清楚作乱者是何人。” “那些商人非但没有让冰州乱起来,反而让百姓们看透了他们,各地虽然一开始进展的会没那么顺利,但百姓也不会随便被唆使闹事。”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人急匆匆跑进来。 来人是廷尉府里一个百办,进门就急切说道:“明堂,有异动!” 他大声说道:“阳州,粟州,兖州......密谍急报,皆有厢兵异常调动。” 叶无坷点了点头:“到底是沉不住气了。” 秦焆阳立刻问道:“明堂说的沉不住气,是已在东府武库两年之久的尉迟万年?” 辽北道道丞,从二品的大员。 整个辽北道之内的厢兵,数十州府,上千县域,加起来超过二十万厢兵尽归其调动。 “他真有那么大胆子?” 余百岁眼睛眯起来:“就这么跳出来了?” 第九百一十三章后来者无坷 - 天下长宁 - 知白 冰州。 叶无坷到冰州之后,第一次走上了冰州城墙,这里坚固,高大,巍峨。 冰州是一个很复杂的地方,复杂到这里就是整个辽北道的缩影。 辽北道是个什么局面,把冰州放大来看就对了。 每个帝国建立之初都会经历各种各样的困难,大宁这样破旧立新的帝国要面临的自然更多。 在破旧立新的过程之中,一定会涌现出很多纯粹的人。 他们不计较个人利益,只为了那个崇高的理想。 然而破旧立新必然会出现的问题就在于......迷茫。 每个人都知道目标是什么,可路在哪儿? 大宁要走的是一条中原有史以来都没有人走过的路,在他们的前方没有任何参照物。 在这个时候,很多官员展现出了他们的胆魄。 而他们精神上的领袖,大宁皇帝李叱的一言一行就成了他们的指路明灯。 有些时候,李叱一句看似不经意的而说出的言语,到了地方上,便会放大成为政策。 比如,立国之后,李叱说过要给商人更大的尊重。 不要用士农工商的阶层束缚了商人的作用,也不要因此而一直压着商人的地位。 这句话只是皇帝诸多思考之中的一点。 可朝臣们听到了,就一定会有所触动。 有触动而无作为的犯不了大错,也成不了大事。 有触动而大作为的,成大事也可能犯大错。 比如连夕雾。 陛下说要给商人一定的尊重,其实究其根本,陛下要打破的是阶层的束缚。 那是陛下的职,和在职时候要造的业。 “当年连夕雾不冤枉,也冤枉。” 叶无坷站在城墙上俯瞰冰州城的时候,有所感慨。 “连夕雾是地方官,哪怕是封疆大吏,他对地方制定的政策也要判断从长安吹来的风是怎么吹的,往哪儿吹,风吹的大不大。” “当年他在辽北道开先河重用商人,也为商人开方便之门,只用短短几年时间,就解决了按部就班用二十年三十年也未必能解决的问题。” “上行下效,道府如何做,下边的州治县治官员就会跟着做,道府开了一扇门,他们就得把门窗全都打开。” “可究其根本,连夕雾伸在辽北道如何能那么快对陛下的一句话加以解读?就算他解读了,为什么就敢那么大力度的放手一搏?” 余百岁听到这不得不跟着感慨了一声:“徐绩是个王八蛋。” 是啊,只能是徐绩。 在大宁朝堂之内,最善于解读陛下言行的除了徐绩之外还能有谁? 原本连夕雾和徐绩的私人关系就不错,两个人还是亲戚。 这两个人,其实一直互为后盾,互为援手。 最初是连夕雾先受邀离开兖州追随陛下,连夕雾已经在皇帝手下任职之后才将徐绩引荐。 那个时候的徐绩,年少轻狂意气风发。 但他的才学很快就得到了陛下认可,所以在十几岁的时候就能成为一地主官。 也在很短的时间内,徐绩的官职就超过了连夕雾。 大宁立国之后,连夕雾调任地方而徐绩则成了朝廷宰相。 “徐绩将陛下的话做了一些曲解。” 余百岁道:“他把陛下要表达的人不能困于阶层歪曲了,还放大了。” “但他又不敢在长安城里做尝试,所以他将这件事交给了连夕雾来做。” “辽北道当时是大宁最艰难的地方,百姓穷苦,匪寇横行,人丁稀少,百业维艰。” “那群炽烈的想让百姓们过上好日子的地方官员,其实学识见解又都不算太高。” “这不是他们的错,也不是陛下用人的错,而是那个时代必然要有的过程。” 能说出这些话的余百岁,其实已经远远超过了很多朝臣。 其实他的父亲余九龄就是一个聪明到极致的人,若做官也必然会有一番作为。 可就因为太聪明,所以余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做官。 叶无坷道:“大宁刚刚立国,是在废墟上建立起来的新朝,历经数十年战乱的中原,哪有那么多合适做官的人。” “人才不够用,就用心地赤诚的,心地赤诚的不够用,就用聪明一些的,再不够用,只能用一些在旧楚做过官的。” “徐绩的一番话让连夕雾找到了一条出路,连夕雾打开的门让许多地方官员看到了希望。” “官府没钱可以借,借了不用直接还钱,或是分一块地皮出去,或是直接给一些优厚条件。” “对于那个时候的地方官府来说,这是没本的买卖一样只赚不赔。” “要说不心动,若我在那时候做官都不可能不心动,或许在那个时候,我的步子迈得比谁都大。” 叶无坷看着冰州城,看到的是庞大的城池繁密的建筑和数不清的人。 “解决问题实在是太快了,快到今天出现的问题明天就能解决的地步。” “而那个时候的人,也不可能人人都把十年后看的清清楚楚。” “大部分人能看到十年后的繁华,看到欣欣向荣,但看不到这些背后的隐患。” 叶无坷道:“我们现在头头是道的在说,是因为我们恰好生在了这个隐患已经不再是隐患而是明患的时期。” “徐绩害了连夕雾,也害了辽北道的官场。” “可是凡事都有两面......如果当初不那样选的话,辽北道的民生到现在可能还很艰苦。” 余百岁沉默了好一会儿后点了点头:“徐绩是能臣。” 用好了是一头牛用不好是一匹狼的能臣。 他总是能在无比艰难的时候迅速找到解决艰难的捷径,他看待问题的角度总是超脱于其他人之上。 徐绩自身就是一个一直在走捷径的人,他总是能在曲曲折折之中一眼看到那条直线在哪儿。 “西蜀道的事是旧楚余孽等等一大群人最后的固守,是他们不想被大宁这个破旧立新的帝国淘汰的最后一块阵地。” “辽北道不一样,辽北道是徐绩刻意经营出来的一块试验田......如果说连夕雾在那时候看不到今日之局面,徐绩一定看到过。” “可他还是那样选,还是让连夕雾那样做,是因为他有利可图,甚至还能利用辽北道大做文章。” 余百岁叹道:“所以现在这个最大的难题,落在你头上了。” 叶无坷笑了笑,没有回应。 余百岁道:“天下人只看到风风光光的叶明堂,却不知道叶明堂这风光背后要面临什么。” “不说别的地方只说这辽北道,除了你之外谁来都不一定行,古人说法不责众,不是没有道理。” “换做任何一个人来这,放眼看去,官该杀,兵该杀,商该杀,甚至还有许多民该杀......也就不杀了。” “你却要杀,要解决,要办这些事,办这些人,辽北道的百姓们要看到你的好,不是在你杀人之后就能看到的。” “还会怪你杀了太多人让他们生活遭受巨大影响,毫无疑问,辽北道的民生至少倒退五年,所以......” “你叶无坷得挨多少骂?八辈祖宗都会被骂的千疮百孔,明明你是在救他们,可你离开辽北道的时候指不定多少人拿臭鸡蛋烂菜叶砸你。” 叶无坷又笑了笑,还是没有回应。 余百岁道:“有些时候我都想怪陛下,为什么这种事一个劲儿的往你一个人肩膀上压?” “大宁朝廷是真没别人可用了?” 叶无坷道:“怎么会,只是谁擅长做什么就做些什么。” 余百岁:“是,你擅长得罪人,得罪人的事就都被你办了,得罪了满朝文武,再得罪了天下百姓。”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然后呢?朝廷再派个人来接手,显得搞破坏的是你,而重建得民心的则是来接手的人。” 叶无坷摇了摇头:“不提。” 余百岁哼了一声:“就你大气,不提就他妈的不提。” 他太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叶无坷盼着辽北道的厢兵不要动,余百岁何尝不盼着? 可现在,终究还是动了。 辽北道各州府县衙加起来有超过二十万厢兵,这二十万厢兵背后就是二十万个家庭。 真出了大事,叶无坷在辽北道这边杀的尸横遍野。 辽北道的百姓会对叶无坷歌功颂德? 想屁呢! 死的可都是他们的亲朋好友,是他们的家人,他们还会歌功颂德? “我的亲师父,别高估人心。” 余百岁看着冰州城,看着现在还看不出有多大变化的冰州城。 叶无坷听到这句话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他说:“我把廷尉府的卷宗几乎都读了个遍,我还记得大宁立国之后没多久,陛下曾经在朝廷里斩了一批官员。” “人心和人心不一样......那批官员为何被杀?是因为他们在陛下商议四疆四库战兵组建的时候疯狂反对。” “如果光说反对这件事那陛下就大怒杀人,显得陛下有些残暴,当时不知有多少读书人骂陛下残暴。” “长安城内,数千读书人走上街头大骂陛下不仁,大骂陛下昏君......” “可陛下当时为何如此动怒不惜大开杀戒?” 余百岁道:“这事我知道......那群人该杀!” 他大声说道:“一群人看似正义凛然,却在朝堂上大放厥词。” “陛下说要建四疆武库以固江山应对外寇保民除匪,那群王八蛋说的是什么?” “他们说,为何要扩建军队?大宁若没有军队别人为什么来打你?” “就因为大宁有军队,别人看到了所以才来打你,就因为大宁有国门,别人进不来所以才打你。” “大宁若敞开国门,谁都可来,谁都可出,不建军队,不设国防,别人为什么要来打你?” “他们还逼着陛下认可,若陛下不认可他们的胡说八道就一头撞死在未央宫外!” “还说陛下若决意扩军,决意强军,便是昏君之政,是狭隘心胸。” 余百岁道:“他们死的少!” 说到这他忽然醒悟过来叶无坷要说的是什么。 所以这一刻,余百岁眼睛微微有些发红。 叶无坷笑了笑道:“陛下都能挨骂,我有什么不能的。” “不要指望着全天下的人都能看到以后有多好,天下九成九的人只看眼前。” “眼前好了他们就夸,眼前不好一点他们就骂,骂就骂吧......” 叶无坷道:“谁叫......我就是干这个的。” 他拍了拍余百岁肩膀。 “那天小橘子在无事村口问我,要不要去长安。” 余百岁看向家乡的方向。 “我说要。” 他说:“是因为我觉得已经能走出大慈悲山了,可以不过苦日子也可以让更多人不过苦日子。” “你说,百姓们看到的只是我在辽北道破坏了他们的好日子,所以必然骂我,而将来我的接任者重建生活,百姓们会赞美他。” “我难过不难过?我嫉妒不嫉妒?难过,嫉妒,我也想骂街。” 叶无坷笑了笑:“可我是叶无坷,无坷,无坷......哪有天生就没有坎坷的人,只有遇到一个坎坷就平掉一个坎坷的人。” “这么想的话,还是我牛逼一些......别人能的我能,别人不能的,我还能.....我把坎坷都平了,后来者......无坷。” 余百岁重重点头,眼睛越发的红了起来:“师父,你真的能!” 第九百一十四章要忍气吞声? - 天下长宁 - 知白 有人说余百岁这样的出身,怎么可能真的敬重叶无坷? 关于他为何一直跟着叶无坷办事的传闻从没断过,也有各种各样的猜测。 有人说余百岁跟着叶无坷,完全是他爹余国公的一种投资。 有人说余百岁是陛下安排在叶无坷身边的一只眼。 还有人说,余百岁是要混资历。 说什么的都有,唯独没有人说,余百岁跟着叶无坷是真心想做些什么,是真心想学些什么。 所以他们大概也就都无法理解,余百岁红着眼睛说一声师父你肯定能的含义。 “报!” 就在这时候,有廷尉快步跑到叶无坷身前。 “明堂,连续有消息送到冰州。” 叶无坷接过来看了看,同一时间竟然收到了四五份密报。 不得不说,白经年确实有些手段。 冰州为中心,各地的商人全都动了起来。 从冰州开始往四周辐射蔓延,很多地方都出现了粮荒。 商人开始大规模的歇业,对于百姓生活的影响越来越大。 在这其中,关于叶无坷的流言也像是洪水猛兽一样开始侵蚀人心。 传闻说叶无坷来辽北道做道府,就是来报复仇人的。 说他生下来就没人管,差点冻饿而死。 说他恨透了东北边疆的人,也恨透了整个大宁东北的人。 还说他的母亲嫁给了一个当官的,却造遗弃。 以至于疯疯癫癫,没几年就病死了。 所以叶无坷对辽北道所有做官的都恨之入骨。 这消息只要是个稍微聪明些冷静些的人仔细想想就知道不可能真实。 然而流言的可怕就在于,真有人信。 更可怕的地方在于,听了流言的人还会进一步加工。 关于叶无坷身世的版本传闻越来越多,关于叶无坷阿娘的身份传说的也越来越离谱。 有人说他要报复的其实是此前的辽北道道府连夕雾!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现在辽北道做官的多多少少都和连夕雾有点关系。 不少州府衙门的官员,都是当初连夕雾提拔起来的。 还说连夕雾当年到边疆巡视的时候遇到了叶无坷的阿娘,连夕雾一眼就被容貌绝美的女子所吸引。 他将叶无坷的娘玷污之后就扬长而去,导致了叶无坷对做官的人无比痛恨。 还说叶无坷之所以离开山村做官,而且那么拼命,完全就是为了等今日报仇。 更有阴谋论者,说叶无坷这次来辽北道做官是他向皇帝磕头求来的。 说以他的功劳完全可以留在长安继续任职,甚至有机会接替徐绩成为大宁宰相。 但叶无坷宁愿舍弃这些都不要,也要来辽北道为他娘出一口气。 有人说连夕雾虽然已经因为涉及贪腐被朝廷处斩,但当年的案子并没有牵连太广。 所以连夕雾提拔的很多人,现在依然于辽北道身居高位。 更有甚者,说当年帮助连夕雾物色女人的手下也在辽北道做官呢。 就是那个人将叶无坷的娘,抓了献给连夕雾的。 叶无坷查不出来那个家伙是谁,所以就打算对整个辽北道的官场下手。 传闻愈演愈烈,故事比叶无坷千里追杀黑武世子还要猛。 什么恶毒的传言都有,恶毒到让人听了都觉得身体上会有不适。 但凡善良些的人都不会往外传这种话,可传这些话的人本来就无善良可言。 他们说叶无坷的生父根本不是唐安臣。 其实,是那天唐安臣和连夕雾等人巡查到了边关,发现叶无坷的阿娘容貌绝美于是动了歹心。 一群高官轮流将叶无坷的阿娘玷污,所以叶无坷到底是谁的种根本说不清楚。 反正是个杂种。 编故事的越没人性,编出来的故事传播的就越是猛烈。 这股歪风很快就吹遍了辽北道大地,人人都在说叶无坷到底是谁的儿子。 这些造谣的也不是笨蛋,他们只拿已经死了的人说事。 唐安臣死了,连夕雾死了。 反正是死无对证。 等这股歪风从远处又吹回冰州的时候,版本已经变得更让人愤怒了。 他们说,为什么叶无坷如此针对商人? 是因为当年叶无坷的阿娘就是被商人买了去,献给唐安臣和连夕雾的。 还说叶无坷的娘当年格外凄惨,被唐安臣和连夕雾玷污之后,还被他们又赏给了那些商人。 这还不算完,传着传着这些流言又变了。 说叶无坷的娘本来就是个青楼女子,是被商人选中献给了唐安臣和连夕雾。 听到这些消息之后,余百岁他们恨不得把传这流言的全都屠了。 几个人急匆匆的返回道府衙门,想劝劝叶无坷不要因此而过于气愤。 见到叶无坷的时候,发现他和小土司正蹲在院子里逗那条蛊王虫玩。 “明堂。” 秦焆阳看到叶无坷后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叶无坷抬头看向秦焆阳:“可是有急报?” 秦焆阳道:“没有......今日还没有从各地来的急报。” 叶无坷道:“嗯,应该还是会有的,陆续都会到。” 秦焆阳:“明堂,这几日你太累了,就别出门巡视了,我们几个......” 叶无坷问:“是因为听到些流言过来想劝我?” 秦焆阳又张了张嘴,没能回答,只好点了点头。 叶无坷道:“你们是怕我忍不住跑出去找人打架?” 秦焆阳还没开口,余百岁道:“确实是有些担心,他们故意放出这些恶毒传言,就是想看你出丑,看你犯错。” 叶无坷道:“他们已经用这样的办法来对付我了,就说明他们已经黔驴技穷。” 他笑着起身:“但凡他们还能有点别的办法,也不至于只用这恶心人的招式。” “所以他们的死期差不多也快到了,早晚是我收拾他们,何必与他们此时一般见识。” “我年纪轻轻正二品大员,和这群人计较,显得我多没有身份多没有涵养。” 秦焆阳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明堂大人能这样想我们就踏实了,确实担心明堂因为这些胡言乱语而生气。” 余百岁却眉头一皱。 秦焆阳道:“明堂说得对,这些人现在反击的手段如此恶毒又如此低劣,他们确实是没什么别的办法了。” 余百岁这时候转身拉了秦焆阳一下:“明堂没事咱们就继续忙去,事情多得让人头大。” 叶无坷笑呵呵的挥手:“去吧去吧,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再来报我。” 秦焆阳:“是,遵......” 后边的命字还没有说出口,就被余百岁拉着急匆匆的出门去了。 一出去秦焆阳就忍不住问:“百岁哥,你干嘛这么急着拉我走,我还想和明堂多说几句话来着。” 余百岁:“他又没事,咱们事多,不要耽误了他的大计。” 秦焆阳:“百岁哥,你说明堂是真的没事吗?” 余百岁叹了口气:“怎么可能没事,他只是气度好。” 秦焆阳跟着叹了口气:“是啊,这事要换做是我也忍不了。” 余百岁:“走走走,咱们先去把其他事解决了,晚上再回来找他,拉着他多喝几顿酒就好了。” 秦焆阳立刻应了一声:“那我来买酒!” 余百岁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不知道为什么重重的出了口气。 院子里,叶无坷等余百岁走了之后看向小土司:“刚才跟你说的,记住没。” 小土司一拍胸脯:“放心,都记住了,有人来找你,就说你去城外视察河道了。” 叶无坷笑:“要是问我什么时候回来呢?” 小土司:“那不确定,现在河道正在开化,有凌汛可能,所以你要在河道上守着。” 叶无坷点头:“没错,就这么说。” 然后他看向屋顶:“三奎哥,踅摸到了多少?” 三奎从屋脊后边探出头:“不少。” 叶无坷:“走!” 一刻之后。 一家商行后院,商行的伙计全都被打倒在地昏迷不醒。 掌柜的被倒吊起来,哎呦哎呦的叫着。 穿着一身黑衣,脸上蒙着黑巾的叶无坷一拳打在掌柜的脸上。 “嘴挺脏啊。” 叶无坷道:“整个冰州城里好像就你嘴脏?” 那掌柜的连连哀求:“大侠,请问我是哪里得罪了你,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什么时候与你们江湖中人有过节啊。” 叶无坷又一拳轰在那家伙脸上,直接打掉了五六颗牙齿。 “我就问你,是不是嘴脏。” 叶无坷把那掌柜的揪起来,耗着头发问他:“听闲话也就罢了还要传闲话,传闲话也就罢了还要再添油加醋?” 掌柜的哭着说道:“大侠,我实在是不知道您说的是哪件事,也不知道您说的是到底是谁啊。” 叶无坷一个嘴巴抽过去:“传的谣言还不少呗。” 三奎道:“我来几下出出气。” 叶无坷往后让开,三奎一脚踹在那掌柜的嘴上。 这一脚,几乎把掌柜的嘴里剩下的牙齿全都踹掉了。 “你不知道你背后讲究谁了?那你就说讲究没讲究?” 三奎一脚一脚的踹,连续几脚之后那家伙已经昏了过去。 叶无坷问道:“就是他说的我娘是青楼女子?” 三奎:“不是他说的,他是听说阿娘是被献给了连夕雾,然后他往外说阿娘是青楼女子。” 叶无坷:“那以后就别说话了。” 他拎了一桶水泼在那掌柜的身上,掌柜的一下子就被泼醒。 叶无坷道:“你这么爱传闲话,这张嘴早晚给你家里人惹祸,我看你就别留着了。” 说着话,一只手捏着那掌柜的脸,一只手捏着掌柜的下巴,狠狠发力把两边合上! 啪的一声,那掌柜的一条舌头竟然被没有牙齿的牙床给切断了。 可想而知这一下有多狠。 叶无坷擦了擦手上的血:“咱们抓紧点,去找下一个。” 三奎嗯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血糊糊的家伙:“其实应该活剐了他。” 叶无坷道:“这样他比死了难受。” 出了这家商行,两个人的身形快速穿梭。 片刻之后,他们就已经在一家客栈的房间里了。 房间里那个在茶楼说书的看着面前突然出现两个黑衣人,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我把钱都给你们,两位好汉还请饶命。” “会说书是吧。” 三奎上前捏住那人的下巴,一发力就硬生生掰下来几颗牙齿。 “会编排故事是吧。” 两根手指抓着那家伙嘴里的牙齿,一颗一颗往下揪。 “好汉饶命啊,我是靠嘴吃饭的啊。” “那你就别吃饭了!” 三奎一把揪住那家伙的舌头往外一拉,然后用力把那家伙嘴巴合上。 又断了一条。 他一脚将那人踹出去,看向叶无坷:“还有一个说的最狠的没多远。” 叶无坷转身:“走。” 两人翻墙出去,半刻之后就到了一个茶楼里。 “说人闲话的时候绘声绘色手舞足蹈是吧?” 叶无坷抓着那人的头颅,三奎把那人的手指塞进那人嘴里。 一合一根手指,一合一根手指。 再把满嘴牙齿打掉,舌头切了。 出门之后三奎一边走一边嘟嘟囔囔:“真以为我们穿上官衣就得学会受气了?妈的土匪到了无事村也得叫一声祖宗。” 叶无坷问:“咱们怎么能是土匪呢?下一个多远?” ...... ...... 第九百一十五章孤注一掷? - 天下长宁 - 知白 余百岁和秦焆阳他们几个买了酒等着叶无坷回来,左等不回右等不回。 小土司就一口咬定,咱家明堂大人就是去河道上啦。 “土司大人。” 秦焆阳一脸无奈:“咱不是外人,明堂大人去哪了你可以说。” 小土司一抬下巴:“你是说我在骗人咯?明堂大人就是去河道上了。” 秦焆阳:“可是我们才从河道上回来啊。” 小土司:“走岔路了呗。” 秦焆阳:“从北门出去就那一条路。” 小土司:“呀!明堂丢啦!” 秦焆阳:“......” 余百岁倒是气定神闲,坐在那儿慢悠悠的品着茶。 “百岁哥。” 秦焆阳看向余百岁:“你是不是也知道明堂去哪儿了?” 余百岁:“小土司不是说了去河道上巡查了吗?你这人,怎么连小土司的话都不信!” 秦焆阳:“我信你个鬼......” 余百岁:“这就是你不对了,我信小土司的,小土司也信你说的,你不信小土司说的,也不信我的,那你说是谁的问题?” 秦焆阳:“我可能还是太老实了......” 一直等到后半夜,才见叶无坷和大奎二奎三奎一起从外边回来。 看起来这四个人都是累得气喘吁吁的,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能把他们累成这样。 这四个人可不是轻而易举就能累着的,把他们四个当牛用去耕田也不至于累成这样。 秦焆阳连忙上前迎接几步:“明堂你去哪儿了?” 叶无坷:“河道啊。” 秦焆阳:“我们是从河道上回来的.....” 他说这句话眼巴巴的看着叶无坷,因为他已经预料到咱家明堂大人会怎么说了。 还能怎么说?肯定说那走岔路了呗。 叶无坷听秦焆阳说他们是从河道上回来的,马上回了一句。 “那你怎么不累?” 秦焆阳:“啊?” 叶无坷严肃起来:“我们去河道上巡视,从白天到夜晚走的脚底都要磨破了,累的我们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累?” “不能这样做事,不可敷衍,不可懈怠,巡查河道是要紧事,一个不小心就可能酿成大祸!” 秦焆阳:“啊?” 叶无坷:“以后注意。” 秦焆阳:“啊......” 叶无坷:“你们在这等我做什么?是有什么要紧事?” 秦焆阳:“就是买了点酒,想请明堂喝一杯。” 叶无坷:“好事。” 他看向大奎二奎三奎:“应该喝一杯。” 这半天半夜的,可把哥四个给累坏了。 一开始是叶无坷和三奎行动,大奎二奎因为目标巨大所以没露面。 到了晚上也就不顾忌那么多了,叶无坷带大奎,三奎带二奎,四个人分成两队在城中行事。 打到现在,四个人累的都不想说话了。 秦焆阳说喝点酒,那确实应该喝点酒。 叶无坷看向亲兵:“搞点吃的来,多一些,都饿了,酒菜不讲究,什么都行。” 亲兵们立刻应了一声,跑出去准备。 叶无坷看向秦焆阳:“对了,明天道府衙门可能会比较忙,你可能会有些辛苦。” 秦焆阳:“做事不辛苦,能为明堂分忧就很好。” 叶无坷道:“只是提醒你一声,或许有些人治安案件会......多起来。” 秦焆阳连忙问道:“明堂是收到了什么消息?” 叶无坷一摆手:“不重要,只是些寻常治安事件而已。” 秦焆阳哦了一声。 他心说明堂大人莫非还有一些暗谍是廷尉府之外的? 不然的话,寻常的治安事件明堂怎么倒是先知道了。 吃饭的时候,叶无坷主动给秦焆阳倒了一杯酒,秦焆阳连忙起身。 “这几天河道上忙,我和三个奎哥从明天开始要经常往河道上跑一跑。” 叶无坷端起酒杯:“城中诸事你们多费心些。” 秦焆阳:“明天还要去河道?可今天我们都看过了的,河道上什么事都没有。” 余百岁:“你话怎么那么多,明堂说有事就是有事,要不怎么说你得多学学呢?你看的是表面没事,明堂看的是深处。” 秦焆阳:“是这样吗?” 叶无坷:“总之你们多担当些。” 吃过饭,叶无坷就起身道:“我们几个这一天半夜实在有些辛苦,先睡了,明日可能还会辛苦,后天可能也辛苦......” 余百岁:“是得辛苦一阵子。” 叶无坷:“嗯......” 余百岁:“明日我在道府坐镇吧,小秦还去忙他的事。” 叶无坷:“也好。” 余百岁:“我倒是想看看,都是些什么治安事件。” 叶无坷一摆手:“都差不多,一开始可能有些不习惯,看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余百岁就挑了挑大拇指:“明堂未卜先知。” 叶无坷:“世上哪有那么多未卜先知,不过是比别人多努力些罢了。” 他看向秦焆阳:“冰州厢兵可有异动?” 秦焆阳马上回答道:“明堂早有安排,让那些厢兵运冰离开辽北道了,估计着此时已进冀州界面。” 叶无坷道:“那就好,冰州的厢兵被我调出去,里边就乱不起来,外边想乱,由远及近,能看得清楚。” 说完后他伸了个懒腰:“睡了睡了,实在是有些辛苦。” 余百岁和秦焆阳出门的时候,秦焆阳忍不住嘀咕道:“可是河道上真的没什么事啊,明堂提前下令开冰,河道并无淤堵,今年冰州是不会出现凌汛了。” 余百岁:“我师父看得远,咱们看得近,交代什么就做什么,别那么多话。” 秦焆阳点头:“向百岁哥学习,多做事少说话。” 余百岁:“嗯......多说话的容易挨揍。” 秦焆阳:“挨揍?这是何解?” 余百岁:“没什么,随口一说。” 第二天夜里。 叶无坷和大奎二奎三奎才回来,秦焆阳就急急忙忙的迎了上去。 “明堂,果然出事了。” 秦焆阳对叶无坷格外钦佩:“真是被明堂猜中了,城中果然出了不少治安事件。” 叶无坷:“不稀奇,明天还有。” 秦焆阳:“啊?我还没说是什么事件,明堂就已经知道了?可明堂又怎么知道明日还有?” 叶无坷:“我会卜卦。” 他看向秦焆阳:“那么,到底是出了什么治安事件?” 秦焆阳:“冰州城内出了一个抢舌头的大盗!只一夜之间,就有不少人被割了舌头还被暴打一顿。” “城中巡捕全都被抓了,现在是咱们廷尉府的兄弟接替,不过百岁大哥说,不要当回事,他下令暂时不查。” “可不查的话,城中百姓已有些恐慌,如果明日还有这抢舌头的大盗出现,怕是要人心惶惶。” 叶无坷道:“告诉百姓们不必害怕,廷尉府会尽快把人抓到。” 秦焆阳看向余百岁。 余百岁:“噢......我明天亲自带人去抓。” 秦焆阳一惊:“百岁哥已有线索?” 余百岁:“那是,早就有。” 叶无坷往屋里走:“我先去洗个澡,你们没事继续聊,可以考量一下大奎哥二奎哥三奎哥的学问有没有丢下。” 一听到这个,大奎二奎直咧嘴。 三奎倒是没什么。 余百岁道:“书院的先生们在咱离开长安之前,还给大奎和二奎留了课业的。” 大奎:“没有的事。” 二奎:“那是给大锅留的,没有我。” 余百岁:“怕什么,就随便考一考,我就给你们写个满意。” 大奎:“那你问吧。” 余百岁看了看大奎二奎三奎:“老大老二老三......就串起来组个句子吧。” 三奎:“用老大老二老三三个词串起来组个句子?” 二奎:“那不行,得加上你俩,凭什么没有你俩。” 余百岁:“行行行!” 三奎轻轻一笑:“我先来打个样,秦焆阳对老大老二老三说你们长命百岁。” 秦焆阳拍手:“不错!” 余百岁:“还行吧。” 大奎:“那我说什么。” 三奎:“照着我说的说。” 大奎:“老大老二老三对秦焆阳说你长命百岁!” 秦焆阳:“谢谢!” 余百岁:“......” 大奎:“二奎,该你了!” 二奎挠了挠头发:“你俩都说了,我说什么。” 大奎:“你聪明,你随便说说。” 二奎使劲儿挠着头发:“秦焆阳对百岁说你看老三的老二老大了。” 大奎:“?” 余百岁:“?” 秦焆阳:“?” 远处的小土司:“?” 三奎:“嗯!” 与此同时,客栈。 白经年眉头皱得很深,因为他好像有点明白叶无坷的意思了。 “以往只觉得他对敌人狠厉,想不到对自己也如此狠厉。” 白经年在屋子里缓缓走动:“他故意把手下兵力都分出去,是用他自己做诱饵。” 莲心立刻问道:“他故意引别处的厢兵过来?” 白经年微微点头:“先是假借运冰名义,将冰州厢兵全都调走,然后用民勇替代厢兵。” “他带来的一千二百战兵,竟有九百人被他分派出去,身边只留三百,是故意做个样子。” “尉迟万年其实早就已经沉不住气了,哪怕他已经躲到东府武库去。” 莲心马上问道:“尉迟万年一直与我们若即若离,这次真的会痛下决心?” 白经年道:“你以为他是一直都在为筹建东府武库的事奔走操劳,可实际上他是在阻挠。” “四疆武库只有东疆武库到现在还没有建好,这事又有多难猜?” 莲心皱眉道:“如此一来,是皇帝早就要对辽北道动手了?” 白经年道:“就算不是叶无坷来也是别人来,但朝中合适来的人并不多。” “徐绩确实有本事,能把辽北道的事在连夕雾被杀之后就压下来。” “可皇帝对辽北道的情况,或许已有察觉,只是这几年内忧外患,他腾不出手。” “想想看,这事除了叶无坷之外还有谁最合适?手段雷霆心肠狠厉的,也只太子一人了。” 莲心道:“可皇帝不忍让太子背负骂名。” 白经年点头:“所以是叶无坷来了。” 莲心嗯了一声:“那......叶无坷打开杀戒之后,来这安抚民心的便是太子无疑。” 白经年道:“皇帝多精明的一个人,骂名让臣子来背美名让他儿子来接......好手段。” 莲心连忙问道:“那我们走不走?” 白经年笑了:“走?我们走了,尉迟万年就不会来了。” 他走到书桌旁边:“你以为尉迟万年只想杀李叱?大家都在冰州他才会孤注一掷!” 第九百一十六章最可怕处 - 天下长宁 - 知白 莲心有些不理解,很不理解。 白经年看起来已经失去了理智,似乎就是要在辽北道和叶无坷对着干。 如果一个人要孤注一掷了,那肯定是有很大很大的图谋。 要么是面对巨大利益不得不孤注一掷,要么就是为了生死之事不得不孤注一掷。 必须得图个什么才行。 可白经年图什么? 就算他赢了,叶无坷真的在辽北道被杀,那他的下场还能好到哪里去? 杀了叶无坷确实相当于断了太子的一条臂膀,可苦心经营的辽北道也完了。 叶无坷确实是个很厉害的人,而且他还很年轻。 不出意外的话,将来他必是太子的左膀右臂,以叶无坷的年纪,将来入主内阁绝非难事。 然而大宁现在中生代的人才可能稍显单薄,但如叶无坷这个年纪的人才层出不穷。 用一个经营多年的辽北道,换一个叶无坷。 不管怎么看都是亏了,亏得一塌糊涂。 她很想问问白经年,这样做到底能得到什么? “得到机会。” 或许是一眼就看穿了莲心的心事,所以白经年直接给出了答案。 “机会?” 莲心不懂。 她是蕤先生安排到白经年身边的人,她的职责就是代蕤先生好好看着这个师弟。 可她无能为力,蕤先生高估了她也低估了白经年。 “机会!” 白经年道:“我们唯一的机会就是不能让太子即位。” 他坐下来,手里把玩着一枚铜钱。 粗粗看起来这枚铜钱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就是一枚普普通通的大宁制钱。 如果非要说这枚铜钱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那就是格外的光滑。 白经年或闲来无事,或沉思时候,就会拿出来这枚大钱在手里盘玩。 “现在我跟你说些什么你可能无法理解,也不愿相信。” 白经年把玩着那枚大钱,眼神有些飘忽。 “你只需记住,整个辽北道是我一直在经营,是我多年的心血。” “我为了能稳住整个辽北道的局面,这些年来说呕心沥血不为过。” “现在我甘愿让整个辽北道暴露在叶无坷面前,就等同于暴露在皇帝李叱面前。” “是因为唯有如此,我们才能得到那个难得的机会。” “当初我和师兄对坐品茶,我们两个人推演胜算,前前后后,一共推演了九十九次。” 他看向莲心:“你可知道,推算出我们赢的次数是多少?” 莲心问:“小半?” 白经年摇头:“一。” 莲心的脸色显然有些变化。 她不是因为推演了九十九次只赢了一次而震惊,是因为居然有一次赢了而震惊。 其实到现在为止,她也不理解蕤先生和白经年为什么要这样做。 白经年说过是因为不服气。 蕤先生,白经年,还有当今皇帝李叱都是一位先生教出来的弟子。 所以白经年不服气,为什么同样是一位先生的弟子确实李叱得了江山? 他不服气但到现在其实已经没办法去抢夺江山,就算再把他实力加强一倍也没机会。 蕤先生和白经年联手,其实力绝对超过了两个白经年。 可依然没有胜算。 蕤先生也亲口承认过,想在稳固如山的大宁之内造李叱的反一点儿机会都没有。 然而这正是莲心不懂的地方。 既然两位先生都明知道根本没有胜算,为何就如此执迷? “你知道李叱最可怕的地方是什么吗?” 就在这时候,白经年问了莲心一个问题。 莲心试着回答:“算无遗策?” “这当然可怕,这天下太大,哪怕是神灵都无法完全掌控,所以李叱也不可能完全掌控天下。” “但你要说算无遗策这没错,只要是李叱想要谋的事,就没有人能在这件事上赢了他。” 白经年道:“不过......这不是他最可怕的地方。” 莲心想了想后说道:“是个人魅力?” 白经年道:“个人魅力......李叱确实无人可及。” 他缓缓解释道:“不说其他人,只说唐匹敌,放眼古今,唐匹敌都是实打实的帝王之姿。” “如果这个世上没有李叱这个人,那终究旧楚的一定是唐匹敌,开创盛世的,也一定是唐匹敌。” “可连唐匹敌都对李叱无比折服,甘愿放弃争雄天下之志......甚至还能立下家规,唐家子弟不可入仕。” “再想想看,夏侯琢,澹台压境等人,在楚末乱世,哪一个没有成为一方霸主的实力?” 虽然务必认可李叱的个人魅力,但白经年还是摇了摇头。 “但这也不是他最可怕的地方。” 莲心这次思考的时间更久,然后回答:“是眼界?” 白经年道:“如果这世上有人能看到一年后的事,那他就能成为一方巨富,如果有个人能看到三年后的事,便是天下豪强。” “楚末时候,能一眼看到三年后的英豪很多,如果不是出了一个一眼百年的李叱,他们也许都有机会争雄天下。” “李叱的眼界确实可怕,从他不断改革朝制的方向就能看出来,他的目光,远远的把其他人甩在身后。” “但......这依然不是李叱最可怕的地方。” 莲心摇头道:“如果这几样我都没有说对,那我所想到的其他的答案就更不对了。” 她说:“要说人品,李叱令人折服,要说武艺,李叱亦有万夫不当之勇,要说坚毅,天下更是少有人及。” “然而这些和刚才我说的比起来,又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所以经年先生,他最可怕的地方到底是什么?” 白经年回答:“冷静。” “冷静?” 莲心不懂:“体现在何处?” 白经年道:“如果他只是单纯的一位雄主,不管有没有二皇子试图谋逆的实据,那李叱都应该下手了才对。” “哪怕二皇子谋逆只是有些征兆,而这征兆还不是在二皇子身上直接表现出来,但作为帝王,也该有所行动。” “他在很早之前就立下太子,且决心不可更改,那他为什么就这样看着,为什么对二皇子的事看起来并不上心?” 莲心道:“若是站在一位父亲的角度来看问题,那这可能不是冷静,而是左右为难,甚至可以说,是优柔寡断。” “太子固然优秀,可二皇子也不差到哪儿去,都是他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 她说:“若我是皇帝,我也不会随随便便将自己的亲骨肉置于死地。” “死地?” 白经年微笑道:“何须死地?只要皇帝一声令下就能把二皇子按死在某处偏僻之地,终生都不可能回长安去。” “不久之前,大宁与黑武在执子山会谈的时候,皇帝让二皇子去了北疆,当时就有人猜测皇帝要把他按死在那了。” “哪怕二皇子在漠北立下不世之功,为了大宁基业安稳,为了太子顺利即位,皇帝也不会让二皇子回京。” “可二皇子回来了,而且还隐隐有要进入朝堂的迹象,若这么说,你还觉得李叱只是因为左右为难吗?” 莲心:“难道不是?他只是不舍得委屈了自己的另外一个儿子。” 白经年摇头:“你把皇帝低估得太狠了。” 他说:“我就拿现在的局势来给你解释。” 白经年指了指窗外:“如果叶无坷在辽北道真的大开杀戒,徐绩当初在辽北道经营的一切都化为飞灰,那叶无坷是什么下场?” 莲心回答:“不可能在辽北道久留,要么调回长安,要么直接安排到别处偏远之所。” “要么......” 莲心想了想后补充了一句:“为了安抚民心,安抚朝臣,李叱会找个理由把叶无坷杀了。” 白经年笑问:“那叶无坷大开杀戒之后,会是谁来收拾辽北道这个烂摊子?” 莲心又仔细的想了想后回答:“莫非是......太子?” 白经年道:“没错,就是太子。” 他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说道:“叶无坷在辽北道造杀孽,杀一个尸横遍野,到时候,整个辽北道不只是人心惶惶。” “整个辽北道百姓的生活将会倒退至少五年,那时候怨声载道,如何才能让这沸腾民意平息下来?” “那就是太子亲至,以太子之尊亲自在辽北道坐镇,安抚百姓,调拨各地物资支援,在最短的时间内让辽北道恢复到叶无坷来之前的水平。” “唯有太子亲自坐镇,才能让大宁这头庞然大物以最强的速度和姿态运转起来,以大宁国力,填补辽北。” “如此一来,整个辽北道,乃至于整个天下,都会对太子的恩德和能力无比钦佩,太子将来即位,也就更为顺畅。” 莲心道:“可这和皇帝冷静不冷静有何关系?” 白经年问:“那若太子意外死于辽北道呢?” 莲心一怔:“咱们......真的能杀死太子吗?” 白经年道:“不管概率,只说我们真的杀了李隆势,那李叱会如何安排?” 莲心:“亲自来辽北道,再来一场大开杀戒!” “不对。” 白经年道:“李叱的可怕之处就在于,若太子李隆势真的死于辽北,那他马上就会宣布......二皇子为太子。” 莲心心口一震。 她有些难以置信:“难道皇帝你不该严查?若查到最后发现太子之死和二皇子有关呢?” 白经年道:“即便如此,李叱还是会让二皇子成为太子。” 他脚步停下来,看向莲心的眼睛。 “他还会让二皇子也来辽北,由二皇子亲自追查李隆势的死因。” 听到这句话,莲心的脸色瞬间就白了。 她说:“所以......李叱会把抹掉所有污点的事,交给二皇子亲自动手?” 然后她下意识的追问:“咱们......真的是为二皇子做事?” 白经年笑了笑:“不重要。” 可这当然重要,对于莲心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了。 她最起码得知道,自己在为谁卖命。 “你觉得到现在你都不知道真相有些不公平?” 白经年微笑着说道:“如果你能认清你自己,认清你的目标,那你就不会觉得这样不公平。” 莲心回答:“我一无所知却要拼上性命。” 白经年道:“可你不是在为二皇子或是别的什么人卖命,你是在为自己的感情卖命。” 莲心皱眉:“为我自己的感情?” 白经年道:“如果让你做这些的不是蕤先生,你还会做吗?” 莲心马上就摇了摇头。 白经年笑道:“那就不必在乎你到底是在帮谁,因为你只是在帮蕤先生。” 莲心想了想,好像是这样。 但她还是好奇:“难道二皇子真的是......这一切的推手?” 白经年道:“你只需认可或是不认可我刚才说的。” 莲心现在不得不认可。 白经年道:“三皇子年少,而且天资远不及太子和二皇子。” “太子若死于辽北,二皇子必会成为新的太子,他也会将一切都打扫的干干净净。” 白经年缓缓吐出一口气:“这就是李叱的冷静之处。” 他看向莲心:“若你是李叱,你能做到这样吗?” 莲心马上就摇头:“我不能。” 白经年道:“我也不能。” 他看向窗外:“但有些事不是你我不能就不去做的,也许是为了能,也许正是为了不能......” “我有一身所学,总得有一条路让我施展才学,要么是登天梯,要么是地狱门。” 第九百一十七章师姐弟 - 天下长宁 - 知白 莲心在某一个时刻,觉得自己大为震撼。 在另外的某一个时刻,她觉得自己的前路已经明朗。 在和白经年聊过之后,她甚至觉得明天的太阳将会在几时升起都已了如指掌。 可当她离开白经年的房间,回到自己屋子里安安静静的思考之后。 她才发现,白经年的话其实一点东西都没有。 想来想去,白经年那一番长篇大论之中最重要的信息其实就四个字。 得到机会。 至于其他的,甚至包括提到了二皇子的那些话都是假设。 白经年根本没有给她一个真诚的答案,而她在那一刻却觉得自己听懂了也看清了。 “果然是师兄弟。” 莲心想到这就忍不住自言自语了一声。 是啊,白经年和蕤先生是那么相似。 两个人都是凭借口才就能让人深陷其中,因为些模棱两可模糊不清的话就能为之投入。 他们两个,都是光靠说话就能引来一批人追随的人。 所以莲心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 白经年的话中最重要的四个字是得到机会,但对于莲心来说触动她的其实是另外一句。 她只是为了蕤先生在做事,而不是为了什么野心什么目标做事。 不管这件事到最后是不是牵扯到了二皇子,哪怕是,她其实也不算二皇子的党羽。 但她认可了白经年的推算。 关于宁帝李叱的推算。 白经年说李叱是一个冷静到让人不寒而栗的帝王。 是啊,如果不是这样的帝王那李叱又怎么可能在短短二十几年间就让大宁成为比肩黑武的强国? “不管了。” 莲心自言自语。 这些都应该是她考虑的事,但她不想考虑。 她只是想成为一个有用的女人,在蕤先生身边有用的女人。 蕤先生从来都不会因为一个女人冒昧而心生欢喜,他喜欢的女人应该睿智且真诚。 她不愿意自己在蕤先生身边只是一个漂亮的花瓶。 她希望有一天蕤先生对她的认可,是一句:你很优秀。 在她看来,能得到蕤先生这样的一句评语那此生都没有遗憾了。 也许认识她也认识蕤先生的人都会错觉,她是爱慕蕤先生,是想成为蕤先生的女人。 但只有蕤先生和她知道,并非如此。 她确实渴望得到蕤先生的爱慕,因为她是那么那么的爱慕着蕤先生。 但她对蕤先生的感情没有那么单一。 她也是蕤先生的弟子。 她渴望得到的不只是蕤先生对她一个女人身份的认可,更是对弟子的认可。 在这个世上,能被先生认可的弟子是何等的骄傲啊。 所以回想起蕤先生在她出发之前的交代,她决定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看着。 在她离开蕤先生身边的时候,蕤先生说......白经年是个自负到骨子里的人,你不要试图去左右他。 他对辽北道的事最为了解,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辽北道的时局应该如何发展。 所以当你的想法和白经年的想法有矛盾的时候,以他的想法为准。 但她不只是要在白经年身边帮忙。 就在她回到自己房间之后不久,她便换了一身夜行衣从后窗翻了出去。 她当然知道,现在这家规模不算很大的客栈里里外外都有叶无坷的人盯着。 哪怕叶无坷没有安排人,东广云汇那个黑小子也把这盯的滴水不漏。 但她有自信。 在这个世界上,轻功身法能及的上她的人绝对不多。 连蕤先生都说过,若论与人比试你勉强算入了一流。 但若论轻功本领,你在当世少有的超品之境。 离开客栈之后,莲心的身影像是一阵缥缈的青烟。 只不过短短片刻,她就已经将最早发现她离开客栈的人甩开很远。 但她依然没有放松警惕,在冰州城里七转八转了好一会儿。 直到她确定任何人都不可能跟上的时候,她才朝着冰州城内一座已经废弃的寺庙过去。 楚国时候禅宗盛行,各地的寺庙多如牛毛。 辽北道这边对于禅寺的信奉比中原之地其实差一些,这里的人有自己的信仰。 这片辽阔的大地上,绝大部分百姓都信仙不信佛。 哪怕是在旧楚兴盛时候,辽北道的禅寺数量也远远低于中原。 所以大宁立国之后禅宗萧条,辽北道的禅寺九成九都废弃了。 这座禅寺当初的规模不小,据说曾有数百禅僧。 因为冰州有楚皇行宫,就在这座废弃禅寺的不远处。 这禅寺里的僧人所服务的,也就不是当时的冰州百姓。 破败,残缺,在这寒夜之中进入此地还会给人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 莲心进了禅寺之后就直奔大殿,似乎对这里颇为熟悉。 才到大殿门口,她就借着惨白月色看到了大殿之内负手而立的那个白衣人。 对这一身白衣,她历来都有些不爽。 在这样的夜色之下,一身夜行衣能起到完美隐藏行迹的作用。 可是有些人,就偏偏喜欢故作姿态穿一身白衣在夜里行动。 “你们几个真是一成不变。” 莲心进了殿门之后就哼了一声:“自负是病,得治。” 白衣人回头,脸上那张银色面具在月色下显得格外阴森。 “你不懂,因为你只是一介女流。” 银面人的回答虽然不客气,但语气之中却透着一股亲切。 他说:“再说,你又不是没穿过。” 莲心道:“我穿是因为你们求着我,需要我暂时替你们出现一下而已。” 她一边靠近一边撇嘴说道:“还不是你们自己要搞出来什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那一套。” 银面人笑了笑:“本来就需要有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那一套,这可是先生说的。” 莲心:“亏你们还记得先生有交代。” 银面人道:“先生的交代我比你记得清楚,你倒是只顾着漂亮。” 莲心居然因为这句话有些开心。 只顾着漂亮...... 哈哈。 她问:“你可有什么进展?” 银面人道:“辽北道的事一切都在先生预料之中,白经年要孤注一掷先生也早就猜到了。” 他说:“但先生说过,辽北道的事都由白经年说了算。” 莲心哼了一声:“毕竟是师叔,你倒是对他一点都不客气。” 银面人回答:“要不是因为他是师叔,你猜我会不会叫他一声莽夫?” 莲心懒得理会。 银面人道:“不过话说回来,白经年这一手确实有些作用,尉迟万年沉不住气了。” 莲心嗯了一声:“我也得到消息,有多地的厢兵正在往冰州聚拢。” 银面人道:“尉迟万年最怕的就是白经年落入叶无坷手里,白经年故意去见叶无坷就是在逼尉迟万年动手。” 莲心:“你能想明白吗?” 银面人问:“想明白什么?” 莲心道:“如果从一开始白经年就不去主动招惹叶无坷,叶无坷不可能这么快就对辽北道的事有所察觉。” “就算他看到了冰州的官员不称职,也不会那么轻易就发现商人利益团体对辽北道的影响那么大。” 银面人道:“先生说过,白经年做事自有他的道理。” 莲心撇嘴:“所以你也没想明白。” 银面人回答道:“我当然想得明白,只是不想告诉你,我自己想明白的,凭什么教你?” 莲心:“你想明白个屁。” 她往四周打量了一下:“你确定自己没被人跟上?” 银面人:“你是对我没信任,还是对你的轻功身法没自信?我们几个的轻功,都是你教的。” 莲心又笑了。 这个家伙虽然说话要多臭有多臭,可有些话仔细品起来还是臭中带香的。 她说:“这里就你我二人,你也非要戴着那个破面具?” 银面人嗯了一声:“先生教过,小心驶得万年船。” 他往四周看了看:“我们的对手可是叶无坷啊......越了解他我就越害怕他。” 莲心道:“这可不像你,你们几个之中就你总是天不怕地不怕。” 银面人轻轻叹了口气。 “我害怕他......是因为我越来越佩服他。” 莲心心中一动:“从长安就开始了?” 银面人道:“从他开始为大院里的那些孩子们奔走开始,我就越来越害怕他。” “我一开始以为他是怀疑我了,所以时不时会去大院里看看......后来我确定,他是真的出于本心的善。” 他抬起头,看向那些已经残缺的禅宗雕像。 “这些神佛在叶无坷面前,丑陋的像是阴曹地府的鬼。” 莲心道:“你很危险,你越来越敬佩他。” 银面人嗯了一声:“没错,越来越敬佩。” 他说:“我真的很难相信,世上会有人能把至善和至凶都做到极致,不,不是做的极致,是天生的极致。” “他的心里可能住着两尊神像,一尊是那样的菩萨低眉,一尊是那样的金刚怒目......” “他杀人的时候,比地狱阎罗还要狠......二十岁年纪,算在他头上的亡魂早就已经不止万人了。” “可他......可他为了大院的孩子们,明明那么高的身份了,却不以身份压人,而是点头哈腰的和学塾的老先生们商量。” 银面人长长吐出一口气:“如果你在他的身边久了,你也会敬佩他。” 莲心:“不必在他身边多久,我现在就很敬佩他......他从来都很明确自己要做什么,且从不改变。” 银面人比划了一个你说对了的手势:“师姐,你原来除了貌美之外也不是一无是处。” 莲心又瞪了他一眼。 她问:“那以后呢,若是到了你和他针锋相对的时候呢?” 银面人沉默下来。 “不会有那个时候。” 良久之后,银面人语气平和却笃定的回答。 “要么我死在他之前,要么他死在我之前。” 他再次看向那些在夜色下显得有几分狰狞的石像。 “人心里都有一个魔鬼......但他没有,他心里的那两尊都是神,不管是凶的还是善的,都是神。” 银面人道:“我永远都不会让自己对这样的人动手,我也永远都不会让自己死于他之手。” “如果我杀了他,我会是这人间最大的罪人,如果他杀了我,那他心中可能亦有波澜。” “哪怕是坏了他的心境,对于我来说也是再死一次都难以恕清的罪孽......我可不能死的不干净。” “我不准我活的不干净,也不准我死的不干净,不然将来见了连先生,我怕他骂我。” “真到了你说的那个时候......我先走一步就是了。” 他回头看向莲心:“师姐,我们几个,谁怕死?” 莲心没有说话,可她的心在疼。 她就那么看着面前这个人,脑海里都是他小时候的样子。 她比他八岁,是亲眼看着他长大的。 “我们是对的吧。” 银面人说:“只要我们是对的,那死算什么呢?连先生都不怕的。” 第九百一十八章小人物吗 - 天下长宁 - 知白 这个世上原本有很多难办的事,甚至是不能办的事,因为一层一层的关系,忽然间就变得简单起来。 世上人总说,还是托关系好办事。 接过合同,叶言愣了下。没想到徐四竟然这么着急,连最基本的寒暄都没有,这可有点不太像他。 不过天才也并非不可战胜的,当天才也开始偷懒的时候,就是堕落为路人的时刻。 大殿内,莫云川轻酌一口手中的茶水,看向坐在对面的江元宵道明了来意。 现在眼前的江清婉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完美的样子,那天看见醉酒的她似乎只是一场错觉罢了。 终于,尹达尔戈睁开了眼睛,透过缝隙看去,他看到那些相貌与印第安人相似的士兵们正在打扫着战场,他们用刺刀清点着地上的人,压根就不管他们是伤者还是死者。 方之通暴怒之下,身周的混沌空间,都在他的力量摧残下剧烈震荡。 傅君婥心中一凛,曾经听师父说起中原武林高手,特别点出此人虽然三十年未起争斗,可武功绝不在四大门阀主持者之下。 “若我等不能弄明白高句丽将士的玄秘并想出对策,只怕就是再多加十万人,也不一定能把高句丽打回去。”韩将军语气沉重地说。 只是李清年的态度实在和蔼,纵然知道这人心里阴冷无比,却也找不到由头撒泼打诨。 到了最后,实在说不出话。婠婠不耐,正待上前解救,却听得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一来李大气和他一样,之前都是统兵之人。尽管李大气是什么清教徒,但在他眼里,也和自己一样。都是半路出家,没什么根底儿。 白色光团入脑,叶轩感觉微微有些头疼,大量的信息在海之中浮现,迅速整理着这些信息,将之储存。这是身法? 没想到是真的,李福刚要说话,宫城北面冲过来大批马队,正是李成栋来了。 毕竟路上为了赶路要紧,很少进客栈休息。且这时候经营客栈的,也都不是什么正经人。他们与强盗勾结,常做些杀人越货的勾当。 这时候,十几头古蜥鲸已经发现自己进入了困阵,就在里面开始攻击困阵,困阵发出一阵阵的光晕,剧烈地摇晃起来。 先天异火对于炼丹,这有着速度上的追求,异火若是越强悍,则对于炼丹就越发有帮助,对于草药淬炼自然更是得心应手。 如果要接收尼沙布尔,那么必须先攻取马什哈德。因为尼沙布尔位于马什哈德的西边,是护教军的必经之地。 胖男人整张脸毫无血色,低着头斜坐在冰柜一头,浑身是冰,寒气一股一股往外冒着。 位于城池中央宽阔气派的晋阳郡守府大门前,大理石阶梯两边矗立着一对瑞兽石雕。 见何尘停了下来,那鬼喉咙发出低吼,见何尘这动作也是一愣,似是还没玩儿够,貌似还有点儿失落,血口一张,满口尖牙漏出,对着何尘吐出一道黑气。 首先,是萧云与云瑶哪里,一切等到那尊妖禽的遗体出现,引出了搏天神之后,这个时候,我先出手,营救老院长的本尊。 当然,如果他们知道真实情况,恐怕震惊远不止于此,跟法西斯对决的详情一般人是不知道的,所以他们只知道盈盈当年是s级后期,并不知道实际上那个时候,她已经是x级的境界了。 第九百一十九章八条命 - 天下长宁 - 知白 “你跟着那个叶明堂人怎么样?” 高尚问赵九命。 赵九命回答说:“我从来就没见过胆子这么大的人。” 高尚有些不解:“比你胆子还大?” 赵九命嗯了一声:“我那算什么胆子,最多不过是不怕事,叶明堂是不怕死。” 高尚笑了:“哼......不怕死的人多了,那些进了山当土匪的亡命徒哪个怕死?” 赵九命回答:“他们都怕死。” 高尚说:“他们杀人如麻!” 赵九命回答:“那他们也怕死。” 高尚有些无奈的说道:“你就认死门,别人说什么你都不听。” 赵九命:“他们本来就怕死,如果他们不怕死为何不去和土匪斗?不去和渤海人东韩打?不去和旧官府的混蛋拼命?为什么要进了山当土匪扭头回来欺负老百姓?” 一连几问,把高尚给问懵了。 高尚仔细想了想,好像真是那么回事。 “你爹怕死吗?” 赵九命问。 高尚:“我爹......掉根屌-毛都得找郎中看看的主儿你提他干嘛?他要是咳嗽一声,不找十个郎中都不踏实。” 赵九命噗嗤一声就笑了。 高尚说:“那你说叶明堂不怕死,他怎么个不怕死?” 赵九命说:“叶明堂身边就留下了二三百人,他抓了那么多贪官污吏,还要打土匪,三百人......你见过哪个正二品的大官身边只有三百人的队伍?” 高尚撇嘴:“正二品,正六品我也他妈见过啊。” 他一摆手:“别提这乱七八糟的,就说今夜的事你干不干。” 他往前凑了凑:“把刘大头那龟孙子骗进来,然后把他送进大牢里去,那家伙是厢兵的头儿,偷偷回来就是逃兵!” 说到这的时候,他可比赵九命要兴奋多了。 “那孙子当初那么难为你,这次可算是落你手里了。” 高尚说:“你不知道他托人往爹手里塞了多少银子,他妈的一个小小的管厢兵招募的官儿,竟然直接给我爹送过来八百两银子!” “八百两!” 他看向赵九命:“八百两,就他那职位,一辈子不吃不喝也攒不出来。” 赵九命皱眉。 “干不干?” 高尚说:“只要你点头,今夜咱们就干了他,到时候先把这孙子暴揍一顿然后再交给叶明堂。” “依着叶明堂那脾气,再按照咱大宁律,逃兵的事给他坐实了,他人头肯定是要落地。” 赵九命问:“你觉得能干嘛?” 高尚点头:“能啊,这事肯定能干!” 赵九命起身来回溜达了几步,然后回答道:“行,那你就告诉托你办事的,就说我答应了,但前提条件是我也要八百两。” 高尚:“没问题!” 他笑道:“你小子总算是开窍了。” 赵九命说:“开什么窍,我是怕不提要银子的事刘大头不信我。” 高尚挑了挑大拇指:“还是你想的周到。” 他转身就走:“等我信儿啊。” 等高尚走了之后,赵九命的眼神里就有些凶狠的东西闪过。 刘大头断了他多少次参军的念头,哪怕后来他爹瞒着他去赔礼道歉也没用。 但他不想为自己出气,也不想因为这件事为他爹出气。 他甚至没有和好兄弟高尚说实话。 他可以放刘大头进城来,但绝不会让刘大头回去收拾东西。 只要刘大头一进门,他就会带着民勇兄弟把刘大头抓了。 他不是要报复谁,而是逃兵就该抓。 虽然刘大头也不是战兵,可他是兵,厢兵也是大宁的兵。 明明已经是穿着正规军服的兵了,为什么还要做逃兵? 赵九命想不明白这些,但他知道人做错事就得受罚。 夜很快就来了,冰州因为最近事情多城里能用的正规兵力也少,所以有宵禁。 城中有两千民勇代替厢兵值守,但毕竟没有什么战斗力。 经过了一些日子的训练,可纪律也颇为松散。 李叱身边能打的兵只有那三百人,不宵禁的话根本就控制不过来。 赵九命是团率,不过民勇营的建制和正规战兵肯定无法相提并论。 他手下只有二十来个兄弟,负责的就是城门这一块。 每一班是当值十二个时辰,一直到第二天清晨开门之前来交换。 快到子夜的时候赵九命提醒手下兄弟们,别犯困,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九哥。” 有个小个子看起来人精瘦精瘦的蹲在找九哥身边,这个家伙瞧着不起眼可实际上很厉害。 民勇营招募来的人有很多江湖客,大多都有本事在身上。 这个叫赵九命一声九哥的小个子,练的本事少有人知道却格外厉害。 他叫王草根。 百姓们都觉得,名字取的贱一些孩子好养活。 可能这世上,也找不出多少比草根这个名字更贱的名字了。 “咋?” 赵九命回了一声。 王草根说:“你说这个刘大头真敢来吗?” 赵九命道:“高尚虽然不是个东西,但他不骗我。” 王草根点了点头:“我不认识他,营里的其他兄弟我也不输,我只服你,你说啥我信啥。” 他往左右看了看:“这二十几个兄弟有一多半咱们也不熟,之前的团率因为要好处被赶走了,那些都是他的人,你也别跟谁都交心。” “真信得过的,就是一开始咱们一起进营的八个人,咱们八个在一块时间久了,大家都了解。” 赵九命说:“他们以前确实不跟我,可现在跟我了,咱们不能把人家当外人看,跟了我,都是好兄弟。” 王草根说:“你这样的要是混江湖,早晚得吃亏。” 赵九命说:“江湖中人,不是义气当先吗?” 王草根笑了笑:“不花钱,不办事,喝酒吃肉吹牛逼的时候,那肯定义气当先。” 赵九命摇头:“你说的不对,江湖中人就该信任自己兄弟。” 王草根不和他争,但是提醒他:“一会儿开了门,就开一条缝,别把人都放进来,你也别太靠前。” 赵九命说:“那不行,我得在最前边,万一有危险,我不能让你们在前边挡着。” 王草根叹了口气:“你这样的混江湖,真的会吃亏。” 赵九命笑:“那我就不混江湖。” 就在这时候远处有个黑影过来,被当值的民勇给拦了。 把人带过来到近处,原来是高尚去而复返。 “九哥。” 高尚一溜小跑过来:“一会儿人应该就到了,约定好的是子时正,开了门你先把刘大头放进来,让兄弟们做好准备。” 赵九命嗯了一声,他往远处看了看:“还有谁来了?” 高尚说:“就几个我的兄弟,夜里出门我怕不安全带了几个帮手。” 赵九命:“宵禁,你怎么过来的。“ 高尚笑了:“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那么死心眼?” 赵九命心里一怒:“你不能坏了规矩!” 高尚:“就这一回,要不是想帮你出气我也不敢随便坏规矩啊,你放心,以后天一黑我就不出门。” 赵九命瞪了他一眼。 他刚要让高尚回去,就听到城门外传来几声轻轻的敲门声。 赵九命打了个手势,王草根等兄弟连忙将手里的木棒握紧。 他们是民勇,尚未配备兵器。 赵九命上前,贴在城门上问:“谁!” 门外传来刘大头那带着乞求语气的回答声:“九命兄弟,是我。” 赵九命担心这个家伙有诈,于是说道:“你是谁,夜里敲门做什么。” 刘大头连忙回答道:“九命兄弟,你要的八百两银子我已经准备好了,你把门打开,我先把银子给你。” 赵九命随即回答道:“我把城门打开一条缝,你把银子递进来再说。” 他将城门拉开一条缝隙,然后用肩膀将城门顶住。 以他的力量,别说一个刘大头,就算是来十个八个的壮汉也未必能将城门推开。 赵九命塌肩坠肘脚下发力,外边的人果然发力猛推却被他死死抵住。 刘大头从门外塞进来一个包裹,哗啦哗啦响,听着确实是银锭碰撞的声音。 “相信我了吧九命兄弟,以前是我不对,以后你就是我救命恩人,我一定报答你。” 赵九命道:“只需你一个人进来。” 他把城门稍微开的大了些,肩膀上顶着的力度也更大了些。 就在这时候,他身后有个民勇忽然悄悄贴过来,从袖口里翻出来把匕首朝着赵九命的后腰刺过去。 赵九命没有想到他的民勇兄弟会偷袭他,但王草根提防了。 王草根刚才就让另外一个旧相识的兄弟站在赵九命身后,那民勇一动手就被察觉。 那兄弟喊了一声九哥小心,回身一棒砸向那偷袭的人。 没想到那人本事极强,避开木棒手匕首连续几次捅进了那兄弟的心口。 王草根看到了,才扑过去,后边两个民勇挥舞木棒将他拦住。 二十几个民勇,除了王草根他们六个和赵九命是旧相识之外,其他人竟然全都动手了。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力量,显然是有人抬着什么沉重的东西狠狠的撞了上来。 以赵九命的力气也不能抵挡,直接被撞的往后翻倒。 “九哥!” 高尚喊了一声,上前来搀扶赵九命,但他带来的几个人忽然动手,从袖口里抽出匕首就往赵九命身上刺。 高尚骂了一声:“你们他妈的疯了!” 可他那几个酒肉朋友谁在乎他? 高尚在这一刻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扑在赵九命身上。 那几个亡命之徒疯了一样的乱捅,没片刻高尚就挨了几十刀。 赵九命翻身起来的时候,高尚已经血葫芦一样倒在地上了。 “九哥......跑。” 高尚嘴里往外溢血,断断续续的只说着那几个字。 赵九命怒极,一条木棒挥舞起来,没片刻就将那几个亡命之徒打翻在地。 可他扶着高尚起身的时候,却发现自己那几个老兄弟都被困住了。 他一只手搀扶着高尚,一只手挥舞木棒开路。 仗着勇武,他将那些民勇尽数击倒。 可此时城外冲进来的人比民勇更多,而且都拿着兵器! 刘大头一进门就冷笑一声:“跟老子斗心眼?你算个几把毛!” 他抬起手用连弩瞄准了赵九命:“你也不想想,老子都到城门口了城墙上的巡游一个吱声的都没有是怎么回事。” 他瞄准了赵九命,连弩顷刻之间就击发出数支弩箭。 赵九命的一个兄弟喊了一声九哥小心,往前疾冲的时候为赵九命挡了所有弩箭。 噗噗噗的声音刺激着赵九命的脑海,那声音像是在他耳朵里响起似的。 “九哥!走!” 王草根往前一冲:“我能挡一阵!” 他还在疾冲之中忽然往前一滑,以极为怪异的动作出手。 时而蹲着向前,时而在人群里翻滚,但下手却极狠厉,别人伤不到他,他连着打伤了好几个。 若他手中的不是木棒而是匕首,指不定有多少人被他废了。 这便是传说之中的地躺刀,极少有人练成。 “别自己去!” 赵九命一脚踹飞面前的敌人,冲上去接应王草根。 可外边来的人源源不断,根本就杀不清。 “压回去!死也把他们压回去!” 赵九命先把高尚放下,然后双手推着那扇大门要关上。 一群人都红了眼睛,外边的人发力里边的人发力。 谁又能相信,凭借他们几个人的力量,竟然硬生生将冲进来的人给压了回去。 “九哥!” 一个兄弟回头看向赵九命:“对不住了......没力了。” 他歉然的说了一声,身子软软倒了下去,这时候才发现,肚子都已经被人剖开了,肠子流了一地。 其他几个兄弟陆续倒下,到最后只剩下了赵九命和王草根。 “九哥......对不起哈。” 高尚靠在城门洞里,气若游丝:“我没想害你,对不起啊。” 八个兄弟为了赵九命倒下去了六个,算上高尚倒下去了七个。 而此时王草根的面前,是无数条从城门还开着的缝里捅进来的长矛。 “九哥!” 王草根喊了一声:“把门关好!” 喊完往前一撞:“老子王草根,命贱人不贱!” 第九百二十章咱们挨个认 - 天下长宁 - 知白 我叫赵九命。 我爹说,老辈儿人都说猫有九条命,所以摔不死。 不管猫爬到多高的地方去掉下来,都会平安无事。 我爹还说,我不希望你爬到多高的地方去。 猫爬到高的地方去都难免往下摔,虽然有九条命,那还不是摔一次就没一条? 我爹说,但我希望你真的也能有九条命。 咱不往高处走,就在低处,摔不死,九条命咱一条都不丢。 七月初一。 夜。 我没了七条命。 还有一条命马上就没了。 赵九命的好兄弟,虽然相识并不算多久可志气相投的好兄弟王草根。 那个名字贱的谁听了都会嘲笑一番的小个子,朝着丛林一样的长矛扑了过去。 草根贱,可是草根不容易死。 辽北道再冷的冬天,能把大地之上的草都冻死,也冻不死最贱最贱的野草的根。 等到来年春暖,哪怕辽北道的春暖来的再晚,只要来了,草根就能让它的另一种形态完美的展现出来,在地面之上,迎着朝阳。 “草根!” 赵九命不想管别的了,城门开就开吧。 城门被冲开会死很多人,死就死吧。 他不能再让兄弟死在他面前了,哪怕是他先死都可以,只求,别再有兄弟先他而死。 于是他不再顾及城门,他的肩膀不在抵住那扇被无数人推挤的城门。 他的手伸出去,一把抓向王草根的后背衣服。 他要把他的兄弟拉回来,甩到自己身后去。 可他没成功。 他的手最终在距离王草根的后背不到半尺远的地方戛然而止。 然后他就向后倒飞了出去。 一道修长且健硕的身影跨步而来,一只手抓住赵九命的衣服往后一甩,一只手抓住王草根的衣服向后一抛。 然后抽刀。 刷地一声。 像是一道闪电在这一刻于城门洞内炸亮,瞬间就将那些贼兵的眼睛都灼伤了。 一刀! 火把光明照耀之下,那刀似乎瞬间就延长了一倍。 像是有一道本该看不到现在却被看到的刀芒,将那密密麻麻的长矛尽数斩断。 已经要涌进城门洞里的贼兵,数十杆长矛在被一刀断开,其中不知道有几只手掌,不知道有几条臂膀。 紧跟着那持刀的人一脚踹在城门上,城门外边还在发力的贼兵就被撞的向后翻倒。 连续后退几乎稳不住身子的赵九命,在这一刻看清楚了那持刀之人身上的绛紫锦袍。 “明堂!” 赵九命的眼睛骤然睁大。 喊出明堂这两个字的时候,嗓音沙哑的像是被狂风扫过无数次一样。 叶无坷一脚将城门踹的关了回去,刀锋一转将上方的挡木放下来。 紧跟着他大步而回,走到城门洞另一侧,刀光再次闪烁了两次,便有一棵合抱粗的大树被两刀截断。 叶无坷单臂夹起那棵大树再次进入城门洞内,用这棵树将城门死死抵住。 “城外的暂且不管。” 叶无坷大步走向坡道:“先把城内的解决了。” 他顺着坡道往上走,在他身前有两个强壮的如同天神一样的大汉开路。 赵九命已算是人高马大的身材,可和那两个壮汉相比却像是个还没长大的少年。 那两个天神一样的人物,左边那个手持一杆猎叉,右边那个手持一口开山斧,两个人并排向前。 从城墙上冲下来的那些已被收买的民勇,在这两人面前宛若砍瓜切菜的瓜菜。 根本不用叶明堂动手,那两个大汉就从城下一直杀到了城上。 “不跪者死!” 大奎一声大吼,如同虎啸。 瞬间,看起来人数不少的民勇几乎都被吓破了胆子。 有了第一个人跪下来,后边的人也都跟着跪了下来。 等这群人都跪下去之后,大奎往远处看了看,一眼就看到那两名今日在城墙上当值的廷尉都已经倒在那,显然没了气息。 “跪亦死!” 大奎板斧一扫,面前七八颗人头几乎同时飞了起来。 二奎的猎叉紧随其后,一杆铁叉推着一群人往后退。 两兄弟从这头杀到那头,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叶无坷登上城墙,手扶着墙垛往下看了看。 外边的叛军数量不少,在月色下看到的是黑压压一片。 没有人在今夜之前会想到,会有这样一件事发生笃定了叶明堂的杀心。 原本他以为招募来的民勇最起码不会叛乱,毕竟他们都是寻常百姓,没有受过商人的恩惠。 可他还是低估了些这里的风气。 钱,原来真的能买来人命。 “大奎哥二奎哥。” 叶无坷大声说道:“各带一百人在城中清理叛乱,不是我们的人,凡手持兵械者,杀!” “呼!” 大奎二奎同时应了一声,转身大步而去。 叶无坷站在城墙上看着城外那还在叫嚣着的叛军,眼神里的寒意越发浓烈。 各地都有的厢兵异常调动,原来不过是障眼法。 那位贵为辽北道道丞的尉迟大人,也是一个领兵的高手。 厢兵攻城,杀人,还杀了朝廷刚刚派来的封疆大吏。 那尉迟万年怎么可能脱得了关系? 哪怕他还假装在东府武库并没有离开,只要是厢兵杀了叶无坷那他罪责就一定难逃。 所以他调动厢兵朝着冰州方向移动,但这几支厢兵队伍的移动速度并不是很快。 他就是故意以此来迷惑叶无坷的注意。 今夜外边的人肯定都是厢兵,但他们身上没有一个人穿着厢兵军服。 偏开城门,杀进冰州。 将辽北道的道府以及所有随从全都杀掉,然后再嫁祸给冰州治内原本就有些猖獗的山匪。 哪怕日后朝廷追问起来,尉迟万年对于厢兵调动的事也能解释。 只说是担心叶明堂在冰州抓了那么多人会被报复,所以调集厢兵往冰州驰援。 谁能证明,他是要杀叶无坷? 辽北道的局面,在平日里可以让商人们说上一二分的话。 可到了关键时候,尉迟万年还真能让一群商人拿捏了他? 白经年设计让尉迟万年直接带兵杀了叶无坷,若尉迟万年中计那他当然也必死无疑。 现在来攻城的是山匪,最多只能牵连到一个对叶无坷有怨念的小小的厢兵主事刘大头。 这么个小人物,怎么追究都追究不到尉迟万年头上。 到了这般身份地位的,哪有一个是真的酒囊饭袋。 叶无坷当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唯一失误的就只是对寻常百姓的信任。 但即便他对百姓信任,可他还是有所安排。 那些分散在各处当值的廷尉或是战兵,每两人一组,身上都带着廷尉府的鸟儿。 这些鸟是早就已经训练好的,平时藏在衣袖里连个声音都不发出来。 每隔一段时间,当值的人就会悄悄把鸟儿放出去飞一圈。 飞鸟会到道府衙门里落下,只要看到鸟儿回来了,就证明派出去的人没事。 超过时间,鸟儿不来,那就说明一定出事了。 这处城门上方当值的两名廷尉被偷袭,可在那般情况下,训练有素的他们还是第一时间将鸟儿捏死在袖中。 分派在不同地方的鸟儿,腿上绑着不一样的细绳来区分。 所以在发现有一处地方的鸟儿没回来之后,叶无坷马上就带着人赶了过来。 “派人追上大奎哥二奎哥。” 叶无坷道:“所有持械者不要都杀了,投降的全都带回这边来。” 叶无坷说完这句话回头看向三奎:“三奎哥,把城中大牢里的官员全都押过来。” 三奎立刻应了一声。 互相搀扶着的赵九命和王草根两人顺着坡道往上走,与三奎擦肩而过。 三奎与他们交错而过的时候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右拳在胸口上敲了敲。 这两个汉子,因三奎的举动心中都震了一下。 两人到了城墙上,见满地尸体,也见那二品少年,单人站在城墙边缘俯瞰贼兵。 “明堂!” 赵九命叫了一声:“对不起,我有罪,我不该私自打开城门。” 叶无坷没回头:“为何打开城门?” 赵九命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叶无坷沉默片刻后说道:“你有罪,去和你战死的七个兄弟请罪,磕几个头,然后回来与我一起给他们报仇。” 赵九命大声答应了,转身跌跌撞撞的又跑回到城门洞扑通一声跪下来啊。 当当当的给他死去的七个兄弟磕头,只片刻就磕的头破血流。 王草根跟着他回来,也磕头。 “兄弟们不怪你。” 王草根拉着赵九命起来:“你要是就这么死了他们才怪你,明堂说的对,咱们得报仇!”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此时仿佛浑身的力气都回来了。 不久之后,三奎押着那群尚未处置的府衙官员到了。 叶无坷让人将他们在城墙边缘一字排开站好。 “城外的叛军。” 叶无坷将龙鳞黑线抽出:“你们可认识这个人吗?这是冰州府丞,你们之中可有人是他的亲戚,是他的朋友?” 叶无坷一刀将府丞的人头斩落。 “这个是冰州主簿,你们可有人与他相熟,可有人是他亲朋?” 又一刀,人头从城墙上滚落。 一排官员,叶无坷一个一个的斩了。 砍一个,问一遍。 所有人头,都掉落城外。 这群人才杀完,大奎二奎又抓了不少人回来,大概能有数百。 叶无坷让这数百人挨着城墙边缘站好,随着他一声令下,数百颗人头被斩下来掉落城墙之外。 “今日杀的这些人,与你们应该都能论出些什么关系来。” “亲戚也好,朋友也罢,只需记住,杀他们的人是叶无坷。” 叶无坷冷声道:“今日他们死了,明日所有与他们有关的人,我不管是论出什么关系来,亲戚也好,朋友也罢,查出来的都杀。” “你们今日最好能破城杀进来,不能破,那明日起你们便都在我要杀的名单之上。” 叶无坷俯瞰城外叛军:“千万不要逃,不要躲,不要隐姓埋名,你们唯一的机会就是杀进来把我的人头剁了。” “你们可有亲眷在冰州城内?最好祈求别被我查到,查到一族,我灭一族,查到九族,我灭九族。” 他将龙鳞黑线往城外那些叛军身上一指:“来攻!” 一声暴喝,城外的叛军的心都被震的颤了起来。 城外,刘大头大声喊道:“别被他吓住了,他不敢杀那么多人!” 站在叶无坷身边的赵九命立刻提醒:“明堂,他叫刘大头,原是冰州厢兵主事!” 叶无坷点了点头。 “刘大头是吧,别人我还认不出,但你九族没了。” 刘大头心里一紧,吓得连连后退。 刚才那点气焰,瞬间就被浇灭。 “把城中族老都请到城墙上来,明日一早,让他们就站在城墙上认人。” 叶无坷道:“我看能认出几个。” 城外的叛军明显骚乱起来,片刻之后就有人转身奔跑出去。 还有人吓得马上就把手里的火把丢在地上踩灭。 连刘大头都没坚持多久,转身大步狂奔。 第九百二十一章罪人吗 - 天下长宁 - 知白 冰州一夜无眠。 三奎带着人这一夜都没停下来,抓人抓人还是抓人。 昨夜里在城墙上叶无坷一声令下,包括冰州府官员在内的数百颗人头被尽数斩落。 但这不是结束。 叶无坷将叛军吓走之后,三奎就开始四处搜捕。 那些被刘大头和叛军收买的民勇,能抓多少抓多少。 到天亮的时候,又有一百多人被三奎抓到道府衙门。 这些人都集中在冰州各个城门。 其实要查出来为何有这么多民勇被收买并不难,自然是和城中的商人有关。 之前粮栈缺粮关门,然后几乎所有的商铺都暂停营业。 这一举表面上是给叶无坷巨大压力,实际上也把他们自己的退路都断了。 但在这之前叶无坷并没有打开杀戒的证据。 商人不营业,并不触犯大宁律例。 这是商人的自由,他们可以开门也可以不开门。 可这次,如此大规模的收买民勇试图叛乱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原本他们就把自己送进了死胡同,现在他们自己还把死胡同的口给堵住了。 到清晨的时候,被抓的一百多人全都跪在了道府衙门大堂之内。 在冰州招募的民勇数量虽多,但他们哪里有实力和叶无坷帐下的三百精锐对抗。 再说这些人又不是铁板一块,全都被商人收买控制。 叶无坷一夜没睡,但看起来并没有一丝疲惫。 “把他们的家里人也全都找来。” 他吩咐一声之后看向那些跪在面前的民勇:“全都带到城内空地上去,将他们的家人也都带到那边。” 余百岁压低声音说道:“只怕牵连甚广。” 叶无坷道:“最不怕的就是广。” 不到一个时辰,这些被收买的民勇家人也都被带到了城中最大的空地上。 叶无坷让人随便搭了个高台,他迈步上去。 “我见到了许多白发苍苍的老人。” 他扫视了一下那些被带来的百姓。 “你们的儿子,收了叛贼的钱试图打开城门引叛军进城。” “进了城就要杀人,也要杀我,杀朝廷官员,杀尽我带来的战兵。” “你们现在可能还觉得,你们的儿子只是拿了些小钱而已不是什么大罪。” “我不妨直说,虽然我最不愿看到的便是人间别离,尤其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但叛逆就是叛逆,按照大宁律这是要诛灭全族的大罪。” 叶无坷缓了缓,看向那些已经明显被吓傻了的百姓。 “现在我只给你们一次机会,我不审问他们,由你们这些做父母的去问。” “如果问出来是谁收买了他们,他们拿了谁的银子,那今日之罪我可减轻处置,只追究一人罪责,不追究家人。” “如果你们做父母的问不出来,那再由我廷尉府的人来问。” “你们问出来,算有立功表现,廷尉府问出来,那就按谋逆罪行株连全族。” 他一摆手:“我给你们半个时辰的时间。” 说完后他叫人搬了一把椅子来,就在高台上坐等。 半个时辰并不长,很快就会过去。 但对于那些百姓来说,尤其是对于那些已经上了年纪的做父母的人来说,这半个时辰,是犹如半辈子一样的煎熬。 不,是他们前半辈子都没有受过的煎熬。 有人怒骂,有人哭泣,有人抽打儿子,有人抱着儿子嚎啕大哭。 叶无坷此时却看似铁石心肠,对这些事表情漠然。 到了半个时辰之后叶无坷一摆手,秦焆阳随即带着廷尉上前。 问出来的,马上就分派人手去抓人。 问不出来的,将其父母家人一并入狱。 四周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一个个都心情复杂。 这时候有人试图在人群之中擅动百姓冲击廷尉,把被抓的人都抢回来。 叶无坷冷冷一句话,就把那群蠢蠢欲动的人给吓了回去。 “有异动者当场格杀,诛三族!” 他麾下的战兵随即将连弩端起来,在叶无坷身边的几辆马车也把车厢打开,车厢之内,露出已经装填好弩箭的排弩。 有这几架排弩在,就算有数千人一起往前冲也只能是被屠戮的份儿。 到了下午,被抓来的商人就已有上百个,这还不包括他们的亲人家眷。 “你们关门不做生意那是你们的自由,官府不会过问你们是不是连钱都不赚了。” “所以这十余日来,我一直由着你们放肆,你们却以为,我是不敢对你们下手。” “自古以来,一句法不责众就让不少人觉得只要人够多连法律都不能把你们怎么样。” “今日且看看,触及谋逆作乱之罪这法到底责众还是不责众。” 他看向秦焆阳:“就在此地审问。” 秦焆阳立刻带着廷尉过去,将抓来的商人挨个审问。 倒也简单,不问过程,只问根本。 “你承认不承认和叛军勾结,承认不承认收买民勇。” 每个人都问这一句话。 等都审完了之后,叶无坷朝着余百岁伸手:“那一块黑布给我。” 余百岁不知道叶无坷要做什么,连忙取了一块黑布给叶无坷送过来。 叶无坷缓缓起身。 他看向百姓。 “我自离开家乡走出大山,便想用这双眼睛看看这大宁的天下。” “不只是看人间繁华,也看一看哪里还有疾苦,看一看,哪里还有不公。” “我做官,是想让这人间繁华再繁华些,可让这人间繁华的目的,是让人间没有悲苦。” “我一直看不得生离死别,看不得百姓受苦,所以自我做官开始,其实并没有秉持公正。” “做官的犯了错,落在我手里都得严惩,而百姓犯错,我多数都会酌情减免。” 叶无坷说到这,将黑布抬起来蒙住双眼。 “不见,则心定。” 他蒙好双眼之后,声音骤然发寒。 “此前涉及贪墨,渎职,更参与谋逆的冰州府各级官员,按罪......诛族!” “昨夜收买民勇试图打开城门叛乱的商人,按罪......诛族!” “昨夜被收买的所有民勇,不认罪,不检举,不供出幕后主使者,诛族!” 这三句诛族一出口,别说百姓们,别说那些犯了罪的人,就连余百岁他们都吓坏了。 这杀戒一开,冰州城内,至少超过两千人要被斩首。 “明堂!” 余百岁连忙上前:“真的要杀?” 叶无坷端坐在高台的椅子上,抬起手摆了摆:“杀。” 这一刻,四周围观的百姓全都跪了下来。 “求明堂开恩!” “请明堂网开一面!” “明堂开恩啊。”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叶无坷忽然怒道:“都住口!” 他猛然起身:“我自到冰州之日起,虽抓了不少人却始终没有处置,就是想给你们一条活路。” “我嘴上说着要严惩,要用重典,可我一直都在等着朝廷新法颁布实施。” “朝廷新法是什么你们也都知道,我在等的就是你们各家都能有一丝生机。” “是你们自己在找死。” 叶无坷将龙鳞黑线抽出来,砰地一声戳进高台。 “斩!” 秦焆阳和余百岁对视一眼的时候,三奎已经抽刀上去了。 这片巨大的空地上,片刻之后就血流成河。 人头一颗一颗被斩下来,现场散发出来的血腥味越发浓烈。 没有被牵连其中的人,他们看到了这人间惨像这修罗地狱。 可他们谁也没有看到,端坐在高台上不动如山的叶明堂,那蒙住双眼的黑布之下,有两行泪水缓缓滑落。 少年,何时都没想过要做屠夫。 围观的人被吓得瑟瑟发抖,恐惧到后腰处都止不住的疼。 每个人在此生都不会忘了今日,不会忘了他们曾经亲眼见过的血流成河。 “明堂已经法外开恩!” 余百岁此时站出来大声说道:“今日所杀之人,皆犯谋逆大罪,按大宁律至少也要诛灭三族!” “可明堂只灭死不悔改之人一族,连近亲也未牵连,所以你们自己就都好自为之吧!” 他一摆手:“被杀之人的亲属朋友现在可以将尸首收回去,找地方掩埋吧。” 他说完这句话回身走到叶无坷身边:“师父,咱们先回去吧。” 叶无坷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余百岁忽然间反应过来。 他面前的这个,曾经千里追杀黑武世子不死不休,累不死一样的少年英雄,现在应该是暂时站不起来。 叶无坷当然不是被吓坏了,也不是被气坏了,他是心里疼,疼到他双腿无力,又何止是双腿无力。 他端坐在那一动不动,百姓们还觉得他是铁石心肠。 可他,只是无力起身。 “我陪你。” 余百岁就站在叶无坷身边,按着腰畔的横刀肃立。 下一刻,三奎回来了,大奎回来了,二奎回来了,秦焆阳回来了。 他们在叶无坷身前站成一排,笔直的像是一棵一棵在飓风之中也绝不会倒下去的凛然青松。 他们又像是一道屏风,一道城墙。 为叶无坷挡住了那些百姓,也挡住了叶无坷那不能被人所见的脆弱。 叶无坷从来都没有在自己人面前表现出过这种脆弱。 可不代表他没有。 以前,都是他在别人面前成为了那一道屏风,那一道墙。 为他在乎的人们挡住了所有能挡住的东西。 今日,三奎余百岁他们在叶无坷面前也变成了那一道墙,坚不可摧的一道墙。 他们笔直的站在那,迎着风,按着刀,巍然不动。 时间就这样一息一息的溜走,根本就不在意人的感受。 又或者,是因为太在乎人的感受所以时间才会存在,时间,就是用来抹平伤口的唯一的良药。 当夜色降临的时候,这片巨大的空地上已经没有了尸首。 所有被斩杀的人都被他们的亲属收了回去,今夜这冰州城内不知道会有多少哭泣。 “杀人从来都不应该是对的。” 余百岁站在叶无坷身前自言自语。 “可有些时候,不杀人就会死更多人。” 他不知道这是在对自己说话,还是想对师父说话。 这一刻,叶无坷扶着座椅的扶手起身。 哪怕已经过了这么久,他在站起来的时候双腿依然在微微打颤。 “回去吧。” 叶无坷缓缓道:“但愿他们能理解......今日我不杀这些人,明日叛军大规模围城的时候,就会有更多城中百姓与叛军呼应。” “我杀两千余人是屠戮......若全城都与叛军有牵连......便是屠城。” “他们不理解也罢,只要怕了就好,也许再过千年,冰州百姓都会觉得叶无坷是冰州罪人......” 少年脸色悲怆。 “那我就做这个罪人。” 第九百二十二章你的职责已尽 - 天下长宁 - 知白 其实想查出来更多消息,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将白经年抓了。 但也可以确定的是,城中民勇被收买之事该与白净年无关。 白经年就像是一剂药引子,他就是想逼着尉迟万年出手。 如果冰州城现在就是一个熬药的砂锅,白经年自己投身在这砂锅之内,就能把尉迟万年逼的不得不原形毕露。 所以当尉迟万年出手之后,白经年反而失去了那么大的作用。 他自称为掮客。 在商人和官员之间是一座桥。 然而当尉迟万年这样的地方大员开始直接指挥商人做事之后,这座桥也将失去意义。 可白经年一点都不难过,也不愤怒。 原本在地方官员和商人之间的那座桥没了,那意味着什么? 因为这官员直接下了水。 曾经的冰州乃至于整个辽北道。 官员站在桥上,桥接触着水,水有什么动静,官员可以在桥上看的清清楚楚,但又不会被水打湿了衣服,更不会被水浪吞噬。 现在官员自己把这座桥给拆了,他们确实能更直接更真切的感受到水是什么动静。 但他们自己也已在水中。 水轻轻拍拍他们的时候他们可能会觉得有些舒服。 可水浪大起来之后,他们想抽身已经没机会了。 白经年不怕,哪怕他已在叶无坷初来之际就把自己摆在台前。 可他的罪名是什么? 当然,以叶无坷现在的权势想杀他根本就不需要什么真凭实据。 杀了一个冰州官员,叶无坷虽有先斩后奏之权但不得不奏报。 杀一个白经年,叶无坷连奏折都不必写。 可白经年还是不怕,他已经将整个辽北道的局势搅动起来。 到了他要抽身而退的时候了。 至于怎么离开冰州,他也早有准备。 在冰州这么多年,又都是和一群危险的人打交道,再加上他本身就那么聪明,怎么会不懂狡兔三窟的道理。 他之所以住进这家客栈,也是因为这客栈之内有一条只有他和掌柜知道的密道。 很早之前,这家客栈并非客栈而是一座青楼。 在距离这家客栈不到二里外,便是当初楚国皇帝下旨在冰州修建的一座行宫。 行宫密道的存在,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保证楚皇的安全。 一旦遇到什么威胁,楚皇可以通过密道安全撤离。 其次,作为皇帝,如果明目张胆的出入烟花场所那显然有失体统。 当然,这密道的逃生所向肯定不是这家客栈。 真要是遇到了反叛谋逆的大事,从行宫逃到这家客栈的距离其实也没什么大用。 行宫密道一共有四条,一条通向这家客栈,曾经的冰州第一大青楼。 一条是通向那座已经废弃的禅寺。 大德禅寺当初在冰州的地位很高,哪怕辽北道的百姓对禅宗的信仰并不如中原之地那么笃定。 自古以来,哪怕是乱世,祸及禅宗寺庙的次数其实也不算很多。 这是楚皇逃生的另外一个选择。 若连整座冰州城都被叛军围困,出城的密道也不能用。 那就暂时转移到禅寺躲避,有禅宗掩护也许能暂时逃过一劫。 这四条密道,都是楚皇行宫之中最高级别的秘密。 知道的人本就不多,在楚国灭亡之后随着辽北道出现大规模的兵祸。 原本在行宫之中任职的楚国官员,能逃的也早就已经逃走了。 之后行宫被各路叛军连番洗劫,值钱点的东西都被洗劫一空。 而在叛军洗劫行宫之前,在行宫任职的那些人把这里能带走的值钱的东西都带走了。 随着行宫废弃,原本的官员死的死逃得逃。 知道这密道秘密的人也就没了。 白经年在辽北道经营多年,他找到了当初知道秘密的人后又把知情者杀了。 如今还掌握着这秘密的人,只有白经年和莲心二人。 白经年之所以并不把生死之事放在心上,就是因为他有把握离开。 尚未天亮的时候,白经年就已经知道了叶无坷在冰州大开杀戒的事。 “总算是等来了。” 白经年听闻消息后微微一笑。 “叶无坷此举看似是在短时间内就震慑住了冰州上下,可实际上他把自己逼到绝路了。” 白经年在屋子里缓缓踱步,这几日来,从未见过如此轻松之态。 他的脚步丝毫也不沉重,甚至有些不符合他身份的轻佻。 “今日屠杀,百姓们都怕了他,可也在恨他。” 他看向莲心:“叶无坷此举本意是为了吓住冰州百姓,为的是日后叛军大规模围城之际,城中百姓,不敢再与城外叛军有所串联。” “然而此举只能起到一时作用,并不能保证高枕无忧......叶无坷就算藏了些实力,叛军不能在短日内攻破冰州。” “可只要围困的时间超过十日,而辽北道内的援兵不能至,城中百姓必然人心浮动。” “此前被叶无坷吓住的人,心中仇恨便会复苏,到那时候,叶无坷怎会还有出路。” 他说到这,嘴角已经压抑不住的扬起。 “叶无坷是自掘坟墓。” 他笑道:“他想引出辽北道最大的黑手,不外乎尉迟万年而已。” “所以叶无坷将身边的队伍分散开来,目的是为引尉迟万年出手。” “而我出手让各地商人纷纷响应,就是为了逼迫叶无坷调动辽北战兵。” “辽北道驻守战兵不过一卫,分散各地之后,能支援到冰州的兵力能有多少?” “就算有,十日之内也不可能赶到冰州......” 白经年吐出一口浊气。 这口气压抑在他内心已有多日,从叶无坷到冰州这口气就压在他心胸之内了。 其实没有谁比他更盼着叶无坷大开杀戒。 此前叶无坷抓了人但不急着杀,其实已经出乎了白经年的预料。 宁帝李叱不派别人来辽北只派叶无坷来,目的当然就是大开杀戒而来。 叶无坷到了这却不开杀戒,其实打乱了白经年的部署。 “今日他开了杀戒,城中百姓因暂时惧怕而退缩,他日叛军围城,城中百姓心中的恨意就会被叛军点燃。” 白经年笑道:“是我们该走的时候了。” 他看向窗外:“叶无坷最大的败笔,就是不马上将我抓进大牢。” 当然,就算是抓进大牢他也不怕。 在冰州经营这么多年,若是被抓了就没有脱身之法那他也算是白白经营了这么多年。 “天亮之前我们走。” 白经年道:“你我分走两条密道,然后回长安再相聚。” 莲心点了点头:“我还要去禅寺和他见一面,交代后续之事,你一起吗?” 白经年摇头道:“我就不去了,你们晚辈之间的事我无需过问,况且,师兄对你们必有交代。” 莲心嗯了一声:“是。” 白经年道:“一会儿你只管去禅寺,交代清楚之后马上就走,你是师兄在意之人,我不能让你在冰州出事。” 莲心似乎有些淡淡感动。 “辽北道这边大局已定。” 白经年道:“师兄谋的长远,你在他心中地位又有些特殊,所以......” 他看向莲心:“哪怕我曾动念杀你断了师兄那长远谋局,可我还是忍住了。” 莲心道:“那多谢师叔了。” 刚刚才有的那一丝感动,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白经年道:“你不必记恨我,我也是为了大局......归根结底,我还是要听师兄的话。” 说完后他转身走向门外:“今日一别,你我再见就是长安。” 进入密道之后,白经年不敢有丝毫耽搁。 他知道叶无坷聪明,而且是让人畏惧的聪明。 冰州城内的杀戮事一旦出现,就说明叶无坷也要孤注一掷。 所以此前不抓他,现在必要抓他。 昨夜里事情太大,叶无坷身边人又太少,根本腾不出人手来对付他。 现在杀戮事已成,接下来就是拿他开刀。 快步走了一段,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喊。 “师叔。” 白经年马上回身:“莲心?你不是去禅寺那边了吗?” 莲心快步过来:“我要与师叔一起走,禅寺那边已经被叶无坷的人死死盯上了。” 白经年心中一震:“这叶无坷果然聪明的让人害怕,既如此,那你我一同走吧。” 刚说完这句话,后背忽然一痛。 惊惧之下,白经年回身一掌派出去! 这一掌是他毕生功力,身后的人也不敢大意向后疾掠。 待看清楚了那偷袭他的人一身白衣且戴着银色面具,白经年勃然大怒:“怎敢!” 噗的一声! 就在这时候,莲心一剑刺穿了白经年的后心。 “师叔......对不起了。” 莲心手中的长剑猛然搅动了,白经年的脸立刻就扭曲起来。 心口被刺穿,白经年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自己。 莲心抽出长剑,血从伤口喷涌而出。 “你骗我?” 白经年艰难回头,看向莲心的时候眼神里都是愤怒和恨意。 “师叔不该告诉我这密道,你若心狠些就好了。” 莲心道:“多谢师叔在辽北道谋局,如今师叔能做的都已经做到,谋事已成,我代先生向师叔说一声感谢。” 白经年已在弥留之际,此时听到是曌蕤要杀他,凭着一股滔天怒意竟然恢复了几分神智。 “他为何要杀我!” 喊出这一句的时候,白经年状若疯兽。 在远处的银面人回答:“道不同。” 莲心微微点头:“先生早就说过,在辽北道没有人可以左右师叔,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说什么你也不会听。” “师叔所谋,与先生所谋本就不同,先生要谋的是长远大计,非为他自己而谋,而师叔,谋的是你自身之利。” 白经年往前爬了几步:“我要杀了你!他就是想为他自己的子孙后代谋事!” 可只是爬了这几步远,白经年就没了力气。 “他想和你生下子嗣,接大宁的壳,窃取这天下江山......” 白经年抬起手,艰难之极。 可他还是想抓住莲心,想在这一刻将莲心活活掐死。 “先生谋什么,我们从不过问,只是先生手指所向,便是我们这些人的目标。” 银面人走到白经年身边:“而你倒是真的想夺了这江山,是想利用先生罢了。” 白经年气若游丝的说道:“他何尝不是利用我?” “那师叔何必愤怒?” 银面人道:“你与先生是互相利用,先生用你,你用先生,只不过你没有先生那般决然。” 说完这句话,他一剑划过白经年咽喉。 “至今日此时,师叔的作用已尽。” 他看向莲心:“快走吧。” 莲心道:“你留在叶无坷身边,需多加小心,切不可......” 银面人笑了笑道:“不必啰嗦,你回去之后若能见了先生就替我转告......谢东廷之志是连先生之志,连先生可为志向赴死,谢东廷亦然。” “只是辜负了先生这些年的栽培教导,谢东廷心感愧疚......” 他跪下来磕了几个头:“代我给先生叩首,谢东廷拜别。” 第九百二十三章分析 - 天下长宁 - 知白 莲心回头看向那个还站在密道里的少年,隔着一张银色面具她却依然能看到那张尚且稚嫩的脸上所有的决绝。 戴着银色面具的谢东廷朝着莲心挥手。 告别了一位故人,似乎也是在告别一段过往。 在分别之前,少年留给了他师姐三句话。 第一句,代我叩谢先生教导之恩。 第二句,代我向先生诀别,愿有来生再侍候于先生身边。 第三句,现在明堂即将身陷重围,我所做之事虽与明堂相悖,但值此关键时候,我不能弃明堂而去,当以死相随。 三句话说完,少年便催促莲心速走。 天色将明,叶明堂派来的人也该到了。 昨夜里一场好杀,叶明堂身边人并不能腾出手来找白经年。 如今城内叛乱已平,民心稍定,明堂手下也该来再会会白经年了。 此前明堂确实不知这客栈之内有暗道,亦不知那行宫之内有暗道。 以明堂之智,来人若不见白经年必会猜出几分来。 以明堂之能,在客栈之中找出密道所在也不过是早晚而已。 莲心不敢耽搁,她还有极重要的事去办所以便顺着密道离开。 谢东廷在密道里站了一会儿,一直到莲心师姐已经走远这才转身回去。 路过白经年的尸体,谢东廷低低的说了一声抱歉。 “先生与你志向不同,但他并未想过要杀你。” 谢东廷道:“是我与师姐此前在那禅寺里见过一面,杀你之事是我提及。” “所以若人死之后真有怨灵,那你就缠着我好了,此事,其实与师姐也并无太大关系。” “反正我也将不久于人世,要追随连先生而去......到了那时候,你我在阴曹地府里再打官司就是了。” 说完他蹲下来,将白经年双眼抚合。 “人生之事,多不由己......” 谢东廷起身,没有再看白经年一眼快步离开。 不出他的预料,在他离开之后不久,东广云汇的少当家曹懒就再次到了客栈门外。 敲了敲门,不见有人回应。 曹懒觉得事情可能有些不妙。 虽然这客栈被他东广云汇的人死死盯着,可白经年等人若有超绝修为想要避开耳目也未必不成。 一想到白经年可能逃了,曹懒便心中气恼。 吩咐手下人将客栈外边的封板都拆了,再将从里边反锁的房门撞开。 迎面而来的,便是一股颇为浓烈的血腥气。 客栈大堂里横七竖八的倒着不少尸体,除了这客栈里的人之外还有住店的客人。 几个伙计就死在距离门口不远处,该是向外逃命的时候没来得及冲到门口。 看他们的致命伤都在背后,也能作证这般猜测。 曹懒阔步往里走,到过道,一眼就看到客栈掌柜的死在那,爬伏在地,后背上有个触目惊心的血洞。 从一楼到二楼再到三楼,不见一个活人。 曹懒注意到所有死的人都是一击毙命,但杀人的手法却不相同。 有的人是被剑刺死,有的人又是被重手法震断心脉,还有的是死于一种钝器击打。 那掌柜的背后伤口很大,倒像是被槊捅出来的。 从场面上来看,行凶者绝非一人。 可这里死了这么多人,外边还有东广云汇的谍子盯着。 竟无察觉? 一瞬间,曹懒就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这客栈里有密道。 “分个人去道府衙门向明堂告知,客栈里的人除白经年和那个叫莲心的女人之外都已被杀,白经年和莲心失踪。” 曹懒吩咐一声之后就继续查看,比第一遍看的要仔细许多。 “别乱走动。” 曹懒吩咐手下人道:“我得找找杀人者的脚印是从哪里来的。” 若有密道,常年不通风不见光,密道之内应该会有不少灰尘。 除非是这些杀人者心思缜密,在进来的时候就把脚印都擦掉了,不然的话一定有所发现。 让人奇怪的就是这一点。 核对了死者人数和他们的鞋底印记之后,竟然没有发现一个多余的脚印。 若杀人者不止一个,怎可能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没穿鞋?” 曹懒微微皱眉。 就算是没穿鞋,袜子上难道也一点土都没踩到? 曹懒将视线从地板上移开,然后眼神骤然一亮。 在一根柱子上看到了些许印记。 他一路仔细查看,最终确定杀人者轻功身法极好。 不是一般的好,是好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所以曹懒马上就推翻了自己此前的推断,杀人者绝非是一群人。 就是一个人! 有这样轻功身法的,江湖上能遇到一个已算罕见之事。 能突然冒出来这样一群轻功身法好的有些逆天的家伙? 东广云汇办的就是江湖事,管的就是整座江湖。 江湖之中那些轻功身法好的,东广云汇都造册记录。 曹懒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对这些江湖客能如数家珍一样报出来。 “好厉害的身法。” 曹懒越看越是心惊。 在他认识的人之中,余百岁的轻功身法算是一品之中的一流。 纵然不能以轻功入超品之境,但超品强者的身法也未必就比他好多少。 余百岁那个家伙要说打架绝对连三流高手都算不上,可要说逃命的本事那必然跻身超一流之内。 但和这个杀人者比起来,余百岁的轻功身法也要稍逊一筹。 这个杀人者能脚步落地的在客栈之内连杀这么多人,而且还不只是在一层楼内。 想到这些,曹懒的眉角就微微抬了抬。 “莲心?内讧?” 虽然曹懒只来过一次,也只见过白经年和那个叫莲心的女人一次。 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那个女人的非同凡响。 从走路的姿势,生气的时候运气的法门,还有应对的态度,曹懒当时就判断这个女人必然轻功一流。 而白经年选择住在这家客栈,那这客栈里的人是他同伙的概率就很高。 现在白经年和莲心不见踪迹,客栈里的人死的干干净净。 那最合理的推断,就是莲心杀人灭口之后与白经年一同走了。 这客栈之内,何止是伙计和掌柜,连住店的其他客人,都有极大可能是白经年同党。 “倒是有几分狠的。” 自言自语一声之后,曹懒转身出门。 他让人在远处搬了一把椅子坐下,片刻后还有手下在他身边放了个茶几还泡上了香茶。 “人没看住,你们的错我先记着。” 曹懒淡淡的说道:“密道要是照不出来,那我就不能再记账了,得算账。” 他抬起手指了指客栈:“不必小心翼翼的看了,把这扒了。” 谁又能想到,东广云汇这个天下第一大商行的人,连做拆除这种事也如此擅长。 一群人涌上去,没多久那座三层木楼就轰然倒塌。 激荡起来的烟尘往四周席卷,像是来了一场从未见过如此浓烈的沙尘暴一样。 曹猎坐的地方虽然隔着比较远,可那烟尘席卷过来他也避不开。 他不避。 站在他身后的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几岁年纪的女子在烟尘靠近之前,伸手从背后将一个细长型的布袋摘下来。 这布袋大概三尺多长,看起来像是装雨伞的那种袋子。 年轻女子将布袋打开,从里边抽出来的却不是什么雨伞。 而是一把特制的能有三尺长的折扇。 在烟尘逼近的瞬间,年轻女子哗啦一声将铁造的巨大折扇打开。 双手握着折扇一发力...... 呼的一声。 一股狂风骤起。 逼近的烟尘被这飓风直接扫荡消散。 大批的人手迅速上前,扛木头的扛木头,搬砖的搬砖。 没多久,一座好端端的建筑就给拆干净了。 不但拆干净了,东广云汇的人做事就是讲究。 拆下来的木材放在一边,砖石放在一边,都是码放的整整齐齐。 房子没了就开始拆地板,地板砖也被清理到一侧码放好。 那码放出来的样子,有强迫症的人看了都觉得舒服。 都说人多力量大,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其实并未真切体会过人多力量大到底有多大。 昨夜里东广云汇的人协助叶无坷抓人之后,大部分力量都已经腾出手来。 现在专门对付这一座木楼,简直不要太轻松。 就算是熟练的木匠瓦匠,拆房应该都没有他们看起来专业靠谱。 以至于围观的百姓之中都有人忍不住想,将来要是翻盖新房就得找这样的。 在叶无坷来到客栈门口的时候不由得一阵恍惚。 到了客栈门口,客栈没了,门都没了。 “东家!” 在叶无坷还没开口的时候,有伙计大步跑过来朝着曹懒抱拳:“找着了!” 叶无坷看向曹懒,曹懒扶着椅子起身:“笨办法。” 叶无坷:“倒也没那么笨。” 曹懒:“人多的笨办法,就比人少的快办法还要快。” 他和叶无坷在引领下到了密道入口,这才短短片刻,密道入口都被清理的干干净净了。 不但清理干净了,还有一组人已经先进去探路。 没多久,有人回报。 “在密道之内发现一具尸体。” 手下人报告的时候对曹懒说道:“前后中剑,心口碎裂,咽喉被隔断,下手极狠。” 叶无坷说了一声进去看看,直接就跳了进去。 曹懒辨认过之后确定,死的就是白经年。 在白经年的尸体旁边,还有一张诡异的银色面具。 看到这个面具,叶无坷的眼神就微微一凛。 曹懒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这算是真内讧了,白经年的地位可不该就这么死了。” 叶无坷点了点头。 他蹲下来仔细查看了一下白经年的尸体后说道:“面具不是他戴的。” 曹懒:“这都看得出来?” 然后醒悟,叶无坷此前可专门是在廷尉府查案的。 “看来还真是不止一个。” 曹懒道:“从尸体的伤势来看是被前后夹击了,也就是说知道这密道的人最起码有三个。” 他看向叶无坷:“到底有他妈的几个戴这种鬼面具的。” 叶无坷眉头皱的越来越深。 曹懒道:“这几日我也没查出来这个白经年的真正来历,本打算今天再会会他,结果他嗝屁了......” 他看了一眼尸体:“瞧着是个心有大志的人,不像是被人摆布的棋子。” 叶无坷起身:“大概.....志向不同。” 第九百二十四章曹懒的猜测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一句志向不同,曹懒开始并未有什么反应。 可片刻之后,曹懒就诧异的看向叶无坷。 似乎这四个字带着什么魔力似的,打开了曹懒脑海之中一扇大门。 “是志向不同,还是阵营不同?” 曹懒像是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叶无坷微微摇头。 曹懒自问自答:“大部分时候,志向不同的意思就是阵营不同。” 他再次看向白经年的时候,眼神里多多少少有了些可怜。 可怜白经年,这个自负的家伙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密道之内。 若是阵营不同,朝廷里现在还能有几个阵营? 如果徐绩算一个阵营的话,那温贵妃温柔是不是要算进一个阵营之内? 如果不算进去的话,白经年是温柔的人还是徐绩的人? 从现在这两个人的情况来分析,好像都是秋后的蚂蚱罢了。 然而就算两只蚂蚱,温贵妃的失势也要比徐绩明显的多。 “我有件事没想明白。” 曹懒蹲下来,一边再次检查白经年的尸体一边说话。 他朝着身后摆了摆手,东广云汇的伙计随即退了出去。 “二皇子在漠北立下大功,你是亲眼见过他为了他娘杀进黑武大军之中。” 曹懒看向叶无坷:“既然如此,那他回到长安之后,为何不以军功来向陛下求情?” 叶无坷没回答。 曹懒继续说道:“如果二皇子那么拼命是想杀阔可敌正我来换他母亲一条命......” “虽未当场将阔可敌正我杀死,可将其重伤,还阵斩了阔可敌正我的七个儿子。” “这样的功劳是不是后无来者咱不确定,但前无古人是肯定了。” “他回来之后为何就不提了?陛下要赐爵亲王的事已在朝堂商议,二皇子却始终没有拒绝。” 曹懒一边说一边摇头:“不对不对,不妥不妥。” 这件事,其实叶无坷也曾有过不止一次的深思。 最终他判断,二皇子是阻止了他自己。 如果这样做的话,相当于是拿军功来逼迫他的父亲做出让步。 而皇帝一旦做出让步,那朝廷法度就会被人耻笑。 大宁的皇帝陛下不会因为二皇子的军功就赦免了温贵妃。 如果二皇子这样做了,非但不会救了他母亲可能还会失去亲王之位。 可如果这样解释虽然听起来合理,但这和二皇子的初衷岂不背离? 哪怕是触怒皇帝,二皇子也该试一试才对。 曹懒知道叶无坷一定想过这些。 虽然他和叶无坷的成长环境完全不同,但他从来都没有看不起过叶无坷。 曹懒一出生,纵然不能说就已在山顶,可最起码是在山腰高处接近山顶的地方。 他从小接受的教育,获得的资源,和在无事村的叶无坷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但曹懒从来都不会因为出身而看不起别人。 他也从来都不觉得自己的出身是多值得骄傲得意的事。 相反,正因为叶无坷是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 曹懒对叶无坷更为钦佩,甚至在曹懒心中叶无坷的地位能排进前五。 在他自己想到这些的时候,他坚信叶无坷早已想过。 叶无坷不答不是因为没想到,而是因为没答案。 换句话说,连叶无坷都没想出答案的问题...... 曹懒晃了晃脑袋:“真他妈头大。” 叶无坷点头:“真他妈头大。” 曹懒此时才意识到,也许他此前认为的阵营可能错了。 不是徐绩和温贵妃不是两个阵营,而是朝中不止两个阵营。 如果这样说的话,那白经年是谁的人? 这根本无从判断。 因为不管是哪个阵营,是徐绩的人,是温柔的人,还是......二皇子的人。 他们的目标似乎都一致。 白经年在辽北道的张扬,无非就是逼迫局势恶化。 让尉迟万年直接从水下到水面,再因辽北道的事引太子离开长安。 曹懒是个不管不顾的性子,尤其是在他可以信任的面前。 他说话不会有那么多顾忌,更不会遮遮掩掩。 “当初太子虽然一直都不在长安,但行踪飘忽不定。” “且那个时候太子地位看似稳固,可一直没有开府别人就还有一线机会。” “太子这些年始终在外历练,身边的高手当然也不缺。” “要想杀太子殿下,靠刺杀成功的可能低的可怜。” “唯一的机会就是兵变......” 曹懒起身,在密道内来来回回的走动。 “此前陛下亲自去漠北见阔可敌正我留下太子坐镇长安。” 他说到这看向叶无坷:“其实陛下也在担心,太子开府之后再离开长安还不如以前安全。” “只要太子没有离开长安,哪怕陛下在外出了事大宁也不会出事。” “辽北道的事出了之后,太子殿下会不会亲自来这里安抚百姓?” 叶无坷这次回答了。 “有七成以上的可能。” 曹懒道:“何止七成!” 他语气急促起来:“你在辽北道开了杀戒之后,民意必然沸腾,能安抚辽北道的,只有陛下亲至或是太子亲至。” “不管是哪个阵营,想要得利,唯一的机会就是太子殿下死......” 曹懒看向叶无坷:“可是后续呢?现在尉迟万年已经暴露出来了。” 叶无坷点了点头:“尉迟万年比我预计的暴露时间要早。” 曹懒:“白经年逼迫他了。” 叶无坷道:“若没有更大得利,不该把尉迟万年在这时候逼出来。” 曹懒道:“除非是辽北道这边有谁比尉迟万年的作用还大。” 他说到这,明显有些激动起来。 “尉迟万年是辽北道道丞,这两年还都在东府武库那边忙着筹建的事......” 他眼神飘忽了一下:“莫非是东府武库?” 这几年,大宁的四疆四库基本都已经顺利建成。 所谓四疆四库,便是设立四疆大将军,坐镇四疆,训练最适合当地的战兵。 四库,则是四疆战兵的兵源。 如今之后东府武库尚未建成,东疆大将军的人选也没确定。 在长安的时候,叶无坷就听过一些议论。 尉迟万年的军功,虽然远不及如夏侯琢澹台压境等大将军。 可他也是当年就跟着陛下打江山的老臣,在立国之前也曾有赫赫战功。 而陛下之所以重用他,还因为尉迟万年是大将军唐匹敌旧部。 这个人最出彩的时候,要追溯到大将军唐匹敌率军攻取江南。 那年黑武大举南下,陛下放弃争夺江南的机会带着宁军主力在北疆抵挡黑武大军。 大将军唐匹敌只留下八百轻骑,为陛下抵挡背后的叛军。 就是靠着这八百人,唐匹敌非但在短短一年之内连破数路叛军队伍,还挥师南下直取楚都。 唐匹敌的队伍,从八百人,一年时间扩充到了十几万人。 这支原本属于各路叛军,旧楚军队的队伍,在历次战争之中被人打的七零八散的队伍。 到了唐匹敌手里之后变成了一支战无不胜的强大军队。 所以很多人都说,唐匹敌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尉迟万年就是在那个时候跟着唐匹敌征战,在大宁立国时候因功被封为正三品大将军。 原本他以为会跟着唐匹敌继续开疆拓土,可没想到的是唐匹敌在立国之后不久辞官离去。 尉迟万年辗转在多地做官,三年前才调入辽北道为道丞。 两年多前就去了东府武库,实际上在冰州的时间并不久。 所以...... 如果不是白经年的布局,如果不是叶无坷的到来。 尉迟万年真的不会那么快暴露出来,因为他原本就不属于辽北的旧势力。 他在别处做官的时候也不曾有过任何问题,若有,难道陛下会无察觉? 朝中官员都议论过,尉迟万年极有可能成为大宁第一任东疆大将军。 他功劳不及夏侯琢澹台压境等人,可在随大将军唐匹敌南下的时候也曾创造过七天连胜十一战的胜迹。 他在北方的名声不太响亮,但在江南人人皆知。 这样一个人,何必要暴露? 将来有机会做东疆大将军的人,地位犹在封疆大吏之上! 封疆大吏再大,也是管理一道疆域。 而四疆大将军在战时,有权调遣所属之内各道官员。 哪怕不是战时,东疆大将军能管制的至少是五道之内的所有战兵。 官职正二品,不受地方节制,直接听命于皇帝。 就算是将来改制内阁,内阁都无权给四疆大将军下令。 尉迟万年是得有多蠢,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 曹懒想到这下意识看向叶无坷:“那要是我们猜错了呢?” 叶无坷问他:“猜错了什么?” 曹懒道:“冰州城外,昨夜里出现了一群叛军,我们其实并未真正接触,只因为其中有个厢兵小头目刘大头,我们就断定这是厢兵假扮。” “此前你接到消息,至少有四五处的厢兵都有异常调动,只因,明面上能调动厢兵的是尉迟万年我们便怀疑是他沉不住气了。” “可反过来想想,冰州城内的这些商人可以控制冰州厢兵,那其他地方的商人,难道就不能?” “再加上这个家伙。” 曹懒低头看了看白经年的尸体:“为何在这个时候被人杀了......就暂且不说他为何被杀,只说他那掮客身份。” “辽北道官商勾结的事,十之七八白经年都知道,甚至可能都有经手。” “他可以控制冰州城内的商人,就有办法控制别处的商人!” 曹懒说到这,眼神逐渐明亮起来。 “也许让我们怀疑尉迟万年,才是白经年和他背后那些人的真正意图。” “不是有人的作用比尉迟万年更高,而是除掉尉迟万年就没人可以真正节制厢兵了!” “各地厢兵的指挥,多多少少都和尉迟万年有关,哪怕他才来三年,可这些领兵的人对他颇为敬畏。” “你仔细想想,在辽北道各州府领军厢兵的那些人,是不是有很大一部分曾与尉迟万年为同袍?多为唐大将军旧部?” “还有些是他这三年来启用的,对他当然更为信服,尉迟万年一句话,就能让那些想铤而走险的人打消念头。” 曹懒的语速越来越快。 “白经年故意去见你是想激怒你,就是想让你认为他背后的靠山之一就是尉迟万年。” “然后各地厢兵异动,我们都怀疑是尉迟万年沉不住气了,可他就不该沉不住气!” “以他过去的功绩,现在做道丞朝廷没有亏待他,将来若能做大将军,便是他人生最高处。” “那他何必还要再参与谋反?就算谋反成功了,他最高能得到什么地位?又比东疆大将军高多少?” 曹懒看向叶无坷:“如果尉迟万年没有问题,但我们都在怀疑他,那不久之后,哪怕尉迟万年没有问题也会被调回朝廷接受审查。” “那时候,各地厢兵才是真的没有了制约之人......” 曹懒道:“对尉迟万年的态度,明堂还是要谨慎。” 叶无坷点了点头。 曹懒的分析不无道理。 白经年此前的安排若仅仅是逼迫尉迟万年下场,那就说明辽北道还有比尉迟万年更大的鱼。 然而想来想去,把所有人都仔细扒拉一遍也找不出比他更大的人物了。 “除非......” 曹懒此时说道:“尉迟万年确实是一条大鱼,也是最大的那条鲸,但把他推出来能遮掩的就不是鲸,而是一群鲨。” 第九百二十五章动荡的少年之心 - 天下长宁 - 知白 曹懒等着叶无坷的回答,叶无坷此时却不能给他回答。 关于尉迟万年这个人,叶无坷知道的也都是书面上的东西。 廷尉府自然能查到关于尉迟万年的卷宗,可在卷宗上也许能看清楚一个人的过去但看不清一个人的现在。 如今廷尉府在高清澄的带领下,正在革新一项专门推算人的算法。 这种算法根据一个人过去的做过的事,做过的选择,综合起来评估他将来会做出什么选择。 这种事要基于大量的资料,所以目前仅仅局限在朝廷大员身上。 叶无坷是在离开长安之前才接触到高清澄这种推演,但在目前情况下也仅仅是能作为查案的辅助来用。 而且这种推演其实难以保证公正,因为负责推演的也是人。 只要是人,就会带有自己的感情色彩。 从心里认定了一个人不会做坏事,认定了一个人一定会做坏事。 那推演出来的结果,必受影响。 叶无坷在来之前就根据廷尉府的推演,得到了一个结论:尉迟万年有问题。 如今在廷尉府里负责推演这些事的,启用的人都和外界几乎没有什么接触。 这些年轻人从书院选拔出来之后,就直接进入廷尉府的卷牍库里做事。 他们直接跟随高清澄学习推演的本事,而这本事是高清澄自幼在卷牍库里长大摸索出来的。 她将自己所有的思考过程,根据细节做出判断的依据,全都教给了这些年轻人。 而这些年轻人在此之前,从未与被推演的目标有过任何接触。 在仔细研读了所有关于尉迟万年的资料之后,这个被称之为廷尉府第三衙的部门集中分析了几天。 高清澄为了能帮叶无坷尽快在辽北道稳住局面,提前启用了第三衙。 三衙如今在职的十二个年轻人用几天几夜时间,仔细评估了尉迟万年的过往,以及所有和他有关联的人,得出的结论是有问题。 推论有罪,不等于有罪。 叶无坷一直都秉持这一点。 此时曹懒等着叶无坷的回答,叶无坷在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将廷尉府三衙的推论告诉了曹懒。 “为什么?” 曹懒不理解:“为什么靠推论就能断定尉迟万年有问题?” 他满脸好奇:“你刚才也说了,这个三衙的人在尉迟万年过往任职的所有地方,做过的所有事,都找不出他有问题的根据吗?” “既然没有找到犯罪的证据,也没有犯罪的依据,那又怎么就推算出了他有问题?” 叶无坷回答:“两件事。” “第一,尉迟万年在大宁立国的时候被封为三品大将军。” 曹懒还是不解:“这怎么了?” 叶无坷道:“你回忆一下,立国时候被封为三品大将军的人,后来都在何处任职。” 曹懒不假思索:“各卫领军大将军啊。” 说到这他自己愣住了。 三品大将军,当然是各卫战兵的领兵大将军。 大宁每一道之内,都有一卫战兵驻守。 这一卫战兵的数量也不是绝对固定,道域面积小一些的战兵数量也相对少一些。 比如西蜀道。 原本的蜀州在大宁立国之后被一分为二成东蜀道和西蜀道。 东西两蜀加起来,其实也没有辽北道大。 再加上地域缘故,内陆的道域驻军就少,边疆的道域驻军就多。 所以如东蜀道的那一卫战兵的兵力,其实不过一万多人。 而辽北道地域辽阔,驻守在此的一卫战兵,兵力将近四万人。 立国之后,获封正三品大将军的人其中十之七八都分派到了地方各另一卫。 而尉迟万年则没有。 曹懒恍然道:“尉迟万年在立国之后没多久,其实也是要调任一卫大将军的。” “可是大将军唐匹敌多次上书,强烈要求陛下将他旧部拆散分派各地,且不能领军。” “唐大将军自己请辞大将军王,请辞大将军之位,不再领兵也就罢了。” “为了避免他部下恃功自傲,还请求陛下将他旧部的那些功勋大将全都分派地方任职而不是领兵。” “这件事当时闹的其实很激烈,连许多文官都站出来为这些功勋武将说话。” “可唐大将军的态度太过坚决,不管朝臣如何劝,不管陛下如何劝,他始终如此态度。” “最终陛下还是按照唐大将军心意,将大将军旧部都分派到了地方任职。” “其中功勋卓著者直接为从二品道丞,在品级上比一卫大将军高一级,如此也算是平息了不少怨气。” “但尉迟万年是正三品,分派到地方上做了一直都在做大州府治,直到三年前才调任道丞。” “二十年前他的同袍有好几个就已是道丞了,而他在二十年后才走到今天这一步。” 叶无坷点了点头。 曹懒问:“那第二件事呢?” 叶无坷道:“刚才你说了。” 曹懒一怔,片刻后反应过来:“唐大将军不许他们独领一军。” 叶无坷嗯了一声。 曹懒揉了揉太阳穴:“这就难怪会有如此推演了。” “第一件事,与尉迟万年同在唐大将军麾下的,不少都直接获封从二品,而他是正三品。” “第二件事,别的正三品都独领一军而唐大将军不许......” 曹懒道:“原本军中就有一个说法,别处的战兵是战兵,唐大将军的战兵叫唐家军!” “所以后来唐大将军才执意将他旧部分散调派且不许独领一军......” 他说到这看向叶无坷:“当初唐大将军麾下的战将功勋卓著者实在太多,论军功,尉迟万年确实不低,可和那些获封从二品的比起来也确实差了些。” 说完这句话他又摇了摇头:“都是领兵作战的大将军,都是从无败绩的战神一样,功劳多少,其实和个人能力并没有那么直接的关联。” “唐大将军手下的那些旧部,谁运气好赶上了打大仗,赶上了打的仗多,功劳自然就会高一些。” “可要说让尉迟万年就服气那些功劳比他多一些的,他当然不可能服气。” “如果这样分析,尉迟万年心中确实有怨气......” 曹懒叹了口气:“可立国已经二十几年了。” 叶无坷对这句话无可回应。 他一直都没有说过尉迟万年一定有问题,到现在也不敢说。 是因为他始终对这些于大宁立国来说有着不可磨灭之功劳的人,心存敬畏。 如果仓促就对尉迟万年这样的持怀疑态度,就说他有罪,叶无坷做不到。 “其实当年唐大将军的旧部,遭遇大抵相同。” 曹懒坐下来,语气有些感慨。 “就算是那些直接获封从二品,甚至获封国公的,也只是在职一任。” “许多才四十几岁的人,做了一任道丞之后就不得不回家养老去了。” “唐大将军对他们的要求确实严苛了些,大部分人心中肯定有怨气但因为唐大将军在他们就不能把怨气放出来。” “那批老臣,在四十几岁就回家修养的不在少数。” “反倒是如尉迟万年这样,因为一直都没有到过二品官所以在仕的时间更久些。” 说到这他又一愣。 “明白了!” 曹懒的眼睛又亮了:“尉迟万年自知他绝无可能成为东疆大将军!” 叶无坷默默点了点头。 以前唐大将军的旧部,到了二品高位之后都只在职一任就退下去了。 从无例外。 也就是说,按照这样的惯例,尉迟万年调任辽北道道丞,就是他在仕的最后一任高官。 “今年三年了。” 曹懒像是自言自语。 “他在东府武库两年之久,就是想让陛下看到他的能力。” “让陛下觉得,打造东府武库离不开他,他就能在任上多待两年。” “尉迟万年还不满五十岁吧......最多四十六七岁。” 曹懒叹道:“要是我也不服气,四十几岁对于做官来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可他偏偏是唐大将军的旧部,这规矩,偏偏还是对他们有大恩的唐大将军亲自定下的。” “以前的人都服从了......” 他说到这又想起一件事:“不对,也就高真大将军不一样,但高真大将军后来调给庄大将军了。” 见叶无坷始终不言语,他有些懊恼:“你到底在想什么。” 叶无坷道:“我只是在想......我从小是听着他们的故事长大的。” 这句话让曹懒为之一愣。 然后他语气沉重的说道:“我也是。” “他们都是结束乱世的人,还是缔造了新朝的人。” 曹懒说到这都有些难过起来。 然后,他的眼睛再一次明亮了,而这一次不只是眼睛明亮了。 他的脸色也变了。 只是一个刹那而已,他的脸色就有些发白。 “难道......难道徐绩,或是温贵妃,或是二皇子......或是不管什么人,他们背后的,就是......” 曹懒说到这的时候,嗓音都有些发颤。 “就是唐大将军那些旧部?就是一群如尉迟万年一样的人?” 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看到了叶无坷眼神里的悲伤。 虽然那悲伤并不明显,显然也是叶无坷不想被他看到。 可是只看了一眼,曹懒的心境就被这种悲伤刺痛。 叶无坷怀疑过,可就因为他怀疑过这些功勋之臣所以刺痛是他自己的心。 他。 是听着他们的故事长大的。 “陛下在位,不会更改以前的旨意,也不会推翻答应了唐大将军的许诺。” “太子即位亦然......” 曹懒嗓音有些沙哑起来。 “太子也是受唐大将军教导长大的,在太子离开长安那些年,未尝不会在唐大将军身边学习。” “所以唯有另立新君,这些早早就退隐的功勋才能再次被启用!” 曹懒坐在那,说这些的时候手都在发颤。 这是他最不想得到的答案,可这些又是他自己刚刚想到的。 他看到了叶无坷眼睛里的悲伤所以想到了这些。 所以,现在是他的悲伤了。 他是曹猎的儿子,和那些功勋旧臣多数相识。 不知道曾有几人,在他年少时候揉着他的脑袋夸他聪明伶俐。 也有人夸过他运气好,是曹猎的儿子所以运气好。 而唐大将军的那些旧部,不得不遵从唐大将军的命令,他们的子嗣,也多数不能入仕。 这是唐大将军以身作则的事啊。 唐大将军如果自己做不到,又怎么可能给他的旧部下令? “我不信......越想越不信。” 曹懒这样自语。 可他脑海里现在全都是那些话。 你运气多好啊,你是曹猎的儿子。 “你信吗?” 他看向叶无坷,这一刻他的眼神里甚至有些乞求。 他渴望从叶无坷那里得到回应:我也不信。 可叶无坷没有回答,不知如何回答。 如他们这样的年轻人都不知如何回答。 “陛下让我来辽北道,我来了,是因为,我不是想证明他们是那样的人,而是想证明他们不是那样的人。” 这是叶无坷的回答。 第九百二十六章试探之后的杀招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一个人坐在窗口看着外边的夜色,叶无坷的眼神看起来如星空一样深沉。 他从长安来之前就知道会在辽北道遇到什么,所以此心坚定。 然而这个以杀戮而闻名天下的人,内心之中始终还是那个无事村的纯良少年。 他不喜杀戮。 冰州城的夜风里已经没有了血腥味,可血腥味一直就不是在风中。 叶无坷甚至都不敢深呼吸,唯恐那血腥味从鼻子里直冲脑海。 他杀了很多人,所以没有人会相信他杀了很多人是为了更多人可以活。 人只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 冰州城里的每一滴渗透进大地的血液,都在这片大地上深深刻下叶无坷这三个字。 叶无坷其实从来都不是一个很矫情的人,他现在也不是矫情。 不是杀了人还要怪别人不理解。 他只是因为杀了人而悲伤。 他还是那个习惯了在一个近乎密闭的房间里独处的人。 哪怕他并不是很喜欢。 有些时候,习惯和喜欢不是一回事。 他坐在屋子里看着窗外,三奎坐在窗外靠着墙。 “阿爷说,人这一生最大的本事是学会看清自己,而学会自己要看清的第一步是别总想着既要又要。” 三奎说:“阿爷不是在说你,因为阿爷从来都知道你不是既要又要的人。” “你不是既杀了人又要人感恩戴德,甚至你不是杀了人还想让人理解。” “你从来都是迈不过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儿的人,能难为你的也一直都是你自己。” “你不是既要又要,你是既不要又不要......” 三奎抬起头看向夜空。 “人啊,还是得到些什么才行。” 三奎说:“可以不要但不能没有,如果一直不要,连成就感都不要,那人不是成圣了,就是疯魔了。” 叶无坷嗯了一声,还有谁比他自己更了解他自己的。 如果他要的多一些,为自己要的多一些,那大概他会更快乐。 虽然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很快乐的人。 可他这种人一旦做出什么伤害别人的选择之后,自己更难过。 “世人都说,没人比叶无坷的心更狠。” 三奎说:“可叶无坷只是总为别人考虑,别人为难的事他就想着......我来吧。” “然后难为自己。” 三奎撇了撇嘴:“你这种性子啊,如果不成圣的话那可怎么办?” 叶无坷道:“不成圣就成凡人呗。” 他笑起来:“我确实难过,但还没为难自己到内心煎熬如刀割斧凿一样。” 三奎没看他的笑,但三奎知道叶无坷笑了。 姜头这个家伙,安慰别人的时候最擅长的就是笑容。 明明心里苦的是他自己,可他却还总是笑着安慰别人。 “辽北道是我的家乡。” 叶无坷说:“虽然无事村在辽北道最偏僻的地方,可家乡的概念从来都不只是那么一个村落。” “走出无事村,走到镇子里,家乡是无事村,走出镇子,走到县里,家乡就是那个镇子。” “走出县,走到州府,家乡就是县,走出州府,走出辽北道,家乡就是辽北道。” “走出大宁......家乡就是大宁。” 叶无坷说:“三奎哥,刚才你说别人不想来不想办的事我来办,是我怕别人为难,所以这为难的事我就挑了。” “是,也不是......三奎哥,能办辽北道这些事的人从来都不只是一个叶无坷。” “比我优秀,比我坚定,比我心智强大的人很多很多,前辈里,同龄人里也有。” “你说,辽北道的是如果是前辈来,比如大将军夏侯琢,比如澹台压境,比如归元术。” “如果是同龄人来,哪怕是明面上看起来官职地位不如我高的同龄人。” “他们在辽北道要杀的人是比我多还是比我少?” 听到叶无坷这个问题,三奎沉默了。 叶无坷说:“三奎哥,我确实容易为我在乎的人着想,辽北道的乡亲们就不是我在乎的人了?” “我来了,杀了很多......其实比别人来杀的少。” 他起身,趴在窗台上看着外边。 “挺好的。” 三奎沉默了片刻后点头:“挺好的。” 叶无坷说:“如果辽北道注定了会有一场劫,那这个劫是叶无坷比是谁都要好些。” 这句话,不深思辽北道情况的人不会明白。 徐绩利用连夕雾在辽北道经营多年,还利用了大规模的商人控制地方政令。 表面上看起来这只是官场勾结,带来的最大影响就是贪腐。 可实际上,辽北道很可能是一片战场。 如果朝廷里暗暗在积蓄力量的那些人选择以辽北道为沃土滋养他们,那辽北道就是他们的根基之地。 他们为何要如此大规模的控制地方官员?为何如此大规模的培植商人的实力? 是因为更大部分的利益,流进了背后这个团体。 一旦事情到了最危险的时候,那些人就会控制辽北道举起对抗朝廷的反旗。 现在叶无坷只是以查办贪腐的名义在杀人。 真到了那一步,朝廷另派人来就是平叛。 想想看,因为利益纠缠,多少官员和商人勾结一起,又有多少百姓被绑定在他们身上。 一旦他们决意反叛,辽北道会有多少人不得不参与叛军? 到了那个时候,辽北道又会死多少人? 曹懒和叶无坷聊了很多,不得不说曹懒是最接近叶无坷心境的那个人。 三奎确实很聪明,可三奎的聪明不在那么高的地方。 曹懒不一样,曹懒生在高处。 他以前只是没有去想这些事,当他试图去想的时候马上就明白了叶无坷的心意。 白经年为什么能在辽北道呼风唤雨? 并不是白经年有多厉害,也不是白经年控制的财富有多可怕。 甚至,白经年都不是掮客。 他只是个代言人。 如果曹懒的猜测没错,那在辽北道这乱局背后的人就不是一个两个。 尉迟万年只是其中之一,是必须要在明面上有这样一个人的那个人。 在白经年和尉迟万年背后,极可能是一批当年不服气也不服输的人。 唐大将军当时的态度格外强硬,只要是他的旧部就不得不遵从他的命令。 造成了今日之局面,能说唐大将军错了吗? 没有,唐大将军当时的决定正确的毋庸置疑。 如果他当时不这样以绝强的手段分散了他的旧部,那么,现在这些人的不服气就不只是只做了一任高官的不服气。 半壁江山是唐大将军打下来的。 他们的不服气,会更高。 也许在做出那般决定,用那般强硬手段的时候,唐大将军就已经察觉到了他旧部的想法很危险。 现在的隐患,比起那时候的隐患要小的太多了。 曹懒想明白了这些,所以理解了叶无坷的悲伤。 三奎理解不了这种悲伤,并非是三奎对那些人没有尊重。 而是因为三奎的在乎,和曹懒的在乎不一样。 三奎只在乎他的姜头兄弟,他的无事村同乡。 三奎问:“你在窗口坐了足足两个时辰不去睡,既然不只是难过那就是在想怎么应对了。” 叶无坷嗯了一声:“很快就要来了,前几天夜里那些叛军只是试探。” 三奎点头。 说是试探也不错,虽然叛军一旦进了冰州肯定会大开杀戒。 “他们想杀太子殿下只能用兵变,杀你何尝不是?” 三奎说:“他们如果有办法用江湖人解决掉你,早就已经解决了。” 叶无坷道:“用江湖中人解决掉我,不一定会造成那么大的震荡。” 他看着窗外。 “旧楚开国皇帝也是一代人杰,旧楚立国时候也是欣欣向荣。” “可是旧楚立国不满十年就开始有叛乱出现,那些得到了分封的功勋之臣一个接着一个举旗造反。” “想想看,其实他们还是他们,只是陛下不一样了。” 三奎说:“可陛下也是人,也有想杀而不能杀人,也有想做而不能做的事。” 他起身,靠在窗口。 “你还说你不是想着替别人背负骂名?” 叶无坷摇头:“真不是。” 他说:“只是为了死的少。” 高清澄在查空印案,这个案子牵连到的不只是辽北道,还有河东道和高航道的一些官员。 如果说,空印案的表面现象是图省事,那么稍微深一些层次的含义就是怕查账。 再深一层的含义就是......钱去了哪儿? 若真是在那群有思想能打仗还会练兵且几乎都没有败绩的人手里...... 三奎忽然想到:“那前几天夜里的就不只是试探,还是对你的警告。” 叶无坷点了点头。 三奎:“你没搭理他们的警告。” 叶无坷笑了笑:“搭理了。” 三奎说:“你那叫搭理?你那是不搭理且警告了一下警告你的人。” 叶无坷道:“咱们村里人野惯了,从来都不怕威胁。” 三奎:“意思就是真干一下子呗。” 叶无坷道:“尽快些吧,早些完事早些回家。” 他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块高粱饴塞进嘴里。 高粱饴并不是无事村的特产,也不是小小一片区域的乡情。 辽北道的绝大部分地方都能随便买到高粱饴。 “下一步,他们会干什么?” 三奎问。 叶无坷道:“白经年死了,所以给那些人警告的不只是我。” 三奎:“杀白经年的人也不是警告那些人,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他叹了口气:“哪儿有麻烦你去哪儿,偏偏还有人说你去哪儿哪儿就有麻烦。” 他舒展了一下身体:“跟着你出村也是真累。” 叶无坷道:“他们比我累,朝廷里有一只手试图盖住辽北道的情况,还有一只手在试图把盖住的人拿开。” “现在拿开了......所以捂不住的东西就会用最大的力量来反抗。” “不出几日,来攻打冰州的叛军就会越来越多,商人不但养着辽北道的官,养着辽北道的厢兵,还养着匪。” “如果我死于匪乱,那可是他们能付出的最小代价了。” 叶无坷道:“我招募一万民勇本来就是想虚张声势吓一吓那些匪寇,可他们用一招收买就破了我的虚张声势。” “试探还真是试探,他们试探出了我招募的民勇根本靠不住,所以他们的胆子马上就会打起来。” 话刚说到这的时候,秦焆阳就从外边飞奔而来。 “明堂,急报!” 在灯火照耀下,秦焆阳的脸色看起来有些白。 “明堂,刚刚收到的廷尉密报,多地已出现匪寇攻击县城,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发动!” 他看向叶无坷:“至少有七个县城同时被匪寇攻打,要说没人在背后指挥鬼都不信!” 第九百二十七章三把火炙烤的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鹿亭驿。 烛火在窗前轻轻摇曳,于是在墙上的人影左右摇摆。 端坐在书桌前的那位身穿绛紫色常服的从二品大员,似乎并没有感受到他的身影在他背后忽左忽右。 他只是稍稍有些懊恼。 也不知道是心里的烦闷还是今年辽北道的暑热来的早了些,总觉得身上燥热心里也燥热。 不开窗便难受的厉害,开了窗这小烛就经不住那微风的胁迫。 明明还冷着,窗子开着让侍奉在身后的那位小童都不得不轻轻跺脚。 从傍晚开始就稀稀落落的飘了些雪花,不大,不密,倒像是怀念旧春的梨花开早了些所以谢早了些。 在这位从二品大员的桌案上摆着几份急报。 有七个县都出现了匪情,而且胆大包天到直接攻打县城。 这种事,在大宁立国之后就没出现过。 哪怕是立国之初辽北道匪患严重,可也是战兵把匪寇吓得缩在山里不敢妄动。 二十几年后国富民强,这些匪寇反倒是胆大包天起来。 之所以出现了这种情况,只是因为各地的厢兵人心都散了。 站在这位大员身后的小书童只十六七岁年纪,看着是个绝对聪明伶俐的。 他当然看得出来道堂大人心中烦闷,也看得出来大人焦虑。 “这恼人的风,只顾着吹我和桌子上的蜡烛,偏偏就不肯帮道堂吹吹才落下的墨,一点儿都不懂事。” 尉迟万年微微笑了笑:“就你懂事?冷就说冷说什么风不懂事。” 小书童说:“风就是不懂事啊,懂事的话不但要帮道堂吹干墨迹,还要帮道堂翻页才对。” 尉迟万年问:“为何要帮我翻页?” 小书童说:“道堂在这一页上已经纠结了小半个时辰,再不翻页道堂连觉都睡不够了。” 尉迟万年又笑了笑:“总是你会说些话揶揄我,不怕我打你板子。” 小书童嘿嘿嘿的乐起来:“道堂总是拿打板子吓唬人,其实也没见打过谁。” 尉迟万年道:“因为没人比你更惹人厌。” 小书童道:“那风要是再不帮道堂翻篇,我可要伸手了啊。” 尉迟万年微微摇头:“哪有那么好翻篇。” 小书童往前凑了凑,连忙把头缩回来:“原来是写奏折,那我可不敢胡言乱语了。” 尉迟万年放下手里的笔,回身看向小书童问道:“倒是装得很像,你站在我身后,这写了一半便始终不知如何动笔的奏折你看了几十遍,怕是憋了一肚子的话吧。” 小书童说:“朝堂大事啊,我敢偷看也不敢说,偷看最多打板子,说一个字都是掉脑袋的罪。” 他摇头道:“不行不行不行,我还没活够呢。” 尉迟万年哼了一声。 “你也知我为难,今日就许你帮我想想。” 他坐正了身子。 “因叶明堂到冰州后的诸多举措,导致各县厢兵人心涣散。” “如今七县之地匪患横行甚至直冲县衙,百姓多有死伤。” “这一本我要是不参他,对不起我身上这一身官袍,更对不起陛下信任。” “可若是我参了他......朝廷里必会有人说我是借题发挥,实是与叶明堂不睦。” “我与他尚未见面,辽北道已是风言风语,说他欲杀我,说我欲除他。” 小书童说:“世上事都由着人说,哪有什么是不让人说的,最多是不让人当面说。” 他看向尉迟万年:“道堂要是怕说就不写这份奏折,若是不怕说就写。” 尉迟万年:“一句废话。” 小书童道:“不说废话说什么呢?我又不知道堂心意。” 尉迟万年轻轻叹了口气。 或许是这一口气吹的,或许是窗外的风比刚才大了些。 他那被烛火映照在墙上的身影,左右晃动的也更厉害了些。 这张书桌上除了有一份未写完的奏折之外,还有一块象征着道丞权利的银牌。 这张牌子代表着辽北道二十万厢兵的动向。 牌子一直放在那没动,奏折写了一半。 小书童年纪不大却跟着尉迟万年已有多年,他又怎么会不知道道堂心意? 道堂心中摇摆不定的,其实根本不是这份奏折写不写。 “道堂你说,如果你这份奏折送去朝堂,陛下和大人们信不信你?” 尉迟万年微微摇头:“多半是不信的。” 小书童又问:“那这份奏折若不写,那陛下会大人们会不会怪你?” 尉迟万年又摇头:“多半是不会的。” 小书童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良久之后,尉迟万年忽然笑着问了一句:“你是真不怕死?” 小书童说:“道堂在我面前从来不说那些大事,可我知道道堂其实也难过。” 尉迟万年问他:“那你倒是说说,我为何难过?” 小书童说:“来找道堂的那些人,个个都和道堂那么亲近,道堂见到他们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也不是装出来的。” “我跟随道堂多年,道堂的笑什么时候是假的什么时候是真的,我还是能看的出来。” “道堂难过,是因为若道堂不顾及老兄弟,那总觉得亏欠,然若顾及......道堂已经是道堂了啊。” 尉迟万年沉默了。 他也没想到,自己当初收留的这个孤儿会看的这么深邃。 “按照惯例,我这般年纪,就算是正常情况,做一任道丞之后也到了该退下去的时候,长安城里的闲散衙门,总是会有我一个位置。” “可我还不到五十岁。” 他看了看那份奏折。 写了这份奏折,可能会让朝廷里一些人认为他确实无辜。 但也会让一些人看出端倪,事情才出,身为道丞的尉迟万年不急着平叛反而急着往长安送一份参叶无坷的奏折。 就算这奏折该上,叶无坷该参,也是在平定叛乱之后。 陛下何等英明,只要看到这奏折就明白七县叛乱必和他有关。 “夏至,那你说。” 尉迟万年问:“若叶无坷是我,这份奏折他上还是不上?” 小书童夏至回答:“我不知道,我又不了解叶无坷。” 尉迟万年回答:“他不会。” 夏至好奇:“为何?” 尉迟万年道:“我听闻,叶无坷才到冰州就将冰州府一众官员拿下,依着以往的传闻,以叶无坷的性子,这些人都是要严办的。” “可他不处置,至少将这些官员全都收押入牢,也不定罪,甚至没有向长安递报案情......” “有人说,叶无坷是想等着一网打尽,待证据确凿之后把这些官员满门抄斩。” “可我却明白,他终究不是那个狠心的人,他嘴上说着要在新法颁布之前大开杀戒,可押着人不办明明就是在等着新法。” “所以若他是我,今日这份奏折是写都不会写的。” 他起身,站在窗口:“我年轻时候追随大将军领兵,被大将军气度折服,只想如大将军一样,要做磊落坦荡之人。” “可我却有自知之明,我一生都不及大将军心胸之万一,如今再看,我连后起之秀的气度都不如。” 夏至没有搭话。 因为在他心中没有那种真正意义上的对错之分。 他是孤儿,是被道堂收养的人,他心中的对错就是道堂对别人错。 道堂错,也是道堂对。 道堂说他不如别人,他不认可。 可他知道道堂为难。 道堂现在被两把火加起来烤......不,是三把火。 道堂的一些朋友这几年时常来见面,关起门来商量什么。 道堂从不说,他不问,可他隐隐约约能猜到是在商量什么。 道堂一直没有明确的态度,是因为道堂心中有一道坎。 这世上做官的人,若有什么与朝廷相悖的心思,过不去的那道坎,九成九是陛下。 可道堂不一样,道堂心中过不去的那道坎是大将军唐匹敌。 在很多年前唐匹敌就请辞了大将军王的封号,可在他的所有旧部心中他就是大将军王。 永远都是。 当年,唐大将军带着大军横扫江南的时候,不是没人向大将军进言。 江南之地富庶,远比北方要富庶,若得江南而自立,就算陛下是千年不遇之明君,又怎能以北方疲敝苦难之地,对抗江南富庶之乡? 况且,以大将军唐匹敌之才学能力,就算是与陛下公平一战也未必就是必败之局。 当时这番话,其实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 跟着大将军唐匹敌的人,在陛下面前功劳永远超不过唐匹敌。 但跟着唐匹敌的人,若唐匹敌称帝,那他们的功劳可就不一样了。 当时大将军唐匹敌的没有将进言之人处死,毕竟那也是追随他许久的忠诚部下。 他将此人免去所有官职,自军中驱离,永不录用,且将此事写信向陛下详细告知。 自此之后,没有人再向唐匹敌提过这样的建议。 可是许多人心中都有些不甘。 随着大宁立国,陛下神武,这种不甘也就随着时间淡淡的消失。 一直到唐大将军严令,他旧部将军不可领兵。 会想到这些,尉迟万年就摇了摇头。 三把火,真是烤的他难受。 一把火是大将军唐匹敌的旧恩,只要他心中一有摇摆这把火就开始炙烤他的灵魂。 一把火是他当年的老兄弟,只要看到他看到那几个人的眼睛,他就不忍拒绝。 一把火是这几年在他默许纵容之下的官商勾结,厢兵其实已经不完全归他指挥了。 “我没有子嗣。” 尉迟万年说:“所以若说这般行事是我有私心,我永远不认......可若说我没私心,我也不认。” “我的私心不在我,亦不在我身后人,是当年那些老兄弟的不甘,如果连同袍都不站在同袍身边了,那这世上还有什么情义可以信。” 夏至使劲儿点了点头。 “其实你猜到了。” 尉迟万年说:“七县匪乱是我默许。” 夏至又点了点头。 “叶无坷身边只有一千二百战兵,就算是百战无敌也分身乏术,他分派出去九百人......在七县之间来回救援,回不去冰州。” “兵法上的是叶无坷懂一些,可和我相比,他确实还差的有些远......” 说到这些的时候,尉迟万年的眼睛已经明亮起来。 “他故意分派九百战兵离开冰州,无非是想引我派兵攻打,只要我派兵,他就坐实了我的罪名。” “实则他早已暗中派人去联络辽北道驻防的左骁卫,之前让左骁卫分兵去压制商人作乱也只是障眼法。” “以他这个年纪,以他之阅历,能把兵法用到这般地步殊为不易,可又怎么会瞒得过我?” “战兵分兵,他随行分兵,既然分了,那就别想再聚集起来。” 尉迟万年忽然一挥手,将桌子上那份奏折扫到地上去了。 “不装了,没必要了。” 尉迟万年道:“我也不该始终摇摆,叶无坷不死,辽北道会死太多人,叶无坷死了,这件事还有遮掩住的可能。” 他看了一眼那道丞银牌。 “研墨,我要写几封信。” 尉迟万年再次坐下来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窗外没了风,那烛火不抖,映照在墙壁上的影子也就不再摇摆。 “他们以为是徐绩,是温贵妃,是这个是那个,不过是我们摆到台前的躯壳。” 尉迟万年在纸上落笔。 战。 只一字。 第九百二十八章速战速决 - 天下长宁 - 知白 鹿亭驿。 尉迟万年写了几封信之后递给手下人:“尽快送去,路上务必小心。” 几名亲信手下立刻应了一声,分头行事。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抬头往屋顶上看了看。 却见不知是何时,屋顶上站着一个身穿白色长衫脸上带着银色面具的人。 一开始尉迟万年有些恍惚。 因为这次来的银面人,显然和此前见过的那个不同。 当那银面人飘然而落的时候,他更确定自己判断。 这个银面人身材相对娇小了些,胸口虽然平坦却显然是用了束胸。 但这般遮掩,着实是瞒不住人。 “换了人来。” 尉迟万年问:“为何?” 银面人倒也没有遮掩声音,也不明白既如此为何要女扮男装。 “因为我从长安来。” 银面人的回答让尉迟万年心里一动。 “有什么要紧事需从长安赶来一个见我。” “需快些。” 银面人道:“有消息,陛下可能要派唐匹敌来。” 尉迟万年的脸色猛然一变。 他是经历过乱世杀伐的人,多少场大仗恶仗他都没有变过脸色。 他是经历过官场沉浮的人,为官二十几年来什么样的场面没有见过? 这世上唯一能让他闻名变色的,可能只大将军唐匹敌一人。 “为何?!” 尉迟万年马上追问道:“叶无坷才来,为何又让大将军来?” 银面人听到这句话忍不住轻叹一声:“只一个消息,只一个名字,道堂就乱了阵脚,乱了心境。” 尉迟万年道:“还轮不到你来评判。” 银面人也不气恼:“此前判断有误。” 尉迟万年就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银面人道:“此前不管是你们,还是我们,判断都是叶无坷处理了辽北道事后是太子来。” “但陛下显然早有预料,所以来帮叶无坷收拾乱摊子不是太子而是唐匹敌。” 尉迟万年压着心中惊惧:“这消息有多少可信?” 银面人回答:“消息自东宫来。” 尉迟万年的心境这一刻几乎破了。 如果是大将军唐匹敌来了,他可能连一战之心都没有。 作为领兵多年的将军,又做了这么多年的高官,谁来他都敢碰一碰,唯独是唐匹敌...... 他确实听这个名字,心里就会有些惧意。 “唐匹敌何时来?” 银面人回答:“在等。” 尉迟万年马上追问:“在等什么?” 银面人回答道:“在等你们露面。” 尉迟万年再次追问道:“你的意思是,陛下早就已经知道我们在辽北的筹谋?” 银面人轻轻叹息:“你们果然还不了解陛下,若他早就知道的话......会容得你们放肆这么久?” “你该知道,你之所以能升任辽北道丞,恰恰是因为你是大将军旧部,所以陛下信你忠诚。” “你们这些年不管做什么都行事方便,恰恰也是因为你们是大将军旧部陛下信你们忠诚。” “现在陛下疑心已起,所以才会召见唐匹敌商议......” 尉迟万年问:“那我们若不露面呢?” 银面人笑了,笑声之中完全不加掩饰的讥讽。 “不露面就找不出你们?” 银面人笑着说道:“你们啊......大概都一样,听到唐匹敌的名字就已经怕了,且是怕到了骨子里。” 尉迟万年皱眉,本有些驳斥的话,可却不能说出口。 “就算你们现在撤回去了,什么都不做了,难道唐匹敌就不会来?就算唐匹敌不会来,叶无坷就不继续追查?” “你们那么害怕唐匹敌,为何就不怕叶无坷?大将军或许还会念一二分旧情,查到了也会让你们自己到陛下面前请罪。” “若是被叶无坷查到了,他只会把你们的人头传至长安。” 尉迟万年道:“那你们是什么意思。” 银面人道:“要快。” 尉迟万年:“要多快?” 银面人问:“要多快,只看你有没有牺牲之心。” 尉迟万年:“牺牲之心?” 银面人道:“现在辽北局势其实已有几分明朗,就算你不动难道叶无坷就猜不到是你?” “快分三等,第一等快,你不露面,目前还有匪患这个托词,杀叶无坷,朝廷怀疑,却无证据。” “若你心中迟疑些日子,还是如此前那样左右摇摆,过一些日子再出手,那是第二等快,可保你身后人暂时无忧,但你必死无疑。” “第三等快,便是你马上就联络你那些朋友商议,可他们人在各处,等你们商议出来也就是死期到了。” 尉迟万年显然有些迟疑。 “我本意就是尽快杀叶无坷,借匪患之名......” 他看向银面人:“你突然来催促我,莫不是想利用我?” 银面人这次实在是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利用?你我之间竟然会谈到这个词。” 银面人道:“我以为这是你我心知肚明的事,只是碍于脸面谁也不明说罢了。” 尉迟万年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直说你们的用意。” 银面人道:“东宫里还在努力,因为太子不来后事无从下手,所以唐匹敌那边,我们会尽力拖延。” “但成算多少,只看陛下心意和东宫里的人手段如何,并无定数,而在你们暴露之前就杀叶无坷,太子会亲至的可能更大些。” 尉迟万年道:“是不是你们想让我们在辽北尽快出手,以做你们的躯壳?” 银面人道:“找躯壳这种事我们确实擅长,但道堂有些妄自菲薄了,你们可不是躯壳,你们是真身。” 尉迟万年又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可有计策。” 银面人见尉迟万年总算下定决心,看起来眼神也轻松了些。 “尽快调集各路兵马围攻冰州,最迟在十日之内需破城,我知道你们在辽北道经营了什么,也知道你们手中有多少利器。” “时日之内破城,对于你们这些人来说并不难,若难,便是有人想自保实力不肯全力以赴。” 尉迟万年道:“不必说这些话,若出手自当全力以赴。” 银面人继续说道:“破城之后尽力唆使百姓动手,叶无坷在冰州已经得罪了太多人,想杀他的极多。” “且,叶无坷这个人最大的破绽就是不忍见百姓伤亡,杀他,还需百姓。” “若能成,就算朝廷派人严查你也不会露了破绽,然后你迅速带兵平定叛乱。” “辽北道已经露了相的人,能一个不留就一个不留......” 说到这银面人看向尉迟万年:“但与徐绩有往来的,一个都不能杀。” 尉迟万年点了点头,这一点他倒是马上就能理解。 徐绩纵容之下,辽北道才有官商勾结。 可徐绩此举,显然另有所图。 “要让朝廷坚信,查来查去,辽北道的情况实因徐绩而起。” 银面人认真道:“这些年,徐绩在老家藏了多少银子你们暗中也查的差不多了。” 尉迟万年道:“足够他身败名裂抄家灭族。” 银面人:“确定?” 尉迟万年道:“不够也够。” 银面人嗯了一声:“如此最好。” 她往四周看了看:“那我就不多打扰道堂了,道堂好好休息,以后,怕是会有一阵子休息不好。” 尉迟万年伸手拦了一下:“不急着走。” 他问:“到现在这个时候,你们还不愿意坦诚相见是不是有些失礼?” 银面人轻笑道:“坦诚相见?道堂真的是......会讲笑话。” 她向后一滑,甚至没有看到脚有什么动作,人已经飘了出去。 这份轻功,让尉迟万年心中有些震惊。 他是领兵的将军,在战场上厮杀向来大开大合。 以战场杀敌练出来的武艺,以屠戮众生修出来的杀气,让他在面对这些江湖中人的时候,往往居高临下。 可他也不得不承认,有些江湖中人确实身怀异能。 “道堂只需坚定信任,此后自有坦诚相见的时候,你我之努力方向一致,你我之主同为一人。” “待大事成,在朝堂之上,道堂贵为公卿时候,自会坦诚相见。” 她身子平地而起,像是一个被放飞的风筝一样倒着掠上屋顶。 “十日之内,道堂切记。” 说完这句话,银面人身形一闪就消失不见了。 这般速度,让尉迟万年心中更为震撼。 但他不是真的惧怕于这银面人的武艺,而是心中对这银面人背后的人更为担忧。 也不知道为什么,背后的东主竟然会选择这样一群人负责联络。 此前是白经年,现在换了人。 想到这他忽然有些后悔,应该问问为什么不是白经年来。 若是白经年来了,他倒是不会那么轻易的让白经年再走。 “给烛舞峰上的传讯。” 尉迟万年道:“十日之内拿下冰州。” 他身边亲信立刻答应了一声,不久之后将一只信鸽放飞。 烛舞峰距离冰州不过百里,是冰州附近最为险峻的地方。 当年战兵清剿辽北道匪患,烛舞峰就是最难打的地方,打下来的时候战兵也有不小损失,但终究不坠战兵不败威名。 只是谁也没能想到,在此之后有人悄悄重建烛舞峰山寨。 更没有人能想到,重建这烛舞峰山寨的会是当初的领兵将军。 一天后,那只信鸽飞进了烛舞峰的山寨中。 一个身材魁梧看起来格外精壮的中年男人接过密信,看了一眼之后眼神一喜。 “总算是要活动活动筋骨了。” 他往后看了看,身后竟是一片巨大的平地。 在这片平地上,有数不清的山匪正在训练。 他们虽然着装并不统一,可训练的方式竟与战兵无异。 这些人看起来和那些乌合之众完全不同,军阵操练严整肃穆杀气腾腾。 “练兵千日用在一时。” 中年男人转身走向那片演武场:“有件事要跟你们这群小王八蛋说一声。” 他走到训练场那个木头搭建起来的点将台上。 “你们这群王八蛋胆子大不大?!” “大!” “大的很!” 那群悍匪争先恐后的回答。 中年男人笑道:“大?那杀一个正二品的封疆大吏敢不敢啊?” 第九百二十九章杀回去 - 天下长宁 - 知白 烛舞峰,神仙洞。 精壮强悍的中年男人回到这座天然洞府之内,他手下的一群悍匪头目已经在等着了。 一见到中年男人出现,所有人全都起立行礼。 “将军!” 他们肃立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一群耸立的雕像。 坚硬,顽固,甚至冷酷。 “说了好多次甚至好多年,早就不是什么几把将军了。” 中年男人一摆手:“做山大王比做将军要舒服,我还是更愿意听你们叫我大当家。” 这群看起来气质彪悍的男人都默不作声,没有人回应这句话。 “算了算了,爱他妈叫什么就叫什么。” 中年男人坐下来的那一刻,往下压了压手掌,肃立的这群悍匪才坐下来。 哪怕是坐着,身子依然拔的笔直。 “可你们不要忘了,咱们老早就不是兵了,是匪。” “最起码在朝廷那些人眼里咱们就是匪,所以我要提醒你们一句。” 中年男人声音粗犷的说道:“你们曾经的同袍,虽可能没有见过,也不在一军,但他们听过你们的名字,你们也听过他们的名字。” “不同的是你们身上穿着的衣服再光鲜也是匪类,而他们身上穿着的那叫官衣,你我身上曾经也都有过。” “你们心里的不服气和我心里的一样,但我从来都没有怪过大将军。” 他说到这稍作停顿。 “你们怪吗?” 他问。 在场的人全都摇头。 “大将军说过,当年他那么做都是自愿的,可老子不信。” 他啪的一声拍了桌子。 “大将军说八百次他是自愿的老子也不信。” 中年男人道:“他一直说这样是为了大家好,是为了大宁好,你们告诉我,大将军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所有人都看着他,只是看着他。 “你们不说,我知道你们心里的答案。” 他起身:“大将军当年一定是受了陛下的胁迫,是陛下让他遣散旧部且定下规矩。” “咱们这些人当然比不得咱们大将军,扪心自问,当然也比不得夏侯大将军,澹台大将军。” “可咱们这些人,是为大宁立过功流过血甚至不止一次差点就送命的!” “大宁是咱们帮陛下打下来的,是跟着大将军一刀一刀砍出来的!” 他说到这的时候,眼睛已经微微发红。 “这天下的官,就该咱们来做!” 他指向门外:“当年大将军要是听了我的话在江南起事,那你们说做皇位的是大将军还是李叱?” “是大将军!” 一群人整齐回应。 中年男人道:“没错,是大将军!” 他在这天然洞府里缓步走动。 “当初大将军将我逐出军队我没怪他,你们当年都来送我的时候大家都哭但老子也没哭。” “因为老子知道,就算老子脱了一身军服将来不管做什么还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 “后来老子回到家乡投奔连明堂,明堂收留我,我对他一直心存感激!” 他看向众人:“你们都是我这几年从各地邀请来的,那时候咱们跟着连明堂做事也潇洒快活。” “可是后来连明堂被朝廷杀了,至死他都没有把咱兄弟们的名字说出去一个。” “连明堂是个读书人,可他不软,就算是死,也没有把咱们这群兄弟供出去当替死鬼。” “所以我一直都在说,我这辈子有两个恩人永远也不会忘了。” “一个是咱大将军,一个是连明堂!” 他抬起手再次指向门外:“如今朝廷派来一个叫叶无坷的,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野小子!” “他想把辽北道犁地一样犁一遍,我倒是很敬佩年轻人有这样的胆魄和勇气,也敬佩他的野心。” “可是咱们得让这后生晚辈好好看看,他打过的那点仗,他杀过的那点人......” “在咱们眼里屁都不是。” 中年男人说到这已经走到门口。 这里是天然石洞,但地方却极为宽敞明亮,像是一座大殿一般。 “以前你们总问我,咱们到底是为谁做事,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们......” 他语气骤然严肃起来。 “不告诉你们不是不信任你们,而是在不必要的时候让你们知道了可能会让你们因此而受牵连。” “现在不一样了,如果咱们再不动手就会被一个后生晚辈逼死!” “你们知道,这些年来一直给咱们送银子,打造兵器甲械,输送粮草物资,让咱们衣食无忧的是谁?” 所有人都看向他,等着那个名字。 “是徐相。” 当徐相这两个字从中年男人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所有人的眼神都变了。 他们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我知道你们心里有些怀疑。” 中年男人继续说道:“徐相历来针对武将,当初大将军下令解散旧部的时候,就是徐相一直在大力推行。” “一开始我也恨他,可后来我才明白,徐相那样做是为了保全我们。” “几年前我去过长安,见过徐相,他和我聊了很久,当年的许多实情我才得以了解。” “那时候大将军很难,朝臣之中,如陆重楼之辈一直劝说陛下解除大将军兵权。” “陛下还算念及旧情所以拖着,可是朝中压力太大,陛下也为难。” “大将军自己站出来说遣散旧部,说不准你们连任做官,老子是老早就离开军营的,但这些事你们都经历过。” “徐相说,后来他找到了连明堂,告诉连明堂说,咱们都是大宁的有功之臣不能亏待了。” “他请连明堂对咱们多加照顾,要开方便之门,不能让咱们没了官职还不能享福。” “于是连明堂找到我,让我又联络你们,把你们都请到辽北道来。” “这些年,生意上的事连明堂都交给你我来做,咱们的日子过的好全靠徐相和连明堂照顾。” “徐相这么多年来始终没有说过这些事,是因为他觉得没必要,大家日子过的舒服就好。” “辽北道的生意人需要帮忙,咱们在连明堂手下训练厢兵,那时候,互惠互利,有什么不好?” “可是朝廷查到了连明堂,那么大一个功臣,说斩了就斩了!”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连徐相都没能保住。” 中年男人猛然回头看向他的手下:“现在轮到咱们了,这是要斩尽杀绝!” 所有人都起身:“战!” 中年男人满意的点了点头:“没错,就是战!” 他大声说道:“现在我不妨就把大计告诉诸位,因为我们现在已无路可退。” “原本我还想着,不能让你们知道太多,真出了什么事我能扛着不连累你们。” “现在,叶无坷杀了多少人?还要株连!” 他再次吐出一口浊气。 “徐相已经答应过我了,只要咱们能辅佐新主登基。” “新主就会再次启用我们,对此前的事也既往不咎,只论功不论过。” “当年大将军的旧令,陛下的旨意,都会被新主废除!” 他第三次指向门外:“下山去,杀了叶无坷,徐相自有办法让太子李隆势来辽北道。” “只要李隆势到了这,咱们就不能再让他活着回去,杀李隆势,辅佐新主!” 那群悍匪头目彻底被他点燃了仇恨和斗志。 “杀太子!” “立新主!” 中年男人一招手:“拿酒来!” 他手下亲兵立刻抬着一缸酒进来。 中年男人抽出短刀在手心里划了一下,将血滴进酒缸之内。 “当年咱们随着大将军东征西讨的时候没有喝过血酒,可我们都是生死兄弟。” “如今我们一起喝下这血酒,立誓不背叛兄弟,你们愿不愿意!” “愿意!” 一个彪形大汉上前,接过刀子划破手掌滴血进去。 他们一个一个上前,纷纷割破手掌。 中年男人让亲兵每人倒了一碗血酒,他端着酒碗大声说道:“很多年没有打过仗了,今天你们随我下山。” “道堂大人的命令是十日之内务必攻破冰州,但......我要求的是五天!” 他大声说道:“叶无坷手里不过那区区几百人的队伍,如果咱们真的十天才能攻破,那咱们脸上无光!” “三天!” 最先响应他的那个彪形大汉说道:“我为先锋,三天攻破冰州!” 另一个汉子大声喊道:“将军,让我为先锋,两天攻破冰州!” 又有一人抱拳道:“将军,咱们在冰州城内有接应,如果这样的情况下不能顺利攻破那就是无能,我愿意立军令状,一天攻破冰州!” 中年男人哈哈大笑:“我知道你们的本事,但咱们不能轻敌。” “叶无坷虽然年轻,但他也是实打实领过兵打过仗的人,说实话,能千里追杀黑武世子,这种人我还是佩服的。” “不怕他,但不能小看他,所以计划还是五天攻破冰州,咱们不能只凭着一口气就莽撞行事。” 他看向那个彪形大汉:“罗擎天,你今年多大了。” 那汉子大声回答:“四十八了!” 中年男人问:“还有几分力?” 罗擎天回答:“一分力都没少,给我一杆枪,我还能凿阵破敌。” 中年男人说:“可你和我们的出身还不同,你原本是大将军罗境的亲兵。” 罗擎天道:“没什么不同的,罗大将军的亲兵现在哪还有人在乎。” 他大声说道:“让我做先锋,我去提叶无坷的人头回来献给你。” 中年男人道:“那就给你,你为先锋,杀了叶无坷,咱们在冰州城里庆功。” 他回头看向手下:“周坚,赵苑屏!” “在!” 两名壮汉上前。 中年男人道:“当年老子在大将军身边做将军的时候,你们两个老子的兵,后来我走了,但大将军待你们不薄。” “多年以后,我也没想到还有指挥你们打仗的一天,我只问一句,你们两个现在听不听军令。” 那两人肃立道:“请将军下令!” 中年男人道:“好,你们两个就跟着罗擎天去打冰州,为他照顾左右。” “是!” 中年男人又吩咐道:“刘崩!你带后军。” “是!” “赵挺,宋婵山,王越,赵明眸,万丈元!” “在!” “你们随我在中军。” “是!” 中年男人大声说道:“今日我博赤厉发誓,我要带着你们把曾经属于我们的都拿回来,我要带着你们把曾经的不公都讨回来,我要带着你们回到朝堂上!” “我要带着你们重新披挂大宁的战甲,骑着大宁的战马,带着我们的将士,正大光明的回到长安!” “战!” 一群人振臂高呼。 第九百三十章风雨来 - 天下长宁 - 知白 冰州这个地方的可悲之处就在于,淳朴的百姓们并不知道他们要面临什么。 他们也不知道,才结束了不过二十几年的战火马上就要重燃。 他们更不知道,大宁皇帝陛下不惜亲自去漠北解决外敌黑武和辽北道也有极大关系。 有人说,应该先把内部的问题解决了再去解决外部的问题。 可在大宁皇帝眼中,不把外部的问题解决了内部的问题就会更大。 若辽北道的情况是发生在黑武在漠北施压之前,那被有心人利用的话辽北道的情况就会更惨烈。 辽北道百姓的热血不允许有外敌践踏他们的家园,可那个时候辽北道必是外敌的突破口。 想想看。 如果从渤海绕过来的那支黑武北院大军没有被大将军唐匹敌解决掉...... 这也是为什么陛下让叶无坷来辽北的目的。 叶无坷深沉的爱着他的家乡,爱着这片大地,爱着这片大地上的每一个人。 他去漠北,他能想明白辽北道会面临什么样的境况。 他更能明白,有些人为了自己的野心会将多少无辜百姓置于灾难之地。 陛下了解他。 这个纯良少年始终都保持着那份纯良。 朝中很多人都说,之所以是叶无坷,是因为他在西蜀道大开杀戒。 叶无坷是个心狠手辣的人,是个斩草除根的刽子手。 可他们却从未想过,如果辽北道的事不是叶无坷来会是什么下场。 若是夏侯琢呢? 若是澹台压境呢? 他们都有能力比叶无坷做的更彻底,查的更直接,杀的也就更狠厉。 不说别人直说在北疆做了很多年大将军的夏侯琢,对待叛乱的态度是什么? 手指所向,荡然无存。 所以叶无坷这样的人来注定要承受一些委屈,一些骂名。 但对于辽北道的百姓来说,他来是福音。 也许再过五十年会有人醒悟,也许需要一百年。 冰州城墙上。 叶无坷看着外边的苍茫大地,眼神里的深邃根本就不像是他这个年纪应该有的东西。 他在等。 他在等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局面。 在来辽北道之前和高清澄聊起辽北道情况的时候,那个冰雪聪明的小姑娘就曾提醒过他。 也许他在辽北见到的未必是一群让人恐惧的魔鬼。 可能是一些叶无坷曾经向往也敬重的......魔鬼。 他真的不希望等来那些人,可他知道一定会来。 徐绩把自己送进廷尉府的真正目的也在于此......徐绩怕了。 徐绩在辽北道给了连夕雾很多指示,不可否认在那个时候徐绩和连夕雾的初衷都是想尽快解决民生问题。 然而有人利用了这一点。 徐绩是当朝宰相,他向来自负。 可当他意识到,他在辽北道开创的新局面已经被蛀虫钻的千疮百孔的时候他无力回天。 他甚至成了那些人供奉起来的图腾。 徐绩当然贪,当然结党营私,可他确实从来都没想过要用这种方式反抗大宁皇帝。 当他意识到他已经成了别人的躯壳,他只能把自己送进地狱。 进了廷尉府昭狱之后,他就彻底与世隔绝。 辽北道的情况他有责任,他借助官商勾结在辽北道贪墨的财产多的让人震惊。 他想过要控制大量的官员和商人以此来对陛下施压。 但他没想过用这些人组建军队推翻陛下。 躲起来的徐绩看着真是狼狈,也让人很难相信他就这么承认败了。 朝中的人,甚至是百姓们都在等着看。 等着不服输的徐绩怎么向陛下发起挑战,所以在听说徐绩主动到廷尉府投案的时候每个人都不信。 甚至绝大部分人都觉得,徐绩另有后手。 他们等啊等啊等啊,始终等不来什么。 直到现在绝大部分人还是不相信,徐绩一点后手都没有。 可是叶无坷在廷尉府昭狱再一次见过徐绩之后,这个少年就明白......徐绩是真的怕了。 这位权势滔天试图挑战黄泉的大人物,怕了。 徐绩在廷尉府里的欲言又止,是因为他知道有些话他说了也没人信。 而且他说了的没人信的东西,恰恰是他已经深陷其中。 贪权的人被利用,徐绩都难以逃过。 站在城墙上的叶无坷,终于看清楚了那些迷雾背后的身影。 可他却真的没有快意可言。 在西域,他以为操控着商人和诸多势力的人是温贵妃。 在江南,他怀疑那个地下钱庄的幕后黑手是徐胜己。 在长安,他甚至已经看到了徐绩这个一手遮天的人是怎么遮天的。 在漠北,他开始察觉到有些东西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温贵妃,徐绩...... 他们一个是贵妃一个是宰相,那是在多高位置上有多大权利的人啊。 谁都觉得,就该是他们。 “明堂,来了。” 就在这时候,秦焆阳抬起手指了指远处。 那边隐隐约约的已经能看到有一片烟尘升起,远远的看着像是雪崩的场面。 可那不是,那是比雪崩要可怕无数倍多的东西。 而此时叶无坷心中想到的是......徐绩这个可恨之人竟然也有那么一点点让人可怜的地方。 当年他让连夕雾在辽北道利用一些失意之人的时候,绝没有想到这些看起来随随便便就能被他拿捏的人会成为把他架起来烤的火焰。 骑虎难下,有些时候并非是人主动骑到虎背上去的。 “来了就来了。” 叶无坷往两侧看了看。 他从长安来冰州之前拜访了许多前辈,依着他的性子怎么可能空手而归? 他带了一千二百人的队伍到冰州,很多人都只看到了那一千二百人的队伍。 没有看到随行而来的那些大车。 这个纯良的又狡猾如狐狸一样的少年,不希望看到这一天可他还是为这一天做了准备。 冰州城本来就是兵家重地,城墙上的防御武器装备的很齐全。 但在叶无坷看来,这远远不够。 他没到冰州先去了松河县检查雪情,当地官员急匆匆的跑去松河见他。 在那个时候,东广云汇的车队进入了冰州城。 很早之前就有人说过,叶无坷的聪明之处就在于他做一件事的时候你千万不要以为他只做了一件事。 当东广云汇的车队进入冰州城的时候,他正在松河岸边大发雷霆。 他让道口县的官员们去乡镇各处检查灾情的时候,东广云汇的车队也进入了道口和松河两县。 他只带来了一千二百名战兵,可太子,陛下,给他的支持远远不止这些。 此时此刻,冰州城的城墙上,一排排弩一字排开。 在那群悍匪还没有到冰州城外的时候,少年忽然抽刀虚空劈了一下。 他身边的人都没有理解这是为何。 隔着那么远,这一刀除非是神仙劈出去的不然怎么可能劈中远处的敌人? 可少年这一刀,劈开的不是敌人。 是他自己心中的那层障。 “坏我家园者,贼!” 叶无坷用龙鳞黑线指着远处的尘烟激荡。 城外。 领兵而来的罗擎天举起千里眼看了看,然后脸色骤变。 他很了解冰州城,这么多年来他虽在烛舞峰上为匪,可他时不时就会来冰州城看一看。 他之所以敢夸下海口,就是因为他对冰州城的了解。 可现在他看到的却让他的自信瞬间动摇。 大宁立国已经二十几年,他离开军队也已经有很多年了。 他听说过大宁战兵的武器装备在不断的革新升级,但他还没有见过排弩的威力。 可他知道那东西有多大威力。 “将军。” 有人喊:“是否直接冲城!” 罗擎天脑海里莫名其妙了出现了很多年前他跟着大将军罗境破城时候的画面。 面前是一座旧楚军队驻守的坚城,要打下来必然有极大伤亡。 那个时候大将军罗境说,若是在平原交战这些守城的楚军都不够他塞牙缝。 可是面对坚城,战无不胜的宁军在那时候也只能用传统的方式来进攻。 伤亡确实惨烈,哪怕他们赢了伤亡也不可忽略。 那时候大将军罗境说,若有一日我宁军有攻城利器就不会损失如此多的兄弟。 现在他们再一次兵临城下,可他们依然没有攻城利器。 而守城的人,却有了守城利器。 “将军!” 有人催促:“要不要直接冲城!” 罗擎天晃了晃脑袋,让自己从思绪之中抽离出来。 “守城的人兵力不足。” 罗擎道:“也许他们早有察觉我们会在此面攻打,先不要急着上去,派人往冰州四面查看,城墙上方位薄弱是何处。” 他手下人立刻答应了一声。 分派出去的斥候往冰州其他地方纵马而去。 城墙上的叶无坷看到敌人并没有马上攻打,他就知道自己的对手是个沉稳的老将。 这一次的敌人不是突玉浑人,不是西域人,不是漠北游牧民族,也不是黑武边军。 是熟悉宁军的人。 甚至,是曾经训练宁军的人。 烛舞峰的山匪在城外集结,他们没有马上进攻而是在等待斥候归来。 气氛变得压抑起来,不只是对于城墙上的人来说。 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斥候从各处急速归来。 听到查看的消息之后,罗擎天的脸色有些难看。 冰州四面城墙上都布置了大量的排弩。 “这怎么可能,叶无坷是怎么把排弩运来的?又怎么可能这么多!” 来之前还有些自负的罗擎天,这一刻犹豫了。 他想请示博赤厉。 博赤厉是草原人,是最早就跟着唐匹敌开始征战的草原人。 “四城防卫看起来基本相同,但叶无坷在此处。” 罗擎天压住了请示博赤厉的冲动。 他不想让部下在第一天就对他失望,也不想在其他人面前丢了脸面。 有手下人说:“将军,叶无坷在的地方难打那我们就去打别处,看他能不能来回支援!” “虚虚实实。” 罗擎天道:“若别处防备薄弱,叶无坷就不会在这了。” “他要防备的是我们四面围攻,所以必会在最难守的地方亲自坐镇。” “况且......若我们能一鼓作气打下叶无坷亲自镇守的地方,那冰州士气必破。” 说到这,他看向手下人:“不要惧怕,随我冲城。” 他一挥手:“上去!” 数不清的山匪抬着云梯开始往前冲,这些人身边还有盾牌手护持。 这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山匪,他们也是由久经战阵的将军训练出来的人。 看到贼兵阵法严整,叶无坷回头看了一眼:“不急,等着他们靠近些。” “贼兵没办法找到那么多合适的东西做盾甲,哪怕他们不缺钱也不敢那么明目张胆。” 叶无坷道:“他们身上的盾甲多数都是木制藤条制,放近些......” 等到贼兵快要靠近城墙的时候,叶无坷一声令下。 城墙上的火箭齐发! 前边的贼兵有盾甲,后边的贼兵装备要简单的多。 “把排弩瞄着敌军后阵打!” 叶无坷一声令下。 第九百三十一章咱自己证明! - 天下长宁 - 知白 当城外的叛军开始攻城的时候,城内也有不少人蠢蠢欲动。 如果没有叶无坷此前在冰州城的大开杀戒,那今日的蠢蠢欲动者只会更多。 因为见到了杀戮所以心有畏惧,不少人打消了与叛军里应外合的念头。 徐绩在辽北道借助连夕雾之手经营多年,但徐绩没有想到的是他的经营却成了别人的壳。 这个在大宁做了二十几年宰相钻了许多律法空子的人,也被别人钻了空子。 也许徐绩的本意是在解决辽北道民生的基础上,多多为自己争取一些利益。 随着摊子越来越大其实早就已经难以控制。 这个时候要钻徐绩的空子,其实没多难。 原本以为是依附在连夕雾身边的人,却成了主导。 商人在大量得利的情况下,迅速的拧成了一个利益集团。 而在这个死后,又出现了一批人钻了他们的空子。 在商人和官府之间没有一个特别适合的桥梁,也没有一群特别适合的人做联络。 这个时候出现的白经年,在极短时间内就填补了这个空白。 白经年之所以自负,之所以看不起很多人。 是因为这些年被他控制的人已经足够多了。 在底层的商人眼中,白经年是他们不可或缺的登天路还是他们可望不可及的神。 哪怕是在那些官员眼中,白经年也是手眼通天的大人物。 所以白经年可以俯瞰商人,也可以俯瞰一般的官员。 真正能入白经年法眼的,整个辽北道其实也就那几位。 然而现在很少有人知道白经年死了。 如果白经年已死的消息传开,那今日可能会有更多人不敢蠢蠢欲动。 此时此刻,在一家商行的藏库内。 数百名商人和他们的手下聚集于此,站在他们正中的那个人则是白经年手下的信使之一。 因为能接触到白经年的信使也不多,所以他们也不知道白经年死的消息。 他们正分批在完成白经年很早之前交给他们的任务。 当他们听到城外有攻城之声,那就立刻组织起来与外边攻城的人里应外合。 他们知道叶无坷手下的兵力不多,只要冲开城门就能放叛军入城。 “你们无需担心。” 那个身穿精致衣衫,看起来气度不凡的信使正在侃侃而谈。 “一会儿出门的时候都把脸蒙上,今日响应者不下数千甚至可能超过万人,大家都蒙着脸,谁知道谁是谁?” “我相信今日在此见面的也不会把彼此供认出去,大家都是盟友,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信得过诸位。” “叶无坷带来的人不多,此时还要在城墙上疲于奔命根本就没那么多人看守城门洞。” “大家一拥而上,打开城门,城外的兵马见到你们也不会误伤......” 说到这信使笑了笑:“杀了叶无坷之后,朝廷追查也是叛军所为与你们无关。” “大家都明白一个道理,朝廷派叶无坷来就是想把大家的活路都断了。” “如果大家接受了那除了一起死之外还有什么下场?叶无坷死,朝廷就要换一个人来。” “换来一个,如果如连明堂那样好说话也就罢了,若不能,咱们还要杀了他。” “直到换来的人满意了,咱们就接受,那辽北道的天下还不是诸位的?” 他看向周围的人:“一会儿大家随我杀出去,放心,我绝不会跑在大家身后。” 就在这时候,忽然一道冷冰冰的声音打断了他。 “你是在忽悠他们去死吗?” 信使猛然抬头。 只见不知道何时,一个身穿白色锦衣戴着银色面具的人站在货仓高处。 当看清楚那人一身装扮,信使的脸色一变:“你在说什么?我们是一路人。” 银面人哼了一声:“你这样愚蠢的人怎配与我同路。” 她从高处一跃而下,身形轻灵如同仙子。 “经年先生让我来告诉大家,今日不可轻举妄动。” 信使一怒:“你在胡说什么!” 银面人走到他面前:“你不知我身份?” 信使道:“我自然知道你的身份,可你是长安来的人,还轮不到你在辽北道指手画脚!” 银面人点了点头:“没错,我是从长安来的。” 说完手腕一翻,一柄软剑瞬间划过信使的咽喉。 她根本就不在乎杀这个人,在那信使倒地的时候看都没有看一眼。 却把在场的人都给吓住了。 “他是叛军那边的人,是想让你们做替死鬼。” 银面人道:“打开城门便是首犯,真以为你们蒙着脸就找不出你们来?”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都有些惊惧。 “叛军能破城,那是他们的本事,破了城杀叶无坷,那也是他们的本事。” “朝廷追究下来,首犯从犯都是他们,与你们无关,可只要你们去开城门,你们就是首犯。” 原本就没有多大勇气的商人和他们的手下,此时更增加了几分退缩之意。 “记住,没有我的话就不要轻举妄动。” 银面人轻蔑的看了看这些人。 “叶无坷不是没有准备,你们只要出去就必死无疑。” 她扫了众人一眼:“各自散去,做什么事之前先想想自己的身家性命。” 说完后她飘身而去。 一群人在这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其中一个转身就走:“抱歉了诸位,我家中还有些要紧事......” 有了第一个很快就有第二个。 没多久,这货仓里聚集的几百人就散了。 银面人身形鬼魅,没多久就到了另外一个聚集点。 这里的人比刚才那货仓里的少一些,也有三四百个。 信使也在慷慨陈词,说到激动处手舞足蹈。 银面人飞身而落的时候,又把他们都吓了一跳。 这次,她连话都懒得说。 出场之际,一剑就将信使的人头割了。 “散去吧,这些人是经年先生身边的叛徒。” 银面人道:“叛军不能破城,你们是百姓,叛军破城,你们还是百姓,只要不参与,你们就死不了。” “明明可以坐享其成的事,不要被人误导成了别人手里的刀,到时候,没人能救你们。” 银面人说了几句话就瓦解了这群人的心志。 片刻之后,她再次掠走。 城中,一辆马车在大街上缓缓行过。 马车里的曹懒一脸疑惑,坐在他对面的余百岁也是一脸疑惑。 “不对啊。” 余百岁道:“按照常理这个时候该有人冲出来去抢夺城门了。” 曹懒点了点头。 东广云汇带来的伙计,一多半跟着叶无坷去城墙上打防守。 剩下的都被曹懒安排在城中戒备,他们就料到了会有人与城外叛军里应外合。 可是从叛军进攻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足足一个时辰,竟然不见有人闹事。 “没约定好?” 余百岁自言自语。 曹懒摇头:“不该,这种事必然是早早就定下的,怎么可能没约好。” 余百岁:“那人呢?” 曹懒道:“一定是出了什么我们想不到的问题。” 余百岁:“废话!” 曹懒眼睛眯起来:“莫非有人在暗中帮我们?” 余百岁:“谁会帮我们?是已经死了的白经年还是他手下那些信使?” 曹懒眼神飘忽:“我不知道,但我确定肯定是有人在暗中帮我们。” 余百岁:“莫非是陛下还派了别的人来?” 曹懒道:“我就是。” 余百岁:“......” 曹懒道:“你该知道你那个师父做事有多绝。” 余百岁叹了口气。 叶无坷为了能让辽北道的真正情况早日浮出水面,不惜以自身为诱饵。 他把带来的一千二百名战兵分出去九百人,还把辽北道的左骁卫给分散了。 如此一来,叛军就必然能嗅到杀他的机会。 而叶无坷根本就不管陛下是什么意思,执意把陛下安排给他的另外一批人分给了谢东廷和陆交远。 这两个人一个在松河县一个在道口县,陛下安排的高手都被叶无坷分到那两地去了。 所以现在冰州城里叶无坷唯一的支援,就是东广云汇。 在叶无坷来之前,东广云汇就开始悄悄分批派人潜入冰州。 前前后后来的能有过千人。 但现在,就算有这一千人也不够用。 冰州城大,四面都有叛军出现,大部分东广云汇的伙计都去城墙上支援了。 一旦城中出现叛乱,能迅速解决的就是曹懒。 “不是陛下安排了人,难道是太子?” 余百岁还在揉着眉头:“除此之外想不出是谁了。” 曹懒道:“会不会是另一波人?” 余百岁:“你放屁,另一波人的目的与这些人的目的相同何必阻拦?” 正说着,忽然听到一阵嘈杂。 有东广云汇的伙计急匆匆的赶来:“北城出事!” 曹懒道:“北城?明堂所在?可我们就在北城。” 伙计道:“北城这边不见叛军内应,可是有几批人从南城经由东城绕过来了。” 曹懒立刻吩咐一声:“去北门!” 然后立刻补了一句:“发信号,所有巡游的都来北门!” 喊完了才想起来问:“叛军多少?” 那伙计喊道:“数千!” 曹懒一惊。 数千? 那......说什么也不好挡住了。 此时此刻,由大批商人和他们的伙计,以及此前潜入城中的烛舞峰叛军组成的队伍已经冲到了北门附近。 各处赶来的东广云汇伙计一直都在阻挡,边战边退。 可是此前人数分散,兵力远远不及叛军。 哪怕他们悍不畏死,可依然节节败退。 “不能再退了,到北门了!” 一个东广云汇的伙计大声喊着,可他受伤的胳膊还在不停淌血。 这支队伍只有几十个人,可他们却在大街上组成了一道墙。 而叛军那边眼看到了城门,凶光毕露。 “杀过去!打开城门!” 可就在这时候,忽然有另外一群人从对面过来。 人数不多,只百余个。 身上也没有军服,手中也没有兵器。 只有一根木棒。 他们没有马上朝着叛军发起进攻,而是在两个汉子的带领下,这百十个人冲进城门洞里,用血肉之躯将城门洞堵死了。 “兄弟们。” 为首的那个汉子看着叛军来的方向。 “得让明堂看清楚,咱辽北道,咱冰州,除了有蛇鼠一窝的贪官和奸商,还有响当当的爷们儿!” 赵九命看向身边的王草根:“怕不怕?” 王草根咧嘴一笑:“怕?我还怕去跟兄弟们团圆?” 他们只有百十个人,可叛军有数千。 相对之下,他们像是一块石头,而叛军则是惊涛骇浪。 王草根喊:“那边的兄弟们你们可以往后撤了!”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兄弟:“咱辽北道的名声,咱辽北道的汉子们自己争回来。” 赵九命大声喊着:“那些勾结起来的代表不了咱辽北道,咱辽北道的人,从来就没有软脊梁!” ...... ...... 【推荐下好朋友关中老人的同名小说改编电视剧:《我叫赵出息》腾讯视频开播,大家支持。】 第九百三十二章有救! - 天下长宁 - 知白 “赵九命!” 在这时候有人用手里的兵器指向那站在城门洞口的赵九命。 “你是不是冰州人!” 那人指着赵九命的鼻子骂道:“现在你居然挡在同乡人面前,甘愿给姓叶的当狗!” “老叔。” 赵九命看着面前那个同乡长辈。 “陛下当年建立大宁就说过,他建立大宁,就是为了每个人都能当人,不当狗。” 他说:“回去吧老叔,你上有爹娘下有儿女。” 那年近四十岁的汉子哼了一声:“你挡在这就是挡我们的财路,你不走就别怪我们。” 赵九命挺起胸膛:“老叔,我不走,我也有爹娘。” 那汉子立刻招呼一声:“开门,谁拦着谁死!” 一群人立刻挥舞着兵器就冲了上去。 他们看到赵九命手里的木棒,人人眼神里都是轻蔑。 “你把自己当个兵,当兵就给你一根木头棒子!?” 那个被赵九命称呼为老叔的人,一刀朝着赵九命的脖子砍了下去。 哪里有什么乡情。 赵九命一棒将那把刀打落,然后再一棒将那汉子敲倒在地。 “我不是没有刀,上次之后叶部堂就招我入伍了。” 赵九命用棒子指向他认识的那些人:“我只是不想杀你们。” “你不想杀我们,我们想杀你!” “干死他!” 一群人没有被赵九命吓倒,反而更为凶猛的冲了上来。 赵九命手里的木棒一下一下的砸着,靠近的人一个一个的倒下。 他不想杀人,哪怕那些他不认识的也是他的老乡。 面前倒下去的叛贼数量越来越多,他以为这些人会害怕。 可是当他看到后边的人面目越来越狰狞,他似乎明白了这些人是不会害怕也不会后退的。 他们已经把身家性命都押在这了。 可赵九命还是那么偏执,他不想用刀。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打倒了多少人,就像他自己小时候无数次幻想的那样。 他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大英雄,没有人可以从他镇守的地方杀过去。 可当他听到一声哀鸣而侧头的时候,看到了一个跟着他的兄弟肚子被叛贼一刀剖开。 他看到兄弟倒下去,双手捧着已经溢出来的肠子往回塞。 在他愣神的时候,一把刀砍在了他的肩膀上。 如果不是他反应快稍稍挪了一下,这一刀就能将他的脖子砍断。 赵九命一把攥住刀背,那个面目狰狞的人想抽刀却抽不回去。 “九哥!” 一声呼喊把赵九命从那种迷迷糊糊的状态之中拉出来。 赵九命侧头看的时候,就见王草根拉着受伤的兄弟往后退。 而为了救那受伤的兄弟,又有两个兄弟中刀。 “是他们自己找死的!” 这时候后边有人大声喊:“戳死他们!” 那些叛贼将竹竿斩断,用削尖的竹竿朝着守住城门的民勇乱捅。 “你们想过没有!” 赵九命嘶吼着:“你们这样做连累多少乡亲?!朝廷追究,会有多少人因你们而死!” “谁挡我们的财路谁就该死!” 一个疯了似的男人用竹竿朝着赵九命胸口戳过来。 赵九命一棒将那竹竿敲掉。 可是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 数不清的竹竿朝着他们戳过来。 一个民勇的大腿上被竹竿戳中,血很快就灌满了那一节,然后开始往外喷涌。 一幕一幕,刺激着赵九命的脑海。 “啊!” 赵九命忽然喊了一声,甩手将木棒砸出去。 然后他弯腰捡起来一把刀。 他也疯了。 朝着那群好像魔鬼一样的人冲了过去,一刀一刀的疯狂劈砍。 不知道有多少人被他砍死,认识的或是不认识的一个接着一个倒在他的刀下。 见他用刀,与他同来的那些民勇也纷纷丢掉了手里的木棒。 他们抢下来叛军手里的刀,或是捡起来地上的兵器。 这片不大的地方,瞬间就变成了修罗场。 有人狠厉有人恐惧,有的人在淌血有的人屎尿都流了出来。 城门洞里拥挤着的不只是人,还有各种混合在一起的气味令人作呕。 这百十名民勇也在不算的死伤,守住城门的人越来越少。 “你们看看!” 赵九命用刀指着地下的尸体:“你们看看这是在干什么!难道你们非要把乡亲们都害死吗!” 此时的他,浑身是血,状若魔头。 可他不是,他从来都不是魔。 “辽北道的日子才好过几年啊,才吃上几年的饱饭啊。” 赵九命沙哑着嗓子喊着:“杀了叶明堂,朝廷真的会放过你们吗!” 王草根从他身后过来拉了他一下:“别劝了,劝不住的。” 他看向面前那群人:“你看看他们,还是人吗?” 赵九命看过去,他面前那群人个个都红着眼睛,个个脸色狰狞。 “他们早就不是人了,他们不在乎冰州百姓的死活。” 一个叛贼大声喊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看看我们有多少人你有几个人!” 另一个叛贼也大声喊着:“你要是对的,你的人呢!” 王草根拉着赵九命往城门方向退:“别和他们说了,天下人大部分都是缩头的。” 他说:“为什么坏人总是能吓住百姓们,是因为敢出头的从来都是少数。” “九哥......兄弟们知道你想做大英雄,想做大将军。” “今天兄弟们陪着你,咱们死在这,用命陪着你。” 赵九命下意识看向王草根。 王草根笑了笑:“看我干嘛,我从来都不想做大英雄大将军,我只是在乎我兄弟。” 赵九命啊的吼了一声。 他拿着刀的手在颤。 他身边的兄弟已经战死了小半,在这一刻他开始犹豫了。 他想做大英雄,想做大将军,可他的兄弟们真的都这么想吗? 他的兄弟们,真的是都在为了冰州的乡亲们在拼命吗? 他去找了那么多人,找了那些与他一起被征召进入民勇营的人。 只有这些因为敬佩他的人愿意来。 “草根,你们走吧。” 赵九命说这句话的时候,嗓音沙哑的厉害。 “走?” 王草根看了看不远处,那边是东广云汇的伙计。 几十个人,只剩下四五个了。 “我们走了,你怎么办,他们怎么办?” 王草根说:“我们不想做大英雄,不想做大将军,可我们是辽北人......我们要脸,要辽北人的名声!” 这时候,后边有两三名信使挤了过来。 其中一个见大家都停下来立刻喊道:“你们还在等什么!快往前冲!” “杀不了叶无坷,你们都得死!” 随着信使的催促,那些叛贼再次往前冲。 眼看着汹涌而来的浪潮再一次狠狠拍击在越来越小的石头上,一辆马车直接冲撞人群过来。 马车上的曹懒将手里的连弩一口气打空,然后抽刀劈砍。 另一边,余百岁将连弩点射之后也将刀抽出来。 曹懒喊道:“回车里去,你不会打架!” 余百岁大声回应:“老子不会打架,但不是孬种!” 两个人以一辆马车冲锋,后边跟着一群东广云汇的伙计。 他们没办法,他们要支援守城门的人就只能杀过来。 从数千叛军的身后杀过来。 “看啊。” 王草根用刀指向叛军后边:“外人都没放弃咱辽北人呢,咱辽北人凭什么就放弃了。” 赵九命使劲点了点头:“咱们死守着这道门!” 远处的屋顶上。 身穿白色锦衣戴着银色面具的莲心轻叹一声。 “师弟,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么多了,我挡不住所有人。” 她本该早就走了。 可她还是从另一条密道回到了冰州城内。 “师弟,对不起。” 她知道,今日之局面已经没法破了。 守城们的只有那几十个人,曹懒带来的援兵根本杀不穿那群已经疯了的家伙。 不知道为什么,那张银色面具下有两行泪水无声滑落。 “先生......这真是你想看到的吗?” 她自言自语。 “是你想看到的吗?” 她站在那,浑身都在发抖。 “解不开了......谁都解不开了。” 她的嗓音也在发颤。 大街上,曹懒的拉车的那两匹颇为名贵的马被数不清的竹竿捅死了。 两匹马先后倒在地上,发出悲鸣。 曹懒也杀红了眼,从马车上跳下来挥舞长刀像是一尊魔神杀进了人间。 当这尊小魔王彻底疯狂之后,杀戮就变得越来越重。 东广云汇的伙计们害怕少当家出什么事,纷纷向前护佑。 另外一边,城门口的厮杀更为惨烈。 “别管我!” 王草根喊了一声:“各自顾好自己吧,要是今天都交代在这,咱们下辈子做兄弟!” 喊完这句话之后他也不守着城门了,往前一冲突入人群。 他最擅长的是地躺刀。 可......这场合不对。 如果是一对一,地躺刀绝对有出其不意的奇效。 哪怕是一个十几个,以他的刀法也能让人防不胜防而别人想打到他却难。 可他面前是黑压压的叛军。 他不知道砍断了多少人的腿,顺势结果了多少人的性命。 可他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 最后那些叛军已经不再靠近他,而是一群拿着长竹竿的人疯了一样朝他身上捅。 意识到不对的王草根刚要起身,一根竹竿戳进了他的小腿。 还没来得及用刀将那竹竿斩断,又一根竹竿戳进了他的左肩。 只差一点,就能戳进他心口。 那群人将他挑起来,直接举到了半空。 “捅死他!” “把他捅死!” 听到喊声的赵九命一刀砍死面前的敌人,抬头看时,却见他的兄弟在半空挣扎。 “九哥,别来!” 王草根一边挣扎一边喊:“你要守着那道门,那是......那是辽北道良心的门。” 赵九命嘶吼着,朝着王草根冲过去。 屋顶上,莲心泪流满面。 “先生......如果你在这看到这一切,你的心还那么坚定吗?” 她摇摇头:“谁来救他们。” 她看到了赵九命在往前冲,疯了一样。 她看到曹懒也在往前冲,疯了一样。 她也看到了,两个人之间隔着千百人。 可就在这一刻,她忽然看到人更多了。 这一家打开了大门,那个手里拿着扁担的汉子推开跟出来的妻子:“回去!这是男人的事!” 那女人拉着丈夫的手:“别去,你别去,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男人使劲儿把院门关上:“少咧咧,你们女人懂个屁。” 他转身看向大街上的人,那些叛军也在看他。 “操!你瞅啥!” 这个汉子挥舞着扁担冲了上去。 那一家的门也开了,两兄弟一个拿着镰刀一个拿着菜刀。 他们也将家门关好:“娘,别出门!” 隔壁家的院门开了,一个少年和他的父亲同时出来。 少年回头看向阿姐:“照顾好娘!” 父亲回头看向妻子:“照顾好丫头!” 父子俩看向大街上的叛军,那些叛军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 父子俩同时喊了一声:“操!你瞅啥!” 更远处的院门开了。 更更远处的门开了。 一个一个辽北爷们儿从院子里迈步出来,他们像是一颗一颗的水滴,逐渐汇聚成了一条河。 他们手里也没有像样的兵器,可他们有辽北道数以千万计百姓们的刚强化作的利刃。 如冰州城外的松河一样,浩荡威扬! 第九百三十三章咱辽北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城墙上,叶无坷看到叛军最终还是选择进攻他所在的地方后悄悄松了口气。 战争从来都不只是拼谁更有勇气的事。 就算有东广云汇帮忙就算他随行带来了很多大车,他又怎么可能带来那么多排弩? 况且排弩这种东西优先装备给了边军,除此之外只有长安城里大规模装备了。 就算东广云汇有能力,就算叶无坷自己有能力。 兵部都调不来那么多排弩。 叶无坷到了冰州,把冰州上下官员都关起来且调走了民勇之后。 他就开始让人秘密的打造空壳。 表面上看起来和真正的排弩没有多大区别,尤其是远远的看着更看不出破绽。 将这些假的排弩全都安装在城墙上,看起来足够唬人。 余百岁劝过叶无坷,不要在有真的排弩的地方守着。 让他去薄弱的地方守着,如此以来就能增加薄弱处的防守力量。 可叶无坷却不认为这样是对的。 余百岁这样想,那敌人也这样想。 尤其是对面领兵的,极可能是当初的领军将军们。 这些人全都身经百战,他们不只是能打还有足够的经验。 哪怕不一定人人都有叶无坷那么聪明,可经验会弥补这些。 那就反其道行之。 叶无坷在哪儿,敌人必会认为那是城防薄弱之处。 这一次叶无坷又猜准了。 看着叛军朝着城墙冲过来,叶无坷知道必须第一次接触就把叛军打怕了才行。 但他身边的人并不多。 大部分能打的战兵和东广云汇的伙计,都被叶无坷安排到了其他城墙上。 面对数以千计的叛军攻城,叶无坷手下只有百十个人。 “明堂。” 秦焆阳满心担忧:“真的没有援兵吗?” 叶无坷点头:“有。” 只这一个字,立刻就让秦焆阳的心境开阔起来。 他马上问道:“在哪儿啊,还有多久到?” 叶无坷回答:“快则三天,慢则五天。” 秦焆阳脸色又变了,刚刚才出现在眼睛里的神采马上就散了。 “三五天?” 秦焆阳看了看叶无坷身边,只有大概一百名战兵和廷尉。 “我们......要坚守三五天?” 叶无坷道:“也可能一会儿就有援兵来。” 秦焆阳又松了口气:“在哪儿?明堂你可不要吓我了,我真是禁不住这么吓。” 叶无坷回头看了看城内:“我不知道会不会来,但我盼着会来。” 秦焆阳顺着叶无坷的视线看过去,他似乎猜到了明堂大人说的援兵是什么。 “若......若不来了。” 秦焆阳声音有些紧张的问了一声。 叶无坷道:“若不来......我们就走。” 虽然城外有叛军,数以千计的叛军,可若叶无坷想放弃冰州从另一处撤走的话也能走。 他们都有战马,而且都是弓马娴熟的精锐。 叛军兵力再多可战马不足,所以只要不是死战叶无坷他们能撤出去。 但撤出去,就意味着......辽北道道府陷入叛军之手了。 对于叶无坷来说,他是才刚刚到任的道府,放弃道治城,这是耻辱。 但他不在乎这样的耻辱,如果受不住他真的会带着他的人离开。 他在乎的是,如果真的没有援兵上城那他要放弃的就不是冰州这座城了。 他猜中了敌人的动向。 可他不知道自己猜不猜得中冰州,他也怕输,但他怕的不是战场上输。 厮杀从一开始就很惨烈,尤其是对于叛军来说。 当排弩开始发威的那一刻,哪怕这些叛军训练有素也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就算是那些曾经是善战将军的悍匪头目,他们也是第一次领略排弩的威力。 而且叶无坷虽然年轻,领兵的经验也说不上有多丰富。 但在天赋上,又弥补了他在经验上的不足。 他让手下战兵和廷尉用点燃的火箭瞄着那些冲城的人射,却让排弩朝着后队打。 后边的叛军缺少护具,在排弩面前就是待宰羔羊。 可他的对手并不是傻子。 在第一次进攻失利之后马上就召回了兵马。 不到一个时辰之后,叛军卷土重来。 这次他们从城外砍伐了大量的树枝,用麻绳勒紧穿插着绑成简易盾牌。 虽然这样的盾牌防御力并不高,可总比没有要强的多。 而且这次他们还在冲阵的人盾牌上涂抹了一层湿泥,用以阻挡火箭。 当叛军再次杀近的时候,秦焆阳回头看了看。 大街上只能看到少量的东广云汇的伙计在巡视,其他人一个都没有。 这一刻,秦焆阳暗暗失望却又暗暗庆幸。 失望的是,明堂大人等的援兵可能不会来了。 庆幸的是,虽然原本没有来可叛军的内应也没有出现。 此前明堂判断城内必不会少了叛军内应,到现在都没出现就说明明堂猜错了。 明堂很少猜错,几乎没有猜错过,但这次猜错了......反而是好事。 然而就在这一刻,秦焆阳听到了喊杀声。 大批的叛军出现了。 他们朝着城门方向猛攻。 秦焆阳一边杀敌一边抽空往后观察,可他看不清楚,毕竟城墙遮挡住了大部分视线。 他们在城墙外侧御敌,城墙的宽度再加上高度,足以让他看不到城墙内侧的事。 可他听到了喊杀声,不只是叛军的喊杀声。 他听到了有人呼喊一个叫九哥的人,一开始他并没有想起来这个九哥是谁。 可叶无坷想起来了。 “秦焆阳,带人去支援城门!” 叶无坷的喊声出现,秦焆阳立刻就摇头了:“不行,叛军攻势太猛,明堂身边只有我们这些人!” “去!” 叶无坷大声喊道:“我挡得住,你们去救民勇!” 秦焆阳一咬牙,招呼了十余名廷尉:“跟我杀过去,杀退了叛军再回来!” 可才到下城的坡道,就看到大量的叛军内应顺着坡道上来。 “守住这!” 秦焆阳暴喝一声,摘下来连弩就一阵点射。 他射术精湛,连弩打空的时候有七八名叛军被击中。 可是后边的人很快就又涌上来。 原本要去支援赵九命的十余名廷尉,根本就没有机会冲下去。 他们能做的,只是死死的守住这坡道口不让叛军杀上城墙。 叶无坷回头看了一眼,见秦焆阳等人在死守坡道立刻喊了一声:“三奎哥!” 三奎马上看向他:“在呢!” 叶无坷喊道:“你去帮一下赵九命他们!” 三奎看了看城墙上的战况,虽然已有叛军的云梯搭上来但暂时不会有人上城于是应了一声。 他马上从城墙上一跃而下,人在半空之中用匕首划住城墙减速。 在他下去的那一刻,一眼就看到一个民勇兄弟被叛军用竹竿挑了起来。 三奎形如闪电,一跃而下。 左手长刀右手匕首,三奎落进叛军人群里的那一刻屠戮就开始了。 刀与匕首齐飞! 只瞬间而已,那些挑着王草根的叛军就被三奎杀了七八个。 王草根落地的时候,三奎用脚勾着他的腋下往后一挑:“接着他!” 正拼命杀来的赵九命看到兄弟飞过来,他跃起将王草根抱住。 而此时面对着一层一层杀上来的叛军,只带着十余人的秦焆阳明显有些扛不住了。 他们的连弩很快打空,手中的长刀虽锋利和叛军用的长竹竿相比太短了。 不断劈砍伤不到几个人,只能是将那乱捅过来的竹竿斩断。 “明堂!” 秦焆阳回头喊:“没有援兵,你走!” 叶无坷大声喊:“会有!” 秦焆阳死死顶着叛军攻击:“明堂,腹背受敌,再不走兄弟们就走不了了!没有援兵了!” “有!” 这次回答他的不是叶无坷。 是一个挥舞着扁担出现在叛军身后的辽北汉子。 “我是叶明堂的援兵!” 一对父子出现在那汉子身边,父子二人挥舞着手里抢来的刀从敌人身后乱砍。 “我们是叶明堂的援兵!” “我们是援兵!” “我是援兵!” “我来救明堂!” 冰州城里的汉子们,像是一层一层的浪朝着城门方向汇聚过来。 原本那些叛军像是拍岸的浪潮,现在轮到他们被层层叠叠的巨浪拍击了。 叛军人多。 然百姓更多! “弄死这群王八羔子!” 一个络腮胡的壮汉用手里的菜刀砍开了一个叛军的脑壳。 “都是这群混蛋把咱辽北人的名声坏了!” “杀了这群混蛋,让他们见鬼去吧!” 这群平日里可能稍显木讷,可能稍显胆怯,甚至可能稍显懦弱的汉子们,此时真正展现出了辽北男人本来的面目。 他们勇武,无惧,他们心中有日月! 一开始还是男人们往前冲,到后来城中的男女老少都出来了。 甚至可以看到白发苍苍的老翁,手脚都已经不麻利的老妪。 他们没有什么像样的兵器,但拿在手里都是捍卫尊严和荣誉的兵器。 一开始还气势汹汹的叛军,不抢下城门誓不罢休的叛军,这一刻怕了。 有人说,人多胆魄足。 他们何尝不知道自己是错的那一方? 他们只是觉得,只要他们足够凶就能吓住人数更多的普通百姓。 可当百姓们不再被他们吓住的时候,就轮到他们被吓破胆子了。 这一刻,站在坡道口的秦焆阳呆住了。 他看着那些普普通通的百姓,像是士兵一样勇敢无畏的时候有些想哭。 不,不是有些。 他抑制不住,哭了。 他回头看向叶无坷,明堂大人还在城墙上厮杀。 他没有看到明堂回头,可他知道明堂应该与他一样心血沸腾! 这一次,明堂又猜中了! 无可救药的从来都不是冰州这座城,从来都不是辽北道这片大地。 也从来都不是辽北大地上的纯良百姓。 这片大地上能孕育出一个叶无坷,就绝对不会只有一个叶无坷。 “明堂!” 秦焆阳看着那没回头的少年道府,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有援兵!” 叶无坷依然没有回头。 一刀将刚刚在城墙上露出头的叛军斩杀。 “知道了。” 他说。 知道了。 城下,赵九命扶着王草根在城门洞里坐下。 浑身是血的王草根却还在赵九命身上仔细看着:“九哥,没受伤吧。” 赵九命摇头:“没。” 他顾不上去回答那么多,顾不上去管那么多。 他将衣服撕下来给王草根包扎伤口,用的是叶无坷此前分给他们的伤药。 “九哥,放心,我死不了。” 王草根笑了笑:“兄弟们不收我,让我多陪你几年。” 赵九命一仰头,让泪水不往下流淌。 他给王草根包扎好,抓了刀站起来:“我得去护着乡亲们,他们哪会打架啊。” 王草根点头:“你去吧,可你别看不起他们......你会打架,谁教的?平日里不动手,只是没在那必须干仗的事上。” 他说:“咱辽北道的爷们儿,在事上......没怂过。” 赵九命使劲儿点了点头:“没怂过!” 说完一转身,带着剩下的民勇兄弟们朝着已经溃散的叛军追杀过去。 “冰州是干净的!” 赵九命像是一头下山虎:“咱辽北人是干净的!” 第九百三十四章缺一不可 - 天下长宁 - 知白 冰州城墙。 叶无坷看了一眼再一次被击退的叛军,眼神里都了几分轻松。 不是因为叛军再次被击退而轻松,而是因为他身边多了许多人。 这些人没有一个他认识的,但这些人他又都认识。 他们都是赵九命。 城墙上不见女人和孩子,只有这群看起来都有些粗糙的汉子。 也许这就是辽北男人最具特点的浪漫。 在家里一个个都被自家娘们儿管的跟孩子一样,甚至感觉家家都有一本几乎过不下去的难念的经。 但只要是有危险,有苦难,辽北男人们就变得雄武起来,将女人老人孩子都挡在身后。 他们的霸道,从来都不在家里。 真好,这片大地上有这么多赵九命,王草根。 叶无坷靠在城墙上,忽然想起阿爷愁闷的时候就点上烟斗,阿爷身心愉快的时候也会点上烟斗。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的他也想点上烟斗抽上那么一口。 叶无坷看向身边亲兵:“找个烟斗来,找点烟丝。” 亲兵应了一声。 不久之后赵九命被带到叶无坷面前,因为他居然是距离叶无坷最近的一个身上带着烟斗烟丝的人。 叶无坷借了赵九命的烟斗,看起来很熟练的塞上烟丝点燃。 当赵九命看到他这一系列的动作,就确定叶明堂是一个老烟枪。 可是当他看到叶无坷抽起烟斗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叶无坷装烟丝的动作很熟练,是因为他经常给阿爷装。 “明堂以前抽烟?” “几乎不抽。” 赵九命一伸手就把烟斗夺回来:“那你抽个几把。” 叶无坷:“?” 赵九命:“呃......对不起明堂,我一时之间......说话习惯了。” 叶无坷笑了笑:“那就不抽了。” 赵九命自己抽。 叶无坷问:“你抽多久了?” 赵九命回答:“没多久。” 叶无坷一把将烟斗抢过来,在地上磕了磕:“那你抽个几把。” 赵九命:“啊?”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然后都哈哈大笑起来。 “谢谢你......明堂大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九命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有些莫名其妙。 叶无坷笑道:“谢我什么?打叛军?我是辽北道府,我就是干这个的。” 赵九命摇了摇头:“不是......是谢谢明堂给了辽北道的百姓们一个机会。” 叶无坷嗯了一声后说道:“我就是干这个的。” 赵九命猛然抬头看向叶无坷。 忽然之间,这个天不怕地不怕连死都不怕的汉子哭了。 就那么莫名其妙的哭了,哭的好像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 叶无坷一直以来最擅长的就是安慰人,但,他擅长安慰的是老头儿,是老太太。 不是如赵九命这样响当当硬邦邦的男人。 所以他犹豫了片刻,只能是把那烟斗塞上烟丝点燃递过去:“不至于......就磕掉了一袋烟丝,咋还哭上了。” 赵九命哭着哭着,因为这句话又哈哈大笑起来。 赵九命说:“明堂来了,冰州就会好,辽北道就会好,人人都会好。” 坐在叶无坷不远处的余百岁撇嘴:“我说兄弟,你干啥都行可别抢我的地位,在明堂身边溜须拍马的活儿,我早就包圆了。” 赵九命笑道:“那......谁说是谁的。” 余百岁也被这家伙给逗笑了。 现在的赵九命已经想的很清楚,叶明堂才是真真正正来救辽北道的人。 以前的连明堂也是,连明堂那时候走的路也不能说都错了。 可是当发现错了的时候,连明堂选择了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连明堂可以接受他自己做对了事,接受不了他做错事。 所以他总是看起来很宽容。 而叶明堂不一样,叶明堂从一来就不像是个好人。 然而世上的事世上的人又怎么会那么肤浅,怎么会那么一目了然。 他也想到了,冰州只是一个开始。 叶明堂要救的不只是一座冰州城,不只是冰州城里的百姓。 叶明堂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让辽北的百姓们自己站直了身子。 “此前好像任你做了团率?” 叶无坷问。 赵九命点头:“是。” 叶无坷道:“做团率带劲儿吗?” 赵九命笑了笑:“带劲儿。” 叶无坷:“给你个更带劲儿的......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民勇营的管带。” 赵九命一愣,然后下意识问:“管带是多大官儿?” 叶无坷道:“民勇营,管带管着整个民勇营。” 赵九命:“那可真大啊。” 叶无坷:“民勇营,大是大,没品级。” 赵九命:“那也大啊。” 叶无坷道:“冰州的厢兵营得重建,重建就得从民勇营里挑,今天冰州城里的汉子们都行,可厢兵营要不了这么多人。” “从今天开始你就在守城战中物色,把能用的人都记下来,谁擅长什么,谁勇敢,记住他们的性格和特点。” “民勇营的管带没品级,但厢兵营的管带有,一般来说府治衙门治下的厢兵营要有至少两千人左右的规模。” “厢兵营的管带是正六品,打完这一仗,厢兵营的管带你就先干着,正六品还不算将军,是校尉。” 赵九命:“那也没多大啊。” 叶无坷瞥了他一眼。 赵九命嘿嘿笑:“不小了不小了,我知道,校尉距离将军就一步之遥。” 叶无坷道:“一步之遥听起来很近,可那是往直路上走的一步之遥,不走错路,不走岔路,就近。” 赵九命使劲儿点了点头:“我懂!” 就在这时候,城外再次响起了叛军准备进攻的号角声。 叶无坷起身:“先由着他们跑到咱家门口欺负咱,等过几天咱们去他们家里欺负个够。” 赵九命眼神明亮起来:“干回去?!” 叶无坷看了他一眼:“废话,被人干了当然要干回去,辽北爷们儿不都这样?” 赵九命哈哈大笑:“都这样!” 夜。 叛军首领罗擎天带着一身疲惫和烦闷走进临时搭建起来的帐篷,脚步都显得格外沉重。 他没有能攻破冰州城,虽然这只是第一天而已,可自信已经不在他脸上了。 此前他敢打包票说三天打下冰州城,是因为他知道叶无坷只有那点人。 按理说,打下来冰州这样的大城靠他们这几千人本来可能就不大。 冰州城墙坚固,城防完备。 几千人要是就能随随便便打下来这样一座大城,那天下怎么可能太平。 但此前他们就是有自信,人人都有自信。 一是因为冰州城里叶无坷能用的兵就几百人,就算加上东广云汇的伙计也绝对不超过一千人。 一千人防几千人,听起来问题也不大。 可城中还有叛军的内应,也能凑起来几千人的队伍。 里应外合之下,若不能攻破冰州那才叫奇怪呢。 更重要的是,罗擎天自信的地方还在于他们训练出来的烛舞峰山匪不是一般的山匪。 这些年他们几个都是用当初训练战兵的方式训练这些山匪,他们对烛舞峰叛军的战斗力很了解。 同样都是山匪的情况下,烛舞峰的山匪打别处的山匪就跟壮汉打孩子一样。 这几年来他们也偷偷的检验过战力。 山匪与山匪之间的争斗厮杀,地方官府当然也不会干预。 可现在罗擎天很难受,因为叶无坷的援兵来了。 城墙上的守军数量明显多了很多很多,虽然看起来都是普通百姓可人真的多。 这些百姓就算不擅长战斗,可他们只要会用石头往下砸会把云梯推开就足够了。 进了军帐他刚要休息一会儿,一抬眼就看到烛舞峰大当家博赤厉在他的位子上坐着。 罗擎天连忙俯身:“见过将军。” 博赤厉笑了笑:“怎么,第一天遇到些阻碍就气馁了?” 罗擎天道:“不是属下气馁,是属下觉得现在有些难打了。” 博赤厉道:“确实有些难打,我一直都在看着,我也没想到叶无坷的本事这么大,竟然能说服冰州百姓协助他守城。” “不过既然已经开始打了,那就不要把自己的士气影响了,第一天打不下来本就在咱们预料之中。” 话是这么说,其实他们每个人都盼着,甚至都以为,第一天就能拿下冰州。 毕竟有内应啊。 “对咱们来说不都是坏事。” 博赤厉道:“你想想看,如果咱们顺利拿下冰州,那尉迟万年还会露面吗?” 罗擎天一怔。 博赤厉道:“他已经是做道堂的人,毕竟身居高位,历来左右摇摆。” “咱们顺利拿下冰州杀了叶无坷,他更不会露面了,还会调集厢兵过来围剿,不管是做做样子还是真想杀了咱们掩盖他自己,他都会那么做。” “凡事皆有两面......” 博赤厉劝道:“咱们不顺利,最着急的不是咱们是尉迟万年。” “十天之内拿不下来,他不出手也得出手了,不然的话,朝廷就要追究他救援不力。” “有了这个污点,就算是将来新主即位,尉迟万年想在朝堂里得到重用都难。” 他看向罗擎天:“明日就不要攻了,后天也不要,先大量的收集攻城器械,打造利器。” “然后我会派人给尉迟万年送信......咱们暴露了,他也别想着还藏在后边。” “咱们怕什么?真打不下来咱们就回烛舞峰。” 罗擎天道:“可,尉迟万年一旦暴露后边的计划怎么办?” “后边的计划?” 博赤厉哈哈大笑:“后边的计划本来就没尉迟万年什么事。” 他走到门口看看,然后把门帘拉下来。 “我现在跟你交个底。” 他压低声音说道:“朝中咱们有人,且不只是几个人那么简单。” “只要辽北道的事闹的足够大,咱们的人就会迫使太子殿下前来安抚。” “你真以为杀太子的事会落在尉迟万年手上?尉迟万年可是一条大鱼啊。” “没有这条大鱼,辽北道的事就不足以让朝堂震动。” “到了必要的时候尉迟万年就得死,他其实早就已经暴露了,真以为靠他的厢兵能杀太子殿下?” “事实上......” 博赤厉往左右看了看:“尉迟万年不死,辽北道二十万厢兵部解散,太子能来?” 罗擎天脸色一变:“厢兵解散,尉迟万年死,那怎么杀太子?” 博赤厉笑了笑:“给你讲个故事。” 他回到座位那边重新坐下来,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当年,草原大汗帖木儿那是何等的威严何等的气势,为什么他会被杀?” 博赤厉放下茶杯:“就是因为草原上反对他的那些大鱼都被除掉了,他以为没有人敢对他怎么样了,他才放下防备四处巡查。” 说到这他看向罗擎天:“同样的道理,尉迟万年不死,厢兵不解散,若你是太子你会来辽北?” “这件事必须完成三个条件太子才会来,一,辽北战乱,太子要安抚民心,二,叶无坷死,太子要安抚朝臣,三......尉迟万年死,厢兵解散,太子觉得没有危险。” 他笑了笑:“我的兄弟,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只是个在烛舞峰上练兵的草寇吧,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吧。” 第九百三十五章透底 - 天下长宁 - 知白 罗擎天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博赤厉,因为在他印象之中博赤厉也真的不算有多高地位的人。 博赤厉的地位,在很多年前就已经逐渐淡泊了。 当年大将军在江南的时候,手下兵精粮足。 江南之地富庶,若大将军唐匹敌真有异心确实可以占据江南以自立。 当时很多人都动了这个心思。 道理很简单。 大将军不动心思,大将军可以是大将军王,可以是天下第一功臣。 可他们呢?他们跟着大将军就是大将军手下的兵,他们若是跟着一位帝王他们还是兵吗? 博赤厉就是第一个站出来说这些话的人,且不是私底下与大将军说。 他是在大帐之中,当着上百位将领的面把话说出来的。 其实,他说出的是很多人的心声。 当时的情况,宁军当之无愧的首领李叱在北疆抵抗黑武入侵根本无力南下。 而大将军唐匹敌麾下千军万马势如破竹。 那时候,北方疲敝,根本就不可能成为立足之地。 而江南,足以让唐大将军的兵马更为强大也能迅速的积累财富。 只要大将军当时答应了,那在场的人谁不是公卿? 可大将军没答应,还把博赤厉逐出了军队。 自此之后,果然没有人再敢当着大将军的面提及此事。 可不敢是不敢,真的没有人想了? 立国之后,唐大将军严令遣散旧部,甚至定下了一条他军中将领为官不可超过一任的不公平的规矩。 这让很多人愤怒。 然而他们并未想过,大将军是想救他们。 立国之后,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这些人说过什么,做过什么,甚至私底下议论过什么真的不会传扬出去? 陛下可以既往不咎,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朝臣呢? 若朝臣拿到证据在大殿之上把这些事说出来,陛下追究还是不追究? 不追究是陛下对唐大将军的信任,是对老部下的宽仁。 可于法度来说又是什么? 陛下之所以答应了大将军的请求,何尝不是在保全这些功勋旧臣。 可这些人不会想到这一层的,就算想到了也不会承认。 他们只觉得这是不公平。 就因为他们是唐大将军的旧部,陛下就不用他们! 其实,早有端倪。 想想大将军的义弟唐安臣。 怎么就家破人亡了? 有心之人无法利用唐匹敌,所以就将目光投向了唐匹敌的弟弟唐安臣。 很多事,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博赤厉看向罗擎天笑道:“为了做大事,很多人都可以牺牲,而我们自己兄弟当然不能白白牺牲,要死,也是送那些摇摆不定的人去死。” “尉迟万年因为做官做的久了,早就不是和兄弟们同心同力,他一直都想着给自己留后路......” “可是我们这些人自从立誓那天起,就不该还想着后路,我们就之内一鼓作气的往前冲!” 他盯着手里的茶杯。 “其实很早之前我们的计划并非如此,我们的希望也没寄托在另立新主上。” “我们想接触太子殿下,想借助太子之力,在他登基之后,重新其中咱们这批有功的老臣。” “也不知道是陛下太过聪明,还是太子殿下太过聪明,他一直都不与朝臣接触,而是隐匿行踪在外漂泊。” “我们努力了很久之后才明白,想走太子这条路没有任何可能。” “那......就只能是把太子放弃了。” 博赤厉道:“我这些年看似只是在烛舞峰上潇洒快活,实则京城之内的举动都在我眼中看着。” 他对罗擎天说道:“老兄弟们我不会放弃,但摇摆之人我不会容忍。” 他说:“实话告诉你吧,就算是当初与尉迟万年志气相投的那几位大将军,对尉迟万年也很失望。” 罗擎天脸色有些发白:“可......我们不该这样对待自己人。” 博赤厉一怒:“什么叫自己人?你,我,为了我们的目标一同努力一起拼命的才叫自己人!” 他指向门外:“尉迟万年算什么自己人?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我们在一起走这道独木桥。” “他还盼着能做东疆大将军呢!” 博赤厉道:“我再告诉你一句实话......定下让尉迟万年当替死鬼的,就是当年与他兄弟相称的那群将军们。” 罗擎天的脸色越来越白:“可......我们发过誓的,我们不会出卖兄弟,不会......不会由着那些商人说了算。” “我说过了!” 博赤厉怒道:“他们不是我们的兄弟!” 他起身走到罗擎天面前,拍了拍罗擎天的肩膀。 “兄弟,你怎么这么幼稚。” 他拍打罗擎天肩膀的时候说道:“你身上的甲胄是哪儿来的,你用的兵器哪儿来的,烛舞峰上的物资补给是哪儿来的?” “你在冰州城里养了三个女人,养女人的钱是哪儿来的?你早早就把孩子送去了兖州,养孩子的钱又是哪儿来的?” 见罗擎天说不出话来,博赤厉语气便缓和了些。 “你放心,用这些商人只是权宜之计。” “商人,自古以来就是投机取巧之辈罢了,现在我们用得到就给他们点希望,将来会收拾他们。” 罗擎天低着头:“那......以后怎么办?” 博赤厉道:“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你先暂缓攻城积累器械等待援兵,尉迟万年不敢再做缩头乌龟。” 罗擎天还是低着头:“我不是问过几天怎么办,我是问以后......” “什么以后?” “几年后,几十年后,百年后......后人会怎么评价我们,会怎么看待我们的子孙后代?” “呸!” 博赤厉怒道:“我们成事,我们就是说话的人,天下百姓,不过是听话的人!” 罗擎天猛然抬头:“可陛下之所以得天下就是因为敬重天下百姓,而不是愚弄天下百姓!” 博赤厉道:“那你就去陛下面前告状吧。” 罗擎天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博赤厉道:“你自己好好想想,我们除了一往无前的继续走还能怎么办?难道此时收手,天下百姓就不骂我们了吗?” 罗擎天最终也只能是长叹一声。 “输了更挨骂。” 博赤厉道:“所以只能赢。” 他转身往外走:“我会去其他人商量后续之事,你只管在这等着援兵。” 罗擎天答应了一声,可心中却震荡难平。 出了军帐之后,博赤厉低声吩咐自己亲兵:“让人死死盯着罗擎天,他有些害怕了。” 亲兵问道:“若他......不敢再攻城呢?” 博赤厉道:“毒死他。” 说完后加快脚步向前。 与此同时,距离冰州还有大概二百余里的虎跳山。 山下,尉迟万年背着手抬头看着山上风景。 几辆马车前后到达营地,从马车上下来几个看着就气度不凡的中年男人。 年长者大概五十岁左右,年纪轻一些的大概四十岁上下。 这些人虽然穿着不同口音不同,但他们行走之际依然保持着从军时候的威严挺拔。 当尉迟万年看到他们的时候,难得的露出些真心笑意。 他快步迎过去:“路上都辛苦了。” 那几个人和他开了几句玩笑,几人便结伴往山上走。 “辽北道的事其实不必那么担心。” 年纪最大的那个中年男人笑了笑道:“本就是计划之内的事,看似不顺实则格外顺利。” 尉迟万年道:“伯来兄,你知道我担心的从来都不是辽北道的事。” 被称为伯来兄的人,曾是大将军唐匹敌麾下一名将军,名为楚伯来。 此人在立国之后获封侯爵,但和其他人一样,调任地方做了一任道丞之后就归隐还乡。 道丞,从二品,几乎可以称之为官员之巅峰。 可惜的是,这巅峰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有些短暂。 “你担心的是长安。” 楚伯来一边走一边语气温和的说道:“担心的是徐绩?还是太子来不来?” 尉迟万年道:“徐绩明显靠不住,我当然不担心他,从一开始我也没信过他。” “大事之前,徐绩突然把自己送进廷尉府昭狱,明显就是要躲起来。” “原本想指望他在这个时候力劝太子来辽北,他却早早把自己关进囚笼......这种人,永远都不能信任。” 他停顿一下后,语气更加为难。 “可恰恰是因为徐绩进了昭狱,现在朝中还有谁能把这风吹起来?” 楚伯来道:“你就是不踏实,也是在怪我一直没和你透底。” 他脚步停下。 “万年兄,今日我不妨告诉你一句实话,我们也从来都没有信过徐绩,更没有信过温贵妃。” “徐绩也好,温贵妃也罢,此前被朝廷察觉到的种种,都是我们挡在自己身前的替死鬼。” “徐绩如果不贪,温贵妃如果没有那么的妄念,我们这些年在各地的生意早就被廷尉府盯上了。” “我们借着徐绩借着温家的壳,让他们顶着罪,而我们一直都在积累力量。” “这些你都明白,你不明白的......” 他抬起手拍了拍尉迟万年肩膀,和远在二百里外的博赤厉拍了拍罗擎天的样子一模一样。 “朝中我们不止有一个徐绩,我们有很多人,多到你超乎想象。” “朝外我们也有很多人,一样是多的你超乎想象......” 尉迟万年问:“到底能不能给我交个实底,都有谁?怎么做?” 楚伯来摇了摇头:“还不能都告诉你,但你大可放心。” 另外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笑道:“万年兄你到底是在害怕什么?这些年我们东奔西走冒着杀头的风险都没怕过,反倒是你总是怕这个怕那个。” 尉迟万年叹了口气:“非我贪生怕死,而是你我只有一次机会。” 那中年男人笑道:“一次机会就够了,在李叱面前能有一次机会的人哪有那么多。” “李叱的对手有很多,做过他一次对手的多到数不清,那些人,是他对手但他给机会了吗?” “没有!从来都没有!” 此时楚伯来道:“所以我们还是要感谢大将军,若非是李叱对大将军的信任,当年对我们这些人哪会如此宽仁。” “李叱不想坏了他自己的名声,就是他给了我们一次机会......” 他往山上看了看:“上山总是难走,可上去了就别样不同。” 尉迟万年叹道:“我是担心太子不来,他不来,一切都是梦幻泡影。” 楚伯来笑了:“他怎能不来?安心,一切都在掌握。” 片刻后,他补充一句:“就算他不来,难道长安城里就没机会?” 第九百三十六章貌合神离 - 天下长宁 - 知白 尉迟万年和楚伯来等人先后登上虎跳山的高处,在这有一片安静清幽的建筑。 一行人进了客厅,早有下人为他们准备好了茶点。 落座之后,楚伯来先是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然后才开口介绍情况。 “我这次从长安回来,带给大家的都是好消息。” 他看起来一脸微笑。 “不过,在我说这些之前,诸位若有什么不解之处可先问我。” 他话音才落,有一个看起来四十几岁的中年人就明显按捺不住了。 此人叫窦葱林,曾经也是大将军唐匹敌麾下的战将。 不过与其他人不同的是,这个家伙性格向来鲁莽。 别人好歹还做了一任高官,而他是做了半任就被免职。 他虽然没有做到过从二品道丞的大员,也曾在三品官职。 只是当了官之后整日饮酒取乐不务正业,长期十天半月的不去当值。 当地的道府大人几次派人催他,催的急了,反而被他把派去的人打了一顿。 闲来无事就带着一群旧日的亲随纵马穿街,从来都不把惊吓百姓当回事。 若有百姓被吓着了,反而还能引得他哈哈大笑。 在任上只做了一年多些就被免职,好在是错处多如牛毛但犯罪的事倒也不干。 这个人只有一身勇武,要说谋略那是万万没有的。 窦葱林听了楚伯来的话,马上就追问了一句:“可是东主有什么命令?” 楚伯来道:“东主有许多话让我带给大家,但不是命令。” 他温和的说道:“大家也都知道东主对你我的敬重,凡事只商议而定不会强行下令。” 窦葱林道:“伯来兄就不要绕圈子了,到底让我们做什么就只管说。” 他拍了拍胸脯:“你们也知道我大大咧咧,只会上阵杀敌,其他的事一概不会。” “若要是打仗,我老窦第一个冲锋在前,要是其他事,你们不说我自己也猜不到。” 众人被他这般态度都给逗笑。 “我们谁还不知道你?” 楚伯来道:“江南征战时候,先登,斩将,夺旗,这些一等一的功劳你哪个没立过?” 窦葱林嘿嘿一笑:“我一介武夫只能做这些事,倒也不足挂齿。” 楚伯来摇摇头:“怎么能不说不提?咱们跟着大将军在江南征战,多少次是你一马当先杀穿敌阵。” “杭城那一战,你先登城夺旗,然后带兵巷战,旧楚顽抗之兵被你一人杀的七零八落。” “那天攻破杭城之后,大将军都夸你勇冠三军......唉,可是这些事,都被人家给忘了。” 他一说这话,窦葱林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啪的一声! 窦葱林拍了桌子:“当初老子只不过是吃醉了几次酒,只不过是没去当值,算什么大错?说把老子的官职免了就免了......当初老子夺旗的时候怎么不说了?” 这家伙最容易被人鼓动,原本也不是个能谋事的。 可他们需要这样的人,有勇冠三军之名,现在依然有一战之力。 真要是打起仗来,窦葱林不可或缺。 就算是不用打仗,有这样一个不怕死的在前边顶着,将来朝中若有人反对有人针对,窦葱林往那儿一站就能吓住人。 这个家伙就是个愣头青,朝堂上谁和他不对付他张嘴就骂。 以后若得了势,朝堂上那些老顽固说不得会站出来为难。 有窦葱林来,那些家伙就不敢太放肆。 楚伯来道:“所以咱们才要起事,我说过很多次,咱们起事,不是反宁只是反陛下。” “大宁是咱们这些人一刀一枪拼了命打下来的,谁反宁,谁就是咱们的敌人,咱们势必要活剐了他。” “可陛下看似宽仁实则无情,咱们的功劳都被水吞了一样一去无声......这不公,咱们总得要个说法。” 他看向众人。 “东主愿意为咱们做主,愿意用咱们,这是咱们此生第二次逆天改命的机会。” 众人纷纷点头。 窦葱林却问:“可如今东主到底是哪位......咱们也不知道啊。” 他看向其他人,试图寻找盟友。 事情都已经进展到了这个地步,他们还不知道东主到底是哪位皇子确实有些心里不踏实。 楚伯来一句反陛下不反宁,再加上之前提及的种种,都足以让他们推测出,新主必是一位皇子。 可他们不知道是哪位皇子,是二皇子还是三皇子? 除此之外,好像也没什么别的人选合适。 二皇子本事不俗,文韬武略都几乎不输于太子殿下。 若是他,自然最好。 而三皇子尚且年少,就算也有自幼聪慧之名可毕竟还小难以成事。 不过就算是三皇子也无妨,年纪小还好控制呢。 只是这三皇子的母亲,万万不会反叛陛下。 楚伯来道:“事情尚未成功之前,就请兄弟们体谅一下。” “不是信不过诸位,而是要有以防万一的筹谋。” 他看向窦葱林:“葱林兄弟威武不屈我们都知道,可你这好酒误事的性子我们也知道。” “别人打你骂你折磨你,你绝不会透露出一个对兄弟们不利的字,可若喝醉了酒呢?” 窦葱林揉了揉脑袋:“该不会,呵呵呵......该不会的。” 楚伯来道:“至于是哪位皇子殿下,待辽北道大局已定后自然会让兄弟们知晓。” “不过我现在要提醒诸位的是......徐相虽有些临阵脱逃之举,但将来还有大用。” 一群人全都看向他,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带着些不爽。 “徐相还是有些本事的。” 楚伯来见他们脸色不善,于是笑了笑。 “诸位都觉得,徐相自己投身昭狱是想躲风头?” 他稍作停顿后继续说道:“实则不然,若非如此,徐相被廷尉府盯的那么森严如何能有作为?” “他日新主即位,还需徐相登高一呼......况且,诸位这些年其实也算得了他不少好处。” “他的门生故吏在各处做小吏,这一招确实用的极妙,如今我们所需之钱粮,半数来自于此。” “诸位对徐相有些成见我都知道,徐相也知道......” 他笑道:“不过诸位兄弟放心,徐相妙计还在后边。” 他起身道:“徐相二十年来始终都在防备陛下,若说这世上了解陛下的除了徐相也再找不出第二个来。” “现在他自己投身昭狱,很多人都对他放松了警惕,之后的计划,其实还离不开他。” “况且......退一万步讲,将来若有什么坎坷,徐相这棵大树终究还是能挡风遮雨。” 听到这,在场的人纷纷点头。 窦葱林却不死心:“可伯来兄始终不愿告诉我们东主是谁,咱们兄弟心里总是不踏实。” 尉迟万年也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他看向楚伯来:“新主为我等谋生,我等向新主效忠,这无可厚非,但连新主身份都不知道的话......” 楚伯来脸色一沉:“怎么非要逼我不成?若我不说你们是不是还要对我用些手段?” 这句话,彻底把众人的好奇都给封死了。 楚伯来负责与长安那边来往,东主的真正身份只有他知晓。 若此时闹翻,对大家都不利。 “说当下的事吧。” 另一个中年人打破了这尴尬紧张的气氛。 他看向楚伯来:“如今博赤厉带兵围攻冰州,不知道怎么样了,不过想来以陛下用人,冰州是不会那么轻易被攻破的。” 楚伯来道:“东广云汇是个变数,叶无坷这个人也不可小觑......我看,光凭烛舞峰上的兵力应该不够。” 说到这他问尉迟万年:“万年兄,若你现在下令调兵,多久可驰援冰州?” 尉迟万年摇头:“各地厢兵建制都已被叶无坷打散,我实在是无力尽快调集。” 听到这句话,楚伯来等人的脸色都往下一沉。 他们几个,本来就对尉迟万年有些看法。 尉迟万年也是这几个人之中,唯一一个还在朝为官的。 他们也都知道尉迟万年有顾虑,毕竟现在尉迟万年在从二品的高位上。 就算将来举事成功,尉迟万年又能爬到多高?能比从二品高多少? 但他们却忘了,尉迟万年能在高位上与他们联手,正是因为在乎他们的兄弟情义。 只是很多时候,这兄弟情义逐渐就变了。 尤其是大家都不好,独你好。 都不好的那几个,自然会走的亲近些。 而独你好,你想走的亲近些,多数也只是表面应承你。 一致对外的时候还好些,真有分歧,如尉迟万年这样的身份第一个就会被他们卖了。 “万年兄。” 楚伯来道:“你连一点力都不肯出,那大事如何能成?” 这句话也激怒了尉迟万年:“伯来兄,我不出力?若不是我还在道丞位子上,你们能做什么?” 气氛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尉迟万年寒声道:“这几年是我拼了命的遮遮掩掩,根本不计较个人得失才照顾你们暗中布局。” “现在你说我一点力都不出,看来不是今日这样想,早就已经这样想了吧!” 说到这他猛然起身:“既然都觉得我与你们不同路,那这路就散了吧。” 楚伯来先是眼神寒了一下,但一闪即逝。 “万年兄!” 楚伯来连忙起身拉住尉迟万年:“咱们之间怎么能说这些话?岂不是伤了兄弟感情!” 尉迟万年道:“你们的感情是兄弟感情,我的感情就不是?” “我的错!” 楚伯来连忙道:“都是我口不择言,也是我心急,可你得信我们,大家都是从尸山血海里一起杀出来的好兄弟。” 尉迟万年道:“说话哪有你这样说的,倒好像我是不出力只等得利的那个,我若想得利,抓了你们好不好?” 这句话一出口,其他人脸色又变了。 “万年兄!” 楚伯来道:“这话怎么能乱说!” 尉迟万年哼了一声,倒是不再往外走而是气鼓鼓的坐下。 “这样吧。” 楚伯来道:“各地厢兵多受商人恩惠,万年兄不好调度也没关系,咱们给信使传令,让他们去调集厢兵。” 尉迟万年道:“本就该如此。” 他本想说你们谁手里没有人? 辽北道这些山匪,有多少是你们自己养着的? 现在倒是只让我出力,还不是想让我顶锅? 他能同意调集各地厢兵就不错了,还想让他亲自下令。 “那就先这么办。” 楚伯来道:“诸位也不能只看着了,调兵吧,你们看,连在职的万年兄都已经答应了。” 这时候尉迟万年才醒悟过来,原来这群家伙也是貌合神离。 楚伯来就是在等是一出,以此好逼迫众人出兵。 “这出了兵......怕是不好有退路。” “提前暴露了实力,那太子来的时候又怎么办?” 这个一句那个一句,就是不肯点头答应出兵。 楚伯来脸色一寒:“既然都不想出兵,那就恕我先告辞了。” 他抱了抱拳:“我这就回长安去,告诉东主这事不起了也罢。” 说完就往外走。 一群人连忙起身拦着他。 “伯来兄,你看你还是那个急脾气。” “伯来兄,消消气,大家也只是各自说说看法,谁还不是为了大业着想。” 唯有窦葱林一拍桌子:“都他妈的想藏私,老子算是看出来了,一个有用的都没有。” 他大步往外走:“干脆一拍两散算了,大家做生意发财快活,当几把什么官!” 楚伯来也起身:“今日就这样吧,咱们来日再聚。”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出兵!出兵还不行?” 第九百三十七章变出三万支投枪 - 天下长宁 - 知白 冰州城。 叶无坷抬起头看了看,有一只信鸽在他头上飞绕了片刻后落了下来。 三奎上前将信鸽上的密信摘下来,打开后递给叶无坷。 “左骁卫大将军杨晋安急报。” 叶无坷看完之后就把纸条递给众人传阅。 “此前七县有匪患攻城,当地厢兵在土匪来之前就先行散去。” 叶无坷道:“杨大将军接到急报之后,分派兵马清剿匪患,现在七县匪患已平。” “但左骁卫兵力过于分散,全都在各地监督收粮分粮,他自带一千八百人已在赶来的路上。” 余百岁叹道:“辽北道实在是太大了,将近四万左骁卫不得不分兵出去,堂堂大将军,只能带一千八百人过来支援。” 三奎道:“好在是城外叛军一时之间想破城也难,看他们携带的粮草不多,几日之内不能破城也就散了。” 说到这又摇了摇头:“怕是很快就有叛军援兵到。” 余百岁嗯了一声:“左骁卫善战,一千八百人足以破敌,若能入城防御,就算来两万叛军也打不破这冰州。” 三奎说:“就算不能破敌进城,杨大将军那一千八百战兵在城外牵扯,叛军也不敢轻举妄动。” 叶无坷道:“我已经派人往冀州右翎卫调兵,但从冀州过来最快也要二十天。” “至于左骁卫......辽北道各地的粮荒解决之后就能陆续赶来,快的七八天,慢的则要月余。” “就看叛军有多决绝......不过他们不杀了我,朝廷里的人也没法劝说太子来辽北。” 余百岁道:“太子就非得来辽北?” 叶无坷道:“我也还没想明白他们到底有多大的力量,能迫使太子必须来辽北。” 余百岁:“这就不是迫使的事,天下除了陛下能迫使太子谁还能?” 三奎道:“可如果太子不来,他们为何在辽北道如此大动干戈?” 叶无坷道:“三奎哥这倒是误会他们了,太子来不来他们也要杀我。” 三奎:“......” 倒也,确实如此。 不管太子来不来,叶无坷都得死。 如果叶无坷不死的话,辽北道的秘密就会昭然天下。 到时候不只是要死多少人的事,天下商人的地位可能会因此直落千丈。 原本商人的地位其实就说不上高,也就是在大宁得以重视。 以前旧楚时候,商人虽也会控制官员但他们自身永远都上不得台面。 叶无坷如果不死,辽北道的官商勾结的事被天下皆知。 那下一步,朝廷必然是下大力气在全国之内彻查。 别说辽北道的商人盼着叶无坷死,天下的商人若得知此事也不知道有多少个盼着叶无坷死。 容得叶无坷继续在辽北道查案,那要断了多少人的财路? 想想看,徐绩在辽北道促成如此局面。 朝中官员这么多年来竟无一人参奏...... 就算是徐绩这锅盖捂的格外严实,那辽北道地方官员为何一个参奏的也不见? 这早就已经不是几个人的利益,甚至不是几十个人几百个人的利益。 这个案子真要是彻查到底,那被砍头的可能比西蜀道还要多的多。 可能都不只是翻倍那么简单。 为何他们不惜用叛军围攻冰州的动作来杀叶无坷? 因为叶无坷真正要查的还没开始查呢。 叶无坷来辽北道原本要查的第一件事,是空印案。 这才是会死很多人的大案。 那些人绝不允许叶无坷着手调查,所以哪怕是暴露有叛军的事也不能让叶无坷腾出手来。 “我多招人恨啊。” 叶无坷道:“才到冰州就斩了上百穿官衣的,如果我不死,空印的事能让多少人家破人亡?” 余百岁笑道:“你也知道你招人恨?” 叶无坷:“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余百岁:“我又没夸你......” 三奎道:“目前城中唯一的隐患......是缺粮。” 叶无坷道:“这哪里是隐患,这是大家都看的到的事。” 余百岁:“但对于叛军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他们等不到我们粮草耗尽。” 他们最多只敢在冰州停留十天。 十天之后,腾出手来的左骁卫就会陆续赶来。 叛军再自负,敢和武装到了牙齿且善战不败的左骁卫战兵硬碰硬? “报!” 就在这时候,秦焆阳派来的人到了道府衙门。 廷尉进门后说道:“城外叛军已经停止攻城,看起来是在准备更多的器械。” 叶无坷点了点头:“让秦焆阳安排人轮流休息,让协助守城的百姓都去歇着,叛军到了再上城墙。” 廷尉应了一声,转身又跑了回去。 “叛军在等援兵。” 叶无坷略微沉吟了片刻后说道:“尉迟大人要藏不住了。” 余百岁多聪明,马上就从叶无坷的话里有了判断。 “叛军幕后那些人也不团结。” 叶无坷笑了笑:“鸡贼。” 余百岁道:“我再鸡贼还有你鸡贼。” 他说:“如果叛军团结的话就不会等援兵,因为他们会直接派来更多兵力。” “现在只有这几千叛军在城外盘桓不去,就说明一开始就不是所有人都想出力。” “如果这时候尉迟万年还不出力,那其他人就更不会出力。” 他看向叶无坷:“尉迟万年被人退出来当替死鬼了。” 叶无坷看向身边廷尉:“多听听小公爷的话,涨见识。” 余百岁立刻得意起来:“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他看了看地图:“这些叛军大概是从烛舞峰下来的。” 毕竟在冰州百里之内,最适合藏兵的地方就是烛舞峰了。 “原本烛舞峰是匪巢,现在是叛军营地。” 余百岁道:“以此推断,辽北道的叛军应该就藏身在那些山匪巢穴之中。” “前些年战兵剿匪,那些张扬的多数都被剿了,剿过的地方自然没人再关注,于是叛军就借巢下蛋。” 叶无坷点了点头。 “叛军援兵若大举攻来,咱们得多想些法子了。” 叶无坷道:“我派人去查过冰州武库,竟然没什么东西。” 其实想想也能理解,官粮都被倒卖一空。 武库里的东西就算是没被盗卖,也都被提前运走了。 毕竟以兵乱杀叶无坷,必然是在叶无坷来之前就定下的计划。 “没有足够多的羽箭是最让人担忧的。” 三奎道:“咱们带来的排弩弩箭,最多还能用三次。” 余百岁:“武库中没有一支箭,咱们能用的羽箭如果按照之前的数量,最多能坚持两天。” 叶无坷道:“羽箭不够,那就只能把敌人放近一些用投枪。” 余百岁:“羽箭都没有,哪有投枪啊。” 叶无坷笑了笑:“有,有的是。” 余百岁:“你变出来的?” 叶无坷:“还真就能变出来,在别处我变不出,在辽北道我就能变出来。” 余百岁好奇起来:“能变出多少?” 叶无坷道:“最起码一夜之间我就能变出来一万支投枪,如果叛军给我两天时间,变出个三万支也说不准呢。” 余百岁:“师父,我最欣赏你吹牛皮的样子。” 叶无坷道:“若不信,打个赌?” 余百岁:“赌多少?” 叶无坷:“五十个钱!” 余百岁:“三万支投枪的事,你跟我赌五十个铜钱?五十个铜钱能买啥?” 叶无坷:“一斤高粱饴。” 余百岁:“我输了给你买十斤!” 叶无坷笑了:“附耳过来,这事就交给你了。” 余百岁立刻凑到近前,叶无坷在他耳边说完之后余百岁就愣了。 从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身上还真没有这么散碎的钱。 叶无坷笑道:“买十斤高粱饴给受伤的人送去。” 余百岁:“我买一百斤!” 说完就走了。 众人都好奇,叶无坷这是和余百岁说了些什么,怎么余百岁还没见到三万支投枪就输了? 两日后。 叛军的援兵果然还是来了。 博赤厉也回到了叛军之中,这次他要亲自指挥。 看得出来,他好像已经对罗擎天不是很信任了。 “如今援兵已至,攻城器械齐备,城中虽有百姓协助叶无坷守城,但只要他们死的人多了便会四散而逃!” 博赤厉大声说道:“此前训练的时候就与你们说过,战场上的事只看谁更勇武,谁更敢搏命!” “如果今日这一战胜了,以后你们再逢敌交手的时候便有一股无敌的勇气。” “可今日这一战若是败在一群寻常百姓手里,那以后你们连仗都不敢打了。” 他大步向前:“今日我便与你们一共进攻冰州城,若见我退者可拔刀斩之!” 叛军立刻就被调动起来情绪,纷纷呐喊。 他们跟着博赤厉一点点加速,朝着冰州城方向靠近。 “城中守军箭矢不足,他们撑不住多久!” 博赤厉道:“只要我们持续不断猛攻,他们抗不住!” 随着一片呼喊声,叛军犹如浪潮一样拍向冰州城墙。 “老规矩。” 城墙上,叶无坷看着叛军说道:“把他们的攻城前军放到近前,排弩瞄着后边护具少的打!” 当叛军快要靠近城墙,万箭齐发! 排弩一瞬间就将数不清的弩箭倾斜出去,叛军后队也是一瞬间就被清空了一片! 排弩有足够的力度,还有足够的密度。 这种覆盖打击之下,别说叛军护具简单,就算是有皮甲,死伤也必惨重。 弓箭手则瞄准了那些抬着云梯的,一箭一箭往那些人头上招呼。 可是这次叛军数量更多,百姓们多数都不会用羽箭所以很快就有云梯搭靠在城墙上。 “他们箭不多!” 博赤厉大声喊道:“上城!上城!别给他们喘息之机!” 叛军疯了一样的把云梯靠上去,才搭在那马上就有人往上爬。 眼看着他们好像密密麻麻的蚂蚁一样上来,叶无坷一声令下。 “投枪!” 呼的一声,一片投枪朝着攀爬的叛军掷了出去。 也是一瞬间,城下聚集的叛军倒了一大片! 这一刻,博赤厉的眼睛骤然睁大。 他当然知道冰州城里武备不足,城中武库根本就没有羽箭。 连羽箭都没有,哪里来的这么多投枪?! 可这里是冰州,是哪怕别处已经春暖这里依然冷的出奇的冰州! 百姓们不会用弩箭,还不会有投枪? 况且,他们用的投枪,他们可实在是太熟悉了。 冰锥! 两天之内,叶无坷让余百岁发动全城百姓冻出来数万支冰锥。 用冰州百姓的话说,这东西叫冰溜子! 密密麻麻的冰溜子戳下去,哀嚎声立刻就响彻打的。 有人脖子被冰锥穿破,有人眼睛被冰锥戳穿,有人心口上戳着一根,有人大腿被刺透。 这一幕,也不知道吓得多少人胆战心惊。 第九百三十八章求情 - 天下长宁 - 知白 没有人能想到,叶无坷让余百岁号召冰州全城百姓参与冻冰锥的事,又何止是为了守城。 就在他将叛军再一次击退之后不久,他就迫不及待的写下了这样一句话。 【冰州遭叛军围攻,满城百姓,除襁褓婴儿病卧老人之外皆协同守城,无一例外。】 写完这句话他就把信交给三奎,让三奎哥放飞信鸽。 他不会告诉冰州百姓他做了些什么。 这就是少年纯良。 永远都不会改变的少年纯良。 可以想象的出来,当这份密报送至长安之后,在朝堂上当众宣读出来会是什么场面。 就算是最严苛的人,也不会再谈追究冰州百姓罪责之事。 冰州城的百姓,他们不会知道这少年为了他们都做了些什么。 他们只是看到了那年纪轻轻的正二品大员,站在城墙高处看着他们的时候露出灿烂笑容。 他们也感受到了,这灿烂笑容带给他们的心安。 叛军的攻势猛烈,可在整个冰州城军民同仇敌忾的坚守之下再一次被击退了。 此时此刻,不知道叛军之中有多少人暴跳如雷。 而这个时候第一个感受到了叶无坷心意的,是余百岁。 所以在他看向叶无坷的时候,眼神里是真正的纯粹的敬佩。 哪怕是在他得到任务号召全城百姓一起冻冰锥的时候,他都没有领悟到叶无坷此举的深意。 可在他看到叶无坷放飞白鸽的时候,他忽然有些想哭。 他看着叶无坷:“师父......你说,你怎么就是这样的人呢?” 叶无坷后退一步:“我没坑你啊,我今天没坑你啊。” 余百岁本来都要哭了,因为叶无坷这句话又笑了,噗嗤一声,大鼻涕泡还出来了。 叶无坷:“噫......” 又后撤了一步。 “一会儿告诉大家轮流休息,叛军应该会有夜袭。” 叶无坷回头看了看:“让帮忙做饭的乡亲们都在城墙下,别在大街上,万一叛军能搞来抛石车,在城根下安全些。” 余百岁:“叛军还能有抛石车?” 叶无坷道:“你也看到了,那根本不是什么土匪。” 余百岁点了点头。 如果叛军真的连抛石车都用上了,那冰州一战的性质就再次有了变化。 叛军有刀枪有弓箭,还能说是土匪。 连抛石车都用上的话...... 那就不是叶无坷调兵平叛的事,军中的那群大将军们眼珠子都得瞪出来。 就在这时候,有一名亲兵过来找到叶无坷:“明堂,城下有个人自称是百姓代表,说有要紧事与明堂商议。” 叶无坷倒是没有多想什么,随即下城。 到了城内见有一个衣着得体的中年男人站在那等他,看起来样貌不俗。 见叶无坷过来,此人快走几步后俯身行礼:“草民薛建方拜见明堂。” 叶无坷仔细打量了一下。 这人看起来像个教书先生,有几分儒雅气质。 “你说你代表民意而来?” 叶无坷问。 薛建方歉然道:“对不起明堂大人,草民说谎了,草民非代表民意而来,只是......想见到明堂大人。” 叶无坷随即明白过来,这是城中商贾的代表。 “有什么话要说?” “回明堂,草民是想与明堂商议一下......” 他说到这,欲言又止。 叶无坷就那么看着他。 薛建方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 “明堂,草民是想与明堂商量,是否可以放我等出城?” 叶无坷还没说话,薛建方马上补充道:“草民等人世代在辽北经商,其实也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然今日冰州之局,与草民等人或多或少有些牵连,我们也并不知道,曾经有生意往来的人,会有如此胆大妄为之举。” “草民等人也想留在冰州城内与明堂共进退,但草民等人的家眷有不少在城外......” 他撩袍跪倒:“草民等人愿意尽献家财以协助明堂守城,但草民担心家人安危......” 叶无坷问:“你的意思是,你的家眷被叛军所困?” 薛建方从袖口里取出来一张纸递给叶无坷:“这是叛军攻城时候扔进城内的。” 叶无坷注意到了。 叛军攻城的时候,有些羽箭上绑着纸条,有些石块上绑着纸条或是布条。 他在城墙上也曾收集了一些查看,多是威胁城中百姓的话。 大概是,城中百姓若不打开城门的话,他们在城外的亲人朋友就要被处死。 叶无坷当时并没有来得及想的很深,此时见了薛建方忽然明白过来。 “投机?” 叶无坷的眼神一凛。 薛建方肩膀微颤,连忙叩首。 他不敢解释,可叶无坷已经看的清清楚楚。 “当初你们觉得,或许会有逆天改命的机会,所以将家中子侄送去了叛军那边。” “现在被威胁,是怕他们在叛军队伍里被杀?” 薛建方被点破了心事,不敢解释只能不断的磕头请求。 “商人逐利之心......” 叶无坷自言自语了一声。 如薛建方这样的人,把子侄后辈送去叛军之中其实不过是押宝。 就正如楚末乱世,各大世家和那些商贾巨富之人也纷纷出资押宝一样。 这支义军队伍支援些财物,那支义军队伍也支援些财物。 看好的人就多给些,看不好的也要给些。 总之不管谁赢了,最终他们都不会是输家。 叶无坷问:“你代表多少人来?” 薛建方犹豫了一会儿后回答:“城中商户,其实......多数都......” 叶无坷现在彻底明白了。 这些叛贼控制商人的办法,就和他在江南遇到的那邪教之人基本相同。 在西蜀道,这种情况他也遇到过。 那些试图谋逆的,他们为了控制这些商人,先是画大饼,忽悠他们出资。 一开始确实能给这些商人方便,所以得利者便趋之若鹜。 再后来,那些叛贼便要求他们将子侄晚辈送出去,名义肯定不是参加叛军。 但必然会给他们许诺,告诉他们将来若有大变,你们就都是有功之臣。 你们能参与其中的子侄晚辈,将来都能做官。 这也就怪不得了,叛军第一日攻城的时候还会有那么多人铤而走险去冲击城门。 “你们想过没有,今日出城便坐实了罪名。” “想过,可是......明堂大人,我们实在是惦念着亲人,所以想献出家财,都献出来,一点都不剩。” 叶无坷皱眉。 这些商人啊,到现在还存了两面押宝的心思。 放他们出城去,钱财留下,两边也就都不得罪。 叶无坷道:“人,我可以放。” 听到这句话,薛建方猛然抬头。 其实他虽然有胆子来,但也没想过叶无坷会答应。 这只是无奈之举。 此时听闻叶无坷可以放人,他眼中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多谢明堂!” 薛建方再次叩首。 叶无坷语气平和的说道:“谢我?还是别急着谢我。” 他看着薛建方说道:“人我可以放出去,但需记住我要说的话。” 薛建方马上回答道:“请明堂教诲,我等必铭记于心。” 叶无坷道:“你们不是有子侄晚辈或是其他什么至近亲人在叛军之中么,那你们出去之后就带句话。” “就算我把你们放出去,也只是因为我不忍看到你们骨肉分离所以给你们一次机会。” “若能劝说你们在叛军之中的子侄脱离叛军,将来论罪我可从轻处置但绝非不处置。” 薛建方脸色一变:“可是明堂,我等,我等确实愿意献出家财来恕罪......” “献?” 叶无坷道:“以你们通敌叛国的罪名,你们的家财需要献?” 薛建方的眼神都明显颤抖了一下。 叶无坷道:“是不是觉得,我会对你们的家财感兴趣?” 他微微压了压身子:“我要是对你们的家财感兴趣,也不必等着你们自己献,你献给我是我的,我自己拿就不是我的?” 薛建方的脸色已经白的有些吓人了,血色全无。 叶无坷道:“所以少拿你们在辽北道习惯了那一套手段在我面前施展。” 他俯瞰薛建方。 “你们那所谓的家财我肯定拿,分到冰州各家各户手里百姓们得开心,上交朝廷,户部得多开心?” “出城之后,能说服你们的家人脱离叛军不是将功折罪,最多算是减轻些罪孽而已。” “若能说服他们将叛军首领诛杀,那我倒是可以考虑将功折罪的事。” 薛建方道:“那......若出城后事败,他们,他们还不是要将我们全都杀了。” 叶无坷:“唔......果然还是朝廷待你们太好了些,你们只怕叛军行凶,不怕朝廷法度。” 他眼神一寒:“叛军能杀你几人?我能杀你几人?” 薛建方猛然把头磕了下去:“请明堂宽仁。” 叶无坷道:“宽仁不了一点,按我说的做,今夜子时之后我会派人打开城门放你们出去。” “但我会记录你们的名册。” 叶无坷看着薛建方的眼睛:“若三日之内,我在城墙上看到有叛军离开,那我便酌情减免。” “若得到你们已经诛杀叛军首领的消息,那我非但免去你们的罪责还会上书朝廷为你们表功。” “你该清楚一点。” 叶无坷一字一句的说道:“如今在辽北道,说你有罪的人是我,说你有功的人也是我,只能是我。” 薛建方面无血色的点了点头。 “去吧。” 叶无坷道:“去和让你来的人商量一下,出城不出城你们自己选,出城之后怎么办,你们也自己选。” 说完后叶无坷转身而去。 薛建方跪在那,肩膀还在发颤。 余百岁见叶无坷回来,凑近问道:“怎么回事?” 叶无坷道:“想诈我......倒是有点意思。” 余百岁听叶无坷简单说了一下,立刻就明白了。 “只要你放他们出城,马上就会有人在城中宣扬,说你拿了商人的钱财,把他们给放了。” “只要消息传播出去,城中百姓才对你建立起来的信任瞬间就会土崩瓦解!” 余百岁急切道:“可不能这么办,你怎么还答应了。” 叶无坷道:“我多坏啊。” 余百岁一愣:“你......你这是又想出了什么坑人的办法?” 叶无坷压低声音说了几句,余百岁听完脸色就变了。 “你这是坑他们吗!你这是坑我们!” 余百岁立刻就急了:“不行不行不行!” 叶无坷断然道:“我才飞鸽传书长安为冰州百姓谋出路,这些人不配沾光。” 第九百三十九章过于阴险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叛军大营。 博赤厉在军帐里来来回回的走动,显然已经有些心急。 哪怕现在他手下兵力已经足够,时隔多年他又能指挥上万人作战,可他心中反而更加忐忑起来。 叶无坷这个人过于狡猾,狡猾到让人根本想不到他会怎么出招。 今天进攻的时候,谁能想到冰州城墙上的人竟以冰锥为矛? 被冰锥戳死的就有近千人,伤者更多。 原本以为冰州城内武备空虚,却被叶无坷想出来这样的法子解决了。 冰州这气候还要冷上至少一个月,也就是说一个月内城中的冰锥取之不尽! 只要人够多,只要有水,就能源源不断的制造出来。 而相对于叶无坷守城的奇诡,让博赤厉更担心的是叛军士气。 冰锥击伤的不仅仅是人的身体,还有人心。 现在叛军营地里已经有不少人议论,说叶无坷根本不是人而是天神下凡。 因为遇挫,连这种扯淡的借口都想出来了。 还说如果叶无坷不是神仙下凡的话,怎么可能会变出来那么多冰锥? 其实他们自己也清楚那冰锥是怎么来的,辽北人谁还没玩过这个? 只是因为太多了,他们又不相信全城百姓都会帮忙。 更有甚者,说叶无坷有透视眼。 他能一眼就看穿别人在想什么,所以才能断案如神。 说叶无坷在西蜀道的时候就是靠着能看穿人心的眼睛,分辨出来哪些人犯了罪。 有人不信,说这些的就又说,那城里的内应呢? 明明有那么多内应,至少数千人,人呢? 就是因为叶无坷早就看穿了,所以不能内应行动就把人都杀光了。 原本这些话,在人冷静的时候是不会信的,最起码不会信那么多。 可现在叛军营地里只几个时辰就传开了,也有人信了。 其实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叶无坷这个人太过神奇。 从东北边疆走出去的一个普通少年,凭什么就在短短几年内成为封疆大吏? 如果他没有些神仙手段,他做过的那些事能成? 更有甚者,说叶无坷千里追杀黑武世子你们以为是怎么追杀的? 正常人不累死了? 那黑武世子也不是一般人,有黑武国运加身本就是半龙之姿。 结果却被叶无坷追死了,那还不能说明叶无坷是神仙? 这些话莫名其妙就在叛军营地里蔓延开来,博赤厉派人禁止可越是这样反而越让人更为不安。 他知道必须想个能破城的办法了,若再拖下去难保还会出什么大变故。 叶无坷的那些手段层出不穷,着实让人难以预料。 博赤厉这还是第一次和这么年轻的对手打交道,他隐隐有一种自己脑子不够用了的懊恼。 正想着,忽然外边有人来报告。 说是巡逻的队伍抓了一批从城内出来的人,但看着不像是来夜袭的但又不敢确定。 博赤厉心说老子今夜还想夜袭冰州呢,我还没去叶无坷就派人来了? 派来的还是一群酒囊饭袋?不然怎么就被一支巡逻的队伍多给抓了。 他问了问报信的人,那人说被抓的都自称是冰州商人。 博赤厉听到这话,心中升起几分不妙的预感。 但又不知道是何处不妙。 于是他吩咐一声,让手下把那群人都带到大帐外边。 被抓来的人不少,能有数百。 博赤厉问了一声,才知道这些人是叶无坷放出来的。 所以他更为疑惑。 但他肯定这回答是真的,因为这几百人出城来还都是如此笨拙之辈叶无坷能不察觉? 这群人,都不够叶无坷麾下战兵砍的。 此时薛建方上前,抱拳说道:“大帅,你还记得我吗?” 博赤厉仔细看了看,却不认识此人。 其实薛建方也不认识他,只是看他是首领于是上前套了个近乎。 “你是谁?” 博赤厉问他。 薛建方连忙回答道:“回大帅,我姓薛,在冰州做皮草生意,犬子不才就在大帅军中。” 博赤厉心中顿时一震:“在我军中?是叶无坷让你来我军中劝降的!” 薛建方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是我们进献了家财之后才换来这出城的机会。” 他仔细解释了一遍,可不敢说叶无坷让他们来叛军之中做什么。 虽不敢说,博赤厉又怎么可能不怀疑? “你儿子在我军中的事,叶无坷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我怎么敢胡言乱语。” “他不知道为何要放你出来?” “刚才不是与大帅说了吗,我们献出了家财才得以脱身。” 博赤厉一声冷笑:“你当我是白痴?这种借口你以为我会信你?” 薛建方吓了一跳,连忙撩袍跪倒:“大帅不要误会,我等确实是这么出城的,那叶无坷也没有过分阻拦,大概是担心我们留在城中反而无利。” 博赤厉一挥手:“把他给我绑了!” 两名亲兵立刻上前,不由分说将薛建方捆了个结结实实。 博赤厉刷地一声抽出佩刀,刀锋架在薛建方的脖子上。 “我现在问你的话,但凡你有一句不实我立刻剁了你的人头。” 薛建方吓的几乎当场就尿了裤子。 “叶无坷放你们出城,是不是让你们来劝说你们在我军中的家人叛逃?” 薛建方不敢承认,也不敢不承认。 一时之间就跪在那,话也说不出口。 “看来你是真找死。” 博赤厉刀锋一扫,薛建方的一只耳朵就飞上了半空。 随着一声惨叫,薛建方疼的捂着伤口浑身发颤。 “说!” “是......是那叶无坷让我们来军中劝说,可我们并未答应,我们也不想这样做。” 薛建方颤音回答:“他确实说让我们来到军中之后就劝说自家亲人离开,但我们没想这么做啊。” “没想?” 博赤厉还能信了这个? 他一脚将薛建方踹翻在地:“叶无坷还说什么了!” 薛建方爬起来回答道:“说,说让我们劝说家人离开,没别的了。” 他怎么敢说叶无坷还让他们刺杀叛军首领? 这句话要是说了,他知道自己是什么下场。 “他把你们放出来,你们却不想听他的,叶无坷就这么傻?” 博赤厉怒道:“你们之中是不是有叶无坷派来的人盯着!” 薛建方马上否认:“没有没有,我们都是相识之人,怎可能有叶无坷派来的奸细。” 博赤厉回头看向自己身边的那几个叛军头目,那几人脸色也都有些不好看。 “将军。” 一个叛军头目压低声音说道:“这些人之中必有叶无坷派来盯着的奸细,不然叶无坷怎可能放心让他们出城?” 另一个头目也道:“叶无坷又不是什么善人,会平白无故把他们放出来?” “若是让他们与军中家人相见,军心必乱!” 这些头目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博赤厉越听越是烦躁。 叶无坷这一招确实有些阴险。 若这些人真的都见了自己家人,随便说些什么挑拨的话,那很快就有人自军中叛逃。 这种事就像瘟疫,有一个人逃了就会有第二个。 用不了多久,军心就会涣散。 别说打冰州城,队伍都控制不住。 “将军。” 一个叛军头目压低声音说道:“不如趁着军中还不知道这些人来,干脆全都宰了,趁着天黑,把尸体扔出去挖个坑埋了。” 博赤厉思索片刻点了点头:“确实不能让他们在军中胡说八道。” 他更担心的是混进来叶无坷的奸细,真要是在军中搞些什么破坏那大事就更难把控。 心中那股狠厉上来,博赤厉一摆手:“全都砍了!” 他麾下的亲兵立刻上前。 薛建方见他们要动真格的,吓的肝胆欲裂。 “大帅,我儿薛重真的在你军中啊,请大帅明察,我儿薛重自几年前就在你军中了啊。” 其实薛建方也不知道他儿子到底在哪儿。 被带走之后,谁还能告诉他儿子被安排到了什么地方? 可现在他不能不这样喊,他必须让博赤厉相信他不是来破坏的。 他这一喊,一群人全都跟着喊了起来。 “大帅,我儿叫赵顶天!” “大帅,我侄子王维聪就在你军中啊。” “大帅饶命,我弟弟赵贺在几年前就跟着大帅做事了。” 几百个人在那呼喊,把博赤厉气的鼻孔里都要冒火。 他自己抽刀向前,一刀就把薛建方的人头给剁了。 “动手动手!” 他亲兵营的人上来,将那些还在呼喊的一个接着一个砍死。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一个亲兵跪倒在地:“将军开恩,那......那是我的父母啊将军!” 博赤厉脸色一变。 他倒是没想到,这群人之中竟然真的有子侄在他军中,而且还是他的亲兵。 “将军开恩,将军开恩。” 那亲兵一个劲儿的磕头,片刻后额头上就见了一片殷红。 此时那群商人已经被他斩了能有半数,他却为难起来。 若当着面杀了那亲兵的爹娘,那他的部下必然心寒。 可不杀?已经死了的那些又怎么办?其他的还能怎么办? 博赤厉转念一想后吩咐道:“你把你爹娘接回去,其他人没有认识的一律砍了。” 那亲兵千恩万谢,连忙将父母搀扶起来带走。 剩下的没有人相认,很快就都被砍死了。 博赤厉回头看了他手下一个头目,那人立刻心领神会。 招呼了几个人回去,到了无人注意的地方,将那亲兵和他爹娘都给砍死了。 把人都杀了之后博赤厉才稍稍安心,回到了自己军帐之后累的坐下来喘息。 叶无坷这一招不能不说不狠毒,这消息一旦传扬出去指不定军心涣散成什么样。 好在是他反应及时,没让这些人在军中乱走。 想到这,博赤厉忍不住松了口气。 才端起水杯要喝一口,忽然脸色一变。 他噌的一声站了起来,眼神里有些惊慌。 因为他这才意识到了一件事。 那几百人的家人亲属,虽然只有一个人是他亲兵营里的,所以亲兵营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可是未必没有不认识的,只是不敢当着他的面相认。 见到这些人的士兵不少,刚才那些人又大喊大叫。 消息万一封锁不住...... 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去说,那个谁谁谁,我看到你爹娘被将军砍死了。 那个谁,你阿爷被杀了。 军中不可能没有冰州出来的人,而且绝对不少。 这件事要是传扬出去,那军心崩坏的更快! 一念至此,博赤厉心惊胆战。 原来叶无坷把人送出来,就是让他来杀的。 那叶无坷难道不想杀了这些人?只是杀了之后难免还有什么麻烦。 现在好了,把人给他送来,他毫不犹豫的就都给宰了。 “来人!” 博赤厉立刻喊了一声:“将我亲兵营,和押运人过来的巡逻队伍,全都调出大营!” 外边有亲兵进来:“将军......我们都要调出大营?” 门外一个叛军头目进来:“将军,都要调走?” 博赤厉大声说道:“为防止叶无坷派人夜袭大营,我的亲兵营和刚才的巡逻队,全都调到大营外巡逻,天亮之前不准回来。” 说完后他大步往外走:“现在就都给我动起来!” 他的亲兵们其实也大概能猜出些什么,之前少了一个兄弟他们也能猜出来是怎么了。 现在博赤厉下令他们全都要调出营地,他们难免心中没有怨恨。 可毕竟跟了博赤厉多年已经习惯了听从命令,所以亲兵营很快就被调了出去。 回到帐篷里,博赤厉脸色难看至极。 “叶无坷啊叶无坷......你果然是个阴险小人!” “瞎说。” 忽然有人在他身后回答了一句。 “这只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临战用计,古往今来,用这样计策的数不胜数,你难道没有读过史书?” 博赤厉猛然回头,却见一把匕首已经抵住了他的咽喉。 “但是我堂堂正二品混在一群商人之中出来杀你这样一个无名之辈,确实有点过分了。” 第九百四十章亲自上阵 - 天下长宁 - 知白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军帐上的时候,人们发现军帐上好像有一个奇怪的图案。 从各处赶来的叛军首领发现军帐里的烛火还亮着,想来博赤厉是一夜没睡。 士兵们也许还不会都知道昨夜里发生了什么,可叛军各营的头目已经知道了。 他们急匆匆赶来,就是想听听博赤厉下一步准备怎么攻城。 到了之后他们才发现这里连一个守卫都没有,然后才醒悟博赤厉的亲兵营已经被他调出去了。 至于调到了,除了博赤厉外大概也没人能告诉他们。 他们在门外对视了一眼,都觉得一会儿见到博赤厉一定会看到一张阴沉沉的脸。 可他们错了。 博赤厉的脸并不阴沉。 因为没有脸。 不,是没有头。 博赤厉的尸体就端坐在那把椅子上,脖子处的端口很齐平应该是被一刀削掉的。 血液喷洒的到处都是,桌子上椅子上连军帐上都是。 所以他们从外边看的时候,觉得帐篷上有个奇怪的图案。 这一刻,那些曾经也是领过兵打过仗在生死杀伐之中活下来的人全都呆住了。 他们没有人叫喊,没有人惊慌。 不是他们不会叫喊不会惊慌,而是忘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有人发现桌子上放着一张纸。 纸上写着很多字,字迹工整。 有人把那张纸拿起来看了看,然后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这是一张认罪书。 他们看的出来这不是博赤厉的笔迹,但认罪书的口吻应该是来自于博赤厉。 这份认罪书上写明了博赤厉这些年做了些什么,都和谁联络。 也写明了叛军之中各营首领的名字,来历,曾在军中担任什么职务。 所有人看到这份认罪书的时候,都感觉骨子里的血都变得冰冷起来。 他们无法想象出来昨夜这个帐篷里发生了什么,也无法想象是谁把博赤厉杀了。 还在杀之前,逼着博赤厉招供认罪。 他们不确定,但每个人心中其实都隐隐约约的冒出来个名字。 他们很怕看到那个名字,因为看到那个名字就意味着他们都要完了。 看到末尾,他们被最后一句话震撼。 一式两份,留一份你们看看是否有什么疏漏需要补充,另一份我带回冰州......叶无坷。 他们还是看到了那个名字。 所以在这一刻,每个人都面无血色。 还是没有人呼喊,也没有人乱动。 他们呆呆的站在那,这群曾经在沙场上都能快意厮杀的汉子好像被石化了一样。 叶无坷来了,又走了。 他就在叛军的中军大帐之内审问了博赤厉,然后将其正法。 叶无坷有这样的手段,当然他也能把博赤厉打晕了带回冰州城。 但叶无坷没有这样做,是在告诉叛军的其他首领......你们该死。 且无赎罪的机会。 不过他们想的可能会稍显多了些,吓坏了的人慌了神的人往往都会想的更多些。 叶无坷之所以没有带着一个活的博赤厉回去,只是因为不方便。 这里是叛军大营,虽然博赤厉的亲兵营被调走了可外边巡逻的队伍依然不少。 带回去一颗人头,比把博赤厉整个带回去要省事的多了。 良久之后,终于有人发出了声音。 三个字。 “怎么办?” 问出这句话的人看向他的同伴,没有人能马上给他们回答。 就在这时候,原本已经不被博赤厉重视的罗擎天说了一句话。 “散了吧。” 散了? 怎么可能散了。 到了这一步,连名单都被叶无坷带走了,如果就这么散了他们还怎么活? 他们太了解大宁的廷尉府,只要有了名单他们就算躲到天涯海角也逃不掉。 “散不了。” 有人说:“除非我们杀光冰州城的人,找到那份名单或是......烧掉整座城。” 他们抬起头看向说话的人,似乎都在彼此的身上看到了曾经熟悉的身影。 只是那熟悉的身影不是他们自己,而是他们曾经打碎的杀死的身影。 可是很快,让他们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 叛军开始出现溃逃。 昨夜里博赤厉杀了很多人的消息不胫而走,短短一夜半天就在整个叛军营地里蔓延。 有的人听说自己的爹娘被博赤厉杀了,发了狠要来找博赤厉报仇。 有的人听说自己的叔伯死了,第一反应就是要不要马上逃离这个鬼地方。 但是很快,他们又听说博赤厉死了。 虽然最早发现博赤厉被杀的那些首领刻意封锁了消息,但这种事根本就封锁不住。 这时候,如果没有人能力挽狂澜的话那叛军将会不战而败。 无需叶无坷带着冰州军民反击,只需两三日这支队伍就会彻底垮掉。 好在,力挽狂澜的人来了。 冰州城,道府衙门。 叶无坷把博赤厉的人头递给余百岁:“挂到城墙上去,让叛军知道他们的首领已被斩杀。” 余百岁应了一声,态度不是很好。 叶无坷笑道:“这不是安然回来了么。” 余百岁:“你就不该去!” 三奎点头:“应该我去。” 叶无坷道:“我比较专业,廷尉府千办了解一下?” 余百岁又瞪了他一眼。 叶无坷看了看桌子上那份认罪书。 “这份口供送到长安,会让很多人寝食难安。” 他往后靠了靠:“想不到徐相还是有本事,我还以为他是怕了呢。” 余百岁道:“我倒是从一开始就不想相信徐绩会怕,他那种人要是怕从一开始就不想搞这些乱七八糟的。” “在豫州的时候他就敢盗卖军粮,敢和旧楚的勋贵世家暗中往来,甚至想着自立为王。” “这种人你说他怕什么?他唯一怕的可能就是自己是输家!” 说到这,余百岁看向叶无坷:“这封认罪书要不要马上送去长安。” 叶无坷微微摇头:“按理说......不急。” 他看着那份认罪书说道:“博赤厉也有很多事不知情,我得再补充一份认罪书一起送去长安。” 余百岁问:“谁的?” 叶无坷道:“谁来接手叛军大营就是谁的。” 余百岁:“你说的是按理说不急,所以你还是打算送去长安。” 叶无坷道:“按照辽北道的情况不急,但小橘子在查徐绩,还是送去吧。” 他看向三奎,三奎摇头:“我不去。” 余百岁叹道:“我去吧,要论跑,三奎哥也不如我。” 叶无坷点了点头:“我调拨一批人给你,护送你先去冀州,不到冀州不要露了身份,到冀州之后调集兵力护送你回长安。” 余百岁应了一声,然后看向三奎:“三奎哥,看住他!” 三奎点头:“不会再放他出去了。” 叶无坷笑道:“我也不出去了。”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这份口供给了小橘子,他们在长安是如何布局的小橘子也就能看清楚了。” 虽然博赤厉知道的并不算很多,可以高清澄的智慧从这份口供里推算出什么也就不难了。 “你们都小心些。” 余百岁道:“拿了这份口供,也就是逼着他们鱼死网破了。” 叶无坷道:“冰州城没那么容易破。” 他对余百岁说道:“回到长安去东宫见太子殿下。” 余百岁点头:“知道!” 叶无坷道:“这次该有个有劲儿的人来指挥叛军攻打长安了。” 叛军大营。 一个披着长袍蒙着脸的高大男人进入中军大帐,跟着他进来的那些叛军首领一个个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个蒙面男人进来之后就摆了摆手,他的亲兵随即将大帐的帘子拉下来。 进门之后他张开手,亲兵上前将他的披风解开。 再把脸上的黑巾解开后,他转身看向这群叛军首领。 “你们太让我失望了。” 一句话出口,在场的叛军首领全都单膝跪下来。 “大将军恕罪!” 尉迟万年冷哼了一声:“你们还记得我曾经带过你们,还朝我叫一声大将军,可我现在却不想认你们,我丢不起这个人。” 单膝跪着的那些人,个个脸色难看。 “你们都带兵多少年了?你们都打过多少仗?现在被一个几乎没有领过兵的年轻人打成这样,还被人直接掏了中军!” 尉迟万年的语气,寒冷的好像大帐之外的天气。 “内应被人家剿了,主将被人家斩首,随随便便从冰州城里轰出来一群人,连军心都被人家给破了!” 尉迟万年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可不能被这群酒囊饭袋给气死了。 到了这一刻,就算他想藏着也不可能再藏下去了。 唯一还能藏的,就是不在更多人面前露面。 这时候,他注意到了桌子上博赤厉留下的那份认罪书。 拿起来看了看,发现认罪书上提到了他的名字。 尉迟万年眼神瞬间就变得奇寒无比。 “博赤厉......” 尉迟万年忽然吩咐道:“传令下去,博赤厉叛逃,他在军中的所有亲近,一律斩首。” 那些人马上抬头看他,尉迟万年的眼神更为阴寒。 “还在等什么?” “是!” 那几个人立刻起身,吩咐手下人去办。 “告诉将士们,博赤厉因为害怕失败连夜逃走了,所以他才故意调走亲兵营。” “再告诉他们,博赤厉可能被叶无坷抓了,他们每个人的身份博赤厉都知道。” “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如果想活命那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破冰州,杀了叶无坷!” 尉迟万年站直了身子:“现在听我军令。” “是!” 大帐里的所有人也都站直了身子。 “各营不要再梯次进攻,半个时辰之后吹角,各自为战,从冰州四面发起进攻。” “各营主将亲自率军上阵,不管是谁,凡有退缩者,当场格杀!” 所有人立刻答应了一声:“是!”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半个时辰之内凑出盾阵所需的东西。” “找到什么用什么,如果实在凑不齐,就把你们身上的铁甲都脱了给士兵们用!” “靠近城墙之后,不计代价上去,带上可以焚烧的东西,在城外将城门烧了。” “城门上包着铁皮不好烧也要烧,三天之内我不管死多少人,要么给我登上城墙,要么给我把城门烧穿!” 尉迟万年啪的一声一掌拍在桌子上。 “三日之内不能破城,你们的人头我都要了!” 第九百四十一章药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又是一天。 城墙上的军民看起来都格外疲惫,但每个人身上都看不到悲伤和绝望。 因为叶明堂告诉他们了,最多再坚守几天援军必到。 而且他们站在高处也能看的出来,叛军那边其实时不时就会有小股的队伍脱离出去逃走。 有的叛军是在夜里逃走的,有的是趁着攻城的时候混乱逃走的。 其中还包括成队成队的巡逻,他们巡逻的目的是为了阻止逃兵,可他们却先成了逃兵。 这种仗对于双方来说都不好打。 守城的一方具备过硬军事素养的战兵并不多,大多数是协防的百姓。 而攻城的一方拖的时间越久士气越低迷,他们难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两边都难受,但叛军更难受。 从叶无坷把几百名商人送出冰州城起,叛军的军心就不可能稳定的下来。 不只是领兵的那些首领,就算是普通的士兵也知道他们什么结局。 唯一能逃过一劫的办法,就是在打下冰州城后把该杀的都杀了然后迅速逃遁。 躲进深山老林之中不出来,等着他们侍奉的那位新主登基。 可是其中聪明的人也会想到,就算新主登基与他们这些普通士兵又有什么关系? 只怕新主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他们都灭了吧。 想到了这些的,就更想逃走。 此时此刻,在尉迟万年的大帐里,这位已经贵为从二品高官的道府大人,内心依然饱受折磨。 直接与他有来往的那些人,其实多多少少在之前都受徐绩控制。 这些人看起来地位不俗,但若真的那么至关重要为何连背后的东主到底是谁都不知道? 尉迟万年心中有个猜测,他也曾亲口问过徐绩。 但徐绩的回答历来模棱两可,问的多了便闪烁其词。 这正是尉迟万年此前并不肯深陷其中的缘故之一,而他不得不深陷其中的缘故是徐绩有他把柄。 徐绩有太多人的把柄了。 徐绩的门生故吏在大宁各地做小官,甚至很多人都是没品级的小官。 但偏偏是这群人,手里掌握着大量的财富和秘密。 尉迟万年做官不贪,可他的儿子,他的女儿,甚至他的老婆,背着他没少贪银子。 一开始他还对自己家人有些把握,觉得他管理的严苛不会有人忤逆他的意愿。 后来他才明白,不是你自己不主动贪就不能贪的。 那些手里攥着大把银子的商人,会变着法的把银子送进你口袋里。 一开始尉迟万年的几个儿子也很坚持,这一点也曾让尉迟万年引以为傲。 然而后来,徐绩手下那些人便换了一个法子。 他们不送银子,也不送珍玩,更不送女人。 只是带着尉迟万年的那几个儿子吃喝玩乐,短短一年时间,他的几个儿子就习惯了享受奢靡生活。 还不必自己花钱,到哪儿能有顶级待遇。 一年之后,他们已经和那些人成了好朋友。 好朋友之间互相帮帮忙也就不算什么大事了。 好朋友帮了忙然后送些谢礼,这好像也不算什么大事了。 等尉迟万年知道的时候其实已经晚了。 更让他难以相信的是,比他儿子更让他震惊的是他的夫人。 背着他没少给人安排营生,名下的产业多到在尉迟万年知道的时候都不敢相信。 三年前,尉迟万年回京述职。 他见过徐绩,也曾直问徐绩为什么要这么做。 徐绩给他的回答是......他不知道。 徐绩不可能承认这些事与他有关,甚至在听说之后还假惺惺的劝诫尉迟万年一定要森严家规。 尉迟万年干脆直接点明,问徐绩到底是为哪位皇子谋事。 徐绩依然不直接回答,但也没有当场否认。 让尉迟万年佩服的是,徐绩这些年来在各地秘密谋事竟然做的那么隐秘。 他在做每一件事之前,都会提前安排好一群背锅侠。 这群人还以为自己是在为理想奋斗,直接上不过是徐绩的替罪羊罢了。 哪怕是叶无坷在西蜀道查的那么狠,杀了那么多人,都没有找到与徐绩有关的直接证据。 从多年前的邪教,再到后来的钱庄,再到后来的那群自认为可以完美换壳的年轻人。 其实都是徐绩的壳。 连温贵妃都是徐绩的壳。 不过也就是在温贵妃出事之后,尉迟万年总算是确定了徐绩背后的人是谁。 虽然,陛下不久之前刚刚册封二皇子为亲王。 看起来,陛下对二皇子没有丝毫怀疑。 可除了二皇子还能是谁? 猜测到二皇子身份之后,尉迟万年心中其实还稍稍有些安定。 毕竟徐绩要谋反的不是大宁的江山,而是反陛下。 最终天下还是陛下的天下,只不过是从陛下手里传到了二皇子手里。 辅佐新帝的还是追随陛下的那群老臣,江山没有落在别人手里。 然而尉迟万年并不能踏实的下来。 他们的对手是谁? 且不说陛下,只说大将军唐匹敌他们就怕。 这些年,大将军的旧部一直都借助各种各样的壳来隐藏自己。 也一直都隐藏的很好。 可是随着那些壳被一层一层的剥开,他们已经快要暴露出来了。 尤其是当陛下让叶无坷来辽北道的时候,尉迟万年就确定陛下已有察觉。 这种情况下,怎么赢? 就算到最后撕破脸,辽北道各地的兵马直接反了。 陛下只需让大将军唐匹敌亲自率军来,大将军的那些旧部哪个敢和大将军拼命? 但徐绩就是有把握,就是有自信。 就在叶无坷来辽北之前,白经年找到了尉迟万年。 白经年告诉尉迟万年说,他们的人多到超乎想象。 尉迟万年问他,既然有这么多盟友,那是如何维持盟友关系的? 那么多人,总不能都曾是对朝廷不满对陛下不满的老臣。 白经年告诉他当然不是,但现在还不到说出来的时候。 他只说,有一张巨大的网,一张不在朝廷但可以控制朝廷官员的网,在很多年前就已经编织好了。 尉迟万年想通过自己的儿子和老婆来查到这张网到底是什么。 可他的妻儿好像被洗脑了一样,就是不肯说出来。 一想到这些,尉迟万年就头疼的想要把墙撞破。 哪有这么谋反的? 如他这样地位的人被困住的没有破局的办法,只能被牵着鼻子走。 而那个把他困在这局里的徐绩,竟然还提前把自己送进了昭狱。 尉迟万年眉头紧皱......他不得不考虑若打不下来冰州又该怎么办? “万年兄。” 就在这时候,门外有人叫了他一声。 尉迟万年回头,见竟是楚伯来到了。 他没想到楚伯来回来叛军营地,这个人历来小心不会轻易涉险。 “伯来兄怎么来了?这里人多眼杂多被人看到了不好。” “万年兄都不怕,亲自来指挥攻城之事,我岂能不来?” 楚伯来进门后把门帘放下。 他压低声音说道:“我知万年兄为难,但我不得不来劝你几句。” 尉迟万年道:“你我之间哪里还需要什么客套,有什么只管说便是了。” 楚伯来道:“我刚刚收到自长安的飞鸽传书。” 尉迟万年脸色微微一变:“什么消息?” 楚伯来道:“陛下在之前连续召见了唐大将军,夏侯大将军,还召见了二皇子。” 尉迟万年道:“两位大将军最近都在长安,二皇子也在长安,得召见应该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 楚伯来:“有消息说,陛下有意让唐大将军来辽北。” 尉迟万年的眼睛立刻就瞪圆了:“大将军来辽北?” 楚伯来嗯了一声:“是,可能还不止,唐大将军到辽北,夏侯大将军去东府武库。” 尉迟万年问道:“消息确切吗?” 楚伯来道:“确切,所以我们的计划已经成了半数。” 尉迟万年竟是松了口气,听闻唐匹敌和夏侯琢两位大将军要来辽北竟然不紧张反而有些轻松。“ 楚伯来道:“按照计划,我们就是要把唐大将军和夏侯琢引到辽北来。” 他坐下来,显然是赶来的急口干舌燥,先倒了一杯水喝了才继续说下去。 “此前我们促使一些人在长安谋反,让陛下的弱点暴露了些许。” “长安出事,陛下要倚重的还是唐大将军和夏侯大将军等一批老臣。” “所以若要在长安举事,就必须让这几位在军中威望过高的人离开。” “如今局面未定,所以万年兄还需加一把力......我看,可以动用抛石车了。” 尉迟万年眼神里闪过一抹犹豫。 “抛石车是在武库之中封存,连冰州这样的地方都没有。” 尉迟万年道:“只有在边疆一些武库里有,平素是我由我负责派人监管维护,一旦用了,那我......” 楚伯来道:“万年兄放心,打下冰州促使唐大将军他们来辽北,你马上就走,我已经安排好了退路。” “至于你的妻儿,我也已经安排好,你出大宁之后就可与他们团圆,等事成之后,我再把你接回来。” 尉迟万年一摆手:“不要再说这些没意义的话了,你真会接我回来?事成之后,你不杀我一家灭口我就感恩戴德。” 他看着楚伯来的眼睛问:“我可以答应你调用抛石车,但你需告诉一个事情。” 尉迟万年走到楚伯来面前,直视着楚伯来的眼睛。 “你们究竟是如何控制我妻儿的。” 楚伯来叹了口气:“怎么能这么说?你我是志同道合......” 见尉迟万年眼神有些凶狠起来,楚伯来便不再说这些废话。 “你还记得当年唐安臣的案子吗?” “当然记得。” “那时候,徐相就在思考,只要陛下还是大宁百姓心中的信仰,那如何能击败陛下?” “答案是......永远不能,除非是再造一个能堪比陛下的新的精神领袖。” “然而陛下何等智慧,在立国之后就抑制禅宗,使禅宗不能死灰复燃。” “于是徐相派人在民间创建新教,试图以此来俘获大量民心,然而......还是败了。” 楚伯来看向尉迟万年:“可不是都败了,在那时候有蜀中唐门的高手,联合西蜀道一些修行秘术的人,造出来一种可控制人的药物。” 尉迟万年马上的眼睛瞬间就瞪大了:“你们给我妻儿服药?!” 楚伯来叹道:“这非我本意,是下边人做事没规矩,连嫂夫人和侄儿们都敢动手......” 他说:“不过你放心,下药的人都已经被我处死,也算是为他们出了口气。” 尉迟万年一把握住刀柄:“你杀了下药的算是为我一家出气?那为何不给他们解药!” 楚伯来连忙道:“万年兄误会了,若有能直接解开的药我怎会不给嫂子和侄儿们用?” 他叹了口气:“没有吃下就完全解开的药,只有每月服用一次的药。” 刷地一声,尉迟万年抽刀:“那就休怪我无情了。” 楚伯来没有避让,而是坦然看着尉迟万年:“我也吃了,我妻儿也吃了。” 尉迟万年的刀都已经扬起来了,却又顿在半空。 楚伯来道:“万年兄,这也是无奈之举,不然牵扯那么大,如何能保密?” 尉迟万年猛然转身:“打下冰州,给我一家足够的解药,我永不会再回大宁!” 第九百四十二章各方试探 - 天下长宁 - 知白 尉迟万年虽然明白了那么多人能被徐绩暗中控制是因为药物。 但他还有些事不明白。 如此大规模的给人服药,大规模的分发解药。 徐绩是如何做到的,是如何藏住秘密的? 如果没有一个庞大的组织为徐绩效力,这种事不可能做的那么隐秘。 这个组织又是什么?莫非就是那些信使? 孙阳眼瞳之中闪过一道雷霆,自他身上也是有着数道雷电直接冲着鬼面而去,将其瞬间包裹,呼吸间,鬼面就被灭杀得干干净净。 贾张氏满脸嫉妒,心头愤恨不已,对于何雨柱的话深感怀疑。前几日被傻柱狠揍一顿,至今她嘴巴肿胀未消,稍一大张嘴便疼得厉害。 他那颗悸动的心再也隐藏不住了,他双臂死死地环住怀中的人儿。 林宏伟为了防止陆宇做出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于是就找人监控陆宇的行为,陆宇和江晚意出了独川县城后没多久,就有人跟韦妍妍说明了情况。 之后他找来有储能回路的光亮术卷轴,保证它处于一直激发的状态,再次操作,随着振荡石英沙爆炸,卷轴果然熄灭了。 “您说得没错。”帕韦尔乐观地说:“但是还有另一种可能不是吗?拜恩王国就是很好的模板,贵国的王室愿意放出手中的权利,分享给有能力的人,无论出身贵贱。 棉花依旧处于失神状态,但身体猛地膨胀两圈,宛若一团轻飘飘的棉花,卸掉了赵炎打来的所有力道。 被问及徐淼的借契在哪儿的时候,这厮立即就说出了借契放在什么地方,有人一瘸一拐的赶紧去取,也有人瘸着腿跑回了后院,老王怕他们以婉儿为质,于是也立即跟了进去,不一会儿便把婉儿和借契都带到了前院。 徐淼正在跳脚大骂,一口唾沫照着帐门喷出去,正好一个大头就从帐门外面冒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好接住徐淼这口口水,被徐淼喷了一头一脸。 “砰~”的一声,牛奶杯被重重的放到桌上,好再杨森有轻重,没摔碎。 当然,藏匿气息的符咒灵纹南爻也没有忘记,同样准备了合适的量备用,以策万全。 一听到林阳提及的这两个字眼,天刑长老经过短暂的愣神之后,脸色立刻就大变了,原本林阳传递消息进来,说有大事要禀报,他也不是很在意,亲自接见林阳也是为了看一看这个弟子如今修炼到了什么程度。 当一切都尘埃落定,当一切都重现的时候,就看到,在那场中,无论是林阳,还是方寒,两人似乎还都是平安无事,谁都没有受伤一样。 正当黄尚踌躇是否强行冲杀出去之时,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一道靓丽的身影伏在马背之上,手里的短剑高高举起,朝黄尚直接冲了过来。 宋凝眉点点头,将顾徽贞抱了起来,李强点了她的穴位,过一段时间她自然会解开。 两大强者,一番争斗,可谓是精彩连连,他们虽然都没有施展什么强大的神通,单纯的就是以两大法宝对碰,但那种对于力量的掌控,却是让人惊叹不已。 病榻上,一位穿着宽大王爷服装的男子,琮他瘦得只剩一张皮的脸庞上,完全看不清楚他的实际年龄,只有一双无神的眼珠还能不停的转动。 拖延时间再加上尽量带着狮鹫兜圈,这是目前南爻唯一能做的事情。 第九百四十三章怪谁? - 天下长宁 - 知白 高清澄一句人这么多,换做旁人必会心有所思。 可徐绩就是徐绩,是那个除了陛下之外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没有什么优势可言的徐绩。 对于高清澄的话他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还饶有兴趣的看了看高清澄此前看的是什么书。 都怪他当时太混蛋了,整天不在家,都不知道自己妹妹遭遇了什么。 此时的吴越心急如焚,看起来盗贼总会出事了,而自己的大师伯宫金芳真如自己所料一般,就在盗贼总会之中躲避。 人一声大喝,把轿车重新甩了过去,甩到旁边的棚地里,响起了“轰”的一声巨响。 高长汉子大笑道:“哈哈哈……你倒说得轻巧,老子打遍了其他十七寨寨主,好不容易才得了这削铁如泥的宝剑,岂能白白交给你?有本事就来老子手上拿。”他刷地一剑斩来,意欲将上官云劈成两半。 嘴唇得到滋润的金澈吧唧吧唧嘴,终是活了过来,金澈瞅了瞅一脸怒意的程言不由打了个寒颤,连忙把视线转到温柔的陆晨曦身上,这才觉得世界顿时光明了许多。 这些百姓大多都是穷苦人家,哪里有这么多银钱,出得起钱的都已逃出城了,众人一边哭嚎,一边苦苦哀求。 “不,我不去守山,我这是第二次败给别人,所以我要跟着你。”扁担太岁开口说道。 天龙和尚合什道了声佛号,昆仑四兽微微点头,几人就算是认识了。 一个个原始生灵,目瞪口呆地望着天空上的变化,身边的一切的改变,完全让他们猝不及防,似乎就在这一瞬间,他们原本视为孱弱的猎物们,都变强了不少? 他们与军方,属于共同为“那位大人”办事的,军方只是应“那位大人”的要求,借他们一块空地,方便他们的实验研究而已。 并蒂莲也不例外,见识过易凡的大场面,尤其是易凡隆重介绍那几个夫人,尽管修为看起来有些低,但可不敢有丝毫失礼。 极道印记之力施展出来,极元重力化作沉重刀力,猛劈过去,但听到咔嚓一声,雷霆破碎。 难道南疆几场败仗,让突厥江河日下,连抗衡大唐的力量也没有吗? 天毒异灭的研制者,便是一个深知隐族人特点的人。不知用了何种方法,他竟然将隐族人这一优于常人之处变成了他们的致命伤。 因为杨涛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得到杨涛,这样的功劳,自己绝对能够成为圣子,而且还是最为重视的那一个。 不过,他到底还是留下了一条后路的,也许即便是留下这条后路的他本身也无法确定这个后路走不走得,但希望便是只有一丝,也终究是希望。 杨涛的这目光,让刘潇河感觉很是不爽。似乎这目光中带着一股神奇的力量,让他忍不住的头皮发麻,内心深处滋生出一阵阵不好的预感。 “这是一根五轮混沌白首太玄光的精丝,你初入世尊,参悟又是混沌白首太阴神界,此物可助你凝练一元极道神通!”冥月始尊道。 方辰愣了下,脸上露出一丝愧疚,自从自己修炼后,总是让她担心,甚至每次都要离开她身边。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那身前,有着一幢宏伟的殿堂,上面释放出一阵阵光芒来。 第九百四十四章又一个妙招 - 天下长宁 - 知白 “什么都不怪,只怪他们自己没眼界。” 张汤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里还是有些淡淡的悲伤。 坐在他对面的高清澄没有回应,因为她知道这句话师父不是跟她说的。 “不错,能和世蛟打成平手,有资格进入七道,有资格留在我身边!”韩杨微笑着看着杨泽希。 他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将才,有勇有谋,青帮在他的领导下一路上升,重现百年前青帮的盛世,他也是青帮历史上在位最长的帮主,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历史的沧桑在他刚毅的脸上刻画出一道道皱纹。 众目睽睽之下,我俩没敢把吃的塞进空间戒指,怕吓到别人。于是我让掌柜的开了一间房,并送来很多熟食,在房间里,我俩把东西划分了一下,装进了空间戒指。 我示意他不要说话,妖仆和蜀山掌‘门’很可能在上面几层。管他是什么妖怪,只要一直被关押在此,就够不成威胁。 所以当马车“嗒嗒”的出了城门,段重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软下身子,热泪盈眶的攥着素儿的玉手。 “我当时不出手的话,回来肯定会被冰澜给揍的,权衡之下,冰澜这家伙揍得比较疼,所以我就出手了!”秋玲铃笑嘻嘻的说着,一点严肃都没有,只能惹来冰澜白了一眼。 DL是个不夜城,许逸轩找到兰博基尼的时候人流比之前更多了,夜生活,正式开始。 西门沙既没有独异的内功,也没有锋锐的利器,武功更是与霸道迥异,也没有那股与生俱来的刺杀本性,西门沙想要赢,还是靠拼。 “意义都一样!”军刀也不示弱,身的气势瞬间高涨,他身的七煞刀马散发出浓浓的杀意。 说也奇怪,那地刺还真像是长了眼睛一样,紧紧的跟在我后面,怎么都甩不掉!慌‘乱’中,我把碗往空间戒指里一放,就开始向地面俯冲,看来只有把地刺引向地面,让那凶兽自食其果。 “我怕到时候我们和神秘人拼死大战,若万一我战死,我唯一放不下的是俨玲,若你还活着,记得帮我照顾俨玲。”吴淡龙悲观地说。 但他突然感觉不对劲,灵力感应告诉他,附近又多了一些实力极强的家伙,比如右侧天空中出现的朵朵乌云,比如左侧那万马奔腾的脚步声。 道明张开眼,暗黑色的血眼球突出了许多,看了一眼吴淡龙,吴淡龙吓得退后几步,比鬼眼睛的流血更恐怖更让人不敢瞄半眼,仿佛看一眼就一定活活吓死,可想而知眼睛的暗黑红血红得有多诡异恐怖。 之前乐音非要司机送她,可是她不想,就随口说了一句,会找韩哥哥送她回去,只是到了门口,她沮丧的发觉,此时此刻她是真的不想见到苏铭韩。 没有了浓郁的魔法元素支持的结界,就算有教廷每年都进行修补,防御的作用也开始大大降低。 “我不信,我打电话问岭哥!”陈峰彻底不相信,匆匆掏出电话。 就在玄夜有些失神的时候,耳边却是传来了熟悉的清脆声音,同时肩膀上搭上了一条纤细的胳膊,只见丝莱塔摇了摇手上夹着的一张晶体卡片说到。 第九百四十五章没有我们,只有我 - 天下长宁 - 知白 尉迟万年一直认为自己从未低估叶无坷的能力,可还是发现自己一次一次低估叶无坷。 抛石车掷出去的巨大石块在冰州的城墙上砸出一阵阵冰渣纷飞,仿佛在这一刻冰州城真的变成了冰冻而成。 被泼水冻住的稻草抵消了石头的力量,也保护了城墙的完好。 抛石车出现的那一刻,确实让叛军士气大振。 然而当他们发现城墙并没有被抛石车破坏的时候,他们的心又往下一沉。 城墙上,大奎看向二奎:“上次你赢了,这次该我了。” 二奎道:“上次我赢了,这次还是我。” 这粗壮的汉子顺手抓起来一根冰锥,朝着城墙叛军略作瞄准就掷了出去。 在普通汉子手里,弓箭的杀伤力如果是十的话,冰锥最多也就是算五。 这种东西在敌人靠近的时候威力还行,说露头就秒也不算太过分。 可距离稍远一些威力就直线下降,远不及弓箭。 弓箭在大奎二奎手里,威力也就是二,因为他俩到现在都瞄不准。 但冰锥在他俩手里的威力就是一百。 “一个!” 二奎掷出去冰锥后就开始计数了,根本就不必去看到底有没有击中。 城墙下的叛军数量足够多,二奎的力量又足够大。 可实际上他这么计数很吃亏。 因为他一击就不是击伤或是穿死一个。 那根冰锥从一名叛军士兵的胸口上击穿出去,又把后边一名叛军的小腹击穿。 叛军身上没有如战兵那样坚韧的护具,大部分人身上只是用砍伐下来的木板作为简单的护甲。 如果他们有战兵一样的皮甲,那寻常百姓想用冰锥击杀他们其实很难。 最主要的是他们没有战盔,而城墙上的人居高临下往下投掷大多数都戳在叛军头上。 “两个!” “三个!” “四个!” 二奎投掷出去一根就计数一次,大奎就说你这是耍赖。 二奎说我没有,你不也是扔一次就记一个吗。 大奎说我不是,因为我有时候能杀俩。 二奎立刻就学聪明了,投掷出去一根就记两次。 但...... 他记不住。 上次之所以他赢了,是因为他只杀了十九个的时候叛军就退了。 二奎历来都是过了二十就记不住。 二十一,二十二,三十,三十一,三十二,三十八...... 就这么打了能有半个时辰,大奎发现自己肯定是输定了。 因为他听到二奎在投掷出去之后喊了一个他都不知道是多大的数。 一千八百万零三百九千二十六。 大奎说你耍赖也不能这么耍吧,你知道你喊的数那是多少吗。 二奎说管他呢,反正我没数错。 站在他俩旁边的秦焆阳乐的都要岔气了。 本来秦焆阳也想数数自己能干掉多少敌人,根本就数不下去啊。 大奎这边才到四十,二奎那边就破百万了。 大奎这边还没到一百呢,二奎就一千八百万零三百九千二十六了。 秦焆阳数到十几个,就忘了自己数了几个。 眼看着城下的叛军聚集的越来越多,光靠冰锥已经难以阻止,叶无坷随即回头呼喊了一声。 那些叛军前几次被冰锥打的伤亡惨重,后来他们都学聪明了。 把木板绑在胸前,或是用绳子在自己头顶绑一块,以此来防御冰锥的杀伤。 现在他们聚集起来的人足够多,叶无坷一声令下后烧的滚烫的油一盆一盆的泼了下去。 然后就是火箭和火把,一个劲儿的往下打。 短短片刻,城墙下淤积的士兵就被一片大火吞噬。 烧的叛军嗷嗷叫唤着,有人疯狂的想把身上的木板拽下来,有人满地打滚,有人双手在头上不停的乱扫。 不说火烧,被热油直接泼在身上的人有多惨可想而知。 肉皮一抹就掉一片,脸上被泼了热油的眼皮都跟着油往下流。 火烧起来之后,在头上一扫,头皮都被手粘下来。 头上是石头在飞,脚下是火海在烧。 参加了冰州守城之战的每一个人,经历过之后都会成为心志坚定且无比勇武的战士。 这些人,将来差不多也都会成为新的冰州厢兵。 就在叛军暂时退下去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阵号角声。 紧跟着大批的叛军开始朝着一个方向集结,似乎是有什么令他们无比恐惧的猛兽要从地下钻出来。 很快,至少数千叛军就在一侧形成了防御。 在这一刻,一支一千多人的战兵骑兵从侧翼冲了过来。 如龙一样,飞掠之处连大地都被割裂。 叛军也是训练有素,他们用长长的竹竿当做长枪用组成阵列阻挡轻骑。 而在左骁卫大将军亲自带领下,这支一千多人的骑兵队伍先是在叛军阵前风一样掠过,然后突然转了一圈,朝着抛石车所在扑了过去。 尉迟万年在看到这一幕之后脸色已经有所变化,他知道左骁卫会来,也做出了防备,可他还是不得不承认叛军和战兵之间的差距。 尤其是现在大宁战兵已经不缺少战马了,每一卫战兵都有自己的骑兵队伍。 这些骑兵先假意冲阵,促使叛军结阵防御。 然后仗着轻骑的绝对速度优势,迅速转移目标。 叛军也想跟着转移的时候,哪里来得及。 左骁卫大将军带着骑兵一口气冲到抛石车所在,骑兵兜过去犹如一把雪亮锋利的弯刀。 只是一扫而过,便有数不清的叛军士兵被砍翻在地。 随着左骁卫大将军一声令下,战兵开始在纵马而过的时候劈砍抛石车上的绳索。 这些抛石车还是大宁立国之前的产物,原本就已经老旧。 被骑兵连番劈砍之下,固定底座的绳索被接连砍断。 第一架抛石车轰然倒下去的那一刻,看起来像是一头老迈的巨兽被无情的杀死。 它们也曾经有过荣耀和辉煌,但它们现在迎来了自己的末日。 左骁卫战兵的打法格外明确。 因为兵力少,所以不会主动冲击叛军已经严整列阵的队伍。 佯攻之后便直奔抛石车,一千八百名骑兵过一遍,就有好几架抛石车倒了下去。 眼看着这样下去不行,尉迟万年随即下令弓箭手往前压。 左骁卫看到敌人弓箭手过来,迅速调转。 趁着那边枪兵还没来得及把阵地转移过来,他们一个回马枪对着移动的枪兵扫了一阵。 手里的连弩打空之后马上就走,不做丝毫停留。 从杀进来到杀出去,前后也不过半个时辰左右。 而叛军对这样快速的袭扰和打击,根本就找不到什么合适的防御策略。 除非他们现在变阵,把大部分兵力调集过来围着抛石车布防。 以密密麻麻的枪阵来阻挡轻骑兵的冲锋,让轻骑兵不敢再轻易靠近。 可这样一来,叛军攻城的兵力就会显得有些单薄。 而城墙上的守军,在看到左骁卫如此冲杀之后纷纷欢呼起来。 双方的士气,此消彼长。 叛军本以为左骁卫打一阵就走,可没想到这支骑兵在迂回了一周之后又绕到了攻城队伍的背后。 还是如之前的打法一样,不纠缠,不追杀,如龙卷风一样过一遍就走。 左骁卫在叛军后队杀出来一条血路,后队和前军之间被他们硬生生看出来一条空地。 就像是灭火的隔离带一样,这一条上不见一个活人。 城墙上的欢呼声越来越大,叛军则不得不向后撤。 在他们首领的指挥下,队伍形成了一个一个整齐的方阵。 而左骁卫骑兵在见不到机会之后就真的退走了。 当骑兵队伍离开战场的时候,每一名骑兵都朝着城墙上的同袍挥手。 城墙上的人也朝着他们挥手,并且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左骁卫从进场到出场加起来也没有一个时辰,风卷残云一样走了。 可叛军都知道,这支骑兵在他们不备的时候还会回来。 他们也该庆幸,这也就是一支轻骑兵。 如果是一支重甲骑兵的话那就不是绕着他们打了,而是横冲直撞。 大将军夏侯琢在北疆就练出来那样的一支近乎无敌的重甲骑兵,连黑武人的狼骑都被打的毫无招架之力。 眼看着今日已无破城之可能,尉迟万年随即下令吹角退兵。 其实他很清楚,当战兵出现的那一刻军心就真的散了。 此前叶无坷的种种防御手段已经把叛军士气打的涣散不少,现在战兵出现谁还有心情继续围攻冰州? 不管战兵出现的是多是少,只要来了就有足够的震慑。 所以回到营地之后,尉迟万年第一件事就是见了楚伯来。 “万年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不等尉迟万年开口,楚伯来就先一步说道:“这仗已经打不下去了。” 尉迟万年皱眉道:“你说接下来怎么办?” 楚伯来回答:“你可以离开了,悄悄走,不要让士兵们察觉。” 尉迟万年不解:“就这样算了?” 楚伯来看起来倒是没有什么气馁:“打的了就打,打不了就散,这有什么?” 原本不想打的尉迟万年现在有些放不下,倒是一直想打的楚伯来放下的很轻松。 “打不下来冰州,杀不了叶无坷,这件事已经没必要坚持下去了。” 楚伯来道:“你先离开,然后我会安排人带着队伍逐步退回到各个山头上。” 尉迟万年问:“你们到底瞒着我什么?” 楚伯来反问道:“万年兄,我们能瞒着你什么?” 尉迟万年有些怒意:“这样说打就打,说撤就撤,不是儿戏?” 楚伯来:“打不下来还要强打才是儿戏,你我都是领兵之人都看得清楚局势。” 尉迟万年:“你们究竟瞒着我什么?凭这样的儿戏你们还想反叛陛下?” 楚伯来道:“我说过了,我们从来都不是反叛而是反对。” 他看向尉迟万年:“万年兄,你到现在怎么还没理解?” 尉迟万年怒道:“反对?你认为这和反叛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在于......死的人有多少。” 楚伯来道:“请你相信我,很快就会见分晓。” 刷地一声,尉迟万年抽出长刀架在楚伯来脖子上。 “你今日如果不给我一个交代,那就别想活着走了。” 楚伯来却笑了:“我何时想过活着?从我决意要谋这番大事开始,我就在算计着自己的死期,若能死于万年兄之手而不是死于朝廷法度,对我来说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尉迟万年刀锋一划,楚伯来脖子上立刻就见了一条血迹。 楚伯来依然丝毫不动。 “万年兄,有些事不到最后谁也分不出对错。” 楚伯来抱拳:“是我们对不起你,若你想杀我泄愤那就动手好了,但......关于大事,恕我不能与你同谋。” 尉迟万年怒问:“你们说的大事,到底是什么大事!” 楚伯来道:“我......没有我们。” 尉迟万年眼神疑惑:“你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今日不说便绝不会罢休。” 楚伯来好像是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笑道:“那好,便给你一个交代。” 然后脖子往前一挺,迎着尉迟万年的刀锋就撞了过去。 尉迟万年吓得连忙撤手,可锋利的刀刃还是在楚伯来的脖子上又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第九百四十六章一场儿戏? - 天下长宁 - 知白 在这一刻,尉迟万年在楚伯来的眼睛里看到了决绝。 所以他知道自己不管怎么问,应该也问不出什么来。 只是他现在心中被堵住了什么似的,若不知道真相他就出不来这口气。 什么叫不是我们? 只是我? 楚伯来的话他根本就理解不了,可他又觉得这句话便是解开真相的关键。 “伯来兄。” 尉迟万年把刀收回去。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对劲,虽然我不知道你谋求的到底是什么,但我看得出来你其实也没想过要害我。” “上次在虎跳山见面的时候,我就看得出来你心里藏着许多事,你不与我说,也不与其他人说。” “那时候我就觉得你虽信誓旦旦,提及徐绩的时候也语气笃定,可我还是觉得,你和徐绩不是一路人。” 楚伯来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他看着尉迟万年说道:“你不必套我的话了。” 他笑了一会儿后,语气诚挚起来。 “万年兄,我不会害你,也可以明确告诉你,你妻儿的事与我无关,甚至都不是你自己想的那样。” “他们做错事甚至和别人无关,你是他们的至今亲人,所以总是觉得他们本身不坏。” “若无别人坑害,他们终究是不会犯错的......可是万年兄,你错了。” 尉迟万年道:“你难道还想骗我说,那些贪墨之事全都是他们自己主动做的?” “是。” 楚伯来道:“确实是他们背着你主动做的,你的儿子打着你的旗号招摇撞骗,你的妻子以你的名义把生意做到各行各业去了。” “我们找人,万年兄真的以为是去找那些难啃的骨头使劲儿去啃下来?” 他摇摇头:“万年兄,这些道理原本浅显,只是因为牵扯到了你的家人所以你不愿意相信。” “我们要找的人,当然是找本身就有弱点有漏洞可以利用可以收买的,而不是找一块硬骨头拼了命也得把他啃下来。” “当初你做府治的时候,你妻儿都没有随行,那个时候他们就敛财有上万两之巨,之后更是无所顾忌。” “你担心把他们带在身边,有人不能从你身上找到破绽便去找你的家人。” “你想的没错,确实会这样,所以你不把他们带在身边的想法没错。” “但你想过没有,你不带他们在身边,他们也很开心,其实你自己也早有察觉,难道不是?” 尉迟万年道:“若无别人勾引坑害,他们怎么可能做错事。” 楚伯来道:“看,谁都说自己家里人变坏是被带坏的,不愿承认自己家人是带坏别人的那个。” “我小时候有一个同村好友,自幼一起长大,一起去学塾读书,可后来我们读书都读的一塌糊涂。” “我母亲总说是他带坏了我,而他母亲总说是我带坏了他,便不准我们再来往,可实际上,我们谁带坏了谁?” “你的儿子在老家利用你的身份做了很多生意,你又没有给过他们那么多银子,他们怎么起的家?” “告诉商人说他们是府治的儿子,可以给他们开方便之门,这便是起家之资本。” “你的妻子,告诉家乡人说你可以帮忙安排做官,只这一项,她就从你老家得了超过五万两。” 楚伯来说到这叹了口气。 “万年兄,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找上你吗?” 他看着尉迟万年的眼睛:“只因为你不是没缝的鸡蛋。” “你在胡说什么!” 尉迟万年眼睛再次瞪圆了,杀气也在此从他眼神里抑制不住的释放。 “万年兄,看清楚些吧,你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一点缝隙,苍蝇想吃也钻不进去。” “可实际上你身上早就已经千疮百孔,就算我们不拉你做这些事,你的下场又能好到哪里去?” “以你妻儿的所作所为,朝廷追查下来你也不只是被罢官那么简单。” 楚伯来道:“你可以认为是我利用了你,但我也只是让你提前结束官场生涯罢了。” “而且我还会为你安排好退路,最起码不至于让你的家人被朝廷查办斩首。” 尉迟万年直视着楚伯来的眼睛质问:“那你呢,你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楚伯来摇头:“我说过了,这些不是你该知道的。” 尉迟万年深吸一口气:“那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虎跳山上你约见的那些同袍,都和我一样?” 楚伯来又摇头:“不一样,他们比你陷得深。” 尉迟万年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了。 “万年兄。” 楚伯来道:“到了该走的时候就走,其实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最为清楚。” “这么多年来,连你自己本心都不坚定又哪里来的底气认定你妻儿无辜?” “你自己也都是在摇摇摆摆之中度过,勉强守着一份自身清白......” 尉迟万年怒道:“可是你们毁了我的清白!” 楚伯来摇头,他已经不想再解释什么了。 良久之后,尉迟万年终究还是转身离开。 这场叛军围攻冰州的事,更像是一场闹剧。 一场儿戏。 连尉迟万年这样原本摇摆的人都要认真起来的时候,楚伯来却说不必再认真了。 这对于尉迟万年来说,不是被人戏耍了又是什么? 关键是被人戏耍了之后还告诉他,你都是自找的。 这本就是你的结局。 他有些颓然无力的在椅子上坐下来,脸色越发的苍白。 “你......或者是你们,最终想要的是什么?” 他嗓音沙哑的问。 “你刚才就说那是你最后一个问题了。” 楚伯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在大帐里找了些纱布包住脖子上的伤口。 “我们的目的是争取,是让人看到我们还有用。” 楚伯来道:“我把这个答案送给你。” 说完后他先一步离开了大帐。 尉迟万年也不知道自己在这帐篷里坐了多久,只感觉一生就在这浑浑噩噩之中过去了。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停滞不前,又好像一瞬就过了一生。 等到他起身的时候,看到帐篷外边已经乱作一团。 那些叛军已经在各自逃走,却无人来理会他这个主帅。 茫然间他往冰州城方向看了一眼,看不见那个应该还站在城墙上的少年。 他忽然有些羡慕,羡慕叶无坷的单纯和纯直。 好像以前他也是这样,远远的那个看不见身影的少年身上,应该满满都是他曾经的模样。 回想起来,在大宁立国之前。 他们一群老兄弟在大胜之后端着酒碗畅饮,他就曾高呼......老子活着就是改变天下的人,老子就是有让天下人过上好日子的本事! 这句话,在时隔多年之后击中了他的脑海。 也击中了他的心脏。 站在那看向冰州城的时候,尉迟万年甚至忍不住想要往冰州方向走。 他想走到那少年面前,认认真真的告诉对方一声。 别变心。 然后他才恍然过来,自己有什么资格去交代那少年一句别变心? 想到楚伯来之前的那些话,尉迟万年只觉得自己脏了。 哪怕是他决定接手叛军攻打冰州务必要杀死叶无坷的那一刻,他都没有觉得自己脏了。 往另一个方向看过去,他看到楚伯来身边站着几个人。 楚伯来在低低的交代什么,那些人纷纷点头。 然后楚伯来就走了,背着一个不大的行囊。 那个样子,大概也像极了楚伯来当初离开家乡投奔宁军的时候。 一个人,朝着未知的远方大步前行。 不......不是的。 当初他们选择投奔宁军的时候朝着的方向不是未知的。 恰恰是因为他们都知道,只有投奔宁军投奔陛下才最正确,才能实现自己的理想,才能让天下不一样。 那个时候的选择不是未知,现在才是。 良久之后,尉迟万年自言自语了一声这到底是怎么了。 然后孤独的落寞的走向远方。 楚伯来告诉他去哪儿找他的家人,然后怎么离开大宁。 可他现在却感觉,每往前走一步,他就都是在失去什么东西。 当他找到他的家人的那一刻,他也就失去一切了。 城墙上的叶无坷站在那看着叛军逐渐退走,本应该高兴起来可却眉头紧锁。 他觉得不应该。 叛军退走当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他就是高兴不起来。 尉迟万年说这场攻城战是个儿戏,叶无坷看来这也是个儿戏。 他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预料到了他所能预料到的所有变故。 唯独没有预料到,战兵只是才一出现叛军就退了。 在叶无坷的判断中,叛军还有后手。 如果没有的话,那辽北道的局面又是什么? 尉迟万年等人为何要把辽北道的局面直接撕裂? 他们没有后手那出兵又是为什么? 难道他们就那么自信一定能在几天之内攻破冰州所以没做其他准备? 这不可能。 叶无坷脑海之中有些混乱,隐隐约约的有个身影从这混乱之中冒出来。 等叶无坷努力让脑海平静下来的时候,那身影才逐渐清晰。 是白经年。 让叶无坷判断辽北道会有更大更乱局面的人是白经年。 可白经年莫名其妙就死了。 辽北道更大更乱的局面现在也如同闹剧一样结束,叛军已经四散逃离。 难道说是诱敌之计? 是想引诱叶无坷带兵追击? 不可能,对方也都是曾经的领兵大将,他们怎么可能断定叶无坷一定会追。 这一切都不合理。 再想到之前叛军在城里的内应抢夺城门,出现的叛军数量明显和叶无坷预估的不符合。 这两日叶无坷也让秦焆阳去查了,这事不难查到。 是一个银面人阻止了那些人去攻打城门,这又是为什么? 那个银面人,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无数的疑问在少年心中升腾起来,让他更为不安。 不只是叶无坷有些看不懂,三奎也看不懂。 就在前两日叶无坷还让余百岁找机会突出去回长安报信,现在叛军自己散了。 这算什么? “姜头......” 三奎忽然问了一句:“叛军那边是不是有我们的人?” 叶无坷无法回答。 三奎说:“如果叛军那边没有我们的人,我实在想不出这是为什么。” 他盯着溃散的叛军,眼神里的疑惑和叶无坷一模一样。 “这是......逗我们玩儿?” 第九百四十七章不合理 - 天下长宁 - 知白 把整件事理一理,越理就越让人觉得这一切都像是儿戏。 当然,整件事不是儿戏,是叛军围城很儿戏。 这种事要么不做,要做了就不能有任何留手。 就算面对的是防御手段层出不穷,且还夜袭手刃了一位叛军首领的叶无坷。 哪怕就是打到全军覆没,这事也不该草草收场。 这算什么? 主动给朝廷暴露出来一份名单? 更直接些,这不就是给叶无坷一份处斩名单吗? 还是说因为叶无坷手刃了一个叛军首领之后,导致了整个叛军队伍人心涣散? 可不对啊,正因为如此叛军就更该不死不休。 三奎是个很聪明的人,三奎想不懂。 叶无坷隐隐约约想到了什么,所以这两天神态始终有些沉重。 三奎进叶无坷书房的时候,发现叶无坷清理了一片白墙,在上边贴满了纸张,每一张纸上都写着名字和这个人的档案。 摆在最高处的是徐绩。 多大年纪,从什么时候开始做官,已经暴露出来什么问题,和他关系最直接最密切的人是谁。 在这张纸上,三奎也看到了徐胜己的名字。 然后在下边的支线上还有徐胜己单独的一条脉络,在这条脉络三奎还看到了束休的名字。 从徐胜己这个点往下延伸,三奎看到了连温酒,方知我,姜虹等人的名字。 往上延伸除了连接着徐绩之外,还连接着二皇子。 这就是叶无坷胆大之处,就算是别人也有怀疑二皇子的哪会这么明目张胆的写出来还贴在墙上。 而在二皇子那条支线上,横向连接着两个人。 左边是温柔,二皇子的生母,右边是徐绩。 而在二皇子,徐绩,温柔三个人上边,只有一个人......曌蕤。 三奎大部分支线都能看懂,但曌蕤下边单开一条线,写着银面人,白经年等人的名字让三奎有些疑惑。 “白经年和曌蕤银面人是一路人? 三奎好奇的问了一句。 叶无坷道:“最起码走过一路。” 三奎沉默下来。 他在思考,如果曌蕤和白经年是一路人那曌蕤的人杀白经年的目的是什么。 怎么想都不合理。 “有一件事我到现在都觉得不太对劲。” 三奎问:“咱们刚到冰州的时候,冰州府的官员都在冰州城外等着。” “咱们直接去了松河,他们大部分一路往松河边上赶,可就是有那么几个愣头青敢回去吃火锅。” “这些人哪里来的胆子?还是说在那时候就有人唆使他们故意这样做想让你难堪?”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唆使他们的人是不是白经年?” 三奎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叶无坷道:“应该是白经年授意他们故意针对我,那几个傻乎乎的家伙只是被当成了试探我到底有多大脾气的材料。” 三奎说:“白经年既然能够随意指使地方官员试探你,针对你,还想给你一个不大不小的下马威。” “那就足以说明白经年的势力很大,既然他的势力很大,他完全可以推动整个辽北道局势......” 他看向叶无坷:“怎么就被人杀了?” 坐在旁边的大奎说:“杀人灭口呗。” 三奎说:“可杀了他就相当于给姜头灭了一个最厉害的对手。” 大奎:“那就是不想给姜头留对手呗。” 三奎:“可为什么呢?” 大奎:“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说不是灭口那就不是灭口,你比我聪明。” 三奎叹了口气。 叶无坷道:“大奎哥倒是走了一条直线。” 大奎:“不走直线走什么?绕弯走路多累啊。” 叶无坷笑了笑:“那我们就绕开这些乱七八糟的,只看结果。” 他写了一张纸贴在墙上:“第一个结果,白经年能唆使官员想给我下马威,导致白经年想亲自出面。” 再写一张纸条贴上去:“第二个结果,白经年出面之后就一直等着我出面,没等到。” 他写了第三张纸条:“然后白经年被杀。” 他把第三张纸条贴好之后拍了拍:“如果这不是结果而是起因,那结果是什么。” 三奎:“结果就是辽北道的商人变成了一盘散沙,就连冰州府治下的那些官员想和你斗都没了主心骨。” 叶无坷道:“简单说,结果就是对我们有利而不是我们的对手得利。” 三奎点头:“没错。” 叶无坷又指了指尉迟万年那条线:“尉迟万年没有直接露面,但调集来了抛石车就足以说明问题。” 三奎又点头:“抛石车一出来,他怎么都难逃干系。” 叶无坷道:“这样做,是对我们有利还是对手得利?” 三奎回答:“还是对我们有利。” 叶无坷又指了指另外一条线,那是银面人。 “银面人出现阻止了大部分叛军在城内接应,这最不合理。” 三奎说:“还是我们得利。” 叶无坷指向叛军那条线:“先围城,然后调集抛石车,然后没等到决战就跑了。” 三奎道:“这一系列的操作,无异于是在告诉我们他们有多少底牌,打出来了底牌,但打一半就自己把底牌撕了,还是我们得利。” 叶无坷揉了揉眉角:“所以这群人到底是想跟我对着干呢,还是在用另一种方法帮我解决问题?” 三奎笑道:“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在帮你,但也只有你在想这些。” 三奎说:“如果敌人之中有一个或是几个想帮我们的人,那他其实做的还算隐秘。” “其中最不合理的就是银面人阻止城内叛军内应的事,除此之外都还不算离谱。” 叶无坷坐下来,把腿放在桌子上。 “白经年不死,辽北道肯定会出更大的问题,银面人不阻止,冰州城内的叛军我们未必能那么快解决。” “尉迟万年如果不主动现身,不调集抛石车,到现在我们也没证据证明他参与其中。” 他揉着眉角说道:“我们都是自己人?” 三奎道:“这么想的话,确实有不少自己人。” 虽然他们都有些想不明白,可好消息就是冰州之围解开了。 现在也有一些零散的叛军被抓回来,秦焆阳正在审问。 不过想想也知道,从这些叛军身上想得到什么解密的东西也几乎没可能。 “有人往我嘴里喂饭吃。” 叶无坷道:“偏偏我还觉得吃着不舒服。” 三奎:“一口一口塞,也不问你吃不吃,怎么可能吃着舒服。” 叶无坷道:“那也得舒服起来。” 他从椅子上起身:“估计着左骁卫大将军要到了,咱们去接一接,顺便借大将军那一千八百骑兵抓抓人。” 三奎道:“吃着不舒服......但量大管饱啊。” 他走了几步又停下:“可确实不舒服。” 这个不舒服不仅仅是别人给你塞了一嘴吃的,也不问问你吃不吃。 更重要的是这就像是一种施舍......这些给你塞嘴里了,那你可别再想其他的了。 “我们难受......” 叶无坷也停了下来:“那幕后最大的那个岂不是比我们还难受。” 三奎想了想,点头:“那是!” 确实有人在难受,难受的恨不得把自己看到的全都撕成碎片。 哪怕他现在暂时重获自由了,但他比被关起来还要难受无数倍。 因为他也被人喂了一嘴......屎。 徐绩被释放了。 在辽北道即将查出来一些秘密的时候,徐绩被高清澄从廷尉府里放了出来。 高清澄告诉他,目前查出来的有关徐相的罪证也不过是当年在豫州盗卖官粮而已。 而已...... 这个案子陛下当年就说过不追究了,那现在当然也不追究。 既然没有证据,那廷尉府也没理由继续扣押徐相。 高清澄还亲自客客气气的把徐绩送到廷尉府门口,甚至还帮徐绩安排了车马。 路上,徐绩的脸色铁青的好像要吃人。 高清澄把他送出来怎么可能是因为没证据,说的难听些更像是遛狗。 把徐绩放回去,接下来徐绩怎么办? 上朝是没脸上朝了,哪怕陛下还没有旨意免去他的官职。 留在家里?等着高清澄的人看着是谁来找他? 确实有人来找他。 当徐绩回到相府回到他那间宽大书房的时候,这里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了。 一个......看起来和徐胜己长得有几分相似的人。 “义父。” 在看到徐绩的那一刻,年轻人很恭敬的叫了他一声。 “你为何回来?” 徐绩冷着脸问。 不等年轻人说话,徐绩语气更为森寒的说道:“难道你不知道此时这里有多少人盯着?” 年轻人道:“我从密道进来的,不会有人察觉。” 徐绩坐下来,年轻人立刻为徐绩倒了一杯茶。 “回答我。” 徐绩冷着脸说了三个字。 年轻人道:“因为辽北道失控了,在得知白经年被杀之后我就星夜兼程的赶了回来。” 徐绩皱眉:“白经年死了?” 年轻人点头:“确定死了。” 徐绩问:“叶无坷杀的?” 年轻人先看了徐绩一眼,然后回答:“曌蕤的人。” 徐绩猛然抬头看向年轻人:“曌蕤的人?他的人为何要杀白经年!” 年轻人回答道:“我找到他们的人质问过,给我的答案是白经年疯了,为了不影响大局,所以只能灭口。” 徐绩问:“白经年为什么疯了?哪里疯了?” “曌蕤的人说,白经年准备让整个辽北道乱起来,不惜在多地发动叛乱,而且还想让整个辽北道的商人都停下来。” “除此之外,他更想把辽北道各地的官仓都清空,让叶无坷查都不敢再查下去,再查,就是把辽北道的官员杀个精光。” 徐绩听到这眼神更为阴寒。 “白经年是个疯子我早就知道,曌蕤会不知道?现在杀白经年......间接帮了叶无坷一手。” 徐绩看了看那杯茶。 “你回来,是因为你觉得辽北道已经保不住了?” 年轻人道:“保不住了,叶无坷会把辽北道查个底朝天,但义父放心,所有事都将止于连夕雾。” “没有任何事情能牵连到义父,我回来之前就下令辽北道所有的账房烧掉账目撤出去。” 徐绩点了点头:“虽然陛下不会信,叶无坷不会罢手,但你的处置已经是最好了。” 他问:“你是不是在想,曌蕤有异心?” 年轻人看向徐绩:“若没有异心,就是背后的那位想趁机除掉义父了。” 徐绩轻轻哼了一声:“那他可是真不怕死。” 年轻人道:“大概他觉得您不可能再从昭狱出来。” 徐绩想了想,眼神里有一抹狠厉。 “他若真想这个时候就把屁股擦干净,那他就是想抽身了。” 年轻人道:“我还听闻,就在前几日,朝廷里有几位官员联名上书,要求陛下重新重用旧臣。” 徐绩眼睛里有精光一闪:“谁的主意?!” 年轻人摇头:“不知道,但应该不是曌蕤,或许是他们按捺不住了。” 徐绩怒了,真的怒了。 “我怎么会与这样一群人同谋共事!” 他按着桌子起身:“你去,你现在就去重光堂,问问他们是谁决定的!” 年轻人马上应了一声:“我这就去。” 徐绩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抖:“趁着我不在,是想把一切都毁了吗!” 第九百四十八章逆行者 - 天下长宁 - 知白 重光堂就在长安,甚至就在距离皇宫没多远的地方,而且,只是一家看起来格外不起眼的药铺。 常年在这坐堂的有两位先生,一个瞎子,一个瘸子。 大部分时候他们都安安静静的坐在这等着病人上门,无事的时候两人也不会有很多交流。 等到每天夜幕降临之后,瘸子就是瞎子的眼睛,瞎子就是瘸子的双腿。 瞎子原本是一个爱说话的人,因为他看不见,只有多说话得到回应,他才觉得世界没有那么黑暗。 但瘸子不爱说话,他的两条腿从膝盖处往下都没有了。 或许就是因为身体上的残疾让他少言寡语。 有病人登门的时候他就看,没有就闭着眼睛休息。 于是爱说话的瞎子也就不爱说话了,他不用闭着眼睛天也都是黑的。 重光堂是他们两人合开,铺子里还有四个学徒。 学徒住在店里,他们两个却总是舍近求远,明明可以不必走多远就能到后院休息,他们却每天都要去大概二里外的小院居住。 这附近的人早就已经熟悉了他们,毕竟重光堂已经在这开了十几年。 每天日出的时候,他们就能看到瞎子背着瘸子往重光堂走。 每天日落的时候,他们又看着瞎子背着瘸子回家去。 要是赶上阴天下雨,重光堂就不开门。 有人说是因为下雨下雪的时候道路不好走,所以瞎子就不会背着瘸子出门。 还有人说是因为每到阴天下雨的时候瘸子的伤腿就会复发,疼得他根本就没法出诊。 而瞎子,则会在这样的天气默默的守着瘸子。 每个月都会有兵部的人上门给他们送东西,后来附近的百姓才知道原来他们的伤都是在战场上留下的。 重光堂还有一个规矩,那就是当过兵的人来他们这里看病不收钱。 不管是多重的病需要花多少钱,都不收。 所以几乎每天重光堂都会收到很多礼物,如应季的水果蔬菜或是米面粮油。 大部分东西,瞎子和瘸子都会让四个学徒分送给街坊四邻。 一小部分专门用来接济附近生活有些艰苦的百姓。 常年如此。 从徐绩府里走密道溜出来的年轻人进入重光堂的时候,瘸子正在假寐,瞎子正在发呆。 但他们两个似乎能听出来每个熟悉的脚步声。 所以在年轻人走进重光堂的那一刻,瘸子睁开了眼瞎子侧头倾听。 “老毛病又犯了,还是得推拿一下。” 年轻人说。 瞎子起身:“跟我到后边来。” 看病开方,瘸子最是拿手,而推拿按摩,瞎子最是得意。 到了后边的房子里,瞎子将袖口挽起来的时候年轻人已经趴在硬板床上了。 瞎子摸索着椅子坐下来,从年轻人的手臂开始推拿。 “两位可能要离开长安了。” 年轻人趴在那闭着眼睛享受,说话的时候声音很轻。 瞎子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但他没问为什么。 年轻人说:“我们之中可能出了叛徒......倒也不能这么说。” “辽北道那边的事有人破坏,把徐相的安排都打乱了。” “有人故意帮叶无坷,杀了白经年,还促使尉迟万年暴露。” “不能说人家是叛徒,也许从一开始人家加入进来就另有目的。” “就正如......公子身边的那些人一样。” 年轻人继续说道:“公子这些年做生意一直都在周济当初的老兵。” “我们的人就在公子身边,利用公子照顾周济老兵的机会联络四方。” “公子也没曾想过,身边帮他做这些事的人有徐相安排的。” “我们这些人能是公子的叛徒?不是......只是志向不同罢了。” 瞎子此时开口说:“陛下的人?” 年轻人摇了摇头:“不知道,也不像。” 他说:“如果是陛下的人,掌握了一些秘密的话廷尉府应该早就动手了。” 瞎子说:“那就真的是志向不同了。” 他问:“能查出来是谁吗?” 年轻人回答:“目前能看出来一个。” 瞎子问:“谁?” 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后回答:“楚伯来。” 瞎子听到这个名字显然愣了一下,虽然两只眼睛都是白的没有什么感情,可还是能从他的脸上看出来,他有些不信,有些震惊。 “楚伯来这些年一直都在东奔西走,为我们也做了不少事,也很辛苦,此前确实看不出他有什么问题。” “可是辽北道的事显得那么奇诡,我甚至怀疑白经年的死都和他有关。” 瞎子点了点头:“我问问吧。” 年轻人说:“义父的意思是你们得先走,你们两个知道的太多。” 瞎子道:“我们两个知道的多,带走的也多,所以不必担心。” 年轻人语气诚挚起来:“义父是不会让你们两个涉险的。” 瞎子笑了笑:“多活了十几年,够了。” 他一边帮年轻人按摩一边说道:“把楚伯来的去向给我。” 年轻人道:“他大概要回长安。” 瞎子嗯了一声:“那就好办了。” 足足半个时辰之后年轻人起身,明显精神都好了些。 “还是你的手艺好。” 年轻人放下一些铜钱:“我先回去了,楚伯来到长安我会告诉你。” 瞎子摇头:“半路吧。” 年轻人想了想,同意:“也行。” 他出了门看到瘸子又在打盹了,也没打招呼便出门而去。 等年轻人走了之后,瞎子摸索着回到前堂挨着瘸子坐下。 瘸子喜欢坐在窗口,外边就是人来人往的大街。 窗户开着,却好像有一道结界。 窗外是熙熙攘攘,窗内是他安静的世界。 瞎子坐下来后说:“小豆子说,楚伯来可能是内奸。” 瘸子脸色也变了变。 然后他问:“问了去哪儿吗?” 瞎子说:“会回长安,半路上吧。” 瘸子往外看了看天色:“不知道最近下雨不下雨。” 瞎子说:“这个季节,雨水多。” 说完这句话后两个人就沉默下来,瘸子又在打盹了,瞎子又在愣神了。 从辽北道入关要走龙头关,所谓的出关入关指的就是这座已有前年历史的关城。 一身便衣的楚伯来特意住进了龙头关内的一家客栈,最便宜的那种大车店。 这里住的大部分出关入关的行商,都是三两人结伴而行的,没有那种规模大的商队。 住在这种大车店里有一个好处,也是唯一的好处:便宜。 但这种地方的坏处就多了,睡在你身边的人你都不认识,可能翻个身钱包就被摸去。 一张大通铺能睡下几十口,天知道睡在旁边的是什么来路。 楚伯来故意住在这种地方显然是在躲避什么,当然也是因为这里更好接头。 他孤身而来,身上也没有带着多少行礼。 只有一个背囊,里边装着几件换洗衣服而已。 但他这种独行的,年纪也不小了,往往会是窃贼重点关注的目标。 从冰州到龙头关走的这些天,楚伯来料理过的小毛贼已经有七八个了。 他只是看起来有些苍老,多年军武生涯的本事他可没放下呢。 大车店管饭,也便宜,不过就别想吃的有多好。 白水面条配上几条咸菜丝,不好吃但不要钱。 楚伯来应该是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却对这种粗糙东西一点儿也不排斥。 甚至在吃的时候,好像还有几分满足。 正吃着,有个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在他对面坐下来。 同样的是一碗白水面,上边堆着一些咸菜条。 “你不该入关。” 魁梧汉子压低声音说了一句。 楚伯来笑了笑道:“我不入关怎么行,我得回长安去。” 魁梧汉子说:“你在辽北道的作为他们肯定怀疑了。” 楚伯来说:“不怕,若怕我就不做了。” 魁梧汉子问:“你用了整整十年的时间才找到那些人,你应该珍惜自己的命。” 楚伯来说:“我应该珍惜更多人的命......打江山的时候多难?” 他往四周看了看,没人在意他们。 都是天南地北的人,熟悉的陌生的坐下来就闲聊几句再正常不过。 “我已经摸到脉络了。” 楚伯来从桌子底下塞过去一封信。 装作挠脚的魁梧汉子把信拿过来塞进袜子里。 “他们利用的是兵部每年送抚恤,或是送慰问的路线串联。” 楚伯来压低声音说道:“我一开始也没能想到他们走的竟然是兵部的路子,毕竟徐绩和兵部的人历来不和睦。” “兵部的人也始终都防着徐绩,本该不出问题才对,哪想到徐绩会对下边那些不起眼的人下手。” “这些线都是兵部的人在走,所以廷尉府都不会那么在意......还有,徐绩可能连他儿子都利用了。” 他看向魁梧汉子:“徐胜己这些年暗中也在帮扶各地的老兵,手下人也在四处奔走。” “徐胜己的生意做的也很大,有几家钱庄都与他有关,而徐绩,利用了这些钱庄。” “那个混账东西连自己儿子都算计,表面上还让人觉得他多在乎自己儿子。” 说到这楚伯来又往四周看了看。 “我已经把我查出来的都写了下来,你和我分开走,如果我能到长安,我就去见张汤。” “如果我到不了,我也能为你吸引一下他们的注意,你到了长安也能帮我把想说的都说了。” “前些年,徐绩故意派人刁难那些老兵,尤其是那些退下去的做过一任官员的。” “让他们备受刁难,然后徐绩的人才出面帮他们,以此,收买了不少人心。” “兵部的人,包括大将军们,都不相信自己人会出问题,徐绩就利用了这一点。” “他们受了徐绩的蒙骗,还对徐绩感恩戴德,这已经不是钱权交易那么简单了。” 魁梧汉子听到这,拿着筷子的手都有些握紧。 “你回去之后就把信仔细看一遍,若不能把信带去长安就把信烧了,这些事你都记在心里。” 楚伯来道:“自从我儿死了之后,我对朝廷也满怀怨恨,我也想报复朝廷,想报复陛下。” “可是后来我才明白,我儿的死和他们就一定有关系,他们控制人的手段就是这么狠。” “让你家里遇到困难,然后绝望,最终满是仇恨,他们再出面帮你解决,如此就能控制。” “我去辽北道之前才查到,他们还利用药物控制人......” 说到这,楚伯来深吸一口气:“我儿就是这样死的。” 魁梧汉子的眼睛里已有杀气。 “没事的。” 楚伯来说:“我这条命早就走在为我儿报仇的路上了,你不能和我一样,你得继续走,当年大将军说我们不能当官,或是只能当一任。” “大将军的话我们听,可我们又不是废了,我们能为大宁做些什么。” “光明之下的事我们不能做,那我们就在黑暗里为大宁做点事......你别意气用事,我死了你还得继续往前走。” 说到这楚伯来起身。 “兄弟......有命长安见。” 魁梧汉子点了点头。 这个在战场上厮杀了上百场,受过无数次伤都没有哭过的汉子,低头吃面的时候,有两滴泪水掉进面碗里。 “想大将军了。” 楚伯来笑了笑:“真想。” 第九百四十九章亦有! - 天下长宁 - 知白 走到天色都已经暗下来的时候,楚伯来依然没有看到可以落脚的地方。 这条路他不是第一次走,明明记得应该可以走到的小镇却迟迟没有见到。 路边的景色好像也都熟悉,越熟悉的东西看的次数越多就越会出现一种陌生感。 甚至会错觉是不是走错了路,又或是在不知不觉间其实已经走过了。 有很多种推测,唯一不愿承认也是唯一合理答案的总是放在最后。 老了。 楚伯来觉得现在他依然比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吃的多,也比十七八岁的少年力气大。 他前阵子在出辽北道之前还试过,以他的身手随随便便教训七八个小毛贼不是问题。 然而老了就是老了,走得久一些膝盖便开始第一个警告他。 他根据路边的景色判断,走到那个可以住宿的小镇至少还要一个多时辰。 而他的体力可能坚持不了那么久,尤其是那条当年在战场上被敌人一枪戳了个透的腿开始隐隐作痛了。 可他不服气,从来都不服气。 当初被敌人戳穿大腿的时候他都没有跪下去,甚至没有弯一下腰。 现在只不过是区区几十里路,他觉得不该屈服。 走着有着又想,我身上带着干粮和水,又不怕风餐露宿,所以何必为难自己? 这里看起来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野兽出没,就算有,凭他的本事寻常豺狼他也不放在心上。 往远处看了看,远处有一片平地,该是已经返青的麦田。 在麦田旁边有往年留下的麦秸,这东西铺一铺和睡床没什么区别。 整理了一下躺在麦秸上,正好看到那一轮明月。 似乎一下子就回到了当年的行军打仗的时候。 年轻多好啊。 饿了什么都能吃得下去,吃什么都香。 累了一躺下就能呼呼大睡,别管睡的是什么地方。 想想看,那时候若能在行军半路每天夜里都有这干燥的麦秸可以躺一躺那都是奢求。 躺在这看着月亮,楚伯来难得的放松下来。 可是当追忆过往的画面从峥嵘岁月走到家庭美满的时候,他脸上的轻松就不见了。 因为当他回忆到家庭美满的时候,也就快到妻离子散的时候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心境的改变,还是因为时间的推移。 头上的月亮也从一轮玉盘变的惨淡起来,月光也不似之前那么温柔。 楚伯来强行逼迫自己不再去想过去的事,不去想被毒害死的孩子和悬梁自尽的妻子。 他逼着自己想未来。 未来是什么样的? 大宁立国之前,他们幻想的最美好的日子也不及现在大宁百姓能过上的日子。 那以后呢?以后的日子得美成什么样? 所以我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当楚伯来脑海里出现这句话的时候,他心潮澎湃起来。 当年大将军也是对的,只要是真心为大宁好,真心为百姓好,真心想要一个美的想想心里就激动的未来,那只要是出了自己的一份力就好。 不必非得是在官位上,也不必整天穿着自己的锦袍让别人看。 “你不该是个这么不小心的人。” 就在楚伯来想到这些的时候,忽然在不远处有人说话。 他猛然坐起,手已经握住了身边的那条木棒。 从辽北道归来进龙头关,他不可能在过关的时候带着兵器。 这条木棒就是他的兵器,能打豺狼虎豹,也能打妖魔鬼怪。 可在他不远处的不是豺狼也不是妖魔,是个穿着一身白衣戴着银色面具的人。 从身形上来判断,应该还是个女人。 “你不该是个这么不小心的人,为何会这么不小心?” “因为我正在幻想着未来的大宁什么样,大概就是这样人人出门哪怕露宿野外也不必戒备什么。” 银面人听到这句话点了点头。 “可还没到那个时候。” 银面人缓步朝着楚伯来走来。 “你选择了做一个斗士,就该明白你随时都会面对豺狼虎豹的袭击。” 她看了看那些麦秸:“可你却舒舒服服的躺在这,浑然忘了自己深处什么境地。” 楚伯来没有一丝畏惧。 “那是你不知道我刚才想到的大宁有多美,若你能想到......你也会沉浸其中。” 他见银面人没有马上动手的意思。 于是起身面对银面人,手里的木棒却比刚才握的还要紧一些。 银面人在这一刻,却摘下了她脸上的那张奇诡面具。 楚伯来仔细看了看,借着依然明亮的月色他看到了一张清秀的脸。 “很年轻,不应该。” 楚伯来说了这样六个字。 莲心问:“为何说不应该?” 楚伯来道:“看你年纪应是在大宁立国之后出生的,用我们的话说是生在蜜罐里的孩子。” 莲心说:“这个世上有很多的应该,就有很多的不应该。” 她看着楚伯来的眼睛:“你应该还在官位上造福一方百姓,可你现在却露宿野外还要面对追杀。” 楚伯来说:“我应该在官位上造福一方百姓,和我应该在这风餐露宿并无区别。” 莲心说:“我不信你心里一点怨恨都没有。” 楚伯来回答:“怨恨我自己当初不明是非。” 莲心沉默了一会儿,从腰带上摘下来酒葫芦扔给楚伯来。 楚伯来一把接住:“毒死我?” 莲心说:“你不是我对手,就算是你巅峰时候也不是我对手,所以在我手里怎么死,对你来说并无区别。” 楚伯来想了想后问道:“你要杀我,但却不想逼问什么?” 莲心没有回答。 楚伯来将酒壶扭开:“也好,一壶老酒送我上路,我到了那边和老兄弟们见了,也能吹嘘一翻说咱们死的滋味可不同。” 他仰起脖子咕嘟咕嘟的将那一壶老酒全都灌进肚子里,喝完之后还砸吧砸吧嘴说了一声不错。 喝完酒,楚伯来就在等着毒发。 可是等了好一会儿,已然不见身体里有任何不好的反应。 若非要说有一些,那便是酒确实够老够醇又喝的急了些所以酒劲上来的也快。 “不是毒酒?” 楚伯来问。 莲心依然那么冷冷淡淡的看着他,依然那么冷冷淡淡的回答:“敬你的。” 楚伯来一怔。 “你这女娃倒也有意思,杀我之前还请我喝一壶好酒。” 他扬起木棒:“可就算你请我一壶好酒,一会儿打起来我也不会有丝毫留手。” 莲心却没有动手,只是又深深的看了面前这个已有白发的男人一眼后转身离开。 “这叫什么!” 楚伯来道:“凭白过来请我一壶酒就走?” 莲心一边走一边回答道:“你值得。” 楚伯来叫住她:“你不是徐绩的人,也不是那些混蛋的人,你是谁的人?这些年给我帮助的是不是你?” 莲心因为这句话而驻足。 她回身看向楚伯来:“但我确实是来杀你的人,不杀你只是因为我叛逆。” 楚伯来道:“你没回答我。” 莲心不回答。 楚伯来道:“几年来,始终都有人暗中给我帮助,给我送消息,甚至还暗中保护了我几次。” 他一步一步朝着莲心走过去:“我知道你们这身衣服代表着什么,代表着你们是那个幕后东主的人。” “可你不杀我......难道说你也和我是一样的人?我们要做的是一样的事?” 莲心摇头。 楚伯来道:“幕后东主是不是二皇子!二皇子勾结的是不是徐绩!” 莲心还是摇头。 楚伯来道:“你想放过我,我很感谢,可我现在却不能放过你,哪怕是拼了这条命也要留下你。” 莲心道:“我说过了,你不是我对手。” 楚伯来道:“那我就把这条命拼在这了,这么多年来,我都没有如此接近过真相,我不可能让你这么走。” 莲心抬起手很随意的点了一下,楚伯来手里的那条木棒就怦然碎裂。 楚伯来手里只剩下短短的一截,但他不在乎,扔掉木棒依然在往前走。 “果然有执念。” 莲心问:“在你杀我,或是逼我杀你之前,我还想从你这得到一个答案。” 楚伯来:“除非你和我交换一个答案。” 莲心问:“什么答案?” 楚伯来再次问出了那个问题:“你幕后的东主是不是二皇子!” 莲心还是摇头。 不知道为什么,楚伯来竟然有些相信她的回答。 虽然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正面回答过。 莲心道:“现在换我来问你,如果你回答的是我想得到的答案,那我就送你一个答案。” 楚伯来:“你问。” 莲心:“你当初也是一样遵守了大将军唐匹敌的安排,只为官一任就退了下去,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怨言。” “有。” 楚伯来回答的很快:“当然有。” 莲心:“可你现在冒险在做的,并不是报复陛下报复朝廷。” 楚伯来眉角一抬:“我为什么要报复陛下报复朝廷?” 莲心:“可你心中有怨气。” 楚伯来道:“那是两回事。” 这一刻的楚伯来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女娃面前说出他的心声。 可他就是在这一刻微微昂起下巴,挺起胸膛。 “大将军说要做有用的人,未必就是在官位,要做有用的事,未必就是在官场。” 在这一刻,月色下的中年男人如年少时候一样。 意气风发。 “有些事,就需要我这样的人去做。” 他看着莲心的眼睛。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杀我,但我要让你明白,我不怕死,不是从我要和你们作对开始,而是从我跟着陛下和大将军东征西讨就开始了。” “大将军说过,天下如果能有十万个陛下,那天下将会是有史以来最好的天下。” “陛下不可能有十万个,陛下永远都只有一个,但大将军还说了,我们每个人都是陛下的一个分身。” “陛下能做的陛下都在做,没有人比他做的更好。” “陛下不能做的需要人做,那就是我们这些陛下的分身来做。” 他高昂着头,如当年单手单刀指向敌人的那个时候。 “陛下念旧情,陛下宽仁,很多事他都知道但他没法做的那么绝。” “很多人犯了大错陛下也没法处置,因为处置了他们不仅仅是陛下背骂名还会让人说大宁不容人。” “明明杀了他们是对天下百姓好的事,可陛下真杀了他们连百姓都会说这样不对。” “那陛下不能杀的,我来杀。” 莲心道:“以你一人之力,能杀几个?” 楚伯来笑了:“持刀杀人,我力大无穷又能杀几个?” 莲心懂了:“所以你表面上和那些人同流,可就是要放大他们的罪行,让他们藏不住,让百姓们看得清。” 她说:“以刀杀人,一次一个而已,以法杀人,一次千百。” 楚伯来道:“何止千百?我要凭我这一身余力,杀他个干干净净!” 莲心问:“杀不干净呢?” 楚伯来:“我又不是一人。” 莲心说:“他们也不是,世世代代都会有他们,你怎么杀的清?” 楚伯来道:“那你怎么就知道,世世代代没有与我一样的人?” 他说。 “贼有后来者,我亦有后来者!千秋万世有贼,千秋万世亦有我!” 第九百五十章在路上,很快到 - 天下长宁 - 知白 看着转身欲走的莲心,楚伯来再次问出了那句话。 “这几年暗中帮我的人是不是你?” 莲心的回答,依然是摇了摇头。 “那你告诉我,谋逆的背后主使究竟是不是二皇子!” 莲心回头看向楚伯来,或许是因为不忍所以对他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二皇子才多大?” 说完后大步走了。 楚伯来看着那个白衣少女远去,先是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忽然就蹲了下来,像是在这片刻就没了力气,可是又片刻后就哈哈大笑起来。 笑的声音很大,力气也很大。 二皇子才多大? 依然是没有明确的回答,可这就是楚伯来最想听到的答案。 “我就说......陛下教育出来的孩子怎么可能谋逆!” 他一边笑一边说,笑着笑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 “不是......不是啊!” 他蹲在那猛然抬头朝着月亮大声喊。 二皇子也才年过二十,辽北道的事能追溯到十几年前去。 难道一个几岁的二皇子就想着谋逆了? 这不是一语点醒梦中人,而是楚伯来一直都在怀疑徐绩和温贵妃控制了二皇子。 他不认识刚刚离开的年轻女人,可他就是莫名的选择相信。 这一刻的楚伯来,也更确定自己一定要走到长安。 要去见大将军,要去见陛下! 不是二皇子,那他就没有任何顾虑了。 他非但要见大将军和陛下,还要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他查到的事全都说出来。 到了那一刻,那他应该就会释然了。 他儿子被毒害的怨恨,他妻子自杀的怨恨,都会释然吧。 楚伯来忽然间觉得自己来了力气,他不想睡觉了。 他要朝着长安走,大步走。 回到刚才要休息的地方,他将铺好的麦秸又堆回原来的地方。 这是当年陛下说过的,他这么多年都没有忘记过。 哪怕是百姓放在路边的东西也不能随便碰,若不得不用,用完了要给人放回去。 如果是消耗的东西,用了多少就要给人留多少钱。 那不是一些不值钱的麦秸,那是他们这些老兵的坚持和骄傲。 在月色下,楚伯来大步而行。 走到天亮累了,吃些干粮喝口水,找个地方眯一觉。 睡醒了就继续上路,一直走一直走。 他看起来越来越像是一个乞丐,身上的衣服破损了脏污了他也不在乎。 不管身上有多脏他的眼神始终明亮。 因为他心中唯一的顾虑消散了。 他最怕的就是到最后他证明了确实和二皇子有关,那样的话他不知道自己怎么面对陛下面对大将军。 从乡村到城镇,从小路到大路。 他穿过了陛下曾经付出过无数心血和努力的冀州,一步一步的走进了京畿道。 进了京畿道距离长安还有多远呢? 距离他完成他自己给自己的使命还有多远呢? 他觉得自己应该会在一个早晨到达长安,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 那样的长安,会是金光灿灿的长安。 那是他心目中的长安。 这一路上走来其实看到的都是欣欣向荣,可进了京畿道之后人的精气神感觉都不一样了。 楚伯来只觉得自己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儿,恨不得一天就走到长安去。 在这之前他也来过几次长安,见过几次那些所谓的大人物。 只是每次来,他心中都满是阴郁。 就在天子脚下,就在这大宁帝都,还藏着那样的一群魑魅魍魉。 每每想到,楚伯来都心中愤恨。 虽然他还没能亲手揭开那些混账东西脸上的面纱,可他知道距离那天很快了。 他当然也知道,越是距离长安近自己越是危险。 这一路他故意走得像是乞丐一样就是想掩人耳目,不过他并无十分把握。 进了京畿道之后,他心中的那些阴霾积郁也放肆消散了大半。 那些藏于天下脚下的魑魅魍魉,他马上就能靠自己的力量铲除掉。 想到这些,他脚下就又多了几分力气。 走到巍县的时候已近正午,楚伯来抬头看了看天空,风轻云淡。 离开辽北道的时候那边还是冰天雪地,进京畿道的时候这里已是鸟语花香。 官道两侧的农田绿幽幽的一片,如楚伯来这样的人,哪怕什么都不做,只在这路边坐着看长势旺盛的庄稼他都能看上一天。 进入京畿道之后官道上的行人也比别处多起来,时不时就能看到规模不小的商队经过。 总是会有人朝着楚伯来打招呼。 不说过去,只说今天这半日以来,就有好几个人邀请楚伯来同行。 有年轻的伙计朝着他喊:“老伯,是去长安吗?可捎你一路,放心,不要你钱。” 有中年汉子朝着他伸手:“拉你一把,上车来,看你鞋都要走破了。” 有上了年纪的老者吩咐车马停下,专门等他一会儿问问是否愿意同行。 这些人和楚伯来过去几年所见过的商人都不同,虽都是做生意的可他们眼神里的善良那么纯粹。 有个小伙子一再让他上车,虽然他的车队不到长安可他还是觉得能带多远就带多远。 小伙子说,你别不好意思,我爹娘若是出远门半路有人愿意帮一下,若我知道了,我可高兴了。 他还说,若你家里人知道了半路有人愿意帮忙,他们应该也会很高兴。 楚伯来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疼了一下,然后就笑起来。 他说我家里人会知道。 他看得出来每一个伸手要帮他的人都很真诚,可他还是全都婉拒了。 他也知道自己进入一支商队,尤其是陌生的商队,可能对隐藏身份更有帮助。 但他不能那样做,他担心的是自己给别人带来杀身之祸。 别人的好意他心领了,也发自肺腑的说一声谢谢。 正因为这是好意,纯善的好意,所以他不能害了人家。 若真被敌人发现了他的踪迹,那可能会连累很多人。 他总是笑着说,自己的路还是得自己走。 在过冀州的时候他在半路还遇到了一行十几名苦行僧。 在如今的中原大地,已经很难看到这样的僧人了。 他们不求钱财,不图富贵,带着沉重的行囊一路步行,只会化一些斋饭。 楚伯来陪着他们走了一百多里,在冀州城南分开。 这一路他和苦行僧聊了很多,让他颇受震动。 苦行僧告诉他,世上苦有定数。 见他不解,就解释说天下的苦是有总数的,他们多吃一些苦,天下人就少吃一些苦。 这些话让楚伯来肃然起敬。 也是在那一刻,他明白过来天下是多样的,一样的职业,也有不一样的人性。 前些年他为了查那些谋逆的人,接触了很多狼心狗肺的商人。 可他一路走过来也遇到了很多商人,都很善良。 他是终结了旧楚乱世的参与者,他知道旧楚时候的禅宗有多可怕,如吸血的猛兽一样,比楚国朝廷对百姓的压榨也不少几分。 可是他又遇到了那些苦行僧。 哪怕是到了他这个年纪,他对于人生的感悟还在不断的进步。 所以回想起来在刚进冀州地界的时候遇到了那个银面人,那个摘下了银色面具的年轻女子。 楚伯来便明白,在黑暗之中求光明的不只是他,也不只是他熟悉的战友同袍。 进了巍县之后他在路边坐下来休息,对面就是一个卖馒头包子的小店铺。 就在他摘下水壶的时候,从对面铺子里有个小小的胖胖的,也就三岁左右的小丫头,穿着漂亮的花衣服,手里拿着一个大大的包子朝着他走过来。 “给你次。” 她把包子递到楚伯来面前,那包子和她的脸一样大似的。 在对面铺子里,那个看起来就善良也开朗的母亲笑着喊:“叫人。” 小女孩举着包子:“人,给你次。” 楚伯来哈哈大笑,接过包子,从口袋里取了几枚铜钱递给小姑娘:“给你。” 小姑娘没要,因为她已经完成她的任务了。 她歪歪斜斜的往回走,楚伯来连忙起身,像是老母鸡张开翅膀护着小鸡仔似的,护着小姑娘过了路回到对面铺子里。 他把铜钱放在桌子上:“我不是乞丐,如果是这包子我肯定就白吃了。” 妇人看了看他,摇头:“请你的。” 楚伯来无比认真的说:“我身上脏,不是因为穷,而是因为走了很远的路。” 他把铜钱放下:“谢谢。” 妇人好奇的问:“大叔,你从哪儿来?走了多远?” 楚伯来说:“我走了半辈子了。” “啊?” 妇人抱起孩子的时候听到这个答案吃了一惊:“走了半辈子?叔,你是在找什么吗?什么人?” 楚伯来摇头:“不是,是在找自己。” 他拿着包子回到对面,还是在路边坐下来。 包子很好吃,皮薄馅大。 如果这个妇人但凡只是施舍,也会让小姑娘给他送一个馒头过来而不是更贵些的包子。 所以这个包子他吃的很开心。 他就是觉得自己已经把心里的那层乌云拨开了,看到了光。 这一路上,他在每一个人身上都看到了光。 就在这时候,小姑娘的爹从铺子里出来,身上系着围裙,干干净净的一点脏污都没有。 汉子在楚伯来身边蹲下,顺手又递给楚伯来一碗汤:“别提钱,到谁家还没口水喝。” 楚伯来笑:“好,不提钱,谢谢。” 他端起碗,咕嘟咕嘟的一口气喝了大半。 “叔,你是经了什么事?” 汉子点上烟斗:“要是不想说就不说,只是我觉得,人要是走了半辈子还没走到地方,那大概是走错了。” 楚伯来说:“没走错,就是走的慢,路也远,不过马上就要走到了。” 汉子问:“长安?” 楚伯来点头:“长安。” 汉子说:“我也想去,还没去过呢。” 楚伯来说:“巍县离长安不远,想去总是能去。” 汉子笑了笑:“能去,可不是非得去......长安好,家里也不差。” 他刚要起身的时候,楚伯来递给他一块糖:“辽北道的糖,叫高粱饴,就这一块了,不脏,没坏,给娃。” 汉子伸手接过来:“行嘞,给娃的我就收着了。” 就在这时候,有两个看起来残疾人从他们身前经过,一个拄着拐,一个只有一条胳膊。 两个人经过的时候,楚伯来下意识在口袋里摸索着。 那个瘸腿的见他摸索,于是停下来,把手里的空碗往前伸了伸。 楚伯来掏出来一把铜钱放在碗里:“他家包子好吃,请你们。” 瘸子笑了,然后忽然一抽手,从拐杖里抽出来一把细剑,朝着楚伯来的心口刺了过去。 旁边的汉子吓了一跳,第一反应不是跑而是一把将楚伯来推开。 那个少了一条胳膊的乞丐,从袖口里滑出来一把短刀,一刀朝着汉子的脖子斩落。 剑还是刺中了楚伯来的心口。 刀还是到了汉子的后颈。 第九百五十一章老兵你好 - 天下长宁 - 知白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丈夫大部分时候都很勤劳,偶尔也会偷个小懒。 妻子很贤惠,家里家外都操持的很好,尤其是把孩子教育的好。 他们的女儿才三岁半,乖巧懂事有礼貌。 他们经营着一家包子铺,在京畿道这个各种面都极美味的地方卖馒头和包子生意做的极好。 那就说明他们做的东西很实在,很好吃,经营也诚信。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一家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直到有一天,孩子的母亲在大街对面看到了一个很落魄的男人。 于是她让自己的女儿送过去一个很大很大的肉包,可那个落魄的男人执意付了钱。 丈夫觉得这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于是端着一碗汤过去聊了几句。 谁也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会有两个残疾的乞丐过来。 更没有想到,这两个残疾的乞丐会突然出手杀人。 作为一个京畿道的爷们儿,包子铺的汉子毫不迟疑的一把将那落魄男人推开。 可是一把刀,朝着他的后颈斩落。 而那个落魄汉子最终也没能避开刺过来的剑,剑尖刺穿了他的衣服切开了他的皮肤。 大街对面,小姑娘根本没有注意到阿爹遇到了什么事。 而她的母亲在这一刻眼睛骤然睁大,推开面前的阻挡朝着丈夫飞奔。 刀在后颈,剑在胸前。 女孩儿的母亲迈出了第一步。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每个人都被卡在了这个画面。 明明都是很快的动作,在这一刻却慢的像是被掌管人间的神一指点了暂停。 刀落下的速度快,剑刺出的速度快。 没有被人点下暂停,也没有被人卡住画面。 只是因为在更快的速度面前,刀的快和剑的快在这一刻就显得慢了下来。 一道身影好像凭空出现一样,突然穿插到了四个人正中。 在包子铺的汉子,楚伯来,瘸子,独臂,四人之间骤然现身。 他的左腿抬起来,膝盖往前再往旁边打开,犹如开门一样,用膝盖将包子铺汉子拨开。 与此同时,他左手的短刀挑开了那独臂的刀。 右手的长刀在这一刻画出极美妙的一道弧线,精准的将瘸子刺向楚伯来的那一剑往上荡开。 人如风,刀如旋,身形如龙起。 与此同时,一道修长曼妙的身姿落在小姑娘母亲的面前,一伸手将疾奔向前的妇人拦住。 “不怕。” 拦住小姑娘母亲的也是一个女子。 出手的阻拦两个刺客的男人,旋风一击之后的动作更为华丽绚烂。 左手短刀拨开了独臂的刀,在荡开的这一刻他松开了刀柄,而右手的长刀在荡开瘸子细剑的时候,右手也松开了刀柄。 在一长一短两把刀都往上才起的时候,他双手向下从腰间又抽出来四根大概半尺长的铁锥。 双手往前一甩,四根铁锥疾飞出去,两根钉进了独臂的双腿膝盖处,另外两根打穿了瘸子的两根手肘关节。 在这一刻长短双刀落下,他伸手在半空之中抓了。 人跨步向前,两把刀同时伸出去。 独臂的两个膝盖被钉穿之后人不由自主的下跪,而那短刀在他跪下来的时候正巧到了他咽喉之前。 瘸子的两条胳膊手肘关节被打碎,身形向后躺倒。 躺在地上的那一刻,长刀的刀尖正巧抵住了他的咽喉。 别说包子铺的汉子,就连楚伯来这个在战场上有过无数次生死杀伐的人都没有看清救他的人如何出手。 他只是看到了面前有人闪现了一下,然后那两个刺客就被制住了。 楚伯来甚至没有注意到那个男人是在什么时候甩出四根铁锥的,当他看到的时候四根铁锥都在刺客身上了。 此时此刻,楚伯来才有机会仔仔细细的打量一下救他的人。 站在他身前的那个男人看起来大概四十岁左右,身形笔挺,哪怕已到中年,可身材没有一点走样。 对面那个伸手将小姑娘母亲拦下来的女子,看样貌大概在三十几岁年纪。 也许真实年纪比看起来更大些。 她高挑,修长,站在那的时候身形也格外的挺拔。 楚伯来注意到她一只手拦着小姑娘的母亲,另一只手里已经握住了连弩。 如果用双刀的男人没能一击将那两个刺客制住,她的连弩马上就会点射过去将那两人击杀。 这一男一女两人看年纪相仿,而且绝对不是第一个合作。 他们两个人不管是从出手的时机还是对战局的把控,又或是两人的距离站位,都是无数次合作磨合出来的默契。 “多......多谢。” 当楚伯来开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说话的声音有些微微发颤。 “拿嘴谢?” 用双刀的男人回头看了楚伯来一眼:“包子十五个,肉的,两碗汤,一壶茶,再加两头大蒜,去结账。” 楚伯来都愣了,然后才醒悟到这是人家饿了。 他连忙看向包子铺的汉子,还没张嘴就听到对面那个气质不凡的女人说了一声:“不许吃蒜。” 双刀男人立刻就愁眉苦脸起来:“吃肉包哪有不配蒜的道理。” 那女子就那么看着他,双刀男人片刻就败下阵来:“不吃不吃......” 就在这时候,有四个年轻汉子从别处掠过来,动作迅速娴熟的将那两个刺客绑了。 才绑好就有一辆马车过来,两个刺客被丢上马车。 动作一气呵成,马车甚至都没有减速。 “请问......” 楚伯来看向那个将双刀收回去的汉子:“您是......哪位?” 那汉子一边往包子铺里走一边一边问道:“这个世上真的有人孤独到只有自己去从事某一个事业吗?” 楚伯来没理解,但又觉得听懂了。 双刀汉子进了包子铺,从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摸出来一个雕刻的极为精致的雀儿递给小姑娘:“送你了。” 小姑娘怯生生的往后退,没敢伸手。 他把木鸟儿放在小姑娘手里,起身继续往里走:“有时候觉得自己孤独,是因为没学会沟通。” 他进门之后选了一张空桌坐下来,然后搓了搓手:“终于要吃饭了啊。” 而那个冷艳的女子只轻声说了三个字,他就马上又起身了。 “洗手去。” “是......” 双刀男人麻利儿的去洗了手,这才重新坐下来。 十五个大肉包放在面前的那一刻,他低头闻了闻,然后就满足的笑了。 伸手拿了一个,一口就咬下来三分之一。 “能不能吃慢些,没人和你抢。” “唔,吃慢些。” 两口,三分之二没了,但好歹多咀嚼了几下。 十五个包子他吃了十三个,对面的女子还没吃完第二个。 吃完之后他舒服的摸了摸肚皮,好像这才想起来楚伯来还在旁边看着。 “给钱了吗?” “这就给。” 楚伯来从衣服里边翻了两三层才把钱袋子取出来,数了钱放在桌子上。 包子铺的汉子执意不收,最终还是他妻子过来将钱收了,然后转身回去给客人泡了一壶平日里他丈夫都不怎么舍得喝的好茶。 片刻之后,又端上来些瓜子花生。 “多谢!” 双刀汉子和那冷傲女子同时抱拳。 虽然看起来那女子总是看不上他似的,但两人不管是说话办事还是神态都那么完美契合。 “两位是......” 楚伯来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双刀汉子转身看向楚伯来:“要不是为了照顾你的自尊,你进冀州的时候就该把你抓了直接带回长安。” 楚伯来:“听起来那样好像更安全一些。” 双刀汉子道:“不一定,毕竟由着你在外边晃荡我们出手也方便些,在照顾你的自尊和拿你钓鱼不冲突的情况下,我们选择尊重你的自尊。” 楚伯来:“听起来好像也不是很尊重。” 双刀汉子笑了笑:“尊重还是很尊重的。” 楚伯来坐下来:“两位是廷尉府的人?” 双刀汉子回答:“曾经。” 楚伯来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 在这个双刀男人收刀回去的时候,他看到了双刀男人的腰带上有许多他见过的东西。 比如飞爪,比如可以伸缩的铁钎,比如一条看起来很纤细但绝对坚固强硬的锁链。 这些东西就是廷尉府的标配。 双刀男人回答说曾经,意思就是他们已经不在廷尉府了。 可他们身上还带着廷尉府的东西。 再想到刚才双刀男人的话......这个世上真的会有人孤独的只有自己从事一个行业吗? 楚伯来这次是真的懂了。 廷尉府在大宁立国之后,更新迭代的速度其实比军方还要快些。 在立国之后的几年时间内,陆续有廷尉府里的老人离开。 有人说他们是累了,看到了大宁立国,看到了欣欣向荣,所以可以歇歇了。 还有人说他们其实只是从台前退居到了幕后,开始为廷尉府培养新人而努力。 这些说法都有道理,也肯定都对。 楚伯来曾经认识的那些廷尉府经历过战争时期的老千办们,在大宁立国之后的二十几年间已经没人再抛头露面了。 面前的这个双刀男人他没有见过,可从记忆力稍稍搜索一下好像还是有点印象。 “无论如何,多谢。” 他郑重的抱拳致谢。 双刀男人一脸不在意的回答:“银讫两清,不必言谢。” 他已经吃过了楚伯来请他吃的肉包,他吃的很满足所以这救命之恩也就抵了。 “我们两个露了面,其实不代表从这一刻开始你回长安的路更安全。” 双刀男人道:“我还是更愿意在暗处看着,毕竟拿你钓鱼比用我自己钓鱼要好多了。” 楚伯来:“廷尉府的人说话果然还是那个样子,一点儿都不拐弯抹角。” 双刀男人:“你骂人倒是拐弯抹角了。” 楚伯来笑了笑:“当初在军中的时候骂的更多。” 双刀男人倒是不介意:“我要是你我也骂,又离不开又比不过,最好的斥候也不如廷尉府的谍卫,当然不服气。” 楚伯来:“那倒不是,最好的谍卫也比不上战兵的斥候,看不上你们主要是因为你们拽。” 双刀男人:“最好的谍卫比不上斥候?你不但嘴巴臭眼睛还瞎。” 楚伯来:“你不一样,你不但嘴巴臭眼瞎还他妈的傻逼呵呵的,老廷尉有几个不是战兵里挑出去的?” 双刀男人:“你要是这么说话......那可就对味了。” 他起身,站直身子,拳放心口:“老团率。” 楚伯来也起身,右拳放在心口:“战兵威武。” 在这一刻,那个不是战兵出身但也曾在廷尉府里身居千办之位的女子起身。 一样的肃立。 第九百五十二章我有两把刀 - 天下长宁 - 知白 楚伯来准备继续赶路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气质冷傲的女子。 从面相上看她大概也就是三十几岁年纪,皮肤身材都极好。 所以和他印象之中那个曾经让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廷尉府千办对不上号,最起码年纪应该会比现在这个女子看起来大一些。 不过有的人天生的就是不显老,看起来比真实年纪要小一些也正常。 一想到身后这位,可能就是大宁廷尉府第一代千办之中唯一的那位女子,楚伯来心里就振奋了不少。 自己这条命能值得两位这样级别的高手护送,那说明陛下或许早就知道他在做什么。 直到他初心不变,也知道大宁现在有那么一群人试图破坏。 所以楚伯来心中激动起来。 他很想问问那个女子,你是不是那位千办,但转念又想,既然人家已经归隐,这次出门护送他也许只是张汤情分上的事,那他就不该打扰。 可在楚伯来心中,廷尉府和廷尉府不一样,千办和千办也不一样。 如果说现在的廷尉府是廷尉府,那曾经的廷尉府可是廷尉军。 如果说现在的千办是千办,那第一代千办就是传奇千办。 第一代千办都是上过战场杀过敌,甚至还有不少人曾经潜入过敌国之内立过巨大功劳。 那时候廷尉府要面对的都是什么人? 楚末乱世,群雄并起。 江湖上的高手也各有追随,并非都是在陛下这边。 见陛下的宁军成了威胁,别处的义军首领派人刺杀陛下的事不下一百次。 当初高皇后创建廷尉进的最初目的就是保护陛下。 第一代的千办,哪个不是在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 他们在立国之后逐渐隐退,其实何尝不是为了给新人腾位置? 不同的时期就有不同的国情,后来的廷尉府逐渐转变职责。 所以老的廷尉逐渐消失在大家的视野之中。 可他们只是退了,不是死了。 一想到这些,楚伯来的心中就有了万千豪情。 大家都在呢。 从来都没有缺席过。 “你们是什么时候跟着我的?” 楚伯来忽然问了那个用双刀的男人一句。 “跟着你?” 双刀男人撇了撇嘴道:“恰好是你出现在我们走的路上,本以为你是在一个路口与我们碰到的,走着发现咱们是一路。” 他揣着口兜走路,一副拽了吧唧的样子。 “大宁很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所以很多人都会在路口遇到......可是大宁再大,路再多,总是会有从不同方向拐到一条路上来的人。” 双刀男人一边走一边说道:“你说是什么时候跟上你的,不对,你要说什么时候遇上你的......大概是那天......” 他说到这忽然笑了笑。 “有个家伙喝醉了酒,抢了账房先生记账的笔在白墙上写了一句谁见幽人独往来......” 楚伯来明显表情有些震惊。 他回头看向双刀男人,却见那个家伙看他的眼神有些淡淡鄙视。 “时不时觉得自己孤独好几年了?” 双刀男人撇嘴:“谁见幽人独往来......写的又悲壮又可怜的。” 楚伯来叹了口气:“这跟扒掉了裤衩子走在大街上被人看了有什么区别。” 双刀男人道:“还是自己扒的。” 楚伯来:“好了不要再说了,君子之交淡如水。” 双刀男人:“明白了忧郁寂寞的独行侠。” 楚伯来深吸一口气:“你知道,一起打过仗的人很少反目成仇。” 双刀男人:“知道了忧郁寂寞独行侠。” 楚伯来:“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双刀男人:“放心吧忧郁寂寞独行侠。” 楚伯来加快脚步。 双刀男人嘴角往上一勾,回头看向那个气质冷艳的女子:“这抗击打能力跟原来比也没什么区别。” 冷艳女子看了他一眼,双刀男人便不再说话了。 他们离开巍县继续出发,这次为了节省体力所以选择乘车。 楚伯来就坐在坐前边也不搭理那俩了,一路上始终都一言不发。 双刀男人叹了口气,凑过去问了一声:“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楚伯来哼道:“当兵的就是这么恩怨分明。” 双刀男人:“那要是我再告诉你,我不止一次救过你呢?” 楚伯来:“?????” 他猛然回头看向双刀男人:“以前帮我的是你们?” 双刀男人一脸无所谓:“帮不帮的说不上,都说了走在一条路上难免还有遇到的时候。” 楚伯来:“如果这几年一直都在暗中帮我的是你们,那......” 双刀男人:“那个戴面具的?” 楚伯来嗯了一声:“她......” 双刀男人道:“她真是来杀你的。” 楚伯来懵了。 他越来越不理解了。 既然那个戴着银色面具的女人是杀他去的,为何不杀? 反而是给了他一壶老酒,聊了一句,然后便走了。 “这几年你们一直都暗中保护我,可是有些兄弟......” 楚伯来说到这停了下来,似乎触及到了什么心中的伤口。 “陛下说过,天下太大了。” 双刀男人靠坐在马车上,眼睛看着前方。 “我们这些人原本是要退下去的,朝廷也没有再让我们做什么。” “和你一样,我们给新人让开位置,可不代表我们就没用了。” “以前在战场上厮杀,在各处明争暗斗,能活下来的都是运气好。” “陛下和皇后其实并非是让我们让位置,而是有了新的位置让我们去,清闲一些,享福一些......这是对我们的照顾。” “可是......” 双刀男人笑起来:“就不服。” 楚伯来也笑。 不是不服陛下和皇后让他们去了可以享福一些的新的地方,而是不服他们就这么开始享福了。 双刀男人道:“一开始也觉得确实得歇歇了,从北到南的打打杀杀那么多年去了很多地方但其实根本没仔细看过。” “于是在这大好河山之中多走走,也学学那些读书人寄情于山水,寄着寄着就特么烦了......” 楚伯来又笑了。 双刀男人瞥了他一眼后继续说道:“后来副都廷尉派人找到我们,说是出了些新的情况。” 楚伯来指了指自己。 双刀男人点头:“包括。” 他说:“副都廷尉说,大宁的江山之内不该有孤胆英雄这样的人,也不能有,如果大宁出现了没同袍的英雄,那是大宁要完蛋。” 楚伯来听到这句话鼻子一酸,这个饱经沧桑的人竟是有些绷不住了。 “坏人都抱团,哪有好人都单枪匹马的道理。” 双刀男人:“可是副都廷尉也说,不能让你们觉得自己没用,更不能阻止你们想做些什么。” 他看向楚伯来:“怕你们没了精气神。” 说到这他叹了口气:“你们都说副都廷尉是鬼见愁,可在我眼中他就是个看孩子的老妈子。” 楚伯来:“嘁......” “不说这些了,咱们回长安。” 双刀男人揉了揉肩膀:“但确实很久没打过架了,有些生疏。” 楚伯来看了看他:“能问一下你贵姓吗?” 双刀男人:“免贵姓老。” 楚伯来:“老?老什么?” 双刀男人:“老母鸡。” 楚伯来:“......” 他不想搭理这个家伙了,可过了一会儿又问:“咱们是不是得快些,这马车走的有些慢,这么走,多久才能到长安?” 双刀男人道:“去长安,但不急着去长安。” 他伸手:“给我十个铜钱。” 楚伯来问:“要是个铜钱做什么、” 双刀男人也不回答,就那么伸着手。 楚伯来无奈之下数了十个铜钱放在双刀男人手里。 双刀男人收下:“门票钱。” 楚伯来问:“门票?什么门票?” 双刀男人往后靠了靠,舒舒服服的躺好:“看一场我不带你,你就永远也看不上的戏。” 这场戏来的很快,天黑之前就来了。 他们的马车虽然走的不是很快,天黑之前也从巍县到了腾蛟河渡口。 腾蛟河是京畿道内渭水的分支,河道也很宽阔。 他们到渡口的时候这里灯火通明,这让楚伯来颇为好奇。 他下车之后发现事情好像不大对劲,这好像已经不是江湖层面的事。 码头四周都有大宁战兵把守,连在码头内做生意的人都被请出去了。 码头上甚至还拉起来帷幔,只能看到里边火光明亮但看不见正在做什么。 楚伯来看向双刀男人:“这是怎么了?” 双刀男人一边走一边说道:“既然你是一路人,一路人出了事受了委屈总不能让你白白受了委屈,刺客想杀你,我们就杀刺客。” 他看向楚伯来:“感动吗?” 楚伯来:“有一些。” 双刀男人:“哈哈哈哈哈......没你的事这群人也是今天抓。” 楚伯来:“......” 他们到了近前,双刀男人取了一块腰牌给戒备的人看过之后,他们便被放行。 越往里走,发现戒备越是森严。 码头外边围观的百姓不少,一个个垫着脚的往里看,可注定了什么都看不到。 到了里边楚伯来才发现,帷幔之中押着至少几十个人。 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残疾。 有的瞎了一只眼,有的没了一条腿,还有的身材极为矮小,也有看起来格外丑陋的。 此时都被五花大绑,每个人身边都有两名战兵看守,刀就在他们脖子旁边放着,稍有异动那刀马上就会划破他们的咽喉。 “这几年江湖上出现了一群杀手,杀了不少人但很难查到踪迹。” 双刀男人掐着腰站在那,看着那群残疾人的时候眼神有些冰冷。 “费了很大力气才发现,是有人专门训练了一批他们这样的人。” “不管是江湖客还是寻常百姓,他们都不会对这样的残疾人有多大敌意。” “就算出了案子,也很少有人怀疑到他们身上,总觉得他们连活着都不容易了。” “可他们偏偏就是利用了人们的善念杀人......就冲这一点把他们都活剐了也不为过。” 楚伯来往四周看了看:“那......为何还要围起来不让人看?这不是大快人心的事吗?” 双刀男人道:“有时候吧,让某些人只做一任官也不都是坏事,你这样的要是一直在地方上做官,你自己吃亏百姓也得跟着吃亏。” 楚伯来:“你最好解释清楚。” 双刀男人也往四周看了看:“百姓们现在知道他们是刺客吗?是只要给钱什么人都杀的刺客吗?百姓们不知道,他们看到的只是一群弱势的残疾人。” “他们只看到了动用了这么多战兵,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欺负一群老弱病残......百姓们善良,但他们也只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 “等过阵子贴告示宣布抓了这么一批人,百姓们会拍手称快,但抓的时候你要是被百姓们看到了,他们就会说你欺负人。” 他问楚伯来:“现在还觉得自己做官没问题吗?” 楚伯来不说话了。 双刀男人道:“现在是不是也明白了,为什么徐绩在百姓们心中的地位不低口碑不错?” 楚伯来更不说话了。 “有些时候就得骗人......哪怕明知道骗人不对也得骗,骗人本来就不对就更不能不应该,在应该的时候骗骗人就骗骗人吧。” 双刀男人缓步向前:“你说此前有些你有些老朋友死了,不明不白的死了,也许在这些人之中,就有杀害他们的凶手。” 楚伯来眼神一凛。 双刀男人走到近处问:“谁反抗最强烈,还伤了我们的人?” 有人指了指其中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他,杀了我们两个战兵兄弟。” 双刀男人一脚将那独眼的家伙踹翻,下一息,双刀出手。 当当当当当......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竟然把那独眼的家伙剁成了肉馅,碎肉纷飞,骨渣纷飞,他却面不改色。 “我有两把刀。” 双刀男人起身,抹了抹脸上的碎肉和血迹:“听话的一刀死,不听话的两刀剁,现在谁愿意先和我聊聊?” 第九百五十三章幕后高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冰州城北九十里,松河北岸靠山亭。 总觉得人生茫然的尉迟万年并没有离开冰州多远,因为他忽然间发现自己可能被楚伯来耍了。 楚伯来让他来带着叛军围攻冰州,然后在战兵到了之后马上让他离开。 而且,楚伯来还召集人遣散了叛军。 这对吗? 哪怕楚伯来之后说,会安排人带着他和家人离开。 还会保他平安,让他在大宁之外衣食无忧。 这对吗? 一开始听了楚伯来的话,尉迟万年心中还有些感激之情。 可是走了不到半日之后他忽然间反应过来,这不对啊。 现在叛军之中那些零零散散的一定被叶无坷抓了不少,这些人之中难保没有楚伯来安排的人。 等到时候叶无坷审问起来,这辽北道最大的幕后黑手是谁......除了他还能是谁? 楚伯来这哪里是为他安排好了后路,分明是想让他去做那个最大的替罪羊。 如果是在以前,他还能躲到大宁周边的小国去。 可自从漠北那场恶战之后,大宁周边的小国全都与大宁缔结盟约。 去年叶无坷就和西域诸国签订了盟约,漠北之后大宁周边几乎都是属国。 这些小国要尊奉大宁律例,完全听从大宁皇帝陛下旨意。 所以任何从大宁逃到这些小国的要犯,只要被查到马上就会被抓捕然后递送大宁。 楚伯来表面上是为他好,还说了一些听起来很诚恳的肺腑之言。 可实际上是把他算计了。 楚伯来怕什么? 现在反倒是那个家伙先跑了,至于跑去什么地方谁知道? 尉迟万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越想越觉得自己被坑的极惨。 原本他可以好端端的在辽北道做官不暴露,他甚至还兢兢业业的筹建东府武库。 东府武库和其他地方不一样,要面对的不只是陆地上的敌人。 所以东府武库筹建的速度比其他地方慢一些,朝廷也能理解。 南疆的狼猿,西疆的重甲,北疆的铁骑,都是因为有强敌环伺所以早早就在筹备,也早早就在训练。 东疆这边不一样,最直接的外敌是渤海和东韩。 可那两个小国,原本就不值一提。 而东疆最大的敌人是海盗,要筹建东府武库不但要训练陆战还要训练水战。 这两年他也算是竭尽所能了。 只是他能力确实欠缺了些,不说水战的训练。 就说是训练出一支最为精锐的刀兵队伍,以他的能力就做不到。 朝廷迟迟没有派人来,他想着大概是也没找到更合适的人选。 好端端的局面,就因为楚伯来让他接手叛军都毁了。 他原本安排的并无不妥。 计划之中,他调动厢兵假扮叛军围攻冰州,就算事败,也不会直接找到他头上。 他完全可以推给商人,推给白经年,进而推给徐绩。 朝廷没有实据,最多也就是把他免职。 可现在呢? 他成了主脑......不,楚伯来把他当猪脑了。 走到靠山亭的时候尉迟万年就不能再走下去了,因为他知道自己走不出国门就会被抓住。 哪怕不被抓住,所有的罪名都能推到他头上。 从这一点来分析,楚伯来肯定是希望尉迟万年能逃掉的。 他是谁?他简直就是平账大圣。 到最后,连徐绩的事都可能全都推到他头上。 这么想的话,那群人当然不希望他被朝廷抓了。 只要他不被抓住,那他就一直能顶着罪名。 思考到了这些,尉迟万年对楚伯来的恨意就如滔滔洪水一样。 “既然想这样搞,那大家就都别好。” 坐在靠山亭里的尉迟万年猛然起身。 他走的时候看起来孤独,但实则身边还跟着一些亲信。 此时他看下手下:“全都分派出去,在一个月内将能联络到的厢兵管带都给我联络上,告诉他们朝廷要大开杀戒,现在唯有反抗才能生存。” “杀叶无坷,杀掉所有参与进来的商人,就发动一场浩荡的灾难又如何?杀光了他们,大不了咱们带兵杀出辽北去北边快活!” 听到他的话,手下人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就激动起来。 谁愿意就这么做逃亡之人,说不定哪天就被害死了。 “道堂!我们愿意!” 一群人纷纷表达忠诚。 “从今天起就不要叫我道堂了,叫我大帅!” 尉迟万年大声说道:“把所有能召集来的都找来,各地的武库能用的东西全都带来,趁着叶无坷的援兵还没到,且他认为咱们已经散了,杀他一个回马枪。” 他一摆手:“现在就去,一个月之内我要让辽北道尸山血海!” “是!” 他的手下立刻行动起来,纷纷赶往不同的地方。 尉迟万年上了山,他要把这变成他的行军大营。 很快,距离最近的一些亲信就赶了回来,还带来了一批愿意追随他的人。 这些人也是惴惴不安,只怕叶无坷大开杀戒的时候他们一个都躲不掉。 陆陆续续的,只不到十余日就来了数十名往日追随尉迟万年的手下。 就在山上,尉迟万年召集这些人开始了第一次商议。 “我请你们来是想让你们看清局势。” 尉迟万年大声说道:“如今我们都已经成了人家的弃子,不但被抛弃,还被人家当成了替罪羊。” 他看向众人:“把一切罪名推在我们头上,他们就能继续逍遥快活,这种事,你们能忍吗?” 一群人都站起来:“大帅!我们跟着你,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 尉迟万年道:“现在有三件事要抓紧办。” “第一件事,诸位尽快安排你们的家眷逃离,要么就到山上来,我猜测,各地边关都已经得了叶无坷的命令严查,想出去也难了。” “第二件事,你们能发动多少人就发动多少人,在最短的时间内在此地集合,如果晚了,朝廷大军就可能到达辽北。” “第三件事,今日既然你我决意反了,那就索性把那些想做缩头乌龟的都拉下水。”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可想而知此时心胸之中压着多大的火气。 “打出旗号,就说我们拥立二皇子李隆势为皇帝!” “发檄文,就说我们要清君侧!请陛下退位!” 这几句话一出口,可是把在场的人给吓住了。 让他们大干一场然后逃离大宁他们敢,让他们发檄文清君侧还要逼迫陛下退位他们疯了也不敢。 这种事就算是疯子也干不出来。 此前在辽北道做的事最多是招惹来一个叶无坷,他们要是敢打出清君侧立新帝的旗号那招惹来的就是大宁各地的精锐战兵! 这事可以暗地里来,这么明着来那不是等着朝廷大军围剿吗? 见众人迟疑,尉迟万年微微昂起下巴说道:“此乃疑兵之计。” 他一边踱步一边说道:“发檄文,打旗号,是为了让朝廷以为我们真要往长安城打,他们便会布置大军在冀州。” “等我们在辽北道把该杀的都杀了,该抢的都抢走,我们便一路往东或是往北。” “往北,我们不去投靠黑武人,可以我们的兵力完全可以在北边打下来一片江山。” “往东,进渤海东韩,然后做跳板制造抢夺海船出海,我听闻有一处名为桑国的地界,可容我们安身。” 听到这,众人松了口气。 “其实还有一条路,只不过更为艰难罢了。” 尉迟万年道:“辽北道的地方官员和商人都有问题,他们都在害怕。” “叶无坷真的敢大开杀戒,他们就真的敢反,只要他们都支持,我们可以不抢他们。” “到时候我们能积累起来的财富,兵力,就能让长安都为之忌惮!” 他看向众人:“那时候我们还拥立什么皇子?诸位为何不可成王公?” 这几句话虽然说的格外不靠谱,但确实把一群人的情绪给调动起来了。 “辽北道丰沃,只要朝廷的大军一年之内打不下辽北,我们就能稳稳立足。” “若给我们三年时间,辽北道的百姓便只知有我而不知有朝廷!” 尉迟万年说到这,胸口起伏的更为剧烈了。 “我愿与诸位兄弟相称,自今日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一时之间,这山里的气氛倒也激昂起来。 可尉迟万年没想到的是,楚伯来根本不是徐绩的人。 京畿道。 楚伯来坐在船上看着两岸风景,忍不住使劲儿抒发了一下心中之气。 很快就能到长安了。 这几年压抑在心中的所有阴郁马上就能都释放出去了。 见那个用双刀的汉子走过来,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到底叫什么?” 双刀汉子笑了笑:“我到底也叫老母鸡。” 楚伯来瞪了他一眼:“到现在了还不肯告诉我名字,除非你是个无名小卒。” 双刀汉子道:“这种粗鄙的激将法,证明了你的本事。” 楚伯来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反驳。 “辽北道的局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法子吧。” 双刀汉子忽然问了他一句。 楚伯来沉默良久,最终还是选择相信这个家伙。 他说:“我告诉你,你也告诉我。” 双刀汉子笑了笑:“不必交换,我姓尚,叫尚青竹,曾是副都廷尉手下一小卒。” 楚伯来脸色一变:“第一代廷尉府千办尚青竹!” 他回头看向那个冷艳女子:“那位就是......第一代廷尉府千办虞红衣?!” 尚青竹没回答,但嘴角的微微笑意就是答案。 楚伯来深吸一口气:“怪不得了,那就怪不得了。” 他抱拳道:“久仰大名,但始终没能相见。” 尚青竹道:“客套话就别说了,先说说辽北道的局到底怎么回事。” 楚伯来:“惭愧,辽北道的局确实不是我想出来的法子。” 尚青竹:“看出来了。” 楚伯来:“......” 他叹道:“我其实也不知是谁,但我想着这个人应该在长安。” 他在船头负手而立。 “几年前有人给我送了一封信,告诉我说,我的儿子其实是被害死的,幕后凶手正是徐绩。” “他还说,徐绩利用连夕雾在辽北道布局大肆贪赃,整个辽北道都已沉沦。” “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收到一封信,告诉我下一步怎么做。” “上一次收到信,是他让我促使尉迟万年接管叛军围攻冰州。” “然后再逼迫尉迟万年逃离......” 听到这尚青竹眉头一皱:“这难道不是想让尉迟万年当替罪羊?” 楚伯来道:“就是!” 他解释道:“给我密信的人说,尉迟万年听了我的话一开始不会怀疑,但用不了多久便会明白其中漏洞。” “然后尉迟万年必会逼迫整个辽北道的那群混账东西造反,唯有如此,辽北道的所有隐患才能都暴露出来。” 他看向尚青竹:“密信里说......他可以让辽北道所有魑魅魍魉现原形,只看叶明堂敢不敢杀了。” 第九百五十四章诱敌 - 天下长宁 - 知白 冰州。 叶无坷早晨起来走出房间,看了一眼屋檐上那一排冰锥的形状。 清晨时候这冰锥最前端都已经有水珠在那晃着阳光,那就说明辽北道的春天真的要来了。 叛军才退走没多久气候就转暖,这似乎也是冰州军民的运气。 如果叛军围城再大胆一些,战兵主力不来叛军不退,那城中军民必然心慌。 可正因为如此,叶无坷断定在叛军那边有自己人。 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脉络,猜到了会是怎么样一回事。 所以他有些担忧。 身在黑暗之中的人,比他们被围困的时候还要危险的多。 往外走的时候听到了一阵很清脆的鸟叫声,这春意一下子就又浓了几分。 一边走一边活动筋骨,刚到院门口就看到秦焆阳迎面走了过来。 “明堂。” 秦焆阳快步到近前:“城中有一些乡老想要见您。” 叶无坷问:“什么事?” 秦焆阳道:“他们在担心,觉得叛军才退走没多久呢,左骁卫的战兵就撤走了,如果此时叛军杀一个回马枪的话,咱们现在怕是不好防备。” 叶无坷道:“我去见见。” 秦焆阳跟着叶无坷往前走:“属下心中亦有这样的担忧,明堂为何让左骁卫这么急着走。” 叶无坷道:“冰州看起来很不太平,可实际上比辽北道其他地方要太平不少。” “现在到了辽北春播的时候,不少地方的官府现在已经没了作用。” “厢兵队伍都散了之后,赶上青黄不接,很多山匪都下来作乱。” “左骁卫要负责保障春播,队伍分散到各地去监督维护,不然还会出大乱子。” “如果叛军之中有心肠足够狠的在各地破坏粮种,毁掉耕田,乱子就更大。” 秦焆阳道:“明堂说的这些我都想过,可明堂是辽北道的主心骨,左骁卫都被分派出去了,叛军若去而复返明堂有事辽北道就更乱了。” “该记住。”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不是百姓的主心骨,百姓的主心骨是粮食,是稳定,我可以出事,但各地春播不能出事。” 秦焆阳:“冰州百姓人人都说明堂是主心骨。” 叶无坷道:“如果一个做官的被百姓们视为主心骨是好事,可如果一个做官自己把自己当做百姓的主心骨那就不是好事。” 他问:“前几日让你多分派斥候的事怎么样?” 秦焆阳道:“咱们能分派出去的人手不多,最多也就几十个,我请赵九命和王草根挑选了一批人帮忙,最近几日在冰州方圆五十里内没见叛军。” 叶无坷道:“再把范围扩大些,放到一百里。” 秦焆阳微微迟疑了一下:“放到一百里的话人手就更不够用了,还得请赵九命和王草根他们多挑选人出来帮忙。” 叶无坷道:“如果辽北道的地方官府多数有问题,那我们眼睛能看到的就是冰州这一片。” “我们人少,又初来乍到,再加上我们已经把整个辽北道的商人都得罪了,没有人是我们的眼睛和耳朵。” “各地的廷尉府人手更少,主要的事也是维护春播稳定,他们也没办法去打探更多消息。” “斥候放眼一百里是冰州这边的极限,实际上放眼一百里都不够......” 他说到这脚步停住。 “尉迟万年一定会回来,冰州一定会再被围攻。” 秦焆阳脸色一变:“明堂,那你还让左骁卫都走了。” 叶无坷道:“左骁卫不走,尉迟万年不敢回。” 秦焆阳:“明堂......咱能不拿自己打窝了吗,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叶无坷笑道:“天下能做诱饵的人都算上,比我还香喷喷的不多。” 他继续往前迈步:“我这几日都要在外巡视盯着冰州两县的春播,一是为了稳定民心,防止商人趁着这会哄抬物价,也防止有人破坏耕地。” “尉迟万年是走了,但走到一半儿他就会反应过来,如果他真的一走了之,那他就是那个背锅的。” “这个时候他只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是走,就去做那个背锅的,反正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二,胆子大一些就再杀回来,撕破脸,把他背后的人全都挑明了再说,等整个辽北道都乱起来之后他再走。” 他问秦焆阳:“要是你,你怎么选?” 秦焆阳道:“要是我,我可能就真的一走了之了,至于背锅不背锅的先放放,能活着逃走再说。” 叶无坷道:“所以你当不了反贼。” 秦焆阳嘿嘿笑了笑。 叶无坷道:“如果我是尉迟万年,对他来说,现在春播正紧可实在是最好不过的机会了。” “他把人手分派出去在各处破坏春播,我们就不得不分派人手巡查,如此一来冰州防备更为空虚。” “等把我们的人手都逼出去,叛军就会卷筒重来,这次......我打算把窝打的更香一些。” 秦焆阳脸色又变了:“明堂,你不会......你不会是想在城外打窝吧。” 叶无坷笑起来:“果然学聪明了。” 秦焆阳横跨一步拦住叶无坷:“不行!绝对不行!” 叶无坷道:“拦得住我?” 秦焆阳就不让他继续往前走:“拦不住也得拦,拿命拦也得拦。” 他大声说道:“明堂现在身边能用的兵有多少?就算是有赵九命和王草根帮忙招募一批忠勇之士,可这会儿春忙大部分也都要照顾自家。” “明堂在城外选个地方吸引叛军来攻是为了冰州百姓不遭战祸,可你呢,万一出什么事......” 叶无坷问:“你对我好像信心不足。” 秦焆阳道:“我对自己信心不足,我对冰州防卫信心不足。” 叶无坷道:“安心,我这般惜命的人怎么会做没把握的事。” 秦焆阳:“要是以前我就信你了。” 叶无坷叹了口气:“这事咱们先不定,你有事要忙我也有事要忙。” 秦焆阳:“我得看着你,最近都不能让你出冰州城。” 叶无坷看着秦焆阳眼睛认真说道:“我若不四处走走,百姓如何安心?田间地头能看到我,他们就能踏踏实实播种。” “我若是整天缩在冰州城里不出去,甚至是躲在道府衙门里不出去,百姓们会怎么想?” “他们会觉得,叶无坷不出城甚至不出门,那就证明冰州还不安全,很多人会害怕到宁愿不春播了也不出城。” “你刚才不是说了吗,我是冰州百姓的主心骨,只要百姓们能天天在城外看见我,那他们就不怕。” 秦焆阳道:“我怕。” 叶无坷道:“你怕是应该的,你是干这个的,我要出城四处走走也是应该的,我是干这个的。” 他拍了拍秦焆阳肩膀:“当官哪有那么容易......松河道口两县的官员连有多少村民都不知道,有几人造灾不知道,甚至有多少村镇都不知道,所以百姓们根本不信任。” “整天都缩在衙门里看起来忙忙碌碌的人,那忙忙碌碌是做给自己人看的,哪怕是作秀,也该到百姓们身边去作秀。” 说完后他示意秦焆阳让开:“别逼我把你挂起来,挂到城门口去。” 秦焆阳:“属下不怕!” 叶无坷:“扒光了挂,让大家都看你一眼就会想起来个绕口令。” 秦焆阳不解:“什么......什么绕口令?” 叶无坷:“城门倒吊屌倒吊着。” 秦焆阳:“(゚゚)” 他扭头就走:“我劝不动您,我去叫三奎哥绑了您!” 叶无坷:“你以为我不能把他屌倒吊着?” 秦焆阳:“......” 他说:“那我就让大奎哥二奎哥三奎哥一起拦着您。” 叶无坷:“给你们挂一排,大大小小的都在那倒吊着。” 秦焆阳:“哪有大大小小的事......” 叶无坷:“?” 他大步往外走:“行了行了,你去收拾一下,召集两个五人队跟我出城。” 秦焆阳:“就只带两个五人队?” 叶无坷道:“要不是身份在这,两个五人队都不想带。” 他看向另外一边:“派人去告诉协防的民勇,城墙上的加高草帘可以撤了。” 秦焆阳:“撤了?那会不会,会不会叛军的斥候觉得我们是在诱敌,因为我们不该这么傻,早早就把那些东西撤了。” 叶无坷道:“不然我怎么把人引到城外去。” 秦焆阳现在是真想把叶无坷给绑起来,要是打得过的话一定再把他揍一顿。 再拖到城门口倒吊起来...... 不出叶无坷的预料,在冰州城内外确实还有尉迟万年的斥候。 毕竟叶无坷手边能调动的人不多,这局面有一部分原因是时势造成有一部分原因是叶无坷自己造成。 为了稳定民心,冰州城和道口松河两县也已解禁允许进出,所以只要身份干净些的,基本上查不出什么。 没多久,冰州的情况就被汇报到了尉迟万年耳朵里。 “撤掉了冰州城墙上的草帘?” 尉迟万年听到之后就哼了一声:“开城门,不设禁,还分派人手去协助春播,叶无坷这几日也都奔走在外......” 他看向手下人:“你们说说,这是叶无坷的空城之计,还是诱敌之计?” 一个叛军首领抱拳道:“大帅,我看这是空城计。” 另一人道:“我也觉得是空城计,叶无坷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兵力可用,他要维稳,就不得不把左骁卫分散到地方,冰州,没多少人。” 尉迟万年笑道:“我们可以让斥候假扮行人去看看冰州情况,叶无坷就不能让左骁卫的战兵假扮商队行人去而复返?” 他问斥候:“最近这些日子,进入冰州城的商队和旅人多不多?” 那斥候回答:“确实比之前多,每日都有。” 尉迟万年道:“叶无坷这样的黄口小儿就算有些聪明可经验还是差了些,左骁卫便装而归,就在冰州等着我们呢。” “撤掉草帘,有人会觉得是叶无坷认为我们不敢回去了,是他眼光不够长远,这么想那才是低估了他。” “这几日给我盯紧了叶无坷在城外的行踪!” 尉迟万年道:“他为了让百姓安心就不得不自己多出来走动,另外,他已经将斥候探查的范围扩大,说明他就是在提防。” “也说明......他的行踪不只是在道口和松河两县。” 说到这他起身:“听我号令。” 刷地一声,在座的全都站了起来。 “分三支队伍,一支队伍假扮成商队,游人,旅客,分散在冰州附近,只要打起来,就要负责截断冰州的兵马出城救援叶无坷。” “一支队伍时刻做好准备,只要有叶无坷离开冰州超过百里范围立刻就要出发将其围困。” “第三支队伍由我亲自率领以作援兵。” 说到这他看向手下这群已经憋着劲儿要报复的悍匪:“让朝廷和出卖我们的人,全都胆战心惊吧。” 第九百五十五章被围三道鳍 - 天下长宁 - 知白 蹲在地头,叶无坷伸手抓了把土在掌心里搓了搓。 不得不说,这辽北大地的土确实肥沃。 叶无坷在京畿道和冀州所见的土地都是黄色的,西疆也是,在西蜀道最南边见到的土地是红色的。 唯有辽北道这边的土地是黑色的,粮种种进地里仿佛就有吃不完的奶一样。 往旁边看了看,积雪已在融化,顺利过冬的小麦在积雪滋养之下会窜的很快。 毫无疑问,这必然又是一个好年景。 相对来说冰州这边比他老家要好的多,无事村那边哪有这么大片大片的田地。 生活在山里的人不是在土里刨生活,可以说是在石头缝里刨生活。 好在是山也能养人。 大慈悲山下的村落很少,山里的野物也够弥补村民们对于肉的需求。 他起身往四周看过去,田里都是弯腰劳作的农户。 这场面真的很让人心里莫名开心,也说不好是为什么反正就是开心。 站在他不远处的秦焆阳则戒备的往四周看着,这几日他心里没一刻是踏实的。 他希望明堂大人猜错,尉迟万年早就已经逃走了。 可他也知道明堂大人从不曾猜错过什么。 按照明堂的交代,他已经请赵九命和王草根挑选了更多的精锐民勇担负起斥候的重任。 将斥候巡查的范围,从方圆五十里扩大到了近百里。 尤其是针对冰州北侧有山脉的地方,那边派去的人更多。 “明堂,咱们得往回走了。” 秦焆阳看了看天色后小声提醒了一句。 他们离开冰州太远,就算现在往回赶都有些迟了。 “好。” 叶无坷倒也不固执,接过亲兵递过来的缰绳:“咱们回去。” 见他上马要走,田里干活的农户有人看到了便使劲儿挥手。 叶无坷一边挥手一边催马,刚走出没多久就见前边有两匹马疾驰而来。 两人正是赵九命和王草根。 见叶无坷一行人过来,赵九命一边催马一边大声呼喊。 “明堂!不要往那边走,有叛军!” 听到他喊声,叶无坷等人立刻就将战马勒停。 赵九命冲到近前后急切说道:“有大批的叛军过来,明堂往回走必中埋伏!” 不等叶无坷说话,秦焆阳急切道:“叛军有多少人,距离这还有多远?” 王草根道:“他们从北边过来,骑兵不多但也有数百人。” 秦焆阳看了看叶无坷:“几百骑兵倒也不算太多,明堂我们是杀回去还是绕回去?” 对于他们来说,要杀尽几百骑兵不算容易。 可要从几百骑兵围堵之下脱身倒也不算多难。 他们的战马更好,士兵更精锐,这里地势也算开阔,几百人就想把他们堵住不是容易事。 可此时叶无坷看了看前边,田里都是农户。 那几百人围堵他根本不怕,甚至还有可能遛狗一样将那几百叛军遛死。 可一旦这些叛军当着他的面杀百姓,他不可能不管。 秦焆阳见叶无坷看向百姓的时候,也懂了叶无坷的顾虑。 “那咱们就往后走,以咱们的马力甩开叛军不难。” 叶无坷嗯了一声后拨马:“绕回去。” 赵九命道:“明堂你们绕回去,我冲出去先回冰州找援兵。” 叶无坷摇头:“回城的路上必有封堵,若我是尉迟万年就会提前派一支队伍假意攻打冰州,实则封堵进出。” 赵九命大声道:“我不怕,明堂放心,我有一把子力气,寻常人拦不住我。” 叶无坷却阻止道:“我们从这往东,到钵盂湖那边就没有多少百姓了,沿着湖边我们再一路往南走,绕过去往冰州东城门。” 赵九命想了想,这么走的话虽然距离要远一倍以上,但确实稳妥许多。 叛军就算人多可大部分都是步兵,只凭着那几百人拦不住也就更追不上。 只要堵不住追不上,叛军也就没办法用百姓性命威胁明堂。 “那我去探路!” 赵九命道:“地形我熟悉,让草根在明堂后边坠着看看追不来路,他也熟悉地形。” 王草根道:“明堂放心,我一个人更灵活,我在后边就算被叛军看见了,其实他们也不会浪费兵力追我。” 叶无坷道:“你和赵九命一起在前边探路,有事也能照应。” 王草根看向赵九命,赵九命道:“咱们听明堂的。” 叶无坷道:“到钵盂湖往南走的时候会经过三道鳍,要小心些。 三道鳍,那边的地势有些奇特。 钵盂湖连着河道,河道又被三个地势高的地方分开。 北边那条高地最窄,南北只有十几丈,也没什么高大的树木所以藏不住而。 最南边那条高地也差不多,南北有三十丈,但很平,也藏不住人。 唯独是中间那块高地大不少,确切来说那已不算是一片高地,而是一座山岛。 南北大概有六七里,东边低一些,缓坡,西边则是一座矮山。 真要是被堵住,根本就无路可走,除非是有船来接。 赵九命听叶无坷说起三道鳍,对叶无坷的敬意又多了几分。 叶明堂竟然对冰州附近的地形如此熟悉,比此前道口和松河两县的官员何止强了百倍。 “明堂,我和草根过了南鳍坡子就发信号,你们先不要进北鳍坡子。” 赵九命道:“三道鳍之间只有一条路,不宽,但还算平坦,我们两个过了南鳍坡子之后你们再进北鳍坡子,如此就不会中了埋伏。” 叶无坷点头:“你们两个辛苦些。” 赵九命抱拳:“这算什么辛苦,明堂你们等我们两个信号。” 说完带着王草根催马先行。 秦焆阳道:“明堂咱们稍慢些走,也不能在这等着。” 叶无坷道:“先不急着走,一路呼喊让百姓们回家去。” 秦焆阳立刻应了一声。 他们顺着田间的路往东边走,一边向前一边呼喊百姓回家。 百姓们听到喊声之后都有些疑惑,纷纷起身翘首看向叶无坷他们。 只听见说有山匪出没,百姓们拿上农具立刻就往回走。 此前叶无坷已经派人敲锣打鼓的宣传过,若有土匪出没的消息就马上回家。 如同演练过一样,百姓们纷纷快速撤离。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喊,叶无坷他们到了钵盂湖边的时候天色都已经逐渐暗了。 从北鳍坡子到过了南鳍坡子,中间这段路大概有七里左右。 等叶无坷他们到了的时候,前边已经不见赵九命和王草根的踪迹。 他们到了北鳍坡子停下来等着信号,却不知道此前是否已经错过,毕竟一路呼喊百姓回家耽误了些时间。 这地方曾经遭过洪水,松河的水灌进了钵盂湖,在这冲刷出几条新的河道。 原本的堤坝都淹过去了,有些地方还有决口。 后来水退了下去,原本堤坝的地方就成了一条路,修了修能南北同行。 “还等吗?” 秦焆阳有些急切:“天马上就要全黑了。” 叶无坷道:“等等看,要信得过赵九命和王草根。” 正说着,忽然听到后边有一阵阵呼喊声,那是催马疾行的呼喊。 此时已经看不出去多远的距离,尤其是身后还有林子。 可听声音,追兵应该已经没多远了。 “咱们得走了明堂!” 秦焆阳抽刀回身:“廷尉跟我断后。” 叶无坷拉了他的马:“不必断后,大家一起走。” 十余人随即再次催马,很快就过了三道鳍的第一道。 刚到中间那最宽的地方,就看到南边天空上炸开了一团信号。 可那不是让人过去的信号,而是有埋伏的信号! “尉迟万年用兵倒是有点意思。” 叶无坷回头看了看,那群追不过了林子之后就能看清楚,大概有几百人。 就在秦焆阳准备带着人为叶无坷争取时间的时候,前边赵九命和王草根已经回来了。 “明堂往后走,前边有伏兵!” 赵九命大声喊道:“往后走!” 秦焆阳眼睛都红了:“前边有多少人!后边有追兵!” 赵九命到近前:“前边埋伏的人很多,还有不少弓箭手咱们冲不过去。” 秦焆阳一拨马:“廷尉,跟我向后为明堂开路!” 叶无坷却指了指那座矮山:“咱们上去。” 赵九命立刻说道:“不行啊明堂,上去就走不了,前后都有叛军唯独,这大鱼鳍两边的水道还最深也最凶,游水都游不出去。” 他拉了王草根:“后边追兵要是就那几百人,咱们为明堂开路!” 才说完这句话,就看到后边出现了一大片火把。 “上山去。” 叶无坷道:“山虽然不高却险峻,这几日我巡视的时候看过此地,上矮山只有一条路,也不宽,咱们手里的装备足够挡住叛军。” “把信号都拿出来,隔一个时辰就打一次,咱们的人会看到,若运气好,明日一早冰州的队伍就能来接应。” “不行!” 秦焆阳急了:“万一被围死在这,想躲都没地方躲。” 叶无坷道:“听我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方就在身边,咱们何必要躲。” 他拨转战马:“进大鱼鳍山。” 赵九命看向秦焆阳:“其实明堂说的也不无道理,我们守着那条小路叛军人多也不好杀上来。” 秦焆阳先往南看了看,那边火把连成一片,再往北看看,北边的火把像是一条龙一样正在蜿蜒过来。 情急之下,似乎上大鱼鳍山是最好的选择了。 他只好点了点头,带着手下亲兵跟着叶无坷往山上走。 这大鱼鳍山也就一百多丈高,有一条蜿蜒小路能上去,这山好像还是一块完整的巨大的石头。 白天的时候远远的看着这边,这里就好像一头无比巨大的凶兽潜在水中。 这三道鳍,尤其是这大鱼鳍山,就像是那凶兽后背露出水面的部分。 到了山下,叶无坷让秦焆阳他们全都下马,拉着马往上走,到了特别难行的地方叶无坷就摆手招呼大家停了。 “不必到山顶。” 叶无坷道:“这里地势最狭窄,且战马再往上也走不了了,把马鞍都拆下来堆在这当掩体,三人一组,大家轮流守着。” 他将战马拴在不远处的树上:“省着弩箭用,这里碎石不少,下边的人上来先露头,石头也能砸死人。” 他指了指旁边:“九命,草根,你们俩看到旁边峭壁上那块悬石了吗?” 赵九命和王草根抬头看了看,借着月色能看到那边有一块凸起的巨石。 叶无坷道:“你们两个上去,那地方视野好还能挡住敌人的羽箭,如果我们这守不住了,听我的喊声,你们俩就把那石头撬下来!” 俩人立刻应了一声。 这大石头若真能撬下来,往下滚落正好能砸在小路上,到时候路都能截断,叛军想过来就更难。 “秦焆阳,你带两个兄弟打打一阵。” 叶无坷往左右看了看:“大奎哥二奎哥,那两边地势好,你们俩捡石头,能捡多少就捡多少,敌人露头就砸。” 那俩大汉立刻答应了一声。 叶无坷道:“还剩下六个人,三奎哥带一组,我带一组,和秦焆阳交换着防守。” 三奎点头:“没问题。” 叶无坷弯腰捡那些碎石:“露头就杀!” 第九百五十六章屠!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一个癞蛤蟆,两个癞蛤蟆,三个癞蛤蟆......” 二奎在自己面前用比较大的石头堆积了一堵矮墙,再把拳头大小的石头堆在矮墙上边。 只要有叛军一露头,一块石头就砸过去,要他妈多准有他妈多准。 只要中了就是脑壳爆裂。 叛军一个个的缩着不敢冒头,只敢用弓箭胡乱还击。 他们哪里知道,二奎在河边砸蛤蟆那是全村第一。 从小二奎就喜欢带一兜子萝卜在河边蹲着,见到河水里有蛤蟆露头就砸。 要多准有多准。 吃都了萝卜就放屁,他能把屁股后边的沙地崩出一个坑来都不挪地方。 叛军这边人数众多,更是好不容易把叶无坷堵在这进退无路的地方,可就是杀不上来,个个都又急又怒。 尉迟万年亲自到了大鱼鳍山下,举着千里眼往上看。 其实叶无坷他们卡住的位置不算多高,也就往上爬个三十丈左右。 可那地方最是狭窄,最多也就是两个人并肩往上走。 照这个架势,就算打到天亮都打不上去。 “盾牌手呢!” 尉迟万年大声喊道:“盾牌手顶上去!” 随着他一声令下,上百名手持盾牌的叛军士兵换到了前边。 他们手里的盾牌还算坚固,不是当初围攻冰州时候大多数叛军用的那种木板盾牌。 两个人并排着往前走,坡度还有些陡峭,一只手举着盾牌另一只手还要配合脚,不然没准就滑下去了。 虽然大鱼鳍山不高,可山里的气温终究是比外边低一些,尤其是背阴的地方积雪还没化开,人挤人就更容易滑倒。 不过盾牌确实能挡住一部分攻击,叶无坷他们的连弩也无法将盾击穿。 大奎一看到叛军靠近了,他弯腰抱起来一块能有磨盘那么大的石头砸了下去。 最前边的两名叛军看见了,可想躲是真的没地方躲。 那么大的石头砸下来,两个人也算雨露均沾,盾牌被砸开,石头压着两个人倒了下去。 一个脸都被砸没了,另一个倒下去的时候被石头压着胸口也不知道断了几根骨头。 因为坡度的缘故,石头还从他身上往下滚,从胸膛到小腹再到卡巴裆...... 然后辗过膝盖,小腿都被压得往上弯折。 这块石头还堵住了往上的路,要想顺利上去就得把石头挪开。 几名叛军也忘了身后人,费力的把石头往下一推...... 下边妈声不断。 “压着他们打!” 尉迟万年身边的亲信之一,也是叛军之中颇有威望的一名首领在那大声喊着。 他叫董霄臣,是上一任的冰州府丞。 “三排盾牌手上去,再上去两排弓箭手。” 董霄臣大声喊着:“把他们压的不能抬头!” 二奎听见这话就一肚子气,拿起一块石头狠狠砸过去:“抬你妈头!” 董霄臣也曾是久经沙场的战将,反应极快。 他一刀劈过去正中飞石。 他看到了那个魁梧汉子有多大力气,但没想到是这么大力气。 一刀正中飞石,可非但没把石头劈开反而把他手里的横刀震飞了出去。 虎口一阵剧痛,低头看时,却见虎口都裂开了。 这一下董霄臣就没了胆子,哪里还敢跳着脚的喊。 他躲在叛军后边继续喊道:“有连弩的上去,瞄着那个黑大个打!” 二奎看大奎:“说你呢!他要干你!” 大奎:“你砸的他,他怎么是要干我!” 二奎说:“我砸的他,但他喊的是瞄准那个黑大个,我不是黑大个,我是黑二个。” 大奎:“他他妈又不知道你是二奎。” 二奎立刻朝着董霄臣那边喊:“那个王八,你刚才喊的黑大个是不是我?我不是黑大个,我是黑二个!” 董霄臣:“我去你妈......” 二奎一听见那个混蛋王八蛋居然骂娘,立刻就又抱起来一块大石头砸了下去。 董霄臣往旁边一闪紧贴着石壁避开,可他身边的几名叛军却避不开。 一石头下去碎了两三个脑壳,还有几个被砸的鬼哭狼嚎也不知道是伤了哪儿。 董霄臣伸手拿过来一把连弩,稍作瞄准就朝着二奎点射。 刚要扣动机括,忽然感觉头上有个阴影出现。 他马上抬头看,见是一块更为巨大的石头落了下来。 他马上又趴在旁边石壁上,紧贴在那,要不是石壁太硬,他都能把自己嵌进去。 石头的棱角挂着他的后脑后背落地,后脑上被磕出来个口子,衣服被刮破,后背上一大片皮肉都被蹭掉了。 好在是这般紧急之下他手里的连弩都没有扔了,等石头落地他马上起身就要杀了二奎。 才站直了,一块拳头那么大的石头迎面而来。 董霄臣不愧是打过仗的人,马上就蹲了下去。 那飞石直接将他身后一名叛军的脑壳砸了个洞,那叛军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往后翻了出去。 董霄臣骂了一声,起身还要干。 才站起来,一块石头恰好飞到面前。 这次是说什么也躲不过去了。 砰地一声! 他没有嵌进旁边石壁,这块石头却深深的嵌进了他面门之中。 可还没完,又一块石头飞过来打在刚才那块石头上,直接把第一块石头砸的又往里边嵌进些。 依然没完,下一块石头砸的还是那么准。 砰地一声! 下一块石头把嵌在脸上的石头都给砸碎了,董霄臣的那颗人头也随之碎了。 上边,叶无坷,三奎,大奎,二奎,手里的石头还没砸完呢。 见董霄臣的尸体往下刀,四个人手里的石头依然飞了过去。 “骂我娘!” 四个人几乎同时喊了一声。 那尸体往下翻滚的时候都没消停,一下一下的还被石头砸着。 等到停下来的时候,已经快看不出来是个人了。 在后边的尉迟万年亲眼见到手下惨死,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可他也无能为力,他知道自己露头自己也会被秒杀。 看起来叶无坷是被堵住了,且叶无坷身边只有十来个人。 但这地形决定了,叛军往上攻的时候也没法展开兵力优势。 放火烧山吧...... 这大鱼鳍山就是一整块大石头,根本就没有多少树木。 想烧死叶无坷他们基本没有可能,最大的可能是连火都点不起来。 “去找长矛上来!” 尉迟万年大声吩咐道:“越多越好。” 手下人立刻去办,不多时就收集上来不少长矛。 尉迟万年让手下人什么都别管,只管把长矛往上投掷。 同时让弓箭手在更一些的地方往上抛射。 只要他们攻的足够密集,叶无坷就不可能抬的起来头。 数不清的长矛被投掷上去,擦在石头上出现了一串一串火星。 人多还是有好处,确实能把叶无坷他们压的暂时没法露面。 “往上攻!” 尉迟万年见上边的人没有再把石头砸过来,立刻就喊了一声。 一群叛军举着盾牌往前挤,可这一带再挤也就能两个两个往上爬。 “给你们脸了?” 叶无坷往后退了一段,踅摸到一块能有二三百斤的石头抱起来。 这石头能遮挡住他全身,他就抱着石头往前走。 羽箭,长矛,连弩,噼噼啪啪的打在石头上,那场面看起来像是打铁花一样绚烂。 到了差不多的位置,叶无坷把石头往前一掷! 才摸上来的几名叛军立刻就蹲了下去,然后他们才发现石头不是冲他们来的。 而是冲着他们身后那些投掷长矛的人去了。 砰地一声,只见倒了不少人,石头下边还压着俩。 趁着叛军稍有混乱,叶无坷他们捡起来长矛开始往下投掷。 “多谢送来的兵器!” 三奎一枪将对面喊着指挥的一名叛军首领戳死。 最高处,赵九命和王草根两个都急了。 他俩的位置更靠上,能容身的地方不大。 如果他俩现在就出手的话,一定会被下边的叛军弓箭手当靶子射。 虽然他们能藏在那块悬石后边,但也别想再动分毫。 叶无坷让他俩在那藏着等待时机,他俩越看手越痒痒心里也痒痒。 明堂他们已经杀了上百叛军,他俩却连一个都没杀呢。 就在他俩急不可耐的时候,尉迟万年先急的受不了了。 他回头吩咐亲兵:“你们去后边,用盾牌推着人往上走,不管死多少也不要停,就一个劲儿的往上挤!” 他的亲兵得到命令之后,迅速的转移到了人群后边。 随着他们发力,前边的人就只能往更前边挤,人挤人往前顶。 再后边的人一看到这样做了,他们干脆也往前推。 如此一来连尉迟万年的那些亲兵都被挤在其中出不来,就这么人顶着人的往前上,确实有用了。 叶无坷他们不管是砸石头还是投掷长矛,后边还是有一层一层的叛军被挤上来。 眼看着下边人挤得连个缝隙都没有,距离叶无坷他们也咫尺之遥了。 叶无坷抬头喊了一声:“九命!草根!动手!” 早就已经忍不住了的那两个汉子立刻动手,用他们的横刀撬动悬石。 大石头摇晃了几下之后轰然掉落! 这块石头足有千斤沉重,砸下去之后那条小路上都被震碎了似的。 那场面...... 尘土,碎肉,血液,从大石头下边往外喷溅。 这块大石头下去,至少砸死了几十个人。 最关键在于大石头还把小路给截断了。 赵九命拉了王草根一把:“走走走,这里没遮挡了。” 两个人从高处攀爬着石头缝隙下来,一边爬一边咧嘴傻笑。 憋了这么久,总算是把这个大的给憋出来了。 下来之后两人击掌,啪的一声...... 赵九命忽然一愣。 王草根脸色变了,他上上下下的打量赵九命:“中箭了?哪儿中箭了?” 赵九命摇头:“没有,我没事,我就是突然想起来......” 见他停顿,王草根都急了:“你倒是他妈的说啊。” 赵九命:“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明堂为什么对这如此熟悉?” 王草根立刻回答道:“明堂不是说过吗,之前巡查的时候从这路过......不对啊,路过也不会特意上来看看,还把这地形看的这么仔细吧。” 这里是最窄处最好伏击,且战马再往上就拉不上去了。 还有一块悬石,正巧他俩发力就能推下来。 “你是说......” 王草根压着心中震撼:“这是明堂故意的?” 还没等到赵九命给他什么回答,只见叛军后队那边的火把忽然就乱了。 尉迟万年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猛然回头。 身后远处,骤然出现了喊杀声。 叛军拥挤在大鱼鳍山这边,这六里左右的宽度挤下了不少人。 在他们身后,边军将军武栋拔刀向前。 在他身边,大妹手里握着一把陌刀,二妹手里两把短刃。 “边军!” 将军武栋振臂高呼:“跟咱们一起打过仗的叶明堂被叛军围在前边了,今天就给老子干一件事!” 他一刀劈出去:“把叛军一个不剩的都他妈的给我屠了!” “呼!” 阵列向前! 第九百五十七章没事的 - 天下长宁 - 知白 从月初到朝日。 刀光剑影的月光都碎了,碎了一整夜。 好在是阳光照耀的时候依然完整,依然璀璨。 东疆边关将军武栋踩着一地的尸体迈步向前,脚下积血成洼。 这一夜的厮杀之后,连朝阳的光辉都显得比往日更红艳些。 刚接到叶无坷求助书信的时候,武栋格外震惊。 其实他并不是很相信整个辽北道都已经糜烂成了这样,更不相信如今大宁盛世之下居然还有人敢举兵造反。 可是他相信叶无坷。 别人跟他说辽北道有这么多反贼他一定嗤之以鼻,别人跟他说这些反贼可能还都是曾经的有功之臣那他更要骂娘。 可这些话是小叶子说的,武栋就信。 那个曾与他并肩作战的少年,不会有一个字是在欺骗他。 所以当他带着边军按照小叶子的计划抵达三道鳍,并且在附近潜伏起来之后他就想等一个答案。 他的边军是化整为零来的,陆续抵达三道鳍之后就在钵盂湖的芦苇荡里藏身。 这些天,边军兄弟们吃喝拉撒都在芦苇荡里,武栋严令,不许人随意走动。 等了四五天之后,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所以当他确定了小叶子说的都是真的,确定了带着叛军的真是当初的一批有功的老臣之后,他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 脚底踩过血洼,他面沉似水。 边军看到大将军过来,纷纷让开一条路。 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武栋最终走到了尉迟万年身边。 此时此刻,尉迟万年身上的甲胄都已经被打散了,头盔不知道被打掉到什么地方,披头散发满脸血污。 他被按跪在那,脸上依然带着七分愤怒和三分不甘。 可是当他看到武栋走到面前的那一刻,眼神里还是闪过了一抹慌乱。 其实他和武栋并不是很熟悉,当初追随陛下一起南征北战的时候两人不在一军。 可那也是旧日同袍。 如今他这落魄模样是在旧日同袍面前一览无余,心中复杂沉重又有些羞愧。 “武栋......好久不见。” 尉迟万年勉强挤出个笑容,可比哭还难看。 武栋没有回答。 而是忽然一脚踹在了尉迟万年的脸上。 这一脚蕴含的并不只是肉身力量,还有满腔的怒火。 不等尉迟万年爬起来,武栋一刀剁了下去。 如果按照两个人的武艺来说,大概也差不了许多。 可此时的尉迟万年,哪有勇气和武栋动手。 被踹翻之后来不及反应,就见那还闪烁着血色光芒的刀朝着他落下。 在这一刻,尉迟万年没有避闪。 他可以避开,最起码可以避开头颅,但他选择的不是避开,而是闭眼。 噗的一声! 那一刀将尉迟万年的右臂斩断了一半,从臂弯处一刀切开。 “我真想一刀砍了你,可不能。” 武栋血红血红的眼睛怒视着尉迟万年:“我可以杀了你,上报朝廷的时候就说你死于乱战之中,可我不能这么杀了你,我得让你死于国法。” 他回头看了一眼:“把他伤口包扎了。” 说完这句话武栋转身就走。 尉迟万年此时也嘶吼起来:“你又懂得什么!” 武栋不得他继续说话,回身一刀横着拍在他嘴上。 这一击势大力沉。 大宁的横刀本就宽背沉重,横着拍在尉迟万年嘴上打的血液迸溅。 “需要在我面前说什么你有苦衷你有道理,你造反你就该死!你不把百姓的命当人命你就更该死!” 武栋再一脚踹在尉迟万年胸口,把人踹的坐在地上往后滑出去。 他一摆手,亲兵随即上前将尉迟万年绑了起来。 做完这些,武栋重重的叹了口气。 这几年其实他也听过一些传闻,只是他身在边疆也看不清楚也不相信。 他真的不愿意相信,曾经那些为了让天下百姓过上好日子的人会变成如旧楚时候一样的折磨百姓的贪官污吏。 他笃信他的老兄弟们,哪怕是一些不相识的老兄弟们。 大家都是一起追随陛下从尸山血海之中杀出来的人,谁心中没有那个无比崇高的理想? 这才几年? 他不信,他固执的不信。 可是当他今天亲眼看到了已经身为道丞的尉迟万年带兵造反的时候,他心如刀绞。 缓步走到叶无坷面前,武栋摇了摇头:“我替他们......跟你说声抱歉。” 叶无坷抱了抱拳:“将军......” 后边有些安慰的话,却没能马上就说出口。 武栋却笑了笑:“我没事,我身边的人犯了错我也照样惩处,他们犯了错也该有国法处置,只是......” 说到这,他脸上的笑容还是消失了。 “只是......心里有些不痛快。” 叶无坷能感同身受,他今日又打赢了一仗,他又是赢家,可他心里也没有那么痛快。 这和打外敌不一样。 在南疆,在西域,在草原,在漠北,叶无坷杀的痛痛快快,杀死多少人他心里都不在乎。 他心里不痛快,可他得让百姓们痛快了。 于是他抱拳道:“还得请将军帮忙,将俘虏的叛军全都带到冰州。” 武栋马上就明白了叶无坷的意思,于是点头:“好。” 原本武栋是要下令就在这把所有俘虏都砍了,就埋在这少有人来的地方。 因为他觉得丢脸,提所有穿军装的觉得丢脸。 大鱼鳍山这片地方人来的少,把叛军都杀了埋在这,百姓们也就不知道这丑事了。 可叶无坷不能这样做。 数千名叛军被武栋将军的边军押回冰州城的那一刻,城内城外的百姓们全都惊讶了。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每个人又是惊讶又是疑惑。 但他们的疑惑没有持续多久,第二天冰州全城就张贴了告示。 百姓们虽然知道有叛军,虽然知道有厢兵参加叛军,他们却真的没有想到,指挥叛军的居然是道丞尉迟万年。 所以当告示贴出来之后不久,百姓们就沸腾了。 又隔了一天,数千名叛军被押着到了城外空地。 四周黑压压的都是人,几乎全城的百姓多来围观。 当叛军们被押送着穿街过巷的时候,不知道被百姓们砸了多少石头砸了多少烂菜叶子。 武栋走在叶无坷身边压低声音问了一句:“除了要犯之外,不审了?” 叶无坷点了点头:“不审了,得尽快杀。” 武栋明白叶无坷的意思,所以点头同意。 这么多叛军,和围观的百姓们总是能论出些亲戚朋友关系来。 如果押的太久不处置,别说冰州,整个辽北道都得人心惶惶。 每个人都害怕自己被牵连进去,因为那可不是什么小罪,那是谋逆,按照律法来说那是要诸族的,甚至可能株连三族,株连九族! 数千人被押到城外刑场,叶无坷也没有耽搁一点。 登上临时搭建的高台大声宣布这些人的罪状,念完之后就喊了一声斩。 数千颗人头,血糊糊的被斩了下来。 在这一刻,百姓们都被吓得脸上变色。 有人低头不语,有人吓得捂着眼睛,也有人在沉静了片刻之后大声叫好。 叶无坷允许相识者将被斩首的人尸体收走掩埋,可在场那么多百姓没有一个站出来愿意领的。 最终叶无坷下令把所有尸体就在城外掩埋处理。 回到冰州,叶无坷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眼神里明显松快了不少。 “是好事。” 武栋将军在叶无坷旁边的位子坐下来,已经不再年轻的将军看起来也有些疲惫。 “现在死的多一些,将来就少死不少人,少出不少事。” 他还在安慰叶无坷。 在东北边疆已经待了这么多年,这里和他的家乡一样。 “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武栋看向叶无坷:“只管说,我知道你人手不够用。” 叶无坷道:“需要将军分派些兵力帮我抓人。” 武栋嗯了一声。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问叶无坷:“粗粗估算过没有?” 叶无坷点头。 武栋又沉默下来。 片刻之后他还是忍不住问:“有多少人?” 叶无坷伸出一根手指,武栋随即松了口气:“一千人么......倒也还好,毕竟是这么大的案子,地方官员牵扯其中的又那么多。” “死一千人......已经算少了,也还好,也还好......如今边关无事,我暂时先不回去,就跟着你把案子办好。” 他见叶无坷不言语,忽然醒悟到了什么。 于是问:“不是一千人?” 叶无坷点头。 武栋张了张嘴,又停住。 叶无坷道:“我把人分派出去了之后,有左骁卫的战兵协同调查,趁着对手想发动粮荒引百姓不安的机会,把涉案的人和事都查了查。” “对手在给我施压的时候,其实也把他们的所谓实力暴露出来,给我施压越大,他们暴露的就越多。” “其实在左骁卫分派出去的时候就能顺势拿人了,也能顺势把该杀的都杀了,那样的话,对于安抚百姓震慑宵小更好些。” “但我......压了压。” 良久之后,武栋使劲儿呼吸了几次缓过来精神。 他笑了笑道:“你还是跟以前一样那么勇,我还以为你调走的九百人是故意让对手觉得你身边没人,到时候你那九百人也会回来。” “我没想到的是这九百人真的被你派出去查案了,你刚才说......说牵扯进案子里的可能有一万人,也是仔细查过的对吧?” 这位老将军问出对吧这两个字的时候,语气之中竟然有一些哀求的意思。 太多了...... 真的太多了。 他看向叶无坷:“我不是心疼那些贪赃枉法的混账东西,不是觉得那群王八蛋不该杀,更不是觉得人多就该适当的宽容些。” 他看着少年的眼睛:“是你呀......我担心的是你,将来......你可怎么回辽北。” 叶无坷笑道:“该走的时候就走,该回的时候就回,倒也不必担心那么多。” 武栋叹道:“如果死一万人,辽北道再大,其实家家户户都能论出些远远近近的关系来,那就会有十万人骂你,百万人骂你。” “以后......不必要其实就可以不回来,家里人也都接出去,能安顿在长安就安顿好......” 叶无坷点了点头。 武栋起身。 他走到叶无坷身边的时候抬起手,在半空之中稍作停顿后最终没有落在叶无坷的肩膀上。 而是落在了叶无坷的头顶,轻轻的拍了拍。 “没事......没事,没事的。” 第九百五十八章咱们都去 - 天下长宁 - 知白 长安外,十五里亭。 尚青竹顺着官道外的斜坡走上来,站在这能一眼看到长安的城门。 但这亭子修在这不是为了眺望长安而用,是为了眺望长安外。 亭子修的位置极好,送客专用。 送客到了这,已是情义深重,站在可以一直看着客人走远,是情义悠长。 楚伯来跟着他走上十五里亭,他也没有看向长安。 这一路上他天天盼着到长安,真到了之后第一眼忍不住的却是回望。 尚青竹问:“看什么呢?” 楚伯来回答:“东北方向。” 尚青竹问:“来时路?” 楚伯来摇头:“看人。” 尚青竹没理解。 楚伯来说:“还记得前几日你不停嘲笑我么,只因为我醉酒留书......谁见幽人独往来,你笑话了我好几日。” 尚青竹:“我现在道个歉,笑话你几日确实有些多了。” 楚伯来:“没多,挺好......我一直矫情的以为,是我这样的人在孤独前行,在在黑暗中砥砺奋进。” “可到了长安城外回头看看辽北方向,我忽然间醒悟过来,谁见幽人独往来......不是人在黑暗之中的孤独,是在光明下的孤独。” 尚青竹皱眉:“又矫情什么了?” 楚伯来:“叶明堂是辽北道人。” 尚青竹心里一震。 然后默默的点了点头。 楚伯来朝着东北方向抱了抱拳:“走到这才醒悟过来,原本背负起来重任的早就不只是我们这些老家伙了。” “大宁二十年来我总觉得年轻一代不如我们,也曾不止一次说过大宁年轻人若如此那真是江山不幸。” “有时候想想我们这一代人真是......难搞,拼了命的让下一代人从一出生就过上好日子,然后还要嫌弃他们没吃过苦。” “甚至有事没事就拿吃苦来教育他们,他们若不能感同身受,还要责怪他们不懂事......” 楚伯来看向尚青竹:“你有孩子了吗?有的话要引以为戒。” 尚青竹道:“这得记下来。” 楚伯来感慨了好一会儿。 他说:“又怕孩子过苦日子,又想让孩子能吃苦,创造了他们可以无忧无虑的生活,然后还怪他们太无忧无虑。” 说到这他问尚青竹:“我们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尚青竹道:“这么说的话倒也不是一般的过分。” 楚伯来笑了笑:“江山代有才人出。” 尚青竹:“咱也没骚一百年。” 楚伯来瞪了他一眼。 尚青竹道:“谁要是能风骚一百年,那可真了不起。” “别想着一百年的事了。” 楚伯来迈步走出十五里亭:“这二十几年来能见到新一代超过我们这一代,比自己风骚一百年还要满足。” 尚青竹跟着他往下走:“你要是在辽北道的时候那么信得过叶明堂,就不会千里迢迢的往长安跑了吧。” 楚伯来尴尬一笑。 倒也不能解释什么。 他确实有些不那么相信叶无坷,倒不是不信叶无坷的为人,而是不太信任叶无坷的能力。 还有就是......这可是我穷尽数年之功才得来的成果啊,不能随随便便交给别人。 他就是想当面见到陛下,见到大将军。 当面说一声......咱当初的老兄弟们,不是都变了。 这当然也算是一点私心。 尚青竹当然知道他这点私心,当然也理解这点私心。 但他嘴巴上是不饶人的。 “你查到的那些东西若是交给叶明堂的话,其实他在辽北查案也会省力些。” “住嘴!” 楚伯来道:“到了长安抄一份送去辽北。” 尚青竹:“那你得自己掏钱,大宁的军驿往来不花钱啊。” 楚伯来:“我要是打得过你......” 尚青竹:“呵呵。” 他一边走一边问:“如果将来见了叶明堂,你怎么和他解释?” 楚伯来:“我不见他我解释什么,他回长安我就走,他去哪儿我不去。” 尚青竹:“那你可真厉害。” 楚伯来:“丢得起的人还是丢得起的。” 尚青竹愣了一下,然后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屁话!” 从十五里亭到长安城门,真的是十五里。 他们走的很快,这十五里是他们回长安这一路走的最轻快的一段了。 从长安城门到未央宫没有十五里,可是这一段路却又变得艰难起来。 楚伯来越靠近未央宫脸色就越是有些发白,这个曾经在战场上从无惧意的老将竟然紧张的一路都在搓手。 手心里的汗水,时不时的就得在衣服上抹一下。 尚青竹想笑话他,却被那冷眼女子一个眼神就吓退了。 到了未央宫外的时候楚伯来脚步停住,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他朝思暮想的人。 大将军唐匹敌。 依然是那么风采无敌,在宫门外负手而立。 楚伯来一见到唐匹敌那原本有些发白的脸色就立刻红了,激动的有些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他快步跑过去,然后撩袍跪倒:“属下楚伯来,拜见大将军!” 唐匹敌伸手把楚伯来扶起来:“这一路辛苦。” 楚伯来连连摇头:“为大宁做事,不辛苦。” 唐匹敌示意他跟上:“陛下已经在等你了,我在御书房里坐不住便来外边等你。” 楚伯来道:“多谢大将军......” 他话还没说完,唐匹敌将他的客套打断。 “你的事张汤刚与我说过,这些年我不问朝政不理军务,对你们老兄弟也照顾的少,我有很大责任。” 楚伯来刚要说这些怎能说与大将军有关。 唐匹敌继续说道:“把你们当兄弟我就该知道,就该管,可我这几年执迷于远离朝堂,索性什么都不问了,你们不只是把我当大将军,也把我当大哥。” “作为大将军,我没能把你们都照看好,分派出去之后便不闻不问,这是我的错处。” “作为大哥,你们家里发生了什么我却不知道,逃避的多了也就变得人情寡薄。” 唐匹敌微微摇头:“是我对不起你们。” 楚伯来道:“是我们自己的问题,都不是小孩子了,哪能事事处处还都要让大将军分心照顾。” “大将军没有错,如果不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我也还没能完全理解大将军此前安排我们分散开的深意。” “即便大将军已经远离朝堂,即便大将军已经不问军务,可因为我们曾是大将军的部下,我们要面对的自然就更多些。” “如尉迟万年那样,如很多人那样,在金钱利益面前就撑不住了,这些事就算大将军过问也没用。” “大将军不可能如看护孩子一样一直看着我们......” 唐匹敌心中满是愧疚。 很多人后来心有怨恨,确实是因为他的私心。 他早早就想到了作为他的部下以后会遇到什么问题,可他没有和老兄弟们说清楚。 看看叶无坷在西蜀道处理的那些事,就能想到他唐匹敌的老部下会面对什么。 再想想看尉迟万年在辽北的胆大妄为,也能想到那些老部下可能走什么路。 似乎是感受到了唐匹敌心里想着什么,楚伯来语气诚挚的说道:“大将军就算什么都教我们了,什么都照顾到了,该发生的事一样都不会少。” 唐匹敌知道会是这样,可他有责任就是有责任。 大宁立国二十几年之后依然还有叛乱发生,刚立国的时候又是何等的内忧外患。 西蜀道那边旧楚势力猖獗,控制了那么多地方官员。 他们也能控制那么多唐匹敌的老部下,只用一句凭什么坐江山的不是唐大将军就能引起不少共鸣。 若再多说一句凭什么你们不是王公勋贵,那引起共鸣的人就会更多。 很多人都觉得,当初跟着大将军若是在江南自立的话一定能夺取江山。 唯有唐匹敌深知,就算他有天下九分力而陛下只得天下一分力,那他也不可能是陛下的对手。 而对于中原江山来说,他就算能做皇帝也远远不如李叱做皇帝。 看看现在的大宁,才二十几年,天下已无饥寒交迫之事,更无战乱频发之苦。 若唐匹敌在江南自立,与陛下南北抗衡,那中原现在还是一片战火,不知道会死多少人。 而黑武和域外诸国都会发力,恨不得中原分裂成几十个小国连年征战才好。 真如此,哪有现在的大宁可直接叫板黑武的实力,哪有现在的国泰民安太平盛世。 唐匹敌永远都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他只是后悔自己没有把道理和老兄弟们讲清楚。 而楚伯来则很清楚的很,这道理他们其实都懂。 只是......道理压不住贪心。 “如果当初我多说一些,不是因为担心被人说把持兵权早早草草的把你们分派出去,至少能救一些。” 唐匹敌的眼神里,难掩悲伤。 楚伯来道:“不是我驳了大将军的好意,而是我知道大将军把道理讲的再透彻也没用。” 他看向唐匹敌:“大将军你看徐绩在辽北道的经营,有几个做官的能逃的出那样的收买拉拢。” “大部分人做了官,地位高了,就喜欢被人逢迎,这天下又有几人比商人更懂得逢迎?” “这些事都避免不了,大将军不必自责......” 他努力笑了笑:“能明白这些道理就不会犯错,不明白的劝也劝不住。” 唐匹敌道:“还是因我自私,为了撇的干净,不想授人以柄,不想惹人口舌,我躲的远远的,故意不与你们往来。” “现在想想,着实后悔......若我能坦荡起来,如皇后对待廷尉府那些功勋旧臣一样为你们找个安置,大家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这次见过陛下之后,你就随我去西北吧......我在西北挑中了一块好地方,我会把家眷都带过去,若你们愿意,也都带着。” “我知你心中伤悲,知你痛楚,可你也该多想想你还不算老,还可以娶妻生子,还可以教导出来好的传人。” 唐匹敌停下来。 他看着楚伯来认真说道:“我打算在西北为大宁练兵,渡尽劫波的兄弟们愿意来的都跟我来,咱们就算不领官职,不要显爵,但兄弟们都在一起也快活。” 楚伯来立刻大声说道:“只要能和大将军在一起,什么官职什么爵位我不在乎!” 唐匹敌忽然伸手,抱了抱楚伯来。 “让老兄弟们都聚在一起,咱们在西北一边教教年轻人怎么能把兵当好,一边还能热热闹闹的生活。” 唐匹敌道:“我已经奏请陛下,陛下还把我骂了一顿,因为这事陛下曾与我提过,是我坚持不做......出了这么多事,陛下也把我骂的醒悟,心中坦荡何必在乎人言人语。” 他深吸一口气。 “西北那边天高地阔,最主要的是酒够烈......” 他看向前边已经没多远的大殿:“你不知道陛下说起这些的时候有多羡慕......他是真的羡慕。” 第九百五十九章是纯粹 - 天下长宁 - 知白 “朕有错处,朕得认。” 皇帝站在窗口,看着外边的朗朗天穹。 “如果朕当年才发现有苗头的时候就严令制止,现在也不至于会有这么多人陷进去不可自拔。” “原本朕还在心里宽慰自己,说都是因为那几年内有外困,哪件事不比咱当年的老兄弟们心里有些怨恨大些?” “建始元年,还在打仗,冀州,兖州,冰州,林州......也就是如今的军屏道加上辽北道闹灾荒。” “建始二年,西蜀道初定,百姓们流离失所,又闹瘟疫,死了几十万人。” “建始二年的下半年,杭州附近的旧楚余孽趁着雨季掘开河道,又有数十万百姓们伤亡。” “建始三年,朕就开始张罗着从京畿道以及各地往冀州迁徙百姓的事,建始二年的时候,冀州数千里之地,人口不足七十万,建始三年一年,冀州补充人口千万余。” “建始三年迁百姓往冀州的事还没办好的时候,西域诸国叛乱,联合草原诸部南下攻打雍州。” “建始四年......” 皇帝一直说,一件一件,一桩一桩,一直说到了今时今日。 “百姓们遭了多大的灾,受了多少苦,朕都记得,朕不敢有一点懈怠,更不敢有一点疏忽。” “但朕终究还是疏忽了,朕总觉得老兄弟们都是亲近人,亲近人就不必多去过问。” 说到这,皇帝停了下来。 坐在他身后椅子上的楚伯来,眼睛早就已经湿润了。 “朕不是一个失败的皇帝,但朕是一个失败的大哥,一个失败的朋友。” 听到这句话,楚伯来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陛下,是臣等对不住陛下,臣等没能为陛下分忧,还一个劲儿的拖累着陛下。” 他很难过,格外难过,也格外自责。 到长安,见到了大将军,大将军没有责怪任何人犯了错,而是自责自己没有照看好老兄弟们。 见到了陛下,陛下也没有一言一行是在怪他们,是更深的自责。 所以楚伯来难过,难过的好像心里被刀子在搅着一样。 他起身要跪下去,被唐匹敌拉了一下却还是跪了下去。 皇帝说:“朕是个狠心的。” 他回身走到楚伯来身边,伸手扶着楚伯来起身。 “也到了该狠心的时候。” 皇帝说:“如果朕还是觉得这些事可以拖一拖,可以放一放,有功之臣犯了错就可以忍一忍,让一让......” “楚近四百年崩坏,朕如此作为的话大宁连五十年都没有就会崩坏,所以朕要用重典,就只能......就只能拿他们先来。” “朕用叶无坷,他其实也想拖一拖,拖到新法颁布之后再把辽北道盘根错节的事彻底清理一下。” “他也有私心,从长安到冰州的路程他走的比正常要慢十天,若不是听闻冰州暴雪他可能还会慢些。” “但他慢归慢,只是他自己慢,辽北道的事在他出发之前就已经派人在查了,人还没进辽北道冰州是什么样子他就知道了几分。” “到冰州的前一天他给朕送来一封信,告诉朕说辽北道的情况可能比预想的还要复杂些,他请求朕多给他一些时间。” “他不想放过一个该被惩治的人,也不想多牵连一个无辜的人,所以他需要时间,朕也准了。” “有人说叶无坷一到冰州就给了当地官员一个下马威,才到没几天就已经开了杀戒......他们怪叶无坷。” “朕也怪叶无坷......只是他们怪叶无坷一点都不体恤,朕怪叶无坷杀戒开的还是慢了些。” 皇帝在楚伯来身边坐下。 “朕更难过的是,犯了错的人朕只顾着忙其他事忽略了,你们受了委屈的朕也忽略了。” 皇帝说到这的时候,胸口的起伏已经明显有些加速。 唐匹敌道:“陛下,错了。” 皇帝和楚伯来同时看向唐匹敌。 唐匹敌认真道:“陛下一直说自己疏忽了老兄弟们,可陛下和皇后该为大家安排的都做了安排,找照顾的都有了照顾。” “无论官职品级,事无巨细,陛下和皇后能想到的都已想到,只是有些人自己心里觉得被疏忽了。” “他们觉得自己有功,有功就该高高在上,有功就该是人上人,就功就有资格对别人颐指气使。” “已经吃到碗里了,可还看着别人碗里的,觉得别人碗里的都该是自己碗里的。” “这样的人陛下给的再多他们也不会满足,陛下越给,他们就越觉得这是陛下欠他们的。” 他语气肃然道:“陛下刚才说的话只有一句臣认可。” 他看向皇帝:“叶无坷到辽北之后,杀戒开的还是慢了些。” 说到这他又看向楚伯来:“在进宫之前我与你说,很多老兄弟可以不犯错,我应该早早规劝,早早解释。” “这是我的错,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要认这个错,但他们犯了错的,到什么时候也要认自己的错。” 楚伯来点头:“陛下与大将军,已经足够宽仁了。” 皇帝道:“老唐近十年来第一次主动跟朕说要去做什么,是叶无坷去辽北之前,老唐说他要去,朕阻止了。” 楚伯来心中一震。 大将军如果去了辽北的话,应该不是如叶无坷那样带着一千二百人去。 大将军要去,应该是直接带着大军去。 大将军不是去做道府的,就是去直接平叛的。 皇帝说:“应该信得过大宁的后起之秀,他们有能力处理好这些事。” 他看向唐匹敌:“朕还是那句话,孩子们该承担一些的时候就让他们去承担,咱们该做的是只有一件......让他们不畏惧。” 唐匹敌微微俯身:“臣明白陛下心意。” 皇帝起身:“咱们去长安城里走走吧,若不是你们来了朕也不能随随便便到宫外去。” 听到这句话,楚伯来的心里又震荡了一下。 百姓们都说陛下是天下至尊,天下事天下人都得听陛下的。 那陛下,当然是天下间最自由的人。 可陛下不是。 陛下每天一睁开眼睛就有数不清的事要做,桌案上是永远都有处理不完的奏折。 陛下不是神,天下官员就是陛下看天下的眼睛和耳朵。 判断天下事,陛下靠的就是这些奏折,靠的就是天下官员。 哪怕陛下有廷尉府,可陛下也不可能真真切切的看清楚天下所有做官的人。 自从立国之后,陛下哪怕是想到长安城里随便走走看看其实都没那么容易。 出去走上一个时辰,就要丢下无数事不能及时处理。 各州府衙门上报的奏折,数据,陛下不只是要看还要分析。 从这些事之中要明辨出谁在说谎,谁在隐瞒,谁又在敷衍了事。 有百姓会说,那为什么陛下不走出长安多到天下去看看? 自古以来的皇帝都知道,下边的人一定会说谎话,只要去了,就可能看出他们说了多大的谎话。 可帝王出行真的是那么容易? 皇帝离开长安去了漠北,如果没有已可担当大任的太子殿下坐镇长安他都不可能亲自去得了。 天下官员能欺骗陛下,那长安城内的官员呢? 皇帝离开了长安,长安的事怎么办? 天下事汇聚于长安,陛下离京,长安的事就要不停的沿途奏报,难道长安的人就不会有所隐瞒? 古今中外,有多少大事是趁着皇帝不在都城的时候所做。 再说帝王出巡,花费的人力物力财力,何其之巨。 更有人说,陛下若能微服私访怎会花费那么多,还不是怕死所以不敢。 确实有怕死的缘故,也不是你深受百姓爱戴出行就一定平安。 跟着皇帝出了未央宫,他们几个人走在大街上,楚伯来看的出,皇帝看长安百姓的时候眼神里是真的欣慰。 “当初朕决意定都长安的时候,你们不少人都反对,觉得战乱之后的北方过于贫瘠寒苦,难以为继。” “朕独断,就一定要定都长安......当时你们都说也能理解,因为中原之大敌在北在西北而不在南。” “定都北方,北方定而南方稳,南方稳而天下富,所以最终你们还是听了朕的。” “但朕不只是这么想,朕就是想让天下人都看看,大宁有决心,让天下寒苦凋敝的北方也能富裕起来。” “长安是一面镜子......所有来过长安的人都会在这面镜子上看到整个大宁。” “现在你们看到的长安,就是大宁北方的缩影,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繁华富庶,就是百姓安康。” “可长安城里就没有积弊了吗?有,且不少,长安城里的那些龌龊是怎么藏起来的,别处也一样。” “你们看看......长安城的人家是不是也都有高墙?伯来你曾在江南任职,江南水乡人家哪有如此高墙的。” “所以朕还不能停下,什么时候北方的百姓们也能觉得,家里没有高墙住着也踏实也安心,那才是天下大定,才是真的盛世。” “可北方百姓的高墙真的只是被外敌吓出来的?不是......朕把外边的敌人都解决了,让他们不敢轻易侵犯。” “但百姓们还会怕,因为还有匪乱,还有盗贼,还有欺压良善的恶人,还有为富不仁者,亦有做官的在作恶。” “把外边的墙修好了,就能拆掉了百姓家的高墙?拆不掉,天下大定了也拆不掉,因为那道墙在人心里。” 皇帝看向楚伯来:“辽北道的事已经有不少人找朕说过,说这是家丑,那么多官员涉案一旦传扬出去,百姓们都会对官员失望,对朝廷失望,家丑就得遮一遮。” “朕问他们,既然是家丑,那百姓们为何不能看?官员是家人,那百姓就是外人?百姓们不怕有家丑,只怕出了家丑之后家里做主的还要帮着出丑的人。” “家长里短的事都要讲道理,谁家里的父母偏心,家里兄弟姐妹不公平,邻居们哪怕不明着说也要暗里说,难道遮掩的住?” “西蜀道的事朕不压着,辽北道的事朕更不会压着,不但不压着,朕还会让整个大宁的百姓们都清清楚楚的看。” “只有百姓们最终能相信朝廷,他们心里的墙才能真的拆掉,百姓自己拆掉的心墙,比做官的不择手段拆掉万户院墙要强万倍。” 楚伯来重重点头:“陛下说的,也正是臣心中所想。” 皇帝嗯了一声后说道:“所以你也要回辽北道去,朕还不能让你留在长安,因为你心里也有一道墙,你回辽北去看,看着叶无坷怎么处置这些事。” “看看大宁江山之内的年轻人是怎么做事的,看的清楚了,就会明白他们的直来直往不是愣头青......是纯粹。” 第九百六十章寄居蟹 - 天下长宁 - 知白 冰州。 叶无坷走到门口的时候,两名廷尉将紧闭的房门打开。 这是一间朝南的屋子,光线很好,天气也已转暖,窗子开着,屋子里的气温不高也不低,还有阵阵微风扫过。 门前的树上已经能看清楚嫩嫩的芽儿,过不了一两日就能展开成翠艳欲滴的新叶。 这个时节对于孩子们来说格外有意思,折断一根细纸条,来回揉几下就能把里边的木棍抽出来,这样就能得到一个树皮哨子。 吹起来的声音是什么样子,取决于用的纸条有多粗,细的就很清脆,粗的就会沉闷。 叶无坷小时候在无事村曾经做过一个手腕粗的树皮哨子,吹起来的声音和战场上的号角声差不多。 但这屋子里的人显然没有这样的好心情,在看到叶无坷的那一刻心情就更不好了。 进门之后,叶无坷并没有急着说什么话而是先扫了一眼尉迟万年那条断臂。 看起来伤口处理的不错,没有更多的渗血,包扎的也很严密。 但失血过多让尉迟万年的脸色看起来比包扎伤口的纱布还要白,当然也可能不只是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 叶无坷不说话,尉迟万年也不说话。 尉迟万年知道这是廷尉府审讯的一种手段,所以他就硬扛着不出声就等着叶无坷先开口。 但他时时刻刻注意着叶无坷的举动,因为他发现叶无坷从进门后就走在那写写画画。 也不知道在写什么,只是看起来写的颇为专注。 从进来到叶无坷开口,前后大概也就一刻左右。 尉迟万年见叶无坷转身的时候他知道自己赢了,那个家伙最终还是没熬过自己。 他当然也没去想想,他自己这样觉得有什么不妥。 “看看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叶无坷将写好的东西递到尉迟万年眼前。 当尉迟万年看清楚的时候,猛然就坐了起来。 那几张纸上写满了名字......是他的九族。 “应该没有什么疏漏。” 叶无坷道:“我记忆一向很好。” 尉迟万年看着那几张纸:“威胁我?” 叶无坷道:“你似乎还是有些没看清楚情况,我威胁你?” 尉迟万年道:“写下我族人的名字,不过是想告诉我所犯之罪行可诛九族,你认为这般手段能吓住我?” “我自己犯下的错我认了,我家里人因我所做之事而受牵连那是他们倒霉,至于我亲人之外的所谓九族,死不死我更不在乎。” 叶无坷道:“你还是没有看清楚情况,或是你不了解查案的规程,我让你确认,是例行公事。” 尉迟万年道:“这例行公事就免了吧,所有的罪我都认。” 叶无坷嗯了一声,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来。 “现在念一个名字,你来确认一下与你的关系。” 尉迟万年道:“不必了,你写的并无差错,叶无坷,不要小瞧了我......我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时候......” 叶无坷打断他道:“你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时候一定没想过,今日会被一个那时候还没出生的年轻人宣判死刑。” 尉迟万年哼了一声:“你别浪费口舌了,我跟着陛下打江山那会儿也是赌,赌赢了我就有了后来的权势地位,赌输了就是旧楚朝廷处斩名单上的一个罢了。” “我在辽北道举兵还是赌,赌赢了我就能有数不尽的财富甚至还可能自己成就一番霸业,赌输了,一样只是处斩名单上的一个罢了。” 叶无坷点了点头:“既然认了,那这例行公事也就到这了。” 他把椅子往后挪了挪:“现在正式向你告知,因你所犯之罪行属十恶不赦,按照大宁律例,你的九族都会被查抄斩首。” 尉迟万年:“知道!” 他扭了扭身子,不再看叶无坷:“你走吧。” 叶无坷起身道:“我亲自来,来是因为对你曾经有的功绩还有些感激,你在战场上拼命的时候我确实还没出生,但我一出生就开始享受你们这些人在战场上拼了命才有的太平。” “我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威胁你,如果你依然这么认为,只能说你看低了我也看低了你自己曾经的丰功伟业。” “我想给你最后一点体面,你自己不要......包括现在你所在的地方,你能见到我,你还能故作姿态,都是因为我想给你这点体面。” 尉迟万年冷哼一声:“一个毛都没长起的家伙也敢在我面前说给我体面?” 叶无坷:“既然你自己不要......” 他转身往外走:“秦焆阳,按要犯处置。” 门外的秦焆阳立刻上前,进屋之后二话不说将尉迟万年从床上扯了下来。 “明堂给你脸,你还真的以为是自己有多大脸?” 秦焆阳将尉迟万年按住,他手下廷尉将锁链套在了尉迟万年脖子上。 尉迟万年想挣扎,可他身上有重伤,且不只是胳膊断了而已,所以怎么可能抵挡的住那几名廷尉。 锁链套上,脚链上锁。 叶无坷站在门口背对着他:“从一开始我就错了,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把你区别对待。” 说完这句话他迈步走了。 秦焆阳拉着锁链将尉迟万年拖拽出来,没多久就带到了大牢之内。 当尉迟万年看到自己的住处换到这的时候,竟然歇斯底里起来。 “我怎么能住这种地方!” 他大声咆哮:“我是什么身份!就算我犯了死罪以我身份也不该住在这种地方!你们可以杀了我,但不可羞辱我!” 秦焆阳一声冷哼:“陛下,朝廷,大宁百姓,原本给了你一个体面身份,甚至是光耀夺目的身份,是你自己不要的。” “你现在喊着你是什么身份......你是罪犯啊你什么身份,你还是罪大恶极的犯人。” 尉迟万年喊道:“将我押送长安!现在就将我押送长安!我死也不是这样的死法,我死也要死在长安,死在陛下面前,我要当面质问......” “你死不到长安的。” 秦焆阳道:“你会被押送到你的家乡,你的九族会与你一起在你家乡百姓面前被斩首示众。” 尉迟万年显然愣了一下:“你们竟敢自作主张?我身为从二品道府大员,就算陛下要杀我也得经过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 “他叶无坷就算有旨意,可以对三品以下的官员先斩后奏,我的官职已经超过三品,别说杀我,就算是审我他都没那个权力!” “更别说想羞辱我,对我动刑......你们,你们,你!还有你!还有叶无坷!你们不够格!” 秦焆阳:“呵......” 他看着尉迟万年那张歇斯底里的脸:“听起来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但......” 他走到尉迟万年面前:“跟你讲一件好玩的事,你听了可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尉迟万年就那么看着他,等着他能说出什么不可思议的话来。 秦焆阳道:“太子殿下在送明堂出长安的时候说,三品之下可先斩后奏,三品之上,明堂有降职处置之权。” 尉迟万年眼睛闪烁了一下,然后就愣在那了。 “如果把你送到长安,那你肯定是在长安被斩首,毕竟要经三法六司......可明堂一句话就能把你官职贬了。” 秦焆阳道:“你这种人,就该在你家乡父老面前明正典刑。” 说完后他吩咐一声,将尉迟万年带进牢间锁了起来。 尉迟万年大声喊道:“你们这是枉法!” 秦焆阳回头看向他:“你怎么配跟我们说法?” 他显然没打算走。 而是在牢间外间坐下来:“按廷尉府规矩,现在我向你问话,如果你如实招供自己所犯之罪行,如实检举你之同党,你将免受刑罚之苦。” 尉迟万年瞪着秦焆阳:“你还敢对我动刑?” 秦焆阳道:“敢。” 然后吩咐手下:“现在正式提审尉迟万年,如果你抵抗调查,拒不交代,我身为廷尉府千办,将按照大宁律对你动刑。” 片刻之后,这牢间里就传出尉迟万年的嚎叫声。 而此时此刻,叶无坷已经离开了道府衙门。 他走在冰州的大街上,看着已经恢复了正常生活的百姓,他此时的心境,就和走在长安大街上的陛下他们一样。 现在的好日子是多不容易才有的? 所以谁也不能破坏。 没有人知道,他每往前迈一步,在冰州之外的地方,可能就已有一批人落网。 有左骁卫的战兵和武栋将军的边军协助,整个辽北道涉案的官员和其他人用不了多久都会被抓。 这将是一件震荡整个大宁朝堂,乃至于震荡整个大宁天下的大案。 叶无坷的步子迈得很坚实,不快不慢。 辽北道的事从他来的那一刻就在准备收网了,这一步是叶无坷走的,但这之前的每一步都有人在走。 叶无坷走到冰州最繁华的那条大街上驻足,他身边的那棵树看起来脆嫩的好像是世上最美最名贵的玉雕琢而成。 他身上没有穿着大宁辽北道道府的绛紫色常服,他只是辽北道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 一个月后,各地被抓的人陆续押赴冰州。 又一个月后,这些被抓的人陆续认罪。 徐绩可能都没有想到,他在辽北道下的那么大一盘棋,竟然不明不白的就被人给毁了。 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才醒悟,原来钻了一辈子别人空子的他也被人钻了空子。 这件大案导致辽北道被抓的人就超过了一万两千人,其中在徐绩老家兖州被抓的人就有一千九百多。 在距离兖州不是很远的青州,现在已经隶属于河东道的这座古城之内,被抓的也有超过一千人,整个河东道被抓的超过六千人。 徐绩知道消息的时候已是夏天,这个曾经权倾朝野的大宁第一任宰相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相府大院里发呆。 他好像一下子就苍老了几十岁似的,不管这几个月内他如何布局想要翻盘都无济于事。 空荡荡的相府大院里,几个月就白了头发的徐绩坐在那的时候像是一棵已经要枯死的树。 大门被人推开的时候,一阵风从门外吹进来,吹的他的白发向后飞舞。 风沙迷了徐绩的眼睛。 他抬起手揉了揉,眼睛里有些沙疼。 等能重新看清楚的时候,他面前已经有不少身穿黑色锦衣的廷尉进门。 作为廷尉府都廷尉,这次要再把徐绩送进廷尉府昭狱高清澄亲自来了。 而再看到徐绩的那一刻。 徐绩竟然笑了笑,用一种无比复杂的语气和高清澄说了一句话。 “我只是没想到,我这只寄居蟹,原来是别人的壳。” 第九百六十一章偷梁换柱 - 天下长宁 - 知白 冰州府。 叶无坷将写好的奏折递给秦焆阳:“发军驿,送长安。” 说完后起身准备往外走。 秦焆阳忍不住劝了一句:“明堂,现在这案子朝廷三法六司都在过问,是不是......” 叶无坷往外走的时候回了一句:“辽北道的案子,辽北道结。” 秦焆阳只好闭嘴不说。 可他是真的心疼明堂大人,这案子是明堂查的,明堂在辽北道抓了近两万人,已经家家户户都在骂街了。 如果这两万人还都是明堂处置的,那这骂名明堂得背多少年? 朝廷如今把这案子看得极重,不是没有为叶无坷考虑的朝廷重臣希望叶无坷把案子转移到长安来办结。 可是叶无坷的坚持就是......哪里的人犯了错,就在他家乡父老面前处置。 走出道府衙门之后,叶无坷一眼就看到高墙上贴着的那一片名单。 告示牌都贴不下,那可是两万个名字。 “案子已经理的差不多了,所有关于徐绩结党营私贪墨舞弊的事都已呈报朝廷。” 叶无坷道:“我刚已经用印,下发各州府,籍贯归属于各州府的犯人一律押送回各州府斩首。” “由左骁卫派兵押送,廷尉府分派人手沿途看管,送到地方之后,要着急当地百姓观看行刑。” 叶无坷说到这脚步一停。 他问秦焆阳:“百岁有回信了吗?” 秦焆阳道:“小公爷还没有回信,按照时间推算他应该是已经在赶回来的半路了。” 叶无坷点了点头:“那就不等了。” 秦焆阳道:“小公爷赶回来也一定会劝您。” 叶无坷:“所以不等了。” 他上了马车:“去城外刑场。” 马车穿过大街的时候,冰州城的百姓们看叶无坷的车马经过眼神都很复杂。 他们都很敬佩明堂大人,查办了这么多贪官污吏。 他们也都有些私心,盼着明堂法外开恩,毕竟有些被抓的能和他们论出些亲戚关系来。 这个世上就算再坏的人都可能有朋友,这个世上对其他人再狠的对自家人可能也很温柔。 所以事情从来都有两面,所以人心从来都有远近。 冰州城外的法场上,籍贯在冰州的涉案官员和商人都被押了过来,押送囚犯的车马都连成了一条龙似的。 等叶无坷的车马停下来,道口县县令陆交远,松河县县丞谢东廷两人快步上前。 不管他们两个在叶无坷面前是否还自称学生,但他们始终都以学生的身份对叶无坷保持足够的敬畏。 叶无坷下车之后,两个年轻人上前行礼:“明堂。” 叶无坷嗯了一声:“两县百姓来了多少?” 陆交远回答道:“能有七成。” 谢东廷回答:“差不多也是七八成。” 叶无坷点了点头,率先走向高台。 今日这局面对于冰州百姓来说,可能是永世不忘的一天了。 黑压压的一片罪犯被按跪在刑场上,每个人身上都插着处决的牌子。 原本大家都在想,这么大的案子,涉案这么多人,肯定要仔细谨慎的查办,不可能是在短短几个月就要斩首示众。 这么多人,朝廷查核需要的时间都不短。 所以很多人都觉得还有机会,趁着这段时间奔走没准就能托到些有分量的人说情。 可叶无坷就是不给他们机会。 “明堂。” 谢东廷跟在叶无坷身后小声说道:“今日在冰州要处斩的就超过一千五百人,是不是还需请朝廷查核批复之后再定日子处决?” 叶无坷当然也知道谢东廷的好意。 得罪人,这种案子怎么可能不得罪人。 不只是百姓们之中有和这些犯人能论出关系的,朝中官员只怕也不在少数。 说实话,最近这一个多月来,叶无坷收到的求情信能装满一箩筐了。 有些人明知道这案子太大,明知道涉及到了徐绩。 可是就因为也牵扯着乡情或是友情或是亲情,所以哪怕冒着风险也给叶无坷写信希望能网开一面。 这些信,叶无坷逐一看过然后都烧了。 “两万人......不少了。” 叶无坷低声回应了谢东廷一句:“多押一天,就不止一人再牵扯进来,多押一个月,长安城里都要死不少人。” “你们只想着我爱不挨骂,却没想想陛下因为这事已经动了多大的怒气,长安城里的官员再有写信求情的,长安城里也会有这样一片刑场。” 谢东廷听到这话点了点头。 叶无坷道:“有些人写信来求情,不是因为他们牵扯其中害怕自己也暴露了,只是觉得应该出头。” “可这出头正是此时陛下深恶痛绝的事,盛怒之下,原本不至于被处置的官员和牵连人等,就可能被用以重典。” 谢东廷在心里叹了口气。 都说明堂心狠手辣,可谁能体会到明堂的用心良苦。 “你们两个今日帮我多做些事。” 叶无坷道:“东廷带着人去逐一核实人犯身份,不要怕耽误时间,告诉办事的人要一个一个的问。” 谢东廷问:“明堂是担心有人顶替?” 叶无坷道:“涉案之人太多,难免有人铤而走险。” 谢东廷道:“应该不会有人这么大的胆子吧......真要是敢在明堂眼下偷梁换柱,那他们就不怕自己折进去?” 叶无坷道:“江湖黑道上杀一个寻常百姓,十两银子就有人干,那一样是死罪,替换下来一个要处斩的死囚能得到的何止万两。” 谢东廷点头:“一会儿我逐个核查,但凡和记录的有出入就马上把人带出来。” 叶无坷嗯了一声后看向陆交远:“宣布罪状的事你来。” 陆交远俯身:“是。” 在刑场上,赵九命看起来有些紧张,今天对于他来说也是一个大日子。 他正式上任冰州厢兵营管带,虽还不是府丞,可也是实打实的有品级的朝廷官员了。 刑场上的秩序厢兵负责维护,他可不希望会出什么事。 王草根看出来他的紧张,所以笑了笑道:“放心吧,按你说的,此前就和涉案有关的百姓挨家挨户都聊过了,今天不会有人闹事。” “他们也都知道这事有多大,冲击刑场也是死罪,冰州的好日子才开始,他们都知道轻重。” 赵九命道:“我不是怕这个,冰州的乡亲们我不担心。” 王草根问:“那你担心什么?” 赵九命道:“一千五百多人,冰州的大牢最多能装进去三百多人,道口松河两县的牢房,加起来也就关进去三百人。” “有将近九百人是分批关押在临时的牢间看守,虽然咱们平时用心,可一是人手不够用,二是咱们下边的兄弟们万一有轻慢......” 王草根脸色一变:“你担心的是有人替换死囚?” 赵九命道:“所有人犯来之前都验明正身,可这事不是没有漏洞可以利用。” 王草根道:“真要是有人敢在这种事上偷梁换柱,那他们就不怕明堂再开一次杀戒?” 赵九命:“自古以来,为了钱什么事都做的人比比皆是。” 王草根:“可是能做这些事的人,差不多也都在今日处斩的名单上了。” 赵九命:“你比我了解江湖黑道。” 王草根沉默了。 这个天下,哪怕大宁再好,为了钱铤而走险的人也有的是。 今日要被杀的,哪一个家里不是家财万贯? 就算是家也被查抄了,可和他们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人哪一个不是家财万贯? “看,明堂让谢县丞带着人在核对了。” 王草根示意了一下。 赵九命马上就懂了叶无坷的意思。 此前核查因为人手不够,所以动用了不少新建的厢兵营士兵。 厢兵营再怎么新建,用的也多是本地人。 为了不出纰漏,叶明堂让从长安来的谢县丞带着人逐一核对,这显然不在流程之内。 因为在所有人犯押赴刑场之前,就已经验明正身了。 “明堂也在担心。” 赵九命道:“草根,你带着亲信兄弟跟着谢县丞,若真有人偷梁换柱,涉及到谁当场就拿了。” 王草根应了一声,招手叫上一群亲信厢兵跟了上去。 赵九命看向叶无坷所在,他眼神里有些担忧无法化解。 明堂既然在这个时候突然让谢县丞再次验明正身,就说明...... 可如今的冰州,还有谁具备这样的胆子和魄力? 这不是自己在求死吗。 赵九命自知是个粗人,其中很多事他想不明白。 但他认准了一个道理......如果这个时候还有人敢在叶明堂眼皮子底下做坏事,那就肯定不只是为了钱。 刑场外边围观的百姓之中,有一个中年男人看到叶无坷让谢东廷带着人逐个验明正身的时候脸色变了变。 似乎是预料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悄悄后撤用人群遮掩自己离开此地。 才要走的时候,后背忽然一凉。 他想回头看看怎么回事,却不敢。 因为他已经感觉到了,有一把利刃已经顶在他后心。 “谁给你的胆子?” 有人在他身后声音森寒的说道:“上边严令这件事到此为止,叶无坷杀多少人就由着他杀多少人,为了一点银子,你们居然敢替换死囚?” 中年男人嗓音沙哑的回答:“我实在是不知道,是事情出了我才听闻,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你知道,那你就该死,你不知道,是你约束不严也该死。” 他身后的人冷冰冰的说道:“现在跟我走,我带你去见仙使。” 中年男人听到仙使两个字,立刻就绝望了。 没多久,他们离开刑场之后到了距离这不到六里的一个小村子。 有个穿着短衣襟挽着袖口和裤脚正在院外小院子里除草的老人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放下手里的锄头擦了擦手进了院子。 这是一家看起来实在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农户小院,而且已经有些年头了。 老人进了院子后,自己在井里打了些水洗脸。 那个抓人回来的年轻人到近前单膝跪倒:“仙使,弟子把人带来了。” 老人擦了脸后看向那个中年男人:“杨阔山,换了几个人出来?” 杨阔山扑通一声跪倒:“仙使,我不知道仙使就在冰州城外,我......” 老人道:“知道我在就不敢了?我不只是此时在,我一直都在,所以说起来也不都是你的错,我也没察觉你们有这么大的胆子。” “此前派人给你送信,叶无坷在辽北道要处置多少人就处置多少人,反正死了的不会再说出些什么,况且能说出些什么的也都不在其中。” “你是真的怕叶无坷功劳不够大,真的怕这把能烧死几万人的火烧不到我们头上。” “我有我的错处,长安派人来问罪我也要认罪,你有的过错,我就不替你担着了。” 他看向杨阔山:“把涉及到的人全都写出来,我可保你全家不死只死你一个。” 杨阔山一个劲儿的磕头,连一个字都不敢辩驳。 年轻人递给他笔墨,他就速度奇快的在纸上写下来一串名字。 “连徐绩都被推出去当替罪羊了,你这个自己人却在坏自己人的大事。” 老人等他写完之后摆了摆手:“送他上路吧。” 年轻人手腕一翻,那把看起来只有一尺长的短剑扫出去一道精芒。 片刻之后,杨阔山的人头从脖子上掉下来,大量的血液,喷涌而出。 老人道:“剁一剁,洒在外边小院子里当肥料。” 他看向年轻人:“在叶无坷查出来之前,涉及到的人都杀了。” 第九百六十二章那个地方 - 天下长宁 - 知白 “明堂!” 谢东廷快步走到叶无坷面前:“确实有人被调换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里的愤怒都有些压不住。 “他们调包的手段不弱,选的人和要被处死的不管是身材相貌在记录上都看不出什么问题,连体重都一致。” 谢东廷看向叶无坷:“有一个就不可能只有一个。” 叶无坷点了点头:“继续验。” 谢东廷立刻转身回去,招呼人继续核对。 此时赵九命和王草根跑到叶无坷面前,两人脸上都有愧疚之色。 “明堂,对不起......” 赵九命脸有些发红:“辜负明堂信任了,请明堂治罪。” 说着话就要拜下去,被叶无坷拦住。 “在我眼皮子底下换人,换的时候我都没察觉何况是你们。” 叶无坷拉了赵九命一把:“现在你们两个有的忙,挑选出来一批绝对没问题的厢兵,人数不少于四百,能挑出来吗?” 赵九命马上点了点头:“能!” 叶无坷道:“从这一刻起,我招你们为战兵。” 赵九命的眼睛马上就睁大了,王草根的脸上也满是不可思议。 叶无坷道:“一会儿领了战兵军服,赵九命你从现在开始领正六品战兵校尉,王草根为从六品旅率。” “带上你们挑选出来的人,配合谢东廷去抓人,但估计着已经迟了,动作快一些能抓到几个算几个吧。” 赵九命立刻应了一声,带着王草根就去找谢东廷了。 此时陆交远上前:“明堂算定了有人要换走死囚?” 叶无坷道:“不是算定了有人要换走死囚,而是算定了什么钱都有人敢收。” “冰州现在根本就没把握保证一千五百多囚犯的看押,厢兵营里有人收了钱也实属正常。” 听叶无坷的语气,陆交远总觉得明堂应该不是现在才发现。 也许是早就想到了,但故意没加紧看管。 “有件事我得交代你办。” 叶无坷道:“之前叛军的事有太多疑点,其中有一部分我不能理解的,后来有朝廷传书之后也理解了,楚伯来将军是咱们自己人,所以他破坏了那些反贼的计划。” “但还有一部分我不了解的到现在我也没理解,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 陆交远马上接话道:“白经年的死。” 叶无坷笑了笑:“没错,白经年的死看是被灭口,但被谁灭口好像还没看清楚。” 陆交远道:“所以明堂觉得,这次敢换死囚的人就可能和白经年的死有关,他们能在这个时候还有胆子作案,就说明他们极可能是漏网之鱼。” “不......” 陆交远自己否定了刚才的说法。 “他们不是漏网之鱼,他们就从来都没在这次被抓的名单上,因为白经年死了,他们以为可以高枕无忧。” 说到这他也说出了他心中的不理解。 “可是明堂为什么能确定,一定会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调换死囚?” 叶无坷微笑着回答:“因为消息是我放出去的。” 陆交远的眼睛骤然睁大。 叶无坷起身道:“第一个被换出去的死囚,是我亲自安排的,刚才东廷不是说了吗,有一个就不可能只有一个。” 陆交远:“东廷说的也不是这件事啊。” 叶无坷笑了笑:“差不多。” 他迈步往高台下边走:“一会儿你来宣布,因为有人替换死囚所以今日处决人犯之事暂且拖后,所有犯人都带回冰州。” 陆交远立刻答应了一声:“是!” 他明白了,今日明堂就没打算杀了这些犯人。 这些人肯定是要杀的,而且肯定是要尽快杀。 但在杀他们之前,明堂可没打算就这么随随便便把案子结了。 明堂是要钓鱼,利用这些替换死囚的事把白净被杀的事彻底查清楚。 白经年的背后如果真的只是那些商人的利益团体,那他的影响力应该没那么大,他也不会被人那么随便灭口。 想想看,明堂刚来冰州的时候白经年多大的口气? 他竟敢直接来找明堂,这就说明他有足够的底气。 可这么有底气的一个人,随随便便就被灭人口了。 一想到这,陆交远心里马上就又冒出来一个念头.......白经年的死未必是幕后黑手灭的口。 他想到了楚伯来。 楚伯来将军这几年潜入到了那些叛贼之中,搜寻到了许多证据。 也因为楚伯来将军的计划,导致了辽北道的局面失控。 不是朝廷失去了对辽北道的控制,而是那个幕后主使失去了对辽北道的控制。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白经年被杀,难保不是在幕后主使的身边也有如楚伯来一样的人。 因为白经年的死,会导致幕后主使对辽北道的控制彻底崩塌。 一想到这,陆交远的心就激动起来。 辽北道答案已经牵扯到了徐绩,这已经是他此前认为的能牵扯出来的最大的一条鱼了。 可现在看来,好像徐绩并不是那条最大的鱼。 此时此刻,刑场旁边的马车上。 叶无坷上了车之后坐下来,朝着坐在对面等他的人笑了笑:“让将军久等了。” 坐在他对面的楚伯来道:“如果不是等了这一会儿,哪里能看到这么精彩的大戏。” 他问叶无坷:“明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这辽北道还藏着大鱼的?” 叶无坷回答道:“白经年死的时候我就在想,然后是在叛军攻城的时候有人阻止城内叛军攻打城门。” 楚伯来点了点头:“只凭这两点,明堂就把事情想到了那个地方?” 叶无坷道:“无端猜测而已,还是得查,如果这件事真的牵扯出来那个地方,涉案的人比辽北道还要多。” 楚伯来点了点头:“如果真的有联系,那肯定是要比辽北道涉案的人多,而且......更吓人。” 他说到这稍作停顿,然后试探着问了一句:“其实明堂不是到了辽北之后才怀疑那个地方的吧。” 叶无坷道:“要说怀疑,那肯定不是到了辽北之后才怀疑,因为在西蜀道的时候就在怀疑了,只是那时候没有什么线索。” 楚伯来道:“这次要是能顺藤摸瓜,那大宁的隐患就真的都能被挖出来。” 他看向坐在叶无坷身边,此前也一直都在车里等着叶无坷,但到现在为止都一言不发的那个明艳少女。 “都尉也早就在怀疑了吧。” 自从叶无坷回来,她的眼睛就在叶无坷身上。 她眼里的叶无坷可不是辽北道道府,而是她的心上人。 “比他怀疑的稍微晚些。” 高清澄道:“是他在西蜀道查案子,发现牵连极广之后我开始怀疑的,且第一个怀疑的不是那个地方,而是东广云汇。” 楚伯来一怔。 然后叹道:“能隐藏的这么好,还能在暗中牵连那么多官员,乃至于旧楚余孽,江湖叛贼,域外敌国,世家门阀,商贾大户......确实东广云汇最有嫌疑。” “但......” 他看向高清澄:“令尊......” 高清澄一本正经的说道:“他傻,被人骗了正常。” 楚伯来:“莫非令尊这些年被人骗走了不少东西。” 叶无坷:“说我呢。” 楚伯来:“呃......” 反应过来后他把头扭向一边,不想搭理这俩后生晚辈。 高清澄道:“虽然我怀疑东广云汇,但还不至于真的就真的认为这些事都是东广云汇做的。” 她解释道:“东广云汇是为陛下做事,可管理的方式和朝廷却远远不同。” 楚伯来马上就醒悟到了高清澄这话里的意思。 东广云汇是陛下的不假,但曹猎帮着陛下控制东广云汇的手段可不是应付朝臣那一套。 东广云汇是商行,也可以看成是帮派。 东广云汇有人吃里扒外做坏事,曹猎可不需要如查办朝臣那样还要找证据走三法六司的程序。 真有人敢背着曹猎干这种事,曹猎就真敢灭他满门。 对江湖中人的方式,和对朝臣的方式,从来都不可能一样。 曹猎在东广云汇有着绝对权威,他才是实实在在的皇帝的化身。 高清澄说当初也怀疑过东广云汇,那也只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所以楚伯来对这两个年轻人,真的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尤其是叶无坷。 高清澄从小接触的就和叶无坷不一样,她的起点高得有些离谱。 而叶无坷则不同,他是实打实的从山村里走出来的年轻人。 在查案之前,他对大宁官场以及江湖的了解几乎是白板一块。 可就是这样一个少年,在西蜀道的时候就敏锐的察觉到了有一张巨大的网。 而他呢,这些年都在为查案奔走,可若非这两个年轻人提醒他到现在也没想到会是那个地方。 有了目标就不会太难了,只要盯准了目标找突破口就行。 既然对方的网织的那么大,就不可能没有疏漏。 “他们这次逃不掉了,哪怕把徐绩推出去当替死鬼也逃不掉了。” 楚伯来道:“只是没想到,连徐绩都被他们算计......徐绩也是一代人杰,从来都只有他算计别人。” “而且如果徐绩手里真的有足够证据,到了这个时候他不可能不说出来......” 说到这楚伯来停顿了。 然后摇了摇头:“倒也不一定,说的越多罪越大,他还想保住他儿子呢。” 高清澄道:“徐绩知道多少,说多少,已经不重要了。” 她看向窗外:“总是会有些手段合适用。” 楚伯来点了点头。 是啊,对付徐绩可能还会稍稍有些麻烦,毕竟那是当朝宰相。 没有确凿证据就对徐绩下手,影响太大。 而那个地方......就算伪装的再好,也是江湖事。 此时赶车的那个黑小子说道:“你说的有些手段合适用,指的不会是我吧。” 高清澄:“多谢你的自荐。” 黑小子脸更黑了。 马车在官道上驶过,城门口有个看起来已经六十岁左右的老人退后两步让马车先行。 等马车过去之后,他在身边年轻人的搀扶下出了城门。 守城的人在检查了他们的身份凭证之后问道:“要去哪儿?” 老人回答:“长安。” 守城的人叹道:“那可不近呢,你这一把年纪了。” 老人笑着说:“就因为一把年纪了,总得去长安看看,再不去......以后就怕更走不动了。” 守城的人笑着点了点头:“一路顺风。” 老人和他的孙子道谢之后离开。 出了城,老人的脸色就阴沉下来。 那个年轻人则满脸担忧:“咱们到了长安,见到阁主......” 老人看了他一眼,年轻人随即闭嘴。 良久之后老人叹道:“能见到就好,就怕......阁主不见我们。” 第九百六十三章小阁主 - 天下长宁 - 知白 出了冰州的老人和年轻人一路上都不敢走的太快,唯恐被人看出他们走的不寻常。 他们要去长安,要去见见那位暗中已经掌控了极大势力的阁主。 可他们也知道,能不能见到阁主,他们自己做不得主。 又心急如焚,又不能让人看出他们心急如焚。 这一路走的,胆战心惊。 哪怕他们已经把冰州城里知道他们身份的那几个人都已杀了,可他们还是不踏实。 组织等级严密,到老者下边那一层知道秘密的其实已经没了。 但为了稳妥起见,他还是把知道他是上线的人全都除掉。 而知道他是上线的人,其实也不知道他真正代表的是谁。 可他就是不放心,就是不踏实,那些混账东西中了人家叶无坷的计策,他们在冰州就没有容身之处了。 “秉爷。” 年轻人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声:“咱们能不能逃?” 老人听到这话肩膀就颤了颤,脚步也随之停下来。 “秉爷,咱们回长安也应该......难逃一死吧。” 年轻人说:“我才二十七,我还没活够,我们手里有钱,只要兑换出来十分之一就够我们离开大宁逍遥一生的。” 老人转身看向年轻人,眼神锐利:“你可知道,若是在以往你对我说这些话你是什么下场。” 年轻人忽然跪了下来。 “秉爷,我知道,要是在以往你一剑就杀了我,还会把我剁碎了做菜苗的肥料。” 老人道:“可现在我不杀你,你一句秉爷咱们逃吧,是你把我当自己人,以你的身手你自己逃走也有机会活,你还想着我。” 年轻人说:“在这世上我没有亲人了,如果必须有,那只能是秉爷您。” 他语气诚挚:“咱们这些年为阁主也没少做事,可咱们的辛苦换不来一条活路。” 老人点了点头:“那就依你,咱们走。” 他想了想后说道:“先去林州,兑换了咱们手里的银票,然后往东韩走,从东韩出海去桑国。” “这些年,咱们没少喂养那群桑国海盗,用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总不能一点脸面都不给。” 老人伸手把年轻人扶起来:“既然你还愿意叫我一声秉爷,我高有秉就认了你这个亲人。” 年轻人马上就跪下来:“年纶以后就是秉爷的孙子,以后我给秉爷养老。” 老人拉起他:“那咱们就拼一把,左右是死,拼死了总比被人剁碎了好。” 两个人商议得定随即改变了路线,转身朝着东南林州方向出发。 走到天黑之后他们找了一家小店住下,随意要了几个菜填饱肚子就回到屋子里休息。 就在他们两个正商议着怎么走的时候,透过窗口看到外边来了一个旅人。 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风尘仆仆,牵着一头毛驴,看着应该是已经走了很远的路。 年轻人并没有在意,可那老者看到这个人的时候马上就有所警觉。 年轻人见他脸色有异,于是也多看了几眼。 可再看时,门口哪里还有那旅人的影子。 等到高有秉从提醒年纶有所警惕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缓慢且有节奏。 年纶一只手攥着他的短剑,缓步靠近房门:“谁?” 门外并无回答的声音,始终沉默。 高有秉朝着窗口示意了一下,年纶随即明白他的意思。 他悄悄后撤,脚步极轻,但嘴里还在说话:“朋友为何不开口?可是相识?” 年纶虽还未到三十岁,但内劲修为极强。 他说话的时候控制着气息,让声音听起来犹在原地一样。 可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到了窗口,马上就要跳下去。 可就在这时候,他惊恐的发现窗口下边那个戴着斗笠的旅人再次出现了。 好像他从来都没有动过一样。 就在两人迟疑的时候,门外再次响起敲门声。 两人同时回头看向门口,然后下意识再看向窗外,却见那个斗笠客又不见了。 这一刻,两个江湖高手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好像已经不是江湖事了。 有些灵异。 等了一会儿,门外的敲门声不断,还是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的缓慢且有节奏。 年纶又问了一声是谁,他一出声,外边的敲门声就会停下来。 而站在窗口的高有秉则马上往窗外看了一眼。 在门外的声音停下来的时候,那个斗笠客就骤然出现在窗外了。 年纶从高有秉的脸上表情就能看出来......今天见了鬼。 他思考片刻,忽然一抖手,一道剑气从短剑锋芒处刺出,那木门噗的一声就被刺穿。 门外没有什么声息,可年纶却不敢大意。 手中短剑竟然抖出一朵五瓣梅花模样,五朵花瓣便是剑气沛然。 门板上被洞穿之后,年纶迅速靠近一把将屋门推开。 而此时高有秉则低声提醒:“还在下边。” 然而就在这一刻,门外骤然出现的斗笠客把年纶吓得连连后退。 而高有秉再回头的时候,楼下那个斗笠客居然不见了! 这一刻,两人都是汗毛倒竖。 门外那个斗笠客此时开口:“冰州巡察使高有秉,为何要背离路线转道东南。” 高有秉脸色煞白,他立刻抱拳回答道:“我们是去林州清理隐患。” 斗笠客往前迈步,年纶马上就将短剑抬起来在胸前呈防御姿态。 “你是冰州巡察使,林州的事不需要你处理。” 斗笠客一边往里边走一边说道:“冰州的事处理好之后你就该回长安述职。” 高有秉颤声回答:“我只是想为阁主尽一份心力,叶无坷在辽北必有大动作,下边的人胆大包天竟然敢偷换死囚,未必只有冰州他们敢这么做。” “我急匆匆赶去林州是为了向林州巡察使通报,尽快阻止下边人再有胆大妄为的举动,不然的话真的可能牵连到阁主他老人家......” 斗笠客还是在往前迈步:“阁主早就交代过,不要擅自走动,你冰州出了事就处理冰州的事,其他地方不需要操心。” 此人往前坐的时候,压迫感过于强烈以至于年纶有些绷不住了。 在那人经过身前的时候,年纶压不住恐惧手中短剑骤然向那人咽喉刺了过去。 他已修成剑气之法,在剑术上的造诣可想而知。 可他还是低估了这个斗笠客的实力。 就在他抬起剑的那一刻,斗笠客一抬手就掐住了他的脖子。 速度快到年纶根本就没有任何防备,甚至都没有看清楚。 斗笠客的手上戴着一种很奇特的手套,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打造,在客栈里昏黄的灯火照耀下,反射出一种冷森森黑幽幽的金属光泽。 “大逆不道!” 斗笠客侧头看向年纶:“可杀。” 随着他五指一发力,肉眼可见的,年纶的脖子被捏的好像嚼没了汁水的甘蔗一样。 那只手逐渐发力,年纶的脸变得无比扭曲,尤其是那一双眼睛,下一息就要爆出来似的。 咔嚓咔嚓的声音在手套下边不断传出,年纶的嘴里鼻子里甚至耳朵里都有血往外溢出。 斗笠客松开手的时候,这个才二十七岁就能练成剑气的年轻高手软塌塌的倒了下去。 “高有秉,我且问你,你是否愿意回京在阁主面前认罪。” 斗笠客继续迈步向前,而高有秉已经退到了紧挨着窗口的地方。 他看了一眼倒在地上没了气息的年纶,稍作犹豫之后忽然一转身从窗口掠了出去。 高有秉的实力当然还在年纶之上,虽然年岁大了但他内劲更为充沛。 掠出窗口之后他在半空还能强行转身,双手朝着窗内猛然推出。 毕生的功力,在这一刻化作了两道龙卷直扑屋内的斗笠客。 斗笠客身子微微前压,一条腿向前膝盖稍稍弯曲,不躲不闪,硬生生的用肉身接了高有秉这一击。 狂澜一样的内劲吹的斗笠客身上的衣服狂舞起来,斗笠上也被切开了一道一道极为细密的口子。 这掌风之中,竟然还能夹杂着锋利剑气。 只这一招,就足以证明高有秉的实力可称剑术大家。 气如狂风,剑如暴雨。 站在这狂风暴雨之中的斗笠客,身形岿然不动。 等到这狂风暴雨过去之后,屋内的陈设几乎都被摧毁。 而此时,斗笠客缓缓站直了身子。 他看着已经掠走的高有秉,眼神之中只有轻蔑和阴冷。 高有秉掠出去之后又靠着双掌发力向后推着自己飘了很远,落地之后立刻就加速想要逃离。 可才转身,他的脖子就立刻紧了一下。 当他看清楚面前竟然是那个斗笠客的时候,眼睛瞬间就睁大了。 斗笠客如同鬼魅一样出现,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身为冰州巡察使,享受着阁主给你的荣华富贵,在遇事之后竟然选择脱逃,我现在代表阁主对你进行宣判。” 斗笠客单臂发力将高有秉举起来。 “阁主门下弟子,若有背叛阁主之行为,当诛杀,灭族。” 随着他宣判完毕,高有秉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呼脖子就被捏碎了。 当高有秉的尸体落地的时候,他脖子里的骨头竟然被内劲震成了粉。 杀人之后,斗笠客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往客栈窗口看了一眼。 在那个位置,还有一个斗笠客站在那。 他当然不是什么鬼魅。 一辆马车恰好在此时经过,两名斗笠客将身边的尸体向马车抛过去,马车开门,两具尸体被精准的丢上车厢。 下一息,两个斗笠客的身形突然消失不见。 其身法,当真恐怖的如同鬼魅。 两刻之后,这两个斗笠客已经到了村外的官道上。 一辆马车在官道上停着,两人到近前同时抱拳:“公子,处理了。” 马车里,一个身穿月白色锦衣,看起来眉目清秀俊朗的年轻人微微点头。 他生的如此俊美,仿若是画中人一样。 坐在马车里却不是休息,而是在一张宣纸上勾勒江山。 “高有秉死了,冰州这边知道剑阁的人也就没了。” 年轻公子语气轻柔的说道:“但咱们还不能马上就走,白经年的死要查清楚,到底是谁杀了他......” 他看向马车外:“找出来,我料定这个人还在冰州。” 两个斗笠客俯身:“是。” 年轻公子放下手里的笔,看着他刚刚画完的这江山图眼神里有几分满意。 “师尊说过,既想共享荣华就也该有毅然赴死的觉悟,不然剑阁这么多年才稳下来的江山......怎么守得住?” 他往后靠了靠:“咱们走吧,还要赶去林州。” 车夫应了一声,催马前行。 第九百六十四章只是个卖鱼的 - 天下长宁 - 知白 林州。 一身月白色锦衣的年轻公子从马车上下来,这规模浩大的庄园门口只有一人在迎接。 见他下车,那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缓步上前:“小阁主,好久不见。” 年轻公子笑起来气质格外和善,人又生得漂亮,所以只要一笑,便会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他一边走一边笑着说道:“让司马先生久等了。” 等他的叫叫司马无垢,做着辽北道最大的海产生意。 按理说这庄园的规模对于一个商人来说,足以称得上僭越,只要有人检举,那朝廷就一定会派人查一查。 当然也不是没人查过,只是查来查去也查不出个问题来。 因为这里就不是司马无垢的产业,是他租的。 这地方原本是旧楚一位亲王分封在此的王府,在大宁立国之后就始终荒废着。 赶上连夕雾在辽北做道府的时候鼓励商人做贡献,司马无垢便以每年上万两的价格将此地租下来作为仓库。 说出去当然也没人信,一座废旧的王府每年租金上万两,这就是纯粹的为地方官府捐银子。 再说,谁会拿这种地方做仓库? 然而当年轻公子一进门就闻到了颇为浓烈的鱼腥味,这让他微微有些诧异。 “司马先生还真的拿一座王府做鱼仓?” 司马无垢笑道:“花这么多银子租下来的,当然要物尽其用。” 年轻公子笑着点头:“怪不得连阁主都说,天下最会做生意的人不是曹猎而是你司马先生。” 司马无垢道:“阁主也一定说过,若出了事可不能让那司马无垢跑了。” 年轻公子忍不住笑起来:“先生觉得我来找你,是为灭口?” 司马无垢笑而不答。 年轻公子一边走一边说道:“先生比谁都明白一个道理,从有历史记载以来,商人地位就被定到了最低,可那指的只是遍天下的小贩。” “一家生意做到关乎一城百姓的存亡,那这个商人的地位还会低吗?城中半数土地都是一个人的,有数不清的百姓靠他为生。” “到了这般地步,若他的生意出了问题难以为继,连朝廷都不许他倒下去,还会反过来给他不断的注资加钱。” 司马无垢道:“这道理小阁主知道,我知道,白经年也知道,所以他死了。” 年轻公子笑道:“你是说,白经年其实是被叶无坷杀的?” 司马无垢:“不管是谁被杀的,当一个商人以为自己可以威胁朝廷官员的时候那就离死不远了,他可以是被任何人杀的,也可以是死于意外,怎么死都可以。” 年轻公子点头,然后又问:“那若他是被自己人杀的呢?” 司马无垢笑着回答:“若我有这样一个自己人,我也想杀他。”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又都笑起来。 “司马先生放心,我来不是来找你麻烦。” 年轻公子进了门之后说道:“阁主说过,天下做生意的都算上,连曹猎的东广云汇都没你干净。” 司马无垢道:“所以前阵子叶无坷以采冰的事想试探我,也试探不出什么。” 年轻公子又笑了。 “很早之前我就听说过,叶无坷那种人做事从来都不会只有一个目标。” 他坐下来,看了看下人奉上的香茶同时闭嘴不再说下去。 等下人走了,他才再次开口。 “叶无坷用冰州的民勇采冰,用冰州的厢兵运冰,除了想分散厢兵,找出厢兵破绽之外,还盯着司马先生这鱼鲜的生意。” “辽北人都听说过,天下没有一人能把海产生意做到全天下,除了司马先生之外。” “因为只有司马先生的财力能够支撑这生意,采松河的冰,哪怕是在盛夏也能保存,再用松河的冰镇着海鲜送往各地。” “也就只有叶无坷,人还没到辽北就已经想到了松河冰的去处......若换一个人应付这样的对手,大概也早就慌了。” 司马无垢笑了笑:“小阁主说过,我做生意干净,干净就不慌。” 年轻公子嗯了一声。 他品了一口茶后说道:“其实我来,只是想问问司马先生,白经年的死......” 司马无垢回答:“不是我。” 年轻公子叹道:“你也知道,虽然我与他不和睦,可他毕竟也姓白。” 他看向司马无垢的时候,眼神依然纯净的看不出一点杂质。 “白经年要做的是把所有事都推到徐绩身上。” 司马无垢道:“他死了,难保不是徐绩的手段。” 年轻公子摇头:“不是。” 司马无垢道:“那我就猜不出是谁了。” 年轻公子朝着随从招了招手,那随从端着一个精美的小木盒上前。 年轻公子道:“这是阁主他老人家让我带给司马先生的礼物。” 他笑道:“阁主的意思是,希望司马先生能帮帮忙,在辽北,没有人比你的消息更灵通。” 司马无垢点头:“礼物不收了,但事我会尽力。” 年轻公子道:“阁主送出去的礼物,哪有往回收的道理,你知道,他老人家很少给别人送礼物。” 司马无垢微微皱眉。 年轻公子打开那个木盒,盒子里只有一本书册。 司马无垢看了一眼后表情微变......因为那册子是剑阁的不传之秘-《蜀山剑意》 年轻公子道:“这些年,剑阁其实一直专心做生意,根本没想过什么其他事,可能是因为树大招风,所以就被徐绩盯上了。” “现在徐绩倒台离死不远,他大概会胡乱攀咬,所以阁主的意思是,咱们做正经生意的不能随便得罪官府,但也不能随便被拿捏。” 司马无垢沉默了片刻,回身吩咐一声:“把甲字格第一层第三个木盒拿过来。” 他手下随即应了一声,不多时就捧着一个木盒回来。 年轻公子的脸上,马上就洋溢出灿烂笑意:“待阁主多谢司马先生了。” 司马无垢道:“这是辽北暗道上能排上号的名册,你先拿去用。” 他的生意做的那么大,通向天下,当然离不开暗道势力的衬托。 而辽北人只知道司马无垢海产生意做的大,不知道他消息生意做的更大。 他为官府提供消息,灭掉不愿意与他合作的暗道。 与暗道合作,避开官府的追查。 “还有一件事。” 年轻公子招了招手,他随从随即又递上来一个木盒。 他将盒子打开后往前推了推:“我知道先生的规矩,消息怎么会能白白借来用......” 盒子里是一沓银票,粗粗看起来也有差不多十万两。 “我想查一个人,他应该已经在辽北藏身了。” 司马无垢问:“谁?” 年轻公子道:“一个蜀中小部族首领的儿子,这些年始终都以白衣银面示人,在漠北他出了些事,所以不敢潜逃回长安。” 司马无垢:“可我听闻,长安有个白衣银面的已经被廷尉府拿了。” 年轻公子道:“不过是给那个家伙遮掩的罢了,不可能是他。” 司马无垢:“这个人对剑阁威胁很大?” 年轻公子:“现在他对剑阁没威胁,但阁主怀疑他以后会有很大威胁。” 他说到这有些无奈。 “这个人年轻的时候有些张扬,想利用剑阁灭了彩衣族,还想和剑阁做生意换取剑阁秘籍。” “后来我们查到,他可能和皇帝李叱的那位神神秘秘的李先生有关,而这些年他所做之事,或许也是被人利用。” 司马无垢都好奇起来:“利用他来嫁祸剑阁?” 年轻公子道:“利用他引出剑阁。” 他语气更为无奈:“先生也知道,剑阁树大招风,这些年天下官员的子女都往剑阁送,只要能得一个剑阁挂名弟子的身份就好像镀了金一样。” “先生的消息生意做的大,应该也知道......” 他的话没说完,司马无垢就摇头道:“我不知道,小阁主还是不要再说了。” 年轻公子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怪不得阁主一再推崇司马先生为人。” 他指了指盒子:“请先生务必帮忙把这个人翻出来。” 司马无垢看了看银票,点头:“好。” 年轻公子起身抱拳:“那白流年就告辞了。” 司马无垢也跟着起身:“小阁主为何如此着急?” 白流年叹了口气:“本该是白经年的事,他死了只能着落在我身上,剑阁是干干净净的剑阁,只能是干干净净的剑阁,所以不干净的东西,可不能染在剑阁身上。” 司马无垢又看了看那一盒银票。 白流年笑道:“只是定金。” 司马无垢沉思片刻后吩咐手下:“甲字格第一层第六个盒子取来。” 他手下立刻答应一声。 不多时,一个小小的木盒随即放在白流年手里。 司马无垢道:“这些年生意上的事也多亏了阁主照看,我的商队走到哪儿都有剑阁弟子出手帮忙,这一份,就算是我给阁主的谢礼了。” 白流年打开看了看。 “辽北道刺客榜?” 司马无垢:“如果院子不干净了,就用扫把扫一扫,何必要用手去扫?用手扫,院子再干净,手也难免沾染些脏污。” 白流年哈哈大笑:“这份礼物贵重,以后先生有什么事只管找我。” 说完后带着盒子转身离开。 出门上了马车,白流年将盒子递给坐在他面前的年轻女子:“按照名单去找,价钱往翻倍上加,没别的要求,只求快。” 年轻女子叫慕容琉璃,她问:“所有暗道上参与了调换死囚的人?” 白流年摇头:“所有巡察使。” 慕容琉璃看向他:“可是......其中亦有剑阁内门弟子,是阁主亲信。” 白流年:“阁主没有亲信。” 他看向慕容琉璃:“况且已经威胁到剑阁的人,怎么能说是阁主亲信。” 他示意慕容琉璃帮他把宣纸铺好。 “咱们做事和他们不一样,为什么要和朝廷对着干?为什么要和叶无坷对着干?和和气气不好吗?” 他落笔。 “出了问题就铲除咱们自己人,和咱们有关联的朋友才能安心继续和咱们做生意。” “只是......” 他落笔忽然凌厉起来:“那个想把剑阁给推出水面的人到底是谁?剑阁可没得罪过什么有这种手腕的大人物。” 慕容琉璃问:“是不是......皇帝自己演的戏?除了徐绩根本就没有什么谋逆之人,就是到了该铲除隐患的时候。” 白流年轻叹一声:“就怕是这个啊......所以咱们只能尽快的斩断手脚,斩别人的多不礼貌,斩自己的就好。” “巡察使的事,各地调换死囚的事,算我给叶无坷送一个见面礼。” 慕容琉璃问:“若他不收呢?” 白流年看向慕容琉璃:“不收?不收就是送的礼物不够贵重。” 慕容琉璃再问:“那若价值连城的礼物都不收呢?” 白流年:“这世上所有的珍玩宝物其实都不值钱,因为都有价,价值连城不也是价?人命才无价。” 第九百六十五章诚信生意 - 天下长宁 - 知白 林州。 作为林州暗道势力的堪称龙头的大人物,王舒衫这几日一直都没敢回家。 冰州那边的消息已经穿过来了,有很多人都被那个叫叶无坷的大官抓了。 冰州有人调换死囚,林州也有。 他不知道冰州那边是怎么开始的,可他知道林州是从他开始的。 冰州那边叶无坷钓鱼执法他没听说,他只听说了替换一个死囚能得白银五万两。 五万两! 就算他是林州暗道势力的龙头他也压不住贪念。 说的好听些是暗道龙头,说的难听些不过是个江湖混子。 真有实力的江湖大家,谁会做些偷鸡摸狗的事。 所谓龙头,大当家,等等称谓,不过是他们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 他想走,但他还在等消息。 在林州唯一能把他安全送出大宁的只有【谛听】。 辽北的暗道,也不只是辽北的暗道,整个大宁江湖可能都听说过谛听这个名字。 这名字取自于神话故事,据说世上没有什么事甚至连人心里想的都瞒不住谛听的耳朵。 在大宁这个江湖,在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等级大山。 在山最高处的,当然是有老天师坐镇的龙虎山,其次是一些江湖上已有很多年基业的名门正派。 如林州江湖暗道这样的势力,无非是这座大山的最底层。 而谛听这样一个以靠买消息为生的组织,也能跻身在半山腰往上就足以说明其分量。 王舒衫在青楼里已经住了六七天,隐姓埋名的,不敢随意出去露面。 他的小弟告诉他,今夜就会有人安排他离开林州然后出海远遁。 他手里有银子,替换死囚的事让他赚了十五万两,这是他此生最辉煌的时刻。 可紧跟着冰州那边的消息一传来,就让他感觉自己已经有半截身子在阴曹地府里了。 那个叶无坷实在太狠,落在他手里这种案子就一定不只是杀他一个那么简单。 所以他必须走,带着全家一起走。 就在昨天夜里,王舒衫还得到消息,那个联络他,让他去找人替换死囚的上线被人杀了。 就死在家里,被人钉死在墙上,据说死状奇惨。 如此一来王舒衫更不敢出门,他只盼着今夜能安安稳稳的离开。 一开始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大人物办这替换死囚的事还需要他们这些不起眼的江湖暗道出手。 后来他明白了,人家是自己身上一点脏污都不想沾。 到现在王舒衫也不知道出银子让他替换死囚的人到底是谁,但银子给的却极痛快。 事情办之前就给了一半,人一换出来那么就给了另一半。 而且人家也不和他们纠缠,给了银子就走连一句话都不会多说。 而他自始至终也只是按照人家的要求去物色合适的人选。 至于死囚是怎么换出来的,他其实也不知道。 有些时候他都后悔,自己干嘛要冒着险? 十五万两银子确实让任何一个人都会心动,可也要有命花才行。 这水,不是他这个级别的小人物能去搅动的。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他的小弟急匆匆赶来,说人已经到了,只等子时把他借出去。 他从来都不怀疑谛听的实力,也不怀疑谛听的手段。 只要谛听接了生意,就没有做不成的生意。 所以他松了口气。 等子时之后他在几名小弟的陪同下,带着一家老小从青楼后边出去上了两辆马车。 车就在大街上明目张胆的走着,这让王舒衫对谛听的实力更为钦佩。 谛听的人做事,竟然都不把巡城的人放在眼里。 显然巡城的人也拿了谛听的银子,而且肯定不只拿了一次。 谛听收了王舒衫三万两,王舒衫肉疼的不行,一想到三万两就能换来后半生锦衣玉食在大宁之外做土皇帝,他又不疼了。 他小弟说,谛听的人已经安排好了出路。 让他走水路南下,一直到南越国,在南越国那边一千两就能买下一大片庄园,一百两就能买十个水嫩水嫩的小丫鬟。 他手里剩下的这十几万两,还真能让他在南越过上土皇帝的日子。 想到这些,他再看看身边的黄脸婆,忽然有一种先把老婆干掉的冲动。 在这一瞬间,他甚至在思考怎么做最稳妥了。 比如突然让马车停下,然后说有些东西忘带了,让他妻子回去拿,然后他再让马车赶紧走。 不妥当,这样的话,他那个大嗓门的婆娘就一路呼喊着追来,让满城人都惊醒。 南下乘船的时候把妻子推下水? 操......那母老虎从小就善水,淹死鸭子都淹不死她。 正想着这些,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他没敢问怎么回事,因为他觉得没有谛听解决不了的事。 可他没想到的是,他妈的这种事居然还有人拼车。 马车稍作停顿之后,有人拉开车门上来。 这两车里只有他和他那个忠心耿耿的小弟,他的妻儿都在后边那辆车里呢。 进来的是一个蒙着脸的家伙,看起来穿着土里土气就像个干活的苦力一样。 这人上了车之后就一屁股坐在王舒衫对面,然后从包裹里取出来一团像是发好的面似的东西。 瞧着黏糊糊的,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那个家伙从面团上揪下来一小团就开始揉搓,然后时不时的看王舒衫一眼。 “你叫王舒衫?” 那个土里土气的家伙忽然问了一句。 王舒衫点头:“我是,请问您是......谛听的人?” 那人没回答,一边捏一边问他:“你家是哪里人,今年多大,妻子叫什么,孩子叫什么......” 他一连串问了很多问题。 王舒衫有些恼火了。 虽然他也知道自己这所谓暗道龙头的地位不过是瞎几把吹出来的,可不代表他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随便进来个土老帽就开始问东问西,也不回答他,这就很没有礼貌。 “你问我这些是什么意思?” 王舒衫怒视着那个家伙。 他小弟立刻就抬起手指向那个人的鼻子:“我大哥问你话呢,你他妈的是聋了?” 下一息,王舒衫的眼睛就骤然睁大。 因为他亲眼看到那个家伙把他小弟的一条胳膊从臂弯处折断了,拽下来然后塞进了他小弟嘴里。 塞进去之后使劲儿往上捅了捅,王舒衫甚至错觉他小弟的手指头下一息就能从眼眶或是鼻子眼里捅出来。 那个人看着王舒衫说道:“敢叫,就把你头塞进你屁-眼里。” 王舒衫硬生生把惊呼给憋了回去。 “回答我。” 那人一边捏一边看了他一眼。 王舒衫连忙按照刚才那人的问话回答了一遍,一点儿都不敢隐瞒。 “你身上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比如胎记之类的。” 那人又问。 王舒衫连忙摇头:“没有,干净着嘞......” 那人嗯了一声,然后把捏了一会儿的面团铺开,这时候王舒衫才看出来,这个人竟然在捏一张面具。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手段,那个人的手好像有魔法一样。 只短短片刻,一张和他面目有九分相似的面具就被捏出来了。 那人还是时不时的看王舒衫一眼,然后在面具上做着微调。 “大爷,你这是......你这是要做什么?” 王舒衫壮着胆子问了一声。 那人回答的倒是很快,也很直接。 “做你。” 他忽然一伸手掐住了王舒衫的脖子,一扭一转,王舒衫的脖子就被扭断。 中年汉子将脸上的黑巾摘了,把他捏好的面具戴上。 取出来一面镜子放在旁边,然后把王舒衫摆好。 一边看,一边还在坐着调整。 等面具调整到几乎没有破绽,他就开始在车里低低说话,只用了不到三息的时间,就模仿出了王舒衫说话的声音。 马车到了码头之后停下来,假的王舒衫下了车之后就走到后边那辆车拉开车门。 他的妻儿母亲看到他的时候,竟无一人看出他有问题。 “小笨子呢?” 王舒衫妻子第一句话就问他那个小弟怎么没下车。 王舒衫只看了她一眼,就压低声音回答:“你真以为我会带着你们两个一起走?你自己做了什么丑事你以为能瞒得住?” 他妻子脸色顿时就变了,满眼都是恐惧。 王舒衫在心里叹了口气,心说我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王舒衫啊王舒衫,你竟然一直被人家蒙在鼓里。 见他的视线落在六七岁的儿子身上,他妻子一把将儿子拉到身边。 “你的......真是你的。” 王舒衫瞥了她一眼。 “我们什么时候走?” 妻子战战兢兢的问他。 王舒衫道:“在码头躲进货仓,明日一早就出城了。” 说完后伸手扶着他的母亲登船。 他母亲一边走一边小声安慰:“这种事,不外传就没人笑话......孩子是你的,那就最好,比你爹强。” 王舒衫:“嗯。” 走了两步:“嗯?” 他母亲讪讪的笑了笑,也不再说什么。 进了那艘早就停靠在那的货船,他安顿好了家人随即再次回到船头。 送他们到码头的车已经走了,船老大见他过来就伸手:“兄弟们等你等到现在,连宵夜都没吃。” 王舒衫翻了些银子放在船老大手里,船老大心满意足的走了。 他在船头盘膝坐下来,看着水面怔怔出神。 大概半刻之后,他忽然叹了口气。 “非要这么贪心?” 端着一杆鱼叉已经轻轻走到他身后的船老大先是愣了一下,身形也稍有停顿。 王舒衫道:“我只有一个请求,我可以死,但你们要把我妻儿放了。” 船老大立刻说道:“只要你的命。” 王舒衫见水下有几个如大鱼一样的身影划过,他知道这里已被包围。 从袖口里摸索出来一颗毒药:“我想留个全尸,我妻儿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放了他们,我马上就吃下这颗毒药。” 船老大道:“我怎么知道你那是毒药。” 王舒衫一张嘴就把毒药吃了下去,只片刻就口鼻流血。 他转身爬伏在船上:“你说过的,要保我妻儿。” 船老大一声冷笑:“那是你做梦了。” 王舒衫张了张嘴,溢出来一大口黑血气绝身亡。 船老大刚要用猎叉补一下,有个书生模样的人过来探了探王舒衫鼻息:“死了,你们先去把他妻儿都解决了。” 船老大立刻带着人进了船舱,没片刻就把几具尸体拖了出来。 那书生道:“用小船把尸体运远些,然后沉进水底。” 船老大看了王舒衫一眼,书生道:“死透了。” 船老大也没怀疑,用麻袋将尸体都装了,上了小船后离开码头。 后半夜,在城外的水里,王舒衫冒出头往四周看了看,嘴角带着些许笑意。 “借壳这种事,徐绩都不如我。” 岸边,那个书生已经在等他了。 “谛听果然会做事。” 王舒衫笑道:“也守规矩,拿了银子就一定会把事情做好,不过......你们就这么放了我,不怕剑阁找你们麻烦?” 书生笑了笑:“人是他们杀的,找我谛听什么麻烦?” 他抱拳:“你给的钱多,那当然要照顾好你。” 王舒衫问:“那你不好奇我什么身份?” 书生笑了笑:“好奇,但谛听历来拿了银子就只管做事,不多问。” 王舒衫满意的点了点头:“再会。” 说完就要离开。 “等一下。” 书生忽然叫住他:“现在帮你出城的事已经做完,银子是不是没有白收你的?” 王舒衫:“没错。” 书生道:“那我就要接下一单生意了。” 他说:“有人出价也很高,让我留下你。” 王舒衫愣了好一会儿,然后伸手把脸上面具摘下来:“你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 书生回答:“一码归一码,生意要讲诚信。” 他看着王舒衫的眼睛问:“你可是蜀中白衣族族长,从漠北逃亡至林州躲避的那个朝廷要犯?” 第九百六十六章你说不过如此? - 天下长宁 - 知白 书生从怀里取出来一个小册子,看起来只有几页厚。 他打开之后一边看一边问:“你自幼在白衣族出生,你的父亲是白衣族的族长,你的名字叫做契布。” “不过我经过分析之后怀疑,你根本不是白衣族族长的儿子,你是帝师李先生遗留在白衣族的孩子。” “李先生对白衣族有恩,所以白衣族族长将你当做亲骨肉一样养大,你所学,是李先生留给你的书籍和他的笔记。” “但你学成之后,将这些东西一把火烧了,你不甘平庸,觉得自己有那样的父亲就该有远超别人的地位。” “你妒恨大宁皇帝陛下,所以你四处谋求,试图颠覆大宁,在这期间不惜勾结宰相徐绩,后宫贵妃。” “你创建了一个一个组织,渗透进了很多江湖势力之中,当然也包括剑阁,你还试图利用剑阁控制朝臣。” 书生说到这把册子合上。 “你在漠北还试图刺杀大宁皇帝陛下,造成是二皇子勾结黑武人刺杀皇帝的假象,事败之后逃亡林州,又想勾结当地叛逆势力......” 书生看着面前的中年男人:“虽然你生得丑,但你想的确实很美。” 契布笑了:“我想知道雇佣谛听抓我的人是剑阁还是徐绩?又或是二皇子,还是朝廷?总不能是......” 书生问:“总不能是谁?” 契布回答:“总不能是廷尉府。” 书生笑着说道:“那当然不能。” 契布问:“可以告诉我吗?” 书生点头:“可以,你想先知道哪个?是你值多少钱,还是谁出的钱?” 契布笑道:“既然被你点破了身份,那我也不急了,你可以一样一样说。” 书生道:“剑阁在找你,徐绩的人在找你,他们都出了钱。” 契布:“谁出的多?” 书生回答:“徐绩的人出的比较多,给了二十万两的天价。” 契布:“所以你们是为徐绩办事?现在徐绩自身难保你们其实可以吞了二十万两然后当做没这回事。” 书生点头:“就是这么想的。” 契布:“那你们就是替剑阁找我,剑阁给了多少?” 书生回答:“十万两。” 契布:“也还行,不算低了。” 书生道:“但我们收了你的钱,你比剑阁给的多,所以我们帮你从林州脱身,因为剑阁的人已经锁定了你在林州,凭你自己想出去比登天都难。” “我们收了你的银子,安排你离开林州,还要做的逼真些,让你借壳假死,这计划对得起你出的钱。” 契布居然点头表示赞同:“一码归一码,确实做的很不错。” 书生笑了笑:“多谢理解。” 契布:“所以剑阁就让你一个人来拦我?是他们自信,还是你自信?” 书生又摇头道:“我和剑阁已经银讫两清,和你也银讫两清,所以现在的事和剑阁无关。” 契布:“何必卖关子?” 书生说:“因为......这一单其实没钱赚。” 契布:“谛听的人没钱也做事,那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书生说:“能让天下最唯利是图的商人没钱赚也要做的事,你猜这一单我为什么接?” 契布:“因为......” 他往四周看了看:“不敢不接。” 书生嗯了一声:“不敢不接。” 契布叹道:“都说这个世上人人追求权力是错的,可权力带给人的滋味真是美妙。” “商人都可以因为权力而放弃眼前利益,因为如果不放弃眼前利益那以后也别想有什么利益了。” 他再次往四周看:“人在哪儿呢?” 书生抬起手指了指契布身后。 契布回身,就看到从远处有个衣着普通的年轻人朝着他走过来。 虽穿着上不见名贵,可从气质上就能分辨出来此人必定身份不凡。 哪怕......他确实黑了些。 契布叹道:“原来谛听也是东广云汇的生意,你们瞒的倒是极好。” 黑小子一边走一边回答:“谛听不是东广云汇的生意,谛听是东广云汇当家的另一个生意,不能混为一谈。” 契布道:“一边是标榜光明光彩的东广云汇,一边是利用暗道势力的谛听,你们曹家真是把钱都赚了......这谛听不会也是皇帝的生意吧?” 黑小子说:“还不是。” 契布:“还不是的意思是?” 黑小子说:“因为上个月我才刚刚把谛听买下来。” 契布一愣。 黑小子一边走一边说道:“我找谛听的人做生意,他们不愿意做,还说有选择和谁做生意的自由,那我只好告诉他们其实没那么大自由。” “如果谛听愿意接受我开出来的价格卖个我,那他就赚了一大笔银子,如果不愿意卖给我,那也就没有谛听了。” 契布道:“钱多,果然可以为所欲为。” 黑小子点头赞同:“确实可以为所欲为。” 他看了看那个书生:“谛听原来的少当家,暗道的联络人,现在是我聘请的大掌柜。” 契布问那书生:“这么屈辱的事你也接受了?” 书生笑道:“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然后补充:“当一个财大气粗的人站在你面前,给你摆上你数都数不清的银子,然后还态度诚恳的和你说了两个条件,你如何拒绝?” “他说,第一个条件就是谛听他买了,所有人员不变,以前做什么现在还做什么,工钱还都加三成,而我这个少当家虽然不是少当家了,可我拿的多啊,这个条件是不是难以拒绝?” “第二个条件就更难以拒绝了。” 书生说:“他说如果我不答应,那第二天一早就会有一份加了叶明堂道府大印的公文摆在我面前。” “江湖中人,谁还能干净到哪儿去呢,尤其是谛听这样做暗道生意的......可他能给我家定一个十恶不赦的谋逆大罪你说过分不过分?” 说到这书生狠狠叹了口气:“你说的没错,权力真的是让人羡慕又妒恨。” 契布说:“你嘴脸真难看,选择做狗却还假惺惺说自己不想做狗,其实你能做狗,你心里高兴的不得了。” 书生笑了:“被你一眼就看穿了,谛听虽然不可能涉及谋逆大案,但就凭那些小过错朝廷也能把谛听铲了,现在谛听还是谛听,且是官家的谛听,你说这狗做的爽不爽?” 契布说:“想想就爽。” 他再次往四周看了看:“但如果你们认为这样就能抓住我,是不是有些低估我了?” 黑小子曹懒一边走一边说道:“你永远也不知道,当朝廷和东广云汇都发力要抓一个人的时候会是多大的力。” 契布:“我肯定知道。” 曹懒:“那你肯定知道的不够全面。” 契布:“你准备怎么让我见识一下何为全面?” 黑小子打了个口哨:“让他见识见识。” 随着一声号角。 四周出现了轰隆隆的马蹄声,片刻之后至少上千名骑兵将这里死死围住。 这些骑兵看起来个个都散发着冷冽的杀气,他们手中的连弩瞄准的地方,别说是一个人,就算是一座小山也能削下去一层。 契布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果然不讲理。” 但他忽然看向曹懒笑起来:“逗你玩和逗你们一群人玩,显然我更喜欢后者。” 说着话的时候他身子忽然飞了起来,毫无征兆的飞了起来。 与此同时,水中好像有两条大鱼一样朝着更远处迅速游动。 曹懒这时候才看出来,在契布的身上连着两根极细的丝线。 契布就好像被狂风吹起来的风筝一样,迅速的飘向河道。 河道里当然不会是两条大鱼,那是两个实力极强水性也极强的人。 两个人拉着契布迅速落入水中。 契布大笑道:“谛听姚思渺,你难道还不明白,把谛听收归朝廷本来就比抓我重要。” 谛听,中原江湖最大的暗道联络组织。 他们做的虽然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可他们做的别人还真不好做到。 他们不杀人不放火,专门就做那些偷偷摸摸的事。 谁得罪了人害怕被报复,找谛听就能安排的妥妥当当。 当官的犯了错想要出逃,找谛听也能安排的妥妥当当。 他们的偷偷摸摸,是专门负责把中原想出去的人往外运。 除此之外,谛听还是整个中原江湖之中可以排名第二的消息机构。 他们消息的灵通程度,仅次于江湖之中第一大消息机构不问堂。 “姚思渺,你记住,今日之事后,谛听自绝于江湖!” 落在水中的契布大声笑道:“以后江湖再无一人可以相信谛听。” 书生低低的回了一句:“傻逼......哪有洗白重要。” 其实他想说,傻逼,哪有活着重要。 东广云汇要查关于不问堂的事,可不问堂过于森严难以入手。 于是就从谛听入手。 在很多生意上,谛听和不问堂重合。 所以拿下谛听,就相当于拿下了二三成的不问堂。 落在水中的契布展开身上的衣服,无数支激射而来的弩箭就被他尽数挡下来。 “千数精骑又如何?东广云汇又如何?” 他哈哈大笑:“天下能拦住我的人,我都不知道在哪里。” 大笑之中,他忽然发现自己滑行的速度降了下来。 猛然回头。 只见河道上从转弯处过来几十艘小船,每一艘船上都站着很多战兵。 当小船过来的那一刻,船上的战兵纷纷发箭。 河道里接应契布的那两个高手只好迅速下沉,数不清的羽箭打在水面上激起一片涟漪。 契布深吸一口气后猛的钻入水中,隐隐约约的可见三条大鱼一样的黑影在水中迅速穿过。 他们潜的足够深,小船上的战兵以强弓硬弩也打不中他们。 在小船下迅速穿过之后过了数十丈,契布从水下出来换气。 他回头看了一眼后又哈哈大笑起来:“真以为人多就能抓了我?若人多就能抓了我,漠北我都走不脱......哈哈哈,说什么曹猎城府入海,说什么叶无坷秒算无双......” 他大声喊了一句;“不过都是废物!” 刚说完这句话,前边水面上传来噗噗两声闷响。 他再看过去时候,只见岸边有几个人拿着沉重铁矛往水中投掷。 前边那两个人躲闪不及被铁矛击中,可怕之处在于那铁矛上有倒钩还有绳索。 被刺中的两人,迅速被拉了过去。 契布立刻斩断身上的细线,然后再次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 他的水性极好,普天之下也没几人能及的上。 一鼓作气,他潜游了数十丈后才起身,回头看时,那些投掷铁矛的拿他没办法了。 “哈哈哈哈......今日若被我走脱,我要笑话曹猎一辈子生出个儿子是傻的,笑话叶无坷一辈子他是个蠢材。” 说完后加速游动,完全不惧怕后边的小船追过来。 他在水中速度,比船还要快的多。 就在要脱困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脚腕一紧。 然后才发现,竟然被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攥住了他脚踝。 这小姑娘什么时候出现的他都不知道,可见水性比他还要好。 契布双手往后一推,掌中毒粉迅速散开。 那小姑娘马上撤手腾空而起,显然忌惮他的毒药。 “不过如此。” 他再次加速。 然后......迎面一艘战舰朝着他脑门撞了过来。 第九百六十七章我劝她呢 - 天下长宁 - 知白 在江湖客心中,应该都有一个江湖大恶人名单。 不管是四大恶人也好,还是十大恶人也罢,反正都会有这样一个名单,或许稍有出入但大致不会错。 那在恶人心中应该也有一个大恶人名单,毫无疑问,前些年排在首位的就是廷尉府张汤。 大宁立国之初,陛下要求廷尉府以最严厉的手段打击中原各地的犯罪势力。 那时候天下初定,治安极差。 趁着乱时,不知道有多少恶人冒出头来,坑蒙拐骗都算是轻的,打家劫舍比比皆是。 很多地方因为还没有被完全控制下来,大批的街头混混为非作歹。 廷尉府得到陛下旨意之后,将当时所有的千办都派了下去,联合地方官府,对这些恶势力进行持续不断的打击。 当时恶人们心中的恶人排行榜,张汤毫无疑问是第一,廷尉府的那些千办们几乎都榜上有名。 但要说杀人最多的不是张汤也不是廷尉府的那些千办,更不是分派到地方的战兵将军们。 是一个曾在廷尉府任职,后来因功调入未央宫成为陛下身边大内侍卫统领的年轻人。 这个家伙带着一支禁军奉命在大宁各地巡查,死在他手里的恶人据说过万。 在同时期,廷尉府所有千办处决的恶人加起来也就勉强和他一样多。 张汤排在第一其实有些冤枉,反正大家都骂张汤就对了。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到了现在,在恶人们心中排名第一的恶人又是一个年轻人了。 一个从东北边疆大雪山里走出来的纯良少年,被冠以朝廷第一狠人之名。 在西蜀道杀了一千多人,全是当官的,这些百姓自然都听说过。 可除了当地百姓之外,其他地方的人也多数不会去细想。 这一千多名当官的被斩首,又会有多少他们手下的恶人被处置。 这一千多人牵连到的恶人,怕是也不下万人之多。 如果说那些做官的是做恶的大脑,那么他们手下这些人则是做恶的手。 而在辽北,因为谋逆,空印,贪墨,等等案子而被抓的人已经超过两万,这两万还是确定要被斩首的。 那么辐射出去,这两万人又能带出来多少人? 所以叶无坷被他们冠以大宁第一恶人之名,不是没有道理。 此前一直都在作恶,且看不上那些小人物的恶的契布,此时感受到了叶无坷的恶。 他当然知道很多人都在找他。 徐绩的人在找他,找到他就能把徐绩谋逆的罪名往下压一压,徐绩谋逆的罪名往下压一压,那就会少死多少人? 辽北道有两万人要被处斩,他们所触犯到的罪名可还和徐绩没什么关系呢。 一旦确定了徐绩谋逆等诸多大罪,那被牵连进来的人何止是辽北道一地? 所以徐绩那些手下,哪怕没有徐绩的命令,也会疯了一样去找契布。 找到他,杀了他,那样很多人都能免于死罪。 剑阁的人也在找契布,因为剑阁与契布之间曾经也有过千丝万缕的联系。 虽然契布并没有掌握关于剑阁的什么不能被人知道的秘密,可除掉他终究是好事。 契布也知道朝廷在找他,从他自漠北逃离之后朝廷追查他下落就没停过。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被追捕。 用战舰撞! 他躲过了各种各样的围堵,在水中潜泳了很久之后总算能避开那些投掷的铁矛之后才浮出水面。 谁他妈能想到,才一露头,迎面而来就是一艘大宁艨艟。 站在船头的叶无坷应该是早就在看着他一举一动,甚至他为了避开铁矛会往什么方向潜泳都在叶无坷计算之内。 契布这个靠计算而布局的人,第一次被对手算了个明明白白。 砰地一声。 契布被破浪而来的艨艟撞了个头破血流。 他脑子里猛的一沉,人都晕乎乎的,有那么一段时间人都没了思想,脑子里只有嗡嗡的声音。 紧跟着就是一张大网从艨艟上洒下来,朝着他头顶罩落。 契布下意识的又沉入水中,靠着超绝的内劲撑着身体往远处游。 但他此前在水中能潜游多远已经被叶无坷看清楚了,他在水中潜游的轨迹也被叶无坷看清楚了。 那个被誉为新时代第一个恶人的家伙,手里已经在掂着一块砖头。 在大家上船的时候,他们都没有明白为什么明堂大人会让他们搬上来一些砖头。 当他们看到那砖头在明堂手里颠上颠下的时候,他们明白了。 计算着到了契布潜游极限之后,叶无坷不等契布露面就一砖拍了出去。 这砖头在半空之中没有任何旋转,平着就飞了出去。 当砖头飞到水面上的时候,契布刚好从水下探出来。 砰地一声! 契布被砖头砸了个结结实实。 只是出人预料的事,契布或许是因为在水里憋的时间太久了,所以出水的高度比预想的高了些。 这砖头砸的极准,只是契布猛然出水头颅比砖头落点高。 这一砖,砸在了契布的后颈。 即便如此,契布的脑袋都被砖头上的巨大力度砸的拍在水面上。 叶无坷见一击没有将契布打晕稍稍有些遗憾,一伸手又抓起来一块。 二奎觉得好玩,也抓起来一块。 三奎一把将二奎拉住:“你别。” 二奎:“为什么姜头可以砸,我不能砸!” 一脸气鼓鼓的,就是不服气。 三奎:“得要活的。” 二奎说:“我砸的就是活的啊。” 三奎:“......” 大奎说:“二奎说的对啊。” 二奎:“是吧。” 三奎压着二奎的手:“你还是忍忍吧。” 大宁的艨艟战舰就在契布身后跟着,叶无坷算准了契布起身的时间又把砖头砸了出去。 只不过这次契布显然多了个心眼,他故意露了一下头然后又猛的往下一沉。 在砖头砸过去之后又抬头大口呼吸,然后马上就潜下去继续往前游。 这一下倒是把叶无坷的兴趣给勾起来了。 想当初在无事村里,要说投掷的技巧他可是仅次于二奎的。 然而这种投掷砸中的概率其实没那么高,哪怕他已经足够精准。 契布可以提前出来缓一口气,也可以多憋一会儿再换气。 只要是不让叶无坷计算好了他的露头时间,被砸中的概率就很低。 眼看着连续几次都没有再砸中,叶无坷都有些不服气了。 就在他掂着砖头寻找下一次出手时机的时候,忽然间砖头从他身边飞了出去。 然后就看到契布好像是专门配合的一样,就在此时出水换气。 砰地一声! 这次是实打实的命中了后脑。 契布的身子往前一扑,趴在水面上好一会儿都没有动。 叶无坷侧头看了看,只见高清澄负手而立好像什么都没做过似的。 见叶无坷看自己,高清澄微微昂着下巴:“皇后亲传的手艺。” 叶无坷:“......” 大船靠近,将挠钩往下伸勾住了契布的身体,这种挠钩是倒钩,只要契布挣扎就会被深深的勾住。 在挠钩下去之前,还有一张大网撒下去,以确保这个已经逃亡了这么久的要犯不会再脱身。 被网住也被勾住的契布,这次说什么也挣脱不开了。 他被逼到水里,其实也是叶无坷精心计划。 这个家伙身上带着千奇百怪的东西,逃命的防身的层出不穷。 而在水里,他身上带着的那些东西基本上就没用了。 而且只要入水,为了能在水中游动的更为自由轻快,那种穿戴在身上的比较沉重的外骨骼,也就无法使用了。 被勾上了之后,契布的后脑上肉眼可见的有一个很大的鼓包。 显然是被高清澄那一砖砸出来的。 但就是没见破口,不见血迹。 原本以为她只是准,现在才能看出来她何止是准。 连砖头怎么拍在契布后脑上,用多大的力度能保证懵逼不伤脑都计算好了。 但凡是棱角砸在脑后上,那个距离那个力度,也必会头破血流。 渔网背影解开,人被勾上来后反而把渔网有转了几圈勒紧,直接用锁链在外边又加固了好几圈。 此时此刻,契布看着叶无坷的眼神里只有凶狠。 “你是不是想说有本事把你放开咱俩公平打一场?” 叶无坷看着契布那不服气且满是怨毒的眼神问。 契布道:“你敢吗?” 叶无坷:“敢。” 高清澄:“嗯?” 叶无坷:“但没必要。” 高清澄:“嗯。” 契布:“你好歹也是正二品的大员,一方诸侯般的人物,竟然因为一个女人而如此胆怯懦弱,我杀过你在乎的人,也杀过你朋友在乎的人,你就不想亲自动手?” 叶无坷看向高清澄:“激将法。” 高清澄微微点头。 契布:“真是笑话啊......哈哈哈哈哈,想不到名闻天下的叶无坷原来怕女人,什么事都要向女人请示。” “莫非你此前破获的那些大案,你做的那些英雄事,都是这女人教你的?你只不过是个绣花枕头?” 叶无坷再次看向高清澄:“还是激将法。” 高清澄:“嗯。” 契布:“这么多人看着呢,以后你叶无坷的名声又能好到哪里去?天下人都会知道,你在女人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 “你那么多在乎的人被我杀了,要不要听听我是怎么杀他们的?唔......你可千万别让我再次脱身,不然我先杀你身边那个女人。” 叶无坷:“升级激将法。” 高清澄:“嗯!” 契布:“哈哈哈哈,真是笑话,你还要看这女人脸色到什么时候?明明都快被我气死了,你居然还要看她的反应。” “以后是不是你能不能碰她也要看她脸色?是不是她稍有不满意就得马上跪下来舔她的脚趾?哈哈哈哈,奇耻大辱啊。” 叶无坷又一次看向高清澄:“这是很低级的激将法。” 高清澄:“知道。” 契布:“你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你还以为这是恩爱?这是舔狗!这是......” 砰! 高清澄一脚踹在契布的小腹上,紧跟着一记上勾拳命中契布的下巴。 这一击,直接将契布打得喷血,喷出来的血里,还有几颗牙齿。 可下一息,高清澄拳头又到了,这次直接命中了契布的人中。 这一拳力度更大,打得契布门牙都掉了。 然而还没完。 高清澄一只手按着契布的头顶往下一压,同时膝盖往上狠狠一撞。 又是砰地一声,契布的身子直接往后翻飞了出去。 叶无坷伸手拉了高清澄一下,看向契布的时候眼神里都是无奈:“傻逼......我是在劝她,你怎么就看不出来。” 第九百六十八章咱们赌一把 - 天下长宁 - 知白 林州,府衙。 这里看起来已是空荡荡的,连一个当值的人都没有。 这次辽北道官场都不可以称之为动荡,可以称之为涤荡。 冰州那边的官员九成九被拿下,林州的情况也差不了许多。 而在这种情况下,指望着朝廷马上就补齐被缉拿归案的官员空缺其实并没有那么快。 朝廷选拔官员过程很复杂,不是随随便便指定个人就能到任且把责任担起来。 吏部要仔细的核查,看看谁的资历够能力也够。 别说府治这样的正五品官员,就算是派人接替地方县令这样的七品职级也要慎重。 尤其是现在辽北道这个乱象,如果派来的人担不起事那百姓对朝廷的失望才会到达顶点。 百姓们其实不怕破而后立,怕的是破而后还破。 知道地方官员都涉案,百姓们当然震惊。 可他们也会看到朝廷的决心,所以也会拍手称快。 可新来的官员要还是那个德行,那就不是震惊的事了,是失望。 朝廷没有这么快,但叶无坷不能那么慢。 所以他火速提拔了一个人。 陆交远。 才刚刚在道口县上任县令三个月的陆交远直接被升任林州府治,这升迁的速度恐怖的让人都不敢相信。 而在松河做县丞的谢东廷,则从松河县丞的位子上调任道口县令。 陆交远到了林州,可以说是白手起家了。 所有事都得他亲自操持,好在是这次随叶无坷到林州之后有些事叶无坷已经安排好。 为了让陆交远在林州能够迅速立足,叶无坷还把赵九命调了过来。 赵九命和王草根这两兄弟筹建起来的站兵营也被一分为二,几百人留在冰州,几百人跟着赵九命到了林州。 有了这个班底,陆交远心里底气也足了些。 但接下来他要面对的就是一件大事......叶无坷要在林州就近审问契布。 表面上看这是就近审案,可实际上另有深意。 契布为什么要逃到林州来?从漠北回中原不去别的地方直奔林州躲避一定是有缘故。 这个缘故,才是叶无坷要追查的重点。 而作为林州府治,陆交远接下来要做的事比叶无坷还多。 他要安抚地方,迅速重建府衙,还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府治下各州县的人事都担起来。 除此之外,查案他也要参与。 大堂内,陆交远看向叶无坷,对这个其实比他还年轻些的道府大人,他心中充满敬畏。 连他都没有想到,在冰州局面如此艰难困苦且危机重重的情况下下,明堂还在暗中调查契布的去向,甚至早早做出安排。 当初叶无坷在冰州招募民勇开凿松河冰,现在看来也不只是为了安抚百姓,给百姓们找点活做,给厢兵一个远离冰州的借口。 辽北道最大的海产生意是司马家的无为号,而每年用冰最多的就是无为号。 无为号看起来生意单一,并不似东广云汇那样几乎对民生诸事都有涉猎。 但无为号在中原行走的范围足够大,他们的陆运水运都很强。 陆交远很清楚,明堂怀疑契布逃到林州就是因为无为号有这个实力能帮他。 他也能预料到,接下来会遇到什么难题。 就在他思考这些的时候,叶无坷已经缓步上前走向那个被锁死在柱子上的要犯契布。 “看我做什么?” 契布冷眼面对叶无坷:“是不是又想摆出一副你什么都已知晓的模样?” 他哼了一声:“你们对我的了解,尚且不如那个江湖上专门和下九流打交道的谛听。” 叶无坷笑:“那你觉得谛听是怎么知道关于你这些消息的?” 契布听到这句话心里微微一震,但他脸上却没有任何反应。 “其实我对你这样的人,天生就会有些偏向。” 叶无坷走到契布面前,直直的看着契布的眼睛。 “你是那位李先生的弟子,甚至可能是他的孩子,李先生是帝师,除了对陛下有巨大帮助之外,还是曌蕤先生的师父,曌蕤也是他的孩子。” 说到这叶无坷揉了揉眉角:“李先生这个人最大的问题,可能就是孩子多。” 叶无坷忽然停顿了一下,然后自言自语。 “有才学,可以说是天下第一等的才学,传闻之中他潇洒多金,甚至可能还驻颜有术......这种人要是泡妞的话,那确实让妞儿防不胜防。” 因为这句话,契布狠狠的瞪了叶无坷一眼。 高清澄也瞪了他一眼,因为她从叶无坷的语气之中隐隐约约听出些许羡慕。 随高清澄一起回来的余百岁听到这句话,则默默点头表示认可。 然后又一惊,心说师父啊师父你这不是自己作死么...... 叶无坷却好像根本没有察觉似的,继续说了下去。 “有人说,这位李先生可能活了二百岁,有人说活了一百岁,但他看起来,始终如年轻人一样俊美。” “有人说他走遍天下,不只是中原,东南西北都去过,尤爱西域那边的异域风情,传闻在西域也有子嗣。” 他看着契布的眼睛:“对你来说,李先生犯下的错就是当时没找到鱼泡。” 这话一出口,余百岁第一个噗嗤就笑了。 高清澄都稍显疑惑,心说鱼泡是什么意思? 余百岁却很清楚那东西的用处。 他虽然花心好色流连青楼,但他的家教让他在这方面格外的谨慎。 他爹曾不止一次的说过,你玩多少次我都不管,但你不能在外边没完没了的甩子。 鱼泡真的是个好东西。 余百岁在心中想着。 然后他补了一句:“也可能不是没找到鱼泡,是鱼泡破了呢。” 叶无坷:“我不是很懂。” 而契布此时怎可能还忍耐的住,面对这种羞辱他根本就压不住。 “叶无坷,我xxx!我比你高贵一万倍,你才是有人生没人养的野种!” 啪! 在他这漏风的嘴骂出这句话之后,叶无坷就在他脸上狠狠的扇了一下。 “激将法。” 叶无坷轻蔑的看了契布一样。 “现在可以确定,你确实是李先生的孩子,不过确定这个还是不确定这个,对你定罪没有什么意义。” 叶无坷道:“我只是想教教你激将法怎么用......当你强于对手的时候用激将法有妙用,因为你可以随意碾压对手,当你弱于对手的时候用激将法,那只能说你是傻逼。” 叶无坷对这个人的恨意有多足,从他已经骂过契布几次傻逼就能看出来。 他很少这么骂人。 契布眼睛血红血红的看着叶无坷,恨不得下一息就一口把叶无坷吞了。 但事实上,他也不得不认可叶无坷的说法。 因为他现在无能为力。 “一个人总是爱表现自己的强大,什么地方超过别人,最好要点到为止。” 叶无坷看着契布说道:“你表现的次数太多了,你的飞翼,你的易容,你的外骨,你的种种手段,包括你喜欢借壳逃生,这些用的次数都太多了。” 契布心里巨震。 原来如此。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他一直以为自己这样能羞辱对手能展现强大。 此时才醒悟过来,早已晚了。 他展现出来的,都被叶无坷一一记住且仔细思考对策。 所以他现在是阶下囚。 “强者可以用激将法,不是为了让弱者露出破绽,而是单纯羞辱,弱者用激将法或许还有一丝机会找到强者破绽,但即便找到了也没什么意义,因为是弱者。” 叶无坷道:“你是李先生的孩子,从李先生身上学到了很多本事,所以你自大,自大就是你的弱点,找到你弱点,熟悉你所有本领之后,你在我眼里就是弱者了。” 契布:“但你现在只是想单纯羞辱我,你并不能靠这激将法从我嘴里得到什么。” 叶无坷:“没错,就是单纯羞辱。” 契布眼神一寒。 叶无坷道:“不只是今天羞辱,我天天都来羞辱你,关于案情的事,我甚至可以一个字都不问。” 他看着契布的眼睛:“你知道为什么?嗯,你这么聪明,一定知道为什么。” 契布心里马上就在思考,这是为什么? 答案很快就被他找到了。 就是因为......他是李先生的孩子。 李先生是帝师,是陛下在还没发迹的时候对陛下有巨大帮助的人。 李先生的儿子曌蕤是太子的先生,将来当然也是帝师。 而他这个李先生的儿子,就是李先生的耻辱和污点。 真要让天下人知道的话,那陛下和太子的名声都会受累。 而且,一旦天下人知道的话,那朝廷追查不追查李先生? 契布可是要弑君谋逆的重犯,这事如果按照大宁律来办就要追查到底。 想到这些的时候,契布的脸色总算是白了。 哪怕他满脸的血,可脸色还是白了。 叶无坷道:“看来你想明白了,你能以任何身份死,白衣族少族长的身份就可以,但不能是和与李先生有关的身份死。” “我也不需要你的口供,因为杀了你实在是对大家都好,曾经与你合伙的人会拍手称快,朝廷里知道李先生身份的也会拍手称快。” “倒霉的只有你和白衣族,朝廷会把白衣族彻底打压下去......” 契布怒视着叶无坷:“你和我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只是想羞辱我激怒我你看着开心?” 叶无坷道:“没,顺带着赌一把。” 契布问:“你想赌什么?” 叶无坷道:“赌你的人性,如果你的人性没那么恶,那你会自己承担下来,所有事都可以归在你身上。” “如果你的人性够恶,那你就不愿意自己死而其他人好好活着,你死,你也要拉一群人跟你一起走,拉得越多你越开心。” 契布眼神闪烁了一下。 叶无坷就那么看着他:“我就赌你足够恶。” “当然。” 叶无坷继续说道:“事情也分两方面,你够恶,你就会牵连更多人死,你要是善良心,最起码白衣族对你有养育之恩,你不会连累他们。” 契布:“呵......养育之恩?” 看到他这个反应,叶无坷眼神里有些淡淡笑意。 叶无坷道:“看来你对白衣族倒是不在乎,既然如此,那白衣族应该没什么大罪。” 契布猛的瞪向叶无坷。 叶无坷道:“查案而已,不必这么大的火气,哪有查案不套话的。” 他越是这样,契布的愤怒就越重。 他看着叶无坷的眼睛:“你也就敢动我,你敢动曌蕤吗?你敢动二皇子吗?” 叶无坷笑了:“看来赌的没什么问题。” 契布也笑了:“你赌的没问题,但你胆子够大吗?” 第九百六十九章恶人村 - 天下长宁 - 知白 “契布到现在为止也没有说出与曌蕤有关的任何信息。” 叶无坷坐在窗口,晃荡着腿自言自语。 这个模样,哪里像是已正二品的封疆大吏。 在他那一众手下心中,在四海书院弟子心中,在谢东廷和陆交远等人心中,他是近乎于完美的人,大家都对他都无比敬重。 可实际上,他也才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 有椅子不坐,有床不躺,就在窗台上坐着。 这样的封疆大吏,若是在朝廷老臣眼中那就四个字评语:成何体统! “有两种可能。” 陆交远道:“蕤先生其实根本就没有参与其中,只是因为他与李先生的身份所以难免被怀疑参与其中。” “另一种可能则是契布认为蕤先生还有办法救他,也认定了明堂不会这么快就杀他,所以故意隐瞒。” 余百岁则摇头道:“这个家伙是李先生的儿子,曌蕤先生也是李先生的儿子,要说他们两个没有联系,我是不信的。” 陆交远讪讪的笑了笑:“传闻李先生......多才多艺多子多女......” 余百岁:“你的意思是,他只管甩子不管长大,也不管这些孩子们有无联系,是否认识?” 陆交远道:“若换做别人这似乎不可能,可若是那位李先生就不一定了,传闻之中,他是个游戏风尘的神仙人物。” 余百岁:“就渣男呗。” 陆交远:“毕竟......帝师。” 他意思是,百岁大哥你好歹还是有点口德的好。 余百岁却不在乎。 “你看我做什么。” 他看着陆交远说道:“不管他是不是帝师,不管他有多大的才学本领,这种行为......说好听些是风流,说不好听就是渣男。” 他指了指自己:“我也说不上是什么好人品,但我从来不招惹良家,能花钱解决的事就花钱,没地方花钱的就练棍法。” 陆交远硬是没有听出来练棍法是个什么意思。 “还有。” 余百岁看向叶无坷:“师父,契布被抓是不是显得容易了些?我不是说你谋算的不行,也不是说咱们准备的不够多,只是,这个家伙此前逃跑的手段千奇百怪层出不穷,这次却这么容易就被抓了......” 叶无坷道:“我还没有想出来他故意被抓能有什么目的。” 余百岁:“我也没想出来,我就是觉得容易了点。” 想想看之前和那个家伙交手的经历,其实每次都吃了亏。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试探着问叶无坷道:“他被抓,会不会是为了让我们放松警惕?” 叶无坷点头道:“有可能。” 余百岁眉头一皱:“如果他被抓是为了让我们放松警惕,那他后边要干的能是什么事?杀你?杀小橘子?还是杀别人?” 叶无坷想不出,哪怕他的头脑已经足够逆天也暂时想不出这契布的打算。 但叶无坷也有些同意余百岁的判断,这个契布绝不是一个轻易就接受失败的人。 他性格暴虐,谋事又缜密。 不该这么简单就被抓了。 虽然为了抓他,叶无坷这半年来部署的足够严密,可当对手足够强大的时候,对手的失败连自己都觉得不是很能接受。 “我觉得林州这还有事。” 余百岁眯着眼睛给出判断:“比契布的事还大。” 可比契布谋反的事还大的事,又能是什么事? 最关键的地方在于,契布那样的自私到了极致的人,他怎么可能会因为帮别人遮掩,而故意被抓? 在这个世上,他落入叶无坷手里比他落入其他任何人手里再想脱困的可能都低。 就因为,叶无坷对他实在是太了解了也太针对了。 而此时,被死死锁在牢间里的契布闭着眼睛,却还能轻轻的扭动身躯。 像是配合他脑海之中什么曲调在舞蹈。 与此同时,东北边疆,大慈悲山。 奎爹牵着耕牛从村外田里返回,才到村口就看到有几辆马车过来。 奎爹谨慎,在看到那几辆马车的时候就把手伸进怀里。 他总是会随身带着姜头派人送回来的那种信号烟花,只要又是把烟花打上去无事村的人就知道有危险了。 然而当骂马车停下来后,奎爹发现马车上竟有姜头派人回来特意提过的东广云汇的标徽。 第一辆马车上下来一个和和气气的胖子,就是那种和气到哪怕你羞辱他打他,他都不会怨恨你的类型。 白白净净的,虽然不能说一看长相就断定是个好人,但绝对是那种一眼看过去就让人放松警惕的长相。 这胖子下车之后也看着奎爹,然后小心翼翼的抱拳问道:“请问你是无事村的人?” 奎爹一摇头:“我过路的。” 胖子说:“噢噢噢,那打扰了。” 说完就准备进村去。 奎爹道:“我好心提醒你们,这无事村里的人没一个好东西,尤其是对你们外来的人格外凶狠,你们要进村打交道最好小些点。” 胖子停下来,问奎爹:“无事村里的人都不好相处?” 奎爹道:“他们村出了一个大官儿你不知道?以前就野蛮,现在更野蛮。” 胖子有些疑惑的说道:“可是......我听说,无事村的人纯良厚道啊。” 奎爹一咧嘴:“你从哪儿听说的!” 胖子想了想,还是得进去,于是和奎爹道了声谢,便带着人往村里走。 村外是一条小河,村口有一座小桥,这是从西边来进无事村的唯一一条路。 小桥两侧是河堤的高坡,当初二奎就经常带着几个冻萝卜蹲在桥边河堤上发呆。 此时那二奎常年蹲着的地方当然不可能有二奎,但有一个看起来十二三岁,瘦瘦黑黑的村野小子。 皮肤是黑,但一双眼睛格外明亮。 斜挎着一个包,包里也装着几根萝卜。 一见到奎爹回来,那半大小子忽然就站起来,捡了块小石头朝着奎爹就砸过来,奎爹敏锐的避开。 “小王八羔子!” 奎爹立刻就怒骂一声。 那半大小子掐着腰喊:“糟老头子你还敢来我们无事村,上次你家牛吃了我们山坡上的草还没跟你算账!” 奎爹立刻骂道:“小王八羔子,那山又不是你们无事村的山!” 半大小子喊:“我们无事村的叶无坷现在是大官,你知道有多大吗!别说山了,一句话连你们村都是我们村的!” 胖老板听到这觉得那牵牛的汉子说的没错,无事村的人果然野蛮。 半大小子掐着腰喊:“滚滚滚,都滚远点,不然把头塞牛屁-眼里。” 奎爹一弯腰就捡了块石头:“我砸死你个小兔崽子!” 那家伙是个混不吝,指着自己脑壳:“来来来,砸,你不砸你是孙子,你敢砸,我管你叫爹。” 奎爹一石头就砸过去,倒是没砸中。 那小子哼了一声:“就这点本事。” 胖老板哪里有空看他们俩闲扯,连忙上前:“这位小哥,我就是叶明堂派来的人。” 半大小子掐着腰看他:“什么他妈叶明堂不叶明堂的,不认识!你也滚!” 胖老板耐着性子解释:“叶明堂就是你说的那位叶无坷叶大人。” 半大小子眉眼一喜:“姜头哥哥让你来的?” 胖老板:“是是是,是叶明堂让我们来的。” 半大小子:“让你们来干嘛?” 胖老板道:“叶大人在我们东广云汇里投了些银子,今年第一次赚到钱,所以我过来给村子里分钱,这都是叶大人交代的。” 半大小子:“分钱?分多少钱?” 胖老板:“每个人都有一千两。” 半大小子:“你知道我们村有几个人啊你就说每人一千两。” 胖老板:“是叶大人让我们来的,那我当然知道无事村有多少人口了。” 半大小子:“那你说。” 胖老板:“一共......” 才说了俩字,半大小子忽然喊了一声:“别说了。” 他指着奎爹:“你赶紧走啊,我们村的事不许外人听。” 奎爹哼了一声,牵着牛就走了。 一直等到奎爹走远看不见了,半大小子才问:“真是我姜头哥哥让你们来的?” 胖老板立刻点头:“当然是啊。” 半大小子:“姜头哥哥给你什么信物了没有?” 胖老板心中一震,然后连忙解释:“没有啊,他就说让我直接来。” 半大小子:“哈哈哈哈,没有信物,跟我来吧,我逗你玩呢。” 胖老板心里骂了一声...... 他一招手,几辆马车随即跟着他往村里走。 半大小子带着他们过了桥就停下:“这事得找村长,你跟我去见他,马车都得在桥边停着不能再往前,别说我没警告你们,进了村四处乱走会出人命。” 胖老板答应了一声,吩咐手下人就在桥边等候。 那些伙计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但对胖老板却格外敬畏。 半大小子一边走一边说道:“姜头哥哥有没有让你单独给我带什么礼物啊。” 胖老板问:“那你叫什么?” 半大小子:“我叫六奎,你应该听说过大奎二奎三奎吧。” 胖老板脸色一喜;“听过,原来是三位奎爷的弟弟,久仰久仰。” 半大小子:“不久仰不久仰,姜头哥哥说得谦虚。” 他带着胖老板走到一户看起来院落规模最大的宅子前边,指了指:“你进去吧,就说你是姜头哥哥派来的,村长就会笑呵呵的。” 胖老板道了声谢,先敲了敲门,没人理会,他便进门喊了一声:“里正在吗?” 半大小子:“都说是村长家了,这里没有叫李正的。” 胖老板又在心里骂了一声。 他朝着屋门走,走了几步忽然脚下一空,这看起来平平坦坦的地方竟然有一个陷坑。 也没来得及反应直接掉了进去,好在是坑不深。 等他费劲巴拉的从坑里爬出来,沾了一身的白色粉末,好像是石灰,但又不确定。 回头一看,院门竟然关上了。 他吓了一跳,跑过去将院门拉开。 结果院门被人从外边锁住了,这肥肥胖胖的人好不容易爬墙出去,落地的时候就觉得裆里麻麻痒痒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一边走一边挠,到了村口就一愣。 “我车呢!” 他环顾四周:“车呢!” 哪里有人回答他。 这一刻胖老板怒了,真怒了,裆里痒的受不了,想来那墙头上是被人洒了什么药粉。 只是不知道坑里那些白色粉末是什么东西。 “我人呢!” 胖老板急的骂街:“人都他妈的去哪儿了。” 此时那半大小子在河堤上嘿嘿笑:“你游过来,你从水里游过来我就告诉你车和人去哪儿了。” 胖老板骂道:“我为什么要游过去,你让我游我就游!?” 他才说完,忽然听到一阵阵汪汪汪的声音。 只见村子里冲出来至少十几条恶犬,朝着他就扑了过来。 也不敢耽搁了,他直接跳进水里,因为往别处跑,他大概是跑不过那些狗的。 等进了水他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反倒是那麻麻痒痒的感觉轻了不少。 半大小子蹲在河堤上:“你的车和你的人都被我们村长没收了,你自己先回去,我们先把人都打一顿,要是没问题,你明堂来的时候他们也就都被放了。” 他嘿嘿笑:“你要是不走,那就跟他们一起挨顿揍,自己选一个?” 胖老板忍了又忍,最终咬着牙答应了,穿着湿哒哒的衣服离开无事村,才过了小桥,就看到那个牵着牛的在前边走呢。 他追上去,奎爹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唉......跟你说了,无事村里没好人!” 第九百七十章无事村小把戏 - 天下长宁 - 知白 “我真是来送钱的。” 胖老板一边走一边嘟嘟囔囔,看起来都快哭了。 “我也就是个打杂的,奉命过来送钱......我这是来送钱的,又不是来送死的。” 他看向奎爹:“无事村的人怎么就这么野蛮。” 奎爹叹了口气:“碰见你的时候都说了,别和无事村的人打交道你不听,这钱送给我们村,我门村得敲锣打鼓欢迎你。” 胖老板:“那可不行,这是叶大人让送到无事村的钱。” 奎爹好奇:“这个叶大人是做了什么生意能分这么多钱?他不会是当贪官了吧。” 胖老板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不是,可别胡说,人家叶大人是用自己的俸禄在东广云汇投了些生意,到上个月满一年所以分了银子。” 他叹了口气:“你说无事村的人多享福,出了这么个大人物,事事处处还都想着家里乡亲......啧啧啧,我怎么就不是无事村的。” 说完这句话又摇头:“我不是无事村的也挺好的。” 奎爹道:“你就会骗人,你也不是好人。” 胖老板:“我怎么骗人了!” 他站住,脸色都激动起来:“我杜广孝从来都没有骗过人,要是骗人了我遭天打雷劈!” 奎爹:“你还跟我发誓,你又骗不到我,我也不是无事村的,你跟我发誓干嘛。” 胖老板:“我要自证清白!” 奎爹:“你清白你清白。” 他一边走一边说:“不是你骗人,就是那个叶大人骗人,他是当官的,当官的不能做生意,连我都知道!” 胖老板:“当官的肯定不能做生意,但叶大人的银子,是以无事村全体百姓的名义去投资的啊。” 奎爹眼神微微一变:“还能有这种事?” 胖老板道:“当然,他又不是为自己谋私,是为乡亲谋福,这种事朝廷不禁制,自然也就不触犯律法,再说,做生意的可是东广云汇!” 他挺起胸脯:“你可知道什么是东广云汇!” 奎爹摇头:“不知道。” 胖老板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说道:“我告诉你,东广云汇是给陛下做生意的。” 奎爹:“这么厉害,唉......我们村怎么就没有一个叶大人。” 胖老板:“这位大哥,现在我的人我的车马都被无事村扣了,你有没有办法帮我把东西要出来?” 他一脸可怜:“反正银子就是要分给无事村的,但车马和人是我的。” 奎爹:“你最好还是别去要了,你的人这会肯定被言行逼供呢,明天吧,明天你再去,他们要是不干你,就证明你没说谎。” 胖老板吓得站住:“那要是干我呢。” 奎爹:“那你挨干呗......” 胖老板:“我问心无愧,我不怕。” 奎爹说:“你今夜要是没地方去,就跟我回家,我不要一千两,你给我一两银子我就让你美美睡一觉。” 胖老板想了想,好像也没地方可去,于是点头:“行吧。” 奎爹带着他三绕五绕的绕到了一个小村子:“走吧,这就是我们村。” 胖老板往四周看了看:“这是什么村?” 奎爹:“有事村啊。” 胖老板都愣了:“还有有事村?” 奎爹:“不但有有事村,还有有事屯,有事店,也有无事村,无事店,无事屯。” 胖老板:“你们这到底是有事还是没事。” 奎爹笑了笑:“先给钱,我给你做饭去。” 胖老板摸索出来钱袋子,拿了一两银子递给奎爹。 奎爹马上就笑的灿烂起来,把牛在院子里栓好,然后就给胖老板做饭去了。 吃了饭也没什么事,胖老板忐忑不安的在奎爹安排的地方住下。 躺在土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外边起了风,呼呼作响,听起来还有一阵阵的鬼哭狼嚎。 胖老板辗转反侧,好不容易迷迷瞪瞪了,忽然听到窗户外边有动静。 他猛然坐起来,就看到窗户上映着一个黑影。 “当家的......救我啊。” 窗户外边的声音断断续续。 胖老板吓的一激灵,瞬间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壮着胆子走到窗口问:“你是谁?” “是我啊当家的,我死的好惨啊当家的。” 胖老板听着声音有些耳熟,心说可别是我的伙计。 “当家的,无事村的人都是魔鬼,他们好狠啊。” 外边那黑影说着话,忽然就飘了起来。 影子在窗户上忽左忽右。 胖老板吓得脸色惨白。 “当家的你开门啊,我死的好惨啊。” 门外忽然传来了当当当的敲门声,胖老板吓得钻进杯子里缩在那瑟瑟发抖。 就在这时候门忽然就开了,紧跟着一阵风吹进屋子里,吹的那本就不明亮的油灯噗的一下子灭了,然后就有个黑影飘飘忽忽的进了屋子。 “当家的,给我报仇。” 那黑影就不是走进来的,就是飘进来的。 胖老板一眼那家伙衣服下边连脚都没有,吓得嗷一声就昏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胖老板在一阵拍打中醒了过来。 睁开眼一看,就见奎爹坐在他身边,手里提这个灯笼:“你怎么了?” 胖老板嗷呜一声:“鬼!有鬼!” 奎爹往四周看了看:“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哪里来的鬼。” 胖老板刚要说自己亲眼看到的,还没开口,就见黑乎乎的影子飘到了奎爹身后。 奎爹完全没有察觉! 那鬼披头散发的飘在那,脸煞白煞白的,嘴角还有血。 “啊!” 胖老板吓得一声惊呼,又昏过去了。 奎爹把他叫醒之后,胖老板看起来人都已经虚脱了。 “你这人真是一惊一乍的。” 奎爹站起来往四周看:“你告诉我哪儿有鬼。” 那鬼就在奎爹身后,奎爹回身的时候都和他面对面了。 可奎爹竟然完全看不到! 胖老板吓得牙齿都在发颤,浑身哆嗦。 奎爹往前走,那鬼就往后飘,但两个人始终面对面,距离也不变。 关键是那鬼不看奎爹,看着胖老板。 一边看一边哭,眼睛里都是血泪。 胖老板嗷呜一声,第三次昏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奎爹已经坐在炕边了。 奎爹坐在凳子上,那个鬼就坐在奎爹身边的凳子上。 奎爹看着胖老板,那鬼也看着胖老板。 胖老板感觉自己身子都僵了,不,他是真僵了,但他自己哪有空感觉这个。 “你没事吧?” 奎爹坐在那看着他问。 那鬼也看着他,眼睛,嘴角,鼻孔,耳朵里,都是血。 胖老板抬起手,颤颤的指着奎爹身边:“你看不到?” 奎爹往鬼那边看了看:“看到什么?” 胖老板此时距离被吓死,好像只差一口气了。 奎爹往左右都看了看,什么都没看见。 他忽然往前一压身子:“你看见鬼了?” 胖老板:“看......看见了。” 奎爹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不应该啊,我怎么看不见,哪有鬼只吓唬你一个人的,为什么不吓唬我?” 胖老板怎么知道! 奎爹想了想:“你是不是做什么亏心事了?” 胖老板连连摇头:“我没有,我没做过。” 奎爹说:“没做过亏心事就不怕,你要是做过什么亏心事,要是看见鬼了,你得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说你知道错了,你改,你也会赎罪。” 胖老板还是摇头:“我没做过,我从来都没做过亏心事。” 奎爹往前凑着问他:“你把你的伙计都丢在无事村了,这不是亏心事?” 嗷呜一声,胖老板又昏过去了。 等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屋子里火把已经点了很多。 奎爹说:“你是真吓坏了,我把屋子里点亮点,你看看,哪有鬼?” 那鬼就在门口站着呢,或许是因为怕光,在门口暗影交汇处飘着。 胖老板:“就在门口,他就在门口呢。” 奎爹回头看了看:“屁也没有,你到底看见谁了。” 胖老板:“我的伙计,身上都是血......他被无事村的人害死了。” 奎爹:“哦,那正常,你去也没准死。” 胖老板:“我得走,我得回去找人,我得把我伙计都救出来。” 奎爹:“天亮再走吧,这会儿你走哪儿你伙计不跟着你。” 胖老板看向门口:“我没害你,我没有害你,是无事村的人害了你,我回去找人给你报仇。” 那鬼好像是点了点头。 胖老板见他有反应,马上继续说道:“无事村的人要是杀了人,就算他们是叶明堂的乡亲我也不会放过他们!我答应你,你走吧,我会报官的!” 那鬼好像又点了点头。 胖老板见他似乎是同意了,连连摆手:“走吧走吧走吧,投胎去吧,我一定帮你们报仇,我天一亮就去报官!” 那鬼转身飘乎乎的走了。 “报仇......报仇......报仇......” 屋子外边,回荡着那鬼的喊声。 胖老板听着声音越来越远,他看向奎爹:“你听见没有啊。” 奎爹:“什么听见没有?就听见你自己在那胡说八道了。” 他看着胖老板的眼睛:“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害过人,不然为什么鬼只找你?” 胖老板:“我没有,我从没有害过人,我是东广云汇做生意的,别说害人,我连骗人都没骗过。” 奎爹:“你要是骗人,刚才那鬼都得回来找你。” 胖老板显然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就说道:“他信我,他知道我不害人不骗人。” 奎爹:“你确定?你要是连鬼都骗,那你可真没人能救的了。” 胖老板:“我要是骗人......骗鬼,我不得好死。” 奎爹嗯了一声,起身:“那你说,那银子真的是叶大人让你送来的?” 胖老板:“当然,不然是谁。” 奎爹心里松了口气。 他起身道:“我去帮你看看走远了没,明天一早我陪你去县衙,但说好了,得二两银子。” 胖老板:“行!” 奎爹出门后,那鬼就在门外飘着呢。 奎爹瞪了他一眼,那鬼就不飘了。 两人到了院子外,奎爹道:“看起来不像是个骗人的,你回去让人别打人,等我明天再摸摸底细,要是没问题,咱们就好好给人家认个错。” 那扮鬼的六奎嘿嘿笑:“爹,我像不像。” 奎爹:“你像个屁,滚回家去。” 六奎嘿嘿笑着走了,奎爹转身往回走。 就在他转身,六奎也转身,一个飘乎乎的黑影,衣服下边连脚都没有,跟着六奎飘过去了。 奎爹似乎是有所感应,猛然回头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六奎蹦蹦跳跳的回村,身后那个黑影缓缓吐出舌头。 很长。 第九百七十一章底细! - 天下长宁 - 知白 六奎蹦蹦跶跶的回到了无事村,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个鬼影子一直跟着他。 一直到六奎到了家门口,奎娘拉开门的那一刻看到六奎背后的鬼吓得一声惊呼六奎才有所反应。 他马上回头,一见到那鬼吐着舌头立马就一巴掌扇了过去。 那鬼轻飘飘的向后掠出去,极轻巧领快的避开了六奎这巴掌。 然而没用。 奎娘一声虎吼:“给老子滚回来!” 那吐着舌头的鬼,竟然被奎娘一声暴喝给吓回来了。 也不飘了,蔫蔫的走到奎娘面前:“玩玩儿,就是玩玩儿......” 六奎抬手在那鬼脑壳上敲了一下,几乎是肉眼可见的把鬼脑壳都敲出来一个包。 “就许六奎装鬼为什么不许我装鬼。” 七奎一把将头上套着的东西拽下来,揉着脑门就哭。 六奎在他脑壳上又来了一下:“哭哭哭,整天就知道哭,要是等姜头哥哥回来看你这模样,指不定多瞧不起你!” 七奎一扬下巴:“姜头哥哥才不会!” 六奎说:“姜头哥哥就看不起哭鼻子的人。” 七奎说:“姜头哥哥又不是不会哭鼻子。” 六奎:“你见过?” 七奎:“我没有,但他肯定也会哭鼻子。” 六奎:“没见过就不要放屁,姜头哥哥是比大哥二哥三个还厉害的他怎么会哭鼻子。” 七奎:“那我也不哭。” 奎娘白了这俩货一眼:“你爹怎么说?” 六奎说:“爹让我回来告诉娘一声,那些家伙看起来好像没问题。” 奎娘一声冷笑:“你爹也是个蠢货。” 六奎:“爹为什么是个蠢货。” 七奎:“你管为什么,娘说是就是。” 六奎:“爹要是蠢货你也是蠢货,我也是蠢货,我们都是爹生的!” 七奎:“你放屁,我们都是娘生的,我们要是蠢货,爹不是蠢货娘才是!” 说完朝着奎娘一扬下巴:“对吧娘,我跟你亲。” 奎娘一巴掌扇过去:“你给我滚......” 六奎好奇的问:“娘,你为什么说爹是蠢货。” 奎娘说:“你也不想想,你姜头哥哥会让人给咱们送钱吗?他如果真的要送钱,难道不派人先回来说一声?” 六奎点了点头:“咱娘真聪明。” 然后补充一句:“我就随娘。” 七奎:“你随爹,爹是蠢货。” 六奎:“你蠢货,你才随爹!” 奎娘抬起手揉了揉发皱的眉角,实在是没兴趣再看他两个好大儿争论到底谁随那个蠢爹了。 “那些人肯定有问题,六奎七奎你们不是爱装鬼吗?你们两个去吓吓他们,装成那个胖老板的样子。” 七奎转身就跑:“我先去!” 六奎加快脚步追上去:“我是你哥!” 七奎:“我哥多了你算老几!” 六奎:“算老六!” 看着那俩货跑远了,奎娘再次抬起手揉了揉眉角。 他想起来姜头此前派人来送信,说辽北道局面有些混乱,让村子里的人小心些。 奎娘也不知道要小心什么,好在是姜头给了提醒:外来的都别信。 回到屋子里,奎娘又把姜头让人送回来的那封信取出来。 她看了一眼坐在书桌旁边读书的年轻人,和三奎长得好像一个模子出来的五奎。 “再把你姜头哥的信给我读一遍。” 奎娘把信递给五奎。 五奎穿着一身长衫,看起来瘦瘦弱弱文质彬彬。 和三奎长得极为相似,但气质上要文弱不少。 三奎也是瘦高,可三奎是精瘦,属于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爆发力大的吓人。 五奎则不然,五奎看着是真的文弱。 他肤色比三奎也白不少,或许是因为常年在家读书不怎么见阳光的缘故所以才会这么白。 他很认真的把那封信又读了一遍,然后指了指上边的话:“姜头哥说,除了东广云汇的人之外都不要信。” 五奎问:“今天来的是不是就东广云汇的人?” 奎娘点了点头:“他们说是。” 五奎说:“那就别信。” 奎娘问:“为什么?” 五奎说:“因为娘不信,我相信娘的预感。” 奎娘上前搂住五奎的头:“还是咱家五奎最随娘,咱娘俩聪明。” 五奎说:“确实是只有咱娘俩聪明。” “看书吧乖儿子。” 奎娘说:“不管信还是不信,这群家伙身上没带着家伙,看起来也没几个会武的,吓唬吓唬就轰出去。” 五奎点了点头:“听娘的。” 奎娘往外走了几步,又回头:“你说他们这是图什么?派来一些不能打的,送过来的还是真金白银。” 五奎坐直了身子解释:“娘,他们是要让姜头哥难做,姜头哥正在辽北查贪官污吏,查被那些商人买通的地方官员。” “之前货郎说,姜头哥哥在辽北已经抓了好几十万人,全都是做生意的和当官的,而且都要斩首。” “货郎向来说话水分大,他说抓了几十万人,估计着最多两三万,这些人应该多数是因为官商勾结结党营私被抓。” 奎娘挠了挠脑门,心说我这么聪明五奎那么随我,我可不能问这和那些送银子的有什么关系。 若问了,岂不是显得我不随五奎? 呸,五奎不随我? 于是奎娘点头道:“你说的在理,娘也是这么想的。” 五奎听了这话就不继续解释了:“娘,那我继续看书了。” 奎娘:“你再接着说,娘听听你后边想的和娘想的是不是一样。” 五奎说:“简单说,他们打不过姜头哥,不管是在武力上还是智力上,他们都打不过。” “但他们又不能服输,因为他们只要输了就会死很多人,将来死的,可能比辽北道更多。” “之前他们又派人来过无事村想逼迫咱们,结果来的人都被宰了,所以他们也不敢贸然再安排杀手来。” “他们很聪明,就以东广云汇的名义给咱们送钱,咱们只要收了,那这钱就是姜头哥的把柄。” “朝廷里马上就会有人说......” 他站起来,学着老夫子的模样一本正经的说道:“叶无坷!你还有脸说别人官商勾结,你身为辽北道府,竟然勾结大宁最大的商行中饱私囊!” 奎娘拍手:“学的真好,咱家就你聪明。” 说完后微微一愣,然后马上补充:“就你随娘。” 五奎表示赞同后继续说道:“他们就会以此来攻击姜头哥,姜头哥也就没办法解释了。” 奎娘重重点头:“这群孙子真他妈的阴险,老娘早就看出来了。” 五奎说:“我就知道娘早就看出来了,要不然会让爹把那胖子故意引开?” 奎娘笑了:“就你知道娘厉害。” 美滋滋的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回头:“你是怎么知道有个胖子的?你不是一直在家读书吗?” 五奎轻叹一声:“有七奎,村里发生什么我还能不知道。” “小兔崽子!” 奎娘掐着腰:“又打扰你读书!我现在就去收拾他。” 与此同时,在距离无事村大概二十几里外,大慈悲山的一侧。 一支队伍在这里宿营,看起来队伍极为严整。 他们分工明确,戒备的戒备,搭建的搭建,捕猎的捕猎,巡视的巡视。 这群人看起来就和训练有素的士兵一样,只是身上没有大宁战兵的军服。 而且这些人看起来都有一个共同的气质......和大慈悲山一样冷冽。 裹着一件厚厚的貂绒大氅,白流年在火堆旁边坐下来。 那个叫慕容琉璃的年轻女子坐在他对面,一边往火堆里添柴一边问:“能管用?” 白流年笑着摇头:“大概是不能。” 慕容琉璃问:“既然不能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非但无用,还会引起无事村的警觉。” 白流年道:“无用指的是给他们送银子的事无用,其他的用处还是有些的。” 慕容琉璃想了想后试探着问:“谈一谈无事村的底细?” 白流年:“不要低估了花满庭的本事。” 慕容琉璃嗯了一声。 白流年道:“此前有人来过无事村,想给无事村一个下马威,结果被无事村的人杀的片甲不留。” “这件事按理说会引起轩然大波,可从地方到朝廷连个水花都没有溅起来,你觉得,说明什么?” 慕容琉璃想了想后回答:“说明有人在刻意降低所有人对无事村的好奇。” 白流年欣赏的看了慕容琉璃一眼:“不管是皇帝的命令,还是叶无坷的影响,上次的事没有任何影响,就说明他们不希望外人对无事村有过多了解。” “要么是不想让更多人去打扰无事村,要么是害怕无事村里的底细露了......我来之前就一直在想,无事村到底是什么样的。” “这样一个闭塞偏远的小山村,为什么就会出现叶无坷叶扶摇那样的人,连看起来傻乎乎的大奎二奎都能练出那么厉害的本事,还有那个暗道上已经开认可为将来的第一刺客的三奎。” 他看向慕容琉璃:“你想过这其中的缘故吗?” 慕容琉璃:“我此前不关心这些。” 白流年笑了笑:“也对,你此前帮徐相做别的事。” 他似乎对慕容琉璃的容忍度很高。 连他这样的人,都愿意耐心解释。 “这件事,可能还要追溯到很早很早以前了。” 白流年从旁边拿了一颗地瓜,把火堆移开些,已经烤化开的地面挖开,然后把地瓜埋进去,又把火堆移回来些。 “当初唐安臣的长子唐旭犯了大罪,以至于唐安臣一家被牵连,有的人充军,有的人发配,有的人死了。” “因为这件事,唐安臣的旧部也有不少人被牵连,这些人,当初都是跟着唐安臣征战的武将,还有一些实力不弱的江湖客。” 慕容琉璃眼神一亮:“都在无事村!” 白流年道:“唐旭犯错,唐安臣被牵连,这事不可怜,不冤枉,唐家就该有此一劫。” “但......” 他看着慕容琉璃的眼睛:“一个那么溺爱孩子的父亲,难道真的不在乎被他抛弃在无事村里的两个孩子?” 慕容琉璃眼神更为明亮:“你的意思是,当初唐安臣就预想到了,唐旭早晚会惹出大祸来,于是提前安排人到无事村保护那两个?” 白流年微微点头:“我一直都在想,唐安臣不该是那么蠢的一个人。” 他看着火堆语气有些复杂的说道:“他能做到大将军,能成为几乎仅次于唐,夏侯,澹台的大将军,怎么可能是蠢人?” “只是他应该也有苦衷,他的原配妻子对儿子过于纵容,而他当然也格外溺爱,所以唐旭才会变成那个样子。” “他也该想到,可能家里早晚都会出事,所以提前安排旧部在五十里照看他不得不遗弃的妻儿。” 慕容琉璃微微皱眉:“不得不遗弃?” 白流年:“两个可能,其一,他就是为了让他有血脉延续,因为他料到了早晚都会出事。” “其二......你也该能想到,到了唐安臣那个地位,怎不称名门?那是大将军,是国公,这份荣耀将来由谁继承?” 慕容琉璃:“如果唐旭是个争气的,那这些当然是他来继承。” 白流年:“唐安臣的原配妻子未必放心。” 慕容琉璃懂了。 白流年继续说道:“不管是这两种可能的哪一种,都能推算出无事村里那些怪胎其实都是当初的战将和江湖高手。” “你再想想,传闻之中叶无坷自幼病重,为何突然有一天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武先生和他妻子苏剑侠会出现在无事村?” 慕容琉璃:“是唐安臣知道叶无坷快要熬不住了,所以想尽办法求了武先生夫妻来无事村。” 白流年叹道:“说他是个抛妻弃子的渣男不为过,但要说他一点儿都不在乎无事村里这两个骨肉也不对。” “这世上偏心事......” 他笑了笑,语气有些歉然:“多数时候,母亲比父亲偏心多些。” 慕容琉璃没有反驳,但也不愿承认。 白流年道:“以我对唐安臣的推算,他不该是个偏心那么多的父亲。” 他说到这叹了口气:“你也知道唐安臣的原配亦是名门之后,那你知道当初给唐安臣保媒的人是谁吗?” 慕容琉璃不知道,但她能猜到:“徐相?” 白流年笑着点头:“没错,就是徐相。” 慕容琉璃道:“这就难怪了,徐相一边针对武将一边想拉拢武将,相对来说,唐匹敌,夏侯琢,澹台压境......这些人比唐安臣难拉拢的多。” 白流年道:“既想拉拢,那就何止一代?唐旭能那么放肆,很多事本该被唐安臣知道但唐安臣却不知道,是谁在遮掩?” 慕容琉璃:“唐安臣的妻子和徐相。” 白流年笑道:“没错,唐安臣可能一时愚蠢但不会一直愚蠢,所以他的旧部才会在无事村,所以这里才会有那么多怪胎。” 他自言自语道:“怎么也得把底细试探出来啊......不然,这个村,还真不好应付。” 第九百七十二章唯一的办法 - 天下长宁 - 知白 白流年看起来有些流里流气,还是带着几分书卷气的流里流气。 所以这种男人在女人眼中,大概就是斯文还带点坏的感觉。 能给女人这种感觉的男人,有一个必要的前提条件就是足够好看。 他的样貌和气质遮住了他大部分危险,所以才会让人错觉他是斯文之中有一点点坏。 但那并不是一点点坏,只是九成的危险被相貌遮住了。 或许正是因为深知这一点,所以慕容琉璃对白流年始终保持距离。 又或许,临危受命的她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不该有太多个人想法。 如今辽北的案子基本上已经定性,徐相结党营私也已定性。 唯一还能翻身的办法,其实是没办法的办法,甚至不能称之为翻身的办法。 那就是把叶无坷拉下水。 朝廷现在尚未向天下百姓公布徐相结党营私试图谋逆的罪名,就是因为这事影响太大。 趁着朝廷还没公布如果能把查案的叶无坷也给拉下水,那朝廷还怎么公布? 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因为想翻案已经不可能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皇帝有顾虑。 百姓对于辽北发生大规模官商勾结的贪腐,发生大规模的结党营私,震惊归震惊,但能接受。 如果负责查这个案子的叶无坷也是个官商勾结的人,且勾结的还是陛下的东广云汇...... 天下百姓对朝廷的失望,可想而知。 如今还为徐相奔走的只有两个人了,一个是她,另一个是徐相义子。 他们两个一个在长安一个在辽北,都在不遗余力的想办法。 不能翻案,那就尽量把罪名降低些。 徐相的意思是,最起码不要牵连到徐胜己。 虽然慕容琉璃觉得这父爱实在是有些迟,甚至有些虚伪,但她还是得努力。 如果徐相真的那么有父爱,当初就不会利用徐胜己的魏君庭谋私。 白流年现在能想到的办法,就是不直接去搞叶无坷。 “很多人在以前都不把叶无坷当对手,觉得他实在是不入流。” 白流年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之中有些自嘲。 因为他这话说的也是自己,毁在他们手里的青年才俊简直不要太多。 其中够得上惊才绝艳四个字的,也绝非凤毛麟角。 叶无坷这样出彩的年轻人他们见识过的太多了,而他们毁掉这些年轻人的手段也太多了。 “刺杀叶无坷,收买叶无坷,抹黑叶无坷,在此之前,谁都觉得再简单不过。” 白流年道:“可是辽北道的事情发生之后大家才醒悟到,叶无坷依然不是对手。” 慕容琉璃看向他,眼神有些疑惑。 她不是很理解白流年想表达什么,因为白流年说的好像有些自相矛盾。 “没理解?” 白流年笑了笑:“以前大家觉得叶无坷不配称之为对手,是因为他这样出身的年轻人实在是太容易搞了。” “现在辽北道的事情发生之后我说叶无坷依然不是对手,是因为叶无坷不是叶无坷。” 慕容琉璃就那么看着他。 白流年:“叶无坷是陛下。” 慕容琉璃眉头皱着,有些好看。 白流年道:“这话其实不难理解。” 他起身,围着火堆缓步走动。 “陛下此前腾不出手来对付大宁之内的人,是因为陛下深知外患甚于内忧,不把外患先解决,内忧就无法解决,若先解决内忧,那外患就可能直接导致大宁翻覆。” “陛下这样想这样做没有错,先把大宁外边的敌人都解决掉然后再解决内忧这是最优的选择了。” “如果不是陛下的话,解决外患绝非只是这短短二十年就能办成的,可二十年,对于人心来说还是有些长。” “二十年足以让人养成习惯,别说二十年,一年就够了,拿辽北道的官员来说,第一个月拿银子的时候会害怕会忐忑,第二个月拿的时候心里还会有些过不去。” “连续拿了十二个月的银子,你到第十三个月不给他的时候,他就会主动问问你这是为什么?到第十四个月你还不给,那抱歉,他是官,他可以压你。” “为什么徐相觉得那些功勋战将到后来比文官还容易腐坏?是因为他们经历的苦难和凶险实在太多了。” “他们打了别人一辈子都打不了的仗,不,是十辈子也打不了的仗,做了官,闲下来,一旦开始享受就会习惯享受。” “很多人都觉得这不是什么错处,包括当初的唐安臣如果不是也这么觉得,那他再溺爱,也会约束一下唐旭。” “辽北道的局面这才多少年?从连夕雾做道府算起来也就十年多一些,十年......整个辽北道的官场就这样了。” “现在陛下把外患都已解决,大宁未来五十年内不会再有大战,也没有任何一个外敌,能在五十年内用尽手段威胁到大宁的国基根本。” “所以陛下得让大宁之内的人想起来......他是陛下。” 白流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胸腹稍稍有些起伏。 “这就是你争我斗你追我赶你进我退的一个过程,叶无坷如果不做官那他始终是叶无坷,当叶无坷做了官,越做越大,那他就不是叶无坷了。” “他是陛下,是陛下的化身。” 慕容琉璃点头,她此时已经完全懂了。 “所以现在不能把叶无坷当对手。” 慕容琉璃道:“看起来那是一个出身寒微的遍野少年,实际上那是陛下雷霆手段的一具化身。” 白流年道:“可怕的地方就在于,我们这些人一直到现在才明白这道理,而叶无坷......他早就明白了。” “他为何无惧?” 白流年看向慕容琉璃:“除了他自身的原因之外,最大的原因就在于他知道自己代表什么。” “可我们看问题还留在老的观念,觉得这种人太好对付所以不必放在心上,其实,如果在叶无坷第一次领执金吾的时候我们重视起来......” 白流年摇了摇头:“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他感慨道:“世人说白莲出淤泥而不染......那是因为有一只手指过去告诉众人,你们看,那朵花,无暇。” 慕容琉璃:“所以我们只能是拿无事村下手,可你也认为无事村根本下不了手。” 白流年道:“下不了手也得下,因为我们没别的办法。” 他停下来,看着那堆火说道:“我们可以让白莲染了淤泥,但白莲只是白莲就不重要,叶无坷染了淤泥之所以重要......” 慕容琉璃:“陛下化身。” 白流年点头:“没错。” 叶无坷脏了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脏了。 慕容琉璃道:“那现在我们只能等着花满庭的回信?” 白流年:“花满庭值得我们等,你可知道这些年来毁在他一个人手里的青年才俊有多少?” 慕容琉璃摇头。 白流年没说有多少,他只是感慨了一声:“花满庭的厉害之处不在于他有多厉害,而在于谁都觉得他无害。” 慕容琉璃忽然问了一个和今日之事无关的问题。 “为什么就这样了?” 白流年说:“刚才我不是说过了么,因为陛下现在有空了。” 慕容琉璃道:“我的意思是,为什么陛下有空了,但我们自己这边忽然就出了那么大的问题?” “看起来我们连还手的余力都没有,陛下甚至都还没有发力,我们就已经处于崩塌边缘,徐相身边,更是树倒猢狲散。” 白流年笑了:“你啊......以前应该是......太不敬畏皇权。” 说到这他又想起来一些什么,于是补充一句:“也太不敬畏正直。” “正直?” 慕容琉璃问:“谁的正直?” 白流年看了他一眼:“天下何止一个楚伯来?” 慕容琉璃明白了。 “有人享受黑暗带来的一切荣华富贵,就有人在暗黑之中努力奔向光明。” 白流年道:“虽然我们都是享受黑暗带来荣华富贵的人,可我真的敬重楚伯来那样的对手。” 他蹲下来,把刚才埋下去的地瓜挖出来:“好香......你看,其实人多容易满足?” 然后自嘲的笑了笑:“但就是不满足。” 无事村原本周围并没有什么小村子。 但突然多了一个小村子出来,是因为这片就是奎爹和奎娘带着无事村的百姓建起来的。 其一是因为无事村的所在原本就有些狭小,随着村里人口的增加已经快不够住了。 其二是因为这里还能有些妙用。 此时此刻,奎爹看了一眼裹着被子瑟瑟发抖的那个胖老板。 他伸手在胖老板额头上摸了摸,发现胖老板应该是在发烧了。 热的有些吓人。 所以奎爹都有些于心不忍,这个胖子看起来还真的不像个坏人。 “我去给你煮一碗汤。” 奎爹说:“但是得加钱。” 胖老板摇头说:“不必了不必了,多谢......今天你已经帮了我大忙,不必再劳烦你了。” 奎爹说:“有钱赚就行,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天也快亮了,总得吃饭。” 胖老板说:“和你商量一件事可以吗?” 奎爹问:“什么事?” 胖老板:“我不打算去县衙了,你陪我再去一趟无事村吧,我就算跪着也得把我伙计要出来。” 他低着头,眼泪往下掉:“都是跟着我多年的伙计,没有一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如果我去报官,当地的官府还能向着我说话?” “本来银子就是要给无事村的,车马不要了也不要了,没什么比人命更重要.....老哥,我能带着兄弟们回去就行。” 奎爹道:“报官最好,不报官你万一不能把人要出来呢?” 胖老板说:“伙计们要是出不来了,我就留在这,我想了想,鬼有什么可怕的?在别人眼里的鬼,那可是我朝夕相处的好兄弟。” “想明白了也就不怕了,他们若怨我,以后就每天夜里都来找我,什么时候他们不怨我了,不来找我了,大概就是愿意去投胎了。” 胖老板笑了笑:“我陪着他们。” 奎爹在心里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无事村。 奎娘问六奎:“怎么样?” 六奎拉着奎娘的手:“娘,我们好像错了。” 奎娘问:“怎么错了?” 六奎说:“我们把那些伙计屎尿都吓出来了,可他们还是没说出些什么要害人的话来。” “我把其中一个拉出去问,那个伙计被吓得裤子都尿湿了,一个劲儿的说自己一辈子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娘,我觉得他们说的没有假话,他们不像是会害人的,咱们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奎娘也犹豫起来,想了想姜头的那封信。 外人来无事村都要怀疑,东广云汇的人除外。 如果这些人真的是东广云汇的,那怎么办? 就在这时候,七奎跑了过来:“娘,他们带来的不是银子!” 七奎说:“我刚想起来去看看车里装的什么,不是银子!” 第九百七十三章收起所有恶意 - 天下长宁 - 知白 奎爹扶着胖老板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埋怨:“你看你,明明不是来送银子的为什么非要说是送银子的?” 他拍打着胖老板身上的尘土:“你说是来送银子的还能有好下场?” 胖老板委屈巴巴的说道:“也不是我想说,是曹老板就这么吩咐的。” 奎爹问:“为什么?明明送来的是粮食和衣物为什么非要说送银子?” 胖老板道:“曹老板说让我看看无事村里的人是什么反应,若听说是来送银子的就喜出望外,那这些东西就要原封不动的拉回去,不能给,因为说明你们贪。” “我哪想到,要说给你送些粮食物资还好,一说是送银子你们竟然这么狠......” 奎爹道:“能给我们主动送银子来的哪有一个好人,你这待遇就算不错了,要不是看你长得不讨厌,你......算了算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胖老板继续委屈巴巴的说道:“这些东西是东广云汇从大宁之外找到的,都是些耐寒的粮种,还有一些是耐寒的可种植的药材。” “曹老板说听叶明堂说过,无事村里粮食比野物还金贵些,不似辽北道别处有大片大片的黑土地。” “曹老板就吩咐下边人想办法,我们常年走外线生意的就找到了这些,尤其是那些药材,耐寒,生长的也不似野生的那么慢。” “这些东西大部分一年就能成材,卖价还不算低,换了银子就能卖粮食,要是长势好,出苗高,一年下来能卖的银子一人分一千两也不是问题。” 奎爹可不信:“什么东西能这么值钱?” 胖老板说:“因为稀少,就如你们辽北道最难找的野参,那东西能卖多少钱?” 奎爹:“野参值钱要看几品,那不是一年就能长成的东西。” 胖老板:“我们找的就能!” 奎爹:“一年就能长成还能耕种的名贵药材,那不就是骗人么?” 胖老板:“因为大宁之内没有,所以值钱,将来种植的多了也就不值钱了。” 奎爹说:“能种植出来的就不该卖那么高的价钱!” 胖老板:“好好好,反正是你们无事村的人种,卖多少钱你们定,我只是个送货的。” 奎爹:“走走走,咱回村吃饭。” 胖老板:“你们可真狠啊,对我都这么狠,我那些伙计是不是......” 奎爹讪讪笑了笑:“没事没事,就只是吓吓,不过你的伙计也真是嘴硬,吓成什么样都不说实话。” 胖老板:“因为他们就认为是来给你们送银子的。” 奎爹:“?????” 胖老板:“老哥你别这么看我,都是曹老板的主意,是他告诉伙计们送的是银子,让伙计们路上仔细些,不可有一点轻慢,他们走过来这一路风餐露宿,一点都不敢放松。” 奎爹:“一路上都不知道里边不是银子?” 胖老板一听胸脯:“这是东广云汇的规矩,给别人送的货,我们命可以丢单货不能丢,在送到之前,人都可以被拆了货箱绝对不能拆。” “东广云汇的名声,就是靠这样的规矩才能打出来,我们的伙计,绝无可能在运送途中打开箱子看看里边是什么。” 奎爹在心里感慨一声。 现在大概也能信了这个人。 所有伙计都没问题,送的东西也不是银子。 “没办法。” 胖老板一边走一边说道:“没办法,你们要为叶明堂的声誉考虑,我们也得为叶明堂的声誉考虑,如果你们是那种偷奸耍滑见利忘义的,东广云汇也不会跟你们打交道。” 奎爹感慨一声:“幸好大家都不是坏人。” 胖老板:“你不是坏人?!” 奎爹:“玩,都是玩儿。” 胖老板想起昨夜里所受的惊吓,委屈的像是一只几百斤的胖橘。 回到村子里,奎爹找到奎娘对了对。 “怎么样?” 奎爹问。 奎娘说:“那些伙计确实都不知道车里装的都是种子和其他东西没有银子。” 奎爹道:“看来是没什么问题,那个胖老板人不坏,东广云汇的伙计也都不坏。” 奎娘说:“我还是有些担心,可又不知道担心什么。” 奎爹:“我们担心连累了姜头,但这些东西应该不算什么连累吧?” 奎娘说:“要不我再问问五奎,他能想到哪不对劲。” 奎爹问:“昨天五奎说什么了?” 奎娘:“五奎说听我的。” 奎爹道:“五奎要是没提醒什么,那应该就是没事。” 既然不是来给姜头抹黑的,那无事村待客就是另外一个样子了。 到中午的时候,所有的伙计都吃上了也呼呼的饭菜,有酒有肉。 肉是从大慈悲山里打来的野味,酒是村里人自己酿的粗粮酒。 胖老板的酒量很好,几杯下肚之后,昨夜里受得委屈也就散了,拉着奎爹称兄道弟。 那些伙计们也都放松下来,一顿饭就把关系拉的很近。 其实奎爹奎娘还是不放心,故意让村子里的人陪着多喝了些。 结果把伙计们都给灌多了之后,还是什么问题都没有发现。 这些伙计都不是第一天在东广云汇做生意,他们走南闯北也都去了不少地方。 有的人已经在东广云汇干了七八年,最少的也有两三年。 和他们聊起来,他们对东广云汇的事说的没有一点破绽。 胖老板也一样,足足三斤粗粮酒下去,人都已经软了,奎爹怎么套话也没看出破绽。 “咱们过分是过分了点,但为了姜头咱不能一点防备都没有。” 奎爹说:“我把姜头送回来的银子都拿出来,再让大家伙凑凑,就算不够,咱再打个欠条。” “所有东西都是咱花钱买的,再有收据,有欠条,什么事都说得过去,总之不能给姜头拖后腿。” 奎娘一条大拇指:“要不你是我爷们儿呢,就是细!” 奎爹:“哪儿细!” 奎娘嘿嘿笑了笑:“该细的细,不该细的不细!” 奎爹立刻就扬巴起来,下颌都挑起来老高。 胖老板也没有拒绝他们的意思,给银子之后仔仔细细的数好,一个铜钱都不能查,然后一笔一笔都记录下来。 奎爹打的欠条他也仔细看过,不够细的地方他也给做了补充,然后两个人还都按了手印。 奎爹见他补充了一些,挑起大拇指:“你是真细。” 胖老板脸色一惊:“谁告诉你的!” 奎爹愣了一下,再看胖老板的时候眼神里多了几分同情。 胖老板自己反应过来之后,脸色也尴尬起来:“我说的就是事儿办得细!” 奎爹:“是是是,就是事儿细。” 胖老板抱拳:“事情我们办妥了,那我们也不多打扰,等伙计们醒醒酒我们就走。” 奎爹道:“不急不急,晚上给兄弟们包饺子吃,明堂早晨吃面,然后踏踏实实回家去。” 胖老板想了想,点头:“那行!” 晚上村子里的人一起包了饺子待客,早晨又来了不少大娘大嫂帮忙擀面条。 胖老板一行人吃饱喝足之后告辞离开,走的时候一个个都回头不住的挥手。 等他们走了之后,奎爹才发现胖老板在客厅茶壶下边压了一张银票。 数额不大。 除了一张银票外还有一张纸,纸上也没几个字。 大概意思是,第一顿吃了那是村子里的乡亲们对我们的热情,我们不付钱,那样显得生分。 但第二顿的饺子,今早的面条,我们该给多少钱就得给多少钱,这是东广云汇的规矩。 奎爹想追上去,那车队已经走远。 奎娘看着那张银票,想了想后拿着银票回家去见五奎:“这里边有没有什么问题?” 五奎说:“没问题,银票数额不大。” 奎娘:“那就是不会连累你姜头哥?” 五奎说:“娘把怎么做的都和我说了,现在来看不会。” 奎娘这才放下心来:“不过......还是得等你四哥回来再说。” 五奎嗯了一声,视线就再次回到的书册上。 奎娘也不敢多打扰家里这唯一一个读书的材料,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在出村几里外的山坡上,长得和曹懒倒是有几分相似的四奎蹲在那啃着一块硬邦邦的饼子。 自从村子里来了外人,他就一直都在村外高处盯着。 一天一夜,他都没有合过眼。 只要有人趁着夜色悄悄靠近无事村,没有什么人能瞒得住他的眼睛。 四奎看起来黑瘦精干,斜挎着一个包,包里是干粮,后背上背着的像是兵器其实不然。 那是他采药用的工具。 从小到大,其他六奎加起来也不如四奎皮。 上山下河没有四奎不喜欢做的事,就算是再危险的悬崖峭壁四奎为了一颗草药也能上去。 四奎就像是天生的山子,山就是他的家。 一天一夜没睡的四奎看起来依然精神,眼睛死死的盯着胖老板的车队离开。 除了上山下水的本事之外,四奎还有天生的好眼睛好耳朵。 他的眼力和耳力,远超普通人。 车队经过的时候他就藏在高坡树后,可他身上一点气息都没有。 那些伙计兴高采烈的聊着,聊的都是对无事村那野味饺子粗粮酒,都是无事村的百姓要是不变态的时候其实还挺好的。 他们一路走,四奎就在高处一路跟着,跟了十几里,也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劲这才放心回去。 四奎没有看到白流年他们,是因为白流年的队伍露营之处根本就不在一个方向。 此时此刻,在大慈悲山上的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白流年也在用千里眼看着那支队伍。 “出村了。” 白流年笑了笑:“只要花满庭能从无事村里安然无恙的出来,就说明以后的事好办了。” 慕容琉璃也不得不佩服起来,因为她可知道无事村是个什么地方。 叶无坷离开无事村之后得罪了不少人,想杀无事村的人来泄愤的也肯定不止一个人。 但是这几年来,想到无事村撒野的,从来都是有去无回。 当初还有一支极为精锐的队伍进了村,本以为可以把村都屠了,结果进去的人没见出来一个,也不知道都被丢到什么地方去了。 “想赢叶无坷。” 白流年道:“不......不是想赢叶无坷,是想不被叶无坷赢,唯一的手段就是不把他当对手。” “无事村能培养出来一个叶无坷,就不可能只有一个叶无坷,所以想从无事村里得到些什么,就必须让无事村的人也不把我们当对手。” “这个世上一切的恶意其实都好提防......不好提防的从来都是好意。” 他放下千里眼,看了看四奎的位置:“真是卧虎藏龙。” 第九百七十四章你可以输一次吗 - 天下长宁 - 知白 奎爹和奎娘其实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但他们又不能真的无缘无故就把人拒之村外。 东广云汇是姜头信里提过的,应该也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两个人只是太小心,唯恐村里做了什么事耽误了姜头。 姜头不仅仅是村里的一份子,更是村里的骄傲。 但这骄傲不重要,哪怕姜头还是那个在家里不能出来走动的姜头,也是整个无事村最得溺爱的孩子。 四奎回来之后和奎爹奎娘把看到的事说了一遍,奎爹奎娘总算是把心放下了。 “那个胖老板说这些种子都很金贵,现在咱这虽然还有些冷但也快播种了。” 奎爹说:“等再过几年就真暖了,到时候种下去看看。” 奎娘说:“这不是咱姜头在外边交下的朋友?若没有姜头,东广云汇又怎么会惦记着咱无事村。” 奎爹:“那是,咱姜头就是厉害。” 四奎嘿嘿笑:“姜头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家来看看。” 他往后一台屁股坐在桌子上:“镇里建了学塾,不收费,各村的孩子愿意读书的都能去。” “就算是我这么大的想读书也可以去,上次我还去问过了呢。” 奎爹马上就问了一句:“儿,想读书?” 四奎:“不想。” 奎爹:“你要是想读书明堂咱就去。” 四奎:“我要想读书还用去学塾?有五奎呢,五奎要是教不了我那学塾的先生也教不了。” 奎爹:“那让五奎教你?” 四奎:“他教不了。” 奎爹:“你怎么知道他教不了,你又没学过。” 四奎:“我学的好五奎不会开心,因为他觉得我就该学的好,我学不好他更不开心,因为我学不好就揍他。” 奎娘一脚踹在四奎屁股上:“你自己不学就别去打扰五奎!” 四奎:“我知道,五奎将来是要帮姜头哥做大事的。” 他坐在桌子上摇头晃脑:“可是,要帮姜头哥在外边做大事,也不是非得读书才行。” “大哥,二哥,三哥,都能帮姜头哥,大哥二哥力气大,三哥会打架,我是老四,按理说马上就该我去帮姜头哥了。” 奎爹笑:“那你能帮姜头干啥?” “我能帮姜头哥的多了。” 四奎提到这些事的时候就变得格外认真。 “我认识很多很多药草,我知道怎么用,我还学了穴道,学了推拿,学了很多很多,姜头哥要是再有个身体不好什么的,我都能看。” 奎娘马上说:“什么身体不好,说呸呸呸!” 四奎马上就说:“呸呸呸!” 然后又马上补充:“姜头哥身子好的很,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奎娘:“长命一百五十岁!” 奎爹:“两百岁!” 四奎:“两百五!” 正说着,六奎从外边进来:“爹,娘,你们去看过东广云汇送来的那些种子了吗?” 奎爹点头:“看过了,咋了?” 六奎说:“没咋,就是头一回在种子上闻到那么香的味儿,也不知道为啥,闻着就想吃点肉。” 奎娘一巴掌扇过去:“你就是馋了!” 奎爹说:“那东西确实闻着有点奇怪的香味,你还别说,我一想起来那味儿我也想吃点肉了。” 奎娘:“有什么爹就有什么儿!” 她一把将奎爹扒拉开,然后抓了围裙往外走:“说,吃个什么鸡毛肉!” 一天之后,离开了无事村的车队进了一片大山。 白流年他们都骑马,比车队速度快不少所以已经在这等着了。 胖老板一见到白流年就连忙下车往前跑,一脸的谦卑恭顺。 “小阁主,怎么能让您亲自等我。” 胖老板到近前:“真是要折寿了,让小阁主久等了。” 白流年道:“你们整日小阁主小阁主的叫我,若我犯了错连累了阁主那就是你们的错。” 胖老板陪着笑脸说道:“不叫了不叫了,可不叫了在我心中您也是小阁主。” 白流年指了指不远处已经摆好的桌椅:“给你接风。” 他一边走一边笑道:“有人说无事村的事不好办,我说别人不好办,但花满庭去办就没什么不好办的。” 花满庭连忙道:“可不能这么说,我以前做了些事也只是运气好,再加上阁主他老人家气运庇护。” 白流年一摆手:“少说这些了,说说经过。” 花满庭先帮白流年把椅子拉了拉:“小阁主坐下,我再和你说。” 帮白流年拉了椅子,花满庭又绕过去到对面帮慕容琉璃拉了拉椅子。 “无事村的人确实不好骗,一个个的比鬼都精明。” 花满庭道:“好歹是骗了,东西他们都留了,但别看他们都没离开过这闭塞的鬼地方,可做事倒也谨慎。” “写了收据,还凑了一些银子给我,坚持不肯接受那些东西是赠送,执意写明是他们购买。” “我随口说了个银子的数目,他们凑不出,还特意给我了写了一张欠条。” 花满庭一边说着,一边把东西一样一样摆在桌子上。 “写了收据和欠条?” 慕容琉璃眉头微微皱了皱:“这还怎么用?” 花满庭还没解释,白流年先笑着解释了一句:“花满庭说事成了就肯定是成了,不必怀疑。” 花满庭道:“东西收了就是收了,至于收据和借条,纵然是一式两份,咱们这份可以说没有就没有,他们自己手里那份,根本不能当证据。” “但咱们手里这份不毁掉反而比毁了好,虽然过程可能稍微复杂些,却更有说服力。” 慕容琉璃点头:“小阁主信你,我也信你。” “谢谢姑娘。” 花满庭道:“其实还是太急了些,无事村里都是性情中人,这样的人一次交道其实不可能真的能得到信任。” “但这样的人一旦认可了你,那他们从骨子里都会信你的,徐相的事急,没法再拖着,不然给我一个月时间,我能和无事村的人成为好朋友。” 慕容琉璃道:“徐相未必还能等的了一个月。” 花满庭有些遗憾:“和无事村里的人打交道其实最有意思,他们认可了我,我有事,他们还会真上。” 白流年:“觉得亏心吗?” 花满庭:“亏心啊,那可是太亏心了。” 白流年问:“亏心了怎么办?总不能一直亏心。” 花满庭道:“我这个人不能做亏心事,一旦做了亏心事就整夜整夜睡不着。” 慕容琉璃冷哼一声:“也不见你困死了。” 花满庭道:“我做了亏心事的亏待了的那些人都死了,我就没有亏心事了。” 明明是客客气气的说话,可怎么都会让人有一种冷森森的感觉。 “你打算什么时候收尾?” 慕容琉璃问。 花满庭道:“再给我几天时间,这件事还是足够稳妥,给我几天时间让我把第二步计划办了,无事村里的人就没法翻身。” 慕容琉璃眼神闪过一抹担忧:“咱们的几天不重要,也不在乎,可徐相......” 花满庭小心翼翼的劝了一句:“其实,徐相已经没法翻身了,我们做多少事,他的结局都改不了。” “如果是按照我的本意,绝不会来无事村里招惹,不管是来打打杀杀还是骗了人家,那......不就是和叶无坷不死不休了?” “这样的人,我宁愿供着也不会得罪了,虽然骗一次咱们成了,可接下来会是叶无坷无休无止的报复。” “但小阁主让我做,姑娘你也让我做,那我就把事做了......但我还得劝一句,这事就算钉死了无事村,也不过是让叶无坷身上脏。” “叶无坷死不了,无事村里的人也死不了,可咱们......我进过那村子就知道,那是有仇必报的狠人。” 他看向白流年:“是每一个。” 白流年道:“对于徐相来说这事比较重要,咱们就算是略尽绵力。” 他看向慕容琉璃:“既然话到了这,我也劝姑娘一句。” 慕容琉璃马上摇了摇头:“徐相只要还活着,我就不能有二心。” 这话听起来决绝。 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那咱们兵分两路。” 白流年道:“花满庭把针对无事村的计划办完,我和慕容姑娘去等着你的消息,你办好,我们这边就动手。” 花满庭马上应了一声:“七天吧,七天之内。” 慕容琉璃:“三天。” 花满庭:“三天我就回去,太冒险。” 慕容琉璃:“最多三天。” 花满庭只好答应下来:“行,三天后我给无事村里加个菜。” 等花满庭走了之后,白流年脸上终于还是有了些不悦之色。 “你不该难为他。” 白流年看向慕容琉璃:“他帮你,是因为我让他帮你,不是他欠你,也不是他拿你的银子办事,更不是你的奴隶。” 慕容琉璃:“他帮我是你帮我,这次帮了我,我便无牵挂,以后我帮你们。” 白流年沉默片刻,起身:“那你现在就可以去了,这里距离吉州府城正好三天行程,你一早上路,三天后到了府城直接去找该找的人。” 慕容琉璃:“不必等花满庭回信?” 白流年道:“我的人我信得过,你信不过是你的事,你可以不信,但你不能不听。” 慕容琉璃起身道:“徐相不管是多大的恶人,但他于我母亲有就救命恩,我报恩之后,再来兑现我的承诺,以后你随意指使我。” 白流年笑了:“希望这诺言你不会反悔。” 他说着话招手叫来手下:“取纸笔,我写一封信送回长安。” 慕容琉璃看着他在纸上写了一段话后,抱了抱拳:“多谢。” 这封信被塞进了飞鸽的脚环之内,片刻后鸽子就朝着远处飞走。 “但愿我们的叶明堂这次没什么办法了。” 白流年看着那鸽子逐渐消失在天际。 “本来也不算是什么小事,尤其是勾结了东广云汇,又赶上现在这么个紧要的时候......叶明堂,你就输一次可好?” 第九百七十五章要死一起死..... - 天下长宁 - 知白 长安城御史左台接到了一份匿名举报,辽北道府叶无坷勾结东广云汇贪墨了大笔欠款,总计不下黄金两千斤。 这个消息,让刚刚才上任的左都御史根本就按捺不住心里的震荡。 左都御史秦少商今年才四十三岁,原吏部侍郎,在左都御史谢无章出事之后就被陛下叫进宫里谈过。 但这件事一直拖着,直到两个月前他才刚刚从吏部转到御史左台。 吏部侍郎是正三品,左都御史是正二品。 这是一个大跨步的提升,在京城,其实官员半级的提升都没那么容易。 他能直接从三品到二品,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 可他自己一点儿都不高兴,甚至还有些想打退堂鼓。 是他觉得左都御史这个位子不好坐,御史左台这个摊子不好接。 因为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且这种事会接踵而来。 根本不用多聪明的人才能想到之后会发生什么,因为如今这局面实在是太明白。 徐相就差被定罪,与徐相很近的那些人拼了命的要自保。 可这是陛下亲自盯着的案子,徐相就算是神仙也翻不了身。 这个罪,就看怎么定。 而那些人唯一的手段,就是天下更黑。 徐相出了问题,陛下要严办,那查徐相的人出了问题,陛下严办不严办? 徐相结党营私这件事也翻不了,那查徐相的人结党营私怎么办? 他就知道,作为主理这个案子的叶无坷和高清澄一定会出事。 但高清澄还好些,因为就算那些家伙急病乱投医也不敢轻易去招惹高清澄。 因为高清澄太硬。 那么唯一能搞的就是叶无坷。 这件事其实道理很简单,搞高清澄搞不定,那搞了叶无坷,顺带着也能搞高清澄。 徐绩结党营私,结党的多数都是地方官员,不管是封疆大吏还是地方小官都有,在长安其实还好些,并没有那么多人战战兢兢的夜不能寐。 可叶无坷一旦被认定结党,那其中被牵连的能是谁? 高清澄首当其冲,紧跟着就是高清澄的父亲,高父在东广云汇有一半的决策权,叶无坷陷进去,东广云汇就会陷进去。 再加上曹猎和高清澄的关系,那叶无坷陷进去,曹猎也得进去。 想想看,叶无坷是陛下这几年最为看重也最为信赖的青年才俊。 年仅二十岁就成了正二品大员,放眼古今也实属罕见。 东广云汇说是曹猎和杨悲的产业,实则是陛下的产业。 这些事,大家心知肚明。 那要是确定了叶无坷勾结东广云汇,陛下咱们处置? 是按照严办徐相的态度一样办,还是网开一面? 如果对叶无坷网开一面,那对徐相呢? 所以秦少商从到了御史台就开始怕,他害怕有什么人把事情捅到御史台来。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一早他才下朝回到左台,手下人就送上来一封匿名信。 这封信里写得明明白白,东广云汇的曹猎和曹懒,以及高清澄的父亲杨悲,悄悄的转移了至少两千斤黄金到无事村。 叶无坷不敢直接拿下这么大的好处,所以让东广云汇以送粮种的名义送到无事村。 现在这批黄金,就在无事村里藏着。 秦少商看着这封信就头大。 因为他知道这事不可能是真的,就肯定是栽赃陷害。 但,这种事既然有人敢举报,就说明人家这栽赃得手了。 这件事其实九成九的人都不信,只怕是人家已经把证据做的格外确凿。 为什么东广云汇有杨悲一半的决策权?甚至可以说有杨悲一半的资产? 是因为当初东广云汇的创立,其中一半的资金是杨悲出的。 杨悲是大楚武亲王杨迹句的儿子,杨迹句的妻子当初就预料到了大楚的覆灭不可阻挡,所以从一开始就将儿子送出楚都在外经商。 东广云汇的根基,其实就来自于杨悲母亲的产业。 那个时候,杨悲的母亲就已经把生意做到了大江南北。 曹猎有一半的决策权,甚至说有一半的产业,也是因为当初曹家的生意做的极大。 东广云汇的全部产业,就是整合了杨家和曹家的生意。 以此为基础,在大宁立国之后又迅速的发展壮大,这才有了东广云汇现在近乎于统治性的地位。 所以说白了,陛下的东广云汇是杨家献出了全部家产和曹家献出了宣布家产之后才有的。 若这两家人想要贪,何必是现在? 换句话说,若这两家人想要贪,当初何必要献出全部? 难道两家各献出九成陛下不答应? 就算这两家的产业只剩下一成,那可也不是两千斤黄金的价值。 况且东广云汇成立之后,杨家和曹家的分成并不少。 这就是为什么满朝文武都不相信杨家和曹家会贪东广云汇的银子,可现在这样一封信摆出来御史左台就要查。 秦少商拿着这封信就去了未央宫,一刻都没敢耽搁。 御书房内,陛下把那封信仔细看了看,然后看向秦少商:“人家写得明明白白,该查还是要查。” 秦少商道:“地方上的是原本归于右台,但叶明堂是辽北道府,正二品,右台没权利调查。” 他看向皇帝:“所以这封检举信直接到了左台,送信的人很清楚怎么才能尽快把这事办了。” “既然送信的人是想求快,那缘由多半是和徐绩的案子有关......” 说到这,他又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笑了笑:“你也看的透彻,但既然人家交到了左台,涉案的还是正二品的大员,除了你亲自去辽北之外,谁去只怕都难以服众。” 秦少商俯身:“臣觉得,还是要仔细查一查这送信的人是谁。” 皇帝又笑了:“你那点小心思朕都不想点破。” 秦少商也笑了笑,稍显尴尬。 他其实不想急着去辽北,他的意思是,我在长安先把送信的人查清楚,什么时候查清楚那可说不好。 万一还没查清楚呢,徐绩的罪名定了,那这事也就好办了。 “朕说过,大宁律存在的价值就是服众,人人都信服的律法才是真正公平的律法。” “基于大宁律,大宁有三法六司,御史台,刑部,大理寺,这些地方要做的事就是要让天下百姓信服大宁律。” 秦少商马上就接了一句话:“所以臣想请陛下恩准,请刑部尚书元公,大理寺卿言大人一起去辽北。” 皇帝哈哈大笑:“你这点心思全都用在了怎么对付朕身上。” 秦少商撩袍跪倒:“臣哪里是想着对付陛下,臣是想自保......臣才调任左都御史,这案子搞不好能让臣身败名裂。” “臣想着,臣一个人查出来的大家未必信服,那若三司一起查出来的,三司主官一起办案,那......就算是挨骂也不是臣一个人挨骂。” 他抬起头看向皇帝:“臣以为,作为三司主官就不该有私心。” 皇帝笑问:“不该有私心的具体解释是?” 秦少商咬着牙:“独骂骂不如众骂骂。” 皇帝笑着点头:“准了,元公前阵子还跟朕说想退了,朕把他拉着不让退,刑部此前声誉受损,需要他重新把刑部的威望树立起来。” “所以不管是查了叶无坷有罪还是无罪,只要他敢查,百姓们对于刑部的信任也会重新建立。” “大理寺最近这几年一直碌碌无为,百姓们都说大理寺就是个摆设,若不是摆设,你看看行不和御史台是怎么烂的,烂成那样,大理寺能不知道?” 秦少商:“实冤。” 皇帝哈哈大笑:“言有羡到大理寺,比你到左台早几个月,你们两个都需要办一件大案才能压一压叶无坷的风头......” 说到这皇帝看了秦少商一眼:“还有什么是比直接查叶无坷更能压他风头的事?” 秦少商:“陛下你逼死我吧。” 皇帝道:“朕这是信你。” 秦少商:“陛下这不是信臣,是点臣呢。” 皇帝笑道:“不管是信你还是点你,你们只需秉公办理即可,又不是掉脑袋的差使,最多也就是挨骂。” 秦少商:“臣谢陛下信任,臣代元公和言大人谢陛下信任。” 皇帝:“你刚才说独骂骂不如众骂骂,其实说的不是你挨骂吧?” 秦少商马上起身道:“臣现在就赶去辽北,臣先告退。” 皇帝:“话说清楚再走。” 秦少商:“臣不敢。” 皇帝:“只是不敢?” 秦少商:“臣只是不敢,因为陛下猜的太准......陛下让臣去,臣肯定心里对陛下有些怨言,但臣当然是不敢说的,所以也就说不上独骂骂,但三个人一起去,那没准就是众骂骂了......” 皇帝道:“你们随你们的心意,愿意众骂骂就众骂骂,朕也随朕的心意,愿意独斩斩就独斩斩,愿意众斩斩就众斩斩。” 秦少商:“臣觉得,众斩斩实在是比独斩斩要好的多了。” 皇帝:“朕说了,你那点心思都在怎么对付朕身上,你是觉得,你一个人去了,犯了错朕就收拾你,三司主官一起去了,犯了错就没准能换一个法不责众?” 秦少商:“臣实在是不冤枉啊。” 皇帝:“嗯?” 秦少商:“不敢说冤枉,陛下一个字都没猜错......” 皇帝一摆手:“滚蛋。” “遵旨!” 秦少商一转身就跑了出来,出门嘴角就忍不住往上勾。 这种事,想让他一个人担起来? 做梦! 就算是把元公和言大人都得罪了,他也得拉上那俩,尤其是元公。 没过多久,正在刑部打盹的归元术就听手下人来报说左都御史秦少商求见。 一见面,秦少商就俯身一拜:“拜见元公。” 归元术上上下下看了看秦少商:“你......他妈的,不会是来找我一起去辽北的吧?” 秦少商:“元公误会了。” 归元术松了口气:“那就好说,什么事?” 秦少商:“咱们先去找大理寺言寺卿,然后再一起去辽北。” 归元术:“论官职,你我同品,我不该骂你,论年纪,我比你也大不了几岁,不能以长辈自居骂你,但你他妈的......” 秦少商:“元公别急着骂我,应该听我把话说完。” 归元术:“不都是坏事?” 秦少商:“那不是,都是坏事,去辽北不只是要查叶无坷,还要查无事村呢。” 归元术深吸一口气,回头:“把我的兵器拿来。” 他问:“到底什么事连无事村都牵扯进去了?” 秦少商道:“有人检举,叶无坷利用无事村同乡勾结曹猎和杨悲,侵吞了东广云汇黄金两千斤,就藏在无事村内。” 归元术:“两千两这种事也需要三司主官同去?” 秦少商:“斤!” 归元术:“我若是突然称病,也不知道陛下信不信。” 秦少商:“呵呵。” 归元术:“两千斤黄金没了,东广云汇会没察觉?这么大的账目动向,能没破绽?” 秦少商:“不是两千斤黄金。” 他往前凑了凑:“是几乎与黄金同价的胡椒几千斤,以粮种和菜种的名义送到无事村,无事村的人收了,且还打了收据。” 归元术:“有收据......那就操蛋了啊。” 秦少商:“没事,要操蛋大家一起操蛋,有请元公先行一步?” 第九百七十六章君子可欺之以方 - 天下长宁 - 知白 大理寺卿言有羡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正直的好像铁板一块。 虽然他来大理寺也才几个月而已,但在大理寺内已经没人敢直视他的眼睛。 他的刻板是刻进骨子里的,践行在方方面面。 他死守着读书人做官的所有底线和体面,行要行得笔直,坐要坐的端正。 不说大话,不说谎话,该说的再难听也要说,不该说的再好听也不说。 这是一个连陛下都觉得有些头疼的人,但陛下对他格外敬重。 言有羡在御史台出了问题之后,短短半年之内六次上书请求陛下由他来接任御史左台都御史。 但每次都被陛下婉拒,最终把他安排到了大理寺。 用陛下和高皇后私底下的话来说......言有羡不是不适合做左都御史,是太适合,让他做了左都御史朕都扛不住,就别说下边的文武百官了。 让言有羡做了左都御史,皇帝有错他天天都得在朝会上点着名的说。 要是文武百官有错,左台的弹劾奏折就得雪片子似的往御书房飞。 路过的狗都得挨两个大耳刮子。 站没站相的马都得被训两个时辰。 皇帝说真要是让言有羡去了左台,那他没有一天能睡踏实的。 皇帝说,就怕他睡着睡着一醒来发现言有羡在床边站着,一脸严肃的说......还睡呢,骂你来了。 皇帝还说,言有羡这样的人用好了可让天下水清,可天下水清.....则鱼无活路。 不过言有羡这种官,不管到了什么衙门都能把事情处理的极好。 大理寺这些年的积案他才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就处理了七八成,下边人累的连喝口水都抬不起手来。 听闻大理寺卿要出京办事,大理寺的人恨不得放炮庆祝一下。 连归元术这样的老臣在言有羡面前都跟个新兵蛋子似的,在马车里坐的笔直。 而总是没个正经的秦少商和言有羡是两个极端的人。 一个是认为做人就该有做人的样子,做官就该有做官的样子。 什么事都有准则,什么事都有规矩,什么事都有定数。 在言有羡眼里,没有什么事需要分出上限和下限,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不存在什么不对但也没错,不错但也不全对这种事。 而在秦少商眼里,做官的时候就遵守做官的规矩,回家就做自己。 哪怕是在皇帝面前,他也永远都不会是一副严肃刻板的样子。 这两人在一起,谁也看不上谁。 所以当言有羡看着秦少商在马车里东倒西歪的坐相,表情越发的不自然。 “秦明堂,你是哪里不舒服?为何总是不能坐的端正些?” “言寺卿,因为我懒。” 秦少商才不怕言有羡,整个朝廷里不怕言有羡的人里也就秦少商最有种。 他斜靠在那:“这一路去辽北千里万里,天天都坐的那么端正屁股受不了。” 言有羡:“身不正是心不正,心正则端直。” 秦少商:“我身正也心正,有痔疮,还大,坐久了疼。” 他起身:“给你看看?” 言有羡的脸色立刻就变了:“秦明堂,你是左都御史做人做事更要有分寸,有礼仪,有......” 秦少商:“有痔疮。” 被打断了话语的言有羡就那么看着秦少商,秦少商则一脸你还能说什么的表情。 片刻后,言有羡从自己屁股下边把棉垫拿出来递给秦少商:“给你坐,坐在棉垫上好些,希望能缓解你的不适,但还是希望你自持身份,要端正笔直。” 秦少商看着那个厚实的棉垫:“还是言寺卿准备充分,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 他伸手接那棉垫,发现棉垫的构造颇为特殊,一圈比较厚中间有个空心:“这是......” 言有羡还是一脸严肃:“我也有,我也很大。” 秦少商伸出去的手就停在半空,一时之间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那张脸绷绷着,都稍显抽搐。 坐在旁边的归元术实在是有些忍不住,推开窗把脸伸到窗外去,不让他们看到,他的脸确实在抽搐。 言有羡没有了棉垫,但依然坐的规矩:“我们做官的端正笔直不是为了彰显自己地位,而是让百姓看到我们态度,言行上有规矩,百姓在直观上就踏实些,认为我们靠得住。” “我并不是认为坐不直走不正的人就天生是坏人,也不是认为行为上稍显放浪的人就不是好官,而是觉得,既然做官,就该在方方面面让百姓信服。” “百姓不知道做官的该是什么样子,但百姓们知道什么样的言行他们看了心里舒服,信得过这三个字,首先就在言行举止。” 秦少商讪讪的笑了笑,将棉垫递回去:“言寺卿还是你自己用吧。” 言有羡还是那样的严肃脸:“没关系,我现在不疼。” 秦少商:“我也没关系,我应该没你大。” 言有羡道:“做官的人要谨言慎行,言则必信,信则必行,你若不疼,就端正些。” 秦少商:“马车里,外边看不到。” 言有羡:“做官的人若只做表面功夫,是行有缺,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便不专守,百姓看的到就肃穆些,看不到就放浪些,久而久之,就是德有缺。” “行有缺是因,德有缺是过,过则有失,失则有果,人当有自知,有自知则有自持,有自持则无过失。” “今日在车里百姓看不到就没了约束,明日在屋子里拿了银子百姓也看不到就更没约束。” “德行之束不在于外人监督而在于内心值守,德行缺失之事不可因人见而不行不可因人不见而行之。” 把头伸到窗外的归元术此时已经坐直了身子。 他这样的老臣,功臣,能臣,甚至是悍臣,此时此刻都不得不坐直了身子受教。 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在学塾里看到老先生的样子。 而言有羡则叹了口气:“人需要放松,并非是因为德行有缺而是人力有限,在私下里也如此秉持,身心俱疲。” 言有羡道:“做官本来就比不做官累,在做官之前就该明白其中道理,若不能有持,便做不得官。” 秦少商也把身子坐直了些:“多谢言寺卿指正......” 他是真不想再说下去了。 言有羡把棉垫递给他:“看你脸色痛苦,多半是比我大,还是你坐吧。” 秦少商嘴角抽了抽..... 归元术此时解围道:“咱们还是先说说案情吧,这一路到辽北颇为遥远用时不少,正好把案情梳理一下。” 秦少商立刻点了点头:“对对对,说说案子。” 他看向言有羡:“言寺卿觉得这个案子应该怎么判断?” 言有羡神态更为肃然起来。 “叶明堂初到辽北大力整顿触及不少人利益,这个案子可能是有人栽赃陷害。” 他语气格外认真:“但只要东西是真的收了,那不管他知情还是不知情便是有错。” 秦少商立刻就不乐意了:“既然是别人栽赃陷害,那为何就是有错?” 言有羡:“因为做官的人有责任义务告知自己的亲朋好友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若已有告知,他亲近之人还是收了人好处,那自然是有错,若没告知,那更是有错。” 秦少商:“无事村的百姓又不知道那胡椒是价比黄金的东西,若他们真当是一些稀奇的粮种收下呢?” “检举信上也说,无事村的人打了收据,因为凑出来的银子不够,所以还打了欠条。” 他看着言有羡的眼睛:“言寺卿觉得这样也是有错?” 言有羡:“有错,东广云汇是商行,商行不经叶明堂之手就给叶明堂的乡亲送东西,不管送的东西是值钱还是不值钱,叶明堂都该明确告知无事村乡亲不该收。” “我还是那句话,若他以前有告知,无事村百姓收了,那就是无事村百姓有错,若他之前没有告知,那就是叶明堂有错。” 秦少商气的够呛,似乎是懒得再说什么。 言有羡道:“秦都使不该在办案的时候有个人感情,你认为叶明堂是好官,是好人,就有所偏颇。” 秦少商:“言寺卿的意思是,就因为叶明堂是好官是好人就更该严加审查严加约束严加办理?” 言有羡点头:“是,如此是为百姓负责,是为叶明堂负责,是为朝廷,为陛下负责。” 秦少商:“言寺卿朋友不多吧。” 言有羡:“为官者可以没朋友,不能无秉持。” 秦少商深吸一口气,他看向归元术,希望归元术能说几句什么。 可归元术一脸言寺卿说的对的表情。 然后秦少商才醒悟过来,这就是老狐狸和自己这个嫩狐狸的区别。 归元术一脸对对对,所以到现在为止言寺卿都没有针对他。 所以他马上换了一副态度:“言寺卿说的对,做官的人就该不怕查,也经得住查。” 言有羡果然点头:“没错。” 可秦少商还是忍不住问:“那若真是栽赃陷害呢?” 言有羡:“律法严明,百姓若实不知情当劝勉,叶明堂实不知情也当训诫。” 听他这么说,秦少商就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归元术道:“这个案子其实前情明了,送去无事村的不是真金白银而是胡椒,欺负的就是无事村百姓不知胡椒是金贵东西。” “若查实如此,那事情也不难办......只怕是这其中不知还有没有别的隐情,若送东西的人明确告知了胡椒价值,此事就不好办。” 言有羡道:“没什么不好办,有错就要惩处,无错就要劝勉。” 秦少商忽然偷偷笑了笑,归元术刚刚还觉得这个家伙被言有羡气着了。 见他偷笑,归元术忽然反应过来这家伙真正的心境。 秦少商之所以非拉着他和言有羡来,难道他此前不知道言有羡是什么人? 他就是要拉着言有羡,让别人因为知道有言有羡在所以对查案之事信服。 然后则是......将来真有人对这案子持怀疑态度,只要查的清楚办的明白,那何须他秦少商去和人掐架? 言寺卿一个顶仨啊。 朝廷上吵架,言寺卿还能输了? 有些人认为只要胡搅蛮缠就能在吵架这种事上无敌于天下,实则刚直不阿秉持有理的人才真的无敌。 任尔东西南北风,言寺卿自岿然不动。 归元术想到这一层,于是对秦少商投去了些许敬佩的眼神。 秦少商也看了归元术一眼,眼神里的意思是......朝有利器,怎可不用。 言有羡被他拉来,就是双重保险。 秦少商这个人,还真是会做官也会做人。 下车休息的时候,归元术趁着言有羡去茅厕的时候笑道:“你可真会欺负老实秉直的言寺卿。” 秦少商立刻摇头道:“君子可欺之以方,难罔以非其道.....元公,我对言寺卿格外敬重,我对叶明堂也格外敬重,天下良心,莫过于用良心证明良心。” 归元术因为这句话心里有些震荡。 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过来,他们这些有功之老臣在很多时候其实已不如新一代的人了。 于是心中释然,欣然。 第九百七十七章告御状!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比长安的人收到消息还晚些,但他收到消息的时候脸色都没有变一下。 因为此举恰恰证明,对手没什么别的办法了。 只是想拖一拖,不只是拖一拖时间,更重要的是把更多人拖下水。 所以余百岁急了,秦焆阳急了,连高清澄都有些心急,但叶无坷看起来一点都不急。 高清澄心急些,是她担心无事村里的人出事。 叶无坷却说不可能有事,让她信任奎爹奎娘。 对手能用飞鸽传书的方式往长安送信,而无事村则是派了一个人来告知叶无坷,所以时间上慢了些,恰恰说明的是......无事村也没觉得这事有多离谱。 “哥。” 黑小子四奎一边啃着肉一边问:“要不要回村去看看。” 叶无坷笑道:“爹娘说需要我回去看看吗?” 四奎一摇头:“没,爹娘说让我速去速回就行,没事别打扰了哥的正事。” 叶无坷:“来了就别急着回去了。” 四奎猛的看向叶无坷:“是不急着回去了还是不回去了?” 叶无坷笑,一看到叶无坷笑四奎就笑:“那就是先不回去了。” 他真的是开心的快要爆了,他不知道已经想了多少天,想了多少次,也想如大奎哥二奎哥三奎哥那样出村帮姜头哥做事。 爹娘说过,姜头要做的是大事,是让天下百姓都过上好日子的大事。 所以无事村里的任何人,只要姜头需要,那就该来。 可爹娘还说,姜头不来信就说明姜头还顾得过来,既然顾得过来就不能去打扰他。 所以四奎就一直等一直等,好不容易等到了这次机会。 “哥!” 四奎站起来:“给我安排啥事?” 叶无坷说:“给你安排三件事。” 四奎立刻说道:“别说三件事,三百件,三千件,三万件都行。” 叶无坷:“第一件事,吃饱了就去睡一大觉,第二件事,起来好好在林州逛逛,第三件事......” 叶无坷笑道:“把前两件事办好了我就告诉你。” 四奎撇嘴:“还不是把我当qie看。” 叶无坷抬手在四奎脑袋上给了一下:“先睡一大觉是为了养足精神好干活,熟悉一下林州环境是因为有活干!” 四奎:“明白!” 说完三下五除二就把饭菜扒拉的干干净净,然后起身就问:“我在哪儿睡?” 安顿好了四奎,余百岁问叶无坷:“师父,这事可大可小,真的不回去看看?” 叶无坷笑道:“不回,家里的事不用担心。” 余百岁道:“东西收了,这事就不好解释,明知道是有人陷害,可朝廷这次派来的人分量足够重,三司主官都来了,说明陛下在乎。” 叶无坷道:“陛下都在乎了,咱们还怕什么?” 余百岁都愣了一下:“哈?” 叶无坷道:“他们查他们的,咱们查咱们的,自证的时候没时间去追查他们,他们才安心。” 余百岁马上就明白了,原来这件事还有深意。 那些人不只是想陷害叶无坷,还想把叶无坷引走。 也就是说,林州这个地方还有大事。 “师父,查哪儿?” 叶无坷道:“我最近会有几日不在林州,他们认为会把我调离林州那我就走,你们都跟着,半路杀回来。” 余百岁问:“那你呢?” 叶无坷道:“我有些别的事,也很重要。” 余百岁点了点头,然后试探着问:“他们想把师父调离林州,莫不是想下手?” 叶无坷道:“我走了他们有机会杀我,他们才觉得有机会对陆交远动手,杀了陆交远才会让我乱了分寸,我乱了分寸,他们机会更多。” “现在他们无非还有两个手段,第一是拖一拖,刚才已经说过了,拖时间和拖人进来。” “第二个手段就是恐吓......” 余百岁嘴角一勾:“那就让他们看看是谁恐吓谁。” 很快,林州城的百姓就都知道了叶明堂离开的消息。 跟着叶明堂来的人和队伍,浩浩荡荡的出城而去。 都是骑马走的,那场面看起来也很壮观。 在得知叶无坷离开林州之后,很多人心里都起了变化。 辽北道的案子,其实还没到结束的时候。 陆交远是个聪明人,他知道那些人要陷害叶明堂恰恰是因为那些人真的怕了也无计可施了。 对付一个人,有两种手段一直都有效。 一是抹黑,让别人陷入自证的陷阱,如此以来就没时间没能力再去办别的事。 二是抹黑不成之后的最终手段......无非是杀人。 朝廷已有通报,这次三司主官同时来辽北,看起来是对叶明堂的案子重视,要严办。 实则是为叶明堂撑腰来的。 有三司主官在,叶明堂就不必陷入自证之陷阱,有什么事,都交给三司主官就好。 至于杀人。 陆交远不怕,他当然也想到了自己会是对手必杀的人之一。 因为他来林州了,他还是叶明堂最忠诚的属下。 林州有事,他一定会死查到底,那些人害怕被查出什么来,就一定会杀他。 调走叶明堂,他危险,可他就是不怕。 因为他很清楚,这样一来林州的事也要暴露了。 对手一直躲在暗处他就不好查,就算能查出来也可能旷日持久。 只有对手按捺不住了,动手了,他的机会也就多了。 可他也知道自己若真的死了会是什么后果,首先是他爹娘的痛不欲生。 他没有兄弟姐妹,家里一根独苗。 陆重楼夫妇把他当绝世珍宝一样看待,若他真出事他爹娘差不多也就疯了。 然后就是朝廷更乱,对手就是要拖更多人入局。 陛下不怕揭开大宁朝廷溃烂的地方给百姓们看,但陛下也会担忧大宁朝廷满是溃烂被百姓看到。 然后是叶明堂,若他死了叶明堂一定会自责,也会有些乱了分寸。 那些人太知道叶明堂唯一的弱点是什么了......就是在乎身边人,一旦身边人出事叶明堂就会冲动。 他们终究要杀的,还是叶明堂。 在叶明堂这个位置,哪怕换一个同样性格但武功不高的也不知死了多少次。 所以陛下有那么多人可用,最终选的还是叶明堂。 现在三司主官都离开长安到辽北,叶明堂不怕,陆交远也不怕。 叶明堂说过,长安是帝都,是权利中心,也是一座有高墙的囚牢。 长安城里那些位高权重的官,了解天下靠的是各地奏疏。 他们走不出高墙,就看不到真正的民生。 所以京官走出来看看,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走出来看看,这是好事,叶明堂一直认为这是好事。 陆交远亲自送了叶明堂离开,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到赵九命。 “明堂在冰州的时候就用运冰的事在试探,我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其中,但我知道,明堂此举就一定有深意。” 陆交远对赵九命说道:“就按着这一件事查,哪怕看起来再没问题也查!” 赵九命立刻答应了一声:“明白!” 陆交远说:“当官总喜欢说,背靠天下民心就无惧,这话不错,但有前后......不先得天下民心,哪有什么背靠。” “林州有多大的祸根毒瘤我们挖,若死在挖毒瘤的路上也不是坏事,因为我们死了,朝廷就会派更多人来查。” 赵九命抱拳:“府堂无惧,我亦无惧!” 与此同时,在叶无坷离开林州之后不久,许多信鸽飞了出去。 飞向各处,飞向未知之地。 几天后,龙头关。 从长安来的车马出关之后,三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全都坐不住了。 哪怕是言有羡也坐不住了,他早就听闻辽北沃野但从未见过。 出关之后他就弃车乘马,一路上不断的看着能看到的一切。 归元术是来过辽北的,他对辽北的风土人情很熟悉。 秦少商没来过,他和言有羡一样,像是两株缺水的盆景,到了辽北之后就开始疯狂的吸收水分。 当他们看到大部分村落的房屋依然破旧的时候,心事都很沉重。 “和京畿道比起来......” 秦少商眼神忧郁:“此前辽北道的奏疏连年都是好消息,大家都说,若连辽北道的日子都富足,那天下就没有不富足的地方。” “江南富庶有江南富庶的道理,商业发达就一定会富庶,辽北只能种田,且种田还不似温润之地那样能产两季,所以才说辽北富庶就天下富庶。” “这哪里是富庶,这分明是欺负百姓良善,百姓们日子比旧楚时候过的好多了,便觉得是富庶。” “看起来,只是有余钱有余粮,远没有富庶之说.....再看看叶明堂给朝廷奏疏上说的事,官官相护商贾贪婪,才致辽北民生如此。” “他们就是欺负百姓们容易满足!” 秦少商一巴掌拍在马背上,那马儿都惊了一下。 若非是归元术手疾眼快一把将战马拉住,秦少商说不得就会被惊了的马驮着飞奔出去。 “虚假!” 秦少商怒道:“他们趁着陛下致力于外事,怎敢如此弄虚作假!” 而本该更愤怒的言有羡则看起来很平静。 “地方有毒瘤,朝中有遮羞。” 言有羡道:“天下因有徐绩而不明,朝臣因有徐绩而不睦。”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忽然从前边来了一大群难民。 一见到他们身穿官服,这数不清的难民全都朝着这边涌了过来。 “冤枉啊!” “我们冤枉啊!” “大人给我们做主啊!” 一群人大声喊着就围过来,片刻就把官道堵的水泄不通。 这些百姓看起来衣衫褴褛,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个个都狼狈憔悴。 护卫立刻上前将人群格挡,可人数太多实在是有些顾不过来。 “别拦着他们!” 大理寺卿言有羡微怒:“为何要拦百姓鸣冤?!” 归元术在他身边轻声说道:“不对劲,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么多难民,咱们在前边探路的人也无回报?” 言有羡道:“不管是哪里来的难民,怎么来的难民,我们身为朝廷官员都不能拒之不理。” 他从马背下来:“让开,我来问问百姓们有何冤情!” 见到一个身穿紫袍的人过来,百姓们呼啦一下子全都跪了。 “大人我们冤枉啊!” “求大人给我们做主!” 言有羡道:“不要着急,不要慌乱,一个个来说。” 他看向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小的妇人:“老姐姐,你先说。” 那老妇颤颤巍巍的说道:“我们都是被叶无坷坑害的无辜百姓,求大人为我们伸冤!” 言有羡脸色微变:“叶明堂?你们和叶明堂有何关联?” 那妇人一边磕头一边说道:“叶无坷他凑人头判死罪,我们家里都有被冤枉的,我们就是要去长安告御状!” 第九百七十八章我乃堂堂都御史 - 天下长宁 - 知白 言有羡听到那老妇说叶无坷为了凑人头竟然导致这么多人蒙冤,心中巨震。 虽然在第一时间他也做出判断,这些人的话未必当真。 可是看他面前这些人表现不似作伪,心里难免还是有些摇摆。 长安城里做官的,大大小小,如今都已知道叶明堂在辽北做了多大的事。 前前后后,两万多人被抓,且这两万人,都已定下死罪。 这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几千年历史长河之中都未见之第一大案。 所以不是没有人在暗中揣测,叶无坷会不会因为贪功而故意多抓了人。 言有羡立刻问道:“你刚才说的可是实情?” 左都御史秦少商连忙压低声音提醒:“这些人来路不明未必就是真的有冤在身,言寺卿切勿轻信。” 言有羡则微怒道:“何为轻信?他们都是大宁百姓,你看不出他们衣衫褴褛形容憔悴?他们若无冤情,怎么会要千里迢迢去长安告御状!” 秦少商还要劝阻,言有羡大声道:“你让开!” 秦少商拉了他一把:“还需小心谨慎。” 言有羡道:“我说过,做官不可因心有偏颇就做事没有章法。” 那老妇见这情况,一边叩首一边说道:“大人明鉴,叶无坷为了虚报功劳凑够两万人之数,在辽北大肆抓人。” “我们这些人都是寻常百姓,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那叶无坷与商贾私通,收了无数好处,不为难他们便为难百姓。” 老妇一边说一边哭,真可谓声泪俱下。 言有羡看着她这般反应有些心疼,示意拦在前边的护卫让开。 “让她到近前来说。” 秦少商立刻又提醒道:“言寺卿!你不能这样鲁莽冒失,现在还未确定这些人身份,不可让她轻易靠近你!” 言有羡立刻反驳道:“你我身为朝廷官员,怎能将鸣冤百姓拒之身外!” 他大声对护卫喊道:“让她过来!” 护卫不肯,那老妇就跪着往前挪动:“大人,请为我们做主!” 言有羡伸手将他身前的两名护卫分开,俯身去扶那老妇人:“你过来说话,不要害怕。” 在他伸手的那一刻,老妇人眼神忽然变化了一下。 她低着头,手伸进袖口里握住了之前藏好的短剑。 当言有羡俯身的时候,她忽然一抬头,手中短剑就要猛刺。 这一幕被秦少商看到了,他吓得头皮都一麻:“言寺卿小心!” 喊着话就要上前挡住言有羡,可腿一软竟是坐下了。 而那老妇才抬头,忽然头上一紧。 看起来那端正肃穆的大理寺卿一把就抓住了她的头发,向后一甩把人扔到了护卫身后。 紧跟着言有羡大声呵斥道:“你们谁敢轻举妄动,休怪我伤了你们同伴。” 这一幕把秦少商吓了一跳,一双眼睛瞪的大大的看着言有羡,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看到的。 而归元术看起来倒是没什么特别反应,似乎这一切都不在他预料之外。 “看看你那出息,言寺卿是想抓一个控制局面。” 归元术把秦少商扒拉到一边,一伸手从旁边护卫腰畔将横刀抽出来。 他对秦少商说道:“我们在前边探路的人没有回报,大概是已经被他们杀了。” 他横刀放在老妇脖子上:“让你们的人退后。” 言有羡此时脸色铁青:“叶明堂都未必知道我们进辽北的时间,你们倒是清清楚楚。” 那老妇显然是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没什么威胁的紫袍官员,竟然这么会演。 此时她已被制住,哪里还敢妄动。 她不敢,可没多少人在乎她。 那群难民后边有人呼喊了一声,于是所有人都抽出兵器朝着车队这边冲杀。 言有羡本想着制住一人能吓退那些混账,见这场面也已明了那老妇根本没什么价值。 三位大人的护卫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反应也自然奇快。 见暴徒往前冲,纷纷击发连弩。 数不清的弩箭精准的送进那些暴徒咽喉,瞬间就倒了一片。 可假扮成难民的暴徒不下千人,他们这边的护卫队伍在人数上远不及对方。 战兵掩护着三位大人不断后退,梯次接应,一层一层杀敌,一层一层后撤。 等退到车马处,再以车马为掩护以弓弩射杀暴徒。 “看来他们不只是想搞叶明堂。” 言有羡道:“我们才出龙头关行踪就被他们锁住了,叶明堂更是何等的危机重重。” 秦少商:“叶明堂有没有危机尚未可知,言寺卿是把我吓着了。” 言有羡微微昂起下颌:“你莫不是忘了,我亦是军伍出身。” 他伸手要过来一把连弩,接连点射。 “你只知朝中吵架没人是我对手,却不知吵不过的话我也懂些拳脚。” 这位刚直不阿的寺卿大人,箭法竟是准的吓人。 可就在这时候,两侧又有大批暴徒涌现出来,看起来人数也不止上千。 “战兵!” 负责保护他们三位的五品将军窦盛德大声喊道:“盾兵弓弩结阵防御,枪兵在后,骑兵向后突围,为三位大人开路。” 然后他转身看向归元术:“请三位明堂先走。” 归元术笑了笑:“大宁战兵什么时候都没有老兵先走的规矩。” 他抬手点杀一人:“不要因为我们身穿紫袍,就觉得我们命比你们金贵,当年我等随陛下出征时候,也从未让士兵在前。” 窦盛德道:“三位明堂身负陛下重托,不该在此地久留。” 归元术:“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五品勇毅,你该知道我身上亦有军职!” 窦盛德马上说道:“末将知道,元公亦为三品大将军!” 归元术道:“那就听我号令。” 窦盛德无奈,只好答应了一声:“呼!” 归元术随即吩咐道:“你带秦都使向后撤退,骑兵分左中右三队,中军开路,左右两队戒备两侧迂回制敌。” “步兵从现在开始归我与言寺卿指挥,进退之事,由我两人决断,窦将军,你去吧。” 窦盛德还要反驳,归元术脸色一沉:“大宁战兵什么时候连军令都不听了!” 窦盛德咬了咬牙:“所有战兵,护送三位明堂离开。” 他朝着归元术行了个军礼:“大将军恕罪,今日是我领兵!” 说完之后将他的长槊拿过来:“骑兵为三位明堂向后开路!” “呼!” 队伍的骑兵立刻就整顿队形准备向后突围。 从左右迂回过来的叛军,他们也懂得战术。 冲出来之后便尽力往后冲,试图封堵车队的退路。 归元术被这窦将军气的胡子都飞起来,大声呵斥,但窦将军也不理会,只是带着人梯次退守。 与此同时,就在距离此地不过二里左右的一棵大树上。 苏木山坐在树杈上用千里眼看着远处厮杀,一边看嘴里还一边嘟嘟囔囔。 “你非要催我走快些,若真听了你的走快些哪里还有这么好看的场面可看。” 站在他头上更高处的谭卿雪则有些吃惊:“那些人是疯了吗?居然真的敢截杀三位朝中二品大员!” 那三位的身份,一个比一个高。 其中资历最浅的是秦少商,可秦少商也是正二品啊,只是身上并无显爵。 言有羡是正二品大理寺卿,身上还有一等侯爵位。 归元术更不必说,那开始开国公。 那群亡命之徒是胆子大到能捅破天了,才敢想一口气杀了这样三位大人物。 “狗急跳墙而已,多半是想抓活的谈判,抓不刀活的,就拿死尸谈判。” 苏木山看起来倒是一脸轻松,似乎对那三位大人物的生死并不在乎。 “那三位大人物的护卫队伍不超过五百人,现在叛军的规模不下三千。” 苏木山一边看一边说道:“可要指望着这三千人就能杀了那三位,倒也小看了五百战兵的实力。” “况且叛军之中并无骑兵,那三位大人若愿意舍弃护卫带骑兵突围出去不是什么难事。” 谭卿雪道:“他们是不会丢下护卫自己走的。” 苏木山笑了笑:“不走就对了。” 谭卿雪一怔:“什么意思?” 苏木山道:“你我都看的出来这三千人困不住那五百悍卒,难道叛军自己不知道?” 谭卿雪马上反应过来:“分而歼之?” 苏木山点头:“叛军兵力应该不是那么够,若够的话直接以碾压之势不计代价往前攻就是了。” “显然是想逼迫骑兵离开,如此就能将战兵兵力分散,叛军一定还有埋伏,等的就是打人数更少的骑兵队。” 谭卿雪:“要不要提醒?” 苏木山道:“你也别小看了那三位大人物。” 在混战之中,归元术看向窦盛德大声说道:“你带骑兵保着秦少商先走,只要你们够快,后边埋伏的人就拦不住,叛军难有成规模的骑兵。” “我们还在,围堵的叛军便不会轻易分兵,后边的埋伏是想将我们三个一网打尽,可不见我们过去,他们便会往这边杀过来。” “现在敌情尚不明确,不知埋伏叛军的兵力,所以最正确的做法就是先送走一个,秦少商非军伍出身,你们先送他。” 窦盛德看了看秦少商,那位左都御史脸色都已经吓的惨白无比。 秦少商是正经的科举入仕,从未在军中任职。 他自做官起就在长安,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他和言有羡,确实是罕见的两个极端。 言有羡出身军武但却始终都是文职,调任朝中之后更是文官心中的楷模。 谁想到一个军中文职,也这么能打? 秦少商年轻,没经过这种事,平日里性格随和,跟陛下也敢插科打诨,可胆子确实没那么大。 此时吓得脸上没一丝血色,嘴唇都忍不住的发颤。 “看他妈我做什么!” 秦少商见窦盛德看他,且似乎是要护送他先走立刻就喊了一声。 “我......” 他咽了一口吐沫:“我他妈要怕死了,真他妈的要怕死了,但你们谁也别想让我先走!” 这位正二品大员,手剧烈颤抖着把紫袍的袖口往上挽了挽,因为抖的太厉害,挽了好几次才把袖口挽起来。 他迈步往前走,腿软的厉害,走路的时候,两条腿好像面条一样抖着。 要不是身边护卫连忙扶了一把,他可能真的就软倒下去了。 这般胆子,这般行为,若在平时也不知道会被多少人笑话。 可此时此刻,谁也笑不出来。 他说他快怕死了,是真的快怕死了。 “刀!” 秦少商抖的厉害,每做一步腿都在往下软。 “刀给我,我乃大宁堂堂左都御史!纵不能杀敌,也可自绝!不管是谁,休想让我在贼寇面前落荒而逃!” 第九百七十九章诸方势力 - 天下长宁 - 知白 山坡上,几个披着宽大斗篷的男人坐在马背上盯着战场那边。 这几个人看起来都很高大健壮,衬托的他们坐下的战马都不那么威武了。 柳儿得到了冷无尘温柔的抚慰,心中兴奋不已,破泣为笑,机不可失,趁机将红唇凑了上去。 “大牛我看这事今天就算了吧,毕竟他们都是混混。想让他们这么短的时间就转变过来哪有那么简单。”慕红绫挎着李大牛也是求情道。 两个青年均是面色一沉,他们深知自己二人的肉体可并非如李凝那般强硬。一旦被这重剑拍上一下,纵然不血肉崩殂立刻就死,却也必然筋骨齐断。 滴答滴答,挂钟称职的走着秒数。爱莎慢慢睁开双眼,花瓶还在桌子上摆着,相框还在墙上挂着,而刚刚那个一脸凶恶的某某,现在像个正在拜访中的客人一样,安然的坐在沙发上,手里还捧着一只空茶杯。 谁让他那么可恶呢,所以他越是在意大叔两个字她越要故意用大叔称呼他。 当然,周楚说话算话,工资给的高,而且按时结算,上夜班和加班,也一律给三倍工资。看着钱流水一样花出去,临时管账的李纪珠都要心疼死了。 “仅仅万人?怎么在牙帐这种重地才只有这点人数?”长孙无忌听闻之后也大为吃惊,他记得以前来时,牙帐可是驻扎有十万大军的。 看着萌妹子在身边转来转去,而自己大部分时间就只用只用动个胳膊,休闲娱乐两不误,某某对自己主动要求作男伴的这个决定很是满意。 “哎呀卧槽,劳资说走嘴了。”李大牛现在真想给自己一嘴巴子。 同时,他也派出八里急报。将这个紧急情况向东都的朝廷,以及远在辽东的杨广通报,乞求援军。 燕傲男看了看他,没有拒绝,起身端起了美酒,款款跟着他的步伐朝中央走过去,刚刚一大波祝贺的潮流才退去。 北冥玉心中有许多疑问,任他绞尽脑计却一点头绪都没有。而另两路人马同样也在猜测别人的意图。 只是此时,大夫人除了这一个空空荡荡的应府还有自己的孩子,便似乎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 “太白,她们是我的保镖。”这时候苏清怡也爬了起来,看到三人没有动打起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左右两道蓝光如何都冲不破他的护体紫光,反倒是琉璃手中的流光剑,竟可以刺破他的紫光圈,正正击在那白瓷酒杯上,瓷杯随即“嘭”地一声碎成粉末,纷纷而落。 而此时在喝着“白开水”的人,便是大夫人,而大夫人在这一碗“白开水”里,喝出了一点别样的滋味。 他疑惑地看了一眼靖榕,而靖榕则是抿了抿嘴唇,斟酌着是否要将下面的话说出来。 紧接着,防护膜冲出的那魔灵力开始被夙炎压制下去,可是下一瞬间又一股强烈的魔灵力冲出,而且比上一股更加强悍,压制的难度也开始越来越大,但是还没完,一股接一股的魔灵力再次冲上,最终还是把他的手弹开了。 “孩子他妈,哄孩子睡觉而已,就这么难吗?”太白一脸坏笑的看着陈雨舒。 第九百八十章你能接几下? - 天下长宁 - 知白 数百名死士和至少一百多个来自黑武的死囚冲向战场之后,局势就变得更为恶劣。 归元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有黑武人出现,所以眼神立刻就凌厉起来。 “元公!” 五品勇毅将军窦盛德也看出来有域外之敌出现,他立刻喊了一声:“请元公暂避!” 方和说的没有错,这个星球虽然科技比地球高,但是只要修为到了武尊以上,这些武器都可以免疫,就算是地球上的原子弹也不用担心死亡,只可能重伤。 刘玉兰使出的竟是一门黄阶上品的剑法武技灵水剑法,并且上来就是一绝招,水滴石穿。 如果那样,她未免太过肤浅了,毕竟那些不是她亲身经历的事情,只是代表一个相当真实的故事罢了。 不过马上他就知道那暗影的所在了,原来那暗影竟然藏在了他的影子中,他试着攻击地面上自己的影子,但却没有任何效果。 那只有一米多长,却格外可怕的,凝练到极致,泛着惨白色的剑芒,终于与三条真龙撞击在了一起。 抬头往前一看,山洞在五米外分叉了,一条往左一条往右,用强光手电往里照了照,全都漆黑一片,深不见底,两侧也没有指路的标牌,要是让我选只能靠运气。 床舱里一片安静,我们不说话,其他人更不敢说话,忍者背靠着隔板盯着自己的鞋尖呆,虽说他已经放下了一切,但是安静下来总会想起一些留恋的过往,因而感到惋惜。 所以感觉上当了的衣阿华,准备演习完后,找提督好好算算占自己便宜的账。 毒术诡异,防不胜防,通常情况下,武皇级强者,是非常不乐意和毒皇交手的。 眼看杨天给他们斟茶,不只是孙志谦战战兢兢,就连他们也都脸色大变,根本不敢受杨天的茶。 杨叶一击击杀粗犷男子后,再度开启逍遥游,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秦浩他们的船高,又是顺风,射程远比他们长的多,而他们射出去的箭却要自下而上,还顶着风,飞不出几丈远,最后索性都不射了,憋着劲的想要跟唐军接舷,打算靠绳索爬上去拼白刃。 杨叶也是看了过去,此刻王颖以及徐风溪二人甚至还没有出术炼堂,这宁霆长老怎么就来了? 会议一度进入到僵持的局面,安主任不声不响的拿出手机,播放了一段音频。 这时,车门哗一声拉开了,从车上走下了七八个混混模样的年轻人,手中拿着棍子、酒瓶下来后排成一横排向我围了过来。 “中田君,你可知道,你这样做,很容易引起炎黄国政府的注意,如果因此而坏了大事,你承担得起么”年轻人五官如刀削一般的清晰冷俊,眉毛极浓,说话之间,眼中寒光闪烁,予人一种不可仰视之感。 这郡主僵尸不知道是刚才一直没有注意到自己这样抱着姓赋晨不大妥当还是被他的话给弄的芳心鹿撞了,突然一松手,“嘭”的一响,将姓赋晨丢在了坚硬的山石上。 我在邵仁杰和胡军面前还是表现的和往常一样,正常的上班下班。而就在这天,梁姐突然告诉我说她下班后有点事。 那么疑问来了,这种占尽优势的物种为什么没有胜出?它们致命的弱点是什么?最重要的是它们为什么没有造成世界性的灾难?是什么人或者是什么东西在牵制它们吗? 第九百八十一章恢复你们军人身份 - 天下长宁 - 知白 胡鹭儿手里数十斤沉重的狼牙棒砸下来,绝非数十斤的力度。 一棒下去,是盾牌,盾牌碎,是山石,山石裂。 但对着狼牙棒来的不是盾牌也不是山石,而是一杆长枪。 这样的大清洗之后,还有大批官员的调动和从圣地军团的退役战士之中补充了大量的中低官员,可以说,整个内部基本上就是炎黄族的一言堂,再也听不到反对的声音了。 问题就出来了,如果任意的两家联合起来,去攻打任何一个,必定是吃定对手了,所以,一旦用这样的方法来威胁,天使、黑暗两族都得仔细地考虑,是出兵去打人还是被人出兵攻打的好。 洛黛尔伸手一指,被她指中的人,正是那个原来西北独立师后勤大营的统领,邓肯。 因为空间的崩塌或者被割裂,声音被斩断在了他所在的空间点,自然就无法再传到外界来。 不过被兰多多这么一说,然后大家用脑子去过一遍的话,就顿时觉得有些怪怪的。 这个玩偶主要是由木头雕刻而成,耳鼻嘴眼俱全,徐徐如生。并且浑身上下,全穿戴着逼真之极的铁甲铁盔,就连手中长弓,也是青铜所制。这件东西,就是韩立当初从师门那里摸出来的上品法器“傀儡弓手”。 “愣着干嘛?去买菜去!”安懒懒的母亲将空调温度调低了两度后对身后的丈夫说道。 随即……羿立的人落入到了几十名武者的包围圈中,又是一轮拳脚相交的音爆声响起。 皮埃尔男爵点了点头,望着陈道临,老头子的眼神欲言又止,可随后看到了自己的儿子一脸松垮垮的睡意,不由得又露出几分失望来。 躺在树下,躺在血水里,躺在无尽的弹壳上,他们随意地说着闲话,大声的开玩笑,静静等待着最后的时间过去。 作为一个事业有成的生意人,王胖子深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精髓,他看见在白道玄身后的花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一下子就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许研武心里紧张了起来,他要看看MEI博士到底从他的记忆里看到了什么? 而在许研武的注视当中,远处的海面升了起来,大量的海水从凸起的地方向下宣泄着,露出了里面苍白色的角质层,还有紫色的崩坏能纹路。 听到这话,空虚道长和陆青师徒二人,面露惶恐之色,齐齐望向洛天。 兵贵神速,要是王庭得到消息,提前布下重兵,那劫营之事就将成为妄谈。 林鸣之所以故意提醒鸿钧,就是担心鸿钧发现他和祖龙要融合,这时,祖龙已经带着所以的信仰之力一,进入林鸣体内,一股澎湃的力量在林鸣体内涌起。 他可是她家鹿董事长夫人亲自派过来撮合两人的,这下更是笑的合不拢嘴。 只是因为现在大家是盟友,而且赫连冲是先锋,赫连冲的失利对于整个大军都有影响,为了之后的战斗,他们只能先稳住赫连红。 亏得腓腓在这里面放了不少鸡和鱼,一代代繁衍,才能有源源不断的吃食。 凌叶点了点头,手上魔力涌动,脚下的地面开始了蠕动,眨眼的功夫,两顶帐篷便出现在了二人的面前,有了天锻异能,再也不用怕在街头露宿了。 第九百八十二章司马家 - 天下长宁 - 知白 所有人都看到了黑武人纷纷自尽的场面,这一刻没有人能对他们做出嘲笑。 在场的很多人都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为何黑武能在这个纷杂混乱的世界之中屹立近千年。 这样的敌人,值得尊重。 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敌人,才能让大宁的百姓大宁的军人更为团结。 叶无坷看着那些倒下去的尸体,决定给予这些敌人以认可。 “头都割了,悬街示众。” 他回身吩咐道:“同时向各州府衙门送信,张贴告示,发动百姓,若有见域外来人,尤其是黑武样貌者,发现上报必有重奖。” “也要告知所有百姓,不可莽撞追逐,潜入大宁的黑武人可能是铁浮屠,最为善战生性嗜杀,只要发现上报即可。” “把这些黑武人的人头送往各州府悬街示众,让百姓们看看清楚黑武人长什么样子,其实绝大部分百姓,并不知道黑武人长什么样。” “另......若发现有形迹可疑者,遮掩严密不露面目,也应向各地州府衙门告知,亦有重奖。” 连归元术都有些懵了。 这个年轻的正二品大员上一息还说要给这样的敌人以尊重。 下一息,就让手下将这些黑武人的头颅都割了悬街示众。 归元术有那么一个瞬间都以为叶无坷因为尊重敌人,会下令将这些黑武人的尸体掩埋处理。 就算不是厚葬,也该葬。 没想到是剁。 “这个人得查清楚。” 叶无坷低头看着那个被他一刀斩了的黑武悍将。 身高与二奎差不多,体重至少是一个半二奎。 这种人是天生的武将,以他展现出来的战力来看绝非籍籍无名之辈。 “人头割下来妥善保存送往北疆,问问边军将士是否认得,是否听闻,尤其是和铁浮屠打过交道的。” 他说到这又看了看那些自杀的黑武奴隶:“他们之中似乎也有人知道那个黑武人是什么身份。” 归元术走到叶无坷身边:“急匆匆赶来,是料到了我们会有危险?” 叶无坷道:“无事村里的事多半是想将我引到最东边,我要是去了就中了计。” 归元术点头:“头脑缜密,很好。” 叶无坷道:“元公就干夸啊?” 归元术:“我一没权力代表朝廷奖赏你,二我自己也没钱,再说,我是来查你的。” 叶无坷:“没朋友。” 归元术:“我朋友可真的不算少,另外,你是想说没朋友还是没屁-眼?” 叶无坷有一句一丘之貉没敢说出口,因为他怕连累陛下。 呸,怎么能是连累呢? 陛下就是一丘之貉的貉头儿。 当然这话更不敢说。 元公现在年纪大了,打架的本事略有下降,但告状的本事,那绝对是比年轻时候精进了不少。 他向叶无坷介绍了一下言有羡和秦少商,此时此刻,秦少商的腿还软着脸色还是煞白。 好在是危机已解,所以脸色也在慢慢恢复。 一行人再次上路,这次有了一千二百大宁骑兵保护估计着也没人敢再冒险。 马车上,叶无坷问归元术:“元公可听说过不问堂?” 归元术点头:“旧楚时候就有了。” 他解释道:“那时候旧楚朝廷里的人不少都与不问堂有关联,但绝非是不问堂的主人。” “我听闻,就连楚国那时候被称之为战神的武亲王杨迹句,也和不问堂有过来往。” 楚国末年,若没有武亲王杨迹句凭借一己之力为大楚续命的话,可能楚之崩塌,还要早上一二十年。 那时候各地叛乱频频出现,武亲王杨迹句带着他的精锐之师四处征战。 据说,不问堂曾经为他提供过关于叛军的情报,且不止一次。 归元术道:“我在旧楚做官的时候曾任职大理寺卿,那时候就查过不问堂。” “有人说不问堂是商人创造出来的情报机构,最初是专门为了打探那些达官贵人有什么喜好。” “你看辽北道这么大的案子,官商勾结,涉案人被你抓了的就超过两万,可实际上比起旧楚时候,这真不算什么。” “只是旧楚时候根本没人理会,没人查,做官的若是不被商人收买还会有些怨气,觉得是看不起他们官职。” “不问堂在那种情况下应运而生也不奇怪,但若没一个格外有能力的人在幕后调度主使也难成气候。” “现在不问堂还能隐匿于江湖,说明当初那个控制着不问堂的人还在,这个组织,也必然结构森严纪律更为森严。” 叶无坷点了点头。 归元术问:“你怀疑这些黑武人是不问堂帮忙送进关内的?” 叶无坷嗯了一声:“是。” 归元术道:“其实除了不问堂之外,江湖上还有一个靠这种生意发财的门派。” 叶无坷问:“谛听?” 归元术道:“没错。” 叶无坷:“收编了。” 归元术微微一怔,然后笑起来:“果然是手段无穷的叶千办。” 叶无坷道:“谛听做的生意和不问堂比起来就有些不入流,敲打敲打也就怕了,且谛听因为什么生意都做,大大小小牵扯太多,所以找起来不难。” “我最初请曹懒把谛听拿下来也是为了查不问堂,这两个都是做见不得光的生意或许会有往来。” 归元术道:“看来是没收获。” 叶无坷嗯了一声:“没有什么收获,谛听对不问堂也一点办法都没有,不过,他们的手段比咱们多。” 归元术笑起来。 在江湖中做下三滥生意的门派,手段确实要比官府多的多。 他们没有什么下限,给钱什么都干,当然,为了保命也会什么都干。 “你是不是在想。” 归元术看向叶无坷问道:“辽北道这么多官员涉案,这么多商人涉案,若没有一个极有能力的组织协调肯定不行,这个组织,就是不问堂?” 叶无坷道:“辽北很大,他们通消息有往来,小规模的组织根本担负不起来,所以我在想,要查就该从陆运水运这些生意查起。” 归元术:“所以你此前让人在冰州松河挖冰运送,是想看看有没有因为抢了谁的生意而招惹出来什么?” 叶无坷:“都是没有证据的瞎猜。” 归元术道:“没有证据是真的,但瞎猜肯定不是真的,你目标那么明确的往运冰生意上插手就不是瞎猜。” 叶无坷笑起来,心说老狐狸果然还是老狐狸。 归元术道:“林州司马家,唯一一家可以把鱼鲜生意几乎做到大宁全国的生意人。” 叶无坷道:“说起来这生意真的不起眼,没有人会觉得一个卖鱼的能有那么大的能力。” 归元术点头:“若真的是司马家,确实是个好遮掩。” 百姓们都不会相信,一个卖鱼的能控制整个辽北道的官场。 “司马家的鱼鲜生意能做到那么远的地方。” 左都御史秦少商皱眉分析:“就说明司马家有两件事做的足够好,一是路子多,二是走的快。” 说起来这是个小生意,谁心里都下意识的认为卖鱼的能有多大本事。 可仔细一想,事情就不那么简单了。 就算是长安城之内的达官贵人,想吃一口海鲜靠的也是司马家的生意。 据说,司马家能把海鲜卖到酷热的西域。 这种事不想不离谱,越想越离谱。 “也就是说,在各地大城,司马家都有存冰的冷窖。” 秦少商道:“要想海鲜不腐坏,不只是送得快就行,沿途的冰块若是融化了海鲜坏的极快,没有冰块镇着,不到一个时辰就能发臭。” “所以他们沿途必然会不断的补充新的冰块,也就证明各地都有他们的冷窖,那司马家的雇工数量会有多少?” “海鲜卖到远处去自然价格奇高,可光靠这收入不一定能维持那么庞大的雇工群体生存。” 说到这他看向言有羡:“言寺卿觉得呢?” 言有羡道:“司马家的海鲜我也吃过。” 秦少商叹了口气:“我也吃过。” 言有羡道:“所以京城之内的官员,多数都该吃过。” 秦少商:“没有谁在意这个,只觉得是平常事。” 言有羡:“可叶明堂在意了,你我却从未有过深思。” 叶无坷被这位刻板刚直的大理寺卿夸一句,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言有羡道:“送鱼鲜的人和我府里的人关系都极好,所以若打听些表面看起来不重要的事不会有多难。” 秦少商:“比如我们什么时候出京,走的什么路......” 言有羡微微叹息:“为官者被围猎之事自古不断且防不胜防,仔细想想,能扛住这般围猎的又有几人。” 归元术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说道:“最主要的是,他们真的不起眼。” 官员府里的人,谁会在乎一个送鱼鲜的。 只要人和和气气,会巴结,平日里不必送什么大的好处,给些小恩小惠,就能和官员府里的人走的亲近起来。 这事真没多难,给府里送鱼鲜的时候顺便给管事送几条,一次不熟,两次不熟,一年送个几十次上百次,还能不熟? 而且这种事不能被杜绝,还是因为不起眼。 若海鲜还贵些,若是普通的河鲜呢? 送一条鱼绝对没有人说是贪腐,就算是被主人家里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这可比送什么名贵东西好用的多。 直接送珍玩珠宝,那一定会把胆子小的吓坏了。 “路子广,各地都有分号,陆运水运都快甚至还有海运......” 归元术道:“还有一件事。” 他看向叶无坷:“各地生意调整价格,路途遥远总不能是人来回奔走。” 叶无坷:“所以司马家一定有大量的信鸽。” 归元术点了点头:“所以你在冰州一边应付叛贼,一边就在思考找出不问堂的办法了。” 叶无坷:“食君之禄啊。” 归元术:“你也没食多少,俸禄扣到哪年了?” 叶无坷:“......” 这句话,连不苟言笑的言有羡都差点没憋住。 一想到在座的各位谁没被陛下扣过俸禄,顿时又生出些戚戚然。 “行了。” 归元术道:“我们知道你在做什么就够了,至于你怎么做我们不能过问,虽是查你来的,却无权干涉你。” 言有羡:“但我们查你的时候,还望你好好配合。” 叶无坷:“不知需要何处配合?” 言有羡:“你是正二品道府,你的乡亲收了价值那么高的胡椒,总是会有些事要问你,你随时做好准备等待我们问询即可。” 不等叶无坷回答,他补充了一句:“不叫你就是没有事。” 依然那么严肃刻板。 ...... ...... 【求票票啦】 第九百八十三章你要不要解释一下? - 天下长宁 - 知白 就在叶无坷接了归元术等人去往林州的时候,他分派出去的斥候队伍也在抓紧搜查那些黑武人的下落。 这些黑武人非比寻常,如果真的是那支铁浮屠骑兵的人,那来意也就显而易见了。 黑武只有一支重甲骑兵,所以领兵的将军必然是黑武汗皇深信不疑之人。 黑武只有一位武道亲王,就是铁浮屠的大将军......阔可敌金叶。 如果来的人真是阔可敌金叶,那目标除了叶无坷之外也没什么更有说服力的理由了。 原因无他,只因为阔可敌金叶是阔可敌厥鹿的父亲。 阔可敌厥鹿,就是那个被叶无坷千里追杀的黑武世子。 但如果这推测是真的,就说明黑武内部出了很大问题,阔可敌正我深信不疑之人,出了很大问题。 铁浮屠没有随黑武汗皇南下去漠北,这直接导致了阔可敌正我死在了漠北。 现在叶无坷他们都已经能猜到,回到黑武红城主掌朝权的必然是那个叫阔可敌珈逻的女人。 而现在阔可敌金叶却到了大宁,似乎预示着黑武之内的权力斗争已经分出了胜负。 阔可敌金叶失去了铁浮屠大将军的位置,所以才会到中原来为他儿子报仇。 叶无坷杀阔可敌厥鹿不是今年的事,甚至不是去年的事。 阔可敌金叶今年才来,显而易见除了报仇之外还有其他因素,且是更大的因素。 这支黑武精锐队伍到了大宁,有极大可能是被珈逻逼迫来的。 所以金叶未必有后援,他是一支孤军,他只有杀了叶无坷才能回到黑武立足。 叶无坷还在脑海里推演了一下当时的场面,这场面中的珈逻虽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但显然已在权力巅峰。 她能逼迫金叶来大宁,就说明她已经从金叶手里将铁浮屠收服了。 基于这个可能来推算,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金叶站错队。 黑武之内想杀阔可敌正我的人比大宁想杀阔可敌正我的可能还多些,想法做法还要狠一些。 那位帝王过于玩弄权术,整个黑武之内的贵族全都生活在他的威压和阴影之下。 别说那些贵族,最终看起来都和他站在一起的剑门难道就不想他死? 金叶可能押宝了阔可敌君侣,也可能押宝了阔可敌夜澜,但不管是谁,他一定没押宝珈逻。 这种情况下,金叶只有两个选择。 一是靠着他在军中巨大的威望与珈逻对抗,不只是不服从珈逻,还要夺权。 二是向珈逻表示臣服,毕竟他只是不想让阔可敌正我继续坐在汗皇宝座上。 可如果金叶选择的是二,那就说明他确实没有反心所以下场一定好不到哪儿去。 他可能是自己辞去了铁浮屠大将军的职位,也可能是被珈逻在短短不到一年之内就架空了。 以他的性格,大概会自己提出来大宁为他的儿子报仇。 而珈逻的眼中钉肉中刺,何尝不是叶无坷? 不管是金叶死在了大宁,还是金叶成功杀了叶无坷,对于珈逻来说,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想到这些,叶无坷就觉得等解决了大宁之内的麻烦应该去给珈逻好好上一课。 但接下来他有两件事必须先做。 第一件事就是把阔可敌金叶翻出来,而要翻出阔可敌金叶首先要把不问堂翻出来。 黑武入关了多少人现在无法确定,但肯定不只是看到的那些。 只抓了那些人就会有疏漏,把不问堂翻出来才能把所有入关的黑武人都翻出来。 所以叶无坷打算去会会那位司马家的大当家。 这件事,还是得从江湖入手。 而江湖事,离不开的人就是东广云汇的少当家曹懒。 高清澄已经离开林州,她要做的就是把江湖翻一翻。 辽北道这边的官商勾结如果说是对大宁律的不敬重,那不问堂和其他一些江湖势力也勾结其中,那就是对廷尉府的不敬重了。 曹懒跟着高清澄去办事,叶无坷也找到了一个人。 谛听少当家,那个看起来永远那么识时务的姚思渺。 在叶无坷面前,姚思渺的表现相当于三个余百岁。 叶无坷要坐下的时候,姚思渺就先一步将椅子为叶无坷拉开。 叶无坷看向茶壶的那一刻,姚思渺就的手就已经到了茶壶位置为叶无坷倒茶。 叶无坷只是看了他一眼,他就知道自己该保持什么距离。 不得不说,如果每一个当官的身边都有这样的商人,那被拉下水的可能实在是太大了。 姚思渺恭恭敬敬的站在叶无坷身边,态度端正的好像叶无坷是他老祖。 “明堂,关于不问堂的事我知道的其实不算多,但哪怕只是道听途说不见得能当真的事,我也会向明堂一字不差的禀报。” 他没有向其他人那样时不时的就偷看叶无坷一眼,他对这位封疆大吏始终保持着最大程度的敬畏。 “不问堂崛起于楚中期,有人说是楚末,但在我看来,楚末只是露出水面了,而不是崛起。” 姚思渺道:“从生意上来说,不问堂其实和谛听有些重合,但实际上,谛听和不问堂相比就像是有人建造了不问堂之后把边角料用来捏了个谛听。” “实际上,谛听能做的生意都是不问堂不屑于做的生意,所以连生意上的事,我们也是捡人家的下脚料来吃。” 叶无坷问:“不问堂的生意你们抢过没有?” 姚思渺马上解释道:“是这样的,明堂,我们的生意只要能做的,就肯定是不问堂不要的。” 叶无坷:“你们就没有主动去做过什么生意?都是等着人家上门?” 姚思渺:“如果我们主动做生意,那谛听可能早就被人家灭了。” 叶无坷问:“为什么江湖客人人都能找到谛听,却找不到不问堂?” 姚思渺:“因为我们做的是底层生意,也就是走量。” 他格外仔细的解释道:“不问堂做的生意都太大,一单生意可能就是谛听三年的生意收益总和了。” “而谛听的人也都是底层,我们的人在绝大部分时候以示人的面目就是算卦的。” “而找我们的,其实九成九的都是为了跑路,而跑路的人中九成九的其实不是犯了什么大罪,而是得罪人或是欠了钱。” “其中欠钱的,尤其是欠了高利贷的,又占去其中七成以上,得罪人的占两成多些,剩下那些散活儿才是些做了有风险的。” 叶无坷:“展开说说。” 姚思渺:“明堂,展开说说我今天就得被您斩开了。” 叶无坷笑了笑。 姚思渺道:“这些欠了高利贷的其实最好拿捏,放贷的怎么拿捏他们,我们就能怎么拿捏他们。” “欠了贷的人,他们能拿捏谁?他们能拿捏的只有至近亲人,愿意帮他们的人,外人他们谁也拿捏不了。” “而且这些人,一旦家人亲戚朋友可怜他们,给他们凑了些银子出来让他们去还账,多数都不会去还账。” “一部分拿着银子继续去赌,去玩,去享受,就是不去还账,实在不行了,就拿着剩下的银子跑路。” “但实际上,这些银子其实......十之七八会落在我们手里。” 说完这句话,姚思渺才小心翼翼的看了叶无坷一眼。 “我们这样做当然不对,可江湖人说恶人自有恶人磨......这些欠贷的家里人管不了,自然有人能管。” 姚思渺道:“但那都是以前,我向明堂大人保证以后这种事谛听肯定不做了。” 对于这种承诺,叶无坷理会都懒得理会。 姚思渺连忙继续解释:“谛听从来不赚不贪不抢老百姓的钱,一个铜钱都不碰。” 叶无坷:“所以你们只赚你口中的那些恶人的钱?” 姚思渺:“是是是,只赚他们的钱。” 叶无坷道:“比如契布?” 姚思渺:“谁?” 片刻后反应过来:“就是前阵子被抓的那个会易容术的......都是明堂计划周全高瞻远瞩,不然的话,那般狡猾狠厉的家伙,光靠谛听怎么可能拿得住。” 叶无坷微笑着说道:“我听曹懒说,你拿了契布的银子,用十二分的诚意帮助他脱逃离开林州。” 姚思渺:“是是是,毕竟也得让他相信。” 叶无坷依然微笑:“然后一扭头你们就把契布给卖了。” 姚思渺:“那......咳咳,算是两单生意,不能,咳咳,不能混为一谈。” 叶无坷就那么看着他。 姚思渺:“确实是算把他卖了,但和他的生意已经结束算是银讫两清......” 叶无坷道:“这种事你们不是第一次做吧。” 姚思渺根本就没有想过隐瞒,看起来格外诚实的回答:“不是,但不多,绝对不多。” 叶无坷道:“你知道我这个人最喜欢什么?” 姚思渺:“不知道,不敢知道,请明堂明示。” 叶无坷道:“最喜欢胡思乱想。” 姚思渺:“明堂那怎么能算胡思乱想呢?明堂都是在思谋家国大事,要考虑的都是国计民生!” “不知道天下有多少人,因为被明堂想了想所以日子就过的富足起来,又不知有多少人因为被明堂想一想,就转变了命运。” 叶无坷:“我小事也想,比如......” 他侧了侧身子,正对着姚思渺。 “比如刚才你说,那些欠贷的要跑路,银子多数是被你们拿了,家里人拿捏不了他们你们能拿捏。” 姚思渺:“是......刚才草民确实多说了几句。” 叶无坷:“那这些欠贷跑路的给了你们钱,你们安排他们跑路之后也算是银讫两清。” 姚思渺:“是,谛听的口碑还是不错的。” 叶无坷:“银讫两清之后再有什么事就算下一单生意了,比如再把欠贷的卖给放贷的?” 姚思渺的眼睛猛然睁大,这惊吓的样子可不像是装出来的。 叶无坷看起来依然是那么温和。 “欠贷的知道找谛听跑路,放贷的自然也知道,你们一手拿了欠贷的钱,一手再拿放贷的钱。” 他看着姚思渺:“还不必担责,因为欠贷的就算失踪了谁都觉得是正常,这世上不知有多少欠贷的,家人们以为他们是藏了起来,不敢回来,连封信都不敢写,其实是人没了。” 姚思渺听到这的时候,脸色已经不是惊吓了,而是惊恐,是发白,很白。 愣了片刻,他扑通一声在叶无坷面前跪下来。 “明堂开恩,谛听此前确实做了些对不起人的事,但毕竟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良善百姓,也绝不会主动坑害任何一个良善百姓。” 叶无坷笑呵呵的看着他:“这些事是以前了,我只是猜测又没有证据。” 姚思渺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叶无坷道:“说说现在的。” 他还是笑呵呵的样子:“不问堂联络各地的人是不是叫信使?我在辽北抓了很多做官的和做生意的,这些信使跑路的必然不少。” “如果信使是不问堂的人,那么他们跑路当然不敢去走不问堂的路子,你猜是为什么?” 姚思渺硬着头皮回答道:“因为他们不敢,他们若真的是不问堂的人,那不问堂对他们的态度就只能是......灭口。” 叶无坷嗯了一声:“生意人果然聪明,一点就通。” 他问:“这天下,除了不问堂之外还有谁能安排他们跑路?” 叶无坷看着姚思渺的眼睛:“银讫两清了吗?” 第九百八十四章净土,无土。 - 天下长宁 - 知白 姚思渺自己也没想到,叶明堂居然这么好客。 不但把他请到行营里做客,还特意给他安排了一个小单间居住呢。 小是小了些,但肯定是单间啊,而且视野好。 不但视野好,还能移动观景! 一辆马车,马车上有个专门为姚思渺打造的笼子,随着叶明堂的队伍一起走,走到哪儿都是不一样的风景呢。 姚思渺在心里已经把叶明堂感谢了八百多遍,特别诚挚的感谢。 因为这个笼子,是叶明堂吩咐人特意为他量身打造的。 笼子只比他宽一些,他是不可能蹲下去的,最多只能半蹲,半蹲其实都算不上。 高度呢比他个子稍微矮了些,头上的木头缝隙不够大所以头伸不出去,也站不直,靠不住,还不能蹲,只能是这样憋屈的站着。 但姚思渺知道,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 叶明堂实在是太聪明,聪明的让人害怕。 随随便便一句话就把他最大的罪给定了,只要他解决不了叶明堂现在的问题那他一定死。 谛听组织,也一定会被铲灭。 这就是江湖势力在叶无坷这样的正二品封疆大吏面前的地位......就是没有地位。 正二品的封疆大吏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在辽北道内,叶无坷说要办谛听的案子,那谛听就不可能多存在一天。 谛听的人员都会被抓,住过的地方会被彻底清查,所有关联者都会被清查,连家里的猫狗都不会放过。 好在是姚思渺是个识时务的人,这个世上很少有他这样的识时务的人。 他的识时务和别人还不一样,他是随机应变识时务。 只要是对他不利的事,叶明堂不点出来那就当不存在,只要叶明堂点出来,马上就承认。 所以当叶明堂说出信使这两个字的时候,姚思渺就知道要完蛋了。 他并不知道什么是信使,毕竟那个层次的秘密他接触不到。 但他知道能让叶明堂亲自问的,定他死罪绝对没问题。 但完蛋和完蛋是不一样的,如果他死扛着就属于永世不得超生的那种完蛋,如果他马上配合,可能完蛋的会稍微轻一些。 他对信使这个称呼不陌生可他知道肯定不是他认为的那种信使,他更知道确实有些敏感的人走谛听的路子逃跑。 做了这么多年跑路的生意,谛听的行事又怎么可能一点防备都没有? 诚如叶无坷预料的那样,谛听可以把人送走但也可以把人卖了。 那些欠贷的会被谛听出卖给放贷的,那么他们运走的人去了哪儿他们当然知道的清清楚楚。 可以说,谛听是把下三滥的生意做到极致了。 现在他们就要赶去一个地方,那里藏着一个姚思渺认为的是叶明堂指的那种人。 他只盼着这个人是,如果是的话他就能从这个让他无比难受的囚笼里暂时出来。 如果不是的话......那就只能盼着下一个追查的人是了。 好在是路途并不是很远,就在距离叶无坷行营驻地三百里外的地方。 那里已经靠海。 姚思渺安排跑路的那个人要在福禄城出海,然后顺着海岸线南下一路经过青州后再登陆。 在那里稍作休整之后,会有更大的海船把人送走。 福禄城不算大,但位置很重要。 这里是海盗常年出没的地方,也是辽北道战兵打击海盗的重要战场。 在福禄城外的海域上有一座小岛,小岛上常年驻扎着大概三四十名战兵。 他们的职责是负责戒备和瞭望,一旦出现海盗他们就会点起狼烟。 不过谛听把人运走并不担心那个小岛上的战兵,因为他们用的是渔船不会被特意留意。 说起来不远,三百里的路足够把姚思渺颠簸的快要散架了。 赶时间,队伍行进的速度快,可想而知姚思渺有多难受。 他坐不下,蹲不下,还站不直。 三百里的马车颠簸,有好几次他都忍不住的嚎啕大哭。 好在是只要是有目标且不停的朝着目标走,那终究还是会到达。 队伍到福禄城的时候已经天黑,叶无坷派人悄悄进城告知福禄城的县令等人过来。 辽北道很多地方的官员都被抓了,福禄城的官员倒是没有一人涉案。 听闻叶明堂亲自到了福禄城外,县令邓先容,县丞王耀祖以及捕头邵勇夫急匆匆的出城。 但他们因为有叶无坷的交代,出门之前还都换了便装而且是分头出来的。 到了城外的时候天色已经大黑,叶无坷的队伍就驻扎在距离海边大概四五里的一片林子里。 一见到叶无坷坐在火堆旁边,邓先容等人快步上前行礼。 “累了吧。” 叶无坷摆手示意福禄城的人都不要多礼,然后指了指身边位置:“还没吃饭?” 邓先容连忙回答道:“还没,请明堂进城休息,下官为明堂准备住处和饭菜。” 叶无坷道:“先不进城,我这次来有两件事,其中之一是抓个要紧的犯人,进城怕打草惊蛇。” 一句话,把福禄城的官员吓得都脸上变色。 面前这位是谁?正二品的道府大人啊! 正二品的道府大人亲自追捕的犯人,那还能是一般的犯人? 如果是和福禄城里的谁谁谁有关联,那对于福禄城来说岂不是一场灾难? 他们都是第一次见叶无坷,但都不是第一次听说叶无坷了。 现在辽北道很多地方的人都管叶无坷叫叶灭门,还说只要是叶无坷亲自到的地方就肯定会有屠戮之灾。 邓先容一听说叶无坷是来抓犯人的,心跳快的要从嗓子眼出来了。 “不慌。” 叶无坷把刚刚烤好的馒头先递给邓先容一个,然后一个一个分给福禄城的官员。 “你们看起来很怕我,是因为我名声不大好?” 叶无坷这话问的,谁敢说是啊。 一见到邓先容他们讪讪的不知道如何回答的样子,叶无坷就笑了:“说了不要慌,你们几个在本地官声如何我都知道。” 要是换做别人听到这话可能会更紧张,但邓先容他们却真的踏实了些。 “在福禄城做官不容易。” 叶无坷举着用木棍穿着的烤好的馒头咬了一口。 “从楚国时候算起,福禄城就是被海盗袭击最多的地方之一。” 叶无坷道:“这里看起来地势不算差,也没有那么多山,可这里的土地不适合耕种,这一点和辽北道大部分地区都不同。” “邓县堂在福禄城已经七年了吧?王县丞也是七年,邵捕头在福禄城的时间更久,做捕头十三年了?” 那三个人听到这些话,面容都有些变化。 叶无坷道:“按照大宁的官制,邓县堂和王县丞在此地任满三年且无劣迹就会调走,纵然不是擢升,也是调到富裕些大一些的地方。” “再说邵捕头,你在福禄城十三年,经历了数位县堂县丞,如果按照惯例,你最起码已经升任县丞,说不得调到别处去做一任县令。” “我也知道,朝廷给你们的调令不止一次,可你们都不止一次的拒绝了,原因无他,只是因为福禄城的百姓不让你们走。” 他把馒头递给身边的秦焆阳,然后朝着那三位抱拳:“我代朝廷多谢三位大人的坚守。” 那三人连忙起身回礼。 叶无坷伸手从亲兵手里拿过来一样东西:“我在冰州查案的时候就知道你们的事,这里的百姓和辽北道别处都不一样。” “这个地方,楚国时候连年都饿死不少人,就算是大宁立国之初,纵然有其他地方接济也还是饿死过人。” “土地大多都是砂石种不出多少粮食,海产其实也不算丰盛且看季节,你们在这的七年,福禄城的百姓日子过的越来越好,不只是饿不到了,还富裕了。” 他把装着东西的盒子打开。 “邓先容,王耀祖,邵勇夫接旨。” 他将圣旨展开。 那三位吓了一跳,连忙撩袍跪倒。 叶无坷道:“我在冰州的时候上书,陛下很快就有批复,原本是要派人过来传旨的,我想着总是要来,所以旨意我就自己带来了。” 他缓一口气,语气郑重起来。 “陛下旨意。” “邓先容既然不愿离开福禄县,那就不用离开了,福禄县依然为七品县治,邓先容以正五品领福禄县县令。” “王耀祖,以从五品领福禄县县丞。” “邵勇夫,仍为福禄县捕头,领正六品俸禄,加正六品战兵校尉,户籍改为军籍。” 叶无坷挨着个的把三人扶起来,将旨意交给邓先容:“陛下说,你们都很好,是大宁地方官员的表率,今年九月大庆,陛下要请你们去长安。” 一句话,三个人当时就红了眼睛。 看起来像是山石一样粗糙坚硬的邵捕头,竟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陛下说愧对你们,辽北道的事陛下被蒙蔽,关于你们的消息,有人故意压着不报。” “但这样的事以后不会再有了,不只是福禄城,整个辽北道都不会再有了。” 叶无坷拉着他们三个坐下。 他拿过秦焆阳手里的烤馒头,一边吃一边说道:“如果不是因为你们三个在,抓几个通缉的犯人还不至于让我来。” 他说着话的时候从一个袋子里摸索出来一块腌菜,那种在辽北道极常见的咸菜。 冀州和辽北的百姓,对这种东西都不陌生。 文人说它叫芜菁,百姓们叫它蔓菁疙瘩,长得和萝卜有几分相似。 整个的腌制,嚼起来不是很脆。 有的人为了能腌入味,还会把蔓菁疙瘩切成一片一片但不完全切开的腌制。 吃的时候像是撕书页一样,一片一片撕下来。 叶无坷撕了些蔓菁疙瘩片夹进馒头里,递给邓先容。 邓先容都愣了一下,然后感慨:“这东西,下官都有三四年没吃过了。” 叶无坷道:“我上次吃也是好多年前,这次是因为赶路才买了些,不是在你们面前做样子。” “急行军的时候能带的干粮种类不多,这东西味道足,够咸,好保存,半个就能配两个大馒头。” 叶无坷一边吃一边说道:“我想问问你们,上次出现海盗是什么时候?” “上个月十七。” 邓先容回答的很快:“福禄岛上的战兵点了狼烟,我们三个带着厢兵和民勇去支援了。” 叶无坷问:“福禄岛上的战兵驻守多久了?” 邓先容回答:“快满三年了。” 叶无坷:“我听说福禄岛不过百丈方圆,上边都是石头连树木都少见。” 邓先容说:“回明堂,确实是,不只是树木不多,连草都没有几棵,没有水井,只有很小很小的一片地方可以种点菜,但也长不好。” 叶无坷:“这样的环境,岛上的三十多名战兵如何维持生计?” “三十多名?” 邓先容脸色变了:“是谁告诉明堂说岛上有三十多名战兵的?只有......只有两个人啊。” “两个?” 叶无坷眼神也跟着变了:“你说只有两个?” 他看向身边秦焆阳:“去把福禄县战兵校尉刘勃军找来!” 第九百八十五章漏洞 - 天下长宁 - 知白 抓捕的过程格外顺利,不出叶无坷的预料,被抓的人正是那些所谓的信使之一。 这个人叫赵广,今年三十九岁,林州本地人。 在廷尉府的手段面前,他连半个时辰都没抗住。 但收获其实不大。 以她对赵昊的理解,赵昊持有的两柄弯刀,肯定也有着特殊属性,但具体是什么,她也猜不着。不过,只要有特殊属性,那就能增大赵昊在这场劫难中活下来的机率,因为不管什么类型的特殊属性,用处都很大。 “三班太特么嚣张了,说我们班彻彻底底是废物班,还说让我们一只手都能完爆我们!”杨成恨恨道。 “不是给玖儿医治,难道还是我!”君懿熙有些不高兴了自己的下属什么时候变笨了。 想到这里的沈父,心中开始对沈傲凝有着某种怨恨,不禁猜想着,难不成是这丫头不想让自己再在秦瑞霖这里得到好处,所以她才这样对待自己的,故意在自己的面前扮可怜,好让自己对她死心。 下午,方言和纳尼、维罗索回到了里斯本,刚下飞机,斯嘉丽·约翰逊便发来了短信:方,你是好前锋,我喜欢你的射门技术。 “难道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份,但是为什么不戳穿自己,而且自己也曾经试探过……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沈傲凝看向韩沐熹的眼神多了一丝复杂的感情。 秦家一向是正午十二点开餐,所有人都习惯了家里吃饭的点,每次一到十二点就会主动到餐厅里,秦父提早回了家,然后就在客厅里看报纸,沈傲凝和秦夫人听苏姐说秦父回了家,便主动出了门,到了客厅。 李云天轻笑一声,一个响指过后,那金箍棒直接是回到了李云天的手中,轻松挥舞过后,就化为一根绣花针进入到了李云天的耳朵里。 想到这,王太卡突然笑了,笑完之后,又叹了口气。到了现在,自己和宋香菜也只是能想想而已。 “还……不错吧,挺开心的。正好青月也转到了我们学校,上课也一点都不无聊了。”他很是老实地回答道。 本来,外星开发的一大难题就是生活设施的建造,但是现在看来已经解决了。 他可是清楚记得,在先前的那个梦境中,“自己”所使用的道号为道初。 宁青没有想到长公主竟然会这样说,踌躇之下不jìn kàn了一眼身旁的宇流明,不过宇流明此刻却是很没义气的把头测过一旁假作不见。宁青此时不禁有些难以决断,这样的状态就连他自己都觉得非常的吃惊。 可是,令东方青月不解的是,为什么自己依照宁夜的指使,如此完美得做出了解答,身旁的数学老师还有台下的同学,都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呢,难道是自己栩栩如生的逼真画术震惊到了他们? 在行军途中,刘德以守土不利、致使杨业等将战死为由,将秦国公、前军都督白起降爵三等,张方有失期之责削爵、降职三等,二人以戴罪之身随军听用。 这步人甲足足有四五十斤重,穿在身上本就是一件苦差事,更何况他们还要承受北齐雷震子的轰击,还有那些虽然不能破甲,但是也能震的他们生疼的箭矢。 投石机再次发射,二十颗石弹飞舞,这次效果不错,数颗石弹击中寨墙,有一颗还飞到了寨墙里面,把藏在下面的士卒下了一个大跳。 天原山脉地势极高,倒是灵脉不少,但是因为地理因素,这里的修炼门派却不多。 而在赵显看来,这都不是问题的关键,哪怕北齐没有因此大乱,那么赵显借着这个机会,轻轻推上一把也就是了。 我木然地环顾四周,高架桥后方的汽车源源不断地驾驶进来,后方的道路越来越拥挤。 也在此时,尸潮再度涌来,道士只是往后退了两步,便有一丛枪林探出,将活尸撞了个血肉模糊。 老房子还是老房子的样子,和我最后一次看到它时几乎没有什么区别,无非就是多了一些杂草,显得格外荒芜凄凉。 不过瞬间就崩塌,猛拍着胸口的林飞胸口拍的震天响,初步估计可以表演胸口碎大石了。狗腿子的气息加上宗师的气质,画面太美。 当时由于还没有戎州桥,南门桥是主干道,车流量非常大,我这么直接跑过去,差点就让车子给撞了。 我直接把她柔软的娇躯抱了起来,向床边走去,然后把她压在身下。 如果贾铮愿意让出部分股份接受注资的话,萧山河倒可以放几百万进去的,就当是为了帮贾铮一个忙。 日子就这样照常过着。当然,也有那么几次,我也有想把雪绮告诉唐梦嫣,但是最后我还是没有说出口。 甚至传说中,若有修成神境的高手,在古战场之类的地方吹响鬼笛,能召唤来鬼军成阵。 锦年一直后退,刚好退到了陆双那边,陆双直接冷笑,一脚就把锦年给绊倒在地上。 马王严兴听了罗薇的耳语,目光瞟了一眼邵向北貌似关心的询问。 就算是四海国际这样的大财团如果突然要取巨额现金也会引起银行方面的怀疑,到时候银行再联系警方就麻烦了。 他发现,这傻丫头竟转头去了早市,买了鲫鱼,说要给他炖鱼汤当午饭。 凯西看着被邵向北送到面前的馄饨面,拿起叉子也尝试着吃了起来。 他转过身就要向外走去,而唐雪柔则是直接跟在他身后,她几乎是气喘吁吁地追上了龙战擎,唐雪柔喊住了他。 第九百八十六章没人欺负 - 天下长宁 - 知白 原本以为从福禄城到福禄岛并不会有多远,可上了渔船之后才明白在海上能看到那岛和在陆地上远远看到山是一个道理。 叶无坷乘坐的是一艘当地的渔船,速度并不快。 站在船头迎着海风和骄阳,叶无坷的心情却随着距离福禄岛越来越近就越来越沉重。 李青想,她要是在这里帮忙,不仅可以解决她不想回家面对家里人的难堪,还可以解决她吃住的问题,在这里,说不定可以学会煮米线,以后她自己也可以开一个米线店。 一行人下车之后陆续进屋,发财泡了五杯茶放在桌子上,旋后人就出去跟清一色晒太阳去了。 “这个名字只是权宜之计,我们最开始想要重新恢复雷曼这个品牌,现在看很不现实。”周石,雷曼这个品牌恶名昭著,而且还有人不愿意他们得到这个名字。 “……”马亮没有祭足五脏庙,虽然满腹委屈,但也拿金主爸爸应某人毫无办法,只能放弃羊肉串回寝室泡面了。 省广大厦是临海省广电的产业,属于单位领导的自留地,有时候他们在那边搞搞内部的活动,有时候也宴请一些跟电视台合作的朋友。 此时此刻,尽管已经过去了数天,但对于希尔和哈罗德被俘的事实,介子川依旧感到一脸懵逼。 有马鬼刀听见了贵末樱花的话之后,这会儿有些吃力的喃喃自语。 这话听起来让人觉得气馁,所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正因为缺乏创新精神,很多伟大的企业倒在了时代大潮的脚下。 其实大部分人的天赋都在A——D只见,只有很少一部分在这之外,这些人不是天才就是废才。 正德寺是东江府香火最旺的寺庙,在东江府外牛头山的山顶。因着山并不高,从山下望去,寺庙在一片绿色里忽隐忽现,好似那海市蜃楼般独立方外。 他的眼睛冷冷的,表情也是严肃的,看得心颤,我眨了眨眼睛,对这样的华旭莫名的发紧。 杜若看着贾仁,心里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可是还没反应过来,杀机四起,然后一掌拍了过来。杜若被推飞在地,肩胛处传来一阵剧痛。 “别说。”他哑着嗓子开口,带着几分祈求,温佑恒硬气了这么多年,大概还是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跟人说话,姿态低到几乎要融入尘埃中,可是他知道已经躲不过去,简以筠憋了这么久,终于还是说出口了。 “我要成亲,也只想和你成亲。你愿意嫁给我这样一个有劣迹的人吗?”陆五看着杜若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她。 刘氏说她出门的时候还能闻到空气里的血腥味,要不是实在担心杜若,她是怎么也不会出门的。 这次傅世瑾王八蛋撞了我,我差一点就死掉了;醒来这些天我想了一下,觉得这人的生生死死还真是不好估计。 那是一个长相糟蹋的男人,看上去有四十岁的样子,别看他长相很挫,身高却是绝对的帅!估计有一米八左右。 林佳佳又气又羞又恼,比力气比不过,只得死死咬住唇,眼睛看着窗外不语。 “非要在厕所里谈这个吗?”简以筠抬眸,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阿德等人还是很敬重他的,对他的话言听计从,再加上的确腹中饥饿,于是也不在意吃相,闷头海吃起来。 第九百八十七章没人有罪 - 天下长宁 - 知白 听到这话,除了刚踏入修真界的叶征和周不易不明就里,其他人俱是一惊,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人类讲到底就是生物,生物的第一要义是生存,在生存前面,绅士风度什么的都是扯淡。 “云天王,此事我记下了。”在二皇子的手中有一张信封,正是当初江东羽所写给安国侯的那封,只见上面写着:桃花镇自此乃我赤阳所属,皇城来人格杀勿论,署名:云天王。 估计是昨天又使用【低等空间意志入侵权限】又接受了两次传承的关系,用脑过度,鼻腔内伤口还没长好,一想到刺激的事情就爆血管了。 现在秦骁对于夏元的期待是最大的,因为这个时候,也只有夏元这样的利刃才能让冯山河知道,在这里并不是他能肆意妄为的,不是说你有了漏洞能钻就可以怎样的。 “青龙兄弟,你真不打算进拨云派?以你的能力,我敢保证入门就赚钱!”司马易仍不死心,甚至比之前更加急切。 李艳阳笑着点点头,白洁想说一句,但陆兮笑了一下,直接抱过孩子转身回了房内。 不知从何时起,城内有很多人无故身亡。死亡的症状基本都是无特征性的发热、畏寒、不适、头及四肢疼痛、恶心、喉痛,最后呕血而死。 龙龟虽然被没有击伤,巨大的身体却是微微一沉,发出了更加巨大的吼叫之声,震的整片海洋到处都是巨浪。 干这个找工作感受感受香港打个赌大概都好好的好的好的大宝贝。 再说,他前天还约她,按照商裴迪的指示给她送过去几套应季的某品牌的衣服。 华歌在梦中的声音忽然变粗,顾铭君一愣,这不是帝曌罗玄的强调么? 她亦知道千丝纸是白狄皇室之物,却一直不敢问,顿时一阵头晕,怎么努力想都想不起来,究竟是怎么回事,那段记忆仿佛刻意被抹去了一般。 朝阳子也觉得自己刚才那话欠考量,听辰年这般说话,非但没有瞪着眼反驳,反倒是有些歉疚地低下了头。 现在皇上明显已经很生气了,要是她今晚运气不好的话,明年的今天,就该是她荔儿的忌日了,算了,死就死吧,也总比皇上明天才发现郡主不见了要好得多。 流光向来是做事很有目的的人,既然只要越过君落羽就能够进去带走蔷薇,那就根本没有必要做多余的缠斗。 然而君落羽怎么会听她的话?嘿嘿一笑,脚尖轻点,转身就跑了。 谁不想借着婚礼认识更多的人,扩大一下交友的圈子,这些人以后很可能就是合作的对象,你去参加一次婚礼,很可能就能达成一项合作。 岑可欣想着如果韩司佑醒来,知道自己被她算计了,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听见他喊妈,安琳脚步微微放慢,覃牧转眸冲她温和地笑笑,示意她别落后。 “咻咻”两声,两名敌人闷哼一声,退了几步。朱厚炜余光看见原来是中了飞刀,虽然不是致命要害,但是也瓦解了敌人的战斗力,此时,李华梅等人距离这里已经不到十米远。 温然当着程佳的面,问覃牧,愿不愿意做她男朋友,墨修尘因此吃醋,带走程佳,要娶她,这些统统是假的。 但是这样算来也就是300多人,实在是不保险。怎么办呢,于是又找来横行朝鲜,日本沿海的第一海盗,来岛索静。 就在两人谈笑风生的时候,那一直漂浮在半空之中的凌云第一神器凌云棋魂突然紫光大闪。 因为它的血脉太高阶,所以,常常给大神通者抓获后炼取了它们的血液用来禁咒一些强者。 在老袁的口中得知,汪泉的所有势力就是1条大福船,6条2号福船,还有百条左右的苍山船,海沧船。算得上是比较有实力的海盗了。 听着这样极其护短的话语,几乎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气,根本说不出话来,一时间,华丽的大厅里顿时一片静默。 “不!我才不要学武功呢!”郭襄听得古霄的这句话,马上摇头道。 在凌云神宫主宫殿范围之内,但凡有人身死,在神宫关闭时,那些血藤便会从地下延伸至地上,循着血液的味道,将一具具修者的尸身拖入到这地宫中来。 宁觉痛苦的怒吼,燃血修炼法必须以热血为引,才能发动一系列的燃血卡,可是此时他的血液正在急剧降温,甚至有被冻结的趋势,导致他根本无法顺利的催动燃血卡。 柳家虽大,但突然间要选出条件合适的人也不容易。何况主子虽然发了话,但下面办事的人谁没个私心?谁没个亲朋好友?索性就拿了纪家姐弟凑数。 接下来太上长老的话,让几位长老神色一紧,特别是那二长老,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宁远已经看透这个品牌很久了。九字真谛之所以强大而内敛可怕,是因为品牌中不朽的精神在使用时能够激活某种强大的力量。真气是内定印的基础。如果你取出真气,很可能这个封印法再也不会使用了。 其实弥鼠森林里的星能兽,只有弥坤能威胁到天星城,除了弥坤,剩下的星能兽七阶都很少见,大部分都是六阶以下。 遇到再多的事情,也一直都是这样,不管是因为有多少的意外,娜拉氏都会努力去肯求,哪怕是用尽一身的手段,也都要保住她自己皇后的地位。 陈导看了眼天色,冬天白天时间短,明明只是下午四点,天就已经泛起了一抹黑。 伴随着一声爆响连接着就是几声惨叫,吴裂一拳直接将六个黑衣人打飞,六个黑衣人全部在空中大口的吐着鲜血,骨头噼里啪啦的炸响,不知断了多少根。 他立刻披衣下楼,叫人把百花楼搜了一遍,又让洪虎带着刚斩下那截新鲜的花枝连夜送给广华大师看。 第九百八十八章还是走个流程吧 - 天下长宁 - 知白 余百岁蹲在叶无坷旁边,脸色看起来有些差。 他过一会儿就侧头看看叶无坷,张张嘴,不说话,然后又低头。 和龙断海斗了这么多年,龙重山十分清楚此人的性格,狠辣,做事力求把稳,任何威胁都要诛杀在萌芽之中。 红娘子听到这话,微不可察的叹口气。然后她又是突然一怔,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叹这口气。 “听到没有!”巴也最见不得巴迎秋这副窝囊的样子,当即怒吼了一声。 丝毫没有留情的灭杀了如此多的虎门成员,就在这时,天空传来数道强悍至极的气息,直接笼罩了整个酒楼。 杨奇只感觉自刀身传来一股巨力,一个把持不住,刀便被天茗给夺了去,心中大骇,转身就跑,暗自祈祷天茗能放自己一条生路。 季忆真的会开枪吗?在司马青衫看来,她绝对没有吓唬他的意思。 说着,青炆又是准备出手,然而这一次,青炆明显是比刚才认真了许多,额头之上的神格散发着淡淡金光,右掌之上也有着神力在汇聚,并且这神力还带着极致的高温,青炆乃是拥有火属性神力的。 许昌田猎,曹操扫尽汉室的颜面,但无人敢动他分毫。得意的曹操田猎后送皇帝回宫,自己带着其余众人开始饮宴。 魏蓝的语气有些严厉了,但是,她看到林野没有马上回答她的质问,而是有些无奈的看着她,她不由得有些生气,但同时也有些心软了。她知道,林野从来就不是什么职责和使命重于一切的战士,但他关心她。 于正中央的主厅内,样貌粗狂的季中来高座堂中,周围围绕着无数昆仑真传弟子。 洗漱完毕,观红樱面色不错,只是眼圈微红,眼神却是清明的,宋如玉决定试探一番。 传承的出世,为异族的得提供了不少好东西,这段时间异族很多后辈提升速度突飞猛进,还有几个本是墨瞳大成的老家伙,都到了圆满。 林天遥心中确实有打算做实验的意思,同时也有警告基诺斯博士的想法。 清音脸上满是伤痕,有些是擦伤,有些则是被茹雪打过的痕迹,伤口被河水一泡,本已凝固的结痂又重新裂了开,渗出血来。 林萧霍然抬头,一眼便望见那在天空中缓缓从虚无中踏出的黑色胶鞋,以及从未变幻回荡在耳畔的金戈铁马之声,心下震骇不已。 他说的皇上是虞子琛,昨日华硕发布告示之后,他已黄袍加身,清让虽未能得见他一面,可已经从很多人的嘴里知道他便是皇上。 同时自接引的体内爆射出出数道恐怖的威压,这恐怖的威压让得准提都有些吃不住,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但是,如果客户是老客户,他会在没有警告的情况下自动停在指定区域。 关大少原本热烫烫暖烘烘的心也仿佛被突然浇下了凉水,不知所味。 其实我已经有点懵了,从他出现在废厂房的那一刻,我就有点糊涂了。我真的是越来越看不透……好像,我从来就没明白过他,所以他所做的一切我也无法理解。 赵二捏着筷子的手攥的很紧,有几分修长的手指上青筋依稀可见,看得出他此刻内心的挣扎。 主要因素,对了,这风河的水之法则,不知什么时候能遇到其掌控者? “观自在虽然神通广大,甚至于有达摩相助,但如何与禅宗、道门、皇朝抗衡?”陆雨眉头皱起。 上有领导的鞭策,下有客户的催促,苏俊华也就不计较多花两百万了。 这么多年来,约翰每次和老摩根交锋都以老摩根胜利,约翰失败告终,阿尔奇这么多年看下来都有些同情起约翰来,不由得替约翰多说了两句。 而他的努力也得到回报,迈克尔·杰克逊出席超级碗中场秀的事,成为了这一个星期来最受人关注的话题,从演出歌曲到出场都让人们津津乐道。 怎料她竟然拉着袁鸿宝进歌厅喝酒,还喝成这个样子,心怎么可能会不难受呢? 张入云见状也顾不得了,忙将艳娘手腕捉住,一个真气压下,那容易才将她火性制服。而那顾老人见了艳娘十四柄修罗刀,脸色上却有些诧异,一时上目光闪动,转侧之下倒有些在疑惑的神态。 事实上除了茫茫海洋之中已变为沧海一粟的灯塔国之外,西方大抵沦陷。 一座狼族天阙之上,一个身材消瘦的老者喃喃轻语,金色的瞳孔迸射出锋锐的利芒。 “丑丑!”清冷的男音自身后响起,丑丑一扭头,就看到爹爹满脸铁青,正朝她走来。 他不是没有看过大人物,可无论是齐宣王还是邹相国,都不如对面的商鞅给他带来这一种排山倒海的压迫感。 当年的缥缈踪弟子,没有哪个不知道枫林阵是有多难,司景也参加过一次试炼,险些死在那里。 它往后一跃,就云淡风轻的躲过了苏秦这杀招,苏秦只好收住脚步,喘口气,一人一狼静静对峙。 第九百八十九章年轻人有勇气 - 天下长宁 - 知白 赵广是个很聪明的人,但没那么聪明,最起码在叶无坷和余百岁面前算不上聪明。 当然,这个世上能在叶无坷面前都显得很聪明的人实在不多。 易寒暄沉声道:“那你想干什么?”要是现在还不明白怎么回事,他这皇帝白当了。 晓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自己的师尊一向高傲无比,并且对任何事情都不上心,现在怎么可能对于一个九龙境修士的生死如此的关心呢。 所有人都听到了廖凡在指挥部内大发脾气,当然有些士兵也只敢在指挥部门口瞅一眼,不敢大胆的张望,并不知道指挥部内发生了什么事情。 段继志感觉头好痛,早知道会是这样子,当初还不如不让月宫舞来呢,不过她硬说来学校有点事情,自己也不好阻拦——毕竟,月宫家现在是事务所的一个下限组织。 元灵,即人类常说的灵魂。无论什么原因,主动或者被动,提坦神祗的元灵一旦脱离肉身就会非常消耗精气和自身的神力源,况且是在肉身受重伤的情形下。 傅残脸色一变,连忙双眼一凝,独孤雄顿时消失在原地,朝着净空而去。 月宫舞头低着,长长的黑将她的面庞遮住,只能看到她微尖的下巴和诱人的红唇,当蓝幽明那修长白皙的手伸到她的身前的时候,她轻轻点点头,然后……然后脑袋乖巧地凑了上去,狠狠地,咬了下去。 “部长,我知道,不过黄老师知道这事对我们的研究帮助很大……”研究员说到。 “左兄,如果任花儿这一次没来,等事情完结,我们一起去拜访他一次如何?”程阳笑着提议。 今天是每一个一次赶集的大日子,也是年后的第一个集。十里八乡的人都到了镇上,主要是买些大白菜,黄豆芽等生活用品。 “前辈,前辈!”王虚抱着已经冰冷的老者的身体,心里却是更加的困惑了。 泡澡的时候还遇到了熟人——今天早上见过的三浦春和笹川京子。 光着屁股的猴子看起来惨兮兮的,口中发出的声音也越来越弱,对着飞身而来的何淼淼不断磕头求饶,手中蜂王头也被恭恭敬敬地放到了流云下方。 俩人又装模做样的为对方整理着头发,硬要装成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我就在你不远处,有什么事就叫我,我立刻过来!”王虚说道。 尤其今天,城里似乎格外的热闹,更刺激了他的血液,让他执着鞭子,狂抽马腹。 这一下宁鸿远算是彻底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不错,现在他觉着事情已经到了可以松一口气的地步了,所以巴不得额娘即刻前来治愈他的伤势。 难怪那天晚上凌墨寒接到电话时神色那么不对劲,难怪连李副官的电话也打不通,恐怕所有相关人员都已经被隔离起来接受严格的审查了。 林晨的眼睛有点惊讶。主神的古代统治艺术甚至可以与神的玄天艺术相媲美。 一想起剑术,一想起自己梦寐以求的理想,宁鸿远心中就充满了斗志,充满了热血,这些琐碎的“哲学问题”统统被他抛之脑后。 第九百九十章调虎离山 - 天下长宁 - 知白 福禄县。 叶无坷知道余百岁想做点什么,别看他表面上大大咧咧的不在乎。 可赵广说事关余国公,余百岁怎么可能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他迫切的想证明他的父亲没有问题,所以他才会和叶无坷说应该尽快抓了吴校。 连刚刚还困倦的要睡过去的老夫人也顿时精神过来,保养良好的脸上也不禁笑出了皱纹。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灵禅道人的话从杨默云身后响起。 而现在商毅真正需要操心的,是解除浙江南面的危胁,因此在七月底的时候,商毅也乘船离开杭州,亲自赶奔南澳,和郑成功会面,支助他立刻起兵。 布奇见状,当先的踏出了一步,与桑德斯和拉达曼蒂斯并肩而立。 她本来是想发难质问的,嘴巴才张开就被人点了穴道,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果然枫熙耶的脸色阴沉的几分,吓得几个丫鬟把头压得低低的,像是抬高一点就会没了命似得。 六人彻底陷入了震惊之中,仙人都有真火没错,然而对手却是罗天上仙级别,拥有玄寒属性天赋能力的洪荒凶兽,寻常真火哪能破解它的能力? 秦阳早已经打听清楚,盛产紫矾芝的紫王山,就是他所在的负勾国国王的产业。 常卫国又骂了起来,他娘的,这个懂,把责任往死人身上一推,最后当官的一点屁事都没有,这也太黑了吧。 他还在为刚才陈弈的突然袭击成功而感到愤怒呢——被人电的浑身抽搐,可不是一个什么美好的记忆。 而在他的旗舰门店交易所中,如同往常一样正在进行着繁忙的业务往来。 白袍老者突然大吼,吼声如雷霆,传入剑君绝脑海,震醒他的神魂。 “被你看出来了。”秦阳也不否认,他的确想杀这两人,他对佛国的人很反感。 就在这时变单刀时,右手持刀,左手必须追随右手腕,与之配合,或按刀背,或置头顶上,其意在于。 “行了,别拍马屁了。这是血龙教子的空间戒指,精神印记已经被我抹除,里面的修炼资源你拿着,你拿去修炼吧。”姜云拿出血龙教教子的空间戒指,递给鹏飞。 看样子这是准备等所有人完成之后再公开一一进行点评了,而之所以大费周章用了空间物品就是利用异空间之中物品特性和状态会被封存的原理,保证先完成的药剂不会因为等待时间而产生变化,使评判做到尽量公平。 “待会我们要进入空间通道,你现在的境界承受不住。”九窍石人拿出一个阵盘,让彩鳞进入这个阵盘。 甚至,他还会满脸新鲜感地到农田里帮户主干活,手脚麻利,有始有终,而且不图钱财,管饭就好。 陈玄策也没再耍贫嘴,一脸严肃,叶飞支走了周晴却留下了他,这个中深意他比谁都揣摩的清楚。 眼珠一转,只见除了孟瀚然外再无人出头挑战,西门雨顿时一急,幸好他的反应也不慢,就只微愣了一刹那而已,他在大吼的同时,身形也是突射,与那王剑只是前后脚功夫突厉自城头窜下,竟然一同扑向了那孟瀚然。 然而鸣人已经学会了双手同时使出螺旋丸,并且同时轰击在了两人的头顶之上,也是这种攻击产生的反向气流作用在了鸣人头顶之上的那片山洞,从而跌落下来大块大块的石头。 第九百九十一章两条路谁对谁错 - 天下长宁 - 知白 赵九命才离开没多久,陆交远的卧房门外就响起一阵阵有节奏的敲门声。 才躺下,听到声音马上又起身的陆交远问了一声:“谁?” 他从里间出来一眼就看到门上映衬着一道黑影,屋里没点着灯火,窗外的月色很亮,所以那黑影看的格外清楚。 晚上七点左右,路丽雅穿了自己最喜欢的衣服,让于佳给她化了个淡妆,摇曳生姿的去了。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青龍‘门’建立悠久,又岂是一人就可作威作福的,况且她有她师傅在她也不怕受欺负。 紫鸾望着他那认真的神情,写满了俊酷的脸,银色的眼眸,是那么晶莹闪亮。 话说慧皇偷偷的来到火上旁,见几只赤金火蚁正站在一个大石头上放哨,鸟眼睛一转,就有了诱敌之计策。 要是让沈逸知道还有一个自称她未来婆婆的人,那她还怎么追他? 一行人这么踏空飞行,谁知越是靠近天澜城的方向,前方的天雷之力越强,虽然以他们目前的实力还不至于惧怕,可是这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也正是因为楚英奕和她说了这些,她才能够毫无心理障碍的继续和楚英奕暧昧不明的进行超友谊的接触和相处。 虫海所到之处,空气之中的灵力都被全部啃食干净了,就好似被这些刀刃给全部吞噬了。 上次市队考核,他的成绩也相当耀眼,市队训练营,他是进定了。 “不用,咱们不能太依赖了!什么事都打电话,早晚有一天豹爷他们会认为咱是累赘。”我摇了摇脑袋看向冯霍询问的说道。 交朋友有时候就是这样,有的人你可能朝夕相对了十几二十年但是却不愿意跟他换心,有的人只是冲冲忙忙的惊鸿一瞥,就让萌生想要一起结伴走下去的冲动,政葛、霍天希无疑都是这样的人。 容臻一言落,春华堂内外一片惊呼之声,个个脸色惨白,虽然在座的手里都有多少条人命,可是谁又亲眼看过打死人命的。 “爆炸到不至于,肯定会喷人满脸!也影响酒的口感!稍微沉淀一下就好!”强哥心里估计已经把冯霍当成了行家,也不敢再向之前那么牛逼闪闪的托大,说话的口吻变得异常的客气。 两支箭一前一后离弦,那锋火的选手居然晚了一步才放箭,这让现场观众一片大哗,这是失误了吧? 她不是烂好人,但是也绝对不会怕事之人,若是当真有可怜人被欺负,她还是要管一管的。在樟树县这一亩三分地上,她这个榆林郡主,还是十分拿得出手的。 桑丘子睿将她的这一切,看在眼里,眸底升起了一层深深的自责和愧疚。 首先,得交代下去,明天让老神医和他的弟子慎之,一起跟随皇上去王府,以便随时救治皇上。再说了,老神医和他的弟子,武功都十分的高强。有他们守护在皇上的身边,皇上也可以多一分保障。 “所以呢?”穆流年的声音就像是那瓷器破碎一般,清脆中透着几分的无助,还有着浓浓地担忧。那种感觉就像是伸出了手,却握不住风一样,让他此生头一次,让他有了一种无力感和失控感。 由于屠龙和大量的村庄基础建设,龙之垫脚石村的各项指数都是疯狂飙升了不少。 第九百九十二章来人是谁 - 天下长宁 - 知白 慕容琉璃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可是为什么?” 白流年侧头看向她:“什么为什么?” 杨休信心十足的去了花娘子的娘家,本以为自己只要尽了送信儿的义务便事半攻倍,到了关键时刻自己再帮着推波助澜,便可水到渠成,解救花娘子出了花家的火坑。 现在,ICE家族的主力远在黄金沙漠,叶洛正好有机会消除肖氏家族。 刚开始他以为这里可以称之为另一个世界,现在看来,应该被称作构造的世界。怎么说呢?像是用黑白线条勾了出的素描世界。 “浪叔!”叶洛拳头紧握,关节发出清脆的声响,看到郝浪被折磨的简直没有人样,他心里真的好难受。 当时的黄天霸与黄娇兄妹二人,爹娘全死了,兄妹二人相依为命,孤苦伶休,吃了上顿没下顿,若是黄天霸自己还好说,偏偏还有个妹子,黄天霸咬了咬牙就同意了。 沈枫回头一副客客气气的样子,说话的神情又是有些委屈的样子,摆明了是在嘲笑胡九一。 LH市场看似和谐,竞争却一场激烈,虽然大家都有说有笑,可扒那张笑脸,更多的是幸灾乐祸,雪中送霜,毕竟生意不好的摊主,继续撑下去,对他们而言,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现在他们所有人的心情都集中在慕奶奶身上,表情很认真。当然,集中的只有慕珺,他们看到的都是椅子。 不过,这种事情,只是想想好了,如果真的说出来的话,恐怕会被对方给带走。 不过味道也有相同之处,同样是浓郁的、甜腻香味,让人闻着就头晕脑胀、恶心想吐。 一下失去了两个儿子,卫承弼那炯烁的神情终于坍塌下来,他身躯摇晃着倒退了几步,抬起头看着景轩如沐春风的笑意,忽然觉得眼前之人可怕的很。 车身一个颠簸,卫君拂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瞬间局势扭转,竟被卫景谌压在了身下,双手紧紧的被扣在头顶上。 反而话最多的是金希澈。话多到凑崎常夏忍不住开始同情幕后老师了。 如果单看这些,那么这就是一幅相当有意境、且相当优秀的正常精美画作。 慕洛一只再柴房中躲着,闲的没事,就在系统框上画画……终于等到了黄昏时分,慕洛本想溜走,谁知那成堆的柴火后面竟然传来了“吭哧吭哧”的声音。 叶无踪那一行人,人数不少,不可能所有人都能将脚印隐藏的极好。 看着周围人投射她又羞又恼,抓起帆布袋就往店外面跑。出门的那一刹那还羞愤地瞪了野原鹤一眼。 风送来了这些直击人心的话语,也送来了星野微身上淡淡的清香。 苏南枝被这深长缠绵的吻,亲的有些呼吸不过来,她还没学会亲吻中的换气,胸口不停微微起伏着,轻轻喘息,难免溢出一声嘤咛。 就在这个时候,那一直呈观战状态的妖孽珠忽然动了,宛如一颗流星,电逝一般的没入怪异蟒蛇的身躯之中。 她给吴疆作出了总结,心里却在想,这样带一点油腔滑调的吴疆,虽然和平时那个腼腆的吴疆不一样,自己却同样喜欢。 随着那六翅翼人一声厉喝,身后那些早已蓄势待发的翼族人纷纷朝王辰几人发动了攻击。 泰国是出了名的穷国,所以这里虽然贵为泰国的首都,可实际上却和燕京城有着云泥之别,酒店里面的装潢显得很一般,有些角落里面甚至还有蜘蛛网,上头还有八脚虫子爬来爬去。 “什么牌照?”听到陈楚和秦长青提起这个,一旁的曹胜利立刻竖起了耳朵,他对这个最是敏感。 娘俩一边拉家常一边吃了顿饭,饭毕唐川拿出了几味灵药,告诉老娘用法,就准备告辞而去,公子的时间毕竟紧迫。 “此事说来话长,眼下还真不方便说,放心,我是无害的。”公子浅笑着说道。 其实这个二级位面战场之上,化神修士很少很少,要不然半神的君行也不会冲上命符百强榜。在命符百强榜之上,还有一些变态的半神修士。当然命符百强榜之上,还是以化神期修士为主力,毕竟变态的半神更少。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海贼团的名字叫什么,船长又由谁来担当呢。 叶重华也感受到了,那流言出来后手下人心浮动,平时还会支持他的人都有些退缩,仅剩的一点民心也消耗殆尽,如今的他除了一些死忠属下,只怕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还没到洗车店,林耀老远就望见陈慧琳在洗车,王凯跟李飞扬傻站在一旁。 “既然你也会霸气,那么我想要打败你的话,一定要出尽全力才行。”史班扬双眼盯着杜磊斯沉声说道。 三人你一言我一言,说的林耀没话说,连忙招呼王姐和宋姐将东西收起来,上好茶。 可见,阿鬼心里还是在乎这个村子的,阮娘到现在才彻底的放心了阿鬼,她之前总会偷偷的注意阿鬼的行踪,唯恐她会出什么事。 不过这些墓道,倒是殊途同归,最后都会通向神魔陵墓最深处的大墓。 第九百九十三章不知道我们是谁 - 天下长宁 - 知白 赵九命完全没有想到,救他的人会是司马无垢。 所以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人明显有些愣住。 司马无垢似乎对赵九命会有如此反应并不意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只是交代手下伙计动手的时候绝不可伤人性命,哪怕这些黑衣人可是袭击了战兵的匪徒。 司马家的伙计人数众多,而且显然都是练家子。 哪怕他们在兵器上吃了些亏,但胜在人多势众勇气足。 一半左右的黑衣人眼见着已经不可能成功于是逃走,一小半被赵九命带着的队伍杀了,还有大概二三十人被司马家的伙计生擒。 在府衙里的四奎不是真的那么狠心的人,他只是坚定的奉行姜头哥交给他的任务。 他必须守着陆交远。 但他还是在第一时间就通知赵九命的那些战兵赶去支援。 赵九命的猜测没错,他的手下在离开府衙之后不久就遇到了伏击。 这次损失不少,赵九命这边再加上支援的队伍一共损失了三十几个兄弟。 他手下的战兵都是民勇营出身,现在还远远达不到真正的战兵标准。 如果真正具备了战兵的实力,三百余名战兵怎么可能被人堵住冲不过来。 别说援兵能冲过来,赵九命他们也肯定突围出去。 回到府衙,陆交远听说了伏击的事之后大为愧疚。 叶明堂交代过,不让他过于激进,做事不要只想着成功而忽略了危险。 见到了三十几具尸体摆在府衙大堂上,陆交远的心都要裂开了。 这位年轻的正五品官员,第一次直接感受到了权力带来的巨大危害。 因为他是府堂大人,所以他的话下边的人就要照办。 因为要照办,所以就死了这么多人。 如果他不是只想着成功而是把所有事都自私考虑一下,今日这事或许就能避免。 这一刻,陆交远在三十几具尸体旁边跪了下去。 浑身是血的赵九命伸手去拉他,可没拉住。 也是这一刻,站在不远处的司马无垢看到陆交远这悲痛欲绝懊悔不已的反应心中有些触动。 曾几何时...... 司马无垢似乎是不想在这久留,转身离开。 他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出门之后摆了摆手,示意他的伙计全都回去。 就在这时候他身后传来赵九命的声音:“司马先生,请稍等一下。” 赵九命追出来,身上的伤让他走路一瘸一拐的。 有一杆长矛正中他的大腿,好在是没有戳在动脉上。 但即便如此,那一枪带给他的伤害依然很重。 除此之外他的后背上还有一条一尺多长的口子还翻翻着,到此时都没有来得及处理。 “校尉。” 司马无垢道:“你该先去处理伤势,不然很凶险。” 赵九命说:“我知道,但我还是得先来跟您说一句谢谢。” 他指了指身后那三十几具尸体:“兄弟们死伤惨重,府堂大人伤心,所以没来得及跟您道谢,我替他,替我自己,也替活下来的兄弟们跟您说一声谢谢。” 他抱拳,郑重的俯身行礼。 这一幕,又让司马无垢心中有了些触动。 他是第一次在当官的人身上,看到朴实二字。 沉默片刻,司马无垢向伙计吩咐一声:“去把咱们家里所有的郎中都叫过来,带上最好的药。” 伙计领命转身跑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一刻之后,府衙书房。 陆交远眼睛血红血红的,脸色很白,他抱拳对司马无垢说道:“多谢司马先生出手相救。” 司马无垢道:“府堂大人不必放在心上,今夜之事其实我们也并没有处理的太及时,若下边的人反应再快些,可能伤亡会更小。” 他简单解释了一下。 吴校被人绑走,接吴校的人也一起失踪,司马家的人在察觉到就派人到街上寻找。 可是并没有什么发现,于是准备离开的时候发现赵九命他们被围了。 他的人没敢马上就出手帮忙,而是急匆匆的赶回去请示司马无垢。 司马无垢便召集了家里的伙计赶来,一来一回,其实还耽误了些时间。 要是别人,这种事当然不会说出来。 只要让陆交远和赵九命他们都感谢他就对了,何必还要说这些话? 可恰恰是因为他说了这些话,倒是让赵九命觉得这个人有些坦荡。 “吴校是我家里的大掌柜,司马家的生意有一条规矩,不管走多远的路,带多贵重的货,永远是人命最重要。” 司马无垢道:“我始终交代下边的伙计,如果遇到什么危险,货可以不要,而且我绝不追究,只要人命保住了,比什么都重要。” “吴校被人掳走的消息我知道之后便安排人寻找,可他们过于听我的话,若一开始就出手帮助,或许会将那些贼寇惊走。” 陆交远道:“司马先生已尽全力,你的伙计也没做错什么。” 司马无垢点了点头,他看了看赵九命,已经处理过了伤口,那汉子就在陆交远身边笔直的站着。 腿上被一枪洞穿,后背上有那么长的豁口,就算处理过,那现在也该是极为疼痛才对。 可那汉子依然保持着戒备守在陆交远身边,哪怕面对的是对他们有过帮助的司马无垢。 “校尉。” 司马无垢看向赵九命:“你应该歇歇。” 陆交远已经说过好几次了,让赵九命先去休息一下。 可赵九命就是不肯,因为他的职责也是叶明堂给的,就是要保护好陆府堂。 哪怕他心里对司马无垢现在也没有那么多的怀疑了,可他依然尽忠职守。 “我没事。” 赵九命一脸淡然:“我们这样的人受些伤再正常不过,没什么大不了的。” 司马无垢随即起身:“若我不走的话,校尉应该一直都陪在这,今日我就先告辞回去了,若府堂还有什么话想问我的,随时派人到我家里,我随叫随到。” 说完后抱拳告辞。 陆交远和赵九命两人亲自送到府衙外边,自始至终赵九命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等司马无垢上车走了,赵九命的手才扶了一下墙。 陆交远弯腰:“我背你回去。” 赵九命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不行,怎么能让府堂背我?我走的了,府堂放心。” 陆交远道:“我知道你心思,在司马无垢面前你强撑着不能让他小瞧了,是因为你知道,今日这事或许是他自导自演。” “你刚才那般强撑着,属实是维护我的尊严......你腿上的伤还在出血,怎能再走回去。” 赵九命说:“府堂确实说中了我心事,我对此人心存感激却不能不怀疑是他故意演的戏。” “他派人去接吴校,吴校失踪,然后我们的人被围堵,然后他亲自带人来解救。” 他说:“我虽然还不清楚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可我就是怀疑都是他安排好的。” 陆交远道:“被抓了的那几十个贼,应该问不出什么。” 说着话的时候他还是坚持着把赵九命背起来。 他是个读书人,但他并不虚弱,他从小也修习武艺,身手也很不错。 背着赵九命往回走:“以后......若是我做什么决定,你觉得哪里不妥当就告诉我。” 赵九命说:“府堂大人想的远比我们这些粗糙汉子要仔细,我们也觉不出哪里不妥当。” 陆交远说:“那就一起想,做什么决定之前大家一起想,如果我不是那么自负,如果我能再谨慎些,今天就不会死伤那么多战兵。” 赵九命叹了口气。 陆交远语气复杂的说道:“如果当官的总是这样,想到什么就让人去做什么,出了问题之后在自省,那该有多少人被连累。” 赵九命听到这句话愣了愣,然后摇头说:“可是以前,辽北道的官想什么让人做什么,出了事也没有自省的,总是会先把责任推出去。” 陆交远:“所以明堂大人亲自来了。” 他说:“以前的不对我们要记住,自己的不对也要记住,事后的反省,远远不如事前的仔细谨慎考虑周全。” “是我对不住死伤的兄弟们,我是罪人,我会写奏折递交长安,也会写信给明堂......我其实还远远没资格做这个府治。” 听到这话赵九命急了:“可明堂认可你!兄弟们也认可你!你看,你才来几天,百姓们都认可你!” 陆交远没有再说什么,可心中的那种撕裂般的疼痛时时刻刻都在折磨着他。 就因为他一个命令,三十几条人命没了。 与此同时,回司马家的路上。 司马无垢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那个看起来也就十三四岁的小书童安安静静的坐在他对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司马无垢轻声问了一句:“干净吗?” 小书童回答:“很干净,都是从林州城里雇来的,虽然时间紧凑了些,但我特意挑的人。” “当初叶无坷要查办厢兵的时候,林州城里不少厢兵都跑了,有的人自知罪恶深重,就跑去暗道藏身。” “叶无坷抓的都是相对重要的人,这些厢兵现在还没来得及追查,雇佣他们也不贵,他们现在只要有钱什么事都敢干。” “我想到了主人会特意抓一些送给陆交远当礼物,所以选人的时候就特意吩咐下边尽快找这些厢兵。” 小书童说:“白流年想把主人逼着入局,主人要在局外,那就只能把这踢过来的皮球再踢回去。” 司马无垢没说什么,可显然对这个小书童格外欣赏。 “伏击的是那些厢兵,审问也审问不出什么来。” 小书童说:“但是白流年这个人,是不是不能留了?” 司马无垢道:“他大概也是这么想我的。” 小书童脸色微微变了变:“所以他见主人的时候没有遮掩,看起来是坦荡,其实是早就想着,早晚要杀了主人。” 司马无垢:“他现在应该就在想了。” 小书童点了点头。 司马无垢用这样的法子把自己从局中又给推了出去,白流年当然很不满意。 “剑阁没有把柄在咱们手里。” 司马无垢闭着眼睛说道:“但剑阁手里有我们许多把柄。” 小书童说:“只是当时没有意识到,剑阁会在咱们生意里安排人。” 司马无垢:“当初连我都没察觉,还以为是因为当年我与他之间有些渊源所以互相帮忙。” 他抬起手揉了揉眉角。 “之所以纵容剑阁,是因为剑阁要做的也是我们要做的。” 司马无垢忽然睁开眼睛:“他以为是他拿我们当外壳......看来他确实不知道我们是谁。” 第九百九十四章当年事 - 天下长宁 - 知白 小书童对司马无垢的话好像也有些迷惑,因为他确实太小了。 他是司马无垢极为在意的人,也是重点培养的人,重点到,连司马无垢的儿子都有些嫉妒的地步。 也正因为如此,司马家的人都知道东主是个识人重人不拘一格的好东主。 还是因为如此,司马无垢的儿子从很早就离开家,哪怕是在外边奔走也不愿意面对他父亲无休止的指责。 司马无垢好像很看不上他的儿子,但格外看重这个小书童。 然而到了司马无垢这个地位的人,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信任和重用。 尤其是这个小书童才十三四岁,在刚来司马无垢身边的时候不过六七岁,那个年纪,再伶俐又能有多伶俐。 别人不知道,司马无垢的儿子和妻子都知道,这个小书童,是司马无垢在外边的孩子。 六七岁的时候被司马无垢接回家,然后就以书童身份带在身边。 不管司马无垢去哪儿,这个小书童都不离左右。 外人看来司马无垢真的无私,因为看重这个孤儿甚至还给他司马姓氏。 他们不知道的事因为给了姓氏,司马无垢的妻子和儿子闹的有多凶。 司马无垢并不在乎,对妻儿的态度置之不理。 这个叫司马瑞象的小孩子,似乎也不知道他自己是什么身份。 “有些事也该到了让你知道的时候。” 马车里,司马无垢看起来有些疲惫。 他睁开眼睛看向司马瑞象:“很多很多年前,在大楚还是盛世的时候,有一个叫做山河令的组织逐渐兴起,一开始,只是一些商人团结起来以求利。” “后来随着加入这个组织的人越来越多,山河令聚集起来的财富越来越大,掌控山河令的人,逐渐变得越发贪婪。” 司马瑞象好奇的问:“掌控山河令的是谁?” 司马无垢回答:“是曹家。” 司马瑞象问:“是东广云汇的那个曹家吗?” 司马无垢点头:“是,上一任山河令的东主就是东广云汇大当家曹猎的父亲。” 司马瑞象懂了:“所以东广云汇才能一创立就几乎没有对手,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垄断了很多生意。” 司马无垢对于这个幺儿的聪慧很欣慰。 不像他的大儿子司马麟,整日就知道和他斗气。 不管他教什么,司马麟都一副忽然不在乎的样子。 司马麟总认为自己学有所成,甚至早早就超过了他的父亲。 他越是想彰显自己的能力,司马无垢就越是打压他,让他明白他的差距有多大。 或许因为打压的太狠了些,以至于司马麟最后竟然有些心灰意冷。 一开始司马无垢的妻子还想劝说,可后来在有一次司马麟指着司马无垢大骂之后,这位母亲,也失去了在司马无垢面前说话的机会。 就像是后宫的妃子,被打入冷宫一样。 不,如果那样算的话,她应该是后宫之主被打入了冷宫。 从那之后,司马麟再也没有和他父亲说过话。 哪怕是出门久了之后抽空归来看望母亲,也只是在母亲身边稍留片刻。 对此司马无垢不闻不问,两人偶然碰面也互相敌视。 “主人。” 司马瑞象问:“曹家将自己的产业全都交给了当今陛下,所以有了东广云汇,东广云汇又不仅仅是做生意,还用这庞大的生意帮皇帝监控江湖,是这样吗?” 司马无垢点了点头:“没错,但还不止如此,辽北道的事之所以东广云汇没有那么大的察觉,或许是因为皇帝有意为之,我不确定,要么就是徐相瞒天过海的本事确实很大。” “东广云汇行走天下,当然也有监察百官的责任......不对......” 说到这司马无垢摇了摇头:“我知道了,因为东广云汇没有监察百官的权力,甚至还被曹猎刻意的压着,不许东广云汇的人与地方官员有密切往来。” “曹猎比谁都清楚做官的和商人若是来往密切之后会是什么后果,当初的山河令之所以有那么大的能量就是因为这样做了。” “他不敢触及皇帝的底线,所以东广云汇可以监察江湖但不能监察百官,一旦给了商人这个权利,那天下就真的要大乱了。” 他看向司马瑞象:“当初的山河令,规模大到其实远超东广云汇。” 司马瑞象问:“比咱们家的生意还要大?” 司马无垢对司马瑞象的无知没有感到生气,反而是因为这天真笑了笑。 他没回答,而是反问。 “那你猜,咱们司马家的生意又是怎么来的?” 司马瑞象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眼神有些惊讶:“我们......也是山河令?” 司马无垢道:“我们不是山河令,司马家的生意只是山河令之中很小的一部分。” “当年山河令有很多生意交给下边的人掌管,有八个掌柜,手中分别掌握着一部分生意。” “这八个人,被统称为四无四有,简单来说,就是四个人的名字里有一个无字,四个人的名字里有一个有字。” 司马瑞象脸色微变:“主人就是?” 司马无垢嗯了一声:“当初我手里管着的便是这不起眼的生意,表面上看走的是鱼鲜海货,其实卖的是消息。” “山河令后来覆灭,是因为曹猎太聪明,他从一开始就判断出山河令不可阻止当今陛下一统中原,所以早早就向陛下投诚。” “也因为如此,山河令的大部分生意都遭受重创,四有四无八个人,据我所知其中有五个在当时死了。” “我在知道曹猎的选择之后,马上就隐姓埋名,我不想成为曹猎投靠当今陛下的筹码,也不想成为大楚的叛徒。” “我只想着隐姓埋名,自此之后过一些安静祥和的日子,哪怕清苦些,也不再纠缠利益分割。” 司马瑞象:“可是主人好像失败了。” 司马无垢点了点头:“人心是有贪欲的。” 司马无垢道:“我做大掌柜的时候整日奢靡,手里握着的不仅仅是财富还有权力,当时最繁盛时候,我手里的伙计超过五千人,算上旁枝末节的,超过万人。” “我隐居了一段时间之后,发现曹猎已经所有生意都交了出去,可是,当时那般乱世,不少人都和我一样退隐。” “大宁立国之后我逐渐按捺不住,于是招揽当时的旧部重新把生意做了起来,这些事,我们轻车熟路。” “然而光凭这些生意,想聚集财富其实没那么容易,真正能赚钱的,且赚钱极快的,还是消息生意。” “我在退隐之前制造了自己已死的假象,曹猎当初对我应该并不在意,毕竟四无四有虽看似掌握大权,但只是山河令内中等级别的大掌柜而已。” “除了四有四无之外,山河令之中权力地位与我们相当的不下数十人,比我们地位更高的也有不少。” 司马瑞象忽然想起来什么:“叶无坷在西蜀道大开杀戒,被他杀的那些人是不是也和山河令有关?” 司马无垢又点头:“没错,有关,但不是都有关。” 司马瑞象好奇的问道:“主人从恢复生意之后,就从来没有想过复兴大楚的事?” 司马无垢看了他一眼:“复兴大楚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既不是楚国的重臣,也不姓杨,况且,现在姓杨的都没那心思。” “我只是想多赚一些钱,不想做一个庸碌无为的人......又或许,是我已经习惯那时候的生活。” 他往后靠了靠。 “但你说的没错,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什么复兴大楚的事,在我看来,那比痴人说梦还要痴人说梦。” “再后来,我发现剑阁的阁主有意利用我,他身份有些超然,你也知道天下许多名门商贾都把孩子送进剑阁修行。” “他故意让人给我们的生意开方便之门,让我们行走江湖没有一丝阻滞,那时候我还亲自登门道谢,但他并没有提及什么复兴大楚的话。” “他只是告诉我说,剑阁也想做生意,但剑阁只有江湖地位而无做生意的经验,所以想让我们的人带一带他们的人。” 司马瑞象问:“当时主人发现剑阁的阴谋了吗?” 司马无垢轻叹一声:“这是我最后悔的事......我看出来了,但觉得并没有多大关系。” “我当时只是看出了剑阁另有所图,却没马上想到剑阁要做的竟然也是复兴大楚,且走的路子,和西蜀道那些人完全不同。” 司马瑞象道:“其实,剑阁的路子是对的。” 司马无垢嗯了一声:“没错,剑阁的路子是对的,但时候不对。” 司马瑞象:“因为当今陛下举世无双。” 司马无垢道:“何止是举世无双?是前无古人也未必后有来者,西蜀道那些人的勾当,在陛下眼里不过儿戏,剑阁的勾当,要是放在大楚就必然成功,可在大宁,没有什么胜算。” “你看这辽北道的结局?陛下只是让叶无坷来,就如沸汤泼雪一样抓了两万多人,剑阁暗中控制的官员和商人,顷刻间化为乌有。” “陛下只是不想让天下震荡,所以动作还不是那么猛烈,若他想话,天下疼一阵也就罢了。” 司马瑞象:“所以......现在是剑阁逼我们入局?” 司马无垢笑了笑:“何止是逼我们入局,是逼我们当替死鬼。” 司马瑞象明白了:“剑阁当初要和我们学做生意,其实是想拿我们当壳。” 司马无垢道:“这种事,剑阁不是开创者,徐绩也不是,真正把借壳这种事做的极致的是山河令。” 司马瑞象:“所以我们现在入局,但没有真的入局,我们要让叶无坷的人看清楚,我们从无反心。” “今夜的事之后,哪怕陆交远对我们还有些怀疑,但也会深思一些,这些事不是我们的意愿。” 司马无垢很满意司马瑞象的分析,他再次闭上眼,看起来确实是有些疲惫。 “可我们遇上的是叶无坷啊。” 他闭着眼睛,司马瑞象好像还是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无尽担忧。 “如果我们摆不脱剑阁,那我们就把剑阁交出去。” 司马无垢闭着眼睛说道:“我宁愿司马家的生意化为乌有,也不会让司马家断子绝孙。” 司马瑞象犹豫了好一会儿后问道:“要不要派人把大公子请回来?” 司马无垢也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摇头:“不必,让他在外边自生自灭好了。” 第九百九十五章妙用 - 天下长宁 - 知白 “我只是贪钱,又不是一心求死。” 司马无垢在马车到达家门口之前,为他的行为做出总结。 人应该贪钱,在自己擅长的领域用正确的方式不伤天害理的贪钱。 从钱这个东西被人发明创造出来开始算起,人就应该是要贪钱的。 人为了贪钱,还创造出了许多理由和词汇。 比如用赚了多少钱来衡量一个人的价值,用拥有多少钱来衡量一个人的地位。 钱不是概念,钱是一种可以让人直接发生质变的东西。 所以司马无垢渴望有钱,渴望有很多很多钱,这其实是每一个人都有的渴望。 他很清醒,但他并不是那么清醒。 因为从他一开始继续用不问堂来赚钱算起,他就不清醒了。 鱼鲜的生意确实不起眼但利润确实可观,以他现在的产业规模他完全可以悄无声息的挤进大宁商人财富榜之中。 甚至名列前茅。 但这种钱还是来的太慢了。 “做好准备吧。” 下车之后的司马无垢看向那个小书童:“也许司马家如此产业的覆灭近在咫尺了。” 小书童点了点头,内心之中第一次也对未来生出恐惧。 不管曾经的山河令有多恐怖,有多离谱,有多让人防不胜防。 现在,山河令只是一个过去的东西。 有人用从破碎的山河令中捡来的边边角角就发了大财,这是时代发展的必然。 可如果有人用这捡来的边边角角不只是发财,迎来覆灭也是时代发展的必然。 能理解司马无垢心境的人其实不少,包括白流年。 当他得知司马无垢亲自带着伙计救下赵九命的时候,他就知道来自司马家的反击到了。 因为那些要杀赵九命的人,确实不是白流年安排。 哪怕他要杀陆交远都是假的,目的只是逼迫司马无垢下场。 他只是没有想到,司马无垢用这样的方式下场。 “看来我们的朋友不是很乐意为友情出力。” 白流年换了一个屋脊做,就在距离司马家不远处的一户民居上。 “我不想杀陆交远,是因为这个人看似不重要但分量很重。” 白流年道:“陆重楼会因为独子的死而发疯,陛下也会因此而勃然大怒。” 他叹道:“谁会平白无故的触这样的霉头?可司马无垢对赵九命下手了。” 慕容琉璃道:“他对赵九命下手,比直接对陆交远下手看起来要轻得多,然而实际意义上,他就是对陆交远下手了。” 白流年道:“辽北道的事得尽快有个结果。” 因为他很清楚,消息传到长安之后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此时此刻,陆交远这个五品府治的象征意义远远大于他的官位。 叶无坷在辽北道抓了那么多人,现在依然敢有人对陆交远下手...... 也许连叶无坷都没有想到,他的对手会这么蠢。 这个时候最好的做法不是抵抗叶无坷,而是任由叶无坷在一个范围内把大火烧的干干净净。 就像是山林起火一样,不是你勇敢,你不怕死,你朝着烈火扑过去就能扑灭烈火。 而是需要铲掉一大片,甚至整整一圈的花草树木制造出一片隔离带。 大火烧掉的树木,是叶无坷查案查出来的东西。 而那一圈铲出来的隔离带,则是要献出去的东西。 白流年要做的就是把这一圈铲出来,而这个圈就是司马家,就是不问堂。 “你看这辽北道,风火林三件东西都凑齐了。” 白流年自言自语似的说着。 “被叶无坷抓的那些官员不是火,是林子,叶无坷是火,这把火只要到了辽北林子就一定会被点燃。” “可是在这之中有人是风,我到现在还没有看清楚到底是谁在做那一场风......直接吹掉了能把所有事都推向不问堂的我二哥。” “剑阁不是风。” 白流年道:“剑阁是一把铁锹,现在铁锹铲在树木上铲不动了,树木不想被铲掉也不想被烧掉。” “一边是火,一边是风,一边是铁锹,林子觉得自己斗不过风火,于是想和铁锹角角力......” 白流年叹了口气:“其实,何必呢?” “既然咱们的司马先生不想做那一圈隔火带,那我们就把火烧的更旺一些。” 他起身:“放消息出去,以不问堂的名义给整个辽北道的暗道发布目标。” “包括叶无坷在内,和叶无坷有关的所有人都明码标价,叶无坷标价一百万两!” “我倒是要看看这场火,究竟能不能把林子都烧掉。” 江湖上自有一套传递消息的方式,尤其是暗道势力。 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在黑暗之中传播消息的速度快的好像瘟疫。 只短短几天,叶无坷的人头价值一百万两的消息就散布出去。 余百岁标价二十万两,叶无坷身边的大奎二奎三奎,标价也是二十万两。 小土司标价十五万两,而陆交远的人头则价值四十万两。 连都没有来林州的谢东廷都被标出了价格,一颗人头价值五万两。 但最贵的不是叶无坷,而是高清澄。 高清澄的人头,价值一百一零万两。 这可能是有史以来最离谱的标价,但毫无疑问的是当价格离谱到了一定地步的时候真的会吸引很大一批人铤而走险。 整个辽北道的暗道势力都沸腾了。 他们当然知道这样做的下场是什么,可一百万两银子足以让他们为之疯狂。 有了一百万两银子,若是能逃离大宁到天下任何一个地方都能做逍遥一生的土皇帝。 当叶无坷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忍不住自豪的笑了笑。 “一百万两。” 叶无坷看向三奎:“要不干掉我,拿着银子回村?” 三奎:“确实很诱人啊,一百万两,平均分给村里人,家家户户都分不少呢。” 他看向叶无坷:“按理说,肥水不流外人田......” 叶无坷哈哈大笑:“也不知道那三位大人是什么反应。” 言有羡,标价十万两,秦少商,标价十万两,归元术,标价三十万两。 三个人加起来才是叶无坷人头价值的一半。 言有羡的反应是,天下竟还有人如此大胆? 秦少商的反应是,我特么凭什么就值十万两了? 归元术的反应是,我特么凭什么只值三十万两? 三人的共同反应是......叶无坷凭特么什么就价值一百万两? 所以当三位大人一同出现在叶无坷面前的时候,叶无坷甚至一下子就闻到了浓浓的醋味。 他还是第一次在三个大男人身上,闻到了关于另外一个男人的醋味。 “元公,言寺卿,秦都使。” 叶无坷见他们三个一起来了,故意问了一句:“是来定一下苦坨关将军聂浩然和校尉刘勃军的事? 归元术背着手走进来:“陛下曾经说过,下有过而向上追责。” 秦少商:“刘勃军是聂浩然的属下,聂浩然是辽北道的边军,辽北道最大的官是价值一百万两的叶明堂。” 言有羡:“不能混为一谈。” 叶无坷感激的看了言有羡一眼,心说还是言寺卿最为中正严肃。 言有羡说:“不能因为叶明堂官高就只追究叶明堂的责任,也不能因为叶明堂才来就不追究叶明堂的责任。” 叶无坷心说算我高看你了。 秦少商道:“我们三个商议了一下,要追责,自然是要从高往下追。” 他抱了抱拳:“我们三人已经联名上书,请求陛下对你失察之罪定责。” 叶无坷:“大概是个什么定罪?” 言有羡依然那么刻板严肃:“虽有责任,但毕竟叶明堂才来辽北,对地方上的事还不熟悉,所以我们三个给陛下的建议是罚俸。” 叶无坷:“呼.......” 长出一口气。 秦少商:“我们三个商量了一下,给陛下的建议是罚俸一百万两。” 叶无坷:“?????” 归元术:“你不要认为这是开玩笑,我们三个都签了名用了印的。” 叶无坷:“三位还真是......公正严明。” 归元术:“高清澄也来辽北道了,作为廷尉府都廷尉,对于辽北道的监察竟然如此不利,所以我们三个也已经议定,向陛下上书,也要罚她的俸禄。” 叶无坷:“不会是罚俸一百零一万两吧?” 归元术:“嗯!” 叶无坷:“那张汤也别想好过,我请求三位再联名上书,发张汤一百零二万两。” 归元术:“呵呵,归隐之后的张汤连个标价都不配了,还罚他?” 叶无坷:“?????” 言有羡毕竟是个很严肃的人,见玩笑开的差不多了便说起聂浩然和刘勃军的事。 “我们三个商议了一下。” 言有羡道:“聂浩然虚报瞒报虽事出有因,但确实出发了大宁律法,所以我们的议定的处置结果是,免去他的边军将军职位,按军律处置的话,还要追加军棍五十。” 叶无坷心里一沉。 可他知道,只免去将军之位,再加上军棍五十真不算多严苛。 军棍怎么打,轻重如何,其实还不是在边军手里。 “刘勃军免去校尉军职,按照军律也要杖责五十。” 言有羡继续说道:“然后让他们两个去驻守福禄岛三年,三年期内不许任何人替换。” 他看向叶无坷:“若明堂没有异议,一会儿你我四人就在这议定奏折上签字吧。” 叶无坷思考了一会儿后点头:“我没有异议。” 归元术让手下人把奏折拿过来递给叶无坷,叶无坷仔细看过后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他发现还有两份奏折,打开看了看,嘴角都抽了。 “你们还真不是开玩笑?你们还真建议陛下罚俸一百万两?” 叶无坷看向归元术。 归元术一脸你活该如此的表情。 而言有羡还是那样的不苟言笑,秦少商则一脸我只是从犯的表情。 归元术见叶无坷一直都在瞪他,于是笑着说道:“你不知其中妙用?” 叶无坷:“我只知道你们玩我......” 归元术道:“毕竟是一百万两的人,值得一玩。” 他说的妙用,很快就在朝会上得到了证实。 六百里加急的奏折送抵长安,陛下看完之后就在第二天朝会上把这三份奏折拿出来请满朝文武商议。 第一件事,罚叶无坷一百万两大家觉得行不行? 朝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说这不闹呢吗。 陛下这样问,也无非是走个过场而已。 于是纷纷反对。 第二件事,高清澄罚俸一百零一万两你们同意吗? 当然也都不同意。 第三件事,关于聂浩然和刘勃军的处罚你们同意吗? 几乎七八成的朝臣都说不同意,他们觉得处置有些过轻。 陛下怒了。 “三件事,你们三件都不同意?!” 陛下脸色一下子沉下来:“你们是对叶无坷有意见,还是对三法主官有意见?是不是只要他们四个提上来的奏议,你们就全都反对?!” 陛下扫视群臣:“朕倒是觉着,你们是对朕有意见了。” 三个奏议,通过。 第九百九十六章我来了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一开始应该也是没能想到,那三位大人物竟然拿他打窝。 别说是一开始,就算是他听那三位大人物说这事的时候,都没有反应过来这三位大人物是什么意思,那句自有妙用他硬是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出来。 而陛下则不然。 陛下在看到那六百里加急送到长安的奏疏之后,当时就笑了,笑的嘴角压都压不住。 要说懂陛下心意的,还得是老人。 在不到半刻之后,陛下就把第二天早朝上自己该怎么演也想好了。 有些时候听起来跟闹着玩似的事,在朝会上就会这么堂而皇之的拿出来说。 罚俸一百万两,疯了? 那是罚俸吗,那是认定了叶无坷贪墨一百万两罚没,既然是认定了他贪墨一百万两,为什么还不砍头? 高清澄罚俸一百零一万两,那岂不是更疯了? 当时,满朝文武谁都没有想到陛下用这两件无比离谱的事,来映衬一件不那么离谱的事。 关于聂浩然和刘勃军的事,陛下批复很快就又回到了辽北道。 军驿的传递消息的速度就没这么快过,一路上都是换人换马昼夜兼程的赶。 等叶无坷收到陛下批复的时候,他觉得这江湖是不公平的。 暗道势力给很多人都明码标价,而这人头价值多少往往都和这个人身份地位有关。 他觉得江湖人只看身份地位,不看别的就不公平。 江湖上就应该还有一个老银币人头价值排行榜。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亲自操持一下这件事,当他醒悟到榜首不可能是别人的时候就放弃了这个作死的念头。 叶无坷再见到聂浩然的时候,这位饱经沧桑的边军将军好像比上一次见的时候又苍老了好几岁。 原本就已经是一头花白头发,脸色黝黑还满是皱纹。 因为知道三法主官已经对他的案子亲自主理,整个人好像都没了精气神。 他大概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其实没有谁能做好死的准备,只是接受了,或是不接受。 当聂浩然和刘勃军听闻陛下的批复是同意将他们二人免职,然后去福禄岛守岛三年的时候,两人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为按照军律,吃空饷就是死罪,毫无商量余地的死罪。 吃一两银子的空饷和吃一万两银子的空饷都一样,就是死罪。 “别想那么多。” 叶无坷道:“过阵子夏侯大将军可能会亲自来。” 聂浩然和刘勃军听到这句话,脸色又都变了。 他们害怕。 他们是大将军的兵,追随大将军已有多年。 他们实在是太了解大将军的脾性,陛下可能会对他们有所宽仁但大将军肯定不会。 他们已经能想到,当大将军看到他们两个的那一刻脸色会有多难看。 “我们给大将军丢人了。” 聂浩然忽然撩袍跪下来:“请求明堂上奏朝廷复核,我所触犯之罪行实该死罪,刘勃军是知情不报,他不该死,我该死。” 他说完这句话抬头看向叶无坷:“我不死,大将军的脸面就没地方放,大将军怎么能带出来我这样有罪的兵!” 刘勃军也立刻跪下来:“请明堂尚书朝廷复核我等死罪!” 叶无坷伸手要扶他们两个,聂浩然摇头道:“军法就该森严,我从知法犯法的那天就在等着军律无情。” 刘勃军:“明堂,我也是。” 聂浩然道:“我不怕死,我更怕给大将军丢脸,这件事如果不传扬出去,秘密将我斩了其实更好......” 就在这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身后忽然有人快步上来一脚踹在他后背上:“你他妈的自己也知道?!” 聂浩然被踹翻在地,但他听出来那是谁的声音。 马上就爬起来,转身朝着来人的方向跪好:“卑职聂浩然,给大将军见礼!” 大将军夏侯琢瞪着眼珠子:“我他妈的也是疯了,不惜跑死马的昼夜兼程的赶到这,就为了看看你们两个这个怂样子?!” 他骂了一句还不解气,又一脚踹过去。 这一脚踹在聂浩然的胸口,把聂浩然踹的向后翻倒。 下一息,聂浩然马上就爬起来,重新回到大将军夏侯琢面前跪好。 “卑职犯了错,卑职认!请大将军亲手处置了我,大将军的兵,不该有我这样的孬种!” 刘勃军也跪过来:“请大将军军法处置我!” 夏侯琢又一脚将刘勃军踹翻出去:“你们现在倒是不怕死了?倒是一副老子什么都扛得起来的样子?” 说到这,夏侯琢的气就好像实质化了一样能从七窍里烧出来。 “你们他妈的不是心疼你们的兵,你们是他妈的不信我。” 夏侯琢怒视着聂浩然:“当初打渤海,我不知道刘勃军那一营兵马损失了多少人?我不知道我的兵死伤有多惨重?” “我说让你带兵去辽北道海岸戍守,有没有和你说过要把那一营兵马补齐?我可曾说过一句要把这一营番号撤掉?” 聂浩然抬起头看了夏侯琢一眼:“大将军没有说过,是我......” 夏侯琢抬起手就要一巴掌扇在聂浩然脸上,看那只手最终还是停在了距离聂浩然的脸不到一寸的地方。 “你们......你们他妈的有事,为什么就不和我说?” 夏侯琢忽然眼睛就红了,鼻子也酸了。 “是觉得老子罩不住你们?是觉得老子看不起你们?” 聂浩然看到大将军眼睛都红了,他先绷不住眼泪直往外流。 “大将军,都是我一念之错,我只想着让死去的弟兄们多拿些......命都没了啊,就多拿一些。” 刘勃军拜伏在地:“大将军,我也有罪。” 夏侯琢仰起头,这个在战场上厮杀了半生的汉子到现在也不想让眼泪在这种场合流下来。 “攻渤海都城,刘勃军你有先登之功。” 夏侯琢还是没忍住,眼泪顺着脸往下流淌。 “我回长安之后要在陛下面前为你报功,可是手下人告诉我,你们那一营兵力没有补齐,但上报补齐了。” 夏侯琢:“我一生坦荡磊落,因为你们的事我却做了缩头乌龟,做了一个跳梁小丑。” “我没敢给你报功,是因为兵部有功必核......核查的人到了福禄县,难道不是一眼就看到你们虚报?” “我的兵,带着三百多名勇士,死伤近三百,破渤海都城,先登斩旗......就因为你们虚报,我没有报功。” 他泪水长流:“你们两个,是我夏侯琢这三年来的心病!” 看着聂浩然和刘勃军,夏侯琢怒道:“我确实应该斩了你们,然后自缚于陛下面前请罪。” 聂浩然和刘勃军同时叩首:“请大将军处置!” “滚去守岛!” 夏侯琢再次仰起头,背转过去。 “三年之后......我府里,自有你们两个的住处。” 说完这句话后,大将军大步而行。 聂浩然和刘勃军两个人想追出去,可跪在那两条腿都好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们不怕死,他们真的是害怕让大将军蒙羞了。 大将军为了他们一定已经想到了许多,准备了许多,甚至还要在陛下面前亲自报功。 可就因为他们两个自己不争气,大将军的一生第一次有了污点。 他们两个也能想象出来,这三年,对于大将军来说有多少个晚上夜不能寐。 他们愧对大将军,大将军就不愧对陛下? 叶无坷没有告诉他们两个,朝会上文武百官都同意了对他们两个的酌情处置。 是因为大将军夏侯琢在大殿之内下跪自罚。 大将军请求辞去大将军职位,请求收监,请求将聂浩然和刘勃军的处置都加在他自己身上。 这些话叶无坷不能说,那三位大人物也不能说。 说了,就等于是在逼聂浩然和刘勃军自杀。 “按照大将军说的做。” 叶无坷将两人扶起来:“如果真的想在大将军面前请罪,三年后去大将军府里当面请罪。” 聂浩然和刘勃军对视一眼,都重重的点了点头。 “律法森严,但律法并非无情。” 叶无坷道:“情有可原四个字,就是陛下对你们的批语。” 而此时在院门外,夏侯琢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妈的,气死我了。” 归元术递给夏侯琢一壶酒:“难免,这种事换我也要被气死了,你想破了头想给他们更多,不只是能给多少给多少,是能多给多少就给多少,结果下边的人自己不争气。” 夏侯琢道:“三年了,快三年了,这事一直堵在我心口。” 他看向归元术:“要是你怎么做?” 归元术:“和你一样。” 夏侯琢叹了口气:“你也不是好人。” 归元术笑了:“你我什么时候是过好人。” 他在台阶上坐了:“好好的一个大功劳,先登斩旗,还是破都城,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刘勃军现在至少也是将军了。” 夏侯琢:“有些时候我也想不明白,他们怎么就能在如此明白的事情上犯迷糊?” 归元术看向夏侯琢:“那你说辽北道的官场呢?大是大非的事谁不清楚?可你看看辽北道,要是当官的能有一半是正常人,何至于把聂浩然和刘勃军逼成这样?” 夏侯琢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良久之后,他才从嘴里挤出来三个字:“该多杀!” 归元术沉默了一会儿后压低声音说道:“叶无坷这种人,每隔二十年就应该冒出来一个,叶无坷做的事,每隔二十年就该做一次。” 夏侯琢看了归元术一眼。 “我都觉得可怕。” 归元术说:“那些商人腐蚀官员的手段真的可怕,有些时候我自己都在想,若我在地方做官,我能不能扛得住?” “人之常情是......扛不住。” 他说:“所以只能是这样,一直查,一直杀......” 夏侯琢道:“我来,也是陛下想让我帮帮那小子。” 他看了院子里一眼:“陛下也知道这次比西蜀道还要难得多。” 归元术:“我猜到了,陛下是不是罚你去东疆武库?” 夏侯琢点头:“是。” 东府武库也好,东疆大将军也好,都是正二品。 对于夏侯琢来说,其实是降级了,他和唐匹敌都是一品大将军。 “东府武库的新兵得进来。” 夏侯琢道:“得进到这个局里来,让他们成为杀人的刀,他们才能时时警醒,第一批刀兵,怎么能被染黑了?” 他再次往院子里看了看:“从那小子第一天来辽北就是被人家人多欺负他人少......我来了,人多欺负人少这种事,从来都是我们干的。” 他也在台阶坐下:“我已经派人往东府武库,所有军职,带上所有刀兵,急行军来林州,迟到一日五品以上的全砍头。” 说到这,他眼神凛然。 “刀要利,还得血来浸。” 第九百九十七章陪一个怎么够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东疆武库距离林州其实很远,就算是刀兵急行军赶来也需要一些时日。 而且,夏侯琢有意考量刀兵训练成果,所以军令之下,是让刀兵便装前来。 不但不能迟了,还不能暴露。 他这样做有两个目的,第一自然是要检验刀兵训练的成效,第二则是要检验刀兵忠诚。 东疆的刀兵比起其他三疆新建的边军来说,是唯一还没有真正经历过大战检验的队伍。 南疆狼猿在攻灭突玉浑和平定白蒲的时候,一战成名。 西疆重甲这几年来都从无败绩,西域联军在重甲面前宛若土鸡瓦狗。 北疆铁骑打的以骑兵见长的黑武边军不敢南下。 而刀兵原本要针对的就是东韩和渤海这样的外敌,表面臣服实则阴狠狡诈,自古以来,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但现在东韩已灭,渤海要被驱赶往东韩旧地居住。 所以刀兵的目标也就暂时不见了,也就成了四疆战兵之中唯一一支还没有经历过真正大战检验的队伍。 夏侯琢这次来辽北几乎没有人知道,长安城内知道的也只寥寥几人而已。 陛下的心境似乎也有所转变,不然的话不会让夏侯琢也来辽北。 可能是因为陛下也察觉到了,辽北道的情况比预计的还要复杂。 此前朝廷里的人大部分的判断都是辽北道腐坏,官商勾结。 现在随着叶无坷调查的越来越深入,很多人的判断也都发生了变化。 归根结底,似乎还是有些人在蓄意兴风作浪。 书房内,叶无坷给大将军夏侯琢倒了一杯茶。 夏侯琢似乎对这个年轻人格外喜欢,也许是因为小橘子的缘故爱屋及乌。 当然,更可能是因为叶无坷确实招人喜欢。 不管是在村子里还是在朝廷里,叶无坷都是那种老一辈见了就欢喜的小一辈。 而此时站在夏侯琢身边的那个中年男人,叶无坷还是第一次见。 叶无坷给他递茶的时候,这个中年男人微笑着点头致谢。 “不认识吧。” 夏侯琢笑了笑道:“他姓沐,一个懒人。” 中年男人对于大将军的评价倒是很满意。 他确实是一个懒人,如果他不懒的话,那他现在的地位就算不及高真也差不了许多。 他是最早开始训练刀兵的人,曾经带着一支人数不多的刀兵队伍在战场上所向无敌。 大宁立国之后他便数次提出归隐,哪怕陛下不许他也坚持己见。 陛下不让他归隐,他就说自己身体不好。 将自己的练兵经验全都著书成册之后交给兵部,他就游山玩水去了。 后来陛下把他叫回来大骂一顿,他就一脸委屈巴巴的到了东疆。 至东疆之后他却放弃组建刀兵,而是跑去了东府武库里教新兵。 练了两年之后又跑回长安,说自己在东疆水土不服要回来修养。 陛下都拿他没什么办法了,于是让他在长安组建兵部武院。 兵部的武备学院筹建好,他必然是第一任院长,可他又跑了。 当初在追随陛下征战的时候,他被誉为勇武无双,是战场上的拼命三郎。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人,在立国之后竟然从拼命三郎变成了狡兔三窟,说跑就跑,还不好找。 其实他一直想跑,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只是他不敢说。 皇后娘娘不止一次的想给他说媒...... “叶明堂。” 中年男人微笑着说道:“我姓沐,叫沐缓之。” 叶无坷听到这名字一惊。 天下人可能对这个名字都比较陌生,哪怕他在立国之前战功显赫。 比起大将军唐匹敌,大将军夏侯琢,哪怕是比起在立国之前就已战死的大将军罗境,他的名气实在是有些小了。 但叶无坷是谁,叶无坷是从小就最爱听大宁那些名将故事的人。 很多寻常百姓根本就没有什么印象的将领,叶无坷都能如数家珍。 “沐将军创建大宁第一支刀兵营!” 叶无坷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都亮了。 沐缓之笑道:“都是落后的打法。” 叶无坷连连摇头:“可将军不败。” 沐缓之又笑:“咱大宁最不缺的就是不败的将军,不败的士兵,我那不败和大将军们比起来,不值一提。” 叶无坷格外好奇:“将军为何不想在东疆组建刀兵?” 夏侯琢撇嘴。 沐缓之依然温和的解释道:“刚才我说过了,那是落后的打法。” 他说:“现在大宁的战兵,每一支队伍都是各兵种互相配合,刀兵单一的打法,适合于死境之下的搏命一击,适合于冲阵决战。” “天下在发生大变,时代在不断向前,单一兵种的打法早就已经落伍了,我不是懒,是我自知跟不上时代。” 夏侯琢:“啊呸!” 沐缓之略显尴尬。 “你在武院第一次大会上就提出兵种配合,你提之前也只有老唐我们几个私下里聊天的时候说起过。” 夏侯琢道:“你是落伍了?你是跟不上时代了?” 沐缓之尴尬笑道:“大将军该给我留些情面。” 夏侯琢道:“我倒是想在叶无坷面前给你留些情面,毕竟他对你也格外敬重,可你瞧瞧你这些年办的都是什么事?” 沐缓之笑而不答。 这个家伙不娶妻不生子,有钱就逍遥快活,没钱了就回长安,陛下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攒够了钱就又跑去游山玩水了。 “辽北道的事陛下有些担忧。” 夏侯琢看向叶无坷:“但担忧的不是你解决不了问题,担忧的是......你可能会出事。” 叶无坷问:“因为那一百万两?” 夏侯琢:“他们已经狗急跳墙了,除此之外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 叶无坷道:“有时候我自己都想干掉自己,但一想到那钱我死了也没法花就放弃了。” 沐缓之:“有钱当然要自己花,不然要钱做什么。” 夏侯琢:“你闭嘴!在年轻人面前有点老一辈的体面不行?” 沐缓之道:“都是至理名言。” 夏侯琢:“你可以出去溜达一会儿,我和小叶子聊过之后你再滚回来。” 沐缓之点头:“极好。” 然后看向叶无坷:“能否向叶明堂借个人?” 叶无坷还没说话,夏侯琢先说话了:“不给他。” 叶无坷好奇:“借谁?” 沐缓之背着手,一脸严肃:“听闻小百岁也在明堂身边做事?我想出去看看这林州的风土人情,让小百岁给我带个路。” 叶无坷:“唔......” 夏侯琢:“真是,真是不体面啊。” 叶无坷笑道:“我让人叫百岁过来。” 夏侯琢瞪着沐缓之,沐缓之看着他:“我和百岁逛一逛,然后给大将军写个攻略。” 夏侯琢深吸一口气:“滚!” 沐缓之哈哈大笑。 夏侯琢:“写仔细些!” 与此同时,距离林州大概三百三十里左右,有一座名为边州的城池。 这里距离叶无坷的老家无事村其实已经没多远了,风土人情倒是也无事村那边有很大不同。 边州这里生活的百姓,其实和渤海东韩那边的人从根源上属于同族。 这里也算偏僻,若不是大宁立国之后就开始在举国之内修路,边州百姓,不要说与中原有所往来,就是往辽北道其他地方的往来都不多。 在旧楚时候,这里是囚犯流放之地。 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整个辽北道暗道势力的聚集地。 这里看不出有多繁华,百姓们的生活水平远不及中原。 白天,你在边州城里几乎看不到人来人往的场面,可是一到晚上,边州城内就热闹非凡。 各种在明面上你买不到的东西,在这的鬼市都能买到。 哪怕是你想买个媳妇,在这也行,但前提条件是,你不怕被坑了。 大部分时候,你交了钱,媳妇领回家,但你看不住。 还有一部分交了钱,但你根本就见不到你未来媳妇是什么样子。 走在大街上,你能看到有不少人手里抱着画册,里边都是如花似玉的姑娘。 只要你打听,马上就会有人给你最仔细的解释。 这个是东韩前贵族的独生女,那个是渤海逃亡公主,那个是东韩大将军的小妾,那个就是东韩大地主的闺女。 你要是嫌贵也没关系,有的是来自东韩和渤海的两家女孩,只要你出个定金,马上就有人带你去看。 不过在这,你最好还是别进屋。 进了屋,再想出来也就难了。 边州的官府不是不想管,但这种暗道生意规模太大根本就管不过来。 再说前些年辽北道官场早就被腐蚀了,边州就是最早被腐蚀的地方之一。 这里的暗道最猖獗的时候,边州那位如今已经在大牢里的县令甚至能在县衙大堂上给你介绍生意。 但大家也都是以为这里做的生意,最多只是什么仙人跳之类的事。 很少有人知道,整个大宁暗道势力发布杀手目标也在此地。 这就不得不让人深思,这些生意的消息来源是哪儿。 为什么大宁全国各地的杀手生意,在这都能有人发布。 如今边州新任的县令还没到,边州城里的暗道生意是一种在灭亡之前的辉煌和猖獗。 原本他们还只是在一个固定的地方,现在大街小巷里都有人做见不得光的事。 一辆马车在大街上缓缓经过,大街两侧那些阴森森的人看猎物一样看着这辆车。 车上没有什么显眼的标识,也没有什么护卫。 赶车的是个看起来不起眼的中年男人,瞧着就不是那种阴狠毒辣的人。 最主要的是,马车的车窗还开着,所有人都能看到那车里坐着一个容貌倾国倾城的少女。 当这辆马车一出现,很多人的眼睛都已经直了。 当马车即将到达鬼市的时候,忽然有两个醉鬼跌跌撞撞的到了马车前边。 车夫勒停下来的时候,那两个醉鬼却倒在车前。 “撞人了!” 其中一个醉鬼坐在地上大声喊着:“撞死人了,赔钱!” 车夫一脸平静的看着他们两个。 也就是在这一刻,四周的人全都围了上来,把马车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们哪里来的!” “撞了人还不下车!” “滚下来!” 有人指着马车里的少女满嘴污言碎语,有人要把车夫从马车上拽下来。 那个最先喊话的醉鬼扶着马车站起来,走到窗口看着那他一辈子都没见过的美貌少女都流出了口水。 “妞儿,赔钱还是陪大爷?” 他嘿嘿笑着:“只要你点头答应,大爷就不要你赔的银子了。” 少女微微侧头看向他:“只陪你自己吗?” 那醉汉眼睛都亮了:“呦呵!你还想陪几个?” 少女说:“我陪你们每个人。” 第九百九十八章叫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当时并没有人从少女那句我陪你们每一个人的话里听出些什么不对劲。 如果有人聪明些听出少女语气里的暗藏玄机,那么今天这边州城里也就会有那么一个幸运儿了。 可惜的是,当时在场的人一个都没有听出来,所以......连累了许多人。 当那醉汉靠近车窗的时候,马上就被车上少女的绝世容颜所倾倒。 原本就已经醉了三四分,看到少女的那一刻便醉了七八分。 他居然鬼迷心窍的想把手伸进车窗里去触碰少女完美无瑕的脸庞,甚至想在那张吹弹可破的脸上使劲儿捏一把。 他在伸手的时候脑海里甚至已经在幻想接下来要发生的香艳故事...... 可惜,一切都止于他伸出手的那一刻。 如果每个人的一生都有一次后悔的机会,都可以回到最初做选择的那一刻,那么这个醉汉一定会想回到在他伸手之前。 还是可惜,因为这个世上后悔的事很陡,但没有一件事在发生之后还能回到发生之前。 他的手刚刚越过车窗,如果那里有一条线的话,那条线,大概就是生死之间。 噗的一声轻响。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了一道劲气,谁也没有注意到。 就算有人刻意去注意,大概也不会发现那道劲气是从哪儿来的。 醉汉的额头正中在眉心位置被打穿了一个洞。 眉心位置的洞大概只有花生米大小,可脑壳后边的洞有苹果那么大。 在他脑壳爆开的时候,醉汉后边不知道多少也心怀不轨的人被喷了一脸的血液和脑浆。 最可怕的是那醉汉后脑崩碎的头骨,比边军的弩箭好像还要有力度。 碎裂的骨片又不知道打穿了几个人的身躯,有的人是被打穿了脸,有的人是被打穿了脖子,还有人被打穿了胸膛。 少女坐在那好像一动都没有动,她那张仙子一样的脸上波澜不惊。 但她开口说了一句话。 “他好像有点死了。” 少女问:“可有谁是他朋友?” 如此平静的一句话,声音还是如此的好听,可是在场的人好像全都傻了,也忘了这声音有多好听。 他们只看到一个人的脑壳爆裂,看到不少人被打穿了身体。 就在这一刻,有一个身穿黑色锦衣的年轻女子飘然落地。 看起来个子很高,也很美,尤其是她有一双很长很直很漂亮的大腿。 如果不是刚刚死了人,那么这个女子的一双腿就会和车里女子的那一张绝世容颜一样足够吸引人。 “谁是他的朋友?” 黑衣女子也问了一声。 “没人回答,就都死。” 她说。 另一个醉汉颤抖着抬起手示意自己是,可他连话都说不出口。 他们都是恶人,他们都不是轻而易举能被吓倒的人。 可不代表恶人就不会害怕,恶人见了别人脑壳崩碎就不恐惧。 “你认识他?” 黑衣女子问。 声音清寒的好像腊月里有人用长剑削掉了一朵殷红的梅花。 “我们......认识。” 醉汉回答的时候,声音也有些发颤。 黑衣女子点了点头:“去叫人。” 醉汉问:“叫......叫什么人?” 黑衣女子说:“去叫能为他报仇的人,如果你叫不来为他报仇的人,你能叫来为你报仇的人吗?” 醉汉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噗的一声,这醉汉的咽喉被一剑洞穿。 “连一个能为朋友报仇的人也叫不来,大概也不能为自己叫来一个报仇的人了,所以留你无用。” 黑衣女子看向剩下的人:“刚才死的这个,有人认识吗?” 那些已经明显被吓坏了的恶人之中,有一个颤颤巍巍的伸出手。 黑衣女子依然那么平静清寒的说道:“去叫人。” 那个家伙没有一点迟疑,马上转身就跑了出去。 “你们谁还能叫人?” 黑衣少女看向其他人:“可以叫到人的就去叫,没有人可叫的就举下手。” 可以叫人的没有举手,不可以叫人的也没有举手。 他们全都转身跑远。 此时马车上的少女打开车门下来,车夫随即从马车上搬下来一个小桌子,一把矮凳。 他还从马车里搬出来一些很精致很漂亮的茶具,一样一样为少女摆好。 少女就在茶桌前坐了,用那双漂亮到没有意思瑕疵的柔荑煮茶。 哪怕只是远远的看着她煮茶,都是一件无比赏心悦目的事。 也许这个世上绝大部分人都没机会见到她煮茶,就好像这世上绝大部分人都没缘分看她一样。 不久之后,真的有人来了。 “是谁杀了我的人!” 一个敞胸漏怀的络腮胡汉子手里拎着两把刀大步过来,走路的时候两条胳膊都快甩飞了似的。 他带着一大群人来的,浩浩荡荡足有七八十口。 这些人看起来也一样的凶悍,似乎下一息就能把那少女活剥了吃掉一样。 原本是想杀人的络腮胡,在走到近前的时候就愣住了。 当他看清楚了那个煮茶少女的模样,他马上就改变了心意。 如果这个少女愿意陪他的话,那他可以完全不把自己小弟被杀了的事当回事。 “你为什么要杀人?” 络腮胡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竟然还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这和刚才气势汹汹的样子,大相径庭。 “问你呢!” 络腮胡的小弟用手里的刀指向那少女:“你他妈聋了?” 啪的一声! 络腮胡用他的刀身在那小弟脸上拍了一下:“你他妈的喊什么?那么大声干什么!” 这一下把他小弟都给敲愣了。 络腮胡笑呵呵的看向少女:“如果你能说清楚为什么杀了他,我还可以考虑不杀你。” 煮茶的少女没有回答,那个黑衣年轻女子回答了。 但回答的不是他的问题。 黑衣少女说:“你知道这里发布刺杀名单的人是谁吗?” 原则上,这不是什么回答,而是问题。 被打断了的络腮胡怒了,他刚要开口骂街就注意到了黑衣女子那两条又长又直又美的大腿。 哪怕看不到大腿,只是从大腿的长度他就能分辨出来这是一双绝世好腿。 “你问这个干什么?” 络腮胡的语气马上就又变得温柔起来:“可是想找人做事?就算是你想找人帮你做事也不用杀人啊。” 他笑呵呵:“请问你们要杀的是谁?能出多少银子?” 黑衣少女脸色清寒语气也清寒:“我在问你,知道不知道谁是发布刺杀名单的人?” 络腮胡:“我就可以啊。” 黑衣少女此时在正眼看他:“你确定?” 络腮胡:“当然确定!” 然后他死了。 没有几个人看清楚黑衣女子是如何出剑的,就像是没有人看清楚第一个醉汉是怎么被爆头的一样。 他们只看到了那个络腮胡的脖子位置炸开了一团雪花,就像是被一柄冷冰冰的剑削掉了的一朵咽喉的梅花。 “你显然不是。” 黑衣女子没有失望,因为原本就没有期待。 她看向络腮胡的小弟:“去叫人。” 一哄而散。 那些气势汹汹来的家伙,转身就跑了。 大概又过了不到两刻左右,这群人又气势汹汹的回来了。 原来人真的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来回切换,一会儿怂的可怜一会儿胆大包天。 这次他们簇拥而来的人气质和那络腮胡截然相反,是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衫的书生模样。 这个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白面无须,不像是那种病殃殃的白,而像是刚出土。 当围观的人看到这个书生出现的时候,下意识的全都后退了几步。 因为他们太了解这个书生了,这个人在边州就代表着死亡。 这个书生有一个不怎么好听,但绝对能吓住的人绰号,他就叫鬼书生。 边州城里的暗道有很多高手,刺客榜上不少人都在边州城里等生意。 鬼书生是在刺客榜上的人,虽然排名并不是那么靠前可谁都知道他从来都没有失过手。 “你们杀了他?” 鬼书生指了指那个已经凉透了的络腮胡。 黑衣女子没有回答,依然是用那种仿佛不属于人间但轻视人间的语气问他:“你可知道发布刺杀名单的是谁?” 鬼书生也没有回答,他依然问:“是你杀了他?” 黑衣女子看白痴一样看着他,还是不回答。 鬼书生说:“那你只好死了,哪怕你长得那么好看,哪怕你一定有一双能迷死人的大腿,但你还是得死,因为你杀了的人是我的随从。” “这个世上有很多漂亮的女人,有很多有和你一样漂亮大腿的女人,但我随从只有一个,他从很早之前就跟着我......” 然后他也死了。 他的咽喉也爆开了一团梅花,比络腮胡死的时候那朵绽放的血还要鲜艳些,也要大一些。 因为黑衣女子嫌他聒噪。 “你话这么多,一定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她看向那些两次气势汹汹也两次怂了的人:“去叫人。” 于是,那群人再次一哄而散。 大概不到半个时辰之后,大街上来了很多很多人,多到已经完全遮住了他们的来时路。 有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走在正中,他左边是一个看起来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右边是一个看起来走路不是很顺从的男人。 他们身后跟着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多到一眼看不到头。 他们浩浩荡荡的走到马车不远处停住,一群人用野兽看着猎物一样的眼神看着那两个少女。 “朋友!” 山羊胡抱拳:“如果我们有什么得罪了你们的地方还请明说,若是我们的过错,那他们......” 他指了指地上的尸体:“死有余辜,但朋友若是说不出有什么恩怨,那今日之事怎么都不能善了。” 黑衣女子不想和他说这些,只是又问了那句话。 “你知道谁是这发布刺杀名单的人?” 山羊胡老人皱眉:“姑娘,你到底想找谁?” 黑衣女子就那么看着他,因为她不想再浪费时间说第二遍。 “如果姑娘是想找人做事,那可以对我说......不过,以你们的实力,连鬼书生都被你们一击所杀......那你们要找的应该是最强的高手了,这样的高手不多见。” 黑衣女子还是那么看着他。 山羊胡道:“你说个名字吧,我们看看这生意能不能接。” 黑衣女子依然看着他。 山羊胡第一次被一个年轻女人看的心里有些发毛,甚至背脊都传出一丝丝寒意。 当他再想开口的时候,黑衣女子似乎已经失去了从他这里得到答案的兴趣。 她换回了此前的那个问题。 “你们有人认识他吗?他死了的话,你们能找来为他报仇的人吗?” 没有人回答。 大部分人都像是看笑话一样看她,哪怕他们认为的笑话已经不止一次杀了他们认为很厉害的人了。 “那我杀了再问。” 黑衣女子走向山羊胡,山羊胡如临大敌。 但没用。 他也死了,也是一剑封喉。 黑衣女子问:“现在有人可以告诉我,你们到底能不能叫来有本事为他报仇的人吗?” 她扫视一周:“如果没有的话,那你们也没什么用了。” 第九百九十九章你们爱咋咋地 - 天下长宁 - 知白 去叫人的人叫来的人又去叫人了,可是层层叠叠之下,叫来的人好像都不是她们要找的人。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边州城里的气氛就变得更加诡异起来。 边州有很多暗道势力,大部分其实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势力。 他们平日里也就靠着一些面子上的事,比如看起来凶神恶煞一样,欺负欺负普通百姓,或是骗一骗过往商人的银子。 这种其实都不能称之为真正的暗道势力,最多算是混子。 甚至都不能称之为江湖混子,江湖混子也是有些真本事才行的。 真正大势力的混迹于暗道的人,他们其实有着格外灵通的消息系统。 不然的话,那刺杀名单又是怎么来的? 边州就像是个刺客的集散地。 大宁之内见不得光的事,在这都会摆在同样不能见光的台面上来说。 比如青州有个老板被人威胁了,他想找人平一平事,本地的势力已经解决不了,双方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老板不想死,那只能是对方死。 这种消息从青州送到边州,然后就会挂牌。 有人说,提供消息的就是不问堂,但没有人有证据这消息就是不问堂放出来的。 可只要是混迹暗道的人都知道,除了不问堂的渠道之外天下事哪有那么快就能传到边州的? 这里发布的可不仅仅是辽北道的事,就连大宁南疆的事都有人挂牌。 这些暗道杀手也最信得过不问堂,因为发布消息的时候,挂的牌子上会把目标人物的家庭背景社会背景写的清清楚楚。 这么强大的消息渠道,就算是丐帮都比不了。 但是江湖暗道的人也知道,其实丐帮也是会发布这些消息的。 丐帮纪律涣散,龙蛇混杂,有人专门靠卖消息为生。 不过和不问堂比起来,不管是规模还是服务水平都差得远了。 所以哪怕不问堂抽成会很高,杀手们也更愿意和不问堂合作。 挂牌上明码标价,比如那个青州老板出价五千两,其中四成会被不问堂抽走,下边直接标注出来实付金额。 司马家的人就是靠着这种生意,迅速积累了大量的财富。 卖鱼再赚钱,和卖消息比起来也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所以边州城里发生的事,到了后半夜就已经有消息传播出来。 那个杀人的穿黑衣的年轻女子是廷尉府内卫指挥使聂惑,而那个容貌倾城气质绝伦的煮茶少女,就是大宁廷尉府都廷尉高清澄。 当这些消息在边州城内不胫而走之后,谁还敢到那两位面前自讨无趣? 若只是自讨无趣也就罢了,那是要送命的。 边州城内,一家当铺。 掌柜的脸色凝重,在他的客厅里坐着两排暗道势力的代表也都面色凝重。 “来者不善。” 当铺掌柜陈羲泛看向在座的这些暗道大豪。 “此前不知道是谁在边州挂牌,给辽北道府叶无坷挂了出来,标价一百万两,当然诸位也都知道,那位都廷尉大人的牌子也挂了,标价一百零一万两。” “在我察觉到之后很快就把牌子撤了,并且严令禁止有人提及此事,更发布了江湖止杀令,不准有人接这个生意。” “可是,消息传播出去的速度很快......” 他看向诸位暗道首领:“若我是高清澄,我也会来问问怎么个事,这不是挑衅她一个人的事,也不是挑衅叶无坷一个人的事,这是挑衅朝廷。” “你我都清楚,我们吃能吃这碗饭完全是因为钻了朝廷的空子,朝廷没察觉,不想理,我们就能继续吃,可朝廷一旦想理了,我们就没活路。” “别说是挑衅了朝廷,就算是挑衅了都廷尉一个人......” 陈羲泛摇头:“这件事都不能善终。” 有人问:“现在已经死了不少人了,陈老板有没有办法把事情平一下?” 陈羲泛皱眉:“平一下?刘兄,你当我是什么人?有多大的本事能平了廷尉府的事?” 他在客厅里缓步走动:“就算那牌子没挂出来高清澄的名字,只挂了叶无坷,你当廷尉府就会不当回事?” “大家还是要有自知之明,不要以为自己能吓唬一些毛百姓,不要以为自己杀过几个人,就真觉得自己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了。” “你我应该清清楚楚,别说招惹了叶无坷和高清澄,就算是只招惹了廷尉府的一个千办,不,哪怕是招惹了一个百办,事情都不是我们能平的。” 又有人问:“陈老板,那这事应该怎么办?” 陈羲泛道:“人家还没杀够呢。” 他有些无奈。 “高都尉还没有杀够,那我们就只有一个办法。” 再次看向在座的人,陈羲泛道:“送人过去让她杀。” “啊?” “怎么能这样?” “陈老板,这样是不是过分了。” “除此之外就没别的法子了?” “陈老板,大家不能这么等死啊。” 一时之间,场面乱的一塌糊涂。 陈羲泛道:“大家都动起来吧,越早找到那个假借不问堂名义挂牌的人交给高清澄,我们死的人就越少。” “我奉劝诸位一句。” 陈羲泛语气肃然:“廷尉府不是地方衙门,高清澄也不是个地方县令,你送些钱好好巴结就能搞定的人。” “诸位这几年在辽北道日子过的太安逸就以为廷尉府的人也不可怕......那是真的要死很多人的。” 他扫视全场:“在找到那个人之前,高清澄不管杀多少人谁都不许去阻止了。” 其实就算他不说,谁敢阻止? 刺客榜上的那些真正有威胁的人,他们又不是傻子。 他们会平白无故替别人出面去对抗廷尉府? 疯了? 暗道高手排行榜上的前一百就算联合起来,也不敢去杀了高清澄。 就如同张汤的人头在刺杀榜单上挂了那么多年都没人敢动是一个道理。 除了朝廷内部的斗争会有这样的举动之外,江湖中人去搅合这种事无异于自求灭族。 所以到了后半夜,聂惑觉得有些不耐烦了。 没人再来。 没有人再去叫人了,那些信誓旦旦说去叫人的也没一个再敢回来的。 有些坐累了的高清澄起身,抬起手理了理额前发丝:“有些无趣。” 聂惑点头:“特别无趣。” 高清澄上车:“没人来,咱们就去挨家拜访,我说过了,我今天就好好陪陪这边州城内的人。” 片刻之后,从车窗里递出来一份名册:“按着册子,从第一家开始拜访。” 马车缓缓启动。 不到两刻之后,马车在一家车马行门口停下来。 这是边州城内最大的车马行,能在这地方做这种生意的当然很有实力。 原本做的都是不见光的生意,运送的货物都不敢被人轻易看到,所以负责运送的人,当然要有一定的本事。 车马行在边州已经有十几年的历史,据说在暗道之内口碑极好。 此时车马行大门紧闭,这是十几年来的第一次。 边州城里的生意要往外运都要托靠这家车马行,因为还都是见不得光的所以生意多数都是晚上进行。 每天夜里,车马行内都是灯火通明。 唯独今日非但大门紧闭,院子里还黑乎乎的连一盏灯都没有亮起来。 高清澄的马车在大门外停下的时候,聂惑举步要走上台阶。 这时候车夫忽然轻声说了一句:“我来吧。” 他自从三年前在渤海再一次经历了战场上的厮杀之后,压抑多年的热血也再次被点燃。 于是他向高清澄请求暂时离开一段时间。 在这段时间他回到了边疆,回到了边军,跟着一个年轻人在战场上一次次经历生死杀伐。 他在边军之中也一样的隐姓埋名,不让那位年轻的将军告诉所有人他是谁。 “器叔?” 聂惑看向车夫。 车夫笑了笑:“我先活动活动筋骨,我不行了聂姑娘你再来。” 他迈步走上台阶,抬起手抓了铜扣轻轻叩打。 没人回应。 于是两扇厚重的就飞进了院子里,一扇怦然落地,一扇直接嵌进了影壁墙上。 器叔缓步进门:“长安肖棋器登门拜访。” 三刻之后,当铺。 有人快步进门:“陈老板,出事了!” 来人脸色发白语气急促:“魏家的车马行被人挑了,从进门第一步开始杀,一直杀到了后院,无......无一人逃生。” 陈羲泛听到消息之后也很震惊。 在场的人全都看向他。 “陈老板,这样下去可不行,魏家是第一家但绝不可能是最后一家。” “陈老板,我们要是再不做点什么下一家就可能是我们之中的任何一家!” “我看干脆干了吧!” 有个粗糙汉子起身:“大不了干完这一票咱们就跑,跑到东韩去,咱们门路都熟!” “对,这样坐以待毙可不是办法。” 陈羲泛没有理会他们的激动和愤怒,因为这激动和愤怒实则是用来掩饰恐惧的东西。 “诸位有多少人觉得自身实力远超魏家?” 陈羲泛看向众人。 没有多少人有底气说他们的实力远超魏家。 “就算有几家的实力比魏家强的不少......可别忘了,挑了魏家的只是高清澄一个车夫。” 陈羲泛道:“如果诸位真的还想找一条活路,那绝非是拼一把然后逃走,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们,谁也逃不掉,哪怕能逃出边关,天涯海角廷尉府也会把你们抓回来。” “唯一的活路,就是尽快把发布消息的那个混蛋找出来,大家在高清澄面前自证清白......” 他叹了口气:“我还是那句话,你们不要觉得廷尉府和地方官府一样,地方官府抓人办案讲证据......廷尉府不用。” 他闭上眼睛:“诸位难道还不清楚,给高清澄和叶无坷挂牌,给三法主官挂牌,给叶无坷手下那么多官员挂牌,这事还是普普通通的犯罪吗?” “我话不想多说了,诸位想拼一把就去吧,我绝不阻拦,但我也绝不会参与......查案抓人需要证据,平叛......只需要目标。” 就在这时候,外边又有人快步进来。 “陈老板,高清澄的马车已经离开魏家往这边过来了。” 陈羲泛猛然睁开眼睛,片刻后脸色颓然:“看来来不及了。” 他身边人连忙问道:“要不要烧掉我们这些年的账目?” 陈羲泛摇头:“一样都不要烧,一样都不要动,就在原地放着。”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诸位各自散去吧,我亲自去迎接都尉大人。” 所有人都起身:“陈老板,你这样岂不是送死?” 陈羲泛:“我是不是送死,诸位会看清楚的。” 他大步出门,下了台阶之后往远处看了一眼,那辆马车已经出现在街口。 没有一点迟疑,陈羲泛撩袍跪倒。 就在马车缓缓停下来的那一刻,陈羲泛大声说道:“草民陈羲泛,叩见都尉!” 第一千章该你了 - 天下长宁 - 知白 陈羲泛在马车旁边这一跪,在很多人眼中是把边州暗道势力的脸面都给丢尽了。 可嘲笑他的人,永远也不会明白陈羲泛这一跪给边州城里的暗道势力强行续命了多久。 他们大概确实是安逸了太久,所以不明白今天要迎来的是什么样的灾难。 陈羲泛其实也很清楚,这个边州城里的明白人也许只有他一个。 如果不是大家都贪,贪到了无法无天甚至胆大包天的地步,那么高清澄和叶无坷的人头价值多少钱的牌子,朝廷大员价值多少钱的牌子,就不可能在边州挂出来。 除了他觉得这事会迎来灭顶之灾之外,好像也没真的没有谁觉得是有多了不起。 “都尉大人请给我一点时间。” 陈羲泛跪在那,脸色郑重挚诚:“只求都尉大人容我到天亮。” 坐在马车里的高清澄没有回答。 车外的聂惑知道高清澄的意思,没有回答便不是否定。 于是聂惑问道:“若天亮之前你没有一个答案呢?” 陈羲泛道:“我交出所有账目,然后配合廷尉府审问,我不会自杀,也不会隐瞒,我将死于国法制裁。” 车里的高清澄微微点头,算是给了陈羲泛一个喘息之机。 然而此时距离天亮其实已经没有多远了,留给边州城内这些暗道中人的时间也不多了。 陈羲泛起身:“请都尉信我,我现在亲自去查。” 说完这句话后他转身而行,聂惑并未阻拦。 “他还行,留待最后。” 聂惑看向车内:“其他的,我去。” 高清澄从马车下来,看了看那当铺:“我在这等着,天亮的时候,百姓们应该正常出门。” 聂惑俯身答应了。 她知道,这是小姐已经失去耐心了。 转身走出当铺的那一刻,她从怀里取出来一个信号打上半空。 城外,一队黑压压的等待在夜色之中的缇骑队伍催马向前。 当铺里,那些来不及走的暗道势力头目看着高清澄缓步进来,他们心中各有思量。 有人想着这个女人还真是胆大包天,竟然只一个人进来。 难道她真的那么自信?还是说这个年轻的都廷尉根本就不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她孤身一人进门,是真的没把在场的人都看在眼里。 确实是。 高清澄进门之后就自顾自的走到主位那边坐下来,已经快一夜没睡所以脸色稍稍有些发白。 但在她那张挑不出一丝瑕疵的脸上,这淡淡的疲倦感让她更多了几分稍有的妩媚。 她总是那么英气勃勃的一个人,妩媚似乎与她无关。 可她的妩媚不是刻意装出来的,也不是后天学来的。 她又怎么会去学那种东西? 她只是足够完美。 上天在造人的时候把所有的偏爱都给了她,女人身上该有的一切优点都集中在她身上。 不止如此,连男人性格里的所有优点也都集中在她身上了。 她坐在那,好像这里不是别人家而是她的廷尉府大堂。 “大家都这么安静?” 高清澄忽然开口说了一句:“要不然,你们各自先报个数?” 有人试探着问:“报什么数?” 高清澄说:“自家的人口。” 听到这些话的人全部起身,他们就那么怒视着高清澄。 此前城里的杀戮他们并没有亲眼所见,就算亲眼所见也不是见到了高清澄出手。 这里原本有一个消息灵通的人,可那个人在门口的一跪换来了小半夜的时间。 剩下的,没有一个觉得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会有多大威胁。 他们认为高清澄的所有威胁,都来自于身份。 上一任都廷尉是张汤,天下人都知道张汤其实不懂武艺。 所以先入为主的,很多人认为高清澄也不是那么擅长武艺。 “我以前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 高清澄看着他们那些人的反应,看着那些罪恶的嘴脸,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她说:“可我并不介意公事私办。” 她问:“谁见过叶无坷的人头牌子挂起来?” 没有人回答,但有人站了出来。 “高都尉,就算你是廷尉府的都廷尉,你也不能在这无缘无故的杀人,你这是知法犯法!” “如果高都尉不给我们一个解释的话,我们这些人也不是不能去长安告御状!” 高清澄觉得真的是有些无趣。 一群哪怕把最轻的罪名拿出来也能论出个死罪的人,居然能开口说出要去长安告御状这种话来。 所以原本觉得有些无趣的事,现在开始变得有些有趣了。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那么张扬的人,可今天她确实有些私愤想要发泄一下。 因为她在意的那个男人正在为大宁为百姓拼命的时候,就是这群人在背后想要杀了他。 “告御状以你们的身份应不好过关卡。” 高清澄微微抬头看向那些人:“需不需要我给你们签发通关文牒?” “你不要欺人太甚!” 有人上前两步:“你要是欺人太甚,大不了同归于尽!这个世上谁都是只有一条命,不管是你们穿官衣的还是我们这些连鞋子都没有的,都是一条命。” “高都尉,你是不是觉得凭你都廷尉的名头就能把我们吓住?我告诉你,人到了绝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大不了一命换一命!” 高清澄抬起手微微摆了摆,众人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因为他们没有看到器叔的手已经握住了腰畔的刀。 “器叔,我这些天火气有些大。” 高清澄缓缓起身:“帮我关门。” 器叔没有劝一句。 他回身就把当铺的大门关上了。 门外的廷尉看到大门关上的那一刻,都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就再次转身看向外边。 没有人觉得,此时应该进去看看什么情况。 站在门口台阶上的廷尉忽然觉得脚下有些不对劲,于是低头看了看。 大门下边的缝隙里,有血流出来,顺着台阶一节一节的往下烫着,黏住了他的脚底。 于是他的第一反应是往旁边挪一挪,而不是开门去看看。 门开的那一刻,器叔手里拎着两具尸体出来,随手往外一丢,两具尸体怦然落地。 “进来帮帮忙,难道都让我老人家自己一个人丢出去?” 器叔不满的看了看那些廷尉,大家都默默转身进了屋子。 片刻之后,这当铺客厅里就变得很清静,也很干净。 连地上的血迹都被打扫了,血腥味被一盆一盆的清水泼洒出去,客厅里没有,但飘到了大街上。 高清澄在那张椅子上坐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她旁边的茶几上放着一把已经出鞘的剑,剑身上依然还有些许血迹。 “小姐。” 器叔问:“还要查吗?” 高清澄道:“我许了陈羲泛到天亮。” 器叔点头:“那就由着他查到天亮。” 只是由着他。 城内,缇骑在横扫。 这里全员恶人,除了那些不得不在这生存的百姓之外,几乎所有的江湖客都是混迹于暗道的人。 他们的手上或多或少都有人命,只是以前没有人来和他们计较这些人命。 以前不来,不是因为以前不想来,是因为在灭东韩之前,边州紧挨着东韩他们可以随时逃匿到域外去。 他们和东韩那边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系,哪怕是东韩的朝臣甚至是国主都和边州的暗道势力做生意。 现在东韩没了。 这些人其实若有聪明些的,就该明白大宁在灭了东韩的那一刻就是先封死了他的退路。 整整一夜,边州城内的马蹄声都没有断过。 百姓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人敢出来看,他们只觉得或许又是暗道势力的纷争。 这些年边州城里这样的事从来都没有断过,反正只是黑吃黑而已和百姓们无关。 当太阳终于在露出头的那一刻,城内的百姓们真的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有人甚至感慨,这些暗道势力的人怎么一下子变得有公德心了呢? 他们打打杀杀了一个晚上,应该死了不少人流了不少血,可大街上竟然一具尸体都没有看到,别说尸体,一滴血都没有看到。 以前这种事发生之后,大街上总是能看到一些根本没有人去理会的死尸。 是那些拿了暗道好处的县衙捕快在上工之后,才会不情不愿的带着人来把尸体清理下。 但死的人是谁,为什么死,没有人会追查。 久而久之,连城内的百姓们都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 这次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第一个反心不一样的百姓,是他沿街走的时候发现几乎所有铺子都没有开门。 十几年了,作为一个本地人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有这么奇怪的现象。 然后他走到了十字路口,在这他愣住了。 他看到了十字路口都是身穿一种奇怪的但看起来就是很威武的深红色战服的士兵,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装束。 这些士兵站在那像是一排一排整齐的白杨,不论风吹雨打也岿然不动。 陆续有百姓出门,陆续有人被吓了一跳。 但他们很快就明白过来,昨夜里发生的事可能不是江湖仇杀那么简单。 他们很快也明白了为什么厮杀之后会那么干净,因为尸体都在马车上呢。 一辆一辆,看到前头看不到后尾的往城外运。 都是尸体。 在这些尸体之中,有人辨认出来那是某某暗道势力的三当家。 有人辨认出来,那是上个月还当街殴打了百姓的某个混蛋。 还有人认出来,魏家的那位从来都不把人命当回事的家主也在马车上。 陈羲泛逆着车队往回走,他已经尽力了。 可他还是没有查出来到底是谁利用了不问堂来挂出必杀牌子。 走到当铺门口,他看到高清澄坐在椅子上休息,一只手支着太阳穴,像是睡着了一样。 哪怕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陈羲泛也不得不生出感慨。 这样的女人,果然完美。 美的不像是人间人。 他进门之后跪下来:“都尉,我没有查出来,请都尉处置我吧。” 高清澄没有睁眼:“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尽力了?” 陈羲泛回答:“确实尽力了。” 高清澄:“不,你只是今日尽力了。” 陈羲泛张了张嘴,没能辩驳。 是啊,他只是今日尽力了。 此前他得知有人挂牌的时候,只是尽快让人把牌子扯了,但他没有去追查,到底是谁如此胆大妄为。 他也没有去理会后续发酵出来的事,他只是觉得自己没有参与其中便不是什么大事。 高清澄又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和他们不一样?” 陈羲泛低下头:“草民......确实和他们不一样。” 高清澄说:“不,你只是今天和他们不一样。” 陈羲泛心中一沉。 高清澄起身:“我答应了让你查到天亮,现在时间已经到了,你看这座城和你以前看到的城有什么区别吗?” 陈羲泛回答:“有,少了很多人。” 高清澄说:“还会少的。” 她看了陈羲泛一眼:“该你叫人了。” 第一千零一章没有期限 - 天下长宁 - 知白 在听到该你叫人了这句话的时候,陈羲泛就知道今日之事不只是在边州城。 那不是一个因为江湖手段而有些气愤的都廷尉,而是一个被惹怒了的高清澄。 有些时候,都廷尉的身份其实不如高清澄的身份更具威胁。 是都廷尉的高清澄身上还有制约,最起码还有她自己给自己封印的条条框框。 可当她不在以都廷尉的身份自居,不在以皇后干女儿的身份自居。 接下来要示人面目的只是高姑娘,那么这江湖迎来的血雨腥风会更多。 当年朵公主曾经对高清澄说过一句话。 “你总是活的辛苦是因为你心里从无自己,学会自私些人也快活些,有些时候不只是快活,还可以让别人不快活。” 朵公主的性格和高清澄有些不一样,高清澄习惯了深思熟虑习惯了瞻前顾后。 哪怕这并不是高清澄的真性情,可她在这个位置她就要如此行事。 她是旧楚杨家皇族的后裔,但她得皇后厚爱。 所以她知道自己不该做一个任性的人,不该做一个身上有无数把柄让人在皇后面前说三道四的人。 她总是给自己肩膀上压下去许多负重,各种各样的负重。 包括她自己的,包括她家族的,也包括皇帝和皇后的尊严以及体面。 这些负重让她这样的小姑娘生活的有些压抑,正如叶无坷在无事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出来,这个小姑娘不像她自己。 哪怕那个时候的叶无坷肯定不知道真正的高清澄是什么样子,可他从高清澄的眼睛里看到了太多的束缚和壁垒。 因为有朵公主,因为有叶无坷。 高清澄打开她自己给自己设定的那些枷锁的时候,她有可爱欢快的一面亦有令人胆寒的一面。 “都尉。” 陈羲泛再次跪下来:“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 高清澄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问了他一个问题:“你要时间是为保自己还是为保别人?” 陈羲泛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第一次让我给你一些时间的时候,还会得我些许尊重,你第二次跟我要一些时间,便是没了分寸。” 高清澄从座椅上起身:“我给你的时间只有一种......去叫人。” 陈羲泛不敢叫人。 “你若不敢叫人,是保别人,你若不能叫人,是保自己。” 高清澄看着他:“在边州发布刺杀名单的人是你。” 陈羲泛沉默良久,点头:“是我,但事关叶明堂和高都尉的事确实与我无关。” 高清澄道:“这就够了。” 她迈步往外走:“现在你又为自己赢得了一些时间,我可以给你一个时辰把你自己的罪行写清楚。” 陈羲泛说:“可是都尉大人,我们......真的从无反心。” 高清澄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有反心是想杀陛下,无反心你们杀的是百姓,难道杀皇帝是死罪,杀百姓就不是死罪?” 陈羲泛原本跪直了身子,听到这句话后身上最后一股气也散了。 因为他忽然醒悟到......高清澄就不是给谁认错的机会而来的。 她是不给所有人机会而来的。 边州城里的屠戮并未结束,说了要陪每一个人那就陪一陪。 说了要挨家拜访,那就要挨家拜访。 “叶无坷在辽北道官场大开杀戒的时候,江湖上的人或许还在幸灾乐祸。” 高清澄上了马车:“他们不该幸灾乐祸。” 整整一天一夜,边州城内往外运送尸体的马车断断续续就没有停过。 到了第二天的晚上,高清澄手里得到了一份名册。 这份名册是陈羲泛交出来的,是那份刺客名单。 这份名单不久之前司马无垢曾经给了白流年一份。 此时这份名单上有许多名字打了对勾,打了勾的人不代表是对的,也可能是两截的。 没打对勾的人不一定是幸运的,只是暂时逃过一劫而已。 “在边州的按照名单杀,所有找到的都已斩首。” 聂惑说:“不在名单上,但标了横线的是已经接了生意要去找叶明堂的,我们现在要不要赶去林州。” 高清澄摇头:“不必,他在那边杀他的,我在这边杀我的。” 要还辽北道一个朗朗乾坤,可不只是把官场上的人杀一遍就够了的。 “用不问堂的名义发布悬赏。” 高清澄依然坐在她的马车里,看起来一天一夜没睡的她疲倦感比此前稍微浓了些。 “告诉所有在辽北道的暗道势力,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边州,就说廷尉府已经要大开杀戒,不问堂要安排所有人尽快离开辽北往东韩藏匿。” 她说完这句话后闭上眼睛。 “我们在这等。” 这小姑娘的杀意,在屠戮了一天一夜之后并没有完全消散。 其实,就算是没有叶无坷的事,廷尉府对边州的暗道势力也要有所打击了。 只是不会来的这么突兀还来这么狠厉。 高清澄下令完全封锁了边州,然后以不问堂的名义向辽北道所有暗道势力发出通知。 这份通知会把多少人引来谁也不知道,但可以预料到的是......只要来了的就一个都走不掉。 从两天后开始,陆陆续续就有暗道势力的人从四面八方到达冰州。 这些人在进城的时候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出了什么问题,因为之前他们已经得到消息说边州城内的暗道势力多数都已经撤走。 所以哪怕大街上许多店铺都是空的他们也没什么怀疑。 不怀疑是因为不问堂的名声实在太好,信誉实在太好。 他们都已经习惯了,从来不怀疑不问堂发出的通知。 当然,之所以高清澄能让他们不怀疑,是因为她故意没有杀了陈羲泛。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陈羲泛才明白过来,原来边州城里的事廷尉府其实已经调查的差不多了。 此前当然没有证据证明他这个当铺掌柜是不问堂的人,可他最值得怀疑。 目标都已经锁定是他了,他还怎么可能从渔网里挣脱出去? 边州距离林州很远。 高清澄并不担心林州那边听到消息之后会有所阻止。 因为当消息传到林州的时候,很多暗道势力都已经到了。 尤其是杀手榜上的那些。 这些年来他们通过不问堂已经接了太多生意,他们最怕的当然是被廷尉府盯上。 所以一接到通知,所有杀手全都用最快的速度赶往边州。 更要命的是,这种演练他们有过曾经不止一次的。 一旦查得紧了,不问堂就会发出预警,这些杀手就会在不问堂的安排下离开大宁去渤海或是东韩剁一剁。 等到什么时候情况不严重了,他们再从外边回来。 所以再精明的人也千万不要形成惯性,一旦有了惯性也就有了太多的漏洞和破绽。 此时此刻的陈羲泛还没有死,也没有被囚禁。 他就是向一个木头人一样迎来送往,他当然也可以告诉来的人说这里危险你们快跑。 但他没有,因为他也不想死。 更何况哪怕他明明白白的告诉那些暗道势力这里已经被廷尉府控制了,那些人也是要杀他的。 因为是他出卖了他们。 不问堂的操作模式就注定了这个结果。 因为不敢让太多人接触到中心秘密,所以不问堂掌握秘密的是极少数人。 一旦如陈羲泛这样的人落进廷尉府手里,且他自己还没能抗住,那就意味着不问堂被攻陷只是时间问题了。 陈羲泛告诉赶到边州的人先不要急,虽然情况有些危险但还需做好万全准备。 他说不问堂的人已经先去东韩那边筹备,等一切都安排好就会把大家一起送过去。 对于他的话,无人怀疑。 四五天之后,这边州城里聚集的暗道势力多到让人都不敢相信的地步。 短短几天而已,汇入边州城的已经超过千人。 高清澄还是不急于收网,她只是在当铺后院里安安静静的等着。 从她决定亲自来边州的那一刻起,边州城里会迎来什么样的框的暴雨就已经注定了。 廷尉府的暗谍也没有闲着。 大量的暗谍安排在来来往往的路线上,尤其是林州那边。 只要有从林州行色匆匆赶过来的人,每一个都会被暗谍标记。 在计算着消息传到林州且林州那边不问堂的人会做出反应了,高清澄也决定收网了。 这距离她发布消息已经过去了十一天。 十一天,边州城内等待着逃离大宁的暗道势力竟然已经多达三千余人。 这么多人当然不都是江湖高手,其中多数都是鸡鸣狗盗之辈。 这天下哪有那么多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高手,大部分都只是比普通人本事大一些胆子也大一些。 三千人的规模,这可能是有史以来朝廷对江湖暗道势力最大规模的打击。 当然,指的不只是大宁朝廷。 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行动,不只是难操作,还因为要承担风险和责任。 这一天,高清澄登上了边州城墙。 聂惑站在他身边等着高清澄下令。 两个绝色少女出现在高处,没过多久就引起了下边大街上那些人的注意。 他们纷纷驻足且不断议论,都在问那两个如此标志的少女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为何此前从没有在江湖上听说过有这样一对姐妹花? 这群人本性逐渐暴露,有的人开始按捺不住的对高清澄和聂惑污言秽语。 那少女只是淡淡的看着。 她侧头看了看太阳,今天格外灿烂。 就在有人已经忍不住想要上来调戏她们的时候,高清澄举起了一只手。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只完美无瑕的手吸引了,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手。 在阳光下,那只手太高,衣袖往下轻轻滑落,露出洁白如玉的手腕和一小段胳膊。 只是看到了她的手腕,就让不少人眼睛都有些发直。 然后他们听到不远处传来了沉闷的关门声。 不只是此处,边州四门皆闭。 也就是在这一刻,城墙上忽然冒出来一层大宁战兵。 他们手里的连弩和此前安装在城墙上被帆布遮住的排弩同时发威。 城下大街上,顿时一片鬼哭狼嚎。 站在高清澄的位置就能看清楚,在下边一个一个普通之极的民居内,成队成队的精甲战兵开始向外突进。 没用多久,大宁战兵组成了两道无比厚重的铁闸,开始往中间合拢。 那些江湖高手开始疯狂的逃窜,他们有的试图冲出去,这是最傻的,有的试图从高处逃走,这也没多聪明。 当大宁战兵已经形成合围,且是在绝对优势的兵力下作战。 江湖客...... 不过是案板上的鱼肉。 百姓们其实都会羡慕那些江湖客,觉得他们高来高去无所不能。 那是因为他们能接触到的最高层次的本领,也就是江湖客的本领。 大部分,还只是江湖骗子的本领。 踏着整齐的脚步,大宁战兵向前碾压。 在此之前,很多江湖客也都觉得,所谓的战兵其实没什么可怕的,因为他们都觉得自己本事大。 有人擅长剑法有人擅长轻功,有人善用刀有人善用暗器。 可没人知道战场是什么。 一天不到。 边州变成了一座血城。 少女站在城墙上依然没有什么起伏。 而聂惑的脸色则稍稍有些激动。 “江湖要动他。” 高清澄看着下边的尸横遍野:“那大宁可以没有江湖。” 她语气格外平静的说道:“以廷尉府的名义通告天下,所有江湖门派协力追杀暗道势力,有门派不从者,取消其开宗资格,有门派包庇者,与通缉者同罪论处,有故意推诿不为者,亦取消开宗资格。” “江湖就该有有江湖的样子,是江湖就要有很多门派,越多就越显得繁荣......但不能有不听话的门派。” 聂惑问:“小姐,期限多久?” 高清澄沉默片刻后回答:“没有期限。” 第一千零二章赌他不是无情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林州。 叶无坷听完朝廷里派人送来的消息就在那傻笑。 归元术,言有羡,秦少商,三位大人物就坐在那看着叶无坷傻笑,三个人看他傻笑的表情都有些复杂。 此前元公告诉他说,之所以要请陛下扣叶无坷和高清澄的俸禄,就是为了保一手聂浩然和刘勃军。 朝臣们当然会觉得对叶无坷罚俸一百万两,对高清澄罚俸一百零一万两这种事太过离谱。 所以相对来说,也就从轻处置聂浩然和刘勃军的事更容易接受些。 陛下当然会把局面控制下来,陛下是谁啊,陛下还能错过这样的好戏? 所以叶无坷一边听一边傻笑,越想越觉得原来机谋这样用如此有意思。 听着听着忽然就醒悟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等一下!” 叶无坷猛然起身:“你刚才说什么?” 叶无坷看向信使:“你是说,陛下和满朝文武一致认为,三法主官的三件奏议都可以通过?” 信使:“对啊,三件奏议都通过了。” 叶无坷嘴角在抽搐:“你是说,对我罚俸一百万两银子的事也通过了?” 信使:“通过了啊,因为陛下发了脾气,说三法主官的奏议你们一件都不答应,你们到底是看不惯三法主官还是看不惯我?” 他看向叶无坷:“陛下一发脾气,大人们就都吓着了,所以认为三法主官的三件奏议都合情合理。” 叶无坷:“你刚才用的词,是合情合理?” 信使一脸认真:“虽然这件事从我的自身看来确实不怎么合理,但既然陛下和大人们都觉得合情合理,那就肯定是合情合理的,我不重要。” 叶无坷:“?????” 信使:“明堂你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应该有些内疚,可不管怎么说我都不应该内疚才对,这事......嗨!怎么说呢,就......嗨!” 叶无坷:“陛下还说什么了?” 信使:“陛下说什么我肯定是不能知道啊,我只是个送信的。” 叶无坷:“多谢!” 信使:“您看,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都要吃人了,还得跟我说声谢谢,真是......难为您了。” 叶无坷:“你也没放过我。” 信使:“这话怎么说呢......就,就,就同情吧。” 说完一抱拳:“我就不打扰明堂了,我这就走了。” 叶无坷:“何必急匆匆的来急匆匆的走,好不容易到了还是留下歇歇吧。” 信使:“还管饭啊。” 叶无坷:“你是个人才。” 信使:“明堂一定是气糊涂了,他们都说我这个人不讨人待见。” 叶无坷:“嗯,就是这方面的人才。” 信使:“那......明堂也不待见我啊?” 叶无坷:“......” 信使:“那......还管饭吗?” 叶无坷:“......” 旁边的归元术等人都快要笑疯了,嘴角是压都压不住啊。 “为什么呢?这是为什么呢?” 叶无坷看向归元术:“元公你可是在我面前信誓旦旦的说了,这件事就是个闹剧,只是给陛下为聂浩然和刘勃军能从轻发落而找一个台阶......” 归元术:“是,我说的话我肯定认,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知道我是什么人,但这事你也不能怪我啊。” 信使:“虽然我不该插嘴,但我觉得元公说的在理。” 叶无坷:“吃你的饭!” 信使:“还没来呢,请问你吩咐下边给我备饭了吗?” 叶无坷回头:“给他准备饭菜,丰盛些!” 手下亲兵转头走了,信使在那亲兵身后跟着走:“我不是很能吃辣,但又能吃一点点,不知道辽北道的饭菜是不是以辣的居多,以前没怎么来过,听闻这里有一种很有名气的菜叫铁锅炖,不知道做起来麻烦不麻烦。” 亲兵看着他:“确实麻烦。” 信使:“那就麻烦你了。” 亲兵:“?????” 叶无坷:“你叫什么名字?” 信使立刻转身回答:“回明堂,我叫步精心,我爹给我取名字的时候想着,以后我人生的每一步路都要走的格外仔细,不能走错了。” 叶无坷:“你不是步精心,你是不经心。” 步精心:“明堂这话的意思是有几个意思?” 叶无坷:“没几个意思,等着吃饭吧。” 他又看向归元术:“不管怎么说,这三份奏议都是您三位联名递上去的,陛下现在要扣我一百万两俸禄,要扣小橘子一百零一万两!” 他就那么看着归元术:“反正以后我们俩吃不上饭,就一天一家的去三位大人家里蹭饭吃,你们吃什么我们吃什么,衣服坏了也得三位出钱。” 归元术:“你这怎么还能赖上我们?些奏疏的时候不是和你商量过么?你自己也是同意了的。” 步精心:“虽然我不该插嘴,但我觉得叶明堂说的在理。” 归元术深吸一口气:“你吃饭去!” 步精心:“还没来呢,我看会儿。” 叶无坷:“你是谁挑出来送信的?” 步精心:“这事可就说来话长了,原本我还真不是送信的,我是宫里一个打杂的,就负责修建宫里的花花草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是一个匠人。” 叶无坷:“说来话长也不必这么长。” 步精心:“哦哦哦,原本还真不是我负责送信,不知道为什么皇后娘娘就对陛下说,这个信就得我来送,皇后娘娘说我来送这个信有妙用。” 他有些感慨:“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来送信能有什么不一样,又能有什么妙用,但既然是皇后娘娘这么看重我,我就得给脸要脸,这事就得办好了。” 他问:“明堂,我办的还行吧。” 叶无坷:“嗯,行,吃饭去吧。” 步精心:“没来呢。”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那你出去转转?” 步精心:“我走了一路都没敢歇着特别累,我能坐会儿吗?” 叶无坷:“坐下你就可以不说话吗?” 步精心:“可以!” 叶无坷再次看向归元术:“元公,这事起因是你,所以还得是你来帮我解决,您三位再写一份奏疏到长安。” 说到这他看向步精心:“就让他亲自呈递给陛下和皇后!” 步精心:“明堂也这么信任我!” 归元术叹道:“虽然我们并没有什么责任,可既然你觉得这事最终还是着落在我们三个身上,那我们就试试吧,只是......” 叶无坷:“只是什么?” 步精心:“要好处呢,元公想说这事不好办,是要冒风险的,所以明堂你怎么也得表示表示。” 叶无坷:“我谢谢你。” 步精心猛的站起来抱拳:“不客气!” 归元术稍显尴尬:“倒也不是非得和你要些好处......” 他话还没说完,步精心就分析了:“元公说,倒也,不是,非得,和你要些好处,那就是一定得要些好处。” 归元术:“我谢谢你。” 步精心站起来抱拳:“不客气!” 叶无坷看着归元术,看了一会儿又看言有羡,然后再看秦少商。 三人也看着他。 好一会儿之后四个人都没有说话,步精心又忍不住了。 “三位的意思是明堂如果想骂街的话他们可不帮你把事办了。” 那三位大人物同时看向步精心,步精心似乎都意识到自己好像话多了。 叶无坷从口袋里摸索出来一些碎银子递给步精心:“铁锅炖时间久,估计着怎么也得半个时辰以上,你拿着这些钱先去采买些林州的特产,带回去家里人也开心。” 步精心感动了,叶无坷都不知道他为什么感动了。 步精心握着那些银子手都在颤抖:“你都欠一百万两了还给我银子,明堂你真是个好人。” 他把银子还给叶无坷:“以后可别这么大手大脚了,你留着,我应该比明堂领的俸禄要多一些......你说奇怪不奇怪,我一个没品的小吏,有朝一日居然会比正二品的明堂的俸禄还要高!” 叶无坷这么多年了,第一次遇到一个他都没法聊下去的。 就在这时候外边秦焆阳快步进门:“边州那边的急报。” 他将急报递给叶无坷:“应该是都尉大人的事。” 叶无坷连忙把那份急报拆开看了看,虽然这封信很短,可他还是从字里行间看出了高清澄的杀心。 所以他有些担心。 “都尉以向天下江湖门派下令,务必配合官府缉拿暗道上的那些杀手,名册已经印刷出来,下一步就会分发地方。” 叶无坷看向归元术:“元公,她的怨气好像有些大。” 步精心:“我要是被扣了一百零一万两我怨气也大。” 叶无坷抬起手揉了揉眉角。 归元术:“我们要商量一些大事,要不然,小步啊,你先出去溜达溜达?” 步精心:“我不会吵到你们的!” 归元术:“那我要说请你出去呢?” 步精心:“那我就说不客气啊。” 说完就出去了,好在是他还能理解自己确实不能再待下去了。 归元术道:“这是必然的事,别人对小橘子或许还有些不了解,你不该不了解,就算她有些怨气杀心重了些,也不是因为你个人而导致如此。” 叶无坷还没说话,刚才一直都没说话的言有羡一本正经的说道:“不会是因为你一个人,毕竟你们俩都被扣了俸禄,二百零一万两啊......” 叶无坷扭头看向他,言有羡起身:“我吃饭去了。” 说完就迈着方步走了。 言有羡刚要出门,就看到三奎从急匆匆过来:“有消息了,有那些黑武人的消息了。” 叶无坷马上看向三奎:“人在哪儿?” 三奎说:“有人说在往边州的路上看到了一些形迹可疑的人,他们混迹在那些暗道的人之中。” 叶无坷心头一震。 归元术马上说道:“这里的事有我们三个在......那些黑武人大概是知道了你和小橘子的关系。” 叶无坷大步往外走:“三奎哥,叫上大奎哥二奎哥,咱们去边州!” 也是在这个时候,林州城外大概十几里的山上。 盘膝坐在山坡一块凸起巨石上的阔可敌金叶看着下边官道上的人来人往,他就这样安静的坐着已经有一个时辰之久。 “父亲。” 阔可敌鹰飞腾问:“能把叶无坷骗出来吗?” 阔可敌金叶没有马上回答。 过了一会儿后他才语气有些复杂的说道:“如果他不出来的话......那他将来会无敌于天下。” 第一千零三章你知道我来干什么吗 - 天下长宁 - 知白 阔可敌金叶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该怎么定义叶无坷这个人。 在潜入大宁之前,他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尽快将叶无坷杀了为他的儿子报仇。 然后就回到黑武去,自此之后就安安心心的过普通人的生活。 他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他害怕叶无坷也是那样的人。 因为他不是心甘情愿来大宁找叶无坷报仇的,他儿子的死如果他真的那么在意也就不会是几年后再来找叶无坷。 他是被逼无奈。 在黑武国内的政治斗争之中,他押错了人。 谁也没能想到回到都城继承汗皇之位的居然是那个女人,而那个女人的手段又是那么狠厉。 阔可敌珈逻回到都城之后马上派人给金叶送了一封信。 在这封信中,珈逻言辞恳切的希望金叶能够回都城来为她撑腰。 她说自己资历浅薄且是个女子,没有足够威望震慑朝臣。 她想请金叶回京,她保证自己会像对待父亲一样对待金叶。 而且她发誓,她将特意为金叶设立一个辅政亲王的位置。 与她这个女皇平起平坐,有处置朝政之权。 当时金叶身边的人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珈逻这是故意示弱,就是想引金叶回都城好将他囚禁起来,另一派则认为珈逻根本就没有这个胆子,也没有这个能力。 他们认为珈逻现在就是继续一个强大的后援,需要金叶站在他身边震慑住黑武的所有贵族。 经过深思熟虑,金叶觉得珈逻应该是需要他的帮助。 他原本就没有想做汗皇之心,突然能成为辅政亲王对金叶的诱惑确实很大。 珈逻在信中言辞恳切也很急切,告诉他说现在朝臣对珈逻并不服气。 她需要金叶叔叔尽快到都城来,帮她稳定局面。 为了显示诚意,珈逻甚至要求金叶带着那支号称无敌之师的铁浮屠入京。 这样一来,金叶更是放松了警惕。 他带着铁浮屠回到了黑武都城,但在珈逻的要求下,铁浮屠暂时驻扎在都城之外。 金叶也不敢随随便便就背上带兵进都城的罪名,于是带着手下亲信将领进城面见珈逻。 一见到珈逻他就发现事情不对劲了。 珈逻确实没有胆子敢直接让他交出兵权,但珈逻这个女人自有她独特的阴狠手段。 珈逻将铁浮屠骑兵的家眷全都接到了京城,并且全都统一安置。 她还亲自带着铁浮屠的将领们,看一看他们的家眷被安置的如何。 当金叶意识到事情不对准备马上回到铁浮屠队伍里的时候,金叶却又派人暗中接触了他的那些部下。 珈逻告诉这些铁浮屠的将军们,只要忠于她,除了能加官进爵之外,每个人还都会有新的封地。 他们的家眷也将会被送往封地居住,不会在都城久居。 当金叶对手下人发号施令,却发现手下人面露难色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大势已去。 第二天一早的朝会上,珈逻当众宣布要任命金叶为辅政亲王。 这是她的承诺,她说自己绝对不会更改。 但,在朝会上,珈逻说要做辅政亲王,就该服众。 如果朝臣们都不答应他做,哪怕她是女皇也无法悖逆众意。 这时候,珈逻的亲信站了出来,他说金叶亲王要想服众其实很简单,只需做一件事就能让大家信服。 那就是......杀叶无坷。 珈逻表示认可。 她说,如果一位父亲两自己儿子的死仇都不能去报,那怎么能让人相信他会为了这个帝国而一往无前? 然而这个时候,金叶才意识到珈逻并不是如她自己说的那样完全压制不住朝臣。 因为他看出来了,朝臣对珈逻都是唯唯诺诺。 后来金叶才意识到,珈逻背后靠着剑门。 剑门可能也已经完全控制了那些朝臣的家眷,就如同对付铁浮屠骑兵是一样的手段。 可谓,兵不血刃。 金叶无奈之下答应了珈逻的所谓请求,带着唯一还忠诚于他的亲兵营南下。 珈逻惺惺作态,亲自送他出都城,甚至出城之后还又送了几十里。 在分别的时候,珈逻更是跪下来,以侄女的身份让他多保重,还跪拜了月神,请求月神向金叶赐福。 这一番操作下来,金叶除了按照珈逻的话去做之外别无选择。 他知道自己根本就进不了大宁的边关,珈逻一定安排了人在半路杀他。 可他没想到的是,珈逻居然在大宁之内真的有内应。 真的就把他和数百人的亲兵营分批接进关内,这一点让金叶大为惊诧。 后来金叶才醒悟,珈逻没必要在黑武疆域之内杀了他。 那样一来,所有人都会猜测是珈逻下的手。 把他送进大宁之内,让他死于宁人之手,如此一来才能满足珈逻的所有预想。 黑武的武道亲王,铁浮屠大将军,为了给儿子报仇不惜以身犯险进入大宁。 如果他杀了叶无坷,那他是大英雄,如果他没能杀了叶无坷,他依然是大英雄。 珈逻需要塑造一个大英雄来重振黑武士气,也需要一个大英雄来让黑武上下同仇敌忾。 国内的矛盾太大的时候,没有办法直接解决,那就把矛盾转移到国外。 黑武百姓也许都不信服帝国由一个女人来执掌,所以内部的矛盾就会愈演愈烈。 而此时金叶死在大宁...... 珈逻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慷慨陈词,号召黑武全国悼念这位勇敢的亲王陛下。 然后发誓,一定要让宁人付出代价。 那个时候,原本已经面临崩塌的黑武帝国就会重新团结起来。 珈逻什么都没有失去,她不但获得了铁浮屠骑兵,还铲除了隐患。 更重要的是,只要她不犯错,她很快就能让黑武稳定下来。 阔可敌金叶之所以害怕叶无坷如自己一样,如珈逻一样,是因为若真一样的话叶无坷未必会去救高清澄。 “父亲。” 阔可敌鹰飞腾有些兴奋。 他坚信父亲的计划没有问题,因为根据他们打听到的消息足以确认,叶无坷无比在乎那个叫高清澄的女人。 当叶无坷意识到黑武人的刺杀目标从他自己身上转向高清澄的时候,叶无坷一定马不停蹄的赶往边州。 “虽然我们只有一次机会,但我相信我们一定能杀了他。” 鹰飞腾因为兴奋,连表情都变得有些扭曲。 “只要杀了他我们就能回黑武去了。” 鹰飞腾说:“哪怕我们不再领兵,我们也能安安稳稳的回老家去,我家的家乡有一座山,那年我们回去的时候是冬天,山顶是雪白的,半山腰下都是松木看起来是翠绿翠绿的。” “父亲带着我们在山下的河里捕鱼,我们还猎到了一头鹿......其实想想看,何必非要做官呢?在家乡过无忧无虑的日子也很好啊。” 金叶看了儿子一眼,却没有回答。 他不想破坏了儿子心中这仅剩下的美好了。 他不能告诉儿子说,哪怕我们杀了叶无坷,回到黑武也许下场还是死路一条。 珈逻那个女人足够狠厉,她绝不会容许黑武的武道亲王再有威胁到她的机会。 “好。” 金叶最终给儿子的答复是:“我们就找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隐居,再也不问天下事了。” 鹰飞腾说:“其实我们杀叶无坷的机会很大,父亲你看,宁人内部并不团结,他们现在也正是一个动荡的时期。” “就像是黑武一样,他们的内部出现了问题,皇帝想要把所有的隐患和危害全都铲除,而这必定会触及贵族的利益。” “我们黑武没能解决的问题,宁人也不会解决,所以宁帝需要叶无坷这样的人来大开杀戒,当叶无坷的使命完成之后,叶无坷的死期也就到了。” “宁帝不能落一个杀害有功之臣的名声,那还有什么比叶无坷死在我们黑武人手里更合适的选项?” “我甚至怀疑,安排我们进中原的可能就是宁帝的人,他需要我们在合适的时候杀了叶无坷。” “珈逻想把父亲塑造成一个悲情的英雄,来唤醒黑武百姓同仇敌忾之心,宁帝也要这样做,叶无坷不能死于他们自己人,只能死于黑武。” 金叶摇了摇头:“孩子,你这样想是因为你久在黑武,可这里不是黑武。” 鹰飞腾刚要再说什么,金叶就指了指远处:“来了。” 鹰飞腾顺着父亲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远处一队骑兵从林州城内冲了出来。 “总算来了!” 鹰飞腾握紧了手里的刀:“我们回家有望了!” 是他,他又怎么会是一心一意来为兄长报仇的? 如果他那么想要报仇的话,又怎么会和他父亲一样是几年后才来? 他只想回家去。 “一会儿下去之后,你跟着我行事。” 金叶道:“不要轻举妄动。” 鹰飞腾压着心中激动使劲儿点头:“我知道!” 叶无坷带着大奎二奎三奎和一队精锐骑兵顺着大路一直往前疾冲,他当然在乎高清澄。 其实哪怕没有黑武人的消息,在听到高清澄在边州大开杀戒他就忍不住要去了。 因为叶无坷很清楚高清澄面对的是什么,是比他还要危险的事。 叶无坷要清理的是官场,其实还算是明面上的事。 而高清澄要清理的是大宁之内整个江湖之中的暗道势力,那想要杀高清澄的人会有多少? 那些长期生活在黑暗之中,也靠着黑暗生活的人,是决不允许高清澄毁了他们的一切。 江湖中人解决问题的办法历来就不多,最直接的莫过于杀人。 他们没什么能直接对抗朝廷的手段,唯一的硬刚就是谁要这样做就杀了谁。 队伍在官道上扬起一路的烟尘,速度快的像是一条龙在贴地飞行。 当他们到了山下的时候,忽然间有一支箭从山坡上射下来。 但这支箭显然是故意射偏了,在叶无坷身前很远的地方嗖的一声飞了过去。 叶无坷他们勒住战马,侧头看,只见山坡上站起来了一群人。 其实当金叶放出一箭的时候,鹰飞腾的兴奋更为浓烈。 然而他没有想到,能征善战的父亲这一箭居然偏的那么离谱。 “跟我上去。” 金叶从山坡上一跃而下,鹰飞腾马上就跟了上去。 叶无坷手下人全都把连弩摘下来瞄准那些刺客,但在这一刻叶无坷抬起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先不要放箭。 人高马大的金叶纵身到了叶无坷身前,眼神凝重:“叶无坷,你可能猜到我身份。” 叶无坷道:“黑武武道亲王阔可敌金叶。” 金叶嗯了一声:“那你就该知道我不惜冒着巨大风险来中原是为什么。” 叶无坷:“杀我。” 金叶摇头:“错了。”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将腰间的佩刀摘下来丢在地上,然后朝着叶无坷单膝跪倒,左手放在膝盖上,右手放在胸前。 “黑武武道亲王阔可敌金叶,向大宁叶无坷大人投诚!” 这一刻,站在他身后的鹰飞腾眼睛骤然睁大! 第一千零四章不要无用之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父亲!” 阔可敌鹰飞腾眼睛瞪的极大,他不可思议的看着单膝跪下去的父亲,那双眼睛里,那张脸上,他的语气之中,尽是震撼和惊恐。 “你在做什么父亲!” 鹰飞腾大步上前试图把父亲拉起来,可他的父亲却无比坚决。 鹰飞腾一直觉得自己的父亲像是一座巍然耸立的山,是站在那就没谁可以撼动的山。 可是现在这座山,在敌人面前单膝跪了下来。 这在鹰飞腾心中崩塌的不仅仅是一座山,更是他的信仰。 他无法接受。 “父亲!” 鹰飞腾忽然抽出刀架在了他自己的脖子上:“请你站起来,你是黑武帝国的武道亲王,你是铁浮屠的大将军,你身上流淌着黑武皇族的血脉!” 金叶回头看向他的儿子:“孩子,放下你的刀。” 鹰飞腾放不下,就如同放不下他的尊严。 “父亲,我们可以死,可以放弃一切,唯独不能跪倒在中原人面前!” 他的刀锋紧贴着自己的脖子,脖子上已经能看到一道血痕。 “你是对的。” 金叶语气沉重的说道:“站在黑武武道亲王身份看,站在黑武尊贵的皇族血统看,站在黑武帝国的铁浮屠大将军身份来看,你都是对的。” “哪怕是站在我阔可敌金叶儿子的身份来看你都是对的,可是我的孩子,如果是以一位父亲的身份来看呢。” 鹰飞腾脸色有些变化。 “可是父亲!” 鹰飞腾用到指向叶无坷:“他是我们的仇人,就是他杀了大哥!” 金叶说:“是的,就是他杀了你的兄长,杀了我的儿子,所以我才向他投降,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证明我投降的诚意。” 鹰飞腾愣在那,眼睛里都是绝望。 “父亲,在敌人面前卑躬屈膝,甚至是像奴隶一样活着,难道这样真的是活着吗?” “是活着,不管怎么活着都是活着。” 金叶看向他的儿子,眼神里是留存在这人间为数不多的温情:“我求你能活下来。” 他起身,慢慢的走到鹰飞腾面前,伸手把儿子手里紧握着的刀拿下来。 鹰飞腾死死的攥着刀柄就是不肯松手:“父亲,我们这样活着不如死了,我不想这样活着,我宁愿死在这,死在自己手里!” 金叶看着他的眼睛问:“可你想过你的母亲吗,想过你的弟弟和妹妹吗?” 鹰飞腾愣住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问:“可是父亲,一旦我们投降的消息传回黑武,母亲和弟弟妹妹也是一样的没有活路。” 金叶看向叶无坷:“我相信叶大人能够让黑武人相信我们父子都死了。” 不等叶无坷回答,金叶继续说道:“只要我们两个的死讯传回黑武,你的母亲和弟弟妹妹一定会悲伤,但他们却有了活下去的机会。” “只要我们不抛头露面,只要我们不让黑武帝国知道我们还在,他们就是英雄的家属,他们就会被善待。” 鹰飞腾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可攥着刀柄的手却不似之前那么紧了。 叶无坷此时才开口道:“如果你们真心投诚,我会安排一支队伍秘密把你们送到长安,不会大肆宣扬你们向大宁投降的事,甚至......” 叶无坷看着金叶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还会想办法把你的妻儿都接到大宁来,但......你最好能为大宁提供一切你能提供的。” 金叶的手放在胸前:“叶大人,你是我的杀子仇人,所以现在请你相信一位父亲做出的选择。” 叶无坷点了点头:“所以你是故意让你的人前往边州,引我出来就是为了让我接受你的投诚?” 金叶道:“确实如此。” 叶无坷:“为什么不直接去林州找我。” 金叶:“因为大宁和黑武的仇恨会让很多人蒙蔽双眼,因为我必须先得到您的认可。” “如果我贸然出现在林州,不要说能不能见到您,就算是能,您身边的人也不会轻易接受我。” “不是每一个人都有那么长远的目光,他们只想杀了黑武的武道亲王来泄愤,来彰显他们的武功。” 叶无坷道:“在把你送去长安之前,我现在想知道一些关于黑武的情况。” 金叶挚诚说道:“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您。” 叶无坷回头吩咐:“给他们两匹马,卸掉他们的兵器,带他们一同去边州!” 这一刻,阔可敌金叶松了口气。 他的眼神里依然有仇恨,但那仇恨不是对叶无坷的仇恨,也不是对大宁的仇恨。 而是对他母国的仇恨,对阔可敌珈逻的仇恨。 一天之后。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叶无坷他们在一个小村子里住了下来。 临时征用了一户民居,叶无坷给了这户百姓不少银子请他们今夜暂时投靠亲友。 这个小小的农户,就是他们的临时行营。 一盏烛火之下,叶无坷和阔可敌金叶正面对坐。 他把阔可敌珈逻如何骗取了他的信任,如何夺走了他的兵权和盘托出。 叶无坷只是安安静静的听着。 “现在的黑武其实没有能力和大宁开战。” 阔可敌金叶看起来很疲惫,也许做出这样选择的人从身到心都会无比的疲惫。 尤其是,他不敢面对自己儿子的目光。 阔可敌鹰飞腾此时一个人在隔壁屋子里,他身上绑着绳索。 这是金叶的要求。 他太了解自己的儿子,知道鹰飞腾可能会在无比纠结之后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南院兵马被大宁击败之后分崩离析,手里握着兵权的将军们都在和珈逻讨价还价。” “北院的兵马损失半数以上,却没有返回北院,就在都城附近驻扎,珈逻的汗皇之位也不是那么牢靠。” 他看向叶无坷:“如果大宁现在要向黑武发起进攻,我愿意做向导,但......我需要您一个承诺,我的家人必须安全的被接到大宁来。” 叶无坷:“不管你是虚情还是假意,不管你是为了自保还是到大宁来做卧底,我都可以如实告诉你,最近十年之内大宁都不会向黑武宣战。” 听到这句话金叶没有什么失落,反而是暗自松了口气。 “我的儿子......” 金叶的目光往隔壁屋子转了转。 “他可能会有些言辞上的不尊重,还请叶大人给他一个适应的过程。” 叶无坷点头:“换做谁一时之间都不会马上接受。” 金叶道:“多谢......我希望您能信守承诺,不要宣扬我们父子向大宁投降的事。” 叶无坷:“我知道有些事会显得我过于心狠,但......” 金叶点头:“我明白,我会把我部下都着急起来,我会亲自劝说他们向大宁投降,如果他们愿意的话,请求叶大人给他们一条活路,如果他们不愿意......叶大人随意处置。” 叶无坷道:“我不喜欢骗人。” 金叶沉默良久:“我明白,大宁或许需要一个黑武的亲王,但不需要几百名黑武士兵。” 叶无坷起身:“不早了,休息吧。” 走到院子里,三奎和秦焆阳还有余百岁都在等他。 余百岁急切的问道:“这个人是不是假意投诚?若是留他的话极有可能被他窃取了大宁的情报。” 叶无坷道:“把他送到长安之后,陛下自会分辨。” 余百岁点了点头:“这样是最好,但我还是不太相信他,我怀疑他用的是苦肉计。” 叶无坷笑了笑:“什么计都好,人来了,不管是诈降还是苦肉,他都先得把脑子里的东西吐出来。” 余百岁往屋子里看了看:“他儿子不像是愿意投降的。” 屋子里。 金叶看着被捆在床板上的儿子,眼神里都是愧疚。 “我知道你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父亲在敌人面前下跪,我也奢求你还能原谅我。” 他伸手把鹰飞腾脸上被汗水念着的头发理了理。 “其实你自己心里也清楚,珈逻不需要活着回去的武道亲王。” 听到这句话,鹰飞腾扭头看向别处。 是的,其实他知道。 珈逻逼着他们父子来中原,就必须让他们父子死在中原。 活着回去的大英雄,远不如永远都死在敌国土地上的大英雄。 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中原的江湖中人层出不穷的潜入黑武,一个一个的根本不在乎性命试图去刺杀黑武汗皇或是剑门宗主。 就是因为在他们知道自己会成为那样的大英雄。 他们的名字会永远留在历史书上,留在中原人心里。 “你也明白,唯有我们两个的死讯传到珈逻耳朵里她才会善待你的母亲和弟弟妹妹。” “多余的话我不说了,我只是希望你明白,我心中的痛苦并不比你少......我曾经,无数次说过,也幻想过,带着铁浮屠马踏中原。” 说完这句话金叶起身。 “孩子......活着就好。” 不知不觉间,阔可敌鹰飞腾双眼都是泪水。 第二天一早队伍再次出发赶往边州,这一路基本上没有休息。 为了防止鹰飞腾自杀,金叶还是请求叶无坷让人把鹰飞腾绑着。 快到边州的时候,金叶取出一个特殊的信号,在城外选了一个地方,把信号打上半空。 不久之后,分散起来的他的亲兵营就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 他们看到大将军的时候都有些兴奋,虽然分别的时间并不是很久。 在城外的林子里。 阔可敌金叶看着他的忠诚部下,不知不觉间眼睛里已满是泪水。 看到大将军这样的表现,有的人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但大部分人,其实并不理解。 “是我对不起你们。” 阔可敌金叶忽然抬起头,大声说道:“我不配做你们的大将军了,是已经是黑武的罪人,我选择了向宁人投降。” 一句话,把他所有手下都吓住了。 每个人都是一脸呆滞,片刻后便是不敢相信的震惊。 “你们......自尽吧。” 阔可敌金叶闭上眼睛:“如果真的有下一生,那我阔可敌金叶愿意做你们的奴隶来还债。” 他的士兵们就那么看着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名亲兵将刀子对准了自己的心口:“大将军,但愿没有下一生了,我们不想再看见你!” 说完双手就要发力。 当的一声,那把刀被叶无坷一指点飞。 叶无坷缓步走出的时候,所有黑武边军都怒视着他,所有都准备好向他冲杀。 “我只给你们一次选择。” 叶无坷缓步走到金叶身前。 “大宁不需要一群没用的俘虏,但大宁北疆边军需要了解黑武边军的战术,你们接下来会被送到北疆,会每天陪着北疆边军对练。” “你们不会被当做奴隶,但如果你们选择了接受就尽量服从,我会给你们铁浮屠一样的装备,你们会被边军队伍轮流对抗。” 说完这句话,叶无坷等了片刻。 “弃刀,或是自杀。” 金叶看向叶无坷:“叶大人此前不是说......” 叶无坷道:“我说过了,大宁不需要无用的俘虏。” 金叶思考了好一会儿,忽然给他的亲兵们跪了下来:“弃刀吧。” “我不!” 之前那个已经准备自杀的黑武边军大步过去,将他被击落的刀捡起来:“宁死!” 说完一刀抹了自己脖子。 “大将军!愿你夜夜都梦到我们!” 又一人挥刀自尽。 几百名亲兵,有大概五分之一的人选择了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 第一千零五章可以行啊 - 天下长宁 - 知白 有人说叶无坷这样选择可能还是因为他心存伪善。 连敌人都不舍得都杀了,将来还能成什么大气候。 还有人说这样的伪善早晚会害了他。 可叶无坷的选择,永远都是最优选。 阔可敌金叶对于大宁来说就是一座宝藏,这座宝藏若能挖掘好的话那将来大宁在战场上对阵铁浮屠将会大大的提高胜算。 若此时当着阔可敌金叶的面,真的逼他把所有亲兵都杀了的话那这个人必然心存怨念。 大宁不怕他有怨念,但既然能将其价值利用起来何乐而不为? 而当鹰飞腾看到叶无坷如此处置之后,他的眼神里逐渐恢复了一些理智。 他好奇的看着叶无坷,似乎是从叶无坷脸上看出这个大宁的年轻权贵到底是怎么想的。 只是不愿杀生,还是另有所图? 然而不管叶无坷到底是在图谋什么,最起码有很多的亲兵可以活下来。 余百岁看到叶无坷如此处置之后,也陷入沉思。 他的第一反应是......这就是差距么。 他服叶无坷,一直都服气。 可他总是看不清楚自己和师父的差距到底在哪儿。 因为在武艺上,胆魄上,这些他不去比,比是没有意义的。 他只是想知道自己在聪明才智上比师父差多少,差距有多大。 当他看到叶无坷要把这几百名黑武铁浮屠俘虏送到北疆去练兵的时候,他明白了。 差距就在于,姜头师父总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全面的判断和最合理的选择。 这些黑武铁浮屠可不可以杀? 当然可以,杀了没有任何问题。 当场就杀了,会让很多人觉得解恨。 余百岁就是这么想的,他也认为姜头师父就是这么想的。 所以他释然了。 也快乐了。 当他发现自己在所有方面都不如姜头师父,且不只是一点半点的差距,他还比个屁? 就干脆认了,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拿不起放不下的人。 有心比试不服气是因为他还是个响当当的汉子,服气也是因为他是个响当当的汉子。 “北疆的边军看到这群铁浮屠,也不知道得高兴成什么样子。” 余百岁由衷的感慨了一声。 铁浮屠是黑武这些年秘密训练的重甲骑兵,其创建的目的就是为了对付夏侯琢的北疆铁骑。 这支铁浮屠还没有在战场上与大宁的北疆铁骑有过正面交锋,是因为铁浮屠尚未达到预期规模。 要训练出这样的一支队伍,不仅仅是对士兵的挑选格外严格。 还需要付出巨大的财力物力精力,哪怕是精选出来的足够优秀的骑兵也会在这个过程之中被大量淘汰。 要想打造出足够威胁到大宁北疆铁骑的重甲骑兵,没有三五年的时间根本不可能。 现在,这支还没有真正上过战场的骑兵马上就要露出破绽了。 在还没有真正交锋之前,能将铁浮屠彻底研究透,未来战场上就会有数不清的战兵免于死伤,甚至可能一举将黑武人寄予厚望的铁浮屠歼灭。 “要我说......” 余百岁道:“咱就不能白送,反正夏侯大将军也到了辽北,咱就和他要好处,你猜夏侯大将军能给多少?” 叶无坷轻轻叹了口气:“给的再多,能有一百万两吗?” 想了想又摇头:“一百万两也不够啊,得两百零一万两。” 余百岁:“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万一......夏侯大将军疯了呢。” 叶无坷:“他疯了,陛下难道也疯了?” 说完这句话叶无坷一愣,因为他忽然发现了商机。 他转身看向余百岁,双手抓住余百岁的肩膀:“百岁,我的人生都在你手里了。” 余百岁惊着了:“这是......这是何故?虽然你很完美,但我不好男色......” 叶无坷:“闭嘴,听我说。” 他压低声音和余百岁说了几句话,余百岁的眼睛就一点一点放大。 “唔~” 余百岁听完之后就挑起大拇指:“还是你老奸巨猾。” 他带着几个人立刻就离开了队伍,急匆匆的又往来时的方向赶了回去。 三天后,余百岁急匆匆的见到了夏侯琢。 这位大将军正在和归元术下棋。 三法主官说是来查无事村的案子的,可实际上也没什么可查。 因为他们到了无事村之后发现,无事村里还有高人。 奎爹和奎娘虽然没有看出什么破绽,也不知道那产自西域的胡椒居然堪比黄金。 可五奎说,这事就不对。 奎娘问哪里不对,毕竟连姜头都写信来说可以信任东广云汇的人。 五奎说,那信要不是姜头哥写的呢? 奎娘先是愣了愣,然后反应过来,骂了一声操,还是个连环局! 所以无事村的连夜把那几车胡椒送到了府治城的廷尉府分衙,并且向廷尉府报案。 奎爹报案说东广云汇被西域商人骗了,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耐寒作物的种子。 廷尉府分衙的人也不敢怠慢,连忙上报。 等三法主官到无事村的时候,廷尉府的上报都快到长安城了。 “你以为陛下真的是让你们来查无事村的?” 夏侯琢笑了笑:“压力总不能都在那小子一人肩膀上扛着,三法主官都到了辽北,将来的骂名也就不至于是那小子一个人背负。” 归元术撇嘴:“陛下的心思你以为我不知道?” 他微微一笑:“光是秦少商那点心眼子,还能糊弄我来辽北?” 夏侯琢哈哈大笑。 “叶无坷查案太快,抓的人太多,朝中必有人不服气,且必有人和辽北这边有瓜葛。” 归元术一边落子一边说道:“陛下让我们三个来,就是来给叶无坷查的案子盖棺定论的。” 夏侯琢:“你果然还是那个狡猾多端的归公。” 归元术:“你果然还是那个嘴巴要多贱有多贱的夏侯大贱人。” 夏侯琢:“哈哈哈哈哈.....你大爷的。” 归元术笑道:“那你以为你来辽北又是因为什么?还不是陛下和皇后心疼姑爷。” 夏侯琢道:“一开始没谁能料到辽北道这边的事这么大,连陛下都没有料到。” “本来都有预估,觉得徐绩在辽北道必有经营,涉案的官员大概不会少,就一个空印的案子就能牵连几百人不止。” “哪想到叶无坷到了之后一查,我草他娘的竟然涉案两万余人......这案子已经不是叶无坷一个人说能定性就能定性的。” 他看向归元术:“陛下借着无事村的事让你们三个来,还不是帮他扛一扛,况且,只要三法主官都定了性,这案子谁也翻不了。” 归元术嗯了一声:“辽北道的人头要都是他一个人砍了,将来他的压力也很大,你来了,分你些。” 夏侯琢:“我反正没什么可怕的,这种事我还怕遭报应?” 正说着,就看到余百岁一推门进来了。 “夏侯大爷,归大爷!” 余百岁进门就自己去找水喝,一边走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 夏侯琢本来没笑,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看向归元术:“归大爷。” 归元术:“你大爷!” 夏侯琢哈哈大笑:“这比归公还他妈难听。” 归元术问:“小百岁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和姜头去边州了吗?是那边出了什么要紧事?” 余百岁一口气灌了半壶水后抹了抹嘴:“没,就是我师父又立了个功,让我过来跟你们说一声。” 夏侯琢好奇起来:“才出门就又立了功,那小子是会什么妖术?” 余百岁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这人和人真是不能比,比就能气死人,你说我师父原本是要去找小橘子,结果半路就捡了个大功劳。” 夏侯琢:“到底什么功劳?” 余百岁看向他:“夏侯大爷,这事可和你有关。” 夏侯琢:“跟我有关?” 余百岁:“大爷,你在北疆练兵的时候,最想碰一碰的对手是谁?” 夏侯琢:“自然是黑武。” 余百岁:“具体点呢?哪支队伍。” 夏侯琢:“那当然是黑武铁浮屠,只是一只都没有机会碰一碰。” 余百岁:“那你说,要是有人能帮你找到铁浮屠的弱点,甚至还能帮你找来几百名真正的铁浮屠骑兵用来训练,把铁浮屠的战术,训练方式,各种各样的东西都告诉你,这事怎么样?” 夏侯琢:“骑马颠簸的把脑子颠坏了?” 余百岁:“骑马颠不坏脑子,最多把蛋颠破了......我是说真的,真要是有人帮你把铁浮屠的所有情报都搞到,还找几百名铁浮屠跟你的北疆铁骑对练,你开心吗?” 夏侯琢:“叶无坷抓了?” 余百岁:“黑武的武道亲王阔可敌金叶,再加上他儿子,还有至少三百名铁浮屠重甲骑兵。” “操!” 夏侯琢猛然起身:“真的?那这小子可是立了他妈的绝世大功!” 余百岁:“一个黑武武道亲王值不值一百万两。” 夏侯琢:“值!” 余百岁:“三百名铁浮屠重甲值不值一百万两?” 夏侯琢:“值!” 归元术:“嗯?此事有蹊跷。” 余百岁:“那黑武亲王的儿子值不值一万两?” 归元术:“......果然有蹊跷。” 夏侯琢:“一万两当然值!” 余百岁:“那你写奏折吧,还等什么呢......叶无坷生擒黑武武道亲王阔可敌金叶,生擒铁浮屠重甲骑兵三百,请陛下奖赏叶无坷白银两百零一万两不多吧。” 归元术:“多肯定是多,多一点也不显得那么过分,但多的这么合适就特么过分了。” 夏侯琢这才反应过来:“哈哈哈哈......操!算计到老子头上来了。” 然后一拍大腿:“认了!” 他看向归元术:“这事我自己来不行,你也得签字。” 归元术:“我不签......” 夏侯琢:“归公!” 归元术:“?” 夏侯琢:“以后再也不叫你归公。” 归元术:“......” 他说:“要签字也不能是我一个人陪你......” 他朝着旁边也在下棋的那两位大人物努了努嘴。 夏侯琢立刻走向那两位:“有件小事......” 不到一个时辰之后,一份有四位大人物联名的奏疏就交给了军驿,以最快的速度送往长安。 当这份奏疏到达长安之后,陛下一看就乐了。 于是,陛下在第二天的朝会上又开始作妖了。 大太监冯元衣上前:“陛下说,有三件事请诸位臣工一起议一议。” “第一件,陛下决定亲自去辽北看一看,粗粗估算出行所需银两大概也要五百万两。” 冯元衣问:“诸位大人,此事可行否?” “不行不行,陛下万金之躯怎能轻离长安?” “陛下不可如此轻率行事,还许三思!” 冯元衣:“那先议一下第二件事,陛下说未央宫里缺个鱼缸,已经想好了要造个什么样的,需从太山运石,从南疆找工匠,再从北海运鱼和水,算下来,大概要用白银三百万两。” “陛下,怎可因一个鱼缸而如此劳民伤财!” “陛下,此事万万不妥!” “陛下,若真如此,那陛下与前朝昏聩之君有何区别!” 一时间,骂声一片。 皇帝道:“又是都不答应?” 冯元衣:“陛下,第三件事还没说呢。” 皇帝:“第三件更不能答应!朕都不答应!荒唐,简直荒唐之极!” 冯元衣道:“夏侯大将军和三法主官联名上书,辽北道府叶无坷生擒黑武武道亲王阔可敌金叶,以及铁浮屠三百重甲骑兵,请旨送往北疆用于陪练北疆铁骑,夏侯大将军主议......奖赏叶无坷白银两百零一万两!” 皇帝:“笑话!” 冯元衣:“夏侯大将军说,陛下要罚他和高清澄两百零一万两,现在又奖赏两百零一万两,不如也不罚了,也不奖了。” 皇帝微怒:“荒唐!荒唐之极!这事如果做了,天下人会说朕什么?连朕都会被笑话!” 他一摆手:“这件事不必再议了,不行!” 文武百官整齐俯身:“这事,可以行。” 第一千零六章小相聚 - 天下长宁 - 知白 “我到现在也还没有后悔,我选择投降的人是叶无坷。” 金叶把鹰飞腾身上的绳索解开,因为他已经看得出来儿子的死志没有那么浓烈了。 “父亲,你知道他一定不会为我们保密的。” “知道,因为根本就不可能保密。” 金叶在旁边坐下来:“所以他把选择又给了我。” 鹰飞腾一怔:“把选择给了父亲?” 金叶道:“如果我要选择保密,我就会阻止他不杀我的部下,如果我不阻止他,那这件事就无从保密了。” 鹰飞腾懂了。 要想保密,首先要做的就是把那几百名铁浮屠亲兵全都杀了。 但叶无坷显然认为这几百人很有用,会帮助大宁的北疆铁骑无比深刻的了解铁浮屠的战术。 “但他会信守承诺。” 金叶道:“我相信这一点。” 鹰飞腾又不懂了:“他既然已经把几百名亲兵送到北疆去用于对练,这事就不可能瞒得住。” 金叶笑道:“他是一个谨慎的人。” 鹰飞腾:“看不出来。” 金叶道:“所以你比不上他。” 鹰飞腾有些不服气:“他难道不是自私?” 金叶说:“你要是这么想的话也对,他就是自私。” 鹰飞腾:“他只是想要父亲为他提供黑武的情报,还不想让父亲得到保护。” 金叶:“这句话就错了,他是在转移压力。” 鹰飞腾:“转移压力、” 金叶看着儿子的眼睛说道:“多学学吧,你只要肯思考就会明白他有多聪明。” 鹰飞腾哼了一声。 金叶解释道:“如果他逼迫我杀了我的几百名亲兵,这件事会被大宁皇帝追责,这是其一。” “其二,我向他投降,他答应我保密,那我的生死就全在他一个人身上扛着,若我出事,他要担责。” 鹰飞腾眼神一变:“父亲的意思是,他会上报大宁朝廷,让所有官员都知道父亲已经向大宁投诚。” 金叶:“这就是聪明人的表现。” 他再次看向儿子:“如果我有他这么聪明就不会被珈逻逼到这个地步。” 片刻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拭目以待吧,叶无坷又不想让自己一个人扛着压力,又不想让我对他失去信任,所以他一定会有所作为。” 鹰飞腾:“父亲对他的信任好像超过了对自己人的信任。” “自己人?” 金叶道:“你说的是珈逻?” 鹰飞腾无言以对。 有些时候自己人的狠厉,比敌人还要更让人胆寒。 “对于黑武来说我是一个叛徒,但对于大宁来说我是一个有用的人。” 金叶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就是大宁迫切需要的一座宝藏,我身上藏着的又何止是铁浮屠的秘密?” “我在军中这么多年,在南院十四年,在北院六年,然后因为夏侯琢创建了北疆铁骑而得汗皇授意创建铁浮屠。” “我身上的宝藏就是黑武帝国所有的军事秘密......叶无坷要想全都挖掘出来,就一定会让我信任他。” 他看向鹰飞腾:“还有一个原因,他现在依然是大宁的鸿胪寺卿。” 鹰飞腾不理解:“这和鸿胪寺卿的身份有什么关系?” 金叶道:“鸿胪寺是大宁维护国家尊严的外交衙门,你想想看,如果我的死讯是由黑武发布出来,对于大宁来说是什么后果?” 鹰飞腾仔细思考了好一会儿,眼神再次有了变化。 “如果是珈逻对外宣布父亲战死在大宁国内,那大宁的脸面几乎是荡然无存。” 金叶点了点头,示意他的儿子继续说下去。 鹰飞腾道:“只要这个消息传遍天下,大宁皇帝就必须做出反应,要彻查边关,要杀很多人。” “即便如此,可大宁边关形容虚设,连黑武的武道亲王都能带着几百名精锐进入大宁,大宁的脸面还是荡然无存。” 金叶道:“我在决定向叶无坷投降的时候就想到了,叶无坷一定会留一手。” 鹰飞腾:“如果黑武向外宣布我们潜入了大宁境内,大宁在声誉上就会严重受损。” “叶无坷作为鸿胪寺卿就会对外回应,我们不是潜入进来的,而是带着几百名亲兵来投降的。” 说到这他脸色有些难看:“可这样一来,父亲投降的初衷不就没有了吗?消息传回黑武,我的母亲,我的弟弟妹妹......” 金叶道:“所以,我们现在要看叶无坷如何让我们信任他。” 鹰飞腾:“如果他真的只是想以我们来羞辱黑武,父亲......我们......” 金叶道:“给他一些时间。” 他看向窗外:“他那样的聪明人怎么会不明白我这座宝藏有多大。” 是的,叶无坷当然明白。 黑武帝国的所有军事秘密都在金叶脑子里藏着,只要能挖掘出来,这两个国家将会出现巨大的地位变动。 如果仅仅是军事机密,那金叶带给大宁的也就只是在战场上的胜负天平有所倾斜。 但金叶脑子里的又怎么可能只有军事机密? 黑武的政治体系,经济体系,军事体系,真要是分一个轻重的话,军事反而不会是在最重要的位置。 因为阔可敌金叶的到来,大宁就好像得到了一把手术刀。 把黑武按在手术床上,一点点的切开,把黑武里里外外都看的清清楚楚。 “我们可以提要求,但不是现在提要求。” 金叶说:“我们要看一看叶无坷会是做些什么。” 鹰飞腾点了点头。 他也很想知道叶无坷会做什么。 不知不觉间他的心态好像也发生了变化,就在叶无坷决定不杀那几百名亲兵之后,他想知道叶无坷还会做什么? 叶无坷会做些什么? 他正蹲在高清澄面前啃着一个冻梨。 辽北道的气候已经暖了,哪怕是边州这样的地方也已经树绿花开。 不过冻梨这种东西在辽北道的任何季节都能见到,然而有些让人意外的是,其实辽北道并不盛产梨子。 辽北道百姓们喜欢的冻梨,梨子的来源一部分是冀州一部分是青州。 “你猜我能不能猜到你在想什么?” 高清澄把手里的冻梨抛上抛下,看起来是在玩,但她实际上已经掌握了冻梨的真正吃法。 等到她玩的差不多了,就把冻梨的皮撕开一小块,那张漂漂亮亮的小嘴儿贴上去,一吸,清甜的梨汁就被她吸进嘴里。 “未来十年,因为金叶到来大宁和黑武可能真的要异位而处了。” 叶无坷说到这些的时候,眼神里都在放光。 “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脑子里都来不及想那么多。” 他看向高清澄:“但我必须要做的是两件事......一是让陛下知道,二是让满朝文武知道,如此才能振奋人心。” “第二件事则是让金叶明白我没有骗他,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他的妻儿也接到大宁来。” 高清澄:“你果然是在想屁吃。” 叶无坷笑道:“这不是我在想屁吃,是真能做好的话相当于给了珈逻一个臭屁吃。” 高清澄道:“我只有一个条件,答应了你随便。” 叶无坷:“这......” 高清澄:“你果然还在想更大的屁吃。” 叶无坷讪讪笑起来:“我自己要是不亲自去一趟黑武,显然不踏实。” 高清澄把冻梨的汁水吸完:“给你三天时间想个法子,想不出来这件事廷尉府接手。” 叶无坷:“你果然也在想屁吃,我不能去你就能去?” 高清澄嘴角微微一扬。 叶无坷叹了口气:“你最好还是死了那条心。” 高清澄:“用三天时间打动我。” 叶无坷:“哪方面?” 高清澄:“精神方面排在第一位,如果三天之内精神方面不能打动我的话,那你可以试试肉体层面。” 叶无坷眼睛逐渐睁大。 高清澄:“三天后见。” 叶无坷:“其实关于肉体层面的事,我们现在就可以试试。” 高清澄:“我刚才给你的建议是精神层面排在第一位。” 叶无坷:“我不接受建议。” 高清澄:“好啊,那关于精神层面和肉体层面的事都当我没说。” 叶无坷:“?????” 高清澄凑到叶无坷耳边:“三天而已,你最好想不出精神层面的办法。” 叶无坷:“你这个妖女......为了不让我去黑武竟然想出如此歹毒的计策。” 高清澄:“你看,你就是不坚定,你要是坚定能被我魅惑?” 叶无坷:“你坚定的告诉我咱们三天后那个啥,那我就坚定不去黑武了!” 高清澄:“你确定?” 叶无坷:“确定到可以发毒誓那种。” 高清澄嘴角扬起笑意:“那就三天后见。” 说完后她拿了桌子上的东西:“边州的事我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现在要去处理一下别的事,三天后我们在林州见。” 叶无坷:“我才来你就走?” 高清澄抬起手捏住叶无坷的下巴,踮起脚尖在叶无坷嘴唇上稍显用力的印了一下。 在那个家伙试图把舌头伸出来之前,她的唇瓣离开了叶无坷的嘴唇。 叶无坷一脸郁闷。 高清澄说:“你来是因为担心我,我去办事是因为我也很担心你,把辽北道的事处理好,我们一起回长安。” “我们坐一辆车回去,也不用那么急,可以朝夕相处很久......” 她眼神里都是小星星:“所以请你把你的手从我腰上拿开好吗?” 叶无坷:“不好。” 高清澄:“那请你那只破手不要从腰上往下挪了好吗?” 叶无坷:“不好。” 高清澄无奈:“最多再摸三下。” 叶无坷:“只要我的手在你屁股上周而复始的摸那就是一下都没用完,三下我能摸到天黑你信不信。” 高清澄小腰往旁边一摆,用臀将叶无坷撞开。 “最多再让你亲一下我就得出发了。” “就一下?” “就一下。” “就一下怎么够?” “可以......伸舌头。” 第一千零七章夸我! - 天下长宁 - 知白 无事村。 高清澄并没有告诉叶无坷她要去的地方是无事村,叶无坷也没能想到高清澄要去的地方是无事村。 无事村的人一样,他们都没有想到高清澄会来。 所以当高清澄从马车上下来朝着通向无事村那座小桥走过去的时候,代替四奎蹲在河堤上啃着萝卜的六奎眼睛都直了。 他是见过高清澄的,就是这个神仙姐姐把姜头哥带走的那次。 所以六奎起身的时候先揉了揉眼睛,他以为自己看错了。 然后他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喊:“爹!娘!姜头哥的媳妇儿来了!” 正在打扫院子的奎爹听到喊声快步出来:“六奎你在喊什么!” 六奎脸红红的跑到奎爹身前:“姜头哥的媳妇儿!来了!她来了!” 奎爹猛然抬头往小桥那边看过去,只见那个一身鹅黄色长裙的少女已经走过了小桥一半。 奎爹没有马上就反应过来,为什么今天高姑娘穿的不是廷尉府的锦衣。 那是因为高清澄每次来无事村,身上穿的都不是廷尉府的锦衣。 她走过小桥,看到激动的有些手足无措赶过来迎接她的奎爹,脸上就出现了看到亲人一样的灿烂笑意。 那是姜头的奎爹,相当于姜头的爹。 所以当奎爹要给她行礼,弯腰下去喊一声郡主的时候,她伸手拉住了奎爹:“阿爹,可不许这样。” 这一声阿爹,把奎爹的骨头都叫的酥了。 “哎!” 他大声的答应着,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就红了眼睛:“快,快回家,六奎,去喊你娘!” 往回走的时候,奎爹激动的问:“你怎么回家来了,来之前也不派人说一声。” 高清澄微微一怔:“五奎没有告诉你们?” 奎爹愣住了:“五奎?五奎知道?” 高清澄说:“是五奎给我写信让我回村一趟,说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得亲手交给我。” 亏得一跺脚:“这个小王八蛋居然瞒着我们,他是一个字都没和我们提。” 高清澄笑:“可能五奎想吓你们一跳。” 奎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倒是真把我吓了一跳。” 高清澄知道为什么。 “阿爹你们盼着有姜头的消息来,又害怕有姜头的消息来。” 她扶着奎爹往回走:“你们啊,想姜头了也不敢写信说想他,怕耽误他正事,因为你们知道他若看到你们的信上说你们想他了,他再忙也会抽空往回赶。” “你们也担心姜头在外边是不是有危险,毕竟你们都那么了解他,知道什么危险的事只要是对的姜头就敢往上冲。” “看到我来了吓一跳,第一反应不是开心,而是看我脸色,我脸上要是笑着呢,就不是姜头出事了。” 奎爹点了点头:“全都让你猜着了。” 高清澄说:“我多聪明啊,不然配得上无事村的小姜头?” 这话又把奎爹吓了一跳:“哪能是你配不上他,是他小子配不上你......不是不是,你们般配,特别般配。” 高清澄嘿嘿笑,似乎在这个小小的山村里她才是真正的自己。 不是那个冷冰冰的都廷尉,也不是冷冰冰的郡主殿下。 她只是无事村里小姜头的女朋友。 就在这时候奎娘大步从远处跑过来,每一步都地动山摇的。 看到这一幕,也就能理解为什么大奎二奎大妹会长得那么粗大健壮。 再看看奎爹,大概也就能理解为什么三奎,二妹,四奎五奎他们都和大奎他们不太想。 其实样貌上是差不多的,只是身材上差距巨大。 “郡主你回来啦!” 奎娘一口气跑回来:“快回家坐会儿,一定累了吧。” 高清澄笑着说:“阿娘一直往我身后看,是想看看姜头有没有回?他忙,我代他回来看看阿爹阿娘。” 她伸手要去拉奎娘的手,奎娘连忙把手在衣服上来回使劲儿的擦,擦了一次又一次。 高清澄一把拉过奎娘那厚大的手掌:“中午我想吃肉。” 奎娘立马看向奎爹:“去!” 奎爹在她还没有说话的时候人就已经飞出去了似的。 “五奎呢?” 高清澄问:“五奎给我写信说让我回家一趟,他说有件很重要的东西要亲手交给我。” 奎娘一愣,然后就开骂了:“五奎那个小王八蛋,怎么敢偷偷摸摸给你写信的!” 就在这时候五奎从屋子里出来,虽然黑了些,但身上确实已有浓浓的书卷气。 “嫂子。” 五奎俯身行礼。 高清澄上上下下的看了看:“长这么高了。” 五奎脸一红:“其实也没长多少,比大哥二哥他们差远了。” 高清澄问他:“信里也不肯告诉我说是什么特别的东西,非要我亲眼来看一看才行,现在我来了,带我看看去啊。” 五奎指了指不远处:“就在那边。” 奎娘虽然看起来有些偏爱五奎,可在这个时候她是一点儿都不惯着。 直接上去一把揪住了五奎耳朵:“小王八蛋!你到底想给你嫂子看什么东西?!” 五奎被揪着耳朵脸都疼的扭曲了,可还是保持着读书人的风度:“娘你先一会儿再动手,我先给嫂子带个路。” 奎娘松开手:“我倒是看看你个小王八蛋搞什么鬼!” 五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在前边带路。 他们顺着村边的小河一路往南,走了大概几里路就到了无事村建的那个分身村。 建一个分身村的主意,其实最早也是五奎提出来的。 五奎说姜头哥他们在村子外边做的都是正义的事,做正义的事就必然会让小人记恨。 正人君子肯定不会来无事村里惹是生非,但既然姜头哥处理的都是小人所以咱们也要有所准备。 他让奎爹号召村民,在距离村子大概三里外建了一个小村子,如果有什么坏人来,就往那个小村子里带。 他们还给这个目前只建造了十几户农院的小村子取了个名字,叫有事村。 无事村就已经够有事的了,想想看吧,有事村得有事成什么样。 与其说有事村是个村,不如说有事村是无事村的村牢。 五奎带着他们进了村之后直奔其中一家,推开门进去,然后轻车熟路的到了偏房,再然后掀开土炕上边盖着的芦苇席子。 土炕居然有个翻板,打开之后是一条密道。 五奎先进去,奎娘也想进,但不好进,上边卡胸下边卡腚。 “嫂子你不用进来。” 密道里传来五奎的声音,片刻后又有一声闷哼,但不是五奎的声音。 没多久,五奎这个瘦瘦弱弱看着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样的家伙,扛着一个胖子出现在密道口。 奎娘看到那胖子的时候愣了一下:“他?” 半刻之后,院子里。 胖掌柜花满庭坐在地上,脸色白的好像鬼一样。 他已经有一阵子没见过太阳了,又被关在那空气流通极差的地方所以人都馊了。 高清澄她们刻意离得远了些,还是能闻到他身上的馊臭味。 五奎说:“这个家伙上次来的时候我就偷偷把他抓了。” 奎娘:“你?你一个读书人,你怎么把他抓的?” 五奎:“娘,我只是爱读书,又不是只会读书,姜头哥也爱读书,那姜头哥是不会打架吗?” 奎娘:“行!我儿行!” 五奎嘿嘿笑,奎娘一把揪住他耳朵:“但你干这么大事不跟你爹娘说,这就是你自找的了。” 高清澄笑:“阿娘,先听五奎说完。” 奎娘:“揪的他耳朵,碍不着他嘴巴。” 五奎只好加快解释。 “之前这个胖子送来胡椒我就觉得他有问题,我没说,是我想看看他接下来还要搞什么鬼。” “他第二次来的时候说,东广云汇要去渤海做一笔大生意,但队伍还没来,所以想先把银子寄存在咱们无事村。” “爹娘没答应,因为觉得不妥当,其实是对的,但不管答应了还是没答应,我都确定这个人就是要陷害姜头哥了。” 五奎微微昂着下巴,被揪着耳朵的少年一点儿也没妨碍他很骄傲。 “姜头哥说过,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先仔细想想。” 他指了指那胖子:“他第一次来送胡椒,欺负的是我们在这小地方生活的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胡椒。” “他见我们收下了,就觉得接下来的事更好办了,于是就来说想把银子暂存在无事村,其实还是想陷害姜头哥。” 花满庭看了那少年一眼,心说这村子里都是什么怪物啊。 五奎继续说道:“爹娘没答应,他也不好强行把银子放下,但他为了让咱们村子里的人没戒备,肯定不会带着大批的手下来。” “所以我就想着,既然这个家伙这么坏,那就别走了......” 五奎看向高清澄:“我把他抓了之后藏在这,就等着嫂子你来。” 高清澄看向花满庭:“你是谁的人?” 花满庭:“东广云汇......” 看了看高清澄的眼睛:“东广云汇......我肯定不是了。” 高清澄说:“你浪费了一次机会,好好说话在廷尉府是不会被上手段的。” 花满庭:“我这不是好好说话了吗,我没有......” 话没说完的时候高清澄已经拉了奎娘的手:“阿娘,咱们先回去吃午饭,我饿了。” 奎娘:“行行行,咱们先回去吃饭。” 高清澄看向聂惑:“留下两队人。” 聂惑看了看那胖子:“留下两队人看着他,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高清澄:“一队人负责外围戒备。” 聂惑:“另一队?” 高清澄看了花满庭一眼:“打他。” 说完后拉着奎娘的手往回走,花满庭已经想哭了。 他说我说我说我都说,不管你问什么我都说,高清澄连理都不带理他的。 后来花满庭才醒悟过来,原来他可以追忆的最美好的日子不是被五奎抓住之前,而是被五奎抓住之后,最起码五奎没有怎么虐待他。 “嫂子。” 五奎在高清澄身后走:“他第二次来的时候也是想嫁祸的。” 高清澄:“是啊,第一次是,第二次也是,姜头和我说过好几次,五奎的脑子最灵光。” 五奎嘿嘿笑,似乎得到姜头哥的夸奖比得到他爹娘的夸奖要更值得高兴。 值得高兴一百倍。 “第一次带来的是胡椒,我让阿爹阿娘组织叔伯送去廷尉府分衙。” “我知道啊,我已经接到分衙的上报了。” “第二次来的时候,那个胖子带的是足足一车银子,其中还有一箱银票。” 奎娘:“破孩子,你都说好几遍了!” 五奎:“我的意思是,人我抓了......银子我也扣下了。” 他看向高清澄和他娘,微微昂着下巴,这少年的脸上洋溢的笑容和眼神里的骄傲,完完全全转化成了两个耀眼的大字。 夸我! 第一千零八章女人和小儿 - 天下长宁 - 知白 无事村第二个纯良少年出现了。 但凡五奎不是相貌上那么纯良,花满庭当时被五奎叫住的时候都一定不是毫无戒心。 叶无坷是那种你不管多少次见他,只要没有上过他的当吃过他的亏,那你永远认为他很纯良的人。 五奎则是那种你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他是乡村苦读少年且心眼一定少得可怜的那种。 就是骗子要是找五奎这样的人下手骗钱,可能都会被同行耻笑。 倒不是骗了五奎这样的少年良心上过不去,而是因为五奎一眼就属于那种天生的最好骗的类型。 这种乡村出身,家庭条件一般,还只会读书的少年,基本上属于骗子们的练手目标了。 起步级人物。 当时花满庭连想都没多想,听到五奎说那位叔叔等一下他马上就停了下来。 这位在江湖上以纯善面貌骗人为生的骗子之中的翘楚,根本就没把五奎当回事。 五奎说,他觉得爹娘的做法不对,无事村的人应该对东广云汇有所感谢,而不是将您拒之门外。 花满庭说虽然你说的没错,但我不能怪你的爹娘,他们也是为了村子好,不愿意多招惹是非。 两个装善良的人,一个比一个真诚。 五奎说谢谢叔叔你这么理解,但我还是觉得爹娘有些过分了,我代他们向你道歉。 花满庭就说孩子你多想了,我要是你爹娘我也会这么做的,我接受你的道歉,但其实你不用道歉。 五奎说叔叔你真的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叔叔。 花满庭说孩子你也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孩子。 五奎说如果你下次来的话一定还要来我家做客,我一定亲手给你做我最拿手的好菜。 花满庭还以为这孩子是替他爹娘来带话的,结果没想到就是个傻孩子。 于是他有些无趣的回了一句放心吧,我下次就找你。 五奎就问,那叔叔你下次来的时候能给我带一点外边的糕点吗。 五奎一脸惹人心疼的说他只听说过但从来都没有见过,他听说可好吃可好吃了。 这个嘴脸,连骗子都觉得他可怜。 于是花满庭就说你放心吧,我肯定给你带来。 反正是骗人,话随便说呗。 可他没想到的是,他一句我肯定给你带把五奎给感动了。 于是五奎拉着他的手,说他决定做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他告诉花满庭说其实那个有事村就是无事村的一部分,是新建的屋子但还没有搬过去而已。 他家也在新址建了一座房子,他可以不告诉父母,让花满庭先把银子存放在那。 花满庭恨不得抱着五奎亲一口,他说孩子你真是个好孩子...... 他还信誓旦旦的说,不久之后他就回来,到时候就给五奎带最好的糕点。 五奎说谢谢叔叔,然后小手拉着花满庭的大手就给带到有事村去了。 五奎指着土炕说,下边有一个地窖,原本是准备用来存贮红薯啊萝卜之类的东西,你可以先把银子藏在里边,保证不会丢。 花满庭说孩子你简直就是大善人转世,你一定会有好运气的。 五奎说叔叔对不起。 花满庭问为什么说对不起?你又没做什么错事。 五奎说我身子弱,从小就没力气,我不能帮你们搬运银子,所以对不起。 花满庭抚摸着五奎的头说孩子你真是太善良了,你能找地方帮我先把银子存放一下我就很感激你了,怎么还能让你帮忙呢。 于是他带着几个手下,吭哧吭哧的把银子都搬进地窖里去了。 五奎站在地窖口,说你们不要着急一个一个出来,我给你们洗了毛巾,你们擦擦脸。 谁会怀疑这么善良的孩子呢。 累的一身汗的伙计都擦了脸,然后就一个接着一个晕过去了。 花满庭晕过去之前还来得及骂了一句街......你个小混蛋怎么能下药呢,你从哪儿学的骗人! 五奎说对不起。 花满庭没来得及骂完就昏迷过去了。 五奎还是很认真的解释了几句。 他说我骗人不是学的,应该是胎里带,我爹娘没教过,但我们都会。 他还说我读了很多书,书里什么知识都有,所以迷药怎么做我是知道的。 但,迷药不是我做的,是我哥做的,他叫四奎,他没事就喜欢鼓捣药。 我是偷来的。 这几个伙计和花满庭都被五奎囚禁了。 五奎每天都会以活动活动为借口从家里出来,反正他也带不多,只能是带一些勉强够那些人活着的食物。 时隔这么多天,花满庭瘦了能有好几十斤。 然后一出来就挨了一顿打。 廷尉府的人忍着馊臭味从地窖里把银子一箱一箱搬出来,其中一口箱子里装着的全是银票。 粗粗的统计了一下,这里的银子竟然高达上百万两。 如果这些银子真的留在了无事村,就算叶无坷有一百张嘴也不好解释。 因为白流年和花满庭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下一步棋。 他们会故意安排一些人被抓住,然后供述出叶无坷收受贿赂的真相。 叶无坷在辽北查办了那么多人,那些商人和官员被抄家的时候,叶无坷都从中克扣了,用的人就是无事村的人。 他们还会说叶无坷还收了很多商人的好处,拿了好处就不派人抓他们了,还可以安排人顶替他们的死罪。 他们有一连串的计划,保证能把叶无坷按死在贪污受贿的罪名上,甚至,连替换死囚的罪名他们都给叶无坷准备好了,且已经开始实施了。 然而他们没想到,这么完美的栽赃计划,会毁在一个半大小子身上。 白流年在接到花满庭失踪的消息之后,一度认为是花满庭带着那上百万两银子逃走了。 因为那真的不是什么小数目啊。 一百万两银子,足够花满庭跑去一个小地方做土皇帝。 谁能想到,花满庭这个以骗人为生,且是以善良样貌骗人为生的家伙,会被一个看起来很善良的少年给骗的连裤衩子都没了。 这就导致了白流年接下来的一整套计划没法试试。 银子没有送进无事村,花满庭失踪。 他已经着手安排替换死囚的事,也安排了人假扮成无辜百姓去长安告御状。 然而变故突生,他只好临时改变了计划。 替换死囚的事就暂时扔了。 而原本要去京城告御状的人,也改为在半路上截杀归元术等人。 白流年如果知道花满庭是被五奎算计了,他可能会生出把花满庭生吞了的心思。 饶他还在慕容琉璃面前一个劲儿的吹牛逼,说花满庭出马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此时此刻,看着一箱一箱银子搬出来,五奎骄傲的像是一只不怎么漂亮的孔雀。 他看向高清澄:“都是他们自己搬进去的,搬的时候可起劲儿了。” 高清澄朝着他挑了挑大拇指。 这不是敷衍表态,而是真的佩服五奎。 不但把花满庭抓了,那么大数额的银子,从始至终,五奎都没有自己经手。 搬进去的时候是花满庭的人搬的,搬出来的时候是廷尉府的人搬的。 无事村的人自始至终干干净净,所以谁也别想把这些事按在五奎他姜头哥身上。 这孩子的心思之缜密,实在是让人惊叹。 小小年纪,不但抓了一个大贼,还让朝廷收获一百万两! 这件事就算传到长安,陛下都得对五奎赞不绝口。 可以说,这小子凭借一己之力不但办了大事,还为自己铺了路。 奎爹奎娘都来了,无事村的不少人也都来了。 看着那么多银子搬出来,他们都对五奎真正的刮目相看了。 奎娘那胸脯挺的,都有天那么高。 她逢人就说:“我就说过吧,我家五奎是读书人的料,不是读书人,能想出这么妙的办法来?” 奎爹说:“五奎何止是读书人的料,就算是当个大骗子也没问题啊。” 奎娘一巴掌把他扇飞了出去。 被揍的鼻青脸肿的花满庭只想哭,他心说你婆娘说的没错啊,你那破儿子就是当大骗子的料。 我当了这么多年大骗子,我还能看走眼? 是,我一开始是看走眼了......他妈的我一个大骗子都看走眼了,你儿子还能不是当大骗子的料? 又半个时辰之后。 美美的吃过了午饭之后,高清澄带着五奎来审问花满庭了。 她现在有一个想法,这个花满庭重要不重要放在一边,她是真想把五奎带回长安,让五奎进廷尉府。 可她又有些愧疚,因为她觉得五奎若是不进廷尉府的话考取功名入仕将来成就可能更高。 五奎似乎看出来她的想法,嘿嘿笑:“我不进廷尉府,我要当大官。” 他说:“我将来要当那种只要我站出来,就没人敢骂我姜头哥和嫂子你的大官。” 他还说:“如果将来我做了大官,姜头哥和嫂子你们俩就想干什么干什么。” 高清澄说那你还是别当大官了。 五奎哈哈大笑,说我拍你马屁呢,我不是这么想的,我是想做一个可以像姜头哥那样的,让全天下的百姓都夸奖的大官。 花满庭想告诉高清澄,你小心点这家伙没一句实话...... “说说吧。” 高清澄看向花满庭:“你已经浪费一次机会了,我希望你不要再浪费一次,我叫高清澄,我是都廷尉,我有很多事要忙,你这个级别的最多只能让我在你身上浪费两次机会。” 花满庭:“我叫花满庭,我是一个职业骗子,我受雇于白家!” 高清澄:“白家是哪个白家?” 花满庭:“白家表面上做的是绸缎生意和珠宝生意,但他们家不以这个生意赚钱,他们以此来拉拢和收买官员的家属。” “都廷尉你知道的,女人都有爱美之心,且不管是多有钱有地位的女人,你只要让她们每次都觉得自己被尊重,那她们就容易轻信于人。” “白家靠着这些生意,成功拉了不少人官员入坑,但白家的生意不在辽北道,所以辽北道这边查不出他们来。” 他一脸挚诚:“我可以做证人,我知道一些白家的事,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 高清澄:“你肯定会是证人。” 花满庭:“多谢都廷尉!” 高清澄:“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谢我,因为你做不做证人和你被判什么罪没有关系,况且,你做不做证人也不是你自己说了算的。” 花满庭看看高清澄,再看看五奎。 他忽然想起来,好像有一个古人曾经说过一句至理名言。 为女人与小儿最难搞。 “白家的生意主要在哪儿?” “在长安!” 第一千零九章你接着演 - 天下长宁 - 知白 花满庭说出在长安三个字的时候,高清澄的脸色马上就有了些变化。 不是因为在长安三个字震撼到了她。 她这样的女人,哪有什么事能随随便便震撼到她? 所以当花满庭看到高清澄脸上的微妙变化不是震惊而是有些戏谑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又犯了一个错误。 他说谎了。 而且高清澄知道他说谎了。 “五奎。” 高清澄看向五奎:“你不想进廷尉府没有关系,那你对查案有兴趣吗?” 五奎使劲儿点了点头:“虽然我是在做比都廷尉更大的官,但查案我真的很喜欢。” 他的眼神里有些跃跃欲试:“以前总是听姜头哥查案的故事,我每次都会把听说的事仔细梳理一遍,想看看如果是我的话,能不能像姜头哥那样明察秋毫。” 高清澄微笑道:“这个家伙还在说谎,你听出来了吗?” 五奎点头:“嫂子,我听出来了。” 高清澄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五奎立刻就来了精神。 “白家的生意不可能是在长安。” 五奎说:“那些反贼就算是疯了也不敢在长安去收买拉拢官员家属,就算有可能也不会是以他说的那种方式。” “长安的官员也不可能如地方官员这样不谨慎,哪怕他们也会有些贪墨的行为,可一定隐藏大军极好。” “另外,我还特意仔细研读过关于唐安臣的案子。” 五奎说到这看向高清澄。 高清澄没有阻止,而是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五奎便继续说道:“自从唐安臣的案子出了之后,京官对于子女家眷的约束极为严苛。” “这个人......” 他指了指花满庭:“开口就说白家的生意在长安,无非是想转移视听,白家的生意在长安可能有一小部分,却绝不是收买拉拢官员家属的事。” “所以我判断,他说是在长安,是想一点一点的把白家的生意挤出来告诉我们,他是想保命,又想试探。” 高清澄笑了,笑的格外灿烂:“漂亮。” 五奎不好意思的笑起来:“都是根据姜头哥查过的那些案子综合来分析的,要不是前边有姜头哥办了那么多案子我也不可能想到这些。” 高清澄说:“那你再说一说,你认为白家的生意在哪儿?” 五奎斩钉截铁:“冀州!” 高清澄的眼神更为灿烂:“仔细说一下。” 五奎回答道:“前些年,陛下就一直在鼓励大宁的开国功臣把家族迁往冀州,因为此前数十年征战,冀州人口凋零,百废待兴。” “为了鼓励勋贵和官员家族迁往冀州,陛下还在冀州认领了一片土地,长安距离冀州并不是特别远,所以每隔两三年陛下都会去冀州耕田。” “有了陛下和皇后为表率,官员们大部分都在冀州认领了一片土地,就算他们不能年年都去,也会安排家里人去冀州,或是常住。” “自陛下颁布旨意之后,大批的开国勋贵家族迁往冀州生活......” 他看向花满庭:“白家的生意既然做的是拉拢官员家属,那没有比冀州更合适的地方。” 花满庭的头上已经冒了汗,后背上也是。 他说谎的原因,确实如五奎分析的那样。 他不可能一开始就把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他得一点一点挤出来。 白家在长安的生意肯定有,但基本上都干干净净。 廷尉府要查,就要牵连大量的人力物力,这是花满庭在给自己争取时间,也在给白家营救他争取时间。 他在说谎的时候期盼着高清澄不能马上分辨出来,但他没有想到不只是高清澄马上就知道他在说谎。 就连这个村野小子都...... 一想到这花满庭就忍不住后悔,因为他就是被这个村野小子骗得裤衩子都没了。 不但上百万两银子自己主动送进了地窖,还把自己也主动送进了地窖。 扑通一声,花满庭直接就跪了下来。 “都廷尉,不是我想说谎,是我知道的就是这样的,我所知道的白家的生意都在长安。” 他一边叩首一边言辞恳切的说道:“请都廷尉明鉴,我怎么会还敢骗您呢。” 高清澄:“既然你不是骗我,那就说明你知道的并不多。” 花满庭一惊。 高清澄道:“你是个无用之人,那也就不必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了。” 她吩咐一声:“挑断这个人的手筋脚筋,摘了他的下巴,锁拿之后押送长安。” 手下廷尉立刻答应了一声,几个人同时将匕首抽了出来。 这一刻花满庭不只是后悔了,他想给自己几个大嘴巴。 “嫂子。” 五奎此时说道:“还不能把他押送长安。” 高清澄看向五奎,花满庭也马上看向五奎。 此时此刻,这个坑了他的黑小子反而成了花满庭的救命稻草。 “为什么?” 高清澄问。 五奎道:“这个人过于狡猾,押送沿途可能会想尽办法的往外传递消息。” 花满庭:“我不敢,我真不敢的。” 五奎不搭理他,继续对高清澄说道:“他不管知道的多还是知道的少,白家在半路上要么救他要么杀他。” “反正我们现在已经知道白家的生意是什么,也知道白家的生意主要应该是在冀州方向......” 五奎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不如直接杀了他!” 高清澄微微点头:“你想的周到,若是押送时候有人劫囚车,咱们的廷尉或许还有伤亡。” 五奎:“这种人根本不值得我们浪费人力物力。” 花满庭听到这才明白,这个村野小子不是他妈的心善是他妈的真狠。 五奎郑重说道:“这个人狡猾多段习惯了说谎,他本身就是个骗子......审问他,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他一句谎话,我们就要安排人去求证。” “与其由着他胡言乱语干扰我们查案,不如直接杀了,然后秘密派人往冀州调查白家的生意,进度会比审问他还要快些。” 高清澄拍了拍手:“漂亮,就按照你说的办。” 她看向上前的廷尉:“把他解了吧,分开埋。” 花满庭脸色煞白,此时磕头如捣蒜一样:“都尉大人,求都尉大人开恩,我保证再也不会说一个字的谎话,我把知道的全都告诉您。” 高清澄看都没看他一眼,一边走一遍吩咐道:“解的彻底些,从手指脚趾开始。” 廷尉府的人马上应了一声,上来几个人就把花满庭死死按住了。 “白家的生意确实在冀州!” 花满庭一边挣扎一边声嘶力竭的喊着:“都尉,白家的生意在冀州什么地方我都知道,他们怎么拉拢勋贵家属的我也都知道!” 高清澄回头看了一眼,花满庭以为有了希望。 高清澄却问了廷尉一句:“还等什么?” 那名百办立刻动手,压着花满庭,匕首往下一按就切下来一根手指。 花满庭疼的嗷嗷大叫,疯了一样挣扎。 “白家的生意是由白家家主的几个儿子分别主持,在辽北道的是白家的三公子白流年!我能帮你抓到他,我能帮你!” 他喊话的时候,又有一根手指被切了下来。 五奎被这一幕吓得脸上变色,高清澄拉了他一下:“咱们走吧,我想进山看看。” 五奎连忙答应了一声。 百办动手要切第三根手指的时候,花满庭无比凄厉的喊道:“我带你们去!我现在就能带你们去!我知道白流年在哪儿!我不但知道白流年在哪儿,我还知道徐绩的人也和他在一起!” 听到这高清澄的脚步才停下来。 她回头看向花满庭道:“你浪费了我给你的两次机会,现在切掉了你两根手指......我希望你爱惜自己一些。” 花满庭不住的点头:“我保证,我保证再也不会说谎,我现在就带都尉大人去抓白流年!” 高清澄没有搭理他,而是看向五奎。 “其实你的想法是对的,廷尉府不是一个很光明的地方,我的意思不是说廷尉府不光明,而是廷尉府面对黑暗所以就要有面对黑暗的手段。” “你有很大的理想和志向,那就按照你自己预期的去做,好好读书,参加科举,但你该明白,你的姜头哥和我,都不会在科举之事上给你什么帮助。” 五奎使劲儿点头:“我知道!我要考取功名当然是要靠我自己的本事!” 高清澄微笑着说道:“进廷尉府是我可以说了算的,也是你姜头哥可以说了算的,这是入仕的一条捷径,但捷径未必都是对的。” 五奎:“我明白!” 高清澄嗯了一声:“姜头哥肯定会为你感到骄傲,你不会随随便便放弃自己的理想,也不会因为有捷径就想走这条捷径,这很好。” 她的话不但让五奎的心中震动,连奎爹和奎娘都眼圈发红。 他们知道,高清澄是真的把五奎当弟弟看,是真的把他们家当自家人看。 “你想试试查案可以继续跟着我,但我希望你能沉下心等待应对秋闱。” 高清澄在五奎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那动作像极了叶无坷。 “我和你姜头哥会在长安等你,在那座金碧辉煌的大殿里等你。” 五奎再一次重重的点头:“我肯定行!” 高清澄笑着点头:“你肯定行。” 她转身看向聂惑:“带着花满庭,现在我们去看看白家的三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聂惑立刻答应了一声,招手示意廷尉把花满庭带上。 此时此刻的花满庭已经面无血色,整个人好像被水洗过了似的,浑身上下,全都湿透了。 他被廷尉加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瘫软的。 聂惑面对着花满庭站住,看着花满庭的眼睛:“我知道你还在演,如果你胆子足够大的话可以一直演下去,廷尉府最擅长的就是陪着你们这样的演戏。” 花满庭摇头:“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聂惑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你可以敢,我倒是希望你敢,最近廷尉府上下的火气都很大。” 第一千零一十章你敢吗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到了边州找高清澄,他才到高清澄却跑了。 这让余百岁好一顿看不起,说他就是没有男子汉气概,根本就镇不住小橘子。 叶无坷说你有,你多有啊,你浑身上下都似乎男子汉气概,你怎么不当着小橘子的面说。 余百岁就说我是想笑话你,我又不是想自寻死路。 不过边州这边确实还有些事需要叶无坷帮忙收尾,余百岁就又笑话说他说就是给自己婆娘打扫卫生的。 婆娘祸害了一地垃圾,叶无坷就得拿着笤帚一点一点都扫干净。 叶无坷无奈之下,只好取出了他许久没有的小本本。 把余百岁最近犯了什么错在本子上一条一条写下来,这可是余国公给叶无坷的宝物,类似于尚方宝剑...... 余百岁当然不怕他爹,用他的话说他和他爹都是穿一条裤子的。 毕竟俩人的朋友圈高度重合...... 但这个本子可不是给余国公看的,是给国公夫人看的。 余百岁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在他娘面前放肆。 他凑近了看:“什么!你怎么能写我在查案时候私自外出嫖-娼!” 叶无坷:“写的不对吗?哪个字错了?” 余百岁:“你这是诬陷啊,赤裸裸的诬陷!” 叶无坷笑了:“本子在我手上,笔在我手上,难道不是我想怎么写怎么写?” 余百岁:“师父,我刚才对你说话的语气确实有些放肆了,要不你看是不是罚我点钱?” 叶无坷:“自己认吧。” 余百岁:“这么大的错误怎么也得罚一百两。” 说完后看了看叶无坷脸色。 见叶无坷用无比鄙夷的眼神看着他,余百岁叹了口气:“一百两能有什么用?一百两能起到教育意义吗?当然不能,我看五个一百两还差不多。” 叶无坷还不说话。 余百岁:“差不多了吧......” 叶无坷:“差不多就差不多了,但你要记住,罚钱是主要的吗?当然不是,罚钱只是教育的一种手段,归根结底是为了你好。” 余百岁:“笔在你嘴里还不是你怎么说都行。” 叶无坷在本子上又加了四个字:顶撞师父。 余百岁:“我也是欠......再加一百两这篇能撕了吗?” 叶无坷摇头。 余百岁:“加二百两?” 叶无坷还是摇头。 余百岁:“加五百两,总共一千两,这篇能撕了吗?” 叶无坷咔嚓一声就把那篇给撕了。 余百岁拿了一千两的银票放在叶无坷手里:“下次我再犯贱你就扇我嘴,我家再财大气粗也禁不住我这么祸祸。” 叶无坷:“唉,可不说的呢,一千两,就算去青楼也能玩上十天半个月了。” 余百岁:“还得是高端的。” 叶无坷:“......” 他把本子收起来:“人家的本子都是越写越厚,我的本子怎么越写越薄了呢。” 余百岁:“你钱袋子还越来越厚了呢!” 叶无坷哈哈大笑:“走吧。” 余百岁:“干什么去?” 叶无坷:“扫地啊,你不是说我就会给自己婆娘扫地的吗。” 余百岁:“行嘞,你家婆娘祸害了一地,我花一千两雇你给她打扫......这叫什么事。” 他们一路走到了边州城的大牢里,这座小城的牢房规模不大其实也容纳不了多少人。 大牢的后院空地上,蹲着一大群混暗道的人。 这些人总的来说这些人都有罪,但罪不至死。 只是一听说廷尉府要清理辽北暗道,所以全都往边州跑试图出去躲躲。 以前他们也都是这么干的,在大宁境内犯了错就跑到东韩去躲一阵子。 叶无坷示意了一下,让余百岁上。 余百岁背着手就上去了,先是围着场地绕了一大圈,粗粗的估算了一下,在这蹲着的得有大几百人。 “你们这些人曾经做了些什么,廷尉府都已经查的清清楚楚。” 余百岁在这群人正前方停下来,一开口,所有人都抬头看向他。 “在大宁境内偷鸡摸狗坏事做尽,害怕被廷尉府打击就跑到东韩去避风头。” 余百岁哼了一声:“以前没收拾你们不是因为你们的罪不够收拾你们的,只是腾不出手来。” “我现在给你们免费讲一讲国与国之间的形势,就当是给你们上一堂课,你们好好听着。” “以前为什么不收拾你们?是因为你们的危害不如黑武,不如那些觊觎中原江山的外敌。” “现在大宁把该打的仗基本上都打完了,揍了黑武,揍了西域,灭了东韩......” 他扫视一圈:“现在腾出手来收拾你们了,不只是今天收拾你们,将来不必打仗,廷尉府就天天收拾你们这群人。” “你们自己做的事,你们自己想想有多恶心!” 余百岁哼了一声:“祸害大宁的百姓,坑蒙拐骗无恶不作,拿着大宁百姓的血汗钱,他妈的你们跑去东韩消费!” 叶无坷:“?????” 余百岁:“这一点是他妈的我无法容忍的,东韩的青楼业就是你们这群败类给养起来的!” 叶无坷自愧不如,心说还得是专业的人讲专业的事。 “按理说你们都得死。” 余百岁道:“但我现在想给你们一条生路,当然,这生路也不见得好走,走过去了,你们就可以堂堂正正继续做大宁的百姓,走不过去,你们就死在外边得了,最起码我还能给你们个好名声!” 一听这话,这几百人全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余百岁。 “我会给你们每人发放一笔路费,把你们从北疆送出关外。” 余百岁道:“黑武人不是送了几百人过来要祸害大宁吗?真说起来,他们没有你们会祸害人。” “你们拿了路费就往黑武走,你们这群混蛋个个都会东韩话,假扮成东韩人没什么问题。”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总之要在黑武给我干出点什么大事来。” “有人刺杀了黑武的官员,我亲自安排人接你回来,有人能在黑武潜伏下来给大宁递送情报,我每年去你们家里拜访。” “我还可以给你们指一条明路......漠北往北的地形大宁不熟悉,你们能把地图绘制出来你们一样是大英雄!” 余百岁问:“现在你们给我一个答复,是愿意死于大宁律法,还是去黑武那边当个祸害?” 谁愿意死? 几百人全都激动了。 余百岁脸色凝重下来:“路我给你们指明了,你们自己怎么选是你们自己的事了。” “如果你们愿意为大宁做点事,我欢迎,我支持,我认你们当朋友,你们出去之后选择出卖大宁,我把丑话说前边。” “你们的家底廷尉府都清楚,出卖祖国出卖同袍的人,廷尉府天涯海角也会杀了你们,包括你们的家人。” “别跟我说他们无辜,谁做了那样的事牵连了家人无辜就无辜了,我肯定下得去手。” 他示意廷尉把这群人都松绑。 “出去之后自己选择怎么走接下来的路。” 余百岁沉默片刻后语气沉重的说道:“别再做一个连自己亲人都看不起的人。” 说完一摆手:“押送他们去北疆!” 把这群人都送走之后,余百岁看向叶无坷:“我是真希望他们能争点气,也是真希望他们都能活着回来。” 叶无坷道没有对这些人做出评价,因为他知道有些人是改不了的。 或许他们不会做卖国贼,但他们出了关一扭头就跑了。 不是所有人都把自己家人当回事,有些人天生就不是人。 可是这些人的罪名又真的不至于处死,都说要用重典要用重典,可有法律的目的从来都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规劝和约束。 如果能让一个犯了小错的人改过自新,那是法律存在的意义。 当然,能让一个十恶不赦的人人头落地,也是法律存在的意义。 “还有一件事。” 叶无坷道:“从那些混暗道的人里边挑一些,你亲自去挑。” 余百岁问:“挑什么样的?” 叶无坷就那么看着他,余百岁笑了:“挑机灵的呗。” 叶无坷:“阔可敌金叶已经告诉我们他们是怎么入的关,现在挑一批人出来让他们去接触不问堂。” 余百岁:“果然还是你阴,我怎么就没想到。” 叶无坷:“师父是白当的?” 余百岁立刻就追了出去:“我先去挑一批。” 叶无坷等余百岁走了之后,他转身去找了还在等待他消息的阔可敌金叶。 金叶父子俩这几日都很安定,连鹰飞腾都不吵不闹了。 见叶无坷进来,鹰飞腾戒备的看着他。 叶无坷也不遮掩,直接说明来意。 “我是来找他的。” 他看向鹰飞腾:“你的父亲我会安排人先一步送往长安,但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鹰飞腾皱眉:“什么事?” 叶无坷道:“我希望你帮我把安排你们进中原的人找出来。” 鹰飞腾侧头看向他父亲。 金叶则问道:“叶明堂,你能保证我儿安全吗?” 叶无坷道:“不能十成十的保证,毕竟也有风险。” 鹰飞腾问:“如果我帮你做了这件事,你能不能答应我尽快把我母亲和弟弟妹妹接来?” 叶无坷:“你不答应我也会做这件事。” 鹰飞腾:“那我答应。” 叶无坷道:“帮我做完这件事之后,我会宣布你们的死讯。” 金叶问:“如果你直接宣布我们的死讯,珈逻会不会怀疑。” 叶无坷:“会怀疑,且会对你的家人更加严密的看管。” 金叶:“那你怎么能把她们接来?” 叶无坷道:“我希望你们不要心急,不要等上了几个月不见我把人接来就说我不尽心。” 金叶忽然懂了:“你想让珈逻戒备起来,等上几个月让她错觉大宁根本就不想救我的妻儿你再动手。” 叶无坷:“人总是会松懈的,尤其是先紧张一阵子之后。” 他说完这句话后看向鹰飞腾:“如果你决定好了,现在就跟我走。” 鹰飞腾看向他的金叶:“父亲,你保重。” 金叶点头:“你不要冒险,听叶明堂的话就好。” 鹰飞腾对叶无坷说道:“我请你善待我的父亲,你一定会得到回报。” 叶无坷道:“实话是,如果我们不能得到回报,何必要善待你们。” 出门之后,叶无坷对鹰飞腾说道:“你什么不不用做,接下来你就在一队廷尉的保护下往北疆走。” 鹰飞腾:“引他们出来?” 叶无坷点了点头。 鹰飞腾伸手:“给我兵器,我还是信任自己手里的刀。” 叶无坷道:“刀该给你的时候会给你。” 他迈步往前走,鹰飞腾大步跟了上去:“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你应该不只是想让我帮你把人找出来。” 见叶无坷不答,鹰飞腾有些急了:“你故意让我跟你出来,就是有些话不想当着我父亲的面说!” 叶无坷脚步一停:“杀珈逻你敢吗?做汗皇你敢吗?”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也算是彼此惦记 - 天下长宁 - 知白 鹰飞腾的表情骤然僵住。 他慢慢转头看向叶无坷,那双眼睛里慢慢的都是质疑。 他在质疑叶无坷说的是什么胡话,质疑叶无坷为什么要如此戏耍他,质疑叶无坷是不是把他当成了傻子。 唯独没有质疑叶无坷你是不是说话算话? 别说他不敢相信叶无坷的话,就算他爹身为武道亲王也不敢相信叶无坷的话。 “不敢想?” 叶无坷看着他的眼神里,满是挑衅。 鹰飞腾看着叶无坷看了好一会儿后忽然大步往前走:“你要么是疯了要么是在试探我,若是前者,我不会陪着你发疯,若是后者你大可不必这样。” “为什么不敢想?” 叶无坷又问了一遍。 鹰飞腾脚步顿住。 他回头看向叶无坷:“你真的不是在开玩笑?你真的不是在试探我?” 叶无坷走到他身边:“不管是对于黑武来说还是对于大宁来说,若你能抢到汗皇之位都是最好的结果。” 鹰飞腾:“且不说我有没有那个能力,有没有那个可能,就算我能抢到汗皇之位,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叶无坷:“你爹娘弟弟妹妹都在大宁,当然对我们有好处。” 鹰飞腾:“你真是疯了,你居然认为黑武的汗皇会允许自己的父母在大宁做人质!” “为什么不能这样想?” 叶无坷倒是一脸轻松。 “如果真的成了,你做黑武汗皇,你父亲在大宁你就会有所忌惮,当然你若是一个野心勃勃之人当然也不必在乎你的父母。” 鹰飞腾直视着叶无坷的眼睛:“你凭什么认为你能!” 叶无坷:“我凭什么能可以先放在一边,只说你若有机会做汗皇敢不敢。” 现在鹰飞腾真的有些犹豫了,因为他看得出来叶无坷不是在诓骗他。 叶无坷是真的敢这么想。 “你先说你打算怎么办。” “你先说你敢不敢。” “你一点计划都没有,就敢问我敢不敢?” “你若不敢我为什么还有计划?” 说到这两个人都停了下来,都直直的盯着对方的眼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最终还是鹰飞腾挪开了视线。 “我可以试试。” 鹰飞腾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看着叶无坷,因为他底气不足。 不......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底气。 他实在想不出自己凭什么能夺取汗皇之位,凭什么能击败已经成为汗皇的阔可敌珈逻。 他们父子之所以是如此下场,就是因为他们都不是珈逻的对手。 “你这句可以试试,就足以说明我们没必要试试。” 叶无坷道:“你该明白一个道理,如果你答应下来,那大宁就会倾尽全力的帮你坐上汗皇之位,大宁的付出会大到超乎想象。” 鹰飞腾问叶无坷:“为什么?你必须告诉我为什么。” “和平。” 叶无坷道:“你信吗?” 鹰飞腾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 叶无坷笑:“我都不信。” 他说:“但不管你信不信,只有你做了汗皇黑武和大宁之间才会迎来至少二十年的和平期。” “珈逻为什么把你们父子逼到大宁来?就是要激起黑武上下所有人对大宁的仇恨。” “她知道现在不适合开战,但她必须开战,哪怕她不会进攻大宁也会把大宁才刚刚控制下来的漠北和草原抢回去。” “唯有这样她的位子才能坐稳,就算再打下去会让黑武元气大伤她也在所不惜。” 叶无坷指了指鹰飞腾的心口:“但你不一样,只要你的父母还在大宁你就不会轻易开战。” 鹰飞腾:“我不相信你。” 叶无坷:“可以。” 鹰飞腾:“如果我做了汗皇......若局势到了那般地步,难道我不需要开战来稳定地位?” 叶无坷:“那也可以。” 鹰飞腾:“你这些话到底什么意思。” 叶无坷:“实话是......我只需要黑武不稳定。” 他看着鹰飞腾的眼睛:“和平很可贵,可以享受和平的时候就没有必要让那么多人死在战场上,但大宁并不惧怕开战。” 鹰飞腾深吸一口气。 他思考了很久之后重重的点了点头:“我想试试。” 还是那四个字,但和刚才的语气已经完全不同。 叶无坷也在心里松了口气,他总算是没有看错这个年轻的黑武皇族。 在第一眼看到鹰飞腾的时候叶无坷就明白,这个年轻人是一个绝对不会甘心向大宁投降的人。 这样的人送回黑武,哪怕失败了,输给了珈逻,只要黑武动荡就够了。 “计划是什么!” 鹰飞腾盯着叶无坷的眼睛问。 “还没有。” 叶无坷背着手往前走了:“只是想试试你的勇气。” 鹰飞腾:“你!你简直是个无赖!” 叶无坷:“看来你们黑武那边骂人的词汇不是很多,你可以先在大宁进修一段时间,最起码回国后没人骂得过你。” 鹰飞腾快步跟上叶无坷:“我不相信你一点计划都没有!你绝不是一个没有计划就胡说八道的人。” 叶无坷:“那你可真是不了解我,我从小就会胡说八道。” 现在的局面好像一下子调转过来了。 刚才是叶无坷一个劲儿的刺激鹰飞腾,一个劲儿的问他敢不敢。 当鹰飞腾说自己想试试之后,叶无坷反而一点兴趣都没有了似的。 如果鹰飞腾懂一些外交上的手段,就该知道他在一步一步走进叶无坷的圈套。 不过很可惜,这个年轻人确实是有些稚嫩。 哪怕她的年纪比叶无坷还要大一些,但他的经验和叶无坷比起来就是幼稚园水平。 他跟在叶无坷身后走,一边走一边追问。 叶无坷只是一味的笑而不答,越是这样鹰飞腾就越是着急。 在他们身后,阔可敌金叶打开房门走出屋子,他站在门口看着已经走远的那两人,眼神里有些很复杂的东西。 他没有听到叶无坷和他的儿子说了些什么,但他好像隐隐约约的有些猜测。 所以他的目光之中,满是担忧。 这一刻他甚至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不该事向叶无坷投降。 他似乎更应该直接去大宁的都城长安,在长安的大门口表示要向大宁皇帝陛下臣服更好些。 但是现在一切都已经晚了。 他不知道叶无坷会做些什么,可他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远在数千里之外的黑武星城,坐在汗皇墨玉宝座上的阔可敌珈逻忽然心里有些莫名的恐慌。 她有很多来自中原的先生教她关于中原的一切,包括中原的医术。 她知道这是心悸,可她不相信自己会无缘无故的心悸。 莫名其妙的,她的脑海里就冒出来叶无坷这三个字。 “内侍。” 珈逻轻轻叫了一声。 不远处的贴身内侍连忙弯着腰过来:“陛下,请问有什么吩咐?” 珈逻道:“派人把大青叶叫来。” 大青叶,黑武青衙现任指挥使。 他是珈逻成为汗皇之后第一个提拔起来的人,就是珈逻身边最忠诚的护卫之一。 同时大青叶还是黑武剑门的大剑师,当初就是剑门宗主让他留在珈逻身边的。 不久之后,大青叶快步走进大殿。 这是一个看起来格外典型的黑武青年男人,身材很高大,很健壮,肤色很白,目光炯炯。 他第一眼看向珈逻的眼神就有些不寻常,陪在珈逻身边这几年让他对这个女人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 他从未表达,但他愿意为珈逻献出自己的生命。 “陛下。” 大青叶走到墨玉宝座下边,手放在胸前俯身行礼:“请问陛下叫我来是想让我去做什么事?” 珈逻问他:“金叶父子有没有消息?” 大青叶摇头:“没有一点消息,我们在宁国之内的谍卫有七八成已经失去了联络,尤其是在漠北之战后,大部分密谍都选择了断线。” 漠北之战对于黑武来说损失实在是过于巨大。 他们的汗皇死于漠北,也导致了大量的附庸小国叛变。 漠北数十国已经全部重归中原帝国,黑武的势力范围已经向北退缩了数百里。 东西来算的话,可能长达两三千多里。 黑武能埋伏在中原的密谍大部分都来自东韩和渤海,还有一部分来自漠北和草原。 因为黑武人和中原人有着极为巨大的相貌差距,所以黑武人并不能直接进入中原做密谍。 为什么黑武人如此看不起东韩人和渤海人,哪怕东韩与渤海始终表示自己可以是最忠诚的臣子,但黑武人还只是把他们当奴隶一样看,甚至处处提防戒备? 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黑武人看不起东韩和渤海,觉得他们天生就是卑贱的民族。 其次,是因为他们也害怕大宁用东韩人或是渤海人来黑武做密谍。 “必须尽快再训练一批密谍出来了。” 珈逻斜靠在墨玉宝座上,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轻轻的揉着眉角。 “我有些担忧......如果金叶父子被宁人生擒的话......” 大青叶听出了珈逻话语背后的意思。 “宁国之内那个暗中联络我们的人,我去见一下。” 大青叶说:“他可以把金叶父子送进宁国,应该也能把我们的密谍送进去。” 珈逻问:“那个人可信吗?” 大青叶:“他留在黑武就是想让我们信任,而他之所以这样做是想给他的家族留后路。” 珈逻点了点头:“宁帝现在有的是时间处理国内的事,这样的人在宁国已经没路可走了。” 她摆了摆手:“去吧,黑武之内......在剑门,还能挑选出来一批能用的草原人和东韩人。” 大青叶:“如果发现金叶有异心,我会尽全力杀了他们父子。” 珈逻微微点头,似乎疲倦的不想再说什么了。 不久之后,大青叶回到了他的府邸。 他要见的那个人,就住在他的府里,大青叶不喜欢这个宁人,因为他总觉得这个人心机太深沉。 “指挥使阁下刚刚见过汗皇?” 年轻的中原男人看到大青叶的那一刻,眼神里就浮现出一抹笑意。 大青叶问:“你在想什么?” 年轻人回答:“我在想,我怎么才能把黑武大量的密谍送进中原,还能在高清澄的廷尉府眼睛注视下杀了金叶父子。” 他耸了耸肩膀:“中原人有句话叫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是劝过你们的,把金叶带到边疆就动手。” 大青叶皱眉:“黑武帝国的事你没有资格指手画脚。” 年轻人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大青叶:“你只需回答我,你能还是不能。” 年轻人问:“如果我说能,那你愿意让我一起回去吗?” 大青叶沉默了。 年轻人道:“据我所知,剑门秘密训练了一批剑客,因为这些年来不断有中原江湖高手来黑武挑战,所以剑门打算训练一批剑客送去中原做刺杀之事。” 他看着大青叶的眼睛:“把这批人都给我。” 大青叶摇头:“我做不了主。” 年轻人道:“你现在可以去请示陛下了,告诉她......我不但可以把金叶父子杀了,我还会把叶无坷给她带来。” 大青叶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年轻人笑了:“指挥使阁下,你居然在吃一个敌人的醋。”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梦魇? - 天下长宁 - 知白 “这些年剑阁其实一直都在准备南下。” 大殿上,珈逻说话的时候习惯性的揉了揉眉角。 坐在她正对面的那个身穿金色锦衣的中年男人看了她一眼,并未回应。 但他看得出来,珈逻好像并不快乐。 哪怕她如今已经是黑武的汗皇了,哪怕她已经坐在那墨玉宝座上了。 可能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她最近多了一个揉眉角的习惯。 每天都会被大量的繁杂事务纠缠着,还要和黑武内外的敌人勾心斗角。 这一切都让她不快乐,也没有体会到她认为的做了汗皇就该有的骄傲。 也正是因为到了这样的时候,她才真正体会到了她的父亲为什么要对贵族如此打压。 现在黑武才是真正的内忧外患。 表面上支持她的人,在不停的和她讨价还价。 不支持她的人在暗中不断的有些小动作,让她发布的命令屡屡受阻。 她的父亲曾经说过,坐在汗皇的位子上就不能做一天的老实人。 在她父亲看来,老实人就是人心的试金石。 因为老实人容易被人欺负,今天他欺负你一次你不反抗明天他就会欺负你更狠。 久而久之,老实人就成了社会的最底层。 汗皇也一样,今天退一步明天退一步,久而久之,汗皇也就不是汗皇了,而是被那些贵族发号施令的傀儡。 珈逻利用了她父亲对黑武贵族的打压成功上位,只要不是阔可敌正我继续做汗皇不管是谁即位贵族们都很欢迎。 现在反噬就来了。 那些贵族不断的在加大他们的筹码。 索求无度。 而在这个时候珈逻能依仗的,似乎只有剑门了。 朝廷里的官员们要么是在观望,要么是在给她使绊子,要么是在故意装病不参与。 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剑门的宗主,是剑门带给她的安全感。 可剑门真的可以给她安全感吗? 剑门何尝不是在利用她? 表面上,剑门坚定不移的站在了他父亲那边,帮助他父亲铲除了叛乱。 可是在他父亲选择和宁军决战的时候,剑门的人却不见了。 正如那些贵族们想的一样,拿捏不了阔可敌正我难道还好拿捏她这个无法与她父亲相提并论的小姑娘? 珈逻说完话后没有得到回应,所以看了看坐在她对面的宗主。 罗森万象从漠北回来之后就好像更为沉默了,他大部分时候都像是一尊雕像。 这好像和珈逻父亲在位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因为她的父亲就希望剑门的宗主只是一尊雕像。 对于有着铁血手腕的阔可敌正我来说,宗主最好就只是个象征人物。 只要有宗主这样一个人就好了,高高的坐在剑门的宝座上接受世人的朝拜。 但就应该像是雕像,对每个人都是漠然的态度,不需要讲话,更不需要做事。 然而对于珈逻来说,此时的罗森万象虽然还是那样的雕像姿态,可意义却不一样。 在她父亲面前,这尊雕像是以自保的形态出现的。 可在她面前,这尊雕像是在等着她如世人一样跪下来顶礼膜拜。 “师尊。” 珈逻轻轻叫了一声。 罗森万象此时微笑起来:“陛下是在等我的回应?陛下的父亲从来都不会等我的回应。” 他看起来依然那么和善,就如同这些年来他对珈逻的态度一样,始终没有变过。 漠北那一战,罗森万象也受了伤,甚至一度有传闻他死于漠北。 可实际上他就是故意在宣扬这件事,他想看看自己的剑门之中在得到他死讯之后还有谁坐不住。 罗森万象轻轻说道:“作为汗皇陛下,你应该做的是发号施令,而不是习惯的等待别人的回应,然后在别人回应之后你再判断自己可以不可以发号施令。” 珈逻说:“对待别人我可以这样,但对待您我不能这样,您是我的师尊,我不管到什么时候都必须保持对您的尊敬。” 罗森万象好像是等来了他想要的答案,所以脸色看起来更为轻松。 “陛下应该坚信,不管你让我做什么,剑门上下都会完全遵从陛下的旨意。” 罗森万象说:“只要陛下和剑门的心意始终在一起,那剑门就永远是陛下的坚实后盾,也是陛下手中最锋利的阔剑。” 这话听起来是在宣誓忠诚,可最重要是那句只要陛下和剑门的心意始终在一起。 简单来说是......你要听话。 珈逻当然明白这句话里的威胁。 她脸色依然挚诚:“师尊,也请您不要怀疑我身为剑门弟子的心意。” 罗森万象笑了:“刚才陛下说剑门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准备南下,是陛下想用剑门训练的那批死士?” 珈逻说:“只是想征求一下师尊的意见。” 罗森万象起身,在大殿内缓步走动。 “以前中原还是楚国的时候,每年都会有一些中原的江湖客到黑武来挑战剑门。” 他说到这看向珈逻:“陛下认为,他们为什么这样做?是因为仇恨?” 珈逻回答:“仇恨只是一部分原因。” 罗森万象点头:“是的,仇恨只是一部分原因,中原的江湖客每年都会有人来,楚时候少一些,宁立国之后这二十几年来的比楚国几百年加起来都多。” 他脚步顿住:“他们是想借剑门证道!” “对于中原江湖客来说,这是一条捷径。” 他再次缓步走动起来。 “中原江湖推崇侠义精神,而要想成为一个江湖中人人敬仰的侠耗时太久了。” “从无一人能一进江湖就被人尊重,他们要想成就侠之名,需要长久的持之以恒的去做侠义之事。” “有人在江湖上行善积德助人为乐了几十年,到老了才得了一个侠的尊称。” “可来黑武不一样,他们只要敢来挑战剑门且活着回去了那他们马上就会被人尊称为侠。” 说到这他看向珈逻:“剑门不想成为这些所谓的中原侠士的试金石,所以才开始训练死士。” “这些死士存在的目的原本是为了应对中原江湖客的挑战,让中原江湖客明白,他们其实连剑门的奴隶都打不过。” 他说:“这些死士,在剑门中的地位就是剑奴。” 罗森万象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珈逻其实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就是不借。 当然,也要看珈逻能提出什么交换条件。 所以在这一刻珈逻很愤怒,可她表面上还是那么安安静静认认真真的听着。 她就像是没有听出来罗森万象的深意,因为她知道自己不能过早表态。 他的师父刚刚才说过,老实人是会被欺负的。 如果她过早表态,第一会让罗森万象看出来她很聪明,第二她马上就提出条件罗森万象会不在乎。 所以她现在还要等。 罗森万象一时之间没有判断出珈逻到底有没有听出他的深意。 所以他继续试探了下去。 “自从漠北之战后,黑武国威受损,剑门声誉蒙羞,从中原来黑武的江湖客比以往更多了些。” “仅仅是这个月,试图闯入剑门的中原江湖客就已有十数人,他们并不是来偷袭,也不是来刺杀,而是正大光明的来挑战。” “剑奴这些日子都在应付中原的挑战者......陛下若想用剑奴的话,或许......” 珈逻听到这才一副原来如此的反应。 她脸色愧疚:“是我对剑门的事有些过于疏忽,刚才说的话让师尊为难了。” 罗森万象道:“倒也不至于为难,我刚才说过了,你是汗皇,你的话不但是人间的旨意也是代表月神的神意。” 珈逻:“不,代表月神神意的只有师尊。” 她此时起身,格外郑重的说道:“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在考虑一件事。” 她从那高高的地方一步一步走下:“我一直在想,朝臣对我多有不服,我的话很多人表明答应但根本没有人执行。” “这是他们对我的不尊重,也是对剑门的不尊重,所以......我想请求师尊入朝参政。” 罗森万象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自从阔可敌正我做了汗皇之后,剑门宗主已经有多年不可参与朝政要务了。 “我需要师尊的帮助。” 珈逻忽然在罗森万象面前单膝跪下来:“请求师尊在朝会上坐镇,师尊若是不愿意被这纷杂俗物干扰,只需出现在朝会上,那些人自会恐惧。” 罗森万象一只手放在珈逻的头顶:“月神的孩子,你的痛苦月神感受到了。” 他问:“现在你告诉我的这些让我深感愧疚和不安,我不只是你的师父也是月神在人间的使者。” “可是我只顾着自己修行,淡然于人间之外,这就让你的修行遭受了太多的艰难阻碍。” “是我过于自私了,我此时此刻才感受到你的痛苦......孩子,我答应你,我会帮你。” 珈逻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里洋溢出无与伦比的惊喜。 她知道自己在表演这种情绪的时候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破绽。 “多谢师尊!” 她在罗森万象身前低下了头。 罗森万象说:“这不是我的心意,我只是一个懒散的人,这是月神的旨意,他刚刚在我神海之中给了我指示。” 他伸手把珈逻扶起来:“我的孩子,你需要我的帮助,我就会出现在你需要我的地方。” 珈逻重重的点了点头:“愿月神永远庇护师尊。” 罗森万象:“我会代表月神庇护你。” 他笑起来:“你准备动用剑奴去中原,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想用他们做什么?是杀了谁,还是要去破坏什么?” 珈逻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抹担忧。 “我想把那个叫叶无坷的人抓回来!” 罗森万象:“抓回来?不是刺杀?” 珈逻说:“抓回来!我要亲手杀了他!” 罗森万象问:“为什么?” 珈逻回答:“我已经不止一次梦到他了,在梦里他就是阻挡我的那条恶龙,他就是我心境里的劫难,我每每想到他都会感受到挫败。” 罗森万象心中一震。 珈逻的眼神有些复杂。 “他总是出现在我梦里,一次一次的用箭术,用思谋,用武艺,还用他那满是嘲笑的嘴脸来伤害我。” 珈逻指了指自己心口:“师尊,我的修为被他挡住了。” 罗森万象眼神微寒:“那就该杀。”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条件 - 天下长宁 - 知白 大青叶带着那个年轻的中原男人走进了黑武皇宫大殿,这个年轻人似乎对这里格外好奇。 从进入大殿开始他就在东张西望,一点儿也没觉得这样的举动是否有些失礼。 或许是因为从小的经历造就了他并不死板的性格,又或许因为长期流浪让他对任何地方都没有敬畏。 珈逻和大青叶的感觉一样,她第一眼看过去就不喜欢这个年轻人。 哪怕这个年轻人看起来有些和叶无坷差不多的帅气......比如脸上总是有些淡淡的笑容,是粗看起来很灿烂的笑容。 但他的叶无坷的区别之处就在于,叶无坷的笑容是真的有阳光一样的温度。 而他的笑容,是对世间一切的蔑视。 他不是把自己当成神一样的那种对世间万物有所蔑视,他是那种除了自己之外把任何事任何人都不当回事的蔑视。 “你可以下跪行礼了。” 年轻人听到大青叶的提示之后并没有下跪行礼。 只是学着黑武人的样子把手放在胸前然后微微俯身:“汗皇陛下。” 这个举动在珈逻眼里看来就是傲慢。 可实际上,叶无坷在她面前的时候可比这样的举动傲慢多了。 但自始至终,她好像从来都没有觉得叶无坷傲慢过。 相反,回忆起来的点点滴滴似乎都在展示着叶无坷的自信。 有些时候就是这样,你看顺眼的人哪怕是傲慢你也觉得是自信,你看不顺眼的人哪怕是客气在你眼中也是虚伪。 “你应该下跪行礼。” 大青叶语气有些不善的又提醒了一遍。 “君不跪君。” 年轻人还是那样和和气气的笑着。 他说:“虽然我还没有成为中原的君主,但我应该就是君主,一个......哈哈哈哈哈,一个没有国家没有疆域没有子民的君主。” 他好像讲了一个特别好笑的笑话,但除了他之外谁都没有笑出来。 也不知道他是真的那么爱笑,还是用这样的笑声来缓解尴尬。 最起码大青叶认为这句话很尴尬。 年轻人却不这么认为。 “你是杨家的后人?” 珈逻皱眉问了一声。 年轻人道:“是啊,不过不是什么嫡系血统啊哈哈哈哈哈,但他们没得选你说好玩不好玩,哈哈哈哈。” 珈逻听到这笑声更不喜欢这个人了。 大青叶俯身对珈逻说道:“他自幼就被送出家族,家里还有一个哥哥但已经废了,他的父亲是旧楚亲王,不过他的哥哥是正妻所生,而他只是庶出,所以作为备选送出家门在外流浪,他的哥哥则被当做继承者培养。” 年轻人对大青叶明显带着有些歧视的话没有理会,还是那副仿佛永远都很开心的样子。 珈逻看向年轻人:“是这样吗?” 年轻人往四周踅摸了一下,看到有把椅子在不远处随即过去坐下来。 这个无礼的举动让大青叶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他忍不住就要大声呵斥的时候珈逻摆手阻止了他。 年轻人不但坐下了,还是翘着二郎腿坐下的。 “算是这样吧。” 年轻人回答:“这是多么有意思的一件事。” 他斜靠着坐着,一只手支着扶手拖着下巴。 就这么很没有礼貌的坐着,也很没有礼貌的直视着珈逻。 “楚国灭亡之后,最后一个皇帝死在西蜀道,他其实没有子嗣,大楚皇族嫡系血脉也就断了。” “杨家的人其实已经没什么想法了,那是有一大群楚国的亡国之臣觉得不能这样算了,哈哈哈哈......” 他笑着说道:“我那个已经准备向大宁称臣的爹,被一群人硬生生架起来成了皇族正统。” “当初他窝窝囊囊的被人从都城大兴驱赶出来,一头扎进深山里修身养性的时候可没想过自己会成什么皇族正统。” 然后他指了指自己:“我这样一个小妾生的孩子,居然还被人定义为皇子。” 珈逻:“你不喜欢?” 年轻人笑了:“不喜欢?我为什么不喜欢?我可实在是太喜欢了。” “原本我这样的人会生活的很苦,我娘那样的出身就算有了个儿子也是做一些杂务的命。” “如果不是那群不死心的家伙一直想要反宁复楚,我和家里的一个长工应该没什么区别。” “现在多好,我虽然常年流浪在外,可我有花不完的钱,走到哪里都有人早早的迎接,对我尊敬的无以复加......” 他问:“我为什么会不喜欢?” 珈逻:“现在你的哥哥已经废了,所以轮到你去继承复楚的志向了?” “没没没......” 年轻人坐在那摆了摆手:“不是这样的。” 他笑着说:“我前边那个人叫杨乙承,而我叫杨甲第,你觉得我是备选吗?唔......忘了,你们未必能理解。” 珈逻:“我能理解。” 她觉得有些无聊:“你们中原人总是喜欢在名字里藏着一些希望之类的东西,比如叶无坷。” 杨甲第笑了:“你还真是恨他。” 大青叶怒目:“你说话注意些!” 杨甲第耸了耸肩膀:“你总是那么愤怒是为什么呢?是因为你的陛下其实对你没有什么特殊想法吗?” 大青叶跨步向前,手已经握住了剑柄。 杨甲第又耸了耸肩膀:“无能狂怒......你又不敢杀我,最起码不敢在汗皇陛下面前杀我。” 他看了看大青叶那把剑:“那么重,那么大,拔来拔去的累不累啊。” 大青叶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是在故意激怒我?” 杨甲第连连摆手:“哪有哪有,只是单纯的看不起你。” 珈逻看了大青叶一眼:“你退下去。” 大青叶的手离开肩膀,可他能吃人的眼神却没离开杨甲第。 “看,陛下才是有风采,大呼小叫的但又无能为力,只能是让人看出你更为无能。” 杨甲第说:“有句中原话送给你指挥使大人......江海不与洼争流,雷霆不与蛙斗声。” 说完后他又摇了摇头:“算了,你也不懂,我说了一个洼一个蛙你可能听起来就是哇哇......” 他好像真的在作死。 珈逻此时倒是对他有几分欣赏了。 “现在宁国之内这个情况,你回去之后能有什么作为?” 珈逻问他:“你应该对宁国正在大规模的清理叛贼的事有所耳闻。” 杨甲第笑道:“听话了啊哈哈哈哈哈,所以得回去。” 珈逻:“理由?” 杨甲第道:“我得回去把我爹干掉啊哈哈哈哈。” 珈逻脸色微微一变:“为什么?” 杨甲第:“我们一家靠什么活着?靠那些想复楚的人养活着啊,哈哈哈哈,我爹其实老早就被廷尉府盯着了,他有些时候甚至是在配合廷尉府演戏。” “但是,养活我家的那群人可不知道,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我要是再不回去干掉我爹,我爹是卧底的事他们可就都知道了。” “哈哈哈哈哈......那群拥护的想要复国的皇帝人选是卧底呀,这事传出去可太他妈的让人觉得好笑了。” 大笑之中的杨甲第忽然不笑了。 他坐直了身子,板着脸:“那以后谁养活我?” 珈逻心里一震。 杨甲第说完这句话后又恢复了那个永远都很开心的样子。 他说:“不行不行不行,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习惯了,没有人供奉可怎么行,我爹是卧底,我哥废了,我只能回去扛大旗。” 珈逻点了点头:“我相信你了。” 杨甲第笑了:“陛下可不是相信我,陛下是除了我也没什么人可用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 珈逻问:“你认为你是唯一的人选?” 杨甲第:“不是啊哈哈哈哈,我是说,抓叶无坷,我要一千万两。” 珈逻眉头一挑,大青叶脸色震惊。 杨甲第还是那么舒舒服服的坐着:“叶无坷价值一千万两不高吧。” 他看向珈逻:“另外......阔可敌金叶和他儿子一定会投降,我把他们两个也杀了,算是赠品,不单收费。” 珈逻:“你凭什么认为你有把握?” 杨甲第说:“有个更好笑的事......哈哈哈哈,想起来就好笑。” 他看向大青叶:“每年都会有个来自中原的蒙面人到剑门挑战你知道吧?还打过你呢哈哈哈哈。” 大青叶的脸色不是震惊了,而是骇然。 杨甲第说:“是我啊。” 然后他看向大青叶,脸色又变得冷森森的:“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会被你吓住了吗?” 他看向大青叶的眼神里除了蔑视之外还有几分可怜,对这位大剑师的可怜。 大青叶竟是不敢反驳。 杨甲第道:“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会知道剑门里培养了一群死士?” 大青叶此时已经不是震惊不震惊的事,而是惊骇,他是真的吓着了。 因为他发现,原来剑门的一些秘密自己都被排除在外可眼前这个家伙居然身在其中! “每年我都到剑门挑战,可我依然还好好的。” 杨甲第道:“指挥使,你在剑门的地位,未必及得上我。” 他说:“我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你要学会听话。” 杨甲第此时起身,他缓步走到珈逻的宝座下边。 抬头仰望着那个象征着黑武绝对权力的宝座,但他没有仰望那个女人。 “剑奴是我帮宗主练出来的,我想用的话其实跟宗主直接说就好,我之所以绕一个圈子让陛下去问宗主......” 他笑了笑:“这事就又好玩了哈哈哈哈,如果不绕这个圈子那宗主他怎么好直接回到朝堂?” 珈逻怒了。 啪的一声拍在了座椅扶手上:“杨甲第!你放肆!” 杨甲第笑道:“这就有些受不了?哈哈哈哈哈......忘了告诉你,宗主向你提什么条件也是我想的,我告诉宗主,陛下不把你请回朝堂,你就不松口。” 珈逻的脸色明显有些发白了。 “不必谢我,我是为陛下好。” 杨甲第道:“没有宗主坐镇朝堂陛下的话都没几人理会......凡事皆有利弊,终究是对陛下更好些。” 他伸手指了指阔可敌珈逻:“请陛下把你的佩剑借我一用。” 大青叶再也无法忍耐:“你真的是找死!” 刷地一声,他的阔剑出鞘。 紧跟着当的一声,他的阔剑飞了出去。 “剑门的剑奴要对付中原高手,他们的剑招都是我喂出来的,那么相对来说,剑门的阔剑也已经喂了我好几年。” 杨甲第道:“叶无坷有大宁皇帝锻造的龙鳞黑线,没有汗皇的佩剑我可没把握......” 他仰起头看向珈逻:“给还是不给?” 珈逻摘下她的佩剑甩过来,那剑在半空之中旋转几圈之后砰地一声戳在杨甲第脚边。 剑未出鞘,却刺入坚硬的石板地面。 “再加一个条件。” 珈逻看着杨甲第:“这把剑上最好带回来宁国二皇子李隆势的血!” 她的父亲,就是被宁国的二皇子李隆势重伤的。 也正是因为那次重伤,让阔可敌正我有了死志。 “好啊。” 杨甲第伸手把剑拔出来:“再送你一个高清澄的人头。” ...... ...... 【你们那刮风了吗?】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疯批 - 天下长宁 - 知白 杨甲第从黑武皇宫离开之后,丝毫也不把自己当外人的一路往剑门走去。 这一路上,他这般高调行事,引来了不少黑武人的怒视。 他的样貌看起来和东韩人一样,在黑武,东韩人等同于奴隶,身价不如猪羊。 所以他这样大摇大摆的走在大街上,腰间还挂着一把看起来格外漂亮的佩剑。 这种行为,黑武人无法忍受。 很快就有人把他的前路拦住,伸手指着杨甲第的脖子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堆。 杨甲第就任由他骂,等那人骂的累了,他忽然抽剑,一剑将那黑武男人的人头割了下来。 大街上立刻就传来一片惊呼,谁也没能想到这个卑贱的东韩人居然敢当街杀人! 很快,大批的黑武士兵就围了过来。 杨甲第亮出了他手中的宝剑:“这是黑武汗皇陛下给我的佩剑,你们认识吗?” 没有人理会他,在所有黑武人眼中他就是个卑贱的奴隶再加上一个卑贱的窃贼。 所以当他展示那把剑的时候,黑武的弓箭手已经瞄准了他。 杨甲第叹了口气。 “我是宁人!” 他忽然大声喊了一句,用的是黑武的语言。 一下子,所有黑武士兵的眼神全都变了。 连围观的黑武百姓脸色都变了。 看这些人眼睛里的含义从鄙夷和愤怒转为震惊,有些人眼睛里甚至出现了恐惧。 这让杨甲第心情有些复杂。 “差不多一个样貌的东韩人在你们眼中猪狗不如,一说我是宁人你们连连后退......” 杨甲第叹了口气:“原来所谓的高贵真的是打出来的。” 他大步往前走:“我现在要去剑门,你们如果不信就跟着我走好了。” 说完后他就继续往剑门方向走去,那些黑武士兵竟然真的没有马上就做出应对。 这要是东韩人,黑武士兵早就已经把他乱棍打死了。 漠北一战,黑武汗皇阔可敌正我死于大宁皇帝陛下。 这一战之后彻底将黑武人的傲气打没了,最起码在宁人面前黑武的傲气没了。 杨甲第只是在离开黑武之前想试一试,看看黑武人的反应到底和他预想的有没有区别。 然后他就醒悟过来,原来这个世上的所有尊严真的不是讨好讨来的。 他姓杨,楚国当年在黑武人面前是什么姿态他当然很清楚。 这甚至是他父亲闭口不谈的话题,只要他问,父亲就会告诉他那不重要。 可怎么会不重要呢? 当年黑武全面封锁楚国外交之后,楚国的选择是讨好,讨好不成,那就再把头压低一些。 楚国的使臣到黑武来,用卑躬屈膝来形容不为过。 可换来了黑武的尊重? 以至于后来楚国的经济都被黑武打压的抬不起头,而西域诸国和其他小国也学着黑武人的样子对楚国进行压制。 现在呢? 明明大宁是和黑武人对着干的,一点都不给黑武人脸面。 可却让黑武人对宁人的态度变得如此不同。 杨甲第甚至很想试试,他要是大声告诉这些黑武人他是楚国皇族那局面又是什么样的? 就因为他说自己是宁人,这些普通的士兵都不敢随意处置。 他相信很快就会有高级别的官员赶来,但也绝不是直接下令把他拿下。 所以他觉得很无趣,很无奈,甚至有些屈辱。 明明他的表现没有任何屈辱可言,可他心中满满的都是屈辱。 剑门的人也很快赶来,和黑武的官员交涉之后把他带到了剑门。 罗森万象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眼神里有些玩味。 “你为什么不说你是楚国的皇子?” 一身华美锦袍的罗森万象把装了酒的杯子放在杨甲第面前。 杨甲第笑了:“想说来着,他妈的不好用啊哈哈哈哈哈。” 罗森万象似乎很熟悉这个人,对他的反应倒是没觉得值得意外。 他在杨甲第面前坐下来。 “你先去见了陛下,又来见我。”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在黑武汗皇的佩剑上稍作停留。 “你是想从我这里拿到什么?” 杨甲第看向挂在墙壁上的那柄镶嵌了七彩宝石的长剑,那是一柄和剑门的阔剑完全不同的细剑。 剑柄呈十字状,剑身像是一根针一样。 这是黑武剑门宗主象征着身份的三把剑之一,罗森万象告诉过他,这把剑的名字叫月罚。 “想要我的剑?” 罗森万象微笑道:“我可以把它送给你。” 杨甲第问:“为什么不问缘由?” 罗森万象回答:“因为我看得出来......你没有自信。” 杨甲第又笑了:“哈哈哈哈哈,他妈的被你猜对了啊。” 他将珈逻的佩剑举起来,又走过去拿了罗森万象的佩剑:“谁他妈的在面对李叱那样的人会有底气呢?我拿了你们两个的剑也就相当于带个吉祥物了。”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罗森万象:“可做这么大的事要是连个吉祥物都没有,我是疯批我都不敢。” 他拿了两把剑就往外走:“走了走了,回头记得你答应过我的银子。” 罗森万象:“你似乎很喜欢钱。” 杨甲第一边走一边说道:“我这人的结局早就定了,钱对我来说就是极致享受。” 他回头笑:“没有钱我能在你们黑武睡到女人吗?” 罗森万象:“如果你是东韩人或是渤海人,有钱你也睡不到。” 杨甲第哈哈大笑:“他妈的,我还得感谢这宁人的身份。” 他问:“临走之前最后一个要求,有没有什么貌美如花还妩媚多姿的妞儿给我?” 罗森万象:“我有的话,自己就用了。” 杨甲第又骂了一声他妈的,拿着两把剑走了。 一边走,这个疯子一边自言自语:“大楚的三皇剑都被李叱给打丢了,大楚哪里还有什么气运在我身上,只好借黑武的两把剑壮壮胆鼓鼓气......万一能有点气运呢。” 等杨甲第走了之后,罗森万象沉默了一会儿后吩咐人去皇宫。 还是在那威严的冷森森的却也空荡荡的大殿里,罗森万象坐在了珈逻对面。 “师尊......” 珈逻开口叫了一声,还没问,罗森万象知道她想知道什么。 “是个疯子。” 罗森万象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些微笑,不是那个叫杨甲第的人可笑,而是他很欣赏那个疯子。 “他在几年前能避开边关,避开清查,避开一切顺利到了都城,还能顺利走到剑门。” 罗森万象有些感慨:“然后让剑门的弟子告诉我说,他是来教我学剑的。” 珈逻跟着感慨:“果然是个疯子。” 罗森万象道:“他用中原的剑法换剑门的剑法,他是我见过学过剑法最多的人。” 珈逻问:“他的实力有多强?” 罗森万象想了想,回答:“看他有多疯。” 珈逻:“他能杀了李隆势?” 罗森万象:“如果是准备周全的情况下刺杀,有六七成把握,但......他不会去。” 珈逻脸色微变。 罗森万象笑道:“陛下是不是想说他已经答应你了?” 珈逻微微点头。 罗森万象道:“他一定还说过把高清澄的人头也送给你了。” 珈逻再次点头。 罗森万象:“不然的话他怎么能从陛下手里要走你的汗皇宝剑?” 珈逻有些恼火。 罗森万象笑着说道:“不过陛下不亏......他一定会把金叶父子杀了,然后让整个大宁的人都知道杨家皇族的人还在反宁。” 珈逻:“他是真的要反宁?” 罗森万象:“不是,他是真的很喜欢享受,而且懒,不想自己赚钱。” 珈逻轻揉着眉角:“看起来我们好像一人赔了一把剑。” 罗森万象:“剑本来就不值钱,只是漂亮些,因为是我的剑所以被赋予了些特殊的含义,至于陛下的剑......倒是真的好剑。” 珈逻微微一怔。 杨甲第走到皇宫之内的那片很大的空地上,这里已经有数百名剑奴在等他。 除了这几百名剑奴之外,还有来自黑武青衙的现在能调集起来的所有中原人面目的密谍。 看起来黑压压的一大片,倒也壮观。 杨甲第在这群人面前走来走去,最终指了指其中一个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名来自东韩的密谍连忙回答:“我叫朴上勋。” 杨甲第听完后微微迟疑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叫朴上心更好。” 他说:“现在你就是我的亲信了,以后我有什么话对你说,你再对他们说。” 朴上勋很奇怪为什么是他,但受宠若惊。 杨甲第问:“你知道我为什么挑你吗?” 朴上勋一脸谄媚笑意的回答:“实在是不知道主人为什么会挑我。” 杨甲第:“你最丑,我不能让他们盖过我容貌上的风头。” 他伸手搂住朴上勋的肩膀:“你们东韩女人好玩吗?” 朴上勋讪讪笑了笑,似乎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杨甲第:“这是什么意思?” 朴上勋格外尴尬的回答:“没......没玩过。” 杨甲第愣了:“你他妈的好歹也是个东韩男人。” 朴上勋:“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黑武训练,一直都没有机会接触过女人。” 杨甲第有些不敢相信:“你没碰过女人?” 朴上勋点头:“没有。” 杨甲第忽然松开搂着他肩膀一脸戒备:“那他妈的有没有男人碰过你?” 朴上勋脸色更加尴尬起来:“也没有......” 杨甲第松了口气,再次搂着朴上勋的肩膀:“我现在交给你第一个任务。” 朴上勋:“请主人吩咐。” 杨甲第:“咱们明天一早出发,你现在去给我找个东韩的妞儿来,我听说你们东韩的女人......有点带劲儿。” 朴上勋立刻指向队伍里:“有的。” 杨甲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然后笑了:“那些?那些是被黑武人训练出来的,我不喜欢。” 朴上勋:“为了保证她们能在潜入大宁之后成功勾引宁国的官员,所以她们都没有被男人碰过。” 杨甲第又笑了:“有点意思,操!” 朴上勋:“主人要她们伺候吗?” 杨甲第:“我刚才说的什么?” 朴上勋:“有点意思。” 杨甲第:“妈的我说了五个字你就听见四个没用的?” 说完拎着两把剑走过去,伸手指过去:“你,你,你,你,还有你,你,你,你......” 稍作犹豫:“操,都来吧。” 朴上勋看着他那个样子,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牲口,怎么不累死你。 半个月后。 杨甲第混进了关内,他不得不佩服不问堂的人。 他看向面前的辽北沃野使劲儿伸了伸胳膊:“孝子贤孙们,爷来敛钱了。” 他一把将朴上勋的肩膀搂过来:“你听过叶无坷吗?” 朴上勋连连点头:“当然听说过,那......那是宁国现在一等一的大人物。” 杨甲第提了提裤子,吊儿郎当的往前走:“我是来干他的。” 见朴上勋连话都不敢回,他撇了撇嘴:“不信?等回去的时候让你和他坐一辆车!” 同一天。 叶无坷看着鹰飞腾的眼睛问:“你敢当汗皇吗?”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聪明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安排好了鹰飞腾往北走之后,转头就又把另外一个关键人物安排了出去。 这个人是个不起眼的,最起码在被抓住之前是个不起眼的。 秦焆阳审问他的时候并没有看出他有多重要,只是觉得这个人的心机过于深沉。 叶无坷审过他之后发现,这个人的心机不但深沉而且指向性格外明确。 赵广。 在福禄县被生擒的一个商人。 从社会面调查来看,赵广确实只是一个做药材生意的。 叶无坷审问他的时候,他先是把线索往徐绩身上引。 然后故意说要私下里见余百岁,又把线索往余国公身上引。 等到叶无坷再次见他的时候,他又近乎明确的把一切事情的源头推向司马家。 所以叶无坷没有把他当做一般犯人来对待,哪怕是从林州赶到边州都把他带在身边。 安排好了鹰飞腾之后,叶无坷又让人把赵广带了过来。 再次见面,赵广看起来比之前更为谦卑恭顺。 在叶无坷面前,他表现的像是一个唯唯诺诺的知道自己应该改过自新的小人物。 “你很聪明,聪明的让我觉得你会有用。” 叶无坷示意赵广在自己对面坐下来,赵广并不敢。 他依然规矩的微微弯着腰站在那,对于叶无坷的好意他只能用点头哈腰来婉拒。 “你不该是这么胆小的一个人。” 叶无坷看起来很温和。 “你在福禄县的时候,试图利用小公爷帮你脱罪,把线索全都引向徐绩和余国公。” 叶无坷看着赵广:“是因为你想让我知难而退,你想把本来就浑浊的水搅的更浑。” “你想让我为难,因为你知道小公爷和我的关系极好,你试图利用余国公的身份来阻止我。” “你也想让我们内讧,让小公爷因为相信他父亲犯了错而与我之间出现隔阂。” “等到发现这些图谋我都没有理会之后,你又把矛头指向了司马家。” 叶无坷说:“我已经很久没有在小人物身上见到这么聪明的表现了,上次见你这样会隐藏的人,还是我刚刚离开无事村的时候遇到的一个愿意做我跟班的人,后来才发现,原来他是东韩的太子。” 赵广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脸色微微变了变,身子也压的更低了。 “明堂这话......像是另有所指?” 叶无坷笑了:“有没有所指就看你怎么想,我倒是不愿意在你身上浪费更多时间了。” 他说:“你想让事情变得更复杂,说明你聪明但你大局观差一些,徐绩,现在只是被等着如何定罪的人。” “我在辽北抓了两万多人,其中半数都说和他有关,不管真的还是假的,徐绩的罪名都低不了。” “余国公是个比你聪明的人,如果什么事都能让他沾染一身腥臊,那余国公早就已经不是余国公了。” “接下来是司马家,在我刚到辽北的时候我就用采冰运冰的方式在试探司马家,意思是,我已经盯着司马家了。” 叶无坷有些遗憾:“所以你想搅乱局势的这些话,对我来说其实没有什么作用。” “但。” 叶无坷语气一转:“正因为你聪明,所以我想给你一次机会。” 赵广猛的把头抬起来:“明堂......是想让我帮您做什么?” 叶无坷道:“简单。”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我刚刚才边州做了一件事,你一直跟着我应该也知道是什么。” 赵广立刻回答:“明堂刚刚赦免了一批混迹于暗道的人,没有治他们的罪,而是让他们向北出关去黑武。” 叶无坷笑了:“感兴趣吗?” 赵广眼神明显恍惚了一下。 “明堂......明堂的意思是也想让我去黑武?” 他像是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可我对黑武并不了解,而且我的武艺也说不上有多好,我不知道自己能为明堂做什么,我更担心自己坏了明堂的大事。” 叶无坷:“你的任务和他们不一样。” 他语气平淡的说道:“他们是去破坏的,没有什么明确目标,能恶心黑武人即可,但你得做更重要的事。” “我可以很清楚的告诉你,我已经抓了黑武的武道亲王阔可敌金叶还有他的儿子阔可敌鹰飞腾。” “我已经安排鹰飞腾返回黑武,我会用一切手段帮他在黑武内做一些有利于大宁的事,而你......” 叶无坷说到这的时候放下茶杯起身,缓步走到赵广面前。 “而你,是我盯着鹰飞腾的眼线。” 赵广明显松了口气:“若是盯着人的话,草民倒是能为明堂分忧,只是草民这样貌,到了黑武难免会被针对,草民虽然对黑武不是很了解,也知道黑武对中原面孔的人无比戒备。” 叶无坷道:“鹰飞腾是皇族,他身边带着一些来自东韩的奴隶也正常。” 赵广又松了口气:“草民懂了。” 叶无坷道:“我会告诉你廷尉府的联络方式,你负责把鹰飞腾的一举一动不定时的传递回来。” 赵广在这一刻撩袍跪倒:“草民愿意为明堂做事,愿意为大宁效力来恕罪。” 叶无坷看着他,没有阻止他跪下也没有拉他起来的意思。 “每个人的人生之中都有几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叶无坷道:“有的人能敏锐的察觉到机会来了,所以命运发生巨变,有的人察觉到了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抓住,最终碌碌一生。” “碌碌一生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可有的人在命运十字路口都不知道怎么选那就不是碌碌一生的问题。” 赵广使劲叩首:“草民会谨记明堂的话,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 叶无坷道:“起来吧,我的人会安排你和鹰飞腾一起出关。” 说完后叶无坷摆了摆手,示意廷尉把他带出去。 等把赵广带走了之后,余百岁从屏风后边出来:“这个人值得你如此大费周章?” 叶无坷道:“他是个聪明人。” 余百岁:“正因为他太聪明,他出了关就会跑,当然这只是一般聪明人的表现,他若是更聪明一些,会说服鹰飞腾也和你断开联络。” 叶无坷道:“他肯定会。” 余百岁:“那你还放他走?” 叶无坷笑了笑:“只是想试试,碰运气。” 余百岁问:“碰运气?什么运气?” 叶无坷一脸高深莫测,余百岁就急了:“就不待见你这种贱嗖嗖的样子!” 然后又谄媚的笑起来:“师父你看,我花多少钱能买来你金口一开?” 叶无坷:“妈的......别人说金口一开我会觉得很正常,你说金口一开,还是花钱买,我就觉得自己被你侮辱了。” 另外一边。 鹰飞腾看了看走到自己面前的赵广:“你是谁?” 赵广看起来如在叶无坷面前差不多一样的谦卑。 “世子殿下,我是明堂大人安排过来帮你的。” 赵广说:“我比较机灵,懂得随机应变,我还会些医术,天下可用的草药我大抵都能分辨,所以明堂觉得我在世子身边会有用些。” 鹰飞腾冷笑:“就是他派来监视我的?” 赵广还是那么谦卑:“世子这话说的重了,明堂对世子寄予厚望当然不希望世子有什么意外。” 鹰飞腾不再理会:“随便你吧,你愿意跟着就跟着,但你要是敢对我的事指手画脚,出关我就杀了你。” 赵广马上俯身道:“明堂交给我的任务只是照顾好世子,其他的事我都不会过问。” 鹰飞腾道:“那你也尽量少说话。” 赵广又应了一声。 对于鹰飞腾这种表现他好像一点儿都不在意。 因为在他看来,鹰飞腾这样的性格根本就不配他在意。 这种人......赵广随随便便就能对付一百个。 他知道在什么时候可以让鹰飞腾信任自己,在不信任自己的时候又该是什么表现。 所以接下来鹰飞腾不管做什么他都不问,不说,只是默默的跟在身边,且保持着一定距离。 很快,叶无坷就用东广云汇的商队做了伪装。 鹰飞腾和赵广都被安排在商队里,赵广因为是中原人所以不必遮掩,而鹰飞腾则被要求在马车里不要露面。 这让鹰飞腾有些不解,因为叶无坷说的是利用他把那些走私的人引出来。 如果走的是东广云汇的路子,那完全可以正大光明的直达边关。 东广云汇当然也有办法沿途不被人查出来他是黑武人,到了边关有叶无坷的手令他们出关也不是问题。 但如此一来,怎么才能把不问堂的人引出来? 鹰飞腾不理解,但是赵广能理解。 为了把鹰飞腾安全的送回黑武,没有什么是比东广云汇更稳妥的方式了。 关内自不必说,到了关外之后,出关往北几百里之内是漠北诸国,这些小国现在谁敢不给东广云汇面子? 都不必抬出叶无坷的身份,只要看到东广云汇的商旗诸国关城都会大开方便之门。 用不了一个月,就能把鹰飞腾安安稳稳的送达黑武南疆,到了南疆之后,廷尉府应该也有法子把人送回黑武去。 队伍走了大概六七日之后,赵广似乎是怕鹰飞腾无聊,每天他都会陪着鹰飞腾在马车里坐一会儿。 但还是老样子,只要鹰飞腾不主动和他说话他就不开口。 时间过的久了之后,鹰飞腾似乎对这个人的戒心也就没那么重了。 “你是犯了什么错?” 鹰飞腾看了看坐在对面闭目养神的赵广:“别说你没犯错,没犯错的人是不会被叶无坷安排到黑武去的。” 赵广回答:“世子猜的没错,我是一个罪犯。” 鹰飞腾哼了一声:“叶无坷也不过如此,是利用罪犯对于自由和生命的渴望罢了。” 赵广:“世上的交易只要都是你情我愿便是公平。” 鹰飞腾因为这句话对赵广刮目相看。 “你犯了什么罪?” 他问。 赵广笑着说:“不大不小,走私,收买官员,可以判死也可以不判,只在明堂一念之间。” 鹰飞腾:“那你确实好用,走私和收买官员说明你聪明,你还懂得医术。” 赵广:“就好像是专门为世子准备的人一样。” 鹰飞腾哼了一声。 似乎是察觉到鹰飞腾对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戒备心,赵广知道差不多可以试探一下了。 他问:“世子应该也知道,我在您身边会负责什么,所以若是察觉到我传递消息,还请世子不要怪我。” 鹰飞腾又哼了一声。 赵广从他的反应就知道,这个人......外强中干而已。 “再过三四天就到边关了,但我们得小心些。” 赵广说:“两天之后我们会经过白山,白山自古以来就多匪寇,如果我所料不错,世子入关应该是暗道的人帮忙安排。” 他看着鹰飞腾:“白山上的山匪和走私的人本就是一家。” 鹰飞腾眼神忽然变了变:“你认识?” 赵广笑了:“此前不是刚刚和世子说过吗,我犯的罪就是走私。” 鹰飞腾:“那......” 他眼神里忽然有些异样的光彩。 他往车外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问:“你我若是逃出去,能不能靠白山的人把我们送出关?” 这一刻,赵广的心里笑了。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截杀 - 天下长宁 - 知白 鹰飞腾这样的人赵广见得多了,当然黑武人他是第一次见。 赵广打交道的都是什么人?都是那些达官显贵的子嗣。 大部分这样的年轻人都自视高贵,这不是简简单单的身份上的自视高贵。 是在各方面都自视高贵,他们会不自觉的认为自己在方方面面都比普通人要强的多。 鹰飞腾虽然是黑武人,但他的出身也注定了他是什么性格。 赵广实在是太明白怎么迎合这些人的心思,太明白怎么揣测这些人的用意。 所以他只是假装不经意间提出了白山里的山匪,就让鹰飞腾的心里马上就有了念头。 但赵广只是试探。 他只要试探出鹰飞腾对叶无坷不是那么忠诚就够了。 至于利用白山里的山匪逃走这种事,打死他也不会做。 他知道自己有多聪明,他也知道叶无坷有多聪明。 他才不会把自己的性命浪费在投机取巧上,浪费在这种看起来就没多大机会的行动上。 “世子,还是忍忍。” 赵广脸色郑重起来:“白山里的山匪虽然只要拿钱就什么都做,可毕竟现在叶无坷在辽北正在追查。” “我对世子的事不了解,可既然世子已在中原,我也能想到,正是混迹于暗道的那些人把世子接入关内的。” “如果此时我们真的想尽办法联络了白山里的人,甚至逃入白山,那......”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因为他知道意思已经够了。 果然,鹰飞腾重重的叹了口气。 “我明白。” 鹰飞腾道:“叶无坷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些?” 他像是终于思考到了,叶无坷说让他引出不问堂的人是要怎么做了。 如果他和这个同样犯了罪的人密谋逃入白山,那不问堂的人不就被他引出来了吗? 想到这他脸上就一副幸好没有胡乱行事的表情。 “世子。” 赵广道:“我们在东广云汇的队伍里,东广云汇卧虎藏龙。” 鹰飞腾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反正我是要回到黑武去的,与其自己冒险,不如就让叶无坷把我安安稳稳的送回去。” 这时候赵广才表现出一副很好奇的样子:“我有些不理解,世子明明已经被叶无坷抓了,为什么他还要把你送回去?” 鹰飞腾戒备的看了赵广一眼。 赵广马上就换了语气:“是我多嘴了,世子提醒过我不要多嘴的,我以后再也不会如此多嘴。” 见他态度如此诚恳,鹰飞腾倒是没有生气。 “你我一样。” 鹰飞腾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道:“都是身不由己。” 他似乎不想再说什么了,闭上眼睛休息。 赵广也不再说话,他知道怎么才不会惹人讨厌。 在他看来,他能在叶无坷面前都应对自如那对付一个鹰飞腾就更容易了。 但他不是那种不谨慎的性格,哪怕明知道鹰飞腾和叶无坷比起来差远了他也不会有丝毫的轻慢之心。 队伍就这样安安稳稳的继续往前走,又过了两天之后即将抵达白山。 白山山脉是辽北道北方最大的一道屏障,正因为有这道屏障在所以黑武历次南下都选择攻打冀州幽州而非辽北。 白山东西走向长达一千多里,横亘在北方,像是一道高高的永远都不可摧毁的城墙,保护着辽北道的百姓不受外敌侵扰。 但这道屏障并未是完全没有漏洞。 天然形成的山脉总是会有些地方可以翻过去,只是过于难走。 这种路不可能让大规模的军队翻越,只能是在准备极为充分的情况下小规模的偷渡。 即便如此,在格外专业的人护送下,依然有很大的风险。 这山里处处都是凶险,稍不留神就会永远的留在山中。 白山上看起来永远都是白茫茫一片,初升的太阳照耀在山顶的时候给人一种圣洁的感觉。 可是这圣洁之下,便是无尽危险。 眼看着面前是平坦的,可走上去就没准陷进雪壳子里变成一具万年不坏的冰雕。 山中还有很多野兽,尤其是猛虎绝对非人力可以对抗。 更为主要的是险峻。 鹰飞腾当然知道这里有多难走,因为他来时就是走的这。 他和父亲带着五百多名亲兵在不问堂的人引领下,历时足足两个月才过了白山。 五百多人,过了山之后损失了两百左右。 他甚至都不敢多回想。 “白山上的山匪也不敢动东广云汇的生意。” 赵广此时说道:“虽然白山不好攻打,但惹了东广云汇就和被宣判了死刑没什么区别。” 鹰飞腾点了点头。 大宁朝廷调派大军可能不好攻打白山上的山匪,但真的把朝廷惹急了,朝廷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普通士兵上不去,高手还上不去? 惹急了朝廷,惹急了东广云汇,大批高手在白山云集,山匪根本没活路。 “我们只要能安安稳稳的过去就行。” 鹰飞腾道:“出了关之后再说其他的。” 赵广点头:“回了黑武,忠于世子的人必会为世子效死。” 他压低声音说道:“叶无坷让我传递消息,消息怎么写......” 鹰飞腾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与此同时,在白山峡谷口。 白山通往北疆之外一共有三条路可以走,最好走的就是现在他们正在走的这条。 这道峡谷比其他两处宽阔,大宁也已经修建了官道。 这里有一座雄关,常年有数量不少的边军驻扎。 这是真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所以黑武历次南下都不会选择这。 雄关修建在峡谷之内,黑武南下大军进入峡谷兵力根本施展不开。 这里有南北两座关城,都叫白山关。 一座被称之为北关,一座称之为南关。 南关在从中原往外走的峡谷口往里大概十几里的地方,而北关则在北边峡谷口往里大概三十里的地方。 南边这十几里地势颇为平坦,但两侧依然有很多可以埋伏的地方。 就在商队即将到达峡谷口的时候,在南入口的一侧山崖上,至少数百名山匪已经在这等着了。 但山匪们也不理解,为什么要动东广云汇的商队。 二当家樊上山一脸疑惑的看着大当家周运通:“老大,咱们干嘛非要触这个霉头?” 周运通道:“你问我,我问谁?” 他也是一脸的不情愿:“上边的人给了命令,让我们务必把这支队伍都杀掉。” 樊上山道:“这不是找死吗?” 他忍了几次还是没忍住:“咱们干脆散了得了,上边的命令就去他妈的吧。” 周运通道:“原本我也是这么想的,杀了东广云汇这么多人咱们肯定是死路一条了,但上边的意思是,杀了之后咱们就可以不必留在白山了。” 樊上山点了点头:“那还行。” 他问:“是不是这支队伍里有什么必须要死的人?” 周运通还是摇头:“都说了我他妈的不知道你问个鸡毛。” 他叹了口气:“坏事都让咱们干了,银子上边拿大头......不过好在是这次上边也大方。” 他伸出一只手,张开五个手指:“给了这么多。” 樊上山:“五万两?” 周运通:“五十万两!” 樊上山倒吸一口凉气:“干了!” 但他还是担忧:“但我们得快一些,边军最慢三刻之内也到了。” 周运通道:“用不了三刻。” 他往四周看了看,在峡谷对面还有他的手下。 他们已经在峡谷两侧布置了巨石,只要车队到了他们就把石头推下去截断前后道路。 一是可以阻拦北侧的边军赶来,二是断了商队往南跑的路,三是可以大量杀死东广云汇的人。 “来了!” 就在这时候,远远的看到了东广云汇车马到了。 周运通道:“等前队过去之后再动手,把队伍前后堵死。” 他指了指:“看到最后边那辆马车了吗?上边的人尤其是那辆马车里的人都得死。” 东广云汇的人在抵达峡谷口之后却忽然停了下来,紧跟着有几名伙计骑马离开队伍朝着北边快速过去。 “不好。” 周运通忽然间明白过来:“东广云汇的人也知道这次非同寻常,他们要先通知边军来迎接!” 樊上山脸色也变了:“那怎么办?” 周运通问:“兄弟们,五十万两银子要不要?!” 他大声说道:“我是你们的大哥,但我得听兄弟们的意思,上边说,干了这一票就安排咱们去别处生活,五十万两银子只是定钱,若干成了还有五十万两。” “但这事凶险,搞不好会有人死......大家说吧,咱们干还是不干?” 几百名山匪立刻都咋呼起来:“干!干完了咱们就走!” 前后一百万两! 每个人都能分得几千两,几千两足够他们冒险了。 大宁盛世,一两银子就够一家三口一个月的开销。 “那就杀过去!” 周运通一声令下:“推翻石头,把边军出来的路堵死!” 随着他号令发出,两侧的峭壁上的山匪随即将巨石推下去,很快,边军往南走的路就被堵上了,人可以翻过来,但骑马别想过来。 “杀!” 周运通带着他的手下就杀了下去。 两侧的山匪汇聚起来差不多能有近一千人,很快就把东广云汇的车队包围。 马车里,赵广一看到这个场面立刻拉了鹰飞腾一把:“一会儿打起来趁乱走!” 鹰飞腾道:“走了还能活?” 赵广急切道:“难道世子还不明白,这根本就是叶无坷要杀你啊。” 鹰飞腾脸色巨变:“他......为什么?” 赵广道:“别管为什么了,打起来就走。” 山匪很快就冲了下来,东广云汇的伙计根本无惧。 他们立刻如战兵一样迅速组成了圆阵防御,等着山匪过来厮杀。 山匪冲到近前的时候他们才发现不对劲,因为这些伙计居然有连弩! 平地上交战,连弩的威力有多恐怖他们都知道。 厮杀混乱的时候,赵广拉了鹰飞腾一把:“走!” 两个人立刻离开队伍,趁着东广云汇的伙计正在交战两人跳跃出去一路往山的方向跑。 另外一边,周运通眼尖,一眼就看到那辆马车里有两个人逃了。 “杀那两个人!” 他带着百十个人分出来追杀,很快就逃到了山脚。 到了林子边缘赵广回头看了看:“世子不要怕,进了林子我们就安全了。” 鹰飞腾:“为什么?” 赵广没回答,拉着他快步往前跑。 可是他们的脚力明显没有常年生活在白山的匪徒强,只不到两刻就被追上了。 百十个人将两个人围住,周运通喊了一声杀了他们就往前冲。 突然之间,箭矢如雨! 山匪在顷刻之间就被放倒了一多半,等到周运通想跑的时候已经晚了。 大批的高手从林子里杀出,这些山匪没片刻就被杀的干干净净。 重伤的周运通看着身边有个披着宽袍的人走过,眼神骤然变了:“老大?” 路过他身边的人把长袍的帽子放下来,只是看了他一眼。 然后就径直走向赵广。 赵广在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也松了口气。 但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接过来一把刀,一刀将周运通的脖子剁开。 然后他才转身看向那个穿宽袍的男人:“父亲。” 司马无垢脸色阴沉:“你还知道我是你父亲!” 第一千零一十七章不问堂所在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司马无垢看着赵广那张脸,眼神里是一种格外复杂的神情。 而赵广则一脸平静的看着他,好像他料到了父亲回来一样。 他不叫赵广,他叫司马广。 “父亲......不该来。” 司马无垢懒得和他说话,转身往林子更深处走去:“你我还没脱险,你不会真的以为叶无坷那么好骗。” 赵广跟上去:“所以我说父亲不该来。” “我不来?!” 司马无垢道:“我精心布局,这么多年哪怕生意做的再大也始终小心翼翼,就因为你的不小心!” 赵广:“我没让你来。” 司马无垢深吸一口气。 他不再说什么,大步往前走。 虽然司马广顶撞了一句,可他顶撞之后又后悔。 “我知道父亲这些年为什么格外在乎那个家伙。” 司马广说的是那个小书童。 司马无垢没有理会他,依然在大步往前走着。 司马广说:“我也不是要有意顶撞你,我明明知道你如何布局可我还是有些忍受不住。” 司马无垢不理会他,他就在后边自言自语似的说着。 而跟在他身后的鹰飞腾则默默的听着,似乎对这父子两个的事有些好奇。 他此时才像个外人,不,他好像一直是个外人,因为这里是中原。 司马广一边走一边说道:“父亲知道生意上的风险太大,所以故意对外宣扬你的书童其实是你的私生子。” “你让外人误会你,然后故意与我争吵将我赶出去,实则是为了保护我,为了让我能远离危险。” “真要有什么事的话,外人以为那个根本和你没关系的书童才是你在乎的儿子......这些我都知道。” 他说到这的时候,明显有些动情。 “父亲知道我嘴巴不严,也怕我知道真相后会表现出来,所以始终瞒着我,可......” 他看向司马无垢:“看到你对他偏爱有加,我受不了。” 司马无垢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回头看向司马广:“你明明是聪明之极的人,可你总是自己误了自己。” “我从家族生意外边单独给你开了一条路,让你去做药材生意,哪怕司马家出了事你也能抽身事外。” 他看着司马广的眼睛:“可你呢!” 司马广:“我就是不甘心司马家那么大的生意最终落在别人手里!我不放心!” 司马无垢抬起手要打,可手在半空还是停了下来。 此时鹰飞腾忽然插了一句嘴。 “如果你们两个再这样耽误时间的话,叶无坷一定会追来。” 司马无垢看向鹰飞腾:“你是不是觉得我也有必要在乎你?” 鹰飞腾:“你最好在乎我,你儿子已经暴露,恕我直言,现在能让他活着的只有我。” 司马无垢问:“你说他已经暴露是什么意思?” 鹰飞腾冷笑道:“你们是宁人我是黑武人,莫非你们还不如我了解叶无坷?” 司马广忽然醒悟过来:“他好像说的对。” 他看向司马无垢说道:“父亲,在这之前叶无坷忽然跟我说了一件不相干的事。” “什么?” “他说我看起来很像一个人,是他刚刚离开无事村之后不久遇到的一个小跟班,可那个不起眼的人,竟然是东韩太子!” 说到这,司马广的眼神都有些变了:“叶无坷应该是猜到了我的身份,他就是故意让我和鹰飞腾一起往北走。” 司马无垢脸色变了:“那他更不该留。” 他脸色阴沉:“你怎么知道叶无坷不是利用他引出我?” 司马广猛然看向鹰飞腾:“你......你是和叶无坷约好了的!” 鹰飞腾也怒了:“怪不得你们斗不过叶无坷,父子两个都是蠢货!” 司马广沉思片刻后对他父亲说道:“暂时留着这个人,他确实......确实能帮我。” 鹰飞腾道:“如果我真的是叶无坷安排,我还主动提及他的身份已经被叶无坷识破?” 他哼了一声:“我只是想让你们认清现实,现在唯一能让你们有后路可走的是我。”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你们必须保护好我!” 司马广劝说他父亲:“暂且留着他,我和他尽快出关去,到了关外如果他有什么异动在杀他不迟。” 司马无垢也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点头:“也好。” 鹰飞腾道:“不过你们有一点说的没错,叶无坷利用了我的身份。” 司马广:“他安排我跟着你,不只是一个图谋。” 鹰飞腾:“那就尽快走,这里也不安全。” 队伍走了一段之后到了半山腰位置,前边是一片看起来密密麻麻的树林。 这些树都已经生长了不知道多少年,每一棵看起来都很粗大。 在这种地方极容易迷路,因为看着四周全都是一样的东西。 然而司马无垢对这却无比熟悉,就像是穿过自家后花园一样轻车熟路。 又往前走了大概三里左右,林子到了边缘,抬头看过去,面前是一道高大的像是刀切出来的峭壁。 走到这之后鹰飞腾却忽然停下脚步:“你们要把我带到哪儿去?!” 司马广回头看他:“你什么意思?” 鹰飞腾道:“我入关的时候走的不是这条路!” 司马广道:“入关的路和出关的路当然不一样,你不会真以为叶无坷找不到你们入关走的哪儿吧。” 鹰飞腾:“你又是什么意思?” 司马广:“你们投降之后叶无坷一定问过你入关走的什么地方。” 鹰飞腾点头:“当然问过。” 司马广:“那路还能走?” 鹰飞腾想了想,不再多说什么。 但看的出来,他很担心自己会被这对父子杀了。 他越是这样担心,司马无垢反而对他放心了些。 到了峭壁边缘,司马无垢吩咐手下人清理,面前峭壁上垂下来的一些枯藤被清理掉,露出一条只能容纳一个人经过的缝隙。 “我走最后。” 鹰飞腾立刻说了一句。 司马无垢看了他一眼,只是看了一眼。 他让手下人把这清理了之后,并没有进入山体缝隙。 随着他抬头看,只见峭壁上放下来好几条粗大的绳索。 鹰飞腾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条缝隙是司马无垢故意布下的疑阵。 追兵到了这之后看到他们留下的痕迹,必然会往山体缝隙里继续追。 那缝隙后边,指不定藏着什么凶险。 就算没有凶险一路追过去,也会浪费不少时间。 他们顺着绳索往上爬,到了大概四五丈的高度后才发现,那里竟然还有一道山体裂缝。 只不过被粗大的树木完全遮挡了。 上去之后,鹰飞腾指了指那条山体缝隙:“从这就能出关了?” 司马无垢没有理会他,第一个钻了进去。 在这里有接应他们的队伍,大概四五十人,看起来应该都是高手。 鹰飞腾还是小心翼翼,他故意走在了最后边。 他们过去之后,那四五十人的队伍依然留在那没有走。 应该是在戒备,看看到底有没有追兵上来。 这些人应该经受过很长时间的训练,不只是配合默契,他们对于白山的了解应该完全不输于那些常年生活在这的山匪。 他们是在上边的山体裂缝处戒备,下边数丈是那个迷惑追兵用的山体缝隙。 鹰飞腾回头看了一眼,他大概有所判断。 如果真有追兵进了下边那条山体裂缝的话,上边的人会马上把下边的裂缝堵死。 这司马家的人行事如何,由此可见一斑。 进了山体裂缝之后走了大概四五里左右,蜿蜒曲折,好在是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倒也不至于迷失了方向。 等他们走过这条裂缝之后,眼前豁然开朗。 鹰飞腾看到这里的景象,竟然被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过来之后竟然是一大片山中的空地,但毫无疑问还在山体之中。 抬头往上看,能看到有一条很细的缝隙露出天空。 但因为太过高耸,所以那条缝隙只是肉眼错觉,仔细推算,至少也要有两三丈的宽度。 这里边就像是葫芦肚子一样,上边的开口小,里边竟然有方圆数里那么宽敞。 更让鹰飞腾震撼的地方在于,这里有不少人,也不只是人,还有一大片建筑。 虽然不是犹如宫殿一样宏伟,可那些木屋错落有致层层叠叠,粗粗估算起来,在这能住上千人不是问题。 见到司马无垢到来,这里的人纷纷迎接过来。 鹰飞腾看到那些人便知道,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这里,才是不问堂的所在! 怪不得中原人找了那么久都找不到不问堂在哪儿,原来竟然在这北国白山之内! “主人!” 一群人迎上来之后,同时俯身对司马无垢行礼。 当他们注意到竟然还有个黑武人的时候,明显都脸色不善起来。 “不必理会他。” 司马无垢一边走一边吩咐:“外边留了两队人戒备,若是有追兵来你们就去支援。” 那群人再次俯身。 等进了其中一座木屋之后,司马无垢就把身上的宽袍脱了。 鹰飞腾跟着进门,一眼就看到墙壁上绘制的那幅巨大的地图。 不,准确来说那不是地图,而是一幅路线图。 长大概能有三四丈,宽度也有两丈左右。 在这张图上,密密麻麻的标注出来各种路线。 “可惜了。” 司马无垢坐下来之后,马上就有手下为他奉上香茶。 这木屋之内没有点燃炉火,但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一点儿都不冷。 鹰飞腾猜测,这里可能有地下温泉之类的东西。 “如果不是你犯错,我就不会把你们带到这来。” 司马无垢道:“这里原本是要做长久的根基之地,但黑武人见过了也就不能再用了。” 他看向司马广:“因为你的疏忽大意,司马家的生意必须到做一个了断的时候。” 司马广脸色愧疚,但他马上说道:“父亲,我们可以去关外,这次你和我一起走,家族生意交给下边人收尾。” 司马无垢摇头:“我还不能跟你们一起走。” 他说完这句话后看向鹰飞腾:“你见到了廷尉府追查了多年的地方,这是你的运气。” 鹰飞腾道:“我的运气也是你们的运气,你们救了我等于在宁国之外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司马无垢却不理会他这话,而是眼睛直视着鹰飞腾的眼睛:“你如果不如实告诉我叶无坷为什么要把你送回黑武,我现在依然会选择杀你。” 鹰飞腾沉默片刻后说道:“就怕我说了你们也未必信。” 司马无垢就那么看着他。 鹰飞腾道:“他想让我回去争夺汗皇之位。” 司马无垢这样的人,都被鹰飞腾的话吓着了。 片刻后,司马无垢竟然忍不住拍手叫好:“妙!妙绝!不愧是叶无坷!” 他现在相信鹰飞腾没什么威胁了。 “你父亲被叶无坷控制,留在大宁就是人质,你回去之后在黑武之内作乱,不管你成功还是不成功,黑武局势都会因你而动荡。” 司马无垢深吸一口气:“叶无坷果然是百年不遇的天才,更是百年不遇的胆大妄为。” “你去休息一会儿吧。” 司马无垢示意手下把鹰飞腾带下去。 司马广留了下来,父子两个议论了很久。 一直到天黑,留守在外边的人回来禀告,并没有追兵跟上来。 司马无垢随即松了口气:“明日若还没有追兵来,就把下边的山体裂缝再遮掩住。” 他看向司马广:“你和鹰飞腾出关之后,一定要小心这个人。” 司马广:“我知道,这个人也一定藏着什么秘密。” 司马无垢道:“叶无坷既然认为他可以回去搅乱黑武局势,这个人就不简单。” 他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我会亲自护送你们到漠北,若没有危险我再回来,有危险,我也就不回中原了。” 他吩咐一声:“去把鹰飞腾请来。” 手下人随即出门去请鹰飞腾。 在鹰飞腾住着的木屋内,这个黑武世子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袖口的纽扣,纽扣有个小孔,眼睛贴上去仔细看的话...... 就会看到那里边有一只好像睡着了的......甲虫。 第一千零一十八章你是个什么余孽 - 天下长宁 - 知白 鹰飞腾回到司马无垢的木屋之后,脸上表情看起来依然保持着戒备。 对于他这样的反应司马无垢倒也没觉得哪里奇怪,这种环境下身为黑武人要是能安心下来才是真让人觉得奇怪的事。 “这里虽然不缺少食物,但没有什么丰盛的佳肴来招待你。” 司马无垢示意鹰飞腾坐下。 他语气有些凝重的说道:“若非是因为我的儿子,我绝不会允许一个黑武人坐在我面前一起吃饭。” 鹰飞腾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或许是因为觉得现在寄人篱下,所以没有出言讥讽。 “这不是什么矛盾的事。” 司马无垢继续说道:“在中原我们一家都算不上什么好人,而且可以说是......罪犯。” “但这不代表着罪犯就会愿意和黑武人共事,然而叶无坷又给我上了一课。” 他看着鹰飞腾:“叶无坷用他的谋略告诉我,对黑武人的仇恨不必非要释放在马上杀死黑武人的行为上。” 司马无垢说到这往前压了压身子,以一种侵略性的姿态看着鹰飞腾。 “所以我很想知道你对叶无坷信任吗?” 鹰飞腾没有回答,而是语气满是讥讽的反问:“你信任我吗?” 司马无垢道:“我不信任你但必须选择你。” 鹰飞腾:“我不信任叶无坷但没的选择。” 司马无垢点了点头:“所以我们现在都是没有第二个选择的人,我的意思是......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那就该信任彼此了。” 鹰飞腾道:“你是想告诉我,为了你的儿子你愿意信任黑武人?” 司马无垢道:“我想知道你的计划。” 鹰飞腾:“没有计划。” 司马无垢:“是你没有计划还是叶无坷没有计划。” 鹰飞腾回答:“我没有,叶无坷也没有。” 司马无垢微微眯起眼睛:“你认为我会相信叶无坷根本没有计划?” 鹰飞腾:“不管你相信还是不相信,你的问题我也问过叶无坷,他给我的回答就是没有计划。” 司马无垢侧头看了看他儿子,司马广点了点头。 就在把鹰飞腾请来之前,司马无垢和司马广还在议论这件事。 如果鹰飞腾能够滔滔不绝的把叶无坷的计划告诉他们,那他们就要杀了鹰飞腾。 因为这是不可能有计划的事。 叶无坷对黑武国内的局势并不了解,所以他不可能为鹰飞腾制定什么详细的计划。 如果鹰飞腾能说出来,那就说明他和叶无坷对过词。 那现在的局面,就是鹰飞腾是与叶无坷商议好的就是来找出不问堂所在的。 “你还是在套我的话。” 鹰飞腾拿起面前的食物咬了一口。 “你是想知道我是不是被叶无坷逼迫着来找到你们的。” 司马无垢道:“其实也不算重要,天黑出不去这座山,哪怕我的人已经无数次勘察,也无数次走过,我依然确定天黑走不好出去。” “如果天亮之前叶无坷没有追过来,那就证明你是可信的,明天一早我们就会离开这,这里也会变成一片废墟。”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鹰飞腾。 鹰飞腾根本不为所动,大口大口的吃着他依然没有吃习惯的食物。 到了中原之后,他一直都没有适应这里的食物,虽然大部分时候他觉得味道都很不错。 “我听说廷尉府有一种药粉。” 司马无垢道:“把药粉洒在人身上,正常情况下看不出来什么,但会留下一种人无法清楚感知的气味,追寻着气味廷尉府的人就能找到。” 鹰飞腾往嘴里塞了一口食物后起身:“来,杀我。” 司马无垢哈哈大笑起来。 “不必。” 他说:“在接到你们的时候我的人已经搜过你了,你还记得我的人向你身上也洒了一些药粉吗?” 鹰飞腾没有理会,端起面前的汤碗喝了一口。 司马无垢继续说道:“我这些年对廷尉府钻研的颇为深刻,廷尉府善用什么手段我都知道。” “就算你身上真的有药粉,我的人洒过药粉之后你身上的气味也会被遮挡。” 听到这话,鹰飞腾心里震荡了一下。 但他表面上看起来依然无动于衷。 “如果......” 司马无垢道:“如果你回到黑武之后真的有机会夺取皇位,我们之间是否还能继续合作?” 鹰飞腾放下碗,往后靠了靠,用一种格外不礼貌的眼神看着司马无垢。 “如果我有的选就一定不会再和你有任何牵扯。” 鹰飞腾说:“你是那种永远都不会相信别人的人。” 司马无垢又笑了笑:“防人之心不可无,毕竟害人之心常有。” 他拿起筷子:“吃饭。” 其实他没有说实话,这里确实不好走,但绝对不是夜里走不出去。 他在入口的地方留了人,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他的人就会迅速传递消息。 司马无垢在第一时间离开这,走另外一条路绕出去。 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葫芦,他们所在的位置就是葫芦的肚子。 一共有三条路可以进出,一条是他们进来的,一条是往北出关的,还有一条是绕出去很远后下山回到大宁境内。 “我们今夜就不要睡了。” 司马无垢一边吃饭一边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虽然应该好好休息为了明天赶路而养足精神......” 说到这抬头看了看鹰飞腾:“但我还是不踏实,因为我们的对手是叶无坷。” 鹰飞腾:“你不如直接告诉我说,你怕我有什么你还没察觉到的手段给叶无坷发信号。” 司马无垢点头:“确实担心。” 鹰飞腾不再说话,只是大口大口的吃饭。 他吃饱之后就把椅子往后推了推:“不管你们睡不睡,我今晚必须睡觉,我就在这睡了,在你们的眼睛看的到的地方。” 说完后他拉几把椅子拼起来,然后就在椅子上躺好。 “我不知道明天还要走多远的路,我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有危险,我必须养足精神,要么走路,要么逃命。” 司马无垢没有再说什么。 他吃饭并不着急,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 直到鹰飞腾真的睡着了之后,司马无垢才放下碗筷:“广儿,你也去休息。” 司马广道:“我也不回屋去睡了,也在这睡。” 他让人又搬来了几把椅子,就在鹰飞腾不远处摆好。 躺下来之后他问:“世子,你能睡着?” 鹰飞腾回答:“睡不着也要闭着眼睛休息。” 司马无垢坐在那一直都在看着鹰飞腾,似乎到现在都没有完全信任这个人。 手下人将碗筷撤走,他就拿了一本书坐在等下看着。 鹰飞腾没有那么容易睡着,反倒是司马广睡着的很快。 也许是因为在父亲身边,他不必时时刻刻都那么戒备。 其实在被叶无坷抓住之后,这么多个日日夜夜他就没有一天能睡踏实的。 哪怕是熬的实在受不了了,也只敢靠坐在墙边眯一会儿。 他不敢睡,因为他没有任何把握。 他只能强撑着,宁愿困死也不愿意被叶无坷所杀。 片刻之后就睡着了的司马广,甚至还打起了呼噜。 这就让鹰飞腾更加难以入睡,翻来覆去好一会儿后他起身:“你能不能让你的儿子去别处睡。” 司马无垢的视线没有从书册上离开:“世子心不静?” 鹰飞腾指着司马广:“你是想告诉我说,我睡不着是因为心不静?” 司马无垢放下手里的书。 “我儿为何睡得着?” 鹰飞腾:“你儿子睡得着是因为在你身边,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历来睡眠很好。” 司马无垢忽然笑了,是一种他终于还是发现了什么的释然。 “你说对了一件事,他在我身边才会睡着的很快睡的很踏实,他从小就是这样。” 司马无垢看着鹰飞腾:“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鹰飞腾心里忽然一紧,他好像隐隐约约的察觉到了哪里出了问题。 “我儿在叶无坷手中一定睡不着,哪怕困死了他也不敢放心睡。” 司马无垢就那么看着鹰飞腾的眼睛:“他和你的处境应该一样,你在叶无坷手里的时候应该也睡不着才对。” 鹰飞腾故作镇定:“你想说什么?” 司马无垢道:“我想说的是,你不是因为我儿打呼而睡不着,我在想,是不是因为你在叶无坷手里的时候睡得还不错?” 鹰飞腾沉默片刻后走到司马无垢面前:“那你现在杀了我?” 司马无垢沉思片刻后点头:“好。” 他忽然一指点向鹰飞腾的心口,鹰飞腾马上向旁边闪身。 虽然他不是江湖中人,可他自幼跟着阔可敌金叶在军营里,他的实力,其实绝对不容小觑。 “广儿。” 司马无垢叫了一声,司马广马上就醒了:“我在。” 司马无垢:“叫奇伙计咱们连夜走,这个人......” 看向鹰飞腾:“我还是觉得他应该是叶无坷的奸细,叶无坷就是利用他来找到我们。” 司马广虽然不知道父亲为什么又反悔了,但他没有再次为鹰飞腾辩解。 “好!既然父亲不踏实,我们杀了他之后就走,没有他,我们哪怕不去黑武,在别处也一样风生水起。” 司马无垢跨步走向鹰飞腾:“抱歉了,不管你是不是叶无坷安排来的,我都要杀你。” 鹰飞腾:“那你可真不是人。” 说完后他转身就要往外跑,可他还没到门口却见司马广倒退着回来了。 司马无垢脸色一变。 门外,余百岁手里拿着一把短刀抵住了司马广的心口。 “你看......你得罪我的下场多不好。” 余百岁的刀始终没有离开司马广的心口位置。 看到这一幕,鹰飞腾始终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放下了。 没错,他是叶无坷安排来的,因为叶无坷一开始让他做的就是找出不问堂。 余百岁抵着司马广回到木屋。 “你试图骗我,找到我爹犯罪的证据,然后拉我爹下水,我现在来找你爹了。” 余百岁歪头看了看司马无垢:“你好啊。” 司马无垢脸色有些白,但依然镇定:“小公爷好武艺,竟然能悄无声息的到了这。” 余百岁笑了:“你是第一个夸我好武艺的,我有个屁的好武艺。” 他说:“我能悄无声息到这有两个原因,一个和我有关一个和我无关。” 他说:“一,是因为我轻功特别好,好到没有人能知道我轻功到底有多好的地步。” “二。” 他笑了:“因为像我这么轻功好的不止我一个。” 司马无垢道:“我外边的人都是高手,小公爷不必虚张声势,你能因为轻功好第一个进来,哪里还有那么多轻功好的能避开我手下的高手?” 他往门外看了看:“你的帮手其实还没赶到,是叶无坷不敢让鹰飞腾死在这让你先来看看,叶无坷要进来,得打进来。” 余百岁抬起手,伸直胳膊,中指食指并拢,如剑一样指向司马无垢。 司马无垢戒备起来,他以为余百岁藏了修为。 可是余百岁伸直的两根手指忽然一转,朝着旁边指过去。 司马无垢马上转头往余百岁指的方向看过去。 一个黑小子蹲在窗口正朝着他笑:“我也说声你好吧......你是我们家的什么余孽?” 一个抱着剑的年轻人站在窗外,虽然有些故作高深。 他说:“我也说声你好吧,算起来的话你也应该是我们家的什么余孽?” 他学聪明了,说完这句话马上就自我介绍:“我叫方弃拙。”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曹懒与百岁 - 天下长宁 - 知白 虽然这是一个很要紧的时候,事关很多人的生死存亡。 可是司马无垢与司马广父子二人还是在第一时间都生出几分好奇...... 这个叫方弃拙的年轻人,为什么急于介绍自己是谁? 就好像他一说出来方弃拙这个名字,这里的人就必须马上跪下投降了一样。 又或者只要他一说出方弃拙这个名字,那就会发生什么天地异动。 就算这些都没有,那最起码也应该是大家听到方弃拙这个名字都会惊呼一声......原来你就是方弃拙! 可方弃拙是谁? 司马无垢看向方弃拙,方弃拙很认真的说出他的名字:“我叫方弃拙!” 司马无垢:“没听过。” 方弃拙:“......” 曹懒都笑了。 他蹲在窗口笑道:“他姓方。” 司马无垢:“姓方的怎么了?” 曹懒说:“原本姓杨。” 司马无垢这时候脸色才有了些变化。 大楚皇族杨家并不是一视同仁,而是等级分明。 这件事要追溯到大楚立国之初。 楚太祖皇帝有两个儿子,两个人有着截然不同的天赋。 太子自幼就很聪明,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而且不管他学什么知识都能融会贯通,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能将学到的知识用于实际。 就算是饱学的大儒与太子辩论,往往都会被他抓住漏洞而击败。 而二皇子的天赋则在于武学,也是一样的聪明,不管学什么武艺都快,远比正常人要快得多。 别人练几年才能学会的本领,他只需几天就能学会,不足一个月就能精通。 十几岁的时候在军中几乎就找不到对手了,便是最为普通的军中拳法,在他用来,也有排山倒海之威。 十几岁后他便开始邀请天下武学名家到都城来,每日都沉浸在与各家的比试和学习之中。 不到二十岁的时候就学贯天下拳法,所以他失去了兴趣改为练剑。 二十几岁,他以拳法为根基自创一路剑法挑战天下剑术大家。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大家一直都看好的二皇子却被排除在权力中心之外。 军中的武将都支持他,连朝中的文官也有半数以上支持他。 他的人缘还好,乐善好施,在百姓心中也极有地位。 可太子不是他。 太祖皇帝宣布大皇子为太子之后,整个朝廷都震荡了。 因为大皇子虽然聪明有辩才,可威望确实远远不及二皇子。 几乎是所有的武将全都到皇宫里跪下来请求皇帝收回成命,改立二皇子为太子。 也许就是因为有太多人支持,尤其是有太多武将支持。 所以太祖皇帝非但没有改立二皇子为太子,还将二皇子一脉贬为庶出。 明明都是嫡出的孩子,他们的母亲都是太祖皇帝发妻大楚的皇后。 所以这道旨意下来之后,别说二皇子懵了,便是皇后也懵了。 太祖皇帝下令,自此之后二皇子一脉,不管传宗多少代皆为庶出。 这一脉的使命,就是永远忠诚的在暗中保护大楚皇帝。 所有人都认为皇帝这样的决定,必会引起二皇子不满,甚至可能引起纷争。 但没有想到的是二皇子竟然接受了。 从那以后,二皇子这一脉的子嗣每一代都有旷世的天才。 可让人觉得有些唏嘘的是,二皇子创造出了天下无人可敌的剑法,而他自己却只能是皇位的守护者,偏偏剑法叫做楚皇剑。 几百年后,到大楚末年,二皇子这一脉的传人甚至已经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皇族血统。 他们改姓方,在都城守护皇权。 有人说他们改姓方,其实是取防的谐音。 其实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原本的皇姓改为方姓,连方弃拙都不知道了。 因为他爹就没有告诉过他,他也曾问及,但他爹只用一句话就打法了他。 他爹说姓方很好,取名字被姓杨的取名好听。 司马无垢在意识到先姓杨后姓方的人就是楚皇剑传人之后,他的第一反应是......放弃抵抗。 曹懒和这个姓方的年轻人能够绕开外边的层层戒备,直接出现在这座木屋里,其实足以说明问题了。 司马无垢有着绝佳的头脑有着极为强势的领袖能力,但他更出色的是冷静。 其实在整个大宁的二代三代圈子里,这群争先恐后在各方面都要成为高手的年轻人之中,始终都有两个谜。 一是曹懒到底能不能打,二是余百岁到底有多快。 曹懒从来都没有在自己人面前展示过他的武艺,哪怕小时候被人欺负了也不会还手。 有人问曹懒你为什么不还手。 曹懒说因为我懒。 曹懒说他打我,我打他,然后他喊人,我再喊人,想想就是很麻烦的一件事。 他打我,我不还手,他打累了,我又不怕挨揍,这事就过去了。 所以从来都没有人见过曹懒与这个圈子里的任何人动手。 但,不管是谁打了他,第二天必然会被人揍的鼻青脸肿。 更可怕的地方在于,被打的人到现在也不知道是谁打了他。 大家都猜测是曹懒,这个银币是不想在众人面前动手,所以都是偷袭报复,然而那么多次就没有一次被人抓住过。 有人就想要把曹懒的真面目揭露出来,所以设局先把曹懒打了一顿。 然后邀请了不少高手昼夜不停的陪着他,就想看看这曹懒到底能有什么手段报复。 结果第二天,被他邀请去的人全都鼻青脸肿了。 自始至终,整个圈子里只有一个人例外,得罪过曹猎但没有被揍过。 这个人就是余百岁。 小时候的余百岁看起来好像猴儿似的那么丑,而小时候的曹懒好像炭一样的黑。 所以他俩谁也看不上谁,余百岁当众朝着曹懒脸上啐过吐沫。 但第二天余百岁竟然好好的,这让所有人都震惊了,大家都以为余百岁才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但从那一天开始,余百岁再也没有骂过曹懒,曹懒也再也没有嘲笑过余百岁。 两个人之间好像都在保守着什么秘密,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的秘密。 只是后来,当曹猎和余国公一起喝酒的时候,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哈哈大笑。 而且自此之后,曹懒和余百岁的个人关系最好。 此时此刻,余百岁来了,曹懒来了,方弃拙来了。 司马无垢左看右看,就是没有看到那个名满天下但就是和这群人不在一个圈子的叶无坷。 “擒贼先擒王的战术。” 司马无垢点了点头:“很了不起。” 三个年轻人应该都有着绝强的速度,在轻功身法上几乎再也没有谁能与他们相比。 他们没有选择突进一路杀穿进来,而是靠着这超绝的身法直奔中军。 只要抓了司马无垢,外边的那些伙计再能打也都没意义了。 司马无垢看向余百岁:“我只是很好奇,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他指向鹰飞腾:“他从来都没有离开我的人看管,大部分时候都在我的注视之下,他是怎么把消息传递出去的。” 余百岁:“这件事等抓你回去之后,咱们私下说。” 司马无垢点了点头:“好,请小公爷务必告知,不然我应该会睡不着,廷尉府的所有手段我几乎都了解,都有应对的办法,但还是被你们找到了,若不能知晓.....我夜不能寐。” 余百岁:“你看你就是心思重,抓你回去之后没准很快就砍头了,你还担心自己夜不能寐。” 司马无垢愣了愣。 然后他问了最好奇的事:“叶明堂呢?” 余百岁:“抄你家呢。” 司马无垢又愣了愣。 余百岁:“不是抄你在外边那个明面上的家,那个家里能抄出个鸡毛来。” 司马无垢心里猛的震荡了一下。 他下意识往木屋后边看了看,后边是墙壁他当然看不到屋外。 可他知道叶无坷在哪儿。 在这座木屋后边是一片崖壁,崖壁上有一个天然的石洞。 不问堂的所有机密,也就是这些年掌握的关于所有官员,所有商人,甚至江湖中人的秘密,那些档案都在那座石洞里。 此时此刻。 叶明堂就站在那看着石洞之内密密麻麻的书架,眼神有些发光。 余百岁笑着对司马无垢说道:“你应该知道,相对来说你在叶明堂心里的分量可没有那些东西重。” 他伸手,站在他身边的鹰飞腾把纽扣摘下来递给余百岁。 司马无垢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但他想不明白那颗纽扣有什么用处。 如果那颗纽扣里藏着什么能散发神秘气味的东西,他明明已经让人用药粉遮挡过。 他所用的药粉配置极为珍贵,能隔绝廷尉府所有追踪用的手段。 “不反抗了?” 余百岁问司马无垢。 司马无垢点了点头:“不必了。” 他看了看抱剑的年轻人:“这世上我唯一没把握的就是对上那把剑。” 余百岁:“那抱歉了,还是得先把你控制一下。” 曹懒从窗户上下来,先把司马广的穴位封住,然后有把司马无垢的穴位封住,但这还不算完,他又把司马无垢的双臂挂钩都摘了,下巴也摘了。 这还不算完,他用一种材质极为特殊的绳子,就算是叶无坷的龙鳞黑线也不能轻易斩断的绳子,把司马无垢死死的绑住。 外边的事其实不难解决,哪怕外边不问堂的高手再多也没用。 方弃拙也很好奇,余百岁那个虫子到底有多大的能力竟然从没有一次失手过。 他悄悄问余百岁:“你那一对小虫儿到底是什么来路,好像神仙的东西一样。” 余百岁仰天叹了口气:“这事,还是得从我那个不争气的爹说起。” 方弃拙顿时好奇了。 曹懒是知道的,所以曹懒立刻就笑了。 “我娘是西域的公主,这事你们知道吗?” 方弃拙:“听说过。” 余百岁:“我娘嫁给我爹的时候只觉得他专情,可没想到我爹是那种性子......” 方弃拙:“后边的故事应该很悲惨了。” 余百岁:“老惨了,我爹被打的鼻青脸肿都不是一次。” 他说:“这对宝贝虫儿是我娘家乡的东西,公虫儿不管离开多远母虫儿都能找到它。” “所以公虫儿始终都在我爹身上,不管他去哪儿浪,我娘要找他......轻而易举。” 方弃拙:“那......怎么给你了?” 余百岁叹了口气:“现在我爹就是那公虫儿,我娘就是母虫儿,简单来说,我娘要找我爹,已经不需要虫儿了。” 方弃拙也跟着叹了口气。 余百岁:“我娘说,将来我成亲了,就把母虫儿传给她的二媳妇。” 方弃拙和曹懒同时看了余百岁一眼。 余百岁仰天长叹:“不然你们觉得为啥我只求快?因为我要在成亲之前多享受享受......” 原本是挺悲伤的一句话,那俩人的一点儿都不同情。 俩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道:“你可拉他妈倒吧......你就是快。” 第一千零二十章要陪嫁吗?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司马无垢看到叶无坷的时候,那个年轻的封疆大吏正站在山洞里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卷宗出神。 “明堂也被震撼了?” 司马无垢问这句话的时候,竟然还有些骄傲。 曹懒倒是嗤之以鼻,司马无垢可能觉得自己这番成就值得骄傲,可在曹懒看来,司马无垢的所谓成就不过是捡了他家一些当初没来得及收拾的东西。 “东西真多。” 叶无坷回头看向司马无垢:“怎么一点钱都没有?” 司马无垢:“?” 他以为叶无坷没有直接找他而是直接找到了这里,就是奔着这里的秘密来的。 “钱?” 司马无垢脸色有些难看起来:“在明堂眼中这些东西难道还比不上钱?” 叶无坷点了点头:“当然比不上。” 司马无垢有些急了:“这里藏着的东西是半个天下的秘密,这里的东西足以让整个辽北道的官员为我所用!明堂居然说,这里的东西比不上钱?!” “明堂这样的身份应该知道,这里的东西就算给一千万两银子也不换!” 叶无坷:“我却觉得,这里要是堆了一千万两银子那看着得多舒服。” 说完之后他转身就走了。 司马无垢更急了:“明堂你可以抓我,可以审判我,但你不能说这些东西比不上钱!” 余百岁撇嘴:“你懂个蛋。” 司马无垢:“我怎么不懂个蛋!” 余百岁:“这里的东西你说价值连城那当然价值连城,可都得交上去。” 司马无垢:“难道这里都是银子就不必交上去了!” 说完后他就悟了,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叶明堂难道是贪财之人?” 余百岁: 曹懒:“他就是啊!” 方弃拙: 司马无垢:“......” 余百岁笑道:“这些东西你要说值钱肯定是值大钱了,但如果是堆满了的银子,上报多少还不是叶明堂说了算。” 曹懒:“你以为天下人贪财都是一个样子?他贪财和别人贪财就不一样。” 方弃拙:“如果这里都是银子,扣下来一些就能用于改善辽北道的民生。” 余百岁:“你常年和官府打交道当然明白,银子上交朝廷之后再想要回来那可不是简单的事。” 曹懒:“各部审批还要报到陛下那儿,陛下审批之后再交给下边各部调拨。” 方弃拙:“哪如自己扣下来直接给百姓们用了方便。”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以后我走到哪儿你们仨就跟到哪儿,省得我自己说话。” 司马无垢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忽然问了一句:“若我愿意献出全部家产......” 叶无坷回头:“指正你一下,不是献,是抄。” 司马无垢哑口无言。 叶无坷道:“在此之前我还真希望你是自己主动找我,因为我对你的判断是......冷静,识时务,虽然后来印证了这一点,但你显然还不够冷静不够识时务。” 曹懒道:“真正的识时务,是在你知道我代表曹家到了辽北道的那天你就该主动找到我。” 方弃拙:“嗯!” 司马无垢只能沉默。 第二天一早,叶无坷看着面前这鬼斧神工一样的地形忍不住感慨了起来。 昨夜来的时候天色太暗了,对这里是什么地形其实根本看不清楚。 不问堂能找到这种地方,也可能是他们的运气。 “你去过养猪的地方吗?” 余百岁忽然问了叶无坷一句。 叶无坷看向他:“养猪的地方?我见过很多养猪的地方,你指的是哪里的养猪的地方?” 余百岁:“那你就是没见过。” 他看向曹懒:“你可以问问他。” 曹懒:“滚你的蛋!” 叶无坷:“百岁说的是什么意思、” 曹懒:“家丑,家丑,都是家丑......” 他往四周打量了一下:“不过这地方和那个地方倒确实是有几分相似。” 叶无坷更好奇了:“到底是什么个养猪的地方?” 曹懒:“说来话长。” 在大宁立国之前,中原存在一个极为隐秘但权势滔天的组织。 不管是大宁立国之后被叶无坷查到的任何一个组织,都无法与其相提并论。 哪怕是西蜀道的那个钱庄,司马家的不问堂,再加上叶无坷查到的壳组织,加起来都无法和那个组织相提并论。 那个组织,就是曾经左右天下格局的:山河印。 山河印的财富多到根本无法估量。 而山河印控制的楚国朝廷官员,更不是司马家和徐绩还有所谓的白家能比肩的。 山河印还控制着江湖,包括对叶无坷有指点之恩的青龙苏入夜都是山河印的成员。 当时山河印不但掌控朝权,掌控商业,也掌控着江湖。 在那个时候,山河印试图捧起来别人做皇帝,试图阻挠李叱夺取江山。 但在和李叱的斗争之中,山河印全面落败。 曹懒的爷爷,也就是山河印的真正掌舵人,后来被李叱送去了棋盘山养猪。 对于曹懒来说,这确实是不好提及的家丑。 叶无坷听完之后也不胜唏嘘,有些事他知道,但养猪的事他确实不知道。 “另外......” 余百岁看向叶无坷笑道:“你知道我爹还有一个身份,其实是陛下的师弟吗?” 叶无坷又愣住了:“这又是怎么论出来的?” 余百岁:“陛下的师父是李先生,但李先生最认可的弟子是我爹。” 叶无坷:“是......那方面?” 余百岁摇头:“当然不是那方面,是养猪。” 叶无坷的精神世界都快崩塌了。 难道那么高端的层面,代表着人间智慧和权力巅峰的东西就是养猪吗? 养猪才是归宿? 余百岁:“如果将来你有机会去养猪的地方看看,就知道在养猪的都是什么神仙人物了。” 他看了看司马无垢:“这种,都不配去养猪。” 他笑呵呵的走到赵广面前:“你知道每年都有不少药材经过我爹的手出去,但你不知道这些药材最终去了哪儿,所以你以为,这样可以要挟我。” “现在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很多药材经过我爹的手送到了棋盘上养猪场,一部分是给人用一部分是给猪用。” “我还可以明确告诉你,你说我爹每年都会消失一段时间,是在从事走私之事,那是你不知道,我爹每年都要去棋盘上养猪场指导工作。” 现在轮到司马广的精神世界崩塌了。 站在一边听着的鹰飞腾半个精神世界崩塌了。 他不了解大宁,也不是很了解中原。 但他听起来好像能确定......牛逼的都得去养猪。 叶无坷看向远处:“把所有的道路都毁了吧。” 他有些遗憾:“这里虽然地势绝佳,但这里气候严寒不适合养猪。” 司马无垢脸色煞白,因为这里可是他的毕生心血。 “你们不能去养猪,但是不必觉得委屈。” 叶无坷看向司马无垢:“按罪论处之后,该杀的要杀,不该杀的就送去厌吾山,养猪不行,我看你们开山还是比较擅长的。” 不问堂的事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突审。 叶无坷需要知道的是,掌握着辽北道那么多官员的到底是不是不问堂。 还是说不问堂只是另一个躯壳。 把不问堂的事解决之后,下一个目标就是冀州白家。 高清澄已经在去的路上了。 通往冀州的官道上,高清澄的队伍浩浩荡荡前行。 她和叶无坷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叶无坷总是会让人觉得神出鬼没。 但高清澄出行,身边必有大军随行还有高手如云。 聂惑坐在马车里,眼神有些飘忽。 高清澄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在想我们失约了?” 聂惑嗯了一声后,又立刻摇头:“不是不是不是,我没想叶明堂。” 高清澄笑了:“我又没提及是和谁失约了。” 聂惑:“小姐......我们只是和叶明堂约好了在林州见面,没与别人约过。” 高清澄还是笑,笑的聂惑脸越来越红。 分开的时候,高清澄说三天之后林州相见,可她们这样的关系很难因为私事而相聚。 白家的事必须尽快查清楚,把不问堂查清楚后再查清楚白家,那祸及半个大宁观察的隐患也就要被拔掉了。 “我其实,其实......” 聂惑这样看起来气质冷傲的女子,现在都有些语无伦次。 “我其实是替小姐觉得有些可惜,千里迢迢从长安到辽北,只和叶明堂见了一面就又急匆匆的分别。” 高清澄:“谢谢你噢。” 聂惑脸更红了。 以前小姐可不会这么说话。 都是叶明堂教坏的! “他在辽北不会待太久,会回长安。” 高清澄也不想让聂惑继续脸红,视线再次回到窗外。 “辽北的事他是一个救火的人,陛下对他寄予厚望的地方还是外事。” 聂惑:“啊?外事?那他岂不是更会常年不在长安?” 高清澄又笑了,抿着嘴儿笑。 虽然她没有看着聂惑,但聂惑的脸色比刚才弄的更浓了一个色号。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为小姐担忧,你们两个以后,莫不是......聚少离多?” 高清澄:“没事啊,以后我和你不会聚少离多就好。” 聂惑:“......” 高清澄说:“他有自己的目标,有自己的打算,等到他觉得自己该做的事都做完了,就会回来。” 聂惑:“回哪儿?” 高清澄说:“回老家去种田。” 聂惑:“啊?那小姐你难道也要跟他回去种田?” 高清澄:“我不去,我喜欢长安。” 聂惑:“那可怎么办?” 高清澄笑的合不拢嘴。 等过了一会儿聂惑才反应过来,小姐这就是故意在逗她。 于是她不说话了,因为她觉得自己不管再说什么还会被小姐抓住破绽。 但她想着,自己应该是会陪嫁过去的吧。 毕竟按照道理来说,她出身是小姐的贴身丫鬟。 贴身丫鬟肯定是会陪嫁的。 她在心里不停的说着,眼神一会儿迷茫一会儿坚定。 “白家的事会比不问堂更难查一些。” 高清澄看着窗外说道:“不问堂的根基其实用的还是山河印的东西,想查就有迹可循。” 她微微眯起眼睛:“可白家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白家到底是不是白家是不是姓白......” 聂惑因为这句话把思绪从叶无坷身上拉回来,她也陷入沉思。 白家的人凭什么能威胁到不问堂,凭什么能让不问堂做白家的壳? 难道......真的是有大批勋贵在背后? 第一千零二十一章当坏人真好玩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坐在马车上看着余百岁问:“方弃拙给我讲了个故事,他说余百岁是曹懒唯一没揍过的人?” 余百岁看了看方弃拙,一脸的嫌弃。 方弃拙:“我都是听说,毕竟曹懒也没揍过我,我也没得罪过他。” 曹懒也瞥了他一眼。 余百岁解释道:“小时候的事其实就很幼稚,那时候什么都比。” “虚荣心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有些泛滥,有人比谁的爹官儿大,有人比谁的爹爵位高,还有人比谁的爹最有本事。” “那时候曹懒总是被人讥讽,说他爹就是个做生意的,没谁愿意和他混在一起,也是我贱,我可怜他。” 曹懒:“放你大爷的屁,我需要你可怜?再说,你他妈的那是可怜我?” 余百岁道:“我只是表达的方式有些欠缺。” 曹懒看向叶无坷:“这个逼,看没人愿意理我就溜溜达达的走到我面前,昂着下巴问我......那个黑种,缺爹吗?” 叶无坷一捂脸。 余百岁:“都说了......那时候幼稚,没人愿意和他玩儿也没人愿意和我玩。” 叶无坷没人愿意和你玩我现在倒是明白几分了。 余百岁:“我也没干啥缺德事,就是不大会打招呼。” 曹懒:“见谁都是那一句,嘿,缺爹吗?” 余百岁:“你放屁,我只问了你!我从来都没有问过别人缺不缺爹!” 曹懒:“那他妈的我能不揍你?” 余百岁:“我分明就是可怜你,大家都说你爹是个生意人,都瞧不起你,我心说,我爹好歹是国公,我就问问你缺不缺爹,你要是缺,我就暂时让我爹也当你爹!” “我这分明是照顾你的情绪,我都无私到要把爹分给你了,你居然还不识抬举!” 曹懒:“叶明堂你说,你听了这话是这么理解吗?” 叶无坷:“我可能比你揍的狠些。” 曹懒:“唉......没揍到。” 余百岁:“我问他缺爹吗,他张嘴草你爹,我能不朝着他吐口水?这个逼,追了我一夜。” 曹懒叹道:“不得不说,凡是骂我的看不起我的,甚至打我的,只有他我没揍过。” 余百岁:“我爹知道了,他爹也知道了,谁都不管,就看着他追我,那俩老家伙在茶楼里喝茶。” 曹懒:“追了整整一夜,我没追上他,但他也吐了。” 余百岁:“狗先吐的。” 曹懒:“狗也吐了。” 俩人到现在其实也是服了对方,只是嘴上不服气。 在那个小圈子里曹懒就没有揍不了的人,揍了也没人有证据是他揍的。 他爹告诉他一定要低调,咱家就是个做生意的,就算有人打你骂你也别还手,等没人的时候再揍回去。 他是真的低调,只有是当着人的面他就是老实巴交只会傻笑的黑小子。 可他下手比他长得还要黑。 他和曹猎其实像的有些过分,曹猎也是那种人前笑呵呵人后下黑手的主儿。 “一会儿谁去审审司马无垢?” 叶无坷道:“分成两队,能打的去打,能审的去审。” 方弃拙叹了口气:“点谁呢......” 能打的去打,他和曹懒都能打,那只能是不能打的余百岁去审问司马无垢。 而他和曹懒要赶去司马家,把明面上司马无垢那个家给抄了。 “按照司马家的名单。” 叶无坷道:“曹懒和方弃拙各带一队人,一个往东一个往西,把名单上涉及的都挑了。” 曹懒看向叶无坷:“以我们的名义挑了?” 说完他就明白过了。 如果是叶无坷调兵把那些地方都挑了,那查出来什么都得先入账。 曹懒和方弃拙现在的身份实在是太合适了。 虽然方弃拙身上有禁军副指挥使的官职,可他在地方上可没权调动军队。 “这些黑心商人的钱,提出来一部分用于补偿辽北百姓。” 叶无坷看向方弃拙:“还得拿出一部分来交给陛下堵他的嘴。” 方弃拙:“你当着我的面就别说的这么直白了。” 叶无坷:“得是你给陛下送去。” 方弃拙:“我从来都不过手金银之物。” 叶无坷:“百岁记下来,方弃拙说他才不给陛下送钱去。” 余百岁:“好嘞。” 方弃拙:“原来陛下说的我和你们混不到一起去是这个意思。” 余百岁笑:“钱就得灵活用,进了国库之后再想用可就难了,别说我们,陛下再想用都难。” 方弃拙点了点头:“查抄司马家会有数不清的财富进入国库,等着国库给辽北道拨款天长日久。” 叶无坷道:“辽北道这边百姓对地方官员的信任是大宁最低,唯有让百姓马上就见到实惠才能尽快挽回声誉。” 方弃拙:“行,你把给陛下那一部分交给我,我再从里边抠出来一部分还给你,是这么玩嘛?” 叶无坷:“谁说你和我们混不到一块的......” 几天后,林州。 叶无坷也很失落,因为他和高清澄在辽北只见了一面。 两个人原本约好了在林州再见的,可现在高清澄已经赶赴冀州。 “司马无垢要见你。” 余百岁推门进来:“他说只愿意和你聊。” 叶无坷道:“审问的关键就在于,不要让被审问的人拿捏了审问者。” 余百岁:“那就只能当坏人了。” 叶无坷:“你是廷尉府的百办,廷尉府的人在他们那种人眼里什么时候是过好人。” 余百岁:“办好了给我升千办。” 叶无坷道:“再给你加个勇毅将军。” 余百岁眼睛亮了:“家门还得是靠我啊。” 再次回到牢间里,余百岁也懒得再和司马无垢多嘴了。 他让人把司马无垢的两个儿子都抓了过来,一个是司马广,一个是那个假的儿子司马瑞象。 看得出来,司马瑞象和司马广两个人之间谁也看不上谁。 司马无垢在看到余百岁把两个儿子都带来后,他似乎预料到了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现在咱们做个选择。” 余百岁写了三张纸条放在桌子上。 “你们父子三人来抽签,谁抽中了挨打的签我就在另外两个面前打抽到签的。” 司马瑞象虽然年纪不大,可骨气很硬。 “打我就好。” 司马瑞象道:“我也想试试廷尉府的手段。” 余百岁:“唯独是你最不应该参与进来,毕竟你和他们俩的关系不一样。” 司马瑞象脸色一变,司马无垢立刻说道:“小公爷,有什么话可以单独问我。” 司马瑞象则看向余百岁:“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余百岁:“我本来不想做这个坏人的,可司马无垢不愿意跟我聊。” 他坐在椅子上把三个纸条来回调换着位置:“司马无垢一定告诉你,你是他的私生子。” 司马无垢:“他是!” 司马广:“他真是?” 司马无垢马上看向司马广:“是不是你还不知道?” 余百岁:“他知不知道不重要,司马瑞象知道吗?” 司马瑞象:“我知道什么?” 余百岁:“知道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他儿子。” 司马瑞象:“我当然是!” 司马广:“呵......” 司马无垢:“小公爷,你这样做就有些没意思了。” 余百岁:“你看多有意思。” 司马瑞象:“你到底什么意思。” 余百岁:“我什么意思不重要,司马无垢骗你,你还要替他受刑,这就有意思。” 司马瑞象:“他骗我什么了?” 余百岁:“你问他啊。” 司马无垢:“我没有骗过你。” 司马广:“呵......” 余百岁:“你没有骗过他......” 他指向司马广:“那就是骗了他。” 司马广:“到底是骗了我们两个谁?” 司马瑞象:“父亲怎么会骗你!” 司马广:“滚一边去!没你的事!” 司马瑞象:“你简直不可理喻,你难道看不出余百岁是想离间我们之间的关系?” 司马广:“他离间不离间我和你之间也没什么关系!” 司马瑞象:“纵然不是一位母亲所生,你我也同有父亲血缘。” 司马广:“我说了你滚一边去。” 司马无垢:“你们不要争执,这确实是余百岁在离间我们的关系。” 余百岁:“离间不离间的,反正谁被骗了谁知道。” 司马广和司马瑞象同时看向余百岁:“到底是谁被骗了!” 余百岁:“问他妈的你们爹啊,你们俩又不缺爹,问我做什么?!” 司马无垢深吸一口气:“小公爷,我们现在可以单独聊聊了,如果你有什么想知道的,我会知无不言。” 余百岁:“问案子的事哪有这事好玩。” 司马无垢:“如果你不让他们两个离开,我不会跟你说任何事。” 余百岁:“你刚才也没打算和我说啊,现在又拿这个威胁我?” 他看向司马瑞象:“你爹说你是他私生子,那你娘呢?你娘被他安顿到哪儿去了?” 司马瑞象:“他说过已经将我娘送去安全的地方隐居。” 司马广看向司马无垢:“你果然是骗了我!他真的是你的私生子!” 司马无垢:“这些重要吗!我们现在已经是阶下囚!” 司马瑞象:“死也该知道我到底是什么身份!” 余百岁哈哈大笑:“真好玩!” 他实在是太喜欢这种感觉了,还是当坏人好玩。 问案子的事显得多无趣,司马无垢还不配合那就更让人生气。 怎么能比得上这父子三人的乐子大。 余百岁:“要不我帮你们捋一捋?司马无垢一定对司马瑞象说,你是我的私生子,但我不能对外宣布你的身份,对我的声誉影响不好,对你娘的声誉也影响不好。” 司马瑞象看着余百岁,虽然没有承认但从表情就能看出来是这样的。 余百岁又看向司马广:“你爹跟你说的,为了你的安全,故意随随便便找了一个机灵些的外人,就说是他的私生子,还故意看重这个私生子,对私生子偏爱,如果有人想杀你的话,那就会转头去杀他了。” 司马广也没有回应,但余百岁显然是说对了。 司马瑞象听到这脸色明显变了,他看向司马无垢的时候眼神里已经有几分恨意几分怀疑。 司马广何尝不是一样?因为,哪怕被抓之前他父亲还和他说司马瑞象就是个幌子,只是为了保护他才找的。 余百岁叹了口气:“人和人之间啊,果然最不想发生的事就是对账。” 他没有再和司马广多说什么,而是走到司马瑞象面前拍了拍这少年肩膀:“我说句更坏的话,可能显得我很恶毒,但......” 他一字一句的说道:“你真的就那么相信司马无垢的话?你真的就那么相信你娘是被他安顿到别处去隐居了?” 司马瑞象脸色猛然一变,他马上看向司马无垢:“我娘是不是被你杀了。” 司马无垢:“我怎么会杀你娘!” 司马广:“他果然就是你的私生子!” 余百岁:“哈哈哈哈哈......” 他把椅子往后拉了拉,舒舒服服的坐在那看着那父子三人互相怒视。 “廷尉府真好玩。” 余百岁一脸幸灾乐祸。 第一千零二十二章小恶魔 - 天下长宁 - 知白 余百岁从来都不是一个笨人,他只是最近这两年学会了做事要谨慎。 按照他的性格,要是放在以前,对付司马无垢父子三人他能想出来的阴招更多。 可现在身份不一样了,他也不能让人抓了把柄。 因为他现在代表的不是他自己,他还要代表廷尉府,代表叶无坷。 以他小时候那种混世魔王的性格,司马无垢这种人再怎么聪明也招架不住。 所以在司马无垢要求见叶无坷的时候,余百岁才会找叶无坷。 而当叶无坷说你身为审问者不能被受审者拿捏之后,余百岁那股子坏劲儿就上来了。 把父子三人安排在一块来一场修罗局,这其实已经是余百岁收着劲儿来了。 从一开始余百岁其实就知道突破口在哪儿。 司马无垢这样的人弱点很少,他很聪明,很有韧性,也见多识广。 尤其是这些年来他始终都在研究廷尉府,对于廷尉府审案的手段他很清楚。 他平日里也一定早就针对廷尉府有过各种各样的准备,连受审的准备他也都做过了。 然而只要是被抓了的人就一定是露出了破绽的,露出的破绽就能被无限放大。 他研究廷尉府,廷尉府研究的是人性。 余百岁自从跟着叶无坷开始办案后,他对于人性的理解也上了一个新的高度。 突破口,从来都不是司马无垢也不是司马广。 在福禄县的时候余百岁就领教过司马广的手段,那是一个为了自保能故意让廷尉府去查他爹的家伙。 司马广也很聪明,他知道如果自己一直为司马家遮掩那就一定会被怀疑。 索性他直接将矛头指向司马家,他觉得这样一来叶无坷就不会怀疑他是司马家的人了。 司马无垢早有准备,司马广足够狡猾。 那么突破口,便是那个叫司马瑞象的少年。 这个少年从很小就跟着司马无垢做事,当然也学会了很多东西。 但他的身份,应该一直就是他的隐痛。 余百岁看着那父子三人对质,看着他们三个逐渐狰狞,心中乐开了花。 哪怕今天就是审问不出什么,余百岁也是开心的。 “你娘真的没有死!” 司马无垢脸色铁青:“你不要被廷尉府的人挑拨,你不是一个蠢人!” 司马瑞象立刻说道:“既然我娘没死,那你告诉我她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司马无垢脸色更加难看起来:“我现在告诉你了,那廷尉府的人是不是就知道了!如果廷尉府的人知道了,你娘会不会被抓!” 司马瑞象显然愣了一下。 他不笨,他只是被余百岁引诱着钻进了牛角尖。 “唔......” 余百岁此时开口道:“你们是真的不把我当回事啊,我还在这呢就敢串供隐瞒罪行和包庇其他涉案的犯人?” 司马无垢深吸一口气,他看向余百岁:“瑞象的母亲什么都不知道。” 余百岁:“既然她什么都不知道那你为什么害怕?” 司马无垢:“我没有害怕,我自己犯了什么罪我自己承担,不能牵连无辜之人。” 余百岁:“倒是一个有情有义的。” 他说这句话可不是对司马无垢说的,而是对司马广:“他对你和你娘也这么有情有义吗?” 司马广脸色也是铁青铁青的:“余百岁!你不必在挑拨,我也不会再上你的当。” 余百岁:“怪不得这么多年都是你在外飘荡,你爹说我在挑拨你就信。” 司马广哼了一声,没有理会余百岁的话。 余百岁还能惯着他了? “你爹说司马瑞象是为了保护你才找来的傀儡,让外人以为司马瑞象是他的私生子,这样你就安全了。” “你爹还说为了让你不被家族生意牵连,所以就把你排除在家族生意之外,但生意上的事全都让司马瑞象接手。” “你爹还说不管怎么样你都是他的儿子,他还是站在你这边的,可你娘被他安顿好了吗?你从家族中得到了什么?” 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之后,司马广的脸色都已经变成了猪肝色。 “也就你好骗。” 余百岁坐在椅子上,一脸的同情。 “兵不血刃的把你排挤出去了,也潜移默化的让手下人都接受了司马瑞象是少当家的事实。” 余百岁道:“而你呢,现在还说什么我不会被你挑拨离间的,我信我爹的,你可真是你爹的好大儿。” 他说道这起身:“我觉得你爹应该给你一个解释,我现在就给你们父子独处的时间。” 司马广:“不需要,你把我带走吧。” 余百岁:“你说让我带你走我就带你走?我不能听你的,我也得听你爹的。” 一听到余百岁这句话,司马无垢的心中生出了更为不祥的感觉。 很快,他的猜测就得到了印证。 余百岁招手叫过来几名廷尉,但没有急着让廷尉把谁带出去。 “他爹。” 余百岁笑道:“现在印证你的父爱到底给谁多一些的时候到了。” 他指了指司马广:“你是让我带走他......” 又指了指司马瑞象:“还是带走他?” 司马无垢强装镇定的说道:“你是廷尉府的人,你想带走谁就带走谁,难道我说了你就会听?” 他直视着余百岁的眼睛:“你现在要做的无非是想折磨我们父子三人罢了,你随便出招,我们父子接着就是。” 余百岁:“现在连装都不装了。” 司马广扭头看向别处。 余百岁:“我其实从小就是个坏人,我性格里有很坏很坏的东西,但幸好,我有一位好母亲,还有一位好父亲。” “我从小就没少挨揍,我也感谢我从小就被挨揍的经历,不然的话,我指不定变成什么样的混世魔王。” 他重新坐下来。 “如果没有我父母的教导,如果没有叔伯长辈乃至于陛下的规劝,我这样的出身,我这样的性格,十有七八会是个无恶不作的家伙。” “我现在不是无恶不作的人,不是因为我已经忘了怎么无恶不作,而是我心中建起了一道墙,把无恶不作的念头关进去了。” 司马无垢看着余百岁,他知道余百岁不会无缘无故的说这些。 “现在我就把这恶,从我心里放出来一些。” 余百岁吩咐道:“去找一些麦秸来,短的一半长的一半,请这两兄弟来猜长短。” 廷尉立刻出去,不多时找了一些麦秸回来,裁剪成长短两种,长的大概有手指那么长,短的大概只是手指肚长短。 余百岁让一名廷尉两只手里拿着麦秸站在两人之间,左边的代表司马瑞象右边的代表司马广。 叶无坷道:“谁猜对了对方手里是长是短,对方挨一鞭子。” 他示意手下倒茶。 “你们一定在想,凭什么你让我们猜我们就猜?你们可以不猜,我每次都数到十,到十步猜就抽你们的父亲一鞭子。” 说到这余百岁摆了摆手:“拿鞭子的先别急。” 他吩咐手下人找来一些缝补衣服用的针,穿进了鞭子里。 然后余百岁看了看旁边的廷尉:“我懒,你现在可以数了,数到十他们不猜,就抽司马无垢一鞭子。” 那名廷尉立刻答应了一声。 甚至没有再让司马广和司马瑞象考虑考虑,直接就开始数数。 一,二,三...... 那两个人咬着牙,显然已经怒到了极致。 司马广一直咬着牙不说话,当廷尉数到七的时候,司马瑞象忍不住了。 “他的是短的!” 司马瑞象猜了。 廷尉松开手:“猜对!” 啪的一声! 鞭子狠狠抽打在司马广的后背上,立刻就留下一条深深的血痕。 司马广的表情,在这瞬间就扭曲了。 余百岁道:“他没猜,他爹挨一鞭子。” 廷尉刚要上前,余百岁道:“我忽然想到针不好用,去找一些铜钱来,周围磨锋利些,绑在鞭子上。” 司马广马上回头:“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他已经猜了!” 余百岁道:“我说话不算话是因为我现在有说话不算话的资格,况且这也不是说话不算话,只是对规则的补充。” “你应该知道,能制定规则的人当然也有权利补充规则,直到补充到没有一点漏洞为止。” 司马广怒道:“我猜!” 余百岁:“下次吧,这次晚了。” 廷尉府的人把边缘磨的锋利了的铜钱绑在鞭子上,然后一鞭子抽在司马无垢的后背上。 皮开肉绽! 余百岁对司马广说道:“你在福禄县的时候就让我知道你有多聪明,但现在你表现的很愚蠢。” “你不猜,你以为是为了你父亲好,其实是给你的对手机会,他猜对了,你就得挨打,你不猜,他永远不会挨打。” 余百岁道:“我可没说猜错了的要挨打,当然我可以一会儿再补充说......两个人都猜错了的话你们的父亲挨打,但我现在还没有那么恶毒。” 他看向廷尉:“让他们再猜!” 这次司马广率先开口:“他是短的!” 司马瑞象怎么肯落后:“他是长的。” 廷尉松开手,两根都是短的。 司马瑞象马上说道:“小公爷,你说过了的,猜错的不打!” 余百岁嗯了一声:“我刚刚说过的猜错了不打,但他猜对了啊,傻不傻,猜错了不打有用的条件是,你们两个都猜错。” 在他说话的时候,廷尉已经一鞭子抽打在司马瑞象的后背上。 衣服直接被抽开了一条口子,下边鲜红的血肉瞬间就露了出来。 司马瑞象疼的不只是脸扭曲了,身体都扭曲了。 哀嚎声马上就在这牢间里回荡起来,声音让人的耳膜都很不舒服。 “廷尉府为什么被坏人视为地狱?” 余百岁道:“难道是因为仁慈?” 他眼神逐渐狠厉起来:“再猜!” 不到一刻,那两个人的后背上都已经皮开肉绽,血糊糊的样子看着格外吓人。 两个人的脸上也都没了血色,一样的煞白煞白。 但此时两人都已经发了狠,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始专注于让对方挨打。 只要对方挨打了,他们忍着疼眼神里也会露出得意。 “别打了!” 司马无垢此时大声喊道:“再打下去他们两个就死了!” 余百岁抬起手示意了一下,刚要动手的廷尉随即停了下来。 “是不是以为我被你说服了?” 余百岁看向司马无垢:“并没有,现在换一个玩法。” 他看向拿着麦秸的那名廷尉:“张开手让他们猜,让他们看着猜,两个人都猜对,两个人挨打,两个人都猜错,他们的父亲挨打。” 这一刻,司马父子三人面如死灰。 第一千零二十三章天下局 - 天下长宁 - 知白 余百岁回到叶无坷书房的时候,连续深呼吸了几次。 现在他才真的明白过来,为什么他的父亲一直告诉他说不是谁都能在廷尉府做事。 也许在很早很早之前,余国公就已经明白了廷尉府的本质。 以人性里的恶对人性里的恶。 所以能在廷尉府做事的人一定是个坚定的人,一定是能秉持本心的人。 不然的话极有可能出现扭曲,人性之中原本就存在的被释放出来后所造成的扭曲。 在进屋的时候,余百岁脸上已经堆起笑容。 他不想让叶无坷为他担心什么,虽然这就是叶无坷让他去做的事。 他知道自己需要经历这些历练,他也知道叶无坷让他历练这些的目的。 虽然叶无坷不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如曹懒那样的朋友。 可是他知道真正能体会到他内心深处渴望的人,那些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都未必人人都行。 叶无坷知道,叶无坷知道他一直都在渴望成长。 渴望自己成为父母眼中有本事的人,渴望成为父母眼中的骄傲。 所以余百岁也能看的出来,叶无坷对他的历练是从各方面同时开始的。 余百岁做了很多事,帮了叶无坷很多忙。 但他在廷尉府的官职一直都是百办,和叶无坷起飞一样的升迁速度相比他实在是太慢了。 如果叶无坷点点头,那他早就应该是千办了才对。 可余百岁明白叶无坷为什么迟迟没有点这个头,因为一名千办代表着的意义就很重大了。 成功了没什么可说的,一个失误就可能导致很多手下人伤亡。 也可能导致案情出现巨大变故,会让不少无辜的人受牵连。 余百岁所欠缺的从来都不是对智慧上的开发和运用,他欠缺的一直都是不够沉稳。 “师父,司马无垢撂了。” 余百岁进门后就一屁股坐在叶无坷的书桌上。 而叶无坷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张汤不好当吧。” 一句话,就把余百岁给干沉默了。 良久之后余百岁才点了点头:“不好当......我现在才明白张大爷干了这么多年还能维持本心不容易。” 叶无坷道:“挺好,现在你就是千办了。” 余百岁:“啊?连个仪式都没有?这么大的事不应该隆重一些吗?不应该在大家面前宣布吗?” 叶无坷:“写信去吧。” 余百岁:“好嘞。” 转身就屁颠屁颠的跑了出去。 叶无坷看着余百岁跑远的背影,他似乎也有些心事。 出于本心,他不想让余百岁在廷尉府的路上走的更远。 因为他知道余百岁是个快乐的人,真的在廷尉府的路上走到更远的地方那他就会变成下一个张汤。 张汤在年轻的时候应该也是一个很快乐的人。 虽然在辽北他和高清澄只见了一面,但他还是用了很长时间和高清澄聊过了百岁的事。 高清澄给他讲了一个其实他早就明白道理。 高清澄说,不要把自己当成任何人的爹。 如果你先入为主的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为对方好,那你从一开始就错了。 当爹的人总是会认为自己做的事都是为了孩子考虑,总是觉得自己才是对的。 有的人用鼓励的方式有的人用打压的方式,这些方式也许都没错。 错就错在,别为孩子武断的做出人生的选择。 余百岁立了功就要奖励他,余百岁犯了错就要惩罚他。 这原本是很简单的道理,不要因为你害怕余百岁不快乐就阻止他朝着自己想走的路继续走下去。 只要不是致命的错误,每个人都该有走回头路的机会。 回到房间的余百岁急不可耐的找出纸笔,端端正正的坐在书桌前准备给他的爹娘写一封信。 千办啊,正五品。 虽然相对于他的父亲来说这可实在不是什么大官,可他的父亲一定会比他自己得到国公封爵的时候还要开心。 可是当余百岁准备落笔的时候他又犹豫了。 这封信到底该怎么写? 如果是以前的他,一定会写上......我爹老儿,你儿升官了。 一定会写上:母亲啊,你的宝贝儿子出息了,现在已经是正五品的廷尉府千办,但你不要骄傲,也不要逢人就炫耀,给我准备个几万两银子就够了。 可是犹豫了很久之后,余百岁第一句话写下的是。 爹,娘......我现在有些迷茫,我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我现在做的这一切到底是自己喜欢还是只想让你们为我骄傲。 师父说,我现在已经是千办了,正五品,以前我想都不敢想还要装作不屑于想的事我实现了。 可是,爹,娘,如果我变成了张汤大爷那样的人你们会害怕吗?你们会阻止吗? 师父今天问我,你现在知道张汤不好当了吧。 是啊,张汤大爷这一生真的不容易,让人觉得难以应付的的从来都不只是对手有多恶毒,而是自己该如何使用恶毒。 写到这,他停笔。 然后笑了。 不久之后余百岁溜溜达达的回到了叶无坷的书房,看到那个少年还在伏案工作余百岁心中有些感慨。 叶无坷要做的从来都不只是查案,他是辽北道府,他最重要的事是怎么让辽北道上千万百姓过的更好。 夜已经深了,叶无坷还在写的奏疏是他这段日子以来经过在辽北道仔细调查之后做出的方案。 “师父,溜达一会儿去吗?” 余百岁这次没有坐上书桌。 叶无坷放下笔:“吃鸡去?” 余百岁笑:“吃鸡去。” 两个人换了衣服走在大街上,林州已经虽然不似长安那样繁华可夜里依然还有浓浓的人间烟火气。 在陆交远的努力下,林州各方面恢复稳定的速度都很快。 大街上有官府组织起来的民勇队伍在巡逻,他们看到叶无坷和余百岁后上前查问。 余百岁亮出了百办腰牌后两人得以放行。 “陆交远干得不错。” 余百岁一边走一边说道:“虽然现在不宵禁比宵禁要难办的多,可这是给百姓们一种信号,是告诉百姓们,没什么可怕的了。” 叶无坷则问他:“信写了吗?” 余百岁摇头:“没写,是写了一半又撕了。” 叶无坷问:“为什么?” 余百岁:“写了一些看起来有道理证明我自己成长了的话,其实都是矫情,真正成长应该是在深思熟虑之后的表述,而不是让爹娘为之担心的不决。” 他看向叶无坷:“我爹说过一句话,我以前不在意,现在想想,真牛逼。” 叶无坷:“说来听听。” 余百岁:“我爹说:真正认定的事,哪有三思而后行。” 叶无坷心中微震。 余百岁道:“如果我真的那么喜欢做廷尉府的高官,我应该不会犹豫不决的要不要问我爹娘这对不对。” 叶无坷道:“真正认定的事,三思而后不改。” 余百岁心中微震。 余百岁:“所以先三思吧。” 叶无坷点头:“你现在能做府治。” 余百岁哈哈大笑。 他问:“最近这几天你一直都在伏案写着什么,是辽北道民生治理的谏策?” 叶无坷道:“是啊,接下来要办的事很多,我在想抠下来的银子怎么交到百姓手里才让他们最开心。” 余百岁道:“让你为难的事,肯定不只是奖励耕牧这么肤浅的事。” 叶无坷:“辽北道现在解决了官场上的问题,也解决了商业上的问题,但这些问题让百姓看到的都是黑暗。” “有时候想想这是很矛盾的一件事,我们查办贪官,这应该是直奔光明的事,可百姓们看到的却是黑暗。” “解决了百姓们有人拍手称快,也有人说你看吧,当官的都是这个德行,难道换了人就不一样?” “所以现在要解决的事,是让百姓们看到光明......” 余百岁:“陛下把夏侯大将军派来就是为了这个?夏侯大将军到了之后就秘密掉刀兵来也是为了这个?” 叶无坷:“陛下所思在我之前,我一开始都没醒悟过来。” 他笑着说道:“我们不怕解开黑暗给百姓看,但也不能让百姓们只看到黑暗。” “接下来要做的是剿匪,辽北道的三大患已经解决了两个,都是揭开朝廷的伤疤把脓疮露出来让百姓看。” “剿匪当然也是剜掉脓疮的事,可对于百姓们来说不一样......我打算把抠下来的银子,一部分用于奖励耕牧,一部分用于奖励参与剿匪。” 余百岁道:“让刀兵和百姓联手,可以让刀兵看到剿匪之后百姓的欣喜,也可以让百姓看到朝廷的兵还是靠得住的。” 叶无坷嗯了一声:“陛下已经给我指了路,我到现在才醒悟。” 他笑着说道:“哪里是我在辽北孤军奋战,陛下把每一步都给我铺垫好了,第一步做什么,第二步做什么,陛下在我来之前大概就都想到了。” 余百岁:“你也是,和陛下比什么。” 叶无坷笑:“得比啊,比不过也得比。” 他说:“我把奏疏递上去之后,就该规划一下银子怎么分发。” 余百岁:“够不够?不够咱把曹懒约出来啊。” 叶无坷哈哈大笑:“果然还是得找好兄弟。” 余百岁笑:“那也是陛下的钱,咱们为陛下做事花陛下点钱怎么了。” 叶无坷一开始以为夏侯琢和沐缓之来,只是为了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是来给他撑腰的。 当然是,但不只是。 那位远在长安的皇帝陛下,早早的就把辽北道如何改善想的明明白白。 叶无坷是一个郎中,他诊断出了辽北道的病症,陛下也是个郎中,但陛下是国医。 沐缓之一定是去接手东府武库的,夏侯大将军一定是暂代东疆大将军的。 这是给辽北道百姓吃一颗定心丸。 叶无坷一定是不会在辽北道久留的。 但他哪怕只在辽北道待一天,就要把这里百姓的事当头等大事。 “现在我好像有点懂了陛下为什么用你。” 余百岁抬头看向夜空:“真是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了。” 如果真的有很多勋贵出了问题,那让寒门出身的人去办这些勋贵,矛盾必然激化。 如果是用勋贵的孩子,如余百岁来办这些事,那解决起来可就难了。 叶无坷的身份,太适合做这件事了。 他不会被寒门排斥,也不会被勋贵排斥,他有百姓撑腰,也有勋贵撑腰。 “如果没有你的话,那会是谁呢?” 余百岁看着夜空问:“不会是我,也不会是小橘子,不会是徐胜己,也不会是别的王公大臣的孩子。” “用你这样的人,带着我这样的人,带着陆交远这样的人,把大事办了,不管是百姓还是勋贵都没话说。” 叶无坷说:“不是我也会有别人,不管是谁都会把事情办的很好。” 余百岁:“我忽然想到了谋逆的案子......” 叶无坷看向余百岁。 余百岁道:“谋逆的案子背后的推手,和你要做的事......是不是一件事?” 第一千零二十四章我就是那个坏种 - 天下长宁 - 知白 这不是余百岁第一次提到推手这个词,这也不是叶无坷第一次想到推手这个词。 两个人选了一家小店坐下来,随便点了些吃的。 掌柜的上了菜之后就回到柜台里,没多久就坐在椅子那摇晃着昏昏欲睡。 “我一直在想,徐绩不该是那样的徐绩。” 余百岁说:“徐绩是能平衡朝权的人,朝中哪有一个简单的,都被他拿捏的服帖,这就是徐绩的能力。” “但徐绩的案子自从出现之后,他就一点回旋的手段都没有,这不正常,这不该是徐绩的本事。” 他看向叶无坷:“再说温贵妃。” “温贵妃是能在二十岁不到的年纪就掌控温家权利的女人,可她的事出现之后她好像也没有能力反抗。” 叶无坷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他说:“这些案子造就了一个天下闻名的叶无坷。” 余百岁问:“我是说案情有人在推动,你觉得连你的成就都是有人推动的?” 叶无坷:“那不是,我多牛逼。” 余百岁笑了:“这才对,你要是连自己都怀疑了我都看不起你。” 叶无坷:“虽然是这么多大案子造就了叶千办的名声,可换一个人来未必就能有这名声。” 余百岁:“你觉得是谁?” 叶无坷:“先说案子。” 这些案子其实在一开始并没有体现出推手的存在,尤其是最初叶无坷在南下的途中察觉到有邪教出现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叶无坷对天下事了解的并不多,对朝廷的事了解的也不多。 如果说那个时候就有人故意把邪教的事在叶无坷面前推出来,目的可能是为了让叶无坷联想到他父亲唐安臣的案子。 江南的案子,西疆的案子,西蜀道的案子,徐绩的案子,辽北道的案子......最终汇聚成谋逆的案子。 直到叶无坷到了辽北道之后,有个幕后推手的感觉才越来越强烈。 这个推手不是推动叶无坷在查案,而是在破坏叶无坷对手的防御。 叶无坷的对手都是谁?可有一个弱者? 他们必然都有着极为强大的能力,不管是谋前还是谋后都很仔细缜密。 在叶无坷没到辽北道之前,他应付这些对手的时候还会觉得有些棘手。 到了辽北道之后,那些强大的对手好像一个个的都在争先恐后的把弱点暴露出来。 最为明显的当属在冰州应对叛军。 原本应该属于对手层面的银面人,竟然帮助叶无坷控制了一部分叛军。 “这事就要看......” 余百岁问叶无坷:“是谁在某个节点出现了。” 叶无坷当然知道他指的是谁。 “曌蕤。” 余百岁道:“这是唯一想到的最合适的人。” 他说:“师父你难道没觉得你第一次见到这个人都有些莫名其妙吗?” 叶无坷点了点头。 “曌蕤如果是推手的话,很多事情就都能合理解释起来。” 余百岁说:“他是陛下的师兄,是李先生的孩子,这一切的目的,是帮陛下解决大宁立国之后必然要发生的阵痛。” 叶无坷又点了点头。 余百岁说:“一切都是他设计的,连徐绩和温贵妃的谋逆都被他设计了进去,不是他设计了两个人的谋逆,而是他利用了这两个人。” “大宁肯定是有各种各样的问题,这些问题有的大有的小,有的会早暴露,有的会晚暴露。” 他说到这稍作停顿,似乎是又把自己的思路整理了一下。 “契布也是李先生的弟子,也是李先生的儿子,如果曌蕤真的是推手,那他连自己的兄弟都算计进去了。” 余百岁眼神有些迷离:“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曌蕤的算力实在是......可怕。” 叶无坷道:“这确实是最合理的解释。” 他说:“银面人有两批,一批是契布的人,他才是真正勾结了徐绩或是温贵妃的人。” “另一批银面人则是曌蕤的人,他的人进了案子里,但不是阻扰我们断案而是在引着我们往前走。” 余百岁:“如果真的都是曌蕤所为,他的目的真的是为了大宁早些清除隐患,那现在他大概已经要收手了。” 温贵妃入狱,徐绩入狱,辽北道大规模的官商勾结被查,进而引出了不问堂,冀州白家。 “还差一个。” 余百岁眯着眼睛:“剑阁。” 他说:“司马无垢提到过一个叫白流年的人,他说白流年代表剑阁来找过他。” “但......” 余百岁有些疑惑:“司马无垢并没有掌握剑阁多少实据,他只是推算剑阁拿不问堂当壳。” “明面上剑阁与司马家的往来都是正常的,甚至连一件违法的事都没做。” “白流年代表剑阁来见司马无垢,也只是担心司马家会把剑阁牵连进去。” “司马无垢说,这些年来剑阁有一些人进入司马家的生意里,多数是学习,学习怎么经商。” 叶无坷:“这就是剑阁那位阁主的聪明之处了。” 余百岁道:“司马无垢也是这么说,他说剑阁的人利用进来学做生意的机会,其实已经把司马家的生意都掌握了。” 叶无坷道:“不是掌握,而是利用,剑阁的人利用司马家遍及大宁的运输路线和与官商打交道的机会。” 余百岁:“这么说的话,剑阁也有两条线。” 他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条线,剑阁明面上的那条线,天下的官员富商的子女很多都在剑阁求学,哪怕只是个挂名的身份也能为他们增光添彩。” “这条线上的剑阁无懈可击,没有一点劣迹可循,他们严格遵守大宁律法,甚至如果有弟子犯法剑阁都会主动协助官府查办。”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条线就是剑阁利用了司马家的生意,控制那些官员富商子女的人都在这条线里。” “所以哪怕是我们查到了,这条线上的人也和剑阁没有任何关系,除了几个关键人物之外,就算是帮剑阁做事的人都未必知道自己是帮剑阁做事。” 叶无坷笑道:“你这千办名副其实。” 余百岁嘿嘿笑了笑:“那是,我有多牛逼我自己也知道。” 两人对视一笑。 余百岁继续说道:“但......有个疑问。” 他问叶无坷:“既然剑阁的生意做的这么隐秘,完全寄生在司马家的生意之上,那白流年为什么要出现?” 叶无坷看向余百岁:“能想到这里,你已经配得上副都廷尉了。” 剑阁的生意如果分成两条线,那条暗线上知情的人少之又少,那白流年若代表剑阁而来,其实有些突兀了。 剑阁若是意识到了危险,只需把控制暗线的那几个关键点拿掉,这条线就彻底变成了司马家的。 白流年此时出现,还暗示司马无垢如果解决不好会牵连剑阁...... 要说是想解决问题,那这方法过犹不及。 要说是想提醒司马无垢,那就更是掩耳盗铃一般的举动了。 “除非......” 余百岁道:“白流年根本不是为了剑阁好,而是为了逼剑阁入局,是让剑阁浮出水面。” 他问叶无坷:“然而这样想虽然合理了,却又找不到了白家这么做的目的。” 叶无坷道:“我也没想到。” 余百岁:“冀州白家是不是也是曌蕤的人?” 叶无坷:“想过,但我不确定,甚至偏向于不是。” 余百岁:“因为白经年的死?” 叶无坷嗯了一声:“杀白经年的人,现在推测来看十有七八是曌蕤的人,如果白家是他的人,那他杀白经年就解释不通。” “如果强行合理解释起来,唯一的解释是......白经年和契布一样,白经年是疯子契布也是,曌蕤利用了白经年后灭口。” 余百岁:“白流年就又不好解释了,白经年是契布的人,白流年不是?” 他喝了一口酒,侧头看了看已经睡着的掌柜。 两个人坐在距离柜台最远的地方,说话的声音又低,掌柜的肯定是听不清的。 就算是掌柜的能听清楚他们俩也不是很在意,因为他们说的事寻常人根本听不懂。 余百岁说:“我们笃定一下假设。” “就认定了曌蕤是想为天下除害,就好像大宁是一个巨人,巨人身上有了隐疾,曌蕤要做的就是让隐疾发作成为恶疾。” “这样就能逼着朝廷动手,逼着陛下解决,将这些隐疾全都清理掉......这就是曌蕤的初衷。” “认定了这样的事之后,我们再把曌蕤利用的人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徐绩他们那样本来就是隐疾的人,一部分是忠于曌蕤帮他做事的人。” 说到这,余百岁的眼睛骤然亮了。 “我想到了一些。” 他语气急切起来:“曌蕤的出现并不是莫名其妙的!” 叶无坷嗯了一声:“如果我们没有接触到方知我,连温酒,徐胜己他们那些人,我们也就接触不到曌蕤。” 余百岁:“包括后来在长安城外假扮银面人的姜虹,他也是忠于曌蕤的人,他假扮银面人的目的,可能是因为他以为我们要对曌蕤动手了!” “姜虹这样做一定没有请示过曌蕤,他就是要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我们,别怀疑曌蕤,银面人另有其人。” 他把自己说的激动了。 叶无坷却摇头:“曌蕤没有离开过长安不需要他来假扮银面人证明,太子就可以证明了。” 余百岁一怔。 “那姜虹这么做是为什么?” 他还是不相信姜虹会是契布那边的人。 “如果他不是为了曌蕤,就是为了另外的可能会被我们怀疑的人。” 叶无坷揉了揉眉角:“大概是想替谁认了这罪。” 余百岁学着叶无坷的样子揉着眉角:“他还能替谁认罪?” 叶无坷道:“如果他担心有一个人会因为我追查银面人暴露出来,就说明这个人很容易暴露出来。” 余百岁:“很容易暴露出来就说明你认识这个人?姜虹太了解你的能力了。” 叶无坷:“只是推断而已,还不能这么早就下定论。” 余百岁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一个叶无坷认识的,在叶无坷调查或是不调查都能暴露出来的人。 能是谁? 这个人也参与了曌蕤的计划,姜虹不想让他暴露是因为这个计划还没有彻底成功。 一时之间,想到这的余百岁有些卡住了。 “还有一个人。” 叶无坷道:“温柔说有一个叫苏木山的人一直都在旁观。” 余百岁骂了一声:“他妈的就属这个人我想不明白他到底什么立场,如果他是温柔的人,温柔的事他是一点儿都没过问,如果他是曌蕤的人,曌蕤的事他也一点都没参与。” 他生气:“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参与,这是个什么坏种!” 就在这时候,小店外边忽然有人噗嗤一声笑了。 叶无坷和余百岁同时看向门外,却见有个看起来懒懒散散的家伙以一种松松垮垮的姿势站在门外。 “背后说人闲话,不好。” 苏木山说完这句话打了个招呼:“两位权贵你们好,我是你们说的那个坏种。” 第一千零二十五章心神不宁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现在的实力,就算没有稳居超一品也是一只脚跨进了超一品行列。 就算是和真正的超一品正面对敌,以他实力未必不能一战。 余百岁的警觉也是超一流的水准,不然的话光靠轻功身法他怎么可能这么多年毫发无损。 他打不过超一品,但可以在超一品手下逃生。 苏木山已经到了这小店门口,叶无坷和余百岁两个人都没有察觉到。 “是不是觉得我很厉害。” 苏木山笑着说:“其实我也没多厉害,有时候你们应该相信巧合......我刚才就在隔壁铺子里。” 叶无坷此时回忆起来,他们刚才路过隔壁小饭馆的时候注意到了店里有个客人趴在桌子上睡觉。 “两位想知道的,我暂且还不能说。” 苏木山道:“以后应该有的是时间解释。” 叶无坷:“既然已经和前辈见面了,那不如现在就聊聊。” 他起身的时候,苏木山已经向后飘了出去,根本不见他脚下有什么动作,身形却鬼魅一样向后飘出去很远。 “你虽然打不过我,但我也有点害怕你的手指。” 苏木山飘身在远处:“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小秘密,算是给你们一些提示,温柔和苏木山很久很久都没有见过了,那谁能证明我是苏木山?” 说完后,人已经消失在黑暗之中。 叶无坷看向余百岁,余百岁的脸上都是惊骇之色。 “这个人有点强啊。” 余百岁走到叶无坷身边:“就算我们两个一起动手也未必抓的住他。” 叶无坷道:“你应该说,就算我们两个一起动手也未必能保证在他手下全身而退。” 余百岁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温柔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苏木山了所以谁能证明他是苏木山?” 他看向叶无坷:“苏木山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吗?如果不是的话他为什么要假冒苏木山?” 叶无坷:“假冒苏木山能骗的只有一个人。” 余百岁:“温贵妃。” 叶无坷点了点头。 此前他曾经推测过,温贵妃是苏木山的白月光。 现在看来这个推测应该翻过来,苏木山是温贵妃的白月光才对。 “他假冒苏木山对任何人都没有什么触及。” 叶无坷道:“唯独对温贵妃很有杀伤力啊......或许他就是那个幕后推手?” 余百岁:“要这么说的话,他也是曌蕤那边的。” 叶无坷道:“我查过,温贵妃和苏木山是小时候很熟悉,但两人长大了之后就很少见面。” 余百岁:“这个人假冒苏木山唯一的目的就是欺骗温贵妃,让温贵妃以为她的谋反是有人撑腰的。” 叶无坷:“所以温贵妃很信任苏木山,最起码觉得苏木山在智谋上无人能敌,只要苏木山能站在她那边,她就什么都不怕。” 余百岁:“这也说不通,陛下可不是容易骗的人。” 他问叶无坷:“到现在为止,温贵妃除了和徐绩对峙之外廷尉府还仔细审问过她吗?” 叶无坷:“我最近两年都没在长安,她的事我也没问过小橘子。” 余百岁:“如果她也是曌蕤的人呢?” 叶无坷:“你这个想法不得不说有些胆大......” 余百岁:“破案的最主要的就是想,别管是怎么想,首先得想起来。” 叶无坷:“那么我们现在可以讨论一下了......如果温贵妃真的是曌蕤一伙的,那她又是图什么?” 这是最无解的一个问题。 如果说曌蕤是为了帮大宁把隐疾都给催发出来,然后促使朝廷不得不有大动作。 那温贵妃得到了什么? 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得到,还把自己陷进去了。 同时还差一点把二皇子李隆势也陷进去了。 哪怕是到现在,叶无坷都没有放弃怀疑二皇子的念头。 虽然看起来二皇子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不寻常的举动。 “她......” 余百岁耸了耸肩膀:“我不知道。” 他也想不出温贵妃从这样的局中能得到什么。 他说:“但小橘子一直都没有说过关于温贵妃的案情,廷尉府到现在也没有给温贵妃定罪......” 叶无坷道:“就说明小橘子其实知道些什么,但还没到告诉我们的时候。” 余百岁:“小橘子不告诉我们只有两个可能。” 叶无坷:“一是不到时候,二是不能告诉。” 余百岁:“你觉得是哪个?” 叶无坷:“我觉得是咱俩还得练,如果刚才那个家伙偷袭你我的话,我们可能已经受伤了。” 余百岁:“你的意思是,刚才那个苏木山走之前摆了摆手不是说再见,而是你俩还得练?” 远处,一座民居上,苏木山就在屋脊上坐下来。 坐在屋脊上等他的是那个看起来永远都一身风尘气,但实际上她只守着一个男人的谭卿雪。 “你为什么要故意这么做?” 谭卿雪问。 苏木山道:“年轻人能做到叶无坷那个地步的不多。” 谭卿雪:“以前你可没有帮帮他的心思。” 苏木山:“我没有帮帮他的心思是因为那个时候他可没让我觉得有多了不起。” 谭卿雪:“动心思了?” 苏木山摇头:“没有,没必要。” 他问:“他们两个已经猜的很深了,年轻人都这么厉害的?” 谭卿雪:“我没试过,回头我找个年轻力壮的试试。” 苏木山白了她一眼。 谭卿雪道:“我也是个女人,是个如花似玉的女人,我也不是很年轻了,虽不至于如狼似虎可也有需求,你不满足我,我只能......” 正说着话呢,苏木山把手指头捅她嘴里了。 谭卿雪也白了他一眼:“只敢把手指头捅我嘴里?” 苏木山深吸一口气:“妖孽!” 谭卿雪忍不住笑起来:“我嘴巴的大小可不是只能放得下一根手指头......” 话没说完,苏木山把四根手指头捅她嘴里了。 差点捅哕了。 谭卿雪拿着苏木山的手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擦去她的口水。 “你告诉他们了?” 她问。 苏木山道:“嘴欠。” 谭卿雪:“你也知道自己嘴欠。” 苏木山:“我说你......” 他瞪了谭卿雪一眼:“我把手指头捅你嘴里,你不吐出来也就罢了,还用舌头绕着圈的舔?” 谭卿雪哈哈大笑:“老娘乐意。” 她往下看了看:“怎么?有反应了?” 苏木山:“没有!” 起身就走。 谭卿雪跟着起身:“按理说老娘也算是用尽了浑身解数,你怎么就还能忍得住?” 苏木山道:“因为不行。” 谭卿雪:“哪里不行?” 苏木山:“打人不打脸。” 谭卿雪:“我一直都不信你是真的不行,现在我有点信了,要不咱们去看看郎中?” 苏木山:“我就是郎中。” 谭卿雪:“虽然我可以说不在乎,但我还是有点在乎的。” 苏木山叹了口气:“我没有不行,我只是不想和你行。” 谭卿雪:“他妈的老娘差哪儿了?” 苏木山:“差在我对你真的动了情,碰了你就得对你负责。” 谭卿雪:“妈的果然是天生的渣男,碰别的女人就行说是因为不动情所以不负责任,到了老娘这动情都不行。” 苏木山:“因为不一样。” 他一跃而起:“以后你就懂了。” 谭卿雪:“老娘懂个屁!” 脚下一点追了上去。 另外一边,叶无坷和余百岁两个人并肩在大街上往回走。 “苏木山如果不是苏木山,那他是谁?” 余百岁百思不得其解。 他一边走一边嘟嘟囔囔:“如果说曌蕤的事还有迹可循,苏木山这个人是真的一点痕迹都找不到。” “过去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号人物,哪怕是他混迹江湖也不该一点名气都没有。” 叶无坷道:“别想他了,他可能真的是个事外人。” 余百岁:“他都已经进到里边了,怎么还能算是事外人。” 叶无坷:“因为他只是看着。” 余百岁撇嘴:“这种人最可恨,就是个坏种。” 说完后马上驻足往左右观察。 叶无坷:“他又不是什么妖怪,你一念咒语他就出来,况且那有什么召唤妖怪的咒语是坏种。” 余百岁嘿嘿笑了笑:“万一呢。” 可就在这时候叶无坷忽然警觉起来,他下意识拉了余百岁一把,将余百岁拉到自己身后,他往四周仔细看着。 余百岁问:“怎么了?坏种真回来了?” 叶无坷摇了摇头:“不是他。” 余百岁:“刺客吗?” 叶无坷又往四周观察了好一会儿后才回答道:“应该是走了。” 余百岁也是个警觉格外敏锐的,可这次他还是没有察觉到什么。 在一座民居的屋顶,杨甲第收敛起来所有的气息。 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只是想先来看看,没有想到那个传闻之中的少年竟然如此敏锐。 这一刻,他放弃了直接出手将叶无坷抓了的念头。 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不该这么直截了当的出现。 叶无坷没有再察觉到有什么危险气息,他拉了余百岁一把:“走吧。” 余百岁道:“我的人没有示警。” 他是余国公的独子,身边当然会有余国公的护卫。 但今夜已经两次了,他的护卫也没有及时发现。 “不一样。” 叶无坷道:“苏木山我们的人没提前察觉,是因为他故意提前等着了。” “故意?他还能算到你我今天夜里会出来吃宵夜?” “他只是提前看到了,然后提前到那家铺子里等着,这么晚了,街上还开着的铺子本就没几家。” “但是刚才的人不一样,刚才的人有锐气......要么是他拔剑了,要么是......” 叶无坷再次往四周看了看:“难得一见的用剑高手。” 余百岁:“早知道就不让方弃拙那个家伙走了。” 叶无坷:“给他送信,让他尽快回来,最近不要离开你左右。” 余百岁:“应该没人会针对我吧。” 叶无坷:“针对你就是针对我。” 辽北道的江湖已经被高清澄洗了一遍,而且是洗的很彻底。 暗道势力基本上被洗干净了,不干净的那点怎么敢自己主动冒出来找叶无坷的麻烦。 所以这个人不会是辽北道的暗道势力,是个新来的。 叶无坷的过人之处就在于,瞬间就能分析出很多东西。 “最近大家都小心些。”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做前几日就有些心神不宁。” 余百岁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叶无坷:“阔可敌金叶向我投降之后。” 第一千零二十六章天下第一剑 - 天下长宁 - 知白 “真是世事难料。” 杨甲第伸手搂过朴上勋的肩膀:“你能想象吗,我回来之后发现拥趸没了一多半是什么感觉?” 朴上勋陪着笑:“主人还有我们呢。” 杨甲第看了他一眼:“你们有什么用?你们都是草芥而已,是战场上铺垫气氛的尸体,是成功者脚下踩着的基石。” 朴上勋不笑了。 杨甲第说:“我以为我回来还能有前呼后拥的场面,现在我的拥趸都成了叶无坷征讨战场上的铺垫气氛的尸体,是叶无坷脚下踩着的基石。” 他问:“怎么办?” 朴上勋:“杀了他!” 啪! 杨甲第反手在朴上勋脸上给了一下:“我们是答应了珈逻要把活的叶无坷带回去的,人怎么能言而无信?” 朴上勋立刻说道:“是是是,主人高洁,答应了别人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啪! 杨甲第反手在朴上勋脸上又给了一下:“什么叫答应了别人的事就一定要做到?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朴上勋:“是是是,主人高瞻远瞩临机应变。” 杨甲第笑了:“珈逻把你们这群废物给我的唯一用处,就是我从里边挑出来一个会拍马屁的你。” 他往左右看了看:“带你去青楼转转啊。” 朴上勋的眼睛直了:“是真的吗主人?” 杨甲第一抬手,朴上勋下意识的躲了躲。 见杨甲第看着自己,朴上勋又把脸凑了过去。 杨甲第反手给了他一下:“我是不是说过答应了的事就要办?” 朴上勋:“是是是,主人刚刚说过的,是我记性不好马上就给忘了。” 杨甲第:“答应了别人的事,能办的就要办到,办不到的就不办,记住了吗?” 朴上勋:“是是是,我都记住了主人。” 杨甲第松开搂着朴上勋肩膀的手:“给你个任务,办好了明天晚上我带你去青楼逍遥快活。” 朴上勋的眼睛都在放光:“主人你说让我做什么?” 杨甲第道:“把所有人召集起来,让他们明天后半夜进攻林州府衙。” 朴上勋眼睛里的光灭了。 “主人......这,这不好吧?” “什么不好?” “叶无坷在府衙,主人这几天也都打听清楚了,他手下有一支军队,还有廷尉府的高手,暗中应该也有数不清的人护着。” “主人刚刚不是还说过,你悄悄靠近到叶无坷几丈之外都有些艰难,叶无坷和那个余百岁身边时刻都有高手护着。” 杨甲第:“对啊,你说的都对。” 朴上勋不理解了:“既然主人知道这些,为什么还要让我们的人攻打府衙?” 杨甲第笑了:“我带着多少人入关的?” 朴上勋:“好几百人。” 杨甲第:“这些人是什么?” 朴上勋:“是废物!” 杨甲第笑了,抬起手在朴上勋脸上拍了拍:“乖,真是一学就会的聪明人。”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带着几百个废物在大宁之内东躲西藏,这几百个废物是我的什么?” 朴上勋:“累赘!” 杨甲第:“哈哈哈哈哈......你他妈的真是个人才。” 他看向朴上勋:“没错,这几百人就是我的累赘,还不只是累赘,你猜他们还是什么?” 朴上勋:“不知道了......” 杨甲第:“是我罪证啊。” 朴上勋:“啊?” 杨甲第道:“你们这些黑武训练出来的密谍,一旦落进廷尉府手里是不是我的罪证?” 朴上勋:“是!” 杨甲第:“我带来的那几百名剑奴若是被察觉到了,那他们是不是我的罪证?” 朴上勋:“是!” 杨甲第道:“不仅仅是罪证,还是我不道德的证明,我是一个中原人,居然跑去了黑武剑门帮忙训练剑奴。” “这些剑奴都是从我这学到的中原剑法,就算我不被廷尉府抓到了,那事情传扬出去,我的名声是不是臭了?” 朴上勋:“是!” 杨甲第:“再说了,我训练出来的剑奴凭什么还要让他们回到黑武去?回去了,他们是不是就会杀中原江湖的人?” 朴上勋:“是!” 杨甲第:“现在你明白了吗?” 朴上勋:“明天晚上后半夜让他们进攻府衙,如果能杀了叶无坷那最好,但大概是杀不了的,他们杀不了叶无坷就肯定会被叶无坷的人杀掉!” 杨甲第:“聪明聪明,继续说。” 朴上勋:“他们都死了,就算有人落在叶无坷手里,可他们根本不知道主人您的身份,所以也出卖不了您。” 他说:“主人主要是想让他们死,把他们带到大宁来就是要干掉他们的,您训练出来的,当然不能留给黑武人。” 杨甲第一伸手,朴上勋就连忙小跑着把脸凑过来。 杨甲第在朴上勋脸上连着拍了好几下:“真是聪明的让我喜欢,这样做还有什么好处呢?” 朴上勋:“人都死了,主人没了帮手当然不好抓叶无坷了。” 杨甲第:“哈哈哈哈哈,没错,人都死了凭我们两个怎么可能生擒叶无坷?这不是我们不办,是我们办不了。” 他问:“那他们去进攻府衙的时候我们做什么?” 朴上勋:“跑路!” 杨甲第反手在他脸上给了一下:“我刚才说带你去干嘛?” 朴上勋:“带我去嫖娼!” 杨甲第:“那你再说一遍。” 朴上勋:“他们去进攻府衙,我们跑路之后去嫖娼!” “放屁!” 杨甲第:“他们进攻府衙的时候我们去嫖娼!” 说完搂着朴上勋的肩膀:“我对你好不好,他们都得死,不死也得被抓住,抓住大概也是要死的,只有你......” 朴上勋:“主人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从此之后我对主人死心塌地!” 杨甲第:“只有你可以晚死一会儿,所以你一定要保持这么有趣儿啊,不然你可怎么能在我这种人手里活下来?” “珈逻和罗森万象虽然给我的钱不少,可带着你们这么多人每天都花费不少,省下来的钱够我嫖娼多少次了?” 他拍了拍朴上勋的脸:“去吧。” 朴上勋连忙转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回头:“我回来后去哪儿找主人?” 杨甲第:“废话,你们都有事做我当然是去嫖娼。” 等朴上勋走了之后,杨甲第就不再是那副总是笑的没心没肺的样子。 他陷入了沉思。 这次回来他确实大吃一惊,供养他们杨家的那些人快被大宁祸祸完了。 他才不会去抓叶无坷,他也不会去找高清澄,他更不会去刺杀二皇子。 他疯了啊他去干这种事。 杨甲第一直都是个没有什么理想的人,最起码他对自己的定义是这样的。 但他有一个人一定要去见。 一个已经失踪了很多年的人,一个掌握着他最渴求之秘密的人。 他来找叶无坷,就是因为他听闻此人的后人在叶无坷身边做事。 原本他是要去长安的,因为早前的消息是这个人的后人在长安禁军中做事。 这让他一直都很头疼,要去长安禁军之中找人无异于找死。 杨甲第从来都很自负,但自负和傻逼不是一回事。 “楚皇剑啊......” 他有些头疼。 如果不能从那个姓方的手里找到楚皇剑,那他只能冒险去找高清澄了。 明天他安排带来的人去送死,他就会去找方弃拙。 希望那个年轻人真的学过最纯正的楚皇剑。 杨甲第实在是不想去找高清澄的麻烦,搞不好那就是他自己的麻烦了。 其实今夜他去见叶无坷,本是试探一下叶无坷会不会楚皇剑法。 毕竟高清澄和叶无坷已经定了亲,说不定高清澄会传授给叶无坷。 没有楚皇剑的杨家子弟,算什么杨家子弟。 为了以后能继续有人供养,楚皇剑是必须要到手的东西。 “我已经惊着叶无坷了,他大概会把方弃拙叫回来吧。” 杨甲第想到这自言自语了一声,然后在脑门上拍了一下:“妈的,还没到那个时候想这些做什么,操......耽误老子嫖娼!” 说完就出门而去。 在距离他所在的小院大概三四里远有一家看起来很不起眼的酒肆,这个时辰酒肆也早就已经关门了。 苏木山带着谭卿雪到了酒肆门口,看了看严密的封板。 谭卿雪问:“这就是咱们的落脚点?” 苏木山道:“我曾经在这家连喝了四天的老酒,如果那个老掌柜还没死的话应该记得我。” 他抬起手在封板上拍了拍。 没人理会。 连续拍了一会儿,总算是有人回应。 “这么晚了不做生意了!明日再来吧!” 苏木山笑道:“老陈,是我,多年前曾经在你这里喝过几天酒,还欠了你的酒钱。” 很快就有脚步声从里边传来,然后封板被人打开,有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探出头:“真的是您啊!” 那一瞬间,老者的眼睛都在发光。 片刻之后,热乎乎的饭菜和香醇的老酒摆在桌子上。 谭卿雪问:“为什么你到任何地方都有朋友?而且大多数都是酿酒的朋友?” 苏木山:“因为我是酒鬼。” 他看向老陈:“别忙了,歇着去吧,我们喝完了就自己找地方眯会儿,明天一早再和你叙旧。” 酒肆的老板竟然真的就回屋睡觉去了,多余的话一句都没有。 谭卿雪问:“你到底在外边欠了多少钱?才能让这些债主对你这么好?” 苏木山笑了:“我的债主确实多。” 他问:“感觉到今天这座城里还有高手了吗?” 谭卿雪摇头:“我又不是你,神鬼都逃不脱你的眼睛。” 苏木山道:“那个人先跟了我一段,又去跟了叶无坷。” 谭卿雪:“很强?” 苏木山道:“在年轻人身上很少见的剑意。” 谭卿雪:“天下用剑的,还有谁能让你在意起来。” 苏木山说:“我这个人有两个一流,一个二流。” 谭卿雪:“嗯,女人缘一流,逃跑的功夫一流,剑法二流。” 苏木山:“叶无坷对上那个年轻人未必有胜算,咱们不急着走。” 谭卿雪:“姓叶的小子果然让你上心,比对我还上心。” 苏木山:“第一,我不想睡他,第二,他不想睡我。” 谭卿雪:“滚!” 片刻后她问:“我的剑法几流?” 苏木山:“勉强入流。” 谭卿雪好奇:“你最推崇的楚皇剑真的那么厉害?” 苏木山道:“据说二十多年前天才第一是方诸侯,在他手中只有一个姓李的家伙勉强算是不落败。” “不知道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楚皇剑是否有了对的传人......” 谭卿雪忽然明白了:“你想找高清澄试剑?” 然后她又明白了:“你不碰我是想养精蓄锐?” 屋子里传来老陈的声音:“有这样的女人都不碰,有病!” 苏木山:“闭嘴!” 他端起酒喝了一口:“比剑,从来都是第一等的大事。”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傻白甜 - 天下长宁 - 知白 黑武,星城,皇宫。 珈逻依然是心神不宁的样子,自从杨甲第带着人返回中原之后她的心神不宁并未缓解。 其实她心里也很清楚,心神不宁的主要原因在黑武国内局势而不是金叶父子。 就算金叶父子有可能会向大宁投降,对于她来说影响有但不致命,她甚至可以借机有所动作。 原本她逼迫金叶父子去大宁就是一招正反都得利的棋,对她来说只是得利多少的问题。 如果金叶父子死在中原,她就大肆宣传金叶父子是黑武的英雄。 如此一来,黑武就会一扫颓势,上心都会要求她向大宁复仇。 这一仗不管是打的赢还是打不赢都得打,因为只有外战才能转移国内百姓和贵族的注意。 现在黑武内部的矛盾太大,必须尽快把舆论转移到外敌身上。 对于接下来要做的事,珈逻有一系列的准备。 金叶父子死了,那就对大宁宣战,到时候对她的质疑就会在短时间内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空前的团结,她要是下令征兵,黑武在几个月内就能招募来至少百万规模以上的军队。 接下来他就会向大宁施压,最起码让大宁低头。 只要大宁低头了,那这一仗可以不打。 如果金叶父子向大宁投降,这一仗也可以不打。 但珈逻就能利用这个机会,大肆搜捕和金叶家族有关的人。 黑武之内受金叶父子恩惠的人不少,与金叶父子是同盟关系的人更多。 更为主要的则是金叶久在军中,现在黑武之内领兵的将军不少人都与金叶有关。 只要大宁敢宣布金叶投降的消息,珈逻马上就会下令把与金叶有关的人抓了。 到时候黑武国内军方反对她的势力,就能遭受巨大打击。 紧跟着珈逻要做的就还是宣战,但她是不会贸然向大宁宣战的。 她会继续挑拨黑武人的情绪,宣布向漠北诸国复仇。 她会告诉黑武人,之所以汗皇被杀,之所以黑武大军损失惨重,都是因为漠北诸国的背信弃义。 是漠北诸国出卖了黑武。 黑武大军也继续一场胜仗来挽回声誉,而这个时候珈逻安排自己的人到军中任职,只要在漠北打赢了,她的人也就能坐稳位置。 漠北诸国不是大宁,就算现在他们有大宁做靠山也没什么用处。 从黑武出兵到漠北,只要运筹得当,只要出兵迅速,打那些小国,以黑武的实力,半个月之内就能横扫三五国。 等到大宁的军队到了漠北的时候最少已经一个月过去了,一个月,黑武能把漠北诸国挨个揍一遍。 到那时候捷报频传,黑武之内反对她的声音也就没了。 她不担心这个,她担心的是剑门。 现在她对罗森万象已经没有任何约束力可言,自从回到朝廷之后罗森万象俨然已是太上皇。 那些官员,那些贵族,不会找珈逻宣誓效忠,纷纷在罗森万象面前表态坚定支持。 这样下去,神权很快就会彻底将皇权压制。 若珈逻再找不到机会翻身,那皇族用不了多久就成了傀儡。 这些日子以来珈逻辗转反侧,几乎每个晚上都很难入睡。 就算是好不容易睡着了,也是噩梦连连。 不管是什么样的梦境,她的父亲都会出现。 有时候会梦到她小时候,坐在父亲的膝盖上听父亲将黑武帝国过去的辉煌和先祖的故事。 有时候会梦到漠北那场对于珈逻来说本就是噩梦的场景,会梦到她的父亲浑身是血的朝着她不听的呼喊。 她总是听不清楚父亲喊了些什么,可是她知道那是父亲的不甘。 现在珈逻身边可以信任的人几乎没有,能称之为亲信的那几个人对她也没什么帮助。 除了能听听她的牢骚,能帮她分析一下局势,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珈逻还有一个师门可以撑腰,可那个能训练出当世最强箭手的师门又怎么可能对抗到了剑门? 她最大的依仗,反而是如今还没有回复实力的西海藏林。 罗森万象的地位现在越来越高越来越稳固,此时珈逻才明白最大的得利者是谁。 他的父亲死了,想夺权的那些人差不多也都死了。 西海藏林表面上已经死了,所有阻碍剑门重新回到黑武朝廷里的障碍都没了。 珈逻只希望西海藏林尽快恢复实力,然后找机会把罗森万象杀了。 剑门不是铁板一块,只要罗森万象一死她就还有机会把剑门压下去。 到时候她还可以捧起她的师门,成为能与剑门分庭抗礼的大势力。 然而这一切还都停留在珈逻的幻想之中。 此时此刻,坐在她身边的少女,正是她在师门里的好友,也是她的师妹......希琳伊伊。 “师姐。” 希琳伊伊偷偷看了看珈逻的脸色。 如果说珈逻是那种冷艳高贵到了极致的美女,那希琳伊伊就是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仙气的美女。 在希琳伊伊身上,每个人都能满足对精灵女神的幻想。 她有着绝美的身材,一头金色的似乎能发光的长发,还有一身雪白到一样能发光的肌肤。 “你......是不是在等杨甲第的消息?” 珈逻嗯了一声,用手揉着眉角:“是的,不过应该不会这么快就有消息。”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在思考的时候揉眉角的习惯,因为她抗拒自己去想这个习惯可能是从叶无坷身上学来的。 那个来自中原的几乎找不出与他一样优秀的年轻男人,习惯了会时不时的用手指在眉角上下轻揉。 希琳伊伊想了想,最终还是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那师姐你要等的,其实......是那个叫叶无坷的人?” 珈逻忽然侧头看向师妹:“你在胡说什么?” 希琳伊伊吓了一跳,连忙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啊,我只是觉得师姐给了杨甲第那么多,只是为了让他被叶无坷抓到黑武来,那叶无坷应该是个很重要的人吧。” “确实很重要。” 知道自己误会了希琳伊伊的珈逻笑了笑,缓解了一下气氛。 她现在真的怕人在她面前提及叶无坷。 不是没有人在私底下说,她对那个叫叶无坷的大宁男人念念不忘。 就连她现在不得不依仗的青衙指挥使大青叶,心中也是这么想的。 虽然...... 珈逻知道自己对叶无坷确实有了些不该有的念想,连她自己也解释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想。 但她必须死死的把这个念想压下来,哪怕每个梦到她父亲的夜里也都会梦到那个男人。 要么是她小时候的画面,她一脸崇拜的听着她父亲讲述先祖的荣耀,一抬头,就看到那个叫叶无坷的家伙站在远处朝着她笑。 要么是在漠北的画面,她不止一次在梦里看到叶无坷一剑刺穿了她父亲的胸膛。 她知道都不是真的,这些梦境都不是真的。 然而这些梦又太真实。 “为什么啊?” 希琳伊伊满眼都是对叶无坷的好奇:“他是我们的敌人,为什么师姐一直盼着能把他抓来?是要报仇吗?” 珈逻思考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和希琳伊伊说实话。 因为她现在已经没有几个可以说实话的朋友了,她需要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 哪怕希琳伊伊能起到的作用,也仅仅是一个倾听者。 “因为他有用。” 珈逻抬走到镜子前边。 镜子里的她是那么的完美,高贵,冷艳,典雅,还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她已经是站在人间最高处的女人。 她还年轻,她有着绝美的容貌和傲人的身材。 上天给了她最好的一切,可却又在折磨着她。 “有用?” 希琳伊伊也起身,走到珈逻身边站着。 两个人在镜子里,像是天上的女神和她身边最耀眼的天使。 站在珈逻这样的女人身边,希琳伊伊完全没有逊色。 对于普通男人来说,珈逻似乎更难以企及。 女皇的身份,虽然能给男人一些幻想,但却有些遥远。 而希琳伊伊的样貌则会让男人有更大的征服欲。 “我们的敌人来到我们身边,能有什么用?” 希琳伊伊问。 珈逻说:“他太聪明,他是我见过的所有人之中最聪明的人。” 希琳伊伊忽然间有些明白了:“所以师姐一直都说让杨甲第生擒叶无坷,而不是杀了他。” 她说:“把这个聪明人抓来做师姐的帮手,让她为师姐出主意。” 珈逻说:“我在黑武帝国之内也能找到一些聪明人,但他们没有勇气。” “就算是有一些人具备勇气,可只要他们出彩,他们影响到贵族的利益,影响到剑门的利益,那他们马上就会被杀死。” “罗森万象不会允许我身边有个智者,有个能威胁到他的智者,但......如果是一个囚犯那就不一样了。” “囚犯?” 希琳伊伊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画面。 这个从出生就在师门长大,从来都没有接触过外边世界的少女心底单纯的像是一张白纸。 和她的肤色一样白,白的晶莹剔透。 她的脑海之中出现的画面是,一个看起来格外英俊的年轻人被关在牢笼里,被折磨着,每天都会遭受殴打。 而她的师姐,则每天出现在牢笼外边,如果那个年轻人不给师姐出主意的话,就会被一遍一遍的鞭笞。 这个画面把希琳伊伊吓了一跳。 “叶无坷的身份特殊。” 珈逻解释道:“只要他被我抓来,我就可以一直囚禁他,罗森万象如果想杀他,我就告诉罗森万象这是威胁大宁的关键人物。” 希琳伊伊忽然有些伤感:“那他好可怜。” 珈逻侧头看向这个傻乎乎的师妹:“可怜?他在漠北一次一次的羞辱我,他有什么可怜的?” 希琳伊伊:“可是......师姐给我讲过那些事,他好像只是战胜了你,不是羞辱你。” 珈逻:“我输了就是被羞辱!” 希琳伊伊:“噢......” 珈逻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你这个白痴也的脑袋里装的都是白痴一样的东西。” 她缓步走到卧房门口,看着外边的晴朗天空。 “叶无坷如果能为我所用,我或许就能在几年内把一切隐患都除掉。” 希琳伊伊:“那......我们是不是要试着给他写信呢?” 珈逻猛然回头,她看希琳伊伊的眼神里,仿佛在希琳伊伊的头上看到了闪闪发光的几个字。 我是个傻乎乎的白痴啊。 “大白痴!” 珈逻撇了撇嘴:“我给他写信?给一个敌人写信,我怎么写?尊敬的曾经羞辱过我的敌人,请问你可以帮我吗?” 希琳伊伊说:“我们可以写,叶无坷,你如果愿意帮我,那我就不恨你了!” 加了再回头,看到希琳伊伊头上的字变了。 傻子,白痴,也就长的美,还有点甜。 “你猜,叶无坷在乎我恨不恨他吗?”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白家不是家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可是,你想找他帮忙就应该给他写信啊,而不是找人抓他。” 珈逻猛然坐起来,被子从她洁白圆润的肩膀上滑落。 此时已经夜深。 她今天的梦里没有了小时候,也没有了漠北战场,没有她满身血污的父亲,没有那个让她有些恨的叶无坷。 只有希琳伊伊的那句话,突然就好像是在耳边又说了一遍似的。 明明不是一个噩梦,可珈逻此时却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全身。 那近乎透明的纱衣黏在了身上,将她身体曲线的轮廓完全勾勒出来。 掀开被子起身,她赤着脚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喝。 屋子里稍显昏黄的灯烛将她的身影在纱衣内仔细描绘,从腰身处放大的弧线形成了两个近乎于完美的圆。 两条修长笔直的腿在并拢的时候其间没有一丝罅隙,也就没有一丝光从中透过来。 但凡有那么一丝光可以悄悄在她腿间经过,便会让更多的色彩映衬在纱衣上。 思绪万千的珈逻在喝水的时候一不小心洒下来些,水顺着她的胸脯往下缓缓的流动,绕过了撑起纱衣高点的地方,流进了两座雪峰之间的山谷。 “为什么不是给他写信?” 珈逻自言自语了一声。 她知道自己动心了,这绝对是一个比抓住叶无坷更有效的办法。 也许叶无坷不会回信,也许信根本就送不到叶无坷手中。 可是有什么关系呢? 珈逻的眼神里逐渐有了些光彩。 她决定以官方渠道给大宁送一封信,就直接说明是要给叶无坷的信。 如果这封信没人拆开看的话叶无坷就会明白她的处境。 如果有人拆开看再到叶无坷手里的话或许会引起大宁朝廷对叶无坷的怀疑。 在这一刻,珈逻的嘴角竟然勾起一抹稍显邪恶的笑意。 她甚至想好了第一句应该怎么写......尊敬的叶无坷侯爵,首先感谢你上次在漠北对我网开一面。 想到这珈逻就笑了。 她知道这样的开头一定会让宁人讥讽,因为这样的挑拨实在是太过肤浅。 可她就是要这样写,哪怕没有用也要这样写。 她可太想看看叶无坷在看到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也是讥讽吗?还是无奈的笑一笑? 回想起来,那个家伙好像一直都很喜欢笑。 哪怕是在漠北那么凶险的地方,他脸上始终保持着很灿烂的笑容。 往前走了几步,珈逻伸手将窗子推开。 夜风从外边一拥而进,像是早就觊觎她美色的野蛮人没有一丝怜香惜玉的粗暴的猥亵她的身体。 风将她刚刚还黏腻在身上的纱衣吹的浮动起来,让她的身材在月色下尽情展现。 “叶无坷......” 珈逻看着外边的月色自言自语,或许在这一刻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一点儿恨意都没有。 是啊......原本就是一点恨意都没有的。 按理说,两国之间存在的是不可化解的仇恨。 珈逻觉得风有些寒意,她的双臂在胸前抱紧,将那一对软腻雪白的雪球挤压的稍稍变了形状。 风从衣领吹进去,吹动肌肤,也像是有两根很轻很柔也很挺翘的弦,一下一下的被风撩拨挑动。 “不行......” 珈逻忽然自言自语了一声。 “信不能以我的名义写。” 她回头看向外边:“侍卫,去把希琳伊伊请来。” 这么晚了,汗皇陛下突然要求把希琳伊伊请来,而且她身上的衣服还似乎有些单薄。 这让门外的侍卫心中升起了一丝不敢说出来的邪恶想法。 莫非汗皇和希琳伊伊这两个人间绝色,竟然是一对?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怪不得大青叶指挥使总是闷闷不乐了。 同一个夜里。 叶无坷回到书房之后揉了揉眉角。 他有些心神不宁。 他刚刚才和余百岁说过,自从金叶父子向他投降之后他就有些心神不宁。 但他一时之间又想不出自己心神不宁的原因是什么。 金叶父子对他没有威胁。 黑武人现在都对他没有威胁。 敏感的人总是会在五十个瞬间似乎预料到了什么,可是因为这种预料太多总有一些会被忽略。 按照计划,现在金叶的儿子阔可敌鹰飞腾应该已经出关了。 金叶也已经被秘密送往长安的路上,是由曹懒安排的高手一路看押护送。 如果这心神不宁的感觉不是来自黑武人,那又是来自何方? 叶无坷缓缓吐出一口气,他觉得或许是自己的性格实在是过于敏感。 “廷尉。” 叶无坷看向门外。 两名当值的廷尉立刻推门进来。 “明堂!” 两人同时叫了一声。 叶无坷道:“派人追上去找方弃拙和曹懒的人,让他们两个先汇合再回来不要单独赶路。” 两名廷尉立刻答应了一声。 门被关上的那一刻,叶无坷的小世界里就又只剩下他自己了。 每每到这个时候,他心中那个压抑了很久的念头就会不可抑制的冒出来。 他父亲的案子。 当初查办壳组织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他父亲的堕落和谋逆的人关系密切。 那样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大将军,最后竟然落了那么一个凄惨下场。 被邪教的人蛊惑着用了黑膏,染上了毒瘾,然后变成了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叶无坷心里没有恨? 他恨,恨他的父亲当初不辞而别又抛妻弃子。 也恨他的父亲被人算计凄凉收场。 他想重新查一查那个案子,想重新认识一下他的父亲。 他更想知道自己的父亲在被人毒害之后,是否还能坚持着本心。 但他知道这一切都得在他回长安之后。 唯有他把所有事关谋逆的事,事关谋逆的人,全都串联起来查出眉目之后,他才能向陛下提出重新查唐安臣的案子。 他不是害怕被人说他现在当权就要给他父亲翻案,不怕人说他现在成了显贵就要利用权力为他谋私查案。 他怕的是看不清,没把握。 他才不在乎别人怎么说,这个追求问心无愧的少年从小就知道问心无愧的根基就在于对别人的指责无动于衷。 世上的问心无愧只有建立在无动于衷的基础上才能道心稳固,因为这世上的人啊从来都不相信别人能问心无愧。 他一直都在努力,不只是为了天下百姓可以都过上他心目之中的好日子。 也是因为他知道,从走出大山的那一刻他就注定了要给母亲一个交代。 然后他想到了高清澄。 是啊,在想到母亲的时候他就自然而然的想到了高清澄。 在他心中高清澄是可以与他母亲一样地位的人,所以他不允许高清澄也受到母亲所遭受的伤害。 小橘子现在去冀州了,她要查一查那个所谓的白家到底是什么来路。 其实在叶无坷心中有个猜测,只是稍显荒诞且没有事实依据。 白家......白手起家。 白家也许根本就不是一个家族,甚至白家的人可能都不是真的一家人。 那是一群不甘心注定要缓步走向平庸与落寞的人,拼凑起来的一股势力。 突然冒出来的念头让叶无坷忍不住有些轻轻发抖,这是少年第一次被自己内心之中的想法吓住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 叶无坷也感受到了夜风,吹过来的时候让寒意遍及全身。 余百岁此前说过,陛下选你真的是再合适不过的人了。 叶无坷的身份很复杂,你可以说他是平民出身,虽然他父亲是开国大将军但他从来都没有享受过任何特殊待遇。 在百姓们心中叶无坷不是先天的显贵,而是靠自己努力一步一步攀爬起来的标杆。 而在勋贵眼中叶无坷也不是外人,哪怕他从来都没有和这个圈子的人有过接触那他也不能说是外人。 陛下用叶无坷,就是用了一个双方暂时都能接受的人。 可小橘子不是。 小橘子的身份如果没有陛下和皇后硬挺的话,很多人都会直截了当的表现出不服气。 甚至是鄙夷。 小橘子本姓杨,是旧楚皇族后裔,在大宁功勋眼里,杨家的人根本不配与他们相提并论。 换句话说,陛下和皇后之所以那么喜欢小橘子,不仅仅是因为个人感情上的缘故。 陛下和皇后就是要用小橘子的身份来告诉天下人,有才者,无论出身,都可被大宁所用。 想到这叶无坷有些心慌。 他终于知道自己的心神不宁来自何处了。 冀州那边的人,对小橘子是不会有一点尊重可言的。 陛下打下来江山建立大宁,在这个波澜壮阔的过程之中出现了很多了不起的大人物。 这些人来自天南地北。 可有一批人,绝对是勋贵之中最团结的,最有势力的,也是功劳最大的。 冀州勋贵集团。 陛下是自冀州起兵,最初用的队伍是来自燕山的草寇队伍燕山营。 原本是占山为王的一群人在追随陛下之后,经历了长达十年左右的厮杀,活下来的个个都是勋贵。 当初燕山营的人还有不少呢,他们对陛下的感情可不仅仅是臣子对陛下的感情。 他们在燕山营的时候,是管陛下叫当家的。 燕山营出身的人,在立国之后被封侯的就有数十人。 而燕山营还只是形成了冀州勋贵集团的一部分,与另外一部分形成了冀州勋贵集团的主体。 另外一部分则是冀州城内的陛下的老朋友们。 陛下发迹于冀州,年少时候在冀州四页书院求学。 在那期间,陛下和很多人成了朋友,这些人出身复杂,有的是书院弟子,有的是贩夫走卒。 陛下在冀州的时候人缘极好,和茶楼的老板,和卖饭的小贩,和书院食堂里的人,都是朋友。 叶无坷想到这,眉头皱的越来越深。 陛下立国之后,四页书院的那些弟子,其中一大批成为扛起地方官员职责的中坚力量。 这一大批读书人当然不可能都已经坏了,其中绝大部分也肯定还很纯粹。 可毫无疑问,只要是出身四页书院的人都愿意把自己归于冀州勋贵集团。 燕山营的人其实没有那么多有大本领的,他们在战场上不怕死敢拼命,他们不会成为大将军,但他们的功劳都不会很小。 所以他们有自傲的资本。 四页书院的读书人在大宁最艰难的时候撑起了这个江山,他们当然也有自傲的资本。 如果白家不是一个家族,而是冀州勋贵集团其中一部分人组成的代言人呢? 叶无坷越想心里越是不安稳。 这群人表面上会给小橘子一些面子,可真要是小橘子触碰到了他们的核心利益。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 他回身走向书桌。 用最快的速度写了一封信,尽量把自己的想法用最简单的字数做了最清楚的表达。 当他把信鸽放出去的那一刻,心里依然不安稳。 第一千零二十九章回村叫人吧 - 天下长宁 - 知白 方弃拙在接到叶无坷送信之后有些疑惑,所以他觉得大概是自己太笨了。 但他绝不能让人知道他笨了,因为他的朋友们可没有一个笨的。 方弃拙从小就觉得自己有些笨,除了在剑法上的修行之外。 所以他总是想让自己表现的聪明些,也总是希望别人记住他的名字。 他觉得叶明堂让他务必和曹懒一起回林州,一定是因为叶明堂怕直接说什么事自己理解不了。 所以让曹懒和他一起回,让曹懒跟他解释一下。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他和曹懒才刚刚离开林州没多久。 叶明堂给他和曹懒的任务,是把辽北道暗道江湖再扫一遍。 这在他看来是最重要的任务。 虽然叶无坷告诉他的最重要的是把不问堂的生意扫一遍,把不问堂的大量财产没收。 可没收钱财的事对他来说本来就没有什么吸引力。 他喜欢打架。 喜欢用他独有的方式让人们记住他的名字,记住他的剑法。 在接到信的那一刻他就在思考,是不是自己不聪明的事被叶无坷发现了? 不然叶无坷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回去做什么? 为什么回去? 他根本就没有去想,信鸽能带来的信根本就不可能写上很多字。 然后他就在思考,那么是他去找曹懒还是等着曹懒来找他? 务必与曹懒汇合这句话,是务必让他去找曹懒还是务必让他等着曹懒? 他真想问问曹懒,但他也怕曹懒发现他不聪明。 唉...... 他觉得陛下一定早就发现他不聪明了,不然的话不会一直都让他在禁军里做事。 在禁军做事实在是太简单了,简单到就是每天重复每天。 这次出门之后他才发现原来有这么多事需要动脑子。 他心中就有了一种我一定要争口气但偏偏我还不争气的挫败感。 好在是曹懒来的足够快,这让方弃拙松了口气。 总算是不用费脑子去想了。 曹懒在看到方弃拙在见到他的时候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有些奇怪:“你做什么了?” 方弃拙:“我什么都没做啊。” 曹懒:“你什么都没做为什么叶明堂让我务必来找你汇合?” 他和方弃拙走的根本不是一个方向,两个人一个向东一个详细完全背道而驰。 按理说两个人可以同时出发往林州,在林州汇合。 但曹懒接到叶无坷的信之后只能是以最快的速度昼夜兼程赶过来,先和方弃拙汇合。 “我肯定没有做什么,叶明堂让我来找你那就只能是你做了什么。” 曹懒吩咐手下人赶紧去给他找点吃的。 “你是不是只顾着打架了?” 方弃拙立刻就站直了身子:“我没有!” 曹懒:“明堂给咱们的任务是什么?” 方弃拙:“找不问堂的人打架!” 曹懒深吸一口气:“好了,我现在知道明堂为什么一定要让我们汇合之后再回去。” 方弃拙:“我也知道!” 曹懒:“你知道?那你说是为什么?” 方弃拙:“因为明堂怕你死掉,让我保护你。” 曹懒:“我他妈从东边一口气跑回来找你,我要是能死掉死了一万次了。” 方弃拙:“那是你理解错了明堂的意思,明堂是让我去找你。” 曹懒:“?” 方弃拙接到信之后两天没动。 这可不像是他认为叶无坷是让他去找曹懒。 方弃拙说:“之所以我没有急着去找你,我是怕你和我会走错路。” 曹猎:“你还真他妈聪明。” 方弃拙:“是吧。” 曹猎懒得说什么了。 “看来明堂是遇到了什么很厉害的对手,他担心我们分头出来办事的人会有危险。” 曹懒说:“但这个危险应该还在林州,不然的话明堂不会让我们立刻赶往林州。” 方弃拙:“我也是这么想的。” 曹懒又白了他一眼。 曹懒刚要再说什么,忽然手下人急匆匆的拿着一张纸条进来:“飞鸽传书。” 曹懒立刻接过来看了看,然后脸色巨变。 “咱们得马上往林州赶路。” 他拉了方弃拙一把:“林州出事了。” 方弃拙见他如此急切立刻问道:“出了什么事?” 曹懒一边大步走一边说道:“前两日夜里,有大批高手袭击了府衙,人数多达数百,其中还包括大量神秘剑客。” 方弃拙一怒:“天下用剑的竟然还有人敢去杀叶明堂!” 这是后曹懒的手下端着一碗面追过来:“少主,饭!” 曹懒一把接过来:“马车上吃。” 说完又把面递回去:“不吃了,骑马往回赶。” 方弃拙问:“叶明堂怎么样?” 曹懒:“心里没说,应该就是没事。” 方弃拙心想信里没说为什么就说明叶明堂应该没事? 不是信里没说吗? 他有疑问但他不敢发出疑问,因为他担心自己问的问题在曹懒看来属于白痴问题。 “这么大规模的袭击,在此时还能发生......” 曹懒翻身上马:“就说明辽北道的事可能还没有被彻底翻出来,未必是有人想杀叶明堂。” 方弃拙心说人都已经袭击府衙了,还是几百人的规模袭击府衙,为什么说未必是有人想杀叶明堂? 但他还是不敢发出疑问。 两个人也不再说话,只是一味赶路。 两天前的夜里。 叶无坷往四周看了看:“有没有人伤亡?” “有,正在清点!” 回答他的是秦焆阳。 在府衙后院,地上横七竖八的都是尸体,但大部分都是袭击者的。 这些神秘剑客的实力确实毋庸置疑,每个人都有着能在江湖之中扬名的水准。 可他们来错了地方。 在这个庞大的后院之内,有几队黑衣人依然保持着沉默。 哪怕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极为惨烈的厮杀,可他们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冷冽,肃杀,没有任何喜悦或是悲观。 他们站在那,就像是一把一把出鞘的刀,不是江湖之中最锋利的刀,而是军中无可匹敌的刀。 他们是廷尉府最为神秘的队伍,没有极为特殊的情况根本不会动用他们这些人。 他们唯一有的一些情绪,大概也只是对敌人的赞许和认可。 因为,没有一个俘虏。 所有的刺客都死了,在意识到不能刺杀叶无坷之后那些神秘剑客纷纷选择自杀。 “这么大规模的敌袭,他们是怎么来的?” 秦焆阳看向叶无坷:“我们已经把不问堂挑了。” 叶无坷道:“算时间,如果是从北边来的,应该入关是在我们挑了不问堂之前。” 他看向秦焆阳:“再去审审司马无垢父子,不要留客气了。” 有一些战兵战死,有一些廷尉战死。 这都是因为司马无垢此前没有把消息说出来的后果。 哪怕已经被余百岁折磨的方弃了抵抗,司马无垢还是隐瞒了不少事。 叶无坷看向那三队极为悍勇气质冷冽的廷尉。 在这三队人周围是大量的刺客尸体,密密麻麻的让人看了心中无法平静。 叶无坷一摆手。 三队廷尉迅速掠走,像是虚幻的影子一样瞬间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这群人根本就没有一点计划。 他们在靠近府衙的时候就被廷尉暗哨发现了。 可他们在看到了廷尉府示警之后,居然还是没有任何迟疑也没有任何变化。 他们就那么直挺挺的朝着府衙冲过来,选择了证明硬攻。 叶无坷想到了此前不久他感知到的那股有些凌厉的气势,心中生出些想法。 “用的剑法五花八门。” 三奎走到叶无坷身前说了一声。 他说完这句话就回头喊了一声:“有没有事?” 大奎二奎同时回了一句没有事。 两个人的身边倒着的尸体,比那三队廷尉身边的一点儿都不少。 那三队廷尉不仅仅是实力强悍,配合更是无与伦比的默契。 而大奎和二奎凭借的完全是个人实力。 对于那些轻灵飘逸的刺客来说,这两位就是根本攻不破的山。 “路子这么野,不像是中原人行事,看他们的面容和中原人差不多,我猜着是不是渤海人或是东韩人。” 三奎蹲下来检查了一具尸体。 叶无坷点了点头:“你看的没错。” 三奎抬头看向叶无坷:“这么大规模的袭击,完全没有遮掩,这是真的想杀你,还是想看一看你身边到底有多少准备?” 叶无坷道:“浪费这么多人杀我,不像是只想看看我藏了多少后手。” 他也蹲下来,在一具刺客尸体上仔细检查。 没有一点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只是每个人身体上都有一个编号。 是中原文字。 从四到三百二十一。 所有神秘剑客的身体都被检查了一遍,这是唯一的特殊之处。 “少了三个。” 三奎看向叶无坷:“也许那三个是最强的,也是最聪明的。” 他分析:“这些人自杀式的袭击只少了三个人,要么是因为这三个人另有目标,要么是因为他们三个最聪明不想这样送死。” 少了一二三。 从情况分析,这三个人确实应该是其中最强的。 “另有目标?” 三奎又重复了一遍:“会不会是高姑娘?” 叶无坷无法确定。 但大妹和二妹还有四奎都被叶无坷派去暗中保护高清澄了。 高清澄身边还有其他高手,所以倒也不必担心神秘剑客。 叶无坷一直让大妹二妹保持神秘,没有过多露面,就是因为他担心高清澄的安全。 这次高清澄去了冀州,大妹和二妹是叶无坷为高清澄准备好的暗中支援。 “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 三奎看向叶无坷:“要不要叫人来帮忙?” 叶无坷摇头:“五奎要准备秋闱,不要让他出门了。” 三奎道:“又不是只有咱们一家能叫人。” 叶无坷想了想:“我不担心咱们,我担心的是小橘子在冀州遇到危险。” 三奎:“那就叫个够劲儿的来。” 叶无坷点头:“叫小辫儿来。” 三奎笑了:“七奎二妹一小辫儿......” 他看向大奎二奎:“姜头说把小辫儿叫来。” 大奎和二奎同时脸色变了变:“啊?” 两个人脸上浮现出来的担忧和恐惧,远远超过了听说大妹二妹来的时候。 三奎:“去找高姑娘,不来咱们这边。” 大奎二奎又同时松了口气。 无事村小辫儿。 那个唯一一个,差点杀了叶无坷的人。 叶无坷道:“刺客的事先封锁消息,不要让林州百姓惊慌,所有尸体在仔细检查之后就都拉到城外埋了,这些人九成九是从黑武过来的。” 三奎:“珈逻?” 叶无坷摇头:“不像是珈逻的作风,要是她......更想生擒我。” 第一千零三十章你好啊小黑子 - 天下长宁 - 知白 这个世上连疯子的行为都可能被预测出来,因为疯子的行为还可能存在一定逻辑。 傻子的行为比疯子更难以预料,因为傻子做的事很多都没有逻辑可言。 朴上勋觉得宁人一定预料不出他现在这位主人的下一步是什么。 因为在他眼中杨甲第不但是疯子还是傻子,是一个疯子和傻批的结合体:疯批。 那么多高手,杨甲第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就都派去送死了。 而在这些高手送死的时候,杨甲第居然真的抽空带着朴上勋去了一趟青楼。 让朴上勋这个东韩男人在大宁境内,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接触到了他们的东韩女人。 他不觉得那些东韩女人在大宁做妓女是丢人的事,毕竟东韩的女人在黑武的地位连妓女都不如。 他在乎的是......好在是逃离了林州,离开那,就没有人会知道他那糟糕的第一次了。 距离林州大概九十里左右的小镇子里,朴上勋一边心不在焉的吃着饭一边想着这些。 他觉得自己的表现应该还不算很差,最起码让人印象深刻...... 他觉得自己虽然不是最厉害的但肯定是最快的。 他真是一只井底之蛙啊。 而此时的杨甲第已经干掉了四个烧饼夹肉,这让朴上勋怀疑杨甲第的出身应该比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 不过是烧饼夹肉而已,看看杨甲第吃的满嘴流油的样子可真是丢人啊。 想着这些的时候,朴上勋拿起了第五个烧饼夹肉。 “你他妈怎么那么能吃?” 杨甲第看了朴上勋一眼,朴上勋马上就把已经拿在手里的烧饼放下了。 “吃吧吃吧。” 杨甲第摆了摆手:“就当时提前给你上供了。” 朴上勋一开始没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毕竟杨甲第说话历来都阴阳怪气。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更不敢吃这个烧饼了。 “主人......你是不是让我去送死?” 朴上勋战战兢兢的问了一句。 “放屁。” 杨甲第白了他一眼:“你这么会拍马屁的人我还舍不得你去死。” 朴上勋立刻就来了精神:“我就知道主人还是在乎我的,我的忠诚一定能让主人感到身心愉悦。” 杨甲第:“扯他么蛋......能让我身心愉悦的唯有嫖娼。” 朴上勋讪讪笑了笑。 杨甲第回头招呼老板再来几个烧饼夹肉,再来两碗羊汤。 “一会儿我让你去拦着谁你就拦着谁。” 杨甲第一边吃一边说道:“虽然我不舍得这么快就让你死,但我不舍得是我不舍得的事,万一你拦着的人一刀把你劈了那也不能怪我。” 朴上勋满嘴的烧饼嚼不动了。 就在这时候,有一队看起来风尘仆仆的骑士从镇子外边进来。 为首的那个看起来肤色有些黑的年轻人勒住战马:“去买干粮,就在马背上吃,我们不能耽搁太久。” 有几名看起来就很强悍的手下立刻跳下马背,开始在镇子里分头采买。 杨甲第看了看那个黑小子,心里否定了这个人是他的目标。 然后他注意到了在那个黑小子身边有个看起来气质冷傲的家伙,于是他的眼神亮了。 他吩咐朴上勋:“去骂那个有点黑的家伙。” 朴上勋:“骂人?主人啊,咱们也不认识人家为什么要骂他?” 杨甲第:“因为我看他不顺眼,你去吧。” 朴上勋看了看那群凶悍的骑士,他一点儿都不怀疑只要他敢骂人家就敢打。 这群骑士从气势上就能分辨出来,都是杀过人的。 朴上勋也是黑武青衙培养出来的能达到结业标准的密谍,他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你不去我就大声喊你是东韩人,还是黑武密谍。” 杨甲第:“反正我走的了,你走不走的了就不一定了。” 朴上勋吓得脸上变色,犹犹豫豫的最终还是起身朝着曹懒走了过去。 杨甲第一边吃着烧饼一边嘟嘟囔囔的说了一句:“傻批......你去骂你更走不了。” 朴上勋还没走到曹懒近处,就被曹懒手下的彪悍伙计拦住了。 “你要干什么?” 曹懒的伙计看着朴上勋问了一声。 朴上勋不敢与那彪悍伙计对视,扭捏了半天,鼓足勇气朝着曹懒骂了一声:“你真黑!” 曹懒心里只有一个声音......我操? 无妄之灾? 他在马背上往前压了压身子,看着朴上勋问:“所以呢?” 在叶无坷余百岁他们面前,曹懒就是个让人开心的家伙。 他懒惰,洒脱,从来都不把自己的身份家世当回事。 可是在外人面前,他随随便便往前压一压身子,眼神和语气里展现出来的,便是寻常人难以承受的威势。 朴上勋在感觉到仿佛有一座大山压在自己头顶的时候,他就知道坏事了。 所以他立刻就展现出了一个合格的密谍应该具备的素质。 “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一个如您这样肤色黑的阳光霸气的男人,如果您问我还有什么词可以形容您,那就只能是伟岸。” 曹懒笑了:“你这人他妈的有点意思。” 然后抬起手指了指杨甲第对手下说道:“把他拿下。” 杨甲第正吃着烧饼看戏呢,听到这话都愣了。 不但杨甲第愣了,坐在马背上装冷酷的方弃拙也愣了。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黑小子说的是把那个吃烧饼的拿下,而不是把这个说他真黑的人拿下。 杨甲第放下烧饼:“这就有些过分了。” 他没有离开凳子,屁股在凳子上转了半圈转向曹懒。 “他说你黑你让人把我拿下?” 曹懒:“因为你的表情有些失望还有些生气,显然他骂我的话你不满意。” 杨甲第微微摇头:“果然不是聪明人就当不了人上人。” 他此时才起身,看向曹懒说道:“虽然我们是第一次见面,而且我还用这么不礼貌的方式和你见面,但......我如果跟你说一个冒昧的要求,你不会拒绝吧?” 曹懒:“暂时不收儿子。” 杨甲第又一愣。 然后笑了:“哈哈哈哈哈......他妈的话还能这么说?记下来记下来,以后我也和别人这么说。” 他笑着笑着不笑了,脸色一下子就冷下来:“那你能死吗?” 曹懒:“你还真是很冒昧。” 杨甲第又笑了:“哈哈哈哈你这个人说话真他妈的有意思,我喜欢你......我不杀你了。” 他指向方弃拙:“你能把他给我吗?” 曹懒侧头看了看方弃拙:“小心屁股。” 方弃拙冷笑了一声。 因为他第一时间没有听出来曹懒说小心屁股是什么意思,他觉得冷笑一声显得自己很酷。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然后骂了曹懒一句黑批。 曹懒对他骂的这一句黑批给了两句回应。 第一句是你没见过怎么知道我是黑批。 第二句是我没有批。 方弃拙:“?????” 这他妈的是大门大户的人能说出口的话? 曹懒坐在马背上问杨甲第:“你不找我,找他,看来你认识他?” 杨甲第摇头:“不认识。” 他抬起手又指了指,指的是方弃拙马鞍桥一侧挂着的那把剑。 “我认识那把剑。” 曹懒立刻就明白了:“杨家人。” 方弃拙心里微微一震。 杨甲第有些感慨:“他妈的人怎么能聪明成你这样?虽然你他妈的有点黑但我要是个娘们儿我就肯定选你这样的,咱俩生的孩子,那他妈的得聪明成什么样?” 曹懒:“可惜了,你也没批。” 杨甲第哈哈大笑起来,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笑着笑着就又戛然而止,然后看着方弃拙问:“我想向你挑战。” 方弃拙:“好啊。” 曹懒:“好你个蛋,我们要赶路。” 方弃拙:“他在拦路,我打发了他咱们再赶路。” 曹懒:“首先请你相信我对你实力的认可,其次请你相信我有别的办法比你更快。” 不等方弃拙说话,曹懒指向杨甲第:“射死他。” 所有的伙计同时将连弩摘下来,没有一丝迟疑的扣动了机括。 数十名伙计,前边的两排以及在附近采买食物的大概二十几个朝着杨甲第发箭。 杨甲第在这个时候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把桌子上他最后的那口烧饼塞进嘴里。 第二件事是顺手拿起来桌子上的一双筷子。 这应该是世上最快的一双筷子了。 随着叮叮当当的声音出现,上百支弩箭被他用一双筷子一一拨落。 哪怕只是把上百支弩箭挡住已足够骇人,但他还不只是挡住。 所有弩箭都是被他按下去的,在弩箭临近身体的时候他的筷子犹如凤凰点头一样轻轻击打。 那些弩箭就直接一头栽下戳在他脚边,只是几息而已,他的脚边就插了一层箭。 “峨眉金顶凤凰剑。” 方弃拙的眼神亮了。 曹懒:“听起来峨眉金顶这个地方很了不起。” 杨甲第叹了口气:“是他妈的,峨眉,金顶凤凰剑。” 曹懒:“什么狗几把名字!” 杨甲第:“你很不敬。” 他指了指杨甲第:“再打一轮。” 后边的伙计随即上前,第二轮弩箭以更快更懵更密集的方式打了过去。 这次杨甲第手里的那双筷子剑势一改,不再如凤凰点头一样。 而是如同一根在风中飘摆的柳条,看起来很软很柔没有任何杀伤力。 可是飞来的弩箭,没有一支能够绕开那根柳条。 筷子很短,很直,很硬,不管怎么说应该都无法让人错觉那是一根柳枝。 可在杨甲第手里,这一双筷子就真的能给人一种春风拂柳的感觉。 方弃拙:“逍遥春风拂柳剑法。” 杨甲第笑了,似乎对方弃拙很满意。 但他却看向曹懒解释了一句:“是逍遥春风,拂柳剑法。” 曹懒:(〃>皿<) 方弃拙道:“逍遥春风是一个人,拂柳剑法是他在五十岁的时候才创出来的剑法。” 曹懒:“怪不得,五十岁也该软塌塌的了,他年轻的时候创造的剑法一定不会取名拂柳剑法,应该叫青松剑法,或是翠竹剑法。” 方弃拙:“?” 杨甲第:“哈哈哈哈哈......你他妈的实在是太有意思了,有空吧,等我有空的,咱俩单约,我他妈要是不打你一顿我都睡不着觉。” 方弃拙:“他年轻的时候自创的剑法真的叫青松翠竹剑。” 曹懒:“我他妈就说吧。” 说话的时候忽然从马鞍桥旁边把他的连弩摘了下来,朝着杨甲第一阵点射,一口气,把弩匣里的箭打空。 杨甲第这么疯批的人都没有料到曹懒会突然出手,但他应对的速度极快。 他手里的筷子再次改变了剑势。 十二支弩箭被他以十二种不同的剑意挑飞,十二支箭飞上半空之中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一样,忽然没道理的加速,朝着曹懒打了回去。 刷的一声。 方弃拙手边的长剑出鞘。 他一眼看出来十二星宫剑。 但他只回了一剑。 一剑,十二枚弩箭尽落。 杨甲第眼神亮了。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金色曹懒 - 天下长宁 - 知白 杨甲第的眼神里都是光,一种仿佛发现了宝藏的光。 当然在朴上勋眼里,杨甲第眼神里的光则是他看到青楼里的女子已经开始脱衣服了。 “你!” 杨甲第指向曹懒:“你不必急着赶路,也不能插手。” 他又看向朴上勋:“去给这位黑爷解释一下。” 朴上勋:“啊?” 他战战兢兢上前:“爷......解释起来其实挺复杂的,但是在解释之前我能不能先问一件事。” 他一脸巴结:“我就是想说,如果有一大群人去攻打府衙的事跟我们两个有关,那我们俩是不是......” 曹懒眼神一变:“嗯?” 朴上勋:“没有!没有要杀谁的意思,就是想让那些来自黑武的刺客都去死!” 曹懒:“可我们也死了人。” 朴上勋听到这句话就知道完了。 另外一边,杨甲第大步走向方弃拙:“那是不是楚皇剑!” 方弃拙摇头:“不是。” 杨甲第:“纵然不是,也有楚皇剑风采!” 方弃拙:“你果真姓杨?” 杨甲第:“我来拿回我的剑法!” 说话的时候,手中的两根筷子已经往前递了出去。 看起来没有任何凌厉可言,真的就像是把两支筷子递给方弃拙一样。 可方弃拙在这一刻眼神凝重起来。 他的长剑横扫。 看起来和刚才那一剑没有任何区别,是这世上最简单的剑招之一。 横扫。 当当两声,凭空出现。 两道仿佛能洞穿空气的剑气被他这横扫一剑精准阻挡,剑气与剑气在半空之中碰撞的时候,竟激荡起风。 杨甲第的长发被风吹起,他在这一刻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 疯子一样的人一伸手将那匹马扒拉到一边去了,高大的战马好像纸糊的一样被他横着扫开。 记下来,他的两根筷子好像只有一个动作。 刺! 不停的直刺,每一击都是直刺。 可是方弃拙的眼神却变得越来越凝重,他史无前例的认真了。 他舞动长剑,像是在表演一种极具观赏性质的舞蹈。 在他身边,叮叮当当的脆响不绝于耳。 甚至还凭空出现了一串一串的火星,长剑斩出去的不是风不是气而是两件金锐之物的碰撞。 另外一边,朴上勋跪下了。 “爷......我是从犯。” 他伸手指向杨甲第:“你听我仔细说,这个人是从黑武来的,虽然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我知道连黑武汗皇都对他很重视。” “汗皇陛下......呸!汗皇那个小贱皮子将我们召集起来,让我们跟着这个人潜入大宁,目的是为了生擒叶无坷。” 他跪在那,脸色郑重:“我认为是这样的......” 曹懒一边听着一边看向方弃拙那边,见方弃拙虽然险象环生但还应付的过来。 这还是曹懒第一次在方弃拙脸上看到如此凝重的色彩,也是第一次看到方弃拙能被人逼到出剑如电。 那叮叮当当的声音都是围绕在方弃拙身边,而疯批杨甲第身边则一声都没有。 看起来是杨甲第步步紧逼,追着方弃拙出招。 但曹懒太了解方弃拙了,这个十几岁就进入禁军做到副指挥使的人只要还没有做出那个标志性的动作就证明问题不大。 “你们想要的只是楚皇剑?” 曹懒抽空问了朴上勋一句。 朴上勋跪在那一脸的真诚:“爷,我也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我只是个小角色,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然我和那些刺杀叶明堂的人下场就一样,都是死。” 曹懒问:“你们来中原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朴上勋:“汗皇的意思和他的意思好像不一样,汗皇要抓叶明堂,而他要的是剑法。” 曹懒微微点头,他当然能看出来那个和方弃拙交手的是个疯批。 杨家的人好像从来都不缺疯子。 此时此刻,杨甲第一招比一招快,已经逼的方弃拙向后退出去能有数丈远。 “你叫方什么?!” 杨甲第一边出招一边问。 方弃拙沉稳应对并不回答。 到了用剑的时候,这世上就没有多少人比方弃拙更聪明了。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很笨,只有在练剑的时候才聪明些。 可他却不曾深思,这世上能在一件事上将聪明才智发挥到淋漓极致的已是人间少有。 人总是不容易满足。 有些追求上进的人更是自责。 为什么别人可以既能把这件事做好又能把那件事做好,自己距离人家永远都是那么远。 羡慕之中亦有自卑。 人间种种,万万千千,能在其中之一独树一帜,何尝不是别人艳羡处? 方弃拙自幼练剑,别人读书时候他练剑,别人务农时候他练剑,别人打铁时候他练剑。 可他心境不稳之处,便是他父亲也无法纠正。 便是练着剑,心还在别处。 所以他父亲也曾说过,什么时候方弃拙能笃定自己是天下第一的时候他才真正会用剑。 这听起来是一个悖论,都已是天下第一了当然会用剑。 所以方弃拙不懂他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觉得父亲也不是很聪明,因为他父亲也只会练剑。 但他从小就知道一个道理,什么时候都可以反心但打架的时候不能分心。 所以不管杨甲第说什么,他始终应对的都是对付的剑招而非话语。 “小子,你可知道方姓是怎么来的?” 杨甲第的快剑,当得起天下第一快剑。 他在黑武剑门破剑门剑招,用的就是快。 剑门多数用的都是那种极为巨大的阔剑,大开大合威力无穷。 杨甲第用快剑破这种大开大合的剑招,屡试不爽。 但他现在却拿不下方弃拙,而且他到现在也没有把方弃拙逼出楚皇剑法。 “你父亲一定不会告诉你方姓怎么来的,大概会编一个故事。” 杨甲第道:“其实从你们这一脉改姓方开始,你们和杨家人就不是一路人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出剑,快到此时观战的人已经看不到实体的剑了。 “杨家的人对你们这一脉来说,是仇人!” 杨甲第哈哈大笑:“你父亲的母亲,也就是你的祖母,被杨家人剥皮抽筋的事你知道吗?” 方弃拙的眼神变化了一下,剑招也出现了一丝波动。 曹懒是高手,是这世上年轻人之中数一数二的高手。 他修行的和方弃拙修行的不一样,方弃拙的剑是从一而终的剑。 曹懒修炼的则是博众家所长,他有那个资源。 他是武术高手从小给他喂招喂出来的高手。 所以他最善于观察的是人,而非招式。 当他看到方弃拙的剑招有些漂浮的时候就知道,方弃拙还是受了影响。 于是曹懒大声喊了一句:“不要被他的话影响心境,他打不过你!” 就在曹懒看着方弃拙大喊的时候,跪在他身前的朴上勋暴起出招! 不得不说,朴上勋真的是一个优秀到少有人及的演员。 连曹懒都没有看出来,这个家伙居然也是高手。 朴上勋一直都在找机会,一直都在找曹懒分神的机会。 现在这机会摆在面前,他绝不会放过。 从朴上勋袖口里滑落两根分水刺,这是一种很难练成的兵器。 只要练成,便能在江湖之中大杀四方。 朴上勋双手握着的分水刺同时往前递出去,一根刺向曹懒心口一根刺向曹懒丹田。 他脚下早就在积蓄力量,这一击暴起而发速度快的让人根本无法反应。 曹懒失误了。 如果不是分心提醒方弃拙,他这样的性格他那么多的经验怎么会对朴上勋放松警惕? 他的父亲对他的教导历来都是......不要对你的任何敌人放松戒备,哪怕是一只蝼蚁,你也要以全力应付。 分神之下,曹懒只来得及把两只手同时伸出去,一个在上一个在想,用两只手硬生生的挡住了那两根分水刺。 噗噗两声。 曹懒的左手和右手同时被刺穿。 两根分水刺击穿了曹懒的手掌,尖刺从手背贯出。 剧痛之下曹懒的神智却恢复了冷静。 他一脚踹向朴上勋胸口,同时以两只手扭转发力要靠肉掌将分水刺夺下来。 朴上勋却似乎已经猜到了他的出招,在曹懒出腿的瞬间朴上勋双腿继续发力。 两只脚在地上蹬踏出来两股土浪,身形暴起如同虎扑。 他全力推着曹懒向后,逼迫曹懒的双臂向后弯折。 眼看着那两根分水刺已经近了曹懒的身躯,曹懒暴喝一声! “开!” 一股浩荡的内劲从曹懒身上释放出去,巨大的气团直接将他身前的衣服炸开。 这一击也成功将朴上勋震飞了出去。 两只手上血流如注,身上的长衫已经破损不堪。 可此时此刻的曹懒,眼神里透着一股精光。 “能算计我一次的人,也算是了不起了。” 他大步向前。 在阳光下,那一身黑黝黝的肌肉似乎散发着金属板的光泽。 被震飞出去的朴上勋用数次旋转来化解了身上承受的力量,可落地的时候还是向后退了好几步。 “气功!” 朴上勋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担忧。 可既然已经出招了,那他知道怎么演戏也不可再把对方骗一次。 “嘿嘿,我厉害不?” 朴上勋看着曹懒的双手:“我的兵器上有剧毒,你真以为你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曹懒完全不理会,朝着朴上勋大步走来。 朴上勋深吸一口气,刚要出手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忽然爆发出一种极端的喜悦。 他看的不是曹懒,而是曹懒身后。 这一刻,曹懒猛然向后一拳! 拳风刚烈,宛若雷霆。 一拳轰出,身后便有雷声气爆。 可是他身后什么人都没有! 在这一刻,曹懒心中一叹。 妈的,又被骗了。 朴上勋能骗人的不只是他的话语,他的反应,他的肢体动作,连眼神都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曹懒看到朴上勋眼神惊喜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那个和方弃拙交手的家伙绕过来了。 那个眼神真的是没有丝毫破绽。 “死!” 在曹懒回身一拳的同时,朴上勋已经掠至曹懒身前,两根分水刺,一刺心口,一次咽喉。 这一刻,曹懒身上的肌肉突然隆起,身躯比正常时候大了一圈。 又是一层浩荡的真气从他身上释放出来,已经谨慎的朴上勋也有一次被这真气震的后退。 可朴上勋已经看出来了,曹懒释放内劲之后会有片刻的空虚。 他等到真气过去之后,两只手同时发力,在他的分水刺前端,各有一枚钢钉激射而出! 和他刺的方向一样,一枚钢钉打向曹懒心口,一枚钢钉打向曹懒咽喉。 当当! 两声脆响! 曹懒慢慢转身回来,此时他身上黝黑黝黑的皮肤竟然散发出一种暗暗的金色。 “轻敌就会出事。” 曹懒看向朴上勋:“我四岁的时候我爹就告诉过我这句话,没想到二十四岁的时候我忘了。” 他说:“我更没有想到,我的底牌会被你这样一个人逼出来。” 第一千零三十二章我只是会 - 天下长宁 - 知白 身上肌肉散发出一种暗金色光泽的曹懒,在这一刻看起来已经不像是人间人。 也是在这一刻,朴上勋的眼神里出现了压抑不住的恐慌。 在黑武,虽然他只是个卑贱的东韩人。 可他却是黑武青衙精心培养出来的密谍,如果他不是真的有什么过人之处,杨甲第怎么会一眼就看中他? 杨甲第是个疯子,但绝不是傻子。 哪怕朴上勋在有一段时间认为杨甲第又疯又傻,可他内心之中也始终明白杨甲第了解他。 他是那一批东韩密谍之中最出彩的一个,出彩的不仅仅是他的武艺。 他在各方面都出彩,最出彩的莫过于演技。 然而在此时当看到曹懒眼神之中的冷冽杀气,他知道自己的演技没有用武之地了。 “我也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 朴上勋一边说话一边往后退:“其实如果你不杀我的话,我还是有点用处的。” 曹懒点了点头:“你这样的人不管谁来使用,都是有用的。” 朴上勋:“要不我现在跪下?” 曹懒:“你试试?” 他说话的时候身形爆射向前,如同一尊任性的精钢雕塑一样直冲过来。 朴上勋就知道自己猜得不错,他不熟悉曹懒,但他知道这样地位的人一旦暴露了底牌,那看了底牌的人当然得死。 在曹懒近身的那一刻他两根分水刺敲打了一下,随着叮的一声脆响,两根分水刺中,各有两枚铁钉激射出去。 曹懒在疾冲时候两条胳膊交叉立起来,挡在咽喉和心口前边。 四枚铁钉全都击打在他的小臂上,却被杠精铁骨弹开。 “我知道你这种打法不持久。” 朴上勋一边用分水刺打出铁钉一边急速后撤。 “你这样会急速消耗你的内劲,而且这种硬功夫不是心念一动就可以运用的。” 朴上勋道:“应该是需要一直运转内劲才能维持,如果我一直逃的话你的内劲能维持多久?” 他确实是个不多见的聪明人。 一开始他偷袭得手,能够刺穿曹懒的双手。 之后的铁钉无法击伤曹懒。 这就说明曹猎的这种横练功夫需要一个启动的时间,不是心念所至就能运用出来的。 一旦运用出来后,靠的就是雄浑的内劲维持身体的强悍程度。 所以消耗必然很大。 “我真的有用,我是东韩密谍,我熟悉黑武人训练东韩密谍的一切方式。” 朴上勋一边避让一边说话,竟然气息不乱。 “我投降之后还能帮你们找出潜伏在大宁的密谍,甚至还能帮你们诱杀从黑武过来的密谍。” 朴上勋:“虽然前几天夜里的刺杀导致一些宁人死伤,可主谋不是我,我是可以赎罪的。” 曹懒不理会,只是在一味的穷追不舍。 朴上勋的速度奇快,他是刺客,他的身法当然灵活。 曹懒现在靠真气支撑着不坏之身,所以在速度上反而比他正常时候要慢一些。 “你这样下去就算能杀我,也必然元气大伤!” 朴上勋大声说道:“你给我一个恕罪的机会?” 曹懒忽然加速,人腾空而起的时候双拳同时向前轰出。 朴上勋就知道这一击必然很暴力,于是尽全力避让。 可他没有想到这么暴力的拳劲,曹懒可以连续轰出。 他避开一拳,刚才的位置就被轰出一个土坑。 再避开,又被炸出一个土坑。 连续七八次避让之后,他躲过的地方已经被轰的坑坑洼洼。 “你坚持不了多久的,为了我这样一个小人物耗尽真气不值得啊。” 朴上勋一边喊着一边又避开了一拳。 他这句话似乎说动了曹懒,曹懒没有再发出那样暴力的拳劲。 但曹懒对他这句话的回应只有两个字。 “傻逼。” 朴上勋一怔。 紧跟着心头生气一股剧烈的不安。 再想避开的时候已经晚了。 在他身后,曹懒的两个强悍伙计已经站好了位置。 两把横刀往前伸出来,一个在朴上勋的左边脖子一个在右边脖子。 只要朴上勋再有任何异动,两把刀能在他脖子里完美对撞。 “这对吗?” 朴上勋眼神里都是愤怒。 “你是个大人物啊,你都已经被我逼出底牌了!你已经很愤怒了,你难道不该亲手制服我?这样的话,你算什么大人物?” 曹懒走到朴上勋面前,身上的暗金色在逐渐褪去。 “第一,我确实是大人物,但我从来都不在乎大人物是不是一定要表现的很霸气。” 他抬起两只手,放在了朴上勋脖子两边的刀身上。 “第二......我真有点舍不得杀你,你确实会是个很有用的人,所以我现在给你一句话打动我的机会。” 朴上勋:“我知道......” 在他说话,曹懒抓着两把刀猛然往中间一合并。 噗的一声。 朴上勋的人头滚落在地。 曹懒看了一眼那颗还没有闭上眼睛的人头:“我更在乎的是我被人骗了,就一定要骗回去。” 朴上勋应该是不会闭上眼了。 曹懒伸出手,他手下伙计立刻上前为他检查伤口。 “没有毒。” 伙计检查之后为曹懒包扎。 曹懒当然知道没有毒,分水刺上没有,但钢钉上有。 很多江湖上的传说都有这样的桥段,有人在自己惯用的兵器上涂抹毒药。 其实这种事真的很少见。 原因很简单,因为那是你的兵器,你接触这个兵器的次数,远远超过了你的任何敌人。 他回头看向方弃拙。 方弃拙还是落在下风。 曹懒击杀朴上勋的速度其实很快,前后不过是朴上勋几句话的时间而已。 此时此刻杨甲第的骚话还在持续不断,相对来说比他的剑招杀伤力还要大一些。 “你祖母死的有多惨你知道吗?” 杨甲第一剑比一剑快:“你爹像个缩头乌龟一样你知道吗?”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方弃拙的眼神骤然凌厉起来。 他一剑将杨甲第逼退之后,长剑横陈在身前,左手抬起,屈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 叮! 看到这一幕,曹懒眼神微变。 他知道方弃拙真的动怒了。 “小方!” 曹懒朝着方弃拙喊了一声:“你只是在打架。” 方弃拙侧头看向曹懒,嘴角勾出一抹灿烂笑意:“我知道。” 没有人知道方弃拙一直都说自己喜欢打架是为什么。 那只是他对自己的劝告,他只是在打架,不是为了杀人。 长剑如银河。 杨甲第在看到方弃拙剑招一变的时候,眼睛里的光彩也如银河一样灿烂起来。 “哈哈哈哈哈!来了来了来了!” 杨甲第全神贯注起来:“总算是他妈的要见到了。” 他此时才将两根筷子丢掉,将他的佩剑抽了出来。 两只手,两把剑。 一把是象征着黑武汗皇身份的佩剑,一把是象征着剑门宗主身份的佩剑。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可能挡不住楚皇剑,所以他必须要有这样的两把剑来为自己提升气势。 天下致锐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宝剑,而是楚皇剑的剑招。 所以他没办法在剑招上与楚皇剑拼锐意,那就靠外力,靠这两把足以称得上是当世名剑的剑来抵挡天下致锐的剑招。 当的一声! 杨甲第会出汗皇剑,挡住了方弃拙的一式剑法。 他兴奋了:“够他妈的劲儿!” 要是没有汗皇剑的话,这一式就可能让他受伤。 当! 又一声。 他靠着汗皇剑再接一招。 下一息他心中骤然紧张起来,因为他似乎感觉到了身体四周出现了无数道劲气。 那些剑气没有马上就对他刺过来,而是像是蜂群一样悬停在他周围。 方弃拙没有出手。 他的眼睛看到什么位置,什么位置的剑气便沛然刺出。 “原来是这样,这便是楚皇剑的入门剑势。” 杨甲第眼神里多了几分炽烈:“来吧来吧来吧!哈哈哈哈,操他妈的,我试试我能接多少剑!” 方弃拙眼睛看向一处,便有一道剑气刺向杨甲第。 眼神所到之处,便是剑气纵横之地。 这一刻,两个人的境况完全互换了。 此前是杨甲第追着方弃拙打,方弃拙身边是密密麻麻的金属对抗之声,还有数不清的火星四溅。 现在是杨甲第的身边,被火星围绕。 他不停的出剑,每出一剑便有一道剑气被拦住,他的剑身上便有火星迸射。 一剑一剑一剑一剑! 连绵不尽! 杨甲第要疯了:“哈哈哈哈哈......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让我再多看一些,再多看一些!” 他的身体已经变成了一道旋风。 看不到人,只看到两道剑光在旋转在飞腾。 剑气像是无数道流星坠落,他的两把剑则是开星河的人间之气。 又是当的一声! 杨甲第身形一顿,他侧头看了看,左边胸口上方出现了一个血洞。 而他手中的宗主之剑断了! 这一刻他愣住了。 “妈的!我-操-你妈罗森万象!” 杨甲第往后连退两步,他左胸口上方的那个很细小的血洞忽然爆开了。 一股血箭往前喷涌,而他的背后则炸开了一团碎肉。 前边的血箭是一股激流,后边则是一个碗口大的伤痕。 如果...... 如果罗森万象的剑和珈逻的剑一样好,那杨甲第一定还能坚持很久。 他会在这险象环生的决斗之中看出楚皇剑的真正用法! “如果我的剑再好一些。” 杨甲第脸色煞白的看向方弃拙:“只要再给我多一点时间,我就能学会你的楚皇剑!” 他怒了,真的怒了。 “这不是我的问题,是剑的问题,我只需要再多看一会儿,哪怕只多看三五息,只要这把破剑再坚持三五息,我就能看出你的运气法门!” “这让人眼花缭乱的剑法,这让人痴迷的楚皇剑......我知道我行的,我算到了一切,我去借了两把当世最好的剑来试你的楚皇剑!” “可他是个骗子......罗森万象他妈的是个骗子,不......他说过他的剑只是象征,可我没信!” “我他妈的怎么可能相信,一直挂在他书房里的象征着宗主身份的剑竟然真的只是一把普通的剑!” “这不应该......这不应该!” 他用断剑指向方弃拙:“你可敢给我找一把名剑来!再给我三五息,我就能识破你的剑法!” 方弃拙微微摇头:“可是......我不会楚皇剑。” 杨甲第在这一个身形狠狠的抖动了一下,然后就变得僵硬起来。 “你说什么?你他妈的在说什么?” 方弃拙依然那么平静,此前的愤怒也烟消云散,他看起来也没什么气势,只是一个凡人。 “我从来都不会楚皇剑,我只是会用剑。”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恶人磨 - 天下长宁 - 知白 “如果你爹是我爹的的话,那我应该会比你厉害吧。” 囚车里,杨甲第坐在那自言自语。 骑马跟在囚车旁边的方弃拙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他从来都不想让人知道他不够聪明的事,但好像总是会被人看出来他不够聪明。 “你爹没教过你楚皇剑?” “教了,学不会。” “那你的剑法是不是你爹教的?如果是的话......连这都不是楚皇剑,我也想不出楚皇剑到底是什么样子了。” “我用的都不是我爹教的,我爹教的我一样都没学会。” 第一次,方弃拙有勇气承认:“我不聪明。” 在稍微远一些的地方,听到这句话的曹懒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方弃拙始终都觉得自己不聪明。 哪怕方弃拙最不愿意承认的是这一点,最不愿意表现出来的是这一点。 可作为朋友,曹懒怎么可能不知道方弃拙心里的那份自卑? 他现在才释然。 原来方弃拙认为的自己不够聪明,是因为他爹教他的剑法他一样都学不会。 “是啊,一样都学不会。” 方弃拙自嘲的说道:“以前我总是不敢承认自己的剑法都不是我爹教的,承认的话一定会被人说......那你可真笨。” “世上人知道我爹是天下第一剑客的人不多,可凡是知道的大抵都要说一声......连你爹都教不会你?” 他看向杨甲第:“我不知道我爹能不能教会你,你能学会那么多剑法应该是比我聪明的。” 杨甲第:“你在装什么?赢了的人何必要装?只有输了的人才有资格装模作样,赢家永远只需微笑。” 方弃拙:“你认为我在装?” 杨甲第:“你没在装?你认得出我用的每一种剑法你跟我说你没在装?” “我认得出,但我学不会。” 方弃拙说:“我爹说我练剑一根筋,不会变通,总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所有已成招式的剑法我都学的不成样子。” 杨甲第不说话了。 曹懒笑了。 方弃拙也笑了:“原来我自己的剑也不是很笨。” 他总是喜欢找人打架,就是因为他想知道自己练的剑到底成不成。 他总是希望别人记住他的名字,就是因为他想得到别人的认可。 良久之后杨甲第问了他一句:“你爹从来都没有夸过你?” 方弃拙说:“夸过......他说,不懂变通不知融合的一根筋本事我是天下第一。” 杨甲第:“你爹也是个棒槌。” 方弃拙:“他当然不是,他是天下第一剑。” 杨甲第:“行了,知道了,闭他妈嘴吧。” 他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就在刚才他心中还充满了巨大的挫败感,尤其是在他知道方弃拙用的根本不是楚皇剑之后。 那种挫败感是前所未有的,是无与伦比的。 他从来都不相信自己会败给除了楚皇剑之外的任何一种剑法,从来都不相信自己会败给方诸侯之外的任何一个人。 他在中原学剑,在他心目之中值得他一学的剑法他都学了。 他再去中午学剑,除了罗森万象不愿意在他面前展现实力之外该见识到的他都见识到了。 所以他才想回中原,他认为自己已有与方诸侯一战之力。 但他还是很谨慎,他不想先去找方诸侯,他先找方诸侯的后人,如果不行他再去找高清澄。 回想至此,他忍不住问了一声:“高清澄会不会楚皇剑?” 方弃拙:“她应该能学会,但她从来都不学,我爹追着她想教,她不要。” 这一刻,杨甲第的人生理想崩塌了。 他一个将人生至高理想定为学会楚皇剑的人,为什么会知道世上有这样两个变态。 一个学不会,一个不想学。 “她从小就比我聪明。” 方弃拙说:“我很想知道她那么聪明的人学的剑法是不是比我厉害,但她从来都不和我打。” 杨甲第的好奇心又起来了:“为他妈什么?” 方弃拙:“她说......赢了我她觉得没什么,输给我她接受不了。” 杨甲第深吸一口气,又不说话了。 曹懒此时问:“那她会输给你吗?” 方弃拙:“会。” 杨甲第撇了撇嘴:“撤他妈的什么蛋,你又说她比你聪明,又说她打不过你......还说自己不会装?” 方弃拙:“因为我学的是打架的剑法,她学的是杀人的剑法,打架,她肯定不是我的对手,但她想杀我的话应该不难。” 杨甲第愣在那。 又是过了好一会儿后他才自言自语道:“我从小就知道杨家有很多疯子,我从小就知道我自己就是个疯子......但我没想到杨家疯子不但多还变态。” 方弃拙问:“你做的这些事就只是为了想找我比剑?” 杨甲第:“不然呢?” 方弃拙:“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如果你说想和我比剑的话我不会不答应。” “直接找......” 杨甲第坐在囚车里,抬头看了看天空:“那我费尽心机兜兜转转的做了这么多又算什么?” 曹懒:“算你傻逼。” 杨甲第看向曹懒:“我说过我早晚会找你打一架,你这张嘴是我见过最他妈欠的嘴。” 曹懒:“到林州我给你介绍一个人你就知道,天下事哪有那么多的绝对。” 杨甲第:“谁?叶无坷?他的嘴比你还欠?” 曹懒:“到了你就知道了。” 等他们到达林州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中午,听闻他们到来叶无坷从府衙里迎接出来。 他已经接到曹懒派人先送回来的消息,知道方弃拙和曹懒在半路上遇到了伏击。 看到囚车里的人,叶无坷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 这个时候,杨甲第忽然想起曹懒的说话方式。 要是别人这么看曹懒,曹懒会怎么说? 你丢爹了这么看我? 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说出这句话,杨甲第一扫此前的所有不快和郁结。 没错,他就是疯子,他能迅速接受自己失败的事实,也能接受自己技不如人的天赋差距。 但如果这个时候他不能把从曹猎那学来的说话方式用一用,他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看向叶无坷,乐呵呵的看向叶无坷:“你丢......” 叶无坷:“丢了个王八,你像,抱歉,但你不是。” 杨甲第:“?” 他看向曹猎,眼神里都是激动的询问的含义:是不是他,你说的是不是他? 曹懒忍着笑走到叶无坷身边:“这个是杨家的人,叫杨甲第,此前府衙被人袭击就是他安排的。” 他对叶无坷说道:“这个人大费周章的目的就是找方弃拙打一架,想学楚皇剑法,他故意让带来的帮手去府衙,是想一举两得。” 叶无坷:“杀我,也能把你的人都杀了。” 杨甲第:“杀你不杀你的我没兴趣,我只是不想让那群家伙继续跟着我。” 叶无坷:“理由?” 杨甲第:“我的钱只能是我自己嫖娼用,几百人跟着我,我管不起。” 叶无坷:“?” 曹懒:“他是个疯子。” 杨甲第:“我是疯子?和你们比,我一个只想学剑和嫖娼的人,我都不知道我有多正常。” 叶无坷指了指后院:“给他找一个正常的廷尉府牢间。” 杨甲第撇嘴:“没必要,我既然输了我就认,你们问什么我就说,我又不是跟你们有仇。” 叶无坷也很干脆:“珈逻派你来的?” 杨甲第:“我本来就想回来,她刚好找我,那我为什么不跟她要点钱要点帮手?” 叶无坷:“你是回来学剑的,她让你回来做什么?” 杨甲第上上下下的看了看叶无坷,打量的格外仔细。 叶无坷:“我不是你爹。” 杨甲第:“?????” 他看向曹懒:“你们......你们他妈的都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 曹懒:“你可能离开中原太久了。” 杨甲第叹了口气:“没见你之前我不确定珈逻非要我把你生擒回去是为什么,见了你之后我确定了,那个娘们儿就是看上你了。” 曹懒和方弃拙还有秦焆阳余百岁等人全都看向叶无坷。 杨甲第见这群人表情都一样,他也愣了:“怎么,这事你们都不知道?” 叶无坷:“闭他妈嘴。” 他看向秦焆阳:“先把他押下去一会儿再问。” 杨甲第:“别啊,我他妈的都已经准备好死了你说等一会儿?等不了等不了,一会儿都他妈的等不了。” 他看着叶无坷的眼睛:“来,问我!” 叶无坷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但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被抓的人主动成这样的。 杨甲第:“问不问?你不问我问你?” 他说:“刚才我说珈逻看上你了你感兴趣吗?你感兴趣咱们先说这个。”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后看向秦焆阳:“先毒哑了吧。” 杨甲第:“那娘们儿不错!细腰丰臀大长腿,真不错!” 叶无坷:“拉下去拉下去......” 杨甲第:“我知道了,你是不想当着这么多人说是不是?咱俩单约,单约啊!” 叶无坷回头问:“步精心走了吗?” 秦焆阳:“上次您说他是个人才,让先留用,没给放回去呢。” 叶无坷:“让步精心和他聊聊。” 秦焆阳:“得嘞!” 半个时辰后,牢间。 步精心有些局促的坐在牢栏外边,紧张的手心里都是汗,走在那,手心一直都在膝盖上擦。 “我其实不是干这个的。” 步精心说:“你熟悉这个流程吗?我是头一回,你不是头一回吧?看你还挺淡定的。” 杨甲第:“你他妈的要不要听听你自己说的什么?” 步精心:“噢,也是头一回,但看起来你比我放松多了,还挺好的。” 杨甲第:“哪儿好?你跟我说哪儿他妈的好?” 步精心:“你看,你是被明堂大人亲自下令关起来的,说明你的罪不小,肯定得死,但审问你的居然是我,那你就肯定不重要,毕竟我就不重要。” “像你这样犯的罪不小但人不重要的应该不多吧?你明知道是这样还能这么淡定说明你心态好。” 他挑了挑大拇指:“挺好的。” 杨甲第:“你出去。” 步精心:“不行不行,我出去了会挨骂。” 杨甲第:“你不出去就不挨骂?” 步精心:“你骂我就骂呗,反正你都快死了,明堂骂我可不行,他且不死呢。” 杨甲第深吸一口气:“那咱们聊聊案情,你问我吧。” 步精心:“行行行,我问你......” 他看了看杨甲第肩膀上的伤口:“前边看着没什么,后边是个大坑,这是怎么伤的?很奇怪的伤势。” 杨甲第:“你也懂武艺?” 步精心:“我不懂,但我看着跟放屁崩出来的差不多。” 他比划了一下:“屁-眼小,崩出来的气多,刚出来的时候是一股,出来后就是一片。” 杨甲第:“能不能他妈的问问我案子。” 步精心:“噢噢,你是为什么回来的?” “打架!” 步精心:“赢了吗?” 杨甲第:“你那鼻子上边是屁-眼吗?赢没赢你看不出来?” 步精心:“不是不是,我鼻子上边是眼睛,我不如你,你多厉害啊,你屁-眼多多啊,屁股中间有一个,鼻子下边有一个,心口上边还有一个。” 杨甲第:“好好好,等我出去的,咱俩单约。” 步精心:“你出来干嘛啊,我进去得了呗。” 他起身:“但我进不去啊,我没犯罪。” 杨甲第:“你去把叶无坷叫来,你跟他说,他要是再不来审我,我就一头撞死!” 步精心:“这倒是行。” 他又起身:“你要不先撞一下?不然我怕明堂不信......” 杨甲第还没说哈,步精心一头撞在旁边铁栏上:“救命啊,犯人杀人啦!”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他才不笨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走进牢间的时候朝着步精心压了压手:“收敛些,讹人这一套在这用不太合适,先回去歇着。” 步精心讪讪笑道:“明堂说不合适就不合适。” 然后瞥了一眼杨甲第:“反正把这孙子吓着了。” 说完美滋滋就走了,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可美滋滋的。 反正就好像打了一场大胜仗,而且是大获全胜那种。 叶无坷拉了把椅子坐下来。 杨甲第往叶无坷身后看了看,见叶无坷是孤身一人来的他就乐了。 “哈哈哈哈哈......我他妈的就说吧,你就是想和我单约。” 说着话的杨甲第往前探了探身子:“你是不是对珈逻挺好奇?一听我说珈逻对你有意思你心里就痒痒了?” 说完这句话又坐直身子:“那种妞儿,别说你痒痒,谁见了不痒痒?” 他一摆手:“这样吧,你对珈逻如果也有意思,我告诉你怎么和她联络,那娘们儿把怎么联络她都告诉为了。” 说到这看着叶无坷一本正经:“但是有我有条件,我可以促成你睡黑武娘们儿的事,你得给我找几个娘们儿来,我不挑,林州青楼里的东韩娘们儿就不赖,桑国的也行。” 见叶无坷就那么看着他,杨甲第一摆手:“我给钱!” 叶无坷只对一件事感兴趣:“你是说,你有单独的渠道可以和珈逻通信?” 杨甲第:“当然啊。” 叶无坷:“说说吧。” 杨甲第:“娘们儿呢?我要嫖娼!” 叶无坷:“能杀你之后我给你烧几个漂亮的。” 杨甲第:“?????” 叶无坷耸了耸肩膀。 杨甲第道:“我这个人从来都是说话算话,你不给我找娘们儿我也会告诉你,我说出去的话,没有一句不算数的。” 他说:“中原有个不问堂,生意可通黑武。” 叶无坷揉了揉眉角:“现在没了。” 杨甲第一怔:“擦?你给干了?” 叶无坷嗯了一声。 杨甲第叹道:“操蛋的,原来就算我抓了你也运不出去了。” 叶无坷问:“珈逻想抓我回去做什么?” 杨甲第:“我不知道,那娘们儿心机很深沉。” 叶无坷猜:“是因为黑武国内局势很危险,她现在近乎被架空?” 杨甲第:“你是我见过的第二个聪明的不像话的人,还有一个就是那黑厮。” 叶无坷第一反应是那黑厮是谁,然后才想起来曹懒。 杨甲第确实是个说话算话的,他将黑武国内的局势一五一十的说了个清楚。 只要是他知道的,知无不言。 诚如叶无坷猜测,黑武现在才是真正的内忧外患。 所以珈逻急需要一个外力协助,她或许认为只有叶无坷这样的聪明人才能帮她摆脱困境。 “接你一样东西。” 叶无坷听他说完后对杨甲第说了这样一句。 杨甲第:“借?你他妈的真客气,我都落你手里了你还客客气气的说借一样东西。” 叶无坷笑道:“我会以你的名义给珈逻写信。” 杨甲第:“噢,那随便......现在可以给我找个娘们儿了吗?” 叶无坷起身:“爱惜身体。” 杨甲第:“你还是雏儿吧?” 叶无坷嘴角微微一抽。 杨甲第:“但凡你吃过一回肉,你也知道肉有多好吃啊,戒肉?你疯了?” 叶无坷转身就走。 杨甲第还在后边喊:“听我一句劝,趁着年轻力壮就得多吃肉,多干一回赚一回,这事不能等,等一天浪费一天!” 叶无坷多一个字都不想听,大步离开。 门口的余百岁听的这个乐啊。 他离开之前特意走到牢间门口,朝着杨甲第竖了竖大拇指。 杨甲第:“你是谁,你怎么这么丑。” 余百岁:“日你大爷。” 他骂了一声就追叶无坷去了。 杨甲第靠坐在牢间里,对于现在身陷囹圄的事没有一点后悔。 他这个人就有这点好处,自己做的选择就算错了也不会后悔。 但他也会反思。 任何人失败了都会反思,反思自己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哪里错了,哪里失误了。 杨甲第反思:去找方弃拙的头天晚上我是吃了屎了吗?竟然觉得为了第二天打架应该休息一天不嫖娼了! 后悔! 操,真他妈后悔! 他接受任何失败。 但他知道自己暂时死不了,他是个疯批不假,他才没有那么白痴。 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院子里,余百岁陪着叶无坷往回走。 “那家伙真是个疯子。” 余百岁一边走一边说道:“杨家的人按理说没有这么愚蠢的,竟然为了楚皇剑主动冒出来。” 叶无坷:“他可不傻。” 余百岁:“哪儿不傻?如果他不是那么执迷于楚皇剑,他藏身在黑武不回来谁能抓到他?” “就算他回来了,只要低调些,只在暗中与那些还在奢望反宁复楚的人联络,他一辈子吃喝不愁。” 说到这余百岁忽然停住。 他好像有点理解叶无坷为什么说那个家伙一点儿都不傻了。 “前几个月廷尉府有消息。” 叶无坷道:“他爹死了。” 余百岁嗯了一声,他也想起来了。 就在叶无坷来辽北道的时候,有消息从西蜀道传来。 反宁复楚那批人心中的大旗,那位常年隐居在西蜀道深山老林里的旧楚亲王老死了。 这是旧楚最后一位亲王了,他死之后,就意味着想反宁复楚的那批人,失去了他们的大旗。 其实这些年来,杨甲第的爹一直都在廷尉府的监控之下。 反宁复楚那些人一直掀不起什么风浪,甚至时不时就被廷尉府查办一批,和杨甲第的爹不无关系。 可能反宁复楚的那些人也没想到,他们准备拥立的皇帝是大宁廷尉府的内奸...... 如果知道的话,他们大概也会心中悲愤:陛下何故造反? “明白了。” 余百岁道:“这个家伙一定是收到了他爹已经亡故的消息,所以这才回来的。” 叶无坷道:“他的身份特殊,他知道自己不会被随随便便处死。” 余百岁:“真是好头脑。” 他说:“如果没有抓到他,他抢了楚皇剑的剑谱,自此之后,想抓他也难了。” “如果抓到了他,他就知道哪怕你是辽北道府也不会直接杀了他,而是必须上报陛下。” “他这样的身份很快就会被押送长安,见了陛下他第一件事就是跪下来表忠心。” “他的算盘打的和他爹一模一样,只要他这个人还在,反宁复楚的大旗就在,那些藏起来的人就会主动找他。” “而他就想做他爹的位子,这边是反宁复楚那批人心中的皇帝,那边是大宁皇帝陛下的眼线。” “两边吃......” 余百岁看向叶无坷:“这小子真他妈的......是个鬼才。” 他分析的没有任何问题,杨甲第就是这么想的。 杨甲第听闻他父亲已死的消息就立刻想回中原,可他也知道自己要是不给黑武立个军令状他是回不来的。 他在黑武故意那么张扬,就是要让罗森万象和珈逻确信他会反宁。 他要那两把剑除了对付楚皇剑之外,还是为了让罗森万象和珈逻安心。 但杨甲第也知道自己就这么回中原,大宁皇帝未必会容忍他。 所以他临走临走还要坑黑武一把,从黑武带回来几百名剑奴,还有那么多黑武密谍,一口气都给送进地狱了。 反正他也没遮掩,他就是这么想的,还有个朴上勋可以为他作证。 杨甲第到现在为止最大的失误,应该就是没想到朴上勋居然那么有种。 这不应该啊...... 以朴上勋那种贪生怕死的性格,怎么会突然变得那么有种了? 这是杨甲第给自己找的证人,现在证人没了。 不过后来杨甲第也明白了,为什么那么怕死的朴上勋会在明知道必死的情况下打算换一个曹懒。 因为他是东韩人。 世上已无东韩。 灭东韩者,大宁。 小人物亦有小人物的决绝,敌人亦有敌人的死节。 余百岁想了想后问叶无坷:“这个人是要尽快送去长安?” 叶无坷道:“还是得送去的,陛下如何处置是陛下的事了......不过,珈逻那边倒是真的可以联络联络。” 余百岁:“你一听他说珈逻看上你的时候,你那表情就是要搞事情的表情。” 叶无坷笑道:“罗森万象可比珈逻难对付的多。” 余百岁:“明白,你现在帮一帮珈逻,就是让黑武更乱,再说你还让鹰飞腾回去了......你多坏啊。” 叶无坷哈哈大笑:“这怎么能是坏呢?” 余百岁:“先不说珈逻的事,就说杨甲第......他如果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杀你,那为什么非要来辽北?” 叶无坷道:“你刚刚不是才说过他聪明吗?他得让人知道他回来了,也得让人知道他的价值。” 他看向余百岁:“他不让陛下看看他的分量,陛下怎么会容他活着?” 他们两个说到这的时候,在牢间里的杨甲第正靠着墙横着小曲儿。 声音不大,但也有些逍遥。 另外一边。 屋子里,方弃拙问曹懒:“我是不是真的不聪明?” 曹懒:“是是是,你是傻批,你是大傻批。” 方弃拙白了他一眼。 然后问:“杨甲第为什么会来找我?” 曹懒:“因为他得让朝廷知道他没有反心,他就想要楚皇剑的剑谱,因为他得来辽北,就得让叶无坷把他押送长安,因为他得让他的孝子贤孙们知道,他被抓了。” 方弃拙:“这么说看来我不笨......我倒是也到了些。” 曹懒道:“辽北距离长安路远,他被抓的消息一定会放出去,就算叶无坷不放出去,你我不放出去,也一定会被想着反宁复楚的那些人知道。” 方弃拙:“为什么?” 曹懒:“因为叶无坷刚刚才说过,死了的那些剑客少了三个。” 方弃拙:“明白了,这三个人不是自己有多聪明,而是另有所用,他们要把消息散出去。” 曹懒道:“杨甲第得让陛下看到他的分量,这一路上救他的人越多就显得他分量越重。” “他还得让陛下明白,他可以帮陛下,只要他这杆大旗在,那反贼就会主动找到他。” “至于为什么是叶无坷......” 他看向方弃拙:“因为他知道叶无坷聪明,知道叶无坷和杨家的人有些关联。” 他指了指自己:“我算半个,你算半个,小橘子算半个......现在这天下之内,认识一个半杨家的人可不多了。” 说到这曹懒耸了耸肩膀:“但他还是低估了叶无坷。” 曹懒道:“他以为叶无坷这样的聪明人不会在乎那些战兵的伤亡。” 他再次看向方弃拙:“看着吧,杨甲第被押送长安的路上指不定多热闹。”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挑人吧 - 天下长宁 - 知白 牢间。 方弃拙坐在门口,杨甲第坐在里边。 杨甲第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方弃拙也是个聪明人,但两人的聪明,从来都不在一个方向。 所以杨甲第看到方弃拙来他就知道方弃拙来此的目的。 而方弃拙来了却不知道来了之后该如何开口。 两个人就这么相对而坐,谁都不说话。 一个是不知道说什么一个是不急着说什么。 杨甲第总觉得自己应该给方弃拙一些教训,无他,因为方弃拙赢了他。 这个看起来坦然接受失败,甚至进了牢间也没一句怨言的家伙。 其实比谁都输不起。 良久之后,还是杨甲第先开了口。 “你是来问你为什么姓方?” 方弃拙看了杨甲第一眼,眼神里有些许惊讶。 从方弃拙的反应杨甲第就看得出来,自己猜对了。 在准备开口刺激方弃拙的那一刻,杨甲第忽然有些心软。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心软,也许是因为他在方弃拙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 一个纯粹的,只是会用剑的自己。 “没什么不好的。” 杨甲第说:“不管前因,现在姓方比姓杨好得多就够了,你是一个很简单的人,那就简单的活着,何必跑来问我这些?” 他看向方弃拙:“我说的那些话无非是为了和你比试的时候赢你,是为了逼你尽快用出楚皇剑罢了。” 方弃拙听到这些话有些心中有些感慨,因为他的父亲也是这么回答的。 姓方没有什么不好的。 “姓杨的现在多抬不起头?” 杨甲第说:“就因为杨家的江山坐成了那个鬼样子,现在姓杨的被人提起来都要说句......那个祸国殃民的杨家?” 他说:“你姓方,你不必有这样的烦恼,别人不会问你为什么姓方,也不知道你曾经姓杨。” “高清澄改姓高,天下人没谁在乎她以前姓不姓杨,只知道他随皇后姓高就够了。” 他说:“你看,杨家在高处的时候是没人骂吗?当然不是,只是因为杨家在高处把自己装进了一个龟壳里,假装听不到看不到。” “可现在杨家不在高处了,在低洼处......站在高处的不管是什么都可以不是什么,高处的王八就不是王八,掉落在低洼处,低洼处的王八就是真的王八了。” 方弃拙看了杨甲第一眼,似乎对这样的比喻有些不适应。 “好好姓你的方。” 杨甲第说:“姓杨的这王八饭不好吃,你吃不下。” 方弃拙说:“谢谢你和我说这么多。” 杨甲第撇嘴:“谢你麻蛋啊谢,我说这些只是因为无聊,也许是因为可怜你,但你说谢谢老子可就不乐意了。” 他摆了摆手:“滚。” 方弃拙:“先不滚,昨夜里我想了很久,和曹懒也聊了很多,他说你是个难得一见的聪明人。” 杨甲第:“聪明人都害人的,你命多好......” 他抬起头看向屋顶:“你身边都是聪明人,但没有一个想害你的。” 方弃拙:“其实你没必要执迷于杨家的身份。” 杨甲第笑了:“刚刚才觉得你聪明些了,现在你说这话......你他妈的还真是个小可爱。” 他问:“大宁的天下已经这么好了,为什么还有人想要造反?” 方弃拙仔细想了想后回答:“因为贪。” 杨甲第:“这还真是一个放在什么时候都不会出错的答案。” 他问方弃拙:“那我问的更直接一些......天下都已经这样了为什么还有很多人要提反宁复楚?” 方弃拙:“因为有杨家的愚忠。” “哈哈哈哈哈......你他妈的,真的是,真的是可爱到家了。” 杨甲第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不笑了,目光灼灼的看着方弃拙。 “你真的没想过这个问题?大宁现在虽然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可那是一个新朝才刚刚建立所必须经过的时期,总的来说,百姓日子过的好了官员也比楚时候好了。” “想反宁复楚的人真的是愚忠?他们难道不知道就算回到楚时候百姓们的日子也未必比现在过的好?” 不等方弃拙说话,杨甲第摇了摇头。 “都知道的,哪有一个傻子,不过都是生意。” “生意?” 方弃拙看向杨甲第。 杨甲第说:“我是姓杨的,我什么都不用做,我只要说我是姓杨的,皇族后裔,就有遗老遗少来供养我。” “这些遗老遗少难道不是因为有我这样的人在,他们就可以理所当然的享受供养了?” “他们才不在乎百姓过的好不好,他们揪着过去的身份不放,一是因为现在的大宁没他们的位置了,二是他们能搂钱。” 杨甲第说:“所以我回来了,旧时候再不好,也有在旧时候得利的人,以前的世家横行于天下,现在缩着尾巴做人。” “旧时候得利的是百姓吗?从来都不是,旧时候得利的那些人想回到旧时候继续得力所以喊反宁复楚。” “百姓要是信了他们的......你说百姓是坏呢?还是傻呢?还是单纯的觉得自己换一个时代就不是普通人了?又或者是拿了钱?” “你记住,在好的时期却想回到坏的时期的人只有两种。” 杨甲第指了指自己:“一种是我这样的人,有利可图,另一种是纯粹的坏,觉得自己过不好是时代的问题。” 说到这他看向方弃拙:“都离远些,你是享受好时期好日子的人。” 方弃拙点了点头。 杨甲第道:“有利可图的也就罢了,没利可图还上蹿下跳的,也该庆幸自己生在好时期,要是放在坏时期,他们早就被人点天灯了。” 方弃拙:“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杨甲第:“因为你这个傻逼的眼神里对我有可怜。” 方弃拙默然。 杨甲第往后靠了靠:“我是知道自己要得到什么的人,有些人生活在好时候都不知道自己该干点什么......” 他歪头:“我看不起。” 方弃拙忽然问:“你如果赌输了呢?” 杨甲第笑了:“哈哈哈哈......你他妈果然是个傻逼,我赌输了我就死啊,关你屁事?” 方弃拙想了想后起身:“我把我所悟到的剑法给你说一遍。” 杨甲第愣住了。 方弃拙说:“我爹教我的,我其实不是一样都记不住,我只记得在我三四岁的时候他说过,剑......就是攮人用的。” 杨甲第皱眉。 方弃拙还要再说什么。 杨甲第忽然暴喝:“你滚蛋吧!我不需要你可怜,我也不想看你的剑法,滚!” 方弃拙沉默了。 良久后,他在牢间外边默默的演示了一遍很简单很简单的剑法。 这比他和杨甲第交手的时候所用的剑法还要简单的多。 杨甲第故意扭头不看,只是心中五味杂陈。 不管他看还是不看,方弃拙掩饰了一遍后就要离开了:“这是我爹教我的第一套剑法,我一直觉得自己用不好,只是因为简单所以记住了,你比我聪明,如果你能从这套剑法之中有所悟......将来传承下去。” 杨甲第忽然问:“为什么?” 方弃拙平静的回答:“因为我可能继承不了楚皇剑,中原不需要姓杨的反贼,但中原需要姓杨的人传承这套剑法,剑法在,亦是外寇所忌惮。”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开。 杨甲第不知道方弃拙在来之前先去见了叶无坷。 他也不知道方弃拙用了多诚恳的态度,多炽烈的心境,请求叶无坷不要废掉杨甲第。 在别人看来方弃拙这是一种愚昧的善良,可方弃拙只是在杨甲第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 就如同杨甲第也在方弃拙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一样。 方弃拙对叶无坷说......他不是个好人,但他应该也没想过要造反。 他那样的人,在中原江山到了危险的时候也会拼一条命,请求明堂不要废了他,留着他将来能杀很多敌人。 叶无坷的回答是。 不能。 叶无坷说,你来和我说这些大概是因为觉得我比较善良。 我比较好说话。 我也一般的好说话的人不一样的地方是,不好说的话我也能说。 废掉杨甲第是必然的。 方弃拙随即请求了第二件事......到长安再废了他。 这个请求,叶无坷答应了。 等方弃拙走了之后,杨甲第坐在牢间里沉默了好久好久。 然后就开始莫名其妙的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笑的眼泪直流。 他好像终于还是疯了。 前院,书房。 曹懒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他两只手都包扎着看起来像是猫爪一样厚实,甚至还有点可爱。 “果然有消息已经传扬出去了。” 曹懒放下茶杯:“明堂说可能有三个剑客没出现的时候我就在想,应该是杨甲第故意留下往外散布消息的人。” “消息传播的速度很快,不少分号在一天之内就有信鸽飞过来,说杨家皇族的人被生擒,要被送往长安。” “以这样的传扬速度,等把杨甲第往长安送的时候,不知道会有多少江湖中人来看热闹,又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救他,多少人想杀他。” 叶无坷道:“想杀他的比想救他的多的多。” 江湖中人多数性格直接。 想救杨甲第的人当然是抱住旧楚不放的那些人,想杀杨甲第的是江湖豪杰他们怕留了这个祸害天下遭殃。 “事情不会那么简单的。” 曹懒看向叶无坷:“这个时间太巧了。” 叶无坷点了点头。 辽北道的事被查的差不多了,现在目标直指冀州白家。 白家到底是不是一个家族还没有定论,高清澄已经在追查这个真相的路上。 现在白家就是那些势力最后的一层壳。 所以他们是不会那么轻易让这层壳破开的,哪怕他们知道这层壳也保不住他们也要尽量拖一拖。 在这个时候杨甲第回来了。 杨甲第当初是怎么离开大宁的?是怎么安然到达黑武的? 当初是不是有人给他开方便之门,这些人又是谁? 现在杨甲第突然回来了,他自己表现出来的第一层意思就是要夺取楚皇剑法。 但这显然不是真相,第二层意思是他想做他爹那样的人,又是奸细又是大旗。 吃供养。 第三层意思呢?真的没有第三层意思吗? 借助杨甲第被递解长安的事,白家这层壳后边的人是不是就要动手了? 叶无坷没有回答曹懒的话,而是看向三奎。 三奎点头说:“已经送信回去了,一来一回时间上可能有点不够,但村里人会尽快。” 叶无坷说了一声好。 曹懒说:“实在忍不住就去吧。” 叶无坷说:“我在辽北不动,他们就会觉得白家的事还有回旋余地,我这个辽北道府一动,动到冀州去,小橘子就真的危险了。” 曹懒眉头皱了。 “动小橘子吗?” 曹懒自言自语一声。 几天后,无事村。 奎娘走上高坡,她看起来脸色有些不好看。 大家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奎娘脸上看到这么不好看的脸色了。 无事村的男女老少都在,黑压压的一片站在高坡下边。 他们都自己带着板凳,到了就安安静静的坐着。 奎娘看人到齐了:“三奎说,有人要杀姜头媳妇,姜头媳妇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要嫁进村的媳妇儿。” 呼! 村子里的青壮在第一时间全都站了起来。 “三奎还说,这次的对手可能很厉害,我不懂,他的意思是很大一群人,都很厉害的一群人。” 奎娘看向乡亲们:“小辫儿,你挑人。”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那个方向 - 天下长宁 - 知白 曹懒:“你为什么要去难为叶明堂?” 方弃拙:“难为?我没有难为叶明堂,我只是......” 曹懒:“你只是什么?你只是觉得叶明堂应该会好说话,所以你觉得你说了他就答应你?” 方弃拙:“不答应我也没有什么关系的。” 曹懒冷笑:“你去难为别人,还觉得自己很大度,别人答应了就答应了,不答应了也没关系。” 他看着方弃拙的眼睛:“那你为什么还要去难为别人?” 方弃拙:“可我真的没有难为叶明堂,我只是觉得杨甲第这个人不坏......” 曹懒:“廷尉战死十三人,府衙战兵战死二十一人,叶明堂亲兵战死四人,你现在跟我说你不是去难为叶明堂的,你跟我说你觉得杨甲第不坏?” 方弃拙愣在那。 曹懒道:“这个世上,有的人蠢,比坏还可恶!” 方弃拙张了张嘴,不能辩驳。 “你觉得你不是去难为人的,只是觉得叶明堂好说话,人家没有答应你,你却表现的很大度,可你心中却是失望的。” 曹懒:“我看不起你。” 方弃拙又张了张嘴,但还是没能说出些什么来。 “如果叶明堂答应你了,那他以后的每一天想到夜里为了保护他而战死的那些同袍他就睡不着觉。” 曹懒眼神凌厉:“你总说自己笨,你不是笨,你是蠢,笨可以原谅,蠢无可救药!” 方弃拙低下头:“我错了。” 曹懒道:“你错了?如果一句我错了就能挽回所有造成的后果,那这个世界可真是太他妈的美好了。” 见方弃拙的脸色红的厉害,这些话应该是真的触及到他内心,曹懒的语气稍有缓和。 “但凡你能站在伤痛者的角度思考一二分,你也不会做出让伤痛者退一步的举动。” 方弃拙的头压的更低了。 “杨甲第三言两语就让你觉得他是好人,就让你忘记了有数十名同袍因他而死。” 曹懒道:“枉你还做过禁军副指挥使,如果叶明堂的朋友杀了你几十名禁军士兵,然后他来找你,说他的朋友其实不坏,请你放他一马呢?” 曹懒拍了拍方弃拙的肩膀:“我爹说过,这个世上的人什么时候变得更好的标志,不是人都学会感同身受,只是换过来想想,可实际上......天下人能做到换过来想想的也是少之又少。”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迈步离开,临走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是警告。 “押送杨甲第回长安的事你就不必插手了。” 方弃拙猛然抬头:“可你们要是有危险呢?” 曹懒:“我谢谢你的好心,因你一句可不可以到长安再废了杨甲第,半路之中刺我一剑的就可能是他。” 方弃拙愣在那,整个人都僵住了。 余百岁站在门口,看向出来的曹懒轻声说道:“话会不会太重了?” 曹懒:“我重他个几把毛,这种蠢货还以为自己是心善!” 他大步往外走:“你知道他这样做是因为什么?因为他骨子里觉得自己就该姓杨!就觉得他和姓杨的就该亲近!老百姓说帮亲不帮理没有问题,当官的要是也这么想那就别他妈的穿官衣!滚去做姓杨的反贼!” 屋子里的方弃拙肩膀都颤抖起来。 余百岁看了看方弃拙,再看看曹懒,最终还是追着曹懒出去了。 方弃拙站在那像是掉进了冰窟里一样,冻得他瑟瑟发抖。 院子外边,曹懒吩咐一声手下人尽快去准备。 杨甲第的人已经在宣扬了,所以他们得尽快出发。 在想救杨甲第和想杀杨甲第的人聚集起来之前,尽快回到长安。 余百岁道:“这个教训对他来说应该够了。” 曹懒摇头:“人心都是自私的,所以圣人才说将心比心是最难处,天下人都说过要将心比心,可真到事上,人人都想我他妈的干嘛要用自己的心去体谅别人的心?” 他看向余百岁:“方弃拙能做出这一件事,就说明他的本性。” 说到这曹懒深吸一口气:“若不是叶明堂,若换了我,哪里还会对方弃拙客气!” 余百岁知道,若换做是他也早就一句脏话骂出去了。 曹懒道:“你在叶明堂身边和他说一声,方弃拙......只是蠢。” 余百岁:“你再生气还不是把他当朋友。” 曹懒:“我们这种人天生就该凉薄......有朋友很好,没朋友......也许也好。” 说完后翻身上马:“都打起精神来,这次回长安可能会死人!” 他看向东广云汇的伙计们:“还是老规矩,会死人的事我从不隐瞒,不想把自己命搭进去的现在就走,东广云汇从不会逼着人卖命!” “愿意留下来的,真有死伤,谁伤了,东广云汇姓曹的养你一生,谁死了,东广云汇姓曹的替你尽孝!” “但有一样!” 曹懒催马向前:“姓曹的不会躲在你们后边求活,要死姓曹的先死!” 曹懒从来都不会拿钱给伙计们许诺,因为在他看来,伙计们做事就该拿钱,伙计们拼命就该拿更多的钱。 院子里。 叶无坷看向大奎二奎三奎:“你们三个都得跟上去,这次的事有凶险。” 三奎:“你呢?” 叶无坷道:“我没事,我这里还能有什么事,若我不是这道府,我也要跟上去的。” 他看向大奎二奎:“听三奎。” 大奎二奎都点头:“嗯!” 叶无坷又对三奎说道:“最难处是过冀州,如果有人想浑水摸鱼害了小橘子,就该是杨甲第过冀州的时候。” 二奎说:“姜头你放心吧,大锅说过了,死多少人,小橘子也是最后一个。” 叶无坷摇头:“都不准死,记住了,我虽然答应了方弃拙,可真要是到了危险时候,你们先杀杨甲第。” 三奎道:“放心,我记得呢。” 就在这时候余百岁快步进门来:“师父,我想跟着他们一起回一趟长安。” 叶无坷点头:“去吧,小心些。” 余百岁看向大奎二奎三奎:“你们......也要去?” 他立刻摇头:“那我不去了,师父身边不能一个人都不留。” 叶无坷道:“有秦焆阳,放心。” 余百岁:“不行,天知道这是不是对手要调虎离山,我留下。” 叶无坷:“不用不放心我,我打不过我还不能跑了?” 他拍了拍余百岁的肩膀:“曹懒是你兄弟,方弃拙也是你兄弟,你不去,你心里踏实不下来,他们不出事你也会后悔没跟着,他们出事了你后悔一辈子。” 叶无坷将身上带着的装备都摘下来:“能用都带上。” 余百岁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使劲儿一拜:“对不起师父,我代方弃拙跟你道歉。” 叶无坷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在乎的事,为了自己在乎的做的事都能体谅。” 他一摆手:“尽快出发,敢在江湖没乱起来回长安。” 大奎他们朝着叶无坷挥手。 三奎说:“真有事,我们不在身边,往家跑。” 叶无坷愣了愣,点头:“咱娘早就教过的,有事往家跑。” 林州城外。 白流年坐在一个茶摊上,侧头看了看城门方向。 “叶无坷会猜到吗?” 慕容琉璃一边看着城门方向一边问。 白流年道:“一开始应该猜不到,可这事经不住推敲,巧的有些过分了。” 他端起茶杯:“杨甲第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这个时候回来......高清澄又去了冀州,押送杨甲第回长安还要走冀州......” 慕容琉璃:“白家不能再暴露了,没有壳了,徐相的事还得靠你们,你们再被翻出来,徐相也就没翻身机会了。” 白流年:“壳?到了白家这一步哪还有什么壳。” 他看到曹懒的队伍出现在城门口后起身:“咱们走吧,到冀州看戏去。” 慕容琉璃:“你似乎不在乎白家的生死?” 白流年:“有什么在乎不在乎的,白家在我在,白家亡我亡......不过生死事。” 他上了马车:“看淡些,反正我们也不是对的那边,死了没人心疼。” 与此同时,冰州。 道口县,县衙后院。 已经调任道口县令的谢东廷站在窗口看着外边的阴云:“辽北道这个时节了,不会还要下雪吧。” 站在他身后的莲心道:“外边的雨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心里的雨雪早就在下了。” 谢东廷回身:“这次他们是要孤注一掷的。” 莲心道:“早晚都是要孤注一掷的,他们的皮被一层一层的扒下来,扒到现在只剩下一层皮了,在皮没之前他们什么疯狂事都会干。” 谢东廷:“我们一定要去冀州?我可能不好脱身。” 莲心说:“你不一定去,我一定去,你现在已是县令,你看看你,这些年来可有一日比在这更踏实的?” “我这些天我都在暗中看着你,为百姓解决一件事你就开心,为百姓谋一件福利你就喜悦,百姓有难处你更难,百姓有悲楚你更悲楚。” 她走到谢东廷身边:“我们的事已经不是你的事了,你找到了自己该做的事。” 谢东廷:“我们说过要为了那件大事共生死。” 莲心笑:“你呀,就在这踏踏实实的做官。” 她伸手为谢东廷整理了一下衣服:“大院出来的人,能做官的只有你一个,连先生说过的,能造福一方的才是大事业。” “我们去解开伤疤,去帮朝廷帮陛下把伤疤挖掉,你就在这里好好做官,让百姓们过上好日子。” “现在是县令,将来做府治,做道府,做到内阁去,将来让天下人都能因你做官而得福报,那福报也会在我们身上。” “你多让一个人过的日子好一些,福报在我们身上就多些,你就想,连先生下辈子能不能投胎到好人家,更好的人家,都在你呢。” 谢东廷:“姐!” 莲心笑:“好久没叫我一声姐了......当初在大院的时候就你嘴硬,你不叫我就打你,我越打你越是不叫。” “连先生说,咱们姐弟俩是注定了要生在一家的人,爹娘把咱们带到世上来,他们没有多陪陪你我,我本该是多陪陪你的。” “你小时候总是会偷我的钱去买好吃的,我藏的再好你也能找到,这几年我又攒了一些,还是藏在家里的,你知道在哪儿。” “娶媳妇用! 说到这,她笑容里都是泪。 “得找个漂亮的啊,还要温柔,别跟我似的总打你......” 吸溜。 莲心把鼻涕吸了吸,又笑了:“我们得对得起连先生,他教我们做人道理的时候就说过的,会做人的人也会比别人更难过些。” 她的手在谢东廷的脸上轻轻拍了拍。 “马上就要做完大事了,白家的事一旦被咱们扒出来,连先生在天有灵也能得告慰。” 她要走,谢东廷伸手拉了她一下:“姐!” 莲心回头看着他:“我早就该回去的。” 她想了想,从袖口里摸出来一件东西递给谢东廷。 谢东廷问:“是什么?” 莲心笑:“家钥匙。” 第一千零三十七章他们 - 天下长宁 - 知白 辽北道很大很大,大到让人觉得走进辽北道就会迷失方向。 可对于辽北道的人来说,辽北道再大,从冀州回家一过龙头关,家就近了。 龙头关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神奇到很多人认为这里是不仅仅是道治之间的边界。 龙头关的一侧是山,一侧是海。 山不算很高,可山该有的样子这里都有,雄,峻,奇,险。 海不如南疆的海看着漂亮,可海该有的样子这里也都有,大浪,黄沙,飞鸥,天尽头。 龙头关很大,很高,很坚固,可这里要挡住的不是辽北道的人,而是辽北道之外的敌人。 有人说龙头关就是一道闸,如果外寇进入辽北,这道闸门会把外寇死死挡在辽北,辽北就是为中原牺牲的地方。 可话说回来,对于冀州来说不一样吗? 冀州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冀州发生的战事比其他各处加起来都要多。 龙头关何尝不是保护辽北道的闸门? 冀州被外寇入侵的时候,这道闸门代表的一样是守护。 龙头关内外都有很多摆摊的人,关内关外摆摊卖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不同。 隔着一道关卡,从冀州往辽北走的人看到的招牌都是冀州特产,从辽北往冀州来的人,看到的都是辽北特产的招牌。 不管是回家往冀州走的人还是回家往辽北道走的人,带回去一些特产总是没错的。 可是你若进进出出的看,卖的都是差不多的东西。 在龙头关靠近冀州的这一侧,路边的摊贩大概分成两种。 一种是卖特产的一种是卖饭的,往另一边看过去也是两种,一种是卖饭的一种是卖特产的。 从龙头关的大门往外数第十三家小摊贩卖的东西是:炒焖子。 这家的生意极好,同样是卖炒焖子的摊贩都没有他家的生意好。 大家都说他家的东西最好吃,最正宗。 大家都是看着他家那个穿着纱裙身材一流还丰-乳-肥-臀的老板娘说你家的东西最正宗。 白裳年出关的时候就在这吃了一碗炒焖子,入关的时候还是选择了这家。 他和手下说他这个人恋旧,一件东西用惯了就不容易接受其他的东西,哪怕是一模一样的东西。 但身为白家的大公子眼睛也一个劲儿的往老板娘胸脯上瞟,就说明他说的恋旧有点东西。 “大公子,这家的炒焖子有点咸。” 一个不开眼的伙计一边吃一边自言自语。 白裳年倒是不会因为伙计的不开眼而生气,反而耐心的解释了一句:“但这家的分量真的大!” 伙计看了看碗里那三五口就能吃完的分量,心说你说大就大吧。 他吃完之后看向老板娘:“再来一碗。” 虽然咸,可也得吃饱啊。 然后他才注意到老板娘的胸脯:“你家的真好吃,分量这么大我一份都不够。” 老板娘妩媚一笑:“都这么说。” 就在这时候有一辆马车在不远处停下,看得出来应该是个大户人家的马车。 车前车后有至少几十个仆从跟随,瞧这气派家里应该是有权贵。 就算是巨贾之家,出行也不会如此张扬。 白裳年在看到马车停下来之后就起身朝着那边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调整着脸上的表情。 等走到马车旁边,他脸上就只剩下了足够真诚的谦卑。 “少爷。” 白裳年在马车旁边弯下腰:“您亲自来啦。” 马车里的年轻男人穿着一套色彩极为醒目的衣服,醒目到像是让人看一眼会以为他是花蝴蝶变的。 他不但衣服穿的颜色夸张,身为一个男人,不算很帅气但还算有阳刚之气的男人,十根手指都染着红指甲。 不是一个色彩的红。 这么说的话可能让人不好理解,但事实如此。 他的十个手指甲上染着十个红色,从浅红到深红,色彩逐渐递进,所以让这个明明有些阳刚之气的男人多了几分阴柔。 和白裳年比起来,他的相貌真的很普通。 他也就是那张脸还有些阳刚之气,坐着不起身的话倒也算能讨一些女孩子喜欢。 可他太矮了,他的身高大概只到白裳年的胸口。 这就显得他的头有些大。 四头身。 四头半吧,不能再多了。 “上车来吧,还等着请你呢?” 被称之为少爷的人瞥了白裳年一眼,白裳年马上就拉开车门上去了。 上了车也不敢坐。 车足够大,大到就算在车里站直了身子也没问题。 可是没人敢在这辆马车里站直了身子,因为少爷太矮了,别人在他面前站直了身子,他需要仰着头看。 白裳年上了车就蹲下来,像是大人亲近小孩子那样的蹲下来。 “怎么个事?” 被称为少爷的人一边欣赏着自己的十个红指甲一边问了一声。 白裳年回答说:“自己人这边能用的手段都用了,没成功,所以此前的推测应该是对的,咱们这边有坏人。” 少爷一听就不高兴了:“那弄死啊。” 白裳年:“咱们这边的坏人倒是先不着急弄死,因为我们要弄死的一个都还没弄死呢。” 少爷说:“所以你们把杨甲第给弄回来了?” 白裳年说:“都不争气,辽北这边本该能把事情办好的,就算难搞一些,可这边人多势众。” “结果人多势众没有用,叶无坷安然无恙,高清澄也安然无恙,他俩要是再安然无恙,那少爷就没法安然无恙了。” 少爷说:“行吧,反正别把事情闹到冀州就行,这事真要是闹到冀州去了,我阿爷阿奶还不把我屁股打烂了?” 他伸出手:“好看吗?” 白裳年立刻回答:“美轮美奂。” “哈哈哈哈哈。” 少爷笑了:“下边那么多仆人,就你会夸人。” 他说:“所以我最舍不得动你。” 他说:“可这次要是再搞不定,我就弄你了。” 白裳年低下头:“这次再搞不定,不用少爷动手,我自己也把自己弄死了。” 少爷点了点头:“行了,趁着人还没入关玩儿去吧。” 他把身边放着的盒子打开,从里边随意抓出来一把银票递给白裳年:“好好玩儿,毕竟你要是办不好事儿,以后也没机会玩儿了。” 他随随便便抓起来的一把银票,面额就有数万两。 白裳年从蹲着改为跪着,双手把银票接过来:“谢少爷赏!” 少爷摆了摆手,白裳年就要起身下车。 “等会儿。” 少爷问:“老二死了?” 白裳年说:“老二死了。” 少爷叹了口气:“老二野心大,这些年就是他在外边胡搞,我一个劲儿的给他擦屁股都擦不完,死就死了吧。” “不过人都死了,哪有还能再追究的?天底下也没这个理儿啊......查查,谁把老二弄死的,弄死弄死。” 白裳年:“已经查的差不多了,大概是长安城小淮河边上那个大院子里出来的人,就是连温酒教的那批人之一。” 少爷哼了一声:“什么狗揍的玩意儿都想翻风浪,你看着处置吧,我去逛逛,说这边能踅摸着鸭蛋那么大的珠子,是真的吗?” 白裳年:“这边连鸭蛋都不多。” 他下车之后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往卖炒焖子的老板娘方向指了指:“少爷,您爱的那口儿。” 少爷侧头看过去,一眼,眼睛亮了。 “不赖不赖不赖,这趟门儿出的不赖。” 少爷说:“你知道我住哪儿吧?晚上送过来。” 白裳年提醒:“最近咱们还是得小心些,少爷玩够了就丢海里,让下边人处理的干净些,不似以前那样了。” 少爷嗯了一声:“妈的那姓高的娘们儿真想坏我好日子?越想越气,弄死弄死。” 他让人把马车门关了。 等车马走了,白裳年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少爷还是收敛了,要是以前直接装车带走了。” 说完他朝着卖炒焖子的老板娘走过去:“再来一碗!不多吃点,以后可能都吃不上老板娘的炒焖子了。” 老板娘美滋滋的笑:“瞧你说的,想吃什么时候不能来。” 白裳年:“瞧你说的,我能来你也不一定还能炒啊。” 说完这句他回头看了看那车马,已经走远。 与此同时,林州,大牢。 叶无坷听到锁链声随即抬头,见司马无垢被廷尉带了进来。 锁链在石板地面上拖拉着发出的声音本身就像是一种惩罚,折磨人心的惩罚。 司马无垢进来之后看了看叶无坷,面无表情的走到对面站住。 “你隐瞒了几件事。” 叶无坷一边翻看着卷宗一边说道:“第一,不问堂和黑武之间的联络你没说。” 司马无垢:“怕死,没敢说。” 叶无坷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第二件事,不问堂的生意剑阁的人蛀虫一样钻进来你没说。” 司马无垢:“没证据,说了也是白说。” 叶无坷:“第三件事,白家代表的不是剑阁你没说。” 司马无垢脸色明显变了变。 叶无坷坐直身子:“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说,你害怕他们比还害怕我更多些。” 司马无垢没有回答。 叶无坷道:“你不怕被我抓了,也不怕被朝廷法度杀了,是因为你知道死的人多不到哪儿去。” “你的那点伎俩不是为了骗白家人,你是为了骗朝廷,骗我,司马广是你儿子,司马瑞象是你儿子,但你不止他们两个儿子。” “我不知道你有几个儿子有几个女儿,不知道你有多少个女人,只有你自己知道,但你觉得你能扛得住廷尉府的手段。” “但你害怕白家人,因为你的事白家人都知道,朝廷可能只杀你明面上的一家,白家能把所有和你沾亲带故的都杀了。” “你的那些家眷都可能是白家人送给你的,你不要还不行,除了你之外,很多人可能就是这样被他们控制。” 叶无坷问:“没错?” 司马无垢看向叶无坷,沉默了一会儿后回答:“没错。” 叶无坷继续问:“白家的人不是一家人?” 司马无垢脸上表情再次有了变化。 他显然没有想到叶无坷连这一点都能猜到。 看到他的反应叶无坷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几家人啊?” “不知道。” “知道的有几家啊?” “一家都不知道。” 司马无垢说:“不是想顽抗,是因为确实不知道,只是知道......白家上边有个主子,没人敢惹的主子。” 叶无坷笑:“没人敢惹的主子?你说的是陛下?” 司马无垢:“既然明堂已有猜测,就该知道那些人......做什么事都能把屁股擦干净,他们想要壳,随便拿过来就用。” “明堂此前查过的所有的东西,都可能是他们拿过来就用不想用了就扔的壳,他们想拿就拿。” “明堂......如果到了必要的时候,他们能把你变成壳!”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老迈雄狮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司马无垢的话一直都在叶无坷脑海之中回荡。 他知道自己猜对了,可正因为自己猜对了他才觉得棘手。 何止是棘手? 一开始叶无坷以为对手是想反宁复楚的前朝余孽。 后来他以为对手是内外勾结的反贼。 再后来他以为对手是官商沆瀣一气的集团势力。 现在他才看清楚,以前他认为的所有的对手都是白家人谋财的手段。 大宁立国二十年,他们用各种各样的手段谋财,什么样的财路都要走,什么样的钱都敢拿。 司马无垢显然也能猜到他们是什么人,可司马无垢这个掌握着天下消息的不问堂堂主都不知道他们是谁。 坐在书桌前,叶无坷几次提笔向给陛下写信可都不知道该如何落笔。 这是叶无坷遇到的最难办的一个案子,不是案情难办,到了这个时候案情已经没有什么难办不难办的,只要追着线索查就对了。 是结局难办。 他几次提笔,几次落笔,那张有着笔直线条的信纸上却连一滴墨汁都没落下。 沉默了很久,叶无坷起身推开窗子。 外边的风一下子涌进来,冲着叶无坷的长发向后飞摆。 一直守在门口的秦焆阳马上回头:“是有事吗明堂?” 叶无坷摇摇头:“没事,透透气。” 秦焆阳说:“明堂还是早点休息吧,我都记不清多少个日子了,你没有一天睡过两个时辰的。” 叶无坷道:“忙完就......” 秦焆阳说:“忙完忙完,明堂总说忙完就休息,可是这天下事哪有忙完的时候?” 叶无坷笑道:“不然呢?这么大的官儿是白当的?” 秦焆阳:“若大宁所有当官的都和明堂一样,那大宁百姓的日子用不了几年就是天下无敌的好。” 叶无坷道:“哪有那么快,若上下用力百姓齐心,用二十年能让百姓生活改观就算很快了,要想成为真正的强国,没有五十年的积累再来二十年的腾飞是不行的。” 秦焆阳:“七十年么......那我努努力还能看到,那时候我也才九十几。” 叶无坷笑了:“大家都努努力能看到。” 他扶着窗台:“你怎么还不去睡。” 秦焆阳:“我当值。” 叶无坷:“你天天当值。” 秦焆阳说:“你以为道府的亲卫是白当的?” 叶无坷又笑了。 他还是那个那么爱笑的人,他还有着如在无事村一样的灿烂笑容。 秦焆阳说:“明堂身边就剩下我一个人了,以前大奎哥他们能和我轮换,大家都在的时候如果出了事,那是大家的责任,就我一个人在明堂身边,出了事,那可是我一个人的事。” 他拍了拍胸脯:“我可是硬邦邦的老爷们。” 叶无坷:“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最好别硬邦邦。” 秦焆阳:“......” 叶无坷从窗口跳出去,哪里有什么正二品大员的沉稳。 在台阶坐了,拍了拍身边的台阶:“旺铺招租。” 秦焆阳嘿嘿笑着坐下来。 “明堂,是不是已经快查到真相了。” 叶无坷点头:“快了。” 秦焆阳:“是不是......很棘手?” 叶无坷又点头:“很棘手。” 秦焆阳说:“我以前一直都觉得自己是聪明人,没多少人能比我聪明,可是后来查案子才发现,其实每一个对手都很聪明。” “廷尉府一直做的就是和聪明人斗智斗勇的事,可再聪明的人到了最后那一步,聪明才智就没用了。” 他看向叶无坷:“只剩下一条路。” 叶无坷:“你是担心大奎哥他们都走了,会有人来杀我。” 秦焆阳:“杀了明堂,他们就不会那么快暴露,他们就有办法继续去找个壳顶罪,他们还是他们。” 叶无坷问:“你也想到了?” 秦焆阳说:“从知道都尉要去的地方是冀州我就在想了。” 叶无坷问:“你觉得难在哪儿?” 秦焆阳:“难在......交代。” 叶无坷说:“是啊......难在交代。” 秦焆阳想了想,忽然笑起来:“那不交代不就不难办了吗?” 叶无坷也笑了:“倒是个思路。” 秦焆阳指了指脚下的地方:“这里有一块脏污,我把它擦掉了,我告诉别人我擦了它是因为这里有一块脏污,我把它擦掉了,我不告诉别人,那别人就不知道这里有一块脏污。” “擦是要擦的,不能因为每天都有人从这过,每天都有人看到这块脏污就觉得它存在是对的,但也没必要擦了之后逢人就说一声吧。” 叶无坷道:“可他们不是脏污。” 秦焆阳一怔。 叶无坷道:“最起码不只是脏污。” 就在秦焆阳刚要说话的时候,忽然看到对面屋顶上站着两个人。 一个看起来高高大大的,明明是个人,可看起来怎么都像是一头雄狮。 在他身边那个人看起来很普通,蒙着脸,似乎在和那个如同一头雄狮一样的男人在低声说着什么。 然后说话的男人摘下来他的刀递给那个雄壮男人。 下一息,雄狮一样的男人落在了院子里。 他没有蒙着脸,在灯火处才看清楚他已有些老迈。 但他依然像一头雄狮。 他大步走向叶无坷,每一步都好像王者在巡查他的领地。 他不像是来杀人的,最起码不像是来刺杀的。 而是在他的领地上看到了一头侵入的敌人,所以他要杀死这个敌人。 “退后。” 叶无坷长身而起,将秦焆阳往后拉了一把。 可暗处的几名廷尉却出手了。 “退下!” 叶无坷大声喊出来的时候,几名廷尉已经同时出刀。 他们用的是大宁精钢打造的制式横刀,刀光在月色下散发出一片森寒。 他们都是最精锐的战士,他们都有着极为丰富的经验,他们当然也看得出来这个老迈的男人不寻常,可他们没有选择退避。 因为他们是廷尉。 呼的一声,似风声,又似呼啸。 这是叶无坷第一次在一把刀上听到这样的声音。 刀破空的声音本该是尖锐的,可这老迈男人的刀声确实沉闷的又有着极强的穿透力。 一刀,数名廷尉和他们手里的百炼横刀同时断开。 叶无坷疾冲已经来不及,哪怕他的速度已经提升到了极致还是没能救下这几人。 他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同袍被那个老迈的男人一刀斩杀。 人和刀都断了,尸体和断刀都掉落在地。 叶无坷没有任何迟滞,人到,刀也到了。 他的龙鳞黑线出鞘,那嘹亮的龙吟声一下子就传统了沉闷且带着威压的风声。 龙吟在后,龙刃在前。 老迈的男人看到这一刀落下的时候,那张麻木的没有丝毫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些反应。 在他刚才一刀杀死那些廷尉的时候,他甚至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就似乎这些人就该死在他的刀下,就似乎他的刀就该谁都能杀。 面对叶无坷这凌厉霸道的一刀,老迈的男人没有避也没有挡,而是一刀朝着叶无坷的头顶斩落。 这是叶无坷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快的刀。 快到比他出手还要快一倍! 他先出刀,但他的刀不一定能斩在那人身上,那人的刀,却一定能切开他的头颅。 所以在这一刻叶无坷脚下狠狠发力,身形骤然停住的瞬间再向旁边发力,身子扭曲成了人几乎不能完成的样子,那一刀从他擦着他的肩膀落下。 刀可能是这世上最朴实无华的兵器。 刀才是兵器。 那刀明明没有砍中叶无坷,可叶无坷肩膀上的衣服,胳膊上的衣服,在刀在大概半寸之外划过的时候,片片碎裂! 衣服碎了,叶无坷的肩膀上胳膊上也在同时出现了无数道血痕。 每一道血痕都不大,可太密,密集到像是被上千把很小很小的刀在同时切割了一遍似的。 转瞬而已,叶无坷的右边肩膀和右臂就被血染红。 而叶无坷在这时候右手发力将刀掷出去,不是朝着那个老迈的男人掷出去,而是掷给了他的左手。 左手接住龙鳞黑线瞬息反攻一刀。 这时候,那个老迈男人的刀还在向下劈。 当叶无坷的刀几乎劈中老迈男人的时候,那把刀却回来了! 当的一声! 叶无坷的龙鳞黑线居然脱手而出! 这是叶无坷自从离开无事村以来都没有遇到过的事,这是自叶无坷习武以来都没有遇到过的事。 交手,即被对方将兵器打的脱了手! 这一刻叶无坷的眼睛里都满是震惊,在他身后的秦焆阳更是被震惊的无以复加。 在秦焆阳心目之中,叶无坷就是当之无愧的年青一代的第一高手。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叶无坷打不过别人,甚至从来都没有见过叶无坷在与人交手的时候落入下风! 那龙鳞黑线就那么飞了出去。 “好刀。” 老迈的男人居然没有在第一时间补刀砍向叶无坷,而是看着那把飞远的龙鳞黑线。 他像是稍作思考,随即将他的刀丢在地上。 这一幕,又让叶无坷和秦焆阳都震惊了。 老迈的男人朝着要飞落在远处的龙鳞黑线伸手,虚空一抓。 那把已经飞出至少一丈多远的龙鳞黑线忽然定住了,下一息迅速的飞向老迈男人的手。 叶无坷趁着这个机会出手。 他的右臂暂时气血不畅,但他隐藏的杀招正是他左手的枪劲。 左手两根手指并拢之后往前一戳,指尖就有破空的枪劲如重弩一样沛然而出。 老迈男人依然看着那把飞过来的龙鳞黑线。 他居然看都没有看叶无坷那一指。 当枪劲到了他身前的时候,他的左手一划,手掌边缘隐隐可见锐气,以肉掌劈出刀气将叶无坷的枪劲挡住了! 但他也不是那么随随便便挡住的。 这一指是叶无坷很少用到的绝技,是他父亲唐安臣的枪法真传。 老迈男人的身躯被枪劲真的向后平移,那把原本飞向他的龙鳞黑线就要落空。 刀身在半空旋转了一圈之后,还是飞到了老迈男人手中。 “好刀。” 这是老迈男人第二次赞美了叶无坷的龙鳞黑线。 他把龙鳞黑线拿在手里,用自己的脸在刀身上轻轻的触碰。 片刻后,他忽然把刀往旁边一甩......砰地一声,半丈远外的一棵大树被拦腰斩断! 这一幕,让叶无坷和秦焆阳眼神里的震撼更浓。 第一千零三十九章我认识一个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的双指枪劲也只是将那老迈的男人逼退几步,而那家伙的注意力却全都被叶无坷的龙鳞黑线吸引。 他好像是来杀叶无坷的,但又好像,叶无坷和龙鳞黑线比起来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一刀在手的老迈男人随意劈出刀气,远处的一棵大树随即轰然断裂。 如此威势的一刀,这个老迈的男人却好像并不是很满意。 “我的刀法好像退步了。” 他自言自语。 退步了? 叶无坷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难以压制内心之中的震撼。 这样的刀客,这样的刀法,这样的刀气,他居然说自己的刀法退步了? 看得出来这个老刀客的神智好像不是那么清醒,或许是因为他太老了又或许是因为他精神出了问题。 可这丝毫也不影响叶无坷将他视为有生以来的头号大敌。 “这真的是一把好刀。” 老刀客低头看着手里的龙鳞黑线,就如同青春少年看着自己的梦中情人一样。 他的身体已经老了,可他的眼神依然炽烈。 他沉浸在心上龙鳞黑线之中,然后他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他不动了,神态有些疑惑,叶无坷和秦焆阳也不敢轻举妄动。 “你好。” 老刀客忽然看向叶无坷:“请问你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吗?” 叶无坷说:“你是来借我的刀看一看,你很喜欢我的刀。” 老刀客眼神更为迷茫。 他看了看龙鳞黑线,又看了看叶无坷:“这原来是你的刀?你的刀很好。” 他朝着叶无坷走来,叶无坷全身都在戒备着。 秦焆阳小声提醒叶无坷不要让他靠近,可叶无坷决定赌一把。 “还给你。” 老刀客将龙鳞黑线递给叶无坷,眼神里都是欣赏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恋恋不舍。 叶无坷试探着伸出手,直到把刀接过来后还有些不敢相信刀就这么回来了。 “我接你的刀看,这是一把好刀......看完了呢?” 老刀客再次问叶无坷:“我看完了你的刀之后要去做什么?” 叶无坷:“老前辈看完我的刀之后就要回家去睡觉了。” 老刀客点了点头:“确实该回家睡觉了。” 他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又回头,他再次看向叶无坷的时候眼神里都是歉然:“抱歉,再打扰你一下,请问你知道我家在哪儿吗?” 叶无坷刚要回答的时候,此前出现在对面屋脊上的那个男人忽然开始说话了。 但叶无坷完全听不到他说了些什么,不光是叶无坷,秦焆阳也根本没有听到那个人说话发出一点声音。 他就好像是嘴唇在动,并没有说话出声。 可是当他开始说话的时候,老刀客的表情忽然变了。 老刀客猛然回头看向叶无坷,看着的依然是叶无坷手里的刀。 “你为何要偷我的刀?”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之中尽是森寒杀气。 叶无坷把龙鳞黑线举起来:“刚才前辈已经看过了,这不是你的刀!” 老刀客眉头皱了起来,他的表情好像很痛苦。 好像在他的脑海里,在他的身体里,有两种力量在争夺什么。 不,不是两种力量,应该是两个灵魂在争夺着这具身体的控制。 “是啊,我看过了的,我刚刚看过了。” 老刀客往四周看了看,他看到了那倒下去的大树:“我好像还试过了你的刀,这是难得一见的好刀,你一定要好好对待它......” 他这一刻又恢复了慈祥:“刀和人一样,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性格,每一把刀也都有自己的性格。” 他说:“练刀的人一定要先了解自己的刀才行......这世上的刀确实有好坏之分,对于用刀的人来说,好刀可以让刀法威力更大。” “然而当你真正的喜欢用刀的时候你才明白,只要是握在手里的刀,只要是你把它当自己的同袍来看,什么的样的刀都能让你的刀法威力无穷。” 叶无坷抱拳:“多谢前辈指点。” 老刀客说:“看得出来,你对你的刀很好。” 他眼神有些飘忽:“在主人手里没有被好好照顾的刀我是能看出来的,它们都很可怜。” 说到这他转身:“我该去找我的刀了。” 然后他看到了地上的那些尸体,那些被他一刀杀死的廷尉。 “我杀人了?” 老刀客的眼神里出现了恐惧,如他这样的高手不该出现的恐惧。 “我什么时候杀的人?我为什么要杀人?” 他猛的转身看向叶无坷:“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人?他们都是被我所杀?” 叶无坷说:“前辈应该是被什么坏人控制了神智,你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这些人......确实是被你所杀。” 老刀客的脸色逐渐发白:“我说过不再用刀的,我说过不再出手的。” 他颤颤巍巍的走向那些尸体:“对不起......对不起你们,我杀了你们,我却不知道你们是谁?” 当他走到近处的时候,似乎是能认出廷尉身上的锦衣。 “廷尉军?” 他眼神里的震惊和恐惧更加浓烈起来:“我杀了廷尉军?他们的衣服好像是廷尉军的衣服。” 就在叶无坷要说话的时候,那个黑衣人的嘴唇开始不断的动了起来。 他像是在无声的念着什么咒语,当他开始越说越快后老刀客的神态再次变得狰狞。 “我的头好痛!” 他抬起双手,用力的拍打着两边的太阳穴:“我的头好痛啊......我为什么会在这?我是来做什么的?” 然后他猛然看向叶无坷:“我是谁?” 叶无坷还没来得及和他交流,老刀客的眼神突然锋利起来。 “你为什么偷了我的刀,为什么逼着我杀人?我说过我你会再杀人的!” 老刀客再次走向叶无坷:“把我的刀还给我!” 叶无坷大声说道:“前辈请你看清楚!你刚才用过这把刀!这不是你的刀!是我的刀,老前辈是来借我刀看一看的,现在你看完了,要回家了。” 老刀客脚步停顿了一下。 似乎是在听那别人听不见的声音。 他摇头:“不是,有人告诉我说你偷了我的刀......我的刀已经丢了很多年了,我的刀在哪儿?” 那个黑衣人再次说了几句什么,老刀客的神情再次有了变化。 他没有再说话,而是大步朝着叶无坷走来。 秦焆阳担心叶无坷的安全,抬手就用连弩不断射击。 他的实力很强,他的剑法极准,连弩点射过去,每一支箭都瞄着老刀客的要害。 十二支弩箭几乎是首尾不分的连贯而出,快似流星。 站在远处的黑衣人嘴里还在不断说着什么,依然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叶无坷此时忽然明白了。 这就是江湖之中传闻有但极少有人见过的传音入密! 曾经有人说过,传音入密是一种极难练成的内力功法。 能修成剑气的人,都未必能练成传音入密。 也有人说过,传音入密是这个世上最难练成却又最积累的内力功法。 传音入密只是将自己的声音以内力的方式传出去,穿进指定之人的耳朵里而不被其他人听到。 如果传音入密真的只是这样的话,那确实是最难练的鸡肋功法。 可叶无坷在听闻江湖上有这种功法的时候就想过,若能将声音以内劲的方式传递出去。 那岂不是相当于能把内力用嘴巴发射出去? 而且无声无息! 练到最高处,这绝对是比剑气成形更让人防不胜防的功法。 他不知道那黑衣人说了些什么,可他看的出来老刀客越发狰狞。 秦焆阳的十二支弩箭都很准,可是......没有用。 老刀客在大步向前的时候随手一挥。 这次不只是他的手掌边缘可以挥发出刀气,就连他挥动的衣袖上似乎都有刀气发出。 十二支弩箭没有一支能够近身,全都被纵横开阖的刀气崩飞。 不但是崩飞了十二支弩箭,院子里的花草树木几乎都遭了殃。 刀气弥漫之际,树木折断花草碎裂,地上都被劈出来一道一道笔直的刀痕,以至于院子里尘土飞扬。 “退!” 叶无坷喊了一声之后,他自己却没有退。 他很清楚如果自己和秦焆阳一起退的话,以秦焆阳的实力绝对挡不住这老刀客的一刀。 可他身边现在能打的真的只有秦焆阳一个千办了。 就连那三队实力恐怖其实强悍的暗卫,都被他紧急派往冀州去保护高清澄。 他把能派出去的人全都派了出去,这次他是真的担心高清澄会有什么危险。 眼看着老刀客大步过来,行走之际仿佛就有开山裂石之威。 叶无坷不退,不走,不避让。 他出刀。 他知道自己的刀在这个老刀客面前不算多强大,但他还是要尽最大的努力去试一试。 这一刀,劈出了雷霆之声。 一刀落下的时候,老刀客的眼神都亮了。 “好刀!” 他就那么盯着龙鳞黑线,盯着龙鳞黑线那若隐若现的刀意。 然后他出手,就那么直截了当的一把朝着龙鳞黑线抓了过去。 抓的还是刀锋! 在这一刻叶无坷心中都生出些退意来,因为他知道这个老刀客应该是被人控制了。 这样的实力,这样的年纪,说不定曾经是一位叱咤风云的江湖大豪。 可想归想,叶无坷还是没有收回一丝气力。 这个时候如果对敌人有一点心软,那下一息他就会被敌人一刀砍成两段。 看看那些倒在不远处的尸体,那些暗哨廷尉尸首分离。 当老刀客的手掌和刀锋接触的瞬间,他的手没什么事可叶无坷握刀的手却感觉到了一股被切割般的剧痛! 刀气反噬?! 叶无坷劈向那个老刀客的刀气,竟然硬生生的被老刀客按了回去,再顺着龙鳞黑线的刀身,反噬叶无坷的手臂! 没有丝毫迟疑,叶无坷马上撤手。 当他手掌离开刀柄的时候,他的刀发出剧烈的嗡嗡声。 又是一招! 又是一招就被那老刀客将刀夺了过去。 就好像这天下所有的刀在这老刀客面前,都是本就属于他的东西。 又好像不管是什么的刀,在遇到这个老刀客的时候都会低下头! “噫?” 将龙鳞黑线拿在手里的老刀客眼神里再次有了疑惑:“我好像见过这把刀,这不是我的刀。” 叶无坷立刻说道:“那是我的刀,老前辈要看可以随便看!” 老刀客仔细看了一会儿:“这是一把难得一见的好刀,仅次于我见过的一把刀......可是我记不清楚那把刀叫什么名字了,我只记得用刀的人是谁。” 叶无坷问:“老前辈记得的人叫什么名字?” 老刀客说:“李叱。” 第一千零四十章还是阴点好 - 天下长宁 - 知白 当老刀客提到李叱这个名字的时候,眼神里短暂的恢复了几分清明。 那个黑衣人依然在不停的用听不到的声音在刺激着他,所以很快这几分清明就消散无形。 “杀人......我要杀人!” 老刀客忽然暴躁起来:“杀死那些该杀的家伙!杀尽天下该死的狗官!” 黑衣人此时指向叶无坷说了几句什么,老刀客随即暴起。 秦焆阳猛然掠起:“我去杀那黑衣人!” 叶无坷立刻喊了一声:“回来!” 他想阻止却来不及,老刀客的攻势再次袭来。 而那个黑衣人在看到秦焆阳朝他过来的时候,眼神里露出几分讥讽几分喜悦。 叶无坷不顾了。 他宁愿不顾自己也不愿意再看到身边有人死去。 刚刚他没能阻止那几名暗卫去拦截老刀客,他心中已满是内疚和懊悔。 虽然就算他去阻止,以当时的情况也阻止不了。 可叶无坷从来都如此,他永远都不能接受身边人在他眼前死去。 所以在老刀客近身的同时,叶无坷几乎将全部内劲灌注在那条已经受了伤的右臂之上。 老刀客掌刀切下,有金石崩碎之声。 叶无坷凝聚内劲于右拳,以拳劲轰出枪意。 砰地一声! 叶无坷的右臂上血液迸发,原本就已经被刀气切割出数不清伤口的右臂血肉直接裂开了不少。 可他在阻挡了老刀客的时候身形借力而起! 在秦焆阳靠近黑衣人的时候,人还在半空,黑衣人朝着他吐出一口气。 像是吐出了一枚枣核似的,可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只是一股劲气。 这股劲气却比箭更凌厉,更快,更凶狠。 秦焆阳的实力在廷尉府的千办之中绝对可以名列前茅,可和这样的或许已经超过一品的强者还是有不小差距。 秦焆阳也足够聪明,他当然也早已分析出那黑衣人可传音入密也可能会用嘴巴吐出劲气。 所以在看到黑衣人喷出劲气的时候就把横刀挡在自己身前。 当的一声脆响,那百炼刀竟然被一口劲气打穿了个小洞! 这一缕劲气被横刀阻拦速度慢了不少,然而距离秦焆阳也已经很近很近了。 秦焆阳想要避开,哪里还有机会。 就在那道劲气即将破入秦焆阳心口的时候,拼着废掉一条胳膊也要救他的叶无坷到了。 指劲! 两道劲气在秦焆阳心口外边碰撞炸裂,秦焆阳胸前的衣服立刻就被激荡的锐气切开了一个洞。 血液直流。 好在是被叶无坷拦住了,只是皮肉伤,若拦不住,这一道劲气必会洞穿他的心脉。 秦焆阳身形跌落,看起来人在半空泼血,可实际上他的伤比叶无坷的伤要轻得多了。 “走!” 即便如此,在落地的时候叶无坷还是伸手托了秦焆阳一把。 他回头看向秦焆阳:“告诉府衙的人全都走!” 秦焆阳摇头:“我不走!” 叶无坷眼神冷冽:“你是要不遵军令?” 秦焆阳:“不遵就不遵了,明堂明日就算处死我今日我也不走!” 叶无坷道:“你走了,两个都干掉我没把握,你走了,干掉一个我还是有把握的。” “我在这也不妨碍明堂干掉一个,我还能为明堂拖延住另一个!” 秦焆阳道:“别把我当个千办看,我就是你的亲兵!” 他似乎明白叶无坷心意,转身朝着那个老刀客冲了过去:“明堂动手!” 叶无坷知道不管说什么秦焆阳也不会走了。 眼见着秦焆阳冲向老刀客,叶无坷则跨步朝着那个黑衣人疾冲。 黑衣人露出来的那双眼睛里,再次出现了几分轻蔑。 他朝着老刀客的方向连续说了几句什么,老刀客就变得狂暴起来。 眼看着老刀客就要对秦焆阳下死手,叶无坷却没有丝毫回头的意思。 他从鹿皮囊里将小猎刀抽了出来,一抖手打向黑衣人的咽喉。 黑衣人眼神更为轻蔑。 似乎他也没想到传闻之中未尝一败的叶千办,原来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手段。 黑衣人没有去管那小猎刀,而是朝着叶无坷喷出了一股劲气。 叶无坷早有预料,猛的让后一拉小猎刀身子同时旋转。 小猎刀随即横向被抡出去,轮了几乎是一个圆后朝着黑衣人侧面扫过来。 黑衣人见叶无坷竟然靠预判能避开自己一击显然有些恼火。 他朝着叶无坷不断吹气,脸上的黑色面巾已经被打出来一个小洞,这让他的样子,稍显滑稽。 然而与这样的对手交战,谁还有心情去管他的样子是不是滑稽? 叶无坷左手抡着小猎刀,似乎是勉强抬起了右臂手指不断弹出。 到了这般地步,他还能弹出一道一道锐气,半空之中噼噼啪啪的声音不断,宛若爆竹声声。 在黑衣人不断喷射气劲的时候,却见叶无坷再一次把小猎刀拉了回来。 黑衣人这次不得不避,身形横移让开了小猎刀从脑后的偷袭。 他一声冷哼,尽显轻蔑。 然而就在他看到小猎刀空了的那一刻,眼神骤变。 小猎刀根本就没空! 因为叶无坷甩出小猎刀根本就不是为了杀他! 小猎刀将前边走廊上挂着的一面铜锣勾了回来,叶无坷迅速后撤。 右手抓住铜锣,左手用小猎刀在铜锣上不断敲打。 当当当的声音又快又脆。 他飞身向后,在老刀客的身边不断的敲打。 原本已经进入狂躁状态的老刀客听不到那黑衣人的指令,耳朵里尽是铜锣声。 他的动作停下来,双目之中再次出现茫然之色。 黑衣人暴怒,朝着叶无坷不断喷出气劲。 叶无坷把铜锣抛给秦焆阳:“别听,就在他身边不断的敲!” 秦焆阳立刻将铜锣接住,当当当的敲打起来。 黑衣人眼见着叶无坷阻挡了他对老刀客的遥控,肉眼可见的怒火在他眼神里燃烧起来。 他向后一伸手,从后背上把两把斜插着的短刀抽了出来。 脚下一点,人凌空而起,两只手分别出刀,一刀砍向叶无坷,一刀砍向秦焆阳。 叶无坷再次将小猎刀甩出去阻挡黑衣人,同时一指点出去为秦焆阳荡开一道刀气。 他迅速转身,右手探出去一把攥住了老刀客的一条胳膊往身后方向狠狠一拉,同时左手双指汇聚劲气朝着老刀客的心口点了过去。 这一刻,老刀客依然有些茫然,他的神智一时之间好像难以恢复过来。 而黑衣人在看到叶无坷拼着不顾自己后背也要一击即将老刀客杀了的时候立刻就急了。 他发力向前,两刀斩向叶无坷的后背。 两个人的动作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完成,可叶无坷还是稍稍快了些。 他的左手两指点在了老刀客心口。 这一刻,黑衣人的眼神里闪过一抹绝望。 愤怒之下,他双刀齐下十字交叉斩向叶无坷。 噗! 一道极为强烈的劲气将黑衣人的心口洞穿! 秦焆阳完全看愣了,他根本就不知道那道劲气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他下意识回头,因为是来了什么高手。 可他身后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根本就不是援兵到了。 其实秦焆阳也很清楚,这次叶无坷身边真的没有什么隐藏的高手了。 明堂担心郡主在冀州出事,他特意主动喊话让藏在暗中保护他的人也赶去冀州。 所以今日突然遇袭,秦焆阳心中是有几分绝望的。 他也很懊恼,懊恼以他自己的实力无法保护好明堂大人。 他早就做好了死的准备,也是真的要为叶明堂争取一些时间。 然而这变故来的那么快,快到他根本就想不出来变故是怎么来的。 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个黑衣人的胸膛爆开一团血雾,眼睁睁的看着黑衣人的后背有一股血箭炸出去。 然后黑衣人就在瞬间失去了气力,他的刀气没能挥发出去劈向叶无坷。 尸体从半空坠落,砰地一声掉在地上。 眼睛瞪的大大的秦焆阳此时才看向叶无坷,然后他好像有点懂了。 因为叶明堂那点在老刀客胸口上的一指,根本就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就在他还思考的时候,叶无坷猛然转身一把将龙鳞黑线抄在手里。 箭步如流星,一刀将黑衣人的头颅斩落。 就算是看到了黑衣人心口被洞穿,叶无坷这一刀补的也没有丝毫迟疑。 老刀客此时还是那样有些茫然的样子,他看了看自己的抬着的胳膊:“好刀法。” 他就那么看自己的手:“原来刀还可以这样用。 叶无坷一把拉起他胳膊的时候,将几乎所有内劲都灌注进了老刀客的手掌之内。 以老刀客的手,向黑衣人刺了一刀。 “刀也是可以用来捅的......” 老刀客看着自己的手:“真是好想法。” 叶无坷似乎对这个老刀客并没有那么大的杀心,如果有的话他也一刀砍过去了。 此时气力几乎都已经耗尽了的叶无坷蹲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 “老前辈,你的刀我找到了。” 叶无坷有些艰难的抬起手指了指老刀客的手:“一直都在呢。” 从老刀客出现到现在叶无坷杀了那个黑衣人,好像经过了一百年那么久。 可实际上,从交手到结束前后都不到四分之一刻。 老刀客看着自己的手,陷入沉默。 秦焆阳挪过来问叶无坷:“明堂,要不要......” 叶无坷摇头:“他没敌意,他应该是中了迷魂术。” 秦焆阳:“迷魂术?好像有阵子没遇见过了。” 叶无坷:“给老人家请到牢间里去,就说老家里有大床,睡觉舒服。” 秦焆阳:“牢间里没大床啊?” 叶无坷:“你也么也是个棒槌。” 秦焆阳这才反应过来,好像哄小孩,哄着那位老人家往牢间方向走。 “老人家,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 老刀客看向秦焆阳:“你不知道我叫什么?你要把我带到哪儿去?” 秦焆阳:“大床房。” 叶无坷看向那具无头尸体。 他眼神里依然有些还没完全散去的意味,是惊魂未定。 不说那个老刀客,其实这个黑衣人的实力也已步入超品。 “谁说当银币不好的......” 叶无坷重重吐出一口气。 如果不是他够阴,凭实力他真的打不过这样两个对手。 一对一的话,他觉得自己能在那老刀客手下全身而退,还能带走秦焆阳。 想到这他摇了摇头。 “跟自己吹什么牛逼啊......都他妈差点没死了......” 少年再次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然后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 天穹上星辰点点,密密麻麻,像是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就那么不悲不喜的看着人间。 第一千零四十一章有很多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的右臂上缠着密密的绷带,但看起来还有些酷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左手拎着一个适合,右手拎着一壶酒,溜溜达达的走进牢间,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生死危机的人。 进了牢间一眼就看到那位老刀客在最里边的墙角位置盘膝而坐,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冥想。 但显然,这位老刀客的鼻子很灵。 叶无坷才进门他的鼻子就轻轻的抽动了几下,然后睁开眼:“问起来像是息东道那边的卤味做法,和北方的卤味有些不一样啊。” 叶无坷哈哈大笑:“你刀丢了,你就说是不是自己把刀卖了换肉吃了?” 老刀客昂起下巴:“我的刀不见了和我爱吃肉当然没有关系。” 叶无坷:“刀不见了就是没有关系,刀找到了就还拿刀去换肉。” 老刀客:“你这个年轻人怎么总说我的刀丢了?我的刀......” 他说到这皱眉:“我好像确实有一把刀。” 叶无坷指了指自己肩膀:“你何止是有一把刀,你简直是有千刀万刀。” 老刀客看着叶无坷的胳膊:“我斩的?” 叶无坷:“不然呢?” 老刀客:“不可能,绝不是我斩的。” 叶无坷:“咱一把年纪了还耍赖?” 老刀客:“如果是我斩的你,你应该已经死了,这么轻的伤,不是我。” 叶无坷:“有没有可能是你没打过我?” 老刀客下巴昂的更高了:“你在做梦?” 叶无坷看了看环境:“昨夜里睡的还好吗?” 老刀客摇头:“不好,这里没有床,也没有被子,这里像是一座牢房。” 叶无坷:“像什么,就是。” 他把牢门打开把食盒放进去,然后立刻又把牢门关上了。 “老前辈,都说吃人的最短拿人的手软。” 老刀客:“那我不吃。” 叶无坷:“难得能在辽北道买到息东道的正经卤鹅。” 老刀客:“你为什么知道我爱吃卤鹅?” 叶无坷:“因为我只买到一只卤鹅,是出门最近的铺子。”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老刀客摇头:“忘了。” 叶无坷:“你很会用刀,我看你年纪大概猜一下?江湖上像你这个年纪还能用刀这么好的人不多。” 老刀客:“江湖之大其实你这个年纪的人可以看清的?你说如我这样用刀的高手不多见,那倒是没有说错。” 叶无坷:“......” 他对这位老人的身份有些猜测,但不敢确定。 毕竟在传说之中这位老人是和他师父苏入夜齐名的大人物,而且传闻之中也是极有风采。 从年纪上判断,这位老人家若真是那位大人物的话,他应该在六十岁上下。 看样貌,大概差不多,虽然头发花白了些身材走样了些,也不是老到那种如同朽木的样子。 叶无坷问:“前辈当初在江湖上是不是有个霸刀的名号?” 老刀客一边啃着卤鹅一边摇头:“没听过。” 然后抬起头茫然的看向叶无坷:“又好像听过。” 叶无坷:“前辈你是什么时候不记得自己是谁的?” 问出这句话叶无坷就后悔了,这比问丢了东西的人把什么时候丢的东西还要恶劣。 丢了东西的人要是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丢的,丢在了什么地方,那大概也就不会丢了。 记不住自己是谁的人,要是能记住自己什么时候不记得自己是谁的那也是天下奇谈。 果然,老刀客用开白痴一样的眼神看了看叶无坷。 连回答都懒得回答。 叶无坷只好换个问题。 “前辈在不记得自己是谁之后,是不是有人说要给你治病?给你吃了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药,然后还对你念咒语一样每天念不少遍?” 老刀客一边吃肉一边点头:“是啊。” 叶无坷:“你倒是记得这个。” 老刀客:“有人每天给你吃八次药你记不住?” 叶无坷:“你态度好点,我帮你找你呢。” 老刀客:“?” 叶无坷揉了揉眉角:“吃吧吃吧,吃完再说。” 老刀客嘿嘿笑了笑,大口大口吃着卤鹅。 叶无坷坐在那看着这位老人家的样子,努力的和自己听过的江湖故事之中的那位前辈对证。 可是不管怎么对证,好像都无法完全重合起来。 “前辈,你是不是经常找不到自己家在哪儿?” 老刀客嗯了一声。 “前辈,你是不是经常忘了自己有没有亲人?” 老刀客像是想了想,然后点头。 叶无坷懂了。 这种病症在老年人之中倒也不算罕见,无事村里的吴阿奶就有点。 你和吴阿奶提及这几年的事她未必能记得,你和她提起几十年前的事她倒是能如数家珍。 而且吴阿奶也经常找不到自己家,有时候在自家门口坐着晒太阳呢起身就走说回家去。 要不是有人看着她,指不定她能走出去多远。 叶无坷会医术,可治不好这种病,别说他,就算是当初传授他医术的武先生也治不好。 武先生曾经说过,这其实不能完全称之为病症。 武先生觉得这不是老人的身体哪里病了,而是哪里坏了。 “吃吧。” 叶无坷看老刀客看着自己,他笑了笑:“吃完了咱们再聊。” 老刀客便不再说话,吃完了卤鹅还吃了些点心,但酒一口都没动。 叶无坷问:“不爱喝酒?” 老刀客说:“我不喝酒,我答应过我的朋友以后都不喝酒。” 叶无坷来了精神:“哪个朋友?” 老刀客立刻张嘴就要回答,可是答案好像已经到了嘴边他却又忘了。 “我记不得了。” 老刀客说:“喝酒不好,喝酒伤脑子。” 他指了指自己的头:“我脑子不好,我朋友说喝酒会更不好。” 叶无坷再次打开牢门,他这次没把牢门关上,拿出酒壶之后对老刀客说:“你之前迷迷糊糊的伤了人,我还不能让你出去,你就安心在这里住着可不可以?” 老刀客明显有些震惊:“我又伤了人?” 叶无坷点头。 老刀客像是思考了一会儿,他伸手把牢门关好。 “我就在这里不出去了。” 他说:“给我治病的人也是这样关着我的,他们说我出去就会乱杀人,把我关在一个地方......没有这里大,很黑。” “每天除了吃药的时候都见不到人,但我可以听到黑暗之中总有个人在我耳边说很多很多话。” “他告诉我说,他就是我自己,他是我脑子里的想法,他说他可以飞到外边去看外边的一切。” 叶无坷皱眉。 这听起来好像不是很折磨人的事,可若仔细思考就能体会到那种折磨有多可怕。 “他还说,我现在得病了,我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听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唯有我自己的神识看到的一切才是真的。” 叶无坷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忽然间想到了他的父亲。 那位曾经叱咤风云,在战场上所向无敌的大将军。 他的父亲不管对他娘是不是始乱终弃,只说战场上的成就,只说立国之后的地位,肯定能在大宁军中排进前十。 这样的大人物,最终的下场又那么凄惨,还不是一样被人日日夜夜折磨? 想到这些,他再看向老刀客的时候眼神里多了几分悲伤。 “你要不要把门上一道锁链?” 老刀客指着牢门:“只有一把锁可能不太管用,我的力气很大。” 叶无坷摇头:“不必,我只是想观察你几天,如果你几天之内都没有再发作的话我就带你出去住。” 老刀客摇头:“不,我就住在这里,这里很好,这里有光。” 他看向食盒:“你还会给我送饭吃。” 叶无坷:“那些人关着你的时候没有给你饭吃?” 老刀客:“他们不让我出门的时候就不会经常给我送饭,有时候一天一次,有时候几天一次,每次放我出门之前就会让我吃饱。” 他笑:“所以我很喜欢出门。” 笑着笑着眼神里又出现了那种恐惧:“不,我不喜欢出门,我可以不吃饭的,我出门就会发病......我可能会伤害别人。” 他指向牢门:“加锁链,你现在就去加锁链。” 他说:“你也可以一天给我送一次饭,也可以几天给我送一次饭......都行的,也可以给我送药,吃了药我就不会犯病。” 叶无坷说:“不吃药你也不会犯病。” 老刀客摇头:“不是的,不吃药我一定会犯病,他们说的。” 叶无坷咬了咬牙。 他面前的这个人,可能就是与他师父青龙苏入夜齐名的白虎聂摄。 这样一位当初能在江湖上横行无忌的大人物,晚年却被人如此禁锢如此折磨。 想起白虎这个称号,叶无坷试探着问了一句:“你以前是不是有一个很厉害的绰号......白虎?” 老刀客表情明显有些变化,眉头皱紧眼神疑惑:“白虎?好熟悉......白虎是什么?” 他看向叶无坷,语气逐渐急促起来:“白虎是什么?” 叶无坷回答:“以前还是旧楚的时候,中原有一个很庞大的组织叫做山河印,在山河印之中有四位顶尖高手,他们的绰号分别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老刀客的眼神变幻不停,嘴里喃喃的来来回回都是青龙白虎这些称号。 忽然间他抱着头:“头痛,头好痛,你快给我吃药!” 叶无坷:“我没有药。” 老刀客却忽然给他跪了下来:“给我药吧,求求你给我药吧,我的头真的是太痛了,你给我药!” 叶无坷沉默片刻,从鹿皮囊里取出来一块高粱饴剥开糖纸递给老刀客:“药。” 老刀客一把将高粱饴抓过来塞进嘴里,竟是没有咀嚼囫囵吞了下去。 “药怎么味道变了?” 他问。 叶无坷说:“这是新的药,比老的好用。” 吃了高粱饴的老刀客马上就回到角落里盘膝坐下:“吃了药就好了,就不疼了。” 叶无坷问:“管用吗?” 老刀客说:“管用的,很管用,一直都管用。” 叶无坷再次咬了咬牙。 原来在西域,在西蜀道,在江南,在各个地方,他遇到的那些中了迷魂术的人,极可能都是试验品。 那些人的目标,终究还是如老刀客一样的厉害人物。 又或者,他们给谁都用。 老刀客病了,对他们来说更好控制。 如果不是叶无坷杀了那个黑衣人的话,不知道这位老人家还要被控制多久。 叶无坷沉默很久之后问他:“和你......和你被关在一起的还有别人吗?” 老刀客没有思考就直接回答:“有,有好多。”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哪里会有什么凶险呢 - 天下长宁 - 知白 第二天叶无坷再次来给老刀客送饭的时候,老刀客明显有些不适应。 他问叶无坷,是需要他出门吗? 他或许已经忘了,昨日他才和叶无坷说过,在那些人手里,只有需要他出门的时候才会多送一顿饭给他。 叶无坷说不是,是因为你的病快好了。 以前那些人不给你吃那么多饭是因为你的病不能吃太饱,现在病已经好的差不多就不必每天吃很少了。 老刀客很开心,接过饭菜就大口大口的吃。 他像是个小孩子一样,吃完了之后还问叶无坷自己吃的干净不干净。 他也会像个小孩子一样因为看到身上有掉落的米粒,偷偷看看叶无坷有没有生气。 他没说自己在别处时候因为掉落了饭菜也会被骂。 但叶无坷从他的举动和眼神里的慌张就能看得出来。 所以叶无坷推断,老刀客当初被人骗了也是因为有个熟人。 必然会有个熟人让他放松了戒备心,不然这样的江湖高手,尤其还是山河印四大高手出身,怎么可能被人控制,还会被人训的如此懦弱卑微。 叶无坷伸手把他掉落在衣服上的米粒捡起来一颗放进嘴里,然后朝着老刀客笑了笑。 下午的时候叶无坷给老刀客送来一身换洗衣服,老刀客开心的拿着新衣服说应该见朋友的时候再穿。 他记得他和朋友约好了要见面的。 可他忘了要见的是谁,又约定是在哪一天。 叶无坷已经派人给长安送信,希望长安那边能联络到苏入夜请他尽快赶过来一趟。 叶无坷还派人给正带兵剿匪的大将军夏侯琢送信,询问大将军夏侯琢是否认识霸刀聂摄。 能想到的办法叶无坷都已经去办了。 老刀客说,他和朋友约好了是在青梅时节见面。 他说他的朋友最喜青梅煮酒,还说那样的酒滋味非同寻常。 可他还是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叶无坷每天都会来,也每天都会让秦焆阳多盯着从冀州送过来的消息。 可是连续几天,冀州那边好像风平浪静。 冀州又怎么会真的风平浪静。 高清澄到达冀州的时候临近正午,她的马车到冀州城门口不得不停下来,因为冀州城外来了很多人迎接她,从冀州的勋爵显贵到冀州府衙的官员来了上百人。 他们为高清澄接风洗尘,对高清澄的态度亲近到了好像自家闺女远行归来。 当夜,一位侯爵的妇人带着一些礼物到了高清澄住处。 这位侯爵夫人姓宋,她的丈夫姓黄,名为黄八两。 黄八两已经快六十岁了,是陛下的老兵。 那年,燕山营大当家虞朝宗被冀州世家利用,兵出燕山,兵败如山倒,燕山营近乎全军覆没。 李叱拼死带着残兵连续突围兜兜转转甩开追兵回到燕山,一边开田种粮一边休养生息。 燕山营,硬生生被李叱救了回来。 黄八两就是当初跟着李叱回到燕山营的老人之一,那个时候他地位其实还不高。 但随着南征北战,燕山营的老兄弟们死伤的越来越多而生存下来的人职位也就越来越高。 燕山营这些老兄弟们都有一个特点,也可以说使他们的铁律。 除了陛下谁也指挥不了他们,就算是大将军唐匹敌的话他们也未必听。 再危险的仗,只要陛下往前一指,死多少人他们也会嗷嗷叫唤着往前冲,纵死无憾。 再好打的仗,如果不是陛下下令,其他人谁来了也不好使,谁也别想指挥他们去干什么。 正因为对陛下过于忠诚,所以燕山营的老兄弟们其他各营都不爱要。 这些人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不把别人当回事。 在他们心中,大当家虞朝宗死了之后李叱就是大当家,大当家还救了他们所有人的命,所以李叱的话他们谁都要听,有一个不听的,其他人能一人一口吐沫淹死他。 这些老兄弟不怕死,也不服管,在他们看来,唐匹敌功劳再大也没用,因为唐匹敌可不是陪着陛下把所有艰难险阻都闯了一遍的人。 冀州乱战,燕山营跟着陛下杀回燕山,黑武寇边,燕山营跟着陛下在代州和黑武人打的昏天暗地血流成河。 他们从心底里只服陛下一人,其他人爱谁谁。 唐匹敌是大将军王,他们见了面当然会尊重,可私底下,他们并不会真把唐匹敌当回事。 他们这些人都没有读过书,都是草寇出身。 活下来的个个都是凶悍到了骨子里的性格,他们又不适合做官,所以大部分都是领了爵位就回去享福。 冀州疲敝,连年大战之后十室九空。 徐绩出面和他们谈,希望他们能起个表率作用,带着家眷返回冀州定居。 他们对徐绩的态度是:滚你妈的蛋。 老子跟着陛下打江山九死一生,现在不用打仗了当然要在长安享清福。 再说,老子离开长安还怎么天天见到陛下? 他们就像是一群争宠的孩子,谁让他们和陛下分开都不行。 陛下行。 陛下请大家喝酒,一顿酒喝到第二天一早,这群汉子们从宫里出来,回到家就一句话。 搬家! 定居长安的数百名燕山营老人,带着家眷浩浩荡荡回到冀州。 他们到了冀州之后也不做官,毕竟他们确实干不了治理民生的事。 他们一群老兄弟凑在一起整日吃吃喝喝,要么就到野外去纵马狩猎。 冀州的官员对他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过分怎么都行。 后来因为唐安臣的长子唐旭出事,陛下特意亲自到了冀州把他们全都召集起来又喝了一顿酒。 告诉他们千万要约束子女,不要成为百姓们人人愤恨的败类。 他们把陛下热热闹闹的接近成,热热闹闹的送回长安。 没错,送回长安! 他们一路步行跟着陛下的辇车走,就像当年跟着陛下徒步行军一样。 从冀州到长安数千里,他们就一路护送陛下回到长安城门口。 他们说,陛下说了,我们分封回了冀州,没有皇命不能随便回长安,送陛下到长安我们就回。 这是陛下定的规矩,谁不守着我们也得守着。 在长安门外,几百人朝着陛下咣咣磕头,不知道有多少人哭的都直不起身子。 因为很多人都知道,这一别可能再也见不到陛下了。 黄八两就是其中之一。 他跟着陛下那年就已经快四十岁,大宁立国二十多年他已经是个老人了。 但他的妻子宋氏很年轻,三十岁多一些。 不但长得漂亮,身材气质俱佳。 高清澄也知道,宋氏不是黄八两的发妻,甚至不是黄八两的第二任妻子。 是黄八两的第五任妻子。 在长安黄八两还算收敛,到了冀州之后离着陛下远了也就不顾及那么多了。 今日看上这个了就热烈追求,且是明媒正娶。 而上一任妻子往往在得到一笔赔偿之后,都选择息事宁人。 宋氏看起来大方得体,而且读过不少书。 她一见到高清澄就行礼:“见过郡主。” 高清澄伸手扶了她一下:“将军夫人可不必如此客气,我是晚辈,晚辈怎么能当得起夫人大礼。” 宋氏说:“朝廷有朝廷的礼制,家里有家里的规矩,咱们这些人和别人不一样,咱们是陛下的家里人。” “所以朝廷的礼制咱们得遵守,家里的规矩咱们也不能废了,黄八两就总说,别人觉得可有可无的规矩在咱们这,只要是陛下定的就得当天大的事对待。” 她让跟来的丫鬟把礼物拿过来:“这是八两让我给郡主带来的。” 高清澄笑问:“是什么好东西?” 宋氏说:“是衣服。” 她说:“知道郡主要来八两就吩咐我去准备这些,内外的衣服都要准备好。” “八两说这事他们一群老爷们没法办,只能是我们这些女人来办。” “八两还说,郡主是皇后娘娘的义女,是陛下的义女,那就是咱们这群老兄弟的家里闺女。” “他说你风尘仆仆从辽北道赶过来,纵然是说路过顺便处理一些事,可带着的换洗衣服肯定不够用。” 她把礼物放下:“本来各家说一人备一套,可是又怕吓着你了。” 宋氏笑着说道:“没有一件是很值钱的东西,可太多了你肯定为难,再说,也怕你觉得我们太热情有些接受不来。” “这几套衣服是我们精心选的,按照朝廷的规矩,咱们之间走动,这些银子的价值也不算贿赂。” 她放下之后就要走:“八两说,郡主操劳,这一路上又辛苦,可不准我在这多叨扰,郡主早些歇着。” 高清澄笑嘻嘻的把礼物收了:“谢谢夫人,也谢谢黄将军他们。” 她伸手拉了宋氏一把:“夫人要是不急,我有两件事想请你帮忙。” 宋氏连忙说道:“自家人别说两件事,你说出两百件两千件来,八两他们知道了,翻天覆地的也得给你办了。” 她说:“八两他们都把陛下当大哥看待,不管是比陛下年长些的还是年轻些的都一样,也一样把皇后娘娘当大嫂看。” “所以你有什么事别这么客气,只管开口,冀州老营里出来的人,哪个会不诚心实意的帮你?” 高清澄说:“可是两件大事呢。” 宋氏说:“只要不是违背了陛下定的规矩,什么事都不是大事。” 高清澄笑着说:“第一件事呢,是我听闻冀州的驴肉火烧最好,还没吃过呢,夫人你可知道冀州城里哪家最好吃?” 宋氏脸色一松:“我当是什么大事呢,想吃驴肉还不好说,明儿我让八两给你弄去,送到你住处来。” 高清澄连连点头:“好啊,我还想学学火烧是怎么个做法。” 宋氏:“明日我再来,八两也爱吃,总说吃不够,顿顿吃都行,这几年我手艺都练出来了。” 她问:“还有一件事是什么?” 高清澄说:“我这次特意绕路冀州,是因为要追查几个很棘手的逃犯,人手可能不太够用......” 宋氏手一挥:“回去我和八两说,这地方你就和你娘家没什么两样,你一句话,且看你冀州的娘家人不把地皮翻过来给你找人!” 高清澄俯身一拜:“多谢夫人啦。” 宋氏连忙把高清澄扶起来:“都说了是一家人,一家人可不说两家话。” 她说:“要没别的事你就歇着,明儿一早我带着你一群婶子辈分的过来给你做烧饼炖驴肉。” 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看向高清澄:“至于人手不够用的事,明儿一早,他们披甲执刃都来,听你调遣!”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这是一个村子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一早,天还没亮。 高清澄推开窗,外边清凉的甚至带着些淡淡的甜的空气温温柔柔的扑在她脸上。 门前不远处的柿子树上有两只鸟儿叽叽喳喳,其中一只不断的往另一只身边凑,另一只则看起来稍显嫌弃的往旁边躲。 一个不停的躲一个不停的追,躲的那只鸟儿已经被追的那只鸟儿挤到靠近树干的位置了。 那只追的鸟儿一定是雄性,因为它一个劲儿的在叫好像是在给雌鸟儿唱歌。 但它唱的一定不那么好听,所以看起来雌鸟儿有些嫌弃。 它大概在说今天的天气真好啊,要不我们亲个嘴儿吧? 雌鸟儿不理它。 它又说你看我们要不要在这里造个窝,在窝里过羞羞的小日子? 雌鸟儿还是不理它,甚至更嫌弃了。 这时候一滴露珠儿从上边的枝头掉下来,正好掉在雄鸟儿的头上,把雄鸟儿吓了一跳。 雌鸟儿被它吓了一跳的样子吓了一跳,然后嫌弃的叫了一声,雄鸟儿随即靠过去,雌鸟儿就用小嘴巴为雄鸟儿整理着被露水打湿了的羽毛。 雄鸟儿缩着脖子由着雌鸟儿为它梳理,嘴里还在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 雌鸟儿的翅膀张开,然后一巴掌扇在雄鸟儿身上,雄鸟儿随即不叽叽喳喳了。 高清澄被这一幕逗笑,那张天下风景最美处都比不得的脸上便多了一片花海。 她像是在那雄鸟儿身上看到了什么熟悉的样子,然后又想到雌鸟儿有些凶随即觉得不好不好。 她说我才不是那个样子,虽然看起来确实要比雄鸟儿漂亮多了。 就在这时候手下的女廷尉从外边进来:“都尉,黄将军的夫人带着一些人早早就在门口等着了,她们也没叫门,只是安静等着。” 高清澄说:“把人请进来,请到客厅,就说我还没梳洗,梳洗之后马上就去客厅找她们。” 廷尉应了一声就去请人。 站在窗外的聂惑抬着头看着那两只被惊走的鸟儿轻轻叹了口气。 高清澄问:“听起来好像有些伤感。” 聂惑说:“今天还没上的出来大便。” 高清澄:“那些爱慕你冷傲的人听你说这话,也不知道惊掉多少下巴。” 聂惑耸了耸肩膀:“装给外人看的还能装给小姐看?” 她回头看向高清澄:“黄夫人说来就来了,热情的让人有些不适应。” 高清澄说:“因为她们是真的会把我们当自己人......自家人。” 聂惑问:“会吗?” 高清澄说:“大部分时候会。” 她问:“你梳洗了吗?” 聂惑:“肯定啊,我多勤快。” 高清澄:“那你先去接一下。” 聂惑:“......” 她不情不愿的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嘟嘟囔囔:“要是抓人的事我肯定早就主动去了,可应付人情往来真的好累啊。” 高清澄:“那不然你去林州把大奎二奎换来?你留在林州帮叶无坷。” 聂惑一回头:“真的?” 高清澄:“?” 聂惑:“......” 低着头嘟嘟囔囔的继续往前走,就好像刚才树枝上的那只雄鸟儿。 冀州的勋贵们确实热情,热情到就好像高清澄是一个村子里的骄傲,是被这个村子里呵护着长大的孩子。 她出去远行了,走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风景,也成长了很多,成熟了很多。 她走了那么远的路兜兜转转回到村子里,村子里的老老少少都来接她。 这家把她接到家里去吃好吃的,后边一家一家的都在排队。 大家都在那等她,这家吃了马上就被接到下一家去。 整个村子都是这种氛围,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是这么热情。 聂惑一直跟着高清澄查案,她习惯了跟着小姐过安静的日子。 查案的时候她很冷酷,不查案的时候小姐安安静静的看书她就安安静静的陪着。 这种人情往来上的热情,哪怕没有一丝一毫的作伪她还是有些适应不来。 她说小姐是被陛下和皇后惯坏了的孩子,而她就是被小姐惯坏了的孩子。 这里是四页书院。 高清澄现在住的地方就是四页书院之中那个单独的小楼,在这座小楼门口那些曾经被折磨过的竹子孩子。 四页书院这里是高院长的家,也是皇后娘娘的家。 这里曾经发生过很多很多故事,这里是陛下成长起来的地方。 书院还有很多弟子,这里依然是大宁格外有名的学府。 有人说冀州人才,到现在为止,十之七八依然出自四页,其实也不算多夸张。 从这里出去顺着小路走上一段,穿过一小片竹林,就是陛下曾经上课的地方。 离开课堂往南边走,绕过一片小湖就是陛下当初的寝居之地。 从课堂往后走,沿着那片比较大的湖走半圈后再往北,在藏书楼的西北角大概一里远的地方,就是燕青之先生的那个小院。 小院现在没人住,但是和院长大人的这座小楼一样,每天都有专人打扫。 燕先生的小院子里依然种着不少蔬菜,这个季节,菜都已经长得很好了。 高清澄梳洗之后出门,就看到黄八两的妻子宋氏带着一群夫人们在忙活着,根本没在客厅休息。 她们没有一个是养尊处优的样子,做起活儿来比下边的人还要利索些。 她们穿着粗布衣服,看起来可真的没有一点贵妇的样子。 她们干什么都麻利,而且绝不是在高清澄面前演戏似的的麻利。 她们甚至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在院子里砌出来一口大灶,板板正正挑不出一点毛病。 “郡主早。” 她们和高清澄打招呼的时候热情但简短,根本没有那么多虚情假意的话语。 “还要建一个大灶啊。” 高清澄好奇的问。 宋氏笑着回答:“炖肉还是要柴火灶炖出来的好吃。” 她正在和面,手法娴熟的让人错觉她就是专业干这个的。 “男人们早些年征战惯了,后来闲下来也吃不惯那些精致的东西。” 宋氏一边和面一边说:“他们这些粗糙的家伙,时不时就要吃一顿野菜,是不是就要出去打猎,是不是就要凑在一起回燕山看看。” 高清澄点了点头:“大家都怀念以前的日子。” 宋氏说:“他们啊,整天在一起聊的就是以前的日子,要说怀念那是真的怀念,他们跟着陛下的每一天都能如数家珍一样说出来。” “可要说他们想回到以前的日子......那是假话,没有人愿意回到以前,兵荒马乱,整天都在死人。” 宋氏看向高清澄:“那时候其实我还小,我经历的远没有他们多,他们聚在一起喝酒的时候我们就听着,听的多了,脑子里就有那时候的样子。” 她摇摇头:“苦,太苦。” 高清澄说:“夫人你们还是见过那时候苦日子的,我从未见过。” 宋氏说:“没见过是好事,这世上的老人们总说,你们啊就是没苦过,苦过可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她看向高清澄:“八两就总说,过去的就是过去的,怀念的是情分不是日子。” “他还说,现在的孩子们是在好日子里出生的,干嘛非要让他们去理解什么是苦日子?” 她一边干活一边笑:“明明没读过什么书,现在也一样,拿起书本装模作样看两页就肯定打呼噜,可满嘴都是大道理。” 高清澄说:“大道理可不都是在书本上,黄将军他们的人生阅历可比读万卷书有用多了,读书人说的大道理未必是真的大道理,黄将军他们说的大道理就一定是大道理。” 宋氏笑的灿烂起来:“还是郡主会说话,郡主的话要是他们那些糙老爷们听了指不定多高兴。” 高清澄问:“姜将军他们呢?” 宋氏说:“门口站着呢,等你调。” 高清澄连忙说道:“为什么不进来,怎么在外边站着。” 宋氏说:“别理他,执拗着呢。” 她说:“这群糙老爷们说,闲时是闲时,忙时是忙时,闲的时候都是一家人所以没那么多规矩,可忙时不一样。” “他们说啊,你是郡主,郡主的身份再尊贵也是家里人,但你还是都尉,都尉说要用他们,那是军令。” “他们一早就在门口等着了,穿上了许久没穿的甲,带着许久没有用过的刀,他们像是两排树,溜直溜直的。” 高清澄连忙往外走:“怎么能让他们都在外边等着。” 宋氏说:“不让他们等着就给他们事儿干,他们巴不得有些事干。” 她看向高清澄:“八两说,为啥是不是就去城外打猎,时不时就回燕山住一阵?因为人和铁一样,经常磨磨就锃光瓦亮,时间久了不磨就生锈。” 高清澄一边往外走一边笑着说:“那我磨磨他们去。” 宋氏也笑:“去吧去吧,让他们把活儿干完了再回来吃饭,干不完可没他们的饭。” 高清澄:“这么狠?” 宋氏说:“拿捏不住老爷们儿的老娘们儿可不是好老娘们儿。” 高清澄被逗笑的头发都乱颤。 走在高清澄身边的聂惑却觉得,为什么如此不真实? 她的眼神里都是茫然,茫然到她错觉自己来的不是冀州。 是真的回村了。 想到回村了这三个字,她又莫名其妙的想到叶无坷回村的时候应该也一样的感觉吧? 不知道为什么,她更是莫名其妙的想回那个叫无事村的地方看看了。 虽然她一共也没去过几次,每次都是跟着小姐一起去且大部分时候她都在外边暗中戒备着。 “小姐。” “嗯?” “她们......好像都,好好啊。” “她们本来就好好啊。” 高清澄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不要想那么多。” 聂惑跟着她一边走一边说道:“可是怎么可能不会想那么多呢,我来之前一直想着冀州是龙潭虎穴。” 高清澄:“那你觉得龙潭虎穴应该是什么样子?” 聂惑脚步微微一停。 高清澄背着手继续往前走:“跟上了,咱们去给将军们布置任务。” 聂惑快步追上去:“真的要让将军们去查白家?” 高清澄:“应该啊,这是需要坦诚的事,你看到了,不管是将军们还是夫人们,都是坦诚的面对我们,我们怎么能不坦诚的面对他们?” 聂惑:“小姐......我从来都没有怕过。” 高清澄:“知道,这次有点怕。” 聂惑嗯了一声。 高清澄知道聂惑在害怕的是什么,她从来都不怕面对凶险,面对阴冷,面对残酷,甚至是面对邪恶。 可她害怕的是,现在面对的不是这些但最终还是这些。 高清澄何尝不怕? 第一千零四十四章一家一家说 - 天下长宁 - 知白 黄八两不是燕山营里军功最高的人,也不是燕山营里官职最高的人。 但现在冀州城里的这些老兄弟们有几百口人,他年纪最大。 在燕山营这些老兄弟们眼中,陛下是天,兄弟次之,余者众生平等。 当然也不是那么平等。 比如他们对徐绩和唐匹敌夏侯琢等人的态度,也绝不相同。 对徐绩这样权倾朝野二十年的宰相,他们的评价是......那条老狗。 对唐匹敌夏侯琢这样的大将军,他们虽然不如尊重陛下那样尊重可也足够尊重。 江湖草莽出身的人又经历过那么多的生死杀伐,最终还能活下来且还能朝夕相处的,哪个不是意气相投? 就算是同样出身同样拼过的,若性格不合也早就分道扬镳了。 燕山营的老兄弟们不是没有分开的,能在冀州如一大家族般和睦相处的都是情投意合。 当然他们之间也会有争执,今日这个和那个吵架了,明日那个和那个打一架,这在他们看来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老兄弟们闹了矛盾,谁来劝解都不好使,但同为老兄弟的人来说一声,喝一顿撮合酒,什么矛盾也都烟消云散。 一般来说,站出来解决问题的这个人就是黄八两。 年纪最大,脾气火爆,打架也是一把好手,所以大家对他颇为服气。 黄八两招呼一声,这些老兄弟们也没谁不给面子。 今日他带着兄弟们在四页书院大门口这一站,也是给足了高清澄面子。 这是连百姓们都能看出来的给面子。 这是一群什么人?一群身上不是侯爵就是伯爵的大人物。 关键还都是陛下的老兄弟。 这群人给一个小丫头片子站岗,这不是给足了面子还是什么? 没错,高清澄是郡主,是都尉,可他们要是不给面子那高清澄也就是个没面子的丫头片子。 眼见着高清澄从四页书院里出来,黄八两立刻站直了身子。 “燕山老营!” 数百名上了年纪的老兵全都肃立:“呼!” 高清澄出来之后看到这一幕,第一个动作就是以廷尉府的军礼回应。 “郡主。” 黄八两出列:“听我婆娘说你这次是来查案的,而且还要抓一些比较棘手的逃犯,你人手不够用,所以希望我们这些人给你帮个忙。” 他看着高清澄,身子拔得笔直:“你发话吧,要抓的是谁,人在哪儿,我们现在出发。” 高清澄道:“案子的事比较棘手不假,人不好抓也不假,正因为如此,咱们应该先坐下来好好把案子的事梳理一遍。” 她指了指书院大门:“就到老院长的小楼前边空地,我来说,诸位叔叔伯伯听。” 一句诸位叔叔伯伯,这群汉子们的脸色全都变得微妙起来。 一个个的,胸脯挺的更高了,腰板拔的更直了,嘴角上的笑压都压不住。 他们看不上什么人啊? 看不上不尊重他们的人,看不上认为他们没本事的人。 高清澄一句叔叔伯伯,他们就待见这小丫头片子,就说明,高丫头没把他们当外人。 “听郡主的!” 黄八两看着老兄们大声说道:“老院长的院子里不能放肆,把兵器都留在外边!” “呼!” 几百个老兄弟把兵器摘了放在门口,然后整整齐齐的鱼贯而入。 “诸位叔伯。” 高清澄让聂惑摘了一块讲课用的板子过来,还搬了几百把学堂里弟子们用的椅子。 大家就在高院长的小楼外空地上围坐,那块讲课用的牌子就被架在大家都能看清楚的位置。 高清澄拿了一根炭笔,在板子上写下了三个字。 山河印。 “叔伯们,听说过这个吗?” 大家全都点头。 从旧楚那个时代经历过来的人,尤其是他们这样跟着陛下打江山的老人谁还没听说过山河印。 高清澄见大家都点头,于是在山河印这三个字下边画了几个分支。 “山河印在灭亡之前最后一代东主的身份,叔伯们也应该都有所耳闻。” “我的家世,叔伯们也都知道,我的父亲是旧楚武亲王杨迹句的儿子,我的外祖母......” 她在山河印上的第一条线上写下曹家两个字。 “山河印的生意不能说是曹家的生意,但曹家从山河印之中获取的利益最大。” “山河印被陛下铲除之后的事叔伯们也都知道,我就不多赘述了。” 黄八两问:“郡主要说的案子,要抓的人,就和山河印有关?” 高清澄点头:“对。” 她在板子上的第二条线上写下:西蜀道反贼。 “西蜀道的那些反贼,其中有一部分就是山河印的余孽。” 她面向黄八两他们:“山河印消散之后其实余毒未清......西蜀道那边的反贼,有被称之为大先生二先生的,后来查证,也不过是当初山河印里一脉生意的小掌柜。” 黄八两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浮现出一抹震惊。 他们只是不做官了,但不代表他们不关注朝廷大事。 事实上,朝廷邸报到了冀州,地方官员也是会抄送给他们看的。 叶无坷在西蜀道杀了那么多当官的,天下人人皆知他们又怎么会不知。 若说不知,那多半都是假话了。 但他们只知道这件事,其中细节倒也不清楚。 高清澄像是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把西蜀道的事简略的说了一遍。 “西蜀道有一家地下钱庄,这钱庄最早的运营资本就是山河印的钱。” 高清澄说完这句话,回身在板子上继续写下去。 第三条线:不问堂。 她再次转身回来,面对众人。 “不问堂叔伯们都听过吗?” 有人摇头有人点头,摇头的是真不知道,这一点倒也不用怀疑。 他们最初虽是燕山上落草为寇的山匪,可他们和别处的山匪不同。 还是大当家虞朝宗在的时候,就对燕山营的兄弟们约束颇为严苛。 再说,那个时候天下大乱,乱到连不问堂都需要暂时藏匿的地步。 他们开始随着陛下征战之后,江湖事也就更不会过问了。 “不问堂做的生意,我和叔伯们解释了一下。” 高清澄从旧楚时候说起,把关于不问堂的事做了一个简单但很明了的说明。 说完之后她回身,在不问堂那三个字后边又写上了几个字:司马家。 “叔伯们,有没有人吃过司马家的鱼鲜?” 这个问题,一下子就把黄八两他们给搞的激动了。 黄八两忍不住问:“这司马家的生意不会也是山河印的生意吧?” 高清澄点了点头:“就是。” 黄八两他们互相看了看,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不可思议。 他们当然都接触过司马家的生意,冀州这边的人想吃些海鲜只能从司马家一家采买。 天下生意人那么多,生意做的那么大,可能把海鲜生意做到基本可运往大宁全国的只有司马家了。 “真是......想不到啊。” 有人语气之中满是震惊的说道:“司马家的海鲜我家里每年都会定几次。” 另一位老将军说道:“我家里也是,我是不爱吃,我儿,我孙儿,他们倒是喜欢。” 还有人摇头:“我不吃海鲜,但鱼鲜的生意也会光顾司马家,只需派个人去说一声,要什么鱼,做什么用,司马家的人就会收拾的妥妥当当送上门来,鱼鲜虽然比别家贵一些,可绝不会缺斤少两,也新鲜。” 听到他们议论纷纷,高清澄这才解释起来。 “不问堂的东主就是司马家的家主司马无垢。” 高清澄道:“司马无垢这个人,曾经是山河印的大掌柜之一,这是辽北道道府叶明堂不久之前才查证的事。” “啊?” 有人满脸惊讶:“这真是让人预料不到,原来司马家也是山河印的人。” 另一人说道:“叶明堂确实有点本事,他去了西蜀道,西蜀道那边的一窝子龌龊东西都给他端了,他去了辽北道,辽北道那更大的一窝子龌龊东西也给他端了。” 说话的人看向高清澄:“这事就不得不说一声了,张汤在位子上几十年怎么就没查到?还是人家叶无坷到了辽北才查出来的。” 高清澄道:“张都尉这些年也没闲着,辽北道的案子叶明堂能顺利查出来和廷尉府这么多年的调查也有关。” 他们这才点头。 有人感慨道:“我就说鬼见愁不能一点本事都没有,让年轻人把风头都盖过去。” 另一人则道:“鬼见愁挑了叶无坷,那就说明姓叶的小子是有真本事的。” 他们说话的语气对叶无坷虽然稍显不尊重,可高清澄听得出来他们对叶无坷其实颇为钦佩。 她之所以从山河印开始说起,就是想观察一下这些老将军的反应。 她实在是不愿意看到,冀州这边那么多勋贵全都牵扯进案子里。 从目前来看,提到山河印的时候,老将军们都是好奇,提到不问堂的时候,有人好奇有人迷茫,提到司马家的时候,大家就都是震惊了。 从他们的反应来看......看不出任何东西。 所以高清澄反而松了口气。 几百人如果都有问题,那是真的大问题,几百人之内如果有一小部分人出了问题,倒算是正常了。 “司马家的人什么生意都做,只要给钱,他们能把人送到黑武去,也能把人送黑武接回来。” 高清澄说:“就在我到冀州之前接到叶明堂的信,他亲自带人去了北疆白山,捣毁了白山的偷渡路线,把司马家的走私生意抓了个现行。” 她说到这稍作停顿。 “叶明堂在信上说,不问堂在多年前,将杨家的一个余孽送到了黑武躲避,并且在黑武剑门之内藏身。” “不久之前,不问堂又把这个人从黑武接了回来,他潜入辽北道有所图谋,被叶明堂生擒。” “这个人叫杨甲第,大概不久之后会从辽北道押送长安,会从冀州经过。” 一群人全都坐直了身子,表情大多数都是愤怒的。 黄八两被气得脸色铁青:“这个司马家的人何必还要留着?我看不如郡主现在就给叶明堂写信,让他把司马家平了吧!” 立刻就有人附和道:“这种祸国殃民的畜生,家里带毛的连猪狗都算上就该杀的一个不留!” 在他们大声议论的时候,高清澄还在不漏痕迹的观察着他们的反应。 “司马家的事,叶明堂已经如实上报陛下,如何处置,陛下也一定会从严从重。” 高清澄此时回身,在板子上,第四条线写上了两个字:白家。 她写完之后就看向众人,眼神在每一个人脸上扫过。 “诸位叔伯,你们可听过白家吗?” 他们全都把视线看向其中一人,一个看着大概五十岁左右身材高大雄壮的男人。 然后这群人哄然大笑:“点你呢!” 那大汉被他们笑的窘迫:“你们就他妈瞎胡闹,别吓着咱大侄女。” 他朝着高清澄憨厚的笑了笑:“我姓白,丫头你可认识我?” 高清澄不认识他,但他一说姓白高清澄就知道是谁了。 “白仲年,白伯伯。” “唉!是我!” 大汉挠了挠后脑勺,又是一阵憨笑。 他这个反应,把大家也都给逗的大笑起来。 高清澄心中又稍稍松了口气,因为看反应大家好像对这白家一点概念都没有。 “这是查司马家的时候查出来的。” 高清澄说:“司马无垢说,冀州有个白家,势力比他司马家还大,这些年收买了不少官员,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她说完这句话,再次看向众人。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迷离 - 天下长宁 - 知白 “白十一!” 一个粗犷汉子站起来,朝着白仲年比了个大拇指:“看不出来你藏的很深啊。” 白仲年:“别瞎说别瞎说,郡主说案子呢!” 黄八两也笑:“白十一,你原来不是老十一,你是老大。” 白仲年脸色更加窘迫起来:“二哥你也跟着瞎起哄!” 黄八两哈哈大笑。 这些老兄弟似乎都喜欢逗白仲年,大概是因为他确实太憨厚。 大家都喊他白十一,是因为这群回到冀州定居的老伙计们论年纪排行,他排在第十一,年纪最大的黄八两是二哥。 年纪最大的却是二哥,那是因为在他们心目之中不管什么时候陛下都是大哥。 自从大当家虞朝宗战死之后,他们这群老兄弟除了陛下之外也没再真的服过谁。 其实当初燕山营还在山里做土匪的时候,虞朝宗这个大当家也不是人人都服气。 这个当家的有一群人,那个当家的也有一群人。 虞朝宗是名义上的大哥,实际上不少人心中都各怀鬼胎。 是燕山营支离破碎之后,李叱将燕山营重新捡起来,用自己的行动告诉老伙计们,不团结只能死。 “说案子说案子。” 白仲年一脸的不好意思:“郡主你别生气,这群家伙一天到晚都没个正经。” 高清澄当然看的出来,她提到司马家的时候这些老将军们还一个个面露震惊之色。 可提到白家的时候,大家纷纷都拿白仲年开涮。 她最后才提到白家,就是想用白家来试探一下这群老将军的反应。 可现在看到的却是,他们没有一点反应。 “白家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黄八两看向高清澄问:“我们回冀州定居也已有数年,不曾听过冀州城内有个多了不起的白家。” 有人问:“是不是并非在冀州城内?而是冀州治下的哪个州县?” 另一人则道:“若是只在一州县之内稍有势力,能让郡主说比司马家还难应付?” “可真没听说什么时候冒出来个了不起的白家。” 高清澄听着这些话,倒也印证了她此前的猜测。 白家不是一个家族,不是姓白的一家人。 她最初的想法和叶无坷一模一样,认为白家是由一群人拼凑起来的。 对外宣称是白家,只是为了误导别人。 所以她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不做任何隐瞒。 “司马家的人说,白家是一个很神秘的家族,但在我和叶明堂的分析之中,白家应该不是一个姓白的人家。” 她这几句话,倒是把一群直肠子的人都说的有些懵了。 黄八两问:“郡主的意思是,一群人假装自己姓白,但其实姓什么的都有,白家,其实就是个点号。” 就像是赵记,周记,王记之类的点号一样。 只是一个店铺的名字,一个组织的名字,和东广云汇,和不问堂之类的并无区别。 高清澄点头道:“我们猜测大概是这样,他们是由一群很神秘的人组织起来,潜入到各大商号之内,利用各大商号与地方官员打交道。” “他们甚至还怂恿促使地方官员的家眷子女经商,从而抓住官员把柄以此来要挟。” 黄八两皱眉:“手段倒是很王八蛋。” 白仲年点头:“还坏我名声。” 一群人又大笑起来。 白仲年:“别笑了,别笑了,这开会呢。” 一群人笑的更加放肆了。 高清澄也跟着笑起来,她看的出来这群老将军的感情是真的好。 她也看得出来,这群老将军们对所谓的白家的事确实一点都不知道。 如果他们的反应都是真的,没有人知道这个白家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就说明,冀州的这群勋贵其实没问题。 但司马无垢的那些话又不会毫无来由,白经年,白流年,这些人也不会毫无来由。 “现在已经知道名字的有两个。” 高清澄道:“一个叫白经年,已经死在冰州,死的很蹊跷,是他杀,现在还没有找到凶手。” “一个叫白流年还在外边游荡,我怀疑他会回冀州来,他会盯着我的下一步举动。” “白家现在能牵扯到的生意,一是和司马家有关,另外就是隐隐约约的好像也牵扯到了剑阁。” 听到剑阁两个字,不少人眼睛里再次出现了惊讶。 剑阁,实在是有些特殊。 黄八两此时皱眉说道:“如果和剑阁有牵扯,那关联就实在是有些大了。” 众人纷纷点头。 黄八两说:“家里富裕些的都想让自己孩子能有个好名声,所以把子嗣送入剑阁的数不胜数。” 另一人道:“当初我家里那婆娘就一个劲儿的让我把孩子送去剑阁,被我骂了一顿!” 他看向高清澄:“我们这群人的后代,还需要一个剑阁给他们提升名誉?” 他旁边的人大声说道:“他们的老子个个都是大英雄,都是跟着陛下打江山的大功臣,提自己老子的名字若都不管用,那提一个剑阁就管用?” 黄八两看向高清澄:“郡主放心,我们这群老兄弟的孩子,大概是没有与剑阁有所牵连的。” 他回头大声说道:“你们自个儿家里的事自个儿说,谁的娃儿若是和剑阁有关系现在就站出来和郡主说一声。” 高清澄道:“不必不必,黄伯伯听我说完。” 她耐心道:“剑阁虽然被牵连,可目前没有一点儿证据证明剑阁也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要么是白家的人故意转移视听,要么就是想把水搅浑。” 听她这么说,一群汉子纷纷点头。 黄八两问:“所以郡主让我们抓的,就是那个可能回冀州的白流年?” 高清澄点头:“这个人身边有不少江湖高手,诸位叔伯务必小心。” 黄八两噌的一声站起来:“老规矩,我来安排。” 他一起身,所有人都跟着站了起来。 “大家不必一股脑的都散出去,以免打草惊蛇。” 黄八两道:“五个人一队,各自带人在城内城外巡查,有不寻常的就盯住了。” “咱们这些人分成......五批,每天轮换,如此以来也不会被人反向跟踪。” “大家加把劲儿,尽快帮郡主把那些所谓的姓白的都拿了!” “呼!” 这群粗犷的汉子整齐答应了一声。 黄八两转身看向高清澄:“我负责安排调度他们,每天会把谁出去当值向你汇报,你在中军坐镇,有什么事只管下达命令。” 说完把右拳抬起来行了个军礼。 高清澄肃然回礼。 黄八两一挥手:“干活!” 高清澄连忙把他们叫住:“饭都快熟了,哪能饿着肚子打仗?” 她笑着说:“叔伯们今天沾我的光,咱们先去把驴肉火烧吃了。” 黄八两哈哈大笑:“那咱们就沾郡主的光,先吃饱肚子!” 吃饭的时候,聂惑捏这个好吃到能爆炸的驴肉火烧坐在高清澄身边。 她压低声音说道:“我们此前的猜测好像有些不太对。” 高清澄微微点头。 聂惑道:“老将军们看起来都很坦荡。” 高清澄:“先等几天消息,你把事情经过派人给叶无坷送信。” 聂惑嗯了一声。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一名女廷尉快步进来,到高清澄身边后俯身说道:“都尉,明堂急信。” 高清澄将信打开之后只看了一眼,脸色立刻就变了。 叶无坷居然遇刺,虽未伤及性命可也受了不轻的伤。 她的眼神有些变化,隐隐可见寒意。 不只是因为叶无坷遇刺,还因为出手的人可能是被精神控制了的霸刀。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当初的山河印四大高手之一。 如果将这天下的江湖中人按照实力强弱区分,这四个人也都在超品之境。 江湖那么大,超品境界的人虽然能数出来一些可相对于江湖中人的数量真的算凤毛麟角。 江湖上的一品高手就几乎能横行无忌了,超品更是令人敬畏。 超品之内的人实力当然也有强弱。 以高清澄所知,在超品之内的站在塔尖上的只有那几个人。 毫无疑问,方诸侯是其中之一,甚至有可能是其中最强。 武先生的妻子,剑中女仙苏小苏也能算是一个。 陛下那位神秘到不能更神秘的师父李先生,也是其中一个。 如青龙苏入夜这样的大高手,要比他们逊色一些。 若被迷魂术控制的人真是白虎,这就说明白家的人控制的绝非一个白虎。 “郡主,怎么了?” 就在这时候宋氏看到高清澄脸色有变,连忙轻声问了一句。 高清澄并未隐瞒。 “林州来信,叶明堂遇到刺杀身负重伤。” 她故意把事情说的严重了些。 因为她想从此时在场的人眼神里看到些什么,如果看不到的话那她大概就明白该怎么查了。 “叶明堂遇刺?” 黄八两离得近听清楚了高清澄的话,他噌的一声站了起来:“辽北道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一群老伙计听到这话全都起身,纷纷询问发生了什么。 等大家都知道了之后,明显都愤怒了。 “不是一次了吧。” 白仲年脸色有些铁青:“叶明堂在西蜀道遇刺,在辽北道又遇刺,这是想杀人灭口吗?” 黄八两:“是有人觉得杀了他就能堵住嘴,堵谁的嘴?是想堵陛下的嘴?!” 他看向高清澄:“要不要过去?我们现在听你的调,你有权下令,我们虽然老了可还拿得起兵器打的了仗!” 高清澄:“暂时不用,若需赶回辽北道我会和叔伯们说。” 她抱拳致歉:“我得先离开一会儿,叔伯婶子们还请见谅。” 说完后带着聂惑离开,一边走一边说道:“老将军们看起来应该是真的不知情,可冀州这边的事绝不简单。” 聂惑:“怎么办?” 高清澄道:“小心些,如果老将军们知情,那就有人要挑拨了。” 聂惑:“挑拨?” 她不理解,现在这种时候谁还能明目张胆的跑到老将军们面前挑拨是非。 就算有人挑拨就能信? 与此同时,冀州城外。 小村子里,白流年看着远处的冀州城不时发笑。 “你在笑什么?” 慕容琉璃问。 “笑终于可以用上你了。” 白流年回头看向慕容琉璃:“你不是说要为徐相做一些事吗?现在可以做了。” 慕容琉璃:“做什么事?” 白流年:“高清澄已到冀州,咱们昼夜兼程跑死马的赶路比曹懒他们快一些。” 他指了指冀州城方向:“明日开始,必有城中勋贵出城帮高清澄办事。” 他笑着吩咐:“出来一个抓一个,穿廷尉服抓。” 慕容琉璃:“这有什么用处?不会有人相信的。” 白流年道:“我为什么要让人相信呢?我只是想让冀州乱一些罢了,人抓了,高清澄必会出来查,她出来,你就进冀州去杀人。” 他转身走向小村子里边:“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伺候人的 - 天下长宁 - 知白 慕容琉璃并不信任白流年,她从来都不信任这所谓的白家人。 她对白家人的判断都来自于白流年的说法,在这之前从未听说过白家。 她到现在为止也坚信,白家不过是剑阁为了脱罪而硬生生造出来的东西。 就如同剑阁可以潜伏在司马家的生意之中一样。 这些年徐相苦心经营,但他哪怕到了那样高度其实也从未低估过任何一个对手。 事情发展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慕容琉璃也想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 她没想清楚的,其实高清澄早就想清楚了,陛下也早就想清楚了。 离开长安之前慕容琉璃想去探望一下徐绩,可她知道不能去。 她已经是徐相的最后一手棋了。 慕容琉璃在此前差不多十年的时间内和徐绩没有任何交集,哪怕是和徐府的人也一样没有任何交集。 徐相告诉过她,不管多厉害的人,是张汤也好,是陛下也罢,其实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只要有五年没有任何交集,他们都查不出什么。 如果这个毫无交集的时间能拉长到十年,那神仙来了也不会找出其中关联。 当然,徐绩和她之间也不是完全没有关联,他们的关联不在于见面,不在于人和人之间的传递。 徐绩在自己投身昭狱之前给她留了一封信,告诉她不要急,等一等。 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辽北道那边真的死了很多人之后她再去办那件大事。 可她没有等到辽北道死很多人,因为她觉得再不去做的话徐相真的就等不到了。 叶无坷已经去了辽北道,辽北道死很多人已成定局。 徐绩告诉她,最后一步棋在冀州。 她已经来过冀州了,在和白流年见面之前就来过冀州了。 冀州城内的一家不怎么起眼的道观里,有徐绩留给慕容琉璃的信。 一直到看见这封信,慕容琉璃才明白徐相的反抗是什么。 看到信的那一刻,慕容琉璃有些悲怆。 原来徐相的反抗竟然......那么被动。 【陛下之信念古往今来从无一人可以比肩,陛下之恒心古往今来无一人可以并论,陛下之远见古往今来无一人可以望其项背】 【我之才,不过是陛下牛马之用,待天下承平外患尽除之日,便是我之死期。】 看到这些话,慕容琉璃心中悲怆之感更浓。 【陛下欲办之事,非今日之事今日筹谋,今日之事,五年前,十年前,陛下已在筹谋。】 【世人皆说徐绩是权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权倾朝野,然徐绩之权,只在陛下一念之间。】 【徐绩生死,亦在陛下一念之间,而这一念之间的生,非徐绩一人之生,是万千人之生。】 【以谋略反陛下,自取其辱,以兵戈反陛下,徒增笑尔,唯一可求,是陛下不忍而已。】 【徐绩于大宁来说纵有万千功劳,生死之事,陛下绝无不忍之心,陛下之不忍,从不在徐绩,而在于旧情。】 【陛下之旧情亦不在于徐绩,只在于生死兄弟。】 看到这的时候,慕容琉璃懂了。 徐相说陛下要杀他有一万种方法,而他反抗陛下从来都没有一万种方法,只有一种。 那就是......法不责众。 这就是徐绩为了求生而为自己铺造的一条死路,想在陛下这样的人手中求生唯有先求死才有一线生机。 若天下只有徐绩一个坏人,那陛下杀徐绩是天下人之大快。 若天下做官的人人都是徐绩,那陛下杀徐绩是天下人之反思。 回想起来,西蜀道那边的事爆发出来之后,徐相就想试试陛下杀不杀他。 如果西蜀道的官员陛下都不杀,那徐绩就有一线生机。 然而叶无坷在西蜀道的一把屠刀,把徐绩的那一线生机给斩断了。 于是徐绩只能求更大规模的法不责众。 一百人陛下敢杀,一千人陛下敢杀,那一万人呢?两万人呢?五万人呢? 辽北道涉案的人那么多,到现在叶无坷还没有把已经被抓的两万余人斩首,这就是徐相所说的生机。 这也是徐相的悲哀之处。 他想反抗陛下,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陛下不忍杀别人身上,这是生机,却是陛下之施舍。 然而命只有一条,不管是施舍还是其他什么只要能活就好。 但辽北道的事不是徐相的最后一线生机。 辽北道那边的事,只是暂时不杀而已。 因为涉案之人太多,不似西蜀道时候可以快刀斩乱麻。 因为涉案那么多人每一个都要仔细确认罪名,一个一个核查起来是何等的巨大繁杂。 所以慕容琉璃再次来了冀州,徐相说,最后一线生机在冀州。 辽北道那边的两万多人只要证据确凿了,叶无坷的屠刀斩下去一定没有丝毫迟疑。 徐绩这些年在各地做的事,其实何止是对人性的试探。 究其根本,是对陛下狠与不狠,忍与不忍的试探。 大规模的官员涉案是徐绩早就在筹谋的事,至于什么不问堂,什么剑阁,什么乱七八糟的势力,他们有什么资格和掌权二十年的徐相相提并论? 那些人,不过是徐相让大规模官员都被他按进罪状里的名字罢了。 所以如白流年这样的人,慕容琉璃从一开始就不信甚至不屑与之为伍。 之所以要找到白流年,是因为慕容琉璃不能那么早的让别人看到她有能力左右局面。 她有没有能力左右这个局面,她也不自信。 虽然她接下来要做什么,全都是徐相安排好的。 白流年让她去抓人,去杀人,她故意问白流年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白流年回答说你不必管,只照做即可。 慕容琉璃又怎么会想不到,白流年的最终目标还是要指向徐相? 人人都说徐相是一棵大树,乘凉的时候这棵大树好用,顶罪的时候,这棵大树当然也好用。 出发之前,慕容琉璃再次找到白流年。 “我有几件事不明白,听你说完之后我便按照你的安排去做事。” 慕容琉璃坐在白流年面前,一点儿也不见外的伸手拿了碗筷。 正在吃早饭的白流年抬头看了看慕容琉璃:“还是问我为什么要去杀冀州那些人?” 慕容琉璃点头:“是。” 白流年笑:“原本我觉得这么浅显的事你不会想不通。” 慕容琉璃道:“想了些,但不知道想的对还是不对。” 白流年将慕容琉璃的碗拿过来,给她盛了一些粥:“那你说。” 慕容琉璃道:“你让我去杀冀州的那些勋贵老臣,是想让冀州局势更乱。” 白流年道:“这不是想的很明白吗?” 慕容琉璃:“我想知道的是冀州局势会乱到什么地步才能救徐相。” 白流年轻叹一口气:“徐相真的是无人可用了才用了你。” 慕容琉璃道:“我说过了,徐相对我从无要求,是徐相落难之后我自愿为徐相奔走。” 白流年:“那他就是无一人可用,更可怜。” 他看着慕容琉璃认真说道:“此前很多人判断,冀州的勋贵老臣会跋扈,会不把高清澄放在眼里,若高清澄咄咄逼人,他们就真敢把高清澄永远留在冀州。” “这么想的人当然没错,高清澄会这么想,叶无坷也会这么想,因为他们是入局的人,他们不得不把所有可能都想到。” “叶无坷在林州遇刺而未死是我预料之外,当然,也是办事的人不尽心,但也试探出来,叶无坷担心冀州局势所以把人都派去高清澄那边了。” “一次杀不死叶无坷,让他暴露出来身边没人的事实,那么下一次,叶无坷还能躲过去?” “而冀州局势,乱不在那些勋贵老臣,他们不会对高清澄不礼貌,因为没有人比他们更忠诚于陛下。” “他们会飞扬跋扈不假,他们会目中无人不假,但他们紧守一条戒律......那就是不惹陛下生气。” “不惹一个人生气有两种办法,第一种是,只要惹人生气的事就不做,第二种办法是,惹人生气的事偷偷做。” 他看向慕容琉璃:“懂了吗?” 慕容琉璃摇头:“不懂。” 白流年叹道:“我该向你收多少束脩才行啊......” 他放下碗筷。 “你说他们忠于陛下,他们当然比谁都忠诚,哪怕是到了现在,陛下让他们去杀谁他们绝不会有丝毫迟疑,哪怕是陛下让他们死,他们也会叩首告别。” “但他们真的一点错事都没有做过?显然不是,他们身上没有值得追究的错处,那他们的孩子们呢?唐旭真的只有一个?” “但他们藏的很好,他们不敢让陛下知道,所以那就把他们的恶逼出来......” 他看着慕容琉璃:“老臣们不笨,但他们的孩子就未必不笨了,他们不断被抓,不断有人死,那你说他们的孩子们急不急?” 慕容琉璃:“把藏在水下的逼出来。” 白流年点头:“没错。” 慕容琉璃:“那你到底是什么人?” 白流年微微一怔:“为何突然问这个?” 慕容琉璃道:“我一开始判断你说的白家,就是冀州这些勋贵老臣的代言人,但你对他们下手都这么狠,那你显然不是。” 白流年:“白家从来都不是谁的代言人,白家只是一个做些小生意的小门小户。” 慕容琉璃哼了一声。 白流年笑:“我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 他从身上摸索出来一件东西递给慕容琉璃:“你虽然蠢了些,但你长得好看所以我对你有善念有包容。” 他递过去的是一个玉瓶,比大拇指也只是稍微大一些罢了。 “这里边是一颗可以假死的药,藏好,若你不幸被抓,那你就服药假死,我再救你一回。” 说完后白流年起身:“你去忙你的事,我也有我的事要做。” 慕容琉璃问:“你要做什么?” 白流年:“你是放火的那个,我得救火啊。” 他叹了口气:“这些年我也很累。” 他擦了擦嘴:“我做的是伺候人的事,伺候人的事哪有轻松的。” 说完后转身出门。 只半个时辰之后,他就到了沱河边上的一个小渔村。 在渔村外停着一艘商船,白流年到了之后就换了一副面孔,格外谦卑恭顺的上了船。 到船上,那个四头身的被称之为少爷的人从船舱里出来的时候还在提裤子。 “中原胸大的就是少见,还是外边的娘们儿胸大的多。” 少爷看了看白流年:“怎么个事?” 白流年俯身:“少爷,得动手了,高清澄有点本事,快查出来了。” 第一千零四十七章死了 - 天下长宁 - 知白 “谁都能死,谁能都灭,谁都能好像从来都没到这个世上来过。” 少爷坐在那,身边有两个看起来涂脂抹粉的男人在给他扇着扇子。 “冀州那些老顽固们既然还是选择帮朝廷,那就多死几个。” 少爷看向白流年:“只一样啊,死谁都行别把我和老祖宗给牵连进来。” 白流年说:“可事情没那么好办,高清澄和叶无坷就像是两条已经嗅到了骨头味儿的猎犬......” 少爷皱眉:“说什么呢?你跟这儿说什么呢?” 他看向白流年:“说他们俩是猎犬,我就是那根骨头呗?” 白流年连忙俯身:“少爷误会我了,我怎么敢说这种话,是下边的人做事不底细,暴露的越来越多。” 少爷说:“冀州城里的老顽固不知道吧?” 白流年:“不知道。” 少爷想了想:“那就好,那谁那儿能卡死啊?” 白流年回答:“白仲年那个好吃懒做的弟弟,原本选他当个中间人就是因为他没什么心机。” 少爷点了点头:“当初给你们几个取名字的时候也是那么排下来的,白春年一直以为他是老大?” 白流年说:“没错,这些年把他哄得开开心心的,跟他说都是他投资的好,做什么生意都赚钱。” “这几年他虽然在白仲年面前不敢放肆,可在手下人面前把自己当皇帝一样,真不知道白仲年那么老实憨厚的人,怎么有个那么张扬无赖的弟弟。” 少爷笑了:“当初挑人的时候我就说,要找那种看着精神但实际不聪明的。” 白流年说:“从一开始少爷就在布局,所有事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少爷说:“那就到白家为止吧,其他人就别牵扯太深,毕竟都是当年的老人......对我其实也好。” 白流年说:“死还是要死几个的,不死几个老的,下边小的就不会闹的厉害。” 少爷说:“挑挑拣拣的来,捡着不顺眼的来。” 白流年:“行,听少爷的。” 少爷说:“明儿我就得回家去了,老祖宗十天半个月的不见我就想的厉害。” 他看了白流年一眼:“老祖宗虽然岁数到了可眼睛毒着呢,这些年我都是夹着尾巴做人,不出门都不敢消遣。” 白流年笑道:“放心,到白家那一步就卡死了。” 少爷摆了摆手:“去吧去吧,要是那两条狗实在不好除掉,那就给他们两根肉骨头叼着回长安跟陛下摇尾巴用。” 白流年说:“少爷远见!” 他再次行礼后准备离开。 少爷忽然问:“霸刀那条线是不是也给人家牵住了?” 白流年:“是大哥布置的不妥当,就不该只派两个人去杀叶无坷。” 少爷叹了口气:“你大哥原本也是个底细的,不知道现在怎么总是犯错。” 白流年说:“或许是因为叶无坷那边确实没人护着了,大哥觉得一个霸刀再加上一个半步超品怎么也能得手。” “更主要的是......这些年借着徐绩和温家的壳咱们虽然收了不少江湖高手,可超品的确实是宝贝,太少了。” “这么多年了收进来的超品也就那两三个,少爷身边跟着一个,家里留了一个得守着老祖宗,能用的......” 少爷哼了一声:“行了行了别解释了,霸刀落在叶无坷手里会不会露了什么?” 白流年说:“霸刀早就已经糊涂了,别说这几年一直给他用药,就算不用药也快不认人了。” 少爷说:“不管怎么说都是个麻烦,尽早调人手再试试吧,干掉了叶无坷高清澄必会走,我是真心不愿意动她......” 说到这少爷往后仰了仰身子:“那可是皇后娘娘的宝贝疙瘩,动了会出大事。” 他看向白流年:“行了,去吧,今儿我在船上再逍遥一晚明儿一早就回家去了,记住,有什么事在家里不能提。” 白流年俯身:“少爷放心,这么多年的规矩我怎么敢忘了。” 他恭恭敬敬的告辞离开,出门的时候明显松了口气。 按理说在这江湖上行走他也算见多识广,什么样的人都接触什么样的人都对付。 就算提到霸刀那样的大高手他也一脸的轻松,可在这小少爷身边他是真的陪着十二万分的小心。 那个家伙看起来挺平易近人,可实际上他就是个疯子。 都说杨甲第是疯子,在少爷面前杨甲第就是个乖巧的小孩子。 冀州城。 黄八两将白仲年拉到一边小声问:“你仔细想清楚,确实和你家没有关系?” 白仲年严肃说道:“二哥你还不信我?我天天和你们混在一起做了些什么你还能不知道?” 黄八两问:“你那不成器的弟弟呢?” 白仲年想了想:“春年他......虽然浪荡了些可我约束的严,他也就是吃吃喝喝,嫖赌也有但是少,再说了,他用钱我管着呢,没钱他能干什么坏事!” 黄八两松了口气:“郡主提到白家的时候我真捏了一把汗。” 白仲年笑:“二哥,我都不怕你怕什么,郡主就算提一百次白家和我这个白家也没什么关系啊。” 黄八两:“关键是什么?是郡主提到的那两个逃犯你就没在意?” 白仲年:“哪两个?郡主提了吗?” 黄八两:“一个叫白经年,一个叫白流年!” 白仲年一愣:“我操,我还真他娘的没注意。” 黄八两:“大家去巡视你就别去了,抓紧找春年问问清楚。” 白仲年点头:“行!要是真和他有关,我把他拉到郡主面前亲手剁了他。” 黄八两:“我其实也不信这么大的案子能和春年有关,他那点本事你我都知道。” 白仲年道:“问问踏实,我先去。” 说完就急匆匆的走了。 黄八两招呼了老伙计们分成几批,每五个人一队轮流去打探消息。 他安排好了的时候,宋氏过来给他送干粮。 “爷们儿,你可小心些。” 宋氏说:“郡主不是对咱没有一点怀疑。” 黄八两说:“怀疑怕什么?老子干干净净的我还怕怀疑?那丫头当的就是那个差,干的就是那种活儿,别瞎想。” 宋氏说:“我看的出来,郡主给你们讲案子的时候一直都在看你们反应。” 黄八两:“你个不长脸的东西!郡主讲案子的时候你去偷听了?” 宋氏:“原本是饭好了要去喊你们吃饭的,走到门口听了两句。” 黄八两:“以后不准再这样,那是正事,你个娘们儿不要往前凑!” 宋氏:“郡主不是个娘们儿?” 黄八两:“皇后还是个娘们儿呢!娘们儿和娘们儿能一样?” 他将干粮接过来:“你回去之后把小的都找回来问问,是不是在外边放肆了!” 宋氏说:“哪个能给我那么大脸?没一个我亲生的,连一句娘都没听过。” 黄八两:“就说我说的,最近谁也不许出家门,都他娘的老老实实在家,谁不听的你直接让管事打断他们的腿!” 宋氏点了点头:“我试试。” 黄八两:“什么他妈的叫试试?你是家里的女主,除了老子你最大!” 宋氏笑了:“有爷们儿这句话我就懂,我现在回去。” 黄八两伸手在宋氏屁股上使劲儿捏了一把:“等我忙完了再回去收拾你。” 宋氏:“我怕你收拾?看我不给你收拾的服服帖帖。” 黄八两哈哈大笑,带着一队手下老兵出城去了。 另外一边,白仲年大步流星的往家里赶。 回到家问了问,他那个不争气的弟弟果然又没在家里。 家里的人都不知道白春年去了什么地方,只说是听说白仲年出门后白春年就急匆匆的走了。 白仲年骂了一声不争气的东西,然后就吩咐家里人都去找。 冀州城繁华,毕竟是陛下龙兴之地,这里的富庶仅次于长安。 尤其是这些年陛下让勋贵老臣们都往冀州搬迁,带动了冀州的重新繁荣。 白家的人散出去找白春年,当然是直奔青楼赌场这样的地方。 家里谁不知道那位二老爷好吃懒做只会逍遥享受。 前几年,白春年在外边欠了不少账,家里人都不知道,人家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来家里要。 白仲年知道后把白春年吊起来打,抽断了三根鞭子。 自此之后白春年确实收敛了些,可那也只是表面功夫。 只要白仲年不在家他就往外跑,这些年倒是没敢再从外边赊过账。 白仲年是恨铁不成钢,对外宣布冀州城里谁再敢赊账给白春年他一概不还。 当初他是万万没料到弟弟会在外边欠了那么多钱,家里的现银不够,变卖了一些东西还不够,无奈之下还是找黄八两他们凑了些。 他宣布不再给白春年还账之后,确实也没人再敢赊账给白春年了。 找了足足两个时辰,白春年常去的那些青楼赌场酒楼的都转遍了也没找到。 这时候家里有个下人才敢说实话,说二老爷在冀州城里还养了一房小妾。 这几乎把白仲年气炸了,急匆匆往那个金屋藏娇的地方赶。 等到了地方他一脚把门踹开,里边立刻就传来一阵惊呼。 等他进屋的时候,一眼就看到白春年正在手忙脚乱的穿衣服。 白仲年往四周打量了一下,这屋子里陈设奢华没有一件是他白家能买得起的东西。 不说别的,就在客厅一侧摆着的那颗七彩宝树上镶嵌着的至少上百颗宝石珍珠他白仲年都没见过。 “畜生!” 白仲年感觉自己脑海里一股火在往上烧,烧的他头都要炸开了。 “你这个畜生!” 白仲年一把将带着的横刀抽出来:“现在我就替咱爹清理门户!” 而此时高清澄和聂惑也在往这边来的路上。 “咱们的人说看见白仲年一家都在急匆匆的找人,是从书院回去之后就开始找的。” 聂惑道:“在书院的时候可完全没看出来白仲年的反应有哪里不对劲。” 高清澄说:“先去看看再说,他们都是朝廷功臣,是陛下的旧部,不能随便下定论。” 聂惑点了点头:“先去看看。” 快到地方的时候马车进不去巷子,高清澄和聂惑随即下车准备步行过去。 才下车,就看到巷子里有一户人家从里边冲出来个血糊糊的人,往她们这边看了一眼后,就慌慌张张的往巷子另一边跑。 “追过去!” 聂惑一招手,带上两名暗卫飞身而起。 高清澄不急不缓的走着,一边走一边想一会儿怎么和白仲年开口。 刚才逃出来的那个人她一眼就能看出来,身上的伤都是抽打出来的。 不用问,那家伙必然就是白仲年的弟弟白春年,年纪也不小了,据说还是个混世魔王。 走到门口,高清澄准备好了措辞,往院子里看了一眼的时候她表情就变了。 地上躺着两具尸体,一个是身上没几件衣服的女人。 一个是白仲年。 第一千零四十八章怀疑之心 - 天下长宁 - 知白 白仲年死了。 关于凶手,却有两个说法。 白春年并不是一个身手高强的人,他常年酒色财气缠身,别说能打,平日里跑几步都喘。 他常年流连于冀州青楼,但在青楼里都没有个好名声。 长去的楼子里那些姑娘们都说他是低头汉子...... 这样一个人,要说是他杀了白仲年那是谁也不信的。 白仲年比白春年大十岁,按理说年纪相差这么大白春年不是没机会杀他。 可白仲年是军武出身,当初在战场上经历过那么多生死杀伐都没事,能被掏空了身子的白春年所杀? 这是疑点,但现在黄八两他们没法关注这个疑点。 因为现在杀白仲年的凶手,只能怀疑是白春年,但有证人指认,杀白仲年的是高清澄。 证人是白春年包养的小妾,叫杨飞燕。 她没死,高清澄进院子的时候看到地上躺着两具尸体。 但在仔细检查的时候发现杨飞燕还有一口气,所以高清澄马上就对她进行了救治。 但没有人想到,杨飞燕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高清澄杀了白仲年。 黄八两不信。 比不信是白春年杀了白仲年还不信。 老兄弟们也不信。 可是白家的年轻人看高清澄的时候,眼神都不对。 “都安静些!” 见白家的人在那喋喋不休的质问,黄八两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他很悲伤,无比的悲伤,他的悲伤甚至超过了白家那些人。 可他依然理智:“你们的脑子都被狗吃了?怎么可能是郡主杀了老十一?” 黄八两指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似的杨飞燕:“如果是郡主杀了白仲年,而她是见证者,郡主何必要救她?” 众人全都看向高清澄。 另一个老将军走过来说道:“二哥说的没错,你们就是一群猪脑子!” 他说:“杨飞燕说是高清澄打伤了她,是想杀她但她命大所以没死,这他妈的不扯淡?当时在场的只有郡主他们三个人,郡主真想杀她就不会再补一下?” 白仲年的两个儿子没有说话,白春年的儿子说话了:“那要是她刚要再下杀手的时候外边来人了呢?” 他看向高清澄:“杨飞燕说,是高清澄先到的,抓了我爹开始严刑拷问,正在这时候我大伯到了!” 他眼睛血红血红的。 “杨飞燕说是她动的手如果是撒谎,那杨飞燕为什么要撒谎?她根本就不认识高郡主!” 黄八两脸色一寒:“白京川,你爹是个混蛋,你比他还混蛋。” 白京川猛然看向黄八两:“你给我闭嘴!是我白家死人了!” 这可能是下一辈的人第一次有个敢朝着黄八两大喊大叫的,别说黄八两愣住了,白家人都愣住了。 白仲年的两个儿子立刻看向他们的堂弟,两人异口同声的喊了一句:“你给我闭嘴!” 白京川对这两位兄长似乎有些惧怕,没敢再说什么。 可黄八两的脸色却难看极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有小辈儿的对他如此不客气。 白仲年的长子白京进朝着高清澄抱拳:“抱歉郡主,让你看笑话了。” 然后他又朝着黄八两抱拳:“二伯,抱歉,京川我们会教训,他不该顶撞您。” 黄八两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白京进道:“京川之所以胡说八道是因为他是井底之蛙。” 他看向高清澄:“斗胆请郡主展示一下您的身手,让京川明白什么是天外天。” 这种事对于高清澄来说,原本就不必理会。 可她不想驳了白京进,白京进为人敦厚和善,完全继承了他父亲的性格和处世态度。 他刚刚失去了父亲,现在却还在为高清澄辩解,所以无论如何,高清澄也不会拒绝了他。 高清澄随便抬起手指了一下,大概一丈远外的柱子噗的一声被洞穿。 这一幕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是白京川。 白京进道:“你看到了,以郡主的实力想杀她何必要下手两次?就算是第一次有所失误,再补一下谁能发现?哪怕就像你说的,外边突然进来了人,难道郡主就没有手段无声无息的补上一击?” 白京川张了张嘴,不敢再说什么。 他当然要咬住高清澄,因为如果咬不死高清澄的话所有人都怀疑他爹。 “那也不是我爹!” 白京川大声说道:“我爹被她们打成了那个样子,怎么可能还杀了大伯?” 他说:“谁都知道我爹怕大伯,这么多年来,我大伯说句话都能把我爹吓个半死,再说以我大伯的身手,是我爹能杀的?” 白京进道:“我相信郡主一定会查出真相。” 高清澄朝着他点了点头:“给我几天时间。” 白京进嗯了一声,然后朝着所有人抱拳环视:“诸位叔伯,家门不幸我父亡故,现在......现在尸首还不能下葬,待案子查清楚后,我再登门向叔伯们报丧。” 说完后跪下来,朝着黄八两他们咣咣磕了几个头。 他磕头,他弟弟白京柱也跟着跪下来磕头。 白京川撇了撇嘴,然后不情不愿的也要下跪,可黄八两他们伸手把白家兄弟扶起来后,拍了拍他们兄弟的肩膀就扭头走了。 到了门外,黄八两看向高清澄:“郡主放心,我们没人会相信那个女人的鬼话。” 高清澄道:“多谢黄伯伯信任,多谢叔伯们信任。” 黄八两说:“白春年虽然是个空壳子一样的废物,可他若突然出手老十一未必能想到。” 他回头看了看院子里:“那个女人肯定有问题,别让她死,肯定会有人想让她死!” 高清澄嗯了一声:“黄伯伯放心,我会派人看管。” 黄八两道:“你派人,白京川还会闹,我们老兄弟轮流来,他就不敢乱放屁。” 高清澄没有犹豫:“好,那就交给黄伯伯你们了。” 离开之后聂惑跟上高清澄的脚步:“小姐,这种栽赃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作用,他们何必如此?” 高清澄道:“挑拨。” 聂惑:“可是黄将军他们根本不会相信是小姐杀了白仲年。” 高清澄道:“不是挑拨我与他们之间的关系,我尊重他们,但我和他们并不熟。” 聂惑皱眉沉思了好一会儿,忽然间醒悟过来:“让黄老将军他们互相怀疑?” 高清澄微微点头。 聂惑说:“虽然那个叫杨飞燕的女人并没有说出什么,可黄老将军他们难免会想是不是白家真的有问题。” 她见高清澄对她的分析有了认可,于是继续说了下去。 “原本大家都不怀疑白家,可现在看到白春年包养小妾的那个家里有那么多价值连城的东西,他们也会有所触动。” “白京进和白京柱两个人看起来没什么问题,白京川则肯定是有问题,他爹藏了女人,藏了那么多财宝,他必然是知道的。” “和白仲年关系更亲近些的人也会被怀疑,他们回去问,你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但谁也不说?” 高清澄道:“对手是想让黄老将军他们自己内乱,各自怀疑,后边肯定还有什么招式,我们且看着。” 聂惑问:“小姐不急?” 高清澄笑了笑:“不急,他们现在越急着出招就越容易出问题,我们只看着,他们就更急。” 聂惑恍然道:“怪不得小姐同意把杨飞燕交给黄八两。” 高清澄道:“黄老将军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人,当初在战场上敌人什么阴谋诡计他们都见识过。” 聂惑说:“黄老将军就是故意把杨飞燕要去的,如果有人想杀杨飞燕灭口他们就能把人抓住!” 高清澄:“没有人会去杀杨飞燕。” 聂惑跟着高清澄这么多年,可她大部分时候还是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 高清澄解释道:“杨飞燕如果死了那他们就会怀疑黄八两。” 她说:“黄八两是他们的老大哥,老将军们都会死死盯着杨飞燕。” 聂惑名明白了:“谁在这个时候去杀杨飞燕谁暴露,黄老将军要是想杀杨飞燕他也会暴露。” 高清澄道:“这才是挑拨者的高明之处。” 她回头看了一眼:“杀白仲年的肯定不是白春年。” 聂惑道:“可是我们的人到的很及时,没有发现还有别人在场的痕迹。” 说到这她忽然反应过来:“杀白仲年的是杨飞燕!” 高清澄一边走一边说道:“所以咱们就先看着。” 聂惑嗯了一声:“杨飞燕肯定有同伙,他们杀人也绝对不会停下来。” 高清澄:“安排人手看护好黄老将军。” 聂惑:“他们杀了黄老将军的话,其他老将军们心里的怀疑更重!” 高清澄道:“对手是个聪明人,难得一见的聪明人。” 她吩咐手下:“去给黄老将军送个信儿,告诉他不要再安排人出城。” 手下廷尉立刻答应了一声。 与此同时,白春年包养杨飞燕的院子里。 白京进看向白京川:“你爹的事你知道多少?” 白京川立刻就急了:“我常年都不在冀州城内,我也看不惯他你们是知道的,他包养小妾的事我都不知道,何况是这么多值钱的东西!” 他语气格外的着急:“不是,现在是大伯死了,咱们应该先找凶手而不是先问我爹的事!” 白京柱怒道:“没有你爹的事我爹能死吗!” 白京川也怒了:“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还是怀疑我爹杀了大伯!” 白京柱往前快走几步:“你敢说他没有嫌疑?” 白京川连退几步:“我爹要有嫌疑,高清澄嫌疑更大!” 就在这时候黄八两带着一群老兄弟们又回来了,一进门就看到兄弟三个在吵。 “都住嘴吧。” 黄八两缓步走到白京川面前:“跪下!” 白京川一抬头:“凭什么!” 黄八两一脚踹在白京川的大腿上,咔嚓一声,这一脚竟是把白京川的大腿骨踹断了。 “不想跪那就别跪了,你也别想站着。” 黄八两怒目看着白京川:“如果今天不把你爹都做了些什么说清楚,你出不了这个门。” 白京川疼的龇牙咧嘴,他看了看这群怒目相视的老将军:“你们就会欺负我爹,就会欺负我,我爹不争气,你们谁都看不上他!” 黄八两一把掐住白京川的脖子:“你大伯还在的时候,我们念着他的情分对你们父子还有几分留情,你大伯没了,你爹是凶手,你觉得我们会对你留情面?” “你!” 白京川怒视着黄八两:“是你让我大伯去找我爹的,如果不是你大伯就不会死!我现在怀疑你,是你!” 第一千零四十九章两封信 - 天下长宁 - 知白 怀疑是一颗种子。 人心是土壤。 黄八两在看到白京川朝着他大声呼喊的时候,忍不住一掌就要拍下去。 这时候有人在他背后说了一句:“二哥,莫要落一个杀人灭口的口实。” 黄八两回头看了看,最终还是把这一口恶气收了回去。 “白京川,我再说一遍,若你不能把你爹这么多钱财来路说清楚,今日你是走不出这院子了。” “黄八两!” 白京川就那么看着黄八两怒吼道:“有本事你就打死我!打死我就没有人说是你害死大伯的!是你陷害我爹的!” 黄八两道:“我做人做事坦坦荡荡光明磊落,不怕你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 白京川冷哼道:“这些年各家一开始是自己过自己的日子,是你提议大家把钱凑在一起做些生意。” “你说各家都在添丁,人口越来越多,只靠朝廷俸禄难免会有哪家日子不好过,所以你让大家凑钱。” “这么多年了,账目都是你管着,你可给各家看过?到底赚了多少银子,各家分得的难道就是实数?!” “我爹的钱来路不明,难保不是你觉得大家都厌弃他反而没人怀疑,所以你把私钱都放在我爹这了!” 黄八两气的脸色煞白,可他还真不能直接一掌把白京川拍死了。 “丢不丢人?” 这时候有人在黄八两身后说道:“让郡主看了去丢不丢人?” 黄八两则道:“各家的账目都是我管着不假,账目一直都在我书房抽屉里放着,我说过很多次,谁想看账本直接到我家里看!” “这些年的账目一笔一笔都在账本上记着,我书房也从来都没有锁过门,谁想看,自己推门进去就能看。” 他看向众人:“你们若是觉得这混账东西说的对,现在就可以跟我去查账!” 一群人纷纷开口。 “二哥你说什么呢!” “二哥你真是气糊涂了,我们能信他?” “二哥你别说了,这些年你上赶着给我们看账本我们什么时候看过?” “赚了亏了又能怎么样?” 黄八两回头:“什么叫赚了亏了又能怎么样?钱你们尅也不在乎,但账目不能不清楚。” “是是是,二哥我说错话了,我给你赔不是。” “二哥,这混小子现在就是血口喷人。” “二哥息怒,我看这小子就让京进和京柱看管就行,你先回去歇着。” 黄八两道:“不能歇着,既然今天这话到这了,那这事就得办得清清楚楚。” 他回头吩咐:“去我家把账本拿过来!” 一群人怎么拦都拦不住。 等过了能有小半个时辰黄八两派去的人才急匆匆回来,一脸的汗水。 “老爷......抽屉里,没有账本。” “嗯?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这么多年账本就在书桌里放着,从来都没有换过地方!” 白京川冷笑:“编,你接着编,我倒是看看你这领兵作战的将军打仗是一把好手,演戏是不是也是一把好手!” 啪的一声! 实在是压不住火气的黄八两一巴掌扇在白京川脸上,片刻后那张脸就肿了起来。 “打死我啊,打死我就真没人怀疑你了。” 白京川一点儿也不怕的和黄八两对视:“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清楚的很呢,账本早不丢晚不丢偏偏这会丢了。” 黄八两一转身:“都跟我回家去找!” 一个时辰之后,高清澄住处。 黄八两脸色有些发红,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急的。 “郡主,我说的都是实话。” 黄八两语气急促:“这些年各家的钱确实是我管着,做了一些小生意,一笔一笔原本都在账目上记着呢,可现在......” 高清澄道:“黄伯伯你别心急。” 她起身道:“诸位叔伯身上有爵位但没有官职,所以做生意也不违朝廷法度。” 黄八两:“不是这个意思,你刚和我们说过冀州城里有坏人,现在我账目丢了,那......那真就好像是我在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高清澄道:“黄伯伯的为人,诸位叔伯的为人,我清楚,陛下也清楚,如果真怀疑诸位叔伯做了很大很大的生意,我肯定直接找你们问。” 她笑了笑:“不要急,查案的事廷尉府拿手,若诸位叔伯放心,找账目的事交给我。” 黄八两立刻点头:“我就是想让你来帮我查,不然的话,难免被人说我贼喊抓贼。” “二哥!” 有人急了:“你怎么又说这种话!” “是啊二哥,谁能不信你?账目的事一定另有蹊跷。” “让郡主查,我就不信郡主还能找不到了。” 黄八两说:“从今日起,我一家都搬出来就到书院住,我们一家出门的时候,郡主派人逐个搜身。” “家里我就交给郡主了,你随便翻随便查,家里翻出来一点不干净的银子我自己到长安把头割下来给陛下。” 说完他转身就走。 高清澄想拦,哪里拦得住那气鼓鼓的老将军。 一群汉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是唉声叹气。 谁也没想到,这一查就是好几天过去,以高清澄的本事,竟然一点儿线索都没有找到。 信鸽落在林州府衙后院的时候,叶无坷正在打开一封密信。 他刚看,秦焆阳就拿着高清澄的信鸽进门来:“明堂,郡主的信。” 叶无坷嗯了一声,把手里的书信放在一边。 打开高清澄给他送来的密信看了看,叶无坷眼神微微变化。 “倒是出乎预料。” 叶无坷对秦焆阳说道:“冀州那边的情况和我们预估的完全不同,冀州勋贵对郡主很尊重,老将军们也都坦荡。” 秦焆阳:“那就奇怪了,这个白家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若不是冀州勋贵们联合起来搞的生意,白家是怎么冒出来的?” 叶无坷道:“郡主说,各家确实联合起来做了些生意,不过很正常,生意也不大,是从豫州那边进一些上等的毛尖卖到辽北和漠北。” 秦焆阳一怔:“往辽北和漠北做生意?” 叶无坷:“听起来是不是很巧?” 秦焆阳:“确实有点巧合了。” 叶无坷:“关键在于,账本丢了。” 秦焆阳:“那就更巧了。” 叶无坷:“怎么看?” 秦焆阳:“内贼。” 叶无坷点了点头。 秦焆阳道:“一定是冀州勋贵里边有人没干好事,想把大家都拖下水扰乱视听。” “这种事,我信郡主的判断,郡主既然说冀州勋贵没有大问题那就肯定没有。” “账本丢了......谁管账就查谁的家里人,十之七八就是小家贼干的。” 叶无坷道:“我也这么判断,不过若真如此简单,郡主不会一连多日都找不到线索。” 秦焆阳问:“郡主的意思是想请明堂帮忙想想谁是偷了账目的人?” 叶无坷:“你我都能想到是家贼做的,现在郡主的麻烦只是不好对黄老将军的家人动手。” 他提笔给高清澄写了一封回信,很简短。 把信递给秦焆阳:“尽快给郡主送去。” 秦焆阳连忙答应了一声,忍着好奇没好意思看那信上写了些什么。 叶无坷拿起刚才没来得及看的那封信。 信上是工工整整的中原文字。 字体很娟秀,看得出来是一个女子所写。 从头看到尾,叶无坷忍不住笑了笑。 “珈逻啊珈逻,原来如此无胆,不过,倒也不谋而合。” 他正要以杨甲第的名义给珈逻写信,没想到珈逻以别人的名义先给他写了一封信。 信上的署名是一个叫希琳伊伊的女人,说她的身份是珈逻的贴身护卫。 大概意思是,她听闻叶无坷是中原有名的智者。 所以她想请求叶无坷帮忙,然后简单的把黑武局势给叶无坷陈述了一遍。 叶无坷这个人倒也有意思,他想用杨甲第的名义给珈逻写信他不觉得是无胆,珈逻用别人的名义给他写信,他就觉得珈逻无胆。 根据希琳伊伊的信叶无坷做了个简短回复,然后就吩咐廷尉用最机密的方式把希琳伊伊的信送到长安呈递陛下。 又几日后,高清澄收到了叶无坷的回信。 打开信看了看,高清澄就忍不住笑起来。 信实在是短了些,只有两句话。 第一句:关于案情,找到了。 第二句:关于你,很想你。 那少女嘴角洋溢的笑容,便是对这傻小子居然会写这样的文字而欣喜。 关于案情,找到了。 这七个字,和高清澄的想法不谋而合。 关于很想你。 高清澄嘴角微扬:“一样一样。” 她起身:“聂惑,派人去告诉黄老将军以及诸位将军,就说账本我已经找到了。” 聂惑立刻答应了一声:“可是和小姐的想法一样?” 她凑过头就要看看信上写了些什么,高清澄将信纸翻过来扣在桌子上。 她都没脸红,聂惑脸一红:“一定是写了什么情话!” 高清澄:“就是啊。” 聂惑:“噫!郡主脸皮厚了。” 高清澄:“我与他的关系人尽皆知,谈情说爱是正大光明的事。” 她拿起信比划了一下:“只是过于私人,不能给你看。” 聂惑:“想都能想到是什么,肯定是好想你呀。” 高清澄道:“你一点都不像你了。” 聂惑:“小姐就像原来的小姐了?” 她转身跑了出去。 不久之后,黄八两带着所有人急匆匆的赶了过来,人还没到,声音进来了。 “找到了吗?账本找到了?” 高清澄嗯了一声:“找到了。” 黄八两立刻说道:“快拿出来给大家看看!” 高清澄:“还不行,账目既然涉案,就该由廷尉府对诸位叔伯的生意逐一核实。” 黄八两说:“给老兄弟们看一看,然后就请郡主拿去用。” 高清澄还是摇头。 她说:“现在黄伯伯可以带着家人回去住了,账目的事,你们的生意都简单,只是因为往辽北和漠北,所以要谨慎对待。” 黄八两说:“那也好,郡主仔细核对,核对好了再把大家喊了一起看。” 高清澄嗯了一声:“很快的。” 她起身道:“黄伯伯,我随你一起回家,这几日廷尉在你家里翻找,你看看是否丢了什么东西。” 黄八两一摆手:“那还能丢什么东西?我还信不过廷尉府?” 高清澄说:“一码归一码,要看的。” 她吩咐一声:“这几日在黄伯伯府里的廷尉都不要离开,动过什么地方,请黄伯伯家里人仔细查看。” 说完这句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黄伯伯请。” 说完后像是想起来什么:“为了方便,家里的男丁先回,等男人都看过了之后,女人再回,不然难免会有什么不方便。” 她看向聂惑:“带你手下的女卫先等等,和夫人她们等着,一会儿男廷尉都撤出去后,你们再去。” 说到这她看向宋氏:“夫人还请稍后。” 第一千零五十章飞鸟与我 - 天下长宁 - 知白 林州。 秦焆阳从外边进来,看起来笑呵呵的。 “明堂,今天那个那位刀客看起来精神状态不错。” 他走到叶无坷近前,伸手从叶无坷桌子上的糖盒里拿了一颗高粱饴:“要吃解药,我去给他送。” 叶无坷笑了笑:“跟他说解药是甜的,不是甜的就是假的。” 秦焆阳问:“就是为了以后让他只吃糖?” 叶无坷道:“囚禁他的人用的是一种类似于让人养成习惯的办法,咱们也一样。” 秦焆阳道:“让那位老前辈先习惯了咱们给的解药,以后再有人给他吃别的他就不信了。” 叶无坷点了点头:“去吧。” 他指了指桌子上的糖盒:“都拿上,就放在牢间里,告诉他每隔三天吃一颗,不能多吃。” 秦焆阳:“这是为了培养他的自觉性?” 叶无坷:“不是,单纯是我懒。” 秦焆阳哈哈大笑,然后问:“郡主那边又有回信了吗?” 叶无坷摇头:“你真以为郡主是没办法找出偷账本的人?” 秦焆阳微微一愣:“那......为什么还要写信给明堂?” 叶无坷:“想我。” 秦焆阳:“......” 他转身就走,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叶无坷叹了口气:“你问我就说,说了你又不开心。” 秦焆阳:“我走我走,怪不得那么多人要刺杀你,再听几句我也刺杀你。” 叶无坷说:“美好的爱情总是让人羡慕,而才子佳人又是那么难得一见。” 秦焆阳:“明堂你小时候在无事村也没少挨揍吧。” 叶无坷忽然笑了:“没挨过揍,倒是差点死过一次。” 他小时候病的一直都很重,但因为有家里人的照顾,因为他有远超常人的求生欲,还有全村人的呵护。 所以虽然病得很重,但其实并没有因为病重而有过生命危险。 当然,那是因为他每天其实都有生命危险的。 只要他走出那个屋子,被寒风吹上那么一会儿,或是在冰天雪地里冻上那么一会儿,就可能一命呜呼。 他唯一一次近距离感受到死亡,是因为小辫儿。 “能和我说说吗?” 秦焆阳扭头又回来了。 叶无坷道:“我有一群,整个一村子的亲人,他们每个人都希望我好起来,都希望我能和他们一样走出屋子,在广阔天地里自由自在。” “村子里有一个从来都不愿意跟人说话的小孩儿,跟我一样大,他总是很孤僻,就连家里爹娘都说他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 “别的孩子凑在一起追逐打闹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坐在我屋子的窗外,窗子永远都不会打开,连窗缝都糊得严严实实。” “可我知道他每天都会在我窗外坐着,我看书,他发呆,我和他说话,他不理,到了吃饭的时候他就回家,吃了饭就回来。” “只要他有空,每天都是这样,有一天......” 叶无坷坐在那说这些的时候,嘴角上都是笑意。 “他问我,你是不是快死了?” 我问:“你为什么觉得我快死了?” “他说他听见我阿爷和奎爹奎娘说话,说我最多就能活到十岁,他给我记着日子呢,第二天就是我生日。” 秦焆阳心里一紧。 叶无坷笑道:“我和他说哪有那么准的,到十岁生日一下子就嗝屁了。” “小辫儿说......他听他娘说过一句话,阎王让你三更死,绝不留你到五更,他说,你要是死了,我以后就不来了。” 叶无坷说到这的时候揉了揉眼睛,笑哭了。 “我说那我明天就死的话,你明天再不来。” “小辫儿说,我有空的时候每天来,我坐在这,替你看看天,看看地,看看大树,飞鸟,还有云。” “我就问他,你每天替我看那么多东西可你为什么不跟我说是什么样子?” “小辫儿就说......因为我怕我说了你会难过,我说了,你又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会着急。” “我又问他,那你今天怎么说这么多话?” “小辫儿说......我怕你明天就死了。” 叶无坷看向秦焆阳:“有人说,如果每天都在等待死亡,那一定就会适应死亡带来的恐惧。” “这是一句屁话啊......我从出生到十岁每天都在等待死亡,可我每天都在害怕死亡,根本不可能适应。” “小辫儿问我,如果你明天就要死了,那你最想做什么?” “我说......看看天空,看看大地,看看树和飞鸟,看看风和云。” 说到这叶无坷笑了:“他推开门进来,给我裹上了厚厚的衣服,里三层外三层,背上我就出去了。” 秦焆阳听的入神,听到这啊的低呼一声。 他急切的问:“那你死了没?” 叶无坷眯着眼睛看了看:(;¬_¬) 秦焆阳讪讪笑道:“听进去了,心里跟着急。” 叶无坷说:“小辫儿背着我到院子里,他说你看,天是蓝色的,云是白色的,飞鸟是五颜六色的,还会拉屎。” 叶无坷说:“他把飞鸟拉在我脸上的屎擦掉,说没事,鸟吃五谷杂粮拉的屎不脏,我说那人难道不是?小辫儿想了想就骂我说你真恶心。” 秦焆阳噗嗤一声就笑了。 叶无坷笑着继续说下去。 “他背我在院子里走了好几圈,然后问我,你还想看什么?” “我说,我想看看那座山,阿爷要进山打猎,我想看看山是什么样子。” “他说那行,我说你背我看山,你会被你娘打死的,他说没事,我让她明天再打死我。” 秦焆阳默默的重复了一遍:“明天再打死我......明天和你一起。” 叶无坷白了他一眼:“说的好像我俩有一腿似的。” 秦焆阳挠了挠头发。 他有些想哭。 两个十岁的孩子,能有这样的友谊,秦焆阳想不到,如果叶无坷不说这些话,他脑子里根本就想象不出小孩子应该有什么样的友谊。 “我说不去了,你跟我讲讲吧,不出门就没人看到我们,出门就会被看到了。” “他说你想看咱就去,我娘要是非要今天打我的话,那我就撑到明天再死好了。” “我不想连累他,可我很自私,因为我也觉得明天我就要死了,但我其实不是想看大慈悲山。” “要看清楚大慈悲山的样子就要走到村口,村口有一座泥塑,我阿爷说那是阿娘塑的,我爹的样子。” 叶无坷笑:“我挺想知道我爹是什么样子,我其实也很有心机,又不想让人知道,我怕他们笑话我。” “可是再想想,第二天我就要死了,我还怕什么笑话呢?但我在想让小辫儿背我去村口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了。” “我看过村口的泥塑我就让小辫儿背着我去见他爹娘,我得跟他爹娘说是我逼他的,别打他。” 叶无坷看向秦焆阳:“我多有心眼啊。” 秦焆阳噗嗤一声就笑了,然后又忍不住擦眼泪。 叶无坷坐在那,看着窗外:“我想看看我爹是什么样子,但其实又不是那么想看他......我只是想看看我娘。” 他靠坐在那儿。 眼神有些飘忽。 “小辫儿咱现在就去!” 叶无坷说:“他把自己的棉袄也脱了给我披上,又找出被子给我裹上,然后呼哧呼哧的背着我出村。” “一边走一边说,出村无事,出村无事......”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 “有点想小辫儿了。” 秦焆阳使劲儿点了点头:“听明堂说的,我也想见见这个人。” 叶无坷说:“郡主第一次到无事村我就想出村了,但我忍住了,后来我出村的时候小辫儿来找我,还是那个鬼样子一句话不说。” “但他爹他娘还有奎爹奎娘四个人拦着他......大奎哥和二奎哥跟着我,他俩虽然有些直接但还有分寸,小辫儿跟着我......” 叶无坷道:“他们都怕出大事。” 秦焆阳对这位叫小辫儿的狠人,生出了更多的好奇。 他忍不住问:“那后来呢?” 叶无坷说:“后来没去成村口,才出家门没多久我就要死了。” 说到这他自己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知道是他给我穿的太多了,还是把被子给我裹上的时候绳子绑的太紧了。” “反正他怕我冻死,我怕他觉得自己笨,他给我穿什么我就穿什么,他给我绑什么问我行不行我就说行。” “到门口没多远我就出不来气,他背着我,跟我说话,然后见我没回应就吓坏了,回头一看我脸都紫了。” 说到这,叶无坷又哈哈大笑起来:“幸好遇到了从村外来的人。” 秦焆阳知道,他能猜到:“是武先生夫妻?” 叶无坷点了点头:“所以我的命一直都很好。” 秦焆阳:“明堂啊,你都那样了还说自己的命一直都很好?” 叶无坷说:“就是很好啊。” 他走到门口,抬头看向外边的天空。 “我生病了,有一整个家的人小心翼翼的照看我,有一整个村子的人为我祈福给我呵护。” “只要是我想吃且我能吃的,村子里的人就算把大地翻一遍把山踏一遍也给我找来。” “我想看山,看树,看风云,看飞鸟,就有人敢背着我离开家门,十岁的我们,可是真的觉得爹娘说打死你的时候是真会打死你的。” “我见到的村外的第一个女孩子就是郡主,那时候我都不敢想郡主以后会成为我的朋友。” “所以又怎么敢想,她会在几千里外的地方写了几行字用飞鸽送过来,字字句句都没有想我,字字句句都是想我。” 秦焆阳原本感动的一塌糊涂,此时听到这话立刻就起身了:“绕来绕去又是炫耀!” 叶无坷:“这怎么能是炫耀呢?” 他还是看着天空:“这他妈的是嘚瑟啊。” 秦焆阳大步往外走:“我还不如陪着老刀客去聊会儿呢。” 叶无坷:“顺便收拾一下东西,咱们明天要回冰州了。” 秦焆阳脚步停住,回头看向叶无坷:“回冰州?司马家的案子不查了?” 叶无坷道:“留下廷尉,也让陆交远继续查,不能什么事都亲力亲为,那样下边的人就会懒,就会觉得反正有那姓叶的呢。” 秦焆阳想了想,好像是这个道理。 “大将军和沐将军带着刀兵从东边分两路往西边剿匪,半个月后就能到冰州。” 叶无坷道:“冰州关着几千囚犯,各地还有一万多人没处置呢。” 他的视线从天空收回来,眼神里的缥缈也不见了。 “天是蓝的,花是香的,飞鸟是会拉屎的......该死的人总是要死的。” 第一千零五十一章来了两个 - 天下长宁 - 知白 秦焆阳是个很聪明很聪明的人,在叶无坷说要回冰州解决官商勾结的时候他就知道是为什么。 朝廷现在都盯着这个大案子,不少人一直都在陛下面前说要慎重要慎重。 要慎重当然是对的,毕竟要杀的可不是一个人两个人,那是两万多人。 自从有历史记载以来,还从未有哪个朝代一口气杀这么多官员的。 这两万多人其中大大小小的官员占去了大半,这就意味着整个辽北道的地方官制近乎崩塌。 这么大的案子只要还没有对外公告,那就还有回转的余地。 朝廷里的人分成两派,其中人数占多的那部分人觉得不能这么大开杀戒。 一旦天下百姓知道辽北道一口气砍了那么多当官的,不一定会让民心振奋,但一定会让民心震撼,进而对朝廷制度产生怀疑。 简单来说,他的意思是家丑不能外扬。 他们觉得应该用稍微温和一些的做法。 这些涉案的官员当然要处置,但能不杀的就不杀。 一小部分官员则认为,若因为涉案人多就不杀那朝廷法度岂不是就变成了一纸空谈? 尤其是御史台,极为激进。 或许是因为此前御史两台出了很大的丑闻,现在的御史们急于翻身。 也或许是因为,这就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陛下对此并未表态,可陛下没有按照大多数人的意愿去处理其实已经表态了。 现在朝中还有不少人在奔走,其实无非也是怕将来自己出了问题也是被斩首的下场。 当然,这其中肯定也有徐绩的影子。 哪怕陛下的旨意已经下来了,虽尚未宣判徐绩罪名,可徐绩的官位和爵位都已被罢免剥夺,宣判也只是早早晚晚的事。 徐绩的事现在其实还没有真正的牵扯到朝廷,是地方的官员牵扯的多。 朝廷里的人难道就不怕? 这案子地方上能牵扯进来两万多人,朝廷里真要追究的话当初和徐绩走的亲近的哪个不怕? 徐绩可是做了二十几年的宰相,巴结徐绩的人有多少大家都心知肚明。 秦焆阳很清楚,冀州那边的事情一出来,就是有人要在这法不责众的事上加码。 如果辽北道的两万人还不能让陛下生出法不责众之心,那就在两万多颗人头的上边再加码。 陛下不心软,那就加码到陛下心软。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现象。 正常情况下,是已经出了这么大的案子涉及这么多的人,那当然是要把剩下的捂起来,能捂多少是多少。 可现在不正常,是反其道而行之。 因为按照辽北道这个杀人的尺度,那朝廷里只怕也有不少要掉脑袋。 所以他们必须逼迫陛下让步,他们还能怎么逼迫? 只能是这样加码了。 所以叶明堂既然已经察觉到冀州的事是要加码,那他就不会给那些想加码的人机会了。 秦焆阳此时也才明白,大将军夏侯琢和沐缓之将军带着东疆刀兵为什么是从东往西剿匪然后再冰州会合。 因为那两位杀神,就是去给明堂撑腰的。 林州这边的事叶无坷交给了陆交远,把能留下的廷尉都留下,能留下的战兵都留下,甚至还请夏侯琢调集了一部分刀兵过来。 冰州如果是辽北道第一大屠场,林州就是第二大屠场。 陆交远这个年轻人的名字,也会因为这件大案而名垂史册。 临行之前,叶无坷头上车和陆交远又多交代了几句。 “林州这边涉案的人罪名都已经核实,你不必等我到了冰州之后再行事,大将军调来的刀兵一到你就可以动手了,我昨日就已经上书朝廷,把处决人犯的事奏报陛下。” 叶无坷站在车边,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眼神里都是鼓励。 这么大的案子,要砍那么多人头,陆交远还那么年轻,而且做官也没多长时间。 其压力可想而知。 所以叶无坷昨日就已经派人往长安去,先斩后奏的事他来办,压力他来扛。 “赵九命。” 叶无坷看向陆交远身边的那个粗犷汉子:“林州的民勇训练我交给你,有两件事你要保证。” 赵九命肃立道:“一是保证所有从民勇转为厢兵的人都要够格,二是在保证够格的基础上保证人数。” 叶无坷笑了笑:“很好。” 赵九命道:“这都是陆府堂告诉我的。” 叶无坷看向陆交远:“此前我说过,要让百姓们参与剿匪,有参与,百姓们与有荣焉。” “处决人犯的事也要让百姓们参与,能用的民勇营全都拉过来,甚至可以让他们来动手。” 陆交远俯身:“下官全都记住了。” 叶无坷笑道:“陆明堂给你写信了吗?” 陆交远也笑了:“前两日刚刚收到父亲的信,倒是很简短,只六个字。” 他说:“忠直,奉行,无惧。” 叶无坷点头:“这六个字你可以裱起来挂在书房里,什么时候看都有用处。” 他转身上车:“我到冰州之前,你这边的人头要砍掉。” 陆交远抱拳:“林州的人头下官砍完了之后,还要带着新来的地方官员们到各地去看,明堂此前说,最好是把人犯在原籍斩首,当然是原籍在辽北道之内的。” “所以下官打算带着他们一路砍过去,把林州府治之内所有涉案的人全都砍了之后,对新来的官员也是一种警醒。” 叶无坷笑道:“能扛得住骂就行。” 陆交远道:“扛不住骂的,将来可能更扛不住这法度的屠刀。” 叶无坷点头:“那我先回冰州,你把事情办妥之后派人给我送信。” 上车之后,陆交远带着地方官员又送出去很远才回。 出了林州之后地势很平坦,从林州到冰州这一大片是辽北最好的土地。 辽北的沃野,从两万多颗人头落地的那一刻起或许就会更为肥沃。 秦焆阳却很担忧。 因为这次叶无坷身边的人更少了。 此前高郡主去冀州,明堂就把能派出去的人全都派了出去。 但那时候他身边好歹还有廷尉,还有亲兵营,现在回冰州的路上,明堂身边的护卫加起来竟然不足五十人。 这一路看起来是一马平川,天知道会有多少坎坷在前边等着。 “怕不怕?” 叶无坷笑呵呵的问秦焆阳。 秦焆阳看了看叶无坷那条还缠满了绷带的胳膊:“明堂不怕,我也......我其实怕。” 叶无坷哈哈大笑。 秦焆阳道:“五十人的队伍保护明堂回冰州,这......” 他摇头:“这个时候,简直就是给敌人送机会。” 叶无坷道:“没错啊,确实是给敌人送机会,但我们还必须尽快赶回冰州。” 秦焆阳道:“陆府堂这边不动手还好,只要陆府堂一动手,敌人就知道明堂回冰州也是要动手的,所以他们就会疯了一样阻止你到冰州。” “明堂也是,明知道是这样你还让陆府堂不必等你已到冰州的消息来了再动手......你这,你这就是,就是放肆!” 叶无坷哈哈大笑:“你倒是真放肆。” 秦焆阳:“若是咱们悄悄的急急的赶路,到了冰州之后陆府堂再动手,敌人未必会在半路疯了一样的要杀您。” 叶无坷:“我怕的就是我死在回冰州的半路,我死了,陆交远压力大,再有人干涉,林州那边的几千颗人头他怎么砍?” 秦焆阳:“明堂你真的不怕死吗?” 叶无坷:“鬼才不怕死。” 秦焆阳:“鬼当然不怕死,鬼都是死的......” 他看了看手下这五十来个近卫:“咱们能不能昼伏夜行?” 叶无坷:“我是正二品道府,你让我做贼一样昼伏夜行?” 秦焆阳:“偶尔一次也不是不行,咱们实在是目标明显了。” 叶无坷:“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秦焆阳:“......” 叶无坷道:“马车到了河边就改乘船,沿河走上几天再上岸,我已经提前给谢东廷送过信,让他安排人在上岸的地方等着。” 秦焆阳:“关键就在于,冰州那边也抽不出多少人啊,现在大将军的刀兵没到呢。” 叶无坷:“那就看你我运气了。” 秦焆阳:“您是招杀的体质......这事看运气,我看还是别看了。” 叶无坷:“哈哈哈哈哈......你这乌鸦嘴,说呸呸呸。” 秦焆阳:“我要是说呸呸呸就管用,我从这一路呸回冰州。” 龙头关。 白裳年看了一眼不远处空荡荡的那个摊位,忍不住叹了口气。 附近做生意的都知道,那个卖炒焖子的漂亮老板娘已经失踪很多天了。 大家都说应该是凶多吉少,只是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有让人觉得还有点希望。 白裳年觉得自己真是作恶。 好在要报应也是应该报应在少爷身上。 他还是在这等人,之前是在这等少爷,现在是在这等少爷派来的人。 少爷杀叶无坷之心,现在和杀他之心差不多。 反正这次要是再杀不了叶无坷的话,他一定就会和那个胸大的老板娘下场一样。 指不定被分解成多少块,丢到多少个地方。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两个身穿灰色长衫的男人走到他面前。 这两个人能笔直的走过来找他,是因为他现在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道袍,身前立着一个卦幡。 “带路。” 其中一个灰袍男人看起来五十岁左右,他走到近前后只是语气冰冷的说了两个字。 白裳年马上起身:“您两位跟我走,过了关有车马。” 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那个灰袍男人同样冷冰冰的回了一句:“骑马,不乘车。” 白裳年不认识这两位,但从这两位的气质就能分辨出来大概不管是哪个,随随便便就能碾死他。 所以他客客气气的,能多客气就多客气。 少爷身边的高手来路只有两种。 一种是花钱雇来的,一种是用特殊法子控制的。 此前刺杀叶无坷的霸刀就是第二种,他猜着这两个应该是第一种。 江湖很大,不愿意做大侠做宗师的人很多。 不是每一个习武之人都立志要以自身修为行侠仗义。 有的人,从一开始习武就是为了荣华富贵。 而在后者之中,只要能放下人性......那就是世间最可怕的杀神。 这两个,大概就是了。 第一千零五十二章一百万两不多啊 - 天下长宁 - 知白 回冰州叶无坷只带了一个囚犯,就是不问堂的大当家司马无垢。 司马广和司马瑞象叶无坷都留在了林州,或许是因为那两个人的身份还不值得他冒险带着。 秦焆阳只是觉得,明堂要带上的人肯定有带上的必要。 不然的话,司马无垢是在林州要处决的人犯,留给陆府堂就够了。 路上休息的时候,叶无坷溜溜达达的走到司马无垢旁边。 这个也算是雄踞一方的江湖大豪现在看起来落魄的不成样子。 可实际上到现在为止,司马无垢除了关于不问堂的事之外他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事关徐绩,他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事关温贵妃,他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事关旧楚余孽,他还是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是把自己身上的罪名都认了,似乎是不想牵连别人,当然,他牵连不牵连,他的死罪是怎么都逃不掉了。 见叶无坷走过来,司马无垢把廷尉分给他的干粮放在旁边:“明堂是有话要问我?” 叶无坷挨着他坐下:“想听你讲讲江湖。” 司马无垢倒是没想到叶无坷要问的是这个。 他苦笑:“明堂就是大半个江湖中人,很多事明堂知道的我都不知道。” 叶无坷道:“我在廷尉府任职的时候,关于江湖上的事只要廷尉府里有记录的我都知道。” 他看向司马无垢:“廷尉府有记录的只是江湖的水面,水下也有一部分,肯定算不上多。” 司马无垢听出了叶无坷的言下之意。 “明堂是想问暗道。” 叶无坷点了点头。 司马无垢道:“如果说江湖有十层,那在水面之上的江湖,也就是天下人认为的江湖,不过一二层。” “明堂这样的人应该明白,不管是江湖中人愿意让百姓看到的,还是朝廷愿意让百姓看到的,都是江湖最光鲜的一面。” “江湖十层,暗道占其九......” 司马无垢眼神有些飘忽。 “其实这是不该拿出来讲的事,明堂在廷尉府任职,在军中任职,在地方上任职,明堂最清楚其实所谓的暗道,就是人心。” “我不知道是从有文字开始,还是从人能口口相传开始,要宣扬的都是真善美,可人心啊......” 司马无垢问叶无坷:“明堂觉得,如果一个人他修行了武艺,那他是选择不愿意让人知道,还是选择在人前炫耀?” 叶无坷想了想后回答:“不愿被人知道的时候就不让人知道,炫耀的时候就炫耀。” 这好像是一句废话。 可是司马无垢却觉得,叶无坷把人心看到了极致。 “如果我是一个修行了武艺的人,我愿意让人看到的,是我惩奸除恶,就算不是惩奸除恶,杀个豺狼野兽一样被人称赞。” “同样是这个人,白天的时候被人称赞晚上就跳进别人家里侮辱了人家的妻女,还杀了人,带走了财物。” “一个人的两面,就是光明与黑暗,就是所谓的江湖正道和暗道之分,所以可以说,天下人都是暗道中人。” “明堂......” 他看向叶无坷:“已有暗道的一面。” 叶无坷说:“大大小小的暗面谁都有,我也有。” 司马无垢很欣赏叶无坷的回答:“明堂坦荡。” 他说:“明堂要问我什么是江湖暗道,我只能回答明堂说......人心暗面就是,所以人人都是。” “人们总是把光彩的事放在最外面,就像是卖菜的小贩,也会把漂亮些的蔬菜放在最上边摆着。” “成捆的蔬菜,最外边一圈永远都是最漂亮的,里边就不一样了,要么是矮小的,要么是腐烂的,要么还会夹杂几块泥巴。” “成筐的桃子,摆在最上边的又大又甜,越是往下越小,心肠黑一些的,可能还会在最下面放些石块。” “什么是暗道......” 他说:“漂亮的可能是暗道,不漂亮的一定是暗道,廷尉府关于江湖众人能记录下来的,都是暗道。” 叶无坷摇头。 司马无垢道:“明堂不必否认,就像明堂心中亦有正反两面一样,人和人不同之处就在于,有人会把暗面释放出来,有人会一直以明面压着暗面。” “无论男女,站在明堂曾任职廷尉府的角度来看,人人都是罪犯,最起码,人人都是潜在的罪犯。” 这一点廷尉们在接受训练的时候就一定听过。 所以真的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做廷尉,真的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执法。 司马无垢说:“据我所知,中原江湖唯一一个能在阴阳两面都称霸的是龙虎山老真人,可他与明堂一样,能演的住暗面。” “可老真人为何隔几年就要来一次荡魔?说是荡魔为民除害,实则......也是时不时要把心中的暗面发泄一番。” “杀人,夺财,奸污......这些事是会上瘾的,压住了,这些事就是罪,压不住,这些事就是本性。” 他问:“明堂想问的,其实是暗道高手?” 叶无坷点头。 司马无垢道:“明堂知道的,当初山河印笼络天下高手,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是山河印四大杀手,其实就是暗道中人。” “青龙苏入夜曾经是暗道第一杀手,只是现在干干净净了,他又刻意低调,所以没人再提及那段往事。” “他们四个在旧楚末年于暗道之中名声最响亮,可暗道上的超一品高手又何止他们四个。” 他说:“西蜀道唐门的门主也是超一品,他曾经也接活儿......有人说道德底线就是价码的标线,给的再高一点,底线就没了。” “大宁立国之后法度森严,廷尉府里也是高手如云,再加上后来大宁战兵在江湖上扫了一遍又一遍,暗道上的高手也不敢随便抛头露面。” “可是明堂......” 司马无垢道:“一百万两银子,真能买你的人头。” 叶无坷默然。 是啊,一百万两银子当然可以买他的人头。 别说买他的,一百万两甚至可以让刺客处心积虑的去杀皇帝。 “明堂想知道的,其实是回冰州这一路上大概会遇到什么样的敌人。” 司马无垢说:“现在暗道上标价高的那些刺客,其实都不是真正的高手。” 他解释道:“暗道上真正能接明堂人头这种大活儿的人,从来都不收银子。” 站在不远处的秦焆阳问:“收东珠宝石之类的东西?” 司马无垢点了点头。 “别说一百万两银子,就算是一万两银子的生意,只要朝廷要查就差不多能查出来。” “银子是朝廷铸的,私银肯定有,可流通的很少,朝廷自从开始发行银票之后,大量现银的流动更少。” “制式的银锭谁敢胡乱用?尤其是到了一百万两那么大的数额,只要追着线查,就肯定能查到。” “东珠宝石这类东西没有来路,朝廷也无法统计,你可以辨认出来是哪儿的宝石,可你辨认不出来是从谁手里来的宝石。” “以我所知......” 司马无垢看向叶无坷:“收东珠宝石之类的高手,暗道上能威胁到明堂的不下二十个。” 秦焆阳一愣:“那么多?” 司马无垢:“我说的很少了。” 秦焆阳:“你的意思是,江湖上能在暗道做事的超一品的强者至少有二十个?” 司马无垢:“只多不少。” 秦焆阳看向叶无坷:“咱们回林州。” 叶无坷笑道:“现在回去大概也晚了。” 司马无垢道:“可明堂不该身边没有人,若说暗道上的大高手不会低于二十人,那朝廷能用的也绝对不低于二十人。” 叶无坷:“现在确实没有人,我也在等。” 司马无垢:“朝廷能用的大高手还是太明了。” 叶无坷知道这个道理。 司马无垢闭上眼睛:“如果明堂是想问我这些所以才特意带上我......那我很感谢明堂能给我一个与你一起死的机会。” 秦焆阳刚要骂他,叶无坷微微摇头。 叶无坷道:“你是不问堂的大当家。” 司马无垢:“不问堂不过是当初山河印的一个边角料而已。” 叶无坷:“我带上你,可不是希望我临死之前多拉一个陪我的。” 司马无垢睁开眼:“明堂难道认为我是隐藏的大高手?” 叶无坷:“你当然不是,但你肯定认识。” 司马无垢笑了:“我若认识,我若能用,那明堂怎么能轻而易举的抓到我。” 叶无坷:“我还是愿意相信如你这样的人会有底牌。” 他说:“我们谈个条件。” 司马无垢皱眉:“我一个阶下囚,哪里有资格和明堂谈条件。” 叶无坷:“你这样的人一定会有一手安排,你不出事你能用的大高手就不会动,你出事了,他就会找机会救你。” 司马无垢的眼神显然飘忽了一下。 叶无坷继续说道:“你只是没有料到我会在北疆抓你,而你被官府抓了的消息已经散出去了。” 司马无垢沉默了好一会儿。 “明堂说的条件是什么?” 叶无坷:“天下可以还有不问堂,但不问堂必须是廷尉府的不问堂。” 司马无垢说:“所以我的人得帮明堂回到冰州。”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远处传来几声有些沉闷的落地声。 砰,砰砰,砰砰砰。 人数不少,就像是大宁战兵敲响战甲的声音一样。 七个看起来像是蛮牛一样的大汉落地,如同七块大石头从天而落砸在地上似的。 这七个人看起来长得一模一样,身上的穿着也一模一样。 七个人都像是石头雕刻出来的。 这七个人形成了一个圆,将叶无坷他们五十个人包围起来。 七个包围五十个,听起来像是个笑话。 这七个人用的兵器还是一样的,一面巨盾,一把巨刀。 这七个人形成合围之后却没有急着发动攻势,因为他们七个就不是主攻的人。 他们是合围的墙,是为了防止叶无坷他们杀出去的墙。 在这七个人落地站住位置之后,有十四个人从他们身后出现。 这十四个人都是正常身材,是那种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他们很强悍的身材。 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张弓,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三个箭壶。 但他们依然不是主攻。 他们是合围的那道墙上,负责防御的士兵。 两个身穿灰布长袍的男人一个出现在南边,一个出现在北边。 年长些的那个手里拿着一根奇怪的笛子,如剑一样长。 另一个穿灰布长袍的人手里没有兵器,但他的拳头上散发着暗金色的光。 有个穿儒衫的中年剑客出现在东方。 有个穿短衣襟的矮小刀客出现在西方。 秦焆阳抽刀在手:“护住明堂!” 叶无坷则有些感慨:“这么看一百万两也不是很够分。” 第一千零五十三章数数吧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司马无垢看了看围过来的人,他就知道这次别说是叶无坷连他也一样难逃一死。 所以他对叶无坷充满怨念。 如果叶无坷没有把他带离林州的话,那他现在还住在牢间里等死呢。 等死虽然也是死的过程,可不至于马上就死。 现在他总算是知道为什么人都说叶无坷是小鬼见愁,是继张汤之后大宁朝廷出现的有一个让人恨的牙根都痒痒的鬼见愁。 叶无坷死就死吧,还要带上他。 “明堂不用再把我的那点准备算上了。” 司马无垢说:“与其寄希望于我的后手,不如给我一把刀让我给自己个了断。” 叶无坷居然笑了:“这么不自信?” 司马无垢说:“我的人愿意救我是因为他们图钱,现在这种情况给多少钱他们也不会现身出来。” 钱,首先得有命花。 叶无坷叹道:“那就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司马无垢以前不是没想过能和叶无坷成为自己人该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目前来看,也幸福不到哪儿去。 “四个主攻的应该都是超一品。” 司马无垢道:“这种活儿,已经不是一百万两银子的问题。” 他问叶无坷:“一般这种情况下你们当官的怎么应付。” 叶无坷说:“一般我们都先走流程。” 他就开始走流程了。 正二品的封疆大吏迈步向前。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们现在投降的话算自首。” 司马无垢无奈的笑了。 他不知道叶无坷是真的自信,还是因为叶无坷也知道自己快死了所以死之前吹个牛逼。 秦焆阳却因为叶无坷这句话而燃起斗志,用刀指向那些江湖客:“你们投降还可以从轻发落,如果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司马无垢不知道叶无坷是不是也会什么妖术,不只是他自己疯了,连他的手下人也疯了。 两个穿灰袍的人同时冷笑起来,他们看着叶无坷就好像看着一个临死之前还要装腔作势的小丑。 可叶无坷看起来真的不像是装腔作势,因为他还在很认真的分析。 “我可以打一个,我的人可以打一个,司马无垢可以打两个。” 叶无坷道:“我们先杀掉那四个看起来像是超品的,然后再解决剩下的。” 秦焆阳:“好!” 司马无垢:“......” 他实在忍不住劝了一声:“明堂如果有实力自保,不如现在就走。” 叶无坷不搭理他,继续往前迈步。 他问:“你觉得可以吗?” 司马无垢说:“我觉得不可以,但我觉得可以还是不可以重要吗?” 叶无坷说:“我没问你。” 司马无垢:“那你还能问谁?” 叶无坷回头看向司马无垢:“那我现在问你一句,你的人如果再不现身你赎罪的机会不多了。” 司马无垢大声喊:“你们听到明堂的话了吗?现在现身出来救我们,朝廷会对你们好的。” 叶无坷:“说那些没用的,你可以加价,别忘了你有钱。” 司马无垢只好又喊了一声:“我答应给你们的价钱翻倍,翻两倍!” 还是没有人回应。 叶无坷说:“要不你试试问问对面的?” 到了这个时候,司马无垢也只能是按照叶无坷说的去做。 虽然他觉得,这就和小孩子过家家没什么区别。 “你们拿了多少钱杀我们?我也可以给你们翻倍的钱。” 灰袍老者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我们一直都对钱很感兴趣,你说翻倍我也很动心,可如果我们不杀了叶无坷的话,朝廷继续追查,我们以后确实没有花钱的机会了。” 叶无坷摆了摆手:“你们想的不太对。” 灰袍老者笑了:“你是在拖延时间?还是想用你那三寸不烂之舌说服我们?” 叶无坷:“讲事实摆道理。” 他说:“你们之所以来杀我,是因为你们觉得以前做的坏事足够多,如果朝廷追查下去,你们都得死。” “不但你们得死,你们这些人可能还是什么名门正派的门主宗主,所以连你们的宗门也会被朝廷打击覆灭。” “但你们有没有想过,我才是那个给你们定罪的人,我说你们有罪你们就有罪,我说你们无罪你们就无罪。” 这句话虽然听起来依然像是过家家一样可笑,可确实有些打动人。 灰袍老者的脚步果然稍稍慢了些。 “那明堂现在是不是给我们一个明确的说法,你觉得我们有罪还是没罪?” 叶无坷道:“你能和我说这句话就说明你动心了,你也是一个识时务的人,你能分辨出这个世上最强大的力量终究还是朝廷,说明你不笨。” 灰袍老者:“不要兜那么大圈子,我只是希望你斩钉截铁的回答......我们是有罪还是无罪。” 叶无坷:“我刚才已经说过了。” 灰袍老者:“你没说。” 叶无坷:“说过了,我说你不笨。” 灰袍老者:“你说我不笨和我们有罪还是无罪有什么关系?” 叶无坷:“既然你不笨,为什么你能问出这么愚蠢的话来,你们当然有罪,抄家灭门的那种。” 司马无垢要不是身上还被绑着绳索,他想把脸捂住。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叶无坷居然还选择装一波逼。 看起来好像有点意思,但这一波装下来唯一的结果就是死的更惨些。 叶无坷说:“我刚才第一句话就说的很清楚,你们投降,算自首。” 灰袍老者深吸一口气:“有些佩服你了,现在还有这种闲心。” 叶无坷:“我只是自信。” 灰袍老者真的有些被他唬住。 现在这种局势叶无坷还能如此淡定自若,难道真的还有埋伏? 可他们早就已经查看过了,叶无坷的队伍前后三十里之内都不可能有他的援兵。 然而叶无坷的自信又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如果是的话......那这个人实在是太能演了。 “这样吧。” 叶无坷道:“我刚好也想用你们这样实力的人真正检验一下我自己的实力。” 他抬起手指向灰袍老者:“我一个人打。” 灰袍老者:“你当我们......” 叶无坷:“闭嘴,我没指完呢。” 灰袍老者:“?” 叶无坷指了他,又指向那个年轻些的灰袍男人,又指了指穿儒衫的剑客,还有矮小的刀客。 “我一个人打你们四个。” 叶无坷说:“如果你们四个联手能赢了我的话,我依然算你们自首。” 灰袍老者再次深呼吸,然后沉声说道:“先杀他!” 叶无坷眼见那四个人真的都要朝着他冲过来,他立刻伸出手摆了摆:“我说我一打四,你们还真的不害怕?” 灰袍老者已经不想理会他了。 人在半空之中的时候,手里的长笛往前一点。 这长笛长相虽然奇怪,可用法看起来和剑差不多。 叶无坷在长笛点向自己的时候就在戒备了,他等待着那一道剑气到来。 可是没有。 叶无坷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稍稍晚了些。 长笛上有很多孔。 剑气不是从长笛顶端朝着叶无坷刺来的,而是从那些孔里。 劲气好像有生命意义,从长笛的孔里激射出来还能绕一个圈子再刺向叶无坷。 叶无坷感觉到四周至少有七八道劲气绕过来的那一刻做出选择。 他腾空而起。 只有正面没有剑气! 一样的人在半空,叶无坷左手两根手指往前一点。 枪劲! 灰袍老者在这一刻将长笛横放在嘴边轻轻吹响。 一声清脆嘹亮的笛声出现。 半空之中某个地方忽然扭曲了一下。 叶无坷的枪劲被笛声荡开。 可这一刻叶无坷并没有丝毫退意,他甚至还抽空喊了一声:“剩下的三个你们别急,我先料理了他再收拾你们。” 他双手往前一推,从袖口里喷射出去两道黑气。 这是他已经很久没有用过的药术了。 灰袍老者人单掌往下一拍,身形陡然上升。 与此同时,笛音如剑朝着叶无坷咽喉刺过去。 叶无坷看不到那无形的劲气,可他能感觉到。 双指再次点出,枪劲破了拿到锐气之后他立刻往下狠狠的压了压身子。 刚刚下沉,一道刀气从他的头顶横扫而过。 那个看起来矮小的像是个七八岁孩子的刀客,竟然能劈出如此有威势的一刀。 纵然不及那位霸刀聂摄,也差不了多少了。 那刀气横扫过去,将叶无坷后边的一棵树整整齐齐的斩断。 叶无坷一回身:“霸刀前辈还不出手?!” 听叶无坷喊了这一声,那个矮小刀客立刻回头横扫一刀。 可他身后一个人都没有,哪里有什么霸刀聂摄? 叶无坷借助这个机会又避开了灰袍老者的锐气,然后又抽空朝着那个矮小刀客喊了一声:“吓死你个地鼠。” 矮小刀客上当之后怒极,脚下往前发力又横扫一刀。 叶无坷又喊了一声:“霸刀前辈,就在此时!” 矮小刀客显然是真的有些害怕霸刀聂摄,所以他又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还是什么都没有。 叶无坷哈哈大笑:“吓死你!” 司马无垢要不是被绑的太死了,他现在已经不知道几次把眼睛捂住了。 而秦焆阳则看的热血沸腾起来,心说果然还得是咱明堂! 在这样危险的环境下,明堂还能戏耍敌人! 叶无坷如果不想着反击的话,在这样四个高手的围攻之下,虽然险象环生可竟然还能坚持这么久,不得不说是有点东西。 他全心全意应付四大高手的围攻,一边躲避一边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 那个矮小刀客在他嘴里一会儿是地鼠,一会儿是刺猬,一会儿是丑陋的矮冬瓜。 那个儒衫剑客在他嘴里一会儿是二姨子,一会儿是小白脸,一会儿是卖屁股的。 那个灰袍老者一会儿是唱曲儿卖艺的,一会儿是老不死的。 那个年轻些的赤手空拳的灰袍男人在他嘴里则是傻乎乎的撞钟和尚。 就这样坚持了大概半刻左右,叶无坷看起来嘴巴依然那么贱。 但他身上的衣服都已经破损了多处,看起来有些狼狈了。 好不容易逮着个空荡叶无坷向后退出去:“还等?你还能等的下去?” 有一道空灵的声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很轻,但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如在耳边。 “我想看看你能装多久。” 一道倩影从九天之上缓缓飘落下来一样,不但气度如仙还有些别人无法模仿出来的雍容。 哪怕她身上穿着的并不是什么飘逸炫彩的仙衣,只是一件黑色的有些肃穆的道袍。 可她依然是仙,如果人间有仙,那就该是她这个样子。 她说:“这样的四个人都应付不来,怎么配得上小橘子?” 她说:“数数吧。” 叶无坷:“数数?” 道袍女子缓步向前。 叶无坷:“数到几?” 道袍女子说:“他们有几个人?” 叶无坷:“好几十个啊。” 道袍女子:“数到三。” 第一千零五十四章打扫吧 - 天下长宁 - 知白 当两个人真心相爱的时候,他们都会一直想着对方。 有事的时候想着为对方解决事情,无事的时候那就单纯思念。 推测到小橘子去冀州可能会有极大凶险的叶无坷疯狂摇人,能摇来多少就摇来多少,一并都送去冀州那边。 小橘子也摇人。 只摇了一个。 然后小橘子给叶无坷写了一封信。 秦焆阳知道这封信,知道是郡主向明堂请教冀州的局怎么破。 可叶无坷决定不告诉秦焆阳高清澄帮他摇了个人的事,因为叶无坷想装一逼。 他只是没想到,如果他不求救的话这位朵公主殿下就真的只是看着他装逼。 然后叶无坷才理解了,所谓的装波一真的不是假装能装出来的。 朵公主说数到三,叶无坷没干真的信。 这次要刺杀叶无坷的敌人不但多而且都是大高手,任何一个人都不能随随便便的解决掉这么多大高手。 当然,不是人的除外。 叶无坷真想赞美一声朵公主你看起来真不像是一个人,但他怕死。 也是在这一刻叶无坷理解了,为什么朵公主是唯一一个真正继承老真人绝学的人。 也理解了,为什么年纪轻轻的朵公主就选择离开长安去天下荡魔。 别人修武,她修仙。 最起码,看起来她所修行的真的不是什么武学。 就是仙术。 朵公主缓步走向那群暗道高手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是走向一片山,一片海,只是走到山前看山,走到海边看海。 她并不是要杀人。 “诸天气荡,借以伏魔。” 八个字,便有浩荡真气密如飞蝗。 叶无坷还是看不到那无形真气,可他感觉得到狂流乱舞。 他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看到了仙家的气场,看到了什么叫天地力是为我力,天地势是为我势。 所以叶无坷很不理解,完全无法理解。 同样是人,同样是这个年纪,为什么自己和人家的差距就那么大。 这大概就是天下寻常的年轻人看叶无坷的时候也会有的感想。 气剑万千,剥皮去骨。 根本就无法计数的真气化作剑流,似乎是从朵公主身上的每一个毛孔之中释放出去的。 别说她的对手是什么超品的大高手,就算是真的是霍乱人间的妖魔鬼怪也挡不住这样的气剑万千。 长笛碎,剑碎,刀碎,拳头亦碎。 在这气剑万千之下,胆敢稍有争锋之意的兵器都碎了。 灰袍老者确实在超品之境,那个比他小一些的灰袍拳师也已经差不多算是超品强者。 儒衫的剑客已有超品之境,矮小的刀客一只脚踏入超品多年。 这样的四个人联手,能让整个江湖震颤。 可在朵公主面前,不过是......数到三。 “刀不行,不要。” 所以刀碎了,握刀的手断了,胳膊断了,经脉也断了。 “鸣镝剑,假的。” 所以书生的剑碎了,碎的不能再碎,化作无数道流星又打穿了儒衫剑客的身躯。 他的身前是一片亮闪闪的星辰,背后则是喷射而出的一道道血箭。 “笛子很丑。” 灰袍老者的笛子不但碎了,在碎裂之前,他原本压于长笛之中的劲气被反震回来,将他剥皮抽筋一样。 紧跟着就是气剑万千,将他切割的好像成了无数碎块。 然而外人看起来他身体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在一个劲儿的抽动像是犯了羊癫疯一样。 和那个儒衫剑客比起来他真的要好很多,最起码没有被打的像是个马蜂窝一样。 可他是伤势最重的那个,筋脉寸断。 “你的拳法是军中拳法,若你是曾在宁军任职你该死,若你是旧楚府兵余孽,你也该死。” 朵公主对那个拳师说的字数最多,拳师也是四大高手之中唯一一个当场毙命的人。 拳师的双拳碎裂爆开,骨头像是被推出去的短矛刺穿了他的心脉。 尸体倒下的时候,朵公主刚好走过他身边。 最可怕的地方在于...... 叶无坷还能感知到了朵公主的这一招是有何等威势,那气剑万千是何等不讲道理的霸道。 秦焆阳竟然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他只看到朵公主缓步向前,说了一句诸天气荡借以伏魔之后那四大高手就自己出问题了。 朵公主没有停下来,没有出手,没有多看四大高手一眼。 她走过去,四个人倒地不起。 除了拳师当场毙命之外,剩下的三个人倒在那连抽搐都不能抽搐,因为他们失去了任何活动的能力。 别说是他们主动上的抽搐,身体上的被动反应也不准有。 不能动就是不能动,是包括任何条件下的不能动。 可叶无坷很清楚啊......朵公主杀死那三个人比留下他们一口气要难。 只是因为,朵公主觉得叶无坷应该是有话要问,所以才留下了那三个人一条命。 叶无坷也知道,朵公主之所以对那个拳师不留一丝活命的余地,不只是因为那拳师是军武出身,还因为那拳师骂了一句脏话。 大概意思就是一会儿他要把朵公主怎么样怎么样之类的脏话。 此时此刻,朵公主依然是那样的缓步走动,她的目标已经是那七个看起来格外健壮的大汉了。 这七个人每一个都有着和大奎二奎差不多的身形,但比大奎二奎看着要瘦一些,所以视觉上,要更精壮一些。 他们手里是一模一样的兵器,一面与人等高的举盾,有半寸厚度,纯铁打造,别说羽箭,就算是重弩打在上边最多也就是留下一道痕迹。 他们用的刀也差不多有正常人的身高那么长,刀身能有一尺多宽,刀背处的厚度,看起来最起码有两根手指并排的厚度。 这样的一面精铁巨盾至少有二百斤重,或许还要更重些。 这样的一把巨刀至少有一百斤重,至少。 所以这是七个随随便便就能把至少三百斤的东西拿着玩的家伙,而他们七个人身上还有很厚重的铁甲。 与其说他们是七个人,不如说他们是七个钢铁打造的怪物。 这七个人进攻的时候就如同山撞,防守的时候就如同雄关。 还有十四个人与这七个人配合,这十四个人有着超乎想象的箭法。 十四人先发箭,箭如流星。 这十四个人的箭都很特殊,不但比寻常羽箭要粗大要重,箭簇也更长更锋利,形状是三棱倒刺。 这样的箭射穿人体,人身体上就会被直接挖掉一个洞。 十四个人连珠发箭,每一支箭都在距离朵公主身前大概一尺左右被震落。 她真的就像是一个神仙,身边有强大的仙气护体。 可那不是仙气,那是最为精纯的道家内劲。 叶无坷拼尽全力才能看出来,每一支箭对着的方向,朵公主的道袍就会稍稍有些动静。 也就是说,朵公主可以用全身上下任何一个部位释放出真气。 叶无坷现在能看清楚而刚才不能看清楚,是因为那些箭的速度再快也没有那四位超品级别的强者出手快。 朵公主只是不急不缓的走着,没有刻意的动作,只是走着,身上对应着箭的部位就如同会自动生出真气抵御一样。 所以相对来说速度慢了些,叶无坷便看的清楚些。 等到十四个人把他们的箭都打完了,朵公主也已经走到了近前。 她确实走得不快,但凡她稍微快一些也不会被那七个熊王一样的壮汉围住。 这七个人以同样的动作向前,沉着肩膀顶着巨盾向前,把朵公主死死的围在正中。 七面巨盾形成了一个很规则的图形,这样就会留下足够大的空当不至于直接把朵公主挤成肉泥。 所以叶无坷一开始还稍稍恍惚了一下,为什么这七个人非要同时行动? 就在他才想到的时候,七个人动作变了。 三个人向前推进,以三面巨盾撞向朵公主。 另外的四个人脚步稍稍迟钝片刻后也合围过来,形成了外围的一个圆环阵型。 三个超过二百斤的举盾,撞向一个娇嫩的小姑娘...... 还是撞不到。 还是身外一尺。 三面巨盾在撞击到朵公主身外一尺范围就被无形的力量挡住了,这三个能合力把一头牛撞爆的大汉寸步难行! 他们的身子压的越来越低,怒吼声也越来越低沉,大地都被他们的巨大脚掌踩得塌陷下去,可他们依然不能再往前挪动分毫。 这个时候,外围的四个重甲进攻了。 三个重甲出刀,从前边三面巨盾之间的缝隙里朝着朵公主猛刺。 最后一名重甲高高跃起,但他没有劈刀而是在跃起后将盾牌踩在脚下,以自身重力再加上盾牌的重量,朝着朵公主的头顶砸落。 朵公主似乎对他们七个比对那四位大高手还要认真些。 最起码这一次连秦焆阳都看到她出手了。 她抬起左手,很漂亮的手,漂亮的到找不出任何瑕疵的手,屈指轻弹。 弹在盾牌上:咚。 弹在刀尖上,叮。 于是就有了一首简短但清脆悦耳的曲子,叮叮咚,叮叮咚,叮叮咚...... 然后那六个重甲同时瘫软了下去。 不是狠狠的摔倒,就是瘫软。 看起来就好像那六具重甲之内的肉身突然没了,重甲里没了支撑所以垮塌下去了。 这时候朵公主才抬头看向那重重砸下来的最后一名重甲。 然后她抬起手,像是要接住一片从天飘落的雪花。 接住了那个重甲。 砰的一声! 站在盾牌上的那名重甲每一个甲胄缝隙里都在喷血,这瞬间像是化身成了血的喷泉。 四周都有血液洒落,站在盾牌下边的朵公主一尘不染。 她撤手往前迈步,就那么恰到好处,重甲跌落在她身后,砸在地上的时候激荡起来一片烟尘。 此时叶无坷他们才注意到,之前的六个重甲已经彻底瘫了。 他们的甲胄和兵器没有一丝一毫的损坏,肉身尽毁! “这些兵械有用。” 朵公主这句话应该是对叶无坷说的,但叶无坷此时只顾着张大了嘴巴看着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 朵公主也没有继续追杀那十四个箭手。 她说:“练练手。” 从远处有数名青袍道人飞身而至,若飞鹰扑兔一样猎杀那十四名箭手。 朵公主此时转身。 惊讶到无以复加的叶无坷此时发现,朵公主走过的地方竟然没有脚印。 哪怕是在她看起来轻飘飘的托举重甲的地方,也没有脚印。 “鬼啊......” 叶无坷喃喃一声。 朵公主看着叶无坷的样子,只觉得小橘子选人一般。 不过这天下间的男人,在她眼中谁配小橘子都不行,叶无坷能有个一般的评价,就算顶高顶高了。 朵公主语气平平淡淡的说:“打扫。” 叶无坷立刻小跑着上前:“好嘞好嘞。” 秦焆阳吞了一下口水...... “好嘞好嘞。” 五十名精锐廷尉同样的吞了一下口水:“好嘞好嘞......” 朵公主说:“不只是这里,往远处也打扫一下,刚才来的时候见有几人鬼鬼祟祟,顺便杀了。” 叶无坷回头看向司马无垢。 司马无垢嘴角抽了抽......朵公主说的顺便杀了的那几个,应该说的是他的人吧。 第一千零五十五章救苍生之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实在好奇,好奇到他知道自己不该问但还是忍不住要问的地步。 他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还行,最起码在习武这件事上还行。 还行是一个很自谦的说法,他其实一直觉得自己很牛逼了。 十岁才开始真正习武,自离开无事村后也没遇到什么打不过的人。 哪怕就算是遇上了真正的超品强者,他靠自身的武艺和才智也能周旋。 就如之前在和霸刀交手的时候,他第一次见到那么狂暴那么不讲道理的刀气,可他还是能周旋。 但在看到朵公主出手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在朵公主面前就算用尽全部的本事,不留一点后手,也一样没有招架之力。 所以人和人真的不一样? 这当然是一句废话,人和人确实不一样。 如果人和人一样的话,病重多年十岁才开始希望的叶无坷绝对打不过秦焆阳。 而秦焆阳也一直认为自己还行。 “殿下......” 叶无坷忍不住问:“老真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你非同寻常的?” 朵公主一边往前走着一边回答:“从我三岁那年偷吃了他整整一罐拓经丹也没死的时候发现的。” 叶无坷心口一窒。 他听说过拓经丹,龙虎山老真人亲自炼出来的丹药。 这个世上当然没有什么普通人服下也能变成绝世天才的丹药,也没有服下就能长生不死的丹药。 但拓经丹这个东西,寻常人吃了是真会死的。 拓经丹也不是练武多年的人谁都可以吃的。 简单来说,拓经丹是用于已经可以修行内劲,成为内家高手之后,在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再有新的进境之后服用的。 按照老真人的说法,人就是一个容器。 不能修行内劲的武者也是一个容器,只是和修行内劲的武者不是一个类型。 不能修行内劲的武者,他的身体容器在于肌肉和骨骼。 肌肉练得越来越强大,蕴含的力量自然也就越来越大。 而内家高手需要能在体内留存更多的内劲,才能冲破桎梏达到一个更高的层次。 哪怕是已经练到了极致的外家高手,肌肉和骨骼的力量也近乎完美,服用拓经丹也没什么用。 有用的是卡在某个阶段的内家高手,尤其是高层级的内家高手。 江湖中人如何评定一个内家高手已经到了一品境界,最主要的是看能不能将内劲化气。 严格一些来说,叶无坷现在就处于一品高手的境界,他可以将内劲化成劲气,比如他的双指枪劲。 但他的指劲,只能在一条直线上,能用,但有限制的用,这就是一品高手的标志。 而成为超品强者的标志,就是将内劲化气运用自如,可以是一条直线,如剑气,指劲,刀气这样的用法。 也可以随意改变气劲的方向,可以转,可以停,可以几条线的同时攻击,也可以化作很多点来攻击。 在内家高手修武到了一品境界之后,想成为超品强者,可自己的身体条件却已经达到了那个瓶颈,先天条件就是这样的,所以无法突破到超品境界。 拓经丹就是帮助这样的人,改善自身体质。 当然,不是说一品高手吃了就有用。 这个还是要看个人体质。 简单解释一下就是......这个人身体条件其实是具备成为超品强者实力的,但因为某种原因限制了他的肉身开发。 拓经丹有用。 一个人的身体条件最高最高就能支撑他到一品强者,吃了拓经丹有用但没有那么大的用,也不会让他提升到超品。 另外一个不是人人都能用的原因在于,拓经丹的药性实在过于刚猛。 叶无坷听完朵公主的话后,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他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震撼过。 “三岁?” 朵公主漫不经心的说道:“三岁半。” 叶无坷:“三岁半吃了一罐拓经丹?” 朵公主依然漫不经心:“不怪我,三岁半的我又怎么会知道,拓经丹和糖一样都是甜的。” 叶无坷想了想,这么说也不是不行。 要怪就怪老真人,为什么把拓经丹做成甜的?难道就没有想过小孩子会误食这种事? 不对啊...... 叶无坷想着,按照常理小孩子误食一颗拓经丹就算不死也要大病一场,怕是一辈子都要废了。 正在想着这些的时候,朵公主又解释了几句。 朵公主说:“倒也不能都怪他,他也没想到三岁半的孩子能爬到一丈多高的架子上偷吃他的拓经丹。” 叶无坷点了点头。 看来老真人是考虑过不能被小孩误食的问题,但他没有考虑过被一个小孩连续误食的问题。 叶无坷当然不知道,当时老真人都急了。 老真人说......我他妈的把一颗丹药做成甜的有罪?凭什么丹药就不能做的好吃些?凭什么丹药就不难做的口感好些? 老真人还说......那本来是我自己吃着玩的零食。 拓经丹还有一个用处,就是能舒缓不停增加的内劲修为带给身体的压力。 老真人在多年前就已经达到了无为而修的境界。 意思是......他就算不刻意的去练功,他的身体也已经到了那个自我修行的地步。 所以他的内劲是在不断增长的,哪怕他只是在吃饭睡觉甚至啪啪啪的时候都是在增加的。 就算他是前无古人的老真人,他的身体条件在朵公主出生之前也确实是前无古人的好,可他依然要解决这种内劲不断自己增加的问题。 从这种角度来看,老真人修行的其实已经不是寻常范畴之内的武学了。 如果非要说他是在修仙的话,亦无不可。 只要他的肉身能够一直容纳不断增加的内劲,一直容纳一直开拓一直这样下去,也许再过一百年,他真的就修成不能飞升但陆地无敌的神仙了。 如果他自身随时产生的内劲能够完全抵消他纵掠飞行的内劲,理论上他就可以一直飞。 叶无坷此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朵公主道:“不必去想着人和人是否不同的问题,也不必羡慕别人比自己的先天条件好。” 她脚步停下。 看着叶无坷似乎是有点耐心,但耐心不多的解释:“因为人和人真的不同,羡慕也没用。” 叶无坷张了张嘴。 尬笑。 朵公主问:“你是因为看起来我很随意的就杀了那四个人所以好奇?” 叶无坷:“殿下随意杀了的可不只那四个超品。” 朵公主:“他们四个都不是,嗯......有一个勉强是,所以你不必惊讶于我随便就能杀四个超品,他们不配。” 叶无坷:“四个都不算真正的超品?” 朵公主:“嗯,不算,不过......” 叶无坷:“不过什么?” 朵公主:“就算是四个超品杀起来倒也区别不大。” 叶无坷:“殿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始修行这样恐怖的功法?” 朵公主想了想后回答:“很晚。” 她说:“我从三岁半开始跟着老真人修行,到十岁的时候他才开始教我招式上的东西。” 朵公主说:“他对陛下说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到四岁不死就是奇迹,后来说到五岁不死就是奇迹,再后来说到十岁不死就是奇迹。” 叶无坷:“现在呢?” 朵公主:“现在?现在不知道,他五年前说我死了就是奇迹。” 叶无坷:“?????” 叶无坷以前就听高清澄说起过,老真人已经到了修行自如的地步。 什么都不做,就有别人努力奋斗流血流汗也追不上的修行速度。 可老真人到这个地步的时候,好像是七十岁以后。 叶无坷想着,也就是说......朵公主十岁的时候就到了这个地步? 朵公主说:“你好像还是很惊讶。” 叶无坷点头:“确实很惊讶。” 朵公主继续迈步前行:“没必要惊讶,哪怕有一天时代发展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人们靠各种器械就能替代修炼武艺的地步,甚至靠各种器械就能不必再刻意追求更高修行的地步......” “那也一定会存在我这样的人,只是到了那个时候我这样的人会好好的藏起来,不会让人发现原来这个世上的人有那么大的不同。” “寻常人之间对比就已有不同,有的人体力会天生好一些,有的人脑力会天生好一些,可差距是人能接受的。” “也就是,废材会习惯的接受天才,却不能接受,这个世上还有比天才更可怕的人。” 她说:“如果我的师父不是老真人,如果我的父亲不是陛下,那......三岁半那年我吃了一罐拓经丹而不死,下场是什么?” 叶无坷:“被人抓去研究。” 朵公主笑:“小橘子看上你果然还是有些道理的。” 她说:“如果我不是有这样的身份,那三岁半那年之后,我会被关在什么地方,不停的被人放血,甚至割肉炼丹,他们不舍得我死,但我一定会有被折磨死的那天。” 叶无坷点了点头。 朵公主道:“所以普通人羡慕这些做什么?普通人拥有这样的天赋未必是好事。” 叶无坷又点了点头。 然后醒悟过来,朵公主说他是个普通人。 也没错...... 和朵公主相比的话,可能连老真人都算普通人。 朵公主的父亲,当今大宁皇帝李叱,在朵公主十五岁的时候曾经和她有过一次长谈。 陛下说,你有这样的天赋,就该有担当的觉悟。 你远超普通人,要尽量尝试去保护普通人。 朵公主的回答说我会,但不会勉强自己不停的做这些事。 陛下说当然不能勉强,因为人力有极限,做好事也要量力而行。 朵公主说不是这个原因。 她说...... 我的寿命可能远远超过别人,超过这个世上的所有人,我会经历别人几倍甚至十倍的悲喜。 我不但会眼睁睁的看着父母离开人世,将来也可能还会看着子孙后代离开人世。 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我就该漠视悲喜。 当时陛下大为震惊。 然后大为赞同。 朵公主大概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从那么小就能理解神该无情的人。 不因悲喜好恶而做对的事但一直做对的事,大概就是神性。 朵公主看这个人间,和天下人看这个人间不一样。 她对陛下说,其实也不一定。 我预见不到自己的死亡,不代表我不会死亡,只是现在的我,暂时预见不了自己的上限。 等有一天到了那个上限,我的身体再也撑不住越来越强大的实力,那就该死了。 陛下当时想了好久。 然后说......你说的,大概就是化道。 朵公主此时看向叶无坷:“我要回长安了,小橘子那边不管你有多少安排我都是要去一趟的,所以你安心。” 叶无坷使劲儿点了点头。 朵公主道:“大宁需要你这样的人,未必需要我这样的人,我可以游走天下杀蛟龙恶虎,但我救不了苍生。” “有人说修仙的能救苍生,也许吧,我不知道世间人是否真的可以修仙,但世间本来就有很多救苍生的人,人间有人可救人,何必寄求于仙?” 她问:“你应该能明白我说的世间原本就有很多可以救苍生的人是什么意思。” 叶无坷点头:“为官者。” 朵公主笑了:“小橘子看上你,眼光不错。” 她转身欲行,又回头。 “江湖上的人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你看......到了侠之大者才能为国为民,侠之大者尽其全力能帮数十万人几次忙?能救几次几十万人的生死?这样的事做一次就很难很难了,而做官的,七品就可以了。” 第一千零五十六章那一对少年少女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站在那目送朵公主离开,他的思绪却已经飘出去很远了。 他不动如山,思绪如云。 朵公主说,江湖上的侠之大者究其一生能救治多少百姓? 而一任七品县令三年为任,小县也有数十万人口,大县或有数百万人口。 三年之内,为官者可救民于水火,也可陷民于水火。 叶无坷呢? 他现在已是正二品道府,他虽然做了一些事,可心中笃定的是陛下不会让他在辽北道久留。 所以他更多精力是放在查处大案,惩治贪腐,又有多少精力致于民生? 恍惚之中,叶无坷才明白朵公主今日来救的何止是他一条命。 虽然他并未轻慢懈怠,可终究是有些偏倚。 为案情奔走,今日在冰州过两日就到了林州,又到北疆,又去福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从未真正仔细看过百姓们的日子。 从这种角度考虑,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不作为。 只想着百姓们见贪官污吏被惩治是大快人心,却忘了百姓们更在乎的是桌上一日三餐,是身上冬暖夏凉,是房屋是否坚固,是田地如何耕产。 一念至此,叶无坷背脊有些发凉。 少年始终觉得自己不曾致力于立功受赏,可却忘了为官者的本分更改使百姓安康。 辽北道是大宁地域排名第一的大道,是将原冀州一部分,兖州一部分,再加上整片辽北大地的广阔沃野。 人口何止千万? 一县之主官就可定数十万百姓命运,一道之主官手握的便是数以千万计的生死。 想到这,叶无坷竟有一种内心大骇的感觉。 秦焆阳见他站在那一直都没有动,担心的问了一句:“明堂?怎么了?” 叶无坷回头看向秦焆阳:“雇一辆车来,买些纸张笔墨。” 秦焆阳点头:“马上就去!” 路上,叶无坷坐在马车里,面前放了一张小桌。 秦焆阳为他研墨之后问:“明堂要写奏疏?” 叶无坷先是摇了摇头,然后点了点头。 他沉思良久,提笔落字。 【臣闻丁银赋役自周起实为人头税,至楚繁盛时期,朝廷登记人口两千五百万余,实天下人口已过亿计。】 【以至于富足者税轻贫苦者税重,长此以往,百姓生活愈艰,地主愈发骄横。】 【自大宁建始元年,陛下曾昭告天下,滋生人丁永不加赋,实为百姓之福,然丁银税赋本有不公,今大宁昌盛,田赋该取,丁银当除。】 ...... 秦焆阳看着叶无坷落笔,一开始还有些犹豫,斟字酌句的写,到后来落笔越来越快。 看的秦焆阳心惊胆战,因为叶明堂写的这些东西一开始是为民生,后来是为官制,尤其是对地方官员的约束。 叶无坷把在地方上查实的事,结合民生一五一十的上奏陛下,其中包括了地方官员如何私吞火耗,如何杂派加征。 这些事这么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其影响比叶无坷在辽北道杀了那么多官员还要大的多。 如果说叶无坷在西蜀道杀了不少官员,只是得罪了西蜀道那边的权利集团,在辽北道杀了更多人,得罪了更大的权利集团,那这份奏疏上去,叶无坷得罪的就是整个天下的官员。 “明堂......” 秦焆阳忍不住叫了一声:“要不要......慎重。” 叶无坷抬头看了看秦焆阳,这一刻秦焆阳才注意到明堂的眼睛微微发红。 “不必。” 叶无坷道:“让我一口气写完。” 他低头继续奋笔疾书,非但下笔越来越快,落笔也越来越有力。 秦焆阳一字一句看着叶无坷写下的奏疏,他已可预见,这份奏疏陛下要是在朝廷上当众讲出来,不知道会有多少官员恨叶无坷入骨。 而这奏疏若传闻天下,那叶无坷便是天下豪绅地主和地方官员的生死大敌。 举个例子。 如果一户穷苦人家有十口人,按照周和旧楚的田赋丁银,他们一家十口人都要交税,但他们却只种了两亩薄田。 一个大地主家里也有十口人,也按照十口人交税,可他家里却有千亩良田。 若按照叶无坷所写,将丁银并入田赋,取消按人头交税,那叶无坷得罪的都是谁? 还有火耗之事,这原本就是地方官员的灰色收入,一旦加以整治更改,官员们又会有多少人骂他? 所谓火耗,就是从百姓们手里收上来的税银都是零散银两,收上来之后要熔银重铸。 这个消耗,地方官员是从要计入税银征收之内的。 楚时候有些地方官员胆子大到没边,一两银子的税收就敢和百姓们要六七钱银子的火耗。 而朝廷自始至终对于火耗之事并没有什么详细的规定,也无有力监管。 如旧楚末年时候,冀州一地,各地官员每年征收的税银报到楚国朝廷的是二百三十万两,旧楚朝廷一直都觉得冀州这边收的低。 冀州官员上报楚国朝廷的时候还说,冀州贫苦,连年征战,霍乱频发,民不聊生,所以税收不上来。 可实际上,冀州每年向百姓征收的税赋可能远超千万两。 其中仅仅是火耗一项,上报朝廷二百三十万两,火耗向百姓收取的就有一百多万两,而火耗收取不计入朝廷税收之内。 叶无坷虽年少,可他走过的地方实在是不算少了。 江南富庶之地他去过,西南荒蛮之地他去过,漠北疲敝之地他去过,辽北沃野之地他也到了。 其所见所闻,超过了大部分在长安做官始终没有离开过长安的人。 秦焆阳看着叶无坷那张隐隐有些发红的脸,看着那双同样隐隐有些发红的眼睛,他知道......明堂这次才是真的没有退路了。 如果说叶无坷在辽北道的大开杀戒,招惹来了整个辽北道利益集团的追杀。 那这份奏疏上去,可能会招惹来多少人追杀? 他知道明堂这份奏疏,可能就是明堂在几年在地方上办的所有事的积累,朝中不是没有人知道,只是没有人说。 陛下当然也知道,可凡事都要有一个递进的过程。 大宁毕竟才立国二十年。 与此同时,冀州。 高清澄带着聂惑回到住处的时候,聂惑的脸上明显有些焦虑,她偷看高清澄,却见小姐脸上一如往常的平静。 “小姐,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聂惑进屋之后就给高清澄倒了一杯水。 高清澄坐下来微笑着回应:“为何要担心?这不就是我们的本分?” 聂惑道:“虽然话是这么说,可现在矛盾好像已经指到我们头上来了。” 她在高清澄对面坐下:“宋氏藏了账目......现在黄八两没脸见人,更重要的是,宋氏藏的账目还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也是真的。 因为账目确实是黄八两让宋氏一笔一笔记下来的,但宋氏记的却不是黄八两这些年真正的经营收入和支出。 黄八两对宋氏过于信任,那份账目他自己都不过目。 宋氏也真是明目张胆,她算准了黄八两是个粗糙性子,不喜欢看这种繁琐细致的东西,所以哪怕那本账目之前一直都在黄八两书房的抽屉里,她也明白黄八两不会看。 这些年来各家凑钱做从豫州往辽北和漠北的茶叶生意,都是宋氏主持。 黄八两整日都和他的老兄弟们聚在一起,要么是纵马打猎,要么就是喝酒聊天,要么就回燕山去一住就是几个月。 她之所以这么自信,就是因为她太了解黄八两了。 那个看起来放了不少书的书房里,黄八两是一本都没有翻看过。 连看着有意思的书他都不看,更何况是那些枯燥乏味的账目。 宋氏这个人还有着极强的记忆力,她每个月都会给黄八两念一遍账目。 虽然大部分时候黄八两都不听,可她念的才是真的账目,听起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账目。 她欺负的还是黄八两等一众老兄弟们有很大一部分人......不,是极大的一部分人,不识字。 现在的问题在于,黄八两觉得自己愧对老兄弟们。 他将宋氏狠狠打了一顿,然而这并不能让他心里就轻松些。 宋氏也是个心狠的,在高清澄面前那大姐姐一样的亲切形象完全没了,一口咬定,黄八两这些年做生意就是赚了那么多钱。 黄八两问他为什么要藏账目,她就说因为想为黄八两遮掩。 黄八两怒了,怒吼道我有什么可遮掩的! 宋氏就说,这些年你用大家的银子做生意,什么生意都做,什么黑心钱都赚,怕大家知道,就让人人都不待见的白春年帮你保管。 他还说白春年才是真正的你真正的管家,你打死我还不是和杀白春年一样的道理。 无非是杀人灭口。 这暴怒之下的黄八两,继续打也不是,不打又气的几乎要炸开了。 老兄弟们都劝他说压压火气,大家都信你。 可黄八两也知道,大家嘴上说都信他,可心里怀疑的种子,没准就已经生根发芽了。 宋氏还说,高郡主刚来的时候她去偷听,一听到说起什么白家,她就知道要出大事。 她说的白家,还能是哪个白家? 当她听到高郡主提到那两个涉案的犯人一个叫白经年一个叫白流年的时候,就知道一定就是冀州这个白家了。 黄八两就大声吼,说白春年是蠢了些,可他难道会蠢到这个地步? 真在外边做些坏事,什么黑心银子都赚,那他还敢让手下人取名字跟他排着? 宋氏说我哪里知道他怎么想的,我只知道这些年我把你伺候的像是皇帝一样,你却如此待我。 场面真是乱的一塌糊涂。 一群老兄弟拉着黄八两就走,要带他找个地方平静平静。 可黄八两哪里还有什么脸面和老兄弟们喝酒,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不出来。 现在宋氏已经被廷尉控制,可控制不了这沸沸腾腾的局面。 “确实是个高手。” 高清澄语气温和的说道:“能在很早之前就把这些事都想到了,所以才会有了白经年白流年的名字。” “宋氏和白春年肯定是他们的人,但白春年现在疯疯癫癫,和宋氏没法对质。” 聂惑道:“就算有办法对质,白春年也不一定知道宋氏和他是一伙的。” 高清澄点了点头。 “就好像他们一直都在放火,所以他们知道怎么知道火不烧到自己身上来,早早就准备好了一条隔火带。” 高清澄说:“白仲年死了,白春年就是个傀儡,宋氏有些重要,白京川也有些重要......但......” 她看向聂惑:“既然是一条隔火带,宋氏和白京川可能会觉得他们自己真的是那个白家做主的。” 聂惑道:“现在宋氏咬死了黄八两,是想把自己是主犯的事变成从犯?” 高清澄微微摇头:“她知道咬不死的,她只是想让局面更乱,隔火带需要死士,她就是死士。” 聂惑轻轻叹了口气。 “冀州这边都是勋贵,是对陛下都很重要的人,可现在偏偏是小姐你来了冀州,你来面对这些老人......” 她说:“为难的事,都在小姐肩膀上了。” 高清澄笑了:“大家都做好办的事,那就是大家都不做事。” 第一千零五十七章隔火带 - 天下长宁 - 知白 宋氏等来了高清澄,她知道该来的就是高清澄,她在等的也一直都是高清澄。 这不是一句废话,因为这是宋氏给自己定下的死期。 死期来的时候,一定要死在对的人面前。 “郡主好。” 宋氏被两名廷尉带进来,她没有任何反抗,也没有任何波动,被带进来就主动坐在高清澄对面的椅子上。 高清澄对她很客气,按理说宋氏现在的身份是罪犯,罪犯哪里有坐着的资格,就该在下边跪着。 面对宋氏的招呼,高清澄回应的也很客气。 “你好。” 她脸上还带着笑容:“火烧很好吃,肉也很好吃。” 宋氏理了理垂下来的乱发:“谢谢。” 她的半边脸肿的很高,嘴角破了,眼角也破了,黄八两是个武夫,是个曾经随陛下征战天下的武夫。 黄八两的一巴掌实实在在扇在她脸上,她还活着只是因为那是一巴掌扇在她脸上,而不是一拳轰在她太阳穴。 所以黄八两再愤怒,对她还是留了手。 “还要坚持这一切都是黄将军所为?” 高清澄问。 宋氏嗯了一声:“要坚持,因为本就是他所为。” 她说:“我出身不算有多好,可家风向来端正,我父亲是斯斯文文的读书人,我母亲也知书达理,我从小就听从他们的教导,不可不认错,不可乱认错。” 高清澄点了点头:“如此说家风确实端正。” 宋氏抬起头,她的样子看起来虽然很惨,但她还是在努力的表现端庄。 她说:“生意上的事黄八两都清楚,他只是能演,他也必须演,因为不演的话他跟老兄弟们没法交代。” “白仲年是不是他杀我的不确定毕竟没有亲眼所见,但白家那些来路不明的财产都是黄八两的我可以确定。” “从六七年前开始黄八两就不满足于只做些茶叶上的生意,他往域外倒卖的东西逐渐变成了违禁品。” 高清澄问:“比如?” 宋氏说:“比如......兵器甲械。” 高清澄问:“这些东西怎么可能运出关外?” 宋氏说:“域外的间谍能进来,域外的杀手能进来,那违禁品为什么就不能出去?” 高清澄:“倒也巧了,你若是早些天跟我说这些,我还要请你举例说明域外间谍的事,现在刚巧就有一个要从冀州经过的杨甲第。” 宋氏说:“或许是巧了吧。” 高清澄:“你继续。” 宋氏并没有什么慌乱。 最起码她看来依然平静,也依然端庄。 她的眼神没有胡乱的躲闪,说话的时候也不是闪烁其词。 “黄八两经常去燕山,这一点郡主是知道的。” “我知道。” “黄八两和白春年在燕山少有人能到的地方建了一个规模不算小的武工坊,在里边制作兵器甲胄之类的东西。” 她看向高清澄:“这些东西怎么运出去的我不知道,但大概是和江湖上的某些专门做这种事的人有来往。” 听到这高清澄微笑着反问:“比如叶明堂刚刚在辽北查获的不问堂?” 宋氏说:“我不知道不问堂是什么,但郡主既然提起来那大概就是专门做这些生意的江湖势力。” 高清澄:“你提到的事,刚巧都有能举例说明的例子。” 宋氏:“郡主也说是刚巧。” 高清澄笑了笑:“继续。” 宋氏点头。 她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我说的是假话,那燕山里的武工坊就一定是假的。” “郡主现在就可以派人去查,一定能查到,而且还能查到尚未送出去的货品。” 高清澄:“我信。” 宋氏说:“除了兵器甲械之外,他还走私人口。” 高清澄:“这可是来钱又快又不用本钱的生意。” 宋氏说:“郡主说的没错,黄八两每年都会以出去游玩的名义,在他去过的地方物色女子,然后他离开,在安排人去抓。” “这也是禁不住查的事,虽然不能直接查证是黄八两所为,可郡主只要查了就能从中看出联系。” “凡是黄八两每年去过的地方必会有年轻女子丢失,而且......因为是要卖给域外的人,他物色的女子身材都好,尤其是胸都大一些。” 高清澄:“你知道的这么清楚?” 宋氏说:“有些账目是我过手的,有些账目是在白春年那边。” 高清澄:“如此说来,我在辽北查到的白经年白流年,都和黄将军有关。” 宋氏摇头:“这我不知道。” 高清澄:“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不知道,确实是只有家风不错的门第才能培养出来的人。” 宋氏说:“郡主不必讥讽我。” 高清澄:“是认可。” 宋氏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直视高清澄。 “郡主你可以不信我的话,我也知道凭我一家之言不可能给他定罪。” “我也从来都没有过要害他的心思,他藏起来账目原本就是为他遮掩。” 高清澄:“因为他打了你,所以你气不过?” 宋氏:“一部分是。” 高清澄:“另一部分原因是......他常年不把你当回事,说是他的夫人,实则如奴仆一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哪有什么深仇大恨呢?只是长年累月攒下来的怨念,他打你骂你使唤你,到了关键时候还要出卖你,这样的男人你为什么要保?” 宋氏:“郡主说的没错,郡主也有体会。” 高清澄笑了笑:“没有体会,只是这些年查案,凡女子涉案的多数是这个说辞。” 宋氏:“既然多数是这个说辞未必就是说辞,而是真相。” 高清澄:“不说这些和案子无关的,说黄将军的事。” 宋氏嗯了一声。 “他这些年积累下的财富多的数不清,他又是个粗莽的,白春年虽然好吃懒做但有一样好,就是嘴巴严,而且算学好。” “白春年有过目不忘的本领,黄八两信任他也是因为,有些账目根本不能记,不能落在笔尖上,白春年能记在心尖上。” 高清澄:“你也有这样的本事,在对账目的时候你眼里看的和嘴里说的不一样,但你说的那些,应该都不会有错。” 宋氏:“我的记忆力也很好。” 高清澄:“所以黄将军怎么可能是粗莽之人?粗莽之人可不一定想着要找你们这样两个记忆好的做帮手。” 宋氏无奈的笑了笑:“郡主还是被他演的戏么懵逼了眼睛,从心里觉得他无辜。” 高清澄:“你应该相信我的专业。” 她说:“这些案情听起来很严重,但应该不是最严重的。” 宋氏点头:“当然不是。” 高清澄:“说些更严重的。” 宋氏说:“就拿倒卖人口来说,黄八两不只是在冀州各地物色,他其实也去过辽北道。” “辽北道地域宽广,有些山里只有一个村子,与别处村落相隔甚远,所以出了事也好说。” “郡主可以调阅一下最近这些年冀州和辽北道那边丢失了多少女子,尤其是容貌漂亮胸脯还大的。” 高清澄回头看向聂惑:“给刑部发文。” 聂惑应了一声:“马上派人去。” 然后她小声提醒:“三法主官还在冰州。” 高清澄微微点头:“给三法主官也发文,请他们在冰州的事了之后来一趟冀州。” 聂惑又答应了一声。 高清澄继续问道:“黄八两做了这么多事,他如何防备自己被查?” 宋氏忽然冷笑了一声:“因为他自己什么都不管。” 高清澄:“这是何意?” 宋氏说:“他只管收钱藏钱,其他的都是白春年与我在负责,所以真要是问起来,他一问三不知也不是装的,他本来就不知道。” 高清澄:“高明。” 宋氏说:“黄八两高明的地方何止是这个?” 她看向高清澄:“每年他都会带着燕山营的老兄弟们出去潇洒快活,却从让各家出钱。” “他对那些老兄弟们钱都是从账目上出,是算作各家分摊的,如此一来,在无声无息之间就把所有人都拉进水里了。” 高清澄:“高明。” 宋氏继续说道:“郡主有空可以去燕山老营看一看,黄八两带着他们把老营重修了一遍,说的是为陛下将来可能回燕山老营看一看做准备。” “实则这也是为了把各家拉下水,燕山老营重修他说花了不到一万两银子,可实际上花销在数十万两。” 高清澄:“账目也是你盯着的?” 宋氏点头:“是。” 高清澄:“和各家说起花了多少钱的时候也是你来说的,一笔一笔都说的清清楚楚,各家都觉得,就是说了一万两。” 宋氏:“是。” 高清澄:“真正花了多少钱也只有你说的清楚,连黄八两都说不清。” 宋氏:“是。” 高清澄:“那你和黄八两的罪名并无两样。” 宋氏:“死就死,和他一起死了到地下再去做纠缠不清的夫妻就是了。” 高清澄:“因爱生恨。” 宋氏:“算吧。” 高清澄笑了笑。 她起身:“今日就先问这些,我会找黄将军一一核对。” 宋氏:“他不会承认。” 高清澄:“我能辨别。” 她离开这个房间,出门的时候微微摇头:“果然是一片隔火带。” 聂惑道:“这些词在她心里不知道已经过了多少遍,自然是滴水不漏,况且这些词儿也好说,涉及账目明细的就往她自己身上揽,涉及案情的她就往黄将军身上推。” 高清澄道:“咱们再去看看白春年。” 聂惑道:“从被抓开始白春年就疯疯癫癫的,不像是假的。” 高清澄:“那就肯定不是假的,杨飞燕杀白仲年的时候说不得对白春年用了什么手段。” 聂惑:“喂药迷魂?” 高清澄:“这些手段他们在别处已经试验过无数次,难保不是为了今天这不起眼的白春年做准备。” 聂惑:“若如此,那后边的人得有多大势力?可我怎么都想不出,冀州这边除了黄老将军他们之外还有多大势力。” 冀州勋贵集团的代表无非两种人。 一是燕山老营出来的,二是四页书院出来的。 现在燕山老营的人看起来不像是有那么大的能量,那四页书院出来的文官权利集团呢? 她看向高清澄:“要不要从书院查一查。” 高清澄道:“暂时不必了。” 聂惑不解:“稍微先查一查也是好的,一点都不查吗?” 高清澄:“如果四页书院出去的人能被咬上一口......你觉得宋氏会只咬着黄八两一人不放?” 她往前迈步:“他们现在可不怕把水搅浑,越浑浊他们越好藏身。” 只是连高清澄现在也有些想不通顺......既然看起来不像是燕山老营的人在作乱,也不像是四页书院的文官集团在作乱,那到底能是谁? 冀州这个地方,到底还能藏下什么? 这可比徐绩还能藏。 第一千零五十八章神秘刀客和神秘医官 - 天下长宁 - 知白 白春年看起来是真的疯了。 他原本就被打的皮开肉绽浑身是伤,被关押起来后廷尉府的医官给他用了药也包扎好。 可他马上就把绷带都撕了,撕绷带的时候牵扯的伤口再次血流如注。 可他好像一点儿都不疼,还低头舔着伤口上被血冲下来的药说有茴香豆的香味。 廷尉按着他,医官再次给他敷药包扎,然后他就被廷尉绑了个结结实实。 他没有被绑在床板上,而是被绑在柱子上。 到了晚上他就嚎啕大哭,说自己想睡觉。 也不知道是因为伤口疼的睡不着,还是因为站着睡不着,嗷嗷叫唤了大半夜,天快亮的时候像是睡着了。 廷尉进去查看的时候他猛的睁开眼,然后哈哈大笑说吓你一大跳。 清晨的时候高清澄在窗外看了一会儿,白春年嘴里嘀嘀咕咕的一直都在说着是。 声音不大听不清楚,像诵经一样。 不到一刻之后,就在关押白春年的隔壁屋子里,白京川被廷尉带来。 看到高清澄的那一刻,白京川的眼神里满是不屑。 就好像高清澄只是个会吓唬人的假老虎,他一点儿都不怕。 高清澄这么多年在廷尉府可不只是看完了所有的档案卷宗,不只是在文字上看到了所有的审案过程。 她还看过很多庭审。 如白京川这样的犯人,高清澄见过的何止一个? 所以对于白京川眼神里的挑衅,高清澄甚至连可笑都不觉得。 如此平静的郡主殿下,让白京川在挤眉弄眼了一会儿后就自觉无趣。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不就是想知道黄八两到底是不是幕后主使吗?” 白京川虽然不再用眼神和脸上夸张的表情试图激怒高清澄,可依然是一种无所谓的样子。 “那我告诉你,黄八两就是幕后主使,死了的白仲年也是,冀州城里燕山老营出来的人都是。” 他笑呵呵的看着高清澄:“每个人都是,你还敢查吗?” 高清澄看向聂惑。 甚至都没有说一句话。 聂惑看向手下廷尉:“廷讯手册你们都记得吗?” 廷尉们同时答应了一声:“记得。” 聂惑点头:“第一页给他用一遍。” 廷尉随即上前,有人按着白春年的胳膊,有人按着白春年的肩膀,还有人踩着他跪在那的双腿。 白京川被死死的控制住,脸上还是那样的无所谓:“你只要折磨不死我,到了朝廷我就告你刑讯逼供。” 高清澄打开面前的卷宗,哪有什么闲工夫理会这个家伙。 她在看刚刚记录下来的宋氏的口供,当时听的时候高清澄就能从中做出判断。 可有些话,需要反复琢磨才能理解宋氏说这些的时候出于什么目的。 是为了故意表现什么,还是用故意表现什么来遮掩什么。 廷讯手册的第一页一共有七种刑罚。 第一种就是夹手指。 在把白京川控制好之后,一名廷尉上前把白京川的十根手指都放进夹棍里,两边的廷尉随即发力拉紧。 只片刻而已,白京川的嚎叫好像能把屋顶掀开似的那么大。 高清澄还是那样的淡然,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廷尉按照手册上的说法,不断的收紧夹棍,白京川的哀嚎声之中,还夹杂着夹棍上紧的吱吱声。 疼的死去活来的但神智还在,白京川也许是觉得这样太丢脸,于是死死的咬着牙,可没咬住片刻又开始哀嚎了。 这只是开始。 夹棍之后便是老虎凳。 廷尉将白京川绑在凳子上,尤其是双腿要伸直了绑好。 然后开始往脚下塞垫板,一块一块的塞,一开始白京川还能坚持,后来感觉双腿要从膝盖处往上给掰断了,疼的他满头大汗连哀嚎声都变得沙哑起来。 这才两个项目而已,白京川就已经疼的虚脱了。 可没人问他。 什么都不问。 只是一味用刑。 到第三种的时候白京川终于还是昏死了过去,但廷尉的针灸让他在瞬间又苏醒过来。 泼冷水当然也有效果,可显然比针灸要差得远了。 针灸不但可以让白京川苏醒,还可以增强白京川的感知。 也就是,痛觉加倍。 到了第四种的时候白京川再次昏死了过去,但只是片刻而已就又给疼醒了。 针还在他身体里扎着,那是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他全身的疼痛。 而高清澄还是在安安静静的看着口供,还用笔在旁边的纸上一条一条的写出这些口供之中可以深究的部分。 等到白京川终于忍不住开始哀求的时候,高清澄却起身要走了。 “你到底想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 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的白京川,眼神之中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挑衅。 只有哀求。 “你想知道什么你倒是问啊。” 他的嗓音已经沙哑到几乎没有什么声音了,像是破了的风箱一样让人觉得不适。 “没有,只是看你不顺眼。” 高清澄整理了一下桌子上的东西,起身往外走。 “你这样没有用!” 白京川嘶吼:“你干脆折磨死我算了!你除了会折磨我你还能做什么?你就是个混蛋!” 高清澄嗯了一声后看向聂惑:“继续。” 聂惑笑了。 廷尉们也笑了。 白京川则慌了。 他看着再次走向自己的几名廷尉,眼神里的慌乱都要溢出来一样。 “你们不要打了,想让我说什么你们倒是问啊。” 聂惑看向他:“都尉没有什么想问你的,你可能不了解都尉在思考时候的习惯。” 她笑了笑:“哀嚎声可以让都尉心静,她把你带来只是想听这个声音。” 白京川眼睛都睁大了,睁的特别特别大。 他虽然不是很相信高郡主竟然会有这么变态的癖好,可他又不敢不信。 “她走了!” 白京川喊:“她现在走了,她都走了你们还打我干嘛!” 聂惑走到门口,回头一笑:“因为都尉确实看你不顺眼。” 她吩咐手下:“把第二页用一遍之后就可以停了,明天再来。” 白京川是真的疯了,眼神里和语气里全都是对知识的渴望:“第二页是什么?你告诉我第二页是什么!” 走到他身边的廷尉帮聂惑回答了:“第二页第一项是帮你修修指甲。” 白京川看了看他几乎被夹烂了的双手:“都成这样了!已经成这样了!你们是不是人!你们还想干什么!” 廷尉蹲下来贴心的把鞋给他脱了:“谁说修手指甲了?” 往外走的时候,高清澄又从窗口往隔壁屋子里看了一眼。 白春年好像对隔壁传来的哀嚎声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个时候居然睡着了。 高清澄嘴角微微一扬:“装的。” 说完迈步继续向前。 聂惑跟在高清澄身后:“疯子又不是一点都不会害怕,我记得疯子在这种环境下应该会更疯而不是睡觉。” 她嘴角也微微一扬:“只有假装睡觉才能掩饰一切。” 高清澄:“让廷尉明天也给他修修指甲。” 于此同时。 冀州城内,一户看起来不怎么特殊的小院子外边,少爷打开门,从门缝里往外看了看。 “谁啊?” 门外的一个看起来像是货郎一样的人小声说:“那边应该是差不多能守住,但下边人想问问,要是守不住的话,是不是得找机会把白京川杀了?” 少爷怒了,眼睛瞪圆:“我他妈的说过多少次了,这些事不要到我家里来说?” 他作势要打,报信的人脸都吓白了。 院子里传来一声温和的问话:“谁啊?” 少爷马上回头,脸上的怒意瞬间就不见了:“嘿嘿,货郎,我叫他过来玩会儿。” 然后少爷又立刻看向货郎:“留下几样东西,滚!” 还是这个时候,距此两千里外的龙头关。 白裳年再一次坐在了龙头关外的台阶上唉声叹气。 少爷让他办的事,有一次办砸了。 但他觉得这特么真不能怪自己,那样的四个超一品的强者,再加上一队能在漠北横扫一座小城的甲士,这都没能把叶无坷杀了。 这种级别的刺杀要是都不行的话,他也没办法了,一点办法都没了。 实事求是的说,这个级别的刺杀要是去杀只带几十名亲兵出行的某位大将军,应该也干掉了。 杀一个叶无坷,居然又失手了。 但白裳年是个很谨慎的性格,在他所认识的人之中没有谁比他更谨慎。 所以在刺杀叶无坷的时候他根本就没去,不管成功还是不成功他都不会去。 成功了,回来的人自然会告诉他。 不成功,没人回来他当然也就知道了。 在安排好了之后他就连夜赶路,一口气跑到龙头关内等着消息。 上一次他也是这样,安排好就回到龙头关内。 因为在关外跑他怕跑不掉,龙头关内的道路四通八达,他得到不好的消息,往哪边都能跑。 此时此刻他在考虑,自己是回冀州去领死还是跑路呢? 毕竟有一些他在乎的人还在冀州,比如家人。 少爷控制人的手段当然足够狠厉,不然哪会有那么多人愿意为一个变态服务。 “妈的......竟然为了别人的命想搭进去自己的命!” 白裳年起身就走,嘴里嘀嘀咕咕。 “爹娘也是别人,妻儿也是别人......” 说完之后就朝着远处加快脚步离开。 才走了大概不到半里路,还没离开龙头关内这繁华的市场,就有一个年轻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看着大概有二十来岁左右,肤色稍稍有些黑,应该是那种太阳筛出来的古铜色。 很健壮,一眼看过去就能判断出来可以至少打十个的那种健壮。 “好狗不挡路。” 白裳年又不会怕这种能一个打十个的人。 他可以打一百个。 可是拦住他路的人因为他这句张狂的话笑了。 白裳年手心里翻出来一把匕首,动作极快的朝着那个年轻人咽喉刺过去。 这种动作,这种速度,这种杀人的狠厉,就算是三奎来了都得说一声专业。 可专业也没有用,就算是三奎来了这一刀也刺不穿那个年轻人的脖子。 当的一声轻响。 白裳年的匕首被年轻人用两根手指夹住。 白裳年脸色一变:“你谁?” 年轻人手指稍稍一扭,白裳年竟然握不住匕首被对方夺了过去。 噗噗噗噗噗噗...... 只是转瞬而已,匕首在白裳年身上留下了四十七个血洞。 也就是一个呼吸的时间而已,四十七刀,刀刀命中,刀刀都离要害。 “要这样用。” 年轻人刺了四十七刀后转身就走,两个年轻人过来吧白裳年装进口袋扔上马车。 刺了白裳年四十七刀的人坐在车前边,回头向车里的人吩咐一声:“缝着玩儿吧,我捅了几十刀都不杀他,你可别他把缝死了。” 车里一个看起来很温婉的姑娘使劲儿点了点头:“我.....我试试,我就是第一次缝这么多,我也不知道会不会缝死他。” 年轻人笑道:“不行就别勉强。” 温婉的姑娘手都有些发抖,嘴唇也有些发抖,可她却坚定的摇头:“我得试试,我已经下决心要做一些能做的事了,我也已经努力了两年,我不会......” 她看着血糊糊的伤口吐了:哕...... 然后坐直身子,深呼吸,手也不抖了,嘴唇也不抖了。 她说:“我不能像以前那样什么都帮不上忙,这么多伤口练缝合的机会不多。” 年轻人:“你想要啊,那我多给你捅几个。” 第一千零五十九章砰!砰砰! - 天下长宁 - 知白 马车前边,年轻人吹着口哨看着风景,似乎这天下事天下人,在他眼中尽是新奇。 哪怕他从长安一路走到这已经看过太多风景,他还是喜欢看。 在他眼中不只是山川大河是风景,一路所见之人亦是风景。 他还觉得不只是好看的是风景,不好看的也要被关注。 山上的风吹树动云飘走值得看,山下被人扔在角落里的垃圾也要看啊。 尤其是他可太喜欢看人了,倒也不是因为他一直都不见人,而是他这些年看到的人和别人看到的人不一样。 人都是一双眼睛一张嘴,两条胳膊两条腿。 人和人之所以不一样,是因为人被赋予了不同的身份。 不只是男女之别。 他用了七八年的时间,吃了别人一辈子都吃不了的苦。 他也是用了这七八年的时间,见了别人一辈子也见不了的远方。 而在这七八年之前,他在长安城一个地方生活,他管那个地方叫兽笼,他爹说那个地方应该叫斗场。 从来都没有见过他爹那样养儿子的,比拉磨的驴用的还勤,比捕猎的犬用的还狠。 他和马车里那个温婉姑娘很早之前就认识,在他回长安之前也有七八年没见了。 所以在他的印象里这个丫头还是少女时候的模样,温柔而又贤惠,永远都不急不躁,永远都那么淡然如水。 此时此刻的他脑子里关于她的记忆,还是当年她的爹带着她来他的家里赴他爹的邀请。 和她一起来的,还有和他一起长大的兄弟,只是两个人走了截然不同的路,因为他兄弟的爹可没有他爹狠毒。 嗯,他一直都说他爹狠毒。 这时候他听见马车里传出轻轻的松了一口气的声音,于是他也松了一口气。 “缝完了?” “嗯!” 马车里的温婉女子像是有些小小的成就感。 马车里一动都不能动的白裳年也暗自松了口气。 他见过很多变态,其中他认为最变态的就是少爷。 他自己也是个变态。 但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好看,这样温柔,这样大家闺秀模样的变态。 一口气给他缝合了四十七处伤口,明明一开始吓得手抖,可在开始之后就愈发沉稳,四十七处伤口都处理的极好。 明明是一个胆小如鼠的姑娘,却能在颠簸的马车上完成如此数量如此艰难的缝合操作。 白裳年也不知道这是自己运气好,还是自己运气不好。 因为把他捅了四十七刀的那个人显然也是个变态。 “谢谢姑娘。” 白裳年很虚弱的说了一声。 他不是装作很虚弱,不管是谁被捅了四十七刀在大量失血之后都不必装作很虚弱。 如果不是他面前这个姑娘动作足够快,手足够稳,就算那四十七刀刀刀避开要害,他也是会死的。 “不客气。” 姑娘有些局促的回了一声,似乎是不太擅长和坏人交流。 白裳年觉得这个姑娘真可爱的,要是卖出去的话肯定是个天价。 不对,这么可爱的姑娘连他都舍不得卖。 “别和他说话了,他是真正的坏人。” 马车外的年轻人提醒了一句。 “是那种你以为他很客气,长得也和善,但就是蛇蝎心肠的坏人,他这样的人把你卖了,你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卖的。” 姑娘点了点头:“我知道。” 然后她问:“你说......是他在暗中找人要刺杀叶无坷?” 年轻人笑了笑:“你认为我会抓错人?” 姑娘说:“你就不能好好说话?是就是是啊,不是就是不是啊,何必要用反问?” 年轻人:“因为你傻。” 姑娘说:“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年轻人:“你可别跟我说教那一套犯人也是人的道理,别说什么在判罪之前他都应该得到人道关照,你从小连兔子肉都不敢吃的人,你那套道理我不想再听了。” 姑娘说:“我以前跟你说教很多?” 年轻人:“你长得就像是那种满嘴说教的女人。” 姑娘说:“你误会了,我不是要说这些,我是想问问......他身上还有能落刀的地方吗?” 年轻人:“啊?” 白裳年:“啊?” 姑娘说:“如果有的话,在保证他不死的情况下,明天再给他刺一些。” 年轻人:“再刺多少刀都没问题,不死就在四肢上屁股上捡着没要害的地方刺着玩儿呗。” 姑娘:“那就一百刀。” 白裳年:“姑娘你长得真不像是这种人。” 姑娘:“谁叫你要杀他?” 白裳年:“不是我想杀叶明堂,我也是不得已,你看我长得像是那种穷凶极恶的人吗?” 年轻人哼了一声。 两个人在大街上碰面的时候,这个家伙可是毫无征兆的就朝着他脖子给了一刀。 他还真有些担心,车里的傻姑娘会说你确实长得不像坏人。 姑娘回答说:“那你看我还不像是那种人呢。” 年轻人噗嗤一声笑了。 姑娘看车车外:“说好了,一百刀。” 年轻人:“还是省着点用吧,过几日给他补补气血,补完了再砍。” 白裳年知道自己是个变态,但他现在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年轻人有些感慨的说道:“以前我可不认为你会因为一个男人变得这么心肠狠毒。” 姑娘说:“他不是一般男人。” 年轻人想了想,点头:“你看中的,怎么会是一般男人。” 姑娘说:“他也不是你认为的那种我看中的一般男人。” 年轻人说:“那是哪种?” 姑娘说:“你把我当哪种女人?” 年轻人:“妹妹。” 姑娘点了点头:“我也是。” 年轻人一惊:“叶无坷是女人?高姑娘知道吗!” 姑娘轻叹一声:“怪不得你和我哥能是好朋友。” 年轻人笑了:“你哥确实傻。” 姑娘也笑了。 然后两个人又在几乎同一时间不笑了。 年轻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道:“我离开长安之前你哥给我送行,他说我们俩其实殊途同归。” “我要去的是边疆他要去的也是边疆,只是我走的比他快一些......他说如果他没了,我就给你爹当儿子,给你当哥。” “他说我要是先没了,他就去给我爹当儿子......我去的地方比较闭塞,我知道你哥的消息太晚了。” “所以我能理解......叶无坷在你心中是什么分量,他做的那些事,原本应该是我来做。” 年轻人往后靠了靠。 “陆吾是个爷们儿。” 马车里的陆浣溪嗯了一声:“他是!” 年轻人从边疆回来之后没回家,没先去见自己的亲人,先去了陆家,先见了陆吾的父亲和陆浣溪。 然后在陆吾的灵位前行了个军礼,说了一声好样的。 他从来都没想到过,陆浣溪这样一个也许注定了一辈子要和诗书礼乐作伴的温婉女子,会选择做医生。 他问她为什么,你那么文静,你那么怕血,你那么...... 陆浣溪不等他说完就回答......她说,我应该做点什么。 她说,现在习武已经来不及,就算我拼了命,以我的天赋也练不成什么高手模样。 现在学习查案,学习分析,学习各种各样的技巧也有些晚。 但学医可以。 她相信自己,想什么都学就一定什么都学不好,但专注于一件事她一定能做的很优秀。 “他总是受伤,他的部下也总是受伤。” 陆浣溪擦去手上的血迹:“等我学成了就跟在他身边,总不至于让他在受了伤的时候,先要救治别人抽空才能救治自己。” 年轻人听到这鼻子微微一酸,他笑了笑:“那个傻小子有福气。” 陆浣溪说:“他就该有福气些。” 年轻人叹了口气:“你哥应该想不到你会变的这么坚强。” 陆浣溪:“我告诉过他了。” 年轻人又笑了,脸色释然。 陆浣溪轻声说:“我以前接受不了我哥已经走了的事,我也不愿意和任何人提起我哥,因为我会很疼,心口疼。” 白裳年心说你再疼能有我疼? 陆浣溪当然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如果知道的话没准会主动给他一刀然后再练练缝合。 她说:“就连我爹娘也不敢在我面前提起我哥,他们给我哥上香的时候都是背着我的。” “他们聊天若是聊起和我哥有关的事,也都是要看我在不在,如果一时之间忘了我在,那他们也会马上就醒悟过来然后不说了。” 年轻人在车外叹了口气。 陆浣溪说:“直到有一天,叶无坷和我聊了很长时间,那天他带着一些礼物来我家,他还要亲手为我爹娘做饭菜,我在厨房给他帮忙。” “他问我,想起我哥的次数多不多,我心口就疼了一下,我说多,但不敢说,每次想起来就赶紧让自己不要想了。” “叶无坷就看我,他说你是不是也不愿意让别人提起你哥?提一次,就好像在伤口上撒一次盐?” “我说是啊,就是这样,我以为他会说,那我以后也不在你面前提他了,可他却说,那我以后多提几次。” 年轻人嘴角一扬:“也是个心狠的。” 陆浣溪:“他不是心狠,他跟我说了一个我从未有过的想法。” 年轻人问:“是什么?” 陆浣溪说:“叶无坷说......如果一个你在乎的人没了,一定要多聊聊他,和认识他的人多聊聊他,和不认识的也要多聊聊他。” “因为人死了之后不是真正的在世上消失了,他还在呢,在人的脑子里,在心里,在回忆里,在各种各样的话题里。” “如果有一天每个人都不提这个人了,不想这个人了,那这个人才是真的死了......” 说这些的时候她的心口里已经没有那种一下一下的刺痛。 她说:“叶无坷告诉我,越是心痛就越是要想他,就越是要都提起他,这样他就一直都在呢,就没有彻底消失。” 年轻人这次沉默的时间更久。 连白裳年这种变态都沉默了,是真正的沉默了。 白裳年都觉得这些话听起来好荒唐啊,可是......又好像真的很有道理。 一个人死了就是死了,提他的次数多了他就还在? 不提了,不想了,他就真的没了? 年轻人过了好一会儿后才说:“原来有些道理是有些人天生就懂的。” 陆浣溪说:“哪有什么道理就人天生就懂的,只是他和别人看的想的不一样。” “我问过叶无坷,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叶无坷告诉我......他说你看啊,那些为了我们能过上好日子而战死在沙场的英雄,那些流尽了血拼了命让我们这一代不必再过苦日子的英雄......” “他说我就愿意听我阿爷讲这些故事,我也愿意和别人讲英雄的故事,我还愿意去英雄长眠的地方去看看。” “一直有人说,一直有人去看望,哪怕去陵园的时候不带一壶酒,不带一束花,什么都不带,就说一声现在可好了......也好。” “他还说,他是真的害怕有一天英雄都被人忘记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那老百姓的日子大概又变得很苦很苦了。” 年轻人听到这的时候已经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子。 “所以叶无坷才会告诉我说,我们在乎的人如果走了就要多想想他多提提他......” 陆浣溪说:“那时候我才明白叶无坷愿意听那些故事愿意讲那些故事不只是因为他喜欢,是因为他怕遗忘。” 年轻人忽然抬起右拳,在心口敲了几下。 砰! 砰砰! 砰砰砰! 他喃喃自语:“叶无坷,夏侯拒错敬你。” 第一千零六十章你之地狱我之日常 - 天下长宁 - 知白 夏侯拒错在一个小镇子里停下,吩咐手下的几名亲随做好戒备。 他将不能动的白裳年拎着走进了一家客栈,掌柜的对他这种行为视若无睹。 亲兵早就已经提前来这打过招呼,告诉掌柜的有个发羊癫疯的病人会被捆的结实些带进来。 还让掌柜的不要多嘴不要多问,那病人最怕和陌生人说话,一说话就没准被吓着犯病,到时候店里难免都被打砸。 掌柜的自然是愿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哪怕他看着那病人可不像是个羊癫疯,他也不好多问。 客栈已经被包下,掌柜的高兴还来不及。 原本这小镇子里开客栈生意就不那么好,现在来了一个大客户他还不好好应付着。 夏侯拒错把白裳年随手丢在地上,一点儿都没把他当人看。 别说是当人看了,就算是把他当一只受了伤的宠物也不至于随手丢一边。 这家伙身上还有四十七处刀伤呢,被扔了这一下何止是肉疼,五脏六腑好像都疼。 紧跟着进门的陆浣溪看了他一眼,蹲下来查看了一下伤口。 白裳年心说还是这个女人心善,就算她装的再怎么狠毒其实也是女菩萨心肠。 陆浣溪抬头看着夏侯拒错说:“你下次再摔的重一些试试,我想看看在多大力度下伤口会崩开。” 白裳年心说你他妈真是个女菩萨。 夏侯拒错都笑了。 就在白裳年以为他可以躺会的时候,陆浣溪从包裹里取出来一个小布包。 像是包着一本书似的,白裳年还侧头看着呢。 却见这个女菩萨从小布包里取出来各种各样的银针,最长的那根能从他贲门捅到肛门那么长。 最粗的那根,能让他大便都通畅起来。 “到底是把他扔在地上不太好。” 陆浣溪看向夏侯拒错:“他这样躺着不舒服。” 白裳年松了口气,心说她也就是嘴巴上装的狠毒些。 什么样的女人什么样的面相,这么多年他都在倒卖女人他还能看不准? 女菩萨就是女菩萨,这面相骗不了人的。 夏侯拒错:“不舒服?你还管他舒服不舒服?” 陆浣溪说:“是我蹲着给他用针不舒服,不如把他放在桌子上,我下手方便些。” 夏侯拒错哈哈大笑,俯身一把将白裳年抓起来往桌子上一放:“可以了吧。” 陆浣溪:“还得帮我把他绑的结实些。” 夏侯拒错:“他都这个样子了你还怕他跑了?” 陆浣溪:“不是,用银针逼供这种手段我也是第一次用,我怕扎错了什么地方,他疼起来我不好控制。” 白裳年:“?????” 夏侯拒错点了点头:“倒也在理。” 他找亲兵要来绳索,把白裳年在桌子上结结实实的绑好。 可惜了白裳年这样一个暗道大豪,从来都不拿人命当回事的心狠手辣的家伙,此时却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按在砧板上的鱼,下一息就会被人开膛破肚。 他这些年管着的就是倒卖女人的生意,从中原各地被他倒卖出去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少。 绝大部分都是良家女子,被他看上了就会寻机会抓走卖到域外去。 为了让被抓来的女子听话,不敢大吵大闹,他也总是会挑一些比较刚烈的,就在众人面前折磨致死。 现在好像因果轮回了,他是被人折磨的那个了。 所以他心中的恐惧可想而知。 在他被绑住的那一刻,他脑海里就不由自主的冒出来他折磨那些女人的时候。 他越是不敢想,这些场景就越是不停的往外钻。 以至于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无边的恐惧到底是来自于即将要遭受的折磨,还是回想起来那些事带给他的恐惧。 可他在折磨那些女人的时候从来都没觉得恐惧。 所以他当然不是后悔了,只是怕死了。 “你......你其实不必这么麻烦。” 白裳年虽然很虚弱,但还是尽力用最清晰的语句来表达自己的诚意。 他说:“我这个人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刚烈,你问问我,万一我很好问呢?” 陆浣溪说:“不着急。” 白裳年:“可看你拿针的样子不像是不着急。” 陆浣溪:“今天就只是想练一练,确实没有什么想问你的。” 白裳年:“练手哪里比得上问案子重要!” 陆浣溪:“我得从你的表情和反应来判断,运针到什么地步你最痛苦。” 白裳年:“......” 夏侯拒错就在窗口坐下来,朝着门外的亲兵吩咐一声:“告诉掌柜的他可以回家休息一会儿了,给他几两银子,告诉他也不必为咱们准备饭菜,你们去采买,自己做。” 几名亲兵随即答应了一声,没多久掌柜的和两个伙计就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客栈。 掌柜的是真担心,这群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家伙会在他客栈里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但...... 应该不是,那个女人看起来长得就很面善,而且听说她还是郎中,那必然是女菩萨心肠了。 那样长相的女人,怎么可能是坏人呢? 说实话,掌柜的也算是看过不少来来往往的人了,还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么温婉如水的姑娘。 生的那么美,气质那么好,还是医生,不是女菩萨又能是什么? 此时此刻,女菩萨把最长的那根银针拿了起来。 白裳年的脸都在抽搐了。 “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一个惊天的秘密!” 白裳年声音都在发颤:“我可以告诉你们冀州那边的真相,我知道的不少。” 陆浣溪:“冀州什么事?” 白裳年:“你都不知道冀州什么事你抓我干嘛?!” 陆浣溪:“我说过了啊,因为你要杀叶无坷。” 白裳年:“冀州的事比杀叶无坷的事大!” 陆浣溪:“世上哪有比要杀他的事还大的事。” 一针攮了下去。 白裳年的哀嚎声马上就响了起来,声音大的屋顶都有些承受不住了。 或许是怕来往的行人听到声音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夏侯拒错还是选择用绷带把白裳年的嘴巴也给死死勒住了。 此时白裳年疼的身体在不断扭曲,挣扎又挣扎不动,真的像是一条被死死按着的但还没死透的鱼。 陆浣溪每一针下去,白裳年的身躯都会有一阵剧烈的抖动。 大概半刻之后,这个家伙终究还是承受不住昏死了过去。 陆浣溪拿起一根针:“书上说这是正常的。” 夏侯拒错:“你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你自己?” 陆浣溪:“我自己。” 夏侯拒错:“那没事了。” 他溜溜达达又到窗口那边坐着去了。 又两针下去,白裳年猛的睁开眼睛,整张脸都憋得通红通红的,喊又喊不出来,脖子上的大筋都绷了起来。 他疼醒了又昏过去,昏过去又疼醒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好像有点死了。 幸好,只是有点死了。 陆浣溪终于收手。 她说:“你真的以为我只是因为叶无坷的事才抓你?” 她把银针一根一根的收拾起来:“你在龙头关外出现的次数不少,且在你接触过一个卖炒焖子的老板娘之后不久她就失踪了。” 白裳年气若游丝:“你就是个......疯子!” 陆浣溪说:“我倒是想做一个疯子,那样的话对你下手的时候心里就不会还有那么一点点不忍。” 她走到一边的时候才能注意到,她后背上的衣服也湿透了。 陆浣溪确实是一个心肠很好很好的女人,她确实无法做到真的心如止水一样对付白裳年。 可她不断的在给自己鼓劲儿,不断的在心里告诉自己你既然有了目标就不要半途而废。 “换你了。” 陆浣溪走到一边坐下来休息,这时候她的气息才显得不那么平稳了。 夏侯拒错看着她的样子有些心疼,但表面上还是一脸看不上她的样子。 “就这样了?” 夏侯拒错一边走一边摇头。 陆浣溪:“少装,想夸我就直接一些。” 夏侯拒错哈哈大笑,随手从陆浣溪手边的针灸包里抽出来一根走到白裳年身边。 “你想多了,你真没什么可夸的地方。” 夏侯拒错说:“你刚才运针虽然中途没有停顿,可你下手的力度每一针都留了二三分余地。” 他走到白裳年身边,拿着那根针,从白裳年眼角的位置刺进去,能有一寸多长的银针全都被了进去。 只一下,白裳年的身子骤然绷直,紧跟着身体就开始不断的剧烈的抖动起来,两只眼睛好像随时都要凸出来一样。 他现在的样子才像是一条直挺挺的鱼,那双眼睛和鱼的眼睛一样往外鼓着。 片刻之后白裳年的五官七窍就开始往外流血,人也变得没了任何动作只是直挺挺的躺在那。 夏侯拒错将银针拔出来的那一刻,白裳年好像起死回生了一样猛的吸了一大口气。 白裳年的眼神里出现了无边的恐惧,比面对陆浣溪的时候要浓烈一百倍的恐惧。 “可以救人的医术,也是这世上最狠厉的刑罚。” 夏侯拒错把银针还给陆浣溪:“我在边疆七八年时间,每天都会用。” 陆浣溪惊着了:“你给抓来的敌人用?” 夏侯拒错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的像是无风无浪的湖水。 他说:“给我自己。” 陆浣溪的眼睛骤然睁大,刚才是惊着了,现在是吓的脸色发白:“为什么?” 夏侯拒错淡淡回答:“因为我们不只是要想着怎么让敌人落在我们手里,还要想着自己落在敌人手里。” 他看了一眼白裳年:“你刚刚经历的只是我每天给自己增加的训练科目,看起来你好像坚持不了每天都练一练了。” 白裳年已经面如死灰。 夏侯拒错说:“我路上是不是一直都跟你抱怨我爹心狠手辣?” 陆浣溪点了点头。 夏侯拒错说:“其实我对自己心狠手辣起来,我爹那点心狠手辣也不算什么。” 他拉了把凳子在白裳年身边坐下:“现在咱们可以聊聊冀州的事了。” 第一千零六十一章应该就是那个身份 - 天下长宁 - 知白 “我只知有少爷,不知少爷是何家的少爷。” 白裳年说话的时候明显有气无力,倒也不能这么说,实则气都没有多少更何谈有力? 他被折磨了这么久,大概也明白了自己最好的结局就是快些死再也不必受折磨。 哪里还会有什么奢求能逃出生天,哪里还有什么奢求能柳暗花明。 “你不知道是谁家的少爷就要伺候他?” 夏侯拒错很显然不信白裳年的话。 “我们化名白家人,都是得了他的吩咐,若是有些生分的人在他面前,他就喊我们一声叔叔,若是没有没有外人在面前,我们要喊他一声少爷。” 夏侯拒错:“所以他真的姓白?” 白裳年摇头:“肯定不是真的,但既然他说让我们姓白那自然就有姓白的道理。” 夏侯拒错:“那你知道如何能找到他吗?” 白裳年说:“我们这几个被要求姓白的人,看起来是他亲信,实则没有一个知道他在冀州住处,联络我们的是一个叫小二的人。” “小二?” 夏侯拒错微微皱眉:“是名字叫做小二还是他身份是哪家店里的小二?” 白裳年摇头:“不知,或许只是个代号。” 夏侯拒错:“你是见过那个少爷的,所以我找画师来按你说的描绘,应该能画出他的模样。” 白裳年:“他生的像是个大头娃娃似的,个子不高,头大,身躯短小,生性残暴,有这么多特点在身上的人,画出来自然不难。” “可是我觉得没有用,他能示人的面目就必然不是真面目,那些样貌上的特征,大概都是他故意装扮出来的。” “我听闻这世上最好的易容术可以以假乱真,就算是至今亲人若不仔细分辨也看不出什么。” “所以要做出个足以以假乱真的头套之类的东西应该也不是没可能,反正我不信他是以真面目在我们面前出现。” 夏侯拒错:“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白裳年说:“就是不知道他是谁家的少爷为什么还要伺候他?” 夏侯拒错点头。 白裳年叹了口气:“没什么别的缘故,只是给的多。” 他说:“少爷虽然是个生性狠毒的人,狠毒到你们刚才对我用的手段和他相比大概也要差上几个层次。” “可他大方,格外的大方,他用人就这一样好,只要听话,只要肯卖力,那他给的就足够多,多道世上大概也没几人能拒绝的地步。” 夏侯拒错:“说说你自己能拿多少。” 白裳年沉默了。 他知道自己如果说了可能会被打。 可他也知道自己不说还是会被打,可能比说了被打的还惨些。 “我......” 他偷偷瞄了陆浣溪一眼。 “我负责的是两件事,一是把中原女子盗卖到域外去,二是负责为少爷物色他喜欢的女子。” 果然啊,这句话一说出口陆浣溪的眼神就变了。 白裳年很清楚女人最同情女人,因为这也是他骗女人的手段之一。 男人当然也同情女人,在出手帮助这种事上大概会比女人还要慷慨些。 可男人同情和女人同情不适宜类型,女人同情女人首先是共情。 一共情,就不理智。 “每年卖到域外的女人收入不算少,大概要有百万两以上,但这不是大头,大头是每年把域外的女人卖到中原来,是往外卖的十倍不止。” “少爷从不吝啬,他说我做的好就该拿得多,他不会固定给我多少钱,而是我卖多少都可以拿五分之一。” “剩下的五分之四少爷也不是都拿了,而是会把其中的五分之二再拿出来分给下边做事的人。” “剩下的五分之二才是少爷自己拿的,且只要下边人用钱,和他说了,他马上就会给。” 夏侯拒错道:“听起来是个慷慨的变态。” 白裳年点了点头:“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比少爷还慷慨的人,所以......” 夏侯拒错从他的话里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你从来都没有见过比他更慷慨的人,那你以前是为谁做事?” “我......不问堂。” 白裳年说:“但不问堂也不是我最初的身份,我是最初剑阁送进司马家学做生意的那批人。” 夏侯拒错的眉头皱得有些深。 这些话他不是很能联系起来,若叶无坷或是高清澄听到的话大概就能联想到更多事情了。 白裳年:“简单解释一下?” 夏侯拒错点了点头。 白裳年道:“当年剑阁从西蜀道搬到京畿道,搬迁的花费就已经把剑阁的积蓄都花光了。” “因为剑阁的阁主算是个很有义气的人,曾经在江湖上帮过不少人,所以他开口,总是会有人愿意帮忙。” “但阁主不愿意凭白拿了人家的好处,他大概是觉得这样直接拿了人家的好处将来是要还的。” “拿了的是银子,要还的未必就是银子,所以他想了两办法解决燃眉之急。” “第一个办法就是借助司马家的生意宣扬剑阁,司马家的生意四通八达,而且打交道的,多数都是高官富豪。” “这个办法很好用,没过多久,剑阁名门正派的形象就立了起来。” “非但是立起来了这样的形象,收获还远远超过预期,因为司马家也嗅到了商机。” “司马家开始大肆宣扬,剑阁不但是名门正派,还是对大宁有功的名门正派。” “司马家的人说,剑阁当初在西蜀道帮助大宁战兵清剿匪患功劳显赫,所以才得陛下准许搬迁到京畿道来。” “如果这个时候谁把自家子弟送到剑门去修行,那将来必然前途无量。” “一开始当官的人当然不会看得起一个江湖宗门,可生意人就不一样了。” “自古以来生意人轻贱,要想改变地位是很难很难的事,他们听说剑阁弟子可以优先被选拔进战兵,或是优先选拔进各地衙门,于是......” 白裳年道:“后来的事你们大概也都知道,这以讹传讹,传出来一个顶尖的江湖宗门。” “剑阁阁主想到的第二个办法,不是从别人家里借鸡蛋,而是借鸡下蛋。” “司马家利用剑阁做生意,剑阁也利用司马家做生意,安排不少弟子到司马家的生意里学习。” “我就是当初被剑阁安排进司马家的第一批人,而且当时还算是比较被阁主信任的人。” “所以我一到司马家就被重点关照,又是收买又是拉拢,逐渐的我就成了两面的间谍。” “再后来我就接触到了不问堂,但我那时候并不知道司马家的生意就是不问堂的生意。” “我以为,不问堂也和剑阁一样,是要借助司马家生意这个壳来做他们自己的生意。” 夏侯拒错问:“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司马家的生意就是不问堂生意的?” 白裳年摇了摇头:“我不是从哪儿知道的,我是自己猜出来的。” 夏侯拒错点了点头,这句话听起来不像是谎话。 剑阁的人被司马家的人重点关注这没错,但剑阁的人绝不会被司马家的人真的委以重任。 白裳年继续说道:“我就是那个时候被选中的,我也没想到会成为三家的间谍。” 他说:“有一天,我在司马家运送的生意里夹杂了一些私货,这种事,司马家的人根本杜绝不了。” “就连司马家的人也会这样做,反正用的是司马家的运输途径,还不用自己花银子,所以很多伙计都接私活。” “一开始简单些,是帮人捎带一些书信送到外地去,虽然拿的银子不多可也不必担心什么。” “后来心就越来越大,开始捎带的东西也就越来越杂,那天我把帮别人带的黑膏刚取出来要送,就被一个人按住了。” “那个人说,要想活命,以后就必须为他做事,不然的话运送黑膏这种事不管是报官还是报司马家你都必死无疑。”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黑膏的事就是他安排的,只要是司马家的伙计,能接受运送黑膏的,都可利用。” “黑膏不重要,虽然黑膏很值钱,可他只是用这朝廷查处最严苛的东西来物色筛选他想要的人。” “我为了活命就开始帮他做事,一开始......也简单,就是利用司马家四通八达的生意路线,物色女子。” 夏侯拒错:“就这么明目张胆?” 白裳年道:“哪会明目张胆?” 他解释道:“一直到现在也不敢是明目张胆的做这种事。” “我们选择下手对象都是找那种偏远的地方,山区最好,因为山区的人闭塞愚昧。” “要么是骗,就说看上他们家的姑娘了,愿意出一笔彩礼,但是姑娘得跟我们走。” “前些年大宁还不繁盛的时候,山里人卖闺女简直不要太便宜,有的时候都不需要给多少钱,给一些粮食就卖了。” “就算现在大宁繁盛,在偏远山区苦寒疲敝的地方,这种办法依然可以用,只是没原来那么好用了。” “若是遇上了不愿意卖的,或是不好骗的,那就把人直接偷走,这些地方的女子到了十几岁年纪就要独当一面。“ “她们单独出门的机会很多,只要盯着,下手容易,然后再制造一个很粗浅的不慎落水或是不慎坠亡的假象,他们家里人愚昧,只会说自己闺女运气不好。” “没几个人会选择报官,就算有人报官也没什么,反正以地方官府的手段,想查出来也没那么容易,久而久之也就没人管了。” 听到这的时候,不只是陆浣溪手脚冰凉气的眼睛都红了,夏侯拒错也是心中有一股怒火燃烧。 白裳年:“你们不要这么看着我,我做的事情我都认了,我之想换一个好死......” 夏侯拒错寒声道:“继续说!” 白裳年道:“后来因为我......因为我搞到手的女人最多,我接触到了少爷。” “少爷其实用人很谨慎,他所用几个,如我如白流年,都是他观察很久才决定要用的。” “我被少爷叫去之后,他让我帮他物色几个胸大的女人,我马上就去了,他直接甩给我几万两银子。” 白裳年:“那是我第一次觉得,钱来的真是他容易了。” “可我很快就发现了,钱来的容易不假,命丢的也快,曾经帮少爷做事的一个人,在我眼前,就那么......被他活着剥皮。” 白裳年道:“见过这种事之后,谁还敢不听他的?” “再后来,我接触的越来越多,才明白我们这样的人,只是少爷控制的一小部分,少爷借用黑膏,毒药,还有各种各样的手段,控制了很大一批江湖客。” “他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可他的头脑格外好用,他能把这些见不得光的生意,全都藏在别人的生意里。” 他看向夏侯拒错:“他就在冀州,可没人知道他是谁,但......我知道他有个老祖宗,他对这个老祖宗很敬畏。” “而且,他话里话外还透露出来,他和冀州那些勋贵关系不远......但也不是很近,因为他出卖那些勋贵一点儿都不含糊。” 夏侯拒错:“所以你猜测,他就可能是勋贵后代?” 白裳年点头:“是!” 第一千零六十二章姐弟,兄妹 - 天下长宁 - 知白 白裳年也说不出那位少爷到底是什么来历,只知道他一定和冀州城里的勋贵有关。 可现在高清澄就在冀州,陆浣溪和夏侯拒错虽然都不熟悉高清澄可他们确定高清澄一定能查出来。 现在两个人面临一个选择......是带着白裳年去冀州找高清澄会合,还是去辽北道找叶无坷会合。 “你给叶明堂写一封信。” 夏侯拒错道:“看起来咱们得先去冀州。” 陆浣溪想了想也好,反正和叶无坷见面又不急于一时。 她现在还没有到独当一面的地步,所以她也觉得还不到和叶无坷见面的时机。 虽然她不是那种咋咋呼呼的性格,可她也会觉得自己学了医术上的本事再去见叶无坷一定会让他大吃一惊。 “你告诉他我们得先去冀州城。” 夏侯拒错道:“等回一趟冀州之后再去辽北,我会一路把你送过去。” 陆浣溪:“也好,也许冀州那边也会用得上咱们。” 夏侯拒错原本就是要去辽北,他的父亲如今在辽北道领兵。 他从边疆回到长安之后才得知父亲不在,拜访陆家的时候,陆浣溪问他接下来要去哪儿,他说在长安休息两天就去辽北道一趟。 可他要去辽北道的目的,并不是去找他父亲。 而是要去关外,去陆吾战死的地方看看。 要是在以前陆浣溪肯定不敢去,可是随着她已经逐渐的适应了每天都按照叶无坷说的那样,和家里多提提她大哥,她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大的恐慌和悲伤。 她也想去看看。 还是因为叶无坷说过,要去英雄牺牲或是长眠的地方多看看。 那样才会更久的记住他们。 对于陆浣溪来说,陆吾不仅仅是一个英雄。 离开长安之前夏侯拒错还去宫里见了陛下,陛下听闻他要去辽北道后就让他顺路去看看叶无坷。 陛下说叶无坷现在肩膀上的担子有些重,重到可能会让那个年轻人迷失方向。 陛下还说出发之前你也去见见张汤,张汤应该也会请你办一些事。 张汤只有一件事请夏侯拒错帮忙。 在司马家的生意被叶无坷查获之后,廷尉府也补齐了一大部分情报。 这就好像一张巨大的但还没有完全织好的网,大部分地方都已经完成,还有一些地方的网格比较大,那就是这张网的漏洞。 不问堂,司马家,辽北道官商勾结,再加上其他江湖上的消息,被叶无坷和高清澄持续不断的送往长安后,这张网也逐渐补齐。 所以张汤猜测,这些年和不问堂有密切关联的倒卖人口的组织一定在龙头关安排了很重要的人。 他觉得龙头关是这个组织极为重要的一环,在那可能有分量很重的人坐镇。 夏侯拒错答应了张汤的请求,带上他的亲兵队伍,带着陆浣溪,离开长安一路往东北方向走。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天意,又或许是因为夏侯拒错敏锐的察觉,白裳年落在他手里了。 在到龙头关的时候他们下车休息,就听龙头关做生意的人说这里有一个老板娘失踪了。 夏侯拒错随即仔细打听了一下,得知那位老板娘样貌很美,身材也好,不知道是附近多少人的梦中情人。 他又问了问附近的摊贩,根据打探来的消息,他确定老板娘失踪之前一定有人踩过点。 在龙头关的第二天,当地廷尉府的人就被他找来配合一起查。 根据廷尉府原本就有的记录,夏侯拒错和陆浣溪对这些年失踪女子的案子了解的更多了些。 夏侯拒错觉得在龙头关等一等,或许会有什么发现。 他让廷尉府里选出一个容貌不错的女廷尉,就在那个失踪的老板娘出摊的位置也摆摊卖炒焖子。 他每天都坐在暗处看着,看看有谁会对那个地方特别关注。 这里新来了一个摊贩长得也还算漂亮,就连常年在这摆摊的人也会好奇。 可他们的好奇,和罪犯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夏侯拒错这些年在边疆干的就是这种事,他看人已经锤炼出来了火眼金睛。 所以在白裳年貌似不经意的往那个摊贩位置多看了几眼的时候,夏侯拒错就打算把这个人拦下来盘盘道了。 夏侯拒错只是没想到,这个人在被他拦下来的那一刻没有丝毫征兆的就要杀了他。 如果换做别人,哪怕是一名经验丰富的廷尉可能都会被当场刺死。 夏侯拒错从白裳年出刀时候的眼神就能判断出来,这个人杀人太多。 他甚至能判断出来白裳年在杀人之后的下一步动作。 这个狠厉的家伙会在一刀刺进脖子之后马上就用围脖把匕首盖住,只要匕首不拔出来就不会有大量血液喷洒。 然后白裳年会像是扶着一个喝醉了酒的朋友一样,扶着被刺死的人离开。 白裳年就是这么想的,也是打算这么做的,可白裳年只是没想到,他会遇到夏侯拒错这样一个人。 “正好咱们往冀州走的时候,顺路把白裳年在沿途用于拐卖女子的窝点扫一扫。” 夏侯拒错道:“另外就是把白裳年安排人刺杀叶明堂的事你也写清楚,告诉叶明堂来龙去脉。” 陆浣溪点头:“我知道的。” 夏侯拒错看了看她,犹豫片刻后还是问了出来:“不会失落?” 陆浣溪问:“为何失落?” 夏侯拒错还是犹豫了片刻后说道:“其实......我把你当妹妹看,和你把叶无坷当弟弟看,必然是不同的。” 陆浣溪这样冰雪聪明的女孩子,自然是第一时间就明白了夏侯的意思。 所以她只是笑了笑。 夏侯拒错:“女孩子提到弟弟的时候眼神里可没有那样的光。” 陆浣溪:“你又好像很笃定了。” 夏侯拒错笑道:“我在边疆干的事其中之一就是从人的眼神里分辨这个人在想什么。” 陆浣溪:“准吗?” 夏侯拒错:“我那一队人一起参与的事,大概十次就有六七次能看对。” 陆浣溪:“也不是十分准。” 夏侯拒错:“我没错过。” 陆浣溪微微愣住。 “是啊。” 她忽然笑了笑,像是在朝阳下盛开的一朵朴素的但就是典雅大方的花儿。 她说:“确实是有些不一样的感觉,只是我有很自私。” 夏侯拒错问:“为什么这么说自己?” 陆浣溪说:“因为我真的很自私,我喜欢一个男人,就肯定是全心全意的喜欢,这种全心全意,未必是要求对方也给我一样的回报。” 夏侯拒错:“那你已经不自私了。” 陆浣溪说:“自私,因为我不会要求对方全心全意的回报,但我要的,必须是他最喜欢我啊。” 夏侯拒错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语气有些严肃的说道:“可是妹子,这依然不是自私。” 陆浣溪说:“古往今来,到了叶无坷这样的身份地位,身边女人多一些是很正常的事。” 夏侯拒错点头:“是。” 陆浣溪:“我可以接受他身边有不少女人,比我出色的,比我漂亮的,比我各方面都好的,我都可以接受,但我不能接受我不是他最在意的。” 夏侯拒错:“你为何确定你不会成为他最在意的?” 陆浣溪:“因为高姑娘真的很优秀,但他最在意高姑娘又不是因为高姑娘真的很优秀,是因为喜欢。” “我看的出来,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相互喜欢不一定没有一点缝隙,但这个小小的缝隙里,是容不下我的。” “可能高姑娘也不会觉得叶无坷就该和其他男人不一样,到了这个地位也只能是有她一个女人。” “可高姑娘应该是有那样的自信,不管叶无坷将来身边有几个女人,她都是他最在意的。” 夏侯拒错又沉默了。 他还是第一次在一个女孩子身上,看到这种释然。 是的,是释然。 陆浣溪应该是很喜欢很喜欢叶无坷的才对,他从她的眼神里看得出来。 每次提到叶无坷的时候,她的眼神里都有一种很璀璨的东西。 闪闪发光的。 可她居然会因为自己不能是最在意的那个女人,而愿意以姐姐的身份与叶无坷相处。 “你说不是自私......对于自古以来就有的惯例来说,我能接纳他身边有别的女人,这好像是很正常的事。” “可是这就是自私啊......” 陆浣溪还是那样明媚的笑着,似乎这些话这些心思本来就不该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夏侯拒错说:“你很好。” 陆浣溪说:“我知道,我的好应该是不会输给高姑娘的好,所以这就不是别的问题,是缘分的问题。” 她笑着说:“缘分的问题啊......神仙都解决不了的。” 夏侯拒错看着面前这个丫头有些心疼,可他知道不该心疼。 因为陆浣溪是一个独立又强大的女孩子,她的选择可以让人心疼但她不会接受别人的心疼。 因为她释然了,她并不执迷于此。 “会一直这样释然吗?” 夏侯拒错文。 陆浣溪:“为什么对我的事这么好奇?” 夏侯拒错坦言:“因为我没有和女孩子交往过,但我接触过很多,所以我不确定,你是特例,还是代表一部分女孩子。” 陆浣溪:“当然是代表一部分,唔......和我这样性格差不多的女孩子,也不必用别人来代表。” 夏侯拒错挑了挑大拇指:“你很好。” 陆浣溪:“说两次了。” 夏侯拒错:“我的意思是,你很好......是那种......” 他想了好一会儿,又或许不是想了好一会儿这种好是什么好,而是在想接下来的话要不要说。 陆浣溪说:“你可不是个扭捏的人。” 夏侯拒错:“我想说的是......你很好,是那种,能让你大哥放心的很好。” 陆浣溪怔住。 她看着夏侯拒错,在夏侯拒错的眼睛里看到了属于他大哥陆吾的那种关心和骄傲。 如果大哥还活着的话,听到她说这些话的反应应该和夏侯拒错是一模一样的吧。 “我不说谢谢,你不说不客气。” 陆浣溪说:“你也很好,会让我大哥放心的好。” 第一千零六十三章背黑锅你来挨骂朕来 - 天下长宁 - 知白 长安。 雁塔书院。 同是一身便装的陛下和皇后陪着老院长在书院未央湖边散步,看着来来往往的弟子们向老院长行礼的时候两人都面带微笑。 书院弟子们有人曾见过陛下和皇后,但也没想到这两位竟然会连个护卫都不带,就这样随随便便的陪着老院长随意走动。 很多人好像都已经忘了,陛下不仅仅是能文治还有武功。 湖面上轻轻泛起的涟漪,是来自于那些轻松游荡在水中的野鸭和鸳鸯。 它们似乎对涟漪下游来游去的成群结队的小小鱼儿并没有兴趣,大概也是因为它们习惯了被书院弟子喂食。 莫说是这些野鸭,便是那些在山林原野之中嗷啸无敌的野兽若是被人圈养的时间久了也会忘记捕猎。 老院长看起来精神很好,步履也很稳健。 他不习惯也不喜欢被人搀扶着走路,他说那样的话他自己都能闻到老朽的气味。 “你们两个一起跑过来,该不是忽然间孝心泛滥。” 老院长边走边说道:“是因为朝廷改制到了节骨眼上?” 皇帝笑道:“分明是想您了。” 高皇后频频点头:“想念,没有任何其他意图的纯粹的想念。” 老院长脚步停下,指了指未央湖之中游动的野鸭:“你们看那鸭子在水中游动留下的涟漪像不像两个字?” 高皇后:“像吗?” 老院长:“像。” 高皇后:“我可看不出像什么。” 老院长:“像扯淡。” 高皇后撇嘴。 皇帝大笑道:“倒也不是纯扯淡,还是想念您老人家多一些。” 老院长道:“朝廷改制你进行的很好,不急不缓徐徐图之,我也知道下边地方上的糜烂你都知道,你是要用清理糜烂这样一个契机促成改制。” “单单是废除相权这一项就不好说服人,尤其是天下读书人,虽不是人人都能做宰相,可宰相的位子在便是天下读书人的目标。” “你要废掉相权,一下子,读书人的目标没了,他们自然会不乐意,所以你一直都不急,慢慢的让读书人去理解,内阁制会让读书人发挥更大的作用。” “现在读书人都理解了,可天下百姓未必理解,他们看到了这二十年来徐绩做了些什么成绩,却看不见二十年来徐绩埋下的祸端。” “先解决读书人的嘴这是对的,再让天下百姓看到权臣独揽的后果也是对的......” 他看向皇帝:“西蜀道的案子是让百姓们看到了那糜烂一角,辽北道的案子会让天下人看到糜烂的可怕。” “你明明一步一步走的已经很稳健了,为何到了这关键时候反而有些迟疑?” 皇帝说:“不是迟疑,是朕也怕挨骂。” 老院长撇了撇嘴:“天下人最不怕被挨骂的就该是皇帝。” 皇帝说:“天下人最该被骂的也一直都是皇帝,只是大家嘴里不骂罢了。” 老院长:“皇权是雷霆手段,是天威,别人敢骂是好事,说明你没有滥用。” 皇帝:“只是有些事确实是朕心狠些,挨骂也正常。” 他说:“这些年致力于改善民生,难免会追求些见成效快的手段,朕知道下边人会犯错,可朕却不能以雷霆手段把这些错一刀一刀直接斩了。” “这二十年来官场上确实不少人沉于糜烂,朕之所以一直不动手是有两方面考量。” “第一,官员腐坏的速度和程度,是否超过了民生改善的速度和程度,如果没有,百姓们的日子过的一天比一天好,这种好的速度超过了官员腐化的速度,那朕就可以等一等。” “第二,朕确实是想攒一波大的......” 说到这他看向老院长,本以为老院长会骂他,可老院长却没有任何表示。 高皇后试探着问:“爷爷对他这样的想法没什么想法?” 老院长撇嘴:“我又不是皇帝,我操那份心?” 高皇后也撇嘴,爷孙两人撇嘴的样子可真是一模一样。 老院长说:“你想攒一波大的,是为了在让读书人能闭嘴之后,百姓们也不会因为改制而多嘴。” “百姓们看到徐绩做的那些丑事明白了权臣独揽的坏处,也确实是会让他们更容易接受新的朝廷制度。” “况且,你在公心之中夹杂的那点私心......我也理解。” 他看向皇帝:“你一直都没想着做皇帝做到死。” 皇帝嘿嘿笑,笑起来的样子让老院长错觉,这个家伙,还是当年在冀州四页书院里那个不服输不服管不服人间甚至不服天地的小家伙。 皇帝说:“执念做皇帝不会比我做皇帝差,在他即位之前朕给他攒一波大的,骂名朕多背一些,改善而有的赞扬让他多得一些。” “说到底......” 他笑了笑:“朕也是当爹的。” 老院长:“既然事事处处你都想的这么透彻,心态也放的平和,那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是想问什么?” 皇帝说:“没什么想问的,只是想聊聊天,有些话......朕能聊的人也不多。” 老院长:“你刚才说挨骂,说的不只是天下百姓骂。” 皇帝笑:“什么都瞒不住你的慧眼。” 老院长:“看得多了而已。” 皇帝:“这话说的,好像朕历来都有很多心眼子似的。” 皇后:“陛下这话说的不谨慎。” 老院长嘴角微扬。 他说:“历朝历代的开国皇帝都要面临一个问题,是世上最难解的一道题。” “拿旧楚打个比方,旧楚开国皇帝打下江山之后就一定要为有功之臣封赏。” “旧楚立国,封王十一人,封公三十九人,其他爵位数不胜数。” “这些功勋老臣在不打仗了之后心里也就都没那么纯粹了,若人人都安于既得的地位也还好。” “可偏偏是都不会那么安心,心思都多了之后,做皇帝的怎么办?眼睁睁的看着犯错的人越来越多,皇帝也心里烦躁。” “处置吧,被人说是不善待有功的旧臣,不处置吧,那新朝新建的法度就等同于一张废纸。” “当然,臣子有臣子的错处,皇帝也有皇帝的私心,旧臣权柄太重,皇帝心里也不踏实。” “陛下如今也要面临这样的问题......旧楚开国皇帝的做法是杀了不少有功之臣,所以骂名背了几百年。” “陛下选择的路......我不好说是对还是不对,但可以说是最柔和的做法,柔和到有些不讲道理了。” “陛下想让旧臣们看到到了该退的时候就要退,到了该让位的时候就让位,于是陛下就生出你也让位的心思来......” 他看向皇帝:“这本质上有不同,因为陛下让位,即位的人还是你的儿子。” “而陛下想让功勋旧臣们明白的道理却不同,他们让位不是让给自己的儿子而是让贤。” “所以陛下这些年一直都在委屈执念,让他在吃苦,不断的吃苦,然后让臣子们看清楚,陛下让位,也是让贤。” “陛下还想让老臣们明白一个道理,他们的孩子若是真有本事当然也可以继承他们的意志和道路。” 老院长说到这叹了口气:“可是难啊。” 皇帝说:“难也得想办法。” 老院长:“所以才有了这几年风头无两的叶无坷。” 皇帝笑:“那小子也值得。” 老院长点了点头。 高皇后说:“陛下想的是让天下人都看清楚,无论出身只要自身正气也有能力就能为国出力。” “原本这个人选可不是给的叶无坷那小子,而是......” 老院长笑了:“是小橘子。” 高皇后点头:“是小橘子和陛下与我长谈,她说这个人选以前定做是她很合适,但她发现叶无坷更合适之后,就该做些改变。” 老院长:“只是可惜了那孩子的努力,小橘子从小就知道她要背负什么,所以从小就给自己强压。” “别人的童年在踏青,在纸鸢,在游船,在无忧无虑,在父母怀抱,而她在书院,在廷尉府,在书海之中。” 高皇后说:“可她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委屈,也不觉得可惜,她为了做好这个人选努力了十几年,在她发现叶无坷是更好的人选后马上就决定自己退了。” “其实她的身份和叶无坷的身份并没有多大区别,她若是那个人选,包括旧楚余孽都会看到他们未来的希望。” “小橘子说,旧楚余孽总是会过去,大宁立国二十年他们可能还不死心,那大宁立国五十年呢?他们的子孙后代在享受了大宁的盛世之后哪还会有多少个想着复楚的。” “相对来说,比旧楚余孽更让人在乎的是那些对大宁有功的勋贵,是更多的普通人家出生的孩子。” “小橘子说,叶无坷的身份比她更合适的地方就在于,叶无坷是罪臣之后,是勋贵之后,还是寒苦出身,最主要的是他纯善而又执拗,他简单而又坚定。” “小橘子还说,现在大宁很好,可还是有很多地方需要更好,而她没有处在那个更好的时期。” “如果是将来,大宁立国一百年之后,她一个女孩子成为典范,就会让更多女子看到大宁的好,看到希望。” “但现在还不行,现在还是一个叶无坷这样的少年成为典范效果更好。” 老院长轻轻叹了口气:“都是好孩子。” 他心疼。 真的心疼。 小橘子这十几年来的付出他都是亲眼看着的。 那孩子整日把自己关在书库里,关在卷牍库里,关在如云如海如无尽头的知识里,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为了成为那个合格的人选她付出了多少。 可在她做出选择的时候,竟然那么干脆利索。 而她做出选择的过程,只是因为去过大慈悲山,进了无事村,看到了那个叫叶无坷的少年。 皇帝说:“朕让那孩子在大宁各地奔走,一刻都不停下来,也是委屈了他,可朕还是得继续委屈他。” “他既然成了那个人选,将来一定要成那个典范,那他就该吃比别人更多的苦,承受比别人更大的煎熬。” “但他一直都很好,心境不破,所以朕才说那孩子值得。” 皇帝道:“朕已经和一些老臣谈过了,叶无坷把辽北道的案子解决掉之后,骂名他背了,但人是要走的。” “得让一些老臣过去把民心平一平,让百姓们看到老臣们不都是坏的,好名声......朕还是得给老臣。” 老院长又轻叹了一声:“孩子们多不容易。” 皇帝说:“朕已经派人去辽北了,让他准备好交接......如此以来,百姓们就不会骂他,而是骂朕,骂朕卸磨杀驴......总好过骂他。” 老院长:“我刚才说皇帝该挨骂果然是没错的。” 皇帝笑:“那分明是朕说的。” 老院长:“你记错了。” 高皇后:“陛下确实记错了。” 皇帝道:“要说委屈,朕是真的一点都不比别人少。” 老院长道:“你应该受委屈,你要是想不受委屈的聊聊天就不该找我,而是去能拍你马屁的人去。” 皇帝:“幸好朕来之前刚和余九龄聊过,他把朕夸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朕舒坦了才来的。” 老院长哈哈大笑。 第一千零六十四章皇后的心愿 - 天下长宁 - 知白 老院长的笑声会让人心安,皇帝其实不是想从老院长这得到什么共鸣,他只是需要倾诉。 任何人都需要倾诉,可这世上绝大部分人都不会倾诉。 可能女人还好些,她们会把喜欢的和不喜欢的东西都分享给姐妹。 男人之间的交流往往并不会推心置腹,哪怕被朋友看出有心事大部分时候也都憋着不说。 如果人生能有一二个可言无不尽的好友,是一辈子的福分。 皇帝把这些心里话告诉老院长的时候,老院长就知道这个孩子心里也憋闷。 男人不会轻易把自己的苦处说给兄弟听,更不会轻易把自己的苦处说给女人听。 从这一点来说皇帝还算是好的,他和自己孙女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是无话不谈。 “叶无坷把辽北道的脏活累活都干完了,这时候选一个老臣去那边收拾残局整顿民生也是重拾威望。” 老院长一边走一边说道:“原本都在骂叶无坷心狠手辣的辽北道百姓,扭头就骂陛下卸磨杀驴。” “叶无坷离开辽北道,老臣接管,民生逐渐恢复,朝廷重得信任,老臣重得信誉,唯独你陛下和叶无坷还是挨骂的人。” “可事情的毁誉从来都不是在一时之间,将来人们醒悟过来会把叶无坷捧上天的。” 皇帝:“也会把朕捧上天的。” 老院长笑:“那是必然。” 皇后高高昂起下巴:“旺夫!” 老院长说:“辽北道的事情有个收尾,你这二十年的布局也就到了收尾的时候。” 皇帝嗯了一声:“差不多是时候了。” 老院长问:“打算什么时候让执念接过你手里的责任?” 皇帝说:“这些大事收尾的就是持念,让他以太子身份在各处走一走,得人心,将来才能坐的更稳。” “等他从各处巡视回来,朕挑个好日子就把皇位传给他了......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朕不一样,朕养的这个兵可不是只用一时的。” 老院长笑了笑,然后问:“隆期待呢?” 皇帝说:“隆期的事和他母亲的事,早晚都会让百姓和朝臣们也明白一个道理。” 老院长:“隆期有没有话说?” 皇帝道:“他有很多话说,一直在和朕说,和皇后说,但他最后要说的那些话,终究是要对天下说。” 老院长嗯了一声。 他走到亭子不远处,示意可以歇歇了。 老人家虽然精气神都好,身体也好,可走了这么久也还是有些累。 高皇后扶着老人家在亭子里坐下,这时候老人就不会固执的不让人扶着自己。 毕竟起来坐下的时候,膝盖还是有些不给他面子。 好在,老人们晚年的面子,都是子女给的。 如果老人们在人生之后的脸面子女都没能给,世上人心里的路就还有很长一段要走。 走到下一代也老了的时候,也需要子女给自己最后一段体面的时候,大概就好些了。 “冀州那边的事怎么回事?” 老院长此时忽然问了一句。 皇帝在老院长身边坐下:“冀州的事朕也有些没看清楚。” 老院长疑惑:“陛下都没有看清楚?” 皇帝说:“燕山老营的人不该有什么问题,这些年黄八两他们每年都给朕写信,他们怎么活日子,怎么做生意,不用廷尉府的人盯着他们也会跟朕说的清清楚楚。” “就连他们重修燕山老营的事朕也是老早就知道的,而且还回信把他们骂了一顿,他们也都听了朕的话,就没再花更多银子去做那些事。” “张汤总是会把那些不讨喜的事担起来,廷尉府对冀州那边的人盯的也不是不严密,可或许是......盯错人了?” 老院长点了点头:“如果不是燕山老营的人,那就是盯错人了,那个在背后谋私的人,能把燕山老营都当一层壳,也是个人物了。” 他看向皇帝:“四页书院的人也不用太担心,从书院里出来的也都会觉得和我亲近,和陛下亲近,所以行事做人那面高调些,也骄傲些。” “可他们大部分都不会做什么徇私舞弊的事,四页书院那一批人我是清楚的,他们根骨里都高傲,也都想做实事做大事。” “正因为他们骄傲,他们对自己下边的人看管的也颇为严苛,尤其是唐旭的事出了之后,大家管孩子都管的比以往都严苛了。” 高皇后说:“这就是有点奇怪的地方了,不是四页书院的老人,不是燕山营的老人,还能是谁。” 皇帝都不得不感慨:“这个人,一层一层套壳,确实是个人物。” “是啊。” 老院长掰着手指头算:“你看这个人把多少人都套进去了。” “套进去的还都是这世上能让人信的壳,就算是给他背锅了大家都觉得不是背锅。” “旧楚的余孽是一层壳,这层壳可好用的很,做什么坏事往旧楚余孽身上推一推,终究是不错的选择。” “朝廷调查,查到旧楚余孽这一层也就觉得查对了,就算是百姓们知道,听说是旧楚余孽作乱也会想着那就原来是如此。” “旧楚这群人真是天生背锅的好选择,而且背上就是实实在在,连查案的人和听故事的人,都觉得他们不会被冤枉。” 老院长看向皇帝:“第二层壳是?” 皇帝回答:“不是说分第一层和第二层,是一直都套着很多层。” “拨开一层让人信服一层,就算是他们不小心又露出破绽了,再拨开一层还是让人信服的。” “比如西蜀道的唐门,和当初那些楚国旧臣是一样的心思,所以有什么事往唐门身上推一推也没错。” “然后是江湖上那些专门做暗道生意的,倒卖消息,倒卖人口,倒卖粮食,倒卖药材茶叶,甚至倒卖兵器甲械。” “可套上这些壳考验的是操作,想到套这些壳固然聪明可只是一般聪明,因为这些壳,就在那摆着呢。” “能把徐绩都套进去......” 皇帝都不得不感慨一声:“这个背后的家伙连朕都有些刮目相看。” 高皇后道:“不过小橘子到了冀州,剥开的应该就是最后一层壳了。” 老院长点了点头:“小橘子应该不会出错,那个孩子稳的连我这把年纪的人都觉得她比我阅历深厚。” “都说年长的人经验多做事沉稳,小橘子的沉稳是能让一群跟着你打江山的人都得心悦诚服的沉稳。” 他看向皇帝:“小橘子和叶无坷的婚事你们聊过没有?” 高皇后笑道:“当然聊过啊,那两个小的成亲的时候肯定是要热热闹闹的。” 皇帝:“嗯!” 老院长:“别拖太久,我虽然身子还硬朗,可你们也别把我当小伙子熬,我也快一百岁了。” 皇帝:“呵呵,天道好轮回。” 老院长:“什么意思?” 高皇后:“当年吧,有几个老人家,说我和陛下不能早早的成亲,尤其是不能早早的同房,因为那样会坏了陛下的运势。” 她看向皇帝:“是这么说的吧?” 皇帝:“大差不差吧,反正就是有几个老头儿不让咱俩睡觉。” 老院长:“第一,你现在是皇帝,说话能不能别还像是小时候一样粗俗,第二,冤有头债有主。” 皇帝:“我师父已经走了好几年,我难道还能在上坟的时候骂他?” 老院长:“死人不骂你骂活人?死人不会真的泉下有知,你骂他也没事,他也不会托梦骂你,但我活着,且依然还能不让你俩同房。” 高皇后:“......” 皇帝:“骂死人不道德。” 老院长:“骂你媳妇的爷爷你就道德了?你骂死人不道德但死人不知道,我是个教书的,谁不道德我未必能让谁身败名裂,但谁骂我,我能让谁身败名裂。” 皇帝嘿嘿笑。 老院长说:“小橘子是我唯一想看着成亲的小辈儿,你们得让我看到。” 皇帝:“持念呢?隆势呢?朵儿呢?” 高皇后:“夏侯家的小子,澹台家的小子,还有......” 老院长:“都想都想,我就是倚老卖老一回,就是想拿我这岁数压一压你们,你们能不能尊重一下我这快一百岁的人?” 皇帝:“就看不惯你们这些岁数到的仗着岁数大就......” 他看了看老院长,老院长已经在摸拐棍在哪儿呢。 皇帝不说了。 “冀州的事尽快有个了解,叶无坷那个孩子......” 老院长看向皇帝:“该让人家歇歇就让人家歇歇,等他和小橘子把冀州的事办完后就回来成亲,然后给人家一段时间休息。” “让他们去天下走走看看,不是为了朝廷办事的那种走走看看,就游山玩水,两个孩子办了这么多事,最大的奖励就是让他们歇歇。” 皇帝说:“歇歇?那是一点儿都歇不了的。” 他对老院长道:“那个家伙自己都歇不下来,他在辽北道办那么大的案子都没让他把劲儿都使了,他还给黑武汗皇写信呢。” 老院长:“给谁?” 皇帝:“黑武汗皇阔可敌珈逻,才当上汗皇的,是阔可敌正我的女儿。” 老院长:“泡她啊?” 皇帝:“刚才是谁说让朕说话别那么粗俗的!” 老院长:“我又不是皇帝,我不用装。” 皇帝:“你还是院长呢,四页书院和雁塔书院的双院长。” 老院长:“我讲课的时候还骂街呢。” 皇帝:“......” 老院长说:“给黑武汗皇的事又是怎么个事?” 皇帝把叶无坷的想法简略的和老院长说了一遍,老院长听着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孩子脑子里是有大坑吗?” 他问皇帝:“一坑接着一坑的。” 皇帝:“天赐给大宁的福将。” 老院长:“天赐给大宁的福将,你就福将一个人祸祸?” 皇帝:“等黑武的事有个了结吧,是他自己找的事又不是朕强塞给他的。” “等珈逻的事叶无坷办完了,朕就给他和小橘子主持大婚......” 皇帝看向皇后:“媒人的事你争取到了吗?” 皇后一握拳:“手拿把掐!” 皇帝有些担心:“这么稳的事不能坏在你手里吧?” 皇后:“呸呸呸!陛下请说人话!” ...... ...... 【月底啦,希望大家手里还有月票的支持一波,咱们保个前五吧,这个月的更新到月底应该会有三十二万字,算是写书都很少见的量了,当然错别字依然多,说句矫情话,写书的都有点神经病,最近我焦虑到有些身体上的反应了,希望大家都好好的吧,爱你们。】 【还有就是,五一假期期间我可能对断更,至于是断更一天还是几天我不确定,我最近格外易怒,发脾气,我打算出去转转。】 第一千零六十五章路过人心 - 天下长宁 - 知白 冰州,道府衙门。 叶无坷接到陛下旨意之后就在愣神,他已经不言不语好一阵了。 旨意是几天前从长安出发,换人换马接力式的昼夜兼程往冰州赶路。 大宁四通八达的官道和星罗密布的驿站让传递消息的速度比楚时候快了一倍不止。 一早从长安城出发,一天一夜之后就已经在一千多里之外。 正因为当年再苦也坚持着把道路修好,才有了现在民生上的巨大改善。 而且边关若有急报,北疆的消息最快两天两夜就能到长安,南疆的消息四天四夜也就到了。 陛下的旨意是让他尽快把辽北道的案子处理一下,然后就做好交接准备。 从长安城出发接替他的人已经在路上了,所以留给叶无坷准备交接的时间其实不算充裕。 才刚刚用尽几年心血写成一份奏疏送往长安的叶无坷,在这一刻有些淡淡的失落。 他已经做好了要在辽北道待上几年的准备,他已经在全面的事无巨细的整理辽北道的民生诸事。 这几日他写下能有两万多字的政策,但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写进去。 结合辽北道的情况,针对这片大地他准备用三年的时间打一场史无前例的攻坚战。 他在写的时候雄心勃勃,脑海里不断的推翻重构再推翻再重构。 可是现在陛下一道旨意,就决定了他在辽北道真的只是个过客。 其实叶无坷也很清楚这其中的缘故,陛下让他来辽北道就是来救火的。 这一场大火扑灭之后满地都是烧焦的痕迹,比他更擅长让这片大地重获新生的人也就要来了。 擅长救火的人,未必擅长让烧焦的大地重获新生。 叶无坷就算尽全力,也未必能有后来的人更懂得如何让百姓们恢复信心。 看着桌子上他熬了几个昼夜写出来的政策,叶无坷眼神有些飘忽。 可只是发了一会儿呆之后,叶无坷就再次提笔。 站在他旁边的秦焆阳有些不服气,有些不甘心。 “明堂,别写了。” 秦焆阳说:“过阵子等来接替您的人到了,这些东西人家未必会用。” 叶无坷道:“我是辽北道府,哪怕还在任上一天也要为辽北道的百姓多做一些事。” “这些是我在辽北道短短时日内想到的东西,肯定不是很成熟,也不一定就都对。” “但我有责任把它写下来交给继任者,不管继任者是谁,会不会用,能给他一些参考就好。” 秦焆阳道:“我从来都没有对朝廷有过不满,可这次......” 他说到这停顿了一下,委屈的把要骂街的话憋了回去。 “凭什么啊。” 可他还是忍不住:“凭什么明堂在辽北道把最脏最累的活儿都干了,别人来捡现成的!” “现在辽北道的百姓们大部分都在骂明堂,骂明堂把当官的都杀了以至于民生政务荒废。” “新来的道府一接手,带着的是朝廷趁着这段时间选出来补到辽北来的地方官员。” “然后他们顺顺利利的把明堂已经收拾差不多的摊子拿过去,顺顺利利的把最基础的事办好就够了。” 说到这,秦焆阳这个从不曾因为自己的事有过任何委屈的大老爷们儿眼睛都有些发红。 他是真的心疼叶无坷。 在辽北,连大奎哥他们都不是整天整夜的跟在叶无坷身边。 是他秦焆阳每天都亲眼看着明堂有多累,有多焦心。 他看着这个年轻的封疆大吏到了辽北道这才几个月的时间,竟然都能在头上找到几根白头发了。 别人不知道叶无坷每天睡多久他知道,别人不知道叶无坷每天吃什么他知道。 正二品的大员,在到了辽北之后几乎没有一顿饭不是凑合能吃饱就行的。 大部分时候吃的都是干粮。 从案子里明堂硬生生为辽北道抠出来上千万两银子准备用于民生,可没有一个铜钱花在他自己身上。 现在,明堂辛辛苦苦浇水施肥种下又养好的果树要到开花结果的时候了,别人来了。 “委屈成了这个样子?” 叶无坷放下笔,看着秦焆阳笑起来。 “你是觉得我是在吃苦?” 叶无坷道:“这种日子如果都算吃苦,那我在无事村的时候就是吃的苦中苦了。” 他指了指屋子:“住这种屋子,穿这种衣服,出行有这种待遇,只是因为做了一些事需要交接给别人你就觉得很委屈了。” 他摇头:“这不对,别说是当官的这样想不对放在其他行业也不对,在你得到了应得的待遇之后你付出了努力,只是对得起你这应得的待遇。” “你觉得接到别人要来接替你的消息之后就该什么都不做了,你若一直是这种想法我以后可不敢把你放出去做官。” 秦焆阳:“我也不想出去做官,我最好是一直在明堂身边做事。” 叶无坷笑了:“又觉得我苦,委屈,又想一直跟着我做事,你这人真是纠结。” 秦焆阳:“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料,我跟着明堂办事就是我最大的本事了,我做不了地方官,更别想进朝廷进内阁。” “我有自知之明,况且我一直都觉得跟着明堂做事心里就舒服,就踏实,我就没想过自己能成为明堂。” 叶无坷:“出息。” 他说:“陛下不会委屈了任何一个做实事的官员。” 秦焆阳:“这不是委屈是什么?” 叶无坷:“是知人善用。” 他拿起笔继续在纸上书写:“要说办案,上战场,哪怕是潜入到敌国去做密谍,这些事陛下要是让别人替换我,我也是不服气的。” “可做地方官其实比这些要难,也非我擅长,你看我在辽北这大半年的时间都在忙什么?” “若非是我骤然醒悟,我现在会一门心思整理这些?我还沉浸在查案破案中沾沾自喜。” “术业有专攻。” 叶无坷看向秦焆阳:“你要是真心疼我,不如现在去给我搞点肉吃,而不是在这娘们唧唧的的擦鼻子抹眼泪。” 秦焆阳:“噢......” 他转身往外走,走几步又回头:“吃什么肉?” 叶无坷瞥了他一眼,秦焆阳叹道:“知道明堂是烦我在你思考的时候叽叽歪歪的打扰你,让我去准备饭菜是假的,轰我出去是真的。” 叶无坷在桌子上踅摸了一会儿,又弯腰踅摸了一会儿,没有趁手的东西,于是把靴子脱了朝着秦焆阳砸过去。 “我他妈是真饿了!” 秦焆阳抱头就跑。 叶无坷自己单脚跳着到门口想把靴子捡回来,见秦焆阳那厮拎着他一只靴子啪啪啪啪的跑的飞快。 “我日你大......爷的。” 秦焆阳嗖一声把他靴子扔到墙头外边去了:“走你!” 叶无坷:“扣你月俸!” 秦焆阳回头:“扣呗,反正我月月发,这个月的扣了下个月还有呢,明堂就不一样咯,指不定什么时候发呢。” 叶无坷一只手扶着门框,一只手捂着心口:“叛徒!你这个杀人诛心的叛徒。” 叶无坷:“给我把鞋拿回来!” 秦焆阳:“现在明堂觉得我重要了?不嫌我烦了?” 叶无坷:“来人来人,把秦焆阳的两只靴子都给我扒了,一只扔到东门外,一只扔到西门外!” 一群廷尉狼心狗肺的就朝着秦焆阳扑了过去。 秦焆阳:“你们......你们是不是想让我扣你们月俸!” “扣呗,反正千办这个月的也没了。” “咱们道府衙门可没有东门和西门,把千办的靴子扒了,按明堂的意思,一只扔到冰州东城门外,一只扔到西城门外。” 叶无坷哈哈大笑,单脚跳着回到书桌后边:“小样,治不了你了。” 坐下来,看着刚刚写下的东西,他安静了一会儿后缓缓呼吸几次,再次拿起了笔。 第二天一早叶无坷就带着手下人离开冰州,他还要在接任者来之前尽量多的在地方上走走看看。 要去各州县,能去的都要去。 每一天叶无坷都是在处理地方事务,听取百姓的意见,走在田埂上,走在市场里,走在大街小巷,以及赶往下一个地方的路上。 他不再是像刚来的时候一样,每天奔走都是为了查案。 但他比刚来的时候还要忙碌。 他甚至连案子结尾的事都不管了,交给了还在冰州的三法主官。 到地方上,他会和每一个他提拔起来的地方官员仔细交代。 不管是谁来接任辽北道府,都不要有任何抵触之心。 要专注于民生,要把官做好。 他还把朵公主跟他说的那段话和每一个地方官员都说一遍,不厌其烦。 江湖上的那些有大能力的人,究其一生成为侠之大者也做不到拯救数十万人生死。 可一任七品地方官就能,可以让几十万人生活的更好,也可以让几十万人生不如死。 他没有在冰州主持处决贪官污吏,可各地他能到的地方他都会看一看。 看看百姓们是反应,问问百姓们有什么想法。 他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尽最大能力的解决掉当地最大的民生问题。 从离开冰州算起来大概二十几天的时间,他几乎是每两天就走一个县。 他辛苦,跟着他的人也辛苦。 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只要事关民生的叶无坷都会记下来。 能当场解决的就当场解决,解决不了的就记录下来准备回去的时候交给继任者。 到一个月的时候,叶无坷接到消息说接任他为辽北道府的官员已经快到冰州,他这才急匆匆的往回赶。 叶无坷也没有想到,接任他辽北道府的竟然是陆重楼。 这位手握大权的吏部尚书,是朝中顶尖的实权派,在徐绩被查办之后,陆重楼是呼声最高的内阁首辅人选。 他来地方任职,哪怕道府和他的吏部尚书都是正二品,可那也是实打实的下调,而且还不是下调了一星半点。 “想不到是陆明堂来。” 叶无坷看到陆重楼的时候眼神里震惊依然没有散去:“怪不得陛下始终没有说是谁,是真的吓着我了。” 陆重楼笑了:“陛下说,年轻人能吃苦,年轻人能受委屈,年轻人能坦荡无惧,反倒是一些在高官位子上坐的久了,自认为有治世之才的老臣,干点事就觉得是吃苦,就觉得是委屈,别人不知道,我也不管,可陛下这话我不服气。” “所以我主动请旨来辽北,我想看看我这一把老骨头和你们年轻人比起来还能差到哪儿去,若是真不如你们,我自己辞官,若是比你们做得好些,那也不算扬眉吐气,最多......” 他第一次像是一个长辈,而不像是一个同僚,伸手在叶无坷肩膀上拍了拍:“最多,算没输,和你们年轻人打个平手。” 陆重楼说:“时代不一样了,能和你们年轻人打个平手......老夫嘴上说不算扬眉吐气,可心里是美的,得意的很。” 别说叶无坷,就连秦焆阳都释然了。 来的是陆大人,是必进内阁的陆大人,是正二品吏部尚书但领一品俸禄进了内阁就必是一品大员的陆大人。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坦荡,老臣亦有老臣的心胸。 送叶无坷离开冰州的时候,陆重楼跟着叶无坷往外走:“我来时还想着,若你离开的时候辽北百姓要骂街,你就悄悄的走。” “可是后来我知道我错了,你没做错事,你问心无愧,干嘛要悄悄的走?咱们就是要正大光明的走。” 他拉着叶无坷的手出门:“我送你。” 秦焆阳此时进门:“明堂,有百姓在大街上等着,说要送送你。” 陆重楼拉了叶无坷的手:“若有人骂你,我和他们对骂就是了,这些年在朝堂上别的本事没练出来,骂街......老朽倒也没碰到几个对手。” 他问:“多少人?” 秦焆阳:“一直到城外,看不见头。” 陆重楼和叶无坷心里一震。 “这送叶明堂的人,排了几里远?” “怎么也得有十几里呢。” “我看不止。” 陆重楼笑着看向年轻人:“是我多虑了,也是陛下多虑了,天下民心浩浩荡荡,真正做事的好官,又岂会被人骂?” 出城之前有十几里长街都是送叶无坷的百姓,可这只是城里。 城外。 有几里? 不知道,因为看不清,看不全,因为到处都有。 从冰州到龙头关有几里? 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有人在路边等他。 叶无坷要被调走的消息,在他奔走于地方的时候传遍了辽北大地。 路过乡村,路过城镇,路过山区,路过平原。 路过人心。 叶无坷对于辽北,是路过,但不是一个过客。 第一千零六十六章失联 - 天下长宁 - 知白 秦焆阳还是在感慨,他是真的没有想到陆重楼会到辽北来做道府。 陆大人是朝廷里公认的改制之后的第一任内阁首辅人选,徐绩倒台之后朝中没有谁比他更具威望。 原本秦焆阳还在替叶无坷抱打不平,看到是陆重楼到了这种抱打不平的心态瞬间就没了。 叶明堂确实是有些委屈,来了之后把脏活累活干了成果却要拱手让人。 可陆大人难道就没有舍弃什么了? 哪怕朝廷不改制,身为吏部尚书的陆大人也是实打实的能在朝中排进前三的实权派大人物。 “怎么不骂街了?” 叶无坷看了秦焆阳一眼。 秦焆阳挠了挠头发:“倒也不是不想骂街了,只是骂累了歇一会儿。” 叶无坷:“跟着我唯一学到的就是嘴硬。” 秦焆阳:“主要是骂不动了......” 不是累的骂不动了,而是这没法骂了,他此前想好了不管谁来接替叶明堂他都会骂,现在来的人硬到他骂不动。 “陆大人不能骂啊,那个身份地位下调到辽北来做官......” 秦焆阳一咧嘴:“要不然骂陛下吧?” 叶无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秦焆阳开始表演。 秦焆阳表演个嘚儿啊,他还真敢骂陛下了? “不知道押送杨甲第的队伍到哪儿了。” 秦焆阳迅速转移话题。 从杨甲第被押送离开林州算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按照道理这一个多月足够把人送到长安去了。 可是陆大人都从长安到冰州了,依然没有杨甲第被送到长安的消息。 叶无坷已经不止一次派人往冀州那边给高清澄送信,让高清澄关注一下曹懒他们的行程。 高清澄给他回了几次信,她也没有接到沿途的通知,已经派人去查找了。 曹懒他们失联只有两个可能,第一是曹懒担心这趟太凶险所以走的隐秘,没有走官路,而是一路走的小道,绕来绕去的走,为的是尽量避开沿途必然会有的袭击。 第二就是曹懒那个家伙有所图。 可是按照叶无坷对曹懒的了解,这个家伙虽然行事从来都不循规蹈矩,但他不会这么冒失。 就算他想利用杨甲第把那些还试图反宁复楚的人引出来,也不至于不告诉高清澄。 高清澄在冀州,叶无坷在辽北,曹懒如果还没到长安大概就在这两地之间。 他不告诉高清澄,也只有两个原因。 第一是他有足够的把握,第二是他......真的失联了,一点消息都没法送出来。 高清澄的人在找他,叶无坷和高清澄还给沿途官府都发了协查的通报,各地官府也在找。 原本叶无坷也很担心,现在他要回长安倒是正好亲自去查一查曹懒下落。 “曹公子不像是那种行事草率的人。” 秦焆阳道:“他们可能真的遇到麻烦了。” 叶无坷点了点头。 可他们能遇到多大的麻烦,才会一点消息都送不出来? 曹懒是东广云汇的少东家,东广云汇的消息网络那么密集那么迅速。 叶无坷还安排了廷尉跟随,还有他的战兵,这一路上难道连廷尉府和战兵都送不出去消息? “郡主那边也没有消息。” 秦焆阳道:“这一路上能出危险的地方也不多啊。” 叶无坷脑海里就有一张地图,大宁的疆域图就在他脑子里记着呢。 他觉得能让人失联的位置只有三个。 一是出龙头关后走大概二百多里的渔阳,那里山势连绵道路崎岖,要走连续几百里这样的山路,就算是有官道可比平原处也要差得远了。 渔阳郡的范围,从出龙头关一直到连接幽州。 这一路就几乎没有好走的地方。 平原地区的官道可以修的宽阔凭证,渔阳郡的官道要按照山势走,能修到最宽的也就是两辆马车交错。 而且渔阳郡历来都有不少山匪,大宁立国之后虽强力清剿也依然有不少漏网之鱼,只是现在他们都不敢随意下山了。 然而叶无坷不担心山匪,山匪没实力对曹懒那支队伍造成打击。 除了渔阳郡之外,第二个比较危险的地方是从幽州到冀州之间的涞涞郡。 过幽州之后往西再走一百多里就进涞涞郡的范围之内,涞涞郡的山路比渔阳郡还要难走的多。 有人被涞涞郡称之为小西蜀,大宁用了二十年的时间都还没能把涞涞郡的官道全面贯通。 这里的山匪比渔阳郡更多,而且还藏着不少躲避朝廷追捕的江洋大盗。 不过这里的情况和渔阳郡也差不多,山匪是不敢主动袭击那么大规模的队伍。 就算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有廷尉和战兵护送的队伍下手,他们也打不过啊。 涞涞郡的山路也很长,穿过涞涞郡到冀州要走三百七八十里。 第三个地方是过了冀州之后往京畿道走,也是有一大片群山连绵,这里的路也不好走。 从这条路往北走就是代州,是当年陛下带着燕山营抗击黑武南下的战场。 代州再往南是原州,原州是从冀州往长安走的必经之路。 在冀州和原州之间有一千多里,这条路相对来说其实比渔阳郡和涞涞郡的路要好走些。 不过叶无坷并不担心这里。 冀州和原州是大城,不但有大宁战兵驻军,东广云汇也有大的商行分号。 如果是在这条路上遇到危险,不管是往冀州还是往原州求援都很快。 况且,曹懒不可能过冀州而不入。 所以叶无坷把范围缩小在渔阳郡和涞涞郡两个地方。 但是。 渔阳郡虽然不好走,可距离龙头关很近,龙头关是有大批战兵驻守的。 叶无坷在给高清澄的信里已经不止一次提醒,让高清澄多派人,尽量调冀州的战兵守军往涞涞郡范围内调查。 高清澄其实已经调派了军队去查。 然而涞涞郡的地势实在是太复杂,从队伍到涞涞郡已经查了能有半个月依然没有找到曹懒他们的下落。 叶无坷还没有收到消息,军队已经在涞涞郡找到了痕迹却没有找到人。 高清澄在得到战兵消息之后,几乎是和叶无坷离开冰州同时动身,她暂时把冀州的事放下,带着人往涞涞郡去找。 涞涞郡治下一共有十九个县,没有一个县是在平原上的。 这里的百姓在旧楚时候生活的极为贫困,其中有几个县连基本的粮田都没有。 坏处是这里一年到头都吃不太饱,别处是在土里刨生活,他们是在石头缝里刨生活。 好处是,这几百年来冀州多次大劫,涞涞郡的人都很少遭受到战祸的波及。 有些山村走路上下都难,就别说大军经过了。 楚国末年那几十年的战乱之中,冀州人口十去七八,剩下的一二成大部分都算在涞涞郡。 这个地方近百年来唯一遭受过的一场战乱,是因为当初旧楚权倾天下的大太监刘崇信老家在涞涞郡唐县。 刘崇信在唐县大兴土木,修建了一座堪比皇宫的大宅。 他为了保护这座大宅甚至还调动了一支极为精锐的府兵驻守。 然而他也没有想到楚会崩塌的那么快,他安排在老家的这支府兵后来都成了叛军。 当时的义军没能把这地方打下来,府兵走投无路之后把他的大宅洗劫一空。 这支府兵走了之后各路义军也纷纷前来淘宝,这座耗费了亿万财富才建造出来的大宅最终也被付之一炬。 除了唐县之外,涞涞郡就很少再有这么大的战祸发生。 此时此刻,曹懒他们确实被逼到绝路了。 这个虽然年轻但阅历远超常人的少当家也没有想到,他们马上就要到冀州了会遇到这么大的麻烦。 那些为救出杨甲第的人,会搞出出乎他预料,甚至能出乎高清澄和叶无坷预料的大阵仗。 而搞出这个大阵仗的,就是当初驻守在唐县的那支府兵。 当初给刘崇信看家护院的那支府兵队伍大概有三千人左右,战乱之后,这支队伍洗劫了刘崇信的大宅,其中有一半人选择当了逃兵。 剩下的一千多人的队伍跟着他们的将军也不知道往哪儿走,因为往哪走他们都是死路一条。 当时在冀州有很多支义军队伍,虽然府兵打这些义军从来都没有怕过。 可他们兵力有限,最主要的是带着大量的金银财宝。 有人提议往幽州去投靠罗耿,可他们还没动身就听闻罗耿兵败,罗耿的儿子罗境已经投靠了李叱。 有人说干脆往南走回楚国都城大兴城,然而这万里迢迢的,谁敢说他们能一路安全的走回去? 有心大的说,他们现在不缺钱,完全可以招兵买马自立为王。 以他们从刘崇信大宅里抢来的财物,扩充起来一支数万人规模的队伍不成问题。 可是这个提议又被他们的将军蔡至诚否定了。 蔡至诚说,现在我们自立为王,知道我们带着大量财富的各路叛军就会疯了一样扑过来。 不等我们成气候,我们就会被人家分尸了。 他说我们哪儿也不去,就进山。 进山之后也不做打家劫舍的土匪,我们不缺银子所以不必去做那冒险的事。 进了山之后我们修建山寨,然后分头下去买粮屯粮,开垦山田。 大家就在山里过逍遥自在的日子。 到时候不管是谁得了江山,知道咱们在的也不会直接来打,而是来招降。 咱们到时候就看条件如何,条件好,咱们摇身一变还是去做官。 就算不做官,咱们也可以谈条件,财物归咱们自己,回家去做富家翁也不错。 所以这支队伍,一直都很隐秘。 他们不抢劫,不张扬,需要什么就乔装下山去采买。 反正有的是银子不怕买不到。 大宁立国二十几年后,因为当地官员连续更替,再加上立国之前的消息本就闭塞。 连涞涞郡的人都不知道山里藏着那么多人。 只是后来有涞涞郡的官员发现,有一些山村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见了。 村子还在,人却都没了。 后来推测是避难逃走,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实则这些山村都被蔡至诚的人接到了山寨里,和他的部下通婚。 经过二十年的发展,这个山寨如今已有上万人的规模,而且年青一代还是按照训练府兵的方式成长。 蔡至诚都没想到,因为他保密工作做的太好,以至于大宁立国二十年都没有人来招降他们。 他们没等到朝廷的人,却等到了一群江湖客。 曹懒他们走到涞涞郡的时候,碰到一支规模在几千人的开山修路的队伍。 这个规模,连曹懒都没有去怀疑。 然后...... 第一千零六十七章绝地 - 天下长宁 - 知白 几千人的队伍在山中开路,采石的采石搬运的搬运,还有妇人在为他们准备饭菜,更有官府的人在维持秩序。 远处还有负责瞭望可勘探的人以旗帜来汇报消息。 这样的队伍别说曹懒看到了没有多少疑心,便是当地官府的人都被骗了。 他们甚至主动派人到县衙向当地官府报备,官府的人立刻就来查看。 可是官府的人查看都没看出来哪里不妥当,因为他们手里还有修路的公文。 领头的说他们原本是在山对面修路的队伍,因为这座山不靠跨过去准备选合适的地方开出一个隧道来。 所以他们也是才从山对面翻过来勘测,然后准备从两面一同发力开凿隧道。 手里的公文没错,队伍看起来也颇为专业。 县衙的人没看出任何问题,甚至还派人协同他们一起干活。 为了加快进度,他们还要求县令征召本地的工匠过来帮忙。 工钱日结。 工钱日结历来都是大宁朝廷严令要求的,地方官府雇佣工匠的标准。 这支队伍为了看起来更没有什么让人怀疑的地方,他们甚至是在曹懒的队伍到达之前二十天就在这里干活了。 而且他们干活的进度并不拖延。 涞涞郡这个地方,走官道去长安倒是没那么南走。 可是县与县之间,甚至村与村之间的道路都格外难行。 消息往来格外不畅。 曹懒也不是个懈怠的人,他在前边探路的伙计提前就看到了这支开山队伍。 等他们到了的时候被要求稍微绕一段路,伙计不敢耽搁连忙回报。 曹懒亲自带人来查看,发现要绕过去的路也只有三五里远而已。 为了稳妥起见,曹懒让一支小队先过去,一路上并没有什么问题,连附近可能遭受伏击的地方都仔细查了。 确定安全之后先过去的队伍才发信号让曹懒他们经过,曹懒还是没有掉以轻心。 他让大队人马过去,而他则与方弃拙两人带着杨甲第装扮成后队过。 如果前边两支队伍都过去了,那就证明肯定是没有问题了。 没有任何意外的,大队人马也过去了。 等后队上来的时候进了那条绕路,结果走到一半的时候出了问题。 没有伏击,换句话说都是伏击。 这几千人的队伍把曹懒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前边过去的两支队伍看到曹懒他们被围了,立刻折返回来救援。 可他们也没有想到敌人竟然训练有序配合默契。 这支山匪分段阻拦,梯次压迫,并不急着派人猛冲,而是靠他们此前藏好的弩箭弓箭逼迫曹懒他们不断后撤进山。 如此一来,曹懒的队伍救援不过来,而曹懒他们只能被逼的距离救援队伍越来越远。 曹懒一开始也没有多大的担忧,凭借他和方弃拙的实力,带着队伍穿山出去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而且他的队伍若救援不过来,肯定会派人往前边原州去搬救兵。 曹懒又没有想到,这支山匪的埋伏居然是一环接着一环。 他的大队人马有一百多人,也被山匪截断,不得不分成了几个小队一边还击一边找出路。 结果几支队伍全都被困在这群山之中。 此时此刻,在一个颇为隐秘的山洞里,曹懒他们也不敢生火,就怕把追兵引来。 “千算万算,算到了多少高手沿途劫击,唯独就是没想到这涞涞郡里还有这么多厉害的山匪。” 曹懒皱着眉头。 他往身边看了看,精锐伙计还有七个,算上他和方弃拙再加上一个杨甲第,正好十个人。 身上带着的干粮早就已经吃没了,他们这些日子完全是靠在山里打猎补充体力。 实在猎不到什么,他们吃野果,甚至吃树皮吃草。 最让他们有些绝望的不是追兵的问题,被人堵在这山里已经有快二十天他们找不到出路! 迷路了。 往哪边走好像都是连绵不尽的山,往哪边走好像都不对。 曹懒他们这样的精锐队伍当然会带着辨别方向的工具,然而知道方向也还是走不出去。 走着走着就彻底迷路了,翻到山顶上一看,眼前是一片山头。 不知道被分割开的伙计怎么样,他们也无法取得联络。 二十天,也不见援兵来,曹懒觉得他的手下要么是一个都没有脱困,要么就已是全军覆没。 他相信援兵会到,只是早早晚晚的问题。 高清澄等不到他们按期到达就会派人迎接,迎接的人见不到他们马上就会找。 可这茫茫山群之内,想找到他们也不是什么容易。 “百岁应该能出去吧。” 方弃拙在不远处一边踅摸着野果一边说道:“他在另外一支队伍里,以他的轻功身法或许有机会出去。” 曹懒道:“你我的轻功身法都不比他差。” 方弃拙:“总得给自己点希望。” 他往四周看了看:“我曾经在西蜀道群山之内修炼剑法,在西蜀道我都没觉得山是看不到头的。” 坐在旁边休息的杨甲第却笑了:“要不你们把我交出去?交出去或许还有活路。” 曹懒道:“我不如现在干掉你。” 杨甲第:“你应该明白我要是想跑,想去找那些救我的人会合,我会这么配合的跟着你们满山乱跑?” 曹懒:“所以我没有马上干掉你。” 杨甲第:“你们没料到这里有这么多山匪,就说明大宁朝廷在这方面做的还不够啊。” 曹懒:“等到了长安你可以写一份奏折给陛下。” 杨甲第:“嘁......” 他问:“这支队伍看起来不像是普通山匪,你们怎么可能一点察觉都没有?” 曹懒:“你就好像一个大傻-逼。” 杨甲第:“你跟我发脾气有个鸡毛用,又不是我找来的人。” 他看向方弃拙:“你评评理,那黑厮骂人对不对?” 方弃拙:“你确实是个大傻-逼。” 说起来,他们三个算是大宁青年一代的顶尖高手了。 杨甲第的实力虽然稍弱于方弃拙,可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不说到超品,在一品上绝无问题。 方弃拙和曹懒两人实力其实不相上下,真要是按照那种不拼命的打法与叶无坷比试的话,他们两个可能都比叶无坷要厉害些。 不管是家学还是这些年得到的名师指点,这两个人都在叶无坷之上。 “我有个主意。” 杨甲第道:“那群山匪现在是故意的不出手,只在后边黏着我们。” 他看了看曹懒那些伙计:“他们在等咱们体力耗尽,你我三人当然是最后才会没力气的,可你的伙计已经快没力气了。” 曹懒知道他想说什么,所以马上骂了一句:“给老子闭嘴!” 杨甲第耸了耸肩膀:“我只是说事实。” 七个伙计连续多日吃不饱肚子,体力确实已经快到极限。 那些敌人就是在等着,等着他们自己没力气打的时候再上来。 这就说明敌人的准备极为充分,他们不但人多,还占据地利。 他们并不害怕朝廷的人追查,一是他们能影响官府追查的方向,以至于官府的人没那么快走对路。 二是他们真的一点都不担心这么做会引起朝廷的清剿。 “这说明他们在某个地方有一个可以打很久也不怕的根基之地。” 杨甲第:“这个地方是涞涞郡,我记得楚末大太监刘崇信的老家应该就在附近。” 曹懒早就已经想过这个问题了。 虽然他觉得不可能,可唯一正确的猜测好像就只能往当初那支府兵上想。 然而那支府兵距离现在已经三十年前的事,按照时间来算,就算是那支府兵,平均年龄都已经过了五十岁。 而且这些年来,涞涞郡就没有报过匪患。 从来都没有。 “小心!” 就在这时候方弃拙提醒了一声,同时抽剑连续劈砍。 从侧面山崖上打过来的上百支羽箭,被他和曹懒两人拦下了大部分。 方弃拙身边的几个伙计都没有受伤。 “他们太熟悉地形了,时不时就冒出来放冷箭。” 曹懒往四周看了看:“咱们不能进山洞,进去就出不来。” 方弃拙刚才在山洞口采摘野果,所以他发现的最快,跟他一起找食物的几个伙计因为体力严重不足,精神也不好,竟然都没察觉。 羽箭还在不停的放过来,方弃拙一边抵挡一边回应曹猎:“往前走吧,我断后。” 杨甲第:“还没有看出来吗?人家是在赶羊群。” 曹懒:“赶到羊圈里之前我杀了你。” 杨甲第:“你不如给我一把剑。” 曹懒懒得搭理他,带着人离开山洞继续往前探索着前行。 山崖上放箭的那些弓箭手在他们出了射程之后就停下来,显示看热闹一样目送他们走向远处。 这群弓箭手的最前边,一个看起来三十岁不到的年轻人目光灼灼。 “少将军,咱们现在追吗?” 有人问他。 少将军摇头:“不急着追,慢慢跟着,他们快到羊圈里了。” 有人问:“少将军,我们......何必要和朝廷对着干?我们过好日子过了几十年了啊。” 少将军沉默了好一会儿,眼神里闪过一抹浓烈的担忧。 他的母亲,他的妹妹,他的几位至今亲人都被莫名其妙出现在山寨里的人抓了。 他和他的父亲,他和整座山寨里的人,没有一个想和朝廷作对。 所以一直到现在为止,他们都没有对曹懒的队伍赶尽杀绝。 就连放箭的时候他都要求手下别用全力,也尽量别瞄着人打。 不只是曹懒他们这边,另外几支被他们分割包围的队伍他们也没下死手。 “跟上去吧。” 少将军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装备,在心里自言自语一声。 但愿那群人说话算话,抓了那个叫杨甲第的他们就把母亲和家人都放了。 另外一座山上。 几个刀客站在那看着少将军的队伍,眼神凌厉。 “他们还在留手。” 其中一个刀客语气之中带着愤怒的说道。 “人家没错,换我是他们,我也不会和朝廷作对。” 另一个刀客指了指曹懒他们的方向:“快了,到了那片绝地机会就来了。” 之前说话的刀客问:“少爷为什么要让咱们假扮成旧楚余孽杀那个杨甲第?” 旁边的刀客道:“冀州那边压力太大了呗。” 他一招手:“咱们先过去,去绝地那等着。” 远处,曹懒回头看了看,追兵还是没有急着跟上来。 “快到羊圈了吧。” 杨甲第嘿嘿笑了笑:“不是我说你们怂,我只是想提一个建议。” 他看向身后:“杀个回马枪这种想法,你们真的没有吗?” 第一千零六十八章我打不过 - 天下长宁 - 知白 杀,个,回,马,枪?! 曹懒回头看向杨甲第,眼神有些复杂,像是要斥责,又像是单纯的在瞪他。 可杨甲第才不怕曹懒这样的眼神,他甚至针锋相对的回了一个眼神。 “你别跟我说你从来都没有想过。” 杨甲第看着曹懒的眼睛:“你这种人什么性格我太熟悉了,虽然我们不熟悉,可你这样的性格,我熟悉的很,因为我就是。” 曹懒还是那么等着他。 杨甲第无所谓。 他说:“别想否认就行了,哪怕你拒绝我的提议也别说你没想过......我看你如看自己,换句老百姓常说的话......” 他说:“我看你拉的屎就知道你怎么撅的屁股。” 方弃拙:“哪个老百姓常这么说?” 杨甲第:“无所谓,意思差不多就得了,现在这个时候你他妈的有必要跟我掰扯屎重要还是屁股重要的问题?” 方弃拙:“不和你掰扯也是屁股重要。” 然后他看向曹懒:“对吧。” 曹懒:“你也闭嘴。” 方弃拙:“他说的没错。” 曹懒:“他怎么说的没错?老百姓常说的是我看你一撅屁股就知道你......” 方弃拙:“回马枪。” 曹懒顿住。 杨甲第哈哈大笑。 方弃拙道:“后边黏着我的山匪大概有几百人,看得出来都是精锐,若是带着你的伙计我们杀一个回马枪肯定会输,但若我们三个杀一个回马枪。” 杨甲第:“我们三个杀回去输肯定是不会输,只是不确定赢得的战利品有多大,哪怕只是小胜,杀几个人,抢一些干粮回来......” 曹懒一怒:“够了,我是不会同意你们两个胡作非为,我更不会跟着你们两个胡作非为!你们两个不许去,我也不去,狗都不去!” 半刻之后。 曹懒蹲在树杈上:“说好了要听我指挥,不要恋战,人少就反杀,人多抢了干粮就走。” 他看向方弃拙:“我们对这些敌人根本不了解,我们不知道他们的队伍里是不是藏有高手。” 方弃拙:“听你的。” 曹懒又看向杨甲第:“如果只是一伙精锐士兵我们三个还能保证退出来,若有高手纠缠再加上几百名精锐士兵我们......” 杨甲第伸手:“剑。” 曹懒把一柄从他伙计手里要来的剑抛给杨甲第:“你听我说。” 杨甲第将长剑接在手里:“我听你说个屌。” 一跃而出。 方弃拙看离开曹懒,眼神里稍稍有些担忧。 曹懒借着月色看到了方弃拙眼神里的担忧,原本不想来反杀一波的他却微微摇头示意方弃拙不必太担心。 两个人同时点了点头,各自发力,朝着不同的方向掠了出去。 深夜之中,这山里寂静且黑暗。 如果他们此前不是在大树高处,怎么可能看清楚对方的眼神。 在林子里的人感受的就是这大山之中远超平原的黑暗,和寂静之中偶尔出现的令人心生畏惧的什么声音。 好在他们已经在大山之中穿行了不少日子,对这野山里的黑夜并不是那么陌生了。 曹懒的七个伙计虽然都已经疲劳到了极致,可他们依然保持着戒备。 七个人分工,三个体力稍微好一些的站在圈子外围警戒。 四个体力差一些的把他们的连弩都收集起来,能用的弩箭不多了,所以要省着些。 曹懒他们三个去突袭敌营,倒也不是多想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而是因为他们七个如果再不补充体力的话,只怕再也走不动了。 他们知道曹老板是为他们好,所以每个人都有些内疚也有些憋屈。 这么多年跟着曹老板走南闯北,从来都是他们欺负别人哪有这样被欺负过。 东广云汇的人,历来都是欺负人的。 其实哪怕是那三个体力稍微好一些的,都已经没力气站的时间久一些。 他们三个都尽量用树木挡住自己的后背,靠在那小心的往四周观察。 他们七个也没有交谈。 他们不是普通人,不会在这个时候抱怨,也不会闲聊,这种环境下他们说话就可能引来追兵。 更何况对于他们来说,现在说话也是浪费体力。 就在这时候,一个伙计似乎听到了有脚踩落叶的声音,他马上抬起手示意了一下。 能看到他的伙计跟着抬起手示意,能看到这个伙计的伙计也举起手示意,里边的四个人能看到他所以同时把连弩端了起来。 这四个人都咬着牙,以他们现在的体力想把连弩端的平稳一些都艰难。 声音只出现了一次,戒备的人高度紧张。 等了一会儿之后不见再有声音出现,最外边的伙计随即打手势示意没什么问题。 就在他回头看向处在第二线的那个同伴的时候,隐隐约约的看到同伴上方的树杈上蹲着一只很大的鸟。 不知道那是什么猛禽! 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再看的时候才确定那根本不是什么巨型雕鸮一类的猛禽。 是黑衣人! 他刚要呼喊,他头顶上落下来一名黑袍刀客,一抬手,长刀放在了伙计的脖子上。 “真是简单,果然做事还是得选择对的时机。” 刀客押着伙计往后走。 “如果在你们体力旺盛的时候跟你们这样的七个伙计交手,就算我们一样可以杀了你们,但一定有些麻烦。” 黑袍刀客推了伙计一把,让伙计走在前边。 那四个拿着连弩的伙计眼见着三个黑衣人押着他们三个同伴回来,他们的连弩也就不能击发出去。 “看得出来你们这些伙计有点意思。” 一个刀客说道:“我们对东广云汇有过调查,知道你们的伙计配合也是按照大宁战兵的五五制。” “但你们不一样,你们这七个人显然是经常在一起配合,你们七个人联手,不出意外,能与一品境界的高手一战。” “发挥好了,再配合你们的装备,就算是碰到一只脚已经踏入超品的大高手也能周旋。” 黑袍刀客说:“可惜咯,你们发挥不出七人合力的威力了。” 他的刀在一名伙计的脖子上架着:“放下你们的连弩,与其杀死三个同伴在被我们所杀,不如你们七个一起死。” 剩下的四个伙计如果是在平时肯定会想办法反击了。 可现在,他们好像觉得敌人说的有道理。 现在他们发箭,被射死的肯定不是黑袍刀客而是那三名同伴。 “放下连弩!” 另一名黑袍刀客有些不耐烦了:“我不想浪费时间,三个数之内放下连弩我就给他留个全尸。” 留个全尸,似乎是深处绝境之中的人最后的也是最大的期盼了。 第一个伙计放下连弩,紧跟着其他三个人也把连弩放下了。 被挟持的伙计眼睛都红了:“你们别管他说什么,放箭!拼死一个是一个!” 就在他刚喊完这句话,那三个黑袍刀客已经笑出声的时候。 “我俩你一个。” “我俩你一个!” 两个声音出现的时候,一把剑和一把刀已经到了。 一名黑袍刀客被剑刺穿了脊椎,一时半会儿肯定死不了但瞬间就失去了活动能力。 在这样漆黑的夜里,剑依然精准的让人恐惧。 一名黑袍刀客被一刀横扫断开了脊椎,和剑刺的是同一个位置,所以这个刀客也在瞬间就失去了活动能力。 剩下的那个黑袍刀客倒霉一些,因为他被一把剑和一把刀同时击中。 三个黑袍刀客倒下去的时候,又有三具尸体从高处落下来。 砰砰砰,掉在那些伙计面前。 也是三个黑袍刀客。 “说我的伙计是七人一组,你们眼力不错,你们是六人一组,以你们的实力,六个人配合好了也能与一只脚踏进超品的大高手周旋。” 曹懒一脚将趴在地上还活着的刀客踢翻过来,让那刀客面朝上。 “可惜你们配合不好,哪有你们这样松懈的。” 那个刀客眼神里都是恐惧:“你......你们三个不是离开了吗?难道你们没有去偷袭?” 曹懒:“骗傻狗的,傻狗就上当了。” 他蹲下来在黑袍刀客身上翻找了一会儿,这六个黑袍刀客身上竟无一人带着干粮。 曹懒的火气逐渐大了起来。 方弃拙:“原本是想设计一个小全套搞点干粮吃,你们居然谁都不带。” 他的剑对准了其中一个黑袍刀客:“是谁让你们来截杀我们的。” 黑袍刀客忍着剧痛冷笑:“就你们有骨气?” 另一个黑袍刀客说:“我们死了,你们也活不长,没有吃的,我看你们能坚持多久。” 曹懒道:“你知道人饿极了是吃人的,但我们是好人,好人饿极了吃人也不吃自己人。” 三个黑袍刀客的眼睛里,同时出现了恐惧。 是啊,他们三个,不......他们六个都可以是敌人的干粮,不......是湿粮。 曹懒道:“没办法了,确实是饿,先说抱歉,再说谢谢。” 他的刀锋一转,就从那黑袍刀客屁股上切下来好大一块肉。 有一个伙计问:“老板,杨甲第呢?” 曹懒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刚才我说偷袭敌人是骗傻狗的,他也是傻狗。” 曹懒说:“敌人要的是他,如果他杀出去了,敌人继续追他,如果他被敌人抓住了,我们也有机会脱身。” “老板!” 那伙计急了:“可我们的任务是把他押送长安!” 曹懒:“没错,任务是把他押送长安,可他的命,没你们重要。” 说完后他用刀把那块血糊糊的屁股肉挑起来:“我说过,屁股比粑粑重要。” 他看向另一个黑袍刀客:“你们有六个人,你如果愿意说实话,你可以获得第六个被吃掉的机会,说不定不等到吃你,我们就出去了。” 黑袍刀客刚要说话,忽然间远处有人的怒吼声出现。 “曹懒!方弃拙!我草你们俩大爷!” “你们两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们两个他妈的都生孩子没有屁眼!拉不出屎来活活憋死!” “我他妈的现在就把你们俩屁眼堵了!” 杨甲第的声音由远及近,到近处才看出来他身上血迹斑斑。 一只手拿着已经断了的长剑,一只手里拎着一些干粮袋子。 “我草你们俩大爷!你们他妈的是不是人!” 杨甲第扬起手里的干粮袋子:“我他妈的居然选择做好人!居然抢干粮的时候还惦记着你们!” 曹懒:“这就......有点尴尬了,你为什么不跑?” 杨甲第:“老子跑了!” 曹懒:“跑了你还回来?” 杨甲第:“没跑了,有个打不过的,所以我回来了。” 他往后看了看:“引过来了,反正要死一起死,我又不是什么好人。” 方弃拙:“那你还那么生气骂我们?” 杨甲第:“骂你们是因为我抢干粮的时候确实想着你们了,现在不骂了是因为我打不过的那个,以咱们三个的体力也未必打得过。” 曹懒:“我也可以草你大爷了。” 他把刀扬起来看向那边,只见在黑暗之中,一棵大树的树杈上,有个像是大型雕鸮似的猛禽蹲在那。 明明很大,却能随着树枝在风中的摇摆而晃动。 “那他妈是个什么?” 曹懒问。 杨甲第:“一个......大头娃娃。” 他看了看手里的断剑:“很能打的大头娃娃。” 第一千零六十九章叔叔再见 - 天下长宁 - 知白 此时月色清明,风吹树动。 那个好像一只巨大的雕鸮一样的东西,就蹲在一根并不是很粗的树杈上随风摆动。 当曹懒看到那个黑影的时候瞳孔就开始收缩了。 虽然还看不清楚敌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可一种前所未有的大敌当前的感觉让曹懒的神经都绷了起来。 毫无疑问,曹懒是天之骄子,他从小就好学,哪怕看起来他始终懒散可他的进步远超同龄人。 能在这个年纪就跻身一品上的大高手行列,足以说明他的优秀远超正常人的优秀。 方弃拙也是天之骄子。 他总是说父亲教他的剑法他都看不懂也学不会,哪怕是死记硬背下来的东西他也掌握不了不能灵活运用。 可是他却凭借自己悟到的可称之为当世最简单的剑法,一样在如此年纪跻身一品上大高手行列。 甚至连在中原和黑武两地求学,融会贯通了南北两派剑术的杨甲第都不是他对手。 可...... 杨甲第就不是天之骄子了? 杨甲第打不过方弃拙,也可能打不过曹懒,可这天下间他打不过的同龄人屈指可数。 然而此时这样的三个年轻人,一样的如临大敌。 “我本来想抢点干粮就跑路,管你们死活。” 杨甲第道:“可是这个家伙好像个鬼一样。” 他有些庆幸:“幸好你最终还是让方弃拙跟来了,不然的话你我两人联手也未必打得过那个大头娃娃。” 曹懒瞥了他一眼,并不回应。 “他妈的你们好像在怪我?” 杨甲第一脸的愤愤不平:“你们他妈的坑我的时候怎么没觉得应该愤愤不平?” 曹懒:“那是放你一条生路。” 杨甲第:“那是放你大爷的屁!” 曹懒:“先对敌,把你看到的告诉我们两个,他是怎么出手的,他擅长什么。” 杨甲第:“他怎么出手的我什么都没看到,我只看到有个大头娃娃突然出现在我身后。” 想了想,杨甲第纠正:“不是我看到的,是感觉到身后有人,他妈的这个鬼,我一回头他就贴着我的脸在我背后站着呢!” “这个鬼要是想出手杀我的话当时就把我杀了,我吓得毛的立起来了,回身给他一剑,他用牙咬住了,还把剑咬断了。” 现在曹懒相信杨甲第刚才说的,他们三个人联手也未必打得过那个大头娃娃了。 杨甲第还在喋喋不休:“让你选你怎么选?我自己跑肯定跑不了,必死无疑,我回来找你们,咱们三个要是联手打不过,那黄泉路上还能做伴儿......” 曹懒深吸一口气:“我先攻,你们两个看他破绽。” 杨甲第和方弃拙同时点了点头。 曹懒脚下一点飞了过去,人在半空之中双手巨刀往下一劈。 虽然他现在肯定不是巅峰状态,连续逃亡了这么多天精力体力都已经被消耗掉了大半。 可这一刀,依然有一品上的威势。 一刀落,在月色下竟是隐隐可见一道迅速延伸出去的刀气。 杨甲第本来是不服曹懒的,哪怕他输给了方弃拙他对方弃拙也不是那么服气。 可他看到曹懒在这样的状态下还能有那样的一刀,他就知道自己在该服气的时候也要服一下。 可那个大头娃娃居然没躲,也没出手。 他像是木头人一样有些机械的抬头看了看。 看了看那落下来的刀气。 也许别人对那样的一刀只是感受到了巨大威胁,不可能真正的看到无形的刀气。 他看得到。 原本就是个畸形的身子,头占了整个身躯四分之一左右,蹲在那的时候,就更显得头大。 在月色下他歪头往上看一眼的时候,更显诡异。 然后他吹了一口气。 没有什么看起来很强大的劲气出现,甚至没有一点点声音。 可是曹懒的身形却在他吹出一口气后猛然向后倒翻,完全控制不住似的倒翻。 那刀气在落下之前被崩碎,就如同真的有数不清的长刀碎片往四周席卷。 不远处的树木噼噼啪啪的发出响声,树枝被斩断,树干被击穿! 一口气,吹散了曹懒这势在必得的一刀。 “这怎么打?” 杨甲第的瞳孔也收缩起来。 他明明已经被吓到一次了,这次依然被吓着了。 别人他不知道,反正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要接曹懒那一刀绝对会受伤。 曹懒也会受伤。 不管是他还是方弃拙,接这样一刀都不可能如那大头娃娃一样轻松。 那......甚至不是轻松。 是随意。 然后他们就听到一阵诡异的阴测测的笑声,那真的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笑声。 若是生活在村子里的人应该都听过雕鸮的笑声。 让人毛骨悚然。 “你们真好玩。” 大头娃娃笑了,笑的时候那颗大头在上下颤动,就好像脖子不是脖子,而是一根弹簧似的那种上下颤动。 “三个人了,为什么还是一个人出招?” 大头娃娃笑呵呵的问:“另外两个是想找我的破绽?” 他摇头,一摇头那大头就晃动的更诡异了。 “可我没有破绽啊,我又没动。” 大头娃娃说:“你们还是一起来吧。” 方弃拙隔空一剑点了出去。 这是他最擅长的剑法,简单,直接,有效! 剑气是一道直线,一道从这端到那端只需一瞬的直线。 这样的一剑,就算挡在前边的是一棵巨树也会被洞穿,就算是一块石碑,依然会被洞穿。 可大头娃娃还是没躲。 他这次,都没有喷出一口气去挡拿到剑气。 他张开嘴。 在拿到剑气到了他面前的时候忽然一咬牙。 哒的一声轻响,那是上下牙齿碰撞的声响。 剑气碎了! 这个变态的大头娃娃,竟然用牙齿将方弃拙的一道剑气咬碎了! 剑气在他脸前边被咬断之后,就好像激流遇到了一块顽石,后续的剑气,像水流一样从顽石两侧冲了过去。 大头娃娃身后的树被两道剑气击中,一道洞穿了树干,一道切断了树枝。 “不好吃。” 大头娃娃又摇了摇头:“舌头麻。” 方弃拙看向曹懒,曹懒的眼神早就已经变了。 “看吧!看吧!” 杨甲第却激动起来:“我草他妈的,我就说他一口咬断了我的剑!我没说谎!他一口就咬断了我的剑!” 说着话的杨甲第将手里的半截宝剑当标枪掷了出去。 那剑,如流星。 剑一瞬间就到了大头娃娃面前,大头娃娃这次没有吐气,没有张嘴咬,甚至没有任何动作。 可是那把断剑在即将触碰到他那张诡异大脸的时候,砰地一声自己碎了! 崩飞的碎片打的到处都是。 “三个打我一个。” 大头娃娃好像被欺负了,说话的时候竟然还有些哭腔似的。 “打的我舌头麻,牙也麻。” 他忽然一抬头,哇的一声就哭了。 “我不要打架了,我要找我娘。” 曹懒从小就走南闯北,方弃拙和杨甲第的江湖阅历肯定不能和他比,他见过太多稀奇古怪的人,这样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那大头娃娃不像是装的。 就在这时候,他们惊恐的看到,那个大头娃娃竟然用一只手轻轻拍打自己的胸脯:“不哭不哭,娘不在,我自己哄自己......” 他就那么轻轻柔柔的一下一下拍着,像是要把自己哄睡了一样。 “不哭不哭,大宝儿可厉害了,大宝儿不怕,他们人多但他们打不过大宝儿啊,大宝儿最厉害了。” 他拍着拍着忽然就咧开嘴乐了:“嘿嘿嘿......大宝儿最厉害了。”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忽的一下子他人就不见了。 等曹懒有所反应的时候猛然回身劈了一刀,这一刀如之前的那一刀一样极有威势。 可是那刀在向后横扫的时候,他跟着转身所以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大头娃娃一伸手就把他的刀拿了过去。 是的,就像是他主动把刀递过去一样。 大头娃娃伸手拿了他的刀就向后退出去,又蹲在一根树杈上。 “大宝儿真棒!” 大头娃娃嘿嘿笑:“大宝儿最棒了,他拿刀砍你,你就把他的刀抢过来,抢过来他就没法拿刀砍你了。” 然后他换了一个语气:“可是他要再抢回去怎么办?” “那就不还给他啊,让他抢不到。” 大头娃娃嘿嘿嘿的笑起来:“大宝儿真聪明。” 然后他好像折断了一根本就已经干枯的树枝一样,咔嚓咔嚓的把曹猎那把百炼刀给掰碎了。 真的就像是掰断一根干枯的且很细的树枝一样,完全不见他如何发力。 一根折断为两根,两根叠起来然后再折断成四根,四根再叠起来折断成八根...... “这样他就不会抢回去了。” 大头娃娃嘿嘿嘿:“大宝儿是天下第一聪明。” 然后猛然一侧头看向方弃拙:“可他还有剑,他的剑也很厉害,离着好远好远就能刺到我,我就似乎被他的剑打的舌头麻。” 他说着话的时候方弃拙已经在戒备了。 可是没有用。 大头娃娃的身影再一次消失不见,没有任何征兆的消失不见。 就连他蹲着的那根树枝,在他消失的时候也只有很轻微的上下起伏。 这种鬼魅一样的身法,就连余百岁看了都要吓得说不出话来。 下一息。 方弃拙一剑往正前方刺出。 他没有像曹懒一样往背后出招,而是朝着面前的空气刺了一剑。 “呀!” 在他刺出一剑的时候,大头娃娃却出现在他面前了。 大头娃娃一把攥住了方弃拙的剑:“你竟然看得见我啊,你比他们两个厉害,你看得见我怎么跑的,你好棒噢。” 大头娃娃说着话的时候,手里没闲着。 如掰断曹懒的刀一样,咔嚓咔嚓的把方弃拙的剑也给掰了。 他此时扭头看向杨甲第。 杨甲第一摊手:“我没了啊,刚才砸你这个王八蛋的时候,你个王八蛋就把剑给我打碎了。” 大头娃娃点头:“对哦。” 然后忽然又消失不见了。 曹懒和方弃拙同时动了,两个人都没了兵器但他们的战力尚在。 他们也都预料到了大头娃娃的目标是杨甲第,所以极为默契的一左一右朝着杨甲第身后空当给了一拳。 到了他们这样的修为高度,拳脚功夫亦有强大威势。 命中! 两个人精准预判了那个大头娃娃要抓杨甲第,两个拳头精准的命中了凭空出现的大头娃娃。 啊! 大头娃娃一声惨呼。 他的左边脸被方弃拙一拳击中,右脸被曹懒一拳击中。 “被你们打死啦!” 大头娃娃往后一仰倒了下去。 可是在倒下去的时候一把抓住了杨甲第的腰:“哈哈哈,骗你们的。” 他个子不算高,只是到杨甲第的肩膀位置。 可是他手脚都大,明显比正常男人要大。 一只手抓着杨甲第腰,杨甲第像是被铁闸夹住了一样。 他的手指,穿透了杨甲第的血肉,抓着杨甲第的骨头向后倒飞:“不玩啦不玩啦,你们打人疼。” 身影一闪就到了远处的树上。 大头娃娃单手拎着杨甲第,因为要害处的骨头被抓着,杨甲第身上的气力一点都用不出来。 大头娃娃则用另一只手朝着曹懒他们挥了挥:“叔叔再见。” 第一千零七十章你们都要乖 - 天下长宁 - 知白 杨甲第被抓走了。 大宁年青一代的佼佼者,曹懒和方弃拙两人毫无办法。 “你能确定几件事?” 曹懒问。 方弃拙回答:“第一,我们三个就算体力精力都在最巅峰的时候,联手也不一定打得过他,但不至于这么没有还手之力。” “第二,他精神有问题,看起来有些是装出来的,有些不是,他是个疯子,比杨甲第还疯。” “第三,手感不对。” 曹懒点了点头:“确实手感不对。” 他们两个说的是同时一拳打在那个大头娃娃脸上的时候,手感不对。 “不像是假的大头,如果是那说明做工极好,就像是真的打在了脸上一样。” 方弃拙说:“我一开始以为他是戴着一个巨大的头套。” 曹懒说:“可我还是觉得他套着什么东西,哪怕做工再好手感再正常也还是觉得不对。” 两个人说的手感不对,不是打在上边感觉不是真的脸,而是感觉,就是真的脸。 方弃拙:“你还发现什么了?” 曹懒:“他随时可以杀了我们,但他不想。” 他看向方弃拙:“他看起来疯疯癫癫的,但每一个举动都是深思熟虑。” 方弃拙:“不杀你我,是因为我有个令他忌惮的父亲,江湖虽然早已没有方诸侯的传说,可方诸侯还没死呢,不杀你,是因为你是东广云汇的少东家,你背后有着无与伦比的力量。” 曹懒点头:“他不想多惹麻烦,他只是想带走杨甲第。” 然后又补充:“他故意让我们打了一拳。” 方弃拙承认。 至于他为什么要故意让曹懒和方弃拙打了一拳,现在好像还不太好确认。 是故意表现的像个疯子?让曹懒和方弃拙在和别人提起来的时候,也会说他是个疯子? 还是...... “也还好。” 曹懒无力的坐下来。 “最起码我们活着。” 他回头看了看他的伙计们,一个个显然比他们两个还要震惊。 这些伙计可能不是那么熟悉方弃拙,但他们熟悉曹老板。 在他们眼中,曹老板从来都没有输过。 别说输,曹老板出手,从来都是碾压之态。 “更好的是。” 曹懒拿起来一个干粮袋子:“杨甲第还留了点遗产。” 他把袋子一个一个甩出去,甩给他的伙计们:“咱们就不客气的继承了吧。” 虽然他和方弃拙表现的都还算镇定,两个人言辞也很轻松。 可实际上,这一战对他们两个的打击格外巨大。 两个人都是从来没有输过的人。 方弃拙在遇到这个大头娃娃之前,他认为最艰难的一战也就是和杨甲第交手了。 但他没有用出十分力。 他明白,就算他用了十分力也打不过大头娃娃,输的可能还是如这次一样干脆利索。 曹懒何尝不是?曹懒自开始在江湖行走就没有输过,和方弃拙不同,他的本事就是在不断的打架之中提升起来的。 他打架的次数,是方弃拙的一百倍不止。 可他也明白自己再打一次还是会输,还是会输的干脆利索。 这种打击是沉重的,只是他们两个都不愿意表现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吃饱后的曹懒躺在草地上看着树叶缝隙里露出的月亮。 他问:“我回想了几十次,他没有破绽。” 方弃拙:“一样。” 一个练武的人没有一点破绽,不代表他的招式,他的行为,他的一切动作没有破绽可以找。 而是他所有暴露出来的破绽......都无关紧要。 他的实力,可以让他的这些破绽都不算破绽了。 “你爹行不行?” 曹懒问。 方弃拙点了点头:“我爹肯定行,但我也找不到我爹。” 曹懒:“小声点,让那个变态大头听见了他说不定会回来杀你。” 方弃拙也往后一躺:“可我若要是死了,我爹肯定能找到是谁杀了我。” 曹懒:“有个好爹真好。” 方弃拙:“你爹不好?” 曹懒:“最起码没你爹能打......这次回去之后不能再偷懒了,原来我们以为足够大的江湖,也只是我们眼睛里看到的那一小片。” 方弃拙忽然说了一句:“杨甲第也挺可怜的。” 曹懒:“为何又这么说?” 方弃拙:“他没爹可找了。” 曹懒:“.......” 然后他叹了口气:“你他妈也没放过他。” 两个人都笑了笑,然后就又安静下来。 时间就这样在安安静静之中溜走,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一直到天亮。 到天亮的过程基本上是固定的,不管你觉得快还是觉得慢其实时间是一样的。 可他们两个都觉得......熬了一百年才天亮。 清晨,曹懒猛然坐起来:“可是不对啊。” 方弃拙:“哪里不对。” 曹懒说:“这个家伙为什么要带走杨甲第?” 方弃拙:“因为杨甲第是反宁复楚的一面大旗。” 曹懒:“那个家伙不需要这面大旗,他自己就可以是一面大旗。” 方弃拙:“可他不姓杨。” 曹懒:“天下想反宁复楚的不在乎那面大旗是不是真的姓杨,只要大旗说自己姓杨就够了。” 方弃拙沉默了。 曹懒:“除非他就是希望别人以为他是想反宁复楚,让别人以为他需要那面大旗。” 他看向方弃拙:“他就不是旧楚余孽。” 方弃拙嗯了一声:“他想转移视线。” 曹懒又躺下来,他们甚至都不想马上转移了。 因为曹懒确定,杨甲第已经被人抓走后那些山匪也不会再追他们了。 “还是不对。” 曹懒说:“那个家伙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能抓走杨甲第,他有那个本事,为什么这么大费周章?” “这里的山匪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把我们赶尽杀绝,你也看得出来他们的箭故意射的有些偏。” 方弃拙:“那就是......和他抓杨甲第的目的一样。” 曹懒嗯了一声:“还是让人以为他是旧楚余孽,这里的山匪原本只是想过平凡日子,他们甚至都不是山匪。” “他们有那么大的规模可涞涞郡从来都没有报过匪患,也就是说在此之前这群人没有祸害过百姓。” 方弃拙:“大头是想让朝廷追查的人确信他就是旧楚余孽。” 曹懒眉头皱起来:“不杀我们,只是想让我们以为他是旧楚余孽......” 方弃拙:“虽然我们现在说这四个字的时候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可这四个字......咱们两个说起来有点别扭。” 曹懒:“你倒是想的多。” 他说:“山匪是他想转移朝廷视线,抓杨甲第也是......以前他没有出现过,就说明现在一定是什么事把他逼急了。” 方弃拙:“叶无坷在辽北道查的案子?” 曹懒摇头:“不可能是叶无坷,只能是......小橘子。” 他躺在那看着天空:“小橘子在冀州,这个大头娃娃十之七八就是冀州祸根,他想把注意力从冀州引走。” 方弃拙:“你要是再分析下去,大头娃娃就真的说不定回来了。” 曹懒叹了口气。 他们这样的人,竟然会有这样无力感的时候。 “现在发个信号吧。” 曹懒看向他的伙计:“不必在担心有人追来了。” 伙计立刻拿了一根信号要打上去,然后就看到远处一座山上,有一团烟花在高处绽放。 没片刻,又有一朵巨大的烟花在山谷里飞起来,同样绚烂的绽放开。 “追兵退了。” 曹懒:“早知道......” 方弃拙:“确实......” 不但追兵退了,此时此刻在那座山寨里,被高手掳走的夫人和其他家眷也安然无恙的被放了回来。 这是蔡至诚没有想到的事,他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她们了。 少将军蔡伏波朝着母亲跑过去,上上下下的看问母亲有没有受伤。 他的母亲摇了摇头:“没有人对我们无礼,从始至终都还算客气,可是......” 夫人看向蔡至诚:“他们说,如果朝廷大军前来进剿,我们必须抵抗。” 蔡至诚脸色一变:“真是要逼死我们?” 蔡伏波立刻说道:“父亲,这件事不能再听他们的了,母亲已经回来了,咱们......咱们现在去投官。” “这么多年来我们从来都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我们只是平平稳稳的生活在山里与世无争。” 蔡至诚:“可我们还是出手了。” 蔡伏波立刻说道:“那是我一个人的事,父亲没有出手过,山寨里的大部分人都没有出手过,我下山去!” 蔡至诚:“不行!” 蔡伏波:“父亲,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连累了整座山寨,那可是一万多人!” 蔡至诚:“我是寨主,我去。” 蔡伏波:“你去了寨子人心就乱了。” 他转身就走:“我现在就去报官,朝廷也不会一点道理都不讲。” 蔡至诚忽然在他背后出手,一掌切在他后颈:“你才多大......你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他让亲兵把少将军扶下去:“诸位,我现在就去投官,有什么事我一个人扛了,还请诸位照顾好我的妻儿老小。” 说完后蔡至诚跪下来,朝着山寨里的人砰砰砰磕了几个头后转身就走。 “嘿嘿嘿嘿......” 就在这时候,那个大头娃娃莫名其妙的从蔡夫人身后出现。 “你们好聪明啊,你们知道朝廷会讲道理,可是......” 大头娃娃说:“可是我不讲道理啊。” 他说着话一口咬在蔡夫人的脖子上,大家都能看到他的喉结在上上下下的起伏。 他在吸血! 蔡至诚的眼睛瞬间就要凸出来似的,啊的喊了一声抽刀朝着大头娃娃扑过去。 “哈哈哈哈哈哈。” 大头娃娃一松手把蔡夫人甩到一边去了。 蔡夫人吓得啊啊大叫脸色惨白。 “骗你的。” 大头娃娃嘿嘿嘿的笑起来:“人怎么能喝人血呢?那可是会闹肚子的。” 这时候众人才发现,蔡夫人的脖子上一点伤口都没有,只有一些令人恶心的口水。 可是蔡夫人现在也没了半条命,被吓没的。 “你们乖一些噢。” 大头娃娃说:“我不喝人血的,可是......” 他忽然一回头,一把将身后蔡夫人的侍女脖子抓开,五根手指中,抠下来一大块血肉和骨头。 那侍女的脖子里大量的鲜血喷涌出来,身子往前扑倒。 “可是我会放血啊。” 大头娃娃:“我就在山寨里,你们找不到我,可我就在,你们敢不和朝廷开战,我就悄悄的放血。” 他忽然间就不见了,速度快的人眼睛根本跟不上。 片刻后他已经在山寨主楼的屋顶上坐着了。 像是脖子上要一根弹簧似的,坐在那无忧无虑的晃着他的大头玩。 “听话话,不打屁屁,不听话话......打屁屁。” 第一千零七十一章什么奎也都得死 - 天下长宁 - 知白 涞涞郡,郡府衙门。 高清澄看到曹懒和方弃拙还有余百岁的时候,这三个人已经干掉了满满的一桌子饭菜。 看着这两个人的样子,高清澄有些不知道如何表达。 “你饿几天你也饿成这样。” 曹懒擦了擦嘴:“你要是见过那个怪物,你也颓丧成这样。” 高清澄问:“究竟是什么样的怪物能把你们两个......三个打击成这样。” 余百岁举手表示:“我没有见过那个怪物,如果我见了的话大概比他们俩还颓丧。” 曹懒说:“你觉得我还算能打吗?” 高清澄:“勉强一品上。” 曹懒:“没有还手之力。” 他补充:“我们三个。” 余百岁又举手:“不是我们三个,是他们俩再加上一个杨甲第。” 他也补充:“杨甲第很能打。” 高清澄当然清楚曹懒的实力,也对方弃拙的实力有所了解,她唯一不熟悉的就是杨甲第了。 三个人都是一品上实力的话...... 高清澄问:“如果你们三个都在巅峰状态呢?” 曹懒:“也会输。” 方弃拙:“会死。” 要说不震惊那是假的,高清澄能想象的出来这样三个一品上的年轻人能被打服气是什么感觉。 他们三个巅峰状态下,绝对可以干掉一个超品境界的大高手。 不只是因为他们三个实力本就无限接近超品,还因为他们三个年轻,有足够的体力,能至超品境界的,目前的中原江湖高手之中没有一个四十岁以下的。 曹懒还有层出不穷的装备,方弃拙还是被誉为中原剑神的方诸侯的儿子。 他们两个把自己的猜测和高清澄说了一遍,高清澄在听他们说那人实力超绝的时候就已经想到这些了。 那个怪胎就没打算杀人。 “现在能推算出来的事情已经不少了。” 高清澄坐下,回头看了一眼:“给我也准备些饭菜。” 曹懒:“你也吃?” 高清澄:“?” 曹懒:“也对,你为了找我们可能不知道多久没吃饭了。” 高清澄:“为了找你们我一天三顿照常吃,只是现在到吃饭的时间了。” 曹懒:“......” “此前江湖上从来都没有这样一个人出现过。” 曹懒说:“我可以确定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现在出现了就是因为你把他已经逼到不得不出现的地步。” “也就是说你直指冀州的判断是对的,如果你在冀州再查下去他可能出来的更频繁。” “以此得出结论......这个人此前一直能利用各种各样的势力帮他办事,现在他的势力也被打击的差不多了。” “他如果是内个借壳的人,所有的壳都被剥开了,在剥壳的过程之中,他的人也被一层一层剥没了。” “他只能是自己出来解决问题,这是好事。” 他看向高清澄:“在冀州打的再狠一些,他就只剩下两个选择。” 余百岁举手:“第一个选择是鱼死网破,舍不得他这些年在打下来的暗道江山,第二个选择就是逃走,他要是逃走那就好确定是谁了。” 曹懒表示赞同:“小橘子在查冀州勋贵,这些老将军们没问题那就是下一代,下下一代,这个时候谁跑了,就是谁。” 如果那个大头娃娃真的选择跑路,抓他不容易但确定他身份也就变得简单起来。 但显然这个大头娃娃不想跑路。 如果他想的话,他就不会亲自出面来给高清澄设置阻碍布置迷雾。 他要么就是舍不得自己打下来的暗道江山,要么就是他依然有把握这次还能渡劫过去。 “冀州城里没有一个人能对得上号。” 高清澄:“从你们描述他的身材样貌来看,把样貌去掉,把大头去掉,身材到方弃拙肩膀为止的也没多少能对上的。” 年纪要对的上,身材要对的上,家世要对得上,这些综合起来,目标群体就已经在不断缩小。 “除非就不是燕山老营的后代。” 曹懒说:“连燕山老营都是他在故布迷阵。” 高清澄摇头:“燕山老营肯定有人参与进去了,比如白春年和白京川,还有白春年的小妾,宋氏......” 曹懒:“他觉得有把握把消息在白家这断开,可他又不放心。” 曹懒眯着眼睛:“是一个极度自负,心理变态,可能因为个子不高还被人看不起过,而且还经常想表现自己的人。” 廷尉府查案的时候推测犯人样貌,往往都是根据情报这么推算的。 所以高清澄对他比划了一下大拇指:“能当个百办。” 曹懒:“我谢谢你。” 他说:“你也能当个伙计。” 高清澄:“东广云汇的生意份额我和你一样。” 曹懒:“......” 他不说话了。 高清澄道:“吃完了就赶紧走,关于那个大头娃娃咱们路上再说。” 曹懒:“这么急?” 高清澄:“你也就是个百办......勉强是。” 曹懒:“......” 路上的时候曹懒才明白过来为什么高清澄才从冀州赶到涞涞郡,现在又要急匆匆的赶回冀州。 因为他和方弃拙失联了,高清澄就必须来。 他和方弃拙在山里推测出来的东西,不是那个大头娃娃布局的最浅的一层,但也只是第二层。 高清澄明知道第三层是什么意思,可她还是要离开冀州。 这第三层意思就是......调高清澄离开冀州。 大头娃娃让曹懒他们失联,高清澄怎么可能在冀州沉得住气? “看来百办都不好当。” 曹懒醒悟过来之后自言自语了一声。 他当然不会说高清澄,既然你想到了为什么你还要来? 这句话说出去会伤感情,换做是他在冀州知道高清澄失联他也一定会来。 所以这是一招必然会奏效的旗。 目标可以是杨甲第,可以是曹懒和方弃拙余百岁,也可以是高清澄,还可以是高清澄离开冀州之后,冀州城里的那些人。 “你在冀州肯定留了后手对不对?” 曹懒了解高清澄的性格,她必然要亲自来可冀州她也不可能真的就不管了。 高清澄说:“如果冀州没有出问题,那就多谢叶无坷吧。” 曹懒:“又谢他?他远在辽北难道还能瞬间就飞到冀州来帮你盯着?” 说完后他又醒悟了:“唔......大奎他们在冀州。” 他们在往回赶路,可大头娃娃比他们快一些。 因为大头娃娃比他们早出发了半天。 半天时间,能做很多很多事。 两天后,冀州城。 一个看起来不起眼的货郎正坐在路边休息,有一辆马车在他面前经过之后他便马上起身。 挑着他的担子不远不近的跟在马车后边,等到了没人的地方他便放下担子上了马车。 马车里,货郎看到大头娃娃的样子就有些害怕。 哪怕他已经见过无数次了,可他还是会害怕。 “高清澄比预想的麻烦。” 大头娃娃坐在那,手里拿着一根糖葫芦。 他不是在吃,而是在舔。 舔食物这个动作,只要不是特别可爱的人,不管男女,多多少少都会有点恶心。 更何况是他这样一个头很大也很丑的人。 别人舔食物可能只是有点恶心,他就是吓人。 他一边舔一边说:“我原本是觉得,到了白家这就断开好了,这些年也不是没想过事情会有败露的一天,所以准备的事还算充分。” 货郎说:“少爷的安排历来都很妥当,白家的人就算把知道的都说了也不知道少爷您的身份。” 他说:“只要......只要少爷以后别在用这样可怕的面貌示人,就不会有人知道少爷是谁。” 少爷说:“对啊,对于我身份的事我只有一点点担心,但对于白家的人,我就不是一点点担心了。” 货郎说:“少爷的意思是杀谁?我来杀。” 少爷说:“你不行,你虽然很能打但高清澄在府衙那边一定安排了后手,虽然我调走了她和大部分明面上的高手,暗地里的一定也不少。” 他有些遗憾:“如果不是有高清澄和叶无坷这样的人,我们的生意其实能做很久,有西蜀道的人,有辽北道的人,半个大宁的官场和江湖都在帮我们赚钱。” “我也不是很贪钱......只是,谁会嫌钱多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变成这样了,现在的钱我十辈子也花不完,可就是停不下来。” “我也没想过要造反,更没想过自己做皇帝,我只是想有很多很多钱,然后控制很多很多人......皇帝这种身份,明面上的和黑暗中的,都一样。” 说到这他更加遗憾了。 “现在我打算走了。” 少爷说:“白春年是在装傻,我怀疑他知道一些什么......哪怕他不知道,他装疯就让人担忧,所以他得死。” “宋氏得死,宋氏也很聪明,虽然我也是用这个样子和宋氏见过一次,而且还给她用了迷魂术,可我依然担心。” “杨飞燕也得死,白京川也得死,算了算了算了,都弄死吧。” 他说:“我有把握弄死他们,只要杀了他们我就只有一点点担心了。” 货郎说:“少爷,还有谁?” 少爷说:“你啊,不是跟你说了只有一点点担心吗?” 货郎愣住。 下一息,货郎的咽喉上插着一串糖葫芦。 “你是我的伴读书童,咱们俩一起长大,你帮我做了很多事,这些年没有你我一定很吃力,你辛苦了,这是你最后帮我的一个忙。” 少爷说:“去城外。” 马车很快就出城到了外边,少爷在没人的地方让车夫挖一个坑把货郎的尸体埋了。 “挖大一些,深一些,我们要谨慎。” 少爷说。 车夫立刻点头,卖力气挖了很大一个坑。 少爷说好了,你把尸体丢进去。 车夫丢尸体的时候,少爷给了他一刀。 两具尸体掉进大坑里,少爷自己吭哧吭哧的埋土。 一边埋一边嘟嘟囔囔的:“都弄死了就踏实了,你也该死,让你挖大一些你挖这么大,累死我了。” 正午。 府衙大牢。 宋氏抬头看着监牢那个很小很小的窗口,大概也就是一条细狗能进出吧。 但细狗也进出不了,因为窗子不但小还很高。 然后她就看到窗户上的铁栏被人一根一根的拽断,然后那个大头娃娃就露出脸朝着她笑。 下一息,宋氏的额头多了一个洞。 四分之一刻后,被绑在柱子上的白春年忽然睁开眼,他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他猛然看向那个小窗,看到了少爷也在对他笑。 下一息,少爷没能杀得了他。 因为少爷不得不转身。 如果不是他警觉心实在太强,他已经重伤了。 因为在他身后出现了一个这个世上最强的刺客,现在也许不是,将来必然是。 三奎也没想到自己一刀竟然失手。 他低头看了看,他的手腕断了。 刀也在大头娃娃手里。 大头娃娃有点生气:“不出来不好吗?出来是要死人的啊......你他妈的那么弱,是怎么差一点就杀了我的?” 他说话的时候,大奎二奎从两个方向夹击过来,像是两头巨象的野蛮冲撞。 砰! 少爷左右手同时伸出去,两掌发力,大奎和二奎同时向后倒退,两个蛮力如此强悍的人竟然没能近身。 砰地一声! 一只手从墙外伸过来,穿透了墙壁抓住了少爷的胳膊。 是大妹。 在她抓住少爷胳膊的时候,大妹的胳膊也被少爷抓住。 大妹一发力想把少爷摔死,可她才发力就被少爷抡起来甩在地上,大妹几乎断了气。 砰! 又一声! 少爷回身和二妹对了一拳,他这次滑出去两步远,没能在第一时间干掉大妹。 “好烦。” 少爷环视一周:“弄死弄死,都弄死。” 他忽然张开双臂,张开的双手猛一握拳。 浩荡到让人恐惧的强大内劲释放出去将大奎他们全都震的后退,可下一息,那浩荡的内劲又更为迅猛的收了回去。 也就二妹还勉强控制着身体。 大奎他们竟然不能抵挡,全都被吸向少爷。 那个可怕的大头娃娃嘿嘿笑:“弄死啦。” 第一千零七十二章要不要换?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三奎的双脚在地面上往前划动,但他看着的是自己断了的手腕。 从离开无事村开始,三奎就从来没有失手过。 姜头都说过,三奎将来一定是这世上最好的刺客,哪怕实力强于三奎的人,也一定防不住三奎。 三奎自己也始终都有自信。 可是这一次好像不一样了,他在认为自己马上就要得手的时候却被那个大头娃娃随随便便夺走了他的匕首,折断了他的手腕。 三奎的视线离开自己的时候,看到了大奎二奎在咬着牙抵挡那巨大的吸力。 就连二妹都是如此。 二妹一只手拉着暂时昏迷过去的大妹,一只手还试图拉住已经有些失魂落魄的三奎。 看着哥哥妹妹们的样子。 三奎深吸一口气,忽然释然了。 他不再抵抗那股吸力,而是主动飞身而起朝着那个诡异的大头娃娃飞了过去。 三奎是老三,可从小到大他都没把自己当老三用。 他觉得大哥和二哥有些不聪明,应该肩负不起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 既然从小时候起就已经做了这个决定,那么现在就是实现兄长责任的时候了。 三奎放弃了抵抗,由着那股巨大的吸力朝着大头娃娃飞了过去。 他非但不抵抗,还脚下发力加速向大头娃娃冲过去。 这是三奎离开无事村之后第一次没有把握杀一个人,但必须要杀一个人。 他断了右手的手腕,他的匕首也不在了。 可他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这坚定之中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杀意。 大头娃娃应该是看到了三奎眼神里的决绝,所以他轻蔑的笑了。 那张圆鼓鼓的像是一个巨大的馒头一样的脸上,满是对三奎这种决绝的不屑和对生命的淡漠。 虽然刚才他还对三奎颇为忌惮,可一个已经断了手也没有了匕首的刺客还能怎么样? 说实话,三奎已经是大头娃娃见过的最奇怪的人。 明明他一眼就能看穿三奎的实力,明明他反应过来后就能轻松折断三奎的手腕。 可是当三奎偷袭他的那一刻,他还是感受到了人生之中第一次来自死亡的威胁。 所以他再怎么轻蔑,他也决定先杀了这个能威胁到他的人。 三奎在靠近他的那一刻将他那条已经断了手腕的右臂抬起来。 大头娃娃的眼神微微凛然,他看出来三奎要做什么了。 那个冷峻的年轻人试图把他断了的右手当匕首用,哪怕那只手已经抬不起来。 可大头娃娃依然在那只手上看到了两个字。 锋利! “好可惜噢。” 大头娃娃像是有些改变了心意,从之前的轻蔑不屑变得有些同情三奎。 当一个人能为了其他人而决意赴死的时候,总是会让人生出敬畏之心。 哪怕是他的对手。 所以大头娃娃打算用最端正的态度,用最狠厉的杀招一击必杀这个对手。 这是对这样对手的最大尊重。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依然能在三奎那只断了的手臂上感受到威胁。 大头娃娃看着三奎的右臂,轻轻的吐出一个字。 “破!” 噗的一声! 三奎的右臂上像是被突然出现的千百把匕首切割了一样,手臂瞬间就裂开了无数口子。 一道一道的血箭,从三奎的胳膊上迸射出去。 三奎这样坚强冷傲的人都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 “你要是我的人该多好。” 大头娃娃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没有了那种疯疯癫癫的状态。 他是真的有些惜才了。 如果三奎是他的人,他有把握在未来两年内把三奎培养成天下第一刺客。 “弄死吧。” 大头娃娃张开嘴,朝着三奎喷了一口空气。 轻轻的噗了一声,便有一支气箭朝着三奎的心口激射而至。 这一刻,三奎的眼神骤然一亮。 他的左手动了。 他最不善用的左手往前伸出去,中指和食指并拢。 如叶无坷一模一样的动作! 枪劲! 噗! 在气箭击中三奎心口的那一瞬间,三奎的枪劲也从指尖迸发出去。 这枪劲似乎穿透了空间,在三奎指尖出现后就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然后于瞬息之后出现在大头娃娃的心口位置。 以命换命! 这一刻,大头娃娃的眼神骤然变了。 他也没有料到三奎还有这样的招式,这明明是叶无坷独有的指尖枪劲! 世上可能只有叶无坷一个人知道,三奎最擅长的也是左手。 就正如叶无坷也会刻意留下最厉害的招式,在最关键的时候使用一样。 三奎的左手枪劲也是一样的必杀技,而且就是和叶无坷学的。 “啊!” 大头娃娃在枪劲抵达胸口的那一瞬间,他的心口位置爆开了。 却不是被三奎的枪劲击穿。 而是一股格外霸道的真气从他胸口向外释放出去,如同一只能击碎石碑的拳头和三奎的枪劲在胸前碰撞。 一拳轰碎了三奎枪劲之后,大头娃娃显然心有余悸。 这一枪真的威胁到他的生命了。 这是三奎第二次威胁到他的生命了。 所以他怎么可能还会对三奎再有留手? 然而三奎的必杀技没能杀了他,他的那一口真气也没能杀了三奎。 因为还有二妹! 二妹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到了三奎身边,左手伸出一把将三奎拉到自己身后,右手四肢并拢往前一戳。 她手掌的边缘处隐隐可见一种淡白色的像是雾气一样的东西。 这股白光像是凝练出来的锋刃,将大头娃娃的那口真气切开。 真气被一分为二从二妹的身体两侧激射过去,在她的双肩上分别切开了一条血口。 与此同时,因为大头娃娃被三奎那一枪而中断了的吸力消失,大奎二奎同时抽身出来。 两个人像是两头洪荒猛兽,一左一右朝着大头娃娃冲了过去。 这一刻,大奎和二奎的眼睛都红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红。 那是这两头洪荒猛兽进入了狂暴状态的象征。 大哥和二哥同时感受到了,他的弟弟在刚才那一瞬几乎就要离开他们离开这个人间。 他们兄弟都见过二奎进入狂暴状态有多吓人,却从没见过大哥进入这种狂暴状态有多吓人。 现在他们见到了。 两头红了眼睛的巨兽对撞过来,同时伸出右臂像是要搂住大头娃娃一样。 可那怎么能是搂抱? 那是绞碎! 两条无比粗壮的胳膊,几乎在同一时间到了大头娃娃的脖子前后。 如果被这样的两头巨兽绞住脖子,那颗大头毫无疑问会飞上半空。 “你们狂妄!” 大头娃娃在这一刻忽然转了起来,完全看不出身形,只能看到那地方出现了一个大头陀螺在继续旋转。 雄浑的真气在旋转之中释放出来,将大奎二奎的身形搅动。 两个对冲的人,被这旋转的真气搅动的同时便宜。 大头娃娃在这一刻伸出双手,一只手攥住大奎的手腕,一只手攥住二奎的手腕,而他的身形还在继续旋转! “出去!” 随着大头娃娃一声暴喝。 两头巨兽被他甩飞。 大奎向左边飞出去,身子撞在一棵核桃树上,将那大腿粗的树拦腰撞断。 二奎向右边飞出去,一头撞在牢间墙壁上,那么厚重坚固的墙壁竟然撞出来一个坑和向外延伸出去的宛如蛛网一样的裂痕。 然而这两头巨兽在瞬间就起身回来,根本就没有一点痛觉。 两个人再次看向大头娃娃。 在脚下蓄力的时候,两个人粗壮的大腿将裤子撑裂崩开。 大腿上的肌肉像是一块一块堆叠起来的岩石,坚硬且锋利。 砰! 一声巨响,大奎二奎同时向前突进,犹如炮弹一样再次撞向大头娃娃。 “为什么会有你们这样的怪物呢?” 大头娃娃看到两个人冲过来,双手猛然张开,掌心之中有凝练起来的真气形成气旋。 然后两只手同时伸出去接住了大奎二奎的暴烈之拳! 大头娃娃的双脚在地面上不断向后滑退。 一个恍惚而已。 二妹骤然出现在大头娃娃身后,手掌边缘再次出现了那种淡淡的白色雾气一样的近乎于实质化的内劲。 手术刀一样朝着大头娃娃的后心戳过去。 这样的三个人围攻之下,这样的三个人在激发了自己的潜力全力一战之下,大头娃娃有些后悔了。 他不是后悔今天来了这里。 他是后悔自己从一开始没有用全力。 他从小就知道的,在他的听过的很多故事里都有这样的道理。 狮子扑兔亦用全力。 可他忘了。 所以现在他再一次面临危机。 深吸一口气的大头娃娃脚下骤然发力,两只脚好像铁桩一样猛的一沉。 他两只手上的气旋在此时也彻底将大奎二奎拳头上的力道卸掉,那刚猛的力量被他从脚下传入大地。 然后他双手向后一拉,大奎二奎身形暴跌。 这一刻大头娃娃才转身面对二妹,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大奎二奎的身形在他两侧往前扑倒。 “一气三清。” 大头娃娃双掌往前一推,掌风轰在大奎二奎的后背,那两头巨兽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往前飞出去。 而他嘴里喷出来的一道真气抵住了二妹的掌刀。 不但抵住了,那道带着无数气旋的真气还把二妹手掌边缘的内劲彻底绞碎。 “荡!” 大头娃娃身上一股浩荡的真气往四周爆开,二妹也被这股力量震的向后倒飞。 “无事村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大头娃娃看着那三个倒地的人:“怎么会养出来你们这样的怪物。” “你才是怪物!” 就在这时候一个药锤出现在大头娃娃脑后,在那后脑上狠狠的敲了一下。 当的一声! 这一下,就算是石头也裂开了。 大头娃娃被这一下砸的往前踉跄几步,回头看的时候,四奎手持药锤已经追了过来,那药锤已经抡起来,下一击就是他的脑门。 “还有怪物?” 大头娃娃怒了。 有史以来第一次暴怒了。 他忽然消失,再出现的时候已经在四奎身后,鞭腿横扫击中四奎的后背,四奎被这一脚扫的狠狠摔在地上又往前滑行出去两丈多远。 “不杀你们,将来必是祸端。” 大头娃娃的身形在这一刻忽然变了,竟然比刚才要高了一些。 身体变得修长,这让那颗大头更为夺目。 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后脑。 要不是他的大头确实有些特殊,四奎那药锤一击真能偷袭成功。 他双手往前伸出去,十根手指上分别有一道剑气吞吐。 没有人可以两只手拿着十把剑作战。 可他能让十根手指全都化为利剑。 “切碎,切碎!” 大头娃娃好像又疯癫了。 一步一步走向倒在地上的那兄妹四人。 大妹此时在昏迷之中尚未苏醒,大头娃娃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四兄妹艰难的起身,他们好像看到了那十把剑,所以每个人的眼神里都有些无力感。 三奎修成了内劲但始终没有暴露,这是他成为一品强者后的第一次释放。 二妹早就已经是一品强者。 大奎二奎在爆发狂暴之力后也绝对是一品实力。 这样的四个人,面对寻常的超品大高手也能稳胜。 可他们现在才看出来,那个怪物大头娃娃此时此刻才真的将真实实力展现出来。 “把你们切碎,混杂一起......” 大头娃娃一边往前走一边说着,可话到这戛然而止。 他不动了。 在他身后大概一丈远的位置突然出现了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人,脸色白净冷峻,明明是个男人,可他却有一条从后脑到小腿那么长的辫子。 “你能杀他们任何一个,也许能杀四个,但你杀他们的时候,我一定能杀你。” 第一千零七十三章单约? - 天下长宁 - 知白 这不是一个标准意义上的美男,不管是相貌还是性格。 他的面目总是过于平静,平静到好像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事能让他脸色有变。 他的脸型有些硬,像是刀削出来的一样,所以有着极为漂亮的下颌线。 单眼皮,看着瘦削却硬朗,嘴唇有些薄,有人会说这是天生凉薄的样貌。 好在鼻子很挺,下颌线漂亮,所以脸上的阴沉就被冲淡了不少。 哪怕在他面前是已经重伤了几个同村伙伴,在他脸上也没有悲喜,没有起伏。 他的眼睛里只有那个大头娃娃。 大头娃娃往左跨了一步,他的眼神就跟着往左,大头娃娃往右跨回一步,他的眼神也跟着往右。 大头娃娃再次抬起脚,脚在半空左一下右一下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犹豫不决。 可年轻人的视线从来都没有在他脚上,而在他的肩膀。 大头娃娃始终没有回头,可他也知道年轻人的视线始终都在他肩膀。 “你或许能威胁到我,但在你威胁到我之前我能杀四个。” 大头娃娃说:“你准备好做什么选择了吗?” 年轻人没有回答。 也回答了。 因为他的视线依然停在大头娃娃的肩膀上。 大头娃娃的大头上没有一点汗水,可他的脖子上却有了汗水。 “你杀不死我的。” 大头娃娃还是没有回头。 年轻人也还是没有回答。 但他认可。 这个留着长长辫子的年轻人早就已经做出判断,他杀不死这个怪物。 因为不了解。 他现在能看到的是大奎二奎三奎四奎大妹二妹五个人都被这怪物打成重伤,可他没看到此前大头娃娃如何出手。 没有情报,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个大头娃娃实力恐怖。 可他知道自己一定能重创这个怪物,因为他也可以击败大奎他们五个。 选择从来都不在他这边,而在大头娃娃。 “就烦你们这群天赋怪物。” 大头娃娃忽然重重吐出一口气:“有的人付出了十倍百倍的努力才有了一点点让人害怕的实力,而你们这群怪物天生就有这样的实力。” 那颗大头抬起来看向天空:“人生果然是不公平的。” 年轻人站在还是没有任何言语,视线也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偏移。 “也对......” 大头娃娃忽然笑了:“你这样坚定的人做什么都会比别人出色一些,但......” 他忽然纵身而起:“你千万别落单,现在你是我最大威胁了。” 他在纵身而起的时候还在感受那个年轻人的气息。 但凡年轻人有一丁点的放松,哪怕只是微微松一口气,他都马上杀回去。 因为他也不知道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年轻人是什么底细。 他也一样不了解这个人,一点情报都没有。 可是那个年轻人实在是坚定的有些变态,哪怕他都已经飞身而起,年轻人依然保持着如剑一样的锐意。 只要他对大奎他们出手,年轻人马上就会对他出手。 他找不到一点机会,只能走。 直到他消失不见,年轻人才往前迈了一步。 他脚下的地砖粗粗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可当一阵很轻微的风扫过,他站立之处,地砖已成粉末。 “小辫儿哥!” 四奎看到第一个叫了出来。 其实三奎在第一眼看到小辫儿的时候就松了口气,他知道谁也不会死了。 也正是因为他松了那一口气,让大头娃娃更坚定了这一战不能打的选择。 一刻之后。 屋子里,四奎强撑着给大家都上药包扎,最后才给自己配了些药。 他扶着桌子坐下来,让二妹帮他把药敷好。 “小辫儿哥,你干嘛去?” 他看到小辫儿准备出门的时候连忙问了一句,小辫儿脚步微微顿:“去落单。” 大家的脸色同时一变:“你要干嘛去?!” 小辫儿依然是那个什么表情都没有的鬼样子:“他说,让我不要落单。” 三奎立刻说道:“那个怪物太强,强到找不到他的弱点,你最好还是等我们把关于他的情报说一说。” 小辫儿已经迈步出门:“不想等。” 三奎起身要追,小辫儿已经到了院门口。 可他的脚步却停了下来,因为院门外出现了一个风尘仆仆的人。 一个看起来大概已经至少三四天没有睡过,眼睛里都是血丝的年轻人。 他好像从来都没有这样狼狈过,哪怕是在无事村的时候他也没有狼狈过。 哪怕是他在病重时候卧床不起也没有这样狼狈过。 他的家人会让他看起来总是干干净净的,衣服干干净净脸上也干干净净。 可他现在身上的尘土已经遮住了衣服本来的颜色,脸上的尘土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泥塑。 “你很快。” 小辫儿只有在看到这个年轻人的时候眼神里才有了明媚。 叶无坷的眼神也变得明媚起来。 因为他知道只要在这看到小辫儿,就证明这里没有出什么大事。 他说:“区区两千里,几天不睡而已。” 小辫儿嗯了一声:“那也不是很快。” 他又打量了一下叶无坷:“你已经做大官了,你的随从呢?” 叶无坷:“我很快。” 小辫儿就那么看着叶无坷,叶无坷抬起手揉了揉眉角:“我下次注意。” 他问:“你要去哪儿?” 小辫儿回答:“打架......你回来了就好,原本我还担心我去找人打架,要打架的人回来偷袭他们。” 叶无坷往院子里看了一眼,大奎二奎三奎大妹二妹五个人互相搀扶着出来。 看到那五个人的样子,叶无坷的眼神就有些变了。 小辫儿不再说什么,迈步走下台阶。 叶无坷没有阻拦:“知道去哪儿打吗?” 小辫儿说:“不知道,但你知道的,从小到大,这是第一次有人找我单约。” 叶无坷:“你等我一下。” 他快步走进屋子里:“如果我没猜错,他一定威胁你说,你千万别落单。” 小辫儿点头:“是。” 叶无坷:“我写的字历来很漂亮。” 小辫儿:“是。” 半刻之后,叶无坷递给小辫儿一个布幡。 叶无坷:“如果打不过就避一避,不丢人。” 小辫儿回头看了叶无坷一眼:“你们都知道输给我不丢人,只有我才知道输给谁都丢人。” 又半刻之后,一个看起来眉目有些阴沉,单眼皮,薄嘴唇,留着大辫子的年轻人就出现在了冀州大街上。 肩膀上扛着一个布幡:我落单了。 小辫儿之所以在刚来的时候不出手,是因为他知道主动出手大奎他们必死。 后来他要自己出去落个单,是因为冀州调集的大批战兵已经到位。 就算那个大头娃娃再怎么变态,也不敢在重兵把守之下再回来。 其实每个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超品高手可以将石头碎裂成粉,但重兵之下山峦都可夷为平地。 府衙。 叶无坷看了看大家的伤势,发现四奎处理的已经很完美。 就算他动手处理,也不可能比四奎做的更好。 “强。” 三奎说:“内劲修为是我现在触碰不到的高度,大概为超品,如果超品也分强弱,他该在超品上。” 四奎说:“那个大头是假的,我敲过,能确定是假的,但没法分辨出来是什么东西做的,和真正的人头感觉差不多。” 大奎说:“力气大,比我和二奎都大。” 大妹脸色有些愧疚:“我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二妹说:“是个年轻人。” 这句话勾起了叶无坷的兴趣。 “年轻人?” 叶无坷看向二妹:“为什么这么说。” 二妹:“他的手上戴着的东西和脸上的东西是一个材质,打起来的时候我看到他手腕处皮肤很白净。” 这大概就是女孩子的敏锐察觉,也可能只有女孩子会在看一个男人的时候注意他的手。 他们把大头娃娃用的功法仔细和叶无坷说了一遍,叶无坷随即起身。 “我也出去。” 二妹顿时紧张起来:“你也要去找那个怪物?” 叶无坷道:“如果不尽快找到他,他可能就要逃了。” 二妹:“可是我们五个都不是那个怪物对手。” 叶无坷:“所以他不一定敢找落单的小辫儿,也许敢找落单的我。” 现在对于叶无坷他们来说,依然被动。 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那个大头娃娃的真正面目。 摘下大头的那个人,只要有合法身份,就能随时离开冀州城。 只要他愿意放弃在冀州的一切,那他就能走。 二妹她们都不放心叶无坷落单,但她们倒是有点放心小辫儿落单。 “我说他或许敢找落单的我。” 叶无坷说:“但我也没说我敢落单啊。” 他笑着说道:“我什么时候像小辫儿那么厉害了,我再选择落单。” 说完这句话的叶无坷迈步走出大院,从怀里取出来一个信号烟花。 当那朵漂亮到在大白天也能绽放出绚烂色彩的话多在天空出现的时候,就意味着冀州这边的情况要有所变化了。 大变。 这一天,冀州城内的很多人都看到了那朵绚烂的烟花。 他们都抬着头看着,都在好奇,是那个傻乎乎的人会把这么漂亮的烟花在白天点燃。 如果这样的烟花是在夜晚盛放的话,一定比现在要漂亮一百倍。 很多人都觉得好可惜,烟花的绝配还是黑夜和繁星。 这个世上从来都不缺乏能发现美的人,也从来都不缺乏创造美的人。 可这朵烟花的定义就不是美。 是。 肃杀! 在小辫儿扛着一个布幡在大街上肆意走动,完全不理会旁人视线的时候。 当那朵烟花在天空绽放后不久,小辫儿才意识到叶无坷那个家伙为什么不阻止他。 他明明不知道这是信号烟花,可他就是知道那代表着什么意思。 所以小辫儿站在那抬头看烟花的时候,嘴里嘟囔了一句:你果然还是喜欢打群架,从来都没有变过。 那么美的烟花后边,是肃杀到了极致的另外一种东西。 刀兵入城! 第一千零七十四章我回来了 - 天下长宁 - 知白 “我知道有人心里在骂街。” 雄壮且霸道的中年男人在众人面前来回走动,步伐不快也不大,可每一步,仿佛都钉在人心里一样。 “你们觉得你们对小橘子客气,她到冀州之后你们像对待自己后生晚辈一样对待她,但她却对你们不客气,查案查到你们头上来了。” 中年男人说到这脚步停下,扫视着众人。 “实话实说,小橘子对你们更客气!” 他眼神越发凌厉。 “还能以礼相待就是她对你们最大的客气,也是陛下对你们最大的包容。” “小橘子查案在冀州是遇到什么解不开的难题了?屁!你们也不想想有什么案子能难得住她?” “别说你们私下里那些生意上的事,就算是长安城里徐绩的惊天大案小橘子也能把事情查得清清楚楚。” “我知道你们表面客气心里骂小橘子,我还知道你们心里想着就算做些稍微出格的买卖能怎么样?” “江山都是你们跟着陛下打下来的,你们稍微出格一点难道还要庶民同罪?” 中年男人哼了一声:“所以现在我来了,客客气气的小橘子也得给我把道让一让。” “我听闻。” 中年男人的眼神越发凌厉:“你们这些人个个居功自傲,标榜自己只是陛下的家臣不是大宁的功臣。” “还时时刻刻放话出去,你们除了陛下的话肯听之外谁来也指挥不了你们了?” 他伸手将腰带上挂着的长刀摘下来,啪的一声带着刀鞘戳在地板之内。 “今日我倒是看看,我这把刀能不能斩得动你们这群只听陛下话的功臣!” 黄八两等人被中年男人这气势全都吓住了。 他们确实一直都在说除了陛下谁都不服。 便是那打下大宁半壁江山的唐大将军来了,他们也不会如别人一样在唐大将军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 可那也只是说说而已。 在这位面前,他们真不敢有什么放肆的。 因为他们都很清楚,这位一怒之下把他们全都宰了,陛下也最多骂他一句莽夫。 因为他是夏侯琢。 论军功夏侯琢比不上唐大将军,可天下人都知道要是没有夏侯琢陛下在冀州都难生存。 能有陛下后来的大宁一统,靠的是当初夏侯琢在冀州如亲大哥一样照顾着陛下这个小老弟。 当然,如果不是陛下拿命护了夏侯琢周全,夏侯琢在冀州可能也死过几次了。 陛下和夏侯琢才是真正的过命兄弟。 “小橘子在冀州给你们足够的体面,所以不全面清查。” 夏侯琢道:“今日我坐镇冀州府衙,刀兵入城,挨家挨户的查。” 他走到座位那边坐下。 “陛下说过,如果有什么事要让百姓配合,需让百姓知道此事之严重,需尊重百姓之隐私,若行搜查之举,当以官员家宅为先。” 夏侯琢伸手把腰牌摘下来:“刀兵何在?” 门外整整齐齐站着的几排冷峻刀兵整齐应了一声。 “呼!” “持我令牌。” 夏侯琢道:“冀州全城搜查那个装扮成大头娃娃的混账东西,清查所有可能涉及谋逆叛国的罪犯。” “自冀州府治起搜查家宅,然后是在这的所有燕山老营的勋臣,冀州最高官员事府治,所以从府治家里开始查。” “然后是勋臣武将,咱们都是当兵的,不要让拿笔杆子的觉得我们欺负人,所以当兵的先查当兵的。” “然后查文官,查读书人,再查全城百姓。” 夏侯琢摆了摆手:“去吧。” “呼!” 门外的刀兵整齐答应一声,领兵的将军沐缓之进门来拿了夏侯琢的令牌后大步离开。 夏侯琢再次看向门外:“青衣列阵何在?” 当刀兵离场之后,一排一排身穿青衫的刀客大步进来。 他们看起来在阵列上不如刀兵气势足,可他们身上的杀气一点儿都不比刀兵弱。 “你们的前辈,当年都是跟着我从冀州走出去的。” 夏侯琢看向那一排一排的青衣刀客。 “当初青衣列阵在冀州是暗道势力,冀州城内的暗道生意都归青衣列阵管。” “后来青衣列阵随我离开后便转至长安,你们的身份也就不再是暗道上的人。” “可你们应该明白,就算你们不是暗道了,冀州的暗道,在你们面前也是孙子。” 他一摆手:“刀兵把明面上的扫了,你们给老子把冀州城见不得人的地方给我扫一个干干净净!” “是!” 青衣刀客整齐俯身。 夏侯琢此时再次看向黄八两他们。 “小橘子一直都说,你们没有坏人,所以要查你们的事得小心些,得顾及你们的身份地位,也得顾及你们的声誉名望。” 夏侯琢一撇嘴:“呸!” 他指了指自己:“我是不是坏人你们知道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坏人老子知道不知道?当初如果不是跟着陛下了,老子不过是暗道上一个混世魔王,你们?你们不过是绿林道上的一群乌合之众!” “小橘子说你们都不是坏人那是她敬重你们,老子我连自己都不敬重还敬重你们了?今日话放在这里,谁阻刀兵,我灭谁一家。” 说完后夏侯琢一摆手:“都滚去后院打牌吧,什么牌九麻将我都给你们准备好了,踏踏实实的玩。” “如果今日刀兵和青衣列阵查不出你们什么事来,我夏侯琢给你们鞠躬道歉,如果查出来了,你们最好别狡赖。” 他看了一眼插在地板上的刀。 “刀兵的刀,青衣列阵的刀,从来都不是我夏侯琢的刀,是陛下的刀。” 说罢他闭上眼睛:“去等着。” 黄八两等人自始至终连个大气都没敢出,更别说辩解和抗争了。 夏侯琢一摆手,他们就全都低着头走向府衙后院。 只是他们的脸色却并不相同。 有的人看起来颇为轻松,似乎完全不担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有的人则明显有些紧张僵硬,或许是在害怕刀兵和青衣列阵真的查出些什么来。 黄八两脸色最差。 因为他家里的事到现在还没理顺,他本以为是不好查,夏侯大将军的话如醍醐灌顶,让他明白原来只是人家高郡主给他留了体面。 等他们都走了之后,夏侯琢看向从屏风后边走出来的叶无坷。 “你好像个鬼。” 他看着叶无坷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几天没睡了?” 叶无坷道:“没几天。” 夏侯琢:“小橘子顾及多,你顾及也不少,归根结底,是因为你们从小听着我们的故事长大。” “在你们这些后生晚辈心里,始终觉得我们都是顶天立地的大人物,都觉得,我们打下来大宁江山所以就该被尊重。” “这么想没错,是你们这么想没错,不是我们自己这么想没错,我们这些老家,谁还不对谁知根知底?” 夏侯琢道:“我让他们滚去后院打牌,你现在滚去睡觉。” 叶无坷:“小橘子去涞涞郡还没回来。” 夏侯琢:“那你熬死了她回来给你哭坟还是守寡?” 叶无坷:“......” 夏侯琢一瞪眼:“滚去睡觉。” 叶无坷:“我在车上睡吧,出门去接一接,车上颠簸着反而睡着的快些。” 夏侯琢:“大宁太平盛世,怎么还养出你这样一个劳碌命来。” 他吩咐手下:“调一队刀兵跟着他,他去哪儿刀兵去哪儿,如果他出事,跟着他的刀兵就全都自尽谢罪。” 手下立刻答应一声。 叶无坷:“哪能这样,夏侯大将军这军令有些......” 夏侯琢:“所以我是领兵的,你不是。” 叶无坷也不敢再说什么,出门乘车往城外走去接高清澄。 他是有点担心高清澄回来的路上会不会遇到麻烦,如此大规模的搜捕,本意是要把那个什么大头娃娃的真身给逼出来。 可那个家伙真要是被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没准就敢去在半路找高清澄的麻烦。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那么聪明的一个坏人十之七八会选择悄无声息的离开冀州。 以他的实力想在被刀兵接管的冀州城里硬冲出去基本没可能,可找个人少的地方悄悄上城墙再跳出去逃走问题不大。 前提条件是,那个家伙愿意放弃。 现在叶无坷赌的就是那个家伙在冀州城里藏着大量财富,他可以走但财富不是一时半会儿能送走的。 如果这个人足够贪婪,而且自信认为他藏的还算好,那他就会赌一把,试图在刀兵和青衣列阵如此规模的横扫下还能躲过去。 但这个人去找高清澄不是没可能。 他此前用一招调虎离山,逼着高清澄去找曹懒。 现在他也能用同样的调虎离山,逼着城内的人去救高清澄。 就在叶无坷往城外走的时候,有一辆马车正在往城内走,距离城门也就还有三五里路程。 这辆马车上坐着一个温婉如水的姑娘。 赶车的是一个看起来极为朗俊的年轻人。 还是在同一时间。 涞涞郡,那座有一万多人的山寨内,所有人都严阵以待。 他们不知道那个大头娃娃是不是真的走了,但他们是真的害怕。 那个大头娃娃好像鬼一样,成了山寨里每一个人心中的噩梦。 大头娃娃让他们抵抗朝廷大军,他们不敢但也不能不去抵抗。 因为大头娃娃说如果他们不抵抗的话,就会杀光他们的家人亲眷。 现在朝廷大军没有来。 可是他们依然严阵以待,依然紧张到每一个人手心里都是汗水。 他们抬头看着山寨正门的城门楼上,那里站着一个身穿玄色道袍的绝色女子。 只是站在那,如仙人俯瞰蝼蚁众生一样看着他们。 还是同一时间,冀州城。 夏侯琢的手下进来禀报,说那些勋贵老臣全都乖乖的在后院等着呢。 当然没有人还能有闲情逸致的打牌,他们只是安安静静的坐着,彼此之间也没怎么交谈。 夏侯琢起身:“谁闹事就把谁绑了。” 他往外走的时候吩咐道:“在彻底清查完之前,他们谁也不能离开后院。” 走到门口后夏侯琢吩咐道:“去几个人采买了些东西,要苏记的糕点,容锦斋的米露,再去孙家茶楼里请他们掌柜的跟我一起去拜访故交。” 亲兵当然知道夏侯琢在冀州一定有许多故交。 可他们却想不出,哪位故交还能让大将军亲自登门拜访。 还要采买这么多东西。 他们分头去置办,大概半个时辰后跟着大将军到了一户民宅外边。 大将军抬起手轻轻扣了扣门鼻:“家里有人吗?” 过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看起来大概二十几岁的年轻书生打开门。 这是一个眉目清秀到像是个女孩子的年轻男子,或许是因为视力有些不好,打量夏侯琢的时候眼睛眯着。 “请问,您是?” 年轻书生问了一声。 夏侯琢笑了笑:“告诉我婶儿,我回来了。 第一千零七十五章故交 - 天下长宁 - 知白 “婶子?” 年轻书生仔细打量着夏侯琢,视力不好也不妨碍他眼神里释放出来的疑惑。 “我祖母并没有如您这样年纪的侄儿。” 书生问夏侯琢:“您是不是找错人家了。” 夏侯琢笑道:“原来是吴婶儿的孙儿,怪不得不认识我,你家大人呢?” 书生像是忽然醒悟过来什么:“莫非是长安城里来了人?” 夏侯琢点头:“正是长安城里来的人,不过却是冀州人。” 他迈步进门,人才到院子里声音就已经进了屋:“吴婶儿,怎么连我的声音都不记得了?” 屋子里传出一声惊呼:“是夏侯公子?是夏侯公子吗?” 夏侯琢紧走几步进屋:“吴婶儿,是我啊。” 这屋里的土炕上,已经满头白发的吴婶儿挣扎着坐起来:“我在呢,我在这呢。” 夏侯琢进门只看了一眼心中顿时往下沉了沉。 吴婶那一头雪白雪白的头发,扎了夏侯琢的眼睛。 吴婶老了,又何止是老了? 她已经无法下床,若没有人扶着她连自己坐起来都艰难。 “吴婶你这是怎么了?” 夏侯琢连忙上前拉着吴婶的手。 在他进门的那一刻,吴婶的双手就已经朝着他伸出去了。 “没咋。” 吴婶笑着:“岁数到了。” 她看向那个年轻书生:“小五,给夏侯公子泡茶去!” 年轻书生连忙答应了一声,往外走了一步又转身,整理了一下身上衣服后郑重行礼:“草民见过大将军。” 夏侯琢看向这有些刻板的年轻人:“别跟我这么客气,我在书院那几年吃的就是你祖母做到饭菜。” 年轻人还要说什么客气话的时候,吴婶已经催他了:“快去泡茶。” 夏侯琢拉着吴婶的手:“吴婶,腿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岁数到了老天要收人了,只是没有利利索索的把我收了,先收走了两条腿。” 她看着夏侯琢,眼睛里都是亮晶晶的光彩,还有亮晶晶的泪珠儿。 她的双目已有些浑浊,可是那眼泪却依然晶莹剔透。 “看过郎中没有?” “看过了,冀州城里能请来的郎中小五都请了个遍。” 吴婶说:“只是行动不便而已,身子骨其实还硬朗。” 夏侯琢看的出来,吴婶精神状态其实还不错。 这样卧床的老人,身上的衣服干干净净的,头发都梳的一丝不苟。 便是这把年纪的人身上该有的老人味,吴婶身上都没有。 她身上是一种淡淡的皂香,这让夏侯琢生出一种很浓烈的熟悉感。 当初在四页书院读书的时候,夏侯琢是书院里出了门的刺儿头。 其实又何止是书院,谁不知道夏侯琢年轻时候是冀州城第一纨绔。 夏侯琢的父亲是旧楚羽亲王杨迹形,不过他的身份却是一个私生子。 他常年都不与父亲来往,自己一个人住在书院。 年轻时候的夏侯琢只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到边疆去当一名真正的战士。 在不认识大宁皇帝李叱之前,夏侯琢在冀州只是一个浑浑噩噩度日的混球而已。 夏侯琢的母亲因为出身卑微,所以被不能在王府容身。 而夏侯琢的父亲偏偏对他还格外喜欢,这就引来那些嫡子们的妒恨。 那些年,夏侯琢每年都要遭受几次刺杀。 最危险的那次,是才十二岁的李叱提刀相救他才免于一死。 而在认识李叱之前,夏侯琢从来都没有在意过四页书院的食堂。 更不认识一个在食堂里做面食的大婶儿。 少年李叱实在是穷,而四页书院里实在是没有穷人。 其他弟子家里非富则贵,对于书院里的饭菜向来嗤之以鼻。 唯有李叱,每次到食堂吃饭都如同朝圣一般。 也是从那时候起,吴婶就格外关照这个一看就和其他书院弟子不一样的少年。 李叱最爱吃吴婶包的饺子,因为那是十二岁的少年第一次吃到饺子。 和李叱成为好友之后,夏侯琢才每天都跟着李叱到食堂吃饭。 和吴婶也就逐渐熟悉起来。 “陛下,陛下也来了吗?” 吴婶想到陛下,人变得更加激动。 “陛下没来。” 夏侯琢说:“陛下现在事情太多,多到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但他还是叮嘱我,到冀州一定要来看你。” 吴婶的眼泪止不住了。 “陛下......陛下他身子怎么样?” “好着呢。” 夏侯琢笑着说道:“高皇后每日都要逼着他练功。” “高姑娘是好姑娘,当年在书院里人人都把我当下人呼来喝去,在陛下和你经常来食堂吃饭之前,唯有高姑娘对我一直客客气气的。” 说到这吴婶儿才醒悟过来:“是皇后娘娘,是皇后娘娘......看我这嘴,一高兴就乱说话。” 夏侯琢道:“在别人那是陛下皇后大将军,在你这,就是李叱高姑娘和夏侯琢。” 夏侯琢看了一眼端着茶进来的年轻书生:“家里只你们两个人了?” 书生脸色微变,似乎是木讷到不知该如何回答。 吴婶倒是早已看开了似的。 她语气释然道:“老伴儿没到大宁立国就没了,我那短命的儿子和儿媳,有了这娃没几年也走了。” 夏侯琢看着屋子里简单的陈设:“是我和陛下对不住你,没有照顾好你们。” 吴婶立刻就摇头道:“别瞎说,这么多年书院给我的工钱从来都没停过,哪怕是我后来做不动了也没停过。” “若不是我和陛下的那点渊源,书院哪能平白无故一直养着我们?” 吴婶说:“那会儿年轻,我就靠着书院里的剩菜剩饭养活一家老小,后来我老了,书院还是在养活我们一家老小。” 她说:“很好了,很好很好了。” 夏侯琢问:“家里收入......就靠书院接济?” 吴婶说:“每年官府都来人看望,每次都留下一些钱,花不完的。” 她看向孙儿:“小五也争气,还懂事,自幼读书就好,要不是......要不是我这残废老婆子拖累他,他说不定是个状元呢。” 小五脸色红了:“祖母这话怎能乱说,大宁之内人才济济,我读了那几本书连入闱的资格都没有,怎可乱说状元?” 吴婶笑着说:“我就觉得你行,要不然怎么那么多人找你帮忙?不去找别人?” 说到这的时候,她眼神里都是光彩。 “小五争气的很,乡亲们有谁要写信的都来找他,他还自学了.......” 吴婶看向小五。 小五回答:“大宁律。” 吴婶使劲儿点头:“对,大宁律!他懂的可多了,乡亲们若有什么官司上的事,都请他写诉状,便是远处的,几十里,几百里外的人,都有过来找他的。” 说这些,吴婶无比骄傲。 夏侯琢看向小五:“怎么不给陛下写信?怎么不让陛下知道家里的情况?” 不等小五说话,吴婶就把话接了过去。 “你说,有啥可麻烦陛下的?” 吴婶道:“我除了腿脚不好之外家里根本没有什么事,再说了,冀州城内城外的名医小五都请来过,他还自学了.......” 小五:“只是读了些医书。” 吴婶:“对,医书,我看他比那些名医一点都不差,他给我抓的药,比那些名医开的药方还管用呢。” 她拉着夏侯琢的手。 “现在这是什么日子?天天有肉吃,顿顿换着花样做饭,想出去了,小五就推着我出去走走看看,街坊四邻都好,家里有什么事都来帮衬。” “冀州府的府治大人几年就换一个,可是每一个来了都要来看我......我是何德何能?还不是沾了陛下的光。” 吴婶说:“你看这家里可有缺的东西?什么都不缺。” 夏侯琢说:“若是我们早些知道过来帮衬下,小五没准真能考取功名。” “他,他不是不能去考,是他不去考。” 吴婶说到这语气里满是自责。 “是我拖累他了。” 小五摇头:“你没有。” 吴婶说:“我没有我没有,是你孝顺,你不愿离开我身边。” 她对夏侯琢说:“正巧你来了,我能不能托你个事?” 夏侯琢还没说完,小五说:“我不做官,也不去考功名。” 吴婶尴尬的看了看夏侯琢:“我从来都没主动和别人提起过我认识陛下的事,我就想着咱不能给陛下丢人。” “可我若是走了,小五他总得有个出路,他......” 小五:“我有出路,我会写信写诉状,我会给人看病,我还会做生意。” 吴婶说:“他就这个执拗性子,原本我怕他不好好读书,收养了一个孤儿给他做伴读,那小孩儿也是个好孩子,劝他考功名,说的次数多了,他倒是把人家孩子赶走了。” 小五:“我没有赶走他,我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去做生意。” 吴婶:“你就是不听劝。” 小五:“对的我都听。” 夏侯琢看着这祖孙二人,心里有些感慨有些自责。 “留下吃饭,对!留下吃饭。” 吴婶说:“小五包饺子的是我手把手教的,和我包的饺子一个味道。” 夏侯琢说:“那我可一定要吃。” 吴婶立刻看向小五:“去把矮桌搬到炕上来,你去和面,我拌馅,咱俩一起给夏侯公子包饺子吃。” 小五:“是夏侯大将军。” 吴婶:“你这孩子。” 夏侯琢起身:“我也一起,先去洗洗手。” 他跟着小五出门:“看你身坯还练过武?” 小五回答:“按照医书上的练了些五禽戏之类的功夫。” 夏侯琢点头:“不错不错。” 小五说:“夏侯大将军,以后你能不来了吗?” 夏侯琢一愣:“为什么?” 小五转身看着夏侯琢一脸郑重:“每年府衙里的人来一次,便会有不少人来登门拜访,都是来求我祖母帮忙的,年年有,祖母是好脾气,谁来都好言好语的接待。” “大将军今日这一来,明日便不知道有多少人又来敲门,祖母她时日无多......我不想她再被那么多人打扰。” 夏侯琢沉默片刻,点头:“好。” 小五松了口气:“大将军要吃什么馅的饺子?若是吃肉的,家里没有,我去买。” 夏侯琢:“就是要吃肉的。” 小五随即拿了个提篮出门:“请大将军稍候片刻。” 夏侯琢回到里屋:“吴婶儿,孩子真不错。” 吴婶说:“就是命不太好......照顾我这老婆子照顾了二十年。” 她叹了口气:“一天的时间当三天用,读书,写字,给人帮忙,练功,还要出去做些小生意,每天还要照看我。” 夏侯琢问:“家里来访的客人很多?” 吴婶:“多,前些年多的数不过来,每天都有好几波,小五脾气不好,后来都被他赶走了,来的也就少了......夏侯公子,小五他没跟你胡说八道什么吧。” 夏侯琢哈哈大笑:“那当然不能,他和我说,我和别人不一样,说你见了我开心,让我以后多来。” 吴婶笑,笑着笑着就沉默了。 “别骗我......” 吴婶看向夏侯琢:“他性子孤,不喜人来的。” 院门外,小五听到这几句话轻轻吐出一口气,拎着提篮走远。 第一千零七十六章我为什么叫小五 - 天下长宁 - 知白 “香!” 夏侯琢一口饺子下肚,脸上浮现出一种无比满足的神情。 因他这样的反应,吴婶儿的眼神里也出现了无比满足的神情。 “多少年没吃过了。” 夏侯琢看向吴婶,眼睛微微有些湿润:“以前打仗的时候和陛下说过无数次,等不打仗了咱们就回冀州吃吴婶儿包的饺子。” “陛下说行,我次次说他次次都说行,可是后来......这边的仗打完了还有那边的仗,中原的仗打完了还有边关的仗。” “等战场上的厮杀好不容易停了,还有另外的战场要去打,打积弊,打不公,打一切老旧丑陋的东西。” 夏侯琢再次夹起来一个饺子,没有马上吃下去而是在面前仔细端详。 “陛下人生第一次吃饺子就是吴婶儿你包的。” 吴婶听到这句话,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那时候......陛下就......” 吴婶放下筷子,伸手比划了一下高度:“就那么小小的一个,面黄肌瘦的。” 她揉了揉眼睛:“第一次进书院食堂的时候我就想,这是谁家的公子啊,怎么会生的这么漂亮还这么瘦小。” “陛下第一次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肯定不是谁家的公子,书院里的弟子们,哪有一个吃饭那么香的。” 她看向夏侯琢:“夏侯公子,你不知道做饭的人看到有人吃自己做的饭能吃的那么香是有多高兴。” “在遇着陛下之前,我就盼着你们都不爱吃,反正你们吃不吃书院都是做那么多饭菜。” “你们都不吃,我就能往家里多拿一些剩菜剩饭......有时候运气好了,哪家公子高兴了,我还能得几文赏钱。” “你们越是不吃越是剩下的多我越是高兴,可是后来我才发现,原来看着陛下那样的人吃的那么香比我往家里带孩高兴。” “陛下吃的高兴我就做的高兴,食堂里不忙的时候我就坐在那看着陛下吃饭,就一直看着。” “我看着陛下从那么小小的一个,只一两年个子就蹿起来,就那么高高大大了。” “再后来我们一家又跟着陛下去了燕山老营,我给燕山老营的老伙计们做饭,他们吃的香,个个都吃的香。” 吴婶儿说:“那是我这一辈子最开心的时候了。” 夏侯琢重重的点了点头。 而坐在一边的小五则始终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的,一个接着一个的吃吴婶儿做的饺子。 吴婶儿看了他一眼:“别吃了,我知道你不爱吃,每次为了哄我你都不停的吃,然后偷偷去吐。” 小五看向吴婶儿:“没有,吐都是因为吃撑了,而不是不好吃不爱吃。” 吴婶儿对夏侯琢说道:“小五这个孩子心思重,这心思还都在怎么哄我开心上。” “也怪我,因为总是念着以前的日子,总是想着陛下吃饺子的样子,所以我也总是包饺子给他吃。” “他小时候就吃伤了,可他从不说,我包他就吃,直到有一次我看到他吐的胆汁都出来了才明白。” 小五说:“只是因为贪吃。” 夏侯琢抬起手要在小五的肩膀上拍拍,小五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 这种陌生且抗拒的样子让夏侯琢心里微微一疼。 如果吴婶儿这样的人愿意让孩子走一些捷径,那小五的人生道路肯定是不一样的。 虽然吴婶儿家里没有人做官,可那么多人知道吴婶儿和陛下的关系谁不来巴结? 历任的冀州府治都来探望,吴婶随便开个口,小五还能没有一个正经身份? 可小五现在还靠那些散工赚钱养他奶奶,就说明吴婶儿这么多年一次都没有和官家提过要求。 “别心疼他。” 吴婶儿说:“我们家的日子实打实的已经好过天下八成的人了吧?十个人里能排进前三的生活为什么要心疼?” “难道只是因为他可以凭我一句话就能去穿锦衣而我没说就心疼他?那不对,肯定是不对。” 吴婶儿看向夏侯琢:“我没读过书,不识字,我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可我知道陛下你们要做的不就是让人不走歪门邪道吗?” 夏侯琢又重重的点了点头:“是。” 小五也点头:“祖母一直说,没有什么饭是比自己凭本事得来的饭吃的踏实。” 夏侯琢说:“这才是人生大道理。” 小五说:“祖母没读过书,可祖母说的道理是我读过很多书之后才悟懂的。” 夏侯琢:“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话永远都不错。” 他看向吴婶儿:“您老什么都别想,陛下说了,等过阵子长安的事他办的差不多了就先回冀州一趟,第一个就来看你。” 吴婶儿说:“我不想,我什么都不想,我就等着陛下来。” 然后又叹了口气:“其实也有事想,这娃儿到现在也不想成亲......这可怎么办?我这把年纪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重孙子。” 她说到这,眼神里有了些悲伤。 “他娘走的早,还在喂奶的时候就病了,瘦的皮包骨,哪有奶水喂养他,是我熬米汤把他喂大的。” “他娘走之前,他爹四处借钱给他娘看病,可那时候大宁尚未立国,家家户户都拿不出钱来,上哪儿去借?” “他娘病死了,他爹是愁死了......” 吴婶儿说到这,眼泪又下来了。 夏侯琢怔住:“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吴婶儿说:“有他那年,是陛下带着燕山老营打完了黑武人南下,唐大将军已经快打到大兴城了吧。” “因为有了这个孙儿我们就没跟着陛下南下,是他爹靠人力拉着车带我们一家几口回到冀州。” “那时候冀州多穷苦,冀州也是十室九空,那仗打的,整个冀州都不见几个人,我们从燕山老营一路走回来,路上看到的都是荒地和坟包。” “怪我,都怪我。” 吴婶儿说:“是我一直说想回冀州,要是在燕山老营踏踏实实的过日子,他娘不至于病了。” “就是路上染了风寒一直都没好......他爹急的白了头,他爷也急,四处去问药借钱,可......” 吴婶儿摆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现在这大好日子,不提这些事。” 夏侯琢眼眶红着:“是我们对不住你们一家,没顾得上你们。” 吴婶儿说:“别说这些话,你们干的是大事,那是救天下百姓的大事。” 夏侯琢说:“陛下在长安每年都会问几次他吴婶一家过的怎么样,冀州历任府治上报都说过的很好,陛下这才踏实。” “如果知道家里是这么个样子,陛下肯定会抽空过来看看......” 吴婶儿说:“不用不用不用,陛下管着整个天下呢,我们又不是过不下去,什么苦能比得上陛下当年苦?” “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陛下一出生就赶上一场大瘟疫,爹娘都走了,他也被扔进死人堆里,是道爷路过把他捡了。” “道爷带着陛下一路要饭,要了整整十年的饭靠着攒那点零散钱攒了十年才把陛下送进四页书院里。” “和陛下吃的苦比起来,这又算什么?” 说到这吴婶儿问:“道爷还好?” 夏侯琢微微摇头:“走了几年了。” 吴婶儿愣住了。 片刻后看向小五:“去给我买些香烛纸钱来,我给道爷立个牌位吧,给道爷上柱香。” 小五马上起身:“我这就去。” “道爷吃了大半生的苦,没怎么享福就走了。” 吴婶儿说:“道爷和陛下的事我都知道,没有道爷没有陛下,没有陛下没有我们一家。” 她看向要出门的小五:“记住,以后我没了,你也要给道爷上香。” 小五点了点头就出门去了。 吴婶儿说:“道爷那年知道村子里闹瘟疫还是去了,想着的必然是能救几个就救几个。” “唯一救了的就是因为爹娘染瘟疫死了所以村民害怕也给扔了的陛下,那时候陛下也还在吃奶的时候。” “我听陛下说过,道爷当时想着,不捡了你,看着你死,我肯定没事,捡了你,咱俩可能一起死。” “可道爷说,道人看不得这个,死了也看不得,于是把陛下从死人堆里抱出来,一个是好人有好报,一个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她看向夏侯琢:“道爷走的......” 夏侯琢:“走的安生,睡着的时候走的。” 吴婶儿嗯了一声:“那就好那就好,但愿我也能这样,走的安生,睡着的时候走不拖累人,到了这把年纪,病病歪歪的耽误孩子,孩子遭罪,我也煎熬。” “小五到现在都不成亲,一是因为想照看我,怕成了亲就没那么多精力只顾着我一个,二是......小时候。” 她看向夏侯琢:“他爹熬不住想他娘,走了,小五亲眼看着的,抱了抱他之后,就跳河了。” “所以小五不想成亲,他跟我说过,说成了亲不好,心里住了另外一个人先没了半条命。” 她说:“人啊,可不就是这样吗,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从心里住进来一个人开始,就没了半条命。” “两个人啊从看对眼那天起,就各自给对方半条命了,哪个先走,也会把另一个半条命带走。” 吴婶儿说:“我老头儿走的时候......我也没了半条命。” 她低头看了看腿。 儿媳走了,所以儿子走了,儿子走了,所以老伴儿走了。 可她不能走啊,她再走了,小五怎么办? “那孩子太犟。” 吴婶儿说:“前些年几乎是天天都有人来家里串门儿,来的时候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那些个补品,我前半生都没有见过,什么燕窝人参什么鹿茸什么什么的,都是神仙才吃的东西。” “一开始我以为人家就是纯粹的探望探望我这老婆子,所以东西也就留了,咱们老百姓哪有往外赶客人的理儿。” “可是后来不对劲,来的人送了东西还要让我跟陛下说说这个事说说那个事。” “还有人来,就专门想吃吃陛下吃过的饺子,说吃了陛下吃的饺子能有大运。” “小五就急了,把东西都给往外扔,他说你们现在来有个屁用?现在这些东西有个屁用?” 吴婶儿叹息说:“他不记得他娘什么样子,可他知道当年若是有这样的东西他娘应该不会死。” 吴婶儿说到这醒悟过来:“我没有那个意思,不是怪你们。” 夏侯琢道:“我知道,我没多想。” 吴婶儿说:“人老了话就多,不爱听的你就当我是放屁......我话多还不过脑子,我......” 夏侯琢一把攥住吴婶儿的手:“您老放心,小五以后有我们照看着。” 吴婶儿也握紧了夏侯琢的手:“我前几十年真没什么想求陛下和你的,人有手有脚就能活,可我就,就是放心不下小五。” 夏侯琢问:“小五大名叫什么?我记下来。” 吴婶儿说:“本该随爹姓,他自己非要随我姓,大名可拗口,他自己改的名字,叫......” “吴撼吾。” 小五拎着香烛纸钱进门:“这些东西家里有,我没去买。” 吴婶儿说:“倒是忘了,家里常有的。” 小五看了夏侯琢一眼:“谁家里死的人多也常备这些东西。” 夏侯琢有些心痛:“那些年战乱,家家户户都死了人。” 小五:“我家死的多一些,不然我为什么叫小五?” 夏侯琢猛然抬头看向小五。 小五在香炉里插上香:“四个哥哥姐姐在我身上呢,我一个人顶五个人尽孝,所以我祖母说我苦,我不苦,说我孤单,我也不孤单。” 第一千零七十七章老鼠的儿子未必只会打洞 - 天下长宁 - 知白 当茶楼孙掌柜夫妇到了的时候,夏侯琢又是一阵恍惚。 当年陛下在茶楼里唱曲儿奏乐换个零花钱的时候,这老板娘风韵犹存。 现在看着竟也是一头花白满脸皱纹,原来岁月不败美人的假的。 老板娘说,她知道吴婶儿一家的日子,当初陛下离开后她家里茶楼也经营不下去,所以去了别处投靠亲戚。 那时候陛下在冀州城内没少得罪人,权贵暗道谁不想把陛下和他身边人赶尽杀绝。 所以老板娘一家远走,回来的时候已是大宁立国六七年后了。 他们一家重操旧业,在官府帮助下拿回了自己的家产,茶楼重新开业,倒也红火。 从那时候起老板娘一家和吴婶儿家里就有来往,一开始勤些,后来随着小五越来越大,这份乡情反而淡了。 因为小五不喜家里来人打扰了吴婶儿休息,所以老板娘他们没事也就不再登门。 “他在我茶楼里还说了一段时间的书。” 回去的路上,老板娘对夏侯琢说道:“只是他那性子刻板人又孤僻,虽然样貌不错也有些粉头儿爱慕,可终是不长久。” “我知道他家里日子不那么富裕便月月给他开着工钱,后来他大概是自己不好意思来了,走的时候也没说一声。” 老板娘叹了口气:“放谁是那么长大的,性格也开朗不到哪儿去。” 夏侯琢摇头:“陛下呢?” 然后他补充:“莫说是陛下,最近你应该也听过叶无坷的名字。” 老板娘连连点头。 夏侯琢道:“你便帮我多打听着些,若是吴婶儿家里又遇到什么难处你便给我送信,我来之前,能接济处你先接济些。” 老板娘立刻答应下来:“原本就是老相识,只是因为那孩子......” 老板娘摇了摇头:“也莫怪那孩子。” 她对夏侯琢说:“那孩子,乡亲们都说是孤星,除了跟他奶之外跟谁都合不来。” “以前吴婶儿家里长常来客人,谁来了还能空着手?他一个一个的都给赶了出去也就没人再来。” “为了给他奶治病,他这些年也没少奔走,时不时的就离开一阵子,他也没什么人可托付,每次离开也都是到我茶楼里。” “他放下一些银钱说是他奶奶的餐费,请我店里的伙计每天给送三餐,我便总是亲自去,还能陪吴婶儿聊聊。” 夏侯琢问:“吴婶儿说他做些小生意,你可知道是什么?” 老板娘道:“不清楚,每年和他见面的次数便是他离开冀州的次数,每次见他出门也不带什么行礼。” 想了想后老板娘说道:“倒是有相亲说,小五自幼读书学的东西很杂,不但懂医术,还会风水相术。” “有人说时不时就有人请他去看风水,还有人说他是被人请去看病的,反正也是没赚到多少钱。” 老板娘看向夏侯琢:“大将军也看到了,他家里的房子还是几十年前的旧屋始终没有翻修。” 夏侯琢道:“回头我出钱,你帮我找个机会问问吴婶儿愿不愿意把房子翻盖一下。” 老板娘点头:“行啊,明天我便去问问。” 就在夏侯琢的马车载着他和老板娘两口回茶楼的时候,一辆马车和他们的车交错而过。 马车上的年轻人耳力好,听出来夏侯琢声音。 可他只是嘴角微微扬了扬,并没有打招呼。 马车里的夏侯琢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打开车窗往外看了看。 正好那年轻人回头看过来,夏侯琢嘴角也扬了扬。 但他装,只是笑了那么一下就马上就板着脸了。 与此同时,吴婶儿家里。 小五给桌子上新添了一个牌位,做的简单了些,随便上了一炷香。 他撩开帘子进里屋的时候,眼神里那淡淡的不屑随即消失不见。 “祖母。” 小五在炕边坐下:“我一会儿要出趟门大概一个时辰左右回来,还记得我给你留的东西?” 吴婶儿笑了,在她身边有一根绳子,绳子连着外边墙壁上一面铜锣,若她有事就拉绳子,敲响铜锣。 小五每次提到这个,就证明他离开家不远。 若他出远门,就会特意去茶楼里交代一下。 给吴婶儿倒了一杯水放在炕边,又拉了被子给吴婶儿盖好。 “晚饭咱们吃涮肉。” 小五说:“我中午去割肉的时候屠户说下午还要杀羊,我回来顺便买些。” 吴婶儿:“还有剩饺子呢,别浪......” 她稍作停顿,然后笑着说道:“吃涮肉,其实我也老早就想吃涮肉了,只是不好意思和你说。” 小五笑的明媚起来:“下次想吃什么就直接说。” 他像是照顾小孩子一样,在吴婶儿头上轻轻揉了揉:“乖乖在家睡觉,睡一觉我便回来了。” 小五走到院门处往屋子方向回头看了看,窗子关着他祖母当然看不到这里。 他先是拉开门然后又故意生意稍大一些的把门关好,然后便轻手轻脚的去了旁边厢房。 厢房里有个米缸,满满的,这样一缸米下不来五百斤。 以前乡亲们劝过,说别存这么多米容易发霉生虫。 可他不听,他说人生没有定数。 乡亲们当时不理解,都觉得只是劝你不要存那么多米,你说人生没有定数是怎么个事? 大家都觉得他读书读成书呆子了。 可后来有人反应过来,这孩子终究还是担心他祖母。 他每年都会出门,多的时候几十次,少的时候也要十来次。 他不确定自己这次出门会不会如以往一样安全回来,家里存米多些,老太太虽然行动不便,可爬也能爬到厢房里。 有米,总不至于饿死人。 这一缸米,便是两个壮汉也未必能轻松抬起来。 他后来也和街坊说过,乘船有乘船的风险,走路有走路的风险,他预料不到风险,但要预料到万一有风险后祖母该怎么办。 此时悄悄回到厢房的小五,一只手就随随便便把米缸拎起来还能轻轻稳稳的放在一边。 米缸下边也没有洞,和别处铺的十条砖并无区别。 只是这块石头更厚重,便是敲打也敲不出什么问题里。 石条下边才是一个大概只有和人头一样大小的洞,这个洞便是四五岁的孩子也进不去。 可他能。 他的身体上发出轻轻的咔咔声,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小。 就那么突兀的,从那么小的一个洞里钻了进去。 进去之后还伸手出来,随随便便把那几百斤沉重的石条拉回来。 进了下边的密室,小五随即松了口气。 这密室不大,里边陈设也简单。 只有一个看起来有些岁月的木头架子,一张同样上了年纪的书桌和椅子。 在木头架子上放着......大头。 不止一个大头。 他走到书桌那边坐下来,拉开抽屉,里边放着几个账本。 这些账目记录着他这些年做生意攒下了多少钱,大概是因为吴婶儿的影响,当初家境不好所以总是会精细记账。 哪怕就是一文钱的支出或是收入也会记下来。 可那是吴婶儿的账目,在小五的账目上,密密麻麻记录的数字若是被别人看到了,怕是会吓的合不拢嘴。 数目太大了。 小五随便看了看便把这个账本放在一边,把另一个账本拿起来看。 这个账本上记着的,都是名字。 和记录账目的那个本子上一样,也是密密麻麻。 不同的是,其中绝大部分人名都已经被他划掉了。 他翻开第一页,看着那上边被划掉的名字怔怔出神。 第一个名字:城东富户赵欢。 小五往后靠了靠,闭上眼睛。 脑海里再次出现了那天的场景,那是他决意改变生命轨迹的开始。 那天,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富户来到他家里,拿着一些点心来拜访老太太。 没别的要求,只是想让老太太出面和冀州府的人说一声,让他买下旁边的几家铺子。 老太太当然不会答应,这赵欢的嘴脸便难看起来。 出门的时候骂骂咧咧的,十分的不干净。 说什么你觉得你是陛下的熟人,你不过是陛下早就忘了的一个过客。 谁还记得你这瘸老婆子?真要是记得你,这么多年陛下怎么没来看你? 有些人就是这么鼠目寸光,明明是来求人的,可因为被拒绝,一上头,什么话都能说的出来。 小五把他轰出门的时候,赵欢说有你们一家落在我手里的时候。 小五没想搭理他,可赵欢却跟了一句:当初她要是找官府的人说一声,你娘你爹你爷能死? 当时赵欢在小五眼睛里看到了杀人的目光。 当时赵欢确实吓了一跳。 可他没有想到,小五只是把他推出门又把门关上了。 他也没想到,当天晚上小五就到了他家里。 他更没有想到,小五不是来出气的,而是伸出手说......五十两。 五十两。 赵欢都没有多考虑就给了。 结果两天后,小五就拿着官府的批文来找赵欢,告诉他事情已经办妥,让他再给五十两。 可是赵欢一家运气不好,后来没过多久出门游玩的时候赶上船沉了,一家都死了。 又两年,当时在任的府治出行的时候马惊了,连人带车翻落山崖死无全尸。 五十两,是小五的开始,但不是少爷的开始。 每年都有很多人来看望老太太,每个人都希望能从老太太身上诈取到利益。 小五明面上都会把人轰出门,可他都会暗中找过去。 那时候他办事还粗糙,以真面目示人。 后来他觉得这事不妥,所以开始易容。 他要的也越来越多。 官场上的人来求老太太帮忙,他就要关系,要关系网络。 商人来找老太太帮忙,他就要抽成,要分红。 江湖上的人来找老太太帮忙,他就要武学。 来一个他帮一个,帮一个他杀一个。 他杀人的手法越来越纯熟,越来越高明。 没有一个被调查,每一个看起来都是死于意外或是死于疾病。 他学的越多,死的人看起来就越是正常。 然后他开始觉得这样还是不妥当,光是他给自己身上套一个壳不够。 于是他决定给生意套上一层壳。 睁开眼睛的小屋看了看那个账本,上面密密麻麻被勾掉的名字都是他手里的人命债。 回头看了一眼架子上的大头。 他起身走过去,伸手在大头上触摸。 从他十几岁他就开始给自己身上套壳了,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几年。 谁能想到,当初四页书院里一个包饺子做面食的普普通通的老太太,就是白流年他们心目之中不可触及的老祖宗? “要走吗?” 小五自言自语了一声。 他现在都可以一走了之,可他还是放不下老太太。 带着老太太走? 以高清澄的心思,他突然带着老太太走了必定会被怀疑。 “还有什么没被切断?” 小五又自言自语了一声。 “有啊......” 小五忽然醒悟到什么,抬起头往上看了看。 第一千零七十八章我最孝顺了 - 天下长宁 - 知白 “祖母,我回来了。” 小五进门后就叫了一声,侧头看时见吴婶儿已经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的进到里屋来,帮吴婶儿把被子又往上拉了拉。 老人睡眠浅,感觉到动静睁开眼,小五就笑着说忘了买羊肉,现在就去。 吴婶儿说明日再吃吧,今天困了,中午吃的饺子有些顶,也不饿。 小五应了一声:“那我先去屠户家里订了,免得明天买不到。” 吴婶儿应了一声,迷迷糊糊又睡着。 小五端了杯水,在水里放了一些让他祖母能睡的更踏实的药粉。 “喝口水再睡,不然醒了又咳嗽。” 吴婶儿哪里会怀疑孙子,被喂了几口水后继续睡了。 小五出了拿着一个袋子离开家,出门后就径直往城南方向走去。 他先去了经常找他看病的人家,给留了些药后又继续往南。 走在大街上,乡亲们虽然都知他孤僻,可因为平日里也有人找他看病拿药,还有人请他写信写诉状,所以对他也都客气。 一路上小五难得的和乡亲们打了招呼,大家都说这小子今天大概是撞邪了,怎么会笑了? 冀州这些年恢复繁华,可还是和当初李叱在冀州的时候一样。 南城比起其他地方要破落些,这里还有许多荒地。 路上小五遇到了不少巡城的刀兵,沿途检查,他身上带着自己的身份凭证,所以也没什么麻烦。 走到一条大街他往左边看了看,那个路口把角的铺子就是茶楼,夏侯琢的马车还在茶楼门口,他稍作驻足便继续往南走。 到了下一条街的街口,他眼神随即闪烁了一下。 在那路口有个扛着布幡的年轻人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那布幡上有几个行云流水的大字。 我落单了。 小五的心口里有一股火烧起来,险些没有忍住。 他与那年轻人擦肩而过。 到了南城之后他又去了一户经常找他看病的人家,也是留了些药便告辞。 然后他身形忽然恍惚了一下便消失不见。 一刻后,在一座残缺不全的古庙内,他将袋子打开,从里边拿出来一个像是皮球一样的东西。 把这东西吹起来,便是一个足以乱真的人头面具。 套在头上之后,他就是那个让白流年等人害怕到了骨子里的少爷了。 随着套上大头,他的身形也开始变化。 古庙有密室,这里荒废多年平日里几乎没人来。 百姓们都说不要去荒坟野地,也都说不要去破败庙门。 连胆大的孩子也不愿意来这里探险,这里除了残垣断壁之外也没什么可冒险的。 他进了密室之后就听到一阵阵急促的呼吸声,他知道又要挨骂了。 但他不在乎,这么多年也没在乎过。 “你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我好心好意传你武功你却害我!” 化身成大头娃娃的小五已经不是小五了,他笑了,笑的那么放肆那么阴森。 “哈哈哈哈哈,我以为你死了呢,进门没有马上听到你骂我还有点不适应。” 大头娃娃拎着袋子走到密室最里边,这里竟然有一间囚室。 显然不是后来搭建的东西,是这古庙原本就有的囚室。 耐人寻味的是,这象征着慈悲友善的庙里为何会有囚室? “我的本事你都已经学去了,你什么时候放我?!” 囚室里,一个蓬松着头发像是一头雄狮般的老人怒问大头娃娃。 他的眼睛瞎了,但他这些年早就已经熟悉了大头娃娃的脚步声。 “今天就放你。” 大头娃娃走下来,摆弄着袋子里的东西。 “老头儿,我问你一件事哈,你回答了我就放了你。” 那瞎眼老者咆哮道:“有屁就放!” 大头娃娃笑呵呵的问:“我是不是你最出色的弟子?” 瞎眼老者沉默了好久。 “虽然你狼心狗肺,你阴险毒辣,你这样的人必遭天谴会不得好死,但你确实是我教出来的修为最好的一个徒弟。” 大头娃娃笑呵呵:“所以也是我一直守着你啊,一直等着给你养老送终。” 瞎眼老者猛然“看”向大头娃娃所在,那双眼睛竟然白的没有一点杂色。 “畜生!” 瞎眼老者骂道:“我就算死在荒郊野外也不会让你给我送终。” 大头娃娃笑着说:“真是个有骨气的老头儿,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舍不得弄死你。” 他从袋子里翻出来一个一个的药瓶。 “你这么有骨气,我一直都以为你还藏着什么本事没教我,等待时机,一朝脱困就用你藏起来的本事杀我。” 他把那些药瓶一个一个的打开,从其中一个瓶子里倒了些药丸出来。 “解药吃不吃啊?” 他问。 瞎眼老者怒了:“你还想害我?你这个畜生!” 大头娃娃叹了口气:“你为什么恨我呢?我继承了你的绝学,甚至远远超过了你了,还把你的宗门打理的井井有条,兴旺发达。” 瞎眼老者怒了:“那是你夺去的!” 大头娃娃说:“不不不,师父啊,你太客气啦,分明是你自己送给我的啊。” 他把药丸拿在手里,起身走到瞎眼老者面前:“这是我自己配置的归元丹,也不知道好用不好用,我没试过。” 他递给瞎眼老者:“你吃了这一把归元丹,有可能恢复你那一身修为,当然,也有可能死翘翘,哈哈哈哈哈。” 他笑的放肆到了极致。 “师父啊,你是吃还是不吃?吃了呢?你可能有机会杀我,不吃呢?” 大头娃娃想了想:“反正要是我就不吃,毕竟上次你就是这么被我毒瞎了眼睛的,上上次是被我毒的差一点肝肠寸断。” 瞎眼老者就那么“看”着大头娃娃:“你敢让我恢复修为?” 大头娃娃:“为什么你说我不敢?虽然我敢但我还是要纠正你,这不是敢不敢的事,这是我孝顺不孝顺的事。” “天下除了我,没人在这个时候还来给你送药吃......” 说到这大头娃娃忽然顿住。 “小弟!你不要折磨他了!” 他忽然换了一个语气说话。 瞎眼老者倒好像见怪不怪,反而冷笑起来:“早晚你会被自己折磨死,你折磨我算什么?你身子里的那几个你,会把你折磨成疯子!” “你住嘴!” 大头娃娃怒斥他一声,然后自言自语。 “他毕竟是你师父,虽然你当初害了他才得到他的传授,可他这些年也把本事给你了,你是时候放了他了。” “不能放!小妹!你总是这么仁慈,放了他我们就暴露了,那夏侯琢今日说不定就看出些什么来。” “大哥说的对,我们这些年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不能就这么毁了,我们要反抗,弄死!都弄死!” 大头娃娃脑袋使劲儿晃了晃,他嘿嘿笑:“四哥说的对,该弄死的都弄死。” 他说:“三姐,我先把你关起来哈,你别骂我,一会儿我再把你放出来。” 瞎眼老者哼了一声:“你遭受这样的折磨,是你这畜生应得的报应!” 这时候那个象征着三姐身份的声音又出现了。 “他虽然对你不好,可他也一直养着你啊。” 大头娃娃脸上都出现了一种如女子一样的神情。 “当年确实是他不对,可这么多年的恩怨也该放下了。” “放下?!” 瞎眼老者怒了,那双纯白色的眼睛里好像有火要烧出来。 “当年我派人到你家里拜访,只不过是想多个门路,让我在京畿道乃至于长安的路好走些。” “我怎么知道你是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说不信任我派去的人,非要我亲自来见你。” “我来了,你说带我见你祖母,我见你老实木讷便信了你,你却在给我的水中下毒!” 瞎眼老者咆哮道:“别给我机会,给我机会我一定会亲手活剥了你!” 大头娃娃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看吧,养他十年他还是恨你,早就该弄死了。” 瞎眼老者一把将大头娃娃手里的药丸抓过来:“我今日就吃了!” 他将那些药丸一股脑塞进嘴里,还咔嚓咔嚓的咀嚼。 大头娃娃嘿嘿笑:“老东西还有点胆色,我这次可没骗你,这真的不是毒药。” 片刻后,瞎眼老者忽然惨呼起来,他在地上不断的翻滚着,双手捂着肚子疼的根本站不起来。 大头娃娃就那么笑嘻嘻的看着,像是在欣赏。 大概一刻之后,瞎眼老者一动不动了。 大头娃娃这才往前挪了挪,蹲在囚室门口伸手要去扒拉一下老者的脸:“真死啦。” 在他伸手的那一刻,瞎眼老者忽然一抬手点向他的脑门。 大头娃娃一侧头避开,他背后的石壁上砰地一声出现了一个深坑。 “老东西就知道你会这样。” 大头娃娃向后退了一步,双手往外一伸。 十根手指上,皆有剑气纵横。 瞎眼老者看不到可他感受到了,所以他的表情立刻就变得无比震惊。 “你......你怎么能修到这一步?” 大头娃娃还是嘿嘿笑:“老东西,来杀我!你不是一直想杀我吗?我看看是你这楚皇剑下第一剑厉害,还是我这十全剑厉害。” 又一刻之后。 这密室内,墙壁上,剑气道道,痕迹斑斑。 瞎眼老者已经躺在血泊之中,那双惨白的眸子里似乎有些不甘,有些愤恨,有些不舍。 “老东西,你临死之前夸我一句。” 大头娃娃蹲在那:“你的弟子那么多,天下人人都想做你弟子,可只有我是最厉害。” 瞎眼老者居然笑了。 他说:“你确实厉害,可你必然不得好死。” 大头娃娃就在他身边坐下来,揪着瞎眼老者的头发把他放在自己膝盖上。 “师父啊,我这些年真的很辛苦。” 大头娃娃说:“你当年来我家里,说想让我祖母帮你搭线认识一下燕山营的勋贵,我说可以,但你得拿你最好的东西换。” “你说你有七宝琉璃塔价值连城,我说不要,你说你有翠晶佛首也是价值连城,我说不要。” “你问我要什么,我说要剑法,你说不行......你得先考核我,你觉得我合格了才会认我这个弟子。” “现在......我是不是合格了?” 他的手在瞎眼老者的脸上轻轻抚摸着:“我最孝顺老人了,是你逼我的,不然我也不杀你......唔,不是你逼我的,是夏侯琢,是李叱,还有那个高清澄,还有叶无坷......” 瞎眼老者死了。 死不瞑目的死了。 “你最会投机钻营,你最知道如何拉拢收买,你那些手段所向无敌,这些我也学会了啊。” 大头娃娃哭了。 “我最孝顺了,可你不喜欢我。” 第一千零七十九章遥控 - 天下长宁 - 知白 小五将大头摘下来,然后小心翼翼的把药瓶里的粉末搅拌在一起洒在了那个瞎眼老者身上。 片刻之后尸体就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融化,没过多久地上只剩下一滩血水残渣以及没能融掉的头发。 他看着这血水发了好一会儿呆。 因为他知道,这一切都将结束。 “我们好像该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五自言自语一声。 可是他自认为的,身体里的哥哥姐姐并没有回应他。 他恍惚了一下。 然后苦笑。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自己的哥哥姐姐,从来都没有。 他所知道的所有关于哥哥姐姐的事,都是来自于吴婶儿和他闲聊时候所讲。 吴婶儿说那个时候苦,哪怕他们家里是在冀州城内百姓中日子过得比较好的,生养孩子也极难。 吴婶儿还说,他大哥未足月就出生,也是未满月就死了。 他的二哥不满一岁的时候生了一场病也死了。 老三是个女娃,他三姐是个很可爱很可爱也很温柔的小姑娘。 养到五六岁的时候走丢了,等找到的时候就是在这个废弃的庙里。 小姑娘死的可惨,被祸祸的体无完肤,到现在也不知道谁是凶手。 可小五总觉得就是当初的街坊邻居,不定是哪个熟人。 小五还觉得自己和四个关系最好,性格最像。 但他四哥出生就死了。 他们是双胞胎。 此时此刻的小五有些无力,好像一下子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他扶着墙坐下来,没有着急离开。 就那么看着那滩血水,闻着那刺鼻的气味。 他这二十几年的人生,一幕一幕在他脑海里出现。 “四哥......你其实也恨她对不对?”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五忽然自言自语了一声。 这一刻他的眼神变了,他脑海之中的那个双胞胎哥哥占据了他的灵魂。 “是啊,就该恨那个死老婆子!” 四哥的嘴角往上扬了扬,透着一股阴狠。 他像是一个恶魔,在怂恿着挑拨着他身体里的另外一个灵魂。 “她总是说有多喜欢你,总是说愿意给你一切,可她给了吗?给了什么?” “明明一句话就能让你走上一条平坦大路,可她就是不开口。” “你几岁的时候冀州府新来的府治想拍她马屁,认她做干娘,认你做干儿子。” “她怎么说的?她说她没有那个命,你也没有那个命。” “她可以为自己做主但她凭什么为你做主?那个府治后来做到了户部侍郎!” “哪怕她为你想了一点点,那你也早就已经是在长安城风生水起的少爷。” “少爷......” 小五愣了一下。 他自言自语:“做少爷多好啊。” 小四狞笑:“你再怎么努力,再怎么让人家管你叫少爷,你也是个贼!” 他说:“你不是什么名门贵族出身的少爷,你只是个贼,你偷的东西再多再富有也是个贼!” 小五怒了:“闭嘴!我现在拥有的一切足以称得上富可敌国!” 小四:“可人家那些真正的少爷小姐,随随便便勾勾手指,你那所谓富可敌国的产业就被人拿走了。” 小五:“真正的......真正的少爷小姐?” 他的表情越发狰狞。 小四:“原本你的命可以不一样的。” 他眼神挑拨的看着自己,看着脑海里的另一个自己。 “那些贪官污吏,那些做生意的,那些想投机取巧的人,他们巴结不上大将军,巴结不上燕山老营的勋贵。” “他们唯一能走的路就是找那个死老婆子,只要她点点头,你从小就能锦衣玉食,吃不完花不完。” “可你只能靠自己,如果不是你师父......唔,算你师父吧,如果不是他也以为可以利用那死老婆子亲自来了,你能有现在的一切?” “说起来,你师父给你的可比那个死老婆子给你的多的多,你连他都能杀,为什么不能杀那个死老婆子?” 小五急了:“她不是什么死老婆子!她是我挚爱的祖母!从小到大是我们两个相依为命,是她养活了我!” 小四又笑了:“你自己信吗?从你懂事开始就是你在伺候她了,她什么时候养活你了?” 小五:“没有她我能活到懂事?” 小四:“没有她执意从燕山老营回冀州,我会死?娘会死?娘若不死,爹会死?爷会死?一切都是她害的!” 小五:“一切都是她害的?” 小四:“都是!” 他越发狰狞:“杀了她,远走高飞!趁着高清澄和夏侯琢他们还没有查到你身上,放下冀州城内的一切,你还有机会换一个身份继续享受你的人生。” “杀了她?我不能,我绝不会杀了我的祖母,那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你不杀她,你猜夏侯琢查到你的时候,她会不会为你求情?还是会大义凛然的让夏侯琢按照国法处置你?” 小五犹豫了。 小四:“别装了,我就是你啊,我想的就是你想的啊,你还在自欺欺人?” 小五:“四哥,你不能这么说她,你也不能这么想我。” “哈哈哈哈哈......你还在自欺欺人,从来都没有什么四哥,从来都只有小五啊。” 小五猛然站起来。 “从来都没有?” 这次没有人回应他了。 这密室里空荡荡的只有他自己,只有他自言自语的声音还在回荡。 他看了看自己带来的大头,又沉默了。 与此同时,冀州城外。 叶无坷接到了高清澄,再次见面的时候,两个人只是对视一眼,心里便都如开了一路的繁花。 看着叶无坷那满是血丝的眼睛,高清澄从口袋里找出来一瓶眼膏:“坐好,我给你涂上,闭着眼睛歇一会儿。” 叶无坷乖乖做好,眼睛闭上。 高清澄把晶莹剔透的药膏抹在他眼角,然后用两根手指在眼角轻轻按揉。 “几天没睡了?” “没几天。” “嗯?” “三天。” 高清澄说:“熬到我回来你运气多好啊,熬不到我回来你就能在另一个世界看着我嫁给别人啦,给别人生孩子,带孩子。” 叶无坷:“你和夏侯大将军是一个培训班出来的?” 高清澄:“什么培训班?” 叶无坷说:“大将军说我熬死了你就可以顺利守寡了。” 高清澄:“成了亲的人才能说守寡,没成亲的最多算遗憾。” 叶无坷:“你那个培训班比他的毒。” 高清澄说:“其实事情一直都没有你认为的那么难办,只是难查。” 难查和难办是两回事。 高清澄说:“你总是让自己停不下来,你怕自己停下来就会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 “你开始留恋停下来所看到的风景,这风景就是来自所有人的赞美,阿谀,以及你自己心里对一切所得的骄傲。” “你总是觉得只要把自己忘了,心里装着的都是别人,没有自己了也就不会再有贪妄。” 她说的话并不算轻柔,远远不及她依然留在叶无坷眉宇上的指尖。 “你越是看清楚了人心里的贪念和阴沉,你就越害怕自己因为接触的太多而被沾染。” “因为你很清楚,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不是不染淤泥而是它本来就没有接触过淤泥。” “于是你开始在心里装人,装下所有的你认为值得装下的人,从一个两个到一个村子,从一个村子再到一个州县,直至天下。” 高清澄说:“我总是会想,将来你是能成为内阁首辅的人,一定能,可我也总是在想,你做内阁首辅一定会累死。” 叶无坷笑:“年轻力壮哪有那么容易累死。” 高清澄:“有人会告诉你说,能者多劳,很少有人告诉你说,多劳易毙。” 叶无坷不笑了。 高清澄把叶无坷的眉间舒展开。 “你看陛下让多少人来了?就是因为陛下也怕累死你。” 她拉了叶无坷一下,让叶无坷躺在她的腿上。 他躺在那,枕着她的腿闻着她身上的淡淡却沁人心脾的香。 这一刻,他好像瞬间就进了美梦。 “陛下也知道能者多劳的道理,陛下也懂得多劳易毙的道理。” 高清澄说:“陛下答应了陆明堂去辽北让你回长安,不是想让陆明堂去摘果子而是让其他的能者也去多劳。” “大宁做官的本就是这个命,也本该是这样的命,陛下要做的就是不要让有能力多劳的人死在多劳的路上。” 她问:“现在你有什么想说的?” 叶无坷:“好香。” 高清澄笑了,她微微俯身在叶无坷耳边说:“不穿衣服更香。” 嘣儿的一下,叶无坷某处就突然争气了,他妈的特别争气,隔着衣服都能看到它争气的样子。 他只好迅速转移话题。 “剑阁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高清澄是多冰雪聪明的女孩子,当然知道这个家伙是在转移话题。 他在她面前,就像是个连一点点挑战都应付不来的新兵蛋子。 “剑阁的事有些奇怪。” 高清澄理了理垂下来的发丝,倒不是因为乱了。 而是她的发丝在叶无坷脸上撩拨,她怕叶无坷乱来。 “之前综合了司马无垢的供词,廷尉府分析得出结论,剑阁必然是有大问题的。” 高清澄说:“天下官员富商,只有有些名望的人,都愿意把孩子送进剑阁修行。” “哪怕只是去逛一圈捐一些银子就出来,也会被镀上金边一样看着光彩夺目。” “但剑阁这些年在明面上却没有任何错处,那些挂名弟子只要有人犯罪的剑阁马上除名。” “所以连我都认为,剑阁那个对外宣称一直都在闭关不见客的阁主是幕后主使。” “所谓闭关只是一种说辞,他一定就在暗中操控着这一切......可是。” 高清澄低头看向叶无坷:“之前用了一些特殊手段,得到了确切消息,剑阁的阁主确实一直都在闭关,剑阁的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剑阁阁主的所有命令,都是通过剑阁阁主闭关之前所收的最后一个弟子传达给下边的人。” 叶无坷一下子坐起来:“阁主早就死了?” 高清澄:“未必是死了,只怕的是没死但如死了一样。” 叶无坷来精神了。 “可剑阁阁主那么高的身份,凭白失踪了这么久弟子们就不找?” 高清澄:“因为待遇比失踪之前要好的多,好到他们觉得阁主就是去做见不得人的生意了所以他们默默认定了不能找。” 叶无坷微微皱眉。 他问:“刚才你说的特殊手段是什么意思?” 高清澄又理了理长发:“只是请朵公主从南疆回来路过京畿道的时候去红石山剑阁上走了一圈。” 叶无坷想了想,点头:“那确实是特殊手段了。” 高清澄说:“最难的就是说服她蒙着脸去。” 叶无坷:“那确实是很难很难了。” 高清澄说:“十几年前剑阁阁主最后一次出现是离开剑阁往冀州,后来传消息回去说在冀州收了一个关门弟子。” “然后剑阁弟子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但每年都会有阁主的几份手书送回剑阁。” 高清澄往窗外看了看,已经快要到冀州城了。 “运气好咱们能在冀州找到他,运气不好......” 她说:“那就找那位关门弟子。” 叶无坷忽然想到了什么。 “这些年都是阁主遥控剑阁,那他要什么剑阁那边是不是就会送来什么?” 高清澄:“比如呢?” 叶无坷:“比如剑阁巨大的人脉。” 第一千零八十章掘地三尺 - 天下长宁 - 知白 “在现在这个时代,还是有很多东西我们难以发现。” 叶无坷站在一群刀兵将军们面前说话,难免有些心虚。 刚刚接了高清澄回冀州,他和高清澄就被夏侯琢请到了刀兵大营里讲课。 刀兵要配合廷尉府彻查冀州,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天时间还没有什么发现。 当然,没有发现指的是没有发现他们本来要彻查的事。 至于什么乱七八糟的小案子倒是查出来一大批,冀州暗道势力连一天都没坚持就被清扫一空。 有些时候地方存在黑暗势力不是官府不想打,而是地方官府配备的力量也就勉强够维持治安。 等到想打的时候,朝廷调集力量过来什么样的黑恶势力能抵挡得住国家机器的碾压? 冀州的暗道势力别说在刀兵面前如同土鸡瓦狗。 便是在成建制的青衣列阵刀客面前,也一样是土鸡瓦狗。 但没有查到他们想查的事,还是让刀兵将军们有些不爽。 所以夏侯琢请叶无坷和高清澄过来讲讲课,告诉刀兵将军们查案和打仗的区别。 叶无坷说了一句在当下这个时代还有很多事不容易发现。 但他语气马上就换了。 “但人勉强能排除在查不到的范围之外。” “人活着就会留下痕迹,他认识的人,包括家人,朋友,甚至是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 “都是人活着留下的痕迹,他们藏进不容易找到的深山老林里只要不出来了我们确实难找。” “可人只要是在人群里活着,且是在冀州这样的大城里活着,就一定会有蛛丝马迹。” “也许将来时代发展到了一个很离谱的地步,别说找人,就算是给猪找血缘关系也能找到。” 这句话把将军们逗乐了。 叶无坷是真的坚信。 将军们是觉得这笑话真的扯淡又好笑。 叶无坷说:“关于我们要找的是这个人,我们已经知道的有几个特征。” “一,他可能精神有问题,冀州城内精神有问题的不算少,可精神有问题还能打的不多。” “所以第一点就是把精神有问题的人找出来,再逐一排查,这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当然我们已经封城,所以时间上我们不必担忧。” “这样的排查会让我们要找的人心里产生恐慌,要么会躲藏起来的更深,要么就会想着逃走。” “在兵法上这一招也常用......打草惊蛇。” 叶无坷道:“我们无法发现他是不是藏得更深了,但我们可以杜绝他逃走,所以城墙上的守卫要加强。” 将军们纷纷点头。 “这个人实力很强,如果我是他的话会选择在夜里逃走,找个僻静的地方上城墙,然后再杀出去。” 叶无坷道:“为什么坏人们会害怕朝廷?因为朝廷的力量不可抵挡,我们不知道他藏在哪儿,不知道他何时逃走,但我们有足够的力量可以防备。” 叶无坷笑着看向将军们:“他可以利用黑暗,我们有力量让冀州没有黑暗。” 将军们一开始还有些迷惑,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现在我们就先笃定这个人还在冀州城内,我们先把他藏匿和脱身的两个条件都给彻底毁掉。” “一,点亮冀州城,我们有足够的兵力,这是我查案以来都没有遇到过的巨大力量差距。” “让冀州城没有黑夜,让火把把冀州城的边边角角都照得亮如白昼,让城墙上的巡防来往不断,他只要露面就在光芒照耀之下。” “二,我们一点点一层层的翻,这是一个很长的过程,因为我们假设他就在冀州城内,我们堵住他了。” “把冀州城分成一个一个的网格,每一个网格调派一营刀兵大扫除一样的找。” “找,不只是把每一户每一家都仔细看一遍,还要和每一个人都交流,询问他们是否知道有这样的人。” 叶无坷说:“我这个人没什么别的好处,就是胆子大。” 他忽然说了一句胆子大,这让将军们又有些不解了。 叶无坷说:“我在辽北道查案的时候,私自截留了至少一千万两银子用于改善民生。” “这件事我敢说出来并不是因为我有恃无恐,是因为我知道现在参奏我的人已经在陛下书房外排队了。” “百姓们说虱子多了不咬帐多了不愁,反正是要被参奏的,那我的胆子索性就更多些......” “刀兵营全都调动起来,大家都辛苦,琐碎又烦闷,所以不能让大家白辛苦。” “据我所知,这个要找的人背后藏着巨大的利益,找到他,我再截留至少五百万两银子给刀兵兄弟们分一分。” 这罪名可就逆天了。 但叶无坷还真就有点什么都不怕大不了一死的劲儿。 夏侯琢听到这脸色都变了:“这种事你怎么能随便乱说!” 叶无坷看向夏侯琢。 夏侯琢生气的看着他:“应该把门关起来再说!” 叶无坷笑了:“没关系,这锅我不会让刀兵营背上,我估算过,回去之后截留脏银一千万两,陛下要是不舍得杀我,估计着也会罢官了。” “一千万两陛下都舍不得杀我,那还在乎多五百万两出来?最多也就是个罢官。” 夏侯琢:“刀兵营不会白拿你的银子。” 叶无坷抱拳:“多谢。” 夏侯琢:“但陛下问起来我们肯定会说是你死乞白赖给的,我们没想要。” 叶无坷:“谢早了?” 夏侯琢:“只要你不被处死,以后没饭吃了,什么时候到东疆刀兵营都有你一碗饭。” 叶无坷:“吃饭的事我不担心,回长安不管是刑部大理寺还是御史台,哪家牢房里还不管饭了。” 高清澄坐在不远处开口道:“陛下要办你的话,廷尉府会为你发声。” 叶无坷:“还得是娘家人。” 高清澄:“我会尽力把你争取到廷尉府昭狱来,吃的会比其他地方好些。” 叶无坷:“娘家人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看向诸位将军:“找这个人就按照两个要求来,没有别的什么捷径。” “第一,仔细,不只是查地方,见了人就要问,不厌其烦的问。” “第二,全面,只要有嫌疑的全都带回来问,抓人的事你们来,审问的事廷尉府管。” 高清澄揉了揉眉角:“你去御史台吧,昭狱也不想要你了。” 叶无坷这一安排,不管是刀兵还是廷尉,工作量大的离谱。 刀兵把所有嫌疑人抓回来交给廷尉审问,只怕接下来没有一天能清闲。 “还有就是。” 叶无坷道:“城南是荒废依旧的地方,这些地方不能因为住不了人就走个过场。” “越是荒废的地方就越是查,最好是调派足够都的人肩并肩的往前荡平似的查。” “就算是荒野地里的砖头瓦块也得翻开看看,下边有条蜈蚣也得问问它是不是精神有问题。” 这句话又把将军们逗笑了。 “这次咱们不用冀州里的一兵一卒。” 叶无坷道:“调派冀州兵马一起干这事当然会更快更全面,可我们现在不得不假设这个人已经收买了不少冀州本地人。” 将军们听到这全都起身。 夏侯琢也起身:“叶明堂的话记住了,两件事,你们复述一下。” 将军们整齐回答:“仔细!全面!” 夏侯琢道:“我补充一点,那就是不恋战,不管是谁的兵发现了这个人,或是发现了这个人的同党,都不要小队作战。” “发现之后立刻上报,打信号召集支援,我们是军人,军人有军人该有的骄傲,你们告诉我,军人的骄傲是什么?” 所有将军再次整齐回答。 “能群殴不单挑!” 夏侯琢笑了:“发现一个贼人,没有十个兵不要想着去打架,发现那个疯子,没有一千人不要动手。” 他一摆手:“去吧。” “呼!” 将军们整齐答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夏侯琢看向叶无坷道:“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叶无坷道:“还需要将军调派一批人,要识字的,心思细的,我要把冀州城内过去十五年内进出的记录都翻一遍。” “十五年内?” 夏侯琢的脸色都变了变,这可是上战场都不会有丝毫变色的大将军。 “别说冀州府有没有保全十五年的进出城记录,就算有,我分给你五百个人没日没夜的翻也要翻上很久。” 叶无坷道:“那就分给我一千个人没日没夜的翻。” 夏侯琢:“我知道你想找什么,小橘子刚才已经说了,剑阁阁主可能在十几年前就被人囚禁在冀州。” “我只是觉得翻记录不会翻出什么来,毕竟他们有本事做出来假的身份凭证。” 叶无坷道:“不只是翻剑阁阁主。” 夏侯琢问:“还翻什么?” 叶无坷道:“把这些年来往冀州次数最多的人筛选出来,不管他们是做什么的,什么身份,先找出来再说。” 夏侯琢:“又是个天长日久的大工程。” 叶无坷:“不怕耗时间,就怕找不出来。” 夏侯琢问:“你是在想,这个人若一直都是在冀州遥控各地生意,尤其是遥控剑阁生意,一定有一些人的身份是频繁往来冀州的。” “可这些人用的如果都是假的身份凭证,翻出来也不会找到他们现在在哪儿。” 叶无坷道:“确实如此,可只要有他们来往的痕迹,就能顺着继续查。” 夏侯琢懂了:“不计较时间人力物力的消耗,就一定能把根都给他挖出来。” 叶无坷抱拳:“多谢大将军了。” 夏侯琢一摆手:“你跟我客气个鸡毛。” 然后问:“多谢是什么意思?” 叶无坷:“我先睡觉去了......” 说完就走了。 夏侯琢看向高清澄:“他什么意思?我让他睡觉他不去,接到你了心里踏实了要去睡觉了?你不是说他办起公务来没日没夜的吗?” 高清澄起身:“参他!” 说完也出去了。 夏侯琢愣在那:“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做官的?” 一夜后。 小五坐不住了。 他知道整个晚上刀兵都没停,早晚会翻到他家里来。 密室他已经堵死不会翻出些什么,可在别处藏的东西就不一定翻不出了。 虽然他把大头和其他东西都丢弃在了南郊那个废弃古庙里,想迷惑廷尉府视线。 让廷尉府人错觉他已经逃走。 可他怎么可能就真的踏实下来? “祖母,你先去长安吗?” 小五问了一声。 不见祖母回答。 “祖母,我带你去长安见陛下,你开心吗?” 不见祖母回答。 小五看向炕上,恍然。 “唔......我忘了,你走的多安生,睡着的时候走的,你不是说,睡着的时候走最好吗?” 第一千零八十一章突变 - 天下长宁 - 知白 小五呆呆的坐在炕边,他看着那个已经没了气息的老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人不是他杀的。 他想过要杀,还是不止一次想过。 就在他回来的路上他还在想。 可人不是他杀的,他回来的时候吴婶儿就像是睡着了一样的安详。 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痛苦,显然她真的是在睡梦中死去。 没有痛苦,没有挣扎,没有任何让人心里发疼的过程。 她就那么安安静静的走了。 小五也在想,是不是自己这次给祖母用的沉睡药剂量稍稍大了些? 所以她才能走的那么安详? “你是不是故意的?” 小五自言自语。 “你其实知道很多事对不对?你在夏侯琢面前欲言又止是想提我的事对不对?” “可你忍住了,你终究是不忍心亲手出卖你的孙子,对你来说,走在我前边倒真是好事。” 小五长出一口气。 “你又怎么会不知道呢?你只是瘸了又不是傻了。” “如果夏侯琢再多问你几句你大概就要露了破绽,你在他面前说谎是很艰难的吧。” “我在回来的路上想着,我要逃亡去了,杀了你,免得你跟着我受罪,我又不可能不带你......” “你这些年很难,我也很难,我知道你知道我做了一些事,你不问,我不说,你我都憋得难受。” “你要问了,我其实也真的会都告诉你。” 他在炕边坐下。 “我其实也没做什么大事,只是谋财,可这世上啊,谋财和害命是真的分不开。” “开始我只是觉得咱们不该过这种日子,后来就觉得我简直能做暗道的皇帝了。” “你看我,一个穷苦人家出生的孩子,穷苦到一家九口死了七口的人家,居然也能做人上人。” “祖母,做人上人的感觉真的是太好了,收不住的,谁也收不住的。” “你要说我作恶,确实做了,说我该死,我也确实该死,可谁想死呢?” “我现在还是不会认命的,因为我一旦我被抓了,会有人把很大很大的一顶帽子扣在我头上。” “我只是想做黑暗世界的皇帝,又不是真的想做皇帝,可他们抓了我,就会把谋逆的大帽子扣在我头上。” “我只是利用了剑阁这些年经营出来的庞大的人脉关系,我只是求财。” “朝廷里却有无数人希望我成为那个背锅的,我背锅多合适?比徐绩他们合适多了。” “天下百姓谁会在乎咱们这样的家庭,他们一听说暗中操控各地官员要谋逆的是我,他们会把咱家祖宗十八代骂一遍。” “可如果是徐绩呢?是那些功臣呢?百姓们会说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们曾经都是好人啊。” “这个天下允许有好人,允许有坏人,允许坏人变好,但不能允许好人变坏。” “那些功勋旧臣他们私底下也做些龌龊勾当,但只要不过分就没人把他们拎出来在太阳底下晒晒。” “咱们不一样,咱们这个家庭......一旦给我扣上那顶帽子,他们会说咱们一家忘恩负义!” “可咱们享受了谁的恩德?谁的仁义?这么多年你和谁开过一次口?” “幕后主使是我......上到皇帝群臣下到黎民百姓......他们都满意。” 小五忽然明白过来什么。 他看向已经僵硬了的祖母。 “我为什么这些年这么顺?为什么我扣押了剑阁阁主之后剑阁没有人找他?”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 猛然起身。 “剑阁不在我手里,剑阁一直都不在我手里。” 他马上就要冲出去,脚步又停住。 他回头看向那具尸体。 “你是不是和我说过,人有几分福是天注定,得天眷顾不要贪心,日子在寻常百姓之上已是得天眷顾了,再多贪那就没眷顾了。” 谁还能回答他呢? “咱们不背锅,我只是个谋财的。” 他忽然转身回去,把吴婶儿的尸体抱起来,用绳子绑在他后背上。 他就这样背着他的祖母出了家门,路上遇到的街坊邻居谁也没想到那位已经多年不曾出过家门的老人已经走了。 直到有人看到那老人直挺挺的在小五背上,他们才醒悟过来原来又是一场离别。 “小五!你去干嘛!” “小五,吴老太是不是,是不是走了?” “小五,你把吴老太先放下!” 一群人在他身后喊。 小五停下脚步,沉默了片刻后转身朝着街坊四邻下跪。 “祖母归天,她曾经有过交代,到她离开的时候不要打扰了街坊四邻,不请人帮忙,不办丧事。” “她说让我带她去城外墓地,把她和祖父葬在一起即可,不想今日还是打扰了街坊四邻,我代祖母向诸位致歉。” 说完后他就当当当的磕了几个头。 一群人围上来。 “小五,吴老太向来仁善,能不给别人添麻烦就从不给别人添麻烦,可她都走了,你不能就这么草草的把她葬了。” “小五,咱们是街坊,咱们是看着你长大的,老人归天这不叫添麻烦,你该和我们说。” 小五只是摇头,他不想看到这些人,不想和这些人多说话。 可是街坊四邻却不想让那善良了一辈子的老人,就这么凄凄凉凉的走了。 “得有棺材啊。” “是啊小五,哪能这样就把人葬了?” “小五家里要是有什么难处你开口,咱们大家凑一凑能给吴老太办的风光。” “她是体面人,咱们不能让她走的时候不体面。” 一群人围在那,小五的眼神里逐渐出现了几分阴厉。 “放炮,报丧!” 街坊之中,一个看起来头发已经花白的老者大声喊了一句:“吴老太归天,咱们送送她!” 小五看着有人跑回家拿了炮仗,看着那炮仗噼噼啪啪的炸响。 他的头好像也要炸开了似的。 “小五,把你祖母放下。” “小五,得摆灵堂。” 就在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的时候,有一队刀兵因为这边嘈杂而跑了过来。 “怎么回事?” 一名刀兵看向小五:“你背着的是谁?” 不等小五说话,街坊四邻纷纷开口为他解释。 没有一个人说小五不懂事,哪怕他背着一具尸体出门的行为确实不懂事。 他们都说小五伺候了吴老太十几年,没见过比他还孝顺的人。 大家又开始七嘴八舌的说起来,纷纷都说小五至善至孝。 小五眼神里的凶狠却更加浓烈。 刀兵是见过杀人的眼神的。 可他们因为街坊四邻的话而敬重小五,所以并未为难。 “你先把老人放下,听乡亲们的。” “人死为大,你是有孝心,想按照老人的遗嘱办事,可人没了不能这么寒酸下葬对不对?” 小五站直了身子。 他看向那些街坊,看向刀兵。 “你们......你们为什么要拦我?我照顾了她十几年,她在的时候你们没人说应该怎么照顾她,她现在走了,你们来教我应该怎么送他?” 小五的眼睛逐渐发红。 “小五!你先把吴老太放下再说,你这样勒着她多不好受!” “我不叫小五!” 小五怒了:“她活着的时候只有我在乎她好受不好受,她死了你们在乎她好受不好受?” 小五昂起下巴:“我叫吴撼吾!” 他转身朝着城门方向走:“天下无人可撼我意志。” 这事看起来诡异,可刀兵也没法阻拦。 说来说去,老人去世,这是人家的家里事。 这么多街坊四邻证明小五是个好人,哪怕他现在看起来有些异常的凶厉大家也觉得那是悲伤过度。 所以刀兵也不能拦,只能是默默的在小五身后跟着。 驱散那些看热闹的人群,陪着小五一路往城门口走。 “你们不要跟了。” 小五猛然回身:“我要带她去长安。” 一句话,把所有人都震惊了。 如果小五不说这句话,刀兵也只觉得他确实是悲伤过度。 祖孙相依为命这么多年,现在他唯一的亲人离世他当然受不了。 所以看起来精神有些恍惚也属正常,谁还不能体谅刚刚失去至亲的悲伤人? 可他一句我要带她去长安,让刀兵们觉得这不行。 背着一具尸体去长安,他们不能不管。 “你叫小五对吧。” 刀兵的队正上前,语气很柔和的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带你祖母去长安,可这样背着一具尸体走到长安肯定是不行的。” “尸体会坏掉,你也不想这样对不对?咱们先把丧事办了,你可以带着她的骨灰去长安。” “我不叫小五,我叫吴撼吾!” 吴撼吾看向那刀兵队正:“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陛下的故交,陛下在四页书院的时候每天都吃的是她做的饭菜!” 刀兵愣住。 他们才排查到这一块,并不知道那位刚刚去世的老人,就是大将军特意交代过的,不要过度惊扰的吴婶儿。 “吴撼吾。” 刀兵队正说:“你要带老夫人去长安我们不拦着,可这样带她去肯定不行,这样她尸身走不到长安就腐烂了。” 一名街坊劝道:“小五,你要是想带吴老太和陛下告别,那你最起码得有一副棺木。” 吴撼吾说:“我不是带她去告别的,这么多年陛下都没有来看过她,没什么可道别的。” “那你带她去长安做什么?” “她在我身边,我说的话陛下能信。” 刀兵队正脸色变了变,他已经意识到这个小五不是悲伤过度的问题了。 “吴撼吾,你是不是有什么大事要和陛下说?” 他回头看了手下刀兵一眼,示意他赶紧去报告。 这刀兵却会错了意思。 马上就把信号烟花拿了出来,一抬手就打上了半空。 吴撼吾抬起头看了一眼那朵烟花:“你们是在叫人抓我吗?还是要杀我?” 刀兵队正马上说道:“没有,他只是不小心。” 吴撼吾微微昂起下巴:“祖母,你还没见过你孙子的本事吧?他们还以为能拦得住我,我想做的,谁能拦?我现在带你去长安,你看我,怎么一路杀过去。” 说完这个杀字。 他表情忽然狰狞起来:“弄死,哈哈哈哈哈,都弄死!” ...... ...... 【才发现多了一位新的盟主大大,感谢唐无坷的打赏。】 第一千零八十二章罪恶可以洗掉吗 - 天下长宁 - 知白 “罪恶真的能洗掉吗?” 这个问题出现的时候,叶无坷也有些茫然。 问他问题的人是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廷尉,也许这个问题在他心中已经存在了许久。 也许他早就想找人问问。 这个当值的廷尉在看到叶无坷的时候有些紧张,有些激动。 他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之中无所不能战无不胜的叶千办,在现在的年轻廷尉心中叶无坷有着如捕神一样的地位。 他肃立行礼之后看着叶无坷就要从眼前经过,他忽然觉得如果自己不问的话可能以后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突然听到这样一个问题,叶无坷回头看向那名年轻的廷尉。 “为什么会问这个?” 叶无坷问他。 年轻的廷尉说:“回明堂,我也不知道,就是想,想问问您。” 叶无坷:“总得有个缘由。” 年轻廷尉还没说话,高清澄回头说道:“他就是廷尉府新组建的那个分衙其中一个,按理说可不该在这当值。” 年轻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是......确实很想很想看到叶千办,不不不,是叶明堂是什么样子,所以偷跑过来,好说歹说的请同袍容我在我这站一会儿。” 高清澄:“很好,你,还有和你换岗的人,各扣一年俸禄,降一级。” 说完她看向叶无坷:“现在可以给他解惑了。” 年轻人更加不好意思起来,因为他连累了他的同袍。 叶无坷问他:“你想说的罪恶是否能洗掉,有没有特指?” 年轻人说:“也不算是有什么特指,只是因为最近一直都在跟着分析案情所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可让我说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我又不是很清楚,只是觉得,这个案子绕来绕去的。” “表面上给人一种感觉就是抽丝剥茧一样,好像我们在发现事情的真相,然而这些绕来绕去的东西,又好像根本没有意义。” 叶无坷道:“你想说的是那一层一层套起来的壳?” 年轻人点头:“应该是吧,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表达什么。” 叶无坷说:“你其实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你也看的很清楚了。” 年轻人更急不好意思:“我只是胡思乱想。” 叶无坷说:“罪恶能不能洗干净,我的回答是能。” 年轻人显然有些失望,有些怅然,有些不甘。 叶无坷说:“小罪坐牢洗,大罪斩首洗,哪有什么洗不掉的罪恶。” 年轻人愣住,然后笑起来:“虽然,虽然我想问的不是这个问题,但明堂回答的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叶无坷:“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想说,有一种人,知道自己罪恶滔天,也知道自己最终难逃一劫。” “他为了让自己的结局不会那么惨,所以就布置好一层一层的迷局,用不同的人来分担他的罪恶。” “等到大家拨开了无数层后发现,按照律法公正已经处死了很多罪恶的人,那时候,真正的那个罪大恶极的人身上反而干净了。” 年轻人说:“是的,我们这个分衙一直都在分析这几年明堂你经手的案子,我发现。” 他刚说到这,外边有人急匆匆的跑进来:“发现了!那个疯子发现了!” 叶无坷和高清澄对视一眼,立刻朝着门外掠了出去。 报信的廷尉一边跑一边喊:“在南城,快到城门了。” 与此同时,长安城。 东宫。 太子李隆势从外边回来,一进门就看到曌蕤先生坐在窗口安安静静的看书。 他在门口稍稍停顿了一下。 曌蕤放下书册:“殿下是有话要问?” 太子嗯了一声,先走到一边倒了杯茶给曌蕤放在面前,然后摆手示意书房里的人退出去。 曌蕤端起茶杯闻了闻:“今日殿下这茶泡的有些浮草的气味。” 太子问:“先生说的浮草气味指的是什么?” 曌蕤笑着回答:“殿下有没有去过很干旱的地方?” 太子点头。 曌蕤说:“已经干涸了许久的河道满是杂物,突然来了水,从上游一路冲过来,把河道里的杂物推着往前走。” “其实也未必是真的有什么味道,可是当人看到那水头上被推着走的杂草就觉得鼻子里有一种味道。” 太子说:“先生一眼就能看穿我心不定。” 曌蕤:“殿下这样的人,天下事不足以动容,唯有身边人,能让殿下心境失和。” 太子说:“刚刚收到小橘子从冀州送来的信。” 曌蕤:“她们要找的人就在冀州?” 太子回答:“是。” 他看着曌蕤先生的眼睛:“先生早就知道人在冀州?” 曌蕤摇头:“不是早知道,也是一点点知道。” 太子问:“先生来长安......” 他的话还没说完,曌蕤就微笑着回答了:“原本是想解决一些家丑,顺便帮陛下剜掉一些毒瘤,只是没想到,后面的事会那么复杂。” 太子:“所以连温酒他们......” 曌蕤:“是我弟子。” 太子明白了。 “推手是先生?” 曌蕤:“不算推手,推手是那群年轻人,如殿下刚刚提到的连温酒,如束休,如徐胜己,如方知我。” 他看着太子回答。 “他们都有各自的理想,也有各自的死志,我和他们是在西域巧遇,那时候他们在策划漠北的事。” 太子:“那当时我大概也在西域。” 曌蕤回答:“殿下是在西域,我见过殿下。” 太子:“先生说他们都有理想,和那些案子......” 曌蕤:“说无关就无关,说有关也有关,他们是一群很好的年轻人,只是在他们为理想奋斗的时候被人利用。” 太子:“是......” 他刚要说是谁,曌蕤就点了点头:“是,也不只是他。” 曌蕤说:“我的父亲告诉过我,一个朝代的兴亡是有规律的,光靠朝廷在明面上的机制,其实抵抗不了兴亡的规律。” “现在百姓们提起旧楚都说这不好那不好,可旧楚也曾经好过,在开国之处,旧楚何尝不是欣欣向荣?” “周八百年见兴衰,楚四百年见起落,大宁二十年......已有苗头。” “父亲还说过,这种历史推进是无可阻挡的,早晚都会走到那一步,阻止不了,却能推迟。” 太子问:“推迟指的是?” 曌蕤回答:“死人,死很多人。” 太子好像明白了。 曌蕤说:“他们有理想,是因为他们也知道这历史的轨迹总是周而复始,如果要想推迟结局到来,就需要每隔一段时间就杀一大批人。” 他问:“杀谁?” 太子回答:“做官的,生意人,江湖客。” 曌蕤点头。 “父亲说,如果持续有心狠的帝王,能十年杀一次,当然不是乱杀,也不是规则之内的杀,是重塑规则的杀,那官制就能一次一次洗干净些。” 太子问:“重塑规则的杀是什么意思?” 曌蕤:“以民心民意推动。” 太子:“造反?” 曌蕤:“性质差不多,没有造反这个词那么浓烈,殿下明白这其中的意思就好,我也不知道这种行为应该定性是什么。” 太子懂了:“得民心者得天下,父皇结束乱世靠的也是民心,每当结束乱世创建新朝的时候,是民心民意前所未有的统一。” “所以每隔十年就要让百姓们亲身参与进去这种不是造反的造反,促成大批已有腐坏迹象的官员被淘汰。” “可是每隔十年......” 他说到这停下来。 曌蕤说:“没错,理论上每隔十年这样的事出现一次很好,可二十年能操作一次就不容易了。” “而要操作这样的事就不只是一位帝王凭手段就够了的,还需要无数明面上的棋子和暗面的棋子配合。” 太子:“连夕雾,方知我,束休他们都是自愿成为这种棋子的。” 曌蕤点头:“我原本只是想清理一下门户,我们相识之后,他们对我颇为敬重,我听了他们的话便想起父亲曾经说过的,于是答应了和他们一起做这件大事。” 太子:“推动那些腐坏从暗面冒出头来,让百姓们参与其中......先生一直都在布局。” 曌蕤笑了:“天下那么大,人才那么多,神都没资格在人间执子,我区区一介凡夫怎么可能执子。” “殿下你看,叶无坷在辽北道做的事,我可没有和他说过这些,我的朋友们也没有和他说过这些。” 太子:“束休突然停了,是因为他看到了未来希望。” 曌蕤点头。 太子:“所以冀州的人不重要,原本也只是个扛罪的。” 曌蕤道:“是啊,扛罪的人就不会选一个特别聪明的,只要能扛就够了。” 太子:“他一层一层的这么布局,到最后发现每一层都和他有关但每一层都没有他的痕迹。” 曌蕤:“是个好棋手。” 他笑了:“可惜生不逢时。”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人到门口:“殿下,陛下请你过去一趟。” 太子起身:“陛下说什么事了吗?” 内侍回答:“陛下召见了徐绩。” 曌蕤和太子对视一眼。 未央宫,御书房。 皇帝没有看徐绩,随意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徐绩可能也没有做好准备,这么快就又能在陛下的书房里坐着听陛下说话了。 皇帝看完了手里的奏折放在一边。 此时距离徐绩进门已经过去了两刻。 皇帝问:“有把握了吗?” 徐绩摇头:“没有。” 皇帝:“一点儿都没有?” 徐绩回答:“倒也不是一点儿都没有,总不能是臣以十恶不赦的身份帮陛下推动朝廷改制。” 皇帝嗯了一声:“初衷就这么简单?” 徐绩:“是。” 皇帝:“那你从一开始便踏踏实实的不就好了?” 徐绩愣住:“从一开始......踏踏实实?” 他的眼神乱了。 冀州。 吴撼吾看了一眼面前拦着他的那个年轻人,那个留着一个大辫子的年轻人。 “你不要拦我,我要去长安。” 吴撼吾看向小辫儿:“谁拦我,谁死!” 在他身后有很多人倒在血泊之中,有刀兵,也有他认识多年的街坊四邻。 小辫儿就那么看着他。 吴撼吾:“你很强,但你一个人不是我对手。” 小辫儿还是那么看着他。 吴撼吾:“你能拖上半刻,刀兵就能汇聚起来将我拦住,我用我的头和你的头为赌注,我赌你拦不住我半刻。” 他跨步向前。 十根手指上,剑气吞吐。 小辫儿看到了,别人看不到他能看到。 一直都有人说,超品和一品的区别在于内劲的运用。 错了。 那是不到超品的人自以为是的想法。 超品和一品的区别就在于,到了超品的人已经不完全是人。 他们能看到一品以下的武夫看不到的内劲,能看到内劲释放时候留下的痕迹。 小辫儿不只是看到了那十道剑气。 他还看到了吴撼吾身边围绕着的气流。 所以他默默的从背后摘下来他一直都没有离身的长条形包裹,从里边取出来三根东西,在吴撼吾走向他的时候他郑重认真的拼接好。 一杆大槊。 第一千零八十三章你还是有弱点 - 天下长宁 - 知白 这个世上从来如此。 一个初入江湖的人都能点评江湖大家的武学,连不动武艺的人也能说一说超品大宗师孰优孰劣。 我可以不懂,但你不能不让我说。 我说错了你不能在乎,因为我说了我不懂。 所以当围观的人看到那个留着一条大辫子的年轻人开始组装兵器的时候,他们不懂那是什么兵器但他们知道这个大辫子年轻人已经输了。 他们甚至在心里已经宣判了小辫儿的死刑。 因为刚才吴撼吾展现出来的实力是他们看不懂的,看不透的,但看到了威力的。 他们没有看到吴撼吾用什么兵器,甚至没有看到吴撼吾怎么出的手。 他们看到了大街上血流成河。 百姓们总是说江湖上有神仙鬼怪,也许就是这样传扬出去的。 因为他们看到了吴撼吾根本就没用兵器也没有什么动作,就杀死了很多人。 在大部分没读过书的人认知中,这是妖术。 甚至在大部分读过书的人心中,嘴上不屑一切怪力乱神心里笃信神佛。 所以看不见杀人手段就能杀人的一定是厉害的。 那个事到临头才开始组装兵器的,当然是不厉害的。 人家以无形技杀人,你以那么笨重的兵器迎战。 高下立判。 可只有吴撼吾在看到小辫儿持槊站立的那一刻,他的眼神却骤然肃穆起来。 他抬手点向小辫儿,剑气无形却灵力异常。 小辫儿持槊向前,槊锋也跟着一点,那一道剑气便被槊锋破开。 百姓们认为无形胜有形,江湖客也这样认为。 因为无形难防,有形可见。 至大高手才会悟到返璞归真的道理,而距离大高手境界,吴撼吾只有半步之遥。 他看出来了那条大槊的威力,带给他一种前所未遇的压迫感。 在这条大槊上,吴撼吾只看到了一个字。 破! 天下万物无不可破的破。 小辫儿的槊用到了大道至简的地步,没有任何多余的技巧,甚至没有一点儿多余的动作。 有剑气来,他便一槊破之。 外行人此时又会想,人家以无形劲气进攻,不耗费体力,而你用那么沉重的一杆大槊破对方剑气,你的体力消耗自然在人家之上。 练武到了这般地步的人,体力? 那是最不怕消耗的东西,真气的消耗才要在乎。 悟到了这一层的吴撼吾随即明白过来,对方是要打持久战。 而他没时间打持久战。 所以在下一息,吴撼吾骤然发力。 他双手往前伸出去,十根手指上仿佛连着看不见的线。 吴撼吾就像是一个天下间最绝最强最不可思议的木偶大师,他用十根手指操控的并不是十把剑,而是是个持剑的高手。 他的十根手指动作极快,且看不出什么规律。 然而在无形之中,十名仗剑高手已如狂风骤雨一样猛烈的围攻着小辫儿。 远远围观的人之看到那个有大辫子的少年,忽然好像疯了一样将那条大槊胡乱挥舞起来。 他们甚至看到了一丝手忙脚乱的意味。 所以他们更加同情那个小辫儿,也尊敬他的勇气。 因为小辫儿的对手只是乱动十指而已,而小辫儿却舞动那条大槊像是杀进了万军之中。 看起来就累。 可小辫儿依然在稳步向前。 他的槊用的太朴素了,朴素到甚至给人一种他其实只是在做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 而非舞槊。 就像是一个已经在田间地头干了三十年农活的老农,手里的锄头会清理掉他所看到的每一棵杂草但绝不会伤到一颗禾苗。 像一个已经杀猪已经杀了几十年的屠户,半扇猪肉放在案板上,能用十三刀把骨肉分离就绝对不会用到第十四刀。 像一个已经刺绣几十年的绣娘,在那方寸之间闭着眼睛也能绣出一片大好河山,不会有一根线用错。 老农除草厉害,但说起来就好像不是什么很厉害的事。 屠户杀猪厉害,说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很厉害的事。 绣娘绣的漂亮,也是理所当然。 这条槊舞动起来不漂亮,不锦绣,不龙飞凤舞,只是朴实。 朴实到他甚至能从十个无形剑客的围攻之下,还能分辨出哪一剑是杀招哪一剑是虚招。 只破杀招,虚招他理都不理。 所以看起来应该很累的小辫儿不见气喘吁吁,二人吴撼吾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红。 原本两人是对向而行,现在吴撼吾已经驻足。 小辫儿还在破风而行。 这个时候连普通人都已经看出来事情不大对劲了。 他们依然看不出那条舞动的大槊有什么讲究,但他们看到了更直观的东西。 毁灭。 小辫儿往前走的时候在舞槊,他身上的衣服没有丝毫破损,头发都没有乱。 可他身边的店铺,柱子断了,瓦片碎了,窗户裂了。 他身边的大树枝条折断碎叶纷飞,他身边的地面纵横交错痕迹斑斑。 他们看到坚固的石头墙壁上都出现一条一条裂痕的时候才醒悟,那无形的气被那条有形的槊拨开了。 小辫儿所修的东西吴撼吾确实一眼就看了出来。 破。 一槊破万物万法的破。 所以吴撼吾确定这个人以前肯定没有输过,以后也不容得输。 这种槊法太极端,只要输一次可能就会一切归零。 他没有听到小辫儿和叶无坷的对话,如果听到了的话他就会对自己的判断更为笃定。 小辫儿对叶无坷说过,你们每个人都输过所以知道丢人是什么感觉。 等到我输一次时候我应该就能明白了。 但你们谁都能输,我不能输。 不明白小辫儿修行是什么的人,一定只会觉得这句话是小辫儿在装-逼而已。 可那是他的道。 小辫儿还在前行,他面对的已经不是疾风骤雨而是汪洋大海。 他依然保持着前行的步伐和速度,似乎从来都没有变过。 而他身体四周的一切,被破坏的越来越惨烈。 一开始只是树枝折断树叶纷飞,只是窗破瓦碎柱子斑驳。 现在,他走过的地方,两侧的房屋毫无征兆的就坍塌了。 尘土飞扬! 在如此浓烈的烟尘席卷之下,小辫儿一条槊舞动出身边三尺净土。 不染尘埃! 吴撼吾的眼睛已经有些红了。 他忽然暴喝一声,两只手上的动作也随之一变。 不再是刚才那样十指乱动,而是张开双手举向天空。 他好像托住什么,百姓们纷纷抬头看向高处,高处什么都没有,哪怕吴撼吾上举双臂的动作宛如擎天,那高空也什么都没有。 天不会落下来砸死吴撼吾,天也不会在乎人间有善恶。 吴撼吾双手举起的那一刻,在小辫儿这边如流星坠地。 数不清的剑气化作万千流星从上空坠落,小辫儿的眼神也随之凛然。 他停下了,从出手开始到现在第一次停下了。 小辫儿将大槊也指向天空。 于是人们看到了无数槊影,明明只是一杆槊而已,可他们看到的是数不清的槊影,所以那杆槊现在看起来像是一根巨大的扫把了。 密密麻麻的落剑被密密麻麻的槊影挡住。 人们看不到无形剑气,只看到那槊影重重。 还能看到小辫儿身边宛如被流星雨砸了一样的地面,坑坑洼洼暴土扬尘。 眼见着小辫儿在全力应付这漫天的剑雨,吴撼吾嘴角总算是勾了起来。 他现在已经知道那个小辫儿有多强,但他也知道自己马上就赢了。 在小辫儿抬头看着天空,看着那别人看不到的万千杀机的时候,吴撼吾张嘴喷出来一道气。 这是一道他刚刚才因为小辫儿那槊法而感悟出来的剑气,比他此前用的还要犀利还要霸道。 他原本就是一个悟性极强的人,甚至是万中无一的天才。 他以他的悟性,将剑阁剑法从单脉剑气转化成十全剑法,这种突破,剑阁阁主修行了几十年都做不到。 他从小辫儿的槊法中悟出这一剑,也是可破万物万法的锐意。 这道剑气更快,更狠,更凌厉。 剑气瞬息而至。 吴撼吾都已经看到了,那个小辫儿会在这一剑下胸膛洞穿开膛破肚。 可他忘了,小辫儿不只有一杆大槊。 腰间还有一把横刀。 小辫儿右手持槊向上,依然是槊影重重,左手抽刀力斩,便有一道刀气竖着出去将那道剑气斩为两断。 吴撼吾的眼睛瞪大了。 他也怒了:“你凭什么?!你凭什么可以用刀槊这样笨重有形的东西破我的无形剑气?!” 小辫儿此时再次跨步向前。 “因为练武本来就是这样的。” 他收刀入鞘,仿佛斩了的不是一道剑气而是一个活的敌人。 “练武本来就是这样的?” 吴撼吾眼神里有些奇怪的东西闪烁。 小辫儿大步向前:“练武初而练体,进而练械,再而练气,只是过程,又不是优劣。” 吴撼吾懂了。 “原来所有超越了自己此前人生阶段的人,都会觉得以前的自己是弱小的。” 他忽然一伸手,从远处凭空夺来一把长剑。 “谢谢你让我明白,练剑就是练剑,何必追求什么有形无形。” 说完这句话,吴撼吾也再次跨步向前。 他好像在这一瞬间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竟然和他对手有了几分相似。 只要练得是剑,何必执迷于手里有剑还是没有剑?何必执迷于是手里有剑高级还是无剑高级? 当一个人过度追求高级的时候,他的路其实已经走偏了。 “多谢赐教,以杀你为谢礼,是对你最大敬意。” 吴撼吾一剑刺出。 普通的不能更普通的一剑直刺。 这是就连三岁的小孩儿拿着木剑也能刺出来的一招。 小辫儿的眼神里却露出了一抹前所未有的神采。 “好剑!” 他大步向前疾冲,在那一剑迎面而来的时候他将长槊往前一推,槊锋之下,上为天下为地,上为阳下为阴。 是开天辟地,是阴阳永隔。 当的一声! 吴撼吾没有想到他才悟到的这返璞归真的一剑,竟然还是被那条一直都不精彩漂亮的大槊破开了。 剑寸断。 这一刻的吴撼吾已经避不开,但他也在避不开的时候醒悟到了。 为什么他的剑被槊破开了? 因为槊更长,更重。 就这么简单。 他猛然转身。 也因为他猛然转身,小辫儿却不得不收回这一槊。 因为吴撼吾的后背上还背着一具尸体。 槊锋后撤之下,小辫儿那无所不破的槊劲也向后拉以至于他身形都被自身劲气桎梏。 噗的一声。 吴撼吾的手自他腋下往后点了一剑,洞穿了小辫儿的胸口。 “她是我祖母,你顾忌什么?” 吴撼吾哈哈大笑着转身,十道剑气若毒龙盘绕飞旋刺向倒地的小辫儿。 第一千零八十四章围攻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一道黑色身影在小辫儿身前出现,她来不及主动进攻挡住那十道剑气。 可她有伞。 她有一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稀奇之处,可撑开之后却将十道剑气全都挡住的伞。 高清澄身形落在小辫儿身前的时候就撑开了伞,她下蹲护住小辫儿全身。 十道剑气上的力度震的她手腕都在发麻,廷尉府千机处打造出来的这把防御神器却没有丝毫破损。 别说是这无形剑气,便是真正有巨大威力的床子弩,这伞也能接上那么十下八下。 在高清澄护住小辫儿的瞬间,叶无坷人从她们上方掠过去。 他看到了小辫儿胸口上的血迹,但他知道那不是从来都没有输过的小辫儿输了。 只是因为小辫儿是人,而小辫儿的对手不是。 两指向前,枪劲沛然而出。 “区区一品,你也想在我面前放肆吗!” 吴撼吾单掌往前一伸,五道剑气迎着叶无坷激射过去。 其中一道剑气正对着叶无坷的枪劲,另外四道剑气直奔叶无坷身上四处要害。 他看不起叶无坷那才刚刚掌握的无形劲气,那只不过是一品宗师的象征而已。 可他没有看到叶无坷眼神里的怒意。 他见过了发狂的大奎二奎,却没见过真正发怒的叶无坷。 叶无坷的拿到枪劲在即将于剑气碰撞的时候,叶无坷忽然手一握。 他像是在半空之中握住了什么看不见的线,然后身子犹如荡秋千一样被那根线甩了出去。 这一刻的吴撼吾眼神变了。 “嗯?” 已经进入超品的人能够看到一品以下武者看不到的无形劲气,不只是因为到了超品之后眼力大增,还因为到了这个地步后,自身的感知力也远超常人。 所以吴撼吾看清楚了叶无坷是怎么荡过来的。 那道枪劲看起来是要杀他,可实际上是叶无坷甩出去的绳。 叶无坷借了自己的力量,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在半空之中接力迅速近身。 如果吴撼吾见识过黑武剑门的阔剑用法,也许就能有所感悟。 叶无坷用的就是黑武剑门的身法。 黑武剑门的阔剑之术之所以诡异难挡,并不是因为那阔剑有多诡异。 而是身法。 所有人都会错觉黑武剑门的人用那么沉重巨大的剑,走的一定是大开大合的路子。 可实际上,剑门阔剑之术最大的威胁不是人用剑而是以重剑带人发力。 叶无坷在漠北之战的时候甚至还见过能在自己重剑上起舞的剑门宗师。 这一招就是他的感悟。 他不用重剑,但他可以用自己的枪劲化身重剑。 借力到了吴撼吾近前,叶无坷双指往前探出去直刺吴撼吾双目。 吴撼吾倒也不是很惧怕这种近身打法,虽然到了超品大宗师这个境界几乎就用不到近身打法了。 但他也没有用自己的实力去挡住叶无坷的双指,他再次转身用他祖母的尸体去接叶无坷的枪劲。 下一招和击伤小辫儿如出一辙。 他的手指在自己腋下往后点出去。 这种招式对付阴险的人肯定没用,但吴撼吾太了解这些好人是什么心态了。 哪怕那已经是一个死人,哪怕这个死人和叶无坷他们还没什么关系。 可叶无坷和那个小辫儿的选择必然一样。 他们不会去伤害一个已经死去的老人。 叶无坷当然不会,但他也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好人。 在吴撼吾转身的那一刻,叶无坷双袖里两股黑气像是密密麻麻的蚊虫一样笼罩过去。 他的枪劲肯定会把吴婶儿的尸体戳穿,可吴婶儿真的已经死了啊。 死去的人,是不会被毒粉再杀一次的。 背对着叶无坷的吴撼吾也是个用药的高手,他读过的关于如何配置药物的书籍其实比叶无坷还多。 他已经能敏锐的分辨到不同药物的气味,所以在药粉笼罩的瞬间他便发力向前疾冲。 叶无坷就是在等他向前。 叶无坷在境界上不如吴撼吾,可他的战斗智商几乎没有多少人可以相比。 小辫儿如果有叶无坷的战斗智商,那他刚才就已经赢了。 在吴撼吾往前冲的同时才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叶无坷在将两袖之内暗藏的毒粉抛洒的同时,一条细细的看不出什么材质的绳索也被他同时甩出去。 那是小猎刀上的绳索。 小猎刀的刀鞘被甩出去后勾住了前边地上的一把横刀,在吴撼吾向前疾冲躲避的时候那把横刀转了过来。 吴撼吾自己撞向那把刀。 “雕虫小技!” 吴撼吾身上骤然爆发出一股护体真气,那把迎面而来的横刀被真气荡开。 可叶无坷如影随形。 在吴撼吾向前释放真气的同时,叶无坷一拉刀鞘,那么轻的刀鞘,竟然把叶无坷的身子带的往前飞出去。 感觉到叶无坷再次追来,怒极的吴撼吾回身一掌击出。 这一掌不只是有罡风直冲叶无坷胸前,还有五道剑气盘旋而来。 叶无坷不到超品境界还无法看清楚那些剑气,但他聪明。 在吴撼吾回身一掌的同时,叶无坷也一掌拍在地上。 尘土立刻就炸了起来。 在弥漫的烟尘之中叶无坷的眼珠儿上下迅速移动,在极短的时间内看出五道剑气的方位。 他把小猎刀再次往旁边一甩勾住了小辫儿的大槊,在发力一拉的同时身形横着出去避开五道剑气和一道掌风。 再发力将大槊往前一甩,槊锋直刺吴撼吾的大腿。 吴撼吾一脚将大槊踢开的时候还要回身出手,然后发现背后一轻。 他愣住了。 叶无坷竟然在甩出去大槊的同时以手腕发力抖开了小猎刀,然后切断了绑在吴婶儿身上的绳子。 在吴撼吾一脚踢开大槊的时候,叶无坷也一把将吴婶儿的尸体接住向后倒掠丈远。 叶无坷将吴婶儿的尸体交给手下亲兵,他再看向吴撼吾的时候眼神里已经没了任何顾忌。 “呵呵......穷尽本事,只是抢走了一个死人。” 吴撼吾微微昂着下巴:“你就是叶无坷,小聪明倒是有一些。” 他说:“你也算是一个说话有分量的人,现在我们可以先聊几句,你要抓我,可我并不是......” 吴撼吾的话还没有说完,叶无坷脚下爆发力量身子直冲过来。 大步疾冲的时候他一脚将小猎刀踢出去,刀鞘直奔吴撼吾面门。 吴撼吾随手一扫将刀鞘扫开,小猎刀的那条线就随着刀鞘往旁边飞出去而绷直。 叶无坷看到吴撼吾朝着他抬手的瞬间身形忽然下滑,以滑铲向前的姿态避开了几道剑气。 而这时候他的小猎刀飞到侧边,线的这一端还在叶无坷的右手里攥着。 线在叶无坷身前绷得笔直。 叶无坷左手勾住了线,如同拉弓一样猛的一拉。 嗡的一声轻响,一道锐气如箭一样瞬息便到了吴撼吾身前。 吴撼吾当然看得出来叶无坷不是超品大宗师,也看得出来不管是内劲的量还是用法都不如他。 可他就是想不到,叶无坷在战斗的时候怎么会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战术。 而且这些战术,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出来。 他身形往旁边一闪避开了那支气箭,双手同时往前一伸。 在他身前,十道剑气像是幻化成了两只巨手朝着叶无坷狠狠的攥了下去。 吴撼吾的剑气很快,快到了极致。 叶无坷也很快,反应快到了极致。 在十道剑气抄手而来的时候,叶无坷单指戳着地面身子倒立而起。 如此一来,吴撼吾攻击的目标就突然变小了很多倍。 叶无坷此前是平躺在地上滑铲向前借助小猎刀长线发箭,现在倒立而起且一指倒立。 十道剑气尽数落空。 吴撼吾只看到他的剑气把地面刨开了一样,尘土飞扬。 就在他眯起眼睛仔细辨认的时候,一道黑影从尘烟之中突破出来直奔他面门给了一拳。 吴撼吾单掌一把攥住拳头,与此同时想用五根手指上的剑气将这拳头切断。 没切断。 然后他才看到那家伙对他笑了笑,并不是叶无坷。 是曹懒! 曹懒的身上闪烁着一种近乎于淡金色的微光,那是他修成的护体。 剑气没有切断曹懒手腕,曹懒的另一个拳头朝着他朝着他面门再次砸了过来。 吴撼吾的头向后一仰避开这一拳的同时,曹懒却莫名其妙的跳了起来。 在曹懒跃起的瞬间叶无坷跟上,一个朴实无华又绝对力度十足的扫堂腿扫在吴撼吾的双腿上。 吴撼吾向一侧翻倒的同时还能迅速发剑要把两人切开,这时候一道剑气已经到他面门。 吴撼吾这一次感觉到了死。 那道剑气突然出现,一出现就到身前。 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在生死攸关之际,吴撼吾将全部内劲提起来一口喷出去。 当的一声! 劲气与劲气碰撞,竟有金锐之声。 吴撼吾身上炸开一团真气将两人逼退,再看时那个叫方弃拙的人已经要斩出第二剑了。 他向后暴退的同时双手往前一推,十道剑气纷乱而来。 看起来没有什么章法只为了逼退众人,可实际上这十道剑气攻的都是三人要害。 只是这十道剑气走的根本不是直线。 就在吴撼吾身形退出去的时候,他猛然察觉到身后有危险到来。 人还在半空他强行旋转,手上的剑气缭绕成一圈护住身体。 砰地一声! 一拳! 这一拳竟然打开了他的剑气,那拳头上甚至还没有什么防护措施。 这一拳击中了吴撼吾的后腰,可到了超品境界的大宗师已至力随意动的境界。 他身体里的内劲迅速转移过到了受力的位置,硬生生挡住了这一拳。 他想看清楚袭击他的人是谁,回身的时候第二拳又到了。 这一拳还是那么直接那么简单。 吴撼吾只来得及双手招架封住面门,这一拳的力度将他送出去一丈远。 而在高清澄身后。 四奎已经蹲下来在检查小辫儿的伤口了。 那道剑气从小辫儿前胸刺入后背贯穿,小辫儿反应的速度极快避开了要害可也快没呼吸了。 “我知道怎么治,可我现在受了重伤手不稳没办法给他切开伤口把里边缝起来。” 四奎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都红了。 “我来。” 陆浣溪蹲在四奎身边:“我的手很稳,相信我,你告诉我怎么做。” 另外一边,吴撼吾被夏侯拒错第二拳轰的倒飞出去,落地之后连续避开叶无坷和曹懒两人夹击。 他回头看了一眼小辫儿所在,那里有两个人最适合做人质。 没有一点迟疑,吴撼吾朝着小辫儿身边的陆浣溪冲了过去。 铮! 一声嘹亮龙吟。 吴撼吾看到一个穿黑色锦衣的年轻女子在小辫儿他们前边,似乎早就料到了他会往这边过来抓人质以威胁叶无坷他们。 那把剑出鞘的时候,不像是一把剑出来,而像是一条龙破水而出。 第一千零八十五章丑小呀 - 天下长宁 - 知白 吴撼吾在最短的时间内想出来至少七种抵挡那一剑的办法。 他也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七种办法全都用出来,终于让那一剑在他身前稍有停顿。 他纵掠向后的时候心中生出几分大难不死的侥幸来。 这是他遇到的第二个,明明看起来不是最强的对手却出照就可能杀了他的人。 第一个是三奎。 如果三奎有这个女人的实力,那第一次和三奎碰面的时候他就可能受伤。 好在是吴撼吾还有这个自信。 他知道自己很强。 他是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利用剑阁,不问堂,司马家的生意,这些纵横东西贯穿南北的实力综合培养出来的高手。 他把剑阁的剑法和其他门派的武功融合一处,以绝高的天赋练成了他现在的十全剑法。 但他也知道,自己练剑在怎么厉害也绕不开练剑的人心中那座永远都在的大山。 楚皇剑。 方弃拙出手的时候他感受到了几分楚皇剑的气息,也只是有几分神似罢了。 高清澄拔剑的那一刻吴撼吾就紧张了,他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剑道上的无上杀意。 那把剑不是为了比试武功高下而生的。 那把剑就是为了杀生而生的。 但,又怎样? 还不是被他避开了? 传闻之中江湖不可遇,遇则不可活的楚皇剑,还不是被他避开了? 他心中生出一二分得意的时候忽然觉得心口一疼,低头看时,才发现胸前衣服上有一道剑痕。 如果不是他在最短的时间内连续变幻其中方式阻挡那一剑,他确实已经死了。 即便他在境界上远超高清澄,以超品大宗师对于内劲之气的感悟和感知,他还是受伤了。 剑气切开了他的胸口,距离一剑切死他其实并没有多远。 “你很强,但你后继乏力。” 吴撼吾抬起手抹了一下胸前的血。 “你这十几年来是不是只练这一剑?” 高清澄自然不会回应,只是眼神平静的那么看着这个狂徒。 可她那平静眼神里也不是没有一丝含义。 这眼神里要告诉吴撼吾的只有一句话。 你可再试一次。 吴撼吾知道自己已经没机会去夺取人质,所以他的视线往城墙那边瞟了瞟。 他距离城墙大概有十几丈远,到了超品大宗师的修为,十几丈的远其实也不算什么距离。 他已经在盘算怎么脱身了,但他没打算往城墙那边冲。 对手的实力有些强的让他忌惮。 这些人之中,单打独斗与他有一战之力的就不下三人。 一是高清澄,她的剑单调,乏味,没有任何剑法上的变化,只是每一次出剑都能致人于死地。 但高清澄会输。 吴撼吾一眼就能看出来高清澄的弱点是什么,那就是乏力,她没有那么多的技巧应付变化,所以她的那一剑必杀只要再用两次就会势弱。 一个是被他偷袭得手的那个用槊的小辫儿。 这个人才是真真正正可以威胁到他的高手,比他还要年轻几岁,却已稳步在超品大宗师境界。 而且是化繁为简返璞归真的那种强。 如果当时不是他背上还有祖母的尸体,那一槊必能将他重创。 这种死板的人为了不伤及一具尸体竟然强行收手,如此心性能练到超品大宗师境界实为不易。 最后一个能与他一战的是赤手空拳的年轻男人。 他不认识,也没见过。 很突然的就出现了,根本不知道什么来路。 但这个人的实力绝对不容小觑,竟然能以一双肉拳硬撼他的剑气。 而且这个人和那个用槊的一样,气力雄浑绵远悠长,就算是长久的打下去也不是问题。 这三个,让吴撼吾有些忌惮。 可他担心的不只是这三个,事实上是三个半。 曹懒的实力很强,但他不担心。 方弃拙的剑法厉害,他也不担心。 哪怕这两个人在实力上要稍稍强于他担心的那个......叶无坷。 叶无坷现在也就勉强一品宗师境界,对于内劲化气的使用还在最基础的范围。 可他打起来太难缠了。 这是吴撼吾所遇到的第一个光靠战斗智商就能弥补一部分实力差距的人。 他在思考这些的时候手上也没闲着,从腰畔摸索出来一些伤药随便涂抹在伤口。 那些人没有急着出手,是因为他们还在疏散围观的百姓。 他们很清楚吴撼吾不在乎人命,随随便便抓一个百姓就能起到威胁到他们的效果。 吴撼吾则在这个时间内,在脑海里把战斗计划完善了一遍。 他的目光缓缓移动,从高清澄身上离开转移到了叶无坷身上。 “你应该听我多说几句话的。” 吴撼吾道:“我本是要去长安,并非是去做什么坏事而是要带我祖母一起去见陛下。” 叶无坷晃了晃手指:“这些话,在刑房里我会问你。” 吴撼吾撇了撇嘴。 “你们这些人在权贵二代之中算很出色的了,两个差不多超品境界的高手,剩下的都在一品。” 他微微昂起下巴:“可我已在超品上,天下超品排行,我也在前列。” 他转身面对着叶无坷所在:“我现在问你一句,你是听我说还是让我只攻你一人,我不顾其他人的攻势只打你一个,绝对有把握杀了你。” 叶无坷的回答是:“你鼻子下边那一张一合的外痔好恶心。” 吴撼吾深吸一口气:“既然如此,那你自求多福。” 说完后他手腕一翻,从袖口里滑落下来一个玉瓶。 瓶子里只有一粒药。 “别让他吃。” 高清澄提醒了一声的时候夏侯拒错已经大步向前,叶无坷的枪劲也已经打了过去。 可吴撼吾已剑气环绕护体,荡开了拳劲也荡开了枪劲。 他吃下了那颗药。 “你们此前肯定查到过一些关于用药的事,很多都是我勇做试验的人。” 吴撼吾说:“可惜炼制成功的只有这一颗,今日浪费在你们身上了。” 他在吃下那颗药之后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发红,身上的衣服也在不断的鼓起。 随着他这句话说完,身上的衣服骤然碎裂。 像是撑不住那飓风的帆,偏偏碎裂! 他光了。 身上的肌肉呈现出赤红赤红的颜色,肌肉好像要把皮肤撑破一样。 这种赤身-裸-体的样子连男人看了都觉得有些别扭,更何况这里还有女子在。 叶无坷的第一反应是跨步挡在高清澄身前,而高清澄的第一反应是......没有反应。 到了她这个修为境界和精神境界的女子,根本就不在乎敌人是什么形态。 燥热的血让吴撼吾的皮肤发红也开始爆皮,他的头发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的发白。 可想而知,现在他体内血液的温度能有多高。 “我听闻道门有一种可让人从一品境界突破到超品境界的灵丹名为培元丹。” 吴撼吾道:“我用了十年的时间钻研,糟蹋了不少好东西也浪费了一些人鼎,这一颗,可以让你们见见什么是超品之上的......神!” 他忽然移动,瞬息消失。 夏侯拒错一拳轰出去,其实也没有看清楚吴撼吾的身影在哪儿,完全是凭借意识和反应出的一拳,这一拳却精准无比。 在吴撼吾眼里,夏侯拒错那原本刚猛霸道且速度奇快的一拳变慢了。 所以他嘴角一勾,原本可以避开的他为了检测这颗他自制的培元丹药效没有避开。 与夏侯拒错硬对了一拳。 他身形微微晃动,夏侯拒错却向后连退三四步。 下一息,夏侯拒错面前的威胁却突然消失了。 吴撼吾的眼里只有叶无坷。 如果不是夏侯拒错刚才半路拦截了他一拳,他现在已在叶无坷身前。 叶无坷知道他的目标是自己,在吴撼吾从夏侯拒错面前消失的那一刻起叶无坷就在戒备了。 他确实不到超品境界,确实也只是稳定在一品中。 可叶无坷的感知是天生的敏锐,再加上他被武先生的药泡了那么久身体的感知也远强于常人。 超品上的吴撼吾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叶无坷抬起手双指向外发力。 “慢!” 吴撼吾一把攥住了叶无坷的手。 然后啊的叫了一声。 叶无坷看不清楚吴撼吾的动作,但他能预判。 他在抬起手的瞬间就猛的把脚往前一踩,一脚踩在了吴撼吾的脚背上。 趁着机会叶无坷抽回手指,再次发力要点向吴撼吾双目。 吴撼吾身上一股巨大的力量爆发出来,气团炸开一样将叶无坷震的倒飞了出去。 高清澄心中急切,可她没有动。 只有她和叶无坷在第一时间判断出了吴撼吾的真正意图。 只要高清澄去救叶无坷,吴撼吾必然还回去抓陆浣溪或是四奎。 在场的人中,他们两个才是最弱的,尤其是陆浣溪。 高清澄没动,曹懒和方弃拙动了。 曹懒一刀劈向吴撼吾脖子,方弃拙一剑刺向吴撼吾心口。 吴撼吾看了一眼那把刀,刀身一荡然后向后甩飞出去。 吴撼吾又看了一眼那把剑,方弃拙的剑突然就片片崩碎。 “你们很幸运能看到我现在的出手,知道我为什么不急着走吗?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早已超脱于凡人之上,我是世间唯一的真神。” 震开了曹懒和方弃拙,又一次将夏侯拒错击退。 吴撼吾的目标依然是叶无坷。 他一把抓向叶无坷的脖子,速度快到超过了现在的叶无坷应该具备的反应力。 可叶无坷还有这个境界不该有的预判能力。 他没有向后退而是猛然下蹲,同时双手撑着地面以双脚向前猛踹吴撼吾的膝盖。 踹中了,甚至能听到骨骼发出的咔咔声。 可这一击带来的伤害还是低了些。 吴撼吾的手往下一按,叶无坷向一侧滑退同时将全部内劲汇聚起来。 当他一指点向吴撼吾的时候,吴撼吾冷笑着也一指点出。 两道锐气在半空之中剧烈碰撞,甚至激荡出了实质化的气流。 叶无坷后退两步,吴撼吾居然也后退了一步。 “你竟然还藏了实力?” 吴撼吾说着话的时候回身一击,十道剑气阻挡住了终究还是按捺不住的高清澄。 然后一指朝着叶无坷眉心点了过去:“那你再接我一指试试?” 叶无坷已第二次蓄力的时候,一只洁白的,完美的,找不出任何瑕疵的,甚至还带着些圣洁光辉的手从叶无坷身后伸过来。 像是轻轻的,柔柔的,却随随便便的就攥住了吴撼吾的手指。 吴撼吾手指上已经如离弦之箭一样的劲气,硬生生的被这只轻轻柔柔的手给按了回去。 然后吴撼吾就被内劲反震,一时之间没能压住这道气吐了口血。 一身玄色道袍的少女缓步走到叶无坷身前。 她先是看向高清澄笑了笑,有些少见的调皮。 然后才对吴撼吾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 “丑。” 她说。 “小。” 她说。 然后微微皱眉:“培元丹?” 她说:“不纯。” 然后抬起另一只手屈指一弹,几颗培元丹飞进了近在咫尺的吴撼吾嘴里。 “给你几颗吃。” 她说着话的时候居然还松开了攥着吴撼吾手指的手,站在原地就那么等着。 “再给你时间运转周天。” 第一千零八十六章不该有离别 - 天下长宁 - 知白 吴撼吾的脸色已经从赤红变得有些发紫,就好像某种食物从煮熟了到煮老了一样。 也不只是他的脸上,他的身躯也是这样的色彩。 这个时候没有人动手,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个怪物接下来还能发生什么变化。 没有人动手的唯一原因,因为朵公主在。 在场有人不认识朵公主,但他们也不是看不出朵公主一出场就随随便便制住那个疯子的实力。 “一会儿他的实力还会增加一些。” 朵公主语气很平和的说道:“他似乎是服用了一种近似于培元丹的药物,在短时间内实力可以增加一些。” 叶无坷有些着急:“殿下刚才说他服用的培元丹不纯,所以给了他几颗纯的归元丹,看样子他像是有些调理不过来,是不是一会儿就自己撑死了?” 朵公主:“小橘子说过你聪明的。” 叶无坷:“多谢殿下夸奖,看来我是猜对了。” 朵公主微微叹了口气:“我刚说过他一会儿实力还会在增加一些。” 叶无坷揉了揉眉角:“紧张,所以疏忽了。” 朵公主:“为何紧张?” 叶无坷:“他追着我打。” 朵公主:“他这样的实力追着你打,你就怕?” 叶无坷:“殿下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朵公主想了想,点头:“以他的实力追着你打确实过分了些。” 叶无坷:“对嘛......” 然后突然醒悟,朵公主的意思是这样的弱批追着你打你都怕了,那你岂不是...... “殿下一会儿一定会一击杀了他吧?” 叶无坷有些迫不及待了:“殿下给了他几颗培元丹,是因为哪怕他已经是超品大宗师可依然不是你的对手,你打他有些无趣,所以先让他变强一些你再和他打。” 朵公主:“他追着你打,当然是你自己打回去。” 叶无坷:“我......自己......打回去。” 朵公主:“培元丹可以让人在短时间内提升实力,但吃了之后也不是没有一点隐患。” 叶无坷:“果然他还是会爆体而亡的。” 朵公主:“会腹泻。” 叶无坷:“......” 朵公主说会腹泻,那肯定是会腹泻,但她说的腹泻,也只是她吃多了培元丹会腹泻。 朵公主道:“你也是到了一品实力的人,按照道理你吃一颗培元丹也可能在短时间内提升实力。” 叶无坷伸手。 朵公主看了看他伸着的手:“嗯?” 叶无坷:“难道不是也给我吃一颗?” 朵公主:“你吃那个做什么?会腹泻!” 叶无坷:“......” 朵公主看了看吴撼吾的样子:“大概再有十五息他就会恢复过来。” 叶无坷:“十五息也差不多了,我能跑到城外去。” 朵公主忽然一伸手捏住了叶无坷脉门:“父亲说你小时候病重,奇寒入骨调理了许久才调理过来,培元丹是至热的药,你吃了可能副作用会更大些。” 叶无坷被她捏着脉门之后不久,便感知到了一股柔和温暖的力量在他身体之内迅速流走。 “你确实不能吃。” 朵公主松开手:“你也确实打不过他。” 叶无坷:“其实用眼看就知道了......” 朵公主道:“你体内旧疾已去,应该是有个有点本事的人帮你清理过了,再加上此前用药得当,体质是好的。” 叶无坷:“此前武先生曾经帮我用药,后来在长安老真人也曾出手帮我祛除旧毒。” 朵公主:“怪不得看着有点本事。” 叶无坷:“......” 朵公主道:“他为何没有帮你把任督彻底打通?” 叶无坷:“可能是因为老真人觉得修炼武艺这种事不能冒进,该有循序渐进的过程,当夯实基础,然后......” 朵公主:“他说的?” 叶无坷:“我猜的。” 朵公主:“他说的就是他胡说八道,你猜的就是你胡思乱想,能快些到的地方何必要慢慢走,这种事和你想吃什么美味并无区别,早吃早开心。” 说完后她忽然一指点在叶无坷眉心:“我现在通你任督二脉。” 叶无坷:“等下。” 朵公主:“为什么?” 叶无坷:“我稍作准备。” 朵公主:“没必要。” 说完一指发力,叶无坷的身子就好像炮弹似的倒飞出去。 这一刻别说其他人,连高清澄这明知道朵公主不会伤害叶无坷的人也吓了一跳。 那是朵公主一指的力量,别说是个活人,是什么也一指洞穿了。 可叶无坷在停下来之后只是眉心处有些发红,像是被人点了个一点朱砂。 见小橘子紧张起来,朵公主朝着她微微摇头示意无事。 片刻后就看到叶无坷的脸色也开始发红,比吴撼吾发红的速度要快的多。 叶无坷仰头喷出去一口热气:“好热啊!” 他一把将胸前的衣服撕开了些,露出了极为漂亮的胸肌。 高清澄急了:“别脱!” 朵公主:“......” 陆浣溪:(´`)ノ 就在这时候吴撼吾忽然间咆哮了一声。 这时候众人才把视线转移回他身上,才发现他的脸上身上都已经满是裂口。 好像下一息,他的身子真的会爆开似的。 “力量!” 吴撼吾的头慢慢放低,视线停留在朵公主身上:“我还得谢谢你啊。” 他脚下忽然发力,身形消失不见。 恍惚而已,他已到朵公主面前一把抓向朵公主的脖子:“把你的血喝了我会更强!” 朵公主一摆手,吴撼吾随即横飞出去。 砰地一声,腰粗的一棵大树被他拦腰撞断。 从地上挣扎起来,吴撼吾看向朵公主的眼神不狂了。 他看向了叶无坷。 叶无坷:“好热啊。” 在高清澄眼里,她男人好像有点在发骚。 在陆浣溪眼里,这个男人好像还差那么一丢丢意思就脱了。 叶无坷看向朵公主:“殿下,我好像有一股热气在身体里四处乱窜!” 朵公主:“那就打人。” 叶无坷一点头:“好!” 他朝着吴撼吾冲了过去。 那两个家伙,一个全-裸,好像熟透了的海鲜似的。 一个半-裸,看起来身上的肌肉已经呈现出淡淡的金色。 他们两个都已经到了这样的高度,这样的境界,打架却好像回到了原始时代。 没有什么奇诡莫测的招式,没有什么有形无形的劲气。 就是对轰! 一拳一拳快如闪电的对轰。 两个人的拳头无数次在半空之中对撞,声音沉闷的像是有人在敲鼓。 所有人都看得无比紧张,尤其是高清澄,在不知不觉间她的拳头都已经攥了起来,眼睛时时刻刻都在叶无坷身上。 “他会不会有事?” 所有人都看得无比紧张,唯独朵公主不紧张。 当然也可以理解为,朵公主已经不是基本意义上的人。 她走过高清澄身边:“他才是个怪物,如果不是练武晚了些......你不是他对手。” 说完后朵公主走到受了伤的小辫儿身边。 这边打的如此激烈,四奎和陆浣溪还能顺利完成缝合。 朵公主低头看了看:“元气泄了些,治疗的再好将来也会有所退步。” 说完后她伸手递给陆浣溪一颗培元丹:“喂他吃了。” 陆浣溪:“这是......刚才那个疯子说,这种药他十年才炼出来一颗。” 朵公主:“他练错了。” 反正那个老头儿不是十年才炼出来一颗,朵公主觉得那老头儿炼制培元丹可容易了。 陆浣溪:“他伤重吃这种力道刚猛的药物,会不会......” 高清澄:“殿下既然给他就无妨。” 陆浣溪这才把药喂给了小辫儿。 另外一边,叶无坷和吴撼吾越打越快。 已经快到了超乎了人眼的极限,就连曹懒和方弃拙这样的一品上都看不清楚了。 只看到无数的拳影在对轰。 一会儿再左边对轰,一会儿在右边对轰,一会儿再树上对轰,一会儿再屋顶对轰。 高清澄依然紧张。 “他根基不如那个疯子。” 高清澄的眼珠儿随着叶无坷的动作而快速移动:“打的时间久了......” 朵公主:“你应该是最了解他的人。” 高清澄:“是,所以我才知道他根基不如那个疯子。” 朵公主:“看来你不了解他。” 高清澄一怔。 朵公主道:“他从离开无事村之后每天有多少时间练功?” 高清澄:“应该远不如在无事村的时候时间多。” 朵公主:“你见他是退步还是精进?” 高清澄又一怔。 朵公主道:“若非是你看中的人,他这般皮相这般天赋,做个道侣也未尝不可。” 高清澄:(*゚゚*) 朵公主倒是云淡风轻,因为她真的只是说说而已。 陆浣溪比高清澄好像还要紧张,因为她觉得自己比不过高姑娘,也就更比不过朵公主殿下了。 然后又想着,我只是要做他的姐姐而已,他不管娶了谁,我都应该替他开心才对。 砰! 就在这时候那两人分别击中对方,两个人都如断线风筝一样向后暴退,然后各自嵌入墙体。 叶无坷连续打了这么久,身体之内的那股又涨又热的难受反而消减了不少。 虽然吴撼吾看起来身体颜色也在逐渐恢复,可吴撼吾的气力明显比之前弱了。 叶无坷倒是觉得......越打越爽,越打越通透。 原本他认为自己的病早就已经好了,尤其是在被老真人治疗之后再无任何不适。 现在他才明白,真正好了的身体是有多爽有多好用。 嘴角一扬,恢复了本来肤色也恢复了神智清明的少年从墙体里一步跨出去。 两人相距数丈,叶无坷好像就迈了一步便到了。 吴撼吾一拳轰向叶无坷,这一次,他的拳头却被叶无坷在半空之中一把攥住。 吴撼吾立刻用另一个拳头砸向叶无坷面门,可另一个拳头也被叶无坷攥住了。 叶无坷双手发力,吴撼吾双脚离地。 高清澄看到这一幕知道要赢了,她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现在已是超品大宗师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高清澄的语气里和眼神里满是骄傲和开心。 “勉强。” 朵公主说:“比那个你说的疯子其实差了些。” 高清澄:“可他要赢了。” 朵公主:“培元丹我不给他吃,是因为他吃了真的会腹泻,我给那个疯子吃,是因为疯子怎么样我又不在乎。” 高清澄:“?????” 朵公主道:“经过这么久的捶打运力,药劲儿已经彻底被他吸收。” 高清澄:“?????” 朵公主:“只是帮你心上人找一个能彻底疏通经脉的对手。” 她转身看向地上那具冰冷了许久的尸体:“她是?” 高清澄:“吴阿婆,陛下叫她吴婶儿。” 朵公主沉默片刻:“父亲本来还说让我代他来看看的。” 她一挥手,不远处掉落在地上的不知道是哪家铺子的布匹就飞过来盖在了吴婶儿身上。 她侧身看向还在角力的叶无坷和吴撼吾,眼神微微一寒。 两三丈外,吴撼吾的四肢突然就全都断了,双臂双腿上都有血洞出现,血箭向后迸射。。 “不想看了。” 朵公主转身而行:“小橘子你跟我去挑一副棺木。” 高清澄跟上她:“陛下知道后,应该很难过。” 朵公主:“死别之痛浓,却短,生离之苦浅,却久,是我偏执也自私,我本以为久不在父母身边将来有离别我便不会那么难过......” 她微微昂首眼神渐明:“我要回长安。” 第一千零八十七章好大一个线团 - 天下长宁 - 知白 冀州城。 白流年有些遗憾,因为慕容琉璃没有按照他的要求去杀人。 这是造成今天这个绝对被动局面的关键之一。 当然,更为关键的地方在于少爷是个疯子。 吴撼吾有很多次机会都可以走,可以顺利离开冀州,可他就不是想走。 如果他早些走的话,冀州城里何至于能集结起来这么多高手。 看看那些人,哪一个单独拎出来不是可以在这大宁江山只能独当一面的青年才俊? 不说叶无坷和高清澄。 你看看曹懒,那是东广云汇的少当家,以他的能力若从东广云汇离开转而做官,现在就算让他做冀州府治都算大材小用。 你看看方弃拙,不说他的剑法如何,他可是做过进军副指挥使的人,让他到地方上做战兵将军也合格。 你看看夏侯拒错,这么多年始终销声匿迹,可从他的行事和实力就能看出来他过往经历过什么。 被这样一群人围在冀州,别说一个少爷,就算是三个少爷也走不了。 所以他很失望。 对少爷很失望,也对慕容琉璃很失望。 就在冀州城内的一家客栈里,经过了刀兵连续两轮盘查都没有暴露的白流年也想离开了。 “此前让你在叶无坷他们回来之前于冀州内杀几个人。” 白流年站在窗口,看着外边戒备森严的大街满眼都是遗憾。 “如果你听了我的,高清澄的视线就会被转移。” 慕容琉璃笑了:“我是很想听你的,可我在你的计划里没有听出来一丁点对徐相有帮助的事。” 白流年:“你什么都不做难道就对徐相有帮助了?” 慕容琉璃:“总比添乱强。” 白流年回身看向慕容琉璃:“你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慕容琉璃:“没有。” 白流年:“其实很可惜。” 慕容琉璃:“何处可惜?” 白流年:“你很可惜。” 慕容琉璃说:“你是要杀我?” 白流年摇了摇头:“我是说你可惜的地方就在于,徐相知你忠诚但不信你,只想把你藏好,不想让你为他做事。” “可你又想为他做些什么,像是个没头苍蝇一样撞到我这里来,然后就盼着我能做些什么......” “你从未说过徐相对你有什么恩德,但你却笃定为徐相奔走之心,你知道我不笨,我又总是会想太多。” 慕容琉璃笑了笑,但显然眼神有些慌乱。 她接着理了理发丝的机会,掩饰了眼神里的慌乱。 “你第二个可惜的地方就是聪明,徐相如果愿意让你做些什么以你的聪明也一定能做成什么。” 白流年说:“你一开始什么都不知道,到了冀州之后却逐渐看清楚了事情的真相。” 慕容琉璃:“我没有。” 她说:“我只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 白流年:“不必掩饰了。” 他把窗子关上。 “你猜到了少爷是徐相最后一层壳,怎么说呢?其实这不是壳,从来都不是。” “真要说是什么,我更愿意把这一层一层的东西看作是一个巨大的线团。” “朝廷要想给徐绩把那天大的罪名定下来,就需要把这线团一圈一圈的解开。” “层是可以断层的,但线是一直连着的,朝廷在解开这个线团的时候,整条线都是罪。” “等到朝廷把这个线团彻底解开后,发现这条线上不管兜兜转转了多少圈最终指向的还是徐相。” “这一整根线上挂满了人,挂满了各种各样的人,每一个看起来都罪不可恕,然而最里边的线头却没连着徐相。” “等朝廷解开了,理顺了,抓的抓杀的杀,发现每个人都罪有应得的时候,却发现徐相身上干净了。” “叶无坷厉害,高清澄厉害,张汤当然更厉害,最厉害的还是陛下,可这次陛下也没办法。” “陛下是要拿徐相做朝廷改制的推手,唯有让天下人知道徐相罪恶滔天才能名正言顺的废掉相权改制内阁。” “陛下是担心百姓们反对改制吗?不,陛下担心的一直都是读书人,陛下也怕读书人那张嘴和他们手里的笔。” “所以这些年来徐相一直都想做文人领袖,如果真让徐相成功了那陛下推动改制的事更难办。” “徐相又成不了文人领袖,因为两座书院里教出来的弟子心中那座大山还在呢,高院长在,就轮不到徐相。” “徐相知道自己不能成为文人领袖,所以他一直都是两条线一起画。” 他坐下来。 面对着慕容琉璃。 他说:“这条线就是叶无坷查案的这一路。” 慕容琉璃又理了理头发,遮掩心虚。 她是想到了这些,所以她才没有什么动作。 她想到了这些都是徐相的安排,把徐相这些年私底下做的事全都分摊到别人身上。 那一层一层的壳剥开,到最后和徐相一点关联都没有。 她看懂了,所以什么都不做,甚至盼着高清澄把冀州城里这最后一条线给挖出来。 “远的不说,从江南邪教初露苗头开始。” 白流年道:“那是叶无坷接触到的徐相布置好的第一层壳,也是第一个线头。” “通过邪教这个线头,让叶无坷能继续往后查,一直查到壳组织那,查到唐安臣的过往。” “唐安臣晚年凄惨家破人亡,这件事真的是壳组织那几个小年轻就能一手操控出来的?” “叶无坷查证了,那当然就是他们一手操控出来的,因为他们确实操控了,连他们都看不到背后有徐相的影子。” 慕容琉璃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的听着,她要验证,从白流年的话里验证两件事。 第一,白流年说的和她自己推测出来的是不是一致。 第二,白流年的身份。 白流年继续说道:“经过邪教的线头牵连出来壳组织,然后洗干净了徐相对唐安臣下手的罪证。” “然后是西蜀道的事,叶无坷又查出来旧楚余孽的问题,在西蜀道大开杀戒,在邪教和西蜀道两个线头上,把温贵妃的罪名钉的越来越死。” “这一次徐相没有把自己身上的脏彻底洗干净,但也没有什么大的脏污,因为温贵妃咬不死徐相。” “然后是漠北......徐相在廷尉府昭狱里关着,可他的手早早就伸到了漠北。” “他想利用漠北的混乱杀死一大批人,这一大批人是谁?是他儿子徐胜己?当然不是,而是他安排在徐胜己身边的那些人。” “徐胜己是个可怜人,他一直都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什么,可他哪里知道,他身边一直都有徐相的人。” “第一次,廷尉府那支派往漠北的小队几乎全军覆没就是徐相的手笔,那时候徐相就有意在铲除和他魏君庭之间的关系了。” “现在连徐胜己都笃定魏君庭是他创建的,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爹利用他做了什么,这一层,又被徐相洗干净了。” “再是辽北。” 白流年看向慕容琉璃:“徐相最大的罪证就在辽北,因为徐相确实通过官商勾结的事从中获利甚巨。” “这是最不好洗掉的罪证,可徐相就是徐相,早早就开始利用剑阁了,当他发现吴撼吾这个人可用之后,立刻就让整个剑阁配合吴撼吾。” “剑阁的人这么多年没有找过他们那个所谓闭关的老阁主,真的只是因为他们觉得现在拿的很多了所以没必要找?” “吴撼吾这些年顺风顺水,想成什么就成什么,他利用剑阁和不问堂的渠道获得了他想要的一切。” “那真的是他自己有多聪明?当然不是,那是徐相给他的,一点一点给他的,再利用他把燕山老营的勋贵牵连起来。” “连续几层套进去,从辽北道第一个替徐相背锅的连夕雾开始,到现在的所有人,他们把徐相最难洗的罪证也给洗掉了。” “吴撼吾有点聪明,他突然暴露出来想去长安大概就是想明白了其中关键,可他没有证据。” 白流年缓了一口气。 “在这一层一层的布局之中,徐相不是没有犯过错,但好在他总能弥补。” 白流年说:“到吴撼吾这,不管吴撼吾是被生擒还是被击杀,徐相关于辽北道的牵连就都断开了。” “所有的罪证都会指向吴撼吾和剑阁,真正控制剑阁的是徐相,徐相再利用剑阁控制大批的地方官员和商人。” “原本这一点也不好洗掉,巧不巧,就有个野心勃勃的吴撼吾被徐相看到了,他成就了吴撼吾这个少爷。” “其实徐相关于剑阁以前也有安排,这是徐相把一根线绕的圈数最多的地方。” 白流年看着慕容琉璃:“他知道剑阁可以利用,所以埋线不问堂,埋线旧楚余孽,甚至还埋线了杨甲第。” “可是这些人最终不能洗干净,最终还得有个指向,指向司马无垢?那个家伙也很聪明,指向杨甲第?那个家伙不够聪明。” 白流年说:“吴撼吾聪明但不是那么聪明,可他野心勃勃手段狠厉,这样的人最好用。” 慕容琉璃:“你让我杀燕山老营的人是为了给吴撼吾拖延时间?” 白流年:“如果吴撼吾冒出来的太突兀,高清澄和叶无坷会怀疑的。” 慕容琉璃:“所以你打算利用我搅乱视线,再把我杀了断线。” 白流年:“一开始确实这么想的。” 慕容琉璃:“但我没有动手你也没有逼我。” 白流年点头:“因为我后来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慕容琉璃明显有些紧张,她刻意扭了一下头。 然后又想着,自己若不闻不问的话更显得有些做作。 于是她挣扎片刻后问:“想明白了什么?” 白流年:“想明白了你这样一个人,总说徐相对你有大恩,徐相又只是好好的藏着你以前并不用你,是徐相落难之后你自己主动要为他做些什么可你又不知道做些什么。” “你显得如此重要又显得如此无能......这是很矛盾的事,因为徐相从来都不会用你这样无能的人,你会成为他的破绽。” “但他还是那么小心翼翼的藏着你,唯一的可能......” 白流年看着慕容琉璃的眼睛:“你是他的女儿。” 慕容琉璃笑了笑,她没回应。 除了笑了笑之外,她也不知道如何回应。 她知道白流年不一样,很聪明,可她没有想到白流年这么聪明。 “你真不该出来啊。” 白流年轻叹一声:“你只需要好好的藏着,徐相就有血脉传承。” 慕容琉璃:“那你呢,你的所作所为,也不像是专门为了那个少爷服务。” 白流年耸了耸肩膀。 没回答。 慕容琉璃:“你更像是在关键时候把少爷身份逼迫出来的,你就是徐相安排在吴撼吾身边的人!” 白流年也只能笑笑。 他说:“徐相的孩子又怎么可能不聪明?” 说到这他忽然问了一句:“你到底多大?” 慕容琉璃:“二十一。” 白流年郑重起来:“叫哥。” 第一千零八十八章鞭心 - 天下长宁 - 知白 白流年看着慕容琉璃,眼神里有些无奈。 “如果不是我提前察觉到了你身份,我会亲手杀了你这个妹妹。” 慕容琉璃震惊的无以复加。 她已经想到了白流年不会是少爷的人,想到了他是徐相安排在少爷身边的人。 但就是没有想到,白流年居然是她兄长。 “咱那个爹啊。” 白流年轻叹一声:“多多少少有点重女轻男了。” 慕容琉璃笑了。 白流年说:“让大哥在外边奔走做他的一层壳,大哥一直蒙在鼓里,咱们兄妹三人,数他最可怜。” 慕容琉璃:“他一直都不知道我们两个。” 白流年:“他当然不知道,知道了的话他还能活得那么累。” 他问:“你本名就叫琉璃?” 慕容琉璃点头:“是。” 白流年:“母亲姓慕容?” 慕容琉璃又点头。 白流年道:“我母亲姓白。”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又都笑起来,只是这笑容之中,怎么都有些苦涩。 “父亲让我做最后断线的人,在吴撼吾这里把线断了之后就远走高飞。” 白流年道:“我是真的没想到还有个妹妹,也真的没想到父亲把你保护的那么好。” 他有些责备:“更没想到你会那么蠢,自己跑出来想为他奔走。” 慕容琉璃:“虽聚少离多,可终究是他女儿,况且他待母亲很好,待我也好,做子女,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身陷囹圄而无所作为。” 白流年:“你怎么上他的当,他身陷囹圄是自己愿意。” 慕容琉璃:“我知道,可我心里就是安生不下来。” 白流年:“也是个操心的命。” 他说:“父亲要把线在冀州断开,我并没有操作得太好,如果操作好的话,整个燕山老营的人都能被我牵连进去。” 慕容琉璃:“这也不怪你,谁教我们的对手也一样的强。” 白流年:“别吹牛了,不管是高清澄还是叶无坷都比我们强得多。” “父亲最大的弱点就是谁都不信,也就对自己的儿女还有几分信任。” “他相信徐胜己能在外边闯荡出一番作为,可但凡他有点父子亲情都不该再利用徐胜己了。” 慕容琉璃道:“徐胜己早早就想和父亲割裂,是他先走到无情那一步的。” 白流年:“傻姑娘,徐胜己为何要和父亲割裂?因为他什么都得不到还要被牵连,你我是被父亲藏起来的人,哪怕父亲最终败了,你我还有数不清的家财,还能过人上人的日子,徐胜己呢?” 慕容琉璃想了想,点头:“这么说倒也是。” 白流年道:“父亲不相信其他人也是没办法,他揉出来这么大一个线团,总得有人断线,若还是外人来断这条线,那就断不利索。” “现在线断开了,虽然不完美,没能把燕山营的人也都牵连进去,可好歹是断开了。” 慕容琉璃:“当初父亲为什么要把燕山老营的人和吴婶儿家里人牵扯进来,就是为了......” 白流年:“陛下要鞭他的尸,他就鞭陛下的心。” 慕容琉璃叹息:“其实,要是父亲从一开始就不和陛下那么针锋相对......” 白流年:“那他青史留名,可惜,从一开始是就注定了会是现在这个局面。” 他起身收拾行李。 “咱们要走了,冀州不久之后便会解封,你我身份并无问题,怎么查都查不出来,出冀州之后你我回一趟长安吧。” 他看向慕容琉璃:“父亲终究是......难逃一劫,他绕了这么大的圈子,揉了这么大个线团,无非是不想做那天下第一罪人。” “就算他最终被判决,那他身上的罪名能是什么?他知道自己一定会输,他所求的就是要鞭陛下的心。” “他要让天下人都看清楚,他死是陛下要他死,而不是他证据确凿的十恶不赦被处死。” “天下人就会想,陛下要杀徐相,还不是因为当年徐相在豫州做官的时候出卖过陛下,那是旧错,是陛下不容人。” 慕容琉璃:“可陛下在此之前却改了法制。” 白流年一怔。 片刻后长叹一声:“是啊,陛下改了法制,父有罪而子不知则子无罪......陛下何尝不是在鞭父亲的心。” “父亲想让陛下看清楚,功勋旧臣犯错是谁也阻止不了的事,是历史向前的轨迹,陛下本事再大也阻止不了。” “陛下想让父亲看清楚,皇权之可怕只是在一言一行就能让一切变个方向。”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刀兵不会轻易撤走,巡查还会严密,你把一切无关的东西都烧掉,你我只带一个身份离开。” 慕容琉璃点头:“我们给父亲送行之后要去哪儿?” 白流年摇头:“天大地大,总是有容身之处,以后你姓慕容我姓白各自成家立业,将来天下权臣,说不定还会出自慕容家和白家。” 慕容琉璃笑了笑:“你若娶一个功勋旧臣的女儿成亲,我若嫁一个功勋旧臣的儿子为妻,那将来就真的热闹了。” 白流年说:“你这心思,和父亲一样歹毒。” 慕容琉璃:“父亲要鞭陛下的心,你我总不能一点都不做。” 白流年说:“如你这样说的话,几十年后,百年后,白家没准出个内阁首辅也说不定,出个皇后都说不定。” 慕容琉璃:“那我嫁入的豪门出个反贼也说不定呢。” 两兄妹对视一眼,然后同时摇头:“还是好好活着吧。” 白流年道:“可不得不说,父亲是真的厉害。” 他有些感慨。 “输给陛下是定数,神仙难改的定数,可他身上没有陛下想要的十恶不赦之大罪,这就算赢了一二分。” “他认输,可在认输之前,他把大宁官场和满朝勋贵也都拉进来了,这个局,哪有什么真正的赢家。” “当年父亲想反抗,先是要做文人领袖,然后以唐安臣入手想逼迫陛下对勋贵武臣动手。” “输了一招又一招,可父亲从来都没有服过,也不知道他还不能见到陛下,若能,又不知道那两位老对手会聊些什么。” 他们两个不知道,长安城未央宫内,皇帝确实见了徐绩,也确实聊了一些。 只是他们大概也想不到,这两位老对手之间一点儿火药味都没有。 太子到御书房的时候,徐绩已经喝了第二杯茶。 看起来徐绩很平静,不管最终的结局发展到什么地步他都认了。 他尽所能让陛下难受,陛下要他的命,他就鞭陛下的心。 从来都不认输的徐绩,从二十年前做宰相的那天开始就在想着怎么让陛下难受了。 “陛下其实是记恨臣的。” 徐绩抬头看向皇帝:“从豫州臣犯错开始就记恨臣了。” 皇帝笑了笑:“哪能不记恨?朕又不是圣人。” 徐绩:“天下百姓都说陛下是圣人。” 皇帝:“那是因为皇帝做的还合格,若不合格便是罪人。” 徐绩:“陛下已是天下最接近圣人的人了。” 皇帝:“这会儿再拍马屁晚了些。” 徐绩:“是臣肺腑之言,臣其实知道的,豫州的事不管放在谁心里都是一根刺,一根一生一世也拔不掉的刺。” “这是臣的死罪,臣就算再为陛下效力二十年也一样是死罪,可臣总觉得,臣要死,就该死在这件事上。” 皇帝:“这二十年你都在为怎么死而谋。” 徐绩:“陛下想让臣成为阶梯,成为大宁进步的阶梯,臣原本是乐意的,只要臣得以善终便怎么都乐意,可臣知道陛下记恨臣,哪有什么善终?” 皇帝笑了:“几十年如一日不变心意你也不容易。” 徐绩:“陛下还不是一样几十年如一日不变心意?” 皇帝:“可朕变了。” 徐绩心中一震。 皇帝说:“如果朕只是因为记恨你,就想把你按在一个关键时候以天下第一罪人的身份处死,朕何必用你二十年。” “你这个人啊,总是谁也不信只信你自己心里想的,在做宰相的第一天,你就觉得朕早晚要在你在最高位置上的时候杀你。” “不但要让你在德高望重的时候身败名裂的死,还要让你成为天下进步的阶梯,被人踩在脚下,以后几百年都翻不了身。” 徐绩:“陛下不要告诉臣,陛下一直都没有这么想。” 皇帝看向徐绩:“若朕只是为了改制而杀你,只是因为记恨而杀你,那朕为什么不在大宁立国之初就不设立宰相,而是直接建制内阁?” 徐绩的心在这一刻骤然停跳。 他脸色白了,白的像是一瞬间就被抽掉了所有的鲜血甚至包括灵魂。 “陛下......你在说什么?” 皇帝说:“朕说过了,你这个人最大的问题就是从不信任别人,只信你自己心里想的。” 徐绩眼神里都是恐惧,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可他真的已经被无边的恐惧笼罩。 他的身体在发抖,可他好像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了。 他几次张嘴都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因为他不相信陛下真的在一开始没想杀他,真的是想用他做一个能为天下百姓谋福的大宁权臣。 “你这个宰相再烂,还能烂的过前朝旧楚的历任宰相?” 皇帝说:“大宁立国的时候天下人皆是旧楚人,谁不知道旧楚朝制烂成了什么样子?需要朕用一个徐绩去证明这个朝制不好?” 徐绩的嘴唇都白了。 皇帝说:“如果你真的兢兢业业做二十年宰相,朕也真的可以给你一个善终,哪怕,你说的没错,朕真的记恨你。” 他面向徐绩。 “朕带着兄弟们在前边浴血奋战的时候你把朕的军粮卖了,这是朕最恨你的,而不是你在暗中勾结其他势力想多面押宝。” 徐绩再次张了张嘴,依然没能开口。 皇帝说:“为自己的前途有所谋求是人之常情,尤其是在那个乱世。” 他亲自给徐绩续了杯茶。 “那个时候又何止是你一个人心思不只在朕身上?朕可曾追究过谁?” “老唐在江南横扫之后,缴获的来往书信有几百封,这些信,老唐原封不动的都给了朕,朕可曾与你们说过?” 徐绩缓缓起身,片刻后跪了下去。 “陛下......” 皇帝笑着说道:“这会儿就别后悔了,也别内疚,你做二十年宰相为大宁为天下百姓做了许多实事,这才是朕此前一直容着你的唯一缘故。” 他说:“你想鞭朕的心,朕刚才这些话如果是肺腑之言,鞭了你的心,如果是谎话,一样能鞭你的心。” 第一千零八十九章陛下问 - 天下长宁 - 知白 徐绩被送回了廷尉府,他到底是个什么下场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徐绩忽然间悟透了一件事。 陛下说为何恨他又用他,真的是因为他是唯一可以胜任宰相的人才? 不是啊。 有些得罪人的事他做了,陛下就不必去做了。 悟到这一点后,徐绩除了一声苦笑之外也再也没有什么别的表示。 陛下难道不知道功勋旧臣会出现变化?难道预料不到大宁立国后他们会做什么? 难道陛下不知道以武立国之后武将们必会飞扬跋扈? 陛下什么都知道,所以这些得罪人的事只能是让徐绩干,总不能陛下自己干。 回到廷尉府昭狱的时候,徐绩在进门之前看到一辆马车停下。 他下意识多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二皇子李隆期从马车上下来。 已经退隐的廷尉府老都尉张汤从里边出来,当然不是迎接徐绩的。 徐绩看了看二皇子,又看了看张汤,他选择不打招呼低着头往里边走。 张汤却不打算这么放过他。 陛下可以只用三言两语打发了他,张汤不能。 “唔,徐相面圣回来了?” 张汤笑呵呵的看着徐绩问:“陛下向你认输了吗?” 徐绩笑了笑,不想理会,继续低着头往前走。 张汤说:“要不怎么说徐相是天下第一能臣?如我这样的人到了年纪就不中用了,徐相到死都有用。” 徐绩:“何必呢?” 张汤:“什么叫何必呢?我等这一天可是等的太久了,这些话,也憋得太久了。” 徐绩停下脚步:“不过是人人喊打的结局,我倒是也不差了张公这一番话。” 张汤:“我这一番话也不长,不过三五句。” 他说:“第一句,陛下知人善用,当初在豫州要是就杀了你,那才是真的便宜了你。” “第二句,徐相二十年权臣呕心沥血,好的坏的都算上,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第三句,没你还真不行,这臭名声给谁都不好。” 徐绩:“倒是也没多诛心。” 张汤道:“我不过是有点小人得志的样子,诛心不诛心的,我说了这些心里痛快就好。” 徐绩:“那我先走?” 张汤:“请便。” 徐绩说了一声多谢,倒也没有失了体面。 可是回到牢间之后,徐绩一拳打在墙壁上,手上血流如注。 陛下没有明说的话,张汤用三句话给他做了总结。 陛下用徐绩确实是知人善用,徐绩是相材,这二十几年的成绩在那儿摆着呢。 可这不是陛下要用徐绩为相的主要原因,主要原因只一个......徐绩你就是个背骂名的人。 陛下就知道他做宰相会针对武将,会抑武扬文,陛下借他的手,把这不好干的事干了。 功勋武将人人都骂徐绩,可有一人骂陛下? 借着徐绩的手,让那些战功赫赫的武将们全都收敛了心思,没有谁敢飞扬跋扈。 当然,这是徐绩注定要背负的骂名其中之一。 在豫州就把徐绩杀了的话,这一套操作陛下能交给谁? 陛下交给谁都不舍得。 唐匹敌真的只是个帅才?作为当初四页书院的第一人,谁敢说唐匹敌没有相材? 可宰相若是真让老唐做了,骂名也就是让老唐背了,陛下不舍得。 陆重楼不是相材?他当然是,虽然和徐绩相比在急智上差了些可大局观一点儿都不差。 陆重楼做二十年宰相比徐绩的政绩一点都不会差,但同样的,陛下不舍得让他背骂名。 能当宰相的当然还有别人,陛下一样是不舍得。 既然天生有徐绩这样一个坏种在,那何须为难别人呢? 徐绩悟到的只是晚了些,但他宁愿自己到死都悟不到这些。 廷尉府门口,张汤接着二皇子进门。 二皇子有些不解:“父皇让我来廷尉府,说是关于母亲的案子有了些进展,按理说,我该回避的。” 张汤说:“陛下说让殿下来就有殿下来的必要,陛下觉得不用回避也就不必回避了。” 这话听起来是一句废话。 但实际意义是......你母亲的案子就得你亲自看看。 李隆期没有再多说什么,跟着张汤一直往里走。 等他们到地方的时候,温贵妃已经在一间屋子里等着了。 这里不是刑房,只是一间看起来很普通的住所。 这屋子里只是一般人家的陈设,桌椅床这些日常必须的家具都有。 二皇子心里稍稍松了口气,看来母亲在廷尉府里的生活并不是很苦。 最起码父皇念着些情分,没有让母亲住在牢间里。 温贵妃看到李隆期的时候立刻就站了起来,眼睛里都是不可思议。 她可能也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儿子。 看到二皇子的那一刻,她几乎按捺不住要跑过去抱抱儿子,可是在看到张汤后,她又不得不忍住。 “母亲。” 二皇子没有顾忌她母亲现在是重犯的身份,撩袍跪下来给母亲行礼。 温贵妃哪里还能忍得住,快走几步上前把二皇子扶起来:“我现在哪里还有资格受你的礼,你......” 二皇子说:“母亲不管是什么身份了,始终都是我母亲。” 温贵妃眼圈瞬间就红了。 张汤道:“两位既已见面,现在我有几句话代陛下问两位,还请两位如实回答。” 二皇子俯身:“臣听候陛下问话。” 张汤站直了身子,自从他退居之后便很少有站的这么直的时候。 退居之后的鬼见愁,总是一副懒懒散散半死不活的样子。 “陛下问。” 张汤站直了身子说:“温柔,徐绩想唆使你谋反的事,你认不认。” 温贵妃撩袍跪下来:“罪臣认。” 二皇子表情明显一变。 他没有想到,那么要强那么聪明的母亲,在他面前,竟然认了这个罪名。 张汤看着温贵妃:“陛下问,徐绩唆使你谋逆的事你有没有后悔。” 温贵妃叩首:“罪臣悔不当初。” 张汤点了点头。 “陛下问,你明知道徐绩是想利用你,虽然你自己并未主动做过些什么出格的事,你不报,是存了侥幸心思吗?” 温贵妃回答:“罪臣确实存了侥幸的心思,想着......万一徐绩成了,二皇子便有机会继承皇位。” 张汤道:“谋逆之事,知情不报是什么下场你可知道。” 温贵妃:“罪臣甘愿受罚。” 张汤有点了点头。 他看向二皇子:“陛下问二皇子。” 李隆期也跪了下来。 张汤说:“陛下问,你母亲私下里行事你可知晓,可参与。” 李隆期回答:“回陛下问话,我有察觉,不知晓,也没参与,但有察觉而不报父皇,有警觉而不劝母亲,我当与母亲同罪。” 张汤说:“陛下没有说你该认什么罪,只是问你,是否知晓是否参与。” 李隆期:“不知晓,没参与,却有察觉。” 张汤说:“那你肯认罚吗?” 李隆期:“认罚。” 张汤再次看向温贵妃。 “陛下说,你知晓徐绩图谋,但并无徐绩实据,可在徐绩图谋之中,你亦想利用徐绩除掉温家是否属实。” 温贵妃回答:“属实。” 张汤看着她:“为何?” 温贵妃没有丝毫迟疑,她抬起头看向张汤回答。 “因为我知道温家的人一定会不安分,徐绩没有在我面前明说什么,可他一定早早就怂恿了温家。” “温家是我母族,一旦出事要牵连的却并非我一人,还有二皇子,他什么都不知情却可能被温家连累。” “所以我利用温暖,徐绩等人,让温家牵连到谋逆大案之中,借国法,铲除温家,以绝二皇子受累。” 张汤在心里叹了口气。 温贵妃说的,大概就是实情。 她并不是太清楚徐绩想做什么,但她确实存了侥幸之心。 而且她还想利用徐绩达到铲除温家的目的,在她看来温家已不是她的母族,而是二皇子的巨大累赘。 温家的人有什么心思没谁比她更清楚,她明白那个母族会把二皇子拖进深渊地狱。 张汤问:“你说不知详情,这不是免罪的理由,以你罪行,按国法论处你可服气。” 温贵妃回答:“不管陛下如何处置我,只请陛下明鉴,二皇子确实从未参与其中,只是我鬼迷心窍,只是我......野心勃勃。” 张汤道:“陛下说,父有罪而子不知则子无罪,但二皇子有察觉所以算不得一概不知。” 他说:“陛下的意思是,二皇子暂时就不要留在长安了,可去北境,游野麒麟还归由你调遣,何时可回长安,等将来太子殿下定夺。” 二皇子一边叩首一边问:“能不能告诉我,母亲她......她会受什么处置。” 张汤说:“按律当诛。” 二皇子猛然抬头:“真的......无一分可赦之机吗?” 张汤不理会他,而是继续问温柔:“陛下想问,温柔,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杀朕。” 温贵妃叩首回答:“从无杀害陛下之心。” 张汤点头。 他再问:“你当初即将深陷其中时候,突然又收心回来,只是任由徐绩背后操作,并不参与其中,是什么缘故?” 温贵妃说:“是一位故人......是苏木山告诉我,若想让二皇子有一分生机,那就最好别去胡思乱想。” “苏木山说,若要挽回大错,唯一机会,便是利用徐绩铲除温家,进而挫败徐绩阴谋,铲除西北谋逆势力。” “罪臣听了苏木山的话,借由温暖之手,让温家和被温家所控之人尽快暴露......可我那时候,依然心存侥幸。” 张汤问:“苏木山还跟你说什么了?” 温贵妃回答:“他说,该坐牢的时候去坐牢,该认罪的时候就认罪,你或许不能免死,但二皇子终究不会被你所累。” 张汤说:“我再替陛下问一遍,到底有没想过杀他。” 温贵妃坚定回答:“绝无此心。” 二皇子见张汤不回答他的话显然有些急了:“真的没有一点机会吗?” 张汤说:“本来没有,高皇后求情,陛下便给了她一个去处。” 二皇子眼神一喜。 张汤说:“陛下说,去厌吾山吧,开山采石,挖渠引水,带着温家罪不至死的人,在厌吾山为奴,为西北百姓做些实事。” 温贵妃眼眶红了:“罪臣温柔,叩谢陛下天恩。” 与此同时,御书房。 皇帝看向太子李隆势:“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求朕不要杀温柔,还要拉上你母亲一起,朕知道,你是怕隆势真的废了。” 太子俯身回答:“父亲,隆期罪不至死,罚他去北边戍边就已经够了,若他知道母亲一直活着,他便有活下去的希望,若他知母亲必死无疑,或是亲眼见到母亲死去,隆期也就真的废了。” “给隆期一些希望,他就会好好的活着,给温柔一些希望,她也能笃心改错,等着能和隆期再见的那天。” 皇帝说:“因为隆期是你弟弟你就想对温柔法外开恩,如此如何能服众?如何能治国?” 太子回答:“隆期之才,是镇国帅才,杀温柔容易,留隆期难。” 皇帝沉默了好久之后摆了摆手。 “回去吧,朕不杀她,但只要朕在,也不会让他们母子相见了。” 第一千零九十章一切为了陛下 - 天下长宁 - 知白 廷尉府,昭狱。 当张汤再次出现在徐绩面前的时候,徐绩扭过头看向墙都不看张汤。 对于徐绩这样的反应倒是在张汤预料之中,所以这位做了大半辈子副都廷尉的鬼见愁也只是笑笑。 张汤是被廷尉推进来的,他还真是喜欢上了高清澄给他准备的这个轮椅。 这是张汤认为的在他什么之中排第二位的有用的东西。 排第一位的是他的副都廷尉令牌。 “你可不像是个只会生闷气的人。” 张汤摆了摆手示意推他进门的廷尉出去,这间不大的牢房里就只剩下了这两个大半辈子都在作对的老伙计。 “你还没讥讽够?” 徐绩看着墙回了张汤一句。 张汤道:“够了,看你现在这个下场其实我心里也有点不好受。” 徐绩问:“这句话有几分真心?” 张汤:“那是半分都没有的,你是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徐绩:“我不知道才怪。” 他扭过身子面对张汤而坐:“你还想讥讽我什么?” 张汤说:“其实就算什么都不说,只是坐在这看着你受罪我都特别开心。” 徐绩:“前阵子怎么不见你来?” 张汤笑答:“前阵子小辈们还没有什么好消息送回来。” 徐绩心里微微一震。 他知道张汤说的好消息是什么,他最后一层壳是在冀州。 既然张汤说的是好消息,那就说明他在冀州的布局又被人家破掉了? 但是徐绩也不慌。 他知道冀州的局一定会被破掉的,可破掉的局也是在他布局之中。 他想要的不多,只是不想做那个千古罪人。 “这世上了解你的人若陛下排第一,那我肯定能排第二。” 张汤靠在轮椅上,那舒舒服服的样子让徐绩格外厌恶。 大概,就和徐绩在他那间巨大的书房里指点江山的时候张汤看他也很厌恶一样。 张汤说:“你这样的人,明面上的儿子徐胜己肯定不是你最喜欢的。” 这一句话就让徐绩心里的震荡更大了些。 但,如果张汤猜不到这一层的话那也不合理,张汤这个人最厉害的武器其实从来都不是那块牌子,而是他的脑子。 “你在外边有几个孩子我不知道,但徐胜己对你来说却只是一件工具。” 张汤自言自语似的说着,完全不顾及徐绩是什么感受。 他当然不顾及,因为他本就是来刺激徐绩的。 “徐胜己这二十几年的儿子真是给狗当了,他穷尽心思的想立功无非是想给你减免一点罪行,可你这个当爹的是真的狗。” 张汤叹道:“早些年我是真想把那孩子收到廷尉府来,不管怎么说,爹不是他爹,我这个张叔还是他张叔呢。” 徐绩:“胜己有他自己的选择,他走的路与我无关。” 张汤:“你果然是个狗爹。” 徐绩并无表示。 张汤道:“你这些年在天南地北的贪墨收银子,好处全都给外边的私生子了,徐胜己苦苦求索,最终的结局是跟你这狗爹一起死。” 他叹了口气:“摊上你,他上辈子是做了多大的孽?” 徐绩:“你不必在这用胜己来试探我,我的罪行是陛下定的,不是父子关系定的。” 张汤说:“我知道啊,我只是来骂你的,不管你在乎还是不在乎,我骂我的就是了。” 徐绩:“那你骂。” 他就在木床上躺下来,背对着张汤躺着。 张汤说:“你看,你混到最后除了徐胜己之外,你一个垫背的都没拉下水。” “你还想让在冀州的燕山老营那群人陪你一起死,别说他们了,连温柔你都拉不下去。” 徐绩听到这有些不爽了:“温贵妃不死只是因为陛下知道怎么才能拴住二皇子的心罢了。” 张汤:“嘁......” 徐绩道:“温贵妃不死,二皇子不反,温贵妃只要死了,二皇子又没有被处死的大罪在身上,他至多只是被发配到远处去戍边,这仇恨的种子,边关的风雪再大也能发芽。” 张汤:“嘁......” 徐绩:“太子是多聪明的人,留着温贵妃一直在他手里,二皇子就永远不敢翻出风浪来,等将来温贵妃熬不住死了的时候,二皇子大概也没心思也没本事再掀风浪了。” 张汤:“嘁......” 徐绩急了:“你嘁你大爷呢!” 张汤:“果然小人心里人人都是小人。” 徐绩:“嘁......” 张汤道:“太子不想杀温柔,只是不想让二皇子失去母亲也失去活着的意义。” 徐绩:“果然在傻子心里人人都是傻子。” 张汤笑了笑,不反驳。 徐绩道:“太子的心思一点儿都不输于陛下,他可能是前所未有的仁君,可仁君心里,难道真就没有阴暗?” 张汤:“那太子要做一辈子仁君呢?” 徐绩愣了愣,然后哼了一声:“那算他厉害。” 张汤道:“我不是来和你讨论太子殿下和二皇子殿下的,我只是徐胜己那孩子可怜。” 他看着徐绩的眼睛:“你要是真还念着一二分的父子情分,我不需要你招供出来别的什么罪名,你只需要给你儿子证明一下,他只是被你利用。” 徐绩:“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张汤张了张嘴:“操-你-妈。” 徐绩:“你这人怎能如此粗鄙!” 张汤:“你倒是忘了,张某人在跟随陛下之前只是个没读过书的店小二,在你眼里的粗鄙,恰是张某人的本性。” 徐绩不想再说话了。 他和张汤从来都不是一路人,甚至从来都不是一个层面的人。 徐绩平日里也敬佩张汤的头脑和手段,可对于张汤的出身他向来嗤之以鼻。 只是没想到做了半辈子高官的张汤,到这个时候了还以粗鄙出身为傲。 “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张汤道:“你觉得我粗鄙,你自己文雅,可你那文雅是装的,你骨子里是比粗鄙还贱一万倍的贱,我粗鄙,但我骨子里是高过你一万倍的干净。” 徐绩突然叹了口气:“别枉费心机了。” 他躺在那回头看了张汤一眼:“陛下要杀我,还是以当年我的老错杀,他想要一个十恶不赦的徐绩......徐绩不给。” 张汤听到这句话忽然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 徐绩怒了。 张汤说:“有些人机关算尽,可就是忘了最大最大的那件事。” 徐绩:“你说的那最大最大的事是什么?” 张汤说:“最大最大的事就是......天下人听见什么看见什么,不是你说了算的。” 徐绩心里猛的震荡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张汤:“你用了那么多手段,一层一层一圈一圈的给自己洗脱罪名,可告示上怎么写,你洗的掉吗?” 他微微摇头:“我来不是想从你嘴里套什么话,你的罪名怎么定也不是真的就看有没有证据。” “你当初做错的选择是,你觉得陛下不会轻易放过你,现在你做错的选择是,你觉得陛下不能把罪名硬按在你头上。” 徐绩怒道:“没有罪证,凭什么给我定罪!” 张汤回头吩咐一声:“把东西拿进来。” 徐绩立刻就坐不住了,猛然起身看向门口。 他想看看,张汤能拿出来什么东西。 张汤的手下廷尉抬着一口箱子进门,看起来那箱子大的能装下上千斤黄金。 可这箱子里装着的当然不是黄金,而是满满当当的纸。 张汤随手拿起来一份:“这是不问堂的罪证,司马无垢如实供认,这些年他做的事都是受你指使。” 张汤把这份供词放在一边,又拿起来一份:“这是一份来自西蜀道的旧楚余孽的供词,他们联名指认是受你指使。” 张汤再拿起来一份:“这是辽北道一些官员的联名证词,证明当初连夕雾的死和你有关,他是被你陷害,也替你背锅。” 徐绩的眼睛都红了:“不可能!” 他怒视张汤:“这些供词都是假的!” 张汤笑着点头:“当然都是假的,是我让人用了足足一个月才写出来的。” 徐绩:“你身为廷尉府副都廷尉竟敢造假陷害我?” 张汤:“第一,我已经不是副都廷尉了,第二,你为什么觉得我这样的人做不出造假的事?第三,我的名声比你好多了,我造假了但天下人还是信我的。” 徐绩气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片刻后竟然哇的一声吐了口血。 张汤道:“我刚才也真的只是想看看你还有几分良心,你没有,我就替你有几分。” 他拿起另外一份供词:“这是你亲口供认且已签字画押的供词,你承认你犯下的一切罪行你儿子徐胜己都不知道。” “这些年徐胜己一直都没有归家,对你的事完全不知情,你乞求陛下明察,不能因为你的罪行而连累了无辜的徐胜己。” 张汤指了指那份供词上的手印和签字。 “我不但可以造假供词,我还可以造假签名,造假手印。” 他看着徐绩的眼睛说:“我张汤又算什么呢?这些东西明日一早的朝会上我就会让人抬过去,我会让满朝文武传阅。” “陛下当然知道这些是假的,可陛下也一样找不出我造假的证据来,就像廷尉府暂时找不到你的罪证一样。” “后天一早,长安城的大街小巷就会贴满告示,你这半生罪恶就会昭然天下,人人都骂你一句畜生!” 张汤笑了。 笑的有些放肆。 “你穷尽心思给自己洗脱罪名又有什么用,徐绩啊徐绩,我这辈子就都在盯着你,我就和你耗上了。” 张汤把那份供词扔进箱子里,徐绩已经完全按捺不住了,他扑过去要抢,却被两名廷尉死死拦住。 张汤说:“徐绩可以是罪人,张汤也可以是罪人。” 他还说:“但你我这个罪人可不一样,首先你得死在我前边,其次千古骂名你也得在我前边。” 他让手下廷尉推动轮椅。 “我在这件牢间里待的时间足够久了,我出门就会有人问我怎么样?我会笑呵呵的告诉他们说,你全都招认了。” 张汤笑着出门而去:“你真以为我还有心思和你这样的畜生聊闲天?我只是需要在这间屋子里待够时间。” 徐绩哇的一声又吐出来一口血:“张汤!你也一定会不得好死!” 张汤说:“不得好死没关系,进了阴曹地府那条路怎么走有你在前边给我探路呢。” 他回头一笑:“咱俩都不得好死,可我心里痛快,我死的痛快,那就不算不得好死了。” 推着张汤的廷尉忍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 他问:“张公,这些......明日一早真的要送到朝堂上?” 张汤瞥了他一眼。 过了一会儿后张汤吩咐道:“我刚才出门的时候好像注意到了,我轮椅上有一条绳子好像掉了。” 手下人问:“现在要去找吗?” 张汤摇头:“不急......” 他让人把他推到树荫下。 “给我泡壶茶来。” 张汤靠坐在那:“有谁会唱淮扬小调儿?” 大概一刻之后,有人急匆匆的跑过来:“张公,可是不好了,徐绩......徐绩畏罪上吊了!” 张汤:“可是不好了你笑的那么大声?” 他的亲信手下压不住的笑:“可这事是真的不好了啊,他怎么会上吊呢?” 张汤:“怪可惜的。” 他示意手下人:“推我进宫,我得去跟陛下请罪。” “对了,算计着我到宫里了再把徐绩放下来。” 张汤出了廷尉府大院上马车,马车里,曹猎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成了?” 曹猎问。 张汤点了点头。 曹猎:“你是真不怕陛下骂你。” 张汤:“没办法......徐绩再怎么罪大恶极也是陛下旧臣,十个人里边有八个骂徐绩就会有两个骂陛下对老臣不仁慈。” “这个世上的人心是没法全都满足的,一定会有人说陛下杀徐绩是因为记恨徐绩,一定会骂陛下心肠狠。” 他说:“徐绩畏罪自杀好过陛下下旨杀他,至于他死后的罪名怎么定那是以后的事,我不准陛下的名声有一点不好。” 他说:“我这半生只做对了一件事。” 他目光灼灼:“廷尉军......一切为了陛下。” 曹猎:“那他要是没自杀呢?” 张汤:“他会挂上去的,挂上去就是自杀。” 第一千零九十一章来壶酒 - 天下长宁 - 知白 曹猎靠坐在马车里,看着张汤那种如释重负的表情心里有些感慨。 作为第一代廷尉府都廷尉,其实张汤从来都没有认可过都廷尉的身份,甚至从来都没有认可过廷尉府。 这种话说出去可能没有人相信,就算是说一百次说一万次,就算是揪着别人的耳朵说,也不会有人相信。 那可是张汤,那可是廷尉府的鬼见愁! 他不认可自己副都廷尉身份?他不认可廷尉府? 是的,他不认可。 张汤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是副都廷尉,只要他还在廷尉府一天廷尉府也就不是廷尉府。 在张汤心中只认可一个身份。 他是当初最早最老的那批廷尉军。 廷尉进是高皇后一手创建,在那个纷杂混乱的时代,在那些刀山火海的岁月,廷尉军从组建开始就始终只有一个使命。 一切为了陛下。 也许以后的廷尉府会是一个纯粹的秉公执法的衙门。 但张汤不是,只要他活着他就不是这样的人。 曹猎很敬佩张汤这样的人,因为张汤是一个极致的人。 一个极致了几十年,那颗心也始终没有变过的人。 要成为张汤这样的人不容易,曹猎走遍大江南北都没有见过第二个张汤。 张汤出身草根,还是草根之中最卑贱的那种。 他是个被收留的店小二,没有掌柜的可怜他,他说不定早早就死于乱世之中。 不过是那从来都不会被人在意的乱世枯骨之一,在茫茫历史之中连一尺黄土的分量都没有。 陛下看重他,所以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报答陛下。 他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大本事,没读过书,没练过武,和陛下身边的其他兄弟们相比,他总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后来高皇后把廷尉军交给张汤,张汤就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 他不允许自己在忠于陛下忠于高皇后的路上有任何绊脚石。 他选择自己服药绝后。 他不想娶妻,因为妻子会成为他的软肋,他不想生子,因为孩子会成为他的破绽。 他只想把自己这一生所有时间所有精力所有一切都用于报答陛下。 曹猎自认为自己永远都达不到张汤那个境界。 所以当有人在私底下议论张汤不过是小人得志的时候,议论张汤只是陛下一条老狗的时候。 曹猎连争论都不会争论,他只是远离能说出这些话的人。 和这些人争论根本没有意义。 曹猎这样一个心高气傲的人,他此生最敬佩的人是陛下,其次便是张汤。 如果要在他心中有一个能值得他尊敬的人排名,唐匹敌都不如张汤排的位置高。 “你一直都在等这一天?” 曹猎像是在问张汤,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张汤靠在马车窗边回答:“我不是一直在等某一天,我是时刻准备着。” 时刻准备着。 这五个字,又给了曹猎巨大的震撼。 他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张汤了,可当张汤说出这五个字的时候他明白过来,自己终究还是低估了这个被人叫了半辈子鬼叫愁也叫了半辈子老狗的人。 时刻准备着。 张汤不仅仅是时刻准备在为陛下做任何事,也时刻准备着为陛下赴死。 似乎是看出来曹猎的想法,张汤笑道:“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会让我觉得自己有点高尚。” 他说:“我从来都不高尚,高尚的人心中是有正邪善恶之分的,我没有,我这样的人永远都不可能高尚。” “如果有一天后世会称赞我这样的人,那也一定不是称赞我这样的人,而是称赞......”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的说出两个字:“忠义。” 是的,他是小心翼翼说出这两个字的。 因为他觉得,由他说出这两个字不太妥当,那样会不会让别人以为他是在自夸,又或者会不会让别人以为,他玷污了忠义这两个字。 其实张汤骨子里是自卑的。 曹猎感觉到了。 一个连忠义二字说出口的时候都小心翼翼成那个样子的人,骨子里怎么可能不是自卑的? 可张汤的自卑是什么? 他自卑的只是到现在为止,他依然觉得自己远远不如陛下的其他兄弟。 “高尚?” 曹猎笑了。 他说:“高尚这个词可真是高尚啊......可这世上多少高尚的人不如你。” 他看了看张汤:“你这样的人如果跟错了人就是酷吏,是恶犬,是灾星,可你跟对了人,所以在你自认不高尚的时候,你何尝不是大宁百姓的福星?” 张汤愣住了。 这几十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是大宁百姓的福星。 “别人喊你老狗。” 曹猎拍了拍张汤的肩膀:“是因为他们永远都不理解,狗从来都不该是骂人的话,因为狗和狗是不一样的。” “被人骂的狗是养不熟的那种狗,这种是极少数,可人们总会记得极少数,而忘了狗代表的一直都是忠诚。” “你知道为什么有些人再骂人的时候总是会说你这条看门狗吗?原因可太简单了......只是因为有这条看门狗在,他就进不去。” 张汤:“你他妈的......可真会夸人。” 曹猎道:“凑合听吧,你现在更该想想一会儿怎么面对陛下。” 张汤:“不必想。” 曹猎看了张汤一样。 张汤道:“我只要告诉陛下徐绩死了,陛下又怎么可能想不到徐绩是我杀的。” 他闭上眼睛:“徐绩死了......陛下不杀我,我大概也活不了多久了。” 曹猎心中巨震!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浪荡了大半生的曹老板有些想哭。 与此同时,太子殿下回到了东宫。 他回来的时候,曌蕤先生还在书房里等他。 见到太子的那一刻,曌蕤先开口问:“徐绩的事差不多有个了结了?” 太子嗯了一声:“我没有问陛下,可想着也该到了有个了结的时候了。” 曌蕤叹了口气。 太子问:“先生为何叹息?” 曌蕤说:“有些心疼张汤。” 太子一怔,片刻后就反应过来:“张公他......” 曌蕤道:“给徐绩定罪之前,张汤必杀徐绩,他是不会允许陛下背负杀功臣之名的。” 他看向太子:“张汤这后半生用了二十年死死盯着徐绩,徐绩一死,张汤心里的那口气也就散了,大概......命不久矣。” 太子的表情有些僵硬,慢慢的,他的眼神里也开始弥漫出悲伤。 曌蕤说:“殿下有时间可去看看他。” 太子点头:“如先生所料不错的话张公一会儿就要进宫见陛下了,我稍后就去。” 曌蕤:“还是不要现在去,打扰了陛下和张汤的相处,他们......” 他想说,陛下和张汤能单独相处的机会,以后也不多了。 可这句话过于残酷,以他心性都不能随随便便说出口。 太子扶着桌子坐下,一时之间,如他这样心性沉稳坚定的人也生出一种透彻心扉的悲怆。 其实太子和张汤并不算多熟悉。 如果非要说有多熟悉,只是他从小就知道陛下身边有张汤这样一个人。 他小时候甚至害怕看到张汤。 不知道为什么,在他才几岁的时候每次看到张汤心里都怕的打鼓一样。 张汤的脸太白了,白的像是鬼,像是偷生在人间的厉鬼。 小时候他不懂为什么这个人看着那么吓人,后来才明白张汤不是鬼,只是张汤代表陛下,代表人间,和鬼打了太久的交道。 也许就是因为张汤太过阴森,所以到后来太子都有些刻意的在避免和张汤见面。 刚才曌蕤先生说出张汤命不久矣这四个字的时候,太子心口剧痛。 他可能没想过但又一直都觉得,在陛下所有老兄弟们之中,自己最疏远的是张汤,张汤如果离开,和其他人相比,应该是悲伤最轻的。 可是到了这一刻的太子才明白,自己心中对张汤是那么敬重。 “明日吧。” 曌蕤先生说:“殿下明日可去探望张汤,顺便,代我向张汤说一声......我与他虽不相识,但始终敬重他为人。” 太子说:“那明日先生与我一同去?” 曌蕤摇头:“殿下,你和张汤是老熟人,他也知道自己使命结束的时候生命也大概快结束了,所以在人生这个时候,他是不喜欢也不愿意被陌生人打扰的。” 太子点头:“是。” 曌蕤说:“我想不出如何为他续命,也许陛下想的出。” 太子不知道说些什么,眼神里的悲伤越来越浓。 因为他也想不出。 这些年张汤能成为鬼见愁,完全是在透支他的生命。 他给自己吃药的那一刻起,他的身体就遭受到了几乎不能治愈的重创。 做副都廷尉这些年,张汤哪有一天睡过踏实觉?他甚至没有一天睡的时间足够久。 “今日不去打扰他和陛下相见。” 太子说:“明日我再去找......张叔。” 张汤到未央宫门口的时候下车,他如同以往一样,每次在进宫见陛下之前,都要仔仔细细的整理自己的衣服。 他要让自己看起来一丝不苟,他觉得那是对陛下的尊重,也是对陛下信任他的尊重。 几十年来,不管他身居什么样的位置,他从来都没有心态轻飘的时候。 有些时候他这种刻板甚至会让他和陛下之间的关系,都显得不那么亲近。 不像是夏侯琢他们那样,只要不在其他臣子面前,总是能和陛下开开玩笑,甚至还会动手动脚的,如年少时候一样打闹。 张汤刻板到自己也不喜欢,可他始终坚守这他自己都不喜欢的刻板。 其实他也很想很想如夏侯琢他们一样,能和陛下那么轻松的相处。 他再一次站直了身子,再一次整理好衣服,再一次深吸一口气,再一次朝着他心中那座圣殿走去。 可是这一次他没能走到那座圣殿。 他没有倒下去,是因为陛下在未央宫门口等他了。 陛下当然算准了张汤回来,他们不仅仅是君臣,还是知己。 “曹老板,借你的车用。” 陛下走过来,一把搂住了张汤的肩膀:“我带你去个地方。” 陛下没有自称朕。 张汤有些茫然:“陛下要带臣去什么地方?” 陛下不说,只是笑笑。 上了马车之后,陛下告诉车夫怎么走,跟着一起去的曹猎都有些茫然。 车子离开了长安城,于一个多时辰之后抵达了长安城北的猎场。 这里是陛下狩猎之地,稍有闲暇的时候,陛下便会到这里来骑射练功,陛下的老兄弟们也喜欢跟着陛下来。 进了猎场之后,张汤一眼就看到山脚下那片绿幽幽的草地上多了一座建筑。 一座不算很起眼,但在张汤心中犹如一座山一样巍峨的建筑。 一家......酒馆。 陛下拉了张汤走到小酒馆门口:“像不像?” 张汤鼻子发酸:“不是像,是一模一样。” 陛下笑了:“那看来我的记性还好着呢,没记错什么,你记性历来比我好,你都说一样那就是真的一样了。” 进了小酒馆,陛下坐下来,张汤也坐下。 陛下看他一眼:“你也坐?” 张汤:“啊?” 陛下说:“在这地方你可不能随随便便陪客人坐着,你得伺候着。” 他吩咐一声:“把围裙给他戴上。” 大内侍卫笑呵呵的上前,帮张汤套上一件崭新的围裙。 陛下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笑了:“挺好,像那个时候的样子。” 张汤鼻子酸着,眼眶红着,低头打量着自己:“哪里像了,腿脚都不利索了。” 陛下:“腿脚不利索也别想推脱。” 他看向张汤:“小二。” 张汤扬起下巴:“在呢!” 陛下:“来壶酒,四凉四热八个菜!” 第一千零九十二章他们都该回来了 - 天下长宁 - 知白 曌蕤先生看起来很平静,他并没有对自己将来会面对什么有任何担忧。 从他来长安,在城墙上和陛下并肩而立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任何担忧了。 “关于我的事其实没那么复杂。” 曌蕤先生说话的语气,和他的表情一样平静。 “我不复杂,复杂的是我父亲。”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可就没那么平静了。 这种语气在绝大部分时候都出现在父母提及孩子的时候,而不是孩子提及父母的时候。 因为,这是一种恨其不争的语气。 太子说:“我听陛下很多次提起过李先生,陛下说,如何对待百姓,其实是李先生对他的影响最大。” 曌蕤说:“在这方面我父亲的思想确实少有人及,陛下从他那里得到些启发,后来所做之事又超越了我的父亲。” 他看向太子:“毕竟我父亲懂得再多也只是在理论层面从未有过实践。” 太子有些遗憾也又有些向往:“如果当初李先生能留下来做大宁第一任宰相的话,一定会很好。” 曌蕤:“不,绝对不会好。” 太子好奇:“为何先生这么评价他?” 曌蕤:“因为他这个人......好吃懒做还好色,他思想无敌但不会实践,因为他根本就实践不了。” “让他做宰相他比谁都贪,让他当官他比谁都懒,他可以告诉你怎么做,但他绝对不会那么做。” “所以他最大的自知之明便在于此,他有一身本事,我小时候觉得他无所不能,到年纪大了更觉得他了不起。” “可他那一身本事全都用来......泡妞了,他说过,这个世上最身心愉悦的事还得是床笫之欢......” 太子有些想捂脸。 陛下确实不止一次说过,天下大才,无人能出李先生其右。 陛下还说过,如果不是当初在四页书院认识了李先生,他也不会明白这天下不是天下而是人的道理。 而且到现在为止,李先生提及的很多理论上的东西陛下都实现不了。 不是陛下没有那个能力而是现在的时代有太大的局限性,比如......废掉帝制。 陛下最牛逼的地方在于,他做了皇帝,但他竟然也觉得废掉帝制更先进也更好。 可在这个时代就注定了不可能废掉帝制,一旦废掉,那天下必然大乱,因为天下人都接受不了废除帝制。 你不想做皇帝,有的是人想做皇帝。 今日你做皇帝,明日我做皇帝?听起来是不是很好? 不,一点都不好,凭他妈什么不是今日我做皇帝明日我还做皇帝? “我父亲这个人,最大的克制就是他知道自己做不到什么所以不去做。” “他有无穷本事无穷精力一样,但他知道自己心志不坚当官必贪甚至当做皇帝必然也必然是个昏君。” “他不想有大作为,甚至不想抛头露面,他一生都在游走,哪里风景好去哪里,玩够了就走。” 曌蕤总结:“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太子疑惑:“打一枪是什么意思?指的是弓箭?还是......” 曌蕤叹了口气:“那是他的口头禅,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是......” 他都有些不好意思提。 好在太子聪明绝顶,马上就明白了。 结合曌蕤先生刚才说他父亲好色那一点,也就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 “原来是那个枪......” 太子又想捂脸了。 曌蕤说:“他也无情,今日和这个女子欢好的时候如恩爱夫妻一样,明日一转脸就走了,一点留恋都没有。” “他这些年也不知道有过多少个女人,也就不知道有多少个孩子,若他真无情也就罢了,偏偏每次还都给孩子留下点东西。” “如契布。” 曌蕤说:“契布也是我父亲的孩子,他如果从未听过什么李先生的故事,从未知道陛下也是李先生弟子,那他大概也不会也会有那么大的野心。” 他微微摇头:“别人家里都是孩子犯了错家里大人去给收拾残局,去擦屁股,我却不同。” 他看向太子:“或许是因为我自幼身子不好的缘故,又或许是他对我母亲确实有远超对别人的喜欢,所以他在我身边久一些。” “我得到他的亲传比别的孩子更多,所以在思想上也就和别人不太一样,等到后来我发现他的孩子们有些不同心思的时候,他又不管......” 曌蕤说:“我就只能出来为他擦屁股。” 太子感慨:“先生也是......操心劳力的儿子命。” 曌蕤:“殿下这话说的......挺好。” 他说:“我在外奔走这些年认识了束休他们,一开始我并不打算和他们有什么交集。” “父亲说过,活在这个世上只要能活好就够了,不必去参与别人的人生不必去牵扯别人的命运。” “我不知道父亲这样想是天生通透还是因为经历过太多才有的感悟,但我做不到。” 他说:“我越是了解束休和连温酒他们,就越是敬佩这些年轻人的思想。” “父亲也曾经说过,治理天下靠的是长者老成,而天下变革,永远都始于青年。” “束休他们都是我父亲给我讲过的故事里的,那样的有血有肉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人。” “我一开始还能冷眼旁观,而后无法不为所动,所以我便和他们走得越发亲近。” 太子点了点头。 关于束休和连温酒方知我他们,太子也很钦佩。 他们出生在一个不完美的家庭,可他们有着完美无瑕的理想和几乎完美无瑕的人生奋斗。 “契布不会是最后一个。” 曌蕤说:“只要我父亲还在,契布就永远都不会是最后一个。” 太子心中有些难以描述出来的感觉。 虽然曌蕤先生从未明言,虽然陛下也从未提及。 可太子能判断出来,那个李先生是一个神奇的能长生不死的人。 也就是仙。 这天下也许只有李先生一个仙,还是一个专注于泡妞的仙。 倒也不只是泡妞。 李先生有无穷手段,他还有无穷岁月,所以他吃的好穿的好,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他追求的可能就只是逍遥自在,不亏欠自己。 他甚至都没有怎么考虑过亏欠不亏欠自己的孩子和女人,也就更别提他考虑不考虑亏欠其他人了。 很自我的一个人。 但这难道不正附和仙的标准? 曌蕤说:“我是到了长安之后才决定留下不走的,因为陛下一眼就看出来我在做什么。” “在长安城的城墙上,我站在陛下身边,陛下说......不必执迷于去做那些事。” “他说,如果李先生的存在是天下人该有的因果,那自然有天下人去解决。” “作为李先生的孩子你想帮他了却那些因果没有问题,可这样做会让你也成为天下人的因果。” 曌蕤看向太子:“要说通透,也许陛下是比我父亲还要通透的人。” 太子嗯了一声,满眼都是骄傲:“那是!” 曌蕤说:“若能人生长久,我不希望是我父亲那样的人,我更希望是陛下那样的人。” 太子说:“我也希望。” 曌蕤:“你和别的皇子,和古往今来的皇子都不一样,别的皇子可不盼着自己父亲在位时间太久了。” 太子:“那是他们没有一个完美的父亲,先生应该能理解,有一个完美的父亲,做儿子的会多累。” “我从懂事开始就明白自己不能做一个废物,所以我从没有一刻清闲,有时候累坏了也会想,我爹要是长生不死该多好,我就能踏踏实实做一个废物了。” 曌蕤叹了口气:“殿下也是一个操心劳力的......做儿子的命。” 太子:“......” 他说:“这世上最大的毒就是安于享受,可这种毒谁不想要?” 曌蕤同意且复述了一遍:“谁不想要?”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发现两人的心离得那么近。 都是一样的命。 “先生就一直留在长安吧。” 太子说:“契布那样的人不会是只有一个,但先生这样的人可能只有一个,你去解决那些小问题是浪费了大才,留在长安,能解决的是天下大事。” 曌蕤点头:“陛下在我初到长安的时候就说了,所以我一直都没走。” 太子有些好奇,因为他忽然想起来一个人:“那个叫姜虹的小孩儿?” 曌蕤说:“殿下想问的是银面人?” 太子点头。 曌蕤说:“银面人最早不是我的人,是契布的人。” 太子明白了:“所以先生的人混了进去。” 曌蕤说:“姜虹担心叶无坷他们会怀疑我。” 太子:“可先生从来都没有离开过长安,银面人在漠北暴露出来的事自然和先生无关。” 曌蕤:“姜虹也担心他的哥哥弟弟们。” 太子心里一震。 曌蕤说:“他在叶无坷回来之后假扮银面人,是想替其他人遮掩。” 太子想了想,说出了一个名字:“谢东廷。” 曌蕤不得不佩服太子的智慧。 “是,有谢东廷。” 曌蕤说:“这些年,束休和连温酒他们始终都在为了让大宁更大的隐患早些暴露出来而奔走,他们就像是阳光的另外一面。” 太子很喜欢曌蕤的这个说法。 阳光的另外一面,不是阴暗,只是另外一种颜色的阳光。 “以前我和殿下说过,不管是多好的盛世,到了巅峰之后就自然要衰退,还是因为那个原因......最大的毒是享受。” “当天下安定,百姓富足,万国来朝,这个时候就必然要走下坡路了,能解决的办法不多。” 太子说:“先生说过,杀人才能推迟。” 曌蕤说:“不杀人的话,当官的就不怕,只有每隔一些年就来一次大的,当官的才能有敬畏。” “即便如此,也不可能人人都有敬畏,可要维系一个盛世,有七成的官员心存敬畏就够了。” “束休他们的理想就是去做那个阴暗面的阳光,把那些妖魔鬼怪都照出来,促使这样的大的变革出现。” 太子:“但束休遇到了更大的一束光。” 那束光就是叶无坷。 所以束休在意识到他的作用不如叶无坷大之后,就选择留下来照顾叶无坷的阿爷。 咱家的孩子,有人要挑起江山大事,那就有人要照顾家庭。 束休做出了他的选择,他曾经对叶无坷说过......我终将不朽。 现在,他将这不朽转移到了叶无坷身上,而他甘愿平凡。 “让他们都回来吧。” 太子看向曌蕤先生,语气格外的认真:“都回长安来,他们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成为了阳光,已经可以在阳光能照到的地方......照耀更多人。” 曌蕤点头:“我给他们写信。” 此时曌蕤忍不住问了太子一个问题。 “那......徐胜己呢?” 太子说:“徐胜己怎么了?” 曌蕤:“他会被牵连吗?” 太子说:“先生应该是了解张公的。” 曌蕤想了想,笑了:“是啊,父有罪而子不知则子无罪......徐胜己又什么都不知道,知道徐绩犯了错的不是他,是徐绩的其他孩子。” 父有罪而子不知则子无罪,那父有罪而子知且同流合污呢? 那当然是父子同罪。 太子说:“徐胜己未必是徐胜己,可以是李胜己王胜己赵胜己,但徐绩在外边的那些子嗣,一定姓徐。” 第一千零九十三章好事将近 - 天下长宁 - 知白 冀州。 叶无坷现在身上还有两个官职,辽北道府卸任之后,他还是鸿胪寺卿,也是廷尉府的千办。 其实很多人都知道叶无坷已经不可能再回廷尉府任职了。 他身上保留着一个千办的职位,更多时候像是一种荣誉。 荣誉这种事向来都是相对的。 他保留着廷尉府千办是他的荣誉,他保留着廷尉府千办也是廷尉府的荣誉。 目前谁也看不出陛下会让他去哪儿,是暂时休息还是又火速派到下一个地方去任职。 叶无坷就好像是一个能工巧匠造出来的木头人,上满了发条之后就一直在干活。 他从离开无事村算起到现在也没有真正的休息过,短短几年时间几乎已经走遍了大江南北。 陛下没有明确的旨意,也没有让叶无坷急着归京。 所以叶无坷就在冀州暂时停下来,他想看看这个吴撼吾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虽然他和高清澄对吴撼吾扮演什么角色已有猜测,可这个人绝非那么肤浅简单。 叶无坷更好奇的是吴婶儿那么善良的一个人,怎么能有这样恶毒狠厉的孙子。 等审问了几天之后叶无坷才明白,这样的人和是谁的孙子没有关系。 吴撼吾有一种天生的恶,不管他是什么身份这种恶都不会消失。 他在生活之中一直扮演着一个至纯至孝的人,一个读书到有些刻板的人。 他不善言辞,不喜交流,和街坊四邻保持着礼貌客气但就是不亲近。 但街坊四邻对他的评价都不低,或许是百善孝为先这句话对一个人的判断确实影响巨大。 此时此刻在牢间里,吴撼吾依然没有一点醒悟之心。 他甚至没有害怕。 有的人在被抓住之后会不停的忏悔,痛苦流泪,这种人骨子里也是恶的,但他们怕死。 他们的悔改是在怕死之下的表演。 吴撼吾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他不悔改也不怕死。 刑罚对于他来说没有意义,他甚至在接受廷尉府刑罚的时候能从头到尾一声不吭。 当他受到肉身折磨的时候他甚至还有些......兴奋。 所以连对他执行刑罚的廷尉都觉得有点恶心。 这样的人,叶无坷是不大愿意让高清澄一直接触的。 所以作为名副其实的千办大人,叶无坷又暂时肩负起了审问吴撼吾的重任。 对于这个人很多人都好奇,所以在审问他的时候曹懒等人也都在场。 大概连曹懒都觉得,很难在另外一个人身上还能看到这么极致纯粹的恶。 “不必麻烦了。” 吴撼吾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伤口,对于鲜血他好像有一种近乎于变态的喜欢。 不管是别人流血还是他自己流血,他都会一直盯着看。 “我就算不承认一切罪名,但我承认的那些也足以让我死上几百次。” 他抬头看向叶无坷:“你不必费尽心机的想问我什么,你把罪名列一个单子出来照着念,我愿意认下的我会点头,我不愿意认下的我会不回应。” 叶无坷忽然发现了一个真相。 当一个人恶到这么纯粹的时候,好像也是没有什么破绽可言的。 “算了。” 就在吴撼吾说完刚才的话之后他又摇了摇头:“你们也查不明白,在我家厨房的米缸下边有一个密室。” “密室被我毁掉了,但也只是填死,你把我家厨房拆了,地基挖开,里边的东西应该还能挖出来。” “在里边找到两个账本之后你就明白这些年我做了些什么......所以今天你就省省吧。” 他说:“如果你觉得我这样是对抗审问,是桀骜不驯,那你可以让廷尉继续对我用刑。” 叶无坷微微皱眉。 吴撼吾道:“人人都是罪人,人人都是审判者,所以人杀人,总是能找到合理的解释。” 他看着叶无坷笑:“你是以审判者的身份再审判我,而我杀人的时候也是以审判者的身份在审判他们。” 他似乎还有点期盼,期盼着叶无坷据理反驳他。 比如,叶无坷说过说你残害的那些女子她们有什么罪? 他马上就会把他杀害那些女子的经过详细说出来,再剖析那些女人的心理。 可叶无坷不说,不问,只是看着他变态一样的自言自语。 所以吴撼吾有些遗憾:“你是名满天下的叶千办,你难道真的什么都不想问?” 叶无坷这次回答了。 他说:“想问来着,可是怕你恶心到我。” 吴撼吾笑了:“果然是这样。” 叶无坷:“你这样的人,连招供都可能把自己说兴奋了,所以我不打算给你这个机会。” 吴撼吾一脸的无趣:“那可真是太遗憾了,其实你听听也挺好的。” 见叶无坷又不说话了,吴撼吾有些艰难的抬起手指向门外:“你不问,我知道你是想尽快结案,你想尽快给长安城里那个大人物找一个替死鬼。” “你和所有人都一样,不能让天下人看清楚那坐在宰相高位上的人才是真的魔鬼,你们只需要一个魔鬼,不是徐绩就好。” 叶无坷道:“这你倒是想错了,你认为你可以替徐绩顶罪?” 吴撼吾:“难道你们不是这么想的?难道徐绩不是这么安排的?我也是在被你们抓住之前才醒悟,我这些年的顺风顺水不过是徐绩送来的风水罢了。” “徐绩必定早早就明白剑阁阁主在我手里,没有他的话剑阁的人也不会这么多年对阁主下落不闻不问。” “他确实比我聪明,这一点我一定要承认,所以我想去长安,一是见见陛下,二是见见徐绩。” 叶无坷:“陛下你见不到了,徐绩你一定会见到。” 吴撼吾:“你们胆子这么小?连皇帝都不敢让我见到?” 叶无坷:“徐绩你也不是活着能见到。” 吴撼吾:“你什么意思?” 叶无坷道:“徐绩该是什么罪就一定是什么罪,按天下民心未必需要他自己认罪。” 吴撼吾懂了。 “如此说来我倒是反应有些大了啊。” 吴撼吾说:“看来人真的不能冲动,一冲动就会犯错,老太太死的时候我醒悟到自己是别人的挡箭牌,马上就想带着她去长安......” 他摇摇头:“不去好了,不去的话你们一时半会儿还发现不了我。” 叶无坷:“说的在理。” 吴撼吾:“你倒是有点特别,你看起来对我没有那么大恨意。” 叶无坷:“可能是因为我看的比较长远。” 吴撼吾:“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无坷:“因为你是个死人了。” 吴撼吾笑了:“我以为像你这样的正义使者,在抓到我这样的罪恶之徒后,总得有一番慷慨陈词才对。” 叶无坷:“小说里的事怎么能当真,一般抓住你这样的哪有心思慷慨陈词,都是能抽空打一顿就打一顿,能尽快判决就尽快判决。” 吴撼吾:“和我想的不一样,我还准备好怎么和你们辩论了呢。” 叶无坷:“那你确实想的不少。” 吴撼吾:“我现在可以说一下我准备怎么辩驳你们吗?” 叶无坷摇头:“不想听。” 吴撼吾:“你应该听,我觉得对于人性我剖析的还算深刻。” 叶无坷:“剖你的时候我自己领悟吧。” 他问:“对了,刚才打你的时候你好像有点兴奋?” 吴撼吾:“抱歉啊,不想被你看出来的,可忍不住,说兴奋不准确,是爽,你大概不能理解,也感受不到这有多爽。” 他笑呵呵的对叶无坷说道:“就像你说的,打得越狠我越爽,打的人越多我越爽,我还愿意被人看着我爽。” “叶千办要不要试试?你只要能感受一次,以后你就会迷恋这种感觉。” 叶无坷:“我就不试了,但你好事将近。” 吴撼吾:“我?好事将近?” 他问叶无坷:“怎么说?” 叶无坷:“你在挨打的时候都能兴奋,打你的人越多你越兴奋,我都这么说了,你还不明白?” 吴撼吾笑了:“那我可真是要谢谢你。” 叶无坷起身:“到时候见。” 说完拉门走了出去。 吴撼吾在他身后喊:“有空的话再来找我聊聊,每个人都该有发表对这个世界看法的权利,每个人也都该有对这个世界留下遗言的权利。” 叶无坷:“等你兴奋的时候说。” 回了一句话的时候,叶无坷已经走到院子里了。 曹懒他们此前就有些恶心的受不了,出门在院子里等着叶无坷呢。 他看向叶无坷:“这种人没有什么审问的必要了,在他身上浪费时间都是一件恶心事。” 方弃拙:“他提到他祖母的时候怎么能一点愧疚都没有?” 几个人对视一眼,话题到这就戛然而止。 他们连议论这个人都不想议论了,提到这个名字好像嘴都脏了。 出门之前曹懒问叶无坷:“你答应他什么了?听起来他很高兴。” 叶无坷:“让他高兴的事。” 回到住处,叶无坷看到高清澄正在院子里练功。 她好像也已经有很久没有这么踏踏实实的练功了,自从做了都廷尉后她的时间比以前更不够用。 “朵公主已经回长安了?” 叶无坷问。 高清澄点了点头:“一早我送他们出城,这会儿应该已经在百里之外了。” 叶无坷:“小辫儿他......” 高清澄:“朵公主带他一起回长安,他在长安会恢复的更好些。” 叶无坷嗯了一声。 高清澄问:“你和小辫儿关系很好很好?” 叶无坷:“如果有一个朋友,他觉得自己会被爹娘打死也愿意为你冒险,那你怎么能和他不好呢?” 高清澄说:“他爹娘是不会打死他的。” 叶无坷:“那你是没见过他爹娘。” 高清澄笑了笑。 叶无坷突然侧头看向高清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高清澄:“就简单的意思。” 叶无坷:“我觉得一点儿都不简单。” 高清澄:“等你回长安看到他好没好的时候,你问他自己。” 叶无坷眼睛眯起来:“此处有疑问。” 高清澄笑着摇了摇头。 “吴撼吾怎么说?” 她问。 叶无坷明显觉得高清澄是在转移话题。 但他还是认真回答了高清澄的话:“我已经不在乎他怎么说了,但我打算给他一个惊喜。” 这个惊喜很快就到了。 从第二天开始,冀州城里的大街小巷就贴满了告示。 关于吴撼吾的罪行很快就传扬出去,冀州城内人人都知道了。 这样一个十恶不赦的人,每个人说起来都恨的牙根儿痒痒。 几天后,冀州城内敲锣打鼓。 官府请百姓们有空的都到冀州城南那大片空地上来,官府的人说要在这公审吴撼吾。 有空的确实都来了。 这里聚集的人可能超过了十万,密密麻麻的根本看不到头。 然后。 没有公审。 只有宣判。 官府宣读了吴撼吾的所有罪名,然后宣判他就在今日凌迟。 在至少十万人面前被凌迟。 一开始人们还害怕看到这种场面,可后来就不一样了。 吴撼吾这种恶人,被割下来一片肉就引来百姓们一阵欢呼。 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叶无坷站在近处看着吴撼吾那几乎都要裂开的眼神,用吴撼吾的语气问了他一声。 “爽吗?” 第一千零九十四章开个房吧 - 天下长宁 - 知白 冀州。 高清澄和叶无坷两人并肩在这座已有两千年历史的大城内缓步走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像是穿梭在他们身边的时间长河。 “来往这么多地方,好像只有冀州这一带的老人们最喜欢晒太阳。” 叶无坷眼睛里看到的,似乎永远都和绝大多数人看到的不一样。 冀州城里很干净,很多老人会在临街的地方一坐就是半天。 他们会追寻着阳光,在太阳最炽烈的时候他们也不惧怕。 他们会在院墙旁,会在大树下,会在他们认为舒适的任何地方,三三五五的聚在一起。 大部分时候甚至没有交谈,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看着这个世界。 其实冀州城内如今大部分人都不是本地人了。 楚末时候连年恶战冀州十室九空,如今生活在这的人来自天南地北。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冀州之后很多人没用多久就变成了地地道道的冀州人。 从南方来的人,从东北来的人,从京畿道来的人,很多人都毫无阻滞的变成了冀州人。 他们也习惯了盖起高墙,习惯了问候一声吃了吗。 “突然想去那座燕山老营看看。”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听说,那些燕山老营的人回到燕山,他们也会像这些老人一样,在强跟下坐着,一坐就是半天。” 高清澄说:“我们总是揣测老人们心里想什么,然后按照自己思考的去孝敬,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好像从来都很少去问他们想要什么。” 叶无坷:“因为他们嘴硬,他们心里有千百种想要的东西可只要你问了,得到的答案永远都是......什么都不缺,别乱花钱。” 高清澄说:“也对。” 叶无坷:“将来我们俩一定不会这样。” 高清澄:“给个理由?” 叶无坷:“我们俩的时间更多的应该在被窝里。” 这突如其来的答案,让高清澄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你刚才说的是老人。” 叶无坷:“我们老了也在被窝里。” 高清澄深吸一口气:“老了在被窝里干嘛?数白头发吗?” 叶无坷:“年轻的时候在被窝里做什么,老了也在被窝里做什么!” 高清澄:“那你很强了。” 叶无坷哈哈大笑。 高清澄说:“我打算等案子结束之后就和陛下请辞。” 叶无坷:“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高清澄:“你别瞎打算。” 叶无坷:“为何厚此薄彼?” 高清澄:“得有一个赚钱养家。” 叶无坷想了想,感觉很合理。 他说:“凭我的手艺就算不做官也能赚钱养家。” 高清澄:“真这么想?” 叶无坷:“主要是做官好几年了,也没怎么见过俸禄。” 这次轮到高清澄哈哈大笑了。 叶无坷:“我回长安后见了陛下,怎么也得和他算算到底应该给我多少钱了。” 高清澄:“咱不算,咱去算了就是欠他的。” 叶无坷:“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只是有一点点不要脸。” 高清澄:“但说无妨。” 叶无坷:“咱们成亲了就天天往宫里跑,去吃皇后娘娘,谁叫她男人不给咱发俸禄。” 高清澄:“那你很强了。” 叶无坷不是那么了解高皇后,所以也就不是那么理解高清澄为什么说他那你很强了。 夏侯大将军每次回长安的时候,按理说都有和陛下说不完的话。 可是每到饭点马上就走,多一刻都不来留的。 小叶子如果知道这一点的话,就不会想出这么个办法来。 叶无坷问:“我很强了?比你第一次说的我很强了还厉害吗?” 高清澄:“何止是比老头儿拉着老太太钻被窝厉害,你简直比老头儿拉着老头儿钻被窝都厉害。” 叶无坷:“你最近是不是看什么闲书了?” 高清澄:“没有!” 叶无坷:“不是很相信。” 高清澄:“清者自清!” 叶无坷:“很少见你这么没底气。” 高清澄背着手加快脚步:“咱们还要走多远才能吃到你说的驴肉火烧?” 叶无坷:“不是你说的吗?” 高清澄:“?” 她放慢脚步:“好像走过了。” 叶无坷点了十个驴肉火烧,两碗驴肉汤,两个凉菜。 掌柜端上来的时候忍不住问了一句:“两位应该是吃不完吧?” 叶无坷:“我俩饭量大。” 高清澄:“嗯!” 然后她吃俩叶无坷吃了八个。 “你是不是要去北境?” 高清澄吃晚饭在擦嘴的时候,貌似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叶无坷:“要去。” 高清澄:“所以你都准备好了?” 叶无坷:“准备好了。” 他看向高清澄:“此前没有和你商量我就做了决定,是我的错。” 高清澄:“你都想好了就好。” 叶无坷说:“能想到的大概都想到了,连我身上不能有官职的事都想到了。” 高清澄点了点头。 叶无坷要去祸害黑武人,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要和黑武人打交道。 那个叫珈逻的女人或许真的是想利用叶无坷的能力帮她稳住局面,当然也可能是真想杀叶无坷泄愤。 如果叶无坷身上还有大宁官职,那他一旦不慎落在黑武人手里就会成为敌人手里的筹码。 “我回长安后想和陛下谈一谈。” 叶无坷说:“暂时卸掉身上所有官职,以白身去北边和黑武人周旋。” 他眼神里有些歉疚:“只是这次去北境时间多久就不好说了。” 高清澄:“放弃高官厚禄也要去北边和黑武人周旋,全凭一股热爱,我打算拿这事和陛下去谈判。” 叶无坷问:“谈什么?” 高清澄:“万一你死在北边了,我就是你的未亡人,这几年陛下欠你的俸禄啊,嘉奖啊,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咱得跟他要。” 叶无坷:“好算计!” 高清澄:“咱家又不是什么大门大户,论财富在大宁连前三都没排出去,所以咱得算计好,老人们说,吃不穷花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 叶无坷:“连前三都没排出去是什么狗屁话?你自己听听像话吗?” 高清澄:“就,实话。” 叶无坷:“勉强没排出在前三之外那日子过的可确实是太苦了。” 高清澄:“我从小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几岁就不得不在廷尉府打工来补贴家用,家里有个什么都不管的母亲,有个整日游手好闲的父亲,老一辈还在棋盘山监狱里关着劳动改造,一把年纪了还要养猪。” 叶无坷:“真是苦。” 高清澄:“所以算计不到怎么行?” 叶无坷:“娶妻如你,心满意足。” 高清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叶无坷:“不生气?” 高清澄:“生气啊,我觉得你这种不和我商量就做决定的行为很恶劣啊,按流程应该是不理你的。” “可是你我本来相聚的时间就不多,若在这不多的时间里不理你我是亏了的,毕竟我也想亲亲抱抱什么的。” “等你不在家的时候吧,我在严重的警告你我要不理你了。” 叶无坷:“我不去了。” 高清澄:“男人啊,总是口是心非。” 叶无坷:“真不去了。” 高清澄:“一边口是心非一边信誓旦旦。” 叶无坷:“......” 高清澄问:“这就词穷了?” 叶无坷说:“余百岁说如果你不听话就要教训你。” 高清澄:“余百岁告诉你怎么具体实施了吗?” 叶无坷:“开头我就提了啊。” 高清澄:“哪句?” 叶无坷:“被窝。” 高清澄愣了一下,然后起身:“走啊。” 叶无坷:“去哪儿?” 高清澄:“难道驴肉火烧店里有被窝吗!” 叶无坷噌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俩人刚出门就都变得有些扭捏起来,看起来大大方方且一切无惧的高清澄突然就迷路了,别说找不到有被窝的地方,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了。 叶无坷倒是一双贼眼四处踅摸,可是看到客栈了他举起手指过去的时候高清澄就假装没看见。 就在俩人在大街上又溜达了足足一个时辰,高清澄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的时候。 余百岁和曹懒来了。 “你俩真能逛。” 余百岁一边喘气一边埋怨:“好不容易有空单独相处了,不找个地方卿卿我我居然来遛大街!” 叶无坷:“不是你想的那样。” 余百岁:“嗯?” 高清澄:“就是你想的那样。” 余百岁:“嗯?!!!!!” 他敏锐的察觉到了有问题。 曹懒没察觉到。 曹懒说:“刚刚收到从长安城来的急报,打听了好久才知道你俩竟然已经走了这么远。” 高清澄和叶无坷这才醒悟过来,他们俩竟然忘了最重要的事。 他们俩出门,暗中可是有不少人跟着保护的。 真要是去了客栈。 高清澄深吸一口气,心说这事传回长安她如何向爹娘解释? 说叶无坷买了一条能发光的裤衩子,非要拉她去客栈里看看? “长安急报。” 曹懒说:“徐绩畏罪自杀了。” 他本以为叶无坷和高清澄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震惊,可他却发现俩人听完后一点反应都没有。 曹懒:“你们俩......一点都不吃惊?” 叶无坷明显心不在焉:“不能乱吃。” 高清澄也明显心不在焉:“是啊,不能乱吃。” 曹懒:“你们在说什么?” 余百岁:“你们说的乱吃惊和我们理解的吃惊是不是不是一回事?” 曹懒:“啊?” 叶无坷:“咳咳,我们的意思是,徐绩畏罪自杀我们想到了,所以这种事不值得吃惊。” 高清澄扭头看向别处:“嗯!” 曹懒:“陛下倒是没有旨意,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让我们尽快回长安。” 余百岁叹了口气:“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太子殿下也不是一直那么懂事。” 曹懒:“何处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余百岁朝着那俩努了努嘴:“明显咱们来的时候不对。” 曹懒总算理解了:“唔......其实也不是那么急。” 余百岁:“当然不是那么急,今天出发和明天出发没有一点区别。” 曹懒:“明天出发和后天出发其实一点区别都没有。” 余百岁:“那他很厉害了。” 曹懒:“你他妈闭嘴......” 拉着余百岁就走了。 余百岁一步三回头:“师父啊,别忘了徒儿教你的,俗话说徒弟把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你个人,你要好好发挥啊。” 曹懒:“那不是师父把徒弟领进门吗?” 余百岁:“我不教他,他能找着门才怪呢!” 曹懒:“你最好说的是门。” 高清澄和叶无坷当然没有听到那俩货说了些什么。 此时两人巧不巧的就站在一家客栈门口。 就有些莫名其妙的尴尬了。 高清澄理了理发丝:“现在我们要去哪儿?” 叶无坷:“我......要说我买了一条会发光的裤衩子你信吗?” 第一千零九十五章重新认识一下 - 天下长宁 - 知白 这世间最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一对年轻人,最终还是败了。 一个败给了矜持,一个败给了心虚。 若叶无坷脸皮再厚一些,高清澄应该也不会拒绝。 可他又觉得这种事不该如此随意,在他心目之中这种美好时刻就该留在大婚之际。 单纯的少年啊,哪里能明白大婚那天他根本就不可能有空钻被窝。 当然,如果曹懒和余百岁没有出现的话,他们两个可能真的会用一种比发光裤头还要蹩脚的理由走进客栈。 正因为曹懒和余百岁来了,所以他们两个若真的彻夜不归,那这件事,经过余百岁那个大嘴巴就能传到四海八荒去。 叶无坷觉得自己可以不要脸,但不能不管高清澄的清白。 再怎么两情相悦,在这样一个时代下女孩子的清白比什么都重要。 偷偷的可以,被人知道的不行。 所以在余百岁和曹懒回到府衙之后不久,他俩也溜溜达达回来了。 余百岁在看到他们两个的时候都愣了,下一反应是:“你也这么快?我可没让你学这个啊。” 叶无坷:“滚......” 曹懒给了余百岁一个眼神,余百岁才醒悟到这种事当然不能被人知道。 可他这种性子,一边是尊重叶无坷尊重高清澄,一边是觉得年轻人情到浓时就不该有所桎梏。 反正他从来都不会被世俗眼光所桎梏。 “明早出发?” 余百岁问。 叶无坷点了点头:“明早出发。” 余百岁:“你们要不出去溜达,我可要去溜达了。” 曹懒:“你又要去哪儿?” 余百岁:“下次来冀州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打算去吃一些地方美食。” 单纯的叶无坷啊,马上就把他们刚才吃的驴火店位置说了一下。 余百岁的回答是:“我不爱吃那个,我去吃个鸡。” 曹懒看了看天色,这大中午的。 余百岁看懂了曹懒的眼神所以一脸嫌弃:“你肯定没想好事。” 曹懒:“你想了?” 余百岁:“我是真的去吃个鸡。” 曹懒:“我也去。” 余百岁:“你去做什么!” 曹懒:“我也爱吃鸡。” 俩人就这么没羞没臊的出门去了,完全不理会那一对纯情少男少女的心思。 “有时候不要脸一点也挺好的。” 叶无坷轻叹一声:“咱俩就是太要脸了。” 高清澄背着手走了:“我是装的,你是怂,咱们两个可不一样。” 叶无坷:“你......怎么能如此直接。” 高清澄:“因为现在不用装了。” 叶无坷:“要不咱们......” 高清澄:“人生啊,哪有那么多要不,那么多如果,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唉......无事小怂,下次见。” 叶无坷:“士可杀不可辱!” 高清澄:“好的无事小怂。” 叶无坷快步跟上去:“这种事怎么能乱起外号呢?传扬出去我无事村第一猛男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高清澄:“好的无事小怂。” 叶无坷:“......”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启程赶往长安,冀州的案子已经不需要他们这些人都留在这查办。 秦焆阳就比较倒霉了,他刚从辽北赶到冀州就被叶无坷留下来督办冀州案件。 其实接下来的事交给其他人办也好些,毕竟涉及的都是燕山老营的人。 案子都不算复杂,只是一些小事,和吴撼吾的牵连并不深远。 如果高清澄还在这的话,以她的身份更难应对。 秦焆阳就不一样了。 不是他留下有多合适,是他官小没办法得听命令...... 一路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回到长安的时候天气都已经转凉。 叶无坷在初春到了辽北道,回长安的时候冬天的模样都格外清晰起来。 叶无坷第一次感受长安冬天的时候,总觉得这座天下第一繁华的大城在冬天比大慈悲山还要肃杀。 这次再回到长安的时候这种肃杀感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回到大慈悲山一样的亲切。 他越来越喜欢长安,他想着可能是因为自己在这座城里也有了和他对大慈悲山一样割舍不断的东西。 回到长安的第一件事,叶无坷并没有急着去见陛下。 他到长安就打听小辫儿在哪儿修养,可是问了一圈竟然没有人知道。 小辫儿是朵公主带回长安的,外边的人不知道那最大的可能就是朵公主直接把人带进宫去了。 想到有宫里的御医给小辫儿诊治,叶无坷也松了口气。 他学过医术,而且颇有天赋,可他知道,术业有专攻这句话有多重的意义。 大半生都专攻医术的宫内御医,要比他厉害的多了。 高清澄也没有先去见陛下,而是先去见皇后。 这是很正常的事,毕竟她身份确实有些特殊。 朵公主不在长安的时候,她和皇后的亲闺女没什么区别。 等高清澄到了后宫才知道皇后居然不在,说是去了城北御园狩猎场。 高清澄又一路赶去御园,一进园子就看到了远处山脚下那里新建的一座小酒馆。 少女有玲珑心,在看到那座建筑的时候心里就松了一下。 她在路上始终都没敢和叶无坷提及张汤的事,但她也知道叶无坷也是在小心翼翼的避免和她谈论那亦师亦友的老人。 从几岁开始就在廷尉府卷牍库里长大的少女,对张汤的感情又怎么可能仅仅是师徒? 有些时候,张汤扮演的甚至是她父亲的角色。 叶无坷和高清澄都清楚,徐绩的事一了,张汤心里那股劲儿就松了。 张汤那样的人,心里的劲儿松开的时候可能也就到了大限将至的时候。 一座小酒馆,便是人间续命灵丹。 高清澄对陛下佩服到了极致,然后醒悟到,这天下间能医张汤的人,从来都只有陛下一人。 进了小酒馆的那一刻,高清澄的眼睛骤然睁大。 因为她看到了,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看到的场景。 朵公主和高皇后两个人竟然喝多了,这一对母女勾肩搭背的坐在那划拳...... 这种场面,也许只能在这个地方才可能看到了。 在外人眼中高皇后绝对具有母仪天下气场的人,雍容华贵典雅美貌。 在外人眼中朵公主是仙子一样的人,不食人间烟火。 这样的两个人,怎么会勾肩搭背的在划拳...... 见到高清澄进门,高皇后微醺之下眼睛明亮起来:“呀,小橘子回来啦,来来来,你来尝尝张汤自己钻研出来的果酒。” 她指了指柜台那边。 高清澄顺着皇后的指点看过去,又愣了。 张汤站在柜台后边正在调酒,穿着一身奇奇怪怪的服装,好像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一样。 张汤笑道:“这是上次太子殿下和曌蕤先生来的时候,蕤先生说他父亲曾经设计过这样的衣服,不是长袍大袖的穿着干活比较灵活。” 他穿着一件白色内衬,衣领和大宁主流服装完全不同,最主要的是,还戴着个红色的领结。 高清澄感觉世界错乱了。 这个地方,好像是在大宁世界之内的一个结界。 结界内是另一个世界。 “你在......做什么?” 高清澄问张汤。 张汤回答:“调酒,这也是蕤先生教我的,他说把不同的酒按照不同的比例混合在一起,喝起来就有不同的风味和感觉。” 高清澄看向高皇后:“我以为你给皇后和朵公主下药了。” 朵公主喝得脸色微红,一摆手:“谁能给我下药,一般都是我给自己下药。” 高皇后招呼高清澄在身边坐下,她亲手给高清澄倒了一杯酒:“尝尝。” 高清澄端起来闻了闻,确实有一股淡淡的果香。 张汤:“第一杯免费品尝,第二杯半价。” 高清澄:“这也是蕤先生教你的?” 张汤:“对!” 另外一边,叶无坷进宫之后就在御书房门口等着,御书房里一大群重臣正在和陛下商量朝廷改制的事,陛下大概也不知道他妻子和女儿在小酒馆已经喝大了。 只等了片刻,大太监冯元衣就从屋子里笑呵呵出来:“陛下请明堂进去。” 叶无坷抱拳致谢,跟着冯元衣进门。 这个年轻人才一进去,就看到满屋子的文武重臣纷纷起身。 少年一阵恍惚。 他都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如此被人敬重。 皇帝斜靠在窗口,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自己踅摸个地方坐。” 叶无坷在没有离开无事村之前,怎么都不可能想到大宁皇帝和朝廷重臣议事会是这么个风格。 像是一大群同村人在闲聊是的,瓜子花生嗑了一地。 “既然你回来了,咱们就把议题换换。” 皇帝说:“小叶子回来了,小橘子也回来了,橘子和叶子好像天生就是那么般配是的。” 他看向朝臣们:“回头日子定下来,你们就要商量商量怎么随礼了。” 一群人都笑起来。 这倒是把叶无坷搞的特别不好意思:“不急不急不急,大家先攒攒也是可以的,毕竟咱们都在陛下身边做事,不攒攒也不好凑够随礼钱。” 皇帝:“?” 满朝文武,此时才知道少年有多勇敢。 所以每个人都由衷的钦佩叶无坷,跟着陛下做事这么多年就好像谁月月能领到俸禄似的。 跟着陛下他们商量了好一会儿朝廷改制的事,皇帝看了看天色:“都回家吃饭吧,朕不留你们。” 他招了招手:“小叶子跟朕来,朕带你去看你想看的人。” 君臣二人在宫里一路步行,皇帝一边走一边问:“真打算辞官去北境?” 叶无坷回答:“这次去北境,顺利的话能让黑武再乱十年以上,也能让黑武元气大伤,可也不是一点风险都没有,珈逻必定是存了要抓我做人质的心思。” “我身上有官职在,大宁就必须要救我,因我一人若两国开战,北方又是一片战火,臣不能有此私心。” 皇帝:“你那私心便是公心,真要是有一分私心你也不会去北边。” 他说:“朕没打算让你去。” 叶无坷一愣。 皇帝说:“踏踏实实在长安准备大婚,你所筹谋的事真让关外月先去操持。” 叶无坷:“关尚书智谋一流和他不会武功。” 皇帝:“朕操心就是了,你操心操心你自己。” 他回头看了看叶无坷:“难道还让小橘子一直等着?” 说着话的时候走到地方,正是太医院。 见皇帝到了,太医院的人纷纷行礼。 皇帝问:“人怎么样?” 有太医回答:“恢复的极好,已在后院散步了。” 皇帝笑了,带着叶无坷到了后院,叶无坷一眼就看到小辫儿被人扶着正在散步,而扶着小辫儿的人,竟是......大将军唐匹敌! 皇帝说:“去吧,重新认识一下,朕指的不是你的大伯,朕指的是......你的堂兄。” 叶无坷的眼睛骤然睁大,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停了。 第一千零九十六章你也有啊 - 天下长宁 - 知白 “我一直都好奇为什么村子里的小孩儿都喜欢坐在墙头上往远处看。” 小辫儿此时坐在墙头上,还是坐在皇宫的墙头上。 他好像找到答案了。 叶无坷说:“你问过我,我也回答过你。” 小辫儿说:“是啊,我问过你,你也回答过我,你说小孩子喜欢坐在墙头上往远处张望,是因为看得远。” 这好像是一句废话。 可是小辫儿现在才体会到这句废话之中蕴含的智慧。 “小孩子坐在墙头上能看得远,可站在高山上看的更远,为什么他们更喜欢坐在墙头上呢?” 小辫儿说:“因为高山上有他们不确定的危险,可墙头里边就是家,有危险,一翻身就回到家里了。” 叶无坷:“我知道你是想告诉我什么大道理,比如家永远都是最安全的地方之类的大道理。” 并肩坐在墙头上的叶无坷侧头看了看小辫儿:“可小孩子爬墙头张望,难道不是在看娘回来了没有?” 小辫儿笑了。 他说:“你从小就比我会讲大道理,我一直都说不过你。” 叶无坷:“总得占一头。” 小辫儿问:“什么意思?” 叶无坷:“打又打不过,再说不过你那就没天理了。” 小辫儿说:“你看那边的人急急忙忙的跑过来,眼神里满是关切,这难道不就像是小孩子爬墙头看着娘回来没有,娘回来了,急匆匆往回跑唯恐孩子摔着了一样?” 叶无坷:“嗯。” 下边跑过来的大内侍卫:“那他妈的是谁啊!下来!” 小辫儿撇了撇嘴:“果然不能随便爬别人家墙头。” 叶无坷扶着他从高墙跳下去,大内侍卫看到是他也就不多追问什么了。 扶着小辫儿往回走的时候,叶无坷问:“我好像一直都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到无事村的。” 小辫儿:“因为一直有人告诉你我是在无事村出生的。” 他说:“反正你三四岁之前又没有记忆。” 叶无坷:“那时候你也才七八岁。” 小辫儿:“七八岁就懂事了。” 叶无坷:“对不起。” 小辫儿愣住:“为什么说对不起?” 叶无坷:“是我让你过了十几年没有爹娘在身边的日子。” 小辫儿愣了好一会儿又好一会儿,然后笑:“别煽情,我他妈会中计。” 叶无坷:“当初我大伯是怎么说服你的?” 小辫儿:“他就问了我一句想当大哥吗。” 叶无坷:“这是什么计谋?” 小辫儿说:“因为我有个大哥,从我记事起就一直揍我的大哥,我爹告诉我说,当大哥是可以打弟弟的。” 叶无坷:“你满心欢喜的到无事村当大哥的时候,发现我这个弟弟真没法揍,别说揍,碰一下就嗝屁,实在是太容易死了。” 小辫儿:“可当大哥的,从来都不会真的想把弟弟打死,我也是后来才明白这个道理的,小时候只记住了大哥揍我。” 他看向叶无坷:“后来明白,大哥打我也不是因为他就喜欢打我,而是因为对于不听话的孩子总得有个人下得去手。” 他说:“大哥打弟弟是为了不让弟弟作死,我到无事村的时候就明白,我这个大哥来这,也是为了不让你死。” “虽然后来差一点让你死了......但那时候我也做好了死的准备,还想着黄泉路上你我结伴就不孤单,哈哈哈哈。” 叶无坷揉了揉鼻子装作轻松:“可是你还是上当了。” 小辫儿:“我不觉得是上当了。” 叶无坷:“你就是上当了。” 小辫儿:“为什么非要说我上当了?我又不后悔去无事村。” 叶无坷:“你再不后悔也是上当了。” 小辫儿:“合理解释。” 叶无坷:“因为你永远也当不了大哥,你最多是个二哥。” 小辫儿脚步停住,好像整个人都傻在那儿了。 他茫然的看向叶无坷:“这么粗浅?” 叶无坷:“可你十几年也没醒悟到。” 小辫儿仰天:“怪不得我爹在让人把我送去无事村之前说,你要时时刻刻记住,大哥不好当。” 他说:“我以为他想告诉我做大哥的要有责任有担当,我没想到是这个啊......” 叶无坷第一次在小辫儿脸上看到悲愤。 叶无坷笑了:“这次回家你看到大大哥了?” 小辫儿摇头:“没,我去无事村之后不久他就离开家了,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我问了我爹,我爹说他也不知道。” 叶无坷:“他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大大哥不让他告诉你。” 小辫儿嗯了一声:“是啊,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说:“大哥不想让他告诉我,也许是不想让我担心,唐家的人都听我爹的话,不入仕,不领兵,可没说不能当兵。” “夏侯大将军的孩子夏侯拒错就去了北疆,在北疆默默无闻的当了很多年的兵,甚至,没有人知道他是夏侯大将军的儿子。” 叶无坷说:“如果我们不是在冀州遇到他的话,我们谁又能知道夏侯大将军的儿子竟然那么默默无闻。” 他说:“大伯的儿子,应该会比夏侯大将军的儿子得到的教育更严苛。” 小辫儿心里酸酸的:“我去了无事村之后,家里就他一个人当儿子,我爹那种性子,委屈应该都让他自己吃了。” 叶无坷:“一会儿我和你一起去问问大伯。” 小辫儿:“他是不会说的,如果他想说就轮不到我们去问第二次。” 他笑了笑:“这么说倒是应该羡慕你,你有蒜头这个亲大哥,还有我这个想当大哥想了十几年原来是二哥的假大哥。” 叶无坷:“只是因为我,你缺失了十几年的人生。” 小辫儿:“又煽情?” 叶无坷:“只是......” 小辫儿抬起手揉了揉叶无坷的脑袋,有些用力。 “你是当弟弟的,你就应该有这个觉悟啊......当弟弟的人就该被偏爱,不该是父母偏爱,就该是有兄长偏爱。” 他揉着叶无坷的脑袋说:“所以这些话就不要再说了。” 叶无坷:“好,那就不说了。” 他一边走一边思考:“可是你都已经回到大伯身边了,大伯为什么还是不愿意告诉你?唐家的孩子,不该是连这个都接受不了的。” 小辫儿:“我爹大概觉得我能想到,所以懒得说。” 叶无坷:“大伯应该不是那样的人,他是一个有什么就会说什么的人。” 小辫儿:“应该是吧,可我......记不清了。” 叶无坷心里酸楚酸楚的。 他从小就没有什么父亲的印象,他对父亲所有的感觉都是模糊的。 他以为在无事村里只有他和蒜头是这样的感觉,此时才明白小辫儿承受的比他更多。 他的父亲是不要他了,可小辫儿的父亲要他啊。 “我爹让我去无事村......” 小辫儿笑着说:“其实想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他也是当大哥的。” 叶无坷心里一震。 是啊,好像他们一直都忽略了这件事。 唐匹敌也是当大哥的,虽然唐安臣不是他的亲弟弟,可是当唐匹敌离开草原之后,是唐安臣在草原上照顾着那位老人。 当唐匹敌离开家去闯荡天下,去肩挑拯救天下之大任的时候,唐安臣在家里也肩负起来家庭的重任。 所以当唐安臣出事之后,心里最痛的那个人一直都是大将军唐匹敌。 想到这,叶无坷的心里又是一阵酸楚。 可大将军唐匹敌从来都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他只是默默做着他这个当大哥的也是当大伯的该做的事。 “你说的应该没错。” 就在这时候小辫儿忽然醒悟到了什么似的,可能是因为他想到了父亲也是当大哥的所以醒悟到了。 他说:“父亲不告诉我,只能是因为他觉得我就该知道的。” 然后他自言自语:“是啊,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叶无坷跟着恍惚了一下。 好像很多事,很多熟悉又陌生的事一下子涌上心头。 他说:“我记得大慈悲山里一直有一个让进山的猎人们歇脚的木屋,从我可以上山开始就记得有。” 小辫儿:“是啊,一直有。” 叶无坷:“可是我们从来都没有见过是谁住在那儿,村子里的人都说,那个木屋是村子里的猎户一起建起来的。” 小辫儿:“是啊,一直都这么说。” 叶无坷:“可是我们每次进山路过那个木屋歇脚的时候,里边总是什么东西都有,吃的喝的都齐全。” 小辫儿:“是啊,一直都那么齐全。” 叶无坷:“但我们上山之前,也不记得谁还上过山的。” 小辫儿:“但我们从来都想过,直到今天。” 叶无坷:“阿爷说,大慈悲山里是有两头人熊的,有一头是我们爷仨杀死的,进山的那天,我们也确实看到雪地上有两头熊的脚印。” 小辫儿:“阿爷还提醒村子里的人,说杀死了一头熊,另一头熊一定会报仇的,让大家都小心些。” 叶无坷:“可是后来一直都没有见过另外一头熊。” 小辫儿:“阿爷你们三个猎了那头人熊,做了两件皮袄。” 叶无坷:“你也有一件。” 小辫儿:“是啊......我也有一件,我问过无事村的爹娘,这件皮袄哪里来的,爹娘说姜头蒜头有的你也要有,是他们从镇子上买来的。” 叶无坷:“我见过的,后来我们两个聊天的时候你还说,一定是有一个了不起的高手猎了那头人熊。” 小辫儿:“巧合的是这件皮袄还被我爹娘买到了。” 他喃喃自语:“你有的我也有。”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 两个人对视着,然后同一时间猛然回身。 这时候他们才注意到刚才喊他们两个从墙头下来的,那个大内侍卫一直都在后边慢慢的跟着。 看起来大概二十几岁年纪,皮肤黝黑黝黑的,那应该是常年都风吹日晒才有的皮肤。 大内侍卫好像不该有这样粗粝的皮肤。 他刚才在喊两个人的时候,是看到叶无坷下来才装作才认出来叶无坷所以没追究。 可他不应该是在看到叶无坷下来的时候才认出来吧。 也正是两个人同时转身看向那个大内侍卫的时候,仔细看,才辨认出那身衣服并不合体。 肤色黝黑,看着很质朴的大内侍卫笑呵呵走到俩人面前。 像是犹豫了片刻,但还是伸出手在小辫儿的头顶揉了揉。 有些用力。 “你是去无事村当大哥的,当的不错。” 这个家伙眼神亮亮的,亮的好像夜空之中最璀璨的星星。 他说:“可你是有大哥的。” 别人有的,你也有。 第一千零九十七章是这个命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回家了。 他好像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回家了,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阿爷了。 也许早早就已经得到了他要回长安的消息,也许家里人早早的就开始做各种准备。 可是没有人去迎接他,当然不是不爱他了,而是知道他刚回长安一定还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办。 要进宫,要见陛下,要汇报各种各样的公务。 家是什么样子的? 就是你到家门口的时候,还没进门就闻到了饭菜香。 门开着,灯亮着,人在等你。 进了门的叶无坷脸上就出现一种真真正正的笑容,一种他在外边的时候几乎不可能出现的......傻笑。 他第一个看到的束休。 这个当初对叶无坷说出我终将不朽的家伙,腰上系着一条围裙的样子还真是陌生可又有那么点熟悉。 看到叶无坷进门,束休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只是看了一眼,然后就随便说了一句。 “洗手,吃饭。” 叶无坷才不管,什么洗手不洗手的,一步过去,伸手从盘子里捏了一块肉放进嘴里。 束休还没开口,大奎二奎三奎四奎大妹二妹全都伸手了,那一盘菜瞬间就没了一半。 束休一瞪眼:“都洗手去!” 这群无事村悍匪一哄而散。 束休刚要往屋走,看到了手已经伸到了一半儿的高清澄。 束休愣了一下,然后扭过头不看高清澄但把盘子伸到了高清澄面前。 高清澄有些不好意思了,是捏一块肉呢还是不捏? 扭着头的束休悄悄转了转盘子方向,把有肉的位置转到高清澄面前。 吃饭的时候叶无坷给阿爷倒酒,给师父倒酒。 师父苗新秀看起来很开心但不是那么开心,倒也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他的那个此生挚爱也被廷尉府抓进去了。 所以叶无坷给他倒酒的时候搂了搂他肩膀,说没事没事,将来我孝敬阿爷一样孝敬你。 师父笑了。 阿爷撇嘴。 阿爷说你还傻笑呢,你知道个屁啊,他打小儿就觉得最大的孝敬就是等我死了给我多买俩纸人。 苗新秀说行啊行啊,纸人也行啊。 叶无坷想了想说师父要不咱先不谈纸人的事,我把余百岁给你介绍一下? 苗新秀说为什么呢? 然后他想起来了,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说:“咱俩单聊,一会儿单聊。” 吃了饭,喝了酒,伺候着阿爷洗了脚,叶无坷拎着一壶酒出门在台阶上坐下来,因为高清澄在这坐着看月亮。 他把酒壶递给高清澄,高清澄接过来后放在自己的另一侧。 她不喝,也不给叶无坷喝。 叶无坷说:“我只是今天有点伤感。” 高清澄说:“我只是今天看到了喝酒的坏处。” 俩人对视一眼,谁也没能理解对方的感悟。 看吧,哪怕是两颗心如此接近的人,还是不能理解对方的悲喜...... 高清澄还不知道叶无坷为什么伤感,因为她只是知道小辫儿是谁,从来都不知道大将军唐匹敌的长子也在无事村,且一直都独居在大慈悲山上。 那是多苦寒孤独的地方,可那里足够高,站在那,当哥哥的就能看到弟弟住的地方,看到弟弟每天进进出出。 叶无坷还不知道高清澄在小酒馆里看到了什么,让他想也想不出来高皇后和朵公主勾肩搭背喝大酒是什么样子。 毕竟这个天下之内,能把母女关系处成姐们儿的也着实不多。 “为什么伤感?” 高清澄问。 叶无坷把唐匹敌两个儿子都在无事村的事告诉了高清澄。 听完之后,高清澄把酒壶递给叶无坷:“可以喝一小口。” 叶无坷喝了一大口,高清澄接过酒壶也喝了一大口。 叶无坷看着天上明月说:“如果他们两个不是去了无事村,他们的成就该有多好?” 高清澄说:“像大慈悲山一样高。” 叶无坷点头:“那是我曾经,现在,将来,所见的,最高的一座山了。” 那是一座山,可又不仅仅是一座山。 当年叶无坷他们祖孙三人合力才能杀死一头熊王的时候,唐家大哥独自一人就能猎杀另外一头。 那个时候他比叶无坷又能大多少? 这样的人从军的话,最起码成就在叶扶摇之上。 哪怕他们兄弟二人隐姓埋名,如夏侯拒错一样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士兵干起。 没有家族荣耀的光照,没有父亲身份的帮扶。 那他们两个现在也早已是将军身份了。 夏侯拒错回来时候那一身将军甲,和他父亲没有一丁点关系。 直到他升任将军的时候,给他发下将军甲的那位边军三品大将军也不知道他是夏侯琢的儿子。 “唐家的孩子是不会有人做官的。” 高清澄看着月亮说:“大将军的家训也是一座大山。” 她侧头看向叶无坷:“可你和你大哥,大将军的看法就不一样。” 叶无坷:“可大将军的看法也不都是对的。” 他说:“那么出色的人如果能做官的话,对于大宁江山来说是大幸事。” 高清澄:“我们心中的对错,不能评价给别人的选择。” 她说:“尤其是,我们敬畏的高尚在他们的身上。” 叶无坷点头。 是啊,他们已经是一座山了。 少年小辫儿,不,少年唐去甲在答应了父亲去大慈悲的时候,他就是一座山了。 少年唐去鳞在选择默默的跟着弟弟去大慈悲山,且在大慈悲山上独住的时候他也是一座山了。 而他们的父亲,在告诫家人不许入仕的那一刻,更是一座这人间至高无上的山了。 这样的家风之下,唐家的人可能会在别人眼中浪费着他们的才华和天赋。 可在他们自己眼中,他们行得正坐得端无愧于心亦无愧于天地。 “明天我要去去大伯家里。” 叶无坷说:“我却不知道该带什么礼物。” 高清澄:“带个侄儿媳妇就够了。” 叶无坷笑了。 高清澄也笑。 两个人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比天生的星辰还要璀璨。 屋子里,扶着阿爷躺下后束休给阿爷把被子盖好:“入冬了,被子换了厚的,盖着会有些沉,要是睡着不舒服你就叫我,我就起来训你。” 阿爷说:“你现在比姜头嘴都碎。” 束休:“他拿什么和我比?” 束休嘴角一扬:“上次街坊四邻比试针线活,大大小小的一群女人谁是我对手?” 阿爷:“你牛,你多牛,你那么牛怎么没从哪大大小小的一群女人里找个媳妇儿回来?” 束休:“她们的针线活儿连我都比不过,凭什么嫁给我?” 阿爷:“......” 阿爷:“姜头孩子都能跑了,你和蒜头估计着还打光棍呢。” 束休:“睡你的觉吧,能让你抱上重孙子就得了呗,你管是什么头呢。” 他吹熄了烛火,走出阿爷房间的时候,看到了他挂在墙上的那把剑,还有一杆枪。 只是看了一眼,他便拎上桌子上的酒壶走向门口。 那剑,那枪,早就在墙上了。 他也在台阶坐下:“什么时候走?” 叶无坷:“嗯?去哪儿?” 束休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举起酒壶干了一口。 叶无坷叹道:“以你的智慧在家哄老头儿确实有点委屈了。” 束休:“你那是放屁,你以为应付那老头儿容易?他在无事村也这么花心的吗?一把年纪了,最近三个月失恋了三次!” 叶无坷:“为啥失恋?!” 束休:“你难道不应该谴责他的行为?” 叶无坷:“我八卦,我更想知道他失恋是谁甩了谁。” 束休:“都是单恋。” 叶无坷:“那没劲......” 高清澄刚刚提起的精神,也有点下去了。 “都是单恋,怪不得阿爷有个无事小怂的孙子,原来根在呢。” 束休眼神亮了:“展开说说?” 高清澄:“展不开。” 束休:“那就别说他小怂了,你也没好到哪儿去。” 高清澄抬头望月。 叶无坷说:“知道都瞒不住你们,可不知道你们个个都贼精贼精的。” 他拿起酒壶喝了一口。 “陛下说,黑武的事暂时交给关外月去处理,关尚书在外交上比我优秀的多,在头脑上比我灵活的多,可他不能打。” 束休点了点头:“关大人的事我听说过一些,那是当年在西域和诸国谈判的时候能骂死几个的厉害人物。” 他喝了口酒:“可黑武人不是西域人。” 束休看向叶无坷:“所以你打算偷偷去?” 叶无坷:“是啊,偷偷去,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我现在种下了种子,可我也不知道是瓜还是豆。” “关尚书在谈判桌上无敌,陛下也一定会安排很多高手在暗中保护,打起来有人保护,跑起来有人帮助,可终究不如我这样能打能跑的。” 他看向束休:“问你件事。” 束休:“什么?” 叶无坷:“上次我们去过的疏勒,把地方选在那儿怎么样?” 束休想了想,点头:“可以,疏勒上次被打的半残,对大宁已经怕到骨子里,也是漠北第一批宣誓向大宁效忠的小国。” “疏勒距离北境边关也不是很远,而且在疏勒四周都有向大宁称臣的国家,真有事,进退都有路。” 他看向高清澄:“郡主应该比我更了解现在的疏勒。” 高清澄:“当初在疏勒建了贸易市场之后,我们就安排了驻军,只是后来因为疏勒人首鼠两端,大宁把贸易市场从疏勒转走之后,驻军就没了。” 她想了想后说道:“距离疏勒最近的是漠北都护府在北境设立的哨所,不过驻军应该不会超过百人。” 叶无坷道:“虽然大宁特设的贸易市场搬走了,但很多生意人还是习惯了在疏勒做交易。” “黑武人也会混在这些商队里,采买从明面上买不到的大宁货品,在疏勒和黑武人见面最方便。” 高清澄点头,叶无坷的判断没错。 束休也点头。 他说:“我明天去见见徐胜己,我们在疏勒那边应该还有几个自己人在。” 叶无坷笑了:“这次我是真的打算一个人去,请你的朋友在远处接应我一下就好,又是我就跑,跑了有人接......美哉。” 束休:“你想把黑武祸害成什么样?非要去?” 叶无坷:“大宁未来几十年内最大的敌人还是黑武,而现在黑武需要和大宁在一场交战之中获胜且是大胜才能重振士气。” “哪怕黑武其实更应该修养,珈逻也不会不打这一仗,打了,矛盾在外,不打,矛盾在内。” “我需要让珈逻坐不稳皇位,还要逼着她打这一仗且要打输,最好因此而导致黑武内乱......” “我需要黑武有至少三年的内战。” 他看向束休:“黑武有三年内战,大宁就有三十年发展,三十年后,打不打是大宁说了算了。”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高清澄:“我肯定是你的,但我现在还不能全是你的。” 他再次看向天空。 “我这种人,应该算蠢吧。” 喃喃自语的年轻人,眼神里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的是他的纯善。 这纯善,不是单指的对谁。 “我记得三奎哥说过一句话,村子是大家的,人人都只顾自己的话,哪里还有村子?可村子其实也用不到人人都只想着村子,这个世上九成九的人只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够了。” “剩下那百分之一的人......手拎着,肩挑着,拖着,拉着,拽着,推着,护着......他们是这个命,是干这个的。” 第一千零九十八章疏勒小国 - 天下长宁 - 知白 疏勒是个小国,一个在夹缝里求生存的小国。 可是疏勒人并不聪明,他们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在夹缝里求生存。 疏勒人可能没有看过这个世界有多大,所以他们错误的认为两个超级大国都想争取到疏勒是因为疏勒重要。 所以疏勒人开始了在两个超级大国之间的左右摇摆,反复横跳。 当大宁展现出善意,且已经在疏勒打造了一座能与草原和漠北诸国建立往来的贸易之城后,疏勒人觉得大宁这是被绑上了,不管怎么样大宁也不会脱钩了。 于是疏勒人开始猖狂起来,他们先是想要提高征税。 然后又暗中联合黑武人,准备吃下大宁在漠北建造的这座用于沟通诸国的纽带之城。 禅宗大会是一个变故。 对于疏勒人来说是一场巨大的变故。 对于叶无坷来说也是,他在这真正认识到了一个能成为朋友但永远也不会成为朋友的人......大和尚向问。 向,有一点朝外,问,有一点朝内。 叶无坷是在向问大和尚死去之后才逐渐明白,大和尚为什么叫向问。 自从漠北之战后,疏勒的贸易之城已经彻底失去了意义。 原本草原诸部和那些亲向黑武的小国因为无法和大宁直接交易,所以大规模的进入疏勒采买。 这带给了疏勒巨大的财富,也是导致疏勒人飘起来的缘故之一。 疏勒人以为这是诸国诸部离不开他们,而不是离不开大宁。 在草原俯首,漠北臣服之后,这座贸易之城瞬间就跌入谷底。 草原人和漠北诸国可以直接与大宁做生意了,这让疏勒一下子断绝了八成以上的收入来源。 一下子,疏勒从漠北诸国之中最富裕的小国变成了穷国。 这让一部分疏勒人有所醒悟,知道了他们自己的分量。 这也让一部分疏勒人对大宁充满仇恨,觉得是大宁害了他们。 经常背叛别人的人,永远都不会觉得是自己错了。 他们有一套属于他们的正义体系。 疏勒人会觉得,你今天给我了明天不给了,那当然是你错了。 在中原很早之前就有这样的故事,且不是虚构的故事。 有人见大街上的乞丐可怜,于是每天都会施舍给乞丐食物。 乞丐一开始对这样的好人感恩戴德,可是时间久了也就习以为常。 有一天好人没有再来给乞丐送吃的,乞丐怒了。 他找到好人家里,发现好人已经过世了,好人的孩子正在操办丧事。 乞丐大怒,说难道因为人死了就可以不给我送吃的了? 疏勒人就是那个乞丐,但大宁绝对不会是那个好人。 叶无坷之所以选择疏勒和黑武人暗中来往的地方,是因为这里情况最为复杂。 草原人和漠北诸国都可以和大宁直接做生意了,但有些不能直接和大宁做生意的小国还要依赖于疏勒。 不是除了疏勒没的选,而是疏勒的地理位置更好。 现在来往疏勒的商队,其实有很大一部分是黑武人的。 黑武的上层社会离不开产自大宁的好东西,比如茶叶,名贵的瓷器,丝绸,这些都是黑武上流社会身份的象征。 黑武人利用买办,在疏勒经过倒手之后买入高价的大宁货物。 他们当然不怕高价,因为他们买到手之后运回黑武会卖的更高。 黑武的上流社会不会在乎价格高了多少,越高,谁能用的起,且是日常用的起,就越是能彰显他们的身份地位。 大宁对外销售的丝绸,卖入草原的价格如果是十两银子一匹,那卖入黑武的价格就可能是二百两。 黑武人选择疏勒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疏勒有一整套能满足黑武人虚荣心的服务。 比如,简单的刺绣。 大宁出产的丝绸上肯定不会刺上专供某某黑武家族的东西,疏勒的小工坊则能提供这样的服务。 这些小工坊里的工匠当然远远没有大宁工匠的手艺,但只是在丝绸上绣出来某个家族的标徽或是姓氏就没问题了。 同样的一件东西,修上某个黑武贵族的姓氏之后,价格又会翻倍的往上涨。 往来疏勒的商人大部分都不是黑武面孔,因为人种的问题,黑武人太好辨认了。 不过随着漠北诸国重新归顺大宁之后,黑武人到疏勒反而比以前简单了。 因为在重新归顺大宁的小国之中不乏和黑武人样貌差不多的种族。 比如漠北之战后向大宁称臣的沙臣国,这个小国有大概一两百万人口,占地面积不大,所以国内就显得异常拥挤。 他们人均土地面积少得可怜,指望着种粮生存很难。 以前的沙臣人,经常做的就是冒充黑武人往来在漠北诸国和草原诸部。 狐假虎威的利用黑武人的影响做生意从中牟利,倒也赚了不少。 因为大宁对黑武人的禁制太多,所以沙臣人也无法靠近大宁疆域。 现在不一样了,沙臣向大宁称臣之后,有了合理合法的往来途径,所以生意比之前还好做了些。 黑武商人在看到这个机会之后便开始了反向操作,以前他们对沙臣人冒充黑武人充满鄙夷深恶痛绝,现在他们冒充沙臣人欢喜雀跃乐此不疲。 但他们即便是假扮成了沙臣人,也不敢真的跑去大宁做生意。 疏勒在一场浩劫之后人口比过去少了一半,这个半个国家都在沙漠里的小国现在只能靠这些生意勉强维持。 对于黑武人冒充沙臣人的举动,对于疏勒人依然暗中勾结黑武人的举动,大宁知道,但并没有什么过度干预。 一是没必要,出兵疏勒劳民伤财得不偿失。 二是大宁也赚,卖给黑武人的普通货物比卖给别人的上等货还要贵几倍。 而且现在疏勒还必须维持用宁钱结算,不然生意就没得做。 这就导致黑武国内的大量白银,高价折算成了大宁制钱后流入大宁。 用铜钱换白银,且是高价兑换,这才是真正的暴利。 如今大宁在草原诸部和漠北诸国推行的宁钱结算已经全面覆盖,黑武人不管和谁做生意都要把黄金白银换成宁钱。 而在各国之内提供换钱服务的钱庄,都是大宁的。 在漠北之战全面取胜之后的一年内,诸国黄金白银的流向就无比统一。 一路向南。 在掌握话语权之后,大宁就能很霸道的制定条款。 大宁不接受诸国制钱与大宁制钱的等价兑换,只接受黄金白银。 当然,黑武以前也是这么干的。 黑武失去了对那边的控制权,但黑武依然是当世第一大国。 黑武对东西两侧和黑武北方还有着绝对控制权,那些小国用的也是黑武制钱结算。 战争是取胜的直接方式,而货币战争的战场规模更大。 以前宁钱在黑市上对黑武制钱的兑换比例是五换一,现在是一换一。 疏勒贸易城的黑市兑换比例更为离谱,黑武制钱兑换宁钱的比例是五换一,彻底的翻转了局面。 要不想让白银流入大宁,黑武商人只能在黑市兑换,可他们付出的代价,比用白银在大宁官方钱庄兑换一点儿也不少。 而且黑市里流通的大宁制钱是有限的,基本上无法满足黑武商人的购买数量。 作为黑武汗皇珈逻的特使,大青叶在半个月之前就已经到了疏勒贸易城。 这里距离疏勒都城没有多远,虽然脏污,无序,可好在是各方面都还算繁华。 叶无坷在从辽北道回长安之前就给珈逻回了一封信,告诉珈逻要在疏勒与她的特使见面。 大青叶也算是临危受命。 黑武国内的矛盾已经到了几乎不可调和的地步,珈逻的位子摇摇欲坠。 如果不尽快发动战争转移国内矛盾,珈逻在位的时间已经可以进入倒计时了。 可珈逻现在又不敢贸然发动战争,因为军队并不全都忠诚于她。 阔可敌金叶叛国之后,珈逻对黑武国内宣称金叶在大宁战死。 她本意是激起黑武人同仇敌忾之心,确实有效,但副作用也大。 因为很多贵族都不得不考虑,珈逻可以逼死金叶那他们的结局又会是什么? 作为特使,大青叶也很清楚为什么汗皇陛下对叶无坷那么在乎。 并不是如传闻之中珈逻已经被叶无坷征服了,所以念念不忘的都是那个男人。 而是因为叶无坷是一条纽带。 珈逻急于在向大宁发动报复战争和与大宁达成某种合作关系之间,找到一条出路。 叶无坷就是这个纽带。 通过和叶无坷来往,得知宁帝的真正意图。 是要打,还是可以暂时放下仇恨谈一谈,给双方一个喘息之机。 所以大青叶也在不断告诉自己,一定要先放下对叶无坷的仇恨。 其实他和叶无坷之间又有什么直接仇恨呢?两个人都没有直接接触过。 还不是因为珈逻虽然并不是那种被男人征服之后就失去自我的女人,可珈逻对叶无坷的感觉也绝对不单纯。 大青叶暗恋珈逻的事,可不是藏的那么好。 随大青叶一起到疏勒贸易城的还有来自剑门的高手,在剑门经过了一场内斗之后,现在剩下的,才是罗森万象的忠诚手下。 疏勒在战后为了讨好大宁,将这座贸易城更名为南心城,为了突出南心城的地位,特意设立了城主。 城主叫颉利律,是现在疏勒可汗的小儿子。 城主的身份,大概可以理解为不受疏勒任何衙门的制约,只听命于可汗一人。 在城主府内,颉利律在大青叶面前也保持着高傲的姿态。 “我需要城主大人满足我三个条件。” 大青叶说:“第一,保障我们所有人的安全,第二,保密,第三,不参与。” 颉利律听到这三个条件就笑了:“那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大青叶:“我会给城主足够丰厚的酬劳。” 颉利律:“我缺钱吗?” 大青叶也笑了:“城主是不是认为现在黑武的铁骑打不到疏勒了?” 这么明显的威胁,以前能把疏勒人直接吓尿。 可现在,颉利律一脸淡然:“在南心城再往南大概七十里的地方有大宁的哨所,黑武铁骑来得快还是大宁战兵来的快?” 大青叶:“那座哨所里好像加起来也没有一百人。” 颉利律:“一百人死了,大宁会派来多少人?” 大青叶沉默了很久,然后问:“那城主想要的是什么?” 颉利律:“不管黑武与大宁谈妥了什么条件,双方必须保证所有交易在疏勒进行,且,双方都要向疏勒纳税。” 他说:“这是最基本的条件之一,另外一个最基本的条件是,从双方谈判成功之后开始......” 颉利律看向大青叶:“疏勒就必须得到黑武和大宁的双方保护,不管任何一个国家向疏勒宣战,黑武大宁两国都必须出兵救援。” “简单来说,疏勒被谁打了,黑武和大宁都要共同出兵帮疏勒打回去,疏勒想打谁了,黑武和大宁也要出兵帮疏勒打过去。” 他好像很自信:“我想,除了疏勒之外,现在也没有什么别的地方敢承担这个纽带作用了。” 大青叶:“你和宁人谈吧,如果宁人答应了,黑武也可以答应。” 颉利律笑了,他端起酒杯:“预祝特使和宁人谈判顺利。” 大青叶:“我想知道的是,若宁人不答应呢?” 颉利律微微昂起下巴:“疏勒可以是一张谈判桌,也可以是一把出鞘剑!” 大青叶鼓掌了,啪啪啪啪的。 第一千零九十九章向漠北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一直看起来规模在二三百人的商队沿着沙漠边缘一路向北,他们的目标正是疏勒南心城。 这支商队一共有二十几辆大车,商队的伙计有一百多人,为了安全,他们还特意雇佣了一支数十人的镖局队伍。 这是这个南方商人第一次走漠北的贸易路线,所以内心难免忐忑不安。 他押上了几乎全部身家,要把这批货送到南心城转卖给漠北人。 之所以选择这条路而不是往大宁北边的贸易市场,只是因为他想赚的更多。 他们从江南出发,一路向北,一路吃穿用掉了不少银子。 可掌柜何好生从来都不会在吃喝上亏待了他的伙计们,因为他知道什么轻什么重。 他对伙计们好,遇到麻烦伙计们就会尽力帮他。 伙计们在,货就在。 大宁境内好说,官路通达社会安全,要出关的时候在伙计的劝说下,何好生还是花钱雇了这支镖局队伍沿途护送。 之所以选择这支队伍,倒也不是因为这支队伍更专业更善战,而是因为......便宜。 但他知道自己赚到了。 因为他能一眼看出来,他所雇佣的这支队伍一定都是老兵。 当然,只是太老了些。 年纪最小的也有五十来岁,年纪最大的能有六十几岁。 伙计们总说何好生抠门,哪怕再多花几百两银子也能雇到一支绝对年轻绝对强悍的队伍。 何好生却说他们什么都不懂。 这些老兵一看就是常年生活在这里的,他们有着没人可以比你的经验。 他们也一定无比熟悉漠北的环境,这些人个个都是宝贝。 伙计们也笑话他,说老大爷们确实个个都是宝贝,可出了关之后沿途凶险万一打起来呢? 自从漠北之战后,各国的残兵败将有不少都没能返回自己的国家。 他们有战马有兵器,聚集在一起做了马匪。 在漠北这片秩序还没有完全建立起来,诸国之间也不可能那么合作无间的地方,简直就是马贼的天堂。 他们来去如风,杀人越货。 而且这些马贼可都是各国真正的士兵,他们当然不敢招惹大宁边军,在大宁的军队面前,他们犹如土鸡瓦狗。 可是他们敢对商队下手,相对于商队护卫来说马贼的战斗力可要强大的多了。 被伙计们说的有些惴惴不安,何好生自打出关之后没有一夜能睡踏实的。 好在是这群老兵真的足够专业。 他们每到一个地方之前就已经提前派人准备好接应,还安排了接下来的路线行程。 他们会仔细的检查歇脚的地方,设置防线,分派游骑。 他们只是老了些,可每个人身上依然还都有一股极其彪悍的气息。 何好生很喜欢他们,又有点害怕他们。 作为一个南方人,这是他第一次和生活在北方边关附近的粗糙汉子打交道。 他总觉得这群老兵身上依然还有血腥味,哪怕他们可能已经退伍很多年了身上的血腥味也散不掉。 一想到这些人手里可能个个都有不止一条人命,何好生就不敢和他们多说话。 这支镖局才刚刚成立了三年不到,据说平日里也没什么生意。 常年走北方的商队都有自己的护卫队伍,就算是要聘请边关的护卫队也不会找这么老的。 这次为了何好生的商队,名为全清镖局的队伍全员出动。 领队的那个老人看起来有六十几岁年纪,皮肤黝黑的好像是油墨一样。 在沙漠上行走别人都会遮挡的严严实实,可他却完全无惧烈日。 歇脚的时候他就会把上衣脱了,哪怕已经入冬漠北这边气候严寒,他还是每天都要用冷水擦洗身子。 所以每个人都见过,这个老人身上那黑缎子一样的肌肉。 眼看着就要走出沙漠,最危险的地方差不多算过去了,何好生特意把此前舍不得喝的酒搬出来两坛,让伙计分给全清镖局的老兵们以作感谢。 可老兵们竟然没有一个对这样的好酒感兴趣似的,他们都收了,但一口不喝。 何好生拿着一壶酒走到全清镖局大当家面前,小心翼翼的陪着笑的递过去:“张大哥,这酒挺好的,今夜我的伙计当值,你们喝点酒休息休息。” 被称之为张大哥的老兵看了看那酒壶,一把接过来就挂在自己腰带上了。 也不喝。 何好生说:“天黑之前就能走出沙漠,到时候就没事了,这一路你们辛苦,也该歇歇了。” 张大哥立刻就明白了何好生的意思:“想让我们送到这就停?” 何好生:“我听说过了沙漠就是一马平川,没有什么危险了。” 张大哥问:“你听谁说?” 何好生:“来之前和其他做生意的朋友打听过......” 张大哥说:“钱已经收了你的,也谈好了给多少,就算我们明日一早返回去,剩下的银子你也不能少给。” 有着江南生意人精明的何好生尴尬的笑了笑。 他确实是想省点钱。 预算超支的比较严重。 听张大哥这么说,接下来的话他也不好直接讲。 于是坐在张大哥身边开始诉苦,讲他有多不容易,讲他这次要是赚了钱就能翻身了,还了债,家里人也就不至于东躲西藏。 他还说自己有一儿一女,这些年没少跟着他受委屈。 话说了一大堆,张大哥不为所动。 眼见着没效果,何好生只好用了最后的法子。 还是得直接说。 “张大哥,我这次带的银子不多了,您看明天您带着兄弟们回去,商量好的银子咱们能不能少付三成?” 张大哥只是看了看他。 何好生不好再说什么,他身边两个得力伙计却看不下去了。 “差不多就得了。” 这两个伙计一个叫王学文一个叫王学武,也是自幼就练武的人。 他们两兄弟原本也是胸有大志,学成之后想开武馆收徒以作营生,可开门的第一天就遇到上门踢馆的。 按照规矩,有人来踢馆那可要放开手脚打,要签订生死状。 两兄弟谁也不想留手,这第一天开门就遇到踢馆的若是不打狠一些,以后谁还能来找他们学武? 打的可太狠了,两兄弟卧床了三个月才能起来活动。 两人一商量,江湖高手太多,开武馆树大招风,咱俩虽然本事不小可江湖高人太多,咱们得换个事干。 于是他俩就去做了富豪的私人保镖,谁想到第一天保护富豪出门的时候就被人堵了。 原来那富豪是假的,因为欠了别人太多钱想跑路结果出门没多久就被围住。 两兄弟说,我们虽然知道他是王八蛋,欠了你们这么多钱,坑了那么多人家,可我们拿了人家的银子就得办事。 所以诸位乡亲,那就对不起了! 那可真是太对不起了,两兄弟又卧床了两个月。 等好了之后两兄弟一商量,这事也不能继续干了,名声不好。 于是俩人仗着有一些本事,纠集了一些地痞,准备到码头上收收保护费。 反正要面对的都是扛大包的苦力,他们还敢反抗? 两兄弟说,第一次做事一定要够狠,要立威,不然的话谁能怕他们? 那可真是太狠了。 他们俩再加上六七个手下,被二三百在码头混生活的挑夫险些给打死。 俩人好不容易又好了,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干点什么。 正好这时候,何好生招募伙计。 俩人一想,咱俩不能好高骛远,要从底层做起,做伙计也挺好,走南闯北见见世面。 何好生见他俩的时候问了问他俩都干过什么,两兄弟那叫一个骄傲。 把他俩的从业经历一说,何好生立刻就高兴起来,这是捡到宝贝了啊。 他俩告诉何好生,他们学武十年,开过武馆,教过徒弟,在家乡他俩的名声很响亮。 后来被一个富豪重金聘请做私家保镖,俩人面对数倍敌人凛然无惧一步不退。 再然后组建了一支维护码头秩序的队伍,这次面对的是数十倍的穷凶极恶的码头恶霸,他们依然没有退缩。 这履历,光鲜漂亮。 现在俩人得了何好生重用,见这张大哥如此不识抬举,于是决定出头。 “姓张的,我们当家的给你脸面好好和你商量,不给你脸面直接把你们轰走,别说结给你们七成的钱款,便是剩下的一个铜钱都不给你们能怎么样?” 王学文撸起袖子,露出他那结实的肌肉。 “我们两兄弟在江南也是有些名声的。” 王学武呵呵一笑:“七成银子现在结给你,马上走人,不然的话......” 他也把袖子撸起来。 张大哥没有回答,只是展示了一下双手棍法。 王学文和王学武是棍。 “可以只收你七成,但我们一定要安全把你们护送到南心城。” 张大哥说:“这是我们的规矩,做人做事,有始有终。” 说完后他往旁边看了一眼,那商队里唯一一个让他有些看不准的黑脸汉子没动。 那个汉子看起来二十几岁年纪,肤色和他差不多的黑。 这一路上那汉子都没怎么说过话,可张大哥这样的老兵又怎么看不出来,那个家伙一定也当过兵,而且手上的人名一定不少。 等何好生被吓退了,张大哥拎着那壶酒找到黑汉子。 他把酒壶递过去:“你刚才怎么没出手。” 黑汉子看了他一眼反问:“我为什么要出手?” 张大哥说:“我看的出来你才是这支队伍里最能打的,如果你出面我可能会不好应付。” 他问:“原来在哪儿当兵?” 黑汉子回答:“就在北疆。” 张大哥点了点头:“怪不得看你一身杀气,在北疆的兵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 黑汉子难得的笑了笑。 张大哥说:“怎么进了这样的商队?” 黑汉子回答:“缺钱。” 张大哥:“要不这趟走完,你跟我。” 黑汉子说:“不跟,你们生意太少,赚不了多少钱。” 张大哥:“你既是退伍战兵,朝廷给的银子应该不少。” 黑汉子:“你们也是退伍的老兵,朝廷也给的不少,你们不也是在做生意。” 张大哥:“不想白拿朝廷的钱,在漠北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他问:“你为什么缺钱?” 黑汉子:“娶媳妇。” 张大哥问:“缺多少?” 黑汉子:“缺的多了,摆酒席的钱都不够。” 张大哥:“你要摆多少桌?连摆酒席的钱都不够。” 黑汉子:“大概得摆一千桌吧。” 张大哥:“吹他妈牛逼吧。” 转身就走了。 黑汉子:“没吹啊......我算过,一千桌都未必够。” 张大哥:“当我没说!” 黑汉子:“你们这把年纪了,为什么不好好歇着?” 张大哥说:“歇着?不死就不要歇着,人一歇着就忘本,但赚钱要有底线。” 他回头看向黑汉子:“你也一样,以后不要为了钱什么都做,再说,让你摆一千桌的娘们儿,不要也罢!” 黑汉子叹了口气。 “可我真的看上那娘们儿了,那娘们儿也是个命苦的,家里有个什么都不管的母亲,有个游手好闲的父亲,老一辈因为犯了大错已经蹲了几十年大牢还没放出来,如今还在大牢里养猪呢。” 他说:“多可怜。” 张大哥一回头:“你这他妈不是掉大坑了吗!” 第一千一百章买定离手 - 天下长宁 - 知白 黑汉子往嘴里丢了两颗花生米,看了看张大哥:“张大哥?哪个张?” 张大哥看了他一眼:“写文章的章。” 黑汉子嗯了一声:“写文章好,写文章来钱快。” 章大哥:“你怎么满嘴都是钱?写文章那是为了来钱吗?” 黑汉子:“不来钱写什么?” 章大哥不打算搭理这个家伙了,这家伙掉钱眼里出不来了。 不过想想,这家伙要办一千桌酒席,不掉钱眼里好像也不行。 越想越觉得来气,得是多好的娘们儿能让这黑小子这么执迷不悟。 一千桌! 就算按照五钱银子的标准办,一千桌也是五百两。 五百两,指望着给人做保镖他到六十那年也不见得能攒够五百两。 那时候多好的娘们儿也像是谢了的花儿一样,而这黑小子也变成黑老头子了。 章大哥不搭理他,黑小子拎着一袋花生跟上来:“你说让我跟你们,你们能给我多少银子啊。” 章大哥:“给不了多少,你想要的那数目我们给不起。” 黑小子:“不应该啊,看你们年纪应该是大宁立国之初的那第一批老兵,我听闻朝廷给的待遇极好。” 章大哥:“我们不是那批老兵。” 黑小子:“那也不应该啊,就算是第二批......” 章大哥:“哪批都不是,你以前话不多,今天怎么这么多话。” 黑小子心说我以前话不多你是不知道装的有多辛苦。 他看到章旬的那一刻不知道心里有多激动,时隔几年有见到这群隋阳老兵他可是太开心了。 可他现在有事需要隐藏身份去漠北,所以还不能相认。 自从漠北一战之后,隋阳老兵们全都回到关内。 朝廷按照战兵标准给他们发放月俸养老,未必表彰他们当年在隋阳之战中血战到底的精神,陛下还特意下旨重奖。 所以叶无坷也没想到,这群汉子们还是闲不住。 他们竟然在北疆开了一家镖局。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这群人怎么可能闲得住? 他们自己也清楚,这个年纪,还都是一身伤病,要是一直有事干还好,真要是彻底闲下来那人就都废了。 章旬被他气着了,不想搭理他。 他可来劲了,跟在章旬屁股后边一句接一句的问。 把章旬问烦了,更不搭理他了。 就在这时候挨了揍的王家兄弟纠集了一批伙计过来,他俩可不愿意就吃了大亏就这么算了。 其实但凡要是聪明些的,也已经看出来这群老兵惹不起。 可王家兄弟但凡聪明点,也不至于有那么漂亮的人生履历。 眼见着这群人气势汹汹的过来,叶无坷上前拦了一下。 “你要干什么?” 王学文怒视叶无坷。 因为叶无坷是半路途中加进来的人,王学文他们本来就对他有些抵触。 此时叶无坷阻拦,王学文已经在想什么时候抬手给这个家伙一个嘴巴了。 “咱们才是一伙儿的。” 叶无坷压低声音说道:“刚才我和那老家伙盘了盘道,已经摸清楚了他底细。” 王学文:“什么意思?” 叶无坷道:“这老家伙后半夜要当值,他们是轮流休息,他们岁数大了,夜里搞他啊。” 王学文一听顿时觉得有理。 他拍了拍叶无坷肩膀:“兄弟,想不到你这么聪明,我看你一直都少言寡语,还以为你不爱和我们打交道呢。” 叶无坷道:“我这个人从小就不会交朋友,很内向,想和别人交朋友又怕别人看不起我。” 他低下头:“小时候因为长得黑,他们都给我起外号......” 王学文:“等收拾了那老东西,以后我罩着你。” 叶无坷立刻就开心起来:“那以后你就是我大哥。” 王学文也笑了:“放心,你晚上帮我盯好了那个老家伙,我报了仇,以后把你当亲兄弟看。” 叶无坷立刻就应承下来,还说他来负责把那老东西引到没人的地方去。 “不过。” 叶无坷道:“咱们得想个计划,那些老家伙看起来都挺能打的。” 王学文:“什么计划?” 叶无坷说:“现在咱们还在人家地盘上,就算一时之间占了便宜,难保他们不会报复,咱们要出气,还不能让那些老家伙知道是咱们干的。” 叶无坷往前凑了凑:“兄弟我曾经学了一手易容的本事。” 王学文:“易容?” 叶无坷:“我有个计划。” 他在王学文耳边说道:“我把你易容成那老家伙的样子,然后到了夜里,你把他的人一个一个单独叫出去,让咱们的兄弟埋伏好,出来一个打一个。” “反正叫他们出去的人是那老家伙,他们怎么可能找到证据是咱们干的。” 王学文:“那你去啊。” 叶无坷:“我又不会给自己易容,我只会对着别人的脸动手。” 王学文立刻就答应下来。 到了夜里,叶无坷进了王学文的帐篷,以他的本事,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把王学文的样子改的和章旬差不多了。 这夜里视线不好,确实不容易分辨。 叶无坷说:“我现在去把那老家伙引走,告诉他远处有什么动静让他去查看,我带着他走,你就去找他的人,一个一个带出来。” 王学文点了点头:“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叶无坷:“包的!” 王学文:“那我就放心了。” 他也没听出来是包出的意外的,还是包不出意外的。 叶无坷又把王学文手下那些兄弟们集合起来,告诉他们计划。 他先把章旬引到远处去,伙计们一拥而上把章旬打一顿。 然后再由假的章旬,也就是王学文去把章旬的手下一个一个引出来。 他说咱们一对一应该不是那些老家伙对手,但几十个打一个还能输了? 一群人拍手叫好。 叶无坷又回去找到王学文:“现在我先带你找个地方藏好,我把那老家伙引走你再出来。” 王学文:“为什么我先藏好?” 叶无坷:“万一你们俩碰面那不就露馅了吗?” 说完后递给王学文一颗药:“这是我独家研制的变声药,你吃下去一会儿声音就变了。” 他为了让王学文放心,自己先吃了一颗。 吃完后说话,果然和那章旬声音几乎一样了。 “这么神奇?” 王学文都激动了:“兄弟好本事啊。” 叶无坷:“这不算什么。” 他压低声音说:“我曾经伺候过一个富婆儿,她喜欢刺激,喜欢和不同的人刺激,所以我才学了易容和变声。” “每次都换个模样找她,她每次都很尽兴......” 王学文:“卧槽!这么神奇,这么变态!” 叶无坷:“以后我教你。” 王学文:“我能学会?” 叶无坷:“包的。” 说完后让王学文把药吃下去,王学文毫不犹豫的就吃了,吃完之后发现自己说不了话发不出声。 叶无坷说没事没事正常,这是药在起作用一会儿就好了。 他拉着王学文往外走,然后给了在外边埋伏的王学武等人打了个手势。 王学武一看那黑哥们儿可以啊,居然这么轻易就把那老家伙骗出来了。 “兄弟们,一会儿给我狠狠的打,那老家伙要是求饶咱们就给他留条命,要是他不求饶,给我往死里打!” 叶无坷把王学文带到了僻静的地方:“你等着啊,我去引出那老家伙之后再让人教你。” 王学文说不出话,只好点了点头。 等叶无坷走了,王学武带着一群伙计就冲了上来。 “老家伙!你今天你要是跪下来给我道个歉我就饶了你!” 王学文眼睛都睁大了:“是我是我是我!” 王学武他们听到的是:“呵呵,呵呵,呵呵!” “妈的,给我打!” 王学武一声令下,他手下伙计们马上就扑了过去。 可怜了王学文,一边挨打一边......呵呵,呵呵,呵呵。 “你不是能打吗?” 王学武踩着王学文的头:“只要你现在叫我一声爷爷我就放你一马。” 王学文:“呵呵......” 王学武:“卧槽?还他妈很硬气啊!继续打!” 王学文一开始还能反抗,毕竟他也学了些拳脚功夫。 可他那点本事又能坚持多久呢? 况且他也忘了,这种时候越反抗对方越兴奋...... 反抗分成两种,一种是有效反抗,只要你反抗瞬间把对方镇住,对方当然就不敢打了。 你反抗,非但没有作用还激起了对方的怒火,那这反抗还不如不反抗。 一直到他衣服都被打的支离破碎了大家才看出来不对劲。 因为这个张大哥身上的颜色不对,是两个颜色。 脖子以上是黝黑黝黑的,脖子以下倒是有点白。 王学武蹲下来看了看:“老家伙你身上的这伤疤的位置,怎么和我哥差不多。” 王学文:“呜呜呜叽里咕噜妈了巴子思密达。” 王学武:“怎么还有妈的事?” 又一顿打。 远处的沙丘上,叶无坷和章旬俩人坐在那看着。 章旬:“你是怎么让他们自己打起来的?” 叶无坷:“不道啊。” 章旬:“月色下看起来那个挨打的怎么那么像我?” 叶无坷:“不道啊。” 章旬:“......” 他伸出手:“拿来吧。” 章旬拿出一两银子放在叶无坷手里:“有点本事,你刚才找我说赌一把,赌那些家伙自己人打自己人,我一开始是不信的。” 叶无坷把一两银子揣起来:“没点本事怎么凑一千桌饭钱。” 章旬:“你这么凑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凑出来的。” 叶无坷:“你们人也不少。” 章旬:“什么意思?” 叶无坷说:“意思是好歹凑凑不就几十两了吗?” 章旬一回头,就看到自己的老兄弟们过来了。 叶无坷朝着沙丘后边一个劲儿的招手:“前辈们,你们看到了啊,我说到做到,让他们自己人打自己人,大家愿赌服输,一人一两!” 他看着那些老兵陆续上前,这个不要脸的把手伸出去:“大家排好队给我,不要乱了秩序,一人一两银子,说话算话,童叟无欺啊。” 拿了银子嘴巴也闲不住。 “多谢前辈帮我攒银子娶婆娘。” “多谢前辈帮我凑够彩礼钱。” “多谢前辈资助我在长安城开席一千桌。” “多谢多谢,前辈你这银子分量有点不够啊,得补。”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那点心思能骗谁 - 天下长宁 - 知白 何好生想哭,不只是因为他手下最得力的伙计王学文被打的好像个猪头一样,还因为这件事,那群老兵不打算就这么算了。 何好生的伙计们想抵赖都没法抵赖,因为他们这边有个叛徒。 作为全程参与甚至是出谋划策者,叶无坷站了出来。 他当众指认了王学文的阴谋,还说王学文被打完全是因为王学武他们记错了计划。 他说这群人不但坏,还是一群蠢蛋。 何好生想以尽快解决问题,但现在全清镖局的人就是死死咬着不松口。 章旬给出的条件是,要么让你的伙计们滚蛋,要么把全部银子结给全清镖局我们走人。 何好生想让镖局的走人,但又不想把银子全部结清。 何好生说:“你们看,人被打成了这个样子,医药费总是要扣下一些的。” 章旬:“人是谁打的?” 叶无坷:“王学武他们打的。” 章旬:“这就对了。” 他看着何好生问:“人是王学武他们打的,你跟我要什么医药费?” 何好生张了张嘴,也没敢再说什么。 王学武急了:“人是我们打的,可我们本来也不是要打他啊,要不是因为你们,我们能打错人?” 何好生:“这倒也是。” 他看向章旬:“不如这样,我结给你们八成的费用,后边也不需要你们继续保护,你们也省下了差不多半个多月的时间,算起来还是赚了些的。” 章旬:“你想让我们走,不是我们坏了规矩是你坏了规矩,既然是你坏了规矩,那为什么扣我们的银子?” 王学武立刻丢何好生说道:“当家的,我看这些人是没安好心,现在出了关咱们人生地不熟,他们没准是要吞了咱们的货!” 原本何好生就对这些老兵不是很信任,听了王学武的话心里一震。 王学武说:“当家的你昨天让他们走的时候,他们就故意惹事,这还不明显?这明摆着就是想图财害命。” 何好生:“你闭嘴,还不是你们惹事在先。” 王学武:“当家的你分分清楚啊,是你说要让他们走,他们不听,然后学文问你是不是我们出面,你点头答应的。” 何好生:“我......我不是以为你们能行吗?” 他哪里知道手下这群伙计非但没把人家吓走,反倒是把自己人打成那个逼样。 王学武:“现在只能是给钱了。” 何好生:“你们犯了错,我给你们买单?” 王学武纠结了片刻后说道:“这样,你扣一些我和学文的工钱赔给他们,让他们赶紧滚蛋。” 何好生说:“扣你们俩的怎么够。” 王学武:“昨夜里动手的都扣一些。” 其他伙计不干了,纷纷上前。 王学武立刻说道:“当家的卖了货赚了大钱,当然还会补给你们,现在先把那群老家伙解决了。” 何好生只好顺着他的话说,说卖了货赚了钱再给他们发一些好处。 最终商量好了,章旬他们拿了全部的酬劳走人。 叶无坷见到了这一步,他走到何好生面前伸手:“把我的工钱结了吧,我也走。” 何好生:“事情是你惹出来的,我还给你结工钱?” 叶无坷:“事情是王学文王学武惹出来的关我什么事?我这个人恩怨分明,你要是把工钱结给我,咱们两清,你不结给我,你小心你的货。” 何好生:“你还威胁我?” 叶无坷:“说了不干叫威胁,说了就干叫提醒。” 何好生:“我是一个钱都不会结给你的,你愿意走就走,不愿意走我也不留你。” 叶无坷:“那我也说清楚,你不结给我钱,你们今天一步都走不了,非但要结给我钱,还要补偿给全清镖局的人每人二两银子。” 何好生:“凭他妈什么!” 叶无坷:“你们签协议的时候我在场,当时就说好了,如果全清镖局的人没能保护你们到南心城,中途出了什么问题是他们的缘故,你可以不结算后续的钱款。” “但如果是你的问题,导致全清镖局的人没能按时把你们送到,且影响了全清镖局的声誉,你要赔偿人家。” 何好生:“我和他们已经好说好散,轮到你在这胡说八道?” 叶无坷:“我没有胡说八道,我是按照事实说话。” 章旬说:“他说的在理。” 何好生:“你们不能这样,我都已经全额把银子结算给你们了,你们怎么还能要钱?” 王学武:“当家的这钱......” 何好生:“不能给,我不可能给!” 叶无坷:“那就谁都别走了。” 王学武:“还能轮到你说话了!” 他大步上前,一拳朝着叶无坷的面门打过来。 王学武早就想打这个黑小子了,昨夜的事明显是那黑小子和全清镖局的人勾结起来设计把他们坑了。 这一拳是他练功十年的功夫,他知道自己这一拳有多大的力度。 “我这一拳十年的功夫,你接得住吗!” 叶无坷看着那拳头过来,没躲闪。 在拳头即将到了的时候,他抬手一个嘴巴子将王学武扇飞出去。 王学武的身子横着飞出去半丈然后翻转,头朝下倒栽葱撞在沙地上,又在沙地上滑行了半丈远。 等他起来的时候眼睛都直了。 叶无坷看着何好生再次伸出手:“我的工钱,再加他们每人二两银子。” 何好生:“我不给!” 叶无坷迈步过去把王学武从沙地里拔出来,手攥着王学武的脚踝往下一摔。 噗的一声,王学武把刚吃的早饭全都给喷了出来。 叶无坷:“给不给?” 何好生:“不给!” 叶无坷又把王学武拎起来左右摔了两下:“给不给!” 何好生:“我不给!” 叶无坷再把王学武拎起来。 王学武:“给,给,都给!” 何好生:“我就不给!” 叶无坷拎着王学武的脚踝开始拿他在杀敌上抡圆了画圈,画得特别特别圆,王学武感觉自己再这么被摩擦沙地,头发都要秃了。 “他不给我给!” 王学武破锣嗓子喊:“我给了!” 叶无坷:“你给?近百两银子你给的起?” 王学武:“我身上有几十两银子的银票,我再和当家的借一些,我给得起。” 叶无坷不转他了。 何好生:“你打死我也不给。” 王学武:“他他妈的打的是我。” 何好生:“哼!” 王学武:“当家的算我求你了,你借我三十两就够了,我不要你工钱了还不行?” 何好生想了想,好像还能赚一些,于是同意了。 王学武看那样子比他哥王学文也没好到哪儿去,那张脸被摩擦的都是磨砂皮了。 算清了银子,叶无坷留下自己的工钱,把剩下的银子递给章旬。 但不是全部。 他对章旬说道:“昨夜里咱们打的赌,我说我能把你们输给我的银子都从他们手里加倍要来,你们不信,现在我要来了。” 章旬:“大丈夫说话算话,既然赌了就一定会认。” 叶无坷美滋滋。 赔给章旬他们每人二两银子,他再每人扣下半两,这又是小二十两银子入账。 章旬:“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你敢夸下办一千桌酒席的海口了,你是真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叶无坷:“何止是有点本事。” 他笑呵呵的说:“等我大婚的时候,你们也都到长安来啊。” 章旬:“还得出点喜钱呗。” 叶无坷:“那不用,我赚够了办酒席的钱那就是我请你们喝喜酒,怎么能收你们喜钱?” 说完他抱了抱拳:“就此别过了。” 何好生还要拦住他,王学武拉了何好生一把:“当家的现在别跟他计较,等那群老家伙走了,那黑小子就落了单,到时候我们把银子如数给你拿回来。” 何好生点了点头:“这口气一定得出。” 王学武说你放心吧,我们怎么会让你吃了亏。 叶无坷走了,章旬带着全清镖局的人也都走了。 王学武被手下伙计扶着到一边坐下包扎,包扎完跟他弟弟一个样,人性大粽子似的。 何好生气坏了。 原本想省点钱,非但一点没能省下还赔给人家几十两。 他一个生意人,怎么可能愿意吃这么大亏。 王学武包扎完了就来安慰他,说好在是避免了危机。 这群老东西一看就没安好心,过了沙漠一马平川,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距离南心城远,距离大宁北疆边关也远,难保他们没有杀人越货的心思。 何好生也只好安慰自己,就当是花钱免灾了。 商队在稍作休息之后出发,王家这对难兄难弟是走不了路了,俩人躺在马车上互相安慰。 过了沙漠其实也不见什么绿洲,这片沙漠原本就是草原,只是这些年沙化严重出来的产物。 再往前走草地也是稀稀疏疏,只是看着稍微好了些。 走了三四天之后过了拒北河就彻底远离了大宁北疆,从这开始算起也正式进入了漠北诸国的领地。 过了河之后商队在一片相对安全的地方安营,大家动手把帐篷建好之后就埋锅做饭。 帐篷里,何好生把账本和算盘拿出来,噼噼啪啪的算计着这一趟还能落下多少钱。 他带的货物不少,若是卖给黑武商人赚一笔大钱的话,把伙计们的费用结算清楚,来回的消耗去掉,还能剩下的银子有上万两。 这笔账他算了有几十次了,不会错的了。 可他当然不敢说自己能赚那么多,他总是和王学文他们说自己这一趟最多就赚个千八百两银子。 就在这时候满脸绷带的王学武进门来,何好生一看:“饭呢?” 王学武:“吃什么饭?” 何好生微怒:“让你们做饭,这都过了一个时辰天都黑透了饭都没做好?” 王学武:“做好了啊,可没做你的。” 他一招手,后边进来一群伙计。 王学武笑道:“你都要死了还浪费一顿饭干嘛?” 何好生猛然起身:“你什么意思?!” 猪头一样的王学文在后边笑道:“我们什么意思?你还看不出我们什么意思?我们就等这一天呢!” 王学武道:“出了关我们不动手是怕大宁边军,现在这地方谁能来救你?” 何好生忽然间明白了:“你们俩一直劝我把全清镖局的人赶走,不是他们要劫我的货,是你们!” 王学文:“现在才想明白晚了。” 他一声令下:“把这狗东西给我砍了,咱们兄弟带着货去南心城!” 那几个伙计狞笑着上前,有人抽刀朝着何好生的脖子就砍了下去。 当的一声,那把刀被不知道从哪儿飞来的东西震飞。 叶无坷像是个鬼一样出现:“我原本以为他们会先打你一顿再杀你的,没想到他们下手这么直接,可惜了。” 他看着何好生:“我还挺想看到他们打你一顿的。” 王学文:“又是你!” 王学武:“给我弄死他!” 就在这时候外边一阵战马嘶鸣。 章旬带着他手下的老兵们纵马而来,瞬息便突破了那些伙计们布置的防线。 收拾这些江湖杂鱼,他们连半刻时间都没用。 王学文王学武两兄弟跪在地上求饶,何好生急了:“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叶无坷:“杀人是犯法的,教唆他人杀人也是犯法的。” 何好生:“你杀了他们,我给你钱!” 叶无坷从鹿皮囊里翻出来个小本本:“多次教唆他人杀人罪加一等。” 他写完了之后撕下来一张:“罚款,交一下。”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抵达 - 天下长宁 - 知白 何好生当然感激叶无坷他们救了自己,他万万没想到真正黑心的竟然是他的伙计。 当然,作为一个老板,在招募员工的时候没有好好调查就轻信于人,他也不算太冤枉。 王学文王学武两兄弟此前干的事,但凡他了解一些,也能想到这两兄弟是什么人品。 然而当叶无坷说让他交一下罚款的时候,何好生顿时生出一股决然来。 他说:“我可以跪下来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但钱是万万不会给你的。” 叶无坷:“你是我见过的第二个把钱看的比什么都重要的人,当然你和我见过的第一个没法比。” 他说:“不交不行。” 何好生:“凭什么不交不行?” 在他说不交不行的时候,章旬已经眼神稍稍带着些疑惑的看向他。 老将军总觉得这个年轻人有点问题,又好像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而且这年轻人看着邪门儿,可身上那股正气他是看得出来的。 所以如果在他眼里的黑小子此时掏出来廷尉府的腰牌,老将军就觉得合理了。 但,叶无坷不掏。 为了保证秘密出行,安全抵达南心城,叶无坷不但没带廷尉府的腰牌,他身上任何能代表叶无坷身份的东西都没带。 他带了一颗大胆。 叶无坷似笑非笑的看着何好生:“你当然可以不掏,但你要问我凭什么......那你又凭什么认为我们现在不能抢了你的货自己去南心城?” 他往前迈了一步:“王学文王学武能干出来的事,你又凭什么认为我们干不出来?你又凭什么认为我们是回来救你的?” 何好生听到这句话脸色就变了。 他猛然想到,莫非这群人也是回来抢劫的? 如果是的话那他觉得自己可真是太倒霉了。 招募来的伙计是贼人,半路打发走又回来的保镖也是贼人。 叶无坷道:“我说交罚款是一个说法,我说让你出点钱保平安又是一个说法,你自己选一个?” 何好生咬着牙含着泪:“我给钱。” 他问:“给多少?” 叶无坷:“我们来回跑这一趟每个人最少五两银子的辛苦钱,少了,我们自己拿。” 何好生算算,这群人,每人五两,又是将近二百两银子出去了。 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可是不给,他又真的害怕连人带货都被叶无坷他们带走。 最终含恨掏了银子。 叶无坷拿着银子走向章旬:“这辛苦费我帮大家要来了,怎么说呢......” 章旬:“规矩我懂,没有你就没有这笔辛苦费,我们拿一半你拿一半?” 但他觉得这钱本来就不能拿,他们回来就是救人的。 王学文王学武那群人安了什么心思,在章旬带队开始跟着商队往北走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 所以何好生说让全清镖局的人都离开的时候,章旬才是坚持不走。 叶无坷:“我没那么黑,辛苦钱是大家的辛苦钱,不辛苦的话,也就没必要拿什么辛苦钱,你不必心疼那混蛋,这点钱就是他该出的。” 他把银子分了分:“每人五两,我抽头一两,剩下的分给前辈们。” 一群人就这么看着叶无坷,好像看着一个天外来客。 此前章旬还觉得叶无坷说这趟出门要赚够办一千桌酒席的钱是天方夜谭,现在看来自己还是没见识啊。 这小子黑钱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这几天可着何好生这一头羊薅,已经薅出来多少羊毛了? 照这样下去的话,等走到南心城,何好生一个人就能把黑小子的一千桌酒席给办了。 按照大宁现在的物价,五钱银子一桌的酒席那就很好很好了,一两银子一桌的酒席就特别特别好了。 这几天,黑小子轻轻松松一百两到账,二百桌酒席的钱出来了。 章旬知道何好生这种人就欠教训,所以叶无坷说让他拿着银子他就拿着。 该拿的钱就要拿,救命之恩的钱凭什么不要? 现在商队已经完全变了,伙计们一个不剩,这种人,叶无坷都懒得理会隋阳老兵们如何处置。 在漠北这片地方,被抓住的劫匪是什么下场谁都清楚。 那不叫杀人,那叫天收。 全清镖局的人继续接管商队,何好生坐在马车里天天以泪洗面。 每天还都会拿出来那个账本和算盘噼噼啪啪的核算,虽然相对于收获来说他付出的那点银子真不算什么,可他还是肉疼。 他本想着善待伙计,伙计能拿命护着他。 结果伙计想要他命,后来他想着反正那群老兵也黑,自己就不管他们饭了,他们黑去的银子一路上的饭费当然足够用。 可谁叫他赶上叶无坷了呢。 每天到了该吃饭的时候,只要是有城镇,叶无坷必然带着老兵们大吃大喝,吃完喝完就把何好生自己留在那结账。 反正何好生没他们走得快。 后来何好生干脆不去了,你们去吃我吃点干粮就好。 叶无坷就拎着他去。 他不吃也得给钱。 就这么又走了几天,距离南心城只剩下几十里远的时候叶无坷却让章旬把队伍停下来。 何好生急了。 明明天黑之前就能进南心城,他马上就能去试着联络买家了,结果队伍不走了。 他是又急于出货,又急于摆脱叶无坷他们。 叶无坷把章旬和何好生都叫过来,准备谈判。 “何老板你应该明白这里是什么地方。” 叶无坷说:“疏勒人对宁人其实一直都有仇恨,没有全清镖局的人护着你,就算你卖了货你也拿不到银子,就算你拿到银子你也回不了家。” 何好生当然能想到。 南心城是什么地方? 这里可不仅仅是一座已经失去了往日繁华的贸易之城,还是土匪流氓江洋大盗的聚集地。 看着他卖了那么大一笔货,收了那么多银子还孤身一人往回走,不杀他杀谁? “我......我已经支付过全部费用了。” 何好生陪着笑脸:“卖了货,当然还是全清镖局的人保护我回去。” 叶无坷:“那不一样,原来你有伙计,全清镖局的人一个顶一个用,现在你伙计没了,全清镖局的人一个顶三个用。” 何好生:“又要多少啊。” 叶无坷:“你的队伍有一百五十人的时候,规模小的流寇不敢打你的主意,你的队伍只剩下三十几个人了,你猜他们敢不敢?” 何好生没太听明白,也许是假装没听明白。 可章旬听的明明白白,叶无坷这是在给他们要拼命的钱。 三十几个人的队伍很容易引起大规模的流寇注意,也会引起那些自认武功高强的江洋大盗注意。 接下来往回走,出了城就没准要拼命。 何好生苦着脸问又要多少啊。 章旬觉得这次叶无坷要的应该还不会低于每人五两银子。 叶无坷伸出一根手指。 何好生:“每人一两?那还好。” 叶无坷:“每人一百两。” 何好生:“什么!你杀了我算了!我不可能给这么多!绝对不可能!” 叶无坷道:“每人一百两,如果回去的时候没有厮杀,没有危险,这每人一百两镖局的前辈们退给你,如果有,这笔钱就是他们的丧葬费。” 何好生:“我不同意。” 叶无坷:“不需要你同意,你接受就行了。” 何好生:“你们这群土匪!流氓!恶棍!王八蛋!” 叶无坷:“现在就付,不然不走了。” 何好生:“你就是个混蛋王八蛋!” 章旬都以为叶无坷会教训这个人,可叶无坷只是安安静静的听着。 等何好生骂够了,叶无坷说:“我们和你不一样,你说话不算话,我们说话算话,不死人,银子退给你。” 何好生:“我哪有那么多银子了。” 叶无坷:“现在没有卖了货就给。” 何好生没办法了,只要暂时答应下来。 全清镖局三十六个人,再加上叶无坷,这就是三千七百两,这不是要他的命又是什么? 叶无坷却摇头:“我不要。” 所有人都惊着了。 叶无坷:“我要走了。” 他朝着章旬抱拳:“若有机会,等我回去的时候路过边关再去找前辈们喝酒,也给你们送请帖。” 见他转身就走,章旬一把拉住他:“小兄弟,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叶无坷看向章旬,一脸灿烂:“不管见过还是没见过,我都很敬重你们的为人,朝廷明明给了你们安置,明明给了你们大笔的奖赏。” “可是你们把朝廷奖励的银子全都捐给了边军,你们还把朝廷每个月发的月银用于接济边关生活穷苦的百姓。” “你们这么大年纪了,还能坚持靠自己的本事赚钱,不偷不抢,不横行霸道,只赚良心钱,我佩服。” 他再次抱拳:“但,前辈们听我一句劝,既然是和商人们打交道,就不要心疼他们,该要的银子就一定得要,不然对不起你们的良心。” 说完后叶无坷挥手:“我办完了事就去找你们。” 章旬:“小兄弟,南心城里如果需要我们,在我们回程之前随时来找!”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挥手:“知道啦!老前辈们长命百岁。” 等叶无坷走了,章旬手下一个老兵看着叶无坷的背影说:“真不知道他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章旬说:“他说他当过兵。” 所有人都点头。 这句话肯定是真心的。 “他说愿我们长命百岁。” 所有人都点头。 这句话肯定也是真心的。 “他说顺利办完了事回去找我们。” 所有人都没有什么动作,只是远远的看着那黑小子走向南心城。 “他可能不会那么顺利。” 章旬眼神飘忽。 南心城门口,叶无坷走到这的时候抬头往上看了看。 城墙上的守军数量不少,看起来也颇为精锐。 门口当值的那些疏勒军人,看着也都很凶悍。 过往的商人们点头哈腰的,进进出出的不给点好处必定被刁难。 叶无坷不想暴露身份,身上只有一份大宁百姓的凭证。 他把身份凭证递过去,那个看起来就不好应付的疏勒军官在看到他凭证的时候竟然马上站起来。 虽然,有些不情愿,眼神里还有一抹一闪即逝的恨意。 可是他站了起来,态度端正。 “疏勒欢迎大宁的人来这里做生意。” 他朝着叶无坷行了个军礼。 叶无坷笑着接回身份凭证,然后以宁人的礼仪抱了抱拳。 祖国强大是什么? 是你不喜欢我,可你还得装出一副笑脸来用最诚恳的态度说欢迎我。 你不想装,但你不敢不装。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识破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是偷偷从长安城跑出来的,因为他知道自己只能偷偷跑。 他太了解咱大宁的那位皇帝陛下了。 陛下说不让他插手,那就是已有了不包括他在内的完整的计划。 可是这个计划又怎么能不包括他呢? 没有他就没有这个计划。 关外月是能臣,不是悍将。 这个计划需要能臣,更需要悍将。 这天下人才济济,可叶无坷心目之中能与他自己比肩的文武兼备的人才可不算那么多。 是啊,少年怎能不自负? 是啊,少年自负,亦有菩萨心肠。 非长者没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决然,是少年决然更猛烈更直接更无畏。 走进南心城的大门,叶无坷往前看了看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一幕一幕,从少年心头浮起。 那年,那个一身白衣赤脚而行的大和尚,在这惊艳了所有人。 那年,那个自称向问可满腔心思无处去问的大和尚选择在这和他喜欢也厌恶的人间做个告别。 他走的凄凉悲烈也潇洒。 带着对虚伪的戒条规矩的愤恨,用一句操-你-妈和这人间做了告别。 也不知道是谁人间容不下他,还是只他一人恰好在人间樊牢挣扎。 当大和尚带着一身干干净净的血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他眼中的叶无坷可能就是本该在快乐人间的另一个自己。 他带着他的干干净净的血离开,那血却是流淌在他身体之外。 是啊,这是南心城,这曾经也是疏勒的都城。 疏离国为了表示对大宁的臣服,将都城向北迁徙,将都城改造成了向大宁宣誓效忠的贸易之地。 南心城是疏勒境内地势最好景色最美的地方了,这里是沙漠荒原中难得一见的绿洲。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和尚在这离开带走了这里所有的灵气,看起来这曾经辉煌繁华的地方只剩下满目脏污。 大和尚的血洗不净别人的灵魂。 可他连自己的灵魂都没有洗净,又怎么会执迷强求于世人清白? 当年大宁因为疏勒的背叛而将撤走了贸易,疏勒为了挽回大宁的选择重建让出都城。 为了让大宁觉得他们这次真的已经改了,还在那片广场的正中修建了一座人像。 铜像。 大和尚的铜像。 叶无坷看着那座铜像眼神有些迷离。 明明大和尚对于疏勒来说绝不是什么祥瑞之人,可在死后却变成了一种疏勒人的心灵寄托? 几年没来,叶无坷错觉这里并不是疏勒。 每天都有不少人来到大和尚的铜像前跪拜祈祷,这座铜像居然被赋予了佛的身份和意义。 很多很多人都是从远处来的,从进门就开始叩拜而行,有的人,甚至是从离开家门的那一刻就开始叩拜而行的。 叶无坷想着,也许再过几十年,几百年,疏勒都不在了,这座铜像还会在,这里会成为禅宗的一处圣地。 没有人还会记得大和尚是谁。 后世的人会为这座铜像编造出来无比圣洁的故事。 以配得上,那圣地的称号。 “也挺好的。” 叶无坷自言自语:“狠狠吃他们的香火,狠狠的。” 说完后他远远的看着那尊铜像补了一句。 好久不见。 可在叶无坷心中大和尚并不在这,就算在这也只是大和尚在这的身外身。 大和尚早已魂归故里,他长眠在那座他憎恶又挚爱的栖山禅院。 叶无坷随便找了一家客栈,他能猜到黑武的人早就已经到了。 以黑武人的性格一定会住进这南心城城主的家里,而不是随随便便找一家客栈住下。 因为黑武人哪怕输了,也依然放不下他们高傲的身段。 这对于叶无坷来说是好事,他可以在暗中先把黑武人的动静看清楚。 他也能猜到,南心城里的那个城主大人一定已经收了黑武人不少好处。 所以只要是从大宁来的人,疏勒人就会替黑武人好好看清楚。 如今还来南心城的大宁生意人不多,叶无坷这样一个散客当然也会被注意。 他也知道自己虽然易容的很好,身份上也没什么疑点。 可他暴露的不会很慢。 很简单,从遥远大宁到疏勒来的人哪有一个能忍得住不体验一下什么是异域风情? 如今这个行业南心城里可谓无比繁荣。 大批的沙臣过的女人冒充黑武女人到南心城里,目的就是为了让来自四面八方的客人感受一下什么是征服黑武。 黑武人对周边小国的欺压实在太狠了,所以这个旅游项目确实是很有诱惑力。 哪怕他们都知道这些黑武女人的身份是假的,可带来的征服感又不是假的。 叶无坷想着,要不然自己也去试试? 唉,可他终究还是不愿意。 但他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来证明自己的身份没什么问题,那就是......赌! 如今的南心城看起来脏乱差,可是在这脏乱差之中却孕育出了畸形的繁荣。 青楼和赌场的繁荣,在这畸形到几乎遍地都是。 男人最大的弱点是女人,对于男人来说这世上唯一能与女人抗衡的就是赌。 就在叶无坷准备换一件衣服就出门去碰碰运气的时候,房门却被人敲响。 叶无坷打开房门一看,连他都忍不住愣了一下。 一个不可能在这遇到的熟人,居然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他面前。 姜虹。 那个来自西部厌吾山的少年,本该是在长安城大牢里却出现在南心城。 “这位兄长是一个人来的?” 姜虹一脸似笑非笑的看着叶无坷:“需要向导吗?” 叶无坷没有想明白姜虹为什么出现在这,但他却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姜虹可实在是太合适出现在这了。 叶无坷一把将姜虹拉进门,姜虹被他吓了一跳:“不必误伤友军!” 叶无坷都懒得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而是告诉姜虹不要出门他去去就回。 姜虹懵了,他只好在叶无坷的屋子里等着。 叶无坷还真的是去去就回,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几件很漂亮的......充满了异域风情的......女装。 姜虹眼睛睁大了:“狗都不穿!” 下一刻,看着镜子里穿女装的样子,姜虹左右转了转身子:“还挺......会挑。” 叶无坷道:“我这个鬼样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姜虹回头看了叶无坷一眼:“你那双眼睛瞒不住人。” 叶无坷:“......” 姜虹:“你让我打扮成女人,是怕暴露?” 叶无坷点头,他再也没有见过第二个比姜虹更像女人的男人了。 这少年在西域和叶无坷初遇的时候,叶无坷就一度错觉他是女扮男装。 姜虹看着叶无坷问:“你对我来这一点都不好奇,一见面就让我穿女人的衣服,你可知道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穿女装......” 叶无坷:“给钱。” 姜虹马上就被打断了,因为在他看来叶无坷给出了诚意。 要是别人说给钱,他可能觉得这是被羞辱。 但叶无坷这种人能说出给钱两个字,那说明叶无坷是真的需要他帮助且已痛下决心。 让叶无坷花点钱,约等于让他臣服。 姜虹:“我不是很在乎钱,但我在乎从叶无坷手里出来的钱。” 他伸出手:“现在就给。” 叶无坷扣扣索索的拿出来二两银子,想了想又收回去一两:“先付一半。” 姜虹马上就开始脱衣服了:“二两银子还押一付一?” 叶无坷:“别别别,二两就二两。” 他把银子递给姜虹:“现在你可以说说为什么会在这了。” 姜虹:“蕤先生把我们的事告诉了太子殿下,殿下说,我们留在长安不如去想实现自己梦想的地方。” 叶无坷:“这里有什么梦想?” 姜虹:“这里?这里没有梦想,但有一些兄长们的坟墓。” 叶无坷一时无言。 姜虹说:“我们都不伤感,你伤感什么。” 他又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我也没想到梦想这玩意儿就值二两银子。” 他问:“咱们现在去哪儿?” 叶无坷:“带你逛街。” 姜虹:“逛街!” 他猛然回头:“若被我的那些兄长们看到了,我还有什么脸活下去!狗都不会穿着女装跟你逛街!” 半刻之后,姜虹走在叶无坷身边:“他们都在看我,是不是看出来我是男的了?” 叶无坷:“那是你的错觉。” 姜虹:“梦想就如此被你践踏。” 叶无坷:“何止,你还当了两次狗。” 姜虹:“你加价了!” 叶无坷:“我也狗。” 他随便找了个疏勒人问了问就打听到了一家规模不小的赌场,两个人随即往那边过去。 走到半路的时候,几个不知道是来自什么国家的商人忽然把叶无坷他们拦住了。 一个看起来很粗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老子有钱气质的胡商大手一指姜虹。 “这个,让给我,价钱你随便开!” 叶无坷刚要说话,姜虹:“说一万两。” 叶无坷:“?” 姜虹压低声音:“他给了就赚了,我会自己跑。” 叶无坷:“五万两。” 姜虹:“?” 胡商:“多少?” 叶无坷:“五万两!” 胡商扭头就走了。 叶无坷:“咱们走吧。” 姜虹:“本来能赚点的,你给那三两银子都不够我去找个妞儿的。” 叶无坷:“你他妈才多大?” 他像个听到小弟去嫖娼了的大哥一样,立刻就急了。 姜虹:“我十八了,不是,大哥你不会觉得十八了去找个女人还有错吧?” 叶无坷:“这么快?” 他揉了揉眉角:“十八是不小了。” 姜虹想到叶无坷刚才急眼的样子就忍不住笑了笑。 “黑武人早就到了。” 姜虹一边走一边说道:“他们才到那天我们就盯上了。” 叶无坷脚步一停。 姜虹问:“怎么了?” 叶无坷:“那可真是太操蛋了。” 姜虹:“到底怎么了?” 叶无坷:“珈逻派来的人要是那么随随便便就被人盯上,那可真是......” 他往四周看了看,只见一群胡商模样的人已经靠了过来。 姜虹懂了:“黑武人知道有人盯着他们,但他们装作不知道,然后盯着盯着他们的人,就能找到他们要盯着的人了。” 叶无坷看向那去而复返的胡商:“能不能谈谈?” 那胡商刚才离开是招呼人过来,现在他们已经彻彻底底把叶无坷和姜虹包围了。 胡商笑:“谈什么?” 叶无坷指了指姜虹:“这个你还要吗?” 胡商:“五万两,要不起,不过有人出价很高,要你的脑袋。” 叶无坷叹了口气:“那三两你要吗?” 胡商:“三两?” 叶无坷:“三两我就回本了。” 姜虹:“......” 就在这时候,两侧的屋顶上也出现了胡商的帮手。 看起来是一群很特别的弓箭手,她们蒙着脸,穿的也是男人的衣服,可还是能看出来都是女人,且都是身材高挑的女人。 叶无坷笑了。 姜虹:“你笑什么?” 叶无坷:“我不打女人。” 姜虹:“?” 叶无坷话一说完就把姜虹抓起来朝着屋顶扔了出去。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托付于江山万民 - 天下长宁 - 知白 少年姜虹再见到叶无坷的时候,心中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 他知道是为什么,在叶无坷拉开门两人相视一眼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为什么。 姜虹在叶无坷的身上,脸上,眼神里,依稀看到了故人模样。 在看到叶无坷的那一瞬间,姜虹的脑海里就不由自主的出现了几张面容。 方知我,连温酒...... 他们的脸清晰的出现在姜虹脑海之中然后逐渐模糊,再然后,于叶无坷的脸上重合。 他们真的没有什么相似之处,可所有的面容重合在叶无坷脸上的那一刻竟无违和。 姜虹也知道为什么自己在叶无坷面前显得那么放松。 哪怕两个人之间从未有过很多接触,从没有如他和方知我大哥那群人在一起的时候那样畅谈过志向理想。 可叶无坷的脸上就写着那样的四个字:志气相投。 他对叶无坷是信任的,完全放松警惕的那种信任。 他觉得在方知我大哥连温酒大哥他们相继故去之后,叶无坷是他可以深信不疑的人。 但他是真没想到叶无坷会一把将他朝着那些箭手投掷过去。 姜虹这些年也习武,刻苦习武,所以他的长进很快。 如果他稍有戒备的话,都不至于被叶无坷一把就抓起来还扔了出去。 那些箭手看起来都很厉害。 看一个习武之人厉害不厉害,从起手就知道了。 这些箭手的站姿就能让人看出她们的强大。 所以姜虹人在半空,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 有叶无坷在,又何须他想如何应对。 叶无坷把他抛起来之后,那些箭手下意识的改变瞄准方向全都把箭矢对准姜虹。 也就是她们即将发奖的那瞬间,叶无坷手里的小猎刀骤然一收。 姜虹都不知道,叶无坷是什么时候把小猎刀的刀鞘挂在他腰带上的。 人在半空之中突然被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抡起来,然后就被甩飞了出去。 在他飞跃了屋顶落在隔了两排房子的大街上,才明白叶无坷的用意。 他为何会在叶无坷身上看到方知我大哥他们的身影? 就因为他们本是一路人啊。 为了朋友,兄弟,哪怕是陌生的但志同道合者,他们宁愿牺牲自己。 叶无坷看似放荡无羁,和方知我他们气质不同。 可他们本质相同。 叶无坷把姜虹当投石用,抡了一圈把姜虹甩飞出去后,他心无挂碍。 被戏弄了的箭手立刻就瞄准了他,不过瞬息,七八支羽箭朝着叶无坷飞来。 这些箭手虽是女流,可她们发箭的力度大的吓人。 叶无坷身形向后一闪的同时小猎刀再次甩出去勾住了那个胖胡商的脖子,顺势往自己身前一拉。 他拉,他骂,操什么妈。 妈字都没出口,胖胡商就被七八支羽箭贯穿。 这些羽箭打造特殊,箭簇上有十字开锋,从人身体里穿过去之后,留下来的伤口极为恐怖。 这种伤口连缝合都难,一旦被击穿,哪怕没有击中要害,也会让人因失血过多而死。 胖胡商厚度能有两个叶无坷,依然被击穿。 叶无坷看了一眼穿透胡商身体还能钉入大地的羽箭,脑海里出现了那个叫珈逻的女人身影。 他在漠北的时候见识过这种箭法,见识过这种箭。 所以在那一瞬间叶无坷就忍不住有些怀疑,珈逻对他是要下杀手的? 这不符合常理。 是珈逻与他约好了要在南心城里见面,珈逻纵然不来也会派特使过来。 珈逻有求于他猜对。 莫非都是假的?珈逻设计的这一切只是为了杀他? 只是片刻而已,叶无坷心中百转千回的想了很多。 那如果不是珈逻要杀他呢? 这些箭手显然和珈逻师出同门,若她们对叶无坷下手非珈逻指使...... 那个所谓的高高在上的女皇大人,看来真的已是摇摇欲坠之势了。 杀叶无坷,断珈逻和大宁和谈的念头。 最大得利者是谁? 叶无坷刚想到这的时候,那群胡商已经冲了过来。 这些人的身份,当然也就不可能是简简单单的胡商了。 大概是黑武青衙训练出来的西域人。 这群人身上装备齐全,配合也默契,而且下手同样一点儿都不留情。 他们不是抓人来的,就是杀人来的。 叶无坷小猎刀再次甩出去勾住一个胡商的脖子,如法炮制,将这胡商拉过来的同时借力飞走,并且送那胡商领了几支铁羽箭。 他在大街上飞速向前,那些箭手则在屋顶上闪转腾挪。 她们看起来身材都极好,奔跑之际速度也快的让人咋舌,叶无坷一边奔走一边观察,发现她们的都很大。 嗯,奔跑的时候上上下下的还挺赏心悦目。 这些黑武女人身材高挑皮肤白皙,骨架就比中原女子大些,所以,别的地方大些也正常。 叶无坷一边跑一边想着这些还一边反思......啊,我真是长大了啊。 要是以前,单纯少年怎么可能把注意力放在那些女箭手的胸脯上。 唯有长大了的少年,心才更细,才能发现这世上更多的美。 不过这群箭手也是蠢货,既女扮男装,为何不束胸? 脑子里胡思乱想的时候,叶无坷还要不停的避开羽箭。 不得不说这些箭手实力虽不及珈逻,可也相差无几。 七八名这样的箭手偷袭之下,就算是中原一品上的宗师也会陨落。 这一刻,后边的胡商忽然开始发力。 叶无坷听到奇怪风声,回头一看,发现胡商用的居然是一种颇为奇怪的武器。 在战场上,士兵们会用到投石这种武器。 在弓箭匮乏的时候,投石能顶替弓箭使用。 大概的用法就是把石头包进布里,用绳子把布包绑起来抡圆了往敌人人群里甩。 威力不及羽箭,也勉强算是能在远距离杀伤敌人的武器了。 叶无坷刚才把姜虹甩出去,用的就是这种方式。 此时胡商用的,也是。 但不一样。 他们手里抡起来的布包上有烟气往外冒,叶无坷回头看了一眼就发现不对劲。 那投石上燃烧的,像是爆竹的引线。 就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投石从后边飞了过来,叶无坷没去接迅速腾空而起。 投石落在叶无坷刚才的位置砰地一声爆开。 这南心城的地面是沙地,不似中原大城地面夯实。 把东西爆开之后,把沙地扎出来一个坑,还冒着黑烟。 叶无坷懂了,这就是爆竹,但比爆竹威力大。 后边的胡商不断的把这种大号爆竹甩过来,这东西能把人炸伤,可准头实在是不敢恭维。 正因为如此叶无坷也不敢掉以轻心。 要是准也就罢了,准叶无坷能判断,关键就在于那些胡商把爆竹甩出去,他们都不知道落点何在。 砰砰砰砰的爆炸声中,叶无坷从一排房子的屋顶掠过去跳到了旁边的大街上。 那七八名箭手也跟着掠起,她们的轻功身法也极好一跃而过。 到了前排屋顶上,她们继续发箭。 好在是那些胡商可没有这么好的轻功。 叶无坷甩开胡商之后只需专注应付那些箭手即可。 他看了一眼正前方,大概十几丈外是个十字路口。 如叶无坷这样的人,凡是到过的地方他必会仔细观察地形。 上次来南心城的时候他就看过,还记得十字路口往左转就是市场。 市场人多拥挤,进去之后箭手就不好瞄准他了。 打定主意,叶无坷再次加速。 眼看着到了十字路口的时候,忽然间身边有一道黑影扑了过来。 叶无坷心中一惊。 那东西的速度实在太快,快到叶无坷几乎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立刻变幻方向,还是感觉自己后背上被抓了一下。 避开之后叶无坷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头目露凶光的黑豹再次发力追来。 他刚才堪堪避开,后背上的衣服被抓开了几条口子。 若非是他,换一个人都可能被抓的后背皮开肉绽。 这黑豹的速度快的让人心惊,叶无坷心说早知道就把狗子带来了。 这黑豹灵活多变速度又快,体型没有他的小狼大,但打起来,小狼都未必能轻松取胜。 到了十字路口叶无坷身子骤然发力朝着市场狂奔过去。 在远处,一个全身都被一件白色长袍覆盖的人眼睛都直了。 这个来自西域的驯兽师也没有想到,竟然有人能在速度上与他的黑豹相比。 不但避开了黑豹一击,还在一点点把黑豹甩开。 白袍驯兽师被激起斗志,从后腰上摘下来一面手鼓。 他一边往前跑一边敲响手鼓,颇有节奏。 叶无坷回头看黑豹的时候,发现那东西奔跑的姿态真有些炸裂般的美感。 他才转过来看前方,从人群里忽然有一头母狮掠起来直扑他身前。 叶无坷迅速下压身子,一个滑铲避开,那母狮从他头顶扑了过去。 在一人一狮错身而过的时候,叶无坷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腥臭味。 母狮凶狠,但反应速度比那黑豹似乎差了些。 一下子扑空之后调整身形,叶无坷已经出去几丈远了。 而此时,从四面八方过来的母狮有六七头。 叶无坷在心里骂了一声珈逻你个死娘们儿。 虽然不确定这杀局是不是珈逻布置,但肯定与珈逻有关,所以骂她就对了。 叶无坷看了一眼前边市场人头涌动。 虽然这些人和他没有关系,虽然这些人之中几乎不见什么中原来客。 可叶无坷还是做不到引着一群母狮冲进人群。 他身形掠起,在墙壁上踩了三五步之后转换方向。 那些箭手在屋顶上不断发箭,只是锁定不了叶无坷身形。 母狮被叶无坷甩开,那头黑豹紧追不舍。 叶无坷趁着稍有空闲的时候,回头看黑豹说了一声真是好猫。 他实在是太喜欢这只黑豹了。 这个东西奔跑起来的姿态,美感十足。 而且眼神凶狠霸气。 相对于这头黑豹,叶无坷的小狼,它的眼神在大部分时候都有一种清澈的愚蠢。 谁也没有料到叶无坷在即将进入人群的时候忽然折返,又回了此前被伏击的地方。 在屋顶上纵掠的箭手还好能一直看着叶无坷身影,那些母狮虽然也算灵活可上不了屋顶逐渐失去了叶无坷的方向。 只有那头黑豹一直在叶无坷身后紧追不舍。 白袍驯兽师有些恼火,他跳上高处用手鼓指挥母狮追击。 回到刚才那条街上,叶无坷一转过来差点和那群胡商撞上。 这些胡商个个都身强体壮......所以跑的慢。 见到这群人,叶无坷忽然想到了个办法。 他一把抓住个胡商,小猎刀上下翻飞片刻就在胡商身上戳出来几个洞,然后一甩手将胡商扔了出去。 下一息叶无坷又抓了一个,几个细小动作之后这个胡商身上也见了几个血洞。 他把第二个受伤的胡商扔出去,然后左臂一伸夹住一个胡商的脖子,右臂一伸,小猎刀戳进一个胡商的脖子。 夹着一个勾着一个,叶无坷一边走一边放血。 黑豹显然更为训练有素,不管血腥味有多浓始终盯着叶无坷身影。 可那些母狮一转过来闻到些血腥味就变得躁动了,有一头母狮停下来,不顾手鼓声舔了舔地上血迹,然后一扭头看到了蜷缩在墙边的那个受伤的胡商。 下一息,惨叫声响起。 其他的母狮听到声音之后也朝着那边扑过去。 片刻而已,这个母狮嘴里叼着半根手臂,那个母狮嘴里拉扯着一根肠子,场面极为血腥。 叶无坷把手里的两个受伤胡商一左一右丢开,基本解决了母狮的追击。 反倒是那头黑豹依然紧追在后。 叶无坷转过一个路口,黑豹的身子腾空而起在墙壁上蹬了一下顺势转弯。 它以为叶无坷还在前边飞奔,哪里想到人能那么狡猾。 抓过街口黑豹一眼就看到叶无坷在那站着,一豹一人撞了个满怀。 黑豹反应快,张嘴就咬。 叶无坷反应更快。 两只手分别抓着黑豹的嘴巴上下:“你要是我养的多好。” 然后一发力,咔嚓一声将黑豹的嘴巴掰断。 他松手的时候,黑豹落地,然后他一脚狠狠的踩在黑豹脖子上。 几支箭好像带着导航似的激射而来,叶无坷一脚将黑豹尸体踢出去挡住箭。 他看了一眼前边是原来的疏勒国皇宫位置,那地方城墙高大房屋重叠正好利用。 于是再次发力向前,速度快的脚下像是冒了烟一样。 眼看着就要冲到皇宫城墙外,后边的七八个箭手也从屋顶跳下来瞄准了他。 距离城墙不过半丈,叶无坷身形骤然停住。 在城墙上,出现了一个身穿白色长裙,看起来宛若仙子的女子。 这个女人身上白的,像是发光一样。 她看到叶无坷出现的那一刻猛然抬起手,已经拉开的长弓上,几支箭连珠而出。 叶无坷似乎避不开了。 连珠七箭从叶无坷身边飞过去,噗噗噗的声音不觉耳语,叶无坷回头看,那些女箭手被七箭杀绝。 白衣仙子一样的大洋妞儿朝着叶无坷招了招手,然后转身跳进疏勒皇宫。 叶无坷稍作犹豫跟着跳了进去。 这女人对皇宫似乎颇为熟悉,带着叶无坷在里边七转八转的进了一座偏殿。 不久之后,她在偏殿的墙壁上拉了一个机关,墙壁竟然翻转出来一道门。 此时她再次回身朝着叶无坷招手,叶无坷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墙壁上暗门关闭,从外边看不出分毫异样。 那女子进了暗室之后就放慢了脚步,时不时回头看叶无坷一眼,眼神有些复杂。 叶无坷也没想明白,她的眼神为什么那么复杂。 这个女人身材比起那些女箭手更好,高挑修长,尤其是肤色,白的能晃人眼球。 她脸上蒙着一层轻纱只能看到眼睛,不过那双眼睛也很美。 在密道里又是七转八转,她带着叶无坷进了一座规模很大的地宫。 地宫大殿显得有些阴暗空旷,白衣女子进来后示意叶无坷稍微等等,她逐一将地宫柱子上的灯烛点燃。 这大殿里弥漫着一股干燥尘土的气味,没有霉味,显然是有通风口的。 不过料来也许久没有人到过这了。 地宫在皇宫之下,不知道是哪位疏勒国王修建出来的避难所。 “你是叶无坷?” 白衣女子用稍显蹩脚的中原话问了叶无坷一声。 叶无坷立刻回答了一声:“你找他做什么?” 白衣女子听叶无坷回答说他不是叶无坷,竟然松了口气。 然后自言自语道:“我就说师姐的眼光不会这么差。” 叶无坷忽然醒悟过来,为什么刚才她看自己的眼神那么复杂了。 现在的叶无坷确实很丑。 白衣女子还是忍不住仔细打量了叶无坷一番:“虽然黑,也丑,但身材还不错,也很厉害。” 叶无坷:“......” 她在石凳上坐下:“你是叶无坷的手下?” 叶无坷:“不是。” 白衣女子:“那你是谁?” 叶无坷:“我是叶无坷的亲信手下!” 白衣女子就那么看着叶无坷,像是看一个傻子似的。 叶无坷:“叶明堂有很多手下,我也是其中之一,但我的身份地位比其他人都高,我是叶明堂的头号手下!” 白衣女子想了想,明白了,大概就是珈逻手下的大青叶那样的人。 叶无坷问:“你是谁?” 白衣女子说:“我叫希琳伊伊,我曾经和叶明堂通过信。” 叶无坷心里一惊。 他原本以为,所谓的希琳伊伊不过是珈逻随便取了个假名字罢了。 和他通信的就是珈逻,没想到还真有希琳伊伊这个人。 这个女人和珈逻比起来,就像是腹黑女王身边的傻白甜小妹妹一样。 “希琳伊伊。” 叶无坷微微摇头:“没听过。” 希琳伊伊道:“那你也不算是叶明堂的亲信手下,你要真的是他信得过的人,他一定和你提起过我。” 叶无坷:“那不一定,叶明堂的大事也不会随随便便都和我们说的。” 希琳伊伊:“你的意思是,我是很重要的人所以他不会随便告诉别人?” 叶无坷:“你也可能是很重要的敌人。” 希琳伊伊明显撇了撇嘴。 这个单纯的女人啊,竟然在叶无坷面前摘下了面纱。 叶无坷没有太多接触过黑武人的神话故事,但在他看清楚希琳伊伊样貌的时候心里就有一个想法。 黑武人神话故事里的精灵,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既然你是叶明堂的手下,我需要你帮我给他带几句话。” 希琳伊伊说:“让他不要轻易在南心城里露面,这里的情况比预想的要复杂很多。” 叶无坷问:“你的箭法和要杀我的那些女箭手相同,她们和你是同门?” 不等希琳伊伊回答,叶无坷又问:“既是同门为何要杀我?你为何又杀了她们?” 希琳伊伊说:“我刚才和你说情况比较复杂了,你这个人怎么那么喜欢打断别人说话。” 叶无坷:“你说你说。” 希琳伊伊说:“罗森万象你知道是谁吧?” 叶无坷:“剑门宗主。” 希琳伊伊点了点头:“前些日子他逼迫我师姐......” 说到这醒悟过来,她问叶无坷:“我师姐你知道是谁吧?” 叶无坷:“珈逻?” 希琳伊伊嗯了一声:“对啊,你还挺聪明的。” 叶无坷心说你不挺聪明的。 希琳伊伊继续说道:“罗森万象逼迫我师姐让他回到朝堂之后就开始插手朝政,那些做官的坏人就更不听我师姐的话了。” 叶无坷能想象的出来。 罗森万象这种人一旦回到朝堂,必然会对朝臣拉拢打压。 那些听话的会成为他的走狗,那些不听话的会逐渐被他排挤甚至杀掉。 珈逻原本在朝中就没有多大的话语权,此前靠着一系列手段稳固下来的皇位在罗森万象回归后也摇摇欲坠。 希琳伊伊说:“师姐让我和叶明堂通信的事,不知道怎么就被罗森万象知道了。” 她说:“他没有直接找我师姐的麻烦,而是去了我们的师门。” 叶无坷道:“逼迫你的同门来杀我?” 希琳伊伊:“如果仅仅是被他逼迫,我又怎么会对她们下手?” 她眼神里出现了一抹悲伤。 “我和师姐都以为,师父和同门师姐妹都是自己人,可是没想到罗森万象去了之后,师父的心就变了。” “原来坚定支持师姐的师父也不知道是怎么被罗森万象蛊惑,断了和师姐与我的联系,然后派人来杀你。” “知道我要来,又在半路杀我,如果不是我特别聪明还特别厉害,不知道被她们杀了几次了。” “后来我想着,师父支持师姐,也只是和罗森万象一样,想进入朝廷,想成为罗森万象那样的人。” “可是罗森万象识破了她的想法,于是找到了她,应该是答应了她,只要杀了你,我师父和宗门也能进入朝廷。” “半路上她们伏击了我好几次,我一开始还不忍心还手,后来......” 她侧头看了看,她的左臂上有一处绑着绷带的伤口。 “原本关系那么好的姐妹,竟然真的想杀我。” 她更加伤感了:“所以我只能还手。” 叶无坷问:“你在这就没有同伴了?” 希琳伊伊说:“原本我师姐让我到了之后就去联络大青叶,可我到了之后没敢去。” 她看向叶无坷:“我不知道大青叶是不是已经被罗森万象收买了,因为我的路线只有师姐和大青叶知道。” 叶无坷:“你没去找他是对的。” 希琳伊伊:“好在是我师姐手里有南心城的地图,她知道皇宫里有地宫,我就在这躲着,时不时出去看看情况。” 叶无坷:“你这一身......” 他上上下下的看了看希琳伊伊:“太惹眼了,下次出门得换衣服。” 希琳伊伊:“可我只有这样的衣服。” 叶无坷说:“你就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走,我一会儿出去了给你带衣服回来。” 希琳伊伊:“你虽然丑,但你人还挺好的。” 叶无坷:“你虽然不丑,但你人挺讨厌的。” 希琳伊伊立刻就气鼓鼓了:“你现在也变得讨厌了!” 叶无坷懒得搭理她。 他现在大概知道了珈逻的处境。 但凡珈逻身边还有个聪明的,她也不会让希琳伊伊一个人来。 而且珈逻肯定也对大青叶有所怀疑了,所以才没有让希琳伊伊与大青叶一路来。 想到这他忽然发现了个漏洞。 他问希琳伊伊:“你师姐让你自己单独来,那你的路线大青叶是怎么知道的?” 希琳伊伊昂着下巴理所当然的回答:“我告诉他的啊。” 叶无坷嗯了一声,现在没有漏洞了。 全他妈是破绽。 这个丫头能在重重阻碍一路截杀之中活着到南心城,也可算是气运之女了。 但凡她运气差一点,以她的智慧也肯定嗝屁了。 “千万不要胡乱走动。” 叶无坷问:“你在这里藏身的事不会也告诉大青叶了吧?” 希琳伊伊又昂起下巴:“那怎么可能!我多聪明!” 叶无坷:“啊对对对。” 他要走,希琳伊伊有些着急:“我很聪明,但你看起来有些笨笨的。” 叶无坷:“你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句话的?” 希琳伊伊指了指叶无坷:“你的样子外边的人都看到了,你只要出去就会被他们盯上。” 叶无坷:“这样啊,我怎么没想到。” 希琳伊伊:“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成为叶无坷亲信的,你这么笨!” 她说:“你又不像我,靠着足够聪明才能帮师姐做事。” 叶无坷:“必须得承认咱俩之间确实有很大的差距。” 希琳伊伊:“虽然你丑,还笨,但你还挺诚实的。” 叶无坷:“......” 希琳伊伊道:“你把脸涂黑了吧。” 叶无坷:“......” 希琳伊伊看着叶无坷那张脸:“倒是......也没法更黑了。” 此时叶无坷也做出了判断,这个女人......不足为虑。 所以他问了一声:“有水吗?” 希琳伊伊:“有!” 她问:“你是要洗脸吗?可是洗脸......你也黑呀。” 叶无坷懒得搭理她。 叶无坷找到水源,洗去了脸上的易容,看着他的肤色一点点变了,希琳伊伊的眼睛越来越大。 “你......是妖怪!” 她接受不了,完全接受不了。 刚才那个又黑又丑的男人,是怎么洗了一会儿脸之后就变成如此硬朗俊美的一个男人的。 叶无坷脸上线条分明,英俊,但没有一丝一毫的阴柔。 希琳伊伊的眼睛一直盯着叶无坷看,哪怕她是一直看着的也还是不能接受。 叶无坷的鹿皮囊里带着洗去易容的药物,所以希琳伊伊怀疑是那药的问题。 “刚才那个是你的真的样子,现在这个是你变出来的对不对?” 她问。 叶无坷还是懒得搭理她。 洗去易容之后叶无坷又开始重新易容。 小半个时辰之后,叶无坷从一个阳刚硬朗的帅气男人变成了一个头发花白的五十几岁的老者。 希琳伊伊的眼睛都直了:“你.....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是叶无坷的亲信了,你会变!” 叶无坷:“我现在知道你有多厉害了。” 希琳伊伊:“啊?” 叶无坷:“你要是有一点不厉害,你都活着到不了这。” 希琳伊伊:“那是!” 她有点骄傲。 叶无坷易容之后,把自己的衣服脱了翻过来穿,那件蓝色长袍,就变成了灰色长衫。 希琳伊伊:“你能一直是刚才那个样子吗?你这个样子不好看。” 叶无坷:“......” 他收拾妥当之后说道:“等我回来,我晚上才回,你不要出去。” 希琳伊伊:“嗯嗯,给我带吃的吧。” 叶无坷:“想吃什么?” 希琳伊伊:“想吃......” 这个吃货高手才说出两个字,相当于高手才有个起手式,叶无坷就知道她肯定会说出一大串来,于是立刻打断了她。 “我知道了。” 说完就走了。 希琳伊伊:“可我还没说呢!” 叶无坷根本不理会,加快脚步离开。 要是换一个人,哪怕比希琳伊伊聪明那么一丢丢,现在也已经在怀疑叶无坷是叶无坷了。 可希琳伊伊这个聪明女人,现在敏锐的察觉到了他为什么能是叶无坷亲信的原因。 客栈是不能回去了,那家客栈也肯定被人死死的盯着。 叶无坷现在有些担忧姜虹。 虽然他把姜虹甩走,可姜虹后来没有出现,也不知道是他已经顺利脱身还是被抓了。 不过姜虹说过他在南心城里还有同伴,应该也会暗中接应。 叶无坷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离开皇宫,也没有隐藏身形,就那么大摇大摆的走在街上。 大街上到处都是城主府的疏勒官军,已经在稳定秩序。 叶无坷从这一点就能推测出来,那个城主和大青叶都有问题。 他在大街上被追杀了那么久都没有一个疏勒官军出现,现在却到处都是。 以叶无坷的实力,避开这些疏勒兵不是问题,他七转八转的找到了一家商行,在商行后门进去。 这里是廷尉府在南心城的一个据点。 他需要新的身份。 不到半个时辰,叶无坷在这得到了新的身份凭证,换洗衣服,又从廷尉手里得到了一批武器装备。 他要求这个据点的廷尉尽快撤离南心城,不要有丝毫侥幸心理。 等到天黑,叶无坷不放心章旬他们便悄悄去了市场。 虽然章旬他们不是和叶无坷一起进的南心城,但城外未必没有黑武人和疏勒人的眼线。 且这里来的宁人本来就不多,章旬他们和叶无坷前后脚进南心城也必会被怀疑。 到了市场之后叶无坷蹲在高处仔细看了一会儿,辨认出章旬他们的商队所在后悄悄靠近。 果然,在商队四周叶无坷察觉到了不少暗哨。 叶无坷倒是放心了不少,因为南心城的人也不敢随随便便对三十多个宁人动手。 消息传出去,大宁是不会善摆干休的。 可叶无坷还是找机会又见了章旬一面。 他从后窗翻进去的那一刻,一把刀就出现在他面前。 叶无坷立刻说了一声:“是我,攒钱办酒席的。” 章旬立刻放下刀:“你没事吧?我看商队附近多了不少暗桩,猜着大概和你有关。” 叶无坷说:“我其实是廷尉府的人,是提前来为鸿胪寺的大人们踩点的,一进来就被黑武的谍子盯上了,我不放心你们来看看。” 章旬:“你是廷尉府的人?你为鸿胪寺的人提前来查看情况?” 说到这他激动了,一把扶住叶无坷肩膀:“那是不是鸿胪寺卿叶大人也要来?” 叶无坷没有说实话。 因为他只要说了实话,他知道章旬一定会留下。 “叶寺卿不会来的,是关外月关尚书来。” 叶无坷道:“黑武人要在这里和大宁秘密谈判,黑武人可能另有图谋,我负责的就是查出黑武人的阴谋。” 他说:“千万不要想着帮我,我一个人好行事,你们人多目标大,如果你们出事我也没办法安心办我的事。” 章旬懂,他点了点头:“我们把货卖完就走,我们走了,你也安全。” 叶无坷笑了笑:“虽然叶寺卿不会来,但我听他说过你们的故事,我代他向你问好。” 说完这句话,叶无坷向后退了一步然后肃立行了一个军礼:“老团率!” 章旬在这一瞬间眼睛就微微有些发红。 他一开始也不会想到,大宁的兵会把他们这些旧楚的兵当自己人。 一声老团率,是真的把他们当家人当同袍。 章旬见叶无坷要走,一把拉住叶无坷:“你身上带的东西够不够?我能给你些什么?” 不等叶无坷回答,他就开始翻找了。 “我带着伤药,你多拿些有备无患。” “对了对了,我这还有干粮,你接下来应该不方便露面,带着些干粮也好。” “还有水壶,你身上的水壶不见了,我把我的给你。” “唔,还有银子!” 章旬把自己的所有银子都拿出来:“你需要银子,这些都给你。” 叶无坷看着这个陌生的但那么让人尊敬的老前辈,再次站直了身子:“老团率,我不用,东西我都有。” 他笑着说:“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我回去一定找你们,请你们到长安喝我的喜酒。” 说完后他行了个军礼,转身从后窗掠了出去。 避开疏勒人和黑武人在暗中布置的盯梢,叶无坷又去了他和姜虹约定好要去的那家赌场。 两个人分开的仓促,可叶无坷确定,只要姜虹没事,他一定会到那个赌场等自己。 混进赌场之后,叶无坷一眼就看到姜虹和两个陌生的男人就在赌场里,三个人时不时往四处张望。 姜虹已经换回了男装,还稍作易容,不过从他神态举止叶无坷就能认出来。 他悄悄到了姜虹身后。 姜虹有所察觉刚要转身被叶无坷阻止。 “别回头,听我说。” 姜虹微微点头。 “我的事你们不要管。” 叶无坷说:“市场里有一支商队,保护商队的是当初那群隋阳老鸹,你听说过吗?” 姜虹又微微点头。 叶无坷:“我拜托你两件事.....” 姜虹:“你说。” 叶无坷压低声音说道:“第一件事,你暗中盯着隋阳老兵,他们现在也被黑武人和疏勒人盯上了,但他们暂时安全。” “你和兄弟们暗中护着他们,他们出城你们也出城,黑武人在城里不会动手,到了城外不一定,你们要暗中跟着。” 姜虹说:“放心!” 叶无坷说:“那就好。” 姜虹问:“第二件事呢?” 叶无坷停顿了片刻。 “我原本定好了要在长安成亲,你知道我要和谁成亲对吧?” 姜虹:“我知道的。” 叶无坷:“你们到了边关后,在全清镖局等我七天,如果七天后我没到......你们帮我去长安和高姑娘说一声。” “只一句话即可......” 姜虹有些哽咽:“是什么?” 叶无坷:“我已付身于江山社稷,托命于黎民百姓,若不能归,不是对你无情,是叶无坷命该如此。” 姜虹摇头:“你不能这样。” 叶无坷笑了笑:“好了,记住我的话,隋阳老兵出城你们就出城,在全清镖局等我。” 姜虹等了一会儿不见叶无坷再说话,猛然回头。 哪里还有叶无坷影子。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勇士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很开心,特别特别开心。 他混进一家途经长安的商队的时候,不会想到他在北疆还能遇到那批隋阳老兵。 那些前辈平均年龄也要超过五十五岁了,年纪最大的已有七十岁。 可他们依然没有停下来,他们觉得还是靠自己的双手赚钱过日子心里踏实。 叶无坷深知这次去北疆的凶险,能遇到章旬他们,看到他们生活的很好,叶无坷心里高兴。 叶无坷也没有想到,他能在南心城里遇到姜虹。 那个一直追随着他几位哥哥步伐的少年已经长大了,比以前开朗了。 曾经的姜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阴霾之中,不管什么时候看,小小少年的眉宇之间,总是写满了忧愁。 再遇到姜虹,叶无坷发现这个少年身上多了几分阳光。 他没有遗忘过去,可他也不再沉溺于过去。 姜虹心中,方知我他们依然是整片天空,可他已经不是在那片天空下淋雨的少年了。 叶无坷高兴,真的高兴。 所以他在完成自己的计划之前又去见了章旬,又去见了姜虹。 章旬和姜虹这一老一少之间并不认识,他们的命运也不相同。 可是叶无坷在他们身上似乎看到了某种联系,一种叫做过去,一种叫做未来。 而叶无坷,是现在。 照顾好过去,安顿好未来。 现在,叶无坷要去办他的大事了。 他在深夜之中回到了疏勒皇宫下边的那座地宫,再次见到了希琳伊伊。 这个有些呆萌的少女坐在那眼巴巴的等着,看到叶无坷的时候她竟然有些激动。 叶无坷给她带来了些吃的,这个少女显然是饿坏了。 她不敢随意出去,只有饿的狠了才会去城中偷一些吃的回来。 其实她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见到叶无坷,她只是觉得自己既然来了就不能轻易的回去。 她的师姐把一切都托付在她身上,她不能半途而废。 当然,有志向有毅力的少女,不代表她有头脑。 如果不是叶无坷朝着皇宫那边撤退的话,她也不会与叶无坷相遇。 两个人在这座陌生的绿洲之城里,也许永远都不会碰到。 看着那少女吃东西的样子,叶无坷想起了无事村的二妹。 那时候二妹总是黏在叶无坷屁股后边,也不知道在二妹心中是不是叶无坷吃的东西就是天下最好吃的东西。 不管叶无坷吃什么,她都会伸出那只脏兮兮的小手要。 叶无坷每次都先逼着她去洗手,然后才把吃的放在她洗干净的小手手心里。 不知不觉间,二妹也已经长大了。 “洗手去。” 叶无坷忽然说了一句,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 这句稍显严厉的话把希琳伊伊吓了一跳,她看着叶无坷的时候,眼神里有些自然而然出现的委屈。 但她居然很听话,哪怕很饿,但她还是乖乖洗了手。 “洗手就洗手,下次不要那么凶。” 希琳伊伊坐下来,捧着一张胡饼啃。 以她过去的生活来看,怎么可能对这样粗糙干硬的胡饼感兴趣。 然而经历过一次一次危险,孤身一人从黑武走到南心城之后,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好像脱胎换骨了一样。 食物在她眼中,不容轻视也不容浪费。 “珈逻让你和叶无坷谈什么?” 叶无坷问。 希琳伊伊警惕的看了叶无坷一眼:“你到底是不是叶无坷的人,你为什么敢直呼他的名字?” 叶无坷:“因为他不在。” 希琳伊伊:“你们中原人真的很没有礼貌。” 叶无坷:“回答我就好。” 希琳伊伊:“不回答,因为你对叶无坷没有礼貌!” 叶无坷:“......” 希琳伊伊说:“虽然我没有见过他,但他是一个值得敬佩的人。” 叶无坷问:“你是从哪儿看出来他是一个值得敬佩的人?” 希琳伊伊:“在信里。” 提到叶无坷的时候,少女的语气之中竟然满是钦佩。 “他是一个智者!” 希琳伊伊说:“他从没有去过黑武,可他对黑武的情况竟然猜测的那么准确。” 她看向叶无坷:“就好像他有两双眼睛,一双眼睛在他身上,一双眼睛在帮他看黑武,他什么都知道。” 叶无坷:“瞎猜的呗。” 希琳伊伊有些生气:“你到底是不是他的手下?你怎么能这么说他!” 叶无坷:“我们关系好,经常开玩笑。” 希琳伊伊说:“他在信里说,罗森万象一定会利用师姐和贵族之间的矛盾趁机回到朝廷里。” “他还说,罗森万象只要回到朝廷,师姐的权力就会被架空,用不了多久师姐就变成傀儡了。” “他还说罗森万象不会做汗皇却会做真正的皇帝,他会把阔可敌家族彻底打压下去。” “如果不打败罗森万象的话,以后的每一任汗皇都要得到剑门的许可才能登基,不听话的汗皇,就会被杀敌。” 希琳伊伊:“你说他为什么能想到这些?” 叶无坷:“因为他了解你们黑武人。” 希琳伊伊:“他为什么会了解我们黑武人?” 叶无坷:“因为你们是敌人,因为你们曾经无数次南下杀了我们无数百姓,掠夺了无数财富,抢占了大片的江山。” 希琳伊伊愣住了。 她没有想到叶无坷会是这样回答她。 “可是......可是.......可是.......” 希琳伊伊一连说了三个可是,也没能可是出什么来。 她本来想说仇人之间本来就是这样啊,你打我我打你的。 可她突然间意识到面前这个男人说的没错,因为到现在为止中原人还没有主动去侵略过黑武。 “从周末年算起到现在已有五百年。” 叶无坷看着希琳伊伊的眼睛:“五百年来,死在黑武人弯刀之下的中原百姓至少有数百万人,死在黑武人驱使的各国军队屠刀之下的百姓也有数百万人。” “你问我为什么了解黑武人。” 叶无坷说:“因为从这里往南走,你若是能走到大宁的北疆,你所走过的每一寸土地之下,都埋着被你们黑武人屠杀的中原百姓的尸骸。” “啊!” 希琳伊伊惊叫一声,手里的胡饼掉在地上。 叶无坷伸手把胡饼捡起来,拍了拍上边的沙尘又递给希琳伊伊。 要是在过去,希琳伊伊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能还会接受已经掉在地上的食物。 可她接受了。 叶无坷说:“你也不要认为叶无坷想帮珈逻是因为出于友善。” 希琳伊伊看向叶无坷:“为什么这么说?难道......难道做了很久的敌人之后就不能成为朋友吗?” 叶无坷就那么看着这个单纯的少女。 他忽然间有些理解为什么珈逻要让这样一个没心机没头脑的女人来见他了。 珈逻是一个有心机的女人,她太了解叶无坷会对什么样的女人产生怜悯。 希琳伊伊说:“就算我们已经做了几百年的敌人,可为什么不能做出改变?如果我们都变得宽容一些,那么黑武和大宁也可以成为好朋友啊。” 叶无坷说:“如果你的兄弟姐妹,你的母亲,父亲,你的祖父,祖母被我杀了呢?” 希琳伊伊一愣。 叶无坷直视着希琳伊伊的眼睛:“我杀了他们,然后对你说为什么我们不能做朋友呢?” 他问:“你会怎么回答我。” 希琳伊伊说:“可你不会杀了他们,你不会。” 叶无坷往前压了压身子:“我会,只要黑武人还想着马踏中原,还想着奴役中原百姓,我一定会。” 他坐直身子:“等到我杀了他们之后,你再来和我说我们做朋友吧,我可能会考虑一下。” 希琳伊伊沉默了,她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有些饥饿。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眼睛微微有些发红的希琳伊伊问叶无坷:“那叶无坷为什么要帮师姐?” 叶无坷回答:“因为罗森万象的威胁比珈逻大。” 希琳伊伊再次愣住。 叶无坷道:“如果让罗森万象掌权,黑武会在五年内对大宁报复,到时候边关又要死很多人。” “而珈逻不一样,她要稳住自己的皇位就不只需要五年时间,她需要更久,也许是十年,也许是二十年。” “罗森万象掌权之后,黑武贵族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接受罗森万象成为真正的主宰。” 希琳伊伊问:“为什么?” 叶无坷说:“因为罗森万象不在乎皇族利益,他可以把更多东西分给贵族,包括皇族的土地和人口。” “只要这些贵族是剑门信徒,只要剑门依然还有着无与伦比的地位,那皇族被架空也没什么。” “得到了大量的土地,人口,以及许诺,贵族们就会为罗森万象效力,他们也会努力去取代曾经掌权的贵族。” “五年之内,黑武的军队就会南下,哪怕他们依然不可能侵占中原,他们也要从中原人身上扒一层皮下来。” “罗森万象需要新的贵族取代旧的贵族,而军功,是给新的贵族镀上金边的最快的办法。” 希琳伊伊:“原来......你只是想削弱黑武。” 叶无坷甚至不想解释了。 这个少女在来之前,也许还坚定的认为她的师姐珈逻和叶无坷会成为朋友。 叶无坷却没有想过,希琳伊伊之所以认为叶无坷特殊,还因为,珈逻曾经向她吐露心迹。 “我明白了。” 希琳伊伊点了点头后,眼神变得比之前清澈了不少。 她问叶无坷:“那你打算怎么做?叶无坷告诉你要怎么做了吗?” 叶无坷说:“你的师门已经被罗森万象控制,她们会疯了一样阻止你和珈逻,但她们不会明白,阻止你之后,她们的死期也就到了。” 希琳伊伊嗯了一声,她只是单纯,不是真的愚蠢。 她能想到师门只是被利用。 叶无坷说:“大青叶也应该被罗森万象控制了,他这次来不是代表珈逻来的而是代表罗森万象来的。” “我需要......” 叶无坷看着希琳伊伊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被大青叶抓住,被他们带到罗森万象面前。” 希琳伊伊脸色一变:“你会死!” 叶无坷:“也许吧。” 他看起来依然那么平静。 “只要我能杀了罗森万象,珈逻就会对剑门疯狂报复,你们的黑武内部就会不断的征战,就会陷入混乱。” 希琳伊伊:“你告诉我这些,不怕我告诉师姐?” 叶无坷:“你认为她想不到?如果她有能力杀罗森万象,你觉得,她会找我?” 希琳伊伊再次陷入沉默。 叶无坷说:“我需要一个过程,一个在罗森万象看来很合理的过程,需要让他觉得必须亲自见我......” 叶无坷道:“这个过程需要你配合。” 希琳伊伊点头,她看向叶无坷的时候眼神里已经有些更为复杂的东西了。 “你是个勇士。” 她说。 叶无坷说:“任何一个民族在面对仇人的时候都不缺少勇士,你们黑武也有很多勇士,你能为了帮你师姐来这,你也是个勇士。” 他起身:“现在请你配合我做第一件事。” 希琳伊伊问:“是什么?” 叶无坷:“想办法让大青叶知道,珈逻想让你嫁给叶无坷。”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敌人的敌人的敌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希琳伊伊理解不了,为什么要让大青叶知道珈逻想把她嫁给叶无坷? 她不但理解不了这个,她甚至没有察觉到叶无坷在说到激动处已经在明确告诉她,他就是叶无坷了。 她从未见过叶无坷,只是和叶无坷有过几次信件来往。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是完全抵触嫁给叶无坷这个说法。 也许是因为在她心中,根本就没有两国仇恨。 她自幼在山门之中长大,身边都是潜心修行的女子,没有人会把国仇家恨这种话题放在嘴边。 当然,对于黑武人来说,大宁也不是他们国仇家恨的对象。 因为他们一直都是欺负人的那个,不是被欺负的那个。 让欺负人的人去体会被欺负的人是什么感觉如果有用的话,那中原也不会被欺负五百年。 在叶无坷第二次离开地宫之后,希琳伊伊开始思考她该怎么让大青叶知道珈逻想把她嫁给叶无坷的事。 仔细想了好一会儿后,她忽然有点明白了。 大青叶对珈逻有感情,所以也有愤恨。 因为珈逻自始至终都没有把大青叶当做可以托付的人,甚至不觉得大青叶可以帮她成就大业。 这也是为什么大青叶最终会被罗森万象收买拉拢的缘故,大青叶不但要证明自己的分量,也要让珈逻看清楚,没有她,珈逻连个可以信任的人都没有。 如果让大青叶知道珈逻想把希琳伊伊嫁给叶无坷的话,那大青叶对珈逻的恨意就会消除一部分。 希琳伊伊想着,这样是不是就能挽回大青叶了? 可是好像,宁人又不需要为了这种事而努力。 她想不懂干脆不想了,反正她觉得师姐让她就一定有让她来的道理。 叶无坷此时已经再次换了一个容貌,他要搞清楚黑武剑门到底来了多少人。 要杀他,但剑门没有露面,只是用了一些西域密谍和驯兽师,以及珈逻身后宗门的箭手。 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是为了避免大宁的报复。 黑武人现在急于要用一场战争挽回颓势,可这个战争又被黑武内部最强大的力量始终压着。 珈逻知道需要这样一场战争,但她不希望战争马上就来。 而且在她心目之中的战争,并不是和大宁的直接冲突。 罗森万象也知道需要一场战争,可他不希望把剑门架在风口浪尖上。 现在大宁才是士气正盛的一方。 如果叶无坷明明白白的死在剑门手里,大宁报复一定会来的凶猛异常。 剑门肯定来了人,而且剑门的人一定在等关外月。 大宁礼部尚书关外月要出访漠北诸国的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剑门的人当然明白这是宁帝为了让关外月和珈逻特使见面而做出的安排。 这一次,双方都没有明确表示要谈判。 所以在历史意义上可能远远比不上之前的漠北会面。 然而这次会面的真正意义,可能还要超过漠北会面带给两国乃至于整个天下的影响。 这次秘密会面会让两国迎来改变,甚至可能带来一段真真正正的和平。 要想搅乱黑武人,就要明确的猜到黑武各方势力在想什么。 珈逻在想利用大宁给剑门施压,同时利用叶无坷帮她稳定黑武局面。 珈逻也很清楚,论能力她不如罗森万象。 对于大宁来说,黑武是她做主要好过是罗森万象做主。 而对于罗森万象来说,他需要一件大事来彻底把珈逻架空。 比如,让黑武上下所有人都知道珈逻要偷偷的和大宁谈判,向大宁低头。 那个时候,黑武人对这个新上位的女皇将会彻底失望。 但罗森万象最终的目的当然不是让珈逻下台,只是让珈逻退居二线。 要做到这一点放在以前很难,可只要珈逻在黑武成为所有阶层都痛恨的对象那就容易了。 大宁正在推动朝廷改制,黑武也需要。 珈逻名声臭了,就正好推动黑武也向内阁制的过度。 到时候,珈逻会被放在汗皇宝座上成为一个吉祥物,一个象征,皇权还在的象征。 而真正做主的当然是以罗森万象领衔的内阁成员。 接下来叶无坷要高清澄的是黑武内部贵族的想法。 贵族们难道就不知道罗森万象比珈逻难应付? 当然知道,可他们现在没有什么反击的办法。 罗森万象比珈逻做的更好的地方就在于,他从阔可敌正我身上学到的东西比珈逻学到的更多。 罗森万象在利用新贵族挑战旧贵族,逼着两个贵族势力都要拼命表现。 当年阔可敌正我就是用这样的办法,让黑武权贵阶层整日胆战心惊。 正因为早就知道这些,叶无坷才会把阔可敌鹰飞腾送回黑武。 他要除掉罗森万象,可罗森万象一死黑武就会在几年内稳定下来。 没有了能威胁珈逻的人,珈逻也会变得可怕起来。 所以鹰飞腾在那个合适的时候就要站出来,促成黑武的第二次内乱。 珈逻,罗森万象,鹰飞腾,包括黑武贵族阶层,都在密切关注着南心城的事。 在南心城里,叶无坷一连几天都在悄悄探查。 他像是一个千面人,又像是一个幽灵,在这座绿洲之城内肆意游走。 而此时,在南心城的一座寺庙内,大青叶正在寺庙后院秘密与一个女人见面。 这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几岁风韵犹存的妇人,她就像是中年的珈逻一样。 看起来冷冰冰的,高傲,永远都是用鼻孔看人。 她像是一只骄傲到了极致的孔雀,在她眼中所有人都是低劣的野鸟。 包括大青叶。 如果大青叶不是黑武青衙指挥使,不是珈逻身边人,这只高傲的孔雀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夜华莲宗主。” 大青叶微微俯身:“我代表汗皇陛下像你问候。” 夜华莲是珈逻的师父,也是神圣宗门的门主。 是的,她们的宗门就叫做神圣宗门,她们信仰的神也是黑武的月神,可在她们眼中,月神是女人,所以所有月神的男信徒都是低贱的。 夜华莲只是淡淡的看了大青叶一眼。 她问:“陛下让你悄悄的和叶无坷见面,你为什么要明目张胆的住进城主府里?” 大青叶:“陛下也希望宗主暗中帮忙,宗主难道不是明目张胆的在阻拦陛下的大事?” 夜华莲哼了一声。 并不打算解释。 大青叶说:“我明白的,剑门向您施压,您总是要有所表示,我也是没想到,您会连爱徒都想杀。” 夜华莲眼神闪过一抹阴冷。 她依然没有回答,只是她的眼神已经在告诉大青叶......你是要找死吗? 大青叶倒也不惯着她,与她的眼神针锋相对。 “我们现在都该明白一件事。” 大青叶道:“宗主需要我代表汗皇与叶无坷签订什么条约,这件事还要宣扬出去。” 他看着夜华莲:“你的人前几日在南心城里动手要杀的,很可能就是叶无坷。” 夜华莲道:“你没有资格命令我,也没有资格质疑我。” 大青叶:“你就是想杀了叶无坷,不要以为我看不清你。” 夜华莲哼了一声。 大青叶道:“你不想让叶无坷和我见面,你要阻止我代表汗皇与他签订条约。” 夜华莲还是哼了一声。 大青叶缓和了一下:“所以我们是自己人。” 夜华莲眉头微皱。 大青叶道:“我表面向罗森万象臣服,目的是为了接叶无坷到黑武去。” 夜华莲:“珈逻真的对他......” 大青叶摇头:“不会,我相信陛下的心志。” 夜华莲不再说什么。 大青叶道:“你想阻止罗森万象毁掉陛下的名誉,所以你不惜要杀死希琳伊伊。” 夜华莲这次点了点头。 大青叶:“没有必要了,我刚刚收到希琳伊伊的消息,她不得不请求我的帮助。” 夜华莲:“她找你做什么!” 大青叶:“她告诉我,陛下的心意是把她许配给叶无坷,以她来绑住叶无坷,目的是为了让叶无坷长久的留在黑武。” 夜华莲虽然有些不相信,但心中还是缓缓松了口气。 她确实只是表面上臣服于罗森万象。 只要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就能明白现在忠于罗森万象最终的结局也是难逃灭门。 她唯一的希望就是珈逻。 只有珈逻坐稳皇位,她的神圣宗门才能真正的屹立不倒。 只有罗森万象死了,她的神圣宗门才有可能取代剑门成为黑武国教。 她只想证明一件事。 女人就是比男人强。 所以她这样骄傲的人也有两面,因为她不得不在罗森万象的威压之下屈服。 但她还是认为女人一定强过男人,暂时的低头也只是把罗森万象当猴耍。 “请你不要再对大宁来的人出手。” 大青叶道:“我必须顺利见到叶无坷,必须尽快把叶无坷带回都城。” 夜华莲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就走。 大青叶看着她离开松了口气。 就在夜华莲走了之后不久,一个身穿白色锦衣的剑门大剑师从佛塔之内缓步走出。 这个人是罗森万象的大弟子......未日狐。 “你猜得没错,夜华莲果然对宗主不是真心臣服。” 未日狐走到大青叶身边:“我会把这件事尽快告知宗主。” 大青叶道:“我猜测......宗主已经在南下的路上了对不对?” 未日狐笑道:“陛下不离都城,宗主也不会离开都城,你猜错了。” 大青叶:“现在你打算怎么对付夜华莲?” 未日狐道:“背叛宗主的人下场只有一个。” 大青叶耸了耸肩膀:“那也要等我抓了叶无坷之后再说。” 未日狐点了点头:“当然。” 夜华莲离开了禅寺,她出寺庙之后就登上了一辆马车。 在不久之后她回到了她居住的南心城内另外一座禅寺。 回来之后不久,她的弟子们就纷纷上前。 “师父,怎么样?” 一群年轻女子都有些紧张,她们也不想杀希琳伊伊,所以她们都在焦急的等待着师父回来后是什么决定。 夜华莲道:“暂时停止对希琳伊伊的追杀,最近什么都不要做了。” 她的弟子们随即欢呼起来。 夜华莲怒视她们一样,这群年轻女孩子马上就低下头。 “你们都出去吧,我要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思考一些事。” 随着她冷声吩咐,所有弟子全都乖乖出门去了。 关上屋门,夜华莲脸上露出一种稍显复杂的表情。 有几分惊讶,有几分窃喜,更多的则是一种大难不死一样的庆幸。 就在这时候她听到后窗响了一下,她起身走到里屋。 叶无坷已经坐在那喝茶了。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早有安排 - 天下长宁 - 知白 未日狐站在禅寺的高台上俯瞰远处。 “宗主需要陛下与宁人勾结,尤其是需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叶无坷从她宫里揪出来。” 他说到这看向大青叶:“你应该很庆幸站在了宗主身边,不然的话用不了多久你也会是被清洗的那批人之一。” 大青叶也站在那,也在俯瞰远处。 他回答:“人总是要为自己多想想,因为人不能永远为别人活着。” 未日狐笑了。 他当然知道大青叶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这就是一个爱而不得所以想毁掉她的蠢货。 不过若没有大青叶这个人,宗主也很难找到珈逻与宁人勾结的证据。 到时候在满朝文武和诸多贵族面前,宗主问珈逻一声......陛下何故谋反? 想想那场面就很好玩。 “这一切都怪不得别人。” 未日狐说:“她父亲在位的时候做了些什么,终究都会报应在她身上。” 大青叶点了点头。 他问:“宗主也希望叶无坷到都城,是不是想抓了他威胁宁国?” 未日狐:“宗主想什么你就不要过多猜测,按照吩咐办事就好。” 他笑了笑道:“只是有些事,不是非得打仗才能提振士气。” 大青叶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就明白了罗森万象要抓叶无坷的目的是什么。 在不久之前,阔可敌金叶向宁国投诚。 虽然珈逻对朝臣和百姓们宣布,今夜已经战死在宁国,可真相还是瞒不住人的。 不久之后,若能生擒叶无坷,不但可以逼迫珈逻让出实权,还能对黑武上下宣布叶无坷投诚。 叶无坷是这几年在宁国之内风头无两的大人物。 这个人要是落在黑武,对于宁国来说打击巨大。 不管他是真的投诚还是假的投诚,只要人在就够了。 想明白了这些之后大青叶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这些他刚刚想到的事,那个被陛下称之为智者的叶无坷到底有没有想到过? 如果想到了,叶无坷为什么非要来? 他理解不了一个智者能想到一切还要自投罗网是出于什么心态。 虽然他能想到关于仇恨,可他还是理解不了仇恨怎么能让一个人如此没有理智。 叶无坷完全可以不来,甚至不把珈逻对他的期待当回事。 所以大青叶又忍不住想,难道其中不仅仅是因为仇恨? 是叶无坷心中终究还是装着珈逻这个女人。 还是叶无坷心中装着的是别的什么人? 未日狐说:“宗主知道珈逻想做什么,也知道你对珈逻是什么心思。” 他侧身看向大青叶,用比较森寒的语气提醒:“宗主总从来都不会给人第二次机会。” 大青叶点了点头:“我多谢大剑师的提醒,也请大剑师转告宗主我这个人永远都不会做两次选择。” 未日狐笑了笑:“那就好,我会把你的原话转告宗主。” 他迈步离开:“叶无坷这个人神出鬼没,虽然我们知道他就在唉南心城可一直找不到他,这个人......总是会有些出人预料的举动,你还是小心些。” 大青叶:“大剑师也小心些,这个人不但聪明而且能打。” 未日狐笑了:“能打的人有很多,我也杀过很多。” 与此同时,在另外一座禅寺内。 夜华莲看到叶无坷出现的时候没有什么意外,这就足以证明她不是第一次和叶无坷接触了。 但他看着叶无坷大大咧咧坐在她的卧室里喝茶的样子,还是有些不高兴。 “你胆子未免太大了!” 夜华莲瞪着叶无坷说话。 叶无坷要是害怕被她瞪一眼救不会来了。 他说:“你的弟子们都很听话都很乖巧,你让她们远离这里她们就不会随便靠近。” 夜华莲:“你想让我试探大青叶我已经帮你做了。” 叶无坷:“试探的结果是什么?” 夜华莲:“和你预料的一样,他也是假意向罗森万象臣服。” 叶无坷:“那他就不是假意。” 夜华莲眉头微皱:“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叶无坷道:“他能让确定他是怎么想的,那他就不一定真是这么想的。” 夜华莲:“他不怕我将他说的话告诉剑门?” 叶无坷:“若剑门的人就在当场呢?” 夜华莲:“我没有察觉到。” 叶无坷:“那就说明在场的人实力比你强一些。” 夜华莲哼了一声,但是却没有争辩。 这和她的性格似乎有些不一样。 她问叶无坷:“那接下来要怎么做?” 叶无坷说:“接下来你什么都不做,剑门就算想杀你也不是现在,你也什么都不做,就等着我消息。” 他起身,在夜华莲的卧室里踅摸了一会儿,找到些吃的。 夜华莲就那么看着他。 叶无坷一边吃一边说道:“我会消失几天,具体几天我说不好,你不必主动找我,我办完了事会来这里找你。” 夜华莲:“那她呢?” 她没有问出她的名字,因为她知道叶无坷自己问的是谁。 叶无坷道:“她很好,但暂时不会回来。” 说完后又向夜华莲伸手:“银子花亏了,向你借一些。” 夜华莲冷哼一声。 但还是从抽屉里取了一些碎金子放在桌子上:“我希望你能遵守承诺。” 叶无坷拿了金子就走:“那你就继续希望吧,我也希望。” 夜华莲看着叶无坷从后窗离开后,又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她不知道在担心什么,可她眼神里都是担心。 片刻后她拉开屋门朝着远处的弟子招了招手,那弟子急忙跑过来问她有什么事。 夜华莲告诉她,接下来的几天不许任何人离开禅寺,也不许有人来打扰她。 深夜。 南心城撑住颉利律从外边回来,他吩咐手下人不要打扰后回到卧室。 一进门他就看到有个黑影安安静静的坐在那,他本能的去抹腰间的佩刀。 “别摸刀了,没有用。” 叶无坷示意颉利律去把灯烛点燃。 颉利律好像对叶无坷很忌惮,乖乖的把灯火点了。 灯烛在叶无坷前边,他能看清楚叶无坷,还要保证叶无坷的身影不会被灯火映照在窗户上。 “叶千办。” 颉利律陪着笑脸打了个招呼。 叶千办的名声在大宁之外也很响亮,尤其是在漠北和草原。 “今天见了大青叶?” 叶无坷问他。 颉利律马上说道:“是的,下午时候大青叶请我到寺庙里见面,他说需要我帮忙。” 叶无坷:“他找不到我,但急于找到我,所以需要你帮忙?” 颉利律心里一惊,他感觉叶无坷真的还有别的眼睛就安排在他身边盯着。 不然的话,为什么大青叶下午才和他说的话晚上叶无坷就知道了? “是的,他说请我发动一下南心城里的商人,在进入南心城的宁人里仔细找一找,可能会找到和叶千办有关的人。” 叶无坷:“那你过两天告诉他你找到了。” 颉利律松了口气:“好的好的,我过两天就派人告诉他。” 叶无坷:“大青叶有没有怀疑过你?” 颉利律立刻摇头:“不可能,他绝对不可能怀疑我。” 他解释到:“在几个月前,廷尉府的人找到我的时候,把叶千办的亲笔信交给我,告诉我怎么做,我是完全按照叶千办的吩咐做的事。” 叶无坷笑了笑:“那就好。” 颉利律道:“尤其是叶千办让我必须说的那些话,我在第一次见到大青叶的时候就说了。” 他让大青叶代表黑武答应他,一定要在大青叶面前表现的愚蠢又强势。 要告诉大青叶,如果黑武和大宁想在南心城里谈判那就必须接受疏勒的条件。 那句,疏勒可以是谈判桌,也可以是出鞘剑,是叶无坷在信上明明白白写出来让他说的。 虽然颉利律说这些话的时候内心底气不足。 可他非常非常欣赏这句话,他觉得这句话可真是很霸道呢。 如果疏勒国真的能这么霸道就好了。 叶无坷道:“过几天我会约他在你的城主府里见面,你替我转告。” 颉利律马上点头:“没有问题,叶千办告诉我时间我来安排。” 叶无坷说:“和黑武人怎么见面怎么谈,我会不会出事都不需要你管,但有一件事你必须要管,管不好我会找你。” 颉利律立刻问:“什么事?” 叶无坷道:“我在城主府里和大青叶见面的消息一定会被别人知道。” 颉利律:“放心,我一定会保密的。” 他是害怕叶无坷觉得,他会出卖叶无坷。 叶无坷:“我有一些朋友在南心城,我故意等了几天希望他们走,可他们还没走。” 他看着颉利律的眼睛说道:“他们会想尽办法的找我,尤其是死死盯着你的城主府。” 他很认真:“只要我进来了,我的朋友们哪怕拼死也会护我离开,可我不能离开。” “在我跟着大青叶走之后,他们会阻拦,只要出了你的城主府,他们一定会动手。” 颉利律:“我明白了,我的人阻拦一下他们,但不能伤了他们。” 叶无坷嗯了一声后说道:“不只是他们,还有一些从黑武来的女箭手。” 颉利律:“她们也要保护?” 叶无坷摇头:“我和大青叶一起走之后,大青叶就会用她们来阻止我的朋友,目的很简单,他希望那些女箭手杀了我的朋友,也希望我的朋友把那些女箭手也杀了。” 颉利律又懂了:“他想利用那些箭手除掉大宁的人,也想利用大宁的人除掉那些箭手。” 叶无坷:“她们死不死我不管,死多少我都不管,可我的朋友们不能出一点事。” 颉利律:“这......叶千办,我会尽我所能保护好你的朋友们,但我真不敢保证他们一个都不出事。” 叶无坷:“我可以保证你不出事,你按我说的做就没事。” 颉利律马上应了一声:“我肯定会按照叶千办的吩咐办。” 叶无坷起身:“那就等我消息。” 颉利律问:“叶千办要是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您只管说。” 叶无坷想了想,伸手:“我需要一些银子做事,你给我拿一些吧,算我借你的。” 颉利律:“怎么敢和叶千办说借?您需要多少只管说。” 叶无坷:“一千两。” 颉利律:“没问题。” 他还以为叶无坷要一千万两呢。 一千两对于他这个城主来说,简直是不值一提。 叶无坷等颉利律把银子给他之后又交代了一声:“到那天,调集你全部兵力保护好我朋友,然后护送他们到城南宁军哨站。” 颉利律点头如捣蒜:“我一定做到!” 或许是觉得一点好处都不给只是威胁不太友好,叶无坷补充了一句。 “人不能在同一件事上做错两次选择,如果错了......那第二次得到的惩罚一定要比第一次严重的多。” “如果做不错选择,大宁也愿意多一个朋友。” 颉利律:“多谢叶千办的忠告,我知道应该怎么做选择。” 叶无坷:“这也是我作为朋友,私底下给你的忠告。” 颉利律:“多谢叶千办把我当朋友看待!” 他有点激动了。 叶无坷:“那作为朋友......你呢?” 颉利律:“啊?” 叶无坷:“一千两很快就会花完的。”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小试他一下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在南心城里像是鬼魂一样游荡了几天,把各方情况大概已经摸清楚了。 大青叶和剑门的人注定了要吃些亏,吃多大要看叶无坷后续怎么办。 这注定要吃的亏就是智者和智者之间的察觉了。 珈逻在和叶无坷通信之后开始思考如何与叶无坷接触。 而叶无坷在与珈逻通信之后开始在南心城里布局。 他之所以一定要亲自来,也是因为关外月来了可能震慑不了颉利律这种人。 疏勒人的态度到底怎么样,是亲大宁还是亲黑武,哪怕叶无坷给颉利律安排了事情,他也不信任颉利律。 他只信任明面上的颉利律。 这几天叶无坷见了一些人,打听了一些事。 包括私下见颉利律,见夜华莲,也见了疏勒国禅宗一些人。 几日的准备让叶无坷已经有了七八分把握,所以他要开始行动了。 颉利律的城主府门口,叶无坷恢复了本来容貌。 他抬起头看了看城主府大门上特意凿刻出来的中原文字,心里有些想笑。 不过这证实了他的猜测,疏勒人在明面上不敢得罪大宁。 大青叶得知叶无坷就这么突然出现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犹豫一会儿后他决定亲自到门口迎接。 看到叶无坷的那一刻,大青叶忽然有些明白了珈逻陛下为什么对这个中原男人念念不忘。 大青叶知道自己很英俊,是那种典型的黑武男人的英俊。 黑武女人的审美是在这种环境下成熟起来的,所以对外族的男人很少会用欣赏眼光。 然而叶无坷这种男人,别说是黑武女人,就算是作为黑武男人之中的佼佼者,大青叶也不得不在心里暗道一声确实有点东西。 “叶将军。” 大青叶对叶无坷的称呼和别人不同。 他是军人出身,他更习惯了用军人的方式称呼别人。 叶无坷身上有很多身份,大青叶还是觉得用将军这个称呼最合适。 “指挥使大人。” 叶无坷抱拳回礼。 大青叶说:“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突然出现。” 叶无坷道:“我再不出现你就要把我找出来了,与其被你堵在女人被窝里,不如自己走到你面前。” 大青叶表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可心里却有些震荡。 叶无坷说他在女人被窝里? 莫非叶无坷这些日子一直都藏身青楼? 可是不对啊,黑武人对叶无坷的了解是......一个专情且正派的男人。 情报之中还特别标明:叶无坷,处男。 但大青叶当然不会在这种事上和叶无坷纠缠,他笑了笑随即请叶无坷进门。 颉利律腾出来一个客厅专门接待两人,在稍作寒暄之后他也退了出去。 这客厅里只剩下了叶无坷和大青叶两人,最起码在明面上是这样。 大青叶内心很惊讶,作为一个高手他当然看得出来叶无坷也是高手。 而且,一定是超过他的高手。 黑武的武者和中原武者在修行法门上有巨大不同。 在黑武观察一个人是否到了大剑师级别,也就是中原一品武者级别,一般会看这个人的太阳穴。 黑武江湖流传出来的内功心法多半出自剑门。 剑门之中的大剑师,太阳穴位置都稍稍比正常人要鼓起来一些。 而中原武者则不同,看他们是否到了一品境界主要看五官。 尤其是一双眼睛。 修行了内劲之后,一个人的眼睛会特别的明亮。 叶无坷的眼睛很漂亮,很明亮,而且还有一种让人不好形容出来的清澈。 “咱们就不要客套了。” 叶无坷笑了笑说道:“陛下促成这次会面,是想让我帮她做什么?” 大青叶叹了口气:“黑武内部的事本来不该和你提起,可既然希琳伊伊小姐已经和叶将军通信许久,有些事也就不瞒你了。” 他语气认真起来。 “如今黑武局势有些动荡,陛下想请叶将军帮忙出谋划策。” 叶无坷:“这么没道理的事指挥使就这么直截了当说了出来?” 大青叶:“按你我两国关系来说,这次会面要谈的事确实有些离谱,甚至,匪夷所思。” 他看着叶无坷:“但从你我两国的利益考虑,这样的会面也很有必要。” 叶无坷道:“我为汗皇出谋划策,大宁能得到什么?我个人又能得到什么?” 大青叶说:“大宁会迎来与黑武的和平相处,只要叶将军帮助了陛下,那陛下将会信守承诺,在二十年内绝不会对大宁兴兵。” 叶无坷:“应该没有你说的这么简单,把我帮她的事展开说说?” 大青叶笑了笑:“陛下说叶将军是智者,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他学着中原人的样子抱拳:“陛下的意思是,请叶将军到黑武去,就留在陛下身边。” 叶无坷:“做她男宠?” 大青叶脸色一变:“叶将军,请你说话尊重些。” 叶无坷:“不是?那我不去。” 大青叶脸色又一变:“叶将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无坷道:“我冒着多大的风险去黑武你应该知道,我去了黑武帮汗皇,我就是大宁的罪人,大宁要杀我,我去了黑武,是黑武的敌人,黑武人要杀我。” 他看着大青叶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珈逻都没准备好跟我睡觉,就舔着脸让我去黑武帮她出谋划策?” 大青叶猛然起身:“叶将军!如果你再羞辱我汗皇陛下,那我只要与你决斗了。” 叶无坷摆了摆手:“决斗不急,也许早晚有那么一天。” 他看着大青叶:“我没有开玩笑,珈逻没准备和我睡觉的话,那她认为用什么可以拉拢我?可以让我一直留在黑武?” 他笑着说道:“黑武人对我应该很了解了,我在大宁官居二品,封侯千户,陛下给我的赏赐累积万金。” “要钱,黑武给我的我不感兴趣,要地位,大宁给我的黑武人也给不了,除了珈逻让我睡之外,她拿什么说服我?” 叶无坷连续拿睡珈逻这样的话刺激大青叶,这个黑武男人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 “叶将军!” 大青叶一指门外:“你敢接受我的挑战吗?!” 叶无坷:“收起你那一套吧,随随便便几句话就激怒了你,你这样的人知道我下落,我能在黑武好好活着?” 大青叶又是一愣。 叶无坷道:“我把话说明白,我帮珈逻不是帮黑武,我可以去黑武,也可以在黑武待上几年,但我是为了祸害黑武。” “我抛家舍业远走他乡还是在敌国之内苟且偷生,你认为我会因为随随便便几句话就同意了?” 大青叶:“陛下......她说可以让你做黑武国师,但不能露面。” 叶无坷:“锦衣夜行?那有个鸡毛用。” 他说:“这样吧,我提条件,你若觉得能打赢咱们继续聊,你都答应不了的,我也就不必再去黑武了。” 大青叶问:“请问叶将军想要什么条件?” 叶无坷:“第一,我什么时候去黑武,怎么走,你不能知道,因为你太蠢,我和希琳伊伊一一起走。” 大青叶皱眉。 叶无坷道:“珈逻比你聪明的多,她知道自己不能跟我睡一被窝,所以挑了一个我能看上眼的。” “我见过希琳伊伊了,她也告诉了我珈逻的安排,对于她我还是比较满意的,尤其是腿好看。” 大青叶在心里咬牙切齿的。 他点头:“可以。” 叶无坷笑了。 他继续说道:“第二个条件,我可能会死在黑武回不来,这一点你不必掩饰。” “我帮珈逻,成功了,那珈逻也会杀我,没成功,黑武贵族和剑门会把我碎尸万段。” 大青叶:“陛下与我必会尽力护叶将军周全。” 叶无坷:“我信公猪下崽儿都不信你。” 大青叶再次在心里咬牙切齿。 叶无坷道:“所以我需要安顿家人。” 大青叶心说莫非是要提钱? 叶无坷:“我要钱。” 大青叶心说他妈的居然猜中了。 他问:“叶将军想要多少?” 叶无坷:“不多。” 他伸出一根手指:“黄金这么多,只要黄金。” 大青叶:“一千两?” 想了想肯定不对,于是改口:“一万两?” 叶无坷:“一万斤。” 大青叶急了:“叶将军!请你不要再开玩笑了!” 叶无坷:“黑武难道连一万斤黄金都拿不出来?” 大青叶:“黑武富甲天下当然拿得出来,可就算拿得出来怎么给你?那是一万斤!” 叶无坷:“确实有点麻烦,这样吧,我换一个说法。” 他看向大青叶:“我知道有很多黑武商人在南心城,也有很多黑武控制的别国商人在南心城。” “我们预定五天后出发的话,我就给指挥使五天时间,五天之内你尽力凑,我也不只要黄金了,黄金白银珠宝玉器我都要。” “五天如果你能凑出来折合白银一千万两的东西我就跟你走,凑不出来那这件事就免谈。” 大青叶:“叶将军不想去黑武可以直接说,你是凭什么认为在这随随便便就能凑出一千万两白银的?” 叶无坷:“我在大宁之内的人头标价是一百万两,出国至少要十倍溢价,这一点我不松口,你五天之内凑不出可以和疏勒人借。” 大青叶深吸一口气,良久之后点头:“我可以试试。” 叶无坷心说你他妈连这种要求都能答应,你不想杀我就是见了鬼了。 大青叶:“不会再有别的要求了吧。” 叶无坷:“有啊。” 大青叶这次不是在信里咬牙切齿了,而是真的在咬牙切齿。 “叶将军请说!” 叶无坷道:“希琳伊伊很漂亮,但我这个人不专情,我听说她师门之内都是美女,要不你把人都找来我挑挑吧,不多要,一百个就够了。” 大青叶呼吸粗重起来:“叶将军,这是一次很正式的会面,你我要谈的,是很重要的事。” 叶无坷:“我说的也很重要。” 大青叶干脆回绝:“我做不到!” 叶无坷:“这都做不到?那我换一个。” 大青叶:“请叶将军还是尽力说一些实际的。” 叶无坷:“我要一百个女人你不答应,那我要一百颗人头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大青叶眼神瞬间飘忽了一下:“什么样的一百颗人头?” 叶无坷:“跟在你身后的剑门的人,凑够一百颗人头给我。”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我自己摘 - 天下长宁 - 知白 大青叶看懂了。 叶无坷就不是来谈判的,就是来刁难他的。 换句话说,是来羞辱他的。 看来看去,听来听去,原来那一千万两银子的事是最简单的。 “叶将军。” 大青叶道:“我黑武汗皇陛下遣我来南心城等你,是因为你和陛下早有约定。” 他看着叶无坷的眼睛:“如果你只是来戏耍我的,那你不但辜负了陛下信任,也辜负了你自己远来的辛苦。” 叶无坷:“一百颗人头很难吗?这城主府内外埋伏着的剑门高手没有五百也有三百,我只要一百颗而已。” 大青叶心中巨震。 城主府里的埋伏都没有露面,而且他要求在谈判之前所有剑门弟子都要远离此地。 叶无坷是怎么知道的? 他又哪里能想到,颉利律早早就是叶无坷的眼线了。 “叶将军可能误会了,这次我代表汗皇陛下秘密前来,并无剑门中人知晓。” 大青叶装作严肃:“叶将军为何如此不信任我?” 叶无坷:“信任你?那你等我一刻。” 叶无坷起身。 大青叶:“叶将军要去做什么?” 叶无坷:“我抓几个剑门弟子回来甩在你面前。” 大青叶:“......” 叶无坷道:“你以为是我咄咄逼人?难道不是你们黑武人背信在前?” 大青叶:“叶将军还是误会了,剑门弟子也不都是罗森万象的人,也有忠于陛下的信徒。” 叶无坷笑了。 他说:“我的条件不变,能不能满足你自己思量。” 他转身往外走。 大青叶:“叶将军要来就来要走就走未免有些不太礼貌了。” 叶无坷:“我这个人一直都有些无聊。” 大青叶:“叶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无坷:“一个时常无聊的人总是会做一些无聊的事,比如......数自己走了多少步。” 他回身看向大青叶:“我从进门走到这间屋子一共走了四百六十八步,我现在往外走,四百六十八步后我将走出城主府大门。” “在这四百六十八步之内,你可用尽一切手段阻拦,看看是你拦得住我,还是我一步杀一人。” 说完这句话叶无坷便迈步前行。 大青叶已经抬起手,却迟迟没有打出那个阻拦叶无坷的手势。 这城主府里紧张到了极致,又何止是黑武人紧张。 疏勒人更紧张。 颉利律的心都已经提到嗓子眼了。 他不知道真要是动起手来的话,他的兵是该帮谁。 表面上他现在是站在黑武人那边的,所以动起手来他该帮黑武人阻拦叶无坷。 实际上他又听从叶无坷的安排,所以他应该带兵阻拦黑武人。 可他都不敢。 杀了黑武人,疏勒一定会有大灾,杀了宁人,疏勒也一定会有大灾。 叶无坷从客厅迈步出来的时候,颉利律的心跳就开始飙升,蹬蹬蹬的,感觉要从心口里跳出来了似的。 他是真希望叶无坷在这一刻服个软,不然的话结局难以想像。 但那位年轻的大宁勋贵根本就没有理会四周的波涛暗涌,一步一步朝着大门口走去。 这时候大青叶从可他里追出来:“叶将军,你的条件我们可以再商量一下。” 叶无坷没有回头,没有停下,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只管说你的,若你能说动我,我自会停下,不管你是要杀我还是要说动我,你只有四百六十步的时间了。” “四百五十九,四百五十八,四百五十七......” 大青叶脸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 黑武人的骄傲在不断的告诉他,杀了叶无坷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 而他的理智则在不停的劝说,一定要冷静,要冷静。 “一千万两银子的事我可以答应下来,五天之内我一定会把凑够的银款亲自送到叶将军手里。” 叶无坷根本就懒得理会,这个条件确实是最容易满足的。 黑武人在五天之内凑不出一千万两,疏勒人也会帮他们凑的。 借机向黑武和疏勒要一大笔钱这本来就是叶无坷计划之内的事,而且还是他计划之内要完成的那些事之中最简单的一件。 “叶将军所提到的剑门弟子,确实对叶将军没有敌意,他们也是陛下的臣子,他们这次来只是为了保护叶将军北上一路安全。” 大青叶的话在叶无坷身后追着,但完全没有影响叶无坷的步伐。 “我可以让他们全都离开。” 大青叶说:“叶将军可以亲眼看着他们远走,若有人再敢回来我定斩不赦!” 叶无坷:“三百九十七。” 大青叶咬了咬牙:“关于叶将军提到的一百名神圣宗门的女弟子,我可以尽力试试。” 他没有一点把握。 但,两害相较取其轻。 他知道夜华莲不好惹,可相对来说夜华莲肯定没有剑门不好惹。 再说夜华莲此时又不在这,可罗森万象的大弟子未日狐就在这啊。 “请叶将军给我几天时间,我会尽力满足你。” 大青叶见叶无坷步伐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与其有些急切了。 叶无坷:“三百六十六。” 大青叶忽然想起来关于叶无坷的情报之中,关于叶无坷贪财的记录是最多的。 于是追加条件道:“除了五天之内给叶将军凑齐一千万两之外,我会奏请汗皇陛下,每年往中原送一百万两银子给叶将军的家眷,不管叶将军留在黑武几年,每年都如数奉上!” 叶无坷心里笑了。 大青叶越是这样妥协,就越是证明他的猜测没错。 现在想让他到黑武去的人可不只是珈逻。 罗森万象比珈逻更迫切。 只要抓了珈逻和大宁来往的证据,珈逻这个汗皇也就做到头了。 罗森万象当然不会废了珈逻,养着这样一个傀儡可比废了她更有好处。 当然,如果罗森万象找到一个更合适的傀儡,也就不在乎珈逻了。 可在没有找到之前,罗森万象还需要珈逻坐在那把椅子上。 阔可敌家族在这几年虽然损失惨重,可作为皇族,依然有着无可估量的实力。 罗森万象也不敢把阔可敌家族逼迫到绝境。 抓住珈逻和宁人勾结的证据,是逼迫阔可敌家族做出让步的最重要的一步棋。 废掉珈逻,让珈逻的丑事人尽皆知,原本不是那么支持珈逻的阔可敌家族反而会变得支持珈逻。 “叶将军!” 大青叶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我在此地相聚就是为了避免你我两国交战以至于生灵涂炭。” “现在叶将军却以杀一百人之数来威胁我,这样做,只会让你我两国之间的仇恨越发深重。” 叶无坷:“三百零一。” 大青叶在心里把叶无坷祖宗十八代都快骂了个遍。 他现在被架在这了。 不管是为了珈逻还是为了罗森万象,他都必须把叶无坷带回去。 “叶将军!” 大青叶喊道:“你们中原人有句话叫先礼后兵,我对你已经很客气了,你的要求我尽力满足,是你有些咄咄逼人。” “如果你现在止步,你提出的条件我们可以商量,如果你还往外走......抱歉,那我只能用一些非常手段了。” 叶无坷:“两百八十一。” 大青叶沉默片刻,看向站在远处的颉利律:“城主大人,叶将军是到了你的城主府里,他来去难道不该由你来定?” 颉利律听到了,所以他忽然捂着肚子:“好痛。” 转身就走。 大青叶知道颉利律靠不住,但没想到这么明目张胆的靠不住。 看来黑武人对周边小国的威压,真的是大不如从前。 要是放在过去,疏勒这样的小国在黑武人面前怎么敢装傻充愣。 “叶将军!” 大青叶道:“请你三思!” 叶无坷:“二百五。” 大青叶:“?” 就在这时候,未日狐从另外一边缓步走出:“指挥使已经足够客气了。” 他看向叶无坷:“反正人是要带回黑武的,请回去还是抓回去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笑着说道:“如果青衙提供的情报没有错的话,这位叶将军在中原江湖之中大概是一品实力。” “相对于我剑门的实力来说,大概是大剑师的水平,我就当你是大剑师之中的至强者,你们中原江湖之中的一品上。” 他眼神骤然一冷:“我倒是要看看,你要的一百颗人头能不能拦住你,我用一百名剑师试试你这一品上到底有多大的底气!” 他一摆手:“抓了他,上去一百名剑师,我看他如何能从这里走出去!” 一百名剑门剑师从四面八方出现。 这些剑师相对于中原江湖的实力来说,绝大部分都在二品,其中佼佼者亦在一品。 按照中原和黑武两地江湖的实力等级对比,中原的一品武者对应的就是剑门大剑师才对。 可是江湖不只是靠实力说话,在剑门之内,有人具备了一品实力,但未必就能入选大剑师。 同样的,有人是大剑师身份,但未必真有一品实力。 叶无坷看了未日狐一眼:“二百五。” 未日狐一声冷笑:“是把你吓傻了吗?你已经数过二百五十步了。” 叶无坷:“这次是说你。” 未日狐眼神更为凶悍:“废了他!抓住活的即可,至于手脚,没必要给他留着!” 一百名用重剑的剑门剑师蜂拥而上。 叶无坷把手伸进鹿皮囊里。 在鹿皮囊里有两个差不多大小的小布袋,大概能装下一大块烤红薯那么大的布袋。 两个布袋里装着的东西不一样。 其中一个布袋里,是叶无坷来之前偷偷见了老真人向他求来的几十颗培元丹。 叶无坷把布袋拿出来。 但拿的是另外一个布袋。 这个布袋里装着的是......高粱饴。 剥开糖纸,把高粱饴放进嘴里。 叶无坷心中扬起一念。 自周时候起,至楚,至大宁,五百年来,为中原百姓生存而抗击黑武的江湖义士死者不计其数。 五百年来,剑门之人一直都在屠戮我中原百姓,战时刺杀中原将领,平时刺杀中原高官。 为讨回公道,五百年来中原江湖侠士一批一批远走北方,力战而亡,尸骨无存。 今日,末学晚辈叶无坷代诸位前辈烈士向黑武剑门讨一些利息回来,以祭奠诸位前辈在天之灵。 一百颗人头。 叶无坷,亲自摘了! 第一千一百一十章是我,又怎样? - 天下长宁 - 知白 关外月合适来,但不是最合适来。 为什么? 因为城主府里的血流成河,是关尚书骂不死的。 叶无坷手里没有刀,没有剑,他甚至没有带来他的龙鳞黑线。 他只是用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最初的样子,来屠戮他来到这个世上就要面对的敌人。 赤手空拳。 可这城主府里枪劲纵横。 总是会有人把刀说成是天下间最直接最凶悍的兵器。 总是会有人把剑赋予万兵之王的称呼。 不管是刀还是剑,都被很多人抬高到了兵器之中最为巅峰的地位。 可这世上的兵器啊,谁可在枪面前言无敌? 有人想出了刀的破枪式,有人想出了剑的破枪式,有人想出了钩镰的破枪式...... 可好像从来都没有人特意提到过,这枪有什么破刀式破剑式。 叶无坷人站在那,本身就像是一杆锋芒毕露的长枪。 被朵公主彻底打通任督二脉之后的少年,在这一刻,枪劲凛然。 万兵之王的地位从来都没有变过。 枪。 从来都是枪。 大头娃娃吴撼吾留给这世间什么也许不好说,但留给叶无坷什么很清楚。 叶无坷只是抬起双手,他的十根手指便化作了十杆看不到的却锋芒无匹的长枪。 他的视线便是枪的指引。 他看到谁,谁的心口便会被一枪洞穿。 那所谓的天下霸道至极的剑门阔剑,在叶无坷的枪芒面前不堪一击。 阔剑挡不住枪芒,剑门的特殊剑法也无法让那些剑师靠近叶无坷。 这就让人有一种错觉,叶无坷一旦被靠近就会被击败。 可是啊,强者不容弱者近身并不是惧怕弱者近身,而是弱者不配。 能近到强者身前的又怎么会是弱者? 也只有能近到强者身前的人,才能体会到近身之后的强者是什么姿态。 叶无坷看一个人,一个人就会离开这个人间。 一百名剑师蜂拥而上,他们真有些悍不畏死的精神。 他们真的以为面对不容近身的对手,只要近身了他们就能取胜。 这可能也是他们心中唯一的期盼。 然而叶无坷把他们这唯一的期盼绞碎成了齑粉。 肉身在叶无坷面前一具一具倒下,而肉身之内的灵魂在那样的枪劲之下也必然消亡。 叶无坷不知道这世上是否真的有可以让神魂俱灭的能力,可他学了。 他就是要用在这一刻。 他亦是龙虎山老天师的弟子! 他的枪劲可以灭黑武剑门弟子的肉身,他的嘴里念念有词是要灭黑武人的神魂! 大青叶的脸色从满是怒气变成了满是惊惧。 那个自认为可以用一百名剑师把叶无坷废掉的大剑师未日狐,眼神里除了惊惧之外还有无尽的绝望。 他是罗森万象的大弟子,虽然没有尽得他师父真传,可他在黑武剑门之中的实力地位,当然也不容小觑。 他知道一百名剑师联手的威力有多大,因为他自己肯定打不过一百名剑师。 况且这一百名剑师还不是随随便便凑出来的人,他们在一起训练过无数次剑门剑阵。 然而无用。 枪劲之下,皆为虚妄。 叶无坷没有移动,他只是站在那一眼一眼的看过去,一个一个的指过去。 如果杀敌可以让一个人的灵魂被鲜血浸泡,那叶无坷的灵魂虚影一定赤红无比! 一百名剑师倒下了,距离叶无坷最近的一个还有半丈之远。 当一百人杀尽,叶无坷并没有停下。 他的双手依然抬着,只是此时已经没有了枪劲纵横。 跻身超品大宗师行列的少年开始虚空去抓,一抓一扭,便有一颗人头从尸体上被扭掉。 说要一百颗人头就要一百颗人头,不是杀一百个人就结束了的。 “剑门如果只有这样的实力。” 叶无坷看向未日狐:“那我在拜访了珈逻之后,倒也不介意去剑门拜访一下。” 未日狐在颤抖。 也不知道是因为无边的恐惧还是被叶无坷羞辱出了无边愤怒。 他拔剑。 但他拔剑的手在剑即将出鞘的时候又停住。 当所有人都以为这位大剑师要发狠的时候,他松开了握住剑柄的手。 看向叶无坷说:“现在你已经有一百颗人头了。” 连大青叶都觉得未日狐有些可怜,可悲。 但他也不敢拔剑。 大青叶是军人出身,也是剑门弟子,他经历过军阵和剑门的双重历练。 可是他的佩剑在叶无坷的枪劲面前,不敢出鞘。 “珈逻和你说过几次我是个智者?” 叶无坷看向大青叶。 大青叶不知道如何回答。 良久后,他摇头说:“不记得了,但陛下确实提及过很多次。” 叶无坷:“那她有没有说过我是个莽夫?” 大青叶又不知该如何回答。 叶无坷此时看向未日狐:“你是大剑师,我认得出你锦衣上的那几根羽毛。” 未日狐第一次想当众把自己衣服上的羽毛薅掉。 叶无坷说:“我给予你大剑师应有的尊重。”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有十道枪劲朝着未日狐如浩荡军阵一样杀了过去。 这天下间的杀气,就算是闯荡江湖数十年的人能有十步杀一人的气势,又如何能与军阵相提并论? 十道枪劲,便有枪阵之威。 未日狐不得不拔剑。 他也无愧于剑门大剑师的身份,无愧于罗森万象弟子的身份。 他的剑连续劈斩。 破一道枪劲,破两道枪劲......连破七道! 第七道枪劲崩碎了他的阔剑,这时候未日狐才醒悟过来,不是他破了七道枪劲,是叶无坷以七道枪劲崩碎他的剑门之剑! 第八道枪劲洞穿了一位大剑师引以为傲可也是最后一道屏障的护体劲气。 第九道枪劲洞穿了大剑师的心脏。 大剑师的心脏和普通人的心脏也没什么区别,被洞穿一次就碎了。 第十道枪劲顶着心脏破碎的尸体飞出去,然后将尸体钉在远处的墙壁高处。 “我之所以来,是因为我可来。” 叶无坷看着大青叶:“你之所以来,是你不得不来。” 他转身向外走:“还有两百步,你的机会不多了。” 叶无坷当然不会杀了大青叶,因为这个人还有活着的必要。 而此时躲在远处的颉利律下意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他知道自己终于选对了。 黑武人固然可怕,可站在原地就斩杀一百名黑武剑师的叶千办才是人间杀神。 黑武人会杀他但那是以后的事,叶千办要杀他只需看他一眼。 “叶将军!” 大青叶声音有些颤抖的喊道:“可是......可是你真的已经拿到一百颗人头了!”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回答:“一百八十五。” 大青叶懂了。 叶无坷要的一百颗人头是他必须给的,而叶无坷亲自动手摘下来的不算。 “叶将军!你这样做,传回黑武,你如何能在黑武安全生存?” 大青叶喊道:“就算是你秘密到了黑武有陛下保护,剑门也会不顾一切的杀你!” 叶无坷:“一百七十一。” 大青叶咬着牙,他的牙都要咬碎了。 他给不起。 他不是没想过再杀一个剑师,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出现的时候就被他死死的按了回去。 第一以他的实力杀不了一百名剑师,第二就算他杀了又有什么用? 这样屈辱的请叶无坷到黑武去,黑武就已经输了。 不只是输在了武者的招式和气势上,也输了国体。 原本这就该是一次秘密会面,原本准备充分的黑武人可以占尽先机。 可叶无坷竟然选择用这样一种方式和他会面,竟然把秘密在这疏勒城主府里公之于众。 当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大青叶汗流浃背。 他懂了。 叶无坷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秘密去黑武,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在珈逻身边出谋划策。 黑武人是怎么想的? 珈逻想的是扣押叶无坷,把他留在身边有很多用处。 可以让叶无坷为他出谋划策,可以让大宁为此做出些让步。 罗森万象也想让叶无坷留在黑武,以此可以要挟阔可敌家族妥协,可以把珈逻变成一个傀儡。 到了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用叶无坷为理由向大宁发动征讨。 可他们从来都没有反过来想想,叶无坷要的是什么? 叶无坷也可以让珈逻邀请他去黑武谋事的事天下皆知,如此以来珈逻的地位还能稳固? 叶无坷也可以让罗森万象的阴谋传遍南北,如此罗森万象还怎么直面阔可敌家族? 大青叶汗流浃背。 他悟到了可是晚了。 “如果你还想不出什么留下我的理由,那你不妨请示你的两个主子。” 叶无坷快要走到大门口了。 “你不敢杀剑门的人,你也不敢对我动手。” 叶无坷:“当你想和对手谈判的时候最好有和对手谈判的资格。” 大青叶:“是你要和我们谈判的!是你让陛下派人来这里接你的!都是你!从头至尾都是你!” “是你在信中不止一次说过,只有你可以帮陛下解决黑武的问题,只有你可以让黑武摆脱困境!” “也是你,不止一次的让陛下因为你的话而动心,还是因为你!我才会千里迢迢的跑到这里来等你!” “是因为你,因为你,黑武内部变得那么动荡,都是因为你们宁人,黑武才失去了我们的汗皇陛下!” “也是因为你剑门现在死了一百名剑师!你已经得到了,你却还要逼我!” 此刻的大青叶看起来像是一个除了歇斯底里咆哮之外,一无是处的懦夫。 他也许觉得,这样的咆哮和怒吼可以让叶无坷感到惭愧。 而此时的叶无坷终于稍稍停住了他的脚步,他看着大青叶回答:“是我。” 他看着大青叶的眼神那么平静:“我故意耍你们的,又如何?”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请诸位做个见证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说出是的我就是耍你这句话的时候,大青叶身体里的血液都烧了起来。 “我不但在要去黑武的事情上耍了你们黑武人,我还在秘密会面这件事上耍了你们。” 叶无坷已经走到门口,可他此时倒是不急着走了。 而在听到他这第二句话的时候,不仅仅是大青叶,连疏勒南心城撑住颉利律都在瞬间生出浓烈的不安来。 他现在还不知道到底会发生多大的事让他不安,但他就是知道一定会发生什么大事。 他也知道叶无坷绝对不只是耍了大青叶那么简单,他也一定耍了自己。 所以在场的不管是黑武人还是疏勒人全都紧张起来。 “在此我要特别感谢一个人。” 叶无坷提高嗓音。 “感谢南心城城主颉利律,我在来之前见过他,请他调集人马在城主府附近戒备,不能让我的朋友们来这里冒险救我。” “我也要向颉利律城主真诚的道歉,因为我骗了他,我的朋友们不会来,我请你调动军队戒备是因为有别人要来。” 他回身看向大门外:“请颉利律城主下令让戒备的守军放开一条道路,我邀请的贵客就要到了。” 颉利律急了:“叶将军,叶明堂,这是怎么回事?你邀请了谁?” 叶无坷:“请你传令,让封锁四周街道的守军把人放进来,很快你就知道了。” 颉利律:“叶将军,你还是先告诉我吧。” 叶无坷沉默片刻后,就站在城主府门口看着颉利律给了他一个解释。 “首先我要更正一件事。” 叶无坷道:“我不是叶将军了,也不是叶明堂,我在北上之前,因为犯了大错,已经被大宁皇帝陛下剥夺所有官职爵位,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颉利律脸色再次有了变化,而大青叶的脸色也更为难看。 两个人到这一步其实还不能准确预测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可叶无坷在来之前辞官,这就显得格外不正常。 “我邀请来南心城的朋友是我以私人关系邀请来的,与大宁皇帝陛下和大宁朝廷无关。” 叶无坷看着颉利律说道:“我邀请了漠北诸国的国主,黑武武道亲王阔可敌金叶的儿子阔可敌鹰飞腾,还有来自草原诸部的首领。” “虽然我已经不在大宁朝廷任职,可我在大宁鸿胪寺期间和诸位国主,诸部首领,都建立了良好的友谊关系。” “我这次来之前派人请他们到南心城小聚,也只是为自己谋求一条出路而已,与大宁无关,也与黑武无关。” “不过,既然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不妨请他们来做个见证。” 叶无坷解释完了。 叶无坷道:“现在请城主把人放进来吧。” 颉利律摇头:“叶将军,我不能这么做,你说的这些人到南心城来,但并没有向疏勒发出通告,我无法确定他们的身份,我也无法保证他们的安全。” 叶无坷:“你真的不打算放他们进来?” 颉利律:“我必须先确定他们的身份,必须在保证诸国国主和诸部首领安全的情况下才能让他们到这儿来。” 他抱拳道:“还请叶将军原谅我的无礼,我身为南心城城主,有必要......” 叶无坷:“你说了不算。” 颉利律:“叶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无坷:“疏勒国主也在我邀请之列,他也已经在城主府外等候了。” 颉利律:“啊?” 那他确实说了不算了。 不久之后,诸国国主,草原诸部的首领,还有那个原本已经潜入黑武的阔可敌鹰飞腾都到了。 叶无坷等众人到齐之后,先是微微俯身行礼致谢。 “首先我要感谢诸位贵客能因为我叶无坷一人之请求,屈尊降贵,不远千里,风餐露宿,一路艰辛的赶到南心城里。” “我这次邀请诸位来,不代表大宁朝廷,不代表大宁皇帝陛下,只代表我个人身份,最多,算是以大宁普通百姓的身份来向诸位贵客表达谢意。” 叶无坷说完这些话后直起身子:“我更感谢诸位,因与我叶无坷的私交就能到这里来相聚。” 他再次抱拳:“多谢!” 在场的人全都看着他,心说早知道这样就不来了。 他们当然不知道叶无坷已经没有了所有的官职爵位,如果他们提前知道的话就能猜到这里要出什么大事。 叶无坷先把这些话说明白,无非就是想表达两件事。 第一,这是我叶无坷的私人行为,和大宁无关。 第二,既然是我的私人行为,那我接下来不管还要做什么当然也和大宁无关。 “请诸位准许我向你们介绍。” 叶无坷指向大青叶:“这位是黑武汗皇阔可敌珈逻的特使,他奉黑武汗皇之命到南心城来迎接我。” 叶无坷从随身的无事包里取出来一些信。 “这些,是我与阔可敌珈逻和她的师妹希琳伊伊的来往书信,可以证明,是阔可敌珈逻邀请我到黑武去做她的幕僚。” “阔可敌珈逻给我开出了极为优厚的条件,甚至可以让我替代罗森万象做黑武国师。” “诸位都知道,大宁与黑武是世仇,汗皇陛下为了能请我到黑武去而放下世仇,这一点很了不起。” “我也是因此而感受到了汗皇陛下的诚意,也因她的诚意而有所感动。” “原本我是想以个人名义邀请诸位前来,向诸位宣布,作为大宁前鸿胪寺卿要去黑武做汗皇幕僚,甚至是黑武国师.....” 叶无坷扫视全场:“这完全是我个人背叛了祖国,是我个人因高官厚禄和美色的缘故成了大宁的叛徒。” “我请诸位来,就是希望诸位能做一个见证。” 他说到这稍作停顿。 “原本我是想让诸位见证我背叛大宁成为黑武人的事,现在不得不请诸位见证黑武汗皇背信弃义的事了。” 他指了指满地的尸体。 “珈逻要请我去黑武做幕僚,但剑门却要杀我,诸位看到的这一地尸体,包括那个大剑师,都是要杀我的人,只是他们没有成功罢了。” 他说到这看向颉利律:“南心城主颉利律可以做为证人,他亲眼看到了,黑武人愿意给我一千万两银子,愿意给我一百个神圣宗门的女弟子,还愿意让我做黑武国师的许诺。” “黑武剑门的人为何会出现?是珈逻出卖了我?当然不是,而是剑门宗主罗森万象要抓住我来要挟珈逻!” “南心城主也见证了剑门的人要废掉我的四肢把我抓回去,更见证了黑武人想抓我来威胁大宁的龌龊之举!” 叶无坷愤慨了,无比愤慨。 “我这个人确实不算什么好人。” 叶无坷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注意到有不少人默默点头。 原本慷慨陈词的他,差一点就笑了。 他妈的,什么是口碑? 他说自己要背叛大宁去黑武的时候,可没有一个人默默点头。 甚至没有人相信他的说话,别说那些话,连话与话之间的停顿都没人信。 但他一说自己不算什么好人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表示认可。 能忍住的就在信里认可了,不能忍住的那肯定是被叶无坷坑过的,所以才不忍不住微微点头。 叶无坷继续说道:“黑武汗皇想请我过去帮他平定黑武内乱,帮他从剑门,从诸多贵族手里夺回权力。” “而剑门宗主想要抓我回去,让我成为珈逻勾结大宁的罪证,现在诸位再替我见证一下!” 叶无坷昂起下巴大声说道:“这可不是我背信弃义,不是我不去黑武,是黑武人的问题!” 他说到这看向那群看客,妈的......除了那句他不是个好人之外,没有一句得到认可的。 那群人只是看着他,竟然连个表示都没有。 叶无坷:“诸位都看见了?” 他连续追问,那些国主啊首领的,只能是点头表示看见了。 叶无坷看向大青叶:“黑武青衙的指挥使,请问我刚才说的话可有一句是假的?” 大青叶刚要怒斥叶无坷,却见叶无坷根本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 “你是珈逻陛下派来的人,你可能都不知道,劝说珈逻与我通信,请求我代表大宁协助她坐稳皇位的,恰恰就是罗森万象!” 大青叶的眼神都变了,立刻就变了。 “啊?” 他就那么看着叶无坷。 大青叶算是开了眼了,他第一次见到有人说谎还能说的这么慷慨激昂的。 中原人有句老话叫说谎不打草稿,叶无坷这岂止是不打草稿? 基于叶无坷现在的表现,大青叶对他的评价要把不打草稿四个字去掉不打稿三个字。 草! 叶无坷语气缓和下来:“你是代表汗皇陛下来的,我也看到了你的诚意,你说给我一千万两银子,还要在五天之内给我凑齐。” “我知道这对于黑武来说很难,黑武才刚刚打输了仗,现在内乱也很严重,你们也不是那么富裕。” “可你还是愿意支付给我一千万两!” 叶无坷再次看向诸国国主和诸部首领:“大青叶指挥使说,五天之内要把一千万两银子送到我手里!” “诸位可以再当一次见证人,你们要是看到他五天之内把钱给我送来了,那他就是真有诚意,是珈逻陛下真有诚意。” “如果五天之内没有送来,那说明黑武人可能就是想骗我去,他们可能是想骗我到黑武,再抓了我,对我严刑拷打......” “逼我向黑武投降,然后黑武就会对外宣布,我叶无坷已经向黑武称臣了,我背叛了大宁!” 叶无坷长叹一声:“我只是个贪财好色的人,只是看上了珈逻的钱和珈逻的人,但让我真的背叛大宁我是万万不肯的。” “罗森万象却要这样做,他先怂恿珈逻与我联系,然后悄悄与大宁签订互不侵犯的条约......” 说到这叶无坷像是想起来什么。 “唔,对了,黑武人的意思是,如果不和大宁打一仗的话,那黑武国内的民愤难以平息。” “珈逻说,她表面上会和大宁打一仗,但她不会真的和大宁打,只是想打一打诸位之中的某一位或是某几位。” “她想暗中给大宁一些补偿,请大宁不要出兵阻拦,黑武人随便打下来几个小国,屠城灭地不留种族,这样就能给黑武上下一个交代。” 叶无坷道:“我断然拒绝!” 他大声说道:“诸位非但都是大宁皇帝陛下的臣民,也是大宁的朋友,我叶无坷虽已无官职在身,不再是鸿胪寺卿,但我也不能出卖大宁皇帝陛下的臣民,不能出卖大宁的朋友!” 那群人之中,已有人在默默点头了。 叶无坷道:“这件事自始至终都是我叶无坷一人的事,是我道德有失,是我败类,是我对不起大宁的培养,辜负了陛下信任。” “但我绝不会主动向黑武人投降,如果有一天黑武人说我投降了,那他们要么是在说谎,要么就是我已死在黑武!” 听到这话的人已经开始逐渐反应过来,叶无坷这话里包含了何止是一两层意思。 第一,黑武人说他投降肯定是假的。 第二,他真的没有大宁的官职了。 第三,他还是要去黑武的! 第四,他就是让所有人知道他去黑武!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他将走向深渊 - 天下长宁 - 知白 在场都很多人都已经在忍不住想,叶无坷为什么非要去黑武? 现在黑武人的图谋叶无坷已经看的清清楚楚,他还杀了这么多黑武剑师,他还要去?他是真不怕死吗? 这本该是叶无坷和珈逻秘密商议的事,却很快就要天下皆知了,叶无坷再去还有什么意义? 这秘密的事要做成被天下人共同见证的事? 这件事传扬出去之后,也不知道会有多少黑武人就等着叶无坷来。 就想看看叶无坷有多大的胆子。 更不知道会有多少黑武人等着杀叶无坷,只要叶无坷敢走进黑武境内一步他们就会发了疯把叶无坷大卸八块! 在场的人都知道叶无坷既然非要去黑武肯定没安好心。 但他们想不出叶无坷这是没安多大的好心啊。 连命都不要了。 就在他们思考这些的时候,叶无坷的慷慨陈词却还没有结束。 叶无坷继续说了下去。 “诸位都知道,大宁和黑武是世仇,这仇恨要追溯多远呢?我来告诉大家,至少五百年!” 叶无坷道:“诸位国主也应该都没有忘记,中原被黑武欺压了多久你们的国家也差不多一样被黑武欺压了多久。” “自黑武崛起之日就在不停的侵略周边,灭国无数,甚至,灭族无数!” “诸位国主或许会想,你们的国家没有被黑武灭国,那你们建国之前的国家呢?” “诸国之内,有多少族人被黑武人灭绝?” 他缓了一口气:“可即便如此,诸国与黑武之间的仇恨,也远不及中原与黑武人的仇恨深重!” “在这样的仇恨之下,珈逻愿意向大宁求助,愿意用这样的方式来换取两国数十年和平!” “她,虽是汗皇,可一介女流尚且有如此心胸气度,我叶无坷身为男人,当然也要有非常的心胸和气度。” “所以我答应了珈逻,答应了去帮她,可惜的是,她在黑武确实举步维艰,她的皇位确实摇摇欲坠!”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哪怕她还有一点儿办法会求助宁人吗?会求助我叶无坷吗?” 听到这的时候,在场的人总算是又反应过来一件事。 怪不得叶无坷一直都在说他身上没有任何大宁官职了。 这件事叶无坷办的可实在是...... 有点过分。 他把珈逻与他的事当众说了出来,不就是想让天下人皆知吗? 这种事不管怎么说都显得有点......怎么说呢?肯定是不犯法,但,也不道德。 叶无坷不会让大宁背负一丁点骂名,他自己背负一些骂名他认了。 什么背信弃义之类的,他背得起。 他出卖了珈逻吗?就算是,他也不是以大宁鸿胪寺卿的身份出卖的珈逻。 他是以叶无坷个人身份做的这件事。 不道德的事与他叶无坷有关,和大宁有什么关系? 叶无坷稍作停顿之后,看起来已经不是生气了,而是悲愤! “我!叶无坷!” 他大声说道:“为了能让大宁与黑武两国百姓有一段长达几十年的和平,我甘愿做大宁的叛徒,可是黑武剑门的人,却利用这件事大做文章!” 他抬起手指向其他剑门弟子。 “这些人奉命来抓我,第一是要去抓我回去让黑武皇族阔可敌家族看看清楚,是阔可敌珈逻勾结外敌!” “罗森万象就能趁此机会将珈逻陛下压下去,让珈逻陛下把权力都给他,他就能成为黑武真正的皇帝。” “诸位想想,罗森万象是什么人?珈逻陛下在位,最多也就是灭你们几个小国来应付一下黑武国内的矛盾。” “罗森万象一旦掌权,为了让全天下人都成为剑门信徒,他一定会发动大规模的战争!” “他也知道暂时不能把大宁怎么样,所以诸位!” 叶无坷:“这次我突然把你们请来,原本只是想见证我的私事,一不小心,就又让你们见证了一件大事。” “罗森万象必会促使黑武大举出兵,他们不敢直接攻打大宁,但会把此前向大宁称臣的诸国全都灭掉!” “唯有如此,黑武内部的矛盾才能解决,唯有如此,黑武的其他属国才不会生出异心!” “也是唯有如此,才能满足罗森万象要把剑门传播到全天下的野心!” 叶无坷:“你们应该谢谢我。” 在场的众人:“??????” 谢谢他? 他把所有人都拉进水里了,还要谢谢他? 叶无坷还那么认真的期待的看着他们,眼睛里的意思是......你们快说啊。 其实,罗森万象是怎么想的,他们不感兴趣,珈逻是怎么想的,他们也不感兴趣。 只要他们不感兴趣,难道珈逻或是罗森万象还会揪着他们的耳朵告诉他们吗? 只要他们不知道,那大宁和黑武的恩怨,珈逻和罗森万象的恩怨,他们都可以当笑话看。 现在他们都知道了。 叶无坷凭借一己之力,把黑武南边大宁北边的这数十个小国数十个部族全都拉下水。 反正叶无坷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们,珈逻是要打你们的,罗森万象也是要打你们的,只是打的多和打得少的问题。 叶无坷痛心疾首道:“原本是一件很秘密的事,原本是我和珈逻陛下为了两国百姓而不得不做出的让步。” “现在,因为剑门,因为罗森万象,一切都将化为乌有,如果我放弃了,那将是两国百姓,乃至于天下百姓之不幸。” 他深吸一口气。 “所以,哪怕我明知道自己去黑武要被杀死,但我还是要赴珈逻陛下之约!” 他指了指北方:“我现在就向所有人宣告,我就是要去黑武,我就是成为珈逻陛下的座上宾!” “如果我不幸被黑武人所杀,那我也希望大宁不要为我报仇,因为我是个叛徒,我不值得大宁为我报仇。” “如果我能安然到达黑武都城与珈逻陛下会面,那就证明只要通过努力就能追求和平。” “但如果黑武人杀了我,那就是他们自己放弃了和平,不是大宁放弃了和平!” 叶无坷:“现在我有个冒昧的请求。” 叶无坷说:“中原人有句古诗......西出阳关无故人,那是何等的悲伤,可我不一样。” “我没有西出阳关,我是往北走的,我出关还遇到了你们,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啊。” “所以我想请诸位送我一程,请诸位为我壮胆!把我送到黑武国门之外!” 众人听到这句话全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们心说那你可真是太冒昧了。 诸国国主,诸部首领,再加上一个黑武阔可敌家族的人,把他送到黑武去...... 如果黑武人杀了他,那天下人皆知。 如果黑武人没杀他,那对于黑武来说是奇耻大辱! 不管叶无坷死还是不死,不管他能不能从黑武活着回来,赢家都是大宁。 叶无坷让诸国都明白了珈逻在想什么,明白了罗森万象在想什么。 所以诸国回去之后必会做好准备,也必会更加希望得到大宁庇护。 未来二十年黑武与大宁会不会交战现在还不好说,但未来二十年大宁周边诸国谁也不敢对大宁行反叛之举。 周边小国都巴不得离黑武人远远的,甚至巴不得让大宁驻军! 叶无坷说到这看向大青叶,那个目瞪口呆的大青叶。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说的?不相信汗皇陛下请我去黑武是罗森万象背后怂恿?” 他回身看向城主府门外:“现在,我再请一个人来作证。”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一身华贵长裙的夜华莲缓步从门外走了进来。 她虽然已经不再年轻,可体态依然那么美。 所以当她一出现,就让在场的人全都眼前一亮。 诸国国主以及草原诸部的首领,看到她就好像看到了精灵族的族长一样。 虽然老了些,可吸引力依然还很足。 叶无坷介绍道:“这位是黑武神圣宗门的宗主,也是珈逻陛下的师父!” 所有人都惊讶了。 叶无坷道:“夜华莲宗主被罗森万象逼迫来抓我,她的话诸位应该可以相信吧。” 说完后叶无坷又问大青叶:“夜华莲宗主的话,指挥使应该也会相信吧。” 大青叶下意识的看向夜华莲。 他在几天前才和夜华莲见过面,夜华莲完全没有任何表现。 那个时候的她,好像还对叶无坷充满了杀机。 大青叶不是很了解夜华莲,但从这些日子夜华莲的行事来看也能明白她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 夜华莲走到叶无坷身边,她看了叶无坷一眼,叶无坷对她微微点头,也不知道是鼓励还是认可。 夜华莲深吸一口气。 她这样的人,在面对如此大阵仗的时候好像也有一丢丢紧张。 “叶将军说的没有错。” 夜华莲道:“黑武剑门宗主罗森万象野心极大,他不只是要控制剑门信徒,他还要控制整个黑武,包括阔可敌家族。” “他让我来协助抓住叶无坷,然后诬陷珈逻陛下勾结大宁,因为我是珈逻陛下的师父,所以,若我作证珈逻陛下勾结大宁一定会有很多人相信。” “罗森万象逼迫我来,若我不来,他就会屠尽我的族人我的门人,我不敢不来。” “可是幸好,叶将军有神勇,也有大智慧,他化解了危机,并且识破了罗森万象的阴谋!” 她说到这再次看向叶无坷,叶无坷也再次对她微微点头。 夜华莲继续说道:“诸位国主都是身份尊贵的人,你们见证了今日之事,将来有人提起,诸位就能明辨是非。” 叶无坷此时又一次看向大青叶:“指挥使,现在你是否相信我的话了?” 大青叶到了这一刻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原因很简单,他看出了事态的变化。 第一,叶无坷很强,能杀死一百名剑师和一名大剑师。 第二,叶无坷后边一定还有人,因为剑门不只是来了一位大剑师。 到现在为止,叶无坷已经嘚瑟了这么久,剑门居然没有出来一个高手阻止他,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第三,夜华莲为什么站在叶无坷那边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夜华莲既然站在叶无坷那边了,那他,大青叶,就是孤家寡人了。 所以他只能点了点头:“我相信你的话。” 叶无坷笑了。 他抱拳道:“我不会出尔反尔,我依然会去黑武,哪怕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哪怕是在万千围攻之中,我也会去的。” 大青叶想说你可以不去了。 叶无坷不给他机会。 叶无坷说:“不过话说回来,你答应我的一千万两要给,五天之内,我等你。” 说完后他朝着大青叶抱了抱拳。 朝着诸国首领抱了抱拳。 朝着夜华莲抱了抱拳。 朝着东西南北抱了抱拳。 在城主府四周的高处,不知道有多少前辈看到他抱拳的时候也抱拳回礼。 无比郑重。 有一身青衫的天下第一刺客青龙苏入夜,有创出大河之剑的挂壁先生。 有那位与青龙曾经并称刀剑双绝的霸刀前辈,有一个看起来形神质朴在大慈悲山上独居十几年的猎户。 有很多人,很多人。 他们不是叶无坷以鸿胪寺卿或是什么官方身份请来的,他们也是叶无坷以私交请来的。 有他们在,叶无坷在这南心城里就没有后顾之忧。 剑门的那些隐藏起来的高手,也就没有了用武之地。 他们看到了那少年在向他们抱拳行礼,他们知道,这是少年之诀别。 那个从大慈悲山走出来就心怀天下的少年,也许注定了要走向那个深渊之地。 他们对他。 满心敬佩。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你只有一个机会 - 天下长宁 - 知白 大青叶以为叶无坷会觉得这是一件无比机密的事。 所以他带了很多人来,却认为叶无坷不会带很多人来。 尤其是在黑武密谍已经探知,大宁礼部尚书关外月已经离开长安向北出发的时候,大青叶更坚定的认为,关外月不过是给叶无坷打掩护的。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关外月身上,叶无坷必会悄悄前来。 他欺负的就是叶无坷不敢声张。 因为对于两国之间仇恨的理解,宁人比黑武人更为深重。 五百年来都是黑武人不断南下屠戮中原百姓,要说仇恨也是中原人仇恨黑武更多些。 当然在之前漠北一战之后,黑武汗皇阔可敌正我殒命,数十万大军被屠戮,黑武人也是很憎恨宁人的。 所以大青叶也不敢在黑武国内张扬,珈逻也不敢把此事闹的人尽皆知。 但他们都更坚信,叶无坷比他们不敢。 叶无坷一旦把此事宣扬出去,一旦让大宁百姓知道叶无坷北上投靠黑武...... 那不只是叶无坷一个人身败名裂,连大宁朝廷在百姓心中的信誉都会崩塌。 大宁百姓会认为没有真实的东西了。 他们心目之中的大英雄,千里追杀黑武世子的叶千办,竟然北上去投靠黑武人了? 正因为有这样的判断,所以大青叶坚定的认为他可以拿捏叶无坷。 他甚至觉得叶无坷连疏勒人都不敢告知。 所以他在这第一次交锋之中败了。 打死他一百次他也不敢相信,叶无坷竟然敢放弃自身的名望声誉甚至是节操如此大肆宣扬。 叶无坷可是大宁忠君爱国的标杆,是大宁年轻人心目之中的一杆大旗! 现在,这杆大旗自废名誉。 叶无坷不但告诉了疏勒人,还告诉了漠北数十国的所有国主,西北草原上的所有部族。 甚至还有那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阔可敌鹰飞腾。 大青叶愤怒,也无助。 他发现自己在叶无坷面前连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不仅仅是在武力值上没有还手之力,在智力值上也相差太远。 叶无坷就是要用自己毁掉自己的方式,也要毁掉黑武。 现在,诸国都知道了,是珈逻主动邀请叶无坷去黑武帮忙平定内乱的。 也就是说,曾经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黑武汗皇向大宁低头了。 叶无坷还告诉他们这一切是罗森万象的阴谋,这就把黑武内乱的根源彻底摆在所有人面前了。 消息是注定要传回黑武国内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传回去之后会引起多大的震荡? 大青叶想都不敢想。 整个黑武都会沸腾,都会愤怒。 反对珈逻的声音将会空前高涨,而在这反对珈逻的声浪之中也必然包含痛骂罗森万象的声音。 叶无坷何止是毁掉了自己的名声? 他用自污这一招,毁掉了黑武汗皇和黑武剑门宗主! 对于大宁来说这是大赚,十倍百倍,甚至可以说千倍万倍的大赚! 黑武人如果都开始反汗皇,反剑门。 那黑武在未来几十年内都会动荡不安。 黑武汗皇以及背后的阔可敌家族声誉尽毁,威望下跌,剑门何尝不是一样? 接下来很长时间内,黑武人都不会在信任阔可敌家族,剑门的信徒,更是会对罗森万象这个宗主失望之极。 大青叶扪心自问,他做不到叶无坷这样的决绝。 哪怕让他和叶无坷换一个身份,他依然做不到。 他是黑武青衙指挥使,有侯爵在身,这样的地位在黑武足以让他是人上人,不管什么时候不管走到哪儿都是光彩夺目。 他舍不得放弃。 那叶无坷呢?叶无坷在大宁的身份比他光彩夺目何止十倍百倍? 大青叶只是个指挥使而已,他并没有给黑武做出过什么让整个国家的人都为之振奋的大事。 叶无坷做过。 叶无坷在大宁的声誉如果给了大青叶的话,他都不知道自己要飞扬成什么样子。 叶无坷说不要就不要了。 所以他在痛恨叶无坷的同时,也不得不钦佩这个比自己还要年轻的男人。 现在,不是叶无坷被架在高处下不来了。 是他。 他是黑武汗皇珈逻的特使,如今南心城里人人皆知他是来迎接叶无坷的。 而且开出了很多条件,比如那一千万两银子。 诸国的国主诸部的首领都在眼睁睁的看着呢,看着他会不会把这一千万两银子送去。 如果不送,黑武声誉崩塌的就会更加彻底。 如果送了,黑武向大宁低头的事实就更如板上钉钉一样。 送还是不送? 他隐隐约约的感觉到,叶无坷用这样的方式在逼迫他做什么。 不只是低头不低头那么简单。 所以他更为纠结。 如果这件事不是人尽皆知,为了把叶无坷带回去,一千万两银子,大青叶送了也就送了。 现在不一样了。 在南心城距离城主府大概五六里远的一个院子里,叶无坷看起来倒是一脸的轻松。 似乎他对自己未来会是什么结局,对大宁百姓们是否会骂他恨他,他不在意。 他还有心情在这个布局和风景都不错的院子里,架上烧烤的架子轻松惬意的在烤肉吃。 少年就像回到了无事村一样,没心没肺的活着。 他轻松,站在他对面的阔可敌鹰飞腾不轻松。 “为什么?” 鹰飞腾终究还是忍不住质问了一声。 叶无坷翻烤着牛肉头也不抬的反问了一句:“什么为什么?” 鹰飞腾语气有些生硬,有些愤怒。 “为什么突然改变计划把我叫到南心城来,为什么还要让我在那么多人面前暴露。” 鹰飞腾怒视着叶无坷:“你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我的生死,只不过是想利用我的身份来为你做个证明。” “你不但没有考虑过我的生死,你也没有在乎过我父亲的生死,你更没有在乎过曾经给我们父子的许诺。” “你就是故意让黑武朝廷的人全都知道我还活着,让他们看着我回到黑武然后想尽办法杀了我!” 他的怒火像是火山喷发一样,根本就停不下来。 “这样你就不算背信弃义了?把我出卖了,让黑武人杀了我,你就可以告诉我父亲,我不是你杀的?” 叶无坷听到这,把一串烤好的牛肉递给鹰飞腾:“你说得对啊,我就是故意让黑武人都知道你回去了。” 鹰飞腾一把将那些牛肉串打翻在地:“你连装都不装了?!” 他的怒火在眼中燃烧:“如果不是担心我父亲的安危,我在城主府里就该揭穿你的阴谋!” 叶无坷道:“捡起来。” 鹰飞腾一愣。 叶无坷看着那掉在地上的牛肉串:“捡起来,不然你失去的就不只是一把肉串。” 鹰飞腾:“你别想羞辱我!” 叶无坷只是看着他。 片刻后,鹰飞腾俯身将那些散落在地的肉串捡了起来。 “吃了它。” 叶无坷再次下令。 鹰飞腾:“不可能!” 叶无坷还是那么看着他。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 叶无坷也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鹰飞腾的视线从坚定变得闪烁。 又过了一会儿,他忍着无比浓烈的羞辱感咬了一口肉串。 叶无坷微微点头:“现在我觉得你能在黑武生存下去了。” 鹰飞腾:“你什么意思?” 叶无坷道:“如果能在我面前承受羞辱,那你回到黑武之后也能承受来自更多人的羞辱。” 鹰飞腾:“还不都是因为你!是你让我在他们面前暴露的!” 叶无坷:“没错,我故意的。” 鹰飞腾:“为什么!” 叶无坷:“因为,如果你偷偷回去,你连一个月都活不了。” 鹰飞腾的表情明显一变。 叶无坷道:“就正如我若偷偷的去黑武,我也连一个月都活不了一样。” 他继续翻烤肉串。 “你的计划是什么?偷偷回去,然后暗中联络你父亲的旧部,不断的继续力量,直到足够推翻珈逻为止?” 叶无坷哼了一声:“你又凭什么认为?你们父子被逼迫到大宁的时候都没人敢站出来的那些旧部,会在你回去之后对你无比忠诚?” 鹰飞腾的脸色又变了。 叶无坷道:“只要你偷偷回去,只要你见了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你回去的消息珈逻马上就会知道。” “别说什么暗中积蓄力量推翻珈逻,你连见珈逻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就会成为一片黄土之下无人在意的尸骸。” 坐在那的叶无坷抬头看了看鹰飞腾。 “最起码你应该相信,我比你更希望黑武内乱。” 鹰飞腾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心中依然愤怒难平。 叶无坷继续说道:“我现在给了你一个光明正大的回黑武的机会。” 他说:“珈逻是怎么宣扬你们父子的?她告诉所有黑武人你和你父亲已经战死在大宁了。” “如今你们父子在黑武是英雄,所以你必须以光明正大的方式以英雄的身份回去。” “珈逻可以让你们父子成为英雄,我这个宁人,我还是大名鼎鼎的宁人,我更能坐实你是个英雄的身份。” “接下来你回到黑武不会有人杀你的,百姓们会用最热烈的方式迎接你。” “珈逻在这样的局面下也不敢轻易杀你,她甚至不得不在明面上给你安排职务。” 叶无坷咬了一口肉串,看起来格外满足。 在大宁之内,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吃到牛肉的。 “当然,不管是她还是罗森万象,都会想尽办法的除掉你,可他们只能让你看起来像是意外身亡,或是病故,或是摔死,总之不能是被他们害死。” “而你要面对的这些情况,你比偷偷回去要面对的,其实要轻松很多。” 鹰飞腾道:“虽然你说的这些好像很有道理,但我回去之后面对的危险也不会比偷偷回去轻松多少。” 叶无坷说:“你觉得不轻松,那是因为你愚蠢。” 鹰飞腾:“我愚蠢?” 叶无坷道:“我现在手把手的教你,希望你不要辜负了我。” 他起身,一边缓步走动一边说话。 “回去之后,你就尽量不要低调行事,要多高调有多高调。” “你就在黑武朝廷上当着珈逻和罗森万象的面说,你要宣扬你父亲在大宁的英雄事迹。” “你要走进学堂,走进书院,走进军队,你要广收门客。” “你每天要做的就是给你父亲编造一个又一个精彩且忠烈的故事,把你父亲宣扬成黑武有史以来的第一大英雄。” 听他说到这的时候,鹰飞腾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微微发红。 因为他已经能预料到这样一系列的操作下来,他也会成为英雄。 他的名望会在很短的时间内飞速攀升! 叶无坷看着鹰飞腾:“你凭什么和珈逻斗?她再弱小也是汗皇,而你呢?你偷偷回去的话只是个叛徒。” “黑武人痛恨汗皇怯懦虚伪,更痛恨叛徒......所以,你唯一赢的机会就是先做一个英雄。”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改称先生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站在院子里看着鹰飞腾,他身后就是即将暂别人间的落日。 余晖照在叶无坷的身上,从鹰飞腾的角度看过去,那来自大宁的少年身上,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边。 此时的鹰飞腾已经安静下来,不再暴躁,不再愤怒。 他像是一个小孩子,第一次从先生所讲述的故事或是道理中窥探到这个人间美好的小孩子。 他就那么端端正正的站着,期待着,盼望着,渴求着叶无坷继续给他讲述未来的美好。 “你认为我真的是去黑武帮珈逻的?” 叶无坷语气平淡的说道:“我背负骂名去黑武帮珈逻并不能让黑武更乱,我也不能说服珈逻和大宁保持和平。” “在大宁辽北道的时候我就明确告诉过你,大宁若是能和黑武在未来有一段和平时期那也是你成为汗皇之后。” “这些我都和你说过,只是你从来都不信任我,你觉得,我只是单纯的想利用你们。” 叶无坷说:“唯有你做了汗皇,你才不会贸然对大宁动兵,原因不只是到了那个时候黑武内乱更重,还因为......” 他看着鹰飞腾。 鹰飞腾回答:“还以为我的父亲在你们手里。” 叶无坷微微点头。 没错,唯有扶持鹰飞腾成为黑武汗皇,黑武才会既有内乱又不能对大宁动兵。 这是珈逻在位或是罗森万象掌权都做不到的事。 “我牺牲那么大。” 叶无坷道:“我要得到的就必然更多。” 他示意鹰飞腾坐下。 然后他在鹰飞腾对面坐下来。 此时此刻,鹰飞腾仇视也愤恨的这个年轻人,在鹰飞腾心中,真真正正的变成了先生一样的角色。 “珈逻为什么要和我通信?” 叶无坷道:“原因有三。” “第一,她确实找不到能真正为她出谋划策的人,她不敢轻信身边的任何人。” “第二,她希望通过这件事和大宁皇帝陛下取得联络,告知大宁皇帝她现在无心与大宁为敌。” “这第二点是最重要的一点,而不是我叶无坷有多重要。” “她与我通信,只是想建起来一座桥。” 叶无坷道:“她需要让大宁皇帝给她一些宽容,当她不得不下令大军南征的时候,大宁的战兵,不要那么针锋相对。” “因为她只是想收拾一下那些小国,以此来挽回她的声誉和黑武的声誉,她害怕再一次输在大宁战兵手上。” “这座桥梁我做不了,我也不可能做,所以我要去黑武,给珈逻一个我可以做桥梁的假象。” 叶无坷语气越发平静,也越发柔和。 这让鹰飞腾越发认真,越发尊重。 叶无坷说:“第三,珈逻不知道我会不会真的去黑武,如果我不去,我做这个桥梁也够了,如果我去了,那她就能扣下我做人质。” “因为她知道这对于我对于大宁皇帝陛下来说诱惑有多大,身为宁人可以左右黑武朝局这种事真的很难拒绝。” “可是,珈逻这个女人,只要我的作用消失了,那我就只剩下是她污点这一个身份了。” 鹰飞腾道:“她会马上除掉你!也不仅仅是除掉你,还要利用你除掉别人。” 叶无坷欣赏的看了鹰飞腾一眼:“比如呢?” 鹰飞腾:“比如珈逻不可能不知道她师父,神圣宗门的门主夜华莲是什么想法。” “珈逻为什么是让希琳伊伊和你通信?这是珈逻自保的手段也是将来嫁祸给神圣宗门的手段。” “如果黑武人提前察觉到她和大宁勾结的事,她就可以把罪行推给神圣宗门,推给希琳伊伊和她师父。” 说到这鹰飞腾心里感慨了一下。 珈逻这个女人果然心狠手辣。 到时候珈逻就会说,是她师父的问题。 是夜华莲想要帮她,或者说夜华莲另有所图? 对了! 鹰飞腾马上就醒悟过来。 他看向叶无坷:“珈逻又怎么可能想不到,她的师门会被罗森万象逼迫?” 叶无坷微微点头。 鹰飞腾继续说道:“只要这件事被暴露出来,珈逻就会说这是罗森万象的阴谋。” “到时候她会给她师父一个选择,如果夜华莲成为是罗森万象逼迫她的,那夜华莲只需要自己死,如果她不承认,夜华莲劝阻全宗都要死。” 说到这鹰飞腾背脊都一阵阵发寒:“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叶无坷笑了笑:“所以,这样的对手,你打算偷偷回去对付她,你有什么胜算?” “珈逻就算是黑武立国几百年来最弱的一位汗皇,可她手里握着的皇权依然是凡人无法抵抗的神器。” “你回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在声誉上超过她,让全黑武的人都知道你是一个纯粹的爱着黑武的人。” “你和珈逻不一样,你们父子宁愿死也不会出卖黑武,你们才是真真正正的代表着阔可敌家族高贵血统的人。” 鹰飞腾听到这些话重重点头:“我现在已经明白了!” 叶无坷道:“按照我说的,回去之后就不要害怕露面。” “珈逻越是不希望你做什么你就越是要做什么,因为这样你时时刻刻都在明面上,你的危险反而更小。” “与此同时,那些反对珈逻,尤其是阔可敌家族内部的人,他们会逐渐向你倾向过来,他们会觉得你比珈逻更好。” “当你得到了声望之后,你就要和阔可敌家族走的更亲近,你要表现出你可以为家族荣誉牺牲的志向。” 叶无坷说:“但在这个过程之中,你最大的敌人不是珈逻而是罗森万象。” 鹰飞腾道:“我能想到,罗森万象被阔可敌正我压制了那么多年,现在好不容易他能杀回朝堂,他有掌握大权的机会了,他不容许有另一个阔可敌家族的人站出来。” “他会在我成气候之前想尽办法的除掉我,而我则要在这万千危机之中小心翼翼的活下来。” “当我取得了黑武百姓的信任,又取得了阔可敌家族的信任之后,我就有力量和珈逻,和罗森万象掰手腕了。” 叶无坷笑着点头:“不错。” 鹰飞腾说:“可是我如何掌握军权?” 他想不出办法来。 “我回去之后,就算珈逻和罗森万象不敢明目张胆的杀我,也不敢阻止我宣扬我父亲,可他们也不可能让我掌握实权。” “珈逻会给我一个很高的地位,但绝对没有一点触碰到兵权,甚至是朝权的机会。” 叶无坷嗯了一声:“她确实不会给你一点掌握实权的机会。” 鹰飞腾:“我该怎么做?” 叶无坷:“有些时候......你身上没有一点实权,可你是民意代表,你就有实权了。” 鹰飞腾一开始没懂这句话。 叶无坷说:“给你举个例子吧,为什么大宁宰相徐绩那么想成为文人领袖?” 鹰飞腾:“我不是很了解徐绩,请叶将军赐教。” 叶无坷说:“因为文人会说话,会站在徐绩身后帮他辨经,会成为徐绩的口舌。” “你在黑武民间建立威望之后,不要急于在朝廷里立足,你要走出去,走下去。” 鹰飞腾:“请叶将军说的再仔细些。” 叶无坷道:“你有了名望之后就多去和百姓接触,和那些地位在中下层的小贵族接触。” “他们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你都想尽办法的帮他们解决,你要代表他们,在朝廷上敢于和珈逻力争。” “你可以是在敌国之内不畏死的英雄,也可以是代表黑武民心民意敢与汗皇斗争的英雄。” “这不会是一个很短的过程,除非黑武内部出现巨大变故,你,已经是阔可敌家族唯一的人选了,那样过程才会缩短。” 叶无坷说:“我和你一样,我到了黑武也会努力的活下来,你也要努力的活下来。” “现在你是不是懂了,我为何要大张旗鼓的宣扬自己去黑武?” 鹰飞腾道:“让珈逻和罗森万象不敢轻易杀你。” 叶无坷道:“但我在去黑武之前一定阻碍重重,罗森万象就一定会穷尽手段的阻止我进入黑武之内。” 鹰飞腾:“所以先生把诸国国主和诸部首领都请来了,还要让他们护送你去黑武。” 他兴奋了,逐渐兴奋了。 “因为先生很清楚,黑武虽然看不起那些小国,可只是看不起其中一个,单独把哪个拿出来,黑武都不会放在眼里。” “可若是数十国数十部的首领都跟着先生往黑武走,罗森万象和珈逻在半路要杀你的时候也不得不小心些。” 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对叶无坷的称呼逐渐变了。 从叶无坷到叶将军,从叶将军到先生。 叶无坷笑道:“以我现在的实力,寻常高手想杀我难如登天,罗森万象也好,珈逻也好,要杀我,阻止我去黑武,只能动用大军。” “可他们只要动用大军,就难免会有误伤,死一个国主,黑武面对的局面就更复杂,而大宁则收获一个更忠诚的手下。” “所以我倒是希望罗森万象和珈逻的动作更猛烈些,那些护送的国主死的更多些。” 听到这句话,鹰飞腾心里不得不钦佩叶无坷的智谋和......狠毒。 “先生到了黑武之后也会很危险,从入关到都城这一路,珈逻和罗森万象一定会想尽办法杀你。” 叶无坷:“所以我需要你。” 鹰飞腾眼睛又亮了:“我和先生寸步不离!” 叶无坷道:“我不急于去黑武,就是要让消息在黑武国内先飞一会儿,现在疏勒已经人尽皆知,只需半个月黑武就能知道这个消息,再有一个月,黑武也能人尽皆知。” “我们在南心城多留一阵子,路上再走慢些,带着诸国国主浩浩荡荡游山玩水的走......到了的时候,你的事迹已经在黑武传遍了。” 鹰飞腾:“先生真是......好算计,进黑武之前让诸国国主做你的挡箭牌,进黑武之后让我做你的护身符。” 叶无坷:“我是个宁人。” 鹰飞腾:“我是不是也应该谨记这一点?” 叶无坷:“你最好死死记住。” 鹰飞腾:“那我就死死记住。” 叶无坷道:“接下来你为你介绍一个盟友。” 鹰飞腾问:“是谁?” 叶无坷道:“明天这个时候,我会带她到你面前。” 他说:“你不必那么信任她,但她会在必要的时候帮你,她是站在珈逻那边的,可她也能成为你在黑武活下来的保证之一。” 鹰飞腾问:“到底是谁?” 叶无坷笑了笑。 “一个原本不该帮你帮我的女人。”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我多狠啊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说的女人是夜华莲。 如果不是有叶无坷来南心城的事,夜华莲这个女人注定了不会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 昨日在城主府里一露面,就让众多见多识广的大人物们眼前一亮。 不管是什么身份地位的男人,对这种貌似冷傲的女子都有一种期待。 夜华莲原本是个很神秘的女人,她在前二十年中很少离开宗门所在。 尤其是在珈逻拜入她门下之后,她更是将全部的精力用于培养珈逻。 她的一切希望,似乎都寄托在珈逻身上了。 所以如大青叶对于夜华莲的转变也能理解,毕竟夜华莲不可能对罗森万象忠心耿耿。 可是叶无坷告诉阔可敌鹰飞腾,神圣宗门会是他在暗中的助力。 鹰飞腾不敢相信。 “先生。” 鹰飞腾问:“既然她只想让神圣宗门成为取代剑门的黑武第一宗门,那她当然会不遗余力的支持珈逻,为何会成为我的助力?” 叶无坷道:“因为我会骗她。” 鹰飞腾:“......” 叶无坷说:“我很会骗人,这一点天下人知道的很少,包括这次来南心城的诸多国主都不知道我会骗人。” “我这么久以来也几乎没有骗过人,所以我有着极好的口碑,大家都说我是诚实可靠小郎君。” 叶无坷看向鹰飞腾,他觉得鹰飞腾好像有点胃疼。 就是想吐。 鹰飞腾忍住了。 叶无坷:“你是在怀疑什么?” 鹰飞腾:“我是在怀疑先生说的那些国主,可能不都是觉得你诚实可靠。” 叶无坷:“不重要。” 他说:“我骗了夜华莲,你记住这一点就好了。” 鹰飞腾:“夜华莲会与我见面吗?” 叶无坷:“很难了。” 鹰飞腾越发的不理解,既然很难见面,那神圣宗门如何才能成为他的助力? 他想再问些什么的时候,叶无坷显然已经没什么兴趣继续教他。 他知道叶无坷的目标终究还是祸乱黑武,可在叶无坷这祸乱的过程之中得利者确实是他。 黑武人不是没有办法阻止叶无坷继续祸乱黑武。 很简单,只要不许叶无坷进入黑武就够了。 鹰飞腾也很清楚,叶无坷也未必是真的那么想去黑武。 因为叶无坷的目标其实已经完成了一大部分。 他现在已经让诸国国主知道了珈逻和大宁暗中往来,知道了罗森万象要取代珈逻成为黑武之主。 黑武内部的一切丑陋都被叶无坷揭示出来。 当然,这些伤疤和丑陋给诸国国主看并不是那么重要,通过在黑武之外揭开黑武的丑陋伤疤,再让黑武内部的人看清楚。 “先生,我想再问你一个问题。” 鹰飞腾现在对叶无坷客气的不得了。 “你问。” 鹰飞腾问道:“先生一直逼迫大青叶给你送来一千万两银子,应该不是只为了钱那么简单吧?” 叶无坷:“你们这些贵族出身的人真是把钱看的太轻了,张嘴闭嘴就是:不是为了钱那么简单吧。” “钱简单吗?钱这个东西往小了说是一户人家赖以生存的根本,往大了说是诸国之间谁能立足的根本。” 他叹了口气:“况且那是一千万两银子。” 鹰飞腾:“先生绝非是贪财之人。” 叶无坷心说鹰飞腾这个人的眼睛,一会儿亮一会儿瞎的。 叶无坷说:“猜对了一半。” 他解释道:“现在摆在大青叶面前的难题不是一千万两银子的事,而是我该不该继续去黑武。” 听到这句话,鹰飞腾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叶无坷还在试探大青叶。 大青叶做不了主,如果在几天之内他就给叶无坷回信,要么拒绝叶无坷去黑武,要么凑足银子来请叶无坷,都说明......能做的人就在不远处。 叶无坷就是想看清楚,是罗森万象来了,还是珈逻来了。 叶无坷此时也有一个问题想从鹰飞腾这得到确认。 “你对于罗森万象了解多少?这个人的实力如何?” 鹰飞腾回答:“我不是很了解,在阔可敌正我死之前他极少在人前露面,剑门中的人都说,罗森万象一年之中往往有七八个月都在闭关。” “他极少见客,行事低调,剑门里的人想要见到他都不容易,所以基本上没有几个人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实力。” 鹰飞腾仔细想了想:“不过,他应该在中原江湖认为的那种超品大宗师的境界。” 叶无坷心说文你等于白问。 他起身:“你就在这里等消息,我现在要出一趟门后半夜才会回来。” 鹰飞腾想问他要去哪儿,但忍住了。 现在,作为一个叶无坷这个庞大计划之中的受益者,鹰飞腾已经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他想的很清楚了。 叶无坷确实要祸害黑武,确实要挑起阔可敌家族和剑门的内斗,甚至,叶无坷更希望黑武国内连续内战。 可不管这个过程是什么,他都极可能成为从珈逻手里抢走皇位的那个人。 所以归根结底,得利者是大宁不假,但最大得利者,必然是他。 当然,前提条件是叶无坷赢了。 这事说出去就很离谱,若是让黑武百姓知道了怕是天都要被翻开。 黑武汗皇的人选竟然是一个宁人定下的。 而且这个计划一旦成功,黑武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得不对大宁保持敬畏。 别说开战,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要对大宁放低姿态。 原因很简单,只要鹰飞腾还在乎他爹,那他就必须保证两国之间的和平相处。 若他不在乎他爹了,这个制约也在。 因为大宁会把他爹推到台前,会告诉黑武人,鹰飞腾这个汗皇此前说的都是假的。 阔可敌金叶不是大英雄,他是投降的。 鹰飞腾也不是大英雄,他是骗了所有黑武人才上位的。 鹰飞腾甚至想明白了,这个计划应该是叶无坷在辽北道见到他们父子之后才想到的。 所以在那短短几个月内,叶无坷就开始在筹谋这件大事了。 在这之前叶无坷是怎么筹谋的他已经无法知道了。 叶无坷毫不犹豫的废掉了他此前的计划。 因为把鹰飞腾推到前边去,比他之前的任何计划都要完美都要有效都要持久。 现在的大宁最需要什么? 时间? 国力迅速增长的时间。 阔可敌金叶在大宁活的越久,两国之间的平衡就会保持的越久。 大宁如果有二十年和平发展,那时候就不必再看任何人的脸色。 除非黑武接连出现雄才大略的君主,才能阻止黑武的颓势。 才能让这场此消彼长的战争,回到旗鼓相当的地步。 鹰飞腾为何变了态度? 不只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或许会成为最大得利者,不只是因为他想做汗皇。 还因为,他也希望黑武能迎来一段时间的修养。 叶无坷离开之后他就在消化,消化叶无坷教他的那些事。 他要把叶无坷的计划变得更为精细,他要计划好自己回到黑武之后每一步怎么走。 这个时候他脑海里出现了两个人物。 一是大宁皇帝李叱,二是叶无坷。 大宁皇帝李叱在冀州求学的时候因为穷苦,怎么在一家茶楼里做说书先生。 而叶无坷离开无事村之后,一路上都在通过讲故事的方式宣扬陆吾等人的事迹。 鹰飞腾不白白在大宁生活了一阵子。 他了解这些历史,所以他很有启发。 他回到黑武之后也可以这样做,可以在大街上随时随地的开始一场演讲。 而在他思考这些的时候,叶无坷已经在夜色之中悄悄的回到了皇宫的那座地宫内。 在他进入地宫之后不久,一个看起来颇为冷傲华贵的女人快步向他走来。 “怎么样怎么样?” 夜华莲一边走一边问:“有没有骗过他们?” 叶无坷点了点头:“很成功。” 他仔细看了看夜华莲那张脸:“可以卸掉易容了。” 希琳伊伊点头:“吓死我了,我以为瞒不住人的,尤其是我的师姐妹,好在是她们不会胡乱怀疑。” “倒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我不怕,毕竟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我师父。” 她接过来叶无坷给她卸去易容的东西:“我师父呢?你是怎么说服她的?” 叶无坷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需要说服吗? 希琳伊伊洗去了脸上的易容后,又变成了那个单纯可爱的小姑娘。 “现在你需要我做什么?” 她问叶无坷。 叶无坷说:“现在我需要你回到你的师姐妹们身边去。” 他从怀里取出来一个信封递给希琳伊伊:“这是你师父的亲笔信,你应该能看出来字迹是真的。” 希琳伊伊接过来书信连忙打开,然后就愣住了:“师父让我做门主?” 她看向叶无坷:“我师父去哪儿了?” 叶无坷说:“她因为下令杀死自己的弟子,无颜再回到宗门,所以用这样的方式让我转告你她的歉意。” “她还让你转告其他弟子,她确实做错了,因为她的错,导致神圣宗门很多弟子死去她很内疚。” “现在她要回到深山之中隐居修行,让你们不要再找她了。” 叶无坷说完之后转身就走。 希琳伊伊:“可我,可我不会做宗主。”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会的,你昨天就做的很好。” 希琳伊伊:“可是......” 她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叶无坷已经走远了。 半个时辰之后,南心城的一座寺庙内。 叶无坷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对青龙苏入夜俯身行礼,苏入夜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之内,满满都是对自己这个不记名弟子的欣赏和喜爱。 他从来都没有说过要收叶无坷为徒,可是从两人第一次见面算起,他已经把叶无坷当做自己的传人了。 “人还在,你若下不去手就让我来。” 苏入夜说了一句后就让开了门口。 叶无坷进门,看到了一个披头散发状若疯癫的夜华莲。 “你的宗门我已经帮你安排好了。” 叶无坷进门之后,看着夜华莲那垂在脸前边的乱糟糟的头发后边那双阴狠的眼睛。 “多谢你配合写了一封信。” 叶无坷道:“虽然你不写也可以。” 夜华莲甩开蓬乱的头发:“你要杀我了?” 叶无坷:“人野心大而能力小,总是会有惩罚。” 夜华莲:“没关系,我死了之后,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也许一百年,五百年,都没关系,早晚有一天天下是女人的天下。” “女人不会永远都屈服在你们男人脚下,我已经在我的弟子们心中种下了因,早晚都会开花结果。” “杀尽你们这样的男人,女人就能掌控一切!” 叶无坷:“可你下令杀你女弟子的时候一点儿也没把她们当女人。” 夜华莲:“变革总有牺牲。” 叶无坷:“很庆幸,你也在牺牲之中。” 他迈步向前,蹲在夜华莲身边:“珈逻变成那个样子,你也有很大功劳吧。” 不等夜华莲说话,叶无坷一掌震断了夜华莲心脉。 他拉开门出来,发现青龙苏入夜在对他微笑。 “为什么笑?” 叶无坷问。 苏入夜背着手说道:“我以为你会下不去手。” 叶无坷:“我多狠啊。” 苏入夜:“有多狠?” 叶无坷:“将来就知道了。”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你的运气要来了 - 天下长宁 - 知白 两天后。 大青叶邀请叶无坷到南心城城主府里见面,这么快就有答复让叶无坷心中也有了判断。 “这两日并非有意冷落叶将军。” 大青叶看起来比此前要轻松不少。 他亲自动手给叶无坷泡了一杯看起来有些奇怪的东西,叶无坷知道这就是黑武人习惯了饮用的东西,叫咖啡。 像米糊。 像烧糊了的米糊。 这种东西在黑武也不是人人都能喝,虽然在黑武这个东西的地位和茶在大宁的地位相当。 黑武并不产出能制作这种东西的材料,所以只有贵族阶层才能买得起。 “叶将军还没有品尝过这个吧?” 大青叶把咖啡推到叶无坷面前。 叶无坷摇摇头:“算了,像是下了二斤砒霜。” 大青叶倒也不强求。 他解释道:“这两日没与叶将军联络是因为我在与南心城内的黑武商人们沟通,好消息是,在我奔走努力之下,一千万两能凑出来。” 叶无坷:“也就是说还有坏消息?” 大青叶笑道:“也不是什么坏消息,只是这一千万两银子不能马上就交给你,而是暂存在城主府内。” “什么时候叶将军到了黑武,只要一进黑武疆域之内,这笔银子,颉利律城主就会亲自护送到大宁。” 叶无坷明白了,珈逻应该不在,罗森万象应该来了。 但罗森万象也不在南心城内。 按照两天之内能给他答复来推测,罗森万象应该在距离南心城至少近百里之外。 如果换做别人,一定会马上联络苏入夜他们,请他们立刻去查一查罗森万象藏在什么地方。 可叶无坷不会。 他了解珈逻也大概了解罗森万象。 他能想到的,罗森万象和珈逻也能想到。 大青叶连天之内给他答复,就说明大青叶是向谁做了请示。 这说不定就是罗森万象挖的坑,如果苏入夜他们贸然找过去,极有可能中了埋伏。 叶无坷可不相信剑门这样存在几百年的宗门,没有什么真正的高手。 来了南心城的只是一个未日狐,一品上的实力。 还有一些大剑师,其中有一两人在超品。 可是在苏入夜他们的合围之下,那些大剑师连个水花都没有翻出来。 可是在罗森万象身边一定还有更厉害的高手。 那是一个可以在阔可敌正我统治下蛰伏几十年的人,他怎么会是个酒囊饭袋? 叶无坷听完大青叶的话后点了点头:“可以。” 大青叶没有料到叶无坷这么痛快就答应下来。 所以他进一步试探叶无坷的底线。 “不过,我思考再三。” 大青叶道:“还是不能接受诸国国主与叶将军同行前往黑武的事。” 叶无坷:“你不能接受?” 大青叶:“不能接受。” 叶无坷:“倒也不要紧。” 大青叶:“不要紧?叶将军是同意了?” 叶无坷:“我的意思是,你的意见不要紧。” 大青叶:“可这毕竟涉及了黑武帝国,这......” 叶无坷:“干掉他们。” 大青叶:“?” 叶无坷:“你不能干掉我,就只能干掉他们。” 大青叶:“叶将军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叶无坷:“他们是我逼着去的,你应该第一个干掉我,但你不能,那你只剩下干掉他们这一个选择了。” 大青叶的意图很明显,有人同意了叶无坷继续北上。 意思是不想在这动手,因为这里变故太大,叶无坷背后来了多少高手谁也不清楚,大宁是否已经调派了军队在附近隐藏也不知道。 所以要杀叶无坷的最好时机是在靠近黑武却还没有到黑武的地方。 叶无坷把他要去黑武的事公布出来后,黑武人已经不想让他去了。 不管是珈逻还是罗森万象,都不想让他去了。 大青叶最担心的就是叶无坷看出些什么来。 当叶无坷说出好啊这两个字的时候,他都没有反应过来叶无坷不该这么傻。 如果要杀叶无坷的话,谁还会给他一千万两银子? 所以先把银子放在城主府,等叶无坷到了黑武再送去大宁,这肯定是一句谎话。 叶无坷居然说好啊。 他那么鸡贼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好骗? 大青叶是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的,这时候他已经说了第二个条件。 叶无坷说:“你不能杀了我也不能杀了诸国国主,那就只好先不谈了。” 他起身告辞:“等过两天你想到了新的条件,我们再聊。” 说完后竟是直接离开。 大青叶看着叶无坷连头都不回的走了,就知道叶无坷在他说第一个条件的时候就不想谈了。 他以为叶无坷是要晾他两天。 可没想到,叶无坷开课了。 叶无坷第二天就把所有国主和首领都请到了一座禅寺里,在禅寺大殿内开课。 名称是:黑武之现状。 叶无坷给他们分析黑武局势,主要目的是教他们如何防范。 他把珈逻会怎么做仔仔细细的分析出来,告诉诸国国主要在什么方面小心戒备。 他不只是笼统的讲,他还根据不同国家不同国情不同位置,教他们应该怎么做。 不但教他们如何应对黑武人可能会有的攻打,还要应对黑武人可能会对他们进行的经济封锁。 也不知道他那颗脑袋里是怎么能装下那么多东西的。 总之一句话,他就是要让诸国国主都觉得这次不白来。 每个人都听的聚精会神,不光听有关自己的也听关于别人的。 叶无坷帮他们分析利弊的时候,他像是言者无心,而听他讲的人则是听者有意。 这些小国之间难道就和睦了? 叶无坷分析这个小国利弊得失的时候,其他小国的国主听的可是太认真了。 消息很快就在南心城里传扬出去,这禅寺又不禁止别人进来。 所以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叶无坷再开课,许多百姓都混进来想听个热闹。 虽然他们听不懂,可就是觉得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到了第四天的时候,叶无坷讲的就变了。 他开始根据不同国家的国情地理来帮他们分析如何才能尽快富强起来,尤其是如何提高普通百姓的生活。 讲这些的时候那些国主就不爱听了,大部分人都在走神。 可外边的人就爱听了。 聪明的已经在听的时候思考,接下来要做什么生意才能赚到更多的钱。 当他们听叶无坷说大宁准备要贯穿一条贸易路线的时候,门外听课的很多商人都心动了。 在大国博弈之中,小国求生存,而生意人,求机遇。 叶无坷连续三天在禅寺里讲课,这消息让大青叶更加坐不住了。 没有人注意到,罗森万象在叶无坷讲课的第二天就到了现场。 他早早就来了,站在一群生意人之中听着叶无坷分析黑武。 易容之后的罗森万象看起来就是个身材有些高大的西域商人,他甚至用了某种手段改变了眼球的颜色。 一整天他都没有离开,叶无坷分析的黑武国情让他对这个年轻的敌人肃然起敬。 接下来的一天他又从头听到尾,听叶无坷讲各国应该符合发展国力如何提高民生。 诸国国主昏昏欲睡,而罗森万象的眼神却越来越明亮。 这些东西都可以化用到黑武国内。 黑武太大,大到就像是有几百个这样的小国拼凑起来的一样。 这么说是因为黑武太大所以民族众多,各地的风土人情相差甚远。 有些地方富饶,有些地方贫瘠,有些地方四季分明有些地方奇寒无比。 把叶无坷讲的那些办法,化用在黑武各地,越是对比着思考,罗森万象就越是觉得叶无坷是他生平仅见之人才。 听了两天之后,罗森万象竟然有些舍不得杀叶无坷了。 他也总算理解了珈逻,为什么甘愿冒着被人发现通敌的危险也要和叶无坷暗中往来。 如果叶无坷这样的人真能为珈逻所用,罗森万象确定自己以后的路也就不好走了。 听了两天之后罗森万象没有去见大青叶,直接离开了南心城。 他告诉随行之人去找大青叶说一声,暂时拖住叶无坷。 在距离南心城大概九十里远是疏勒国内罕见的一片大湖。 疏勒国有一半的面积都是沙漠,这片大湖四周便是疏勒国最大的绿洲。 罗森万象就住在湖边,他赤着脚站在沙滩上看着面前好像镜子一样的湖面发呆。 从回来之后他一直都在思考叶无坷讲的那些事,尤其是叶无坷对黑武国情的分析。 罗森万象因为叶无坷而醒悟到,他表面上已经节节胜利占尽优势,可他已经到了很危险的时候。 他的敌人不是珈逻,而是珈逻背后原本不支持珈逻的阔可敌家族。 他原本的计划正如叶无坷推测的那样,他要把珈逻留在皇位上却只是一个傀儡。 他以为这样是最好的结果。 他也以为只要阔可敌家族的人还在皇位上,阔可敌家族就不会拼尽全力的和他作对。 是他太自负了。 阔可敌家族又不是蠢货,他们当然知道珈逻只是个开始,珈逻成了傀儡,那么接下来的每一任汗皇都可能成为傀儡。 醒悟到这些的阔可敌家族,绝对不会坐视珈逻真的变成傀儡。 他们可以接受珈逻死,接受新的汗皇即位,但不接受家族被逐渐排挤到权力之外。 如何才能避免这种情况? 罗森万象看着面前的平静湖面陷入沉思。 良久之后,他回身看向远处:“者罗贤。” 一个看起来大概二十几岁的黑武年轻人从远处跑过来:“师尊,有事?” 罗森万象说:“你明日去南心城,想办法见到阔可敌鹰飞腾。” 者罗贤问:“和他说些什么?” 罗森万象道:“我们不能把阔可敌家族逼到绝路,所以我们要让阔可敌家族认为他们找到了一个更合适的人选。” “去找阔可敌鹰飞腾,让他知道,剑门愿意给他一些帮助,但不要明白的告诉他,剑门可以帮他争夺皇位。” “要绝对保密,让阔可敌家族知道鹰飞腾回来了,但不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先走了一步。” 者罗贤是剑门这十年来难得一见的天才,甚至可以说是天才之中的天才。 他一直都跟在罗森万象身边,从七岁开始到现在已经整整十年。 者罗贤从来都没有抛头露面过,罗森万象是把他当继承者来培养的。 “接下来的事都由你负责。” 罗森万象道:“让阔可敌家族重视鹰飞腾,而我们必须把珈逻和鹰飞腾都攥在手里。” 说到这他看向者罗贤:“如果明天叶无坷还在南心城里开课,你也再去听一听,那个宁国的年轻人对这天下的见解在你之上。” “一个人要成为强者,不是在别人的目光能看到的地方你看到的比别人早,而是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你看的更远。” 者罗贤问:“要杀了他吗?” 罗森万象摇头:“杀他?那可是珈逻的事。” 他说完后就转身走向住处:“吩咐下去,明天一早我回黑武,我要在边关等着叶无坷。” 与此同时,南心城。 叶无坷回到住处,看了一眼正在整理笔记的鹰飞腾:“这几天你可能会有访客到。” 他一边走一边说:“你的运气要来了。” 鹰飞腾连忙问道:“是谁?” 叶无坷道:“我不知道,也许是珈逻的人也许是罗森万象的人。” 鹰飞腾:“如何分辨?” 叶无坷:“见面就对你笑的是罗森万象的人。” 鹰飞腾:“不笑的就是珈逻的人。” 叶无坷:“傻批......珈逻的人是来杀你的。” 鹰飞腾忽然反应过来:“你拿我钓鱼?” 叶无坷:“我拿我自己钓不到,只能拿你钓,你可以生气但不要让我看到,不然我揍你。”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智者以心杀人 - 天下长宁 - 知白 长安。 高清澄拎着一个食盒走进小酒馆,一眼就看到张汤正在鼓捣他的酒。 自从小酒馆开业之后,曌蕤先生反倒是来的最勤的一个。 有曌蕤先生的指点,再加上张汤的钻研精神,小酒馆的酒品种类多到根本喝不过来。 有喝了就上头但是还吐不出来的,就干难受。 有喝了就吐但不上头吐完了还拉稀的。 有喝了就又吐又上头的。 还有喝了之后就开始出现幻觉的,有的人喝完看到漫天飞小人,有的人喝完就拉着狗跳舞。 高清澄把食盒放在柜台上,张汤笑着问了一句:“是带了好吃的?拿给我尝尝。” 高清澄:“皇后娘娘知道我要来看你,托我带给你的。” 张汤:“那先放着吧。” 高清澄:“......” 张汤问:“是不是因为姜头的事有些烦闷?” 高清澄:“他偷跑的事现在让朝廷很被动。” 张汤:“他偷跑?他偷跑要不是你放出去的才怪。” 高清澄:“我最多是从犯。” 张汤:“你现在是都廷尉,你该知道的,如果一件案子足够大,从犯的下场也好不到哪儿去。” 高清澄:“不放怎么办呢?他在辽北道的时候就在布局了,还一个一个的写信邀请。” 张汤笑了。 人都说张汤是老银币是鬼见愁。 可时代不一样了,现在的年轻人,不管是高清澄还是叶无坷,哪个不比他更鬼见愁? 尤其是叶无坷,那个家伙虽然是一枚崭新的银币,但比起张汤这个老银币来说,成色更纯。 “你放心吧。” 张汤一边调酒一边说道:“以前我对你们这些小年轻办事也不放心,可是随着我看的越来越多也就越来越服气。” “姜头他在辽北道就开始给诸国写信,把阔可敌鹰飞腾从快到黑武的路上叫回来,这就说明他胸有成竹。” “中原这么多年来一直都被黑武压制,不是因为我们没有黑武人聪明,只是因为,黑武人底盘更大军队更强。” “姜头最大的聪明之处就在于......” 张汤看向高清澄:“他知道怎么把敌人玩死,但绝对不会轻易去冒险。” 他说:“姜头有赴死之精神,但他才不会随随便便就以自己的性命去做什么赌注。” 高清澄:“我知道啊,他那么爱大宁。” 张汤点了点头。 姜头何止是爱大宁,他简直是爱人间。 只是对于这个人间,姜头的爱法不一样而已。 他爱大宁,就会无私的把所有的爱都给大宁。 黑武也是人间之内的东西,既然他爱人间那肯定也是爱黑武的,只是爱法不一样。 张汤问:“你心里的担心太复杂。” 他递给高清澄一杯酒:“尝尝?” 高清澄看了看那杯酒草莓一样的颜色,竟然觉得有些可爱。 但是,作为张汤的弟子,高皇后的义女,她太清楚越是好看的东西越危险。 所以她拒绝:“不用了,大清早就喝酒伤肝。” 张汤:“我的酒怎么会伤肝呢?我的酒哪儿都伤。” 他自己抿了一口,然后就去漱口了,漱了足足一刻。 回来的时候说话有些大舌头,他说不好不好,这应该是要中毒的迹象,嘴唇和舌头都是麻的。 “你又担心姜头进黑武,又担心他进不去黑武。” 张汤说:“他要是能进黑武,生死就会变得难以预料,你害怕。” “要是进不去黑武,你担心他的筹谋都落空了他自己有些接受不了。” 高清澄:“我担心他?我只是担心他破坏了陛下对于北疆的布局。” 张汤:“你跟我学了十几年,就他妈把嘴硬学到家了。” 高清澄:“嘴硬这件事,主要还是皇后娘娘教得好。” 上次陛下看皇后和朵公主喝多了回去的,问高皇后到底喝了多少,高皇后到打呼噜的时候都咬定就喝了三杯。 皇帝问张汤是什么样的三杯酒就把高皇后给放倒了。 张汤说陛下老臣冤枉,高皇后那三杯酒可不是普通的三杯酒。 皇帝问那是什么三杯酒? 张汤说是数不到三的三杯酒,高皇后喝酒之前就说自己酒量不好最多三杯,可她也没说自己喝酒数杯数的时候是一二一一二一的数,就数不到三。 张汤说:“姜头有分寸,他在乎的太多了,主要是你。” 他看向高清澄:“他的理想当然是要为大宁百姓做些什么,但他最终的理想肯定是和你白头偕老。” “相信他,但我也知道,相信归相信,担心归担心。” 他说:“要是实在不放心,你就去。” 高清澄:“我不能去。” 张汤:“怕他分心?” 高清澄往后看了看。 张汤看到了,门外有大内侍卫。 姜头这一跑,陛下还能不反应过来? 高清澄再想跑,那就难如登天了。 张汤问:“所以你说来看我?” 高清澄:“嘿嘿。” 张汤:“原来是让我背锅。” 高清澄:“我给你带了礼物的。” 张汤看了看那个食盒:“你看你带的东西!” 他往外看了看那些大内侍卫,沉默片刻后招了招手:“皇后娘娘给我带了些好吃的,太多了我吃不完,你们都过来,大家分了尝尝。” 那几名大内侍卫先是互相看了看,然后突然同时捂住肚子:“不好,我们先要去方便一下。” 张汤:“你看,皇后这不是都给你准备好了?皇后帮你,也真是尽心尽力。” 所以高清澄也丢了。 南心城。 叶无坷看着鹰飞腾那张稍显扭曲的脸,微微摇头:“要成大事怎么能一点压力都扛不住?” 鹰飞腾:“先生说罗森万象要来找我,大概是拉拢押宝,珈逻来找我,那是要我命。” 他说:“此前我只想着珈逻或是罗森万象会在什么时候杀你,但忘了想想我自己,我进黑武之后才是安全的,没回到黑武之前我随时都可能死。” 叶无坷:“这是一种值得称赞的精神,只想他人不想自己。” 鹰飞腾:“是你一直都在诱导我咱们做你的挡箭牌。” 叶无坷:“既然挡箭牌,在哪儿不是挡箭?” 鹰飞腾:“......” 他现在对叶无坷的态度很复杂。 他当然恨宁人,当然也恨叶无坷。 可是他现在也没什么别的选择,因为叶无坷说得对。 他偷偷回去根本不可能成事,让他就留在大宁陪他父亲一直做囚犯他也不愿意。 有人说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个皇帝梦。 但不可否认的是绝大部分男人的皇帝梦是为了吃喝玩乐,是为了无尽享受。 其中很小的一部分人想做皇帝,是因为他们真有那样的野心。 叶无坷爱大宁。 鹰飞腾爱黑武。 鹰飞腾想做皇帝,他想用自己的力量让黑武变得更强更好。 他还是一个有些理智的人,所以他明白要想让黑武变得更强更好不是在最短时间内击败大宁。 而是发展。 所以他恨叶无坷又不得不依仗叶无坷。 如果将来有一天他真的做了黑武皇帝,他肯定绝对不会对任何人提及黑武帝师竟然是个宁人的事。 但他也许会在心里最深处,最不能被人看到的地方,感谢着叶无坷。 “那我怎么办?” 鹰飞腾问。 叶无坷道:“聪明的人最基本的表现就是会举一反三,但你显然不会。” 他问鹰飞腾:“我前两日才教过你回黑武之后该如何,怎么,不回黑武你就不知道该如何了?” 鹰飞腾愣住,他确实没有马上反应过来。 叶无坷轻叹一口气:“如果你算我的弟子,那你就是我弟子之中最愚钝的那个。” 他说:“我已经把各国首脑都请到这里来了,你既想做汗皇,那为何不趁着现在去混个脸熟?” 鹰飞腾眼神一亮:“只要我一直都和诸国国主在一起,想杀我的人也会有所忌惮怕误伤了那些国主!” 叶无坷:“放屁!珈逻真要杀你,只要是在黑武之外杀你,她还在乎误杀了别人?” 鹰飞腾:“......” 叶无坷:“我的意思是,你多抛头露面,免得别人找不到你。” 鹰飞腾:“听起来,先生好像很想让我死。” 叶无坷:“总得让人找到你,你才能知道找你的人到底是要杀你还是要拉拢你。” 他说:“放心吧,真有人要杀你的话......” 鹰飞腾:“你会出手。” 叶无坷:“我会告诉你父亲一声。” 鹰飞腾:“......” 他虽然觉得叶无坷没安好心,可他还是按照叶无坷的要求去做了。 以黑武世子的身份去拜访诸国国主。 就算那些国主都不喜欢黑武人,可他这黑武世子的身份终究还有点分量。 从这一天开始他就在诸国的队伍里游走。 叶无坷没有告诉他应该做什么,可他知道。 叶无坷在南心城这些天把黑武局势分析的无比透彻,诸国国主都在深思。 鹰飞腾要做的就是尽力缓和和他们的关系,为黑武辩解。 那些国主听不听是一回事,他做了什么又是一回事。 叶无坷才不信,这次他把事情闹的这么大,就只有罗森万象和珈逻会派人来。 作为统治了黑武几百年的庞大势力,阔可敌家族不可能一点儿察觉都没有。 叶无坷就是要把鹰飞腾推出去,让罗森万象看见,让珈逻看见,也要让阔可敌家族的人看见。 鹰飞腾还没有反应过来,现在就算珈逻想杀他又谈何容易? 阔可敌家族的人不允许鹰飞腾死,罗森万象暂时也不允许鹰飞腾死。 作为一个阴谋家,一个对待敌人从来都没有丝毫怜悯之心的阴谋家。 叶无坷接下来要做的事......是把珈逻彻底拖下水。 他再次找到了希琳伊伊,对于这个单纯的女人来说叶无坷确实有些坏,她以为叶无坷是在帮珈逻。 作为一个男人如果没有任何立场的情况下,肯定对希琳伊伊这样的女人没有什么招架之力。 可叶无坷心狠,他和苏入夜说过他可狠了。 他问希琳伊伊:“你的师姐妹之中有没有不服你的?” 希琳伊伊点头:“虽有师傅的亲笔信,可确实有不少人对我不服气。” 叶无坷:“简单,你以宗主和珈逻陛下特使的身份让她们去杀一个人。” 希琳伊伊:“为什么?” 叶无坷:“照做就是了。” 希琳伊伊:“她们,你想让我用她们去杀人,然后她们就会被杀掉?” 她有些做不到。 叶无坷道:“不管你做的到还是做不到都要做,因为鹰飞腾现在已经威胁到了珈逻陛下的地位。” 他看着希琳伊伊的眼睛:“让那些不服气的弟子们去杀他,告诉她们,杀了鹰飞腾,她们的功劳珈逻陛下会知道。” “她们不服你,却不会不服珈逻,她们若杀了鹰飞腾,是为珈逻效力立功,如果她们失败了,对你也有好处。” 希琳伊伊:“你......好可怕。” 叶无坷:“珈逻和你说过,我是个智者,智者......以心杀人,焉能不狠?”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他失踪了 - 天下长宁 - 知白 鹰飞腾被袭击了,他没死,受了些伤,而当时与他在一起的一个小国的国主也受了伤,损失了一批护卫。 对于这个小国国主和他的护卫来说这是无妄之灾,可对于叶无坷来说收获巨大。 因为,不出他的预料,果然有人救鹰飞腾。 鹰飞腾被一群人救走,叶无坷便确定了这南心城里现在势力复杂。 救鹰飞腾的人可能是阔可敌家族的人也可能是罗森万象的人,但不管是谁的人这都是个好的开始。 是黑武彻底内乱的开始。 叶无坷看中鹰飞腾完全是因为他的野心,这个年轻人将来一定会成为珈逻最大的对手。 他不急于去了解鹰飞腾被谁所救,也不急于去找鹰飞腾。 他知道鹰飞腾需要时间,需要和那些人商量大事的时间。 他给鹰飞腾留了一封信之后便离开了院子,他要换一个地方住了。 到了夜里鹰飞腾回来之后看到了叶无坷留给他的信,看完之后鹰飞腾心里一震。 叶无坷告诉他,自今日起你我不必相见。 叶无坷已经成功让鹰飞腾被关注,成功的进入了阔可敌家族和罗森万象的视线。 接下来,就看黑武内部这些势力的对决了。 叶无坷还在信里很认真也很明确的告诉鹰飞腾,既然自己选了那条路就不要心存仁慈。 他告诉鹰飞腾,你,珈逻,罗森万象,我必杀其中一个。 千万不要让你成为那个被我杀死的人,所以你想尽办法的活着吧。 要做汗皇,首先别把自己当人。 鹰飞腾很清楚叶无坷说的是实话。 因为黑武内乱不需要三雄鼎立。 如果他死了,局面就和原来一模一样,珈逻早晚会被罗森万象架空。 如果珈逻死了,阔可敌家族再无退路必然权利支持一个得民心的新的继承者。 因为珈逻一死,阔可敌正我一脉就没人了。 对于阔可敌家族来说必须尽快选一个人出来,而且还要有能力和罗森万象对抗。 如果是罗森万象死了呢? 珈逻和鹰飞腾就变成了阔可敌家族的内斗。 鹰飞腾想了很久,他发现最适合死的人是珈逻。 三雄鼎立会让任何一方都没法尽快取得优势,只有两股势力的对拼才能让黑武内斗尽快决出胜负。 想到这他愣了一下。 尽快结束内斗,这绝非叶无坷所愿。 所以叶无坷到底想让谁死? 他也知道叶无坷说最近不会见他,那就一定不会再见。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要靠他自己了。 救他的人是剑门的人,他不认识,但可以看得出来那个年轻人绝对是罗森万象的亲信。 所以他也就能推断出,罗森万象应该就在附近。 所以叶无坷要杀罗森万象? 这一天之后,别说鹰飞腾没有再见叶无坷,谁都没有再见到他。 他好像凭空消失了。 南心城里有很多人在找他,因为在这之前叶无坷布局很多。 很多人都想看清楚叶无坷下一步是什么,找不到他就意味着叶无坷之前的布局变成了迷局。 诸国首领忽然间发现了一个机会。 叶无坷不见了。 那他们还需要陪着叶无坷去黑武吗? 当然不需要,能跑还不跑? 在叶无坷失踪之后的第三天就有人忍不住了,带着队伍急匆匆的离开了南心城。 这种事就怕有人开头。 一开始大家都害怕,怕跑了引起叶无坷的愤怒进而导致大宁的怒火释放在他们身上。 可既然有人先跑了,那就算大宁有怒火也要找先跑的那个。 于是在南心城里的各国使团纷纷出逃。 一点儿体面都没了。 这些小国的君主跑的比兔子都快,一天之内,尽数逃离。 当南心城里恢复平静之后,所有人更为疑惑,叶无坷干嘛去了? 诸国使团逃离之后,叶无坷失去了他的挡箭牌。 他还去黑武吗? 如果他不去黑武了,那他之前的布局又有什么意义? 他把诸国的国主请到南心城来,只是为了给他们上一课? 当叶无坷失踪之后,局面变得更为混乱起来。 有人说叶无坷已经死了。 在鹰飞腾被刺杀的当天,叶无坷也遇刺身亡。 只是没有人知道而已,那个被誉为大宁年轻一代的最强之人的叶千办悄无声息的死了。 可是这消息没人信,因为他们都知道叶无坷背后藏着多少高手。 连鹰飞腾都杀不了的人,怎么可能杀得了叶无坷? 叶无坷藏起来了,一定有更大的图谋。 有人说叶无坷是要反杀。 鹰飞腾遇到刺杀之后,叶无坷看到了南心城里还藏着黑武其他势力。 所以他藏了起来,要找准机会将这些黑武人全都杀了。 这消息也不确定,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黑武人也开始大规模的逃离。 那些答应了帮大青叶凑出一千万两银子的黑武商人,跑起来比诸国使团还要快。 他们此时不跑等待何时? 叶无坷失踪了那他们当然不必再凑银子出来,不管大青叶生气还是不生气先跑了再说。 大青叶也懵了。 这算什么? 叶无坷之前表现的那么强势,把动静搞的那么大,现在人不见了,算什么? 他是奉旨来秘密与叶无坷见面谈判的,任何实质性的东西都没谈人不见了。 如果叶无坷是早就想到了要藏起来,那他之前如此强势的作用是什么? 整个南心城彻底乱了,使团逃走商人撤离。 剩下的...... 大青叶忽然反应过来什么。 难道叶无坷就只是想看看,谁要找他? 他反正是不信叶无坷已经死了。 找不到叶无坷,最着急的人是颉利律。 作为南心城城主,使团逃走了他不觉得有多慌,黑武人都逃走了他有点慌了。 因为他是担保人。 大青叶说过,叶无坷的那一千万两银子凑出来后先交给他保管。 现在银子没有,一个铜钱都没有,他怎么交代? 于是颉利律接连下令。 使团逃走可以不阻拦,但所有商人,不管是来自哪儿的都不准走。 疏勒的军队开始封锁南心城,为了找到叶无坷的下落颉利律也不得不全城搜索。 挨家挨户的找。 想起来叶无坷说过他曾经在青楼住了几天,青楼就成了疏勒军队搜查的重点。 疏勒人在找,黑武人也在找。 罗森万象原本已经回去了,走到半路收到消息说叶无坷失踪诸国使团逃离。 罗森万象也想不明白叶无坷这是做什么。 他的弟子者罗贤有个猜测。 那就是,叶无坷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 叶无坷把鹰飞腾这个人推了出来,让黑武的格局发生了变化。 现在最重要的已经不是叶无坷了,反而是曾经根本不起眼的阔可敌鹰飞腾。 叶无坷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 只要鹰飞腾回到黑武,黑武的内乱就必定更为严重。 者罗贤的见解很透彻,在绝大部分人想不到叶无坷图谋的时候他已经看的清清楚楚。 罗森万象当然也看的出来叶无坷要干什么,但他在之前没有想过要杀鹰飞腾。 他甚至觉得可以利用鹰飞腾来缓和他和阔可敌家族之间的矛盾。 但是现在突然又不一样了。 还让不让鹰飞腾回去? 如果让鹰飞腾回去了,珈逻早晚要下位。 如果不让他回去了呢? 珈逻还在位,局面回到当初,对于罗森万象来说好像更为有利。 “师尊。” 者罗贤问:“要不要杀鹰飞腾?” 罗森万象沉思了很久之后回答:“叶无坷盼着我们杀他。” 者罗贤因为这句话也陷入沉思。 “弟子明白了。” 良久之后,者罗贤说道:“叶无坷利用鹰飞腾引剑门出来,引阔可敌家族的人出来,现在谁杀鹰飞腾,谁就是阔可敌家族的敌人。” “他盼着我们动手,这个人时时刻刻都在左右人心,每个人的想法都在随着他的变动而变动。” “因为他来了,我们这样想,因为他失踪了,我们又那样想,可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反而让我们自己乱了。” 者罗贤看向罗森万象:“师尊,叶无坷归根结底是想让我们自相残杀。” 罗森万象嗯了一声:“确实如此。” 他说:“此前对鹰飞腾下手的是神圣宗门的人,我忽然遗忘了......夜华莲已经很久没有露面。” 者罗贤:“神圣宗门杀鹰飞腾必然是受珈逻的指使。” 罗森万象:“夜华莲在叶无坷失踪之前失踪,然后神圣宗门对鹰飞腾下手。” 者罗贤:“珈逻也来了!” 罗森万象的脸色都变了变。 他在黑武朝廷里遍布眼线,如果珈逻来了他不可能不知道。 珈逻离开黑武都城的当天就会有消息同时送出来,也一定会比珈逻先到南心城。 但在这之前,没有任何消息。 “神圣宗门的人在哪儿?” 罗森万象问。 者罗贤:“应该也已经在撤回黑武的路上了,要不要把她们全都抓了!” 罗森万象:“盯着她们,她们去哪儿珈逻就可能在哪儿。” 者罗贤:“是。” 他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头:“师尊,这些女人留着无用。” 罗森万象:“希琳伊伊呢?” 者罗贤:“有内应说夜华莲失踪之前,已经让希琳伊伊继承门主之位。” 罗森万象的眉头皱的更深,思考很久之后他吩咐道:“死死盯着她们,但不要出手,她们沿途可能还会找机会杀鹰飞腾。” “如果她们还出手,那矛盾就是阔可敌家族内部的事了,我们只需静观其变。” 者罗贤俯身:“遵命。” 希琳伊伊确实已经在回黑武的路上了。 她做了门主,可她不想做门主,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成了门主。 她没有帮珈逻完成任务,自从叶无坷表明了身份之后她就一直都有些迷茫。 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是对叶无坷言听计从。 马车里,她问身边的那个女弟子:“你为什么能把身体缩小?你能易容我可以理解,但你......” 她上上下下的打量着。 叶无坷:“说来话长,所以不说。” 他能把骨骼缩小这种事,其实在他来之前都不会。 朵公主说叶无坷是个练武的奇才。 她的点评绝对到位。 叶无坷在冀州得到了吴撼吾的功法:缩骨术。 谁都找不到他,是因为没人能想到他不但可以改变容貌还能改变形态。 现在只要不扒了他的裙子,没有人怀疑他是男人。 希琳伊伊:“你让我派人去杀鹰飞腾,就是为了死一些人,然后你再扮作我的同门回来,没有人怀疑你。” “所以,你亲手杀了一个我的同门,按照她的样子易容。” 叶无坷:“不要想那么多,越想越会觉得我心狠。” 希琳伊伊:“你让我杀鹰飞腾,还是为了让罗森万象不在我们回去的时候杀我们,因为罗森万象也想看着我们继续截杀鹰飞腾。” 叶无坷不作答。 希琳伊伊:“你早就想好了要男扮女装?” 叶无坷:“没那么早,只是巧了,在南心城遇到了一个朋友给了我启发。” 希琳伊伊:“你扮作女人去黑武,这样就能随时随地出现在我师姐身边了。” 叶无坷:“不值得骄傲,这是很羞耻的一件事。” 希琳伊伊:“你确实很无耻,你能男扮女装,但你怎么能变成真的女人?你一定会暴露的。” 叶无坷:“除非有人忍不住扒我衣服。” 他看向希琳伊伊:“你不扒,珈逻不扒,那就没什么危险。” 希琳伊伊想了想:“谁知道呢?”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混入! - 天下长宁 - 知白 现在就看谁更能坚持,因为叶无坷和希琳伊伊都已经一天没下马车了。 他下车的话去方便担心被人偷窥,她下车的话担心被叶无坷偷窥。 俩人就这么硬憋着。 叶无坷是易容成了神圣宗门之内本来就有的一名女弟子,所以只要他接触的人少就暂时不会暴露。 但同行的人也都有些好奇,之前和希琳伊伊明显有些不和的叶捷琳娜师姐为什么回来之后,两个人就显得那么亲密了。 从回城开始两个人就在一辆车上,这有些不符合常理。 叶捷琳娜是反对希琳伊伊继承宗主之位的人,而且是比较强烈的人之一。 她被希琳伊伊要求去刺杀鹰飞腾之后,那队人只有叶捷琳娜一个人回来了。 所以大家都想着,莫不是希琳伊伊怕叶捷琳娜受了什么刺激所以特意让她同乘一车? 不管怎么说,没有了争吵,没有了敌对,大家心里也都踏实些。 再加上已经在回家的路上,所以她们心情也比在南心城的时候要好的多了。 这次出门对于她们每个人来说都不是什么愉快的旅行。 先是师尊让她们截杀希琳伊伊,然后是希琳伊伊杀了她们几个师姐妹,再然后是师尊失踪了,再然后则是一群师姐妹去刺杀鹰飞腾近乎全军覆没。 神圣宗门的女孩子们从小就在一起长大,她们在背地里当然也会拉帮结派。 这个看不上那个,那个不喜欢这个。 可毕竟还是有些同门感情在,死了那么多人,她们也悲伤。 况且她们其实都比较单纯,除了珈逻这样天生就有野心且给夜华莲放大了野心的人之外,其他女弟子只是被训练成了杀人的利器。 而且,她们近身确实不太行。 她们的箭术可以说天下少有,每个人都是从下练到大。 让她们进军队,她们也必然能在军阵之中大放异彩。 可她们大多想法单纯。 这群人被夜华莲培养成了白纸一张,没有那么多心机。 如果有的话,她们最起码会怀疑一下那俩人为什么谁都不下车方便。 马车里,希琳伊伊就那么看着叶无坷,叶无坷也那么看着她。 “我不信你憋得住。” 希琳伊伊:“我要下车的话你不准跟着。” 叶无坷:“你下车我为什么不能跟着?这支队伍里只有你能帮我打掩护。” 希琳伊伊:“我就知道,你就是在等我去茅厕的时候一起去!” 叶无坷:“那也是你上你的我上我的,你不偷看我,我也不偷看你。” 希琳伊伊:“我信不过你。” 叶无坷:“我还信不过你呢。” 希琳伊伊:“反正我不怕暴露。” 叶无坷:“我怕什么?我又不是不能蹲着尿,你能站着尿?” 希琳伊伊没想到叶无坷竟然还有如此粗俗的一面。 她脸红了。 站着尿? 洗澡的时候......她试过。 但她不敢说。 “你不会再回去之后也跟我住在一起吧?” 希琳伊伊问。 叶无坷:“当然是啊,不然我怎么办?我和你的同门住一起,她们难道不怀疑我?” 希琳伊伊:“你不是可以......可以蹲着尿的吗!” 叶无坷:“洗澡呢?” 希琳伊伊:“啊!” 叶无坷:“?” 希琳伊伊忽然想到,叶无坷要是一直跟着她的话,那洗澡岂不是也要一起? 叶无坷:“你是不是在想洗澡的事?” 希琳伊伊一脸坚决:“我是绝对不可能让你进我洗澡的房间的。” 叶无坷:“但我只能在你洗澡的房间洗。” 希琳伊伊:“我绝对不答应!” 叶无坷:“那就分开洗。” 希琳伊伊:“你还想一起洗?” 叶无坷:“你想的美!” 希琳伊伊:“谁想的美?” 叶无坷懒得理她,希琳伊伊看着那家伙的样子都没法忍了。 因为叶无坷看起来比她还委屈呢。 但她也没什么办法,她必须保证叶无坷安安全全的抵达黑武都城。 “你一开始还骗我,说你自己不是叶无坷。” 希琳伊伊:“你就是一个从头到尾都在说谎的骗子。” 叶无坷:“我是。” 希琳伊伊:“你......为什么不反驳?” 叶无坷:“我是骗子啊。” 希琳伊伊:“你不反驳我怎么骂你。” 叶无坷:“你骂不过。” 希琳伊伊深呼吸,生气,气鼓鼓,胸脯欺负。 叶无坷看了一眼。 希琳伊伊:“你自己也有!” 叶无坷看了看自己。 希琳伊伊:“恶心......” 叶无坷叹了口气,胸脯里塞了两个馒头,虽然天寒地冻的不怕坏了,但总这么捂着也不确定会不会有馊味。 到了晚上,来人谁也憋不住了。 希琳伊伊在前边走叶无坷就在后边跟着。 希琳伊伊指了指树林另外一边:“你去那边!” 叶无坷:“不行,你给给我放哨。” 希琳伊伊:“不可能。” 半刻之后她背对着一棵大树,叶无坷在大树后边方便。 “还没好?” 希琳伊伊脸通红。 叶无坷上完厕所:“该你了。” 希琳伊伊:“我不用你给我放哨,你先回去等我。” 叶无坷耸了耸肩膀,整理了一下双胸往回走。 到了树林边缘他看到有个师姐迎面过来,他随即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师姐问她怎么样,叶无坷又笑着摇了摇头。 他哪里敢开口。 师姐看了一眼叶无坷裙子没有整理好,伸手就帮他拉了拉。 叶无坷下意识的往后一缩臀。 那师姐笑了:“你还怕我偷袭你?我哪有那么不要脸。” 说完就要走,然后猛的一回头抓住了叶无坷的双峰。 叶无坷:“?!” 那师姐:“为什么......这么硬。” 就在这时候希琳伊伊赶了回来,一看到这一幕连忙上前:“她练功练的。” 师姐说:“可是不对,不能这么硬。” 叶无坷心说你塞个冻馒头你也硬。 希琳伊伊小声和那师姐解释,说叶捷琳娜是因为刺杀鹰飞腾的时候受了伤。 胸口赢是中了毒的缘故,她害怕被别人知道了所以才会一直和自己在一辆车上。 这一路,都是她在帮叶捷琳娜换药。 师姐问:“还能治好吗?” 希琳伊伊:“不好治了。” 师姐:“以后都这么硬了?” 希琳伊伊:“以后都这么硬了,像是石头一样。” 师姐:“叶捷琳娜太可怜了,她太可怜了。” 好不容易把师姐哄走了,希琳伊伊等了叶无坷一眼:“你不是高手吗?为什么避不开?” 叶无坷:“我哪里知道你们女的也会偷袭。” 回到马车上,叶无坷问她黑武都城冷不冷,希琳伊伊说比这里好不少,不会那么冷。 叶无坷说:“那可怎么办,以后再有人偷袭我发现没那么硬了。” 希琳伊伊:“那你换个石头的!” 叶无坷比划了一下形状:“那是钟乳石啊。” 希琳伊伊没懂。 路上倒是没有发生什么大事,队伍到了黑武边关后接受了严密的排查。 显然是有人要求要搜查她们,但好在希琳伊伊身上有珈逻给的令牌。 进了黑武之后叶无坷就在脑海里不断的记住路线,和杨甲第供词里的路线一一对证。 越往北走,气候竟然真的比在南边还要稍稍暖和些。 但相对来说比长安还是要冷多了。 这一路上叶无坷都不知道鹰飞腾的消息,他只能赌那家伙福大命大。 到了黑武都城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多月后,叶无坷在城门口看了看这座古老而又巍峨的大城心中有些感慨。 除了希琳伊伊之外,没有人知道大宁的叶千办竟然女扮男装到了黑武腹地。 进了这座城门,叶无坷就是有史以来进入红城的官职最高的中原人了。 进城的时候再次接受盘查,比在边关的时候还要仔细。 在城门口甚至有女兵搜她们的身。 好在有希琳伊伊,不然的话叶无坷把梆硬梆硬的胸脯确实不好解释。 听说她中了毒,女兵都没敢摸他。 这要是一上手抓住什么把柄,叶无坷前功尽弃。 更让叶无坷踏实下来的是珈逻派来的迎接希琳伊伊的队伍到了。 一名女官带着禁军到了之后,就下令城防的队伍放行。 那女官显然和希琳伊伊很熟,两个人一直都在闲聊。 叶无坷进了城之后发现,红城的黑武女人装束真是......开放。 她们在冬天也穿着裙子,而且胸衣都很低。 她们不但不在乎天气有多冷,更不在乎男人的目光。 大街上有女人的地方,就有白花花的一片半露胸脯。 叶无坷心说这可坏了。 趁着冬天把事情办完就走还好,要是到了天热的时候别人都穿这种半露的裙子了他怎么办? 一路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她们顺利到达皇宫。 黑武的皇宫从上方往下俯瞰,是一个巨大的好像斗兽场似的建筑。 宫城一圈是个巨大的五边形,中间有一大片空地是皇宫的花园。 珈逻每天上朝的地方在这片宫殿的最南边,下朝之后要穿过这大片花园回到北边。 她的寝宫在皇宫最北侧。 神圣宗门的人被留在外边,希琳伊伊带着叶无坷一路往北走。 叶无坷边走边观察,观察这里的防卫。 走到寝宫外边有侍卫把她们拦住,就算他们熟悉希琳伊伊也不会轻易放行。 等了大概两刻左右,有女官从里边快步出来迎接希琳伊伊。 希琳伊伊带着叶无坷往里走,但叶无坷却被那女官伸手拦了下来。 “她必须进去,她是陛下在期盼着到来的人。” 希琳伊伊说:“你放心,我来和陛下说。” 女官只好同意下来,时不时的偷看叶无坷一眼,心说这个女人有什么值得陛下期盼的? 除了那胸脯看起来异常的坚挺之外别的地方没什么值得夸赞的。 异常坚挺。 叶无坷都没空换也没法换,到了黑武之后都不好找馒头。 她们到达寝殿外边又等了一会儿才被召见,叶无坷跟着希琳伊伊一进门就看到珈逻正在和几个黑武人在商议什么。 他依稀听出来了鹰飞腾的名字,所以他心里稍稍放松了些。 珈逻放其他人先退出去,然后快步过来给了希琳伊伊一个拥抱。 两个人真是人间绝色,一个冷傲一个单纯。 希琳伊伊松开手之后指向叶无坷:“师姐,我给你介绍一下。” 珈逻看了她一眼:“叶捷琳娜我还是认识的,你忘了我也是......” 她忽然眼神一变:“叶无坷!” 叶无坷:“我草?” 珈逻:“你......你是不是叶无坷?!你怎么变了?” 叶无坷:“你先别管我怎么变了,你告诉你怎么认出来的。” 珈逻:“我认得你的眼睛!” 珈逻又看向希琳伊伊:“你把他变成这样的?” 希琳伊伊:“他自己变得,我meiy那么大的本事。” 珈逻问她:“刚才进来汇报的人说,你带来一个我期盼着见到的人,我就觉得不对劲了。” 希琳伊伊:“本来想说带个男人进来给你快活的。” 珈逻:“你怎么也变了!” 第一千一百一十章三人同居 - 天下长宁 - 知白 珈逻一时之间不能接受叶无坷是这个样子。 虽然在女人之中叶无坷现在这个身高也不算矮了,容貌说不上漂亮可也不至于让人觉得抵触。 但珈逻只要一看到叶无坷胸脯上那两个绝对挺翘的东西,她就觉得自己受不了。 鸡皮疙瘩一层一层的起。 所以易容和缩骨配合这种事真的可以把人骗了,但只要熟悉的人还是会有所察觉。 珈逻对叶无坷的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双明亮眼睛,所以在她看到叶无坷的那一瞬她心里就动了一下。 然后,就陷入生理不适。 好在这寝殿里只有她们三个......女人。 不然的话珈逻都不知道刚才她下意识喊出叶无坷这三个字,该如何收场。 “要不要解释一下?” 珈逻说:“你在南心城做了那些对不起我的事,然后又偷偷跑到我面前真不怕我杀你?” 叶无坷:“我做那些事如果你不明白是为什么,刚才你认出我的时候就已经喊人了。” 珈逻:“倒不会,因为我知道你很厉害,我喊人,不一定能杀了你,激怒你的话,我可能被你杀死。” 叶无坷:“我要想杀你的话,刚才一见面就有机会了。” 珈逻:“你不杀我未必是不想杀我,也可能是时机不到?” 叶无坷:“你要是这么认为我也同意。” 珈逻瞪了他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珈逻对叶无坷就是提不起什么恨意来。 虽然她应该恨叶无坷,恨每一个宁人,尤其是参加了漠北之战的宁人。 叶无坷道:“我如果不在南心城里说你暗中勾结我是罗森万象的计划,等到罗森万象回来再当众说出来你就没什么机会翻身了。” 珈逻:“我能想到这些,但我想不到你会那么大张旗鼓的宣扬,而且,你好像还要把鹰飞腾送到不属于他的高度?” 叶无坷:“你是罗森万象的对手吗?” 珈逻沉默片刻后,还是不得不摇了摇头:“不是。” 叶无坷:“那罗森万象若全心全意对付你,你能坚持多久?” 珈逻再次陷入沉默。 叶无坷道:“鹰飞腾如果真的得到阔可敌家族的认可,那罗森万象的主要对手就是他了。” 珈逻:“这个理由听起来不错,可依然蹩脚。” 叶无坷笑了。 珈逻道:“你只不过是想让黑武变得更乱,甚至想让黑武因争夺皇权而生内战。” 叶无坷:“不然我干嘛来?真是帮你来的?” 珈逻:“你如此坦承,看来是真的做好了必死之准备。” 叶无坷:“不一定,万一我吉人天相呢。” 珈逻:“我想不明白,既然你不是来杀我的,你又不确定我会不会杀你,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叶无坷:“我来祸害黑武,顺便帮你解决问题。” 珈逻:“理由呢?” 叶无坷:“理由就是,对于大宁来说还是你做汗皇好一些,因为你最弱。” 珈逻眉头往上一抬,这句话别说会激怒她,连希琳伊伊听了都有些生气了。 叶无坷却好像看不出眉眼高低一样,继续讥讽。 “你是黑武立国几百年来的最弱的汗皇,如果是你这样的人做几十年皇帝,大宁很高兴。” 珈逻深吸一口气之后一字一句的说道:“你最好能活到你帮我赢的那天。” 叶无坷:“你最好能赢,不然你肯定比我死的早。” 他大大咧咧的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三件事。” “第一,给我一个身份,我现在叫叶捷琳娜,你可以单独设立一支宫廷禁卫女兵,由我做指挥使,罗森万象在这种小事上不会阻拦你。” “第二,我以后要和你形影不离,因为只有你才能保证我的身份不会暴露。” “第三。” 叶无坷看着珈逻:“最重要的第三点,我很饿,且我吃不惯你们那些硬邦邦的面包,给我煮碗面。” 珈逻再次深吸一口气:“我觉得你活不了多久。” 叶无坷:“诅咒如果有用的话,天下人都得死。” 珈逻看着叶无坷回答:“第一个条件,挑选一批女兵让你做指挥使没问题。” “第二个条件,你说以后和我形影不离这不可能,你要是敢出现在我的床边,我马上就杀了你。” “第三个条件,你要是不想暴露,黑武人习惯了吃什么你就吃什么,至于你说你不习惯?那就忍着,忍到习惯了为止。” 叶无坷:“你和她相比。” 他指了指希琳伊伊说道:“真是一点可取的地方都没有,他比你可爱多了。” 希琳伊伊都急了:“你不许胡说。” 叶无坷瞥了她一眼:“你最大的好处就是听话,现在你不听话了那你还不如大青叶有用。” 说完这句话叶无坷看向珈逻:“在你给我准备饭菜的时候,把所有关于阔可敌家族的人说给我听,把黑武朝中的重臣仔细说给我听。” 他靠坐在那名为沙发的椅子上:“汗皇陛下,你如果下不定决心杀我那就学会听话。” 希琳伊伊都吓坏了,她还没有见过敢和珈逻这么说话的男人。 罗森万象虽然可怕,但他也不会对珈逻这么没有礼貌。 尤其是在朝臣面前,罗森万象都要保持对汗皇的尊重。 哪怕是装的。 “好。” 珈逻居然点了点头:“你说的我都答应你了,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叶无坷:“说吧。” 珈逻:“半年之内我要看到成效,只要你敢答应我,这半年我就放下汗皇的身份,像尊重师长一样尊重你。” 叶无坷:“半年?你疯了?” 珈逻:“你怕了?” 叶无坷翘起腿:“我是嫌太长,这点事三个月我内办不好,我给你机会杀我。” 珈逻随即转身:“希琳伊伊帮我吩咐下去,从今天开始组建女子禁卫,而且,从今天开始,我的饮食起居由你负责。” 希琳伊伊:“好。” 然后醒悟过来:“我做饭呗?” 珈逻:“我负责受他的气,你负责伺候他。” 说完珈逻就在叶无坷对面坐下来:“你想先听什么?” 叶无坷:“先把朝廷里的情况下说一下,黑武朝中现在具备一些影响的重臣,他们的倾向,每个人背后的势力。”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希琳伊伊:“做饭需要多久?” 希琳伊伊噘着嘴:“哪有那么快!” 叶无坷:“那你就在做饭的同时帮我烧洗澡水,我要泡澡。” 珈逻猛然看向叶无坷:“你不准用我的浴缸泡澡。” 叶无坷:“那我用谁的?” 珈逻指向希琳伊伊:“用她的。” 希琳伊伊:“啊?为什么是用我的,我的不在这里,他说,他说是要和你形影不离的,不是和我。” 珈逻再次深吸一口气:“那你就把你的浴缸让人搬过来,从今天开始你也和我形影不离!” 希琳伊伊指了指自己,指了指叶无坷:“我们三个一起住?” 叶无坷:“这可真是难为我了。” 珈逻不得不再次深呼吸来压住她即将爆发出来的火气。 叶无坷:“那床够大吗?”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叶无坷已经把黑武现在朝廷里的重要人物都熟悉了一遍。 按照珈逻的说法,现在黑武朝廷里地位最重要的有四个人。 曾经势力最大的黑武八部现在已经难有作为,被珈逻父亲持续打压,再加上漠北之战损失殆尽,所以这八部不用太在乎。 这四个人,一个是左丞相骛著,他目前是珈逻的支持者。 这位左相是阔可敌正我提拔起来的人,手里攥着黑武的财政大权。 另一个是右相赫烈夫,他手中掌握的是黑武兵部。 另外两个人,一个是掌握着黑武都城守备军队的大将军阔可敌垣,一个是呼声最高的将来要接管南院兵马的大将军弥彦金顶。 这四个人之中,明确站在珈逻这边的只有左相骛著。 左相掌握财政大权,是朝中第一重臣,他还负责着整个黑武的民生政策。 右相掌管兵部,还有监察百官之权。 阔可敌垣态度不明朗,他是看阔可敌家族脸色行事的人。 至于弥彦金顶,他对珈逻很看不起。 因为他年少时候从军,最早就是在阔可敌金叶帐下做事。 也正因为如此,珈逻一直压着他不让他去南院接管军武。 听完之后叶无坷轻叹一声:“我刚才吹了一个三个月解决问题的牛皮,现在收回还来得及吗?” 珈逻:“没有一点机会。” 叶无坷:“除了骛著之外,朝中四大重臣三个不站你这边,剩下的朝臣大部分都是墙头草,其中八成以上也不看好你。” 珈逻:“如果我情况安稳,我需要找你一个宁人过来帮忙?” 叶无坷:“你不是想找我,你是想利用我和大宁皇帝陛下建立联络,这天下最大最强最有远见的谋略家不是我,而是我大宁皇帝。” “你只是想借助和我联络的机会,缓和与大宁的关系,先将外患暂时压一压,着手解决内忧。” “你需要我向大宁皇帝陛下随时通告你的决定,尤其是在你不得不出兵的时候,你想办法告诉大宁皇帝陛下你的决定陛下未必信,但我送回去的消息陛下肯定信。” “你不可能以正式的方式向大宁皇帝陛下低头,所以你只好用我了......所以你也不是那么敢让我死在黑武。” 叶无坷靠的舒舒服服。 “我死在黑武,大宁现在有能力把疆域再往北扩一扩。” 珈逻:“你很自信?” 叶无坷:“我,大宁最杰出的青年才俊,皇后义女的未婚夫,正二品大员,封爵千户侯,大将军唐匹敌的侄子......” 他看着珈逻:“我若不能对自己身份有所自信,谁能自信?” 珈逻在听到皇后义女未婚夫这几个字的时候,心里莫名生出一股邪火。 她猛然起身:“那你就在这享福三个月,到时候我把你恭恭敬敬的送回大宁。” 叶无坷:“现在我要去泡澡了,泡完澡吃饭。” 他不理会珈逻的态度:“你去安排一场晚宴,把我介绍给朝廷的四位重臣认识一下。” 叶无坷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另外,我需要一些新衣服。” 珈逻讥讽:“看来你很喜欢穿女装。” 叶无坷:“我可以不穿,只要我不出门除了你们两个没人能看到。” 珈逻看向站在不远处有些手足无措的希琳伊伊:“去给他准备!” 希琳伊伊:“又是我......” 叶无坷笑着补充了一句:“我泡澡的时候你们俩最好帮我看门,另外......我肯定睡床,你们睡哪儿我不介意。” 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初次露面 - 天下长宁 - 知白 珈逻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把自己那么大,那么软,那么舒适,铺着真丝床品的大床让给叶无坷? 不只是因为这寝殿虽大但卧室里只有一张床,还因为她有裸睡的习惯。 她一想到自己的床上将会留下叶无坷的气味,她就...... 好在是叶无坷给了她时间。 反正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珈逻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让侍从再搬进来一张床。 寝殿很大,总体格局分成三部分。 外边是格外宽敞的书房,比徐绩的书房还要大不少。 以至于显得有些空荡。 叶无坷发现黑武人不管做什么都喜欢大的,这书房大到可以打半场马球。 从进门处到珈逻的书桌要走将近一百步,且大部分位置没有什么摆设,除了地上铺着很漂亮的地毯之外,只有靠近珈逻书桌的地方才有些沙发。 所以不只是让人觉得空荡,还会觉得冷清。 书房后边就是珈逻的卧室,卧室也很大,有半个书房那么大,除了一张床之外也没有太多陈设。 有梳妆所用的东西,有两面镜子,一面在梳妆台上,一面是落地镜。 窗外的景色很好,正对着皇宫的大花园,一眼能看到假山流水。 在书房的另一侧则是珈逻的衣帽间,大概有一个半卧室大,里边都是珈逻的衣服鞋子,首饰珠宝。 这是明面上看到的,其实在衣帽间里还有一道暗门,从暗门可以进入密道,方便汗皇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从密道撤离。 珈逻对外宣布说因为最近有刺客出现,危及到了她的安全。 所以她把神圣宗门的弟子全都调入皇宫,创建了一支女兵禁卫队伍。 叶捷琳娜就是这支队伍的指挥使,她将负责珈逻的贴身护卫。 而希琳伊伊则被任命为珈逻的起居女官,负责照顾珈逻的生活。 为了保证汗皇陛下的安全连饮食也改为由希琳伊伊负责,为此在不远处专门腾出来一间屋子改做厨房。 这样一来外边的人倒是没有什么怀疑,主要是谁也不会想到大宁叶无坷会男扮女装进入了黑武皇宫。 在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叶无坷看着自己在书房角落处的那张床有些不满意。 不够大,不够软,不像珈逻那张床那么漂亮。 但这不是他最大的烦恼,他很快就意识到了最大的问题是温度。 红城的气候比长安要冷不少,所以在来的时候叶无坷没担心他那挺翘的双胸。 然而皇宫里的温度却让叶无坷有些意外,尤其是珈逻寝殿里的温度。 那两个馒头用不了两天就会馊,然后发毛...... 为了解决这个烦恼,叶无坷只好自己动手做了一个紧身吊带内衬。 方便把柔软的棉花塞进去,从外边看最起码要看不出什么破绽来。 但问题又来了。 胸口很热,出汗。 出汗把棉花湿透了以后,形状就变了。 这时候珈逻就在旁边冷眼看着他,眼神复杂的像是看着什么怪物。 “割以永治。” 珈逻看着忙忙碌碌的叶无坷忽然冒出来一句。 叶无坷:“嗯?” 他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最重要的地方。 珈逻说:“你让希琳伊伊告诉她们你中毒了,不如再告诉她们以为中毒所以只能把两个都割掉。” 叶无坷想了想,倒也不失为一条妙计...... 如此一来他还得装病一阵子,谁也不能割掉两团肉还活蹦乱跳的吧。 做女人真难。 按照叶无坷的要求,今天晚上之前珈逻就要把四位朝廷重臣请到这里来。 要安排一场晚宴,把珈逻要设置女卫的事向四位重臣通报一声。 虽然珈逻已经安排了,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 其次,叶无坷之所以这样做是想看看珈逻的话分量有多重。 如果珈逻临时请四位重臣赴宴,四个人都来了,那就说明珈逻这个汗皇最起码还有明面上的地位。 如果四个人有谁不来,哪怕只有一个不来,就说明,珈逻的地位是真的岌岌可危了。 叶无坷环顾一周,发现还缺少了点什么。 “我的更衣室呢?” 他问。 珈逻:“你要什么更衣室?” 叶无坷:“难道我在你们两个面前换衣服?” 珈逻:“随便找个没人看到的地方就能换。” 叶无坷:“那最起码得给我的床加一圈屏风什么的吧,我睡觉不喜欢穿很多衣服。” 珈逻一扭头:“没人看你。” 叶无坷:“没人看我,那我上厕所呢?我就在这脱了裤子尿......” 人还真不能多接触,叶无坷伟岸英武的形象在珈逻心中逐渐崩塌。 “给你装!” 珈逻吩咐道:“去找一些可以折叠的屏风来,把他的床挡上。” 希琳伊伊:“又是我......” 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晚上如果那四位都来的话,叶无坷一说话就会暴露。” 叶无坷:“我胸都堵没了,嗓子毒哑了声音粗一些也没什么问题。” 希琳伊伊看了看叶无坷的喉结位置,发现这个人真的有些可怕,居然能把喉结都变没。 叶无坷:“不过在晚宴之前我得重新易容,我要把面具摘了刮胡子。” 他看了看,珈逻的梳妆台上有一把很精致的小剃刀:“正好,我先用用。” 珈逻快步过去一把抓起来:“你不能用!” 叶无坷:“这么抠门?” 珈逻:“那不是刮胡子用的。” 叶无坷:“不是刮胡子你摆一把小剃刀做什么,你一个女人......噢......” 他不说话了。 他找了一把匕首刮了胡子,重新整理了易容,让自己看起来脸色苍白好像很虚弱的样子。 然后开始练习发声,让声音最起码没有那么大的破绽。 希琳伊伊就那么好奇的看着他,看着一个伟岸的男人再次变成了一个模样还算不错的女人。 她更惊讶的地方在于,叶无坷竟然能那么轻而易举的改变身形。 珈逻也看到了,当她注意到叶无坷缩小了一号的时候瞳孔都在收缩。 到了晚上,不出叶无坷预料,四个人果然没有到齐。 黑武左相骛著在得到珈逻邀请之后早早就到了,看起来是个胖乎乎的有些和蔼的老头儿。 右相赫烈夫派人回复说他不舒服,不能前来赴宴。 这个家伙和罗森万象的关系很亲近,有恃无恐。 出人预料的是连珈逻都认为的不回来的弥彦金顶是第二个到的。 弥彦金顶是黑武朝廷中生代之中的主战派,态度格外强势,为人刚烈,气度冷傲。 他今年不到四十岁,是阔可敌金叶那一代老将军下边最为出色的军事指挥官。 他十几岁就在黑武的武院结业,那座名为摘星院的武院培养出众多黑武名将。 十几岁结业之后就进入阔可敌金叶军中,在边军历练数年后调回黑武兵部。 按理说,他和主掌兵部的右相赫烈夫关系应该极好。 赫烈夫没来,他却来了,这有些耐人寻味。 阔可敌垣是最后一个到的,他对珈逻的态度也有些耐人寻味。 按理说作为皇族中人,对于汗皇,他应该比别人更敬重才对。 可这位手握黑武都城数万精锐戍卫军的大将军,对珈逻的态度甚至可以用爱答不理来形容。 往往珈逻主动和他说三句话,才能换来他一句颇为敷衍的回应。 不过叶无坷已经知道了,阔可敌垣和阔可敌金叶的私交其实还算不错。 阔可敌金叶被珈逻逼到大宁送死,阔可敌垣肯定心有怨恨。 这一带你叶无坷在和阔可敌金叶见面之后不久就知道了,这也是他觉得鹰飞腾可以有一争之力的判断依据之一。 看看珈逻这个汗皇当的。 手握兵权的右相,都城戍卫军大将军,未来的南院大将军,和她关系都不好,而且看起来,将来支持鹰飞腾的可能性都很大。 左相骛著倒是很坚定,但他没有兵权。 好在是他手握财政大权,能制衡一下兵部那些飞扬跋扈的家伙。 叶无坷发现黑武这么大的国家,朝廷职权的划分竟然粗糙且臃肿。 很多人职权重复,所以很多时候都是互相推诿。 兵部也有类似于大宁兵部尚书一样的官职,但没有权利,权利在右相手中。 所以黑武的兵部尚书要是一年不上朝,都没有人在乎。 叶无坷越分析越觉得黑武能做几百年的霸主不容易,如果不是军队一直强大的话黑武可能早就四分五裂了。 从珈逻的口中得知,黑武的实权派全是贵族出身。 只有中下级官员才有平民出身的人,基本上没有话语权。 叶无坷了解的越多,越觉得黑武这里的窟窿比大宁还要多的多,每一个窟窿,也都比大宁的窟窿要大的多。 这朝局要是交给他来改变,他可能得杀五十万人。 “女卫是陛下的亲卫,陛下可以自己定夺。” 骛著笑着对珈逻说道:“回头陛下派人把女卫兵力和职级告诉臣一声,臣来安排发放俸禄的事。” 珈逻点了点头:“好。” 阔可敌垣却板着脸:“女卫有什么用?能打还是有胆魄?我看没必要,陛下不如从家族里选一批忠诚的年轻人扩充禁军规模。” 他看着珈逻:“我来挑人,陛下点头就可以了。” 抿着酒的弥彦金顶动作微微一顿,但没有表示。 看得出来,这个阔可敌垣想做权臣的心思比罗森万象还要重。 他甚至想趁机接管宫廷禁卫。 珈逻:“女人为什么就不能成为我的禁卫?” 阔可敌垣放下酒杯:“自古以来,战场上可曾有一个女人打过什么胜仗?可曾有一个女人青史留名?” 他就那么直视着珈逻的眼睛:“自古以来,可有女人成就霸业?” 珈逻还没说话,叶无坷往前迈了一步。 “你是在羞辱女人,还是羞辱陛下?” 阔可敌垣立刻就怒视叶无坷:“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话?给我滚下去!” 叶无坷接下来做出的举动,惊掉了在场所有人的下巴。 她刷地一声就把上衣撕开了。 珈逻:(*゚゚*) 希琳伊伊:ノ)゚゚( 骛著:!?(・_・;? 弥彦金顶:(*~) 叶无坷撕开上衣,露出缠满了绷带的胸脯。 “我为了陛下,可以拼上我的命,受了伤就可以割掉那没用的东西!如果陛下再遇到危险,我可以再拼一次,直到拼死为止!” 他怒视着阔可敌垣:“你为了陛下可以割掉你的东西吗!” 阔可敌垣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怒而起身:“这是哪里来的没教养的东西!” 珈逻端起酒杯优雅的喝了一口:“这位就是我要介绍给你们的,女卫指挥使叶捷琳娜。” 她看向阔可敌垣:“以后不管是谁想见到我,先要得到她的允许,她不同意,谁也不能进宫。” 阔可敌垣脸色格外难看。 他像是不敢看叶无坷的胸膛。 叶无坷:“垣将军连女人的胸膛都不敢看一眼,我看,你也没什么勇气为陛下拼命。” 他把衣服披好:“别看不起女人,我上了战场一样比你勇敢。” 阔可敌垣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虽然他已经愤怒到了极致。 骛著倒是有点想笑,心说陛下身边好像真缺少这么一个虎-逼。 倒是弥彦金顶,这位兵部中生代的鹰派,冷傲的大将军,看叶无坷的时候,眼神有些飘忽。 第一千一百一十二章开始实施计划 - 天下长宁 - 知白 骛著这个人绝对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虽然他对珈逻一直都客客气气且格外顺从。 这个人只是会做官,不代表他会对珈逻一直忠诚。 叶无坷帮珈逻分析这些的时候,珈逻也不得不感慨在对人心的揣测上她不如叶无坷。 “骛著能吃到什么红利?” 叶无坷说:“他是你父亲旧日部属,他只能看起来是站在你这边的。” “他想投靠罗森万象,罗森万象不会信他,大家都去站罗森万象都能吃到红利的时候,那你这里的红利,就只有他舒舒服服的吃着。” “以他的身份地位,不管你下台还是别人上台,他都不会被牵连,他还能安安稳稳继续做官。” 叶无坷看向珈逻:“没有人不喜欢一个忠诚的臣子。” 珈逻带点了点头:“那赫烈夫呢?” 叶无坷:“看起来是个莽夫,但和骛著是一样的人。” 他分析到:“骛著知道自己该吃什么红利,赫烈夫也一样,他知道罗森万象需要一个急先锋,他做了这个急先锋,他吃到的就比别人多。” 珈逻道:“所以骛著未必忠诚我,赫烈夫未必忠诚罗森万象。” 叶无坷嗯了一声。 珈逻:“阔可敌垣?” 叶无坷:“莽夫。” 珈逻松了口气。 “弥彦金顶?” 叶无坷:“有些头脑的莽夫。” 珈逻又松了口气:“看来你已胸有成竹。” 叶无坷:“我连胸都没有了,我还成竹?” 珈逻:“?” 希琳伊伊:“哈哈哈哈哈哈......” 珈逻回头瞪了她一眼,希琳伊伊怯怯懦懦的:“好好笑。” 珈逻就那么瞪着她,她也不好意思继续笑,但嘴里还嘀嘀咕咕的:“胸都没有了,哈哈哈哈哈......” 是觉得不该笑了,可实在是太好笑了。 叶无坷心说这个姑娘以前可能真没人给她讲过什么笑话。 这种话有什么好笑的? 叶无坷对珈逻说道:“要想尽快解决问题,就要让对手觉得时机已经到了。” 珈逻问:“让他们觉得时机提前到了,所以他们就会在还没有完全准备好的情况下动手。” 叶无坷:“其实,杀你的话......” 叶无坷耸了耸肩膀。 珈逻当然知道他什么意思。 罗森万象要杀她不难,难的只是怎么合理的杀她。 叶无坷:“你是不是还隐瞒了什么?” 珈逻:“你认为我会对你隐瞒什么?” 叶无坷:“罗森万象没有动手的原因,绝不仅仅是因为时机的问题。” 他看着珈逻的眼睛:“他越快杀你其实对他越有利,并非以前所思考的那样他需要你这个傀儡。” 珈逻因为傀儡二字而有些愤懑。 “你一定藏了什么后手,让罗森万象不敢确定。” 叶无坷:“如果我是他的话,之所以想留着你这个傀儡,是担心你手里有能威胁到他的东西。” “他觉得只要不把你从汗位上拉下来,不杀你,这件利器你也不敢贸然用,因为你只有一次机会。” 叶无坷说:“所以,你手里有个人?有个可以威胁到罗森万象的人。” 他分析道:“如果罗森万象只想要一个傀儡,且还要保持和阔可敌家族的关系,那他完全可以在杀了你之后,从阔可敌家族中选一个少年。” 叶无坷说:“我是他的话,我选一个小孩子即位,我既是剑门宗主,还是黑武帝师,朝权尽在我手,阔可敌家族还说不出什么来。” “所以我来之前一直都在思考你手里到底有什么让罗森万象忌惮的,直到......” 叶无坷看着珈逻。 珈逻明白了。 夜华莲失踪,肯定是死了。 此前希琳伊伊和珈逻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珈逻怀疑了叶无坷也怀疑了罗森万象。 但她当然更倾向叶无坷杀了她师父,她不问,是因为现在她需要和叶无坷保持合作关系。 一旦这件事直接问出来,那作为汗皇作为夜华莲的弟子,她要不要给夜华莲报仇? 聪明人,是不会在没必要的时候急于给自己树敌的。 当她需要叶无坷死的时候,那为师父报仇就成了格外有力的理由。 “确实有。” 珈逻:“但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这是我为数不多的底牌。” 叶无坷点头:“理解,虽然我猜到了但我也不能点破,毕竟我不能给你那么早就除掉我的理由。” 珈逻也不知道叶无坷是聪明还是傻,你猜到了你可以不说的。 你说了,那是给了我杀你的理由还是没给? 西海藏林就是珈逻底牌。 夜华莲知道西海藏林在哪儿。 “在中原周时候有一个典故。” 叶无坷说:“周天子即位时候年幼,掌权的是大相国田聪,田聪不仅仅完全控制朝堂,还手握兵权。” “年幼的周天子自知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多年来始终对他格外敬重,甚至,拜他为相父。” “田聪出行用天子礼仪,接受群臣叩拜,见周天子可佩剑上殿,甚至自由出入宫廷。” “周天子也不理会朝政,每天都和一群与他差不多年纪的人摔跤比试,整日练功嬉戏。” “有人劝田聪说周天子这是在训练私兵,田聪却不以为然,他觉得,凭那些小毛孩怎么可能对他产生威胁。” “到周天子十六岁的时候,宴请田聪,然后用这些少年围攻,将田聪当场杀死。” 珈逻听完后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就要让罗森万象轻视我,我把朝权都交给他,然后我慢慢继续力量。” 她眼神有些炽烈了:“在他认为我毫无威胁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 叶无坷:“不,我就单纯讲个故事,周天子六岁即位,十六岁杀田聪,他用了十年时间麻痹对手,不出意外的话,你应该活不了那么久。” 珈逻怒视叶无坷。 逗逗这个冷傲女皇,是叶无坷在黑武的日子为数不多的快乐。 “罗森万象之所以逼迫夜华莲,就是想找到你的底牌。” 叶无坷道:“这个底牌什么时候被他找到,你的死期就到了,你不是小孩子,你过早暴露了野心,你如何能麻痹他?” 珈逻沉默了。 “你预计,我还有多长时间?” 叶无坷:“夜华莲不知道你的底牌在哪儿?” 珈逻:“她知道。” 叶无坷:“那她对你真好,罗森万象显然没从她嘴里逼问出来。” 珈逻:“以后也不会逼问出来了,罗森万象杀了我的师父!” 希琳伊伊看向珈逻,又看了看叶无坷,她想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只是单纯不是傻,她觉得师父不该是罗森万象杀的。 但她又不想去想,师父是叶无坷杀的。 珈逻这句话就是故意说给叶无坷听,让叶无坷暂时放下戒备。 “罗森万象和田聪不一样。” 叶无坷道:“田聪一死,周天子马上就派亲信接管了禁军,然后立刻捕杀了田聪全家。” “罗森万象死了,剑门依然在,你敢对剑门动手?就算你敢,你的命令也没人会听。” “你的宗门不是剑门对手,十个加起来都不是,你的禁军不敢对剑门动手,这是你没法和周天子比的地方。” 珈逻:“说来说去,我胜算何在?” 叶无坷:“借刀杀人。” 珈逻眼神有些迷茫:“如何借刀杀人?” 叶无坷:“罗森万象要死,但不是死于你手,他死了,你再替他报仇,你不是要对付剑门,你是要对付朝臣。” “借助罗森万象死的事,你还可利用剑门对朝廷进行清洗,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如登天。” 珈逻倒是颇有些信心:“我当初继承皇位之前,也会觉得做汗皇难如登天。” 叶无坷:“你那是捡的。” 珈逻:“?” 希琳伊伊不敢笑。 叶无坷:“所以你才会面对这个烂摊子。”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后觉得原来穿裙子也不是一无是处。 最起码不卡裆。 “要杀罗森万象谈何容易?就算你有底牌,可你只有一张,只能用一次。” 叶无坷道:“这张底牌用了要是没成功,你再无翻身机会。” 珈逻:“所以呢?” 叶无坷:“罗森万象如此戒备,你那张底牌可能连用出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 他看着珈逻认真说道:“要杀罗森万象,就得是用一个他不可能防备的人。” 珈逻:“赫烈夫?” 叶无坷:“赫烈夫能杀了他?” 珈逻摇头:“不能。” 叶无坷笑了笑:“原来你也没那么蠢。” 珈逻开始再次发动瞪眼攻击,但显然攻击对叶无坷没有任何意义。 黑武汗皇,在叶无坷来了之后,体会到了什么叫被打击的毫无尊严。 “你倒是说下去啊。” 珈逻有些急了:“说到关键处就停下来是什么意思?” 叶无坷:“我为什么要帮你?” 珈逻:“帮我就是稳定黑武与大宁两国关系。” 叶无坷:“这个理由太大了,我给你提个醒......你还欠我一千万两银子。” 他说:“一千万两银子送到大宁,我就把接下来要怎么做告诉你。” 珈逻:“就算我答应了,送过去最少也要几个月时间!” 叶无坷:“我能等。” 珈逻:“你换一个我马上就能实现的条件。” 叶无坷看了看珈逻,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珈逻咬了咬牙:“你让我想想。” 叶无坷:“你想个屁?你身上连个特别值钱的都没有。” 珈逻愣住。 她以为...... 希琳伊伊也以为...... 叶无坷:“把你宫里最值钱的东西搜一搜,什么宝石啊之类的。” 珈逻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隐隐有些失望。 不知道为什么,希琳伊伊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好像有点失望。 叶无坷说:“满足我,我就满足你,我可以在三个月内为你解决问题,但三个月内你必须做到无条件听话。” 珈逻点头:“好。” 叶无坷看向希琳伊伊:“你呢?” 希琳伊伊:“还有我的事?我也愿意听你的话,什么都听。” 叶无坷:“没有你的事,就是随便问问。” 希琳伊伊脸红了。 叶无坷道:“罗森万象到哪儿了?” 希琳伊伊:“还有五天左右到都城。” 叶无坷:“那在五天之内帮我约见两个人,一是阔可敌垣,二是弥彦金顶。” 希琳伊伊:“弥彦金顶?” 她忽然想起来,昨天晚上那位冷傲的大将军在看叶无坷的时候眼神有些复杂。 这个单纯但又八婆的小姑娘忽然想到了什么可能。 于是嘿嘿笑起来,还觉得挺刺激的。 叶无坷:“你在想什么?” 希琳伊伊:“没什么,我帮你准备一条漂亮裙子!” 叶无坷:“?” 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搅动黑武朝局 - 天下长宁 - 知白 要维持缩骨功需要消耗大量的内劲,所以只要没有外人的情况下叶无坷都是本来身材。 这看起来就有些诡异了。 他不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格外强壮的男人,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 但,那指的是在男人之中对比。 他的本来身形在女人之中还是绝对魁梧的。 每天这个壮汉都顶着一身长裙在珈逻和希琳伊伊面前晃荡,那两个女人也就每天都要饱受视觉冲击和心灵摧残。 这寝殿里的温度又有些高,那两位也不会穿着特别厚重的衣服。 她们两个都属于身材高挑修长的类型,而叶无坷的倒三角身材和她们两个对比冲击力实在是有些大。 黑武女人的裙子和中原女子的长裙又不相同。 又是薄纱又是蕾丝的。 可想而知那是个什么画面。 珈逻处理政务的时候叶无坷就像个大爷一样躺坐在椅子上,两条腿还要搭在桌子上。 珈逻是不是抬头问叶无坷问题,就会时不时看到那两条健壮的腿。 这让珈逻饱受折磨。 不看吧,一抬眼就在那儿呢。 看吧,她觉得自己都像个流氓了。 希琳伊伊倒是很坦然,反正她不是主角。 那两位在商量朝政的时候她就在不远处看着,吃着好吃的喝着咖啡看着那俩在那斗嘴吵架。 每天的小日子,还挺美滋滋的。 两个人最煎熬的时候就是叶无坷洗澡,她俩,一个女皇,一个门主,只能躲起来。 希琳伊伊已经不是第一次不小心看到叶无坷光着膀子出来,她每次都装作吓一跳的样子。 屡试不爽。 然后就去找珈逻窃窃私语。 大概离不开叶无坷上半身那强健的肌肉和一身疤痕。 有人说,一身伤疤再加上一身腱子肉,属于大杀器。 关于黑武朝廷里的几位重臣,叶无坷帮珈逻分析的格外透彻。 要用骛著,但还要提防他。 不用赫烈夫,且还要打压他。 至于阔可敌垣,这个家伙就是莽夫。 叶无坷教珈逻改变一下对阔可敌垣的态度,从此前的两人都冷眼看待彼此,变成珈逻张口闭口就叫叔叔。 有点事就要请教阔可敌垣,哪怕他说的跟放屁一样,珈逻也要表现出一脸崇拜的样子。 这种转变稍显突兀,可阔可敌垣却很吃这一套。 珈逻把阔可敌垣捧成了自己的靠山,后盾,主心骨。 为了表示重视,她几乎每天都会把阔可敌垣单独请进宫里来。 大大小小的事都找阔可敌垣商量,明知道阔可敌垣在头脑上是个不开窍的蛋也要认真听。 阔可敌垣一开始有些不理解,觉得珈逻可能是要有什么奸计。 几天之后,珈逻的态度让他越发觉得是因为自己太厉害。 不管是身份地位还是名望,他做个帝师也没什么不妥的。 此前珈逻和阔可敌垣在寝殿吵了一架,第二天在叶无坷授意下珈逻就把阔可敌垣请来道歉。 而且马上就给了阔可敌垣一个大大的台阶。 珈逻表示,女卫只是负责她的近身护卫和饮食起居。 宫廷的禁卫确实需要补充人手,也要增加兵力。 她把这件事全权交给阔可敌垣来办。 几天之后,她甚至还在朝中宣布,给了阔可敌垣的长子侯爵身份。 只用了不到十天,珈逻就按照叶无坷的要求把阔可敌垣调教出来了。 珈逻要是有一天不请他,他都不舒服。 至于弥彦金顶。 叶无坷告诉珈逻还要换一个法子。 珈逻也开始频繁接触弥彦金顶,请求弥彦金顶教她兵法。 多向他请教若向南动兵的话,应该更注意些什么。 弥彦金顶虽冷傲,因为阔可敌金叶的事对珈逻也颇有抵触。 但汗皇问这种事他当然也会尽心尽力。 但,以往珈逻不是没有这样做过,她也不想和弥彦金顶把关系闹的太僵硬。 正因为弥彦金顶对她的示好总是表现的冷冷淡淡,所以她也压着弥彦金顶不让他去南院赴任。 现在南院一团糟,自从漠北之战后就没有坐镇的大将军了。 弥彦不去南院更乱,即便如此珈逻都死死扣着他不让他离开都城。 珈逻这个汗皇再怎么没有实权,她不颁布任命弥彦金顶也成不了大将军。 但自从上次夜宴之后,弥彦金顶对珈逻的态度有所转变。 珈逻问计于他,他便知无不言。 只是每次把正事谈完之后,弥彦金顶都会往左右看看。 直到十余天之后,弥彦金顶忍不住问了珈逻一句,怎么总不见叶捷琳娜。 珈逻说为什么总不见? 弥彦金顶说她不是陛下女卫指挥使吗?怎么不是在陛下身边? 珈逻难道还能说叶捷琳娜在后边抠脚呢? 只好说叶捷琳娜在训练女卫。 珈逻问弥彦金顶,为什么问及叶捷琳娜。 弥彦金顶说我很钦佩她,他从来都没有在一个女人身上看到那么大的勇气。 刷的一声就把衣服死了,露出了满是绷带的上身。 他说,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失去了双胸是多大的打击? 可他在叶捷琳娜的眼神里没有看到一点悲伤,一点悔恨,甚至没有对失去重要部位的一点不舍。 她的眼睛里只有无畏。 珈逻还能说什么。 她说你说得对。 要不然我怎么让她当禁卫女官呢。 弥彦金顶说,那么沉重的打击,别说一个女人,就算是男人都承受不住。 胸没了,声音沙哑了,男人在这样的打击之下可能都会一蹶不振。 但她,叶捷琳娜,她的眼睛里依然满是光彩,像是最亮的星星一样。 珈逻终究是女人,忍不住八卦之心问弥彦金顶是不是喜欢叶捷琳娜。 弥彦金顶连连摇头说不是喜欢,单纯的欣赏。 他虽然欣赏叶捷琳娜的勇气,但没有胸的女人他也不是很容易接受。 用了差不多十天的时间,珈逻改善了她和阔可敌垣以及弥彦金顶的关系。 但她和赫烈夫的关系,越发的恶劣起来。 因为珈逻按照叶无坷的要求,加封弥彦金顶为新任兵部尚书,实际主持兵部事务。 这就相当于从右相手里,硬生生的把权力夺走。 赫烈夫当然不会随便答应,他的态度格外强势。 但,矛盾不再是珈逻和赫烈夫的矛盾,而是赫烈夫和弥彦金顶的矛盾。 赫烈夫有势力,弥彦金顶就没有了? 弥彦金顶背后是黑武军方的中坚力量。 赫烈夫坚持不把兵部大印移交给弥彦金顶,弥彦金顶就直接在朝堂上对珈逻说大印丢了,请求再铸一枚。 珈逻当然答应了,连点迟疑都没有的就答应了。 弥彦金顶又说兵部很多人尸位素餐,完全是在浪费朝廷的俸禄。 珈逻就说兵部现在交给你了,如何治理由你自己做主。 结果赫烈夫当朝大闹起来。 就在吵的不可开交的时候,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推迟了五六天回都城的罗森万象到了。 他一进门就把所有人都斥责了一顿,吓得赫烈夫也不敢在耍混。 罗森万象问珈逻为什么要把兵权转给弥彦金顶,他说弥彦金顶很快就要调任南院,现在让他主持兵部,主持不了多久他就要调走,将来兵部还是一团糟。 珈逻按照叶无坷教的回答,说对大宁复仇之战迫在眉睫。 必须由一个有能力的人主持兵部亲自制定作战计划。 弥彦金顶确实会去南院做大将军,但他将身兼兵部尚书和大将军双职。 由他亲自决定如何备战,如何选人,如何练兵,这样才能保证调度统一。 这一番话说下来,弥彦金顶对珈逻更为钦佩,连罗森万象都找不到破绽来反驳。 但珈逻这十余天的改变,让罗森万象起了疑心。 珈逻的手段明显比此前要高明的多,而且对人心的操控也要比以前成熟的多。 这让罗森万象加深了此前的怀疑,失踪了的叶无坷是不是已经悄悄到了珈逻身边。 但他在皇宫里有眼线。 除了女卫的事之外,皇宫里没有什么别的情况。 希琳伊伊和叶捷琳娜被重用,似乎也并无不妥。 罗森万象那么聪明的人,也没想到叶无坷能缩骨能男扮女装。 珈逻的第一步反击走的很顺利。 就连阔可敌家族内部对她的评价都逐渐好了起来。 而这时候,鹰飞腾也回到了都城。 珈逻按照叶无坷的要求,亲自出城迎接大英雄回来。 她不但不阻止鹰飞腾宣扬他们父子的英雄事迹,甚至还专门安排鹰飞腾在朝堂上演讲。 如黑武这样的民族,对英雄格外的崇拜。 又过了十天左右,都城之内无人不知鹰飞腾之名。 鹰飞腾讲的故事,都是叶无坷在南心城里编好的。 如何动人心魄,如何跌宕起伏,叶无坷格外擅长。 十天之间,鹰飞腾不断在都城各处演讲,他们父子的事迹,成了都城内街头巷尾人人议论的话题。 珈逻还给鹰飞腾加公爵爵位,给他禁军大将军的军职,当然,是名誉上的。 珈逻越是有这样的表现,罗森万象就越是怀疑。 他派人在皇宫里四处搜查,甚至不惜派人假扮成刺客进入皇宫,然后立刻召集剑门弟子进入皇宫彻底查了一遍。 一无所获。 然后罗森万象开始查叶捷琳娜和希琳伊伊,命令手下把这两个女人的家世查清楚。 但这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不可能他今天下令,明堂就有结果。 叶无坷算计过,要查清楚叶捷琳娜这样一个小人物的家世,赶到神圣宗门那边,再一点点追寻,没有两个月办不完。 更主要的是神圣宗门的那些女弟子,基本上都是被夜华莲收养的。 她们有的是孤儿,有的有家,但自进入神圣宗门开始,她们和过去的一切都断了。 每一个女弟子入门的时候也就才几岁,她们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家是哪儿的。 但罗森万象这个人还是足够狠厉。 他下令,只要有机会就杀了那两个女人。 然而让人有些无奈的是她们俩从来都不离开皇宫,甚至很少离开寝殿。 珈逻让阔可敌垣扩充禁卫之后,罗森万象的手也不是那么容易再能伸进去。 回到剑门,罗森万象就把者罗贤叫了过来。 “明堂你代替我进宫,因为剑门弟子入宫搜查的事向珈逻道歉。” 他看着者罗贤:“你知道我需要你做什么?” 者罗贤点头:“师尊放心,我会尽力把那两个女人的底细查一查,尤其是叶捷琳娜,这个女人出现的太突兀。” 罗森万象点头:“如果察觉到他不对劲,有可能是叶无坷派来的,想办法生擒她。” 他微微昂起下巴:“只要到我手里,我知道如何让她开口。” 者罗贤也没有想到,这次进宫会带给他巨大改变。 他更没想到,珈逻会有那么大的胆子。 在两人见面之后不久,叶捷琳娜给者罗贤上了咖啡后就站在珈逻身边。 珈逻笑呵呵的问了一句:“听闻宗主有心把位子传给你?真是可喜可贺。” 者罗贤笑道:“陛下这是从哪里听说的事,师尊主持剑门是万众所望,他正鼎盛,剑门在师尊带领下也必会鼎盛。” 珈逻:“说的也对,宗主传位给你......不知何年何月。” 这都不是试探。 直接的有些让者罗贤不敢相信。 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少年毒计 - 天下长宁 - 知白 罗森万象问者罗贤:“珈逻和你说了些什么?” 者罗贤不敢有所隐瞒,恭敬回答:“珈逻......挑拨我与师尊之间关系。” 罗森万象笑了笑:“她如何说的?” 者罗贤说:“她说,师尊现在正值鼎盛也不知还要主掌剑门多少年,又不知传位给我的时候是何年何月。” 罗森万象哈哈大笑:“如此幼稚可笑?” 者罗贤:“我也没想到她如此幼稚,竟如此不遮掩。” 罗森万象道:“不过是一点儿办法也没了,所以胡乱下药。” 他看向者罗贤:“你是如何回答的?” 者罗贤说:“弟子回答说,师尊在位一年,黑武便多一年福报。” 罗森万象先是点了点头。 然后他貌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你真这么想?” 者罗贤立刻回答:“弟子真心。” 罗森万象道:“剑门宗主之位早晚都是你的,只是你现在年纪尚轻能力不足,还需培养。” 他坐下来:“等我让剑门重新掌握朝权之后,会让你舒舒服服的坐在汗皇之上的位子。” “那两个女人呢?” 他问:“有何不妥?” 者罗贤:“希琳伊伊不过是一个蠢货,单纯可笑,不足为虑。” 罗森万象:“叶捷琳娜?” 者罗贤:“女子之中的莽夫,动不动就撕衣服给人看她有多勇敢。” 罗森万象:“那就奇怪了,珈逻最近的举动显然是有人指点。” 他眉头微皱:“不是那两个女人就是叶无坷在暗中指点,只是他能藏在什么地方?” 者罗贤:“最近珈逻让阔可敌垣扩充禁卫。” 罗森万象:“你的意思是叶无坷可能藏在禁卫军中?” 者罗贤:“只有这个可能了。” 罗森万象:“阔可敌垣最近对珈逻的态度也有很大转变,让赫烈夫去试探一下,看看阔可敌垣是不是和珈逻谈了什么条件。” 者罗贤低头应承一声:“我现在就去安排。” 他转身离开的时候,罗森万象看了看他背影,忽然又开口把他叫住。 “者罗贤。” 者罗贤马上回身:“弟子在,师尊还有什么事吩咐我?” 罗森万象摆了摆手:“没事了,你去吧。” 消息很快就传来。 当天夜里赫烈夫得了罗森万象的授意就去找阔可敌垣。 原本他们两个私底下关系还算不错,毕竟两个人都是武将出身。 可是两人见面之后没多久就吵了起来。 赫烈夫说阔可敌垣一定是拿了珈逻什么好处,不然的话最近怎么天天往宫里跑。 阔可敌垣说陛下信任我,有很多事向我请教,我既是朝廷重臣,又是陛下长辈,我当然要尽心尽力。 赫烈夫才不信。 两个人吵来吵去,赫烈夫竟然说出了阔可敌垣一定是被珈逻这个侄女儿勾引了的话。 阔可敌垣一怒之下,将赫烈夫打了一顿。 消息不但传到了罗森万象耳朵里,也传到了珈逻耳朵里。 听到这消息之后,珈逻就下意识看向叶无坷。 叶无坷还是那个大大咧咧的样子,靠坐在椅子上,双脚搭在珈逻桌子上,一点儿都没把汗皇当回事。 放在几年前,这种场面不要说别人,叶无坷自己都不会想到。 “派人去慰问阔可敌垣,也要派人去见赫烈夫。” 叶无坷道:“就让大青叶去,告诉他,见阔可敌垣的时候要一个劲儿的为赫烈夫说好话。” 珈逻反应很快:“越在阔可敌垣面前说赫烈夫好话,阔可敌垣越愤怒。” 叶无坷嗯了一声:“然后再让大青叶去见赫烈夫,只说阔可敌垣坏话。” 珈逻:“会不会,稍显肤浅了?” 叶无坷:“做就是了,反正人人都知道你要干什么,只要管用,肤浅不肤浅的都不重要。” 珈逻:“赫烈夫未必会见大青叶。” 叶无坷:“那就看他上朝不上朝,若他不来,你也不要过问,只让弥彦金顶尽快把兵部的事全面接手。” 他看向珈逻:“赫烈夫一天不来上朝就把他在兵部的亲信罢免一半,两天不来就全部罢免。” 珈逻:“要这么直接?” 叶无坷:“你现在还有什么可怕的?” 珈逻沉思片刻后点头:“好,那就试试。” 叶无坷道:“不怕激进,就怕在强大对手的压制下步步退缩。” 他说:“若赫烈夫没能力反抗,这就是你走出去的第一步。” 珈逻:“第二步呢?” 叶无坷:“你将南征的事全部交给弥彦金顶,给他权力,让他可以征兆剑门弟子从军。” 珈逻:“可是罗森万象一定会同意。” 罗森万象正等着机会把手伸进军方。 叶无坷:“他同意就同意。” 珈逻有些担忧。 希琳伊伊站在旁边说道:“他应该有他的道理。” 珈逻看了希琳伊伊一眼,希琳伊伊:“我就是随口一说,我给他把衣服洗了去。” 说完转身走了。 叶无坷道:“罗森万象必会同意,这一点不用怀疑。” 他起身,走到火炉旁边蹲下来,捡了两根木柴丢进去:“下一步,给阔可敌垣增加权力,长高地位。” 珈逻:“?” 叶无坷道:“他是都城戍卫军大将军,再给他禁军大将军,让他在一个月内,将都城戍卫军的兵力从现在的三万六千人扩充的六万人。” “而且还要在一个月内,把禁军的规模从一万两千人扩充到两万人,所有新增官职的人选安排你都交给他。” 珈逻:“以我对阔可敌垣的了解,他一定会塞进去很多他的亲信。” 叶无坷:“他姓什么?” 珈逻:“?” 叶无坷:“他和你一个姓氏,塞进去的人也必然多数都是姓阔可敌的,所以你怕什么?” 珈逻眼神亮了。 叶无坷道:“你没有能力直接与你的对手角力,但你是汗皇,你有能力扶植起来能有能力与对手角力的人。” “此前你一直都在和我说你身边无人可用,你斗不过罗森万象是因为朝中无人愿意支持你。” “你为什么就一直这么被动的等着?早就该让他们变得更强大了,唯有他们更强大他们才会飘飘然。” 珈逻点头:“我明天就按你说的办。” 叶无坷:“不必明天了,你让大青叶去看望阔可敌垣的时候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珈逻:“这么急?” 叶无坷:“我不替你着急我也为自己着急,我可不想一直在这穿裙子。” 他说:“让大青叶去见赫烈夫的时候说,阔可敌垣为了维护你而打了赫烈夫,你不但不怪罪他,还很感动,答应了阔可敌垣的全部请求。” 叶无坷:“记住,一定要让大青叶说,这些,原本就是阔可敌垣的请求。” 珈逻:“明白。” 当天,大青叶在得到珈逻命令之后就急匆匆去见了阔可敌垣。 先是代表汗皇表示了慰问,然后就宣布了珈逻的决定。 为了增强都城护卫力量,为了保护汗皇安全,所以戍卫军和禁军都要扩充,所有新增的军职全部由阔可敌垣定。 不管他定的名单有谁,有多少个,只要名单递交上去,珈逻马上就会用印。 阔可敌垣听到这个消息简直要高兴炸了,完全忘记了之前和赫烈夫打架的时候他也挨了两拳的愤懑。 扩充几万人的队伍,新增的军官就有几百人。 这些人都由他来定的话,那整个都城的防卫就全都归他了。 都城里,他就是说一不二的那个人。 都城八万大军在手,别说什么赫烈夫,就算是罗森万象站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如之前那样陪着笑脸说话。 阔可敌垣当时就坐不住了,送走了大青叶就立刻把家人召集起来商议。 在这份名单里,他不只是写进了自己的儿子,侄子,他部下的子嗣,为了让平衡家族的质疑,他还写进去很多阔可敌家族的年轻人。 消息在当天夜里就传遍了阔可敌家族,姓阔可敌的觉得,珈逻总算是开窍了。 她势单力孤,那是因为她不会使用汗皇的权力。 她总是瞻前顾后,想安排自己人又怕罗森万象和满朝文武不答应。 她完全忘了,她只要给足够多的姓阔可敌的安排官职,那就一定会得到支持。 此前的珈逻也是无奈,她要全方位的戒备着别人。 尤其是她这皇位来的不太正统,所以她更不敢重用阔可敌家族的人。 大青叶离开了阔可敌垣家里之后直奔赫烈夫家,不出意外,一开始赫烈夫并不打算见他。 大青叶让人转告赫烈夫,说陛下有大动作。 等赫烈夫听完之后就气炸了,恨不得马上就去宫里指着鼻子骂珈逻。 但他等大青叶离开之后,马上就去求见罗森万象了。 皇宫。 珈逻问叶无坷:“大青叶在南心城里听从罗森万象的安排,他......” 叶无坷道:“现在你所用的人,包括我,都不是你将来要用的真正的柱石之人,我只是个过客,要么来过就走,要么来过就死。” “大青叶也一样,甚至连骛著,阔可敌垣,他们也都一样,只是在这个特殊时期的过客。” “既然是过客,你能用就要使足劲的用,大青叶当然会把消息告诉罗森万象......可这不是最好的安排?” 叶无坷:“罗森万象知道的是大青叶和赫烈夫两个人说的同一件事......你答应了阔可敌垣的请求。” “如此,让罗森万象明白了为什么阔可敌垣最近和你走的亲近,也让罗森万象暂时忘了叶无坷是不是在暗中。” “罗森万象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遏制阔可敌垣,斗争让他们去斗争。” 叶无坷道:“一个月之内,如果阔可敌垣真的做到了......你给加封亲王,他出行与你同等礼仪,上朝不拜,可佩剑进宫。” 这些中原王朝用过无数次的手段,放在黑武这边,叶无坷觉得真的是得心应手。 叶无坷说:“一个月后给阔可敌垣加封亲王,你们两个见面,你要先迎接他,两人同行,你要让他先走。” “上车他先上,入座他先坐,吃饭他先吃,喝酒他先喝......把他的封地给到阔可敌家族之内最大,比谁家都大。” 珈逻脸色都变了。 她知道她父亲善于玩弄权谋之术,善于利用人心。 所以她有些害怕,她面前的叶无坷似乎不是叶无坷,而是她父亲就在她面前的样子。 “然后......然后呢?” 珈逻问。 叶无坷道:“然后你就在弥彦金顶面前哭,在大青叶面前哭,在所有你认为可以利用的人面前哭。” 叶无坷看向窗外。 “再然后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了。” 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自缢身亡 - 天下长宁 - 知白 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阔可敌垣地位攀升的速度犹如烟花升空一样。 地位带给人的巨大改变就是气势。 阔可敌垣可带剑上朝,可在宫城骑马,要加封他为亲王的议程也已经提了上去。 带剑上朝,宫城骑马,见君不拜,这些可都是黑武有史以来都不曾出现过的殊荣。 叶无坷把中原王朝嘉奖巨功之臣的这一套搬到黑武,其影响力有多大可想而知。 在以前,黑武汗皇是绝对不会让臣子威胁到自己地位的。 所以这等殊荣,不可能出现在黑武朝堂之内。 黑武汗皇嘉奖朝臣最大的荣誉,也就是扩充封地。 反正黑武足够大,其面积是大宁的差不多两倍那么大。 很多地方都荒芜着,还有大片的国土面积常年奇寒无比。 封地这种事,在很多时候也就是个荣誉象征。 分封的土地要么就是距离都城极远,要么就是格外的疲敝凋零。 现在叶无坷把这些东西搬到黑武,第一个享受到这种殊荣的阔可敌垣如何能不飘? 其实,在中原王朝,可带剑上朝,皇城骑马这种事也是个象征。 获此殊荣的人,也没有多少真的就敢在陛下面前带剑,真的就敢在皇城之内纵马。 所谓带剑上朝的剑,是一种装饰。 所谓宫城骑马,是一种说法。 要不怎么说阔可敌垣实诚呢。 旨意颁布下去之后,阔可敌垣马上就照办了。 他真的骑着高头大马上朝,真的佩戴他的宝剑在朝臣面前晃荡。 珈逻倒是不在意,可很多人看不惯他了。 连续几天,阔可敌垣耀武扬威的样子都让满朝文武不爽。 而这个时候,叶无坷再出一计。 他让珈逻安排大青叶去见赫烈夫,告诉赫烈夫如果再不上朝的话,就要把他的右相职权加封给阔可敌垣。 赫烈夫气的够呛,急匆匆的就从家里赶往皇宫要找珈逻理论。 这时候叶无坷安排人把阔可敌垣请来,就说珈逻有要紧事找他商议。 掐算好了时间,能让这两个冤大头在宫里遇到。 如果遇不到也没关系,希琳伊伊还能将两个人安排着能遇到。 反正到了宫里,陛下让他们某个人等一会儿也不是什么问题。 而且这遇到的时机也要把握好。 不是俩人一进宫就遇到,得在一个关键的节点。 阔可敌垣先来。 珈逻按照叶无坷教他的,再次给了阔可敌垣一个黑武王朝前所未有的殊荣。 那就是......珈逻正式认阔可敌垣为帝师。 朝中群臣,见阔可敌垣要参拜行礼。 如果有人敢对阔可敌垣无礼,阔可敌垣可行杖责掌嘴之惩罚,无需请示汗皇。 寝殿书房,珈逻正在和阔可敌垣说这些的时候赫烈夫到了。 希琳伊伊负责先把他安抚下来,让他在偏殿之中等候。 阔可敌垣在听说珈逻要拜他为帝师的时候,胡子都要飞扬起来了。 那个气势,真的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珈逻说,叔父你是朝廷柱石,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稳定朝局。 接下来的事,全都要仰仗叔父了。 这一声一声叔父,把阔可敌垣叫的浑身舒坦飘飘忽忽。 珈逻还说,见叔父如见汗皇,她知道现在朝中很多人都在暗中骂叔父,她很生气。 所以叔父可以直接处置,只要不是把人打死了就好。 无需和她商议。 阔可敌垣激动的无以复加。 而在另外一边,希琳伊伊这个单纯的小姑娘正在按照叶无坷教的背书。 她真的不是一个很会骗人的人,但她背的还算不错。 叶无坷让她告诉赫烈夫,右相的权力要给阔可敌垣不是陛下的心意。 是阔可敌垣逼迫的。 阔可敌垣没用一个月的时间,只用了半个多月就把戍卫军扩充到了七万人。 原定的是六万,他还超规格了一万。 可是超了规格陛下也是敢怒不敢言,没办法,因为陛下没有兵权抗衡不了。 不管赫烈夫信不信这话,说是一定要说的。 尤其是,禁军那边的两万人也差不多扩充够了数目,所有军官都是阔可敌垣紧急安排的。 汗皇陛下对禁军都没有绝对指挥权。 希琳伊伊对赫烈夫说,现在阔可敌垣大权独揽,陛下也没办法。 阔可敌垣手握将近十万大军,都城都在他手里。 如果陛下不答应他的请求,那陛下都可能被他害了。 希琳伊伊说,陛下的意思是让赫烈夫先忍忍。 反正你不是受伤了吗,先回家养伤,等时机到了再把你请回来。 赫烈夫能信? 第一他不信这都是阔可敌垣的要求,第二他不信珈逻还会把他请回来做右相。 但他当然更恨阔可敌垣。 毕竟前几天才挨过揍。 算计好了时间,这边阔可敌垣才从书房出来,春风得意的往回走,迎面就看到希琳伊伊陪着赫烈夫出现了。 希琳伊伊在赫烈夫身后小声提醒:“你得给他行礼,千万别让他抓住把柄,不然的话,他可能还会打你。” 赫烈夫的怒火噌的一下子就冒了起来。 他给阔可敌垣行礼? 我可去你妈的吧。 赫烈夫被希琳伊伊这个单纯的小姑娘刺激着了,这种话要是个老谋深算的人说出来赫烈夫还会犹豫犹豫。 希琳伊伊这么一个天使般的小姑娘在身边,他的自尊不允许他向阔可敌垣弯腰。 他装作看不见阔可敌垣大步往前走,阔可敌垣还能装作看不见他? 正好刚得了珈逻的封赏,阔可敌垣立刻就把赫烈夫拦住了。 “你见了我为何不行礼?” 阔可敌垣昂着下巴:“陛下见我尚且要行拜师礼,你怎敢在我面前如此没有礼貌。” 赫烈夫:“阔可敌垣,我给你行礼?你就是个不要脸的家伙,你就是个疯子!” 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幕的叶无坷有些无语。 黑武人骂街还真是克制。 相对来说,骂街也是文化的一种表现。 骂街的词汇都不多,也就这么这个国家的文化发达不到哪儿去。 你不能说这是一种文明,但必须可以说这是一种文化。 阔可敌垣能给赫烈夫那么大脸? 他上去就是一个大耳瓜子。 这一巴掌扇的赫烈夫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赫烈夫还能忍? 上去就和阔可敌垣厮打起来。 这个时候叶捷琳娜出场了。 叶无坷拎着裙摆跑过去:“不要打了,你们不要打了。” 以他的实力,想要不漏痕迹的拉个偏架简直不要太容易。 他先拉着赫烈夫,让赫烈夫实实在在的挨了几拳。 然后又假意保护阔可敌垣,让阔可敌垣鼻子上中了一拳鼻血直喷。 这一下场面更加恶劣。 两个人打的昏天暗地,直到在叶无坷无私的帮助下,阔可敌垣将赫烈夫放倒在地。 阔可敌垣脚踩着赫烈夫的脸,朝着这位右相的眼睛上就给了一口吐沫。 叶无坷说这还行,羞辱性比较强。 到了下午两个人打架的事就传开了,赫烈夫哪里还有脸面见人? 珈逻特意召集权臣议事,要求不准在私下提及此事。 然后,按照叶无坷教她的,用貌似公平的方式处理了一下。 现在弥彦金顶是兵部尚书,实权在手。 右相那点权力,无非是个荣誉象征。 可是,珈逻若再把右相给了阔可敌垣的话,那弥彦金顶心中当然也有些不舒服。 珈逻的处理方式就是,两个人因为争夺右相位置而发生斗殴,这是很丢脸的事。 所以珈逻暂时废掉右相之位,将来谁做右相将来再定。 然后让两个人全都回家反省三天,三天之内谁也不准出门。 看起来似乎是公平的,可实际上一点都不公平。 暂时废掉了右相官职,阔可敌垣可什么都没有失去,赫烈夫则失去了所有。 如此一来,也能暂时安抚弥彦金顶。 当然,这原本就是叶无坷要挑拨的。 三天后就看赫烈夫有没有脸来,他来了又站在那儿? 阔可敌垣是不是右相他不在乎,原本这也不是他想要的。 他打赢了,就爽,就舒服。 赫烈夫被罢免了官职,他更舒服。 珈逻对叶无坷这种搬弄是非挑拨人心的手段,真是又佩服又害怕。 到了夜里,叶无坷再给珈逻出了一计。 “三天后上朝,你亲自出面,请罗森万象调节阔可敌垣和赫烈夫的关系。” 叶无坷在寝殿里一边踱步一边说话。 “如果罗森万象答应了,那朝臣们怎么看?他们会觉得,罗森万象也吃了亏但只能忍了,因为赫烈夫是他的人。” “如果罗森万象不答应也没关系,三天后上朝,你让人在朝堂上摆两把椅子。” 叶无坷笑道:“你立规矩,所有人上朝就只有两个人有资格坐下,一个是罗森万象。” 珈逻:“另一个就是阔可敌垣!” 叶无坷笑了。 珈逻眼神明亮:“不到二十天,阔可敌垣的地位就已经直逼罗森万象,两个人可以在朝堂上平起平坐了。” 叶无坷道:“现在阔可敌垣手握将近十万大军,他对罗森万象也没那么大的敬畏了。” 珈逻说道:“两把椅子摆在那儿了,而赫烈夫连站的位置都没有,他哪里还有脸面留在朝廷。” 叶无坷:“嗯,接下来就看阔可敌垣膨胀到什么地步。” 他看向珈逻:“我让你在新安排进宫做禁卫的人之中混入你的人,可做到了?” 珈逻:“安排几个人进来不算什么难事。” 叶无坷:“让他们和宫廷禁军里剑门弟子闹些矛盾,最好打起来,把这件事交给阔可敌垣处置。” “告诉他最好不要得罪了罗森万象,要处理他的人不要处理剑门的人,看看阔可敌垣是什么反应。” “如果他没有反应,那这个人也将来也扛不起和罗森万象对抗的大旗,他还不够膨胀,那就再让他膨胀一些。” “若他气愤,那就让他把打架的两批人全都轰出禁军......且看罗森万象是如何应对的。” 珈逻笑着点头:“好,我马上就让人安排。” 叶无坷:“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得向你请教。” 珈逻:“什么?” 叶无坷问:“你们黑武人如果受了巨大的屈辱自杀的话,一般都用什么法子?上吊在你们这流行吗?” 珈逻:“流行么......自杀这种事还有什么流行不流行?” 她说:“也有上吊的,也有吞毒药的,还有跳河的,还有请人帮忙杀了自己的。” 叶无坷:“那大差不差。” 他笑了笑:“我过三天晚上得请个假出去一趟。” 珈逻:“去哪儿?” 叶无坷:“送个人。” 珈逻先是有些好奇,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叶无坷说要送个人是送谁了。 不出意外的,三天后赫烈夫果然没脸来上朝。 当天夜里,赫烈夫留下了一封遗书,痛骂了阔可敌垣,也痛骂了珈逻,还顺带着骂了罗森万象几句。 自缢身亡。 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二女相争 - 天下长宁 - 知白 赫烈夫的死在黑武朝堂之中引起轩然大波。 有人震惊,有人惋惜,有人觉得赫烈夫死的实在是有些冲动。 但就是没有人怀疑赫烈夫是不是真的自缢身亡。 珈逻派人调查,这相当于是让凶手查凶手。 很快,赫烈夫家人的证词就让赫烈夫的自杀变得毫无争议。 赫烈夫的妻子说,赫烈夫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见。 陛下派大青叶去探望他的时候,赫烈夫连门都没开,叫门也不应。 没有人进去过书房,所以赫烈夫当然不可能是被人害死的。 大青叶后来也查过了书房,并没有其他人的脚印。 大青叶这个人还是有些东西的,虽然没有证据但他还是有所怀疑。 可珈逻很快就盖棺定论,这让他也明白赫烈夫的死是陛下乐于见到的。 他当然不会没完没了的查下去。 珈逻在赫烈夫自杀之后,追封公爵,还给赫烈夫家里一大笔抚恤。 这已经让赫烈夫的家人很满足了,因为他们也都坚信赫烈夫是自杀的。 他们不恨珈逻,恨阔可敌垣。 阔可敌垣则一脸开心,那个老家伙死了他连一点悲伤的感觉都没有。 甚至还关起门来庆贺了一番。 珈逻又把阔可敌垣请到宫里来好好安慰了一下,说千万不要把两人的恩怨再放在心上。 还说这个时候不好再把右相的荣誉给他,请他暂时等一等。 阔可敌垣当然不会在意什么右相的身份,因为右相已经没有什么实权。 兵部在弥彦金顶手里,弥彦金顶和他私下里关系还是不错的。 再说,弥彦金顶早晚都要去南院领兵,等弥彦金顶一走,这兵部的实权还不是落在他手里? 从赫烈夫死了之后开始,每次上朝,朝堂上摆着两把椅子。 一开始阔可敌垣还要等一等罗森万象,罗森万象落座之后他才落座。 没几天他连等都不等了,到了之后就大大咧咧往那一坐。 珈逻也是给足了他面子,不管说什么都要先问问他这样做是否可行。 珈逻先问阔可敌垣,再问罗森万象,两个人孰轻孰重,朝臣们自然看的真切。 所以从这开始,暗中巴结阔可敌垣的人也越来越多。 捧他的人多了,阔可敌垣就越发的飞扬起来。 而这个时候,鹰飞腾还在按部就班的实施他的计划。 他无法确定叶无坷在哪儿,但他知道叶无坷一定已经到了都城。 从珈逻最近这一系列的表现来看,他也怀疑叶无坷可能就在皇宫之内。 然而剑门的人已经查过了,在皇宫里根本没有外人。 鹰飞腾虽然有些心急,他也没办法见到叶无坷。 只好根据叶无坷在南心城教他的办法,不急于争夺权力,只是在都城内每日都和不同的人接触,不断的扩大他的影响。 而且他的表现格外的有分寸,不管要去哪儿,要见谁,都事先请示珈逻。 他请示珈逻,其实就和请示叶无坷没什么区别。 鹰飞腾的聪明之处就在于,他不知道叶无坷在哪儿但他肯定叶无坷能左右珈逻的想法。 所以他事事都去请示,只要珈逻不反对的那肯定就是叶无坷不反对的。 鹰飞腾这种行事风格也让珈逻抓不住他什么把柄,只能暂时由着他在都城里肆意走动。 珈逻这边越是重用阔可敌垣,阔可敌家族对于珈逻的信任倒是比此前要高了不少。 阔可敌家族的几位长老也开始频繁接触珈逻,试图影响珈逻的决定。 珈逻对他们的态度也是一样,你们说什么我就听什么,说的时候我都听,但做不做要和叶无坷商量之后再说。 她当然知道叶无坷是敌人,但叶无坷和她的目标相同。 叶无坷是想让黑武更乱,而更乱的前提条件就是她这个最弱的汗皇在位。 叶无坷在让黑武更乱的过程之中一定会帮她除掉罗森万象。 等到了那个时候,叶无坷是死是活她自有定论。 可是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珈逻躺在他那张宽大舒适的大床上就忍不住思考。 真的不能把叶无坷一直留在黑武吗? 她当然知道叶无坷这种人不可能背叛大宁,可她心中又难免会有些侥幸想法。 几次她起身走到门口悄悄去看,都发现叶无坷坐在书桌前很专注的在写写画画。 这个男人是敌人,可这个男人只要在她身边就在尽心尽力的辅佐她。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珈逻也察觉到了自己对叶无坷越来越依赖。 她很清楚这样不好,很危险,可暂时又离不开叶无坷。 更让她有些懊恼的是她开始吃希琳伊伊的醋了。 她从来都不会表现出来,可每当她看到希琳伊伊和叶无坷有说有笑的时候,她心里就很不痛快。 作为汗皇,她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有多不应该。 也不止一次的劝说自己,不要做有这种毫无意义的想法。 希琳伊伊不一样,那是个单纯的女孩儿。 她喜欢叶无坷的风趣,喜欢叶无坷在专注思谋时候那种深沉,更喜欢叶无坷教珈逻做什么时候的那种自信。 她才不会隐藏自己的想法,她喜欢叶无坷就要多和叶无坷说话,多在一起,哪怕叶无坷做事的时候她就安安静静的陪着。 珈逻发现,希琳伊伊陪着叶无坷的时间逐渐超过了陪着她的时间。 和叶无坷说的话,也多过了和她说的话。 黑武女人和中原女人不太一样的地方就在于,黑武女人不会觉得女人追求男人是很羞耻的事。 她们也不会觉得自己若求爱被拒很丢人,难以接受。 所以珈逻看得出来,希琳伊伊一直都在等一个机会。 她就越发烦躁。 躺在床上,珈逻看了一眼在不远处一样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的希琳伊伊。 她确信,如果此时她不在场的话,希琳伊伊早就已经到外边去找叶无坷了。 以黑武女人的热情和直接,说不定希琳伊伊已经睡在外边那张床上了。 她察觉到,有几次希琳伊伊都起来了,想看看她睡着了没有。 珈逻察觉到所以每次她都故意弄出些声响,希琳伊伊只好又退回床上去。 她若装睡,希琳伊伊一定会去外边找叶无坷。 叶无坷忠诚于大宁,所以怎么才能把他留下? 真的要杀了他吗? 珈逻知道杀了叶无坷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可她不舍。 正因为她知道希琳伊伊有几次都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去找叶无坷,所以她也清楚自己有几次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去找叶无坷。 她何尝不是在等希琳伊伊先睡? 门外,叶无坷伏案的时间久了些,他起身在这空荡的书房里练拳。 屋子里太热,很快他身上的薄衫就湿透了。 那健硕的倒三角身材,一览无遗。 珈逻没有关上门,躺在那可以时不时看到叶无坷的身影出现以下。 她的心就更乱了。 叶无坷在外边打拳越来越热,她在被子里辗转反侧也越来越热。 她还不敢把被子踢开,因为她习惯了...... 每个夜里,对于珈逻和希琳伊伊来说都有一段难熬的时间。 可珈逻知道自己防不住。 因为她上朝的时候,希琳伊伊就有和叶无坷独处的机会。 因为在白天叶无坷以叶捷琳娜的身份示人,所以希琳伊伊可以明目张胆的拉着叶无坷的手说话。 两人越是举止亲密,珈逻就越是觉得自己应该主动些。 可是,寻常的黑武女人可以不怕被拒绝。 她不行,她是汗皇。 好不容易熬到了清晨时候,珈逻看叶无坷还没起床,她从床上翻身坐起来,那一身缎子面一样的肌肤就暴露在外。 她将睡衣披好,松松的系上腰带,里边没有穿上内衣。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只穿着一件睡衣长裙她赤着脚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希琳伊伊还在睡着。 希琳伊伊或许也是因为睡得有些热了,被子翻卷在一边,她身上的肌肤像是雪一样白,连珈逻看了都有些羡慕。 珈逻缓步走到门外,叶无坷翻身坐起来:“怎么了?” 珈逻微微摇头。 她走到一边自己倒了杯水喝,不知道还不是因为心里有事,喝水的时候不小心洒在胸前一些。 薄薄的睡衣被水打湿,胸前的轮廓和微微的凸起便有些清晰。 “你......” 珈逻回身看向叶无坷:“我知道你一定会走,死也要走,到了你认为必要的时候,你就会回大宁去。” 珈逻说:“我只是随便问问,我该......我该用什么样的办法,才能超越大宁皇帝给你的一切。” 叶无坷笑了:“睡傻了?听起来你是想留下我,可你最正确的做法是时时刻刻准备着杀我。” 珈逻笑了笑。 是啊,叶无坷说的没错,这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你可以给自己一个设想。” 珈逻说:“人总是会面对不一样的选择,大宁可以给你的也许我不能给你,但你能在我这得到的,大宁皇帝也不能给你。” 叶无坷:“你对敌人的依赖有些重了。” 他起身穿上外衣:“最好在你床边放一把匕首,你看到了匕首,就会时时刻刻提醒你,我是需要你戒备的人。” 珈逻:“如果......” 她转身面对叶无坷。 微微挺起的胸膛上,有些风景能让人心神摇曳。 “如果你可以做黑武真正的主人呢?” 她说:“我可以把你留在身边,让你做汗皇背后的掌权者,你可以成为左右一个巨大帝国的真正主人。” 叶无坷伸手,珈逻没有躲闪。 叶无坷在珈逻额头上碰了碰:“没发烧。” 珈逻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就在她想把话说的更清楚些的时候,希琳伊伊走到了门口。 那个像精灵一样纯洁的少女很认真的说:“陛下的意思是,她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甚至......把我给你。” 当希琳伊伊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最震撼的是珈逻。 叶无坷则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伸手在她额头上碰了碰:“你也没发烧。” 希琳伊伊抬起手握住叶无坷的手,叶无坷却抽回了手。 希琳伊伊不气馁,她说:“我知道你这样的人一定有很大很大的志向,陛下能满足你的志向,我可以满足你的......别的。” 叶无坷:“真的?” 希琳伊伊:“当然是真的。” 叶无坷一个背摔将希琳伊伊扔在地毯上:“我缺一个陪练,但你显然不合格。” 珈逻笑了。 虽然她被拒绝了,可希琳伊伊也被拒绝了。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人急匆匆的跑过来:“陛下,禁卫打起来了,死了人!” 珈逻看向叶无坷,叶无坷也正好找一个机会避开那两个女人热烈的视线。 这是计划之内的事,接下来就是阔可敌垣和罗森万象的交手了。 叶无坷:“去请罗森万象和阔可敌垣来,你要发火。” 他看向珈逻:“要发很大的脾气。” 珈逻问:“你呢?” 叶无坷:“我补觉。” 他看向珈逻:“昨夜里你的禁卫打起来很克制,我觉得不好。” 珈逻这才醒悟到叶无坷昨夜竟然出去过。 叶无坷说:“书房我不能睡了,我去卧室。” 希琳伊伊和珈逻竟然异口同声的说了一句。 “你可以睡我的床。” 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杀叶捷琳娜 - 天下长宁 - 知白 珈逻坐在正中,左边是罗森万象,右边是阔可敌垣。 两个人看起来脸色都有些阴沉,但显然不是针对珈逻。 昨夜里禁卫内斗死了人,双方都死了人。 剑门死了两个弟子,禁卫死了一名百长,剑门的弟子是寻常弟子,但那名百长不寻常,他姓阔可敌。 “昨夜里发生的事我已经让大青叶仔细查问。” 珈逻说:“不是因为什么很重要的事,只是双方都年轻骑士。” 他看向罗森万象:“其他涉事的弟子,宗主是不是先带回去好好管教?” 罗森万象微微点头。 珈逻又看向阔可敌垣:“阔可敌严晋家里,请叔父去一趟?” 阔可敌垣也点了点头。 珈逻看起来像是松了口气,她起身说道:“那就先这样吧,不必让这件事人尽皆知,毕竟不光彩,就压下去吧。” 阔可敌垣:“陛下,如何压下去?” 他看向珈逻:“阔可敌严晋是家里独子,他被剑门弟子所杀,如果没有一个说法,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抚。” 珈逻就等着罗森万象开口驳斥。 可她还是低估了罗森万象的城府。 罗森万象说:“阔可敌严晋是皇族身份,这件事不能没有说法。” 他微微俯身:“陛下,请准许我和垣将军一起去严晋家里,我代表剑门向他的家人道歉。” 说到这他坐直身子:“剑门涉事弟子,一律诛杀。” 阔可敌垣没想到罗森万象会是这个态度,所以他也跟着说道:“昨夜里涉事的军官也要严惩。” 珈逻在心里叹了口气。 想让罗森万象这样的老狐狸中计,果然不是那么容易。 珈逻稍稍整理了一下措辞,随意有些遗憾的说道:“宗主能如此宽仁,如此大量,我很欣慰。” “昨夜里的事其实阔可敌严晋也有很大责任,是他先挑起的矛盾......” 罗森万象:“皇族身份尊崇无比,不管是谁先挑起的矛盾,这一点都毋庸置疑。” 他说:“就算是错在严晋,惩处也该在别人身上。” 珈逻不好再继续说什么,就算挑拨也没意义了。 于是她点了点头:“多谢宗主体谅。” 罗森万象说:“皇族的尊贵不能被亵渎,这是必须让全天下人都记住的事。” 他起身:“稍后我会带着那些弟子的人头去严晋家里。” 说完这句话他便告辞离去了。 等罗森万象走了之后,阔可敌垣这才有些忐忑:“我没想到宗主这么大度。” 珈逻:“叔父,宗主大度,可他的做法......” 她看向阔可敌垣:“带着人头去阔可敌严晋家里,不只是慰问,也是......警告。” 阔可敌垣哪里会想这么多,不管罗森万象有没有这个意思,珈逻一说,阔可敌垣就觉得好像是有那么点意思。 “吓唬人去的?” 阔可敌垣哼了一声:“我倒是要看看,他在严晋家里敢不敢胡言乱语。” 说完后他也起身:“我现在就先去严晋家里等着,我就在那给他们撑腰。” 珈逻说:“叔父去吧,我永远都是站在叔父这边的,也是永远都站在皇族这边。” 阔可敌垣立刻说道:“陛下,罗森万象有一句话说的没错,皇族就该与众不同,皇族的尊贵就该人人敬畏。” 他转身往外走:“罗森万象要是真敢威胁严晋家人,那我就把剑门弟子都从禁军赶出去!” 珈逻:“千万不要冲动。” 阔可敌垣:“陛下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办!” 等阔可敌垣走了,珈逻立刻就回到里屋。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那么想看看,叶无坷到底是在谁的床上补觉。 而叶无坷在补觉的时候,希琳伊伊又在做什么。 等她进了卧房,发现叶无坷在窗口负手而立。 希琳伊伊站在远处正在磨着咖啡豆子,两个人并没有交谈。 珈逻松了口气。 “没有预想的效果。” 珈逻说:“看起来要想让阔可敌垣和罗森万象的矛盾更大一些,还得想别的办法。” 叶无坷道:“给死去的剑门弟子每人都要发厚重的抚恤,超过正常战死一百倍的抚恤。” 珈逻:“然后呢?” 叶无坷:“按照正常战死的抚恤发给严晋。” 珈逻:“这样他们会直接来质问我。” 叶无坷:“你说什么是什么,他们不会直接去找罗森万象对质。” 叶无坷回头看向珈逻:“告诉阔可敌垣,就说这是罗森万象的意思,罗森万象说,面子上他给足了严晋一家,但抚恤的事,就得给剑门弟子多。” 珈逻:“这样整个阔可敌家族都会愤怒,我也怕承受不住他们的怒火。” 她满眼担忧:“罗森万象知道了也会来质问我,双方很容易接触,只要说上话,这件事就会暴露。” “到时候,整个家族都会反对我。” 希琳伊伊也担忧起来:“如果罗森万象直接在朝堂上,当着群臣的面质问陛下,陛下如何应答?” 叶无坷:“陛下认了。” 珈逻怔住:“认了?” 叶无坷:“嗯,不管阔可敌家族怎么质问你,你就说是你的错,罗森万象在朝堂上当众质问你,你也认了是你的错。” “罗森万象问你为什么要说谎,你就说是你一时糊涂了,问你为什么,你就一直都说是你错了。” 珈逻:“这样能有什么作用?” 叶无坷:“照做就是了。” 珈逻实在是有些担心。 因为这种粗浅的手段,太容易被揭穿了。 阔可敌家族的人知道她给了剑门弟子更丰厚的抚恤就会来闹,她说是罗森万象逼他,消息是瞒不住的。 罗森万象再来质问,她就只是认错便有效果? 可她看叶无坷一脸的自信,又想着大概这就是两个人思谋上的差距。 事情没有出乎预料。 当罗森万象知道这件事之后,果然是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问珈逻。 问她,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那些话? 我又是什么时候逼着陛下给剑门弟子更丰厚的抚恤? 珈逻只是眼睛红红的回答说是我错了,是我一时疏忽。 不辩解,只认错。 罗森万象本来就是要逼着珈逻承认,可珈逻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承认了他又没办法继续下去。 逼珈逻退位? 皇帝已经不停的认错,说都是她自作主张。 还说罗森万象从来都没有说过那些话。 朝臣们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有没有隐情。 等到散朝之后,阔可敌垣立刻就来找珈逻了,问珈逻到底是怎么回事。 珈逻按照叶无坷教她的,只是说,以后不会再什么话都和阔可敌垣说了,这次是她错了。 珈逻一脸的委屈,眼睛还红红的。 阔可敌垣立刻就明白过来,珈逻其实没有说谎,是罗森万象逼迫她认错。 “陛下!” 阔可敌垣愤怒了:“你是黑武帝国的汗皇!你是至高无上的皇族,罗森万象如此欺压陛下,陛下不该不反抗!” 珈逻看了阔可敌垣一眼,委屈巴巴的低下头也不辩解。 阔可敌垣急了,连续发问,珈逻这才说,若她不承认是自己做的主,罗森万象就会报复阔可敌家族。 她也没办法,为了守护族人,她只能暂时低头。 这可把阔可敌垣气坏了。 他原本就是个莽夫,被珈逻捧到了他不该到达的高度之后更是目中无人。 现在,罗森万象彻底激怒了他。 “他要报复皇族?” 阔可敌垣转身就往外走:“我看看他能如何报复皇族!” 珈逻立刻劝道:“叔父不要胡来,现在好不容易才把争端平息下去,再出什么事,为难的还不是我?” 阔可敌垣道:“陛下待我好,我来替陛下分担,出了什么事,让罗森万象找我!” 珈逻:“可不能再去为难禁军之中的剑门弟子了!” 阔可敌垣:“我就为难他们了!” 等阔可敌垣走了,珈逻回身看向叶女士,叶女士一脸你看我干什么的表情。 叶捷琳娜女士表示,我只是随便出了个主意,还是你自己戏好。 不久之后就传来消息,阔可敌垣大发雷霆。 他先是将那天夜里斗殴时候,围观但没有帮忙的军官全都吊起来打了一顿。 然后宣布将这些没帮自己人的军官全都逐出禁军。 接下来,这个莽夫就开始针对剑门弟子了。 他的人被驱逐之后,他开始大量的将剑门弟子除名。 没有理由,直接下令全都离开禁军。 消息传到罗森万象的耳朵里,这个向来深沉的宗主脸上也不住怒气了。 “珈逻,想不到她还有这样的手段。” 罗森万象脸色气得有些发白:“在朝堂上她那个样子,我就知道她是在演戏,她在博取同情,阔可敌垣那个蠢货果然被她骗了。” 者罗贤道:“师尊,要不要把阔可敌垣请来?” 罗森万象:“阔可敌垣现在有些不把我放在眼里,他也不会相信我们了。” 他看向者罗贤:“告诉所有被阔可敌垣逐出禁军的弟子,他们也被逐出剑门了。” 者罗贤:“这样......弟子们会很不服气。” 罗森万象:“告诉他们,他们首先是陛下的禁军,然后才是剑门弟子,禁军,当然要遵守禁军的规矩。” 者罗贤:“如此一来,只怕朝臣更会跑到阔可敌垣那边去了。” 罗森万象眼神里闪过一抹寒光:“阔可敌垣不过是个莽夫,珈逻才是罪魁祸首。” 者罗贤:“要杀她?” 罗森万象摇头:“明日上朝,我会当众向她道歉,我今日确实有些咄咄逼人,是我疏忽了。” 他起身走动。 “她不是想拉拢整个皇族站在她那边吗?阔可敌垣不是想让皇族就该被重用吗?” “明日我就要求珈逻重用鹰飞腾,我想看看珈逻是敢还是不敢,另外,你去见鹰飞腾,告诉他,我要收他为入门弟子。” 罗森万象道:“鹰飞腾父子忠诚孤勇,应该嘉奖,就别挂一个禁军大将军的虚职了,不如就做真正的禁军大将军。” 他吩咐到:“安排人准备仪式,我将收他为亲传弟子,授予九羽大剑师身份。” 说到这他稍作停顿,然后继续吩咐:“安排五百名精锐弟子做他的亲兵,我看阔可敌垣是继续驱赶还是忍了。” 说到这,他眼神里寒芒又闪烁了一下。 “请两位剑门长老出手,今夜悄悄入宫。” 者罗贤:“杀珈逻?” 罗森万象:“你为什么总想着杀珈逻?” 者罗贤:“她......确实该死。” 罗森万象眼神一变:“是因为她挑拨了你我之间关系?” 者罗贤眼神里闪过一抹慌乱:“珈逻死了,对剑门来说是好事。” 罗森万象看着他,者罗贤随即低下头。 “请两位长老去试探一下叶捷琳娜。” 罗森万象道:“这个人出现的还是有些突然,如果能杀了她就杀了,杀不了,那她的身份就可疑了。” 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直接入局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还不需要见到鹰飞腾,鹰飞腾有一条他独立的发展线。 当前这个时间鹰飞腾对珈逻还构不成威胁,珈逻想杀他依然很容易,哪怕,珈逻已是黑武有史以来的最弱汗皇了。 但鹰飞腾也没有想到,珈逻和罗森万象之间的矛盾会这么快就转移到他身上。 所以他有些慌。 在接到者罗贤的通知之后,鹰飞腾就不得不思考自己该不该拒绝。 这是两难的选择。 如果拒绝了,罗森万象必然会对他有所针对,他在都城的发展将寸步难行。 而且一旦拒绝了,珈逻也会怀疑他是否惺惺作态故意示好。 如果不拒绝呢?不拒绝的话珈逻马上就会针对他展开各种各样的打压。 纵然珈逻迫于压力让他做了禁军大将军,珈逻也有足够多的办法让他毫无作为。 而且到那个时候,鹰飞腾的直接对手不只是珈逻还有阔可敌垣。 现在禁军在阔可敌垣手里,他去做禁军大将军,阔可敌垣也不会答应。 他仔仔细细的回忆了一下叶无坷对他说过的所有话,把一切关于家族和罗森万象的事都做了比对。 然后他想到了,叶无坷说过,罗森万象需要的是一个傀儡皇帝。 而阔可敌家族需要的,是一位绝对有能力也绝对强势的汗皇。 所以他选择了拒绝。 者罗贤没有想到鹰飞腾竟然如此直截了当的表示自己不愿意加入剑门。 他甚至对于罗森万象要将他收为亲传弟子的事没有一点心动。 “父亲故去还不满一年。” 鹰飞腾说:“我这个时候应该在为父亲守孝。” 这是一个好借口,但又不是那么好。 这原本就不是黑武的习俗,是在黑武大量的引入中原文化之后才有的所谓惯例。 在中原,这种事叫做丁忧。 从中原周时候起,便有丁忧之举。 按照儒家传统,不管一个人身居何职,是高是低,得到父母丧讯之后便要回家守孝二十七个月。 黑武在大量接收楚国叛逃的朝臣之后,阔可敌正我发现这个借口对于打压他不喜欢的官员来说简直不要太好用。 作为汗皇,也有不能随随便便就除掉但也很讨厌的臣子。 不好除掉他,还不好除掉他的爹娘? 阔可敌正我没有大肆宣扬旧楚的其他文化,但对丁忧却格外推崇。 从二十年前开始,阔可敌正我就下令将丁忧写入国法。 当时不少权臣就因此返回家中守孝,长达数年不能回到朝廷。 等能回来的时候,朝廷哪里还有他的位置。 阔可敌正我以此排除了大量的异己,将朝权牢牢的控制在自己手里。 其实要论权谋之术,中原的文化远比黑武这边要复杂的多。 阔可敌正我在重用了几个楚臣之后,就如同给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现在叶无坷在做的也是如此,把中原玩弄权谋的各种计策用于黑武可谓得心应手。 这里就好像是一片沃土,随随便便撒点种子就能生根发芽甚至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可蓬勃生长。 鹰飞腾拒绝了者罗贤,者罗贤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他劝鹰飞腾好好思考一下,丁忧之事不必放在心上。 自有宗主为他做主。 可鹰飞腾很坚决。 就在者罗贤要走的时候,鹰飞腾忽然问了他一句:“少宗主觉得,剑门现在应该何去何从?” 者罗贤脚步一停。 如果说珈逻算叶无坷的弟子,那鹰飞腾就是珈逻的师兄。 叶无坷这个大宁的少年英雄在黑武有两位弟子,一个是汗皇,一个可能是未来汗皇。 这种事不管是黑武还是大宁都不会宣扬,可不宣扬也不能掩盖叶无坷很牛逼的事实。 作为叶无坷收下的第一个黑武弟子,鹰飞腾从叶无坷那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利用人心。 他如此直率的问者罗贤剑门该何去何从,者罗贤的心里一惊。 因为差不多的问题,珈逻也问过他一次。 只是很明显鹰飞腾比珈逻要稍稍婉转一些,没有直接问者罗贤应该何去何从。 “鹰飞腾公爵这是什么意思?” 者罗贤道:“你认为在师尊的带领下剑门有什么问题?” 鹰飞腾在心里暗笑。 者罗贤没有直接驳斥他,而是如此反问,就说明者罗贤心里有些猫腻。 鹰飞腾作为叶无坷在黑武的大弟子,对于人心之中微妙变化的察觉格外敏锐。 “我是有些担心。” 鹰飞腾说:“现在宗主和阔可敌垣的矛盾大家都知道,两个人势同水火。” 他看着者罗贤:“不管是谁倒下了,对于双方后边的人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者罗贤:“你的意思,我不懂,我也从没有想过。” 鹰飞腾:“阔可敌垣如果倒下了,意味着整个皇族倒下了,宗主倒下了,意味着剑门倒下了。” 者罗贤:“皇族与剑门共存数百年,剑门也是皇族的忠诚臣属,你这些话如果让宗主知道了,让陛下知道了,怕是他们两个都会大发雷霆。” 鹰飞腾:“我只是担心黑武的未来。” 他看着者罗贤:“难道少宗主不觉得,剑门和皇权之间应该有一个平衡?” 者罗贤:“那不是我该考虑的事。” 鹰飞腾:“也到了你该考虑的时候了。” 他不再多说什么,起身送客。 者罗贤的眉头皱起来,他知道珈逻和鹰飞腾两个人要表达的意思一样。 如果者罗贤愿意的话,阔可敌家族会支持他取代罗森万象。 可他拿什么取代罗森万象? 剑门之内都是罗森万象的忠诚信徒,他在剑门之中的地位和人脉完全无法和罗森万象抗衡。 他只好装作根本就不明白鹰飞腾什么意思,告辞离去。 可是半路上,者罗贤的心无法平静。 罗森万象太强,强大到也许再活五十年都不是问题。 五十年之内他可能都死了。 罗森万象对他的传授还算真诚,他修行的剑法和功法都是剑门之中最顶尖的。 然而罗森万象一定藏了最厉害的手段没有教他。 罗森万象这个年纪,如此手段,何必早早的就定下传人? 现在只不过是需要他这样一个人而已。 他害怕罗森万象察觉到他心里已经有了变化,所以才几次故意说要杀死珈逻。 他想以此来证明他的忠诚,可他也看得出来罗森万象对他起疑心了。 罗森万象的为人......完全做到了疑人不用,但做不到用人不疑。 所谓的疑人不用,当然是除掉。 想想当年,西海藏林是剑门继承者,罗森万象和西海藏林是好朋友。 可在关键时候,西海藏林还不是被罗森万象算计的体无完肤? 还不是一次。 一想到这,者罗贤就害怕。 就在他走到半路的时候,忽然看到有一辆宫里的马车停在路边。 者罗贤多看了几眼,然后就注意到那辆马车的车窗里有个女人也在看他。 当者罗贤看清楚那个女人之后,心中一动。 叶捷琳娜? 者罗贤立刻想到的是,就在今天夜里,罗森万象安排的两位剑门长老就要试探叶捷琳娜了。 偏偏这个时候,一直都没有离开过皇宫的叶捷琳娜出现了在他回去的路上。 叶无坷坐在马车里看着者罗贤,朝着他抬起手招了招。 这是个试探。 如果者罗贤跟上来,那他就确定者罗贤这个人可以利用。 者罗贤不来也没关系,只要让罗森万象知道叶捷琳娜在半路等着者罗贤就够了。 叶无坷的马车向前移动,者罗贤的马车并没有停下来。 走了大概二里左右,叶无坷回头看了看,没有发现者罗贤跟上,他稍稍有些恨其不争。 可就在马车转弯的时候,他忽然看到者罗贤在前边路边柱子后边站着呢。 叶无坷嘴角微微一扬。 者罗贤这个家伙,不敢让他的马车停下来,而他自己偷偷下车绕过来,他应该还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回去。 所以叶无坷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就明白自己该长话短说。 马车稍停,者罗贤上车。 他在叶无坷对面坐下来:“你为什么要朝我招手:” 者罗贤一脸的戒备,他死死的盯着叶无坷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什么。 可对于叶无坷来说,盯着人眼睛给人压迫感这种事实在是太小儿科了。 他回答:“陛下让我来见你。” 者罗贤:“陛下让你见我?为什么不直接让我进宫?” 叶无坷说:“因为陛下觉得单独召你进宫的话,罗森万象会怀疑你。” 者罗贤:“如果你只是想挑拨我和师尊的关系,那你失望了。” 他作势要下车。 叶无坷说:“西海藏林没死。” 者罗贤一屁股就坐那了。 “你说什么?!” 他就那么瞪着叶无坷。 叶无坷微笑着说道:“陛下让我告诉你,西海藏林没死,只不过现在没有了神智,变成了一个只会杀人的武器。” “陛下把西海藏林藏了起来,只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杀死罗森万象,如果你愿意效忠陛下,你可参与计划。” 者罗贤:“你们疯了!我回去之后就会把这件事告诉师尊!” 叶无坷:“你自己做主。” 他语气平淡的说道:“只是有件事你该考虑清楚,你和罗森万象说了他也不会再信任你了,你也失去了陛下对你的信任,你什么都得不到。” 说完后叶无坷吩咐一声停车。 者罗贤坐在那犹豫了。 叶无坷:“你最好尽快赶回去,回到车上,我十分肯定,你的一举一动都在罗森万象的人监视之中。” 者罗贤:“那你还来找我!” 叶无坷:“你可以告诉罗森万象,我找你,是陛下想知道你和鹰飞腾说了些什么。” 者罗贤听到这个理由松了口气。 叶无坷:“下车吧。” 者罗贤:“陛下真不怕我告密?” 叶无坷:“看起来陛下有两个选择,要么是做傀儡要么是杀罗森万象,实则只有一个选择,因为傀儡是谁对于罗森万象不重要。” “你有两个选择,告密还是不告密,可实际上你也只有一个选择,因为你告密也不能让罗森万象对你没有疑心。” 叶无坷又说了一次:“下车吧。” 者罗贤只好下了车。 叶无坷也不知道西海藏林在哪儿,但他知道珈逻肯定把他藏在都城。 他来见者罗贤也没有告诉珈逻,因为他又不是为珈逻服务的。 少年从来都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哪怕在这里有两个绝色女子一直都试图永远留下他。 如果他愿意,他还真的可以在一段时间内成为黑武的幕后之主。 等者罗贤回到剑门之后,他犹豫再三,还是主动向罗森万象坦白。 “师尊,叶捷琳娜半路拦住了我,她代表珈逻问我,去找鹰飞腾做什么。” 罗森万象看起来很平静:“她在害怕。” 他问:“你如何回答?” 者罗贤:“如实回答,这件事毕竟也没想过要瞒着她。” 罗森万象点了点头:“你做的很好,不愧是我最为看重的弟子,将来剑门交给你我也就放心了。” 听到这句话者罗贤心里猛然一紧。 这句话绝对不是明面上的意思。 罗森万象确实要杀他了。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他骗了你 - 天下长宁 - 知白 者罗贤知道自己如果再说出西海藏林没死的事,罗森万象对他疑心更重。 他原本有七八成可能会说,可当罗森万象说一定会传位给他的时候他不敢说了。 罗森万象这样的人,当他告诉你说,你会得到重用,你会得到你想得到的一切,那这个时候,就是他需要你死的时候了。 要么他需要你卖命,要么他是在骗你。 罗森万象从来都不会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 所以者罗贤知道,自己确实到了绝路。 而这走到绝路的时间短到他无法接受。 只是见了珈逻一面,见了叶捷琳娜一面。 两个女人和他说了一番话,现在他就到绝路了。 所以他就悟到了一个道理......女人真可怕。 他现在好像真的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了。 但如果让他来选择,他好像更乐意选择鹰飞腾。 因为在他心中,珈逻和罗森万象是一模一样的人。 者罗贤也不得不思考,如何才能在这样的乱局之中突出重围? 毕竟他的分量实在是太轻了。 不说和罗森万象相比,只说现在如日中天的阔可敌垣他也比不了。 所以要想在这样一群分量极重的大人物中杀出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大人物皆死。 罗森万象必须死,他来接管剑门。 阔可敌垣必须死,鹰飞腾来接管兵权,珈逻必须死,最终让鹰飞腾登基称帝。 如此,两个小人物报团取暖才能成功。 者罗贤可不信任什么大人物的承诺。 珈逻的承诺等于放屁,罗森万象的承诺等于毒药。 只要这样的大人物还有一个活下来,那他和鹰飞腾的奋斗果实就会被人家轻而易举的摘走。 可是,要杀罗森万象只能寄托在珈逻身上。 西海藏林是唯一的杀招。 珈逻之所以让叶捷琳娜找他,是因为珈逻知道只有他能知道罗森万象最容易被刺杀是什么时候。 所以者罗贤有些后悔,他应该告诉叶捷琳娜罗森万象要杀她。 现在已经晚了,他没理由进宫。 他只盼着,珈逻足够聪明。 因为叶捷琳娜一旦被杀,就意味着珈逻会怀疑是他出卖了叶捷琳娜也出卖了珈逻。 他在自己的房间里来来回回的走动,一边想着自己绝不能插手一边想着一旦叶捷琳娜死了珈逻就不会再用他了。 在犹豫了足足一个时辰之后,者罗贤决定铤而走险。 两位要去试探叶捷琳娜的长老是他找来的,他知道什么时候动手。 到了晚上,者罗贤趁着罗森万象每天夜里都有一个时辰闭关不许人打扰的时候先找到了两位长老。 他说自己先进宫,看看叶捷琳娜是否在。 由他想办法把珈逻和她身边的护卫引开,这样方便下手。 剑门的两位长老当然不会怀疑他。 急匆匆赶到皇宫,他说有无比重要的事要求见女皇。 珈逻得到消息后看了看叶无坷,叶无坷则耸了耸肩膀:“这是要向你宣誓效忠了。” 珈逻:“可这样的反应有些急了,他不怕罗森万象知道他来?” 叶无坷:“只有两个可能,他说有很要紧的事,要么是罗森万象准备动手杀他,要么是罗森万象准备动手杀我。” 珈逻劲儿希琳伊伊听到这句话同时脸色变了。 希琳伊伊:“那你怎么办?他为什么要杀你?” 叶无坷笑道:“就算我没有去接触者罗贤,罗森万象也必会怀疑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死忠。” 珈逻则有些恼火:“你就不该去见者罗贤,如果你提前告诉我,我肯定不会让你去的。” 叶无坷:“想让我死还不容易。” 他悠哉游哉的说道:“阎王要我三更死,我偏二更就服毒,就是不让他如愿。” 希琳伊伊:“你在......说什么?” 叶无坷说:“阔可敌垣的作用还没完全发挥呢,今夜你们看好戏。” 他起身道:“现在宫廷禁卫里没有几个剑门弟子了。” 珈逻:“你到底想做什么?” 叶无坷:“你们黑武这边的反派其实真的都不怎么强,哪怕是罗森万象。” 他感慨道:“如果你是在大宁的话,我遇到的那些反派都交给你来对付,我真不知道你能活多久。” 珈逻真的急了:“罗森万象要杀你,你还有心情在这开我的玩笑?” 叶无坷:“我不爱开玩笑。” 他说:“现在让你们领教一些大宁反派的手段。” 珈逻就那么看着他,看着他还能变出什么花样来。 不久之后,几名今夜当值的剑门弟子就被珈逻叫到了寝殿。 阔可敌垣虽然大规模的排挤剑门弟子,可毕竟不能一口气把人全都赶出去。 这些剑门弟子在皇宫的年头也不短了,其中有几个是阔可敌正我时期就得到重用的人。 珈逻把人叫过来,几名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汗皇陛下是否要针对他们。 珈逻语气温和的说道:“此前剑门弟子和禁军军官闹了些不愉快,阔可敌垣大将军对你们的管束便严苛起来。” “这些事我也不能随意插手,哪怕我是汗皇,可你们都是我父亲在位时候就认可的忠诚臣子,我看到你们受委屈也很难过。” 短短几句话,她就已经美貌和谎言让这几个侍卫心中动了感激之情。 珈逻亲自给他们倒了酒:“我把你们请来只是想告诉你们,阔可敌垣对你们的态度不代表我。” 她把酒杯一个一个的递给那些侍卫。 “我今日代表父亲向你们道歉,也希望你们一直都能忠诚于阔可敌家族。” 几名侍卫虽然觉得珈逻召见有些突兀,可没人怀疑珈逻会毒死他们。 珈逻当然不会毒死他们。 只是酒里下了些叶无坷带来的药。 等这些侍卫喝了酒之后,叶无坷登场。 珈逻和希琳伊伊就那么好奇的看着他,看着他对那些侍卫念念有词的说着什么。 那些侍卫的眼神就开始变了,变得浑浊且迷茫。 他们不断的重复着叶无坷教他们的话,人好像变成了某种机械。 叶无坷像是个魔鬼,给他们的脑子里灌输进去一些指令。 然后他们就遵从叶无坷的命令回到了寝殿门口当值,而他们本来不该在这里当值。 “可以把者罗贤叫进来了。” 叶无坷看向希琳伊伊:“让他快些。” 者罗贤很快就到了,跟着希琳伊伊到了寝殿门口的时候,他还特意看了看那些侍卫。 就在希琳伊伊推开门准备进去禀告珈逻的时候,那几名侍卫忽然动了。 他们一把将希琳伊伊推开,同时将者罗贤挡在门外。 这些侍卫进去之后抽刀就朝着珈逻猛砍。 这一幕,别说者罗贤,就连刚刚亲眼看到叶无坷好像在施展魔法一样的珈逻都吓得魂飞魄散。 而这时候,忠勇的叶捷琳娜挡在了她面前。 先是一剑刺死了一名侍卫,再一剑替珈逻挡住了攻击。 在她连杀两人之后,为了保护珈逻而不得不转身的那一刻,一个侍卫一剑刺中了他的左肩。 叶无坷精准的控制着角度,让剑刺入而不会伤及要害。 这一刻者罗贤飞身而入。 他一剑将那个刺伤了叶无坷的侍卫刺死。 这时候大批的侍卫也冲了进来,迅速将剩下的两个人控制住了。 者罗贤惊魂未定。 他本来是想来警告珈逻防备,可没想到竟然遇到这种事。 那两名被控制住的侍卫眼睛血红血红的,像是野兽一样朝着珈逻嘶吼。 他们在喊的话,无异于能把剑门推到整个皇族的对立面。 “你就是剑门的奴仆!剑门才是月神在人间的使者,你这个贱人!” “我们要杀了你,杀了你!” “剑门不该在汗皇之下,剑门才是黑武最尊贵的地方,剑门弟子才是月神的使者!” 他们疯了一样的嘶吼,眼睛像是野兽。 者罗贤真的被吓住了。 叶捷琳娜受了伤,看起来不轻。 当然也重不到哪儿去。 但他却娇柔的倒在了珈逻怀里,气若游丝的说道:“保护汗皇,保护好汗皇陛下!” 珈逻看着他那个样子,一时之间都不好把戏接住。 消息很快就传扬出去,整个都城都沸腾了。 得到消息的阔可敌垣大怒,立刻下令封锁都城封锁皇城。 大批的禁军行动起来,用最短的时间把所有禁卫之中的剑门弟子都控制起来。 阔可敌垣还调动了戍卫军,在皇宫外边围了一层又一层。 如此一来,那两个要来杀叶无坷的剑门长老也不敢贸然行事。 叶无坷则被珈逻搀扶着回到了里边,由希琳伊伊亲自为他包扎。 “你真敢让他刺你!” 希琳伊伊的眼睛也有点发红,给叶无坷敷药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万一有一点点偏了,你就死了!” 珈逻则哼了一声:“那一剑如果他不想,根本就碰不到他。” 希琳伊伊:“可他真的受伤了!” 珈逻:“你不要被他骗了,他的伤不重。” 希琳伊伊啜泣了:“可是他在流血,他身上已经有很多很多伤疤了,他真的在流血。” 珈逻叹了口气,看着希琳伊伊这个单纯的女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问叶无坷:“接下来呢?” 叶无坷:“接下来?接下来我要睡大觉了。” 他说:“我会吃下去一些能让人昏迷的药,不然我装作昏迷会被人看出来的。” 他笑呵呵的对珈逻说道:“我吃了药之后,就是你杀我的最好时机了。” 珈逻脸色猛然变了变。 希琳伊伊则急了:“陛下怎么会杀你呢?她不会的,我也不会的,我会守着你!” 叶无坷:“那我先昏为敬了。” 他往嘴里塞了一颗药丸,然后就昏昏睡去。 伽罗看着这个状态的叶无坷,忽然从靴筒里抽出来一把匕首刺向叶无坷的咽喉。 希琳伊伊毫不犹豫的伸手挡在叶无坷身前,那匕首几乎刺中她的手掌。 “师姐!” 希琳伊伊愤怒了:“你要做什么!” 珈逻收回匕首:“只是试一试,看看他是不是真敢在我面前昏迷。” 希琳伊伊:“你为什么不信任他。” 珈逻:“因为他是敌人。” 希琳伊伊:“可他在帮你。” 珈逻用可怜的眼神看着希琳伊伊:“他是在帮他自己,帮大宁。” 说完后她回身往外走:“你想守着他就守着他吧,但我确定他没有昏迷。” 希琳伊伊:“他已经吃了药,他那么放心的把自己交给我们,你竟然真的想用刀刺他。” 珈逻无奈的叹了口气:“他是一只大灰狼,偏偏是你把他当小白兔。” 希琳伊伊不想搭理珈逻了。 珈逻出去之后,她心疼的看着叶无坷的伤口,小心翼翼的给叶无坷盖上薄毯。 就在这时候叶无坷突然伸出来一只手,手里攥着一颗药:“你吃吗?你吃你也昏。” 希琳伊伊:“啊!” 她吓了一跳。 然后她生气了:“你真的是在装!” 叶无坷把第二块高粱饴放进自己嘴里:“你和她都不配吃,想吃也不给。” 他躺在那,看起来很开心。 因为他知道,距离他计划成功已经越来越近了。 今夜,皇族将和剑门出现巨大矛盾甚至裂痕。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逼其入局 - 天下长宁 - 知白 对于叶无坷来说,黑武的局面其实没有那么复杂。 珈逻也可以把一手烂牌打好,但她没有那样的魄力和能力。 她的思维局限在又要提防皇族对她的不满,又要提防罗森万象对她的控制。 叶无坷给她打开了局面,她很多事也就能看的清清楚楚。 到了今夜,局面彻底变得明朗起来。 叶无坷用的手段很高明吗? 珈逻一次一次复盘之后发现其实并不高明,但就是她想不到的,或是想到了不敢用的。 比如对阔可敌垣的态度。 如果不是叶无坷让她做出改变,她对阔可敌垣还保持着敌视和戒备心。 在珈逻思考的无数种破局的办法之中,从来都没有把阔可敌垣当成破局的生门。 阔可敌垣是个莽夫,头脑简单容易冲动。 珈逻总觉得这样的人不堪大用。 叶无坷却用一招妙手,把这个不堪重用的人点石成金。 剑门的弟子刺杀珈逻,事情来得突然。 很多人都会觉得事情应该没有那么简单,可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暴怒之下的阔可敌垣马上就下令封锁全城,然后把禁军之中的剑门弟子全部看管起来。 卸掉了他们的兵器之后,还下令任何人有异常举动就可直接射杀。 这让黑武的局势风云突变,连罗森万象都变得暴怒。 罗森万象是一个城府极深的人,他在绝大部分时候都能喜怒不形于色。 然而今夜的事,让罗森万象的怒火无法控制。 他知道自己的弟子不会无缘无故的刺杀珈逻,他在得到消息后的第一判断就是嫁祸。 可是当他赶到皇宫之后发现,刺杀珈逻的却是都是剑门弟子。 身份没有造假,也就不算嫁祸。 他要求亲自审问那些弟子,却被阔可敌垣阻止。 就算罗森万象让珈逻下令,阔可敌垣也拒不执行。 经过之前的事,阔可敌垣已经坚定认为珈逻是被罗森万象控制了。 珈逻的一举一动都要遵守罗森万象的指示,汗皇陛下没有一点自由。 上次内斗的事,剑门弟子的抚恤比别人高的不是一倍两倍。 珈逻对他说是罗森万象的意思,可罗森万象又当众指责珈逻为何说谎。 珈逻马上就说是她的问题,是她自作主张,和罗森万象无关。 这种在罗森万象看来都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小动作,却让阔可敌垣认为珈逻身不由己。 所以接下来珈逻再做出什么选择,在阔可敌垣眼中她都是身不由己。 罗森万象要带走他的弟子,阔可敌垣回答只有一句话。 谁带走他们谁就是刺杀陛下的主谋。 阔可敌垣现在气势已经完全起来了,手握近十万大军让他对罗森万象没有了丝毫敬畏。 他不但不让罗森万象把人带走,他甚至都不想让罗森万象走。 阔可敌垣要逼罗森万象承认,刺杀就是他安排的。 这个时候,事情发生了极为微妙的变化。 这个变化是者罗贤。 黑武都城里,现在已经人人都知道者罗贤是罗森万象最欣赏的弟子。 者罗贤为什么突然出现在皇宫,正好赶上了刺杀? 在大殿上,阔可敌垣怒视着者罗贤:“陛下说你急匆匆进宫来,说有要紧事向陛下禀告。” 他就那么看着者罗贤的眼睛:“为什么你才到宫里刺杀就发生了?” 者罗贤:“刺杀的事与我无关,陛下遇险是我解救!如果是我要刺杀陛下,我完全可以不出手。” 阔可敌垣:“我没有怀疑是不是你主谋刺杀陛下,而是怀疑你在来之前知道了什么秘密。” 他往前迈了几步,走到距离者罗贤不到三尺距离才停下。 “你现在如实回答我,是不是你得知了剑门要刺杀陛下的事所以你来提醒陛下小心?” 者罗贤:“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今夜宫里当值的是谁。” 阔可敌垣:“者罗贤,你应该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选择。” 罗森万象皱眉:“你是想逼他承认?” 阔可敌垣:“世上没有那么巧合的事,他跑到宫里来说有要紧事求见陛下......那现在就把是什么要紧事说出来。” 他步步紧逼:“者罗贤,你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你要说的要紧事是什么。” 者罗贤下意识的看向罗森万象,因为罗森万象也在等他的答案。 罗森万象安排他请两位长老试探叶捷琳娜,者罗贤为什么自己跑到宫里了? 就在者罗贤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解释的时候,希琳伊伊衣服着叶无坷从里屋出来了。 珈逻连忙说道:“你受了伤为什么不好好休息!” 叶无坷一脸虚弱的说道:“陛下放心,我已经用过药了,伤得不重。” 他让希琳伊伊搀扶着走到珈逻身边:“我可以作证,如果没有者罗贤的话陛下已经遇到危险了。” 罗森万象:“你既是陛下女卫指挥使,为何会让刺客近了陛下的身?” 叶无坷看向罗森万象:“宗主是想问我,为什么当值的人会有剑门弟子?我身为陛下女卫指挥使,为什么不怀疑剑门弟子?为什么不把剑门弟子全都驱离皇宫?” 罗森万象心里一沉。 这个叶捷琳娜的思维竟然如此灵敏。 罗森万象:“我是问你,你既然肩负陛下安危重任,为什么......” 他的话还没有问完,珈逻脸色已经变得格外难看了。 “宗主是在质问保护了我的人,为什么没有防备你的弟子吗?” 珈逻跨前一步:“宗主是想说,明知道剑门弟子可能图谋不轨,我为何还要用他们?” 罗森万象微微俯身:“我不是这个意思,陛下误会我了,我只是觉得叶捷琳娜有些失职。” 珈逻怒问:“那宗主的弟子刺杀我,宗主有没有失职?是宗主失职多一些,还是叶捷琳娜失职多一些?” 罗森万象:“我御下不严出了这样的事,罪责难逃,回去之后我就严加查问,必会给陛下一个交代。” 轮到珈逻步步紧逼了:“宗主为什么要回去之后再给我一个交代?难道在这宗主就不能给我一个交代?” “剑门的弟子刺杀我,我的护卫保护我,宗主还要责怪我的护卫没有尽心?还要责怪我为什么信任剑门弟子?” 罗森万象心里有些发紧。 珈逻的步步紧逼是在叶捷琳娜出来之后才出现的,叶捷琳娜的出现好像给了珈逻无穷的勇气。 可是珈逻的问题,让他无法回答。 现在珈逻有阔可敌垣撑腰,底气比之前要足的很。 罗森万象也没想到,从他回来到现在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局面竟然发生这么大的变故。 一个原本他根本就不会看在眼里的阔可敌垣,却成了可以和他抗衡的大人物。 “陛下不要害怕。” 阔可敌垣也走到珈逻身边:“不要因为某些人逼迫就不敢追究剑门的责任。” 他怒视着罗森万象:“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犯了错的人质问受了委屈的人,还质问的如此理直气壮!” 他指向叶无坷:“叶捷琳娜为了保护陛下而负伤,你在质问她,你还想制裁她,你是想杀人灭口吗?” 叶无坷此时说道:“那我以后如果死了,是不是可以问问宗主?” 罗森万象被局势逼迫到了这个地步,以他的身份也不得不稍作低头。 “陛下,是我一时心急说话没有深思熟虑。” 罗森万象:“我没有责怪叶捷琳娜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作为女卫指挥使她不该没有足够的戒备心。” 叶无坷:“那宗主的意思是陛下该戒备剑门?还是陛下该戒备你?” 罗森万象:“剑门很大,剑门弟子遍布黑武何止百万,其中难免会有些人存在问题。” 他看着叶无坷:“他们在进入剑门之前,是不是就有别的目的?” 叶无坷:“他们在进入剑门之前就有别的目的,所以在皇宫里潜伏了那么多年?” 罗森万象:“说不好。” 叶无坷:“既然宗主都说说不好,那看来宗主对自己门人弟子也不太在乎。” 罗森万象:“剑门弟子是月神的仆人,并非都是我的弟子。” 叶无坷:“那就是月神授意他们刺杀陛下的?” 罗森万象皱眉:“你是想说,刺杀是我主谋?” 叶无坷:“我不知道刺杀是不是宗主主谋,但有人应该知道。” 他转身看向者罗贤:“现在请你说清楚,你要提醒陛下的要紧事到底是什么?” 者罗贤:“没有......” 他偷偷看了看罗森万象。 罗森万象看他的时候,眼神已经格外的阴沉了。 叶无坷逼问:“没有什么?” 者罗贤:“什么都没有,我只是想来宫里看看。” 叶无坷:“你平白无故的要来宫里看看?” 者罗贤:“确实没有什么要紧事,确实都是巧合。” 叶无坷:“原来你真的很害怕,但你在很害怕的情况下还能跑到宫里想提醒陛下,就说明你心里对陛下很尊重,你身为黑武臣民丢陛下也有忠诚。” 这一刻他看向了门外:“你不敢说,有人敢说。” 大青叶从门外迈步进来:“我知道者罗贤来宫里想提醒陛下什么。” 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到了大青叶身上。 大青叶先朝着珈逻行礼,然后站直了身子。 他的脸上有一种凛然无惧的决绝。 “就在今夜,有人想让我帮忙放几个人进宫。” 大青叶说:“我对不起陛下。” 他忽然在珈逻面前跪下:“我虽然拒绝了,但我没有及时向陛下通报,我有罪。” 叶无坷问:“是谁让你放人进宫?” 大青叶:“就是他。” 他指向者罗贤:“他说宗主想让我安排几个人,以青衙内卫的身份混进宫里。” 者罗贤:“你胡说!” 叶无坷立刻怒视:“他是在胡说?” 这一刻,珈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能不能让罗森万象身败名裂,全在者罗贤敢不敢了。 “我......” 者罗贤看了一眼叶无坷,又看了一眼珈逻。 “我......我有罪。” 者罗贤俯身道:“宗主让我安排两名剑门长老进宫,让我找大青叶安排。” “我虽然找了大青叶,但我确实不知道宗主安排两位长老进宫要做什么。” “我思来想去觉得不妥当,于是急匆匆赶到宫里想提醒陛下小心。” “可是我才到宫里刺杀就发生了,也因为我的阻拦,那两名长老没能进宫,不然的话,陛下......危险。” 罗森万象的眉毛都立了起来:“你在胡说什么!” 者罗贤猛然抬头:“我没有胡说,我可以把那两位长老带来对质!” 阔可敌垣立刻就吩咐一声:“调集禁军,把剑门围了,把那两个长老给我抓来!” 他大步走向者罗贤:“现在你就跟我去抓人,若是你诬陷宗主,我把你五马分尸,如果你不是诬陷......” 他怒视罗森万象:“今夜宗主是真的该有个交代了!”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翻盘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在这一刻之前和珈逻说,做法可能会有些粗糙有些激进。 但没办法,我赶时间。 叶无坷说原计划三个月内他帮珈逻把朝局稳定住,把珈逻的对手都除掉。 但他现在不想在黑武待三个月了。 珈逻知道是那天她和希琳伊伊两个人的表白,让叶无坷心境起了变化。 所以珈逻有些失望又有些开心,失望是因为叶无坷还是决定要走,他要走,她就必须想办法杀他。 开心是因为,叶无坷如果心境没有变化,如果不是真的对她和希琳伊伊动了情,那叶无坷为何连三个月都坚持不住? 只要叶无坷的心境有了变化,珈逻就多了几分把握。 只要有不杀叶无坷的可能,她真的不想杀。 当然她也知道叶无坷一定想好了如何脱身,以叶无坷那种性格,那种手段,那种凡事早早就有准备的风格,如何脱身他一定已有安排。 可是,叶无坷太可怕了。 如果珈逻不能把他留在身边,那她就算拼尽全力也要杀了叶无坷。 她不能让这样一个人回到大宁,成为她的敌人。 此时此刻,罗森万象被一个看起来不怎么精妙,却又环环相扣的局困住了。 “你们要陷害我,逼迫我让出宗主之位吗?” 罗森万象冷笑起来:“随便找两个人假做证人就可给我定罪了?” 他看向者罗贤:“你真的以为,这样我就会低头了?” 者罗贤:“我是师尊养大的孩子,我对师尊的感情如同对父亲一样。” 他看起来情真意切:“对于师尊来说,我现在做的事是背叛,可我也是黑武人,也是陛下的臣民,我不能一错再错。” 罗森万象笑了:“好,很好,我当初觉得你可以做宗主确实没有看错,但你太心急。” 阔可敌垣道:“他心急还是你气急败坏会有个答案的。” 他吩咐手下:“调集重弩营,调集骑兵营,调集军中所有高手,今夜不查出真想谁也别想离开。” 罗森万象傲然道:“你们这些卑劣低级的手段我完全可以不理会,我若想走谁也拦不住我,但我不走,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去查。” 他看向珈逻:“如果陛下查出来是我安排人杀你,那我辞去宗主之位,如果不是我,那陛下也该给我一个交代。” 珈逻:“好!” 罗森万象:“就不劳烦阔可敌垣大将军带兵去抓人了。” 他将自己的腰牌摘下来丢给阔可敌垣:“持我宗主令牌去剑门,让所有大剑师和长老都来宫里。” 阔可敌垣:“你是想召集人手造反?” 罗森万象:“你不敢去?” 阔可敌垣:“我不怕你,我也不怕剑门,别人不敢,我敢。” 他拿了罗森万象的令牌:“等人来了,我看看谁在说谎。” 罗森万象缓步走到一边坐下:“我便在此安静等候。” 他闭着眼睛说道:“要请就把人都请来,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必须到场。” 说完这句话他闭上眼睛,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叶无坷觉得有些不妥当,但此时已箭在弦上,没有什么退路了。 他算得清清楚楚,罗森万象就算不承认也不可能把事情转移到珈逻身上。 时间就这样一息一息的过去,对于每个人来说都很慢。 等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剑门所有长老和大剑师全都到了。 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凡是在都城之内的也都请来了。 此时这寝殿里显得拥挤起来,明明那么大那么空荡,现在却给人一种极为压抑的感觉。 那两位长老被带到珈逻面前,两人同时向珈逻行礼。 阔可敌垣率先发问:“者罗贤说,他奉宗主的命令安排你们两个进宫,是做什么?” 年纪看起来六十岁左右的剑门长老叫律律金,他马上回答:“者罗贤说,宗主让我们两个进宫刺杀陛下。” 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的表情是无比震惊。 谁也没想到,律律金的回答竟然如此直接。 阔可敌垣兴奋了:“律律金长老请你再说一遍,者罗贤让你们两位进宫是干什么?” 律律金:“刺杀陛下。” 另一位长老叫博多莲复,他回答道:“者罗贤确实是这么说的,他说宗主让我们进宫刺杀陛下。” 律律金说:“他带着我们两个到了宫门外,让我们在外等候,他先进宫看看虚实,若方便行事,他就引领我们两个到陛下寝殿。” 博多莲复说:“者罗贤说要杀陛下,先杀希琳伊伊和叶捷琳娜,尤其是叶捷琳娜,这个女人有些神秘。” 阔可敌垣立刻说道:“你们两个竟然真的想刺杀陛下?哪怕知道是宗主的命令,你们也不该有此想法!” 律律金道:“我们两个根本没有想过进宫刺杀陛下,者罗贤跟我两个说的时候,我们便有怀疑。” “跟他来,只是想先稳住他,然后我让博多莲复悄悄回去禀告宗主,但宗主那时候离开了剑门,他和宗主走错了路,没有遇到。” 律律金道:“在者罗贤进宫之后,我就向当值的皇宫守卫将军通知了这件事,为了避免陛下受到惊吓,我们两个不方便直接进宫,所以请他紧急向陛下告知。” 珈逻脸色一变:“当值将军是涅瓦台?” 律律金点头:“是。” 珈逻立刻问:“涅瓦台呢?” 阔可敌垣马上问:“人呢?把他给我带来!” 过了一会儿有人回来禀告,说当值将军涅瓦台失踪了。 “涅瓦台并没有向陛下告知?” 律律金有些气愤:“他是陛下的宫廷禁卫将军,还是阔可敌家族的人,难道他和者罗贤勾结?” 者罗贤吓坏了:“你们胡说!是宗主让你们来杀叶捷琳娜的!来杀陛下的!” 律律金:“宗主为何要杀陛下?” 者罗贤:“我又为何要杀陛下!” 罗森万象坐在那闭着眼睛说道:“这几日,你已经和我说过至少三次杀陛下的事了,我每次都狠狠斥责你。” “我知道你最近和鹰飞腾的关系走的很近,也知道阔可敌涅瓦台和鹰飞腾是堂兄弟,没想到你们勾结如此之深。” 者罗贤的脸色已经白得有些吓人了。 “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涅瓦台,我和鹰飞腾也只见过一次!” 罗森万象:“鹰飞腾问你,是否想要取代我,你可否认?” 者罗贤心中巨震。 罗森万象:“你和鹰飞腾见过面,鹰飞腾和涅瓦台是堂兄弟,而你还偷偷见了叶捷琳娜。” 此时他才睁开眼睛。 “陛下,这就是为什么我问你,身为女卫指挥使的叶捷琳娜怎么能如此没有防备?” 他目光灼灼:“者罗贤先见鹰飞腾,再见叶捷琳娜,然后陛下就遇到了刺杀,涅瓦台知情不报......” 他看向叶无坷:“而叶捷琳娜则假意保护陛下,实则是故意让刺客进入寝殿。” 他的目光越来越凶狠:“叶捷琳娜说她为救陛下受了重伤,现在不妨让我们来看看,她的伤到底重不重。” 叶无坷在心里轻叹一声。 老狐狸果然还是厉害。 在他谋算如何将罗森万象逼出原形的时候,老狐狸也在谋算怎么把鹰飞腾和他还有整个阔可敌家族都拉下水。 罗森万象:“叶捷琳娜,请你让我们看看你的伤势重不重。” 他说:“如果你是真的受了重伤,那是我冤枉了你,如果你只是受了轻伤却装作受了重伤,那就是你故意放刺客靠近陛下。” 者罗贤:“不合理!” 他大声说道:“是我救了陛下!” 罗森万象:“因为你并不是真的想杀陛下,你是想取代我。” 他眼神凶狠,可语气越发平淡:“你找到两位长老,骗他们说这是我的命令。” “然后你勾结了涅瓦台,又勾结了叶捷琳娜,你以为这样就能做局陷害我。” 他看着者罗贤:“你太心急了,我说过要把宗主之位传给你的。” 者罗贤:“我没有,你说的这些事我都没有做过,去见鹰飞腾是你让我去的,半路遇到叶捷琳娜,是陛下让她来见我的!” 珈逻:“叶捷琳娜见者罗贤,确实是我让她去的。” 罗森万象:“叶捷琳娜是从漠北回来的人,鹰飞腾那个时候也在漠北,他们两个人之间或许早有来往。” “这个计划分成两步,第一步,嫁祸给我,让我不得不辞去宗主之位,如此陛下就缺少了最重要的庇护。” “第二步,叶捷琳娜已经取得了陛下的信任,她将来会帮助鹰飞腾取代陛下。” 珈逻:“不可能。” 罗森万象:“也许我猜测的稍有偏差,但我们不妨把鹰飞腾也请来。” 他说:“者罗贤说是我让他去见鹰飞腾的,我并没有这样安排过。” 珈逻看向叶无坷,叶无坷:“陛下可派人把鹰飞腾请来。” 见叶无坷并没有什么慌张,珈逻随即点头:“派人把鹰飞腾请到宫里来。” 罗森万象:“如此等着也是虚度时间,不如趁着这个空闲,请叶捷琳娜让我们看一看你的伤势。” 珈逻的脸色变了,希琳伊伊的脸色也变了。 她们两个知道叶无坷的伤不重。 叶无坷却很坦然,她将自己的上衣解开露出左肩。 伤口距离心脏位置看起来没有多远。 罗森万象咄咄逼人:“请你解开你的绷带。” 叶无坷就解开了绷带,只见他的肩膀上有一处前后贯穿的伤口,伤口明显已经发黑,显然是中了毒。 这一刻,罗森万象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他走到叶无坷身前看了看,那伤口确实做不出假的来。 伤口贯穿肩膀,血肉发黑,而且还有一些不同寻常的臭味。 叶无坷:“宗主看仔细了?” 罗森万象点了点头:“你伤的却是很重,剑伤有毒,距离心脉又近,你能撑住到现在不容易。” 叶捷琳娜:“我为陛下死过不止一次了。” 罗森万象心中疑惑,可伤口做不得假。 珈逻和希琳伊伊同时松了口气。 她们却不知道叶无坷更善用毒,解毒对叶无坷来说也没什么难的。 不但珈逻和希琳伊伊松了口气,看起来阔可敌垣都松了口气。 人群之中的弥彦金顶,更是松了口气。 等了半个时辰左右鹰飞腾赶来。 罗森万象问他:“者罗贤见你,是如何对你说的?” 鹰飞腾不知道现在局势如何,但他只能先说实话:“者罗贤说,宗主要收我为亲传弟子,赐予我九羽大剑师身份,还说,宗主要奏请陛下,让我做禁军大将军。” “他还说,如果我答应了,宗主就会给我更多照顾,但他的话我都拒绝了。” 罗森万象:“可我没有说过,陛下知道,所有人都知道,我多年前就已说过,不再收亲传弟子了,者罗贤是我最后一个亲传弟子。” 者罗贤:“就是你让我去说的!这些都是你让我说的!” 罗森万象:“谁可作证?” 者罗贤呆住了。 没有人可以作证。 罗森万象看向珈逻:“请陛下严查者罗贤,鹰飞腾,涅瓦台,还有阔可敌家族之内想谋杀陛下的人。” 他说到这看向阔可敌垣:“他们都该受到最严厉的处置。” 这一刻,别说者罗贤,连鹰飞腾都面无血色。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输的一塌糊涂 - 天下长宁 - 知白 此时此刻叶无坷才看出了剑门的真正底蕴。 在寝殿之内,身上佩戴着九羽的大剑师就有数十人,这些大剑师,最起码相当于中原江湖的一品上。 在九羽大剑师之上还有些长老和供奉,他们的实力可能堪比超品。 只是这些长老和供奉地位超然,他们不会随随便便离开剑门圣地。 罗森万象对于剑门的控制力当然很强,可剑门之内也有不少人连他也不能随意指使。 这些长老和供奉,大部分人都潜心修行不理俗事。 除非是剑门遇到了极大变故,不然的话他们也不出关。 叶无坷在看到罗森万象即将翻盘的时候,心思还在这些剑门高手身上。 怪不得每年都有中原江湖客挑战剑门,但很少有人能全身而退。 数百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中原江湖高手葬身黑武。 “我之清白非剑门之清白,我不清白却是剑门之不清白。” 罗森万象坐在那,不动如山。 “陛下应该给我一个交代。” 他看着珈逻。 “者罗贤是我弟子,他想谋害我,取代我,进而辅佐他人登基称帝,这等野心我作为剑门宗主没有提前察觉是我的过错。” “但既然他事已败露,那他就该受国法之惩处,按照黑武律例,谋逆者该死。” 说到这他看了看阔可敌垣:“阔可敌涅瓦台参与谋逆,其全家都要被处死。” 阔可敌垣:“涅瓦台只是失踪了,若他被人杀害,然后被人陷害呢?” 罗森万象:“那是你们要查的事。” 他依然端坐:“只是剑门的清白不容有污,若你不能查出真相,那我只好动用剑门力量自己查个清楚。” 阔可敌垣:“查涅瓦台的事就不必剑门操心了,我一定会查清楚他是被人害了,还是失踪。” 罗森万象:“我等不了太久,三天之内若你找不到他,那我就下令把涅瓦台全家抓进剑门受审。” 说完这句话他指向大青叶:“大青叶身为青衙指挥使,勾结者罗贤试图刺杀汗皇谋逆,也该死。” 大青叶:“分明是你要杀汗皇。” 罗森万象:“你们这些年轻人想出头是好事,但你们因为想出头而做错事就该有惩罚。” 他根本就不理会大青叶的辩解:“你自己认罪,我不诛杀你全家,你不认罪,全家死尽。” 大青叶:“你是威胁我?” 罗森万象:“我是告知你。” 他此时起身,缓步走向珈逻:“陛下觉得应该如何处置?” 珈逻:“事情似乎有些复杂,要交给阔可敌垣大将军仔细查问之后才能下定论。” 罗森万象:“没有那么复杂,有人说复杂,只是想脱罪。” 珈逻:“宗主的意思是,我说复杂也是想脱罪?” 罗森万象:“陛下当然不会找人刺杀自己,但陛下是女人,女人就会心软心善,心软心善就是对犯罪之人的包庇,请陛下不要包庇罪犯。” 珈逻:“宗主想怎么处置?” 罗森万象:“谋逆是重罪,该立刻处置才能安抚民心。” 他回身吩咐一声:“者罗贤是剑门之人,剑门先执行剑门的门规,杀了他。” 者罗贤立刻起身:“你就是想杀我灭口!一切都是你主使的!” 罗森万象:“执迷不悟,死不足惜。” 律律金和博多莲复直接出手,两个人的实力都在者罗贤之上,者罗贤只招架了片刻就被废掉双臂,紧跟着就被律律金一剑斩断头颅。 当着珈逻的面直接杀了者罗贤,罗森万象根本就没把这里的人放在眼里。 阔可敌垣大怒:“你在陛下面前私自杀人,你对陛下还有没有一点敬畏!” 罗森万象侧头看向他:“阔可敌涅瓦台是你侄子,你也难辞其咎,查他的事我看你就不要过问了,免得引火上身。” 阔可敌垣:“我说过了,涅瓦台是失踪还是被人陷害现在还没有定论。” 罗森万象:“证据确凿,便是定论。” 他看向鹰飞腾:“你可认罪。” 鹰飞腾:“我无罪。” 罗森万象:“我看你也无罪。” 鹰飞腾一愣。 罗森万象说:“有人要陷害你,让你成为罪人,大概是因为有人觉得你已是威胁。” 鹰飞腾:“我不知道。” 罗森万象:“你不知道说明你心地单纯,这是好事,这次我可以护你周全,下次再被人陷害我也不一定还能护得住你。” 说完后他看向大青叶:“你在漠北时候就说要效忠于我,你能否认?” 大青叶脸色有些发白。 他确实是那样说的,可他是为了珈逻。 他想假意投靠罗森万象,骗取罗森万象的信任。 罗森万象:“身为青衙指挥使,你只能效忠于陛下,你的所作所为,不配为陛下臣子。” 说完后他一挥手。 一股浩荡的真气将大青叶直接震飞了出去。 大青叶毫无还手之力,四肢俱断。 罗森万象吩咐道:“把他带回去仔细审问,看看他的同谋还有谁。” 说完这句话他朝着珈逻微微俯身:“陛下受到了惊吓,这件事就不必亲自过问了,好好修养。” 说完后直起身子:“青衙看来也已经被人渗透,要清洗。” 他吩咐手下:“剑门弟子接管青衙,严查大青叶同党。” 说完后他转身就往外走:“宫里的人也该查查,看看是谁和大青叶他们内外勾结。” 珈逻脸色白得好像纸一样,她几次想发作可都被叶无坷的眼神阻止。 罗森万象不但反制了珈逻,还除掉了者罗贤,废掉了大青叶,同时还给人一个信号,鹰飞腾是他的人。 然后借助涅瓦台的事,下一步他可能就要对阔可敌家族动手。 毫无疑问,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阔可敌垣。 原本罗森万象还想除掉叶捷琳娜,如果不是伤口看不出问题他可能把叶捷琳娜也直接带到剑门折磨去了。 大青叶被带入剑门,他要遭受什么折磨可想而知。 被废掉的大青叶看向珈逻的时候,眼神是那么复杂又那么悲怆。 珈逻原本就没有几个称得上亲信的人,大青叶绝对是其中最为忠诚第一个。 大青叶被抓走,珈逻能想象的出来他就算扛得住诸般酷刑,罗森万象也能炮制罪名。 罗森万象可以拿着所谓的大青叶的口供,将青衙彻底控制。 大青叶好不容易才训练出来的那些部属,一夜之间就会被杀的干干净净。 “陛下最近不要出门了。” 罗森万象走出寝殿大门的时候,一边走一边说道:“也不必急着上朝,等事情查清楚,陛下修养好了,再回到朝堂也不迟。” 珈逻眼神里的怒火和恨意,已经压制不住了。 等罗森万象一走,珈逻怒的一脚将面前的书桌踹翻。 满朝文武都吓得脸色发白,可没有人敢说什么。 阔可敌垣的脸色也很难看,他这些天才树立起来的信心被罗森万象直接碾压。 刚才他竟然不敢反抗。 罗森万象就是在等他反抗,可他在看到者罗贤被杀,大青叶被废,他没敢再说什么。 “陛下......” 阔可敌垣张嘴想劝几句,珈逻一摆手:“你们都出去!” 阔可敌垣也没脸再说什么,低着头走了。 他一走,朝臣们呼啦呼啦的全都跟着走了。 “阔可敌垣不堪重用!” 珈逻气的嗓音都在发颤:“他已经调集了军队,他已经封锁了全城,只要他胆子再大一些,就是他把罗森万象压下去而不是他被罗森万象吓得瑟瑟发抖!” 叶无坷洒了些药粉在自己肩膀,又吞下了一颗解药。 “我们还是低估了罗森万象。” 叶无坷说:“也高估了阔可敌垣。” 珈逻说的没错,刚才的变故来得那么猛烈那么突然,把所有人都打的措手不及。 可实际上,阔可敌垣有反制的机会。 只要他足够强势,就如之前那样强势,宣布封锁剑门,擅自出入者格杀勿论。 那罗森万象也不会真的和他硬碰硬。 然而这个人的外强中干,也许早就被罗森万象看穿了。 “这一下,如何翻身?” 珈逻颓然的坐了下来。 “原本朝臣有一多半已想投靠阔可敌垣,投靠阔可敌垣便是投靠我。” 珈逻说:“罗森万象故意把剑门的大剑师和长老都叫来,又把满朝文武都叫来,就是要让他们看清楚,阔可敌垣在他面前连个婴儿都不如。” “接下来,那些投靠了阔可敌垣的朝臣马上就会转投罗森万象,我们之前的努力全都化为乌有。” 叶无坷:“倒也不至于。” 珈逻猛然看向他:“你就不该去见者罗贤!” 叶无坷:“你现在是变成疯狗了?谁都要咬一口?那怎么不见你咬罗森万象?” 珈逻:“是你擅作主张!不然的话我们慢慢图谋不至于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叶无坷:“是你懦弱。” 珈逻:“你什么意思?!” 叶无坷:“你说阔可敌垣懦弱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在等你下令?” 他直视着珈逻的眼睛:“你的内心深处充满了对罗森万象的恐惧,阔可敌垣对罗森万象的恐惧不及你心中的十分之一。” 珈逻猛然起身,与叶无坷对视。 可叶无坷还能惯着她? “你一直都在等别人替你出头,而你自己则躲在后边想坐享其成。” 叶无坷说:“自古以来,没有任何一位有大成就的帝王是你这样的心思。” 他一步一步走向珈逻:“那些流传千古的帝王他们最起码心中无畏,哪怕在他们还弱小的时候也不会对敌人有真正的恐惧。” “他们可能会先示弱,等积蓄足够强大的力量之后再反击,但他们的示弱,不是恐惧。” “你!” 叶无坷走到珈逻面前:“当你痛骂别人无能的时候,恰恰说明了你的无能。” 珈逻被骂的脸色发青,可是却不知道怎么反驳。 希琳伊伊拉了叶无坷一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你只是活在做一个强大地位的梦里。” 叶无坷轻叹一声:“你这样的人,还不如阔可敌垣。” 珈逻的身子忽然就软了,再次颓然跌坐。 她哭了。 眼泪像是断了的珠串一样落下。 希琳伊伊看着心疼,想劝说却不知道如何劝说。 “让她哭。” 叶无坷拉住希琳伊伊:“弱者在失败面前痛哭流涕,强者在失败面前反思自省。”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就走了。 珈逻和希琳伊伊都没有注意到,叶无坷转身离开的时候。 嘴角微微一扬。 他似乎很开心,他只是不想让珈逻看到他的开心。 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换! - 天下长宁 - 知白 “对不起,是我错了。” 珈逻走到叶无坷面前的时候,这个时时刻刻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冷傲女王的女人终于卸掉了伪装。 她站在叶无坷面前,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小孩子。 或许她不是那么真心实意的要道歉,只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现在还离不开叶无坷的帮助。 又或许她真的意识到了自己内心之中的懦弱,所以她开始直面叶无坷的指责。 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她走到叶无坷面前说我错了。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还好像就是巨大的胜利。 但叶无坷还耍起来了,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 “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 珈逻轻声细语的问他。 叶无坷:“怎么做事陛下的事,我只是个来帮忙的,我最多是出出主意,至于陛下做不做我也管不了。” 珈逻:“我保证下次都听你的。” 叶无坷:“你应该不是意识到自己错了,你是意识到自己离死不远了。” 珈逻说:“我真的死了,你会不会难过。” 叶无坷:“应该会,毕竟我押宝在你身上,鹰飞腾做了汗皇的话,我还得重新想对策。” 珈逻:“在你眼中,没有一点只关于我的想法?” 叶无坷:“有。” 珈逻眼神微微明亮:“有多少?” 叶无坷:“你死了的话,按照你我的关系来说,我应该随个份子,不过,走鸿胪寺的官方往来的话,这笔钱还不用我自己出。” 珈逻:“?” 她根本不知道叶无坷在胡乱说什么。 叶无坷也懒得和她解释。 叶无坷太了解珈逻这种女人了,她比这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女人都知道怎么让男人为他卖力。 她这样的人,打一打低端局的话一定是摧枯拉朽的胜利。 可她所在的位置注定了,她打不上什么低端局。 他所在的这个局里,最低端的人也是大青叶和者罗贤那个级别。 所以这两个人率先被淘汰。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珈逻习惯在问问题的时候,加上我们两个字。 如果是心志没那么坚定的男人,也早就真的认为他和珈逻是我们了。 “我们?” 叶无坷说:“我们应该想想,现在好不容易对你有点支持的阔可敌家族现在有多恨你的无能。” 珈逻:“我只是想知道挽回的办法。” 叶无坷:“蹲下来。” 珈逻:“?” 叶无坷:“蹲下来。” 珈逻只好在叶无坷面前蹲下来。 她以为...... 叶无坷做好,舒舒服服的:“给我捶捶腿。” 珈逻在心里松了口气,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以为...... 叶无坷看着珈逻像是个侍女一样给自己捶腿,他觉得做宁臣能做到他这个份儿上也是没谁了。 可他哪里知道,这个时候的珈逻已经做好了更大的某种准备。 别说他让珈逻捶捶腿,便是吹吹腿珈逻也会照做。 所以说有些时候,叶无坷永远都不如余百岁。 所以说在有些时候,余百岁也永远都不如叶无坷。 叶无坷这种聪明到近乎变态的人,真的看不出来他现在让珈逻做什么珈逻都不会反对? 只是叶无坷心里住着一个姓高的小姑娘。 他如果愿意解开腰带,珈逻就能送出温润。 可他觉得,那样不只是脏了他自己,也脏了高清澄。 你可以说他固执,可以说他傻,也可以说他不解风情,甚至可以说他不是个男人。 但他心里的那份值守只要还在,他就不可能脏了高清澄。 珈逻的手在叶无坷的腿上轻轻捶着,她等着叶无坷再次给她想出破局的办法。 她自己不是没头脑,而是她觉得自己的头脑比叶无坷差一些。 如果她的头脑真的够用,那她在面对罗森万象的时候也不至于懦弱成那个样子。 见叶无坷只顾着享受她的服侍并没有说话的打算,珈逻轻叹一声。 她说:“其实我知道你更乐于见到我刚才和罗森万象针锋相对,你更乐于看到阔可敌家族马上就和剑门开战。” “你刚才说我懦弱,我也不都是懦弱,我只是想着,你会乐于见到什么,你乐于见到的,大概就不是我现在必须要做的。” 叶无坷笑了。 珈逻说:“我当时确实可以让阔可敌垣封锁剑门,甚至可以让阔可敌垣开战。” 她蹲在那,以仰视的角度看着叶无坷。 而叶无坷从这个角度看着珈逻蹲在自己双腿前边,忽然有一种面前的女人竟多了几分妩媚风情的错觉。 “我在那一刻忽然让自己忍了下来。” 珈逻说:“不仅仅是因为我可能促使不了阔可敌家族完全站在我身后,反而可能导致你提前离开。” 叶无坷笑着回答:“你是舍不得我走,还是不愿意让我把黑武祸害到彻底内乱?” 珈逻:“我要说都有你信吗?” 就在这时候,希琳伊伊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思,她也在叶无坷身边蹲下来,她也帮叶无坷捶腿。 两个女人以这种近乎臣服的姿势服侍他,哪怕只是维持这样的尺度叶无坷都有些爽了。 心里爽。 叶无坷说:“你想的太多,所以你失去的也会多。” 珈逻说:“最起码我不会马上就失去你。” 希琳伊伊立刻就跟了一句:“我也不会马上失去你。” 叶无坷心说这千百年历史之中,能抗住这样两个女人的好汉应该不多。 等回去之后就要好好吹个牛皮。 但不能让高清澄知道。 “别都在那敲我的腿,浪费了。” 叶无坷说:“去一个到后边给我捏捏肩膀。” 希琳伊伊立刻起身走到叶无坷身后,用一双白皙柔嫩的手为叶无坷捏肩。 “罗森万象说他可以放过鹰飞腾,但只有这一次机会。” 叶无坷问:“你可知道罗森万象是什么意思?” 珈逻回答:“他这个态度是给整个阔可敌家族看的,他的意思是,他可以接受鹰飞腾来取代我。” 叶无坷:“既然你也看明白了这一点,那你觉得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珈逻:“我刚才一直都在想,是不是先杀鹰飞腾。” 叶无坷:“你还能指望谁杀鹰飞腾?我?我是肯定不会去的,我乐于见到你们黑武乱的一塌糊涂。” 珈逻:“如果你不愿意的话,那我只能忍了。” 叶无坷:“你确实很能忍。” 珈逻:“我除了忍耐还能怎么做?” 叶无坷:“你把西海藏林藏的真好,在刚才那种情况下你都忍住了。” 珈逻:“你知道的真是多到让我惊讶。” 叶无坷:“西海藏林你只能用一次,在刚才那种情况下你计算之后确定赢面不大。” 他说:“你只能等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所以你就会一直错失机会。” 珈逻:“没错,我只有一次机会所以只能浪费掉一些不那么好的机会。” 叶无坷:“捶腿和捏肩满足不了我了。”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以为珈逻会懂他的意思。 可是没想到珈逻还没有什么反应,希琳伊伊在他身后已经在解开衣服扣子了。 叶无坷感觉到的时候惊了一身冷汗。 他心说黑武女人太可怕了,要是在中原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别人的第一反应是给他钱,而不是脱衣服。 “打住。” 叶无坷说:“我现在受了伤,体力不行。” 希琳伊伊有些失望。 珈逻也有些失望。 叶无坷说:“还是实惠些,我想要钱。” 珈逻失望到了极致。 她甚至有些愤怒,她想不出叶无坷究竟有多爱钱才认为钱的价值比她高。 “我听闻。” 叶无坷说:“第一代黑武汗皇在立国之后,把他征服的所有部族手中抢夺的最珍贵的珠宝,为他心爱的女人打造了三样东西。” 珈逻点头:“星河冠,万彩氅,九宝双剑。” 叶无坷:“装箱吧。” 珈逻忍不住问:“你是要送给你心爱的女人?” 叶无坷:“我也可以送给我未来的岳母。” 珈逻:“如果我不给呢?” 叶无坷:“我又不知道这些东西在哪儿?你不给我就忍着。” 珈逻:“那我就不给。” 叶无坷不说话。 珈逻:“你能忍多久?” 叶无坷:“我说的忍着,是忍着我澎湃欲出的想法就不说。” 珈逻犹豫了。 这三件东西在黑武是绝对至宝,任何一件拿出来说价值连城都是亵渎了这三件东西的珍贵。 不夸张的说,如果黑武愿意出售这三件东西,卖得的钱财足够把十万大军武装到牙齿。 “你如果告诉我说,你是想把这三件东西送给高清澄,我不会给你。” 珈逻就那么看着叶无坷的眼睛。 叶无坷:“那我就回答你,你给我,我回去就送给她。” 珈逻:“偏偏就要这样说?” 叶无坷:“不偏也这么说。” 终于,珈逻还是败给了叶无坷的眼神。 当然她也可能觉得,叶无坷根本没有办法把那三件至宝带出黑武。 她起身回到卧室,打开了衣帽间内的暗门。 不久之后,她捧着一个小号的木箱出来。 打开给叶无坷看的时候,那宝气似乎都要从箱子里溢出来似的。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我该怎么翻盘了吗?” 叶无坷:“那我还需要一件东西。” 珈逻:“是什么?你不能太贪得无厌。” 叶无坷:“黑武的传国玉玺。” 珈逻:“不可能!” 她立刻就肃然起来,看着叶无坷的眼睛无比坚定的回答:“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可能把汗皇金印给你。” 叶无坷:“我不要。” 他说:“你现在就带着金印去见阔可敌垣,让他把皇族之中所有德高望重的人都请来。” “你把金印交给皇族长老,请他们联合保管。” 珈逻:“为什么?这是我不能做到的事。” 叶无坷:“你告诉阔可敌家族的所有主事长辈,你愿意将金印交给他们保管,以换取皇族的团结。” “你告诉他们,只要打赢了和剑门之间的战争,将来不管谁做汗皇,是你还是鹰飞腾,你都愿意接受。” “你需要皇族齐心合力,而你自己现在已经不在乎皇位得失,你只想让皇族不被人欺辱,不想皇族被人踩在脚下。” 珈逻眼神闪烁了。 叶无坷:“敢还是不敢?” 珈逻没有马上回答。 她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动,时间就在这走动之中悄无声息的流逝。 她犹豫了至少半个时辰的时间,依然无法做出决定。 叶无坷也不急,反正浪费的又不是他的时间。 终于,珈逻停下来,她回头看向叶无坷:“如果我这样做了,我有多大可能直接被他们废掉,我又有多大可能会换来他们的支持?” 叶无坷:“他们之中大概有七成的人会觉得,废掉你来换得和罗森万象和平相处更重要。” 珈逻:“那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叶无坷:“赌那三成的人能赢了七成的人。” 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给你时间准备杀我 - 天下长宁 - 知白 如果珈逻连这样的条件都能答应的话,叶无坷觉得距离自己回家的日期真的越来越近了。 珈逻费尽心机才得到了汗皇之位,而金印就是她现在唯一的也是最珍贵的胜利果实。 把汗皇金印交出去,意味着她可能会被阔可敌家族直接废掉。 汗皇被废,这在黑武历史上不是没有出现过。 而且以前发生汗皇被废的时候,都不需要先收回汗皇金印这个东西。 如果珈逻答应了,那就意味着她把自己的命运完全交到别人手里了。 阔可敌家族的那些德高望重的人原本就不支持她,他们现在也只是勉强接受了汗皇是个女人的事。 金印一旦交出去,皇族为了平衡他们和剑门的关系就可能把珈逻废掉。 把珈逻献给罗森万象,如此一来罗森万象就应该不会再为难皇族了。 她害怕这一点。 但她答应了。 因为她醒悟到了叶无坷为什么想到这个办法。 正因为皇族可以不用她交出那个代表着身份的金印,也可以联合罗森万象废掉她。 罗森万象近乎明确的指出了他选择的人是谁。 阔可敌皇族只要也选择鹰飞腾,那珈逻就算死死抱着金印又有什么意义? “趁着阔可敌垣还觉得你更好。” 叶无坷说:“他可是你唯一的依仗了。” 珈逻:“你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所以你才早早的让我把阔可敌垣捧起来。” 叶无坷:“皇族强大,可没有兵权的皇族只是个身份象征。” 珈逻:“所以我要把金印给阔可敌垣,而不是交给那些所谓的长者。” 叶无坷:“随你咯。” 珈逻:“我把金印交给阔可敌垣,阔可敌垣就会觉得我对他无条件信任。” 叶无坷:“随你咯。” 珈逻:“如果我把金印交给其他人,未必还能回到我手里。” 叶无坷:“随你咯。” 珈逻:“我......听你的吧,让阔可敌垣选出来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者,共同持有金印。” 叶无坷:“随你咯。” 珈逻:“!!!!!” 不久之后,阔可敌垣得到了珈逻的旨意。 珈逻请他帮忙,把皇族之中辈分最高的几位长者请来。 不只是这些长者,还要把已经被他父亲打压的没有了殊荣地位的八部首领也请来。 漠北一战,八部首领死绝。 现在八部的新首领,可远没有之前那些首领的身份地位。 但叶无坷觉得有必要这样,珈逻就照做。 当阔可敌垣知道珈逻愿意交出金印,以换取皇族团结的时候震惊了。 因为这件事在表面上看,确实很让人震撼。 为了皇族的未来,在位的汗皇交出金印这是在黑武历史上从没有出现的事。 这足以证明了珈逻的决心。 然而实际上,珈逻只要死了,金印自然会在别人手上。 可态度,往往就能决定成败。 阔可敌垣拍着胸脯保证,他一定会和诸位长者一起说服整个皇族的人站在珈逻这边。 那些长者也被珈逻的决心感动,他们第一次觉得珈逻的气度比她父亲还要大。 在珈逻和阔可敌家族的人商议如何应对罗森万象的时候,叶无坷给自己换了药。 他靠坐在窗口,看着外边的星空......向南方。 希琳伊伊走到叶无坷身边,递给叶无坷一杯琥珀色的酒:“你应该多休息。” 叶无坷把酒放在一边:“现在喝酒可不利于我的伤势恢复。” 希琳伊伊:“可现在喝酒能让你对我说一些真心话。” 叶无坷:“不能。” 希琳伊伊:“不能说一些真心话?” 叶无坷:“不能留下。” 希琳伊伊沉默了。 叶无坷:“你并不是真的那么喜欢我,你只是觉得你应该为这个国家做些什么。” 他看向希琳伊伊:“而你能做的,似乎只是用你的身体换来我的留下。” 希琳伊伊眼睛微微发红:“师姐真的很难。” 叶无坷:“看吧,一句话就把你本心给骗出来了。” 他靠在那看着夜空:“女孩子如果非要出卖肉体,我唯一接受的答案是为了生命,女孩子如果要出卖灵魂,我唯一可以接受的答案还是为了生命。” 希琳伊伊:“你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是真心喜欢你?我愿意做的不只是因为师姐需要我去做?” 叶无坷:“你觉得我好骗吗?” 希琳伊伊摇头:“你不好骗,最不好骗的就是你了。” 叶无坷只是笑了笑。 希琳伊伊:“可我现在有些喜欢你了。” 叶无坷看了她一眼:“给我一个蹩脚的理由。” 希琳伊伊:“因为如果是别的男人,不会在乎我愿意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你是自愿的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他们会先得到我的身体然后再去想其他的事,或是根本就不去想其他的事。” 她看着叶无坷的眼睛:“你已经是个我心目之中的最好的男人了。” 叶无坷:“还行,不是那么蹩脚。” 希琳伊伊:“所以呢?你从来都没有对我动心过?” 叶无坷:“我对你动心的时候是看到你的第一眼。” 希琳伊伊也笑了:“你总算承认你还是对我动过心。” 叶无坷:“那天在漠北南心城,我逃命的时候你出现,我背对着太阳,你面对着我,我一眼就看到你胸前有一串项链在反光。” 他说:“当时我就想,那东西肯定很值钱。” 希琳伊伊:“......”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了。 叶无坷以为这个家伙会生气。 可没想到她一会儿回来了,手里拿着那条确实很闪耀的项链:“如果我把它给你,能换你在师姐身边多待几天?” 叶无坷一点儿都不客气的直接把项链接过来,直接装进口袋。 他说:“你给我的东西还是想想给你自己换些什么吧。” 希琳伊伊:“可是我没有什么想为自己换的。” 叶无坷:“那我替你想。” 希琳伊伊:“我只想让你多帮帮我师姐。” 叶无坷:“东西到了我手里,能换什么我说了算。” 他看着希琳伊伊:“不过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什么都愿意为她做?” 希琳伊伊:“因为她值得。” 叶无坷:“好一句值得,你不想说我不多问,女孩子说一句因为值得,就值得我尊重。” 希琳伊伊:“要是男人说一句因为值得呢?” 叶无坷:“八成是在装逼。” 希琳伊伊不知道什么事装逼。 她也听不出叶无坷的玩笑话里,有几分道理。 就在这时候珈逻回到卧室,她看向叶无坷:“暂时谈妥。” 叶无坷:“计划是什么?” 珈逻:“计划是,按照我父亲当年的计划继续进行下去。” 她解释说:“当年我父亲为了制衡剑门,大量启用平民出身的人。” “这些人更忠诚,他们对于剑门虽也有敬畏,但他们更懂得,如何回报给他们机会的人。” “阔可敌垣打算去找弥彦金顶,和他商量一下,以征兵练兵的名义,在都城招募新兵。” “这是你在我和他们谈判之前就提醒我的事,所以我放在第一位来办。” “第二位就是重新组建侍神军......漠北一战,侍神军损失殆尽,回来后我也没有能力马上就把侍神军组建起来。” “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了,我决定侍神军将从剑门之外的所有江湖宗门之中选拔。” 她看着叶无坷:“这样做可以吗?” 叶无坷:“可以,成效最快,当然,也是最快逼着罗森万象和你决战的办法了。” 珈逻说:“我知道,这个旨意一旦颁布下去,罗森万象就知道我要和他决战了,他是不会给我组建侍神军机会的。” 叶无坷:“所以接下来要面对什么你很清楚?” 珈逻点头:“从我颁布旨意开始,都城大概就会迅速蔓延我父亲是被我杀害的说法。” “然后罗森万象就会站出来,说我弑父夺位,他将代表我父亲来征讨我,逼我退位。” 叶无坷:“然后呢?” 珈逻:“然后我会要求他,在所有朝臣面前对质。” 叶无坷:“然后用人命堆死罗森万象?” 珈逻:“经过上次的事之后,他不会再轻易单独来皇宫。” 她语气很肃然:“唯一的机会,就是让他觉得可以随时杀掉我。” 叶无坷:“那不如把地方选得更大些。” 珈逻:“何处?” 叶无坷:“红城广场。” 珈逻:“你的意思是,让都城百姓都来围观?” 叶无坷:“他只有一二成的可能会答应。” 珈逻:“那就试试。” 她看着叶无坷的眼睛:“你似乎早就想到了会这样,所以你才说三个月之内就帮我分出胜负。” 叶无坷:“三个月的期限不短了。” 珈逻:“为什么非得是三个月?” 叶无坷:“因为我在乎的那个姑娘,她也放心不下我,三个月是她的忍耐极限,如果我三个月没有出现在她面前,那她大概就要出现在我面前了。” 珈逻沉默了。 很久很久之后,珈逻说:“她真的是个很幸运的女人。” 叶无坷:“那是你理解不了我有多幸运。” 对于珈逻来说,她求而不得的叶无坷,是高清澄勾勾手指就会颠颠儿跑过去的男人。 高清澄的微微一笑,在叶无坷心中是珈逻和希琳伊伊两个人脱光衣服搔首弄姿也不及万一的绝美。 叶无坷说:“接下来没必要遮掩了,既然你都想要重建侍神军,为什么不想想给阔可敌家族的年轻人和皇族控制下的所有部众发兵器?” 他靠坐在那,一脸懒散。 “打开武库,给他们想要的一切,告诉他们......剑门可以黑武的剑门,也可以是阔可敌家的剑门。” 叶无坷说:“要打仗,就不要吝啬......剑门赢了,你们失去一切,剑门输了,剑门的一切都分了。” 珈逻:“你果然是在谋划让黑武内战,我一开始以为你是想让阔可敌家族内战,现在才明白,你从来的那天开始,就在谋划皇族和剑门的决战。” 叶无坷:“我可没有你说的那么大野心,我只是想着......谁打不是打?反正是你们黑武人自己打。” 他说:“按照你的计划,半个月之内这场战争就会爆发,所以我也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多准备一些。” 珈逻:“准备什么?” 叶无坷:“能不能杀了我。”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我亦有坚守 - 天下长宁 - 知白 “我一个宁人,不远万里跑到黑武来,帮助黑武人实现团结,如果这都不是大无畏精神,那什么还是大无畏精神?” 叶无坷看着珈逻的眼睛:“所以我偷你点首饰怎么了?” 说到这他打住了,觉得自己用词不是很严谨。 “这是偷吗?我在你的面前正大光明的拿不能算是偷。” 珈逻:“昨天你已经要走了黑武开国皇后的三件至宝。” 叶无坷:“那是黑武太祖皇后为了感谢我而送给我的礼物,那是她给的关你什么事。” 珈逻:“......” 叶无坷:“是你代表黑武开国皇后感谢我,不是代表你自己。” 叶无坷把珈逻的首饰装进箱子里:“连开国皇后都感谢我了,你都没有一点表示,你自己不脸红吗?你对得起黑武皇族的列祖列宗吗!” 珈逻:“......” 叶无坷:“你会良心不安。” 珈逻:“你带得走吗?” 叶无坷:“唔!威胁,你还威胁我。” 珈逻:“你带着这么多东西逃命,只能害了你的命。” 叶无坷:“那你别管。” 珈逻:“若你轻轻松松的离开,以你的实力未必不能逃走,可你带着这么多金银财宝,你不怕暴露?” 叶无坷:“这都是我应得的。” 珈逻:“算了,你拿就拿吧。” 叶无坷:“你这是什么态度?你们女人总是这样,意识到自己错就是这个态度,动不动就算了,就这样吧。” 珈逻:“?” 叶无坷:“道歉!” 珈逻:“?” 希琳伊伊:“要不然你就让他拿走吧。” 珈逻:“我已经让他拿走了啊。” 叶无坷:“看,你看,就是这个态度,我是真的那么在乎金银财宝吗?我是在乎你的态度。” 珈逻:“我态度好你就不拿了?” 叶无坷:“你态度好我就不拿了,但现在你态度不好我就要拿。” 珈逻:“你玩会儿去吧,我求你了。” 叶无坷:“看吧,又是这种态度,不耐烦了。” 珈逻:“你看你来了黑武这么久还没有好好逛逛,要不我再给你点钱你去买点你想买的。” 叶无坷:“钱能解决问题吗?我要的是陪伴!不是在我需要陪伴的时候,你甩给我一些钱让我去消费。” 珈逻:“我今天没有得罪你啊。” 叶无坷:“我今天无聊。” 珈逻:“你随便玩点什么吧。” 她看了看希琳伊伊:“你玩她也行,别打扰我可以吗?你知道最近这几天是最关键的时候,我必须把也一切都布置好。” 希琳伊伊:“......” 叶无坷:“这就是你们女人,为了事业什么都不顾了。” 珈逻:“我错了,你到底想怎样?” 叶无坷:“你看你看你看,又是这个态度。” 珈逻深吸一口气,猛然起身:“你他妈的是不是要烦死我!” 叶无坷:“果然,敷衍解决不了问题之后就原形毕露了。” 珈逻:“......” 叶无坷:“给我。” 珈逻:“给你什么?!” 叶无坷:“你不是说给我点钱让我玩会儿去吗?” 珈逻:“自己去拿,好像我的钱放在哪儿你不知道似的。” 叶无坷哦了一声,转身往卧房那边走。 希琳伊伊:“他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 珈逻坐下来,一脸无奈:“他准备要走了,所以开始耍无赖,他现在是能拿多少拿多少。” 希琳伊伊:“可他这样真的能走?” 珈逻:“随他去吧,我这几天没有时间管他。” 希琳伊伊:“那我跟他一块玩儿去了,估计你也没空管我。” 珈逻:“你们两个都走!现在就走!” 希琳伊伊:“你看你,又生气了。” 珈逻:“啊!!!!!” 希琳伊伊一看珈逻马上就要爆炸了,连忙转身就跑。 她跑到叶无坷身边:“你都要把她气死了。” 叶无坷一边拉开珈逻的床头抽屉,一边说道:“我有错吗?我只是想要一些关心。” 希琳伊伊:“你还没玩够?” 叶无坷:“哈哈哈哈哈......噫?这是什么?” 他从珈逻床头柜子的抽屉里发现了几本册子,打开看了看原来是一些内劲修行的运功图。 这是神圣宗门的运功法门,叶无坷发现还挺有意思。 希琳伊伊则叹了口气:“我把衣服脱了你都不看,现在你看着这个东西倒是很入迷。” 叶无坷一边翻看一边说:“这上面说你们宗门的内功修为到了一定地步,甚至可以靠修行而生子?” 希琳伊伊:“运功法门配合另外一样东西就能。” 叶无坷:“什么东西?” 希琳伊伊:“男人。” 叶无坷嗖的一声就把那本书扔一边去了。 片刻之后他又捡回来了:“不过这法门有点东西。” 希琳伊伊:“你就觉得双修那部分有点意思。” 她有些幽怨:“可你看了又有什么用?你只看不修。” 叶无坷:“不和你修。” 他一边翻看一边记,他发现这本书真不错。 可以说事无巨细都描写的极为到位,两人双修需要怎么配合,从运劲到动作,从姿势到速度,都写了。 希琳伊伊:“这是你这两天难得专注的时候。” 叶无坷:“你们当初看这本册子的时候是不是当黄-书看的。” 希琳伊伊:“黄-书是什么?” 叶无坷:“算了你也不懂。” 他把册子揣进怀里:“博大精深,我打算带回去好好研究。” 希琳伊伊:“......” 叶无坷说:“这运功法门还是有点东西的,在两个人都到达极致愉悦的时候就能让双方血脉前所未有的通畅。” “两个人的内劲可以在双方体内形成循环,借助这种外力帮助自身实现圆转自如的运行......不错不错。” 希琳伊伊:“你现在看起来好像有一点点猥琐。” 叶无坷:“猥琐的人看什么都猥琐。” 他从珈逻抽屉里拿了一些金叶子:“我要出去转一转。” 希琳伊伊:“带我。” 叶无坷:“你应该好好陪着珈逻,她现在需要陪伴。” 希琳伊伊:“你是不是想溜走?” 叶无坷:“你是不是想盯着我?以你的实力想盯着我也不容易。” 希琳伊伊:“这是我的任务。” 叶无坷:“那我不出去了,我去个茅厕。” 希琳伊伊:“你去茅厕为什么拿那么多金叶子。” 叶无坷:“让我的腚眼儿体会体会什么是尊贵享受,那金叶子擦屁股。” 希琳伊伊:“......” 叶无坷:“你还跟我?” 希琳伊伊:“我就是想看看你是怎么那金叶子擦屁股的。” 叶无坷:“我不走,放心吧,还没到我走的时候。” 他看向希琳伊伊:“现在我还没祸害够呢。” 希琳伊伊叹了口气,她是真的有些伤感了。 “你真的没有想过留下?” 叶无坷:“没有留下的理由。” 希琳伊伊刚要说,叶无坷拍了拍胸口:“你们的册子里也没写怎么三修,所以咱们三个不般配。” 说完遛遛达达就走了。 希琳伊伊此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珈逻。 她这样的女人当然不会随随便便就那么喜欢叶无坷了,她只是觉得这是她唯一能帮珈逻做的事。 可自从叶无坷坦白不可能会碰她们的那一刻起,希琳伊伊对叶无坷的感觉有些变了。 尤其是叶无坷说出那句,女人如果要出卖肉体,他唯一能接受的理由是为了生命。 她觉得叶无坷是个真正的男人。 叶无坷当然不会就这么走了,现在黑武的内斗局势已成。 看起来他的计划已经实现的差不多了,可这只是计划的开始。 就在珈逻准备反击计划的时候,罗森万象也在做最后的准备了。 他到现在也没有理解,珈逻为什么就会有那么大的转变。 罗森万象始终觉得叶无坷一定是来了,所以他还亲自检查了叶捷琳娜的伤口。 叶捷琳娜的胸部还缠着绷带,他当然不可能让叶捷琳娜当众把胸前的绷带拆了。 可他也确定叶捷琳娜不是叶无坷,最起码身材就不是。 叶无坷比叶捷琳娜要高差不多一个头,身躯雄健。 所以罗森万象第一次觉得自己没有那么万能,他能掌控一切却发现不了叶无坷的踪迹。 不过既然到了这一步,找到或是没找到叶无坷不重要了。 现在阔可敌家族好像空前团结起来,这对于剑门来说不是好消息。 他也已经知道了珈逻献出汗皇金印的事,所以他对珈逻也有些佩服起来。 在思考了许久之后,他打算和阔可敌垣好好谈谈。 虽然,他还是认为阔可敌垣不配做他的对手。 他派人邀请阔可敌垣来剑门,但她也明白阔可敌垣现在不敢来。 阔可敌垣就算要和他谈判,也会把他请到军营里。 可他猜错了,阔可敌垣来了。 “我以前真的有些小瞧你了。” 罗森万象笑了笑:“你真的敢来剑门见我。” 阔可敌垣也笑了:“我以前也小瞧了自己,所以我以前一直认为我怎么可能是剑门宗主的对手?” 他现在,真有几分无敌风采。 他说:“我敢来是因为我知道你敢杀我,我死了,你和皇族之间最后一点缓和的余地也就没了。” 罗森万象:“确实低估你了。” 阔可敌垣:“而我一直在高估你。” 罗森万象道:“我们不妨直接一些,就不要再互相鄙视。” 他很认真的说道:“剑门可以向后退一步。” 阔可敌垣:“退到哪里去?” 罗森万象说:“珈逻退位,我就不再追究其他人的罪责。” 阔可敌垣笑了:“你想选择鹰飞腾?” 罗森万象:“我果然还是高估了你的野心。” 他看着阔可敌垣的眼睛:“你有一个孙子,今年才三岁,虽然小了些可他资质不错。” 阔可敌垣脸色一变。 罗森万象说:“我可以收他为亲传弟子,这样他就有剑门宗主继承者和汗皇继承者的双重身份。” 阔可敌垣的眼神飘忽了。 罗森万象继续说道:“你从来都没有想过做汗皇,这是你对阔可敌正我的忠诚,但你的孙子如果成为汗皇,那将是你这一脉至高无上的荣耀。” “汗皇金印你可以随时要走,而我可以随时站出来支持你......珈逻退位,鹰飞腾处死,你的孙子成为汗皇。” 罗森万象:“你手握重兵,我掌控剑门,你我联手天下无敌,何必要为珈逻卖命?” 他笑了笑:“人这一生就算注定了有一次要拼命的大事要做,我想,也应该是为自己。” 阔可敌垣沉默了很久。 然后起身:“如果我聪明一些,我就会先假装答应你,然后再将计就计的杀了你,如果我笨一些,我就会觉得你说的话是天大的诱惑我难以拒绝。” “可我这个人天生就卡在不聪明也不笨的地步,不聪明,不笨,按理说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 他看着罗森万象的眼睛:“但我这个普通人,可能会把你这个站在神坛上的人拉下来,这,比我孙子做汗皇要让我骄傲。” 说完这句话,阔可敌垣大步离去。 罗森万象没有动手,因为他知道确实不能杀阔可敌垣。 他是宗主,可他也真的忌惮整个阔可敌家族团结起来。 “对了。” 阔可敌垣回头看向罗森万象:“我孙子虽才三岁,但有他自己喜好,他觉得剑门的剑实在是太丑了,他独爱弯刀。” 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送给你一件礼物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就那么看着珈逻,他在等珈逻给他的回答。 珈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哪有直接问出这种问题的。 叶无坷问她,你准备什么时候对我下手? 珈逻只是沉默。 叶无坷等不到答案就一直看着她,她的眼神就一直回避。 叶无坷说:“其实我很清楚,杀我必然是排在杀罗森万象之前。” 他笑了笑:“你实在想不到的话,那我可以给你出一个主意。” 珈逻:“你最后一个帮我想的计策是怎么杀你?” 叶无坷:“能多赚一点是一点。” 珈逻:“这也要钱?” 叶无坷:“帮你想办法杀别人我都要钱,杀我自己能不要钱?” 珈逻:“说吧。” 叶无坷:“给钱。” 珈逻:“多少。” 叶无坷:“你欠我的一千万两还没给,这笔钱如果你不给的话可能会出大问题。” 珈逻:“先说杀你的价钱。” 叶无坷:“黑武的银票在南心城可以通兑,你现在就去筹钱,什么时候筹够了一百万两银子的银票交给我,我就教你杀我的法子。” 珈逻:“空手套白狼的手艺你真是天下无敌。” 叶无坷:“我的人头在大宁都价值一百万两,在你黑武还不值一百万两?” 珈逻:“值!但我不信你告诉我杀你的方法可以杀死你。” 叶无坷:“所以这笔生意不做?” 珈逻:“不做。” 叶无坷:“我要是给你打个折扣呢?” 珈逻:“不做。” 叶无坷:“十万两。” 珈逻:“不做。” 叶无坷:“一万两!” 珈逻:“不做。” 叶无坷:“一百两,一百两怎么样?” 珈逻:“你不像是个缺钱缺疯了的人。” 叶无坷:“你给我一百两我就能把一名大宁边军武装起来,就能杀死至少一个黑武边军。” 珈逻:“你跟我要银子然后武装大宁的军队然后杀黑武人?” 叶无坷:“不然呢?” 珈逻:“我不会再相信你一句话。” 叶无坷:“五两银子呢?” 珈逻:“五十两银子?你打算拿五十两银子干什么?” 叶无坷:“看中了一个金钗。” 珈逻:“你到底在打算什么?” 叶无坷:“五十两,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珈逻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给了叶无坷五十两银子。 叶无坷把银票揣好:“现在我教你,过几日阔可敌家族全面压迫剑门,要求罗森万象下台的时候,你就让阔可敌垣带兵把皇宫围的水泄不通,因为那是我脱身的唯一的机会。” 珈逻:“这不值五十两,你说的我自然能想到。” 叶无坷:“那你想过没有,我会以什么身份离开?” 珈逻:“你还能以什么身份离开?” 叶无坷起身转了一圈:“我现在可以是叶捷琳娜,等我离开的那天我可能是你身边的任何一个女卫。” 他笑着说:“这个值不值五十两?” 珈逻再次陷入沉默。 她知道叶无坷说的可能真的是他想脱身的办法。 “如果因为你的提醒我真的杀了你,我会派人往大宁送去那一千万两给你的家人。” 珈逻起身:“但我现在要去和家族长老们商议要事。” 叶无坷:“好的,你去你的,我去你的浴缸里泡个澡。” 珈逻本能的想说不许,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她没有什么表示,带上侍卫离开。 等见到阔可敌垣的时候,珈逻的第一句话就是:“大军出动的那天,你亲自带人将我的女卫都杀了。” 阔可敌垣脸色猛然一变:“为什么?” 珈逻说:“她们之中有罗森万象的内奸,我不知道是谁,所以只能都杀了。” 阔可敌垣:“希琳伊伊呢?” 珈逻心中忽然一动。 叶无坷会不会把希琳伊伊藏起来,然后装扮成希琳伊伊的样子离开? 她犹豫了。 阔可敌垣:“留下她吧,哪怕先抓了关起来以后在分辨呢?” 珈逻想了好一会儿,点头:“那就不要以后再抓起来,现在你就带兵进宫,就说我让她出来帮我做件事,到了半路你就把她抓了。” 阔可敌垣说:“这样也好,其他人杀了就杀了,她对你应该是忠诚的。” 珈逻:“有些时候为了防患于未然,杀错人......没什么不行的。” 阔可敌垣心里生出一股寒意。 他再看珈逻的时候,依稀在珈逻身上看到留下些许阔可敌正我的影子。 “地点在哪儿?” 阔可敌垣问:“最好是罗森万象不得不来的地方。” 珈逻:“叶捷琳娜和我说过,只有选在一个罗森万象认为他一定赢的地方。” 阔可敌垣:“红城广场,我现在就派人去张贴告示,提醒百姓。” 珈逻:“不。” 他看向阔可敌垣:“在剑门的大门口。” 皇宫。 叶无坷靠在窗口问希琳伊伊:“你对你的同门感情深厚吗?” 希琳伊伊摇头:“你应该能猜到的。” 叶无坷嗯了一声。 在漠北南心城的时候,在他看到希琳伊伊一箭一箭精准射杀她那些同门的时候,叶无坷就猜到了。 但凡希琳伊伊和她的同门师姐妹关系好一些,她下手的时候也不会那么狠厉。 “那就好。” 叶无坷说:“那样你就不会那么难过。” 希琳伊伊:“什么意思?” 叶无坷:“不会因为别人而那么难过,但会因为你自己而有些难过。” 他看着窗外:“就当是你人生路上的一次成长。” 希琳伊伊:“你到底在说什么?” 叶无坷没有回答。 他说:“我有个猜测,可能会揭开你心里的伤疤,这个猜测如果对了的话,那就当是我离开前送你个礼物。” 希琳伊伊:“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说什么?你说的猜测是什么?关于我?关于我什么的猜测?” 叶无坷:“你从小在神圣宗门长大,你从小就很美,在你的师姐妹之中,你是独一无二的美。” 希琳伊伊的脸色猛的一变。 叶无坷说:“你们都是孤儿,最起码都算是孤儿,你们在同样的环境下长大,那样的环境下......” 他微微摇头。 “我好像看到了小时候的你被她们拉到偏僻的地方欺负,还不准你告诉夜华莲。” “其实就算你告诉夜华莲也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夜华莲只在乎谁的进步更大而不在乎其他的。” “我从来都不会低估人心里的邪恶,这一点无关男女。” 叶无坷说:“在珈逻进神圣宗门之前,你每一天的日子都不好过。” “其实你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别人的事,你甚至没有做错过任何一件事。” “可就是因为你的美貌,因为你的悟性,她们就一定会联合起来欺负你。” 叶无坷没有看着希琳伊伊,只是看着窗外。 在他的视线里,似乎看到了在窗外那大花园里边有个孤独的哭泣的小姑娘。 “那应该不是一次两次,不是一天两天,可能是持续很多年,有过无数次。” 叶无坷说:“她们以欺负你为乐,如果她们不是害怕夜华莲的惩罚,她们甚至会直接划破你的脸。” “以你的性格......” 叶无坷说:“如果不是珈逻保护了你,我也想不到你还要受折磨多久才能学会反抗。” 希琳伊伊眼睛红了:“不能再说了。” 叶无坷点了点头;“好,不能再说了。” 他回头看向希琳伊伊:“希望礼物你会喜欢。” 希琳伊伊:“到底是什么礼物?” 叶无坷:“你的心里始终都会有一块阴霾,我送你的礼物就是把那块阴霾抹掉。” 他伸手拍了拍希琳伊伊的肩膀:“以后还是得靠你自己。” 希琳伊伊不懂,但他有些慌。 她不知道叶无坷为什么说以后还是要靠她自己,她好像再次陷入了那个无尽的黑暗的深渊之中。 “我猜测你心中的伤疤对你来说本身就是又一次伤害,不过......就当是你最后一次成长路上的历练。” 叶无坷走向门外。 希琳伊伊问他:“你要去哪儿?” 叶无坷:“我要去买一个簪子,一个那天我出门见者罗贤的时候就看中的簪子。” 希琳伊伊:“还是要送给你心爱的女人?” 叶无坷:“不是还,我从珈逻那里讹来的东西不能算作我给她的礼物,只有我亲手挑选的才算。” 希琳伊伊:“她......真的那么完美?” 叶无坷:“我说过了,你们永远也不知道我有多幸运。” 他一边走一边说:“那支簪子真的很好看,金钗上镶嵌着你们黑武独有的碧玉。” 希琳伊伊:“我能陪你去吗?” 叶无坷:“你没有时间。” 希琳伊伊:“我为什么会没有时间呢?我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有,我可以跟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阔可敌垣已经走到门口了。 阔可敌垣先是看了看叶无坷,然后又看向希琳伊伊。 他好像是特意确认一下,希琳伊伊和叶捷琳娜两个人都在。 “希琳伊伊,陛下请你跟我出宫帮她办一件事。” 希琳伊伊嗯了一声,然后好奇的看向叶无坷。 她不知道叶无坷为什么会知道她没有时间。 可是这一刻,她再次确定了叶无坷就是这人间最有智慧的那个人。 她真的不希望,这个人一直是她祖国的敌人。 叶无坷挥了挥手:“一会儿见。” 希琳伊伊也挥了挥手:“一会儿见。” 当她出门的时候,叶无坷忽然叫住了阔可敌垣。 “垣将军,有件事我需要替汗皇陛下提醒你。” 阔可敌垣回身:“你想提醒我什么?” 叶无坷:“哪怕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没有头脑的人也会以多少来做出判断。” 阔可敌垣:“我不明白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叶无坷:“很简单的意思,我知道汗皇将会在都城百姓和满朝文武面前与罗森万象做最后的决战。” “在罗森万象逼迫她下台和她逼迫罗森万象下台之间,百姓的选择往往只看.......站在谁身边的人多。” 阔可敌垣:“你不如直接把话说明白。” 叶无坷:“和你说话好累......” 他走到阔可敌垣面前:“如果朝臣们都站在罗森万象那边呢?” 阔可敌垣心中一沉:“不可能都站在罗森万象那边,他们该明白黑武最终还是阔可敌家族的!” 叶无坷:“嗯,是......但你似乎忘了,珈逻的父亲曾经把满朝文武折磨成了什么样子。” 他说:“你也忘了,他们很确信,汗皇不敢无故杀死他们,罗森万象可以。” 阔可敌垣思考了好一会儿,点头:“我大概懂你的意思了,可这些话你为什么不直接和陛下说?” 叶无坷笑着回答:“因为我的话,她总是会觉得不是为黑武考虑。” 阔可敌垣:“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在和罗森万象决战之前,让那些有权选边站,也可以投票说谁输的人......不存在。” 叶无坷:“对的。” 阔可敌垣:“但这件事,就算是我和陛下去说,她也不会同意的。” 叶无坷:“陛下肯定不会同意,因为她同意了,将来这就是她的污点啊。” 他笑着对阔可敌垣说:“可是金印不是在你们手上吗?盖上金印的东西管用就够了。”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想要礼物就服从 - 天下长宁 - 知白 珈逻会想到叶无坷想到了她会让阔可敌垣去接希琳伊伊。 但她没有想到叶无坷给阔可敌垣打开了一扇大门。 所以当她急匆匆的赶回皇宫的时候,发现叶无坷优哉悠哉的坐在窗口品茶便无比愤怒。 “你让阔可敌垣做什么?” 珈逻说:“你怂恿他对朝臣下手?” 叶无坷:“他应该先把事情办了再和你说的。” 珈逻:“他就是!” 叶无坷笑了:“那就好。” 珈逻:“你这样做,就是将我陷于暴君地位!” 叶无坷:“做暴君有什么不好?最起码皇位还在。” 珈逻:“?” 叶无坷道:“我从来都不评价男女之间谁强谁弱,因为我知道有个女人是你是我永远也达不到的高度和境界。” “所以我只能说是你自己优柔寡断,是你自己还在遵守着所谓的规矩,在等着你和罗森万象交手的那天。” 他看着珈逻的眼睛问:“这个世上可有一场决战,是在决战当天才开打的?” 珈逻因为这句话心中猛然震荡。 这个世上可有一场决战,是在决战当天才开打的? 珈逻就那么看着叶无坷,似乎在这一刻想看清楚叶无坷的眼睛里到底还藏着什么阴谋诡计。 “既然你选择让我教你,你就该好好听着。” 叶无坷:“你是教过的最没天分还最自以为是的弟子。” 珈逻:“可是杀了那些朝臣,对我能有什么好处?” 叶无坷:“好处很多,比如没有人反对你。” 珈逻:“人都死了,当然没有人反对我了。” 叶无坷:“你话都说的这么明白了,却还没明白其中如此肤浅的道理。” 珈逻:“?” 叶无坷:“看在你给了我五十两银子,让我买到了我真的很喜欢的簪子的份儿上......” 叶无坷看着手里的那枚金镶玉的簪子。 “我就多教你一些,算是免费送给你的礼物。” 叶无坷说:“我已经和你说过了,你想控制朝权,那你就要让人觉得没你不行。” “可你现在的地位是什么?是没了你谁做汗皇都行。” “要想让人坚定的觉得没你确实不行,第一个条件就是......你能给的别人给不了,或者别人没那么快给。” 珈逻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叶无坷:“罗森万象已经在宣扬你的父亲是被你害死。” 珈逻:“我知道!” 叶无坷:“他会说你不会说?” 珈逻:“?” 叶无坷:“如果阔可敌垣不像你这么瞻前顾后,他按照我的想法彻彻底底的去执行,那么,现在你已经站在道德高处了。” 珈逻还是一脸疑惑。 她是接到消息就急匆匆赶回来的。 她还不知道,阔可敌垣到底要抓多少人,到底要杀多少人。 “今夜之前。” 叶无坷说:“满城百姓都会知道你的父亲在漠北战死,是因为被奸人出卖。” “黑武朝廷之内有很多人都收了别人的好处,当然也是因为受不了你父亲的压迫。” “所以他们联合起来,在漠北将你父亲置于险地而不顾,这才导致你的父亲战死。” “这些出卖了你父亲的人现在你已经查清楚都有谁了,他们又是受谁的指使。” 珈逻:“就算我说是罗森万象,可所有人为什么要信我?” 叶无坷:“看吧,你还在执迷于让每个人都相信你。” 他说:“强者只做决定,弱者自去理解,没完没了和弱者解释一切的强者,存在吗?” 他走到珈逻面前:“作为赢家,自然有人替你辩解。” 叶无坷看着珈逻,就像是看着一个教不会的蠢孩子。 “这些朝臣勾结剑门想除掉你父亲,他们成功了,利用了大宁,而罪魁祸首却在回到黑武后继续掌权。” “而你,是在你父亲临死之前不得不扛起黑武的大旗,不得不肩负起重振黑武的责任,不得不为你父亲报仇。” 珈逻:“可是光凭我一面之词......纵然整个阔可敌家族都为我站台,可别的贵族呢?” 叶无坷:“你杀光了那些想投靠罗森万象的朝臣,空出来的位置都是其他贵族的,你怎么还不懂?” 珈逻愣住。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还能这样操作。 叶无坷:“你说他们是谋逆的反贼,先下手,杀了他们,他们的罪名就定死了。” “然后你把空出来的位子分给那些摇摆不定的人,他们当然乐于看到你继续坐在主位上。” 珈逻:“这......” 叶无坷:“我再送给你一个礼物。” 珈逻:“是什么?” 叶无坷说:“明天一早,你亲自去都城南门外等一辆马车,马车上画着一朵很漂亮的花儿,车里就是你的礼物。” 珈逻:“我要亲自去?” 叶无坷:“当然。” 他说:“我还不能离开都城,在你们自相残杀之前我在这是最安全的。” 珈逻:“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你给我准备的礼物到底是什么。” 叶无坷说:“那你告诉我,希琳伊伊会死吗?” 珈逻:“你......你之前说你可能会扮作我的任何一个女卫,就是想利用我杀了那些曾经欺负过她的人?” 叶无坷:“那些只是因为别人生的更好看,只是因为别人更温柔,只是因为别人更优秀,或是只是因为别人更善良,只是因为,别人好欺负,就去欺负她们的霸凌者......都该死。” 珈逻:“我让你如愿了。” 叶无坷:“我替希琳伊伊谢谢你。” 珈逻:“你到底要送给我什么?” 叶无坷:“回答我的问题。” 珈逻:“我不会杀她,我只是害怕你会易容成她逃走,我会暂时把她关起来。” 叶无坷:“我要逃走何须那么麻烦,我现在抓了你难道不更简单?” 珈逻吓得往后连退好几步。 叶无坷耸了耸肩膀:“你真是不成器。” 珈逻:“现在你可以回答了吗?” 叶无坷:“可以,但不想。” 他走到窗边的座位坐下:“我晚饭想吃面条,不是你们黑武人喜欢吃的那种什么肉酱面,难吃的要死。” 他看向珈逻:“去给我煮面,我要放一些葱花,一些芫荽,一些肉丝,一颗荷包蛋......想想就很满足。” 珈逻:“我如果照你说的做了,你就会告诉我?” 叶无坷:“我想告诉你的时候,你什么都不做我也会说,我不想告诉你的时候,你跪下来我也不说。” 珈逻:“你到底要戏耍我到什么时候?” 叶无坷:“那辆马车到了之后,你安排人把希琳伊伊送上车,车会往南走,我确定她没事之后,我就会告诉你最后的计划。” 珈逻:“我现在只想知道你说的礼物是什么。” 叶无坷:“煮面去。” 珈逻转身走向厨房。 她一边走一边在想,叶无坷在才来的时候就促使她安排希琳伊伊单独给她们做饭吃,就是在等待这一刻的耀武扬威。 “服从性测试。” 叶无坷笑了笑:“你心里想的没错,就是想看你服从。” 一碗面很快就会煮好。 因为煮面实在是这个世上最简单的烹饪方式了。 可简单能做到的事,未必能做好。 所以当珈逻端着一碗面走到叶无坷身前的时候,叶无坷只说了两个字:“倒掉。” 不管珈逻为问他什么,不管她是不是已经快要癫狂,叶无坷也没有解释为什么要倒掉。 服从性测试。 很快珈逻煮了第二碗面端到叶无坷身前,叶无坷看了一眼后还是那两个字:倒掉。 珈逻立刻就把碗在叶无坷面前摔碎。 她怒气冲冲的看着叶无坷,眼神已经可以杀人了。 叶无坷无所谓,还是站在窗口,还是看着南方,手里还是把玩着那个他真的很喜欢的金镶玉的簪子。 珈逻气的砸了很多东西,可叶无坷安静的好像不是在她嘈杂混乱世界里的人。 直到珈逻冷静下来又去煮了第三碗面,叶无坷看了一眼还是淡淡的说了那两个字。 倒掉。 珈逻这次没有生气,她将那碗面倒了然后回到了隔壁小厨房。 这次她煮面的时间比之前都要久一些,她端着那碗面走到叶无坷身前的时候叶无坷也终于多说了几个字。 “这次不错,但,倒掉。” 珈逻深吸一口气,再次默默的走回厨房。 这一次她用的时间更久,她端回来的那碗面看起来终于符合叶无坷的要求了。 叶无坷把那碗面接过来。 倒掉。 珈逻近乎崩溃:“为什么?!这次你明明满意了!” 叶无坷:“因为我不想吃了。” 珈逻哭了。 没有吵闹,没有崩溃,只是站在那无声的哭着。 叶无坷却笑了:“现在你想杀我的心,大概就是我想杀那些女卫的心。” 他走出这个房间,去了小厨房,自己煮了一碗面吃。 一边吃,叶无坷一边告诉珈逻他的计划是什么。 “礼物是什么算是我对你能力的最后一次考验,见到礼物的时候如果你还不知道该怎么做,那你就真的没资格坐在汗皇位子上。” 叶无坷说:“在你拿到礼物的那一刻,你马上就去做你该做的事,你会站在道德高处,也站在权力高处,审判任何人。” “罗森万象不可怕,你觉得他可怕只是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皇帝意味着什么,你父亲知道,所以他得死。” 珈逻眼睛血红血红的看着叶无坷:“所以你是想把希琳伊伊也带走?” 叶无坷:“原来你愤怒的理由包括这个。” 珈逻:“你不可能把她带走,我不允许你活着离开也不允许你带着她离开。” 叶无坷:“我说,我只是想让她那样的女人远离是非,你大概也不会信。” 他说:“所以你若认为是我想带她走也没关系,毕竟我不在意。” 他吃了面,起身:“我去散步,你把碗洗了,把地收拾好,最好早些睡,明天一早你要去迎接你的礼物。” 珈逻看着叶无坷在她身边走过,她却感觉走过去的根本不是一个真的人。 不是有血有肉的人,只是一个信念,一种精神上的东西。 但她还是只能服从。 洗了碗,收拾了东西,她早早洗澡上床。 她甚至还在想,这个夜里叶无坷会不会改变心意? 她没有等来叶无坷,只好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带着大队禁军去城门口迎接她的礼物。 她没等多久就看到了那辆马车,一辆车厢上画着一朵花儿的马车。 车夫说他只是拿了钱办事,但他告诉了珈逻是谁让他来送东西的。 他说那个人叫火办鹤。 珈逻打开马车,在车上看到了一个被废掉了四肢但显然精神还算不错的家伙......阔可敌君侣。 这一刻,珈逻终于知道叶无坷说的接下来要做什么是什么了。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整个天地吸进自己的身体里。 “告诉垣将军,我要公开处死害死我父亲的所有凶手!” 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为我自己想的最后一环 - 天下长宁 - 知白 阔可敌君侣以为自己会死在大宁,他怎么都不会想到落入宁人手里之后他还会被万里迢迢的送回黑武......背黑锅。 当然,这也是一口背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的锅,甚至都不是黑锅。 因为在漠北之战的时候他确实想杀阔可敌正我,计划也是他定下的计划。 只是没有想到最后的便宜被珈逻占了,更没有想到他死都要死在珈逻手里。 除了苦笑之外他还能做什么? 当然有别的事,他可以骂叶无坷。 他现在已经很清楚自己被叶无坷安排人送到黑武的目的是什么。 他这样的人,不但计划成了为别人做嫁衣的计划,连他的命,都成了为别人做嫁衣的一环。 他苦恼吗?愤恨吗? 不不不,他现在只想早日解脱。 在大宁他被折磨的根本就不想活了。 一直都没有被处死,让阔可敌君侣猜到了自己将来会被用在什么地方。 死在他计划里的宁人不少,所以他这样的人都能不死怎么可能没有什么阴谋...... 现在他终于知道他要被用在什么地方了。 廷尉府的人想起来就打他一顿,折磨他一回,他在廷尉府的日子,可以说是每一天都生不如死。 最近这段时间他最快乐的日子,竟然是在被送往黑武的半路上。 而安排他进黑武的,竟然是那个早就已经叛变了但还在他面前装作忠臣的火办鹤。 作为青衙前指挥使,火办鹤的叛变对于黑武来说其实打击巨大。 对阔可敌君侣的打击最大。 “你是不是很开心?” 阔可敌君侣看着珈逻问:“你要是想笑就笑出来吧。” 珈逻冷冷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作为同父异母的兄妹,我对你为黑武的付出表示感谢。” 阔可敌君侣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个样子还真是有几分可笑,靠着宁人的筹谋帮你稳定汗皇的位子.......这件事要是传扬出去,你何止是阔可敌家族的笑柄和罪人?” 珈逻还是冷冷淡淡的看着他:“但你不会是罪人,你会是有功之人,到了另一个世界见到父亲,他也会为你骄傲的。” 阔可敌君侣笑道:“他更应该为你感到骄傲,你还真是最像他的那个。” 珈逻没有理会阔可敌君侣的讥讽。 “叶无坷跟你提了什么条件?” 阔可敌君侣问:“他把你睡了?” 珈逻本想抽阔可敌君侣一个耳光,可她发现这根本就是浪费力气的事。 和一个要死的人计较这些根本没有意义。 “看来没有。” 阔可敌君侣道:“他真是个傻子,按理说你是很有吸引力的女人。” 珈逻:“男人和男人不一样。” 阔可敌君侣:“唔!你居然还爱上他了。” 珈逻无比厌恶阔可敌君侣的聪明。 阔可敌君侣:“让我想想叶无坷到底会跟你提什么条件?难道用我来换他一条生路?” 他自言自语。 “这个对大宁忠心耿耿的年轻人宁愿冒着几乎必死的风险也要来祸害黑武......” 他看向珈逻:“可你又怎么会放他一条生路?” 说到这,阔可敌君侣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有没有告诉你,你该怎么控制我?” 珈逻的脸色忽然变了,她刚才就在想自己忽略了什么。 阔可敌君侣的提醒,终于让她明白自己到底忽略了什么。 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一切都是叶无坷早就计划好的! 阔可敌君侣是勾结罗森万象杀害汗皇阔可敌正我的罪证,可是,怎么让阔可敌君侣愿意承认? 珈逻猛然想到了,叶无坷在她面前用一种奇怪的药水和奇怪的功法控制剑门弟子的事。 叶无坷说那是迷魂术。 中了迷魂术的人就会完全听从别人的命令,只记住施术者让他们记住的话。 “看来你想到了。” 阔可敌君侣问:“要不要分享给我?” 珈逻的心情复杂到了极致,因为她不得不再去求叶无坷。 在昨天经过煮面那件事之后,她感觉自己已经被叶无坷羞辱的体无完肤。 对于珈逻来说,那种自尊上的折磨和蹂躏,还不如像阔可敌君侣说的那样......只是把她睡了。 现在,她不得不再去求叶无坷了。 只有叶无坷才能让阔可敌君侣变成一个工具人,一个不出任何意外的工具人。 不然的话,阔可敌君侣随时可能成为双刃剑。 看着珈逻的脸色变幻不停,阔可敌君侣就叹了口气:“咱们兄妹还真是栽在了同一个人手上,他可能就是咱们一家注定的仇人。” “派人给阔可敌垣大将军送信,暂时取消计划。” 珈逻吩咐了一声之后,就向手下禁军将军下令:“先回皇宫!” 她原本是等不及的,她要马上就带着阔可敌君侣去审判那些罪臣。 然后发动对罗森万象的决战。 现在,她只能再次放下她始终在固守的那份骄傲。 在叶无坷面前低头,请他,不,是求他帮忙。 回到皇宫之后,珈逻急匆匆的去找叶无坷。 等她回到寝殿的时候发现,那个可恶的家伙竟然在大清早泡澡。 就躺在她的浴缸里,水里居然还洒了些花瓣。 这个场景,让珈逻心里生出一股浓烈的杀意。 然而她现在不得不像是一个乖巧的奴仆一样,轻手轻脚的走到叶无坷身边:“需要我帮你吗?” 叶无坷:“不需要,我要洗的干干净净的去见我的姑娘,你的手碰到我任何一个地方,我都觉得自己脏的没法见她。” 珈逻:“可我是给你捶过腿的女人,难道那不是碰了你?” 叶无坷:“我这个人有点洁癖但没有那么洁癖,隔着衣服捶腿和你直接碰我的身体不一样。” 珈逻:“那我该做些什么,你才会帮我?” 叶无坷:“当然是让我走啊。” 他笑着说道:“这么好的机会我不走?这可是我专门为自己设计的最后一环了。” 珈逻:“我可以答应你,毕竟我要发自真心的谢你,谢谢你帮我稳住了皇位。” 叶无坷:“你现在当然什么都可以答应我,哪怕我让你跪下来舔我脚趾你也会答应的。” 珈逻:“你有没有想过,我回来的时候可以调集大军直接抓你,然后逼迫你为我做事?我没有那样做,是因为我尊重你我之间的约定。” 叶无坷:“你说谎比我还顺溜,如果觉得有把握为什么不那么做?” 珈逻:“是啊......因为我知道没有把握,因为你这样的人,即便为自己算计好了生路,但你也可以为了所谓的尊严或是忠诚而选择死路。” 叶无坷:“你比之前聪明多了,真要好好感谢我的调教。” 他看了珈逻一眼:“说谢谢。” 珈逻:“谢谢!” 叶无坷笑着说道:“你现在服从的样子,我好像都已经习惯了。” 珈逻:“说吧,你让我怎么做你才能为阔可敌君侣用迷魂术。” 叶无坷道:“其实很简单。” 叶无坷说:“看到桌子上的两个药瓶了吗?那里面分别有一颗药丸。” 珈逻回头看了看:“看到了。” 叶无坷说:“一会儿我会先让阔可敌君侣吃下一颗,吃下药丸之后大概半个时辰后,你再给他吃下第二颗药丸。” 珈逻:“不可能只是吃两颗药就管用,那天你嘴里还念念有词,你说的是什么?” 叶无坷:“我现在洗好澡了。” 他从浴缸里站起来,珈逻下意识的想要躲避视线。 可是她没有,因为她发现叶无坷居然穿着一条大裤衩子泡澡。 叶无坷走到屏风后边换了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是一身很寻常的黑武禁卫的衣服。 然后他开始在镜子面前易容。 他不急不缓,因为他知道自己有足够时间。 “现在是对你智慧的又一次考验的时候。” 叶无坷易容好之后看向珈逻:“我从这里出发到都城外,纵马疾驰大概需要三刻左右,在我出城之后一刻,你给他吃下第二颗药丸。” “而我迷魂术用的咒语放在了一个你应该能想到,但不是那么容易想到的地方,如果你顺利的没有浪费一点时间的找到,也需要半个时辰。” “前后加起来大概一个时辰的时间,那时候我离开都城已经有至少二十里远,而你还要忙着去征讨罗森万象......” 叶无坷笑着对珈逻说道:“希望你还有余力派兵追我。” 珈逻:“我凭什么相信你会把咒语放在我能想到的地方,我又凭什么相信你是真的留下了咒语!” 叶无坷:“你可以不信,我又没有逼着你信。” 他问:“希琳伊伊上车了吗?” 珈逻:“还没有。” 叶无坷:“送她出城。” 珈逻咬了咬牙,点头:“好!” 她转身出去,让人去转告阔可敌垣把希琳伊伊放了。 叶无坷已经易容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黑武男人的模样,他穿着禁卫服装跟着那个传令的人一起往外走。 而此时此刻,珈逻发现叶无坷竟然真的带着一口箱子,箱子里当然是他从她手里讹走的那些宝物。 除此之外,她发现叶无坷还拿着她的令牌。 “你去找东西吧,药按先后顺序给他吃,吃过第二颗药后按照咒语念就行了。” 叶无坷拎着箱子往外走,珈逻:“就这么走了?你真的不怕我宁愿放弃阔可敌君侣也要杀你?” 叶无坷:“你可以的,但留给你犹豫的时间不多。” 在叶无坷走之后,珈逻立刻吩咐一声:“调集所有禁军骑兵跟着他,在他出城之前不许动他,但出了城必须把他抓回来!” “如果......如果他反抗,如果不能生擒,那就杀了他!绝不能让他离开黑武!” 她的禁军将军不知道那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小兵是谁,那个人又是怎么把汗皇陛下气成这样了。 叶无坷当然听到了珈逻的话,他的耳朵想来很灵敏。 所以他回头提醒:“你再补充一句,让你的人千万别自作主张在我出城之前就动手,天知道我还有什么安排。” 珈逻阴沉着脸:“就按照他说的做!” 禁军将军立刻答应了一声。 叶无坷骑上马,带着他的箱子,朝着城外一路疾驰。 禁军骑兵要集结起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跟在他身后的人数现在不算特别多。 而此时珈逻已经亲自赶往一个地方了。 叶无坷去买金簪的地方。 这是珈逻想到的,唯一合理的地方。 等珈逻到了那间铺子,铺子的主人手里果然有一张纸条,他说是一个客人之前留下的,还说汗皇陛下会亲自来取。 当时他还说,那个客人是不是疯了,可那个客人说如果你把纸条扔了或是毁了,一定会被汗皇处死。 他也不敢赌一把,纸条就一直留着。 珈逻拿到了纸条之后急匆匆赶回皇宫,她要亲自给阔可敌君侣迷魂才放心。 就在这时候,跟着叶无坷的人一脸惊恐羞愧的回来了。 “陛下......人跟丢了。” 珈逻脸色一变:“你们都是死人吗!” 那名将军说:“出了城他就一路狂奔,我们好不容易追上发现马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假人。” “像是一副简单的骨骼,穿着他的衣服,坐在马背上,我们追上的时候只看到那个东西......” 他让手下人把东西带回来。 确实是个假人,像一副不齐全的骨骼。 而那口箱子里是空的,没有什么至宝。 珈逻好像被人狠狠抽了几个耳光一样的难受,又恶心。 叶无坷连带着箱子走都是故意要骗她的,那箱子里装的应该就是这外骨骼一样的东西。 可他去了哪儿? 叶无坷究竟去了哪儿? “派兵!调集戍卫军,都城内外方圆百里给我仔仔细细的找!” 第一千一百二十九章有人决战有人打卡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叶无坷又失踪了。 就像在南心城的时候一样,凭空消失了一样。 他离开黑武都城时候是骑马出行,追兵追到了那匹马也追到了马背上的假人。 真人是在什么时候消失的,谁也说不清楚。 可珈逻坚信叶无坷逃不远,也许就躲在都城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等待时机。 珈逻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叶无坷,那是一个将反其道而行之运用到了极致的人。 所有人都认为叶无坷以逃离都城,珈逻就坚信叶无坷还在都城。 不过她现在没有那么多心思亲自去监督追查叶无坷的事了。 她要讨伐罗森万象。 不管叶无坷对珈逻的羞辱有多重,不管珈逻对他的恨意有多浓。 珈逻心里还是对叶无坷充满了感激,若没有叶无坷安排阔可敌君侣回来,她就没办法让全都城的人都相信是罗森万象杀害了她的父亲。 杀害了黑武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一位汗皇。 这位制衡贵族,器重平民,打压剑门,让黑武在各方面都飞速发展的汗皇就那么憋屈的死在了敌人的围攻之下。 如果,如果不是中原仿佛有上天护佑一样,在最混乱的时期出现了一位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帝王李叱,那阔可敌正我就没准真的能带着黑武的雄兵南下中原。 有人说,中原之地最得福佑。 每当面临灭亡灾难的时候,在中原人之中总会有勇敢的人站出来保护其他人。 勇敢的人很多,可是伟大的帝王罕见。 可是中原就是这样周而复始,每一次即将出现灭顶之灾的时候都会有一位伟大的帝王出现。 毫无疑问,李叱,是中原千年历史长河之中最为闪耀的那颗巨星,他不仅仅是一位伟大的帝王,还是一位无与伦比的英雄。 阔可敌正我的悲哀就在于此,如果他的对手不是李叱的话,以他的雄才大略,他可能将黑武的疆域再次扩大。 阔可敌正我的陨落就像是一头巨鲸的死去,引来无数鲨鱼撕咬他的尸体。 但这不是一鲸落万物生,而是一个帝国走向分崩离析的开始。 珈逻在这个时候扛起汗皇的重担,对她来说真的无比艰难。 其实,不管是不是珈逻在这个时候扛起重担,哪怕换做阔可敌君侣,换做鹰飞腾,换做任何一个人,或许都不会比她做的更好。 如果不是叶无坷以一种外人的视角,如天神一样可以在上方俯瞰黑武的全部阴霾。 珈逻摆脱不了被控制的局面,她也永远都不可能翻身。 现在,她的机会来了。 叶无坷确实是她的心腹大患,是她无论如何也要杀死的人。 但叶无坷不是最重要的那个,不是最优先要被杀死的那个。 阔可敌垣这次也有了无穷底气,他将麾下的近十万大军全都调动起来。 不但封锁了都城,还带着两万精锐封锁了剑门。 珈逻穿戴整齐,像是一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带着军队将剑门围的水泄不通。 叶无坷说的没错,她总是陷在自己制定的某种计划里无法脱身。 她困不住别人,却总是能困住自己。 不但困住了她的身体也困住了她的思想,让他局限在某个圈子里不得突围。 当叶无坷帮她把局面打开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对罗森万象的恐惧完全可以无视。 罗森万象确实很强大,他是毋庸置疑的黑武第一高手。 罗森万象的手下还有大批绝强的大剑师,还有更让人为之忌惮的剑门长老和供奉。 所以珈逻找不到罗森万象的破绽和弱点。 叶无坷像是天神一样,用绝对碾压众生也包括珈逻在内的视角,告诉珈逻,没有人没有破绽和弱点。 现在整个都城的人都知道了,汗皇阔可敌正我的死竟然是因为剑门宗主和汗皇私生子的陷害。 阔可敌君侣为了得到皇位而谋逆弑父,罗森万象为了摆脱汗皇对剑门的打压而成为帮凶。 珈逻站在了道德高处。 黑武第一高手又能怎么样? 在两万精锐士兵的围困之下,别说是黑武第一高手,就算是天下第一高手......不,就算是神仙又能怎么样? 在这样的雄兵面前,月神也要在汗皇面前低下头颅。 叶无坷让珈逻打开了更高层面的视角,让她看到了罗森万象的恐惧。 当剑门面临覆灭,那些大剑师,九羽大剑师,乃至于长老和供奉,他们会选择和罗森万象共存亡? 大批的威力惊人的重型武器对准了剑门,可以在顷刻之间将剑门夷为平地。 这个时候,剑门的弟子们大剑师们,他们是选择和罗森万象一起对抗军队对抗皇权,还是按照珈逻的要求......交出罗森万象? 珈逻发现自己当初把希望寄托在西海藏林身上,是多么的狭隘。 她还停留在用一个人来制衡一个人的,近乎于原始的决斗式的的思维方式。 而叶无坷则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她的思维有多么的落后。 罗森万象站在剑门高处俯瞰着那层层叠叠的军队,这一刻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剑门的弟子们依然站在他身后,可是每个人的脸色都无比复杂。 他们看着宗主的背影,没有几个人愿意随着那道身影一起扑向密集如林的军队。 “想不到,她居然已经这么厉害了。” 罗森万象自言自语了一声。 他想试着下令,看看他的弟子们有多少人敢于冲向军队来维护剑门的尊严,来维护他这个宗主的尊严。 可是珈逻的话,比攻城的武器还要威力巨大。 珈逻已经派人在剑门大声呼喊,那喊声便是摧毁人信念的利器。 “剑门宗主罗森万象勾结阔可敌君侣,勾结宁人,杀害汗皇!这是叛国重罪,月神也不会再庇佑他!” “剑门的弟子们,你们只要不再追随罗森万象,剑门依然是黑武帝国的国教!” “是罗森万象犯了罪,是他出卖黑武勾结敌人害死汗皇,而剑门的其他人并没有过错。” “汗皇陛下现在只追究罗森万象一个人的罪责,其他人只要不反抗就不会被牵连!” 这样的喊声在剑门外接连不断的出现,像是攻城锤撞击城门一样一下一下的撞击着每个人的心防。 再坚固的城门也禁不住攻城锤一次一次的撞击,再坚固的心防也禁不住死亡的威胁。 剑门弟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谁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罗森万象忽然笑了笑,他知道自己这次输了。 “剑门弟子!汗皇陛下不会为难你们!不会要求你们协助汗皇缉拿罗森万象,只要你们放下兵器走出剑门,这就是对陛下的忠诚,这就是对黑武帝国的忠诚!” “你们只要放下兵器依次走出来,不要参与谋逆叛乱,你们就是黑武帝国的有功之臣,汗皇陛下一定会重重嘉奖!” “汗皇陛下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向月神起誓,只要你们放下兵器走出剑门,汗皇陛下绝不会违背诺言,若有违背,汗皇陛下将会得到月神的惩罚,死无葬身之地!” 在这样的重誓之下,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动摇了。 “好手段,好气魄,好筹谋。” 罗森万象自言自语。 良久之后,他回身看向弟子们:“你们出去吧,我将在这里迎接我自己的结局。” 原本就在摇摆的剑门弟子,在得到罗森万象的许可之后纷纷往外跑。 那代表着剑门尊严和绝对地位的重剑,被他们无情的也毫不犹豫的丢弃在地上。 这一刻罗森万象忽然间悟了。 原来,哪怕借助神的名义,再强大的宗门也不可能真正的控制一个国家。 先是年轻的弟子们逃离了剑门,然后是那些实力稍微强大一些的剑师。 当绝大部分人都已经离开之后,大剑师们也动摇了。 他们其实早就动摇了,只是他们地位在这,他们不敢也不能那么随便就抛弃宗主。 毕竟他们从宗主身上得到的东西,远比那些剑门弟子要多的多。 “你们也走吧。” 罗森万象语气有些沉重,也有几分释然。 “你们活下去,剑门就会一直存在,珈逻不敢真的把剑门的人都杀掉,你们今后只要不给她机会就够了。” “当然......她也可能会输,她只不过是在今天站在胜利者的位置,她背后的阔可敌家族就像是一头野兽,在等着她精疲力尽露出破绽。” “你们将替我继续完成剑门的传承,你们也要替我看到珈逻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剑门......” 罗森万象抬头看向天空:“永存!” 最终留在他身边的人少之又少,罗森万象请他们走他们也不走了。 或许是因为对罗森万象的忠诚,或许是因为他们也知道他们本来就在珈逻的必杀名单上。 砰地一声! 剑门的大门被推翻,大批的军队好像潮水一样涌向罗森万象。 珈逻在远远的地方看着,她当然不会冒险靠近。 “在我向这个人间做告别之前,我有两个问题想得到答案。” 罗森万象看着珈逻,两个人之间隔着千军万马。 可是罗森万象的声音却极有穿透力,清晰的传到了珈逻耳朵里。 “第一个问题,西海藏林在哪儿?” 罗森万象猜到了西海藏林可能没死,猜到了珈逻一定会把西海藏林当做后手。 可直到现在,他都没有见到西海藏林出现。 远远的,珈逻听到了罗森万象的问题但她没有回答,只是摇头。 罗森万象沉默了一会,他大概想到了答案。 然后他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叶无坷在哪儿?” 珈逻的心里猛然一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叶无坷这个名字每一次出现,都能在她心里激起波澜。 可她能如何回答? 她永远也不会承认叶无坷来过,永远也不会告诉任何人今日之成功全都是因为那个宁人。 所以,她还是摇了摇头。 罗森万象再次沉默,他好像又懂了。 “我果然还是高估了你,你依然是那个懦弱无能的女人。” 罗森万象往前迈步:“你将赢得与我之间这场决战的胜利,但你也将看到黑武第一高手的威势。” 他脚步越来越快:“你有万军,我有一剑,且看我能否杀到你的身前。” 一剑出,血流成河! 与此同时,在都城的一座很破旧的小监狱里。 叶无坷靠坐在墙边,手里拿着一块木炭在墙上写写画画。 一个看起来已有六七十岁的老人问他:“你在写什么?” 叶无坷:“没什么,测评一下黑武的监狱,留个名。” 他有些遗憾:“在我住过的那么多监狱里,这是最差的。” 那老人觉得他疯了。 老人问他:“你是因为什么被抓进来的?” 叶无坷:“你呢?” 老人:“我不知道啊,阔可敌垣说我是叛国之臣,带着兵就把我全家都抓了,一起被抓的人太多了,据说有上万人。” “那些罪名大的都被关进了帝国大牢里,我们这些地位低的威胁小的没资格去大牢,只能被关在这种地方。” 老人问他:“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被抓的吧?” 叶无坷摇头:“我不是。” 老人:“那你是因为什么?” 叶无坷:“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 他舒展了一下身体:“我是因为偷偷用了一个大户人家女主人的浴缸泡澡,被她发现了,所以我就只能到这了。” 老人:“那你真可怜。” 叶无坷:“瞎说,还能有你们可怜?你们要是知道自己是怎么进来的,就不会觉得我可怜了。” 第一千一百三十章小度一假 - 天下长宁 - 知白 黑武老人看起来格外沮丧,虽然他心中还有些小小期盼。 他觉得自己官职不高也没得罪过什么人,所以应该不至于像那些大官一样都被直接处死吧。 毕竟那些地位高官职高的,也不至于被关押在这个几乎废弃的监狱里。 黑武的都城很大,分成很多区来管理,每一个区都有监狱,规模大小不一。 叶无坷现在住的这个,可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 作为这方面探店的专家,这个赛道的唯一真神,叶无坷严选,当然不会太差。 叶无坷觉得差那是相对来说的,因为这里的牢间连个窗户都没有。 他选择这里有很多理由。 比如黑武都城的牢房很多是水牢,那种地方根本不是人待的。 都城的气候原本就严寒,整天站在水里不生病才怪。 作为自幼就有体寒症的一个资深专家,叶无坷当然不愿意住到那种地方去。 况且那种地方关押的一定都是重要的人,搞不好今天住进去明天就嗝屁。 叶无坷在黑武这些天,一直都在帮珈逻筹谋。 他也利用接近珈逻的机会接触到了黑武很多秘密,都城之内分布的牢房就是他为自己准备的退路。 阔可敌垣没有经受住他的诱惑,这是叶无坷为自己安排脱身的最重要的一步。 数以万计的官员和家属以及与他们有关联的人被抓,那场面得多混乱? 在叶无坷离开皇城的时候,阔可敌垣的人还在抓人呢。 混进牢房对于叶无坷来说实在不是什么难事,而出去就更不是什么难事了。 他在珈逻的房间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才出门,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可能都没有洗澡的可能了。 至于珈逻和罗森万象的决战到底是什么结果,叶无坷早有判断。 罗森万象只是看起来强大,他最大的威力不是他黑武第一的修为。 而是他身为剑门宗主带给别人的压迫和震慑。 没有人敢挑衅黑武剑门宗主,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是从黑武立国开始就已经这样了。 可是当皇权和神权碰撞,到了你死我活的时候,皇权必然取胜。 尤其是站在道德高处的皇权。 罗森万象会怎么死,叶无坷不在乎,他只在乎剑门会因此衰落一阵子。 但只是让剑门衰落一阵子绝非叶无坷的全部目标,他最大的目标当然还是要黑武内乱。 鹰飞腾是一步棋? 当然是。 但当叶无坷辅助珈逻完成对罗森万象绝杀的那一刻,鹰飞腾这一步棋到底还能起到什么作用似乎变得未知起来。 珈逻一定会乘胜追击,她会在绝对优势的时候不给任何对手留下任何喘息之机。 就像叶无坷已经预料到了珈逻会在家门外边喊什么样的话。 也预料到了珈逻绝对不会完全遵守承诺对除了罗森万象以外的人不做追究。 罗森万象一死,珈逻手里还有为汗皇报仇的好牌可以继续打。 那就可以继续追查罗森万象勾结宁人陷害汗皇的同党。 天知道珈逻会拿着这个谁也无法改变的理由继续抓多少剑门的人,继续铲除多少异己。 随便吧。 叶无坷觉得这里还不错,只是会挨饿。 这种小监狱里的犯人,原本就不可能得到什么人道主义关怀。 现在这个乱糟糟的时候,就更别说保证他们能吃饱了。 好在是叶无坷早有准备。 在他离开大宁的时候向老真人要了一些培元丹。 在那个时候,连老真人都觉得叶无坷是准备把培元丹用于在黑武决战时候。 叶无坷会在最危险的时候,服下培元丹来增强实力与敌人决一死战。 可他不是啊。 他怎么会随随便便的让自己去面对那样的凶险呢? 听起来,那是多决绝多伟大的一种选择啊。 为了大宁的将来,为了祸害敌人,他带着培元丹深入敌人腹地,最终靠着培元丹与敌人血战到底....... 好壮烈啊。 叶无坷才不要什么壮烈,能不壮烈的时候何必要刻意去壮烈。 一颗培元丹就够帮助他在这小小的监狱里度过好几天没有饭吃的日子。 当然,如果被老真人知道了他这样用培元丹一定.......哈哈大笑。 老真人会觉得他浪费吗? 当然不可能,老真人会觉得叶无坷把培元丹这么用.......真他妈的是个天才啊。 三天没有饭吃,叶无坷就吃下一颗培元丹。 只要三天之内有饭吃,他也不会把培元丹都浪费掉。 可即便如此,培元丹强大的药效之下,叶无坷觉得自己好像隐隐约约的又要突破了。 现在他终于体会到了朵公主的那种心境,也体会到了朵公主把培元丹当花生米吃的那种快乐。 真好玩。 住在这个小小的破旧的但无人打扰的监狱里,叶无坷专心致志的修行。 那位黑武老人没有熬过几天,他在惊吓和担忧以及饥饿之中死去。 叶无坷会为了救他而施舍给他一颗培元丹? 想什么呢! 那是黑武人。 别说是黑武人,就算是犯了罪的宁人叶无坷也不会随随便便给他培元丹。 对于其他人来说度日如年,对于叶无坷来说这是休假。 除了不能洗澡之外,一切都还好。 可是修为到了叶无坷这样的境界,他也不是那么在乎洗澡不洗澡。 以为他可以用积蓄起来的但暂时又毫无用处的内劲,来清理他的皮肤...... 如果被江湖上的人知道他以培元丹充饥,一定会骂他暴殄天物。 如果被江湖上的人知道他以内劲洗澡,一定会骂他神经病。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叶无坷在监狱里的修为却一天一天精进。 哪怕他每天都用内劲洗一次澡,他的内劲依然充盈。 到了第七天的时候,终于有青衙的人腾出手来盘查这里的犯人了。 因为叶无坷的谎言,很多同监狱的人都知道他是因为偷用女主人的浴缸被抓进来的。 在这个混乱无比的时期,当来甄别犯人的青衙官员听到叶无坷是这个理由被抓的,第一反应就是让他滚出去。 这也在叶无坷的预料之中。 但他也预料到了,哪怕这些人觉得他是在浪费宝贵的监狱资源。 但还是不会那么随随便便的被放走,他还要等一个时机。 有过了六七天之后,这个小监狱里迎来了第二批犯人。 叶无坷知道,现在才是他离开监狱的时机。 不出预料,珈逻根本不会对剑门的重要人物网开一面。 所有和罗森万象有密切关系的,和罗森万象有密切关系的人有密切关系的人被大规模的抓捕。 这个女人发了狠也发了疯,还是那句话,在绝对优势下,珈逻不可能给对手留下任何翻盘的机会。 也不可能放过潜在的任何一个威胁。 所以,如叶无坷这样因为偷用浴缸而被抓的人,被无情的,毫无人性的,逼迫着,离开了监狱。 叶无坷走出这个小监狱的时候,抬头看了看蔚蓝蔚蓝的天空。 自由的感觉也不是那么美妙,因为他接下来还要为自己找住的地方。 经过了差不多半个月的搜捕,依然没有叶无坷下落的珈逻大概也已经觉得叶无坷远走高飞了。 城中的盘查还是很严密,只是比起半个月前已经松懈了很多。 叶无坷觉得......真的得洗个澡了。 虽然用内劲把污垢逼出去是很好玩的事,但洗澡带给人的快乐还是无可替代的。 他能没地方去? 他可去的地方可实在是太多了。 黑武都城之内被抓的官员多的数不过来,被抄家灭门的也不少。 他随便选了一个贴上了封条的大院子,这里就是他未来几天居住的地方了。 黑武的都城目前还处于封闭状态,他想出去也不是很容易。 他要在这住下来。 以他的预料,大概再有半个月黑武的都城就会解除封禁。 从他来黑武到他能离开,大概过了两个半月左右。 比他预计的三个月内完成目标,稍稍提前了些。 这个院子很大,院子里依然还有可以清晰看到的血迹。 屋子里也都很乱,被翻找的一片狼藉。 可想而知,阔可敌垣的禁军在查抄这些官员府邸的时候没少敛财。 这些官员家里的金银财宝,都会成为他们的战利品。 叶无坷打水泡澡,然后还精心给自己挑选了一些床品。 说实话,他还真有些怀念无事村的土炕。 如果不是怕冒烟引起怀疑,他还真想搭一个火炕睡睡。 而此时,珈逻正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 朝臣被她清理的差不多了,七七八八的凡是当初有所摇摆的要么被杀了要么被抓了。 剑门之内,大部分和罗森万象亲近的也都被抓了。 那天,罗森万象靠着一把剑几乎杀到她身前的时候确实把她吓着了。 哪怕她身前有千军万马,她还是被罗森万象那种势如破竹的实力吓得瑟瑟发抖。 她强撑着没有逃,因为她要树立自己的威信。 最终,罗森万象在万军之中被杀,那个不可一世的男人倒在了刀光剑影交织的离别场景里。 哪怕是已经过去了半个月,珈逻每每回想起来依然心有余悸。 此时此刻,坐在寝殿书房的那张椅子上,珈逻下意识的抬起双腿放在桌子上,不知不觉的模仿着叶无坷的动作。 叶无坷总是这样,坐在椅子上把两条腿搭在她的书桌上,懒散着,又似乎具备某种巨大的魔力。 他总是那么沉稳,甚至可以说云淡风轻。 在叶无坷失踪之后,珈逻开始下意识的越来越多的模仿叶无坷的行为。 她也喜欢站在窗边看着宫廷的那个巨大花园。 她也喜欢这样坐在书桌前一副懒散的模样。 她也喜欢时不时走进小厨房看看是不是要自己做些什么。 可她知道那不是喜欢,可能是习惯? 所以当她想起服从性测试这五个字的时候,她又有些恼火。 “陛下。” 就在这时候,佩戴着宝剑的阔可敌垣从外边走进来。 他没有让人通报就直接进来了,甚至没有敲门。 珈逻脸色一变。 她不愿意他这个样子被外人看见,但显然已经来不及。 她坐直了身子:“叔父有事?” 阔可敌垣脸色有些难看:“陛下怎能如此懒散?还有很多大事等着陛下去决断。” 珈逻嗯了一声:“只是累了。” 她问:“什么事?” 阔可敌垣:“家族的长辈们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不能处置鹰飞腾。” 珈逻脸色一变:“为什么?” 阔可敌垣:“因为他从未犯错,他的父亲还是黑武的大英雄,他自己也是,无缘无故的杀了他,会让百姓们对你失望。” 珈逻想了想,点头:“也好......那就先忍忍。” 阔可敌垣:“陛下是不是还有一件事忘了?” 珈逻笑道:“如果我忘记了什么事,叔父可以直接提醒我。” 阔可敌垣:“陛下说过要给我的儿子和孙子加封。” 珈逻心里一怒。 可她脸上却是一副歉然:“真是忙忘了,对不起叔父,我今天就下旨。” 阔可敌垣嗯了一声,转身就走:“陛下还是不要太懒散,你是汗皇,你应该有所表率,你有很多事要做,而不是在这里像个废物一样躺着。” 珈逻眼神一寒。 第一千一百三十一章一定得把你翻出来 - 天下长宁 - 知白 我叫叶无坷,我是一个......大英雄。 叶无坷看着他在墙壁上留下的文字,忍不住昂起了下巴。 少年的骄傲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他曾经做过很多值得骄傲的大事,到目前为止只有一件事能与他把黑武祸害到现在这个地步相提并论。 他查办的那些案子,他处置的那些坏人,他帮助的那些百姓。 都是值得骄傲的事,可那是在自己家里做的事。 唯有即将迎娶高清澄,在少年心中可与毁掉黑武数十年基业相比。 叶无坷还不知道他现在住着的这个大院子曾经属于谁,从规模上来判断应该是个高官。 他为了防备有人突然来这里每天都还很小心,就便是生活做饭也尽力控制着烟气不会缭绕起来。 根据他的计算,这样的大宅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被珈逻赏赐给某一位新贵。 所以他距离下一次搬家,也不知道还有几天。 不过在这住的倒是舒舒服服,房间很多,他可以每天换一个屋子住。 厕所都有很多个,他可以在不同的地方拉个粑粑。 在这独居的生活让他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孤单却并不害怕。 但比他小时候可要好得多了,这里住的舒服还有让他玩的东西。 大院后边还有一片小湖,湖里还养着不少很肥美的鱼。 这里已经被抄家过一次,这些肥鱼居然没有人抓走。 他们不抓,叶无坷抓。 可以钓鱼,可以捞鱼,还可以脱了裤子下河直接去抓鱼。 他每天好像都很快乐,快乐到忘了自己是要回大宁去的。 不出他的预料,珈逻确实急切的想要提拔新贵。 因为珈逻已经有些无法人手阔可敌垣的跋扈了。 这是叶无坷早就已经算到的事,在叶无坷让珈逻把阔可敌垣捧起来之前他就预料到了。 阔可敌垣是个什么心性,叶无坷也早有了解。 不然的话,为什么叶无坷非要让珈逻把这个人捧起来? 哪有一件事是随随便便做的,在叶无坷的世界里每一件事都是规划好的。 阔可敌垣获封亲王,手握重兵,掌控朝权,他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新的罗森万象。 他在朝中无人敢惹,走到哪儿都趾高气昂。 他将自己视为黑武的最大功臣,如果没有他的话皇族一定会被剑门剿灭。 叶无坷没有出门都能猜到阔可敌垣会是个什么样子。 在阔可敌垣和赫烈夫打起来的时候,叶无坷就知道自己没有选错人。 才刚刚得到珈逻信任,让他扩充了戍卫军,阔可敌垣就已经目中无人了。 那个时候的阔可敌垣只是看不上朝臣,满朝文武都不在眼中。 现在,他的目中无人也达到了巅峰,连珈逻都不在他眼里了。 因为他是珈逻的恩人。 所以不但他自己获封亲王,连他的儿子和孙子都获封亲王。 一家三位亲王,他的孙子才三岁,这种荣耀在黑武立国之后还是第一次出现。 他还牢牢记住了珈逻曾经许给他的殊荣。 比如带剑上朝,比如宫中骑马,比如和皇帝同等仪仗。 他时时刻刻都要彰显自己的地位,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 这个时候,珈逻唯有尽快提拔新贵才能制衡阔可敌垣。 珈逻也已经物色了不少人选,其中有三个人是珈逻最为看重的。 其中之一当然是弥彦金顶。 原本珈逻是打算按照叶无坷提前制定好的计划,在合适的时候让弥彦金顶去南院领兵。 但现在,珈逻不能让弥彦金顶走。 她此前已经加弥彦金顶为兵部尚书,在解决了罗森万象之后珈逻立刻就把右相的高位给了弥彦金顶。 当阔可敌垣敢明目张胆的骂珈逻不能做废物的时候,珈逻第二天就加封弥彦金顶为左相。 左相,兼右相,兼兵部尚书。 弥彦金顶的权势迅速膨胀起来,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成了可与阔可敌垣抗衡的大人物。 当然,这也是叶无坷教珈逻的。 珈逻只不过是把叶无坷让他捧起阔可敌垣的手段,再复制一遍而已。 除了弥彦金顶之外,珈逻提拔了两个阔可敌家族的年轻人。 一个叫阔可敌三商,一个叫阔可敌治。 之所以重用阔可敌家族的人,为的就是堵住阔可敌垣的嘴。 如果先重用其他家族的人,阔可敌垣必会反对。 这两个人不管是学识还是武艺都不错,是阔可敌家族年青一代中的佼佼者。 珈逻先是宣布让阔可敌三商做禁军指挥使,从阔可敌垣手里分走禁军兵权。 然后又让阔可敌治接手青衙和宫廷内卫。 有了这两个人年轻人在身边,珈逻可以用对付叶无坷无效的手段对付他们两个。 珈逻甚至有些懊悔,当初如果不是不得不听了叶无坷的话把希琳伊伊送走的话...... 以希琳伊伊的美貌,把这两个年轻人迷住简直轻而易举。 希琳伊伊不在,她只能暂时自己把这种事扛起来。 她其实很会拿捏男人心里。 就像她当初随随便便就拿捏了大青叶一样。 如果,不是珈逻若有若无的表现出对大青叶的爱意。 大青叶会那么毫无缘由的爱上她?甚至愿意为她冒险为她送命? 她时不时的就勾动那两个年轻人的心弦,但绝对不会轻而易举的让那两个男人占到她的便宜。 只是,每次她以精湛的演技赞美那两个年轻人不但聪明而且威武的时候,她心里都在冷笑。 这两个所谓的青年才俊,和叶无坷相比根本就不入流。 叶无坷只是在珈逻身边生活了一个半月,就让珈逻对这个世上几乎所有男人失去了兴趣。 不知道是不是叶无坷过于优秀,还是叶无坷把他羞辱爽了。 没人的时候,她还是习惯了把两条腿搭在桌子上坐着。 习惯了,站在窗口看着现在这个季节其实并不漂亮的大花园发呆。 她甚至,还特意没有换掉那个浴缸。 可她害怕,她一天没有找到叶无坷她都害怕。 她甚至给刚刚接管青衙的阔可敌治下令,增派密谍往南边去。 深入漠北,靠近大宁,尽全力打探关于叶无坷的消息。 只有叶无坷已经出现在黑武之外的消息传回来,或是叶无坷已死的消息传回来,她才能真的放下心来。 不至于每天夜里身边都放着一把剑,不至于无数次在夜里突然惊醒拔剑挥舞。 她最怕的就是叶无坷还藏在都城,藏在一个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地方。 在某一个看起来平常无奇的日子,突然就出现在她身边。 她知道叶无坷对于要把黑武彻底毁掉的计划包括她在内。 所以,他很少离开皇宫。 “陛下。” 阔可敌治此时走到寝殿书房门口,微微俯身:“陛下昨日确定下来的增补官员都到了,他们在等着陛下召见。” 珈逻点了点头,坐直了身子。 外边的官员鱼贯而入,有老有少,但其中绝大部分是年轻人。 珈逻太清楚自己最擅长什么了,她对年轻人的掌控手段远远要多于那些年老者。 这些年轻人大部分都学习过中原文化,他们知书达理。 珈逻在他们进来之后就起身,以无比欣赏和无比喜悦的眼神看着他们。 “你们都将是黑武帝国未来的基石。” 珈逻走到他们面前。 “都城空下来很多位子,你们是第一批增补的人,你们要肩负起来的不只是稳定都城的责任,不仅是让朝堂各职权部门都恢复的责任,还肩负着重振黑武帝国的责任。” 珈逻说:“我给你们足够多的特权,你们可以随时到宫里来向我请示。” 她看向阔可敌治:“垣亲王今天怎么没来?” 阔可敌治俯身说:“陛下是不是忘了?垣亲王按照陛下的安排,带着军队巡视都城之外的各郡,他昨日见过陛下后就出发了。” 珈逻怎么会忘了? 她就是要趁着阔可敌垣不在的时候,把更多能忠于她的人安排出去。 叶无坷可以教她拿捏阔可敌垣,她现在自己也可以了。 阔可敌垣飞扬跋扈不假,但这个人确实不够聪明。 珈逻让他以汗皇仪仗出行巡视各郡,这种耀武扬威的事阔可敌垣是不可能拒绝的。 阔可敌垣巴不得让所有人都看到他有多尊贵。 “我确实忘了。” 珈逻说:“本来还想请垣亲王对你们说一些什么的。” 珈逻回到书桌那边。 当她坐下的时候,差一点又把两条腿搭在桌子上。 “你们都是帝国的才俊,经历过那么大的变故之后,帝国需要休养生息。” 她问:“如果我现在决定暂时不对宁国报复,你们觉得百姓们能接受吗?” 这些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大家都知道,现在确实不是对大宁用兵的时候。 “陛下的决定是对的,我们现在应该先稳定下来。” 一个青年新贵昂起下巴说道:“但是我们不能让外人看出黑武刚刚经历了内乱,所以我们可以适当出兵去震慑那些小国。” “我们把大军摆在南疆,宁人也会紧张,他们不得不应对,如此就会聚集大批军队,对于宁国来说也会造成消耗。” 珈逻对这个年轻人点了点头:“乞铎说的没错。” 她问:“还有谁有不同的想法?” 有一个中年男人迈步上前:“陛下,我觉得不必真的把大军摆在南疆,只要放出去消息就好,现在国库并不充裕......” 珈逻点头:“这样最为稳妥。” 她用的是叶无坷教她的法子。 对新启用的官员要多鼓励,不要对他们无比苛刻。 想让人卖力,就不要让人在精神上再受折磨。 最起码现在不行。 “那就这样。” 珈逻说:“以垣亲王的名义发布军令,让南院的兵马适当的动一动,只要让宁人以为我们要开战就够了。” 以垣亲王的名义发布军令,可这应该是弥彦金顶的职责。 珈逻就是故意为之。 “另外,以垣亲王的名义,任命阔可敌鹰飞腾为南院正三品领军将军,将来在南院辅佐南院大将军。” 珈逻说:“让他即刻赴任就是了,不必来找我辞行......他是去过宁国的,对宁人了解,他对宁人还有无比仇恨,他去南院辅佐大将军最合适。” 听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可是聪明的人已经想到了,珈逻是先把鹰飞腾送到距离都城远远的地方去。 然后在想办法除掉这个威胁。 现在珈逻的威胁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阔可敌垣,一个是阔可敌鹰飞腾。 “还有一件事。” 珈逻说:“从今日开始,驱逐所有在黑武的中原人,挨家挨户的查,凡是中原人,以及依附于宁国的所有小国的人,不管他们是什么职业,一律驱逐。” “尤其是在都城内要仔细查,每一户都要查,当初留在都城的那些来自楚国的人尤其不能留!” 珈逻一摆手:“我不想在黑武看到任何中原模样的人。” 她知道这是一个找到叶无坷的办法,但她也知道这不是个一定能找到叶无坷的办法。 因为她亲眼见识过叶无坷的易容术。 “另外。” 珈逻眼神决绝起来:“所有在都城的,非都城户籍的人,一律驱逐!” 说完这句话,珈逻说了一句让他们所有人都不理解的事。 “这些要驱逐离开的人,不管是中原人还是什么地方的人,离开都城之前,让他们全部都要用粗盐搓脸,必须照办!不遵守的,一律格杀!” 第一千一百三十二章夜不能寐 - 天下长宁 - 知白 珈逻把所有人都送走之后,再次把自己扔在椅子上。 她回头看了一眼窗外的月色,不知不觉间天又黑了。 每到黑夜她的心就无法安静下来,她似乎还能在寝殿里闻到叶无坷的气味。 有人问过她希琳伊伊和叶捷琳娜去哪儿了? 她的回答是都死了。 神圣宗门的女弟子都被珈逻杀了,除了希琳伊伊之外。 她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叶无坷那句话,他可能不会下这么大的狠心。 叶无坷只是说了一句我可能变成她们任何一个,珈逻的心里就产生了无边的恐惧。 她是真的害怕,因为叶无坷仔细观察过那些女卫。 她们每个人的长相叶无坷都记住了,要想易容首先要熟悉模仿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叶无坷从珈逻手里要来了女卫指挥使的官职,让他方便观察这些女卫的一举一动。 从样貌到性格,叶无坷是那么善于发现和善于模仿的人。 珈逻怎么敢留? 在把神圣宗门的女弟子都杀了之后,珈逻忽然醒悟到了一件事。 这让她对叶无坷的恨意更浓,而那种她不如叶无坷的无力感也越重。 因为她醒悟到......叶无坷要杀这些女卫不只是因为希琳伊伊。 也许为希琳伊伊出气,只是一个借口。 当然,叶无坷那样的人也可能是真的想要把那些霸凌者都杀了。 但...... 黑武也失去了一批极为精锐的箭手。 叶无坷和她说过,这些女卫若是放在黑武边军,也是能独当一面的神箭手。 如果让神圣宗门的这些女弟子去了南疆,猎杀大宁的斥候,那大宁边军的损失必然惨重。 想到了这些之后,珈逻除了恨叶无坷之外还能怎么办? 一想到叶无坷会模仿那些女卫,珈逻忽然坐直了身子。 她朝着门外吩咐道:“阔可敌治!如果垣亲王突然一个人回来了要见我,不准他进门。” 守在门外的阔可敌治愣了一下,虽然他不知道陛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作为内卫首领,他选择遵从陛下的命令。 叶无坷是熟悉阔可敌垣的。 除了阔可敌垣之外还有谁? 珈逻的脑子飞速运转起来,她必须保证叶无坷不会以什么她熟悉的人相貌突然出现。 “还有那个铺子的掌柜。” 珈逻立刻下令,她告诉了阔可敌治一个地址,让阔可敌治连夜把那一家人全都杀了。 阔可敌治更为茫然,他实在想不明白陛下这大半夜的忽然发什么疯。 他亲自带着人找到那个铺子,然后把这一家屠杀。 他查问了一下,发现这一家人不可能有什么问题。 所以他更不能理解,珈逻这是怎么了。 等到阔可敌治回到宫里就又得到一个让他震惊的消息.......陛下刚刚无缘无故的处死了一名车夫。 阔可敌治连忙去找珈逻,他想知道那名车夫怎么触怒了陛下。 珈逻并未解释,只是因为她忽然想起来叶无坷曾经用过那个车夫。 还有谁? 还有谁? 到底还有谁? 珈逻根本就不可能轻易入睡,她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全都是叶无坷见过谁。 “陛下......” 阔可敌治轻声问他:“是不是,这些人是罗森万象的密谍?” 珈逻因为这句话微微一愣,然后点头:“是的,我让你们杀的都是罗森万象的人。” 阔可敌治松了口气,好像只有这个理由比较充分。 “陛下是不是太累了?” 阔可敌治俯身说:“我可以为陛下按捏一下。” 他看着珈逻放在桌子上的双腿:“陛下是腿累?我帮陛下按摩。” 他只是想借机亲近一下珈逻,可是没想到珈逻忽然暴怒了。 “出去!现在出去!” 珈逻猛然起身怒视阔可敌治:“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为什么你敢在我面前胡言乱语!” 阔可敌治有些慌,他连忙道歉,然后狼狈的离开了寝殿。 出去的时候他还是难以理解,陛下为何如此喜怒无常? 他又怎么会知道,珈逻在看到阔可敌治要给她捶腿的时候,突然就想起来她自己给叶无坷捶腿的事。 那种屈辱感好像大浪一样迅速席卷了她的整个内心。 她如何能不暴怒? 阔可敌治都已经走远了,珈逻的胸口还在剧烈的起伏着。 她无法放自己安静下来,如果她内心之中也有一个世界的话,这个世界已经彻底乱了。 珈逻坐下来,再一次翘起双腿,然后她愣住了,然后开始在自己的腿上发力拍打。 她像是要打疼这一双不听话的腿,也打醒内心之中那个执迷的自己。 又是一个难眠的夜,珈逻几乎是硬撑到了天亮。 她记得自己是在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着,就坐在椅子上睡着的。 没睡一会儿,可醒来的时候脖子却疼的厉害。 洗漱之后珈逻就在内卫保护下走向前边的宫殿,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她要趁着阔可敌垣不在都城的这段时间,尽快完成对阔可敌垣手中权力的分割。 快到大殿的时候她问:“阔可敌鹰飞腾离开都城了没有?” 手下人回答说:“陛下是昨日下达的命令,估计着最快也得今天才能离开都城。” 珈逻道:“派人去盯着他,上午必须离开。” 等她到了大殿与群臣商议国事的时候,阔可敌治走到她身边俯身道:“昨天夜里阔可敌鹰飞腾接到旨意,今天一早就出城了。” 珈逻点了点头,心里悬着的事总算又了结了一件。 她问:“垣亲王到哪儿了?” 阔可敌治回答:“垣亲王的队伍离开都城也才三天,此时应该不会很远。” 珈逻:“什么叫不会离开很远?你的人是干什么吃的?” 阔可敌治脸色一变连忙俯身:“是我的错,我马上就派人去看一看。” 珈逻想到了叶无坷教她的用人办法......对于新启用的人,不要过于苛刻。 珈逻在心里劝了自己几句,然后换上笑脸:“我昨夜里受了惊吓,脾气有些急了,你才接管内卫和青衙,还不熟悉,也不都怪你。” 阔可敌治道:“是我辜负了陛下信任,我以后再也不会这么疏忽了。” 珈逻点了点头:“你去吧。” 她看向朝臣:“今日就先到这,我还有些很紧急的事要处理。” 不管朝臣反应,珈逻起身往回走。 她知道自己要克制住自己的烦躁,可现在就是克制不住。 她不想再朝堂上发脾气,她不能把才启用的这些人都得罪了。 回到寝殿,珈逻心里的那种烦躁却越来越浓烈。 “阔可敌治。” 珈逻叫了一声。 内卫首领阔可敌治连忙跑过来:“陛下有什么事?” 珈逻犹豫了片刻后说道:“我要换一个地方住,你去安排一下,在宫里安排五十个房间,每天我住在什么地方,只有你自己提前知道。” 阔可敌治也不知道珈逻到底是被什么吓着了,怎么连寝殿都不敢住了? 他当然不敢明着问珈逻被什么吓着了,只好先答应下来。 皇宫的规模足够大,别说安排五十个房间,就算是安排五百个房间轮换着住也没问题。 阔可敌治虽然觉得难以理解,但他想着这样也好,最起码对于汗皇陛下的安全来说是好事。 毕竟现在都城内局势未定,罗森万象的余孽并没有彻底清理干净。 珈逻的意思并不是不在寝殿处理政务,而是在不接见外人之后就去阔可敌治随机安排的房间里休息。 她以为这样自己就能睡一个好觉。 可她还是想的太多了。 不管她睡在哪个房间,只要一时没有叶无坷的消息她就一时无法安睡。 接下来的三天,换了三个房间的珈逻黑眼圈越来越重。 她的脾气也越来越大。 哪怕她还是在心里不断的劝慰自己要克制要克制,可脾气上来的那一刻根本就克制不住。 也许连叶无坷都没想到,他带给珈逻的伤害和压迫会这么强。 而在珈逻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的每一个夜里,叶无坷都睡的舒舒服服。 直到,他住的大院真的被珈逻赏赐给了一个新贵,叶无坷不得不重新踅摸住处。 又七天后,这是叶无坷失踪的第二十三天。 珈逻还是没有收到关于叶无坷的任何消息,那个家伙真的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在大殿上处理了政务之后,珈逻回到寝殿。 她不喜欢这里,甚至越来越厌恶这里,可为了隐藏她不住在这里的秘密,她还要耐着性子在这等到所有事都办完才能离开。 偏偏就是在这心烦意乱的时候,阔可敌治进门来报告了一件让她很愤怒的事。 “陛下,阔可敌鹰飞腾没有直接南下,而是先去找垣亲王辞行了。” 珈逻:“他南下赴任和垣亲王有什么关系!” 阔可敌治提醒:“是陛下以垣亲王的军令,调阔可敌鹰飞腾去南院的,大概,他是想去感谢一下?” 珈逻缓了一口气,想着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等到阔可敌垣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把要办的事差不多都办好了。 “还有谁在外面等着?” 珈逻问。 阔可敌治说:“还有三位大人在外边等着,一位是弥彦金顶......” 珈逻忽然想到叶无坷也见过弥彦金顶,立刻就吩咐一声:“我不见他,以后只在大殿上见他。” 阔可敌治在心里叹了口气。 珈逻问:“还有谁?” 阔可敌治:“乞铎大人来请示是否增加军费。” 珈逻:“告诉他和弥彦金顶商量就好,明天上朝的时候再跟我说。” 阔可敌治点了点头:“还有可夫特洛大人,他来汇报国库的亏空。” 珈逻:“让他进来吧。” 可夫特洛是个中年男人,进来后先恭恭敬敬的行礼。 “陛下,刚才弥彦金顶和乞铎商量着要增加军费的事,可户部的亏空太大了。” 他看向珈逻:“南院征兵的事得等一等才行。” 珈逻问:“现在缺口有多大?” 可夫特洛看了看阔可敌治,珈逻一摆手让阔可敌治出去。 可夫特洛是个文弱的人,他上次就建议不要南征,他管理国库,知道国库里没钱了。 “到底有多大?难道国库已经亏空到连南院征召一批新兵都不够了?” 珈逻问。 可夫特洛叹了口气:“足足......一千万两。” 伽罗嗯了一声,然后猛然抬头。 第一千一百三十三章谢谢你,对不起 - 天下长宁 - 知白 可夫特洛朝着珈逻温和的笑了笑,以一种懒散但又毋庸置疑的语气吩咐了一声。 “别喊别叫别惊讶,你知道我能在多短的时间内杀了你。” 珈逻的瞳孔都在收缩。 她就那么看着面前这个中年男人,这个她才刚刚提拔起来没有多久的朝中新贵。 叶无坷凭什么就能假扮成可夫特洛的样子? 他们不可能认识,甚至不可能见过。 易容不是法术。 要想让易容达到大部分人都认不出的地步,就必须对被模仿的人无比熟悉。 不但要熟悉这个人的长相,还要熟悉这个人的生活习惯。 要了解他的过往,要知道他生活之中的点点滴滴。 珈逻想到了所有叶无坷可能接触过的人,该杀的都杀了。 所以她理解不了,叶无坷凭什么能变成任何一个他想变成的样子? “你的眼神充满了好奇。” 叶无坷拉了把椅子在珈逻对面坐下来。 “为师再给你上一课。” 叶无坷微笑着说道:“这也是我离开黑武之前,给你上的最后一堂课了。” 珈逻就那么看着叶无坷,她心中的恐惧已经蔓延到了全身。 她在抑制不住的发抖,抖的好像突然生了重病一样。 叶无坷说:“其实只要足够细心,就会发现我所有安排之中都会留下蛛丝马迹。” 他很耐心。 “我让阔可敌垣明白唯有杀死黑武朝中绝大部分摇摆派才能让你占据上风。” “所以阔可敌垣就开始大规模的在都城之内抓人,都城里的监狱人满为患。” “我随便选一个不关押重犯的地方住一阵,没有人会怀疑,包括你,也不会想到我会住进监狱里。” “然后我只需安安静静的等待着风暴过去,那些对你没有构成威胁的人自然会被释放。” “我从监狱出来之后就随便选了一个被抄家的大宅居住,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因为我来黑武的时间还不够长,虽然我从你口中对黑武朝臣有了大致了解。” “但,我还是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确定,谁是谁,谁住在哪儿,所以我只能随便选了。” “选一个大宅住下,等着你把这空出来的大宅赏赐给你启用的新贵,不管是谁都没关系,只要有人住进来就好。” “如果没有人住进来也没关系,我等一阵之后发现没人就换一家有人的就好了。” “我可以在暗中观察几天,以我的实力,不被人察觉也不是难事,观察几天就足够我模仿这个人。” 珈逻明白了,这一切确实环环相扣。 这一切,也确实可以找到些蛛丝马迹。 可她发现不了这些蛛丝马迹,一是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专注的去找叶无坷,二是就算她有那么多时间也不会轻易想到这些。 叶无坷说:“可夫特洛是个不错的人才,你用人倒是没问题。” 他说:“这位人到中年才得以重用的人才,每天都要伏案到深夜。” “可夫特洛很感激你信任他,所以他觉得一定要竭尽全力的做事才能报答你。” “我在他的书房里观察了他三个晚上,每一个晚上他睡觉的时间都不超过两个时辰。” “你能发现且重用这样的人才,说明你确实已经学到了很多东西。” 珈逻压着恐惧和怒意小声问他:“所以你杀了他?” 叶无坷:“对啊,他是个人才。” 珈逻的眼神里,恐惧逐渐与愤怒融合在一起。 叶无坷说:“我在很早之前就说过,我不是一个好人。” “一个好人是不会滥杀无辜的,可夫特洛说不上无辜,但要说他该死也说不上。” “只是因为他是个人才,他还有恒心和毅力,所以他将来必然是大宁的心腹大患。” 叶无坷说:“所以只能杀了他。” 珈逻:“你是来杀我的?” 叶无坷:“我是来拿回我的东西。” 珈逻:“你拿回你的东西?这里还有什么东西是你的?” 叶无坷指了指里屋:“你的浴缸没有换掉?” 珈逻:“?” 叶无坷:“其实浴缸才是我最大的破绽。” 珈逻:“?” 她不懂。 叶无坷说:“那天你去布局,我让阔可敌垣去抓人,然后就把你给我的那些宝物藏在了浴缸下边。” “实在是因为你回来的太突然,我也来不及找更合适的地方,于是趁机脱了衣服泡了个澡。” “我只担心,你会因为对我的厌恶而砸掉那个浴缸,或是把它丢了,那样的话,浴缸下边的地砖被动过的痕迹就会被人发现。” 珈逻脸色变了。 她曾经,真的,不止一次动念要砸了那个浴缸。 所以她现在无比后悔,无比懊恼。 如果砸了那个浴缸的话,她就会发现叶无坷把东西藏在地板下。 如果发现了的话,她就能明白叶无坷一定会回来取这些东西。 可是一切已经发生的事都没有如果。 叶无坷起身,随手虚空一点,珈逻便不能动弹。 非但不能动弹,现在连说话都不能了。 她的身子僵硬在那,除了眼皮可以眨一眨之外再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活动了。 叶无坷走进里屋卧房,搬开那个浴缸。 从浴缸下边找出来他放在这的宝贝,包括那些银票,金叶子,还有黑武开国皇后的三件至宝。 他拎着箱子走到珈逻对面,还是没有着急离开。 坐下来后,叶无坷问:“你是不是因为害怕我回来而杀了所有与我接触过的人?” 叶无坷说:“是的话就眨眼。” 珈逻只好眨了眨眼。 叶无坷:“包括希琳伊伊?” 珈逻没有眨眼。 叶无坷微微点头:“还算你的心里有一点点良知,希琳伊伊是真心愿意为你付出一切的人。” 珈逻的眼睛已经彻底红了。 她在试图冲开叶无坷对她的禁制。 她也是个高手,她在神圣宗门历练多年,她也有很高强的武艺,她也是内家高手。 然而她无能为力,不管她怎么试都解不开叶无坷对她的封印。 她知道这应该是中原武林的点穴手法。 叶无坷说:“现在你是不是很好奇,我就算拿了东西又该怎么正大光明的离去?” 珈逻眨了眨眼。 叶无坷:“很简单,就正大光明的走出去,甚至还会有人沿途护送我。” 珈逻的眼神变了变。 叶无坷说:“我帮你再分析一下黑武局势。” 他看着珈逻:“现在黑武的国库必然空虚,哪怕我接触的不是可夫特洛我也能想到这一点。” “而你为了安定黑武民心,为了牵制和消耗大宁国力,只能让南院的边军假意向南移动。” “黑武的国力在短时间内支撑不了与大宁的大规模战争,所以你只能虚张声势。” “但你不能一直都虚张声势,所以哪怕你勒紧裤带也要为南院扩军做准备。” 珈逻的眼神里,愤怒逐渐消失,恐惧再次占满了她的双眸。 叶无坷说:“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你让阔可敌垣离开都城,代替你巡视都城周边各郡。” “你想趁着他不在的时候,尽快把他的权利分割出去,等到他回来的时候,也就没法再制衡你。” “这一切做的都很好,不枉费我那么辛苦的教你,你学的很快,其实你天赋也不错。” 叶无坷从来都没有说过珈逻天赋不错,他一直都在打击珈逻的自信。 “你和我其实谁也说不上是个好人。” 叶无坷说:“你我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彼此都清楚,我们不得不互相利用。” “当你越了解我,你就越害怕,你不得不放弃之前的打算......原本,你只是想让我成为,你和大宁皇帝陛下之间的桥梁。” “后来只想杀我,我很理解,如果我是你的话,我早就已经杀了我。” 叶无坷说:“不过,接下来黑武不会按照你的预期发展。” 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忽然提高嗓音。 “陛下!这样不行啊陛下,这可是国之重宝!不能这样做啊陛下。” 珈逻心里一震。 叶无坷说完这句话后声音再次压低。 “阔可敌鹰飞腾去了见了阔可敌垣?我不知道,但我是这样猜测。” “阔可敌垣会替你杀了他,这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对你对我都是。” “你是不是不相信?你觉得,鹰飞腾活着与你争位对大宁才最有利?” “不是这样的,从来都不是,鹰飞腾从来都没有和你争位的能力与资格。” “最重要的也一直都不是他,而是他的父亲......阔可敌金叶。” 叶无坷说:“只有鹰飞腾被黑武人杀了,阔可敌金叶才会彻底痛恨黑武。” “也只有阔可敌金叶痛恨黑武,大宁才能从他身上知道更多关于黑武的秘密。” “从消息传到大宁的那一刻开始,阔可敌金叶所知道的一切都会告诉我们。” “黑武是如何练兵的,黑武在各地的兵力配置,黑武的一切一切......” 叶无坷说到这,双手抱起那个箱子:“我一直逼着你说谢谢我,现在我也对你说声谢谢。” 他走到珈逻身边,一肘撞击在珈逻太阳穴上。 珈逻还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被一肘震碎了脑浆。 叶无坷看着珈逻软倒的尸体:“还得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他抱着箱子走出寝殿书房,打开门的那一刻看到了站在远处的阔可敌治。 阔可敌治也正以一种好奇的目光看着他。 “怎么了?可夫特洛大人?” 叶无坷一脸的感慨,他把箱子打开给阔可敌治看了看。 阔可敌治看到里边的东西眼睛都直了。 “这是......” 他下意识看向叶无坷。 叶无坷点了点头:“没错,陛下为了扩充南院大军,将开国皇后的三件至宝都交给了我,让我拿去筹措军费。” “我现在要带着这三件至宝去南院,陛下让你安排一队禁卫护送我。” 阔可敌治:“我去和陛下说一声。” 叶无坷:“陛下说她不召见,任何人就不要打扰她了,她需要你的时候会叫你,让你守在门口。” 他叹了口气:“陛下很悲伤。” 阔可敌治跟着叹了口气:“那我先安排人护送你。” 叶无坷点了点头:“这些至宝如果能有人买下来,那将可以武装至少十几万军队!” 他抱着箱子的手都在微微发颤:“如果精打细算,可能会装备二十万大军!” 阔可敌治:“陛下真的不容易。” 叶无坷嗯了一声:“她太累了。” 阔可敌治说:“一切都是为了黑武。” 叶无坷回应着:“一切都是为了......” 他在心中喊着。 大宁! 第一千一百三十四章暖阳,家,饺子 - 天下长宁 - 知白 珈逻被发现已经身亡的时候,叶无坷已经离开了黑武都城。 他用肘部撞击珈逻极为巧妙,从表面上几乎看不出伤势。 甚至连皮肤的淤青都没有。 珈逻爬伏在桌子上像是睡着了一样,阔可敌治有两次推开门缝看了看都没有察觉到异样。 珈逻这个女人很爱美,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不爱美。 所以,这大概是叶无坷能给珈逻的唯一的温柔。 就是留她一个全尸,一具看不出伤势的尸体。 也是尸体。 珈逻被杀,阔可敌治马上派人去追可夫特洛。 然后也搜查了可夫特洛的家,发现可夫特洛死在了书房。 消息迅速传到了阔可敌垣的耳朵里。 当他得知消息的第一反应是......有人竟敢刺杀陛下!我要杀回去为陛下报仇! 第二反应是,看了看坐在不远处的鹰飞腾。 第三反应是...... 罗森万象说过,珈逻可以做汗皇,鹰飞腾要争汗皇,你的孙儿虽才三岁,可他为什么不能是汗皇? 此时此刻,鹰飞腾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只看到阔可敌垣接到一份密报之后脸色大变。 于是好奇问道:“垣亲王,发生了什么事?” 阔可敌垣把密信放在桌子上,看向鹰飞腾的时候脸色和蔼起来:“没什么大事,只是,我突然需要你帮个忙,需要跟你借一样东西。” 鹰飞腾:“什么东西?” 阔可敌垣:“借你人头一用。” 鹰飞腾一惊,起身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阔可敌垣一声令下,帐中亲卫随即抽刀上前。 鹰飞腾也是个高手,是自幼在军中历练的高手。 可是,又怎么架得住人多? 阔可敌垣杀了鹰飞腾,带着鹰飞腾的人头急匆匆赶回都城。 人还没到,他就派人回去宣称他已经杀了刺杀陛下的罪魁祸首。 回到都城之后,阔可敌垣就召集群臣。 他告诉文武百官,是阔可敌鹰飞腾勾结了阔可敌治杀害了陛下。 而可夫特洛只不过是一个障眼法。 阔可敌治杀了珈逻之后,要迎接鹰飞腾即位。 但被他识破,鹰飞腾已经死在他手中。 另外,阔可敌垣还宣布,他已经查出了鹰飞腾是罗森万象的同党。 因为在很早之前,罗森万象就当众说过支持鹰飞腾的话。 群臣之中自然有人会持怀疑态度,可却不敢明言。 现在的阔可敌垣手握重兵,一门三亲王,谁敢和他针锋相对? 阔可敌垣很快就再次召集阔可敌家族的长者议事,第一句话就是......国不可一日无君。 这一切都发生在叶无坷离开之后,但这一切都在叶无坷预料之内。 阔可敌垣那样的刚愎自用且没什么能力的人,才是真的适合在黑武掌权的人。 有这样的蠢货把持朝政,黑武才能在二十年内毫无作为。 不管是珈逻,还是鹰飞腾,从一开始就在叶无坷的必杀名单上。 只是,有的人需要他亲自动手,有的人,他只需要在别人心里埋下种子就够了。 黑武局势大乱,新君确立全在阔可敌垣的态度。 这时候有人提议,请阔可敌垣直接即位称帝。 但阔可敌垣也担心被人骂,所以坚持不接受。 有人说可以让阔可敌垣的儿子继承皇位,毕竟现在也没人敢反对。 阔可敌垣说我深受珈逻陛下皇恩,怎么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举? 当一个人有足够的权力之后,他身边就一定会出现不少所谓的智者。 有人说,珈逻陛下无后。 但,垣亲王可以将你的孙子,过继给已故的珈逻陛下为子。 阔可敌垣一听这话,大为欣赏。 厚厚赏赐了相处这个办法的智者,并且立刻把这个掩耳盗铃一般的妙计加以实施。 他的孙子过继给了珈逻,所以,他的孙子就是珈逻名副其实的唯一继承者。 于是,在一片欢呼声中。 黑武帝国迎来了三岁的少主。 阔可敌垣权倾朝野,一时之间没有任何一人敢于他抗衡。 而被珈逻寄予厚望的弥彦金顶,很快就被排挤出了权力中心。 他没能按照珈逻的计划去南院赴任,而是被阔可敌垣派去了一个边远的鸟儿都不拉屎的地方做官。 等待他的结局,要么是在那个偏远的地方一直到老死。 要么是在某一个平静的日子里,死于一场意外。 弥彦金顶这个也曾心怀大志的男人,在离开都城的时候心里有两个疑问。 一,珈逻陛下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不相信珈逻是被阔可敌治所杀。 二...... 叶捷琳娜去哪儿了? 只要他还活着,也许在某个平常的日子里,还会无缘无故的想起,他曾经欣赏的那个浑身都是勇气的女人。 虽然不是很美,虽然不是很温柔,可她却有一种无比光辉的气质。 叶女士已经快到家了。 在黑武边疆,一个不起眼的小镇子里。 叶无坷将战马停下,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情况。 按照他的计划,火办鹤应该在这等他。 火办鹤这个已经投靠了大宁的青衙前指挥使,以及阔可敌君侣,都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没有阔可敌君侣,叶无坷就没办法促使珈逻在黑武都城内大开杀戒。 没有火办鹤这个青衙前指挥使,叶无坷就不能轻而易举的把阔可敌君侣送到黑武都城。 青衙前指挥使知道的秘密可太多了。 黑武的密谍要想进入大宁,混入各国,青衙自然有很多手段很多秘密通道。 火办鹤当然熟知这些。 他是比不问堂更靠谱更高效实用的人选。 叶无坷当然也不敢随随便便用不问堂的渠道。 因为阔可敌鹰飞腾就是这么进入大宁的,他事无巨细都要算计清楚。 万一鹰飞腾心眼多呢? 回到黑武之后就让珈逻严查不问堂的渠道,叶无坷就有可能暴露。 相对来说还是火办鹤好用,且珈逻和鹰飞腾一时之间都想不到这个人。 但叶无坷也不是十分放心,毕竟火办鹤是黑武人。 虽然不是个纯种黑武人,对黑武也有很深的仇恨。 但这种人可以出卖黑武,就未必不敢出卖他。 就在叶无坷往四周张望的时候,火办鹤一溜小跑从村子里出来。 “叶明堂我在呢,我在呢。” 火办鹤小跑到近前,伸手接住了叶无坷的战马缰绳。 “可是等急了我,明堂总算回来了。” 火办鹤说:“我都害怕了,天天就守在这个村口等着。” 叶无坷笑了笑,下马:“没有什么意外?” 火办鹤:“明堂妙算无双,当然不会有什么意外,只是我的胆子小,也对明堂忠心耿耿,所以担心明堂的安危。” 叶无坷笑起来,他还真是有点喜欢这样的嘴脸。 怪不得那些做大官的,甚至是当皇帝的,都喜欢身边有个拍马屁的人。 有这样一个人陪伴着,人生都会变得轻松愉悦起来。 是个好狗腿子。 “明堂,一路上也没什么意外吧?” 火办鹤牵着马陪着叶无坷往村子里走。 叶无坷当然明白,火办鹤是担心叶无坷身后有追兵。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没有意外,顺利的很。” 火办鹤放心了。 叶无坷他们走进村子的时候,他问火办鹤:“让你安排的那个叫希琳伊伊的女人,你都安排好了?” 火办鹤说:“其实是真不好安排,这个女人太惹眼了,走到哪儿都会被盯着。” “尤其是那辆马车还是从都城出来的,珈逻的人一直都死死盯着,我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安排周全。” “我这么说可不是想向明堂邀功,是确实费了些力气,不过好在是顺利,她已经安全了。” 叶无坷嗯了一声。 他没有问火办鹤把希琳伊伊安排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不想问,不想知道,对于希琳伊伊来说,叶无坷能有这样的安排,已经是他仁至义尽。 毕竟,希琳伊伊也是黑武人。 让叶无坷这样的人能稍稍对黑武人有些仁慈的念头,已经格外格外的不容易。 要不是因为希琳伊伊那悲惨的身世,被霸凌多年的过往,而且她从来都没有对宁人有过什么敌意,叶无坷不会安排这些。 生死之事,关他何事? “明堂大人。” 火办鹤一脸谄媚:“咱们今夜得先在这休息一下,您好好吃一顿饭,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咱们出发。” “从这里往南走,穿过山脉,有一条很隐秘的小路是只有我知道的,当初安排密谍南下走的就是这。” “过了山再走上十天,咱们赶得急一些,一定能到南心城,到了南心城就算彻底安全了。” 火办鹤说:“饭菜我已经给您准备好,您要不要先吃饭?” 叶无坷:“我先洗把脸。” 火办鹤:“好嘞,我现在给您打水去。” 他像个合格的奴才一样,颠颠儿的去给叶无坷打水了。 叶无坷洗了脸,在这个简朴的小院子里坐下。 天气还冷着,可此时午后阳光正好。 坐在台阶上抬头看看天空,云在缓缓的随风而动,好像,也在向南。 从离开长安到黑武都城,再从黑武都城到这。 整整三个月。 叶无坷说过,他必须要在三个月内把事情办完。 因为他知道家里有很多很多放心不下他的人,超过三个月,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前赴后继的赶往黑武去接他。 这件事从一开始叶无坷就坚定的要自己去做,因为他很清楚也很固执,只有他能做好。 关外月是合格的外交家,但不是个阴谋家。 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拿捏珈逻,才能让黑武的局势在内部瓦解进而混乱。 三个月...... 叶无坷经常离开家去办事,或是去查案,或是去当差,或是这样那样的事。 他离开家人超过三个月的次数很多。 可没有一次,像这样想家。 现在只隔着一座山了,过了山就是漠北诸国的领地。 十天之后就能到南心城,他的朋友们应该还都在南心城里等他。 深吸一口气,浑身放松的叶无坷问:“吃什么?” 火办鹤端着一个木托盘从厨房出来,脸上对着笑容:“吃这个。” 叶无坷看了看,脸色一变。 托盘里竟然是一大盘热气腾腾的饺子。 看到那饺子的形状,叶无坷猛然起身。 他看向厨房那边。 有个明媚如冬日暖阳一样的少女站在那,腰上系着一条围裙将纤细腰肢完全勾勒出来。 站在台阶上的少女正好被一道阳光照耀。 照耀着她的睫毛,她的眼睛,她小巧挺翘的鼻子,和鲜艳漂亮的红唇。 以及,她脸上这一片那一片的面粉。 还有,她骄傲得意的小表情。 第一千一百三十五章人生多数只相逢 - 天下长宁 - 知白 南心城。 叶无坷和高清澄并肩骑马进入这座漠北贸易之城的时候,在这里等待叶无坷归来的人们全都在城门口等着呢。 看到那么多熟悉的面孔,叶无坷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 不只是苏入夜他们没有离开,姜虹他们也没有离开。 他们都很清楚,看到叶无坷回来的那一刻就意味着黑武已经被那少年祸害的不成样子了。 少年倒也没干什么大事。 间接杀死了黑武剑门宗主。 直接杀死了黑武汗皇。 高清澄有一件事稍显好奇。 “珈逻没有底牌?” 在城主府里,高清澄倒了一杯水递给叶无坷。 叶无坷:“我一开始也以为她唯一的底牌是西海藏林,可是直到我杀她的那一刻西海藏林都没有出现。” 高清澄懂了:“西海藏林早就死了。” 叶无坷嗯了一声:“唯此解释才能合理。” 高清澄:“所以你在这南心城里抓了夜华莲的时候,也没从她嘴里逼问出西海藏林的下落。” 叶无坷点头:“那时候我就在怀疑了。” 他说:“珈逻要想把西海藏林藏起来,唯一能藏的地方就是夜华莲的神圣宗门。” “可是夜华莲至死都没有告诉我西海藏林在哪儿?她只说是被珈逻藏起来了,那答案也就只能是死了。” “夜华莲说西海藏林受了重伤,送到神圣宗门的时候就只剩一口气,后来虽然好了些,但也像个木头人一样躺在那动也不能动。” “她亲自给珈逻送信,告知西海藏林的情况,珈逻便把西海藏林接走,说是要寻名医为西海藏林医治。” 高清澄:“她在把西海藏林接走之后不久,西海藏林应该就伤重死了。” 叶无坷道:“大概就是这样。” 他没有问过珈逻,因为他很清楚就算问了珈逻也不会说。 不管是死的西海藏林,还是没死的,都是珈逻那张底牌。 她只要不说出去,只要让人怀疑,就没人敢轻视西海藏林那样的高手。 珈逻当然不会说,哪怕叶无坷不是敌人她也不会说。 西海藏林是被她打死的。 她在把西海藏林接走的半路上,西海藏林就已是奄奄一息。 费了那么大的力气,耗费了那么多药材,尤其是还寄托了那么大的希望。 西海藏林却没能坚持住,珈逻如何能忍受? 她在那一刻莫名升起一股火气,给了西海藏林一个耳光命令他马上站起来。 可就是这一个耳光,把原本就已经危在旦夕的西海藏林送进了黄泉地狱。 珈逻草草的找了地方将西海藏林埋了,然后马上派人告知夜华莲西海藏林已经治好。 她很清楚,神圣宗门一旦露面罗森万象就一定会去。 夜华莲告诉罗森万象的也一样,只能说西海藏林被珈逻藏起来了。 一个死人,却让很多人为之忌惮,西海藏林大概也没想到,他到了那个地步尚有余威。 “黑武的局势也就那样了。” 叶无坷说:“尽我所能,给黑武选了一个废物汗皇。” 高清澄:“某人似乎还不满意?” 叶无坷:“不满意,当然不满意,要是我本事再大一些,我就能再给黑武选一个废物宗主。” 高清澄就那么看着他。 叶无坷:“我已经尽快了,没有冒险,一点都没有,我刚才的话也就是说说,我才不会让自己陷在黑武回不来。” 高清澄嘴角一扬。 叶无坷嘿嘿笑:“夸我两句?” 高清澄:“容我想个好词儿。” 叶无坷:“想,你好好想。” 高清澄看着那少年容貌,眼神里都是璀璨爱意:“须知少日拏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叶无坷眼神亮了:“对,就这么说,以后在咱儿女面前就这么夸他们的爹!” 高清澄:“再想一个?” 叶无坷:“再想一个!” 高清澄微笑道:“少年鲜衣怒马时,不惧岁月不惧风。” 叶无坷:“就这几句,我给你磕一个吧。” 高清澄:“到时候对磕。” 叶无坷哈哈哈哈的大笑起来,像个傻子一样。 高清澄:“去吧去吧,知道你要在南心城里见见你的朋友们,我身份在这,他们也不好当着我的面来见你。” 叶无坷上前给了高清澄一个爱的抱抱。 抱着高清澄转了好几个圈。 高清澄由着他撒欢,直到他把她放下的时候,她伸手给叶无坷整理了一下衣服:“少喝酒,多吹牛。” 叶无坷:“人家不都交代说少喝酒少吹牛吗?” 高清澄:“我家男人,不容低调。” 叶无坷哈哈大笑,又化身成了一个大傻子。 他离开城主府,才出门就看到姜虹他们朝着他挥手。 叶无坷快步过去,姜虹随即迎接过来:“你没受伤吧?” 叶无坷:“受伤?黑武弹丸之地还有谁能伤我分毫?” 姜虹一撇嘴:“还没喝酒就吹。” 叶无坷:“当然,黑武那弹丸有些大,大蛋丸。” 姜虹:“你最好说的是什么好词儿。” 他们身份不同,叶无坷可以经常陪苏入夜他们喝酒聊天。 可姜虹他们身份毕竟特殊,谁也不知道下次见面又是什么时候了。 “章旬前辈呢?”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问。 姜虹回答:“章旬大哥说,你回来是极隆重极隆重的事,他要亲自去猎野味,去买美酒,他让我带你先去兵营里等他。” 在南心城往南不远处有一座大宁的兵营,在这只有一百名大宁边军驻守。 这一百人驻守在此,是一个象征。 一个大宁在漠北霸主地位的象征。 “章旬大哥?”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嘟囔:“他多大你多大?” 姜虹:“结拜不论年纪,章旬大哥说要收了我这个弟弟,那他就一直是我大哥。” 叶无坷:“那不行,我每次见他都叫前辈。” 姜虹:“我大哥是你前辈,我当然也是你前辈。” 叶无坷瞥了他一眼。 到兵营的时候,叶无坷吓了一跳。 只见一名大宁校尉,带着一百名大宁边军,整整齐齐的站在门口,以最严整的队列迎接他。 一见到叶无坷下马,那名校尉用粗粝的嗓子喊了一声。 “军礼!” “呼!” 一百名边军,整齐的抽出他们的横刀敲打胸甲。 砰! 砰砰! 姜虹说:“章旬大哥说,要给你接风,就得在这给你接风!” 他看着那一百名边军士兵,眼神里都是敬重。 “得让他们知道,咱大宁的军人干了些什么大事!这荣耀,这骄傲,应该让他们一起感受。” 叶无坷使劲儿点了点头。 他大步朝着那些大宁边军走过去,一边走一边同样用最大的声音喊道:“战兵威武!” 章旬回来的时候,带着很多猎物。 他看到叶无坷的那一刻直接从马背跳下来,快步走到叶无坷面前,一个熊抱之后将叶无坷举起来。 然后他将叶无坷抛给那些战兵,战兵们则一次一次的将叶无坷抛上高处。 有酒,有肉,有兄弟。 “杀了?!” 一名边军士兵听叶无坷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把珈逻杀了,他的眼睛都睁大了。 “就这么杀了?” 叶无坷:“不然呢?” 那边军兄弟说:“就在黑武汗皇的寝殿里杀的?” 叶无坷:“是啊。” 他以为那边军兄弟会说有些可惜,结果那位兄弟直接跪那儿了:“我得给你磕一个,叶千办牛逼!” 叶千办,已经不是那个千里追杀黑武世子的叶千办了。 他是在黑武都城,皇宫之中,寝殿之内,手刃黑武汗皇的叶千办了! “咱自己知道就行,不要宣扬。” 叶无坷把那兄弟扶起来:“如果咱们宣扬的话,说不定就有一战,咱们不怕打仗,可不该打的仗也没必要打。” 校尉沈武立刻吩咐道:“今天叶千办说的话,你们都记在脑子里,烂在心里,不要对外吹牛逼!” 战兵兄弟们立刻答应了一声。 叶无坷说:“现在黑武害怕打大仗,咱们不怕,但咱们不是为了打仗而打仗,是为了太平而打仗。” “咱们不打仗,百姓们的日子就会越过越好,等到有一天,大宁国力雄厚到可以随便打仗了......” 他回望北方:“咱们再去黑武地盘上好好打一打,打大仗!” 校尉沈武的眼神都飘忽起来。 也激动起来。 他问:“咱们还当兵的时候,有那么一天吗?” 叶无坷摇头:“应该没有,不过你的儿子没准能行,你的儿子不行,你的孙子没准就行,总有一天,咱大宁的战兵会把烈红色的旗插在黑武的皇宫最高处。” 沈武说:“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希望我的子孙后代能烧一把纸钱把这消息告诉我。” 叶无坷笑了。 他问:“沈大哥是哪儿人?” 沈武回答:“江南,一个叫不起眼的小镇子,挨着大江。” 叶无坷:“那你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去过了?” 沈武点头:“是啊,很多年没有回去过了,十几岁的时候,镇子外边闹水匪,大家都快活不下去了。” “后来陛下带兵经过,剿了水匪,我就跟着队伍一路走,那些战兵就笑我,说你小屁孩跟着我们干嘛?” “我就说,我要当兵,我要当和你们一样的兵......从那天开始我就没有回去过了,如果有一天我不当兵了,我就回去。” “收拾收拾老宅,娶个媳妇儿,生一窝娃娃。” 说到这他自己不好意思的哈哈大笑起来。 叶无坷也跟着笑:“咱俩梦想一样。” 沈武问:“您也要回老家娶媳妇儿?” 叶无坷:“是生一窝娃娃。” 沈武又哈哈大笑起来。 “生了娃,如果不必要就不当兵。” 沈武不笑了的时候,眼神里有些淡淡的伤感。 “就在家捕鱼种地,我当了二十多年的兵,知道当兵的有多自豪有多了不起,也知道当兵有多苦。” “我就想着,以后孩子们能生活的富足安康就好,对了......可别出个败家子儿,也别遭什么灾难,到时候再养不了他们的孩子,别给扔了。” 叶无坷一摆手:“那不能,你的孩子还能有没出息的?” 他说:“你的子孙后代,一定会有出息的。” 沈武端起酒:“敬叶千办!” 所有边军兄弟都举起杯:“敬叶千办!” “敬英雄!” “敬大宁边军!” 不到一个时辰,这群无所畏惧的大宁边军,没有被风沙和孤独击倒,没有被烈日严寒击倒,更没有被敌人击倒。 被酒撂倒了。 沈武端着一杯酒站在叶无坷身边:“我和您,大概只有一面之缘,希望以后能再见,可我也知道不会再见。” 他伸出手,遥遥举杯向长安。 “您大婚的时候我们兄弟也没法去,还得守在这呢。” 他说:“提前祝您大婚快乐,祝您夫妻和睦白头偕老,祝您儿女成群!” 叶无坷:“也祝你儿女成群。” 他说:“人生多数只相逢,能相见相知相伴一次的缘分,就是天大的缘分。” 他举杯:“敬缘分。” 第一千一百三十六章议赏 - 天下长宁 - 知白 “你们要回中原吗?” 叶无坷问章旬。 章旬摇了摇头:“我们是一群懦夫。” 叶无坷因为这句话心中震撼,他不明白为什么章旬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想回,不敢回。” 章旬说:“楚末的时候我们在北边守着边关,家里人不停的送信过来,说家里不太平,希望我们能回去。” “最后一封信是我们即将车里隋阳城的时候收到的,我家里人说,匪患横行,家里死了不少人,还活着的都去逃难了。” “家里人还说如果回去了找不到家里人,就多打听打听,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将逃难去何处。” “当时兄弟们都着急,其他各城的边军都撤了,我们也要撤了,朝廷调集我们回去对抗各路义军。” “就在这时候,黑武人来了。” 章旬:“这仗,一打就是一辈子。” 他低下头,看着杯子里的酒有些出身。 “我怕回去。” 他说:“怕回去看不到有亲人了,都死乱世之中了。” “也怕回去还能看到亲人尚在,他们问我一句......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怎么没回来?” 叶无坷:“心中有念想,还是该回去看看的。” 章旬苦笑:“算了吧,就算家里还有亲人在,也都认为我们早死了。” 他看了叶无坷一眼:“回去做什么?回去无非是给他们添堵。” 叶无坷:“可能他们也念着你们呢?” 章旬说:“大家都一个心思,都不敢回,隋阳的老兵,多数是跟着我一起从家乡出来的,十有七八是乡亲。” “家书一封一封来的时候,家里闹匪患死人无数的时候,我们一个都没回去......现在回去了,没脸面。” “怕看到活着的亲人,更怕活着的亲人看到活着的我们。” 章旬喝了一口酒。 “三千家乡子弟兵跟着我出来,回去的时候只剩下三十几个,乡亲们要是问,章旬啊,我儿呢?我儿怎么没跟你回来?” 章旬把酒喝干。 “不回了。” 他起身,舒展了一下双臂:“漠北也好,漠北也算故土,距离隋阳城挺近的,得空了我们就回去看看。” “战死在隋阳城的兄弟们有我们在就每年都有香烛纸钱,我们都走了,散了,谁还会惦记他们?” 叶无坷说:“边军的兄弟们得空了也会去。” 沈武点头:“若章大哥愿意回家乡去看看,你就踏实回,隋阳老城里,我沈武在,每年不会少了香火。” 章旬还是摇头:“不回了。” 他心意已决,叶无坷和沈武也不好再劝。 想想也是,章旬没脸面回去,没脸面见家乡父老。 三千家乡子弟兵,打到最后就剩些那点人。 一路征战,然后守住隋阳城,然后这人的一生就过去大半了。 “现在挺好。” 章旬说:“兄弟们还在一起也算是家在呢,我们有手有脚自己赚钱还能靠余钱帮帮别人。” 他看了一眼大部分也都已经醉倒的兄弟们。 “都是好兄弟。” 他忽然笑了笑:“现在大宁多好,再也不会有孤城孤军的事发生了。” 他回头看向沈武:“哪怕是你们这支只有一百人的队伍就敢驻扎在离大宁这么远的地方,放在楚时候,想都不敢想。” 沈武说:“是啊,现在大宁多好。” 他有些不好意思:“可我们也没那么大的勇气,我们这支只有一百人的队伍守在这也会害怕。” “北边就是疏勒国的贸易城,再往北的漠北诸国其实没有一个靠得住,再再往北就是黑武。” “算算距离,从这到大宁北疆,比到北边黑武边关还要远一些,黑武人多骑兵,他们来得会比大宁的边军更快。” “但,担心归担心,怕归怕。” 沈武说:“咱是兵啊。” “你们这座小土城。” 沈武指了指四周:“就这么大个地方,就能容下千八百人,就算是把地方都塞满了,也塞不进来两千。” “可是有这么一座小小的土城,有我们这一百人,大宁的商人就能踏踏实实的来回走,他们心里就有底气。” “陛下说过,大宁战兵脚下的土地就是疆域,这座小土城是疏勒献给大宁的驻军之地,就是宁土。” 他再一次看向醉倒的那群战兵。 还有远处土墙上笔直的犹如青松一样耸立的当值的边军。 “我们经常说的几句话是,他们问我,这是哪儿啊,我说这是大宁领土,我问他们,你们是谁啊。” 沈武说:“他们说,我们是......界碑!” 这句我们是界碑,震撼了叶无坷的心。 大家都不再说话了,只是看着那逐渐发红的夕阳。 看着远处飞扬的黄沙。 看看北方那陌生的土地,看看南方那看不到的熟悉的家园。 叶无坷是英雄吗? 是的,毫无疑问他是英雄。 可这里有一个人不是英雄吗? 不管是死守隋阳老城,以区区千余人力抗黑武十万大军多年,靠着吃尸体依然死战不退的隋阳老鸹。 还是守着这一方小天地的一百名大宁战兵。 谁不是英雄? 包括喝多了酒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姜虹他们,难道他们不是英雄? 叶无坷回到南心城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这里还有他的一大群朋友们在等着他。 少年要做的事,好像已经都做的差不多了。 少年的人生,却又好像才刚刚开始。 半个月后,长安。 叶无坷的密报到了陛下的手里,陛下看着这份密报久久没有说话。 陛下从来都是一个有大无畏精神的人,他最害怕的恰恰就是以后中原天下缺少有大无畏精神的人。 现在陛下不怕了。 下一代之中能有叶无坷这样的少年,那下下一代也会有,往后,不管多少代人,都会有。 陛下想笑,也有些想哭。 他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似乎在这字里行间又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冯元衣。” “臣在。” “把叶无坷的密报给东宫送去,让太子召见内阁储臣今天就议一议给叶无坷的封赏,明日恰是大朝会,朕要在朝会上听。” 冯元衣俯身将那份密报接过来:“臣可以看看吗?” 皇帝:“看。” 冯元衣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拿着这份密报觉得如此的沉重。 打开密报的时候,他甚至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姿态。 他从来都没有这样僭越过,他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也一直都恪守着自己的本分。 他怎么可能会随随便便的和陛下说看密报? 可他今天实在是忍不住,他实在是想知道那个小名叫姜头的家伙在黑武干了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我的天。” 冯元衣看了两眼之后,瞳孔都在收缩了。 “算死了黑武剑门宗主罗森万象,手刃了黑武汗皇阔可敌珈逻。” 冯元衣眼睛里的震撼,压都压不住。 “陛下啊。” 冯元衣看向皇帝:“这,这该怎么封赏?” 他跟在陛下那么多年,也早就历练出了波澜不惊的心性。 可叶无坷这份密报,让他的心里实在无法平静。 “何止呢?” 皇帝说:“如不出叶无坷所料,他还会给黑武立一个三岁的幼主,给黑武捧起一个刚愎自用又无能的权臣。” 皇帝推开窗,让外边冷冽的空气吹进来。 可这样,也压不住他心中的热火。 “未来二十年,至少二十年,黑武无力南下,大宁再有二十年发展.......” “何愁百姓不安居乐业?何愁国家不太平强盛?” 皇帝说:“朕也不知道该怎么给他封赏。” 冯元衣:“臣现在就赶去东宫,让太子和诸位内阁储臣商议一下。” 内阁改制已成定局,现在只是还没有完全定下来人选。 已经定下来的,还不能称之为内阁辅臣,暂且,称之为储臣。 半个时辰后,太子李隆势看了这份密报。 看完之后,他噌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在东宫里议事的一群内阁辅臣看到太子殿下这般反应,一个个的也都跟着站了起来。 “叶无坷此去黑武,以计杀了黑武剑门宗主,又亲手杀了黑武汗皇阔可敌珈逻!” 太子这般心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微微发颤。 “我的天!” “这是真的吗?” “叶明堂竟造如此之功!” “我的天啊,这事,这事说出去都没人敢信!” 太子把密报递给他们传阅:“先不要声张,咱们自己先知道就好,黑武那边若得知了消息,极可能狗急跳墙。” 太子说:“大宁现在不怕打黑武,但也不能把边军将士的命不当回事,如今黑武遭受巨挫,咱们不能只管高兴不顾边疆将士的生死!” 内阁储臣纷纷点头。 “陛下的意思是,让咱们先议一议给叶无坷的封赏。” 太子说:“你们各自说说,这么大的功劳,史无前例的功劳,应该怎么封赏?” 一名储臣俯身道:“殿下,若叶无坷这些功劳真的都是实打实的,那......纵封公不为过。” “封公?” 太子微微摇头:“小气了,我有些按捺不住想现在就去见陛下,请求陛下给叶无坷封王。” 有储臣道:“有唐匹敌大将军在前,辞去大将军王封爵,所以殿下就算给叶无坷封王殊荣,叶无坷也不会接受。” 众人纷纷点头。 太子道:“我何尝不知道?” 他说:“就先按国公拟。” 有储臣说:“这样的大功,在大宁立国之后仅此一人,此前已有的开国公封号又不可重合,可取的字得仔细斟酌。” 大宁才立国二十几年,开国功臣们大多都在。 公爵封号,不可重复。 有人说:“忠,勇,定,这些字都是好的,但多数用于追封。” 开国公用去了不少字,不是其他字不能用,而是其他字的意思,地位,都显得不那么够。 “字,我去请示陛下。” 太子说:“爵,定为国公,勋,该为柱国,职,特进光禄大夫。” 这已经是顶格之中的顶格了。 可看起来,太子还不是很满意。 此时有人提议:“高郡主是皇后娘娘的义女,前阵子就议论过要进公主身份的。” 太子点了点头。 他说:“军职,再加镇远大将军,镇远这两个字,还有谁比得上他?” 说到这太子转身:“我先进宫见陛下,你们接着议。”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我要奏请陛下,叶无坷与小橘子大婚,按公主,亲王仪程来办!” 第一千一百三十七章要打 - 天下长宁 - 知白 黑武,都城。 阔可敌垣牵着他那三岁小孙子的手走上大殿,群臣纷纷俯身行礼。 把小孙子阔可敌通天地抱着放在龙椅上,阔可敌垣随即就在旁边坐下了。 他不是单独坐在一把椅子上,而是与小皇帝同坐龙椅。 龙椅很宽大,整块的墨玉雕刻而成。 三岁的小皇帝坐在那不安分,阔可敌垣也不管他。 只是看着朝臣们下跪参拜,他心里得意的无法形容。 我非帝王,而实为帝王。 这种感觉,让阔可敌垣有一种天下众生皆在脚下的骄傲。 想想看,就在三个月之前,他还不过是这都城内的戍卫军大将军。 说是大将军,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给汗皇的都城看门的。 那时候,朝中重臣表面上对他也算客客气气,但暗地里,谁把他当一号人物看待? 三个月,就是短短的三个月。 黑武巨变,让他这个曾经被人骂做粗野蛮夫的家伙坐在了皇位上。 皇帝不是他,可皇帝管他叫爷爷。 他一言一行,突然之间就成了天道。 “陛下,垣亲王。” 阔可敌垣的亲侄子,才刚刚接管青衙的阔可敌风铃上前。 “臣刚刚接管青衙,整理卷宗,调查珈逻陛下死因,发现有一个很大的疑点。” 阔可敌垣只顾着享受群臣的顶礼膜拜,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阔可敌风铃说这些话可能引起多大的麻烦。 “嗯?什么疑点?” 阔可敌垣一边往小孙子嘴里塞着肉脯一边随口问了一句。 阔可敌风铃说:“臣仔细查问了很多人,发现已经失踪的前女卫指挥使叶捷琳娜有很大问题。” 阔可敌垣此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依然漫不经心。 “她?什么问题?” 阔可敌风铃说:“此人极有可能是宁国奸细假扮,珈逻陛下之死可能是宁人所为。” 阔可敌垣猛然坐直了身子。 他虽是个莽夫,可他现在身边有不少谋士。 这几天一直都有人在说,珈逻的死是不是和宁人有关。 阔可敌风铃把在剑门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大青叶给带了回来,又是一番仔细逼问。 大青叶不得不交代,珈逻和宁国叶无坷暗中有所往来。 珈逻曾不止一次邀请叶无坷来黑武,协助她稳定朝局。 大青叶的话把阔可敌风铃吓了一跳,然后就是兴奋。 如果说阔可敌垣是个莽夫,那他就是个草包。 在这个时候,怎么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珈逻汗皇是被宁人所杀? “胡说八道!” 阔可敌垣马上就想起了谋士的提醒。 现在要说珈逻是被宁人所杀,那开战还是不开战? 不开战,整个黑武,上上下下数以亿计之人都不可能答应。 到时候,逼着朝廷开战的人就像洪水滔天一样。 不开展,民意民心彻底崩塌,阔可敌家族的威望,也将彻底崩塌。 更为可怕的影响则是,诸国对于黑武的忠诚也将荡然无存。 宁人杀了黑武汗皇,黑武却不敢报复不敢开战,那些依附于黑武的小国,谁还把黑武当回事? 岂不是个个都要投靠宁国? 阔可敌垣坐直了身子:“你在这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群臣如此胡言乱语,我看你这青衙指挥使也别做了。” 他的威胁已经足够直接。 可阔可敌风铃这个蠢货,却还沉浸在自己即将发现一个惊天秘密的成就感之中。 他竟是完全没有意识到,阔可敌垣是在威胁他。 “垣亲王。” 阔可敌风铃俯身:“我有一定把握可以证实,宁国重臣叶无坷暗中与珈逻陛下......” 阔可敌垣大喝一声:“把他给他拉出去掌嘴!” 大殿上的禁卫立刻就扑了上去,如狼似虎一样将阔可敌风铃拖出大殿之外,噼噼啪啪的开始掌嘴。 垣亲王没说掌嘴多少下,那就一直打吧。 没多久,阔可敌风铃的嘴就被打的血肉模糊。 “阔可敌风铃虽是我的侄儿,可他好像对朝廷已有异心。” 阔可敌垣坐在皇位上大声说道:“竟敢在朝堂之上,如此污蔑大行皇帝......” 他吩咐道:“免去阔可敌风铃青衙指挥使官职,剥夺他的爵位,把他轰出去,以后,是永远不得录用。” 朝臣们面面相觑。 原本大家是不相信这些的,都觉得是无稽之谈。 宁国有多大的本事,竟能派人潜伏在珈逻陛下身边将其杀害? 可阔可敌垣这么大的反应,倒是让他们觉得这事不见得是空穴来风。 然而,能在朝堂上身居高位的人,谁不是人精? 谁都清楚,这个时候和宁国开战无异于让黑武跌下深渊。 国库空虚,国内混乱,贵族之间针锋相对,剑门势力一蹶不振。 这个时候开战,打赢了也不可能南下中原,最多是在场面上好看些。 可就算是局部战争打赢了,国库更为空虚,黑武的国力就会断崖式的衰退。 如果打输了呢? 黑武天下霸主的地位不保,到时候诸国反叛,黑武更为一蹶不振。 所以他们没有人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对阔可敌风铃提出的疑问加以支持。 “罗森万象的同党依然还在。” 阔可敌垣脸色铁青的说道:“时至今日,依然还想污蔑珈逻陛下。” 他肃然道:“以后,不管是谁,不管是在什么场合,再有非议珈逻陛下声誉之人,一律抄家灭门!” 阔可敌垣心里也憋闷,但又不能不这么做。 调查珈逻死因,审问阔可敌治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那个假的可夫特洛带走了开国皇后的三件至宝。 这三样东西,是黑武的传国之宝,其价值,根本就不是多少用多少黄金来衡量的。 那更是黑武的脸面。 叶捷琳娜失踪,假的可夫特洛失踪,这其中藏着什么秘密? 再加上他也已经知道珈逻和叶无坷暗中有所往来,大青叶的供词他也不是没有看过。 阔可敌垣就不怀疑,那叶捷琳娜和可夫特洛会不会是传闻之中无所不能的叶无坷假扮? 可现在的情况之下,他只能装作不知道。 只要宁国那边不宣扬,黑武这边就万万不能宣扬。 “祖父。” 就在这时候,三岁的阔可敌通天地问:“为什么你们说珈逻陛下,也管我叫陛下。” 阔可敌垣连忙解释道:“珈逻陛下已经仙去,传位给了你,你就是黑武帝国新的汗皇陛下。” 阔可敌通天地问:“陛下只能一个人做吗?” 阔可敌垣点头:“当然,黑武帝国只能有一位陛下,就是你。” 阔可敌通天地:“陛下就是天下最大的?” 阔可敌垣再次点头:“就是最大的,陛下坐在龙椅上,是天下之君,万民之主,没有人可以与陛下平等。” 阔可敌通天地奶声奶气的问他:“那你为什么和我坐在一起?” 阔可敌垣猛然一惊。 他先是不可思议的看了一眼这个三岁的汉子,然后立刻起身:“是臣的错。”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个才三岁的孩子,而且是他的亲孙子,阔可敌垣竟然生出一股淡淡的畏惧。 阔可敌通天地自己坐在龙椅上,他好像更开心了。 他说:“还是我一个人坐在这好。” 或许,他只是觉得有人和他坐在一起他玩的不舒服。 他没法在那宽大的龙椅来来回爬,来回滚,没法随心所欲的躺着...... 可是阔可敌垣心中,隐隐约约的,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让他打了个冷颤。 “垣亲王。” 此时有人出列说道:“珈逻陛下意外离世,虽和宁国无关,但叶捷琳娜失踪,或许与三件传国之宝丢失有关,此时该当严查。” 另一人出列道:“叶捷琳娜是罗森万象从疏勒回来之前先回到都城的,也是从疏勒国回来。” 他看向阔可敌垣:“臣以为,该征讨疏勒,逼其交出罗森万象和叶捷琳娜同党。” 阔可敌垣看向那群谋士。 有人点头道:“罗森万象勾结疏勒试图谋反,这件事毋庸置疑,该征讨。” 另一人道:“是否要向宁国递交国书?” 阔可敌垣一摆手:“递交国书?难道我堂堂黑武帝国征讨一个漠北小国,还需宁国点头?” 他看向自己的儿子,已经位列亲王的阔可敌甘池:“罗森万象是大患,纵已经被珈逻陛下诛杀,但他同党尚未肃清。” “疏勒,曾经与罗森万象暗中往来,并且扶植叛党之首阔可敌鹰飞腾,这种背信弃义的小国就该征讨。” “甘池。” 阔可敌垣看着他的儿子,心说现在老爹就给你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 “我命你为正南大将军,领南院大将军,率领南院大军讨伐疏勒,若疏勒交出他们的国君,便可饶恕疏勒勾结罗森万象的罪名,若不肯,便将疏勒灭国!” 阔可敌甘池上前一步:“是!” 阔可敌垣交代道:“现在......黑武帝国需要一场大胜,摧枯拉朽的大胜来重整士气,也需要一场大胜,让那些心怀不轨的属国看一看黑武的军威依然强盛。” “漠北诸国,原本就是黑武的属国,疏勒,原本就是黑武的奴仆,主人让奴仆交出他们的国君,奴仆不交,便是叛主。” 阔可敌垣道:“这一仗要打,且要打的迅速,顺利,要大获全胜,但你记住......宁国只要不主动招惹我南下大军,就不与其冲突,但只要宁人敢放肆,就让宁人也尝一尝我黑武兵锋之威!” 阔可敌甘池当然明白这些话里的隐藏含义。 就是,别去惹宁人,教训教训疏勒就算了,这是一场好大的仗,你别自己多惹是非。 打一打小国,稍稍重振一下士气就够了。 “谨记垣亲王教导。” 他弯着腰:“三个月内,我将带着疏勒国君的人头返回都城。” 阔可敌垣嗯了一声。 他看向阔可敌天地:“陛下有什么要说的?” 他问完这句话的时候,才发现那个玩累了的小皇帝已经躺在龙椅上睡着了。 他心里一下子松了口气。 刚才阔可敌通天地问他的那句你为何与我同坐确实把他吓着了。 现在想想,不过是小孩子的无心之言罢了。 三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有那么多心眼。 他俯身将阔可敌通天地抱起来:“陛下倦了,散朝吧。” 第一千一百三十八章礼尚往来 - 天下长宁 - 知白 长安。 叶无坷和高清澄并肩走进未央宫的时候,高清澄发现每一个看到叶无坷的人眼神里都是一模一样的敬重。 她心里格外格外的喜悦,有一种老娘也能跟着骄傲起来的小爽。 老规矩,高清澄先去见皇后,叶无坷先去见陛下。 御书房内,皇帝站在门口亲自等着一个朝臣的场面可不多见。 当叶无坷看到陛下竟然站在门外等他的时候,连忙加快了脚步。 然后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皇帝:“戏多了。” 叶无坷小声说:“如此能显得臣对陛下亲自迎接的受宠若惊。” 皇帝:“一个超品大宗师能差点平地跌倒?” 叶无坷:“戏够就行。” 皇帝:“够倒是够了。” 他伸手扶着叶无坷:“现在是不是显得君臣关系更加融洽?” 叶无坷:“陛下戏也好。” 皇帝:“那朕下一句要问你出多少彩礼呢?” 叶无坷:“臣有些头晕,或是中暑了。” 皇帝:“腊月。” 叶无坷:“腊月中暑,臣大概是真的病重了。” 皇帝:“行了,彩礼的事朕不管,那是皇后的事,也是小橘子家里的事,若是要的高了,朕还是站在你这边的。” 叶无坷:“陛下内功深厚天下无双,稍稍一搭手,臣的中暑症状竟然不见了。” 皇帝:“一会儿没准还能让你拔凉拔凉的。” 叶无坷:“......” 进了御书房,冯元衣给叶无坷搬了个椅子过来。 皇帝指了指茶几上放着的各色点心:“特意给你准备的,知道你一路往回赶必然辛苦,风餐露宿,说不定也没吃什么东西。” 叶无坷:“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但他不吃,他看向冯元衣:“总管可以帮我拿个盒子吗?” 他不吃,他装,都装走。 “非不饿。” 叶无坷说:“臣是至孝之人,带回去给阿爷吃。” 皇帝:“看来朕猜错了,你肯定是进宫之前先吃了。” 叶无坷:“一进城就忍不住,先咥了碗泡馍。” 皇帝笑了笑。 “朝臣们都在议论,给你的国公封号该定个什么字。” 皇帝看他:“你自己有什么想法?” 叶无坷:“还能自己选?” 皇帝:“没有这个先例,但朕可以给你开这个先例。” 大宁开国功臣很多,国公也封号,按照惯例来说,秦国公最为尊贵,其次为魏国公。 但秦国公封号陛下给了大将军唐匹敌,魏国公封号给了大将军夏侯琢。 叶无坷:“要不陛下把朝臣们提议的先跟臣说说?臣从中挑一个?” 皇帝:“你是真心想挑?还是先敷衍敷衍朕?你心里早就有了想法,但又不好直接说。” “若是说了,怕朕觉得你自己都觉得自己功劳大,所以先敷衍一番,然后再和朕说你想要的。” 叶无坷:“陛下厉害,厉害,天下第一的厉害,臣这点小心思,陛下一眼就看穿了。” 皇帝道:“说吧。” 叶无坷:“想要什么字都行?” 皇帝:“只要不太过分,差不多的都行。” 叶无坷:“几个字都行?” 皇帝:“你还想要几个字?” 叶无坷:“臣这国公封赏若是定了的话,臣想要三个字。” 皇帝:“?” 叶无坷:“慈悲山。” 皇帝自语:“慈悲山公?” 国公封号,那是要有封国的,封赏在秦地,国公封号为秦,封赏在魏地,封号为魏。 叶无坷的封号要是慈悲山公,那他的封地就是慈悲山? 这少年......竟无欲至此?! 叶无坷说:“臣从小就有一个当大地主的梦想,一直都觉得一座山要都是我家的那可实在是太牛皮了。” “慈悲山公,一听就知道这山是谁的,臣别的都不想要,就想要这三个字,请陛下恩准。” 皇帝沉默良久,微微摇头:“朕不可做主,要交内阁储臣众议。” 叶无坷:“臣自己去说服他们。” 皇帝点头:“你可试试。” 他心里再次自语了一遍......慈悲山公。 那座常年雪封的大慈悲山,带给叶无坷的却一直都没有什么含义,也不仅仅是温暖,还有他的年少时候拥有的一切美好。 他的母亲,就长眠在大慈悲山上。 除此之外,他与高清澄的初见也在大慈悲山下。 “朕准了,还是朕去说服他们吧。” 皇帝看向叶无坷:“除了这国公封号,你还想要什么可以直接跟朕要。” 叶无坷:“要什么都行?” 皇帝看了他一眼。 叶无坷嘿嘿笑,看起来有些没心没肺。 可是他说出来的话,让皇帝再次动容。 “臣斗胆。” 叶无坷起身,俯身:“请陛下追封臣的母亲一品诰命。” 皇帝沉默良久,点头:“准。” 他问:“还有吗?” 叶无坷摇头:“没了没了没了,这就够够的了。” 皇帝说:“内阁众议,爵,定国公,勋,定柱国,文职,特进光禄大夫,武职,加镇远大将军。” 叶无坷:“我草?” 皇帝:“......” 叶无坷:“臣失礼了。” 皇帝:“不是一般失礼。” 叶无坷:“臣能出门去笑一会儿吗?” 皇帝:“门外人多,在这笑吧。” 叶无坷:“哈哈哈哈哈哈.......” 冯元衣都实在没忍住,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皇帝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也莫名其妙的大笑起来。 “先准备大婚的事。” 皇帝说:“你这次出门的时间久了,也累了,接下来要做什么先不急着想,朕也不急着给你派事。” “好好的准备,好好的修养,另外,你陪着阿爷在长安城里转转,选个地方......朕已经知会过户部,让户部拨款给你在长安兴建府邸。” 叶无坷连连摇头:“别别别,浪费那个钱干嘛,陛下实在是赏赐臣,折现,咱都折现好不好?” 皇帝看着他:“给你的你最好要,折现?你觉得折现能从朕手里要走?还是你守得住能不被朕扣回来?” 叶无坷:“那臣就要吧......” 他问皇帝:“宅子可以建好大?” 皇帝:“可以。” 叶无坷:“那就得建好大好大的,最起码得前后两进!” 皇帝:“你还真是好气魄。” 叶无坷:“臣气魄向来不小。” 皇帝道:“两进就别想了,说出去朕脸上都挂不住,礼部和户部会拟定出个方案,你只管接受就行。” 叶无坷叹了口气:“做了这么大官,立了这么大功,连建房子的事都不能自主......” 皇帝:“滚出去。” 叶无坷:“臣不。” 皇帝瞥了他一眼。 “朕听闻。” 皇帝看向叶无坷:“你在北上的时候吹了个不大不小的牛皮?说是你成亲的时候,要在长安城摆一千桌婚宴。” 叶无坷:“是......” 皇帝:“你拟名单,一千桌是你想请的人,不包括朕要请的人,明白朕的意思吗?” 叶无坷:“钱谁出?” 皇帝心口疼,他下意识的捂着心口:“朕说过了,由礼部和户部来议定,户部拨款。” 叶无坷:“那行,那臣要把无事村的乡亲们都接来。” 皇帝:“还有呢?” 叶无坷:“还有......一些,空桌子,臣有一些朋友,不能来,但臣希望他们来,所以......” 皇帝知道他说的是谁。 比如西疆的方县堂,比如方知我,比如连温酒,比如...... 皇帝缓了缓,点头:“准。” 皇帝此时看向冯元衣:“点心再上一些来。” 冯元衣随即出门去准备。 那小子全都装进盒子里,是真的一口没吃。 他在外边这么久,难道真不馋家里的点心家里的饭菜? 他不是不馋,他只是很清楚,这点心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和家境也能买得起甚至随便买。 宫里的当然不一样,可同类型的难道还买不到了? 他只是觉得带回去给阿爷,告诉阿爷这是陛下给的,阿爷的开心程度,和自己买来的不一样。 “还有没有什么要求?” 皇帝问叶无坷:“什么方面的都可以提。” 叶无坷:“是有个很过分的要求,臣自己想想就觉得过分的不得了,所以一直犹豫着说不说。” 皇帝:“有多过分?” 叶无坷:“臣要是......顶着国公封爵,柱国,光禄大夫,镇远大将军这些名头,请求......归隐,过分吗?” 皇帝眼睛眯起来。 叶无坷:“有点是吧?” 皇帝说:“你觉得是有点吗?” 叶无坷:“臣不是矫情,也不是虚托,臣是真心想.......” 他偷偷看了看皇帝脸色。 “臣不是怕什么功劳显赫封无可封,臣的要求历来都不高,哪有什么封无可封?臣再立新功,那就赏钱,多多的赏钱就够了。” “臣是真的觉得,是时候让叶无坷这个名字让一让了,叶无坷可以成为大宁年轻人心中的目标,却不能一直都是大宁年轻人眼前的障碍。” “现在叶无坷风头无两,什么事交给叶无坷办就一定能办好,各部衙的事,大家都争抢着要臣来办。” “那其他人怎么办?办得好了,有人就说办好了正常,叶无坷比你还年轻呢,比你办得还好。” “办不好了,有人会说人家叶无坷怎么就能办得好?” 他语气诚挚:“臣觉得,臣作为一个标杆,够用了。” 皇帝:“朕一直都说自己是读书人,也一直都说朕有雅量.......但是你他妈的要不要听听你在放什么狗屁?” 叶无坷嘿嘿笑:“陛下不是也想退隐吗?” 皇帝:“朕多大年纪你多大年纪?” 叶无坷:“陛下年纪大一些,陛下官儿还大呢,天下第一大。” 皇帝:“这个准不了。” 叶无坷:“这个可以准。” 皇帝:“朕可以给你一个长假,先准备大婚的事,大婚之后不想回朝廷朕还可以让你再休息一阵子,不想留在长安,朕甚至可以许你到地方上去。” “可是退隐的事你就不要想了,太子已经将你列入内阁储臣名单,且.......比较靠前,你要不试试能不能说服他?” 叶无坷:“陛下是皇帝,还是父亲,陛下可以独断!” 皇帝:“一边玩儿去吧,先把长假休息了再说。” 叶无坷:“哦......” 他抱着食盒起身,然后又坐下。 皇帝:“怎么了?” 叶无坷:“陛下让冯总管又去拿点心了,臣等一会儿,都装了再走。” 皇帝:“......” “走走走。” 皇帝摆手:“一会儿朕让冯元衣着人给你送家里去。” 叶无坷这才起身:“那行,送家里行,最好敲锣打鼓的送,让街坊邻居都知道,那阿爷就美了。” 皇帝:“明日朕把他请到宫里来聊聊天喝喝酒,回去他更美。” 叶无坷俯身:“多谢陛下恩典。” 他把自己带来的盒子放在陛下面前:“给陛下个回礼。” 皇帝还不知道黑武开国皇后三件至宝被叶无坷骗来的事,他打开看了看:“这是?” 叶无坷:“黑武第一代皇后那娘们儿的三件宝贝,臣带回来了。” “另外......” 叶无坷从怀里翻了一会儿,又翻出来一个小布包。 他放在皇帝桌子上:“这是臣从黑武汗皇珈逻手里偷来的,臣就睡外屋,天天能见着这玩意,雕了一个假的,把真的换回来了。” 皇帝打开布包看了看,眼睛又直了:“汗皇金印?” 叶无坷嘿嘿笑:“臣怕被珈逻发现,给她出了个主意,让她把金印交给家族掌管,以换取家族信任。” 他说:“那群家伙,谁见过真的啊,还回去的就算被发现了,那当然也是他们调包的,跟咱可没关系。” 第一千一百三十九章有些难过 - 天下长宁 - 知白 夜,微凉,铜锅,热汤。 余百岁给叶无坷夹了一筷子涮肉放在碟子里:“有吹牛皮?” 叶无坷:“为师我什么时候吹过牛皮?” 余百岁:“你和陛下说要隐退?” 叶无坷:“说了。” 余百岁:“你是真想还是心里又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 叶无坷:“当然是真想。” 余百岁:“我不信。” 他加了一筷子肉放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含含糊糊的说道:“如果大宁有战呢?” 叶无坷:“大宁有战兵,有战将,还有无穷百姓为后盾。” 余百岁:“你不去?” 叶无坷:“退隐了自然就不去了,若有战......召必回。” 余百岁笑了:“就知道!” 他说:“愿意歇歇就歇歇,从你十七岁离开无事村到现在才三年多些,你还不到二十一。” 余百岁说到这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叶无坷头上的那些光环,又算了算叶无坷立过的那些功劳。 “现在可以说你是前无古人,我不知道会不会后无来者。” 余百岁说:“但是,五十年吧,不,一百年吧,我觉得一百年内应该不会后有来者了。” 叶无坷:“吹牛皮少搭上我,你自己吹你自己的,大宁人才济济,一代比一代强,我这些本事算得了什么?” 余百岁:“?” 叶无坷:“我就谦虚谦虚,我如今地位在这摆着,不能不谦虚。” 余百岁:“下次大宁如果再想出一个能和你比肩的人才,那应该就是干掉黑武了。” 叶无坷:“希望吧,我希望会有那样一个人。” 余百岁:“你才二十一啊......你怎么就能生出退隐之心了?” 叶无坷:“因为我才二十一啊。” 他说:“我把一个做官的人一生要走的路,用了差不多四年的时间走了一遍,接下来我要去体会不一样的人生。” “人生不只是有做官的人生,还有各种各样的人生,如果可以的话我也能是一个文人,写一些书卷流传世间。”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在做一个道士,去江南寻一个妙处,安安心心修道,没准也能成一代宗师。”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漂洋过海,我想去大宁之外的地方走走看看,天下不只是大宁和黑武,应该还有很多很多我们暂时发现不了的好去处。”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要去廷尉府千机处待一阵子,把我所学到的东西都做出来,陈列在那,后世之人看了一定说一声发明这些的家伙真他妈牛逼。” 叶无坷说:“做官,我做到了做官的极致,做别的,一样也想做到极致。” 余百岁:“不理解,但我觉得很牛逼。” 叶无坷说:“还想好好研究研究医术,先把你这太快的毛病给治一治。” 余百岁一惊:“不行!我下了多少苦功,吃了多少药,才练成了这般天下第一的本事。” 他看着叶无坷,一本正经的说道:“说练武,我能是天下第一吗?说读书,我能是天下第一吗?就算是引以为傲的嫖娼,我能是天下第一嘛?” 他微微昂起下巴:“但要说起这快,我说我是天下第一,大概是没人和我争的。” 叶无坷:“不但没人和你争,都没人入你这一门。” 余百岁:“那可不一定,我将来就隐姓埋名创建个快门出来。” 叶无坷:“你也知道得隐姓埋名?” 余百岁:“我不怕,我怕我爹丢不起那个脸。” 叶无坷:“此言何意?” 余百岁:“上梁不慢下梁快.......” 叶无坷:“!” 余百岁问他:“大婚之后先打算去哪儿?” 叶无坷:“打算在家伺候我家顶梁柱,去哪儿......她辞官可没我辞官这么快。” 他说起这个,满脸向往:“高姑娘以后要负责赚钱养家,我负责把她养的貌美如花,以后的我的战场就是厨房,菜场。” 余百岁:“好大的出息。” 叶无坷:“你竟然觉得这样不好?” 余百岁:“唉......不理解,但觉得很牛逼。” 叶无坷哈哈大笑。 余百岁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他随即放下筷子。 “有件事我得和你说一说。” 叶无坷:“怎么突然认真了?” 余百岁:“我想和你提一下陆姐姐,你这次回来也该去陆侯府里看看了。” 叶无坷:“今日才到长安,打算明天就去。” 余百岁:“我听说,陆姐姐最近拼了命的学习医术,她只想将来能帮到你,可是......” 他忽然想到的就是这件事,他觉得很重要。 “可是若被她知道了你要退隐,她大概会有些失落吧。” 叶无坷一下子沉默了。 他当然知道陆浣溪对他不只是有姐弟情分,可他心里却是只有小橘子一人。 他不知道别的男人是不是能做到爱这个也爱那个,或是爱一个但可以和很多个逢场作戏。 他不能。 这大概不是他从他父亲那里继承来的品质,他父亲也不可能有这种品质。 是他从母亲身上继承来的。 他的母亲如果愿意,在他父亲走后难道就不可以再找一人? 可母亲说过,再找一人,不说对得起对不起以前的那个他,必会对不起自己曾经的炽烈爱情,也会对不起下一个他。 母亲的意思叶无坷懂。 不是每一个人都如母亲这样,没法再爱上另外一个人。 绝大多数人都能在时间冷淡了感情之后去开始下一段感情,世上唯有真心痴心恒心者,一生只爱一人。 他不觉得别人不道德,也不觉得自己有多高尚。 他不会因为自己只爱一人而看不起别人,也不会因为别人可以爱很多人而觉得自己就比别人干净。 和别人就没有一个铜钱的关系,只是他自己的内心......始终如此。 “这个时候。” 叶无坷看了看天色:“陆侯府里应该才刚开餐。” 叶无坷拎了桌子上的酒:“咱们去蹭个饭。” 余百岁:“咱们也才吃啊。” 叶无坷:“都端上!” 余百岁想了想,一笑:“行嘞!都端上!” 一个时辰后,陆侯府里。 叶无坷扶着陆侯去休息,稍稍喝多了一些的陆侯看起来脸色微红走路微晃。 他是喝美了,真的喝美了。 其实,有时候父亲眼中的儿子什么时候是长大了? 恰恰就是两父子能坐下来喝一杯的时候。 陆吾在刚刚长大的年纪走了,好在是陆侯还有陆浣溪。 亦有叶无坷。 扶着陆侯回房休息,叶无坷就在门口台阶坐了。 陆浣溪端着一个托盘过来,让人在叶无坷和余百岁两人之间放了一个小茶几。 “我最近学了些泡茶的新法子。” 陆浣溪说:“这种茶是我自己炒的,晚上喝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她在叶无坷对面坐下来:“你才回来,喝一会儿茶就回去陪阿爷。” 叶无坷:“我抽空回家看过他了,阿爷说你在长安的时候,差不多隔一两日就要去看他一次。” 陆浣溪笑了笑:“是你阿爷,难道就不是我阿爷?” 她说:“父亲平日里自己喝酒也沉闷,你不知道他多喜欢与阿爷喝酒。” 叶无坷:“能想的出来,两个人喝多了各说各的,一个说打仗一个说打猎,一个说天地,一个说山海。” 陆浣溪:“粗粗听起来是各说各的,可说的本来就是一回事。” 叶无坷点头:“就是一回事。” 陆浣溪:“下次.......下次什么时候出门?” 叶无坷:“应该很久都不用出门了,我今日和陛下提了请辞的事。” “啊?” 陆浣溪一怔:“请辞?” 叶无坷点了点头:“说是累了吧,也不是累了,只是觉得也该去体会一下别的人生,等将来大宁有需要我的时候我再回来。” “没什么大事需要我,我就在家读读书,练练功,烧烧菜,喝喝茶。” 叶无坷说到这时候,下意识看了看陆浣溪脸色。 他看到了,陆浣溪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失落,只有无尽的惊喜。 “真的不出门了?” 陆浣溪的眼睛里亮晶晶的:“你可是要说话算话的。” 叶无坷点头。 然后他问:“大姐最近在苦学医术?” 陆浣溪脸微微一红,心里略有慌张。 但她很快就平静下来,坦然以对:“是啊,学医术,尤其是关于外伤的。” 她说:“你前三年在外边,每次出门必会受伤,我是做大姐的,总不能一点儿都帮不上忙。” 叶无坷低下头:“辛苦了你,可我却决定要辞官了。” 陆浣溪:“你说的这是什么傻话?” 她语气柔和的说道:“你莫不是还觉得,你不想做官了,我这辛苦学来的本事要浪费,然后你替我觉得可惜?替我觉得不值?” 陆浣溪坐直身子:“小姜头,你给我抬头看着我。” 叶无坷立刻坐直身子,和陆浣溪四目相对。 陆浣溪说:“小姜头,我为什么学医术?是因为怕你出事,怕你受伤,怕你身边连个能缝合伤口的人都没有。” “可是,我学这些,难道是盼着你受伤,然后我就能在你身上大展身手?若你这样想,那你实打实是个蠢货。” 叶无坷挠了挠头发,不好意思的笑起来。 陆浣溪柔声道:“我只是想你好好的,若不能,那就尽我所能让你尽量能在不好的时候好一些。” “可现在你不去冒险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若父亲知道了,他又该多开心......” 她深吸一口气,鼻子微微有些发酸。 “父亲刚才还在说,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就该大有作为。” 她直视着叶无坷的眼睛:“可姐告诉你,父亲最盼着的是你平安。” 叶无坷坐直身子:“我记住了。” 陆浣溪说:“别的都无需多说,人在呢,家在呢,就够了。” 她缓了缓,给叶无坷倒了一杯茶:“试试?” 叶无坷端起茶杯:“那就试试。” 她的茶不是一叶一叶一枚一枚的,而是一颗一颗的,像是黑色的珍珠。 “你去西南的时候给家里带回来很多东西,包括一些北方不多见的茶。” 陆浣溪说:“我便多读了几本关于西南那边的书册,然后加了些蜂蜜,桂花,炒过之后再揉丸,可以喝六七泡依然有清甜。” 叶无坷喝了一口,他好像一下子就到了江南水乡。 想起来无事村的阿奶,念念叨叨了半辈子的。 桂花香。 阿奶念叨的也许不只是桂花香,还有她们夫妻年轻时候的过往。 他看了一眼陆浣溪。 不知道为什么,叶无坷觉得很难过。 他似乎看到了几十年后,大姐坐在屋子里,嘴里嘀咕着.......你们知道吗?小弟他,可爱桂花香。 第一千一百四十章大姐,大哥 - 天下长宁 - 知白 “日子定了吗?” 陆浣溪问叶无坷。 叶无坷点了点头:“差不多算是定下了,皇后娘娘那边和高姑娘家里人再商量一下,我阿爷这边没有问题,哪天都行。” “日子是我和高姑娘一起选的,有些特殊.......是喜庆事,也算.......告慰。” 陆浣溪嗯了一声:“端午?” 叶无坷点了点头。 “嗯,端午,我看过黄历了,日子很好,宜嫁娶。” 陆浣溪笑:“确实是个好日子。” 她知道叶无坷和高清澄为什么要定在端午,应该是一个和他娘有关的日子。 端午,缅怀先人。 “要成亲了,就是个真真正正的大人了。” 陆浣溪说:“以后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和高姑娘商量着来,不要觉得自己是个大男人就什么事走胡乱做主。” “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不会欺负了高姑娘,可我知道你是那种有什么危险事便不愿说,自己悄悄做的人。” “以后不一样,哪怕是你觉得不说为好的事也要说,以后她不是再是她自己,你不再是你自己。” 陆浣溪语气温和,却又笃定。 “男人如果能对男人讲义气,那就也要对妻子讲义气。” 叶无坷笑:“知道,大姐放心。” 陆浣溪起身,回到屋子里取了一件东西出来。 “这几个月你不在长安,我却在家,每日里除了学医术之外,得空就给你们绣了一个百福图。” 她把包裹放在叶无坷面前:“带回去。” 叶无坷心里一动,手抚摸着那个包裹有些出神。 “长姐如母。” 陆浣溪说:“成亲的事也要和我多说说,我心思应该比你要细一些,但我肯定不会帮你想什么,事关高姑娘的我会多想些。” 她说:“到端午日子还久,我还能给你们两个绣出来百喜被面,将来有了小娃娃,到周岁的时候我还要给她做百衲衣。" 叶无坷只顾傻笑。 陆浣溪说:“我知道有些擅作主张,可还是觉得应该这样做。” 她坐直了身子,语气也肃然起来。 “你有阿爷,是家里主心骨,是长辈,能给你主持大婚。” “可是,高堂在上总是会好些,不仅仅是寓意好的事,也显得家里兴旺和气,完美吉祥......父亲和母亲,那天就代替你的亲生父母坐在主位可好?” 叶无坷重重点头。 “现在腊月。” 陆浣溪说:“还有五个月多一些,我能帮你把要准备的都准备好,过了年,就要踏踏实实为大婚的事忙活起来。” “你刚才说,陛下要给你兴建一座新的府邸,这是大好事,若能赶在端午之前建好就更好了。” “若建的好,就在新宅里成亲,若建不好,就在咱家里成亲,我先和你说一声,你和高姑娘商量。” 叶无坷点头:“听大姐的。” 陆浣溪继续说道:“过了年很多事都需要大家一起沟通好了去办,所以过了年你和阿爷就搬过来住?” 叶无坷:“听你的。” 陆浣溪松了口气:“这样就方便多了。” 她说:“我知道高姑娘不是矫情的人,可人家姑娘自幼养的娇贵,到了咱家里不能有一点委屈。” 叶无坷:“可能......我们两个,都不会有委屈。” 陆浣溪真心开心。 她是真的真的好羡慕这种爱情。 如果叶无坷说的是,可能我委屈会多些,她都觉得理所当然,不会羡慕,可叶无坷说的是......我们两个都不会委屈。 陆浣溪笑着笑着,眼睛里就变得亮晶晶了。 她说:“那就好,那就最好。” 她坐在那,像是这个家的大家长。 “我想着,既然你答应了,回去和阿爷也商量一下,若可以就在年前搬过来,一起过年也热闹。” “还有噢,现在到大婚还有五个月多些,不一定就真的没有什么需要你办的大事发生。” “我和你说好,只要不是陛下旨意非你不可的事,在大婚之前你哪儿也不能去。” 叶无坷又点头:“明白!” 陆浣溪又松了口气:“你是心里只住得下一个人的人,高姑娘何尝不是?” 她看着叶无坷的眼睛:“对于你们来说,大婚是一辈子只一次的天大的事,这件事,无论如何你不能负了她。” “比如这次你去黑武,你事前虽然和她商量过,可她许你去,是因为她大度,她脱俗,不代表她不担心你。” 叶无坷连连点头:“这些我也都想过,天大的事我也不离开长安。” 陆浣溪:“当着大姐的面发个誓。” 叶无坷:“心有笃定,何须发誓。” 他拍了拍胸口:“无事村第一美男子的话,还是可信的。” 陆浣溪噗嗤一声被他逗笑了。 她刚才想说,但没说的是一些稍显伤感的话。 她知道叶无坷的用意,但这些话她不能说,她不想,也不能,在喜事上添一抹哀愁。 可她真的能明白叶无坷的用心。 端午成亲,缅怀先人,要缅怀的又何止是叶无坷的娘亲? 还有陆吾啊。 “好了。” 陆浣溪起身:“不多留你们,回去陪阿爷。” 叶无坷点头:“好,那我回去。” 余百岁跟着起身,自始至终都很沉默的余少心里有些酸酸的。 他能明白,他真的能明白,陆浣溪是多无私多伟大的一个女人,才能以如此纯净的大姐心态和叶无坷聊这些。 两个人离开陆侯府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大黑。 可长安城,什么时候黑过? 两个人走在这万家灯火之中,像是在星河灿烂之中划过的两颗同样熠熠生辉的星。 与此同时,北疆。 将军府里,叶扶摇打开了今日刚刚收到的信。 他弟弟叶无坷派人送来的信。 这封信是叶无坷从黑武回来的路上写的,叶无坷没有特意绕一圈来看看大哥。 是因为他知道大哥军务繁忙,也知道两兄弟很快就要再见面。 大婚的时候,大哥当然要在。 看着信,叶扶摇那原本冷傲的脸上出现了一抹老母亲般的笑容。 坐在他对面的年轻人看到这一幕,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虽然他来叶扶摇军中的时间还不久,可他对叶扶摇那个总是一副冷面孔的样子已经熟悉了。 他是徐胜己。 “能让你有这样一脸慈祥笑容的,是叶无坷的信?” 叶扶摇嗯了一声,没有把信放下,而是揣进怀里。 “那小子......要成亲了。” 叶扶摇坐下,嘴角的笑压都压不住。 “你们两兄弟真好。” 徐胜己有些感慨。 “从离开无事村算起来,这差不多四年时间,你们两个没见过几面。” 徐胜己说:“各自忙各自的,这世上有很多兄弟姐妹,就因为天各一方而逐渐疏远,明明是最亲近的关系,往往却走成了陌路。” 叶扶摇看了他一眼:“你的兄弟们也很好。” 徐胜己嗯了一声。 他问:“定在什么日子?” 叶扶摇:“五月,端午。” 徐胜己是个博学多才的人,掐着手指算了算眼神一亮:“好日子,难得的黄道吉日。” 叶扶摇:“你是不是也会去喝个喜酒?” 徐胜己:“我这身份......还是不回长安的好。” 叶扶摇看向徐胜己:“你是过不去别人的关,还是过不去自己的关?” 这句话说的徐胜己一愣。 叶扶摇说:“姜头从小到大就是一个会安慰的人,而我不是,我一向不爱说话。” “你谁不愿回长安,还说以你的身份也不能回长安,是谁不愿你回去?是谁不让你回去?” 他摇摇头:“男子汉大丈夫,生可拿起死可放下,除生死外,便是情义事最重。” “你不愿回去,不能回去,终究是怕见人,怕被人想起你是徐绩的儿子。” 徐胜己:“是,确实是,我怕人看到我就总要说一句,那是徐绩的儿子。” 叶扶摇:“徐绩给了你姓氏,人生是你自己给的。” 他说:“我不会劝人,也不会多劝人,放不下的情义事当然也包括父子亲情,我理解。” 但他又摇了摇头:“但不佩服。” 徐胜己想了想,然后笑了:“理解但不佩服,这还真是一句伤人伤到骨子里的话。” 叶扶摇:“我说过了,我不会劝人。” 徐胜己:“你是真不会。” 他说:“有些时候我羡慕你们两兄弟,有些时候也不理解你们两兄弟。” 他看向叶扶摇:“按理说,如果我有个兄弟的话,我们两个人,会有一个孤家多一些,另一个闯荡多一些。” “可你们两个自从离开无事村就各自闯荡,各自拼命,好像在比试一样谁也不肯落后。” 徐胜己问:“是你们两个离开的时候,真的要做个比试?” 叶扶摇:“你这样的想法,做大哥不会是个好大哥,做弟弟,也不会是个多好的弟弟。” 徐胜己:“愿闻其详。” 叶扶摇:“你知道姜头为什么那么拼命,那么靠前,那么一个劲儿的在我身前往前跑吗?” 徐胜己:“为什么?” 叶扶摇:“因为我们是罪臣的儿子。” 徐胜己愣住。 “和我想一个劲儿的往前跑是一样道理。” 叶扶摇说:“姜头想着,他跑的更快些,爬得更高些,他就能顶起来罪臣儿子这个身份,让我少遭受一些非议流言。” “他其实真的不擅长这些,他是一个很淡泊的人,我现在说这样的话你可能觉得有些扯,他都已位极人臣还能说他淡泊?” “可他确实是个贪玩的,淡泊的,一直也不想长大的孩子......” 说到这的时候,叶扶摇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可我比他还是慢了些。” 徐胜己:“你也一样。” 叶扶摇点头:“我也一样。” 徐胜己:“现在你还不想停下是为什么?他已经顶在最前边了。” 叶扶摇:“因为我知道他快离开朝堂了。” 徐胜己一惊。 叶扶摇说:“他拼了命的往前跑,不只是想替我这个做大哥的顶着那罪臣之后的名声,还想家里有个做大官的,能保护好其他家人。” “现在他到了要去享受他自己想要的人生的时候了,那我就该继续往前跑,我得是那个家里能保护其他人的人。” 他看向徐胜己:“我在无事村做了十几年大哥,没有我弟做了四年大哥做的好,接下来,他只管安心做个弟弟就好。” “他贪玩,什么都想玩,那他接下来就去无忧无虑的玩,他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天塌不下来,我在呢。” 徐胜己沉默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问:“军中有酒吗?” 叶扶摇:“军中不许饮酒。” 然后起身:“你还不是军人,你可以。” 他吩咐一声:“亲兵,拿酒!” 很快亲兵就拿了两坛酒进来,叶扶摇伸手把房门关好,一坛递给徐胜己,一坛自己拍开。 徐胜己:“你......不是不能喝酒吗?我还不是军人,你可是。” 叶扶摇:“我关门了。” 第一千一百四十一章备战 - 天下长宁 - 知白 斥候队正从军营外边进来,下了马先咕嘟咕嘟的灌了一气水。 他摘下头盔大步朝着将军大帐那边走过去,路过的时候,士兵们都朝着他透过来敬佩的眼神。 二月,徐胜己在北疆边军已是一名合格的斥候队正。 三月,他累计的军功已经可以直升校尉,但他拒绝了。 这个带着斥候兄弟们一次一次在生死危机之中杀出来的队正,似乎已经找到了自己人生之中的方向。 把头盔扔给大帐外的亲兵,徐胜己撩开帘子进门。 “将军,我回来了。” 徐胜己进了门之后朝着叶扶摇行了个军礼。 叶扶摇扔给他一块熟肉,徐胜己一把抓住坐在一边就开始啃。 徐胜己不急着说话,就说明没有什么紧急军情。 叶扶摇也就不急着问,眼神一直都停留在他面前的地图上。 这份地图是叶无坷派人从长安送来的,是叶无坷去黑武来回把沿途所见都记在脑子里然后绘制出来的。 人力有时穷,这份地图叶无坷也不敢保证一定一点错误都没有。 所以徐胜己的任务,就是把叶无坷绘制地图有疑点的地方走一遍。 当然他去不了黑武,但他带着斥候队伍在漠北诸国之内已经将叶无坷绘制的地图补全了很大一片。 虽然经过漠北之战后黑武对漠北诸国的影响力降到了最低,可漠北诸国依然不是全都实心实意投靠大宁。 靠近大宁这边的,当然就更忠诚一些。 远一些的,他们依然各怀鬼胎。 其实这是很正常的事,谁愿意做小弟? 谁愿意每年都要给宗主国送上贺礼,还要派人万里迢迢的去长安表示忠诚? 谁都想把自己的日子过好,而夹在两个大国之间的这些小国又不敢真的因为其中一个就完全得罪另外一个。 “我这次绕路去了一趟疏勒。” 徐胜己吃完了之后才开口:“提醒了一下在疏勒的大宁商人和咱们在疏勒的驻军。” 他擦了擦嘴:“从最近黑武边军的动向来看,似乎是没有什么异样。” “不过,漠北诸国今年开春日子不好过,武恒,敕勒,高原,博济格这些小国都出现了春荒。” “原本就水草不多,今年开春大旱,他们的日子不好过,战争就没准来。” “这些小国之间的恩怨本来就深远,大宁在漠北的驻军加起来只有不到一千二百人,分散在以疏勒为起点的一条横线上。” “这一千二百名战兵守护的是贸易路线,这条路,诸国都不敢随便打主意,但......” 徐胜己起身,拿了炭笔在墙上那幅地图上勾勒出来几条迂回的线路。 “方剂,小周国,度漠寒......这些小国因为和大宁的生意往来比较频繁,所以富裕。” “武恒,敕勒这些小国因为受黑武压迫不敢与大宁广泛通商,日子艰难,再加上黑武边军距离他们近,他们只敢往南谋求劫掠。” “方剂,小周国,尤其是这两个国家,兵力加起来还没有三万人,国民日子过的不错,很可能就是春季开战的首战之地。” 他说到这问叶扶摇:“要不要适当往北走一走,以拉练为名震慑一下武恒等国?” 叶扶摇点了点头:“我已经向朝廷递送奏疏,请二皇子的游野麒麟往方剂等国的方向动一动。” 徐胜己点了点头:“那就没什么事了。” 他靠坐下来:“疏勒那边应该是不必担心,不见黑武有任何异动,但,疏勒未必不会出事。” “此前叶无坷去过疏勒,在疏勒坑了黑武人,如果黑武人想要在小范围内打一场胜仗立威,可能会选在这。” “我到疏勒之后见过疏勒国君,提醒他多注意,还有.......黑武南院大将军的人选好像定了。” 他看向叶扶摇:“叫阔可敌甘池,是现在黑武摄政王阔可敌垣的儿子,这个人和他父亲不一样,是个领兵的人才。” “阔可敌甘池还是黑武汗皇阔可敌通天地的生父,在黑武的地位也就可想而知了。” “我带着斥候队伍一路往北,绕过方剂之后潜入武恒,查实,阔可敌甘池在我去之前的半个月到过武恒。” “武恒的军队没有集结迹象,我认为是障眼法。” 徐胜己道:“我在四月之前刚回来,就是想让你提前做好安排。” 他说:“叶无坷大婚在五月初五,四月你就要动身往回走,四月之前安排好,就可避免方剂等国被武恒等国袭扰。” “方剂等国对大宁还算忠诚臣服,如果黑武人假借武恒等国之手向方剂等国出兵,大宁若不管,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贸易路线就会失去意义。” 叶扶摇点了点头。 他起身走到地图前,拿起炭笔画了一条线。 “二皇子的游野麒麟在这,距离方剂不到六百里,以他游野麒麟的速度,三天内必到。” 他思考片刻,回身吩咐道:“亲兵,持我的令牌去见二皇子,告诉他,不必等兵部调令,直接带游野麒麟去方剂。” 徐胜己道:“你什么时候动身?” 叶扶摇说:“再等等吧,不急,等二皇子派人从方剂送消息回来我再动身。” 徐胜己嗯了一声。 叶扶摇道:“我离开之后,来回也要两个月左右,这两个月你就不要带队出去太远了。” 徐胜己:“好。” 叶扶摇看了他一眼:“真不回去?” 徐胜己笑了笑:“不回了。” 他从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翻出来一个东西:“一直想着给叶无坷送个什么贺礼好,巧不巧的,路上剿了一伙马匪。” 他把东西放在桌子上:“这个你带回长安替我转交给他,替我说一声百年好合。” 叶扶摇看了看,那竟是一颗能有鸭蛋大小的夜明珠。 “你带五人队出去剿了一伙马匪,小股马匪队伍里不敢留着这种好东西,到手就会转卖。” 他看着徐胜己:“不报军功?” 徐胜己笑了笑:“顺路剿了二百多马匪而已,又不是执行军务,这怎么报军功?” 一个五人队,剿了二百多在漠北以凶悍著称的马匪。 “除了夜明珠,你剿了马匪队伍,马呢?” 叶扶摇就那么看着徐胜己。 徐胜己笑:“战马三百二十多匹,拉回来了。” 叶扶摇:“这也不算军功?” 徐胜己:“顺便的事。” 叶扶摇:“你可以淡泊,但你的兵不能有功不赏。” 徐胜己点头:“这倒是,那就报吧。” 叶扶摇:“此前积累的军功已可直升校尉,这次报上去,五品将军应该是稳妥的,你还不要?” 徐胜己漫不经心:“不要。” 叶扶摇:“想的美,我往长安送的奏疏之内把你的军功提报兵部了,你等着任命吧。” 徐胜己:“我若领了五品将军,是不是就得走?” 叶扶摇:“那要看我放不放。” 徐胜己笑了:“那随便你报,我不离开北疆边军就行。” 叶扶摇:“二皇子派人送信要过你两次了。” 徐胜己默不作声。 若他想去,何必等二皇子开口要人? “为什么不去?” 叶扶摇问。 徐胜己:“没必要,见了二皇子难免会提过往,过去的就是过去了,你不是这么教我的?” 叶扶摇:“我还教你正大光明回长安参加姜头大婚。” 徐胜己:“长安......很好,但我不想回去。” 他起身:“你不是个难为别人的人。” 叶扶摇嗯了一声。 他拉开抽屉,从里边拿了一块令牌扔给徐胜己:“先领校尉,给你一营新兵。” 徐胜己一把接住:“妥。”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亲兵来报告,说是军营外边来了一队人,要求见叶将军。 叶扶摇问是谁,亲兵说,来的人说姓姜,是叶明堂的好友,想与您一路回长安。 叶扶摇点了点头:“请进来。” 徐胜己一听说姓姜就知道是谁来了,嘴角也带起笑意。 与此同时,黑武,南院。 阔可敌甘池站在巨大的地图前边,眼神专注的看着他刚刚才在地图上标注出来的进攻路线。 “这次南下疏勒,不能让宁人有任何反应。” 阔可敌甘池回头看向站在他身后的那些黑武南院将军们。 “诸位。” 甘池脸色肃然:“我们都很清楚为何不能引宁人交战,这是黑武帝国军人的耻辱。”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战,我们要在耻辱的根基上打出一些帝国边军的威风来。” “在过去,帝国发动的战争,绝大多数并没有真正的战略意义,只是为了打压而打仗。” “有些时候,纯粹是我们想欺负人而打仗,打过了就打过了,对于帝国之发展并无意义。” “可从现在开始,帝国要打的每一场战争,都必须帮助帝国重新回到无可置疑的天下霸主宝座。” “我已经去过武恒等国,这些小国虽不可尽信,但他们迫于压力,也必会出兵。” “我们要造势,让宁人以为我们要破坏宁与西域,漠北,草原的贸易路线。” “宁国在北疆的边军就不可不救,到时候,我将亲率大军攻灭疏勒。” 他眼神有些飘忽,也有些伤感。 “习惯了想打谁就打谁的诸位,其中不少都经历过漠北惨败。” “我们都该接受一个事实,未来二十年内我们与宁人不再是如过去那样敌弱我强。” “我们费尽周折的打疏勒这样一个小国,不管赢的有多彻底,依然是帝国历史上的耻辱之战。” “因为我们本该向宁国宣战,本该把南院大军的战旗插在宁国北疆边关的城墙上。” “可现在,我们为了不引起宁人的注意,还要兴师动众的在武恒等地行疑兵之计。” “诸位啊。” 阔可敌甘池道:“一年多前,漠北之战,汗皇身死,南院溃败,数十万大军灰飞烟灭,这是每一个黑武军人的耻辱。” “我们不能一次把这耻辱还给宁人,那我们就一点点还,但不能不还,这次进攻疏勒的计划是我全盘制定。” “若败了,我引咎辞职,若胜了,我不报功,只给诸位请功。” 他指向地图:“以武恒等国吸引宁国北疆边军注意,然后我亲自率军攻打疏勒,在宁国边军驰援疏勒之后,诸位将军,发力攻灭方剂等国,掐断宁国北疆贸易路线!” 他站直了身子。 “此战,关乎黑武未来二十年的荣誉,也关乎黑武未来二十年的发展,你们都知道,我是汗皇陛下的生父......” “但此次开战,谁若见我龟缩不前不敢冲锋,可直接将我斩于马下!” “掐断宁国精心打造的北疆贸易路线,宁国就将失去漠北诸国乃至于草原诸部之支持。” “如果打仗不是为了我们直接得到什么,那就一定是为了毁掉敌人的什么。” “此战之后,黑武荣耀将再次烙刻在诸位的军服之上!” “我已听闻,宁国名将叶无坷将于五月大婚,他的兄长,宁国北疆将军叶扶摇必会返回长安参加。” “这一仗,不但是黑武军人的翻身之战,也当是我们......送给叶无坷,送给大宁皇帝的一份贺礼!” 第一千一百四十二章四十人又何妨? - 天下长宁 - 知白 四月中。 黑武兵力在武恒等国集结完毕,在疏勒以北,不见黑武兵马调动。 疏勒国也没有收到来自黑武的威胁,逼迫其交出疏勒国君以谢罪。 因为阔可敌垣的这道愚蠢军令,被他的儿子阔可敌甘池拦截在南院。 阔可敌垣威胁疏勒的命令真要是送到了疏勒,宁人马上就会有所警觉。 阔可敌甘池知道他爹的想法有多蠢,但还不能明说。 在朝堂上还要尊重他爹的意愿,还要说如此定能提振黑武士气。 可黑武的使者才离开都城就被阔可敌甘池的人拦了,把人带到南院之后好吃好喝招待着就是不许他去疏勒。 阔可敌甘池很明白,打疏勒并不是重点。 可他爹不明白。 他的父亲,黑武的摄政王,到现在都还觉得打一个疏勒能让黑武士气大振。 顺便能打击宁人士气。 疏勒,弹丸之地,半个国境被沙漠覆盖,这种地方打下来又能怎么样? 集结黑武南院十万大军,如果只是为了打个疏勒根本得不偿失。 阔可敌甘池要打的是大宁辛辛苦苦才建立起来的北疆贸易路线,是要断了漠北诸国,草原各部,还有西域那些小国的贸易往来。 是要断了宁人对漠北诸国和草原各部的保护,要断了大宁合则两利的发展路线。 阔可敌甘池这个计划很完美,是阔可敌垣一辈子,八辈子也想不出来的战略。 计划的第一层,是让武恒等国出兵攻打方剂等国,造成漠北诸国内乱的假象。 逼迫宁国出兵维持,造成宁国边军远离疏勒的局面。 然后阔可敌甘池将亲率两万黑武南院精锐扑向疏勒,他的计划,是在三天内就迅速解决战斗。 当消息传到宁军耳朵里,驰援方剂等地的宁国边军必会被吸引直扑疏勒。 阔可敌甘池真正的目的,还是攻灭方剂等国。 这是计中计,是连环计,不得不说的是甘池在战术上和战略上的眼光,都是他爹站在摄政王站在山顶也看不到的远方。 如果甘池这个人能一直执掌南院,在他爹死后晋位摄政王。 那黑武在沉浸十年后,就能再次雄踞霸主宝座。 上天似乎对谁都是冷漠的,又似乎对谁都是公平的。 让中原在混乱了几十年后,即将面临灭顶之灾的时候,出现了李叱这样千古难出的一位帝王。 李叱的雄才大略,让被誉为黑武有史以来最强汗皇的阔可敌正我接连受挫,最终惨死漠北。 也让中原出了叶无坷这样一位鬼才,混入黑武,搅动黑武局势,让黑武朝政面临崩塌局面。 让剑门一蹶不振,让汗皇珈逻惨死。 按照正常轨迹,黑武在二十年内都不可能恢复元气。 可是叶无坷也不是万能的,他在黑武的时间很短。 三个月内他完成大计,只能看出来阔可敌垣是个废物。 却没能来得及发现,阔可敌垣的儿子阔可敌甘池是个真真正正的帅才。 世界的发展不会以任何一个人为中心,也不会始终因任何一个人的谋划而变化。 南院。 阔可敌甘池得到了最新的消息。 “大将军。” 下属禀告:“宁国最精锐的轻骑游野麒麟已经出现在方剂,这支队伍现在大概有三千兵力,人数不多,但极善战。” “游野麒麟出现之后,武恒等国果然不敢再往前逾越半步,诸国兵力都停滞不前。” “但除了游野麒麟之外,不见宁军其他各部兵力调动,看起来,宁人也在等待后边是否有什么变故。” 阔可敌甘池道:“都是在预料之中的事,武恒等国原本就不足以托付大事。” 他看向手下:“给在武恒的各部传令,四月二十,大军进攻方剂。” 手下立刻应了一声。 “可惜的是因为火办鹤的叛逃,导致了宁国北疆内我们的密谍基本全军覆没。” 甘池有些遗憾:“不然的话,现在叶扶摇是否已经启程我们必然得到准确消息。” “不管他。” 甘池一摆手:“宁历四月二十大军攻打方剂,最迟两天,宁军北疆边军就会收到消息。” “两天后他们启程,五日之内骑兵就可赶到方剂,配合游野麒麟阻挡我南院大军。” “传令各部,不要在方剂与宁军交战,见宁军主力到,各军退后百里。” “四月二十八,宁军抵达方剂之后,我亲自率军攻打疏勒,五月一日,我将灭掉疏勒。” “四天后,也就是五月初五,宁历端午.......宁军就会接到我已灭疏勒的消息,他们会见我大军已经后撤,便会赶往疏勒。” “五月初五,在武恒的南院诸部,见宁军撤走,立刻全力进攻,无比在五月之内,灭方剂等国!” 阔可敌甘池一摆手:“去吧!” “是!” 传令兵立刻应了一声,分头去传递军令。 “告诉使者,现在可以去疏勒了,见了疏勒国君,告诉他,只给他十五天时间思考。” 阔可敌甘池早就已经计算好了。 黑武使者的队伍走到疏勒也要四月底,最快四月二十七八到疏勒。 使者到的第二天,他就要率军攻打疏勒了。 至于使者的死活,他不在乎。 黑武使者的唯一作用,就是让疏勒人错觉,黑武的攻势,最起码要在十天半个月之后才来。 疏勒人必会急匆匆向宁人求助,可那个时候早就完了。 黑武使者起到了作用,也算为帝国尽忠。 大宁北疆。 叶扶摇已经拖的足够久了,他确实有些担心黑武人会趁着春荒发起战争。 黑武人目前还不敢直接与大宁直接交锋,可黑武人极可能趁着漠北诸国青黄不接的时候挑动内斗。 到时候,破坏大宁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贸易路线。 那不仅仅是一条贸易路线,那是大宁精心设计的一条纽带。 这条纽带在,诸国和大宁就是一个共同体。 以大宁为中心,诸国的经济发展依赖于大宁的发展。 只需十年时间,诸国就会完全离不开大宁,到时候,天下格局就会形成两大阵营。 黑武人当然看得清楚这贸易路线的重要性,所以不会一直漠视大宁在漠北经营。 已经过了四月中,叶扶摇再不启程就快赶不及了。 他接连派遣斥候队伍去确认,得到的消息依然是没有任何异动。 连姜虹他们都已经因为等不及而提前出发了,叶扶摇也不能再等下去。 出发之前,叶扶摇交代军中副将,一旦方剂那边传来消息,立刻就调遣骑兵驰援二皇子。 然后边军向北移动,不要直奔方剂,要保证兵力在诸国之间,救援各方都来得及。 交代清楚之后,叶扶摇随即启程赶往长安。 这些日子叶扶摇的心思也都有些不踏实。 他是那么盼望着姜头大婚可以顺顺利利,自己也能顺顺利利的赶回去参加。 又担心黑武人偏偏就要在这个时候捣乱。 才离开北疆大营不到三天,军驿就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安排人追上了他。 得知黑武大军在武恒等国集结的消息,叶扶摇心中有些动摇。 他已经离开北疆大营,而且是奉旨回京。 就算他不回大营,副将也能按照他提前就制定好的策略应对。 可是勒停战马的叶扶摇,心中摇摆难定。 姜头大婚是姜头一辈子之中最重要最重要的大事,他当然希望自己的亲人都在。 姜头是多希望他成亲的时候,大哥就在自己身边。 可叶扶摇最终也没法装作视而不见。 他将徐胜己交给他的夜明珠,还有他亲手为姜头制作的礼物交给亲兵。 “告诉我弟,他是我最重要的人,永远都是。” 说完这句话,叶扶摇拨马:“回营!” 一天一夜后,叶扶摇回到大营的那一刻,他手下的将领们都愣住了。 “将军!你怎么回来了?” “将军,叶明堂大婚盼着你回去呢。” 叶扶摇一摆手:“说军情!” 徐胜己随即说道:“黑武南院大军在武恒等国集结,兵力应该不下十万,武恒诸国联军也已蠢蠢欲动,兵力亦不下十万。” 叶扶摇走到地图前看了看,眉头微皱。 “我得到消息之后,让亲兵往长安送信,但纵是快马加鞭,到长安也已五月。” 叶扶摇道:“不等旨意了。” 他转身看向手下众将:“除留守边关的兵力之外,各营回去准备,一天一夜之内备好物资,后天一早大军开拔。” “此战事关大宁未来二十年之安定,事关大宁与诸国签订条约之声誉,诸位,端午节,我们大概要在战场上过了。” 他看向徐胜己:“通知疏勒等国备战,各国兵马整装待发,若得我军令,需即刻启程。” 徐胜己抱拳:“遵令!” “黑武人,不但想给大宁捣乱,也是想给我叶无坷大婚捣乱。” 叶扶摇道:“这口气,我是一定要出的。” 他吩咐一声:“传令各军,后日一早启程,若有延误迟疑者,军法从事。” 说完后他看向亲兵:“备甲!” 几天后,疏勒国。 黑武使臣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到了都城,他在都城门外不急着进去。 而是让疏勒国君来迎接。 疏勒国君现在也能分得出个远近来,只让一名朝臣去接自己偏不出城。 可他还是没有想到,黑武人竟然那么奸诈,竟然连本国使者的生死都不当回事,甚至拿本国使者当诱饵用。 又过了两天,黑武大军突然杀进了疏勒境内。 在南心城外几十里,小土城内。 边军校尉沈武得知黑武大军来袭,他立刻下令吹角将一百名边军集结起来。 “留下三十人守城。” 沈武看向手下人:“其他人分作两队,三十人去南心城内,让我大宁商人尽快南归。” “其他人,随我去疏勒都城接我们的百姓!” 手下一名战兵看向沈武:“校尉,疏勒都城已被黑武大军围困,我们去四十人.......怕是接不出我们在都城的百姓。” 沈武看了手下一眼,翻身上马:“四十人是少了些,可不能因为当兵的少了些,就将大宁百姓的生死抛之脑后。” “今日我与你们四十人同行,生,带回被困百姓,死,不坠大宁边军威名。” 他催马向前:“出发!” 第一千一百四十三章屠城 - 天下长宁 - 知白 黑武两万大军合围疏勒都城,顷刻而来,疏勒军紧急将城门关闭。 疏勒国王原本还在对黑武使者有些忌惮,听着黑武使者耀武扬威他则点头哈腰。 一转眼,黑武兵围都城。 疏勒国王让人将黑武使者绑了押到城墙上,试图逼迫黑武退兵。 阔可敌甘池只是一声冷笑,让人高呼,黑武感谢使者为帝国做出的牺牲,也让他放心,必会为他报仇。 疏勒人若敢杀黑武使者,黑武大军势必屠城。 疏勒人被吓住了,一时之间还真不敢把那黑武使者怎么样。 已经吓破了胆子的黑武使者见疏勒人不敢动手,他又变得张扬起来。 伸着脖子说让疏勒人砍了他。 城墙上的疏勒将军不敢做主,派人去请示国王。 此时身边一个疏勒小兵懂得黑武话,听那黑武使者骂的太脏,愤怒至极,没能忍住,从后边一刀就把那黑武使者给砍了。 这一下,局面顿时失控。 阔可敌甘池下令黑武大军攻城。 这沙漠之中的城市,不似中原之地可建造坚固城墙。 城墙大概只有一丈多高,其坚固程度和中原大城更不可相比。 黑武人攻城之后,疏勒人拼死抵抗死伤惨重。 就在黑武人即将攻破城防的时候,忽见有一队骑兵从南边飞驰而来。 只数十人而已,扬烈红战旗。 这四十一骑马踏黄沙,直奔黑武大军过来,四十一骑,偏有千军万马气势。 有人报知阔可敌甘池。 阔可敌甘池听闻宁军杀至脸色一变,他万万没有料到疏勒竟然还有宁大军。 急忙询问,才知来的宁军只有几十人而已。 他催马到了大军一侧,见那四十一骑宁军人马如龙气势如虹。 面前便是两万黑武雄兵,这四十一人却无半分惧意。 为首的是一个大宁边军校尉,催马上前。 “我乃大宁北疆边军校尉沈武,奉大宁皇帝陛下旨意在疏勒诸军保护大宁行商往来安全。” 沈武看着对面那身后有大纛耸立的人,便知道此人是黑武统帅。 “现在,我代表大宁皇帝陛下,将要接回在疏勒都城之内的大宁百姓。” 阔可敌甘池愣住了。 他就那么看着来的宁军,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 四十一个人,就敢如此直截了当的跑到两万黑武大军面前? 阔可敌甘池吩咐一声,让手下人去回应。 一名黑武将军催马向前:“疏勒勾结黑武帝国之内的叛逆之人,杀害我黑武汗皇,我等奉旨前来征讨,与宁国无关!” 沈武大声道:“疏勒与黑武之间的事,大宁不清楚,我也只是驻守在商路上的边军校尉。” “疏勒若是向大宁求援,也需大宁皇帝陛下准许之后,大宁北疆边军才能插手别国事务。” “现在,我要接回的是在疏勒都城之内的大宁百姓,若黑武封堵疏勒都城,不放大宁百姓出关,我将此视为黑武对大宁宣战!” 那黑武将军差一点气笑了。 “你只不过是区区一名校尉,身边也只不过区区四十名士兵。” 他用马鞭指着沈武:“你何来的勇气来这里要人?” 沈武挺起胸膛:“我身边只有四十名边军兄弟不假,但大宁边军不会因为人少而畏战。” “黑武大军若放出我大宁百姓,疏勒之事,未得陛下旨意之前,边军不会过问,不会插手。” “但你们若伤害了大宁百姓,我将率领我手下这四十名兄弟向黑武军队发起进攻。” 听到这句话,负责回话的黑武将军哈哈大笑。 他是真的觉得可笑,四十人?四十人就敢朝着两万大军发起进攻? 宁人真的是因为打了几场胜仗就不知天高地厚,认为这样的话能吓住人? 阔可敌甘池听到这话眉头也皱了皱,他也不认为沈武真的敢带着四十人对黑武大军发起进攻。 “让人回话,告诉宁人,我攻破疏勒都城之后,会把宁人放出去。” 阔可敌甘池吩咐一声之后就要拨马离开。 沈武听到黑武将军转述这句话后,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放我大宁百姓出城,不然我将代表大宁皇帝陛下,代表大宁北疆边军,向黑武宣战。” 听到喊声,阔可敌甘池回头看了一眼:“疯子。” 他没理会,继续往回走。 “不可能!” 黑武将军大声说道:“大帅说了,破城之后自会把宁人放出来,现在不可能放!” 沈武点了点头,没有再对黑武人说什么。 他只是默默的抽出他的横刀,伸手把面甲拉下来。 在他身后,四十名大宁边军整齐抽刀,面甲落下。 砰! 砰砰! 沈武用横刀敲响胸甲:“大宁战兵!攻!” “呼!” 四十名边军兄弟,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呼啸。 随着沈武催动战马,四十名骑兵紧随其后。 四十一人,呈骑兵锋矢阵! 攻! 听到那砰砰砰的敲打胸甲声,黑武人表情各异。 有的人觉得宁人疯了,有的人觉得宁人可笑,有的人,则觉得宁人是傻子。 只是没有几个人觉得,那四十一骑宁军是无畏的勇士。 阔可敌甘池微微一愣,他再次停下来。 看着那些宁军真的冲锋过来,他心里震撼的无以复加。 这就是宁军? 阔可敌甘池一直都在都城生活,他虽有大才,可一直都没有真正领兵,也从不曾与大宁战兵有过交手。 漠北之战后,他才开始真正的去了解中原的这个才建立二十几年的帝国,他才开始真正的了解大宁战兵这个对手。 现在,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这个敌人有多可怕。 “不准放箭。” 阔可敌甘池吩咐一声:“告诉他们,我答应了。” 阔可敌甘池说完这句话后,转身离开。 就因为这四十一人出现,黑武即将攻破疏勒都城的战争突然就暂停了。 这在以往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听闻宁军来接大宁百姓,都城的人一下子就乱了。 不少人都围堵着城中的宁国商人不让他们走,大概是觉得有宁人在城里他们便不会遭受屠杀。 沈武也知道,疏勒作为大宁属国,他应该为属国出面,可他只有四十一个兄弟在。 他能把在城里的大宁百姓接出来,就已经是比登天还难的事了。 城中乱作一团,疏勒军队不得不帮忙维护秩序才让宁国的商人陆续出来。 攻城的战争暂停了大概两个时辰,大宁的商人断断续续的从城中走出。 等人都出来了,沈武往前指了指:“回家去,往家的方向走。” 有人问:“校尉大人,你们呢?你们不一起走吗?” 沈武摇了摇头:“我还不能走,你们先去小土城,我要为你们断后。” 正因为阔可敌甘池的命令,让沈武和四十名兄弟免于战死。 所以沈武催马向前,他看着远处的阔可敌甘池行了一个军礼。 这是对阔可敌甘池信守承诺的敬意。 阔可敌甘池沉默了片刻后,抬起手扬了扬马鞭示意沈武可以走了。 沈武却还是没走。 “疏勒是大宁盟国,盟国之民虽然不算大宁皇帝陛下的臣民,也是大宁的朋友,我能力有限,只能让大宁百姓先离开。” “但我身为大宁军人,且是驻扎在疏勒的大宁军人,我的职责之一,也包括守护大宁与盟国的友谊。” “现在我将带着我的四十名手下进入疏勒都城,与疏勒军协同作战,但,将军可以现在就对我们进攻。” 阔可敌甘池脸色肃然起来。 他坐在马背上问:“你叫什么名字?” 沈武回答:“边军校尉沈武。” 阔可敌甘池道:“我敬重你这个军人,现在我给你另一个选择。” 他大声说道:“疏勒国君勾结黑武叛逆刺杀汗皇,他必死,但,我可以让他把他家族最小的孩子交给你,由你带回你的兵营。” “你不要为难我杀你,你该知道,我身为黑武南院大将军,不会畏惧你们宁人,你我两国之间的恩怨,只是还没有到清算的时候。” “我只是敬重你们的勇气,杀你们四十一人,实在是太简单了,传扬出去,也会有人说我阔可敌甘池只敢对你们几十人动手。” “若你答应,我给你这个机会,若不答应,我如你所愿,一声令下之后,你和你的边军兄弟都会成为箭靶。” 沈武大声回答:“我该与疏勒国君商议。” 此时输了国君已经快要吓尿了。 可他还能怎么办? 宁人四十一骑来了,能起到什么作用? 说实话,他都不得不佩服宁军的勇气。 疏勒在过往几百年都是黑武属国,黑武人什么时候替疏勒出头过? “校尉大人,带上我的小儿子走吧。” 疏勒国君单膝跪下来:“我已经很感激你和你手下士兵的勇敢,请你......请你保护好他。” 沈武沉默片刻,点头:“好。” 他带上了疏勒国君最小的儿子,那个才四五岁的小男孩儿离开。 疏勒国君朝着他们不断挥手,然后大步走向阔可敌甘池。 不知道是不是沈武给了他勇气,他要保护他的臣民了。 “我是疏勒国君,我现在可以跟你走,但请你放过我的臣民!” 他走到阔可敌甘池面前:“请你退兵!” 阔可敌甘池笑了笑:“我也欣赏你的勇气,但我不欣赏蠢货。” 他指了指疏勒都城:“杀进去,屠城。” 黑武大军汹涌向前! 阔可敌甘池俯身看着疏勒国君:“你可能以为我刚才真的是动了仁慈之心,可如果不让他们带走你的血脉传人,我怎么向宁国皇帝要人?” 疏勒国君脸色大变。 阔可敌甘池下令道:“等那几十宁军回到他们的小土城,立刻合围,不准放走一人。” 他催马向城内走去。 “这一仗打赢了,断宁国北疆贸易,到时候且看情势,若优势在我黑武,我自会向宁国皇帝要人,他给,宁国信誉尽失,诸国便不愿再尊奉宁国为宗主。” “他不给......” 阔可敌甘池笑了笑。 “我就杀他几十名边军,看他是复仇还是不复仇,复仇的话,那就是宁国兴师动众耗费无数钱粮来攻打我们了。” “而我们,则可以逸待劳......谁说一场恢复时期的大胜,非得是要进攻?” 进了城的阔可敌甘池看着他的士兵在屠杀疏勒人,他眼神都没有丝毫变化。 “往诸国送消息,说疏勒已灭,宁国不敢为疏勒出头,让诸国国君,好好想清楚该怎么做事。” 他催马直奔疏勒皇宫。 “我南院的将士们!将皇宫里的东西搬空,然后烧了!城中财物,尽归你们所有,城中女子,尽归你们享乐!” 第一千一百四十四章婚事将近 - 天下长宁 - 知白 五月初三。 叶无坷看着正在试衣装的高清澄,眼神里都是浓烈到化不开的爱慕。 按照惯例来说,在成亲之前的这几天两个人可不应该在见面了。 可他俩,什么时候是按照惯例办事的人? 不但见面,还每天见面。 不但每天见面,还每天手拉着手一点也不在意别人眼光的在长安大街上走动。 他们一起去挑选喜欢的东西,从日常所需到一些好玩的小物件。 长安城的百姓们经常能看到那一对璧人出行,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开开心心回家去。 从年前到四月底,叶无坷的新房子总算竣工。 工匠们知道这是给叶明堂建造的新宅,而且五月叶明堂就要成婚,所以大家都铆足了劲干活。 不敢要保证完工,还要保证精工。 新宅子建好之后,叶无坷和高清澄手拉着手去看。 两个人一边看一边商量着,这里要用来做什么,那里又是用来做什么。 “那是什么?” 高清澄发现屋子里放着很多看起来有点可爱的东西。 叶无坷:“这些可就厉害了。” 他溜溜达达过去,像是介绍绝世宝物一样仔细的给高清澄掩饰。 “这个是小便盆。” 高清澄:“噫!小便盆做这个样子?” 叶无坷:“呃......小小的便盆,不是给大人用的,将来有了孩子,给小孩儿用。” 高清澄:“没孩子之前先收着?” 叶无坷:“你用。” 高清澄飞起一脚。 叶无坷笑:“这个厉害了,这个是大便盆。” 高清澄:“?” 叶无坷:“这次你没有理解错,就是给孩子用来拉粑粑的。” 高清澄:“......” 叶无坷:“看到这个了吗?” 高清澄:“小木马?” 叶无坷:“这可不是一般的小母马,这是会跑的木马!” 高清澄:“看起来只是个摇摇木马。” 叶无坷:“别人做的,当然只是简单的摇摇木马,而我做的,怎么可能那么简单?” “你看。” 叶无坷摇了摇那小木马:“摇动的时候可以蓄力,蓄力到一定地步就会弹射!咱们的孩子,骑着这个摇摇木马能飞出去!” 他说的可得意了:“飞的可快了,像真的骑马那么快!” 高清澄:“唔!厉害了,那要是摔了怎么办?” 叶无坷:“摔了?我用的材料可结实了,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摔坏的,再说,有我这手艺在,摔了再做一个呗。” 高清澄:“我说的是孩子摔了怎么办?” 叶无坷:“哇擦?倒是忘了。” 高清澄举起大拇指:“只盼着咱俩的娃儿随我多一些。” 叶无坷:“没关系,我再给这小木马夹一个翅膀,可以滑翔,到时候就能稳稳落地。” 高清澄:“......” 叶无坷指了指那大便盆:“还有这个,你以为这是个简单的拉粑粑的盆?” 他骄傲无比:“后边有一个洞,孩子拉完粑粑,会有一只手从洞里伸出来,给孩子把粑粑擦了。” 高清澄:“如此神奇?” 她蹲下来:“手是木头的还是什么的?我怎么看不出藏在哪儿?” 叶无坷:“当然是我的手,我的手从洞里伸过去给他擦屁屁,看起来就像自动的一样,怎么样,神奇不?” 高清澄:“呼......” 她在心里默念,孩子千万要随我多一些,千万要随我多一些。 她正在默念的时候,忽然看到叶无坷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 “又在傻笑什么?” “忽然想到小时候听过的一个故事。” 叶无坷问:“你听过神仙擦屁股的故事吗?” 高清澄:“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故事!” 叶无坷:“来来来,我给你讲。” 他拉着高清澄坐下来。 “传说原来在蜀山之中有两个特别厉害的修仙宗门,一个叫峨眉,一个叫青城。” 高清澄:“嗯?” 叶无坷:“我保证和你无关。” 高清澄:“看你的表情不像是保证得了。” 叶无坷嘿嘿笑。 “有一天,峨眉的掌门对青城的掌门说,我们最近研究出来一件法器。” “青城的掌门就问,是什么厉害的法器啊,拿出来让我品鉴品鉴。” “峨眉的掌门就拉着青城掌门去了一个地方,是一个特别......漂亮的茅厕。” “峨眉掌门指着一个木马桶说,你坐在这,拉个粑粑,你就知道这法器有多厉害了。” “青城掌门当然不信啊,但架不住峨眉掌门劝说,于是就勉为其难的坐了上去,等他拉完粑粑之后,木马桶里居然喷出一股清泉帮他洗了屁股!” 高清澄:“?” 叶无坷笑道:“峨眉掌门就问青城掌门,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青城掌门觉得这虽然是个没什么用的法器,但青城不能输了这一阵。” “过了几个月,青城掌门就把峨眉掌门请去,跟他说,他们研究了一件更厉害的法器!” “峨眉掌门问是什么,青城掌门也把他拉进了茅厕,指着一个特别大的木马桶说你试试就知道了。” “峨眉掌门就说,你偷学我们的东西有什么好试的,但他也架不住劝说,于是试了试。” “他拉完粑粑之后,等着也有一股清泉喷出来给他洗,结果,伸出来一直纤纤玉手给他温柔的把屁股擦了。” 高清澄:“?” 叶无坷说:“峨眉掌门大惊失色,他觉得太神奇了,这感觉确实比喷水好多了,于是忍不住又试了试。” “他坐了一会儿硬挤出点粑粑来,那只手便又温柔的给他擦了擦,他太舒服了,于是又来了一次。” “一次不过瘾再来一次,当他来了五次之后,木马桶里边噌的一下子站起来个人骂他:你他妈是不是没完了?” 高清澄:“......” 然后。 “哈哈哈哈哈哈.......你真是太烦了。”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人进来。 “奉太子命,为公主和明堂新居送贺礼。” 东宫来的人,抬着一个一个的大箱子进门。 这箱子里的东西一应俱全,基本上家里能用到的太子都给置办齐全了。 叶无坷连连道谢。 然后看向高清澄,两个人一起感慨:买早了啊。 太子这边送贺礼的人才走,雁塔书院那边送来的贺礼又到了。 坍塌书院送的是文房四宝之类的东西,基本上和琴棋书画有关的东西都置办齐了。 叶无坷看向高清澄,高清澄也在看他。 俩人又一起感慨:“也买早了啊。” 第一波来了第二波来,第三波来了第四波来。 送东西的一波连着一波。 俩人接待的都有些精疲力尽了,曹懒和余百岁这俩黑小子一起来了。 叶无坷见曹懒和余百岁空着手来的,立刻就板起脸:“到饭点来了?空着手来的?” 曹懒:“我反正想不出送你们什么,东广云汇有的你随便拿呗。” 叶无坷:“有这句话倒是还算带着些诚意。” 曹懒:“反正东广云汇是陛下的,剩下的那部分......” 他看了看高清澄:“你拿的也是你婆娘的。” 叶无坷:“你我今日割袍断义。” 余百岁:“谁跟他似的啊,登门拜访空着手来。” 叶无坷看了看余百岁:“你不是也空着手来的?” 余百岁:“那,我能空着手?” 他抬起手拍了拍:“来,给叶明堂上才艺!” 叶无坷往门外看,只见至少上百名小淮河的姑娘鱼贯而入,这些女子看起来可不是那种浓妆艳抹的妖艳形象。 她们看起来,个个都如大家闺秀一样,各有姿色。 余百岁又拍了拍手:“展示!” 两个女子刷一下拉开一道横幅,上书:怡红阁恭祝叶明堂新婚大喜。 那边两个女子刷一声也拉开横幅:彩凤楼恭祝叶明堂新婚之喜。 这一百多个女子,拉出来五十多道横幅。 余百岁:“这气势怎么样?到你成亲那天我让她们在大街上头前开路,你就说,还有谁!” 叶无坷看向曹懒:“刚才我是不是说和你割袍断义?” 曹懒:“是。” 叶无坷:“你现在干掉他,我和你恢复邦交。” 曹懒:“那不行,我也出钱了,一半儿一半儿的。”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你们俩真要是敢在我大婚的时候这么闹......” 余百岁:“威胁我?你是要威胁我?” 曹懒:“反正今天这事没有个三五百两银子过不去,我就见不惯有人仗着位高权重欺负人。” 叶无坷咬碎了牙齿:“给了!” 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有人能从叶无坷手里抠出去银子。 虽然曹懒和余百岁搞这场面都不止花了三五百两,可他们俩觉得大赚啊。 拿了叶无坷讨价还价之后的五十两银子,飞奔而走,也不知道去哪儿庆祝了。 高清澄笑道:“花钱免灾,花钱免灾。” 叶无坷:“你还笑的出来,五十两啊,那可是足足五十两。” 高清澄抬起手摸了摸头上那个金镶碧玉的簪子:“呀,五十两呀,和我簪子一样贵呢。” 叶无坷:“......” 高清澄:“不过看着确实很有场面,要不试试?” 叶无坷:“......” 高清澄:“反正要是没有五十两,我就答应了。” 叶无坷:“?” 高清澄背着手:“怎么,吃惊?你莫不是忘了,我家祖传做生意的。” 叶无坷:“!” 就在这时候,外边又有人快步进来,两个人同时回头,想看看又是谁来送贺礼。 这次来的却是廷尉府千办秦焆阳。 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叶无坷道:“有什么话就说,虽然你空手来的但我还能骂你?” 秦焆阳:“是.......宫里传话,请都廷尉即刻进宫。” 高清澄立刻问道:“出了什么事?” 秦焆阳说:“有北疆紧急军情,陛下请都廷尉进宫,安排廷尉府的人协同。” 高清澄立刻转身往外走:“我这就去。” 叶无坷跟了上去:“我和你一起。” 秦焆阳伸手一拦:“明堂不能去,陛下旨意,叶无坷不必进宫。” 叶无坷:“陛下怕不是想多了,真以为我后天大婚明天跑去战场?” 他跟着高清澄往外走:“我就去听听。” 秦焆阳:“明堂不要为难我。” 叶无坷:“回去就说我点你穴了。” 秦焆阳:“要不你真点一下吧。” 叶无坷抬手一点,秦焆阳:“我擦?真点?” 第一千一百四十五章随我灭国 - 天下长宁 - 知白 五月初四。 御书房。 皇帝看了一眼坐在旁边像是要睡着的叶无坷,忍不住微微一声冷哼。 叶无坷装作清醒过来:“是谁惹了陛下生气?” 皇帝道:“你已经连续两天跑到朕这里来了。” 叶无坷:“臣有言在先,就听听。” 皇帝就那么看着叶无坷。 叶无坷道:“这次臣是真的哪也不去,就算陛下明旨让臣去,臣都要抗旨不尊。” 皇帝:“冯元衣,给他笔,给他研墨,让他写下来。” 叶无坷嘿嘿笑:“真是纯听听,听了两天,发现并没有多大事情。” 皇帝:“噢?那你说说。” 叶无坷起身,让冯元衣帮忙展开地图。 “黑武人的目标,一开始就没变过,疏勒,不过是顺带手的事。” 他在地图上指了指:“疏勒现在并不在大宁构建的北疆贸易路线上,走疏勒的商人赚的都是黑武的钱。” “黑武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方剂等小国,从这,到这,大概两千四百里长,其中方剂等国东西连起来六百里。” “迫使武恒等国出兵,灭方剂等国,掐断大宁贸易路线,从中斩断,然后派兵驻守.......” 他说到这看向皇帝:“叶扶摇的推断是正确的,他带北疆边军赶往方剂,并不理会疏勒那边的黑武边军动向。” “只要我们的边军在方剂等地严防死守,黑武人打不进来,他们国力空虚,国库里有钱没钱臣还是知道些的。” 皇帝瞥了他一眼。 叶无坷继续说道:“而我大宁国力雄厚,且这条贸易路线早已贯通,打起来,漠北诸国和草原各部都能给我北疆边军提供粮草。” “不出三个月,草原各部的骑兵就能集结完毕,然后大举想东北方向移动,黑武便不敢恋战。” “北疆边军三万兵力,在方剂各处死守,其实都无需坚持三个月,黑武国力不足以支持那么长的补给线。” “而武恒等国今年春旱,青黄不接,这几个小国,根本支撑不住黑武十万大军的粮草补给。” “看起来声势浩大,只是两三个月的事而已,到时候,黑武人自己就退了。” 叶无坷说完后又回到椅子那边缩着:“臣接着听。” 皇帝笑了笑。 “叶扶摇麾下有三万边军,除了留守北疆的八千边军之外,剩下的两万两千人算计着日子已经到了方剂。” “隆期手里有几千人的游野麒麟,配合叶扶摇,只守不攻,再有各国补给,黑武人一点便宜都占不到。” 皇帝说完后看向朝臣。 “但,各部需紧密配合,不准我北上边军断了粮草补给,尽快调集军屏道的战兵向北驰援,带着足够的粮草往方剂赶过去。” 朝臣们整齐俯身。 皇帝看向叶无坷:“听完了,踏实了?” 叶无坷:“是的嘞,臣告退。” 他起身就要走。 皇帝刚要说话,只见外边有人快步而来:“陛下,北疆军报。” 皇帝接过来看了看,脸色微变。 “疏勒小土城有大宁一百名战兵。” 皇帝将军报递给坐在最近处的夏侯琢。 “黑武南院大将军阔可敌甘池率军两万攻破疏勒都城,疏勒国君将幼子托付给了咱们在疏勒的驻军校尉沈武。” 听到这,叶无坷的脸色微变。 皇帝继续说道:“黑武人以大宁边军劫走疏勒皇子为由,以至少一万兵力围住了小土城,要求我们的边军交人。” “这份奏报,是在黑武人合围之前送出来的,现在消息已经断了.......” 皇帝看向群臣:“现在议一议小土城的事。” 有人俯身道:“陛下,叶扶摇三万边军,有两万两千人赶去方剂,剩下的八千边军不能再动了。” 另一人道:“军屏道的驻军就算先不去方剂,绕路赶去疏勒,最少也要走两个月。” “一百人......” 有一个朝臣脸色为难:“救这一百人,需耗费数万大军的钱粮物资,等赶到的时候,大概,他们大概......” 听到这,不少人纷纷点头。 “一百人死守小土城,黑武人有两万南院边军在疏勒,如果打起来,一百人就算再不畏死,再精锐,可小土城实在是难以抵挡。” 一名文臣说这些话的时候,嗓音有些微微发颤:“不是值不值得救的问题,而是......无法救援。” 另一人道:“黑武南院两万精锐在,领兵的还是南院大将军阔可敌甘池,我们要救小土城的边军,至少也要调动两万以上的兵力。” “从集结,到出发,再到小土城,两个月就算快了,等到的时候,我们怕是根本见不到我们的边军了。” 皇帝看向太子。 太子听着这些胡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诸位说来说去,还是值得与不值得的问题。” 太子回身看向皇帝:“陛下,儿臣斗胆请一道旨意。” 皇帝问:“什么?” 太子:“方才出言说不好救,不能救,来不及救的各位朝臣,不录入内阁,已录入内阁名单的,剔除。” 皇帝点头:“准。” 太子直起身子:“非但要救,我还要亲自去救,带禁军所有骑兵,出长安,走直道,倾尽禁军与兵部之力,一人三骑,昼夜兼程。” “犯我大宁者,虽远必诛,我大宁百姓陷于危境者,虽远必救!” 太子道:“军报上说,沈武带着四十骑就敢去和阔可敌甘池要人,诸位臣工,请仔细记住这件事。” 说完后他向皇帝俯身:“儿臣请旨......” 皇帝一摆手:“去!” 太子立刻应了一声,大步往外走,走到门口回头看向叶无坷:“你明日大婚,我要缺席了。” 叶无坷身子站得笔直,行军礼:“愿殿下旗开得胜。” 小土城。 沈武看着黑武人再一次退下去,他回头喊了一声:“有多少伤亡?” 兄弟们互相检查者,然后将伤亡数字报给沈武。 沈武心中一沉。 一百名兄弟,已经阵亡二十几人。 如果不是边军害怕驻守在外的兄弟们受了委屈,所以给了足够多的武器装备,损失可能还要大一些。 “给伤者上药,将死者抬到后边去,莫让流矢再伤了他们的身子!” 沈武喊完之后往旁边摸了摸,抓起一个沾了不少沙子的馒头咬了一口。 “夜里会难熬。” 沈武说:“他们现在还没尽全力,大概是想累死我们,昼夜不停的熬着我们,熬到我们没力气了为止。” 他看向兄弟们:“抓紧时间吃口饭,三分之二的人休息,其他的跟我当值。” 就在这时候,另外一边有几人快步过来。 一看到那几人,沈武连忙过去:“章大哥,你们没事吧。” 章旬摆了摆手:“没事,伤了几个兄弟,没死人,这种仗我们擅长打。” 沈武:“让你们护送商队先走,你们偏不肯。” 章旬:“笑话,论年纪,你小我一般岁数了,论领兵,你的经验比我差多少?论......论什么?我们现在是宁人!” 他走到城墙边缘处看了看:“食物够坚持十几天的,弓箭还够七八天的,如果撑不到援兵来,我带人突围,你的人跟在后边。” 沈武眼睛一红:“章大哥......” 章旬看了他一眼:“现在,你可以叫我一声章将军。” 章旬忽然想起来什么:“今天什么日子了?” 沈武:“五月初四。” 章旬笑了笑:“赶不去了,倒也没什么,回头咱们到了长安,让他给咱们补一桌喜酒喝。” 他抬起头看了看天色:“要天黑了,按照习俗,天一亮,我那小兄弟就要披红挂彩的去接他的新娘子。” 他摘下酒壶喝了一口,然后递给沈武。 “不死,我们一起去长安。” 沈武使劲儿点头:“不死,一起去长安。” 后半夜,章旬过来找到沈武:“我替你,你下去睡一觉,黑武人半个时辰前才袭扰过,现在应该不会着急来。” 沈武道:“我不困,章大哥你去睡。” 章旬刚要说话,忽然看到黑武南边的营地乱了,像是有人往火堆里砸了一块石头,火星飞溅的到处都是。 “怎么回事?” 沈武站起来用千里眼看过去。 “有人......有人凿穿黑武南营!” “隋阳老兵!” 章旬立刻喊了一声:“上马,跟我去接!” 半个时辰后,一支骑兵在章旬迎接下进了小土城。 进门之后,领兵的那位英武将军大声问:“校尉沈武何在?我是北疆边军徐胜己!” 沈武立刻过去:“将军,我在这!” 徐胜己看到沈武之后笑了,双手在沈武肩膀使劲儿拍了拍:“我奉叶将军之命过来跟你接你,不过看起来不好接出去了,我只有一千兵,冲过来损失了些,黑武必会加紧防御。” 他回头吩咐亲兵:“把我将军家卸了。” 然后看向章旬:“给老将军穿上。” 章旬脸色一变。 徐胜己道:“坏消息是,叶将军的大队人马去方剂了,两个月内来不了。” 他扫视众人:“好消息是,你们现在不是一百人守城了。” 沈武脸色有些为难:“可是粮草支持不了多久。” 徐胜己:“那就杀马。” 沈武:“不行,杀了马将军怎么突围?” 徐胜己:“突围?要么不走,要么都走,你指望着我们来了又走?” 他将铁盔摘下来递给亲兵:“也给老将军。” 然后说道:“你是信不过我们,还是信不过陛下?” 就在这时候,刚刚才被冲了一阵的黑武南营忽然又乱了。 “又有人来?可近处没有我们的队伍了,我去接了看看!” 徐胜己立刻拉了战马就走。 又小半个时辰后,徐胜己接回来几百名骑士。 其中为首的那个汉子抱拳道:“东广云汇谢之彩,前来听调!” 徐胜己问:“刚才来不及问你,你们怎么来的?” 谢之彩道:“我们是从方剂那边往回走,护送一批物资回大宁,半路听到消息随即赶来。” 徐胜己问:“货呢?” 谢之彩:“货?扔了,货算什么。” 他回头看向伙计们:“替换一下边军兄弟,今夜咱们当值!” 第二天一早,南边再次出现了大片的扬尘。 “又是谁的队伍来援?” 徐胜己举起千里眼看了看:“狼骑?南迁的狼骑?!” 黑武大营内,阔可敌甘池也举着千里眼看着。 片刻后,他重重的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候,有飞骑来报:“大将军!军报,紧急军报!我们在方剂的队伍败了,不得不后撤,武恒诸国,已投宁军!” 阔可敌甘池心口猛然一痛:“你在胡说什么!宁军最多不过两万余人,怎么可能!” 方剂国。 叶扶摇看着面前跪下的那群人,眼神微微发寒。 这些人,是武恒等国的国主,领兵的将军,一并被他抓了。 谁能想到,昼夜兼程赶到方剂的宁军,竟然还有余力突袭,七日之内连破七阵! “投降?” 叶扶摇微微眯起眼睛:“破坏大宁与你们早就已经定下的盟约,勾结黑武南下,现在你们跟我说投降?” “你们耽误了我。” 他看向那几个小国的国主:“耽误我回去参加姜头大婚,现在说一句你们愿意投降就想了事?” 叶扶摇伸手要了铁盔戴好:“屠了,人头送往长安,大宁需要盟友,不需要叛徒......大宁可以给盟友一切,也可以拿走叛徒的一切,诸军!” 他翻身上马:“随我灭国!” 把大宁战旗和叶字旗插在这些小国的城头,给我弟加一份贺礼! 第一千一百四十六章大婚 - 天下长宁 - 知白 五月初五,端午。 宜订盟,纳采,解除,祭祀,祈福,求嗣,开光,出行,入宅。 嫁娶。 【完本啦,大家或许对这样的结尾会有些不满意,因为这个结尾好像没有给小姜头小橘子那么大的笔墨。 之前,书评区有一位一直追读这本书的姐姐留言,她说应该是个开放式的结尾。 哈哈哈哈,我早就这么想的,结尾更多的笔墨给了叶扶摇,给了徐胜己,给了一百名守在大宁疆域之外的战兵。 是因为我一直都想写的故事不是小姜头一个人的故事,是在一个时代下很多年轻人的故事。 叶扶摇会是很厉害很厉害的叶扶摇,在叶无坷之后还会有一面叶字大旗在天地之间肆意飞扬。 黑武也不会那么轻易的就被灭掉,我也没写死阔可敌甘池,还写了阔可敌通天地这个三岁就有些不寻常的敌人的孩子。 因为黑武还要存在,两百年后,会有一个叫傻冷子的家伙,扛起烈红色的旗,让黑武的都城红城彻底变成红色。 关于这本书还有哪些大家想看的坑,圈主可以在书评区开一个帖子,我都看,然后捡着大家最想看的先写番外。 不过现在写番外比较麻烦,因为完本不锁书的话会有很多问题,所以只能请编辑辛苦些,我更一章番外解锁一次。 大宁三部曲到这就全都写完了,关于大宁的故事也讲完了。 一直看这三部曲的朋友心中都有自己的大宁天下,都有自己炽烈的感情。 我们喜欢这个叫宁的国家,喜欢李丢丢,喜欢小姜头,喜欢傻冷子,大概是因为,我们也都热爱着我们的国家我们的英雄以及我们自己和我们的家人。 我们,从儿时开始,心中也一直都有一个英雄梦。 感谢大家这些年的支持,支持着我写完了大宁三部曲。 从18年开始到25年,八年时间我写了我比较满意的这三本书:长宁帝军,不让江山,天下长宁。 以天下长宁作为结尾,是因为我真的很喜欢这四个字。 这八年之中我还写了一本我非常非常不满意的全军列阵,那是我写书以来最低谷的时期,精神状态乃至于身体状态都出现了很大问题。 现在说起来倒是也没什么了,那一段时间,走上高处就有冲动,暴躁,易怒,精神有点失常。 感谢我的妻子,哈哈,爱她。 感谢我的女儿和我的儿子,哈哈哈,爱他们。 其实天下长宁可以写得更好些,也不会有那么多错别字。 事情的变化是出现在去年九月份,我两次住院一次手术,成绩下滑打磨掉了我一部分热情,然后是关于这本书的构思和写法,改变带来的难处也有很多。 感谢大家的包容,真心的。 爱你们。 然后说一下新书。 目前。 没有构思。 去年九月份我在云南大理参加网站年会的时候,脑子里冒出来一个想法,但只是一个想法,之后就在收集资料,在看书。 这个新书会是什么样的故事,会是什么样的开头,完全没有雏形。 25年的六月开始,我会大量的看书,把买来的几十本实体书先看完,然后去学习当下网文新的写作模式。 祝大家端午节快乐安康,想要快乐的就快乐,想要安康的就安康。 我初步有个预想。 十月见?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