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巳燃灯夜 玉殒曲江烟 - 天宝谜案 - 衙门人 长安城的夜,素来是活的。尤其是上巳节这晚。 暮鼓的余韵刚在坊墙间散去,宵禁的梆子尚未响起,整个长安便迫不及待地挣脱了白日的庄重束缚,一头扎进了流光溢彩的狂欢。曲江池畔,是今夜当之无愧的焦点。皇家园林禁苑对百姓开放,池水倒映着漫天星斗与人间灯火,几乎分不清天上人间。 水面之上,最大的奇观,莫过于那座高达数丈的巨型牡丹灯。骨架以精铁为枝,裹着坚韧的蜀锦,巧匠们用无数盏小巧的琉璃灯,拼叠出层层叠叠、饱满欲滴的花瓣。花心处,据说安置着南海进贡的夜光宝珠,此刻正透出柔和的、流转不定的光晕,将整朵“牡丹”映照得通体透亮,雍容华贵,恍如瑶池仙品临凡。这便是今年上巳灯会的压轴之作——“瑶台倾国”。 灯下,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簪花的仕女,宽袍的士子,锦衣的商贾,粗布短打的百姓,甚至高鼻深目的胡人,都挤在这片水岸,仰头惊叹。丝竹管弦之声从水榭歌台、画舫游船上飘来,夹杂着行令的喧哗、小贩的叫卖、孩童的嬉笑,汇成一片沸腾的声浪。空气中弥漫着酒香、脂粉香、烤炙食物的焦香,还有水边特有的、带着水腥气的晚风。 “快看!霓裳娘子出来了!”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声浪骤然拔高了一个调子。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辉煌的灯盏,聚焦到那盏巨型牡丹灯下方,缓缓驶出的一艘精巧画舫上。船头,立着一个身影。 正是平康坊南曲魁首,名动长安的歌妓——霓裳娘子。 她今夜未着惯常的艳丽舞衣,反而一身素白。上襦轻薄如雾,下裙曳地,宽大的衣袖和裙摆在夜风中微微飘拂。乌发如云,仅用一根素玉簪松松绾住,几缕发丝拂过光洁的额头和天鹅般的颈项。脸上薄施粉黛,唇色极淡,唯眉心一点嫣红的花钿,如雪中红梅,夺人心魄。这身装扮,与她艳名远播的身份截然不同,却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清冷与脆弱。 画舫在距离“瑶台倾国”灯盏数丈之遥的水面停下。乐声陡然一变,从先前的喧闹喜庆,转为清越悠扬的笛箫合鸣,带着一丝空灵的寂寥。 霓裳娘子抬起手臂,素白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皓腕。她并未开嗓唱歌,只是随着乐声,缓缓起舞。身姿轻盈,如弱柳扶风,每一个动作都带着难以言喻的韵律和哀愁。她仰望着头顶那朵流光溢彩的巨大牡丹,眼神迷离,仿佛在凝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又像是在无声地倾诉着什么。 人群安静下来,被这绝美的舞姿和诡异的氛围所震慑。只有水波轻拍船体的声音,和那如泣如诉的乐声在回荡。 “她…她这是怎么了?”人群里,一个穿着体面的年轻士子低声问同伴,声音带着困惑,“往日霓裳娘子一曲《霓裳羽衣》,何等雍容华贵,今夜怎如此…如此哀切?” 同伴也皱紧了眉:“是啊,这曲子也怪,听着让人心里发毛。还有那灯,那么大,悬得那么高,总觉得…不太安稳。” 议论声虽低,却在人群中悄然蔓延开一丝不安。 就在这时,霓裳娘子的舞姿陡然一变! 她原本舒缓的动作骤然变得激烈而决绝。双臂猛地向上展开,像是要拥抱那朵巨大的牡丹灯,素白的裙裾旋开如怒放的白莲。她的头高高仰起,脸上不再是哀愁,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殉道般的虔诚与炽热! “啊——!”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尖啸,撕裂了短暂的寂静,也盖过了所有乐声! 这声音完全不似人类所能发出,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痛苦和绝望。 紧接着,令所有人永生难忘的一幕发生了。 霓裳娘子展开的双臂袖口之中,毫无征兆地,猛地窜出两股幽蓝色的火焰!那火焰色泽诡异,近乎透明,瞬间便舔舐上她素白的衣袖,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蔓延全身! “轰——!” 几乎是眨眼之间,她整个人便化作了一个熊熊燃烧的人形火炬!幽蓝的火光冲天而起,将她最后那张混合着痛苦与狂热的扭曲面容映照得如同鬼魅! 画舫上瞬间乱成一团,船工和侍女发出惊恐的尖叫,有人试图扑上去救火,但那幽蓝火焰异常猛烈,沾之即燃,根本无法靠近。 岸上的人群彻底炸开了锅!尖叫声、哭喊声、推搡踩踏声、东西落水声混作一片。先前还沉浸在歌舞升平中的人们,此刻如同受惊的兽群,四散奔逃。 “天罚!这是天罚啊!”一个老者惊恐地跪倒在地,对着燃烧的画舫连连叩头。 “霓裳娘子!是那灯!那灯不祥!”有人指着高悬的牡丹灯嘶喊。 “火!快救火!水!拿水来!”理智尚存的人徒劳地呼喊着。 然而,一切都太快了。那幽蓝的火焰如同有生命般,贪婪地吞噬着一切。仅仅几个呼吸间,那个方才还翩若惊鸿的身影,便在无数双惊恐绝望的眼睛注视下,迅速蜷缩、焦黑,最终化作一具冒着青烟、面目全非的焦炭,重重地摔倒在画舫甲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令人心胆俱裂的撞击声。 火焰,如同疲惫的舞者,终于缓缓收拢了它狂舞的裙摆,只留下一缕缕袅袅升起的青烟,在空中盘旋、缠绵,仿佛是夜的幽灵,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那是一种混合了绝望与毁灭的气息。 不远处,那座被誉为“瑶台倾国”的巨大牡丹灯依旧璀璨夺目,流光溢彩之间,仿佛汇聚了世间所有的繁华与梦幻。它以一种近乎冷漠的姿态,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下方甲板上那团不起眼的、焦黑的残骸。那残骸,在灯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渺小与无助,就像是浩瀚宇宙中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随时可能被时间的洪流所吞噬。 刚才,这里还上演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焚身之祭,火光冲天,照亮了半边夜空,人们的惊呼与尖叫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悲壮的乐章。然而,这一切,在“瑶台倾国”牡丹灯那永不熄灭的光芒下,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起来。那璀璨的灯火,就像是一位冷漠的旁观者,静静地记录着人间的悲欢离合,而那些生死瞬间,不过是它光华流转间,一抹转瞬即逝的暗影,一个轻描淡写的注脚。 此刻,盛世欢歌的余音仿佛已被彻底抹去,取而代之的是死亡带来的沉重与哀伤。那焦臭的气味,如同无形的利剑,穿透了每一个人的心房,提醒着他们,即便是在这繁华似锦的盛世之下,生命的脆弱与无常也是无法逃避的现实。夜色中的曲江池畔,因此更添了几分神秘与苍凉,引人遐想,也让每一个经过此地的旅人,都不禁放慢脚步,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悸动,想要探寻这背后隐藏的故事,以及那些被火光与岁月一同埋葬的秘密。 第2章 焦骨藏异香 灯骸露诡痕 - 天宝谜案 - 衙门人 天色将明未明,一层青灰色的薄雾笼罩着曲江池。昨夜的喧嚣与惊怖仿佛被这雾气吸收、沉淀,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弥漫不散的焦糊气味。水面上,那艘承载了悲剧的画舫被拖至岸边,像一只搁浅的、巨大的黑色水鸟尸体。甲板中央,一片焦黑的痕迹触目惊心,那是霓裳娘子最后存在的位置,如今只剩下一小堆蜷缩的、难以名状的残骸,被一块惨白的粗麻布草草覆盖。 京兆府的衙役们在外围拉起了长长的麻绳,勉强隔绝着闻讯而来、越聚越多的百姓。他们踮着脚,伸长脖子,脸上混杂着恐惧、猎奇和一丝对“天罚”的敬畏,低声议论如同嗡嗡的蚊蚋。几个低级仵作蹲在尸体旁,脸色发白,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动作僵硬地记录着,空气中飘荡着生石灰粉刺鼻的味道。 “都让开!刑部侯侍郎到!”一声中气十足的唱喏打破了凝滞。 人群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骚动起来,自动分开一条通路。绯袍银带的侯砚卿,在几名刑部司直和精悍差役的簇拥下,步履沉稳地穿过人群,径直走向那艘死气沉沉的画舫。他脸色平静,看不出丝毫波澜,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在扫过现场时,锐利得如同鹰隼。 京兆府的捕头连忙上前行礼,额头冒汗:“卑职参见侍郎大人!此案…此案实在诡异,众目睽睽之下…卑职等不敢擅动,只做了初步勘验,确系…确系自 焚身亡无疑。”他递上一份墨迹未干的初步勘验格目。 侯砚卿接过格目,并未细看,目光直接投向麻布下的焦尸。他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退开几步。空气仿佛随着他的靠近而变得更加凝重。 他走到尸体旁,没有像普通仵作那样立刻掀开麻布,而是先蹲下身,视线与那焦黑的轮廓平齐。他静静地观察着,从尸体蜷缩的姿态,到周围甲板被灼烧的痕迹范围、深浅。鼻翼微微翕动,仔细分辨着空气中复杂的气味——浓烈的皮肉焦糊味、木头烟熏味、残留的酒水食物味、生石灰味…在这令人作呕的混合气息之下,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独特的异香。那香味极其淡薄,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甜腻和…辛辣?仿佛来自遥远而陌生的土地。 侯砚卿的眼神瞬间凝住。他缓缓伸出手,并未直接触碰尸体,而是从腰间那个不起眼的皮质囊袋中,取出一副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鱼鳔手套,仔细戴好。然后,他才轻轻掀开了覆盖尸体的麻布一角。 焦黑蜷缩的尸体暴露在晨光熹微中,形状骇人。几个年轻的衙役忍不住别过头去干呕。 侯砚卿却面不改色。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子,一寸寸扫过焦尸的表面:碳化的皮肤、扭曲的骨骼姿态…最终,落在了那双紧紧蜷在胸前、同样焦黑变形的手上。尤其是那微微扭曲、呈爪状扣紧的右手。 他俯身凑近,几乎贴到了那焦黑的手指。这个距离,那股奇异的甜腻辛辣香气似乎清晰了一点点,混杂在刺鼻的焦味中,顽强地散发出来。他的目光聚焦在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缝深处。那里,焦炭般的皮肤皱缩在一起,形成几道极深的缝隙。 侯砚卿又从皮囊中取出一根细长、顶端带着极小弯钩的银质探针,以及一片边缘打磨得极其锋利的薄玉片。动作轻巧而稳定,如同最高明的医者。他用玉片小心地刮擦指缝深处焦炭化的附着物,再用银钩极其谨慎地,一点点将刮下来的、比芝麻粒还要细小的黑色粉末状物质,钩取出来,轻轻抖落在另一片干净的、半透明的鱼鳔膜上。 粉末极其细微,混杂着焦黑的皮屑和灰烬,在微弱的晨光下毫不起眼。但侯砚卿却如获至宝。他将鱼鳔膜凑到鼻端,再次深深嗅闻。这一次,那股奇异的甜腻辛辣气息变得清晰可辨! 他眼神一凛,迅速从皮囊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水晶扁瓶,里面装着半瓶无色的液体。他用银针蘸取了一丁点那黑色粉末,小心翼翼地探入瓶中。 无色液体接触到粉末的瞬间,竟缓缓晕开一圈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幽蓝色! 侯砚卿猛地直起身,目光如电,射向昨夜悬挂那巨型牡丹灯的高高灯架方向。灯盏已被取下,但巨大的精铁骨架依旧矗立在岸边。 “来人!”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在!”刑部司直和差役立刻上前。 “速去查验那灯盏骨架,尤其是顶端悬挂灯球的核心连接处!一寸寸查,看看有无异常的熔痕、刮擦,或者…残留的粉末!特别是铁器!”侯砚卿语速极快,手指精准地指向灯架顶端。 “是!”几名精干差役立刻飞奔而去。 侯砚卿的目光重新落回鱼鳔膜上那点幽蓝晕染开的液体,又转向尸体蜷曲焦黑的右手。那奇异的香气仿佛还萦绕在鼻端。 “自 焚?”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丝毫笑意,只有洞察的锐利,“这香,烧的可不是寻常物件,烧的分明是活人的脑子。” 他小心地将那沾有粉末的鱼鳔膜和变了色的水晶瓶收好。站起身,目光扫过混乱的现场、惊恐的人群,最终投向远处平康坊的方向。霓裳娘子最后那疯狂而炽热的眼神,似乎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查!霓裳娘子近一个月所有接触过的人,恩客、乐坊同僚、仆役、甚至…送香料的胡商!一个都不许漏!”他的命令斩钉截铁。 “还有,”他顿了顿,补充道,“昨夜所有在画舫上的人,以及离霓裳娘子最近的岸边目击者,分开讯问。重点问清楚,起火前,霓裳娘子最后看向哪里?或者,她袖中起火前,有没有闻到什么特别的味道?” 京兆府的捕头连连称是,赶紧布置下去。 侯砚卿不再言语,负手立于船头,晨风吹动他绯色的袍角。曲江池的水面倒映着灰白的天光和他沉静如渊的身影。那焦黑的尸体,那幽蓝的火光,那奇异的异香…像一张无形的网,在繁华落尽的曲江池畔,悄然张开。而执网者的第一根丝线,已被他牢牢攥在指间。 第3章 暗访平康里 秘辛动长安 - 天宝谜案 - 衙门人 平康坊的喧嚣似乎并未因昨夜曲江池畔的惨剧而稍减。白日的南曲,虽无夜间的灯火辉煌与莺声燕语,却也人流如织。各色乐坊、酒肆的门户半开半掩,丝竹调弦之声隐约可闻,空气中残留着隔夜的酒气与脂粉香。只是这喧嚣之下,似乎多了一层压抑的低语和窥探的目光——霓裳娘子焚身而亡的消息,早已如野火般燎遍了整个长安城。 侯砚卿并未穿那身显眼的绯色官袍,只着一件寻常的深青色圆领襕衫,腰间束带,悬着那不起眼的皮囊,带着两名同样便装的精干刑部差役,穿行在平康坊的街巷中。他步履从容,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两旁的招牌幌子,最终在一家挂着“胡姬招”三字、门面颇大的胡人酒肆前停下脚步。 酒肆里弥漫着烤羊肉、茴香、胡椒以及浓烈葡萄酒的混合气味。几个高鼻深目、卷发虬髯的胡商正围坐一桌,用粟特语激烈地争论着什么,表情惊惶。柜台后,一个明显是掌柜模样的中年胡人,正愁眉苦脸地拨弄着算筹,不时抬头担忧地望向外间。 侯砚卿径直走到柜台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掌柜的,打听个人。” 胡人掌柜抬起头,看到侯砚卿虽衣着普通,但气度沉稳,眼神锐利,身后跟着的人更是精悍,心知不是寻常客商,连忙堆起笑容,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应道:“郎君请讲,小人知无不言。” “可知一个叫‘安勒延’的粟特商人?专做香料买卖的。”侯砚卿开门见山,同时将一小块碎银轻轻放在柜台上。 看到银子,掌柜的眼皮跳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更殷勤了,但眼神却闪烁起来:“安勒延?哦…哦,知道,知道。是常来小店喝酒的安老板嘛!做香料生意,从波斯那边过来的好货不少…不过…” “不过什么?”侯砚卿追问,目光紧盯着掌柜的眼睛。 掌柜的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凑近了些:“不过…他好像惹上麻烦了!昨儿个后晌,就是上巳节那天,天还没黑透呢,他急匆匆跑来,脸色难看得像抹了锅底灰!连他平日里最爱的三勒浆都没要,就灌了一囊咱们这儿最烈的‘龙膏酒’,付了钱,连找零都不要,慌慌张张就走了!临走前还跟丢了魂似的,嘴里念叨着什么…‘不该贪心’、‘祸事来了’、‘得赶紧走’…对了!”掌柜的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声音压得更低,“他怀里好像还紧紧抱着一个东西,用旧羊皮裹着,看形状…像是个匣子!金灿灿的角好像露出来一点!” 金匣子?侯砚卿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去了哪里?” 掌柜的摇摇头:“这小人可真不知道了。只看见他出门就往西市那边跑,像是要回他的货栈吧?安老板的货栈就在西市波斯邸那边,叫‘迦南香’。” “他最近可有什么异常?或者,跟什么特别的人接触过?”侯砚卿追问。 掌柜的皱起眉头,努力回想:“异常…说起来,大概半个月前吧?安老板好像发了一笔小财,出手阔绰了不少,还吹嘘说弄到了一种极其稀罕的西域奇香,叫什么…‘阿勃参’?还是‘阿勃勒’?小人记不清了,反正是个拗口的名字,说是价比黄金,有市无价!当时还神神秘秘地说,这香啊,不是用来闻的,是…是用来‘烧’的!烧起来有奇效!当时大伙儿都当他说醉话呢…” 烧起来有奇效! 侯砚卿的瞳孔猛地一缩!霓裳娘子袖中那幽蓝的火焰、指缝里那奇异的甜腻辛辣异香…瞬间在脑海中串联起来! “那香,他卖给谁了?”侯砚卿的声音陡然冷了几分。 掌柜的被这突然变化的气势慑得一哆嗦,结结巴巴道:“这…这小人哪能知道啊!安老板口风紧得很,这种赚钱的买卖,他…他怎么可能告诉旁人?不过…”他迟疑了一下,“小人倒是记得,大概七八天前,霓裳…霓裳娘子身边那个叫春杏的小丫头,好像来店里找过安老板一次,神神秘秘的,两人在角落嘀咕了好一阵子…后来安老板就给了她一个小锦囊…” 霓裳娘子!线索瞬间清晰! 侯砚卿不再多问,抓起柜台上的碎银抛给掌柜:“今日之话,出你之口,入我之耳。”语气平淡,却带着沉甸甸的警告意味。 掌柜的连连点头,冷汗都下来了:“明白!小人明白!”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外围查访的刑部差役急匆匆走进酒肆,附在侯砚卿耳边低语了几句。侯砚卿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什么?安勒延失踪了?” 差役点头,语速很快:“是,大人。我们的人去了西市‘迦南香’货栈,大门紧闭。询问邻居,都说昨夜上巳节就没见安勒延回来。今早货栈伙计去上工,才发现里面值钱的香料少了许多,像是被人匆忙卷走了。安勒延本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侯砚卿眼神冰寒。香料贩子、霓裳娘子、奇异的“烧香”、金灿灿的匣子、离奇失踪…这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点,正被一条无形的、带着血腥味的线飞速串联。 “大人,还有一事。”另一个差役也快步进来,呈上一份薄薄的卷宗,“京兆府那边刚移送过来的旧案卷。就在十天前,西市一个经营波斯地毯的胡商,叫赛巴尔的,也是突然失踪,货栈里一片狼藉,值钱的货品和金银都不见了。当时只当是寻常卷款潜逃或仇杀,因是胡商,并未深究。但…卷宗里提到,赛巴尔失踪前,似乎也和人私下交易过一批极其昂贵的‘火浣布’和…一种罕见的、能切割金玉的西域奇石粉末。” 火浣布?切割金玉的粉末? 侯砚卿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昨夜那巨型牡丹灯精铁骨架顶端!他派去查验的人回报,灯盏核心悬挂处,有几道极其细微、绝非正常安装或燃烧能留下的、异常整齐的切割和熔融痕迹! 霓裳娘子指缝里的异香(阿勃参?)来自香料贩子安勒延。 安勒延失踪前接触过霓裳娘子的侍女,并得到霓裳娘子授意购买了那种“烧起来有奇效”的香? 安勒延失踪,同时丢失的还有香料和一个“金匣子”? 而能制造出灯盏上那种诡异切割和熔融痕迹的“火浣布”和“奇石粉末”,其拥有者——波斯地毯商赛巴尔,也在十日前离奇失踪! 两个失踪的胡商,一种诡异的香,一种匪夷所思的破坏工具,一个在万众瞩目下被焚杀的当红歌妓… 侯砚卿猛地转身,目光如利刃般刺向酒肆外熙攘的街市,仿佛要穿透这浮华的表面,直抵那深藏于暗处的狰狞脉络。他对着身边差役,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立刻去查!查霓裳娘子身边那个叫春杏的侍女!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还有,调阅所有关于安勒延和赛巴尔近三个月生意往来、人际接触的卷宗!特别是…他们接触过的,非富即贵之人!” “这案子,可不仅仅是‘天罚’那么简单了。” 他拿起那份记载着赛巴尔失踪案的旧卷宗,指尖划过粗糙的纸面,目光落在“火浣布”、“奇石粉末”这几个字上,又联想到安勒延怀中那个“金灿灿的角”。 “鬼市,金匣,胡商命案…”侯砚卿低声自语,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再次浮现,“好一个连环扣。这长安的水,果然深得很。” 他大步走出胡姬招酒肆,深青色的身影汇入平康坊的人流。阳光照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那从曲江池畔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一丝昨夜那甜腻而辛辣的异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窗外,一阵风吹过,几片被昨夜火焰燎焦的牡丹花瓣,打着旋儿,飘落在酒肆门前冰冷的石阶上。 第4章 胡商隐闹市 熔痕泄天机 - 天宝谜案 - 衙门人 暮色四合,长安城坊间的喧嚣渐渐沉淀。务本坊的僻静角落,一座不起眼的小院门户紧闭,仿佛与世隔绝。这里是刑部一处隐秘的落脚点,侯砚卿正借着窗棂透入的最后一点天光,细细翻阅着京兆府送来的厚厚卷宗。 霓裳娘子近三个月的行踪、恩客名录、乐坊往来、仆役背景…无数信息如同乱麻,亟待梳理。烛火尚未点燃,室内光线昏暗,侯砚卿的指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轻响,眉头却越蹙越紧。霓裳娘子看似风光,实则如履薄冰,与多位显贵都有牵扯,但卷宗记载的皆是些争风吃醋、钱财纠纷的俗事,并无足以招致如此诡异杀身之祸的端倪。 “大人,”一名心腹差役悄无声息地闪身入内,低声禀报,“霓裳娘子身边那个叫春杏的侍女,查到了!就在务本坊西北角的延祚里,一处赁来的小宅子。她告了假,说家中有事,昨日午后便没回乐坊。” “延祚里?”侯砚卿霍然抬头,眼中精光一闪。务本坊紧邻皇城,延祚里更是靠近国子监,多为清贫学子或小吏杂役赁居,一个歌妓的贴身侍女,怎会独自住在这种地方?这本身就透着蹊跷!“立刻去!封锁延祚里那处宅子周围,任何人不得出入!我亲自去!” 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深青色外袍,动作快如疾风。两名差役立刻跟上。三人如同融入暮色的影子,迅速穿过务本坊狭窄的街巷,直扑西北角。 延祚里巷深人静,只有几家窗棂透出昏黄的灯火。目标小院位于巷尾,院墙低矮,木门紧闭。侯砚卿示意差役散开警戒,自己则侧耳贴在冰冷的门板上。里面死寂一片,没有半点声息。一股极其微弱、却令人不安的气味,丝丝缕缕地从门缝里渗出来——那是铁锈般的血腥气,混合着一种尘土和恐惧的沉闷味道。 侯砚卿心头一沉,不再犹豫。后退半步,猛地抬腿,靴底重重踹在门栓位置! “砰!” 一声闷响,并不算坚固的门板应声向内洞开!一股浓烈得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如同实质般扑面撞来! 昏暗的室内,借着门外透入的最后一点微光,景象触目惊心! 一个身着鹅黄色襦裙的年轻女子仰面倒在堂屋中央,正是侍女春杏!她双眼圆睁,瞳孔因极度的惊恐而放大到极限,直直地瞪着低矮的屋顶,仿佛在生命最后一刻看到了无法理解的恐怖之物。她的脖颈处,一道深可见骨的刀口狰狞地咧开,几乎将整个颈项切断,暗红色的血液早已凝固发黑,在她身下洇开一大片粘稠、刺目的深褐色。血液甚至喷溅到了几步开外的墙壁和低矮的几案上,形成一片片喷溅状的黑色斑点。 现场一片狼藉。矮凳翻倒,粗陶碗碟碎裂在地,一个简陋的竹编妆奁被掀翻在地,几件廉价的铜钗银簪散落各处,明显经过一番粗暴的翻找。 侯砚卿一步踏入,浓重的血腥味几乎令人作呕。他面沉如水,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室内每一个角落,最终定格在春杏那死不瞑目的双眼和颈部的致命伤口上。他没有立刻靠近尸体,而是先环视四周。 翻找的痕迹集中在堂屋和旁边狭小的卧房。衣物被胡乱扯出木箱,堆在地上。墙角一个半旧的陶瓮被打破,里面几个铜钱滚落出来,沾着血迹。凶手的目的很明确——寻找某件东西!而且绝不是为了钱财!地上那些散落的铜钱就是明证! 侯砚卿这才缓缓走到春杏的尸体旁,蹲下身。他再次取出那副薄如蝉翼的鱼鳔手套戴上。手指并未直接触碰伤口,而是悬停在春杏紧握的右手上方。那纤细的手指因死前的极度紧张和挣扎而扭曲蜷缩,指甲缝里似乎嵌着一些深色的、不同于血迹的污垢。 他小心翼翼地用银钩和薄玉片,极其轻柔地拨开春杏冰冷僵硬的手指。指甲缝里的污垢被刮取下来,是些细小的、深褐色的纤维状物,混合着泥土和凝固的血痂。 侯砚卿将这点污垢凑到鼻端,血腥味下,隐约有一丝极其淡薄的…羊毛膻味?还有一点尘土和…某种香料残留的微弱气息?这气味很特别,与霓裳娘子指缝里的“阿勃参”异香截然不同,更像是…某种名贵地毯或挂毯长期熏染后留下的混合气味?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转向春杏的裙摆下摆和鞋履。鞋帮边缘和裙角,果然沾着不少深褐色的泥土,颜色与院中地面不同,更显湿润粘稠。他捻起一点泥土,指腹摩挲,感觉异常细腻,似乎还掺杂着某种极细的白色颗粒。 就在这时,侯砚卿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春杏左脚鞋底边缘,似乎卡着一点极其微小的、闪着暗淡金光的异物!他立刻俯身,用银钩极其小心地将那点异物剔出。 那是一小片薄如蝉翼、边缘卷曲的金箔!只有米粒大小,但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闪烁着独特的金属光泽!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点黏腻的、类似蜡封的物质。 金箔! 侯砚卿的心猛地一跳!胡姬招酒肆掌柜的话瞬间在耳边响起:“…他怀里好像还紧紧抱着一个东西,用旧羊皮裹着,看形状…像是个匣子!金灿灿的角好像露出来一点!” 金匣子! 安勒延怀里的金匣子!春杏指甲缝里的地毯纤维,鞋底特殊的泥土和白色颗粒,还有这片来自金匣子边缘的金箔! 一切的线索瞬间指向一个惊悚的事实:香料贩子安勒延很可能已遭毒手!那个神秘的金匣子,在他死后被转移到了春杏手中!而凶手,正是为了夺回这个金匣子,才残忍地杀害了春杏!这金匣子里,必然藏着惊天秘密!这秘密,足以让霓裳娘子被“天罚”焚身,让安勒延人间蒸发,更让一个无辜侍女血溅当场! “大人!您看!”守在门边的差役突然发出低呼,指着门外院墙的阴影角落。 侯砚卿疾步而出。顺着差役所指,只见低矮的土墙上,靠近墙角的位置,有一处极其不显眼的、鞋尖蹬踏留下的模糊泥印!泥印很新,带着与春杏鞋底类似的深褐色湿润泥土。更关键的是,泥印旁边,一根几乎被踩进土里的、细小的白色羽毛,在暮色中泛着微光! 白色羽毛?这绝非长安城常见的禽鸟羽毛。 侯砚卿小心翼翼地用玉片将羽毛挑起,放在掌心。羽毛细长柔软,根部洁白,尖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灰褐色,质地轻盈异常。 “是信鸽的羽毛。”侯砚卿的声音冷得像冰,“还是上好的波斯种‘雪翎鸽’。”这种鸽子飞行迅疾,耐力极佳,是权贵豪门传递机密消息的首选!凶手不仅杀了人,夺走了金匣子,还立刻用信鸽将消息传了出去! 一股寒意从侯砚卿的脊椎窜起。对手的狠辣、缜密和行动速度,远超他的预估!金匣子此刻恐怕早已不在长安城内! 就在这时,巷口警戒的另一名差役猛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厉喝:“什么人?!”紧接着便是兵刃出鞘的铿锵声和急促的脚步声! “有埋伏!”侯砚卿反应快如闪电,一把将掌心的羽毛和金箔塞入皮囊,同时厉声下令,“保护现场!追!” 话音未落,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巷口两侧的屋顶和院墙后骤然扑下!动作迅捷无声,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他们目标明确,直扑院门!手中短刃在暮色中划出冰冷的寒光,瞬间与守在门外的刑部差役绞杀在一起! 刀光剑影骤起!金铁交鸣之声撕裂了务本坊黄昏的宁静! 侯砚卿并未拔刀,他身形一晃,如同游鱼般滑向院墙阴影处,目光如电扫视战场。三名杀手,皆着深灰色紧身夜行衣,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招式狠辣刁钻,全是军中搏杀的实用路数,绝非寻常江湖匪类!其中一人手中短刀尤其诡异,刀身狭长,刃口在昏暗光线下竟隐隐泛着幽蓝,显然是淬了剧毒! “留活口!”侯砚卿低喝一声,身形却如鬼魅般欺近那名使毒刀的头目。他看似赤手空拳,右手却在袖中一探,指间已夹住三根细如牛毛、淬着麻药的银针!这是西域老仵作传给他的保命绝技,专破金钟罩铁布衫,见血封喉倒不至于,但足以让人瞬间麻痹! 那杀手头目见侯砚卿逼近,眼中凶光毕露,毒刀如毒蛇吐信,直刺侯砚卿咽喉!又快又狠!侯砚卿不闪不避,就在刀尖即将及体的刹那,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一旋,险之又险地避开毒刃!同时,左手如电探出,并非攻击,而是精准无比地一把扣住了杀手头目握刀的手腕脉门!指尖蕴含的力道如同铁钳! 杀手头目手腕剧痛,感觉半边身子瞬间酸麻,毒刀几乎脱手!他心中大骇,从未见过如此诡异迅捷的身手!就在他惊骇欲绝的瞬间,侯砚卿扣住他脉门的左手猛地向下一压,迫使他身体前倾失衡,右手指间的三根银针如同毒蜂蛰刺,无声无息地扎向他颈侧! “呃!”杀手头目只觉颈侧一麻,一股冰冷的麻痹感瞬间蔓延开来,眼前发黑,力气如潮水般退去,软软地向前栽倒! 另外两名杀手见头目瞬间被制,又惊又怒,攻势更猛!一名差役肩头已中了一刀,鲜血淋漓。侯砚卿解决掉头目,毫不停留,脚尖一点地面,身体如离弦之箭射向另一名正欲从背后偷袭受伤差役的杀手!人在半空,袖袍一卷,几点寒星激 射而出,是几枚边缘锋利的特制铜钱! 那杀手听到背后风声,回刀格挡,“叮叮”几声脆响,铜钱被磕飞。但就是这一瞬间的迟滞,侯砚卿已如影随形般贴到他身后,一记凌厉的手刀带着破风声,精准无比地斩在他后颈! “噗!”杀手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接扑倒在地。 最后一名杀手眼见同伴瞬间被制服两个,心胆俱裂,虚晃一刀逼开缠斗的差役,转身便欲跃上墙头逃窜! “哪里走!”侯砚卿岂容他逃脱!他看也不看,反手从腰间皮囊中摸出一枚龙眼大小、乌沉沉的弹丸,抖手向那杀手脚下掷去! “啪!”弹丸落地即碎,一股浓烈刺鼻、辛辣无比的黑黄色烟雾猛地爆开!瞬间弥漫了小半条巷子! “咳咳咳!”那跃起的杀手被浓烟呛了个正着,眼泪鼻涕横流,气息一窒,身形顿时滞涩!跃起的势头被打断,狼狈地跌落下来,正好被赶上来的两名差役死死按在地上! 战斗在电光火石间结束。三名杀手,一被银针麻痹生擒,一被手刀击晕,最后一个被***呛倒擒获。侯砚卿站在弥漫的辛辣烟雾边缘,深青色的衣衫在暮色晚风中微微拂动,神色冷峻,呼吸甚至都未曾紊乱半分。他看都没看地上瘫软的杀手,目光却死死盯着巷口方向。 就在烟雾腾起的瞬间,他分明瞥见巷口更远处的阴影里,似乎还有一道模糊的人影一闪而过!那人影并未参与攻击,更像是在冷冷地旁观!侯砚卿甚至捕捉到那人影腰间似乎闪过一点极其微弱的、金属的反光——像是一个小巧的、形状特异的腰牌轮廓! 是幕后指使者?还是接应者? “追巷口!”侯砚卿低喝。 一名未受伤的差役立刻如猎豹般冲出烟雾,扑向巷口。但巷口外已是四通八达的务本坊主街,暮色中人影幢幢,哪里还有那神秘人影的踪迹? 差役无功而返,脸色难看地摇摇头。 侯砚卿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下水来。对方不仅行动迅捷狠辣,而且在暗处还留有眼线!这金匣子背后的水,深得可怕! 他转身,大步走回血腥弥漫的小院。受伤的差役已被同伴简单包扎。侯砚卿蹲下身,一把扯下那被银针麻痹的杀手头目的蒙面黑巾。露出一张三十许岁、面容普通却带着剽悍之气的脸,此刻因麻痹而扭曲着,眼神怨毒地盯着侯砚卿。 侯砚卿的目光却落在他左耳后一道寸许长的、愈合不久的陈旧刀疤上。这刀疤的形状…很特别,边缘极其整齐,像是被某种特制的薄刃所伤。 “拖下去!分开严审!撬开他们的嘴!”侯砚卿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压抑的怒火,“我要知道,谁派你们来的?金匣子在哪里?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差役们立刻将三名杀手拖走。 侯砚卿独自站在春杏冰冷的尸体旁,血腥味浓得化不开。他摊开手掌,那片小小的金箔在掌心闪烁着微弱而冰冷的光芒。指甲缝里的地毯纤维,鞋底的异样泥土和白色颗粒,信鸽的羽毛,还有这金箔… 他闭上眼,脑海中飞速整合着线索:波斯地毯商赛巴尔失踪,火浣布与奇石粉末…香料贩子安勒延失踪,金匣子与“阿勃参”异香…霓裳娘子焚身…侍女春杏被杀灭口…训练有素的军中杀手灭口夺匣… 这一切,都指向那个神秘的金匣子!它就像一个散发着致命诱惑的潘多拉魔盒,所有触碰它的人,都招致了杀身之祸! “金匣…”侯砚卿喃喃自语,指尖用力捏紧了那片薄薄的金箔,锐利的边缘几乎要刺破他的皮肤。烛火终于被点燃,昏黄的光线跳动着,将他凝重的身影投在溅满血迹的墙壁上,拉得很长,很暗。 “我倒要看看,你这金灿灿的壳子里,究竟藏着怎样一副…噬人的獠牙!” 第5章 香饵引蛇动 毒火现真形 - 天宝谜案 - 衙门人 刑部地牢深处,水声滴答,霉味混杂着血腥气,凝滞得如同实质。火把的光在潮湿的石壁上投下摇曳扭曲的阴影,映照着被铁链悬吊在墙上的三名灰衣杀手。他们浑身浴血,衣衫破碎,显然已尝过刑部的手段,气息奄奄,却依旧紧咬牙关,眼神里是死硬的沉默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被驯服野兽般的恐惧。 侯砚卿站在阴影里,深青色的衣袍几乎融入昏暗,只有那双眼睛,在火光下亮得惊人,如同盯紧猎物的夜枭。他手里把玩着那枚从杀手头目耳后发现的、边缘极其整齐的陈旧刀疤拓下的泥模,指腹感受着那锐利得超乎寻常的线条。 “刀口。”他开口,声音在地牢里回荡,冰冷得不带一丝情绪,“割开你们同伴喉咙,还有霓裳娘子侍女颈子的刀口,和这个,一模一样。”他举起那枚小小的泥模,火光照亮那完美的切割痕迹。“不是寻常刀剑,是特制的薄刃,快得能瞬间蒸干热血,让伤口平整如镜,甚至来不及喷溅。”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就像西市那个叫赛巴尔的波斯地毯商,他货栈里丢失的‘切玉金晶’粉末,配上特制工具,就能做到。对吗?” 三名杀手的瞳孔在听到“赛巴尔”和“切玉金晶”时,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最年轻的那个,喉结滚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被旁边头目怨毒的目光死死瞪了回去。 “不说话?”侯砚卿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洞悉的锐利。“那说说你们耳后这疤的来历?军中搏杀的路数,漠北风沙磨砺的糙皮,还有这…‘曳落河’亲卫营里特有的、用特制弯刀‘月牙儿’留下的‘认罪痕’?”他吐出“曳落河”三个字时,声音陡然压低,却如同重锤砸在死寂的地牢里。 三个杀手的身体同时一僵!被悬吊的头目猛地抬起头,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惊骇!这疤,这隐秘的来历,这只有范阳核心亲卫才知道的“认罪痕”…眼前这个年轻的刑部侍郎,他怎么会知道?! 侯砚卿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最后一丝疑云也散去。果然!安禄山!他豢养的精锐“曳落河”早已渗透入京!他不再看那三个死硬的杀手,转身对身后负责刑讯的司狱官冷声道:“给他们换上‘琵琶锁’,吊到水牢里清醒清醒。骨头再硬,也硬不过范阳的铁骑踏破长安城的那一天。” “琵琶锁”三个字一出,饶是这些悍不畏死的“曳落河”,眼中也掠过一丝本能的恐惧。那是一种特制的刑具,锁住肩胛骨,悬吊起来,能让人尝到筋骨寸断的剧痛却求死不能。 侯砚卿不再停留,大步走出地牢。外面天色已彻底黑透,务本坊小院的血腥味似乎还萦绕在鼻端,混合着春杏指甲缝里那丝名贵地毯的膻味、鞋底特殊的湿润泥土和白色颗粒,还有那片冰凉的金箔… “大人!”等候多时的刑部主事快步迎上,脸色凝重地递上一份卷宗,“查到了!霓裳娘子身边侍女春杏鞋底所沾泥土,经老农和工部匠人辨认,并非长安常见土质。那土异常细腻粘稠,混杂的白色颗粒乃是研磨极细的贝壳粉,还有微量海盐结晶!这种土,只有靠近漕渠码头、专供胡商巨贾存放贵重地毯的‘波斯邸’仓库附近才有!那些仓库为了防潮,地面都铺着厚厚的贝壳砂和海盐!” 波斯邸!存放地毯的仓库!赛巴尔的地毯! 侯砚卿眼中精光爆射!一切豁然贯通! “赛巴尔失踪前最后一批货,就是存放在波斯邸‘恒昌隆’号仓库!”主事继续道,“据恒昌隆的管事说,那批地毯是上好的波斯‘纳因’毯,数量不小,价值千金,本该在赛巴尔失踪后就被东家收回。但奇怪的是,就在三天前,这批地毯被一个持有赛巴尔私人印鉴凭证的人,全部提走了!” “印鉴凭证?”侯砚卿追问,“提货人是谁?” “是个生面孔,管事说那人粟特人长相,口音却很杂,自称是赛巴尔的远房侄子,名叫…米赫达德。这是那人留下的签名和地址。”主事指着卷宗末尾一张薄纸。 纸上是一个扭曲的异域文字签名,旁边写着地址:西市波斯邸,萨珊居。 “米赫达德…”侯砚卿咀嚼着这个名字,目光锐利如刀,“查此人!立刻!还有,立刻调集人手,包围萨珊居!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是!”主事领命,匆匆而去。 侯砚卿翻身上马,一夹马腹,骏马如离弦之箭冲出刑部大门,直扑西市!夜风呼啸着掠过耳畔,长安城的万家灯火在身侧飞速倒退。西市!波斯邸!金匣子!霓裳娘子的“阿勃参”异香!安勒延!春杏!还有那“曳落河”杀手的特制薄刃…所有线索如同被无形的手牵引,最终都汇聚到那栋名为“萨珊居”的宅邸! 西市已陷入宵禁的沉寂,唯有波斯邸区域,因胡商聚居,尚有零星的灯火和守夜人的梆子声。刑部的差役动作极快,已将“萨珊居”前后门及相连的巷道围得水泄不通。火把的光芒驱散了黑暗,映照着这座明显比周围胡商店铺更为高大奢华的宅邸。大门紧闭,门楣上雕刻着繁复的波斯风格花纹,门环是黄铜铸造的狮首,在火光下闪着冰冷的光。 “大人!”负责围捕的司直上前,“前后门封死,屋顶和院墙也已布控,未见有人出入。” 侯砚卿翻身下马,目光如电扫过紧闭的大门和高耸的院墙。“米赫达德在里面?” “据外围暗哨回报,一个时辰前,宅内还有灯火和人声。方才我们包围时,里面灯火瞬间全灭,死寂一片,恐有埋伏!” 侯砚卿冷笑一声,不再犹豫。“撞门!” “轰!轰!轰!”沉重的包铁撞木在精壮差役的合力下,重重撞击在厚实的木门上!木屑纷飞!第三下撞击,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碎裂声,门栓断裂,大门轰然洞开!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没药、沉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阿勃参”那种甜腻辛辣气息的异域熏香味道,如同潮水般从门内涌出!与此同时,数点寒星带着凄厉的破空之声,从门内黑暗处激 射而出!是淬毒的弩箭! “盾!”侯砚卿厉喝! 早有准备的差役立刻举起包着牛皮的厚重木盾!笃笃笃!弩箭深深钉入木盾!几乎在箭矢钉入的同时,侯砚卿的身影已如鬼魅般贴着门框闪入!手中早已扣住的几枚边缘锋利的特制铜钱,以“满天花雨”的手法激 射向弩箭射来的方向! “啊!”黑暗里传来一声闷哼和人体倒地的声音! “上!”侯砚卿低喝,差役们如狼似虎,举着火把盾牌涌入! 火光照亮了门内的景象。这是一间极其宽敞、充满异域风情的厅堂。地上铺着厚厚的、色彩斑斓的波斯地毯,四壁悬挂着华丽的挂毯,描绘着狩猎、宴饮的波斯贵族生活。厅堂中央,一个巨大的黄铜香炉倾倒,里面昂贵的香料泼洒了一地,兀自散发着浓郁的甜香。两名身着波斯武士服、手持弯刀的护卫倒在血泊中,咽喉处各插着一枚铜钱,已然毙命。显然刚才的弩箭是他们临死前最后的反击。 厅内空无一人,只有香料燃烧的袅袅青烟和浓烈的血腥味弥漫。 “搜!仔细搜!任何角落都不要放过!”侯砚卿下令,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他的视线最终落在地面上那些厚厚的地毯上。春杏指甲缝里的地毯纤维…赛巴尔的地毯…被那个叫米赫达德的“侄子”提走… 他蹲下身,手指捻起地毯边缘一丝极细的、深褐色的、不同于地毯本身的纤维,与从春杏指甲缝里刮下来的物质几乎一模一样!他再仔细查看地毯的绒毛深处,果然发现了一些极其细微的、湿润的深褐色泥土颗粒,以及…一点点白色的贝壳粉! “地毯是新的,”侯砚卿站起身,声音冰冷,“但上面沾的泥土,和春杏鞋底的一模一样。米赫达德用赛巴尔的地毯,铺在了他存放金匣子的地方!春杏去过那里!金匣子,很可能还在这宅子里!”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被地毯吸收的脚步声从通往内室的回廊深处传来!声音很轻,很急! “内室有人!”侯砚卿身形一晃,已如轻烟般循声追去!差役们紧随其后。 穿过几重华丽的拱门和挂着纱帘的回廊,眼前是一间更为私密的书房。布置同样奢华,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上摆放着精美的金银器和羊皮卷。书案后,一个身影正背对着门口,手忙脚乱地将书案上一个金灿灿的东西塞进怀里!那东西在火把光芒下闪过一抹耀眼的金光! 金匣子! “米赫达德!留下金匣!”侯砚卿厉喝一声,人已如苍鹰搏兔般扑了过去! 那身影猛地回头!果然是一张典型的波斯人面孔,高鼻深目,卷曲的黑发,此刻脸上充满了惊惶和狠厉!他见侯砚卿扑来,非但不躲,反而眼中凶光一闪,从怀中掏出的并非金匣,而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黑沉沉的金属圆筒!筒口对准了侯砚卿! “小心!”紧跟在侯砚卿身后的司直失声惊呼! 千钧一发之际!侯砚卿前扑之势硬生生在半空一折,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向侧面急旋!同时,右手闪电般从腰间皮囊摸出一物,抖手向那波斯人掷去!不是暗器,而是一小包灰色的粉末! “嗤——!” 一道幽蓝色的、细如发丝的火线,猛地从那金属圆筒的筒口喷射而出!带着灼热的气流和刺鼻的硫磺硝石气味,几乎是擦着侯砚卿的肩头射过!将他身后墙壁上挂着的羊皮地图瞬间洞穿、点燃! 正是制造霓裳娘子“自 焚”惨剧的喷火机关! 就在幽蓝火线喷出的同时,侯砚卿掷出的那包灰色粉末也在空中爆开!粉末弥漫,瞬间覆盖了波斯人米赫达德的脸部和那喷火筒! “啊——!”米赫达德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那粉末似乎有极强的腐蚀性,沾到他脸上和手上,立刻冒起白烟!他手中的喷火筒也瞬间变得滚烫无比,再也握持不住,“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侯砚卿旋身落地,毫不停留,脚尖一点,再次欺近!米赫达德剧痛之下,状若疯虎,拔出腰间的波斯弯刀,狂乱地劈砍过来!刀法杂乱,却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 侯砚卿眼神一冷,不再留手。侧身避过刀锋,左手如穿花拂柳,精准无比地扣住米赫达德持刀的手腕,用力一拧! “咔嚓!”腕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啊!”米赫达德惨嚎一声,弯刀脱手!侯砚卿右手并指如剑,带着凌厉的劲风,闪电般点向他胸前数处大穴! “噗噗噗!”几声闷响,米赫达德如遭重锤,狂乱的动作瞬间僵直,眼神涣散,软软地瘫倒在地,只剩下痛苦的**和抽搐。 侯砚卿看也不看他,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米赫达德刚才意图藏匿的东西——一个约莫巴掌大小、通体由纯金打造、镶嵌着细碎红蓝宝石的扁平方匣!此刻正掉落在书案下的厚地毯上,在火把光芒下闪烁着令人心醉的奢华光泽,与这血腥混乱的现场形成诡异的反差。 金匣子!终于找到了! 侯砚卿俯身,小心翼翼地用戴着手套的手,将金匣子拾起。入手沉甸甸的,带着金属的冰凉。匣子没有锁孔,严丝合缝,只在边缘有一圈极其细微的、仿佛天然生成的云纹接缝。他仔细检查,在匣子底部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如同针尖般的凸起。 他屏住呼吸,用指甲轻轻一按。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声响。金匣子如同盛开的莲花,精巧的顶盖沿着那圈云纹接缝,无声地向上弹开! 匣子内部,没有预想中的珠宝或契书。只静静地躺着一小撮深褐色、粉末状的香料。粉末颗粒极其细腻,在火光下泛着一种奇特的、仿佛带有生命力的光泽。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甜腻辛辣气息,瞬间弥漫开来,霸道地压过了书房里的血腥和熏香! 正是那夺命的“阿勃参”! 而在香料粉末之下,匣底,赫然刻着一个极其诡异的符号!那符号线条扭曲盘结,似狼似蛇,带着一种原始的、充满恶意的图腾气息!符号旁边,还刻着几个蝇头小字,是扭曲的粟特文。 侯砚卿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个图腾符号上,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这个符号,他在卷宗里见过!在朔方军呈报的、关于安禄山辖地内秘密祭祀的密档里!那是范阳军中,只有安禄山最核心的萨满巫师才使用的——“狼神噬日”图腾! 金匣藏香,香名阿勃参,底刻狼神图腾! 霓裳娘子焚身异香的来源! 安勒延为之丧命的祸根! 春杏招致杀身的秘密! 甚至…是那些“曳落河”杀手灭口夺匣的目标!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那个远在范阳、手握重兵、野心昭然的胡人节帅——安禄山! 侯砚卿缓缓合上金匣,那诡异的甜香被隔绝,但图腾的阴影却如同实质般烙印在他心头。他转身,目光如冰刃般刺向地上瘫软**的米赫达德。 “带走!”他的声音冷硬如铁,“撬开他的嘴!我要知道,这金匣里的香和图腾,是如何流到长安!又是谁,指使霓裳娘子,在曲江池畔点燃了那场‘天罚’之火!” 差役们立刻上前,粗暴地将米赫达德拖起。 侯砚卿握着那沉甸甸的金匣,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走出书房,穿过弥漫着血腥和异香的回廊。厅堂里,赛巴尔的波斯地毯依旧华美,倒毙的波斯武士鲜血渗入其中,染出深褐的污迹。 窗外,长安城的夜色浓稠如墨。西市的喧嚣彻底沉寂,唯有远处皇城的轮廓在稀薄的星光下若隐若现。金匣入手,却仿佛打开了更深、更险的魔盒。霓裳焚身的幽蓝火焰,似乎还在曲江池畔摇曳。而渔阳鼙鼓的闷响,仿佛已隐隐从这金匣冰冷的纹路中,透出令人心悸的预兆。 侯砚卿站在萨珊居残破的大门前,夜风吹起他深青的衣袂。他低头,看着掌心那枚冰冷的金匣,指尖触碰到那凹凸的狼神图腾。 “阿勃参…”他低声自语,那甜腻辛辣的气息仿佛还萦绕在鼻尖,“你这引燃人命的‘神香’,燃起的,怕是要烧塌整个盛唐的燎原之火。” 第6章 描金匣藏秘 冷矢破重围 - 天宝谜案 - 衙门人 刑部地牢深处,水声滴答,霉味混杂着血腥和一种奇异的、挥之不去的甜腻辛辣气息——那是“阿勃参”的余韵,如同无形的鬼魅,缠绕着每一个踏入此间的人。米赫达德被沉重的铁链锁在冰冷的石墙上,脸上和手上被腐蚀性粉末灼伤的创口红肿溃烂,脓血混着汗水蜿蜒流下。琵琶锁深深嵌入他的肩胛骨,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带来筋骨撕裂的剧痛,让他那张原本还算端正的波斯面孔扭曲如恶鬼。 侯砚卿站在他对面,阴影覆盖了半边身子,只有手中那枚纯金打造、镶嵌宝石的方匣在火把光芒下熠熠生辉。他并未打开匣子,只是用指尖缓缓摩挲着匣底那个凹凸起伏的“狼神噬日”图腾,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米赫达德涣散而痛苦的眼瞳。 “米赫达德,或者,我该叫你‘狼牙’?”侯砚卿的声音在地牢的沉寂中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穿透力,“范阳‘曳落河’亲卫营的‘狼牙’,潜伏长安,就为了守着这一匣子能烧穿人命的‘神香’?” 米赫达德的身体猛地一颤,琵琶锁的铁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自己血的腥咸,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眼神怨毒而绝望。 “不说?”侯砚卿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不再看米赫达德,而是缓缓打开了金匣。那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甜腻辛辣异香瞬间爆发,霸道地驱散了地牢的霉味,如同一条无形的毒蛇,钻入米赫达德的鼻腔,刺激着他溃烂的伤口,带来一阵钻心的灼痛和更深层的恐惧。他记得这香!在范阳的秘密祭坛上,在处置叛徒和祭品时,那些萨满巫师点燃它,看着人在幽蓝火焰中扭曲哀嚎的景象! “阿勃参…狼神的祭品…”米赫达德的精神防线在这熟悉的、象征着死亡与恐怖的气息冲击下,终于开始崩溃,他痛苦地**出声。 “祭品?”侯砚卿目光如电,“霓裳娘子,就是你们选定的祭品?在曲江池畔,在万众瞩目之下,用这‘神香’点燃一场‘天罚’的献祭?为了什么?” “不…不全是…”米赫达德的声音嘶哑破碎,琵琶锁的剧痛和“阿勃参”带来的恐惧回忆交织,让他神志混乱,“她是…钥匙…也是…祭品…” “钥匙?”侯砚卿心头猛地一跳,追问道,“开什么锁?这金匣的锁,还是…别的锁?” 米赫达德眼神空洞,仿佛陷入某种恐怖的回忆,喃喃道:“锁…乐谱…藏在…太乐署…《破阵乐》…癸巳夜…血…好多血…” 乐谱?太乐署?《破阵乐》?癸巳夜? 几个破碎的词句,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侯砚卿心中激起层层涟漪!霓裳娘子是太乐署出身,以善舞《霓裳羽衣》闻名,但从未听说过她与《破阵乐》有关!癸巳夜…天宝四载之前,上一个癸巳年…那是开元二十一年!距今已十载有余!那一夜发生了什么? “什么乐谱?藏在太乐署哪里?癸巳夜的血案又是什么?”侯砚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力,步步紧逼! 然而,米赫达德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头猛地一垂,彻底昏死过去,只有琵琶锁的铁链随着他微弱的呼吸轻轻晃动。 线索再次中断!但“太乐署”、“《破阵乐》”、“癸巳夜”这几个关键词,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磷火,指向了一个尘封多年、可能蕴藏着巨大秘密的方向! 侯砚卿脸色阴沉地合上金匣,那诡异的甜香瞬间收敛。他不再看昏死的米赫达德,转身大步走出地牢,对着守在外面的心腹司直沉声道:“立刻去查!开元二十一年癸巳夜,长安城,尤其是太乐署附近,可曾发生过重大血案?卷宗!人证!掘地三尺也要给我翻出来!另外,调阅太乐署所有关于《破阵乐》的乐谱存档,尤其是开元二十一年前后的!我要亲自去太乐署!” “是!”司直领命,匆匆而去。 侯砚卿没有回刑部官廨,而是策马直奔位于皇城西南隅、邻近鸿胪寺的太乐署。天色已近正午,阳光炽烈,但侯砚卿的心头却笼罩着一层寒冰。金匣入手,“曳落河”杀手伏诛,波斯奸细落网,看似“牡丹灯焚案”已近尾声。但米赫达德口中吐露的“钥匙”、“祭品”、“乐谱”、“癸巳夜血案”,却如同冰山一角,预示着霓裳娘子焚身背后,隐藏着一个更为庞大、更为久远、也更为血腥的秘密! 太乐署的署衙并不算宏伟,但规制严谨。飞檐斗拱,朱漆大门,门前两株古槐郁郁葱葱。空气中飘荡着丝竹管弦试音调弦的声响,间或夹杂着歌伎清越的练嗓声,一派歌舞升平的气象。然而,当一身绯袍、腰悬银鱼袋的刑部侍郎侯砚卿带着数名精悍差役出现在门口时,这祥和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署丞是个年约五旬、面白无须的老者,闻讯慌忙迎出,脸上堆着谦卑而惶恐的笑容,深深揖礼:“不知侯侍郎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不知侍郎驾临鄙署,有何贵干?”他目光扫过侯砚卿身后差役冷峻的面孔,心中七上八下。 “奉旨查案。”侯砚卿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亮出腰牌,“霓裳娘子一案,牵涉太乐署旧档。本官需查阅署内所有关于《破阵乐》的乐谱存档,尤其是开元二十一年癸巳年间的所有记录,以及…当年所有乐工、舞伎的名册。” “《破阵乐》?癸巳年?”署丞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虽然只是一瞬,却没能逃过侯砚卿锐利的眼睛。他搓着手,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这个…侯侍郎,《破阵乐》乃军国大乐,乐谱存档确实在署中。只是…只是年代久远,尤其是开元二十一年之前的卷宗…历经库房搬迁、虫蛀鼠咬,恐怕…恐怕多有散佚残缺…至于名册,乐工舞伎更迭频繁…” “散佚残缺?”侯砚卿打断他,目光如炬,直刺署丞躲闪的眼神,“署丞大人,霓裳娘子焚身一案,圣上震怒,着刑部严查!任何线索,不容有失!即便只剩片纸只字,本官也要看!带路,去库房!” “是…是…”署丞被侯砚卿的气势所慑,不敢再推脱,只得擦着汗,引着侯砚卿一行人穿过回廊庭院,走向太乐署深处存放档案的库房。 库房位于署衙最偏僻的西北角,是一座独立的青砖小楼,门窗紧闭,铜锁锈迹斑斑,显然少有人至。署丞哆哆嗦嗦地掏出钥匙,费了好大劲才打开沉重的木门。 “吱呀——” 门开处,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尘土、纸张霉变和淡淡虫蛀气味的陈腐气息扑面而来。光线昏暗,高高的木架上堆满了落满灰尘的卷轴、册页,一些散落的纸张飘落在地,被虫蛀得千疮百孔。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颗粒。 “侯侍郎…您看…这…”署丞指着满室狼藉,一脸为难。 侯砚卿面不改色,对身后差役吩咐道:“掌灯!仔细翻查!所有标注《破阵乐》或开元二十一年癸巳年间的卷宗、乐谱、名册、记事,全部找出!一张纸片也不许漏过!” 差役们立刻点燃带来的风灯,分头行动。灯光驱散了部分昏暗,照亮了飞舞的尘埃和堆积如山的故纸堆。翻动卷册的声音、扬起的灰尘弥漫开来,咳嗽声此起彼伏。 侯砚卿没有动手,他负手立于库房中央,目光缓缓扫过一排排落满厚尘的木架,仿佛在感受着这尘封之地沉淀的时光与秘密。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一处角落。那里堆积的卷册似乎格外凌乱,覆盖的灰尘也比别处略薄一些,像是近期被人仓促翻动过,又草草堆回。 他走过去,无视呛人的灰尘,亲自上手,将那一堆卷册搬开。下面压着一个不起眼的、蒙尘的紫檀木长匣。匣子没有锁,但边缘缝隙被厚厚的灰尘封死。侯砚卿拂去灰尘,打开匣盖。 里面并非预想中的乐谱卷轴,而是厚厚一摞用麻线装订的、纸张泛黄变脆的旧册页。封面上用端正的楷书写着:《太乐署内廷供奉实录·开元二十一年》。 内廷供奉实录!侯砚卿心头一跳!这是记录太乐署乐工舞伎被召入宫中表演的详细记录!他立刻拿起最上面一册,小心地翻开。 纸张脆弱,墨迹有些洇散。他快速浏览着目录和日期,终于,在记录到“癸巳年九月初三”这一条时,目光骤然凝固! 那一页的记载,触目惊心! >癸巳年九月初三,申时三刻。 >奉敕,太乐丞郑怀远并琵琶国手裴妙音、笛圣李延年、歌部翘楚苏云袖、舞部新秀柳含烟等一十二人,入大明宫麟德殿偏殿,为太子殿下(注:时为忠王)及…及贵客宴饮奏《破阵乐》新编曲。 >亥时初,曲未竟,殿内忽生巨变!惨呼惊叫之声不绝!金吾卫封锁殿门! >至子时,内侍省传出血谕:殿内人等…尽皆暴毙!死状…惨不忍睹!疑为…恶疾或剧毒!郑怀远、裴妙音、李延年、苏云袖…柳含烟…皆殁! >所有在场乐工舞伎名册、乐谱,尽数封存!知情者…缄口!违者…死! 字迹潦草而急促,带着书写者当时的惊惧与仓皇。在“贵客”二字处,有明显的墨点污渍,像是书写者犹豫停顿所致。而最后记录的那些名字里,“柳含烟”三个字被重重划掉,旁边用颤抖的小字补注了一句: >柳含烟…未列名册…然…实入殿献舞…疑为…替! 癸巳夜!麟德殿偏殿!太子(忠王)!贵客!《破阵乐》!十二名顶尖乐工舞伎尽数暴毙!死状惨烈!名册封存!知情者死! 而那个本该在名册上、却以“替”身份入殿献舞的舞伎——柳含烟! 侯砚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直冲头顶!霓裳娘子,本名无人知晓,只知她出身太乐署舞部,舞技超群,尤擅《霓裳羽衣》,但从未有人提及她的本名。柳含烟…含烟…霓裳…云想衣裳花想容…莫非?! 他猛地翻动册页,寻找关于柳含烟的记载。终于在更前面的舞部名册中,找到了简短的一行: >柳含烟,舞部伎人,开元二十一年新选入署。姿容清丽,身段柔韧,善胡旋、绿腰,尤精…拟态之舞,能以舞姿摹万物情态,纤毫毕现,几可乱真。性…孤僻寡言。癸巳年九月初三后…失踪,疑殁于宫禁。 拟态之舞!纤毫毕现!霓裳娘子在曲江池畔最后那疯狂而虔诚的舞姿,那以身摹画“天罚”的诡异场景,瞬间与“拟态之舞”四个字重合! 霓裳娘子,就是当年那个以“替”身份进入麟德殿偏殿、目睹了癸巳夜血案、本该“失踪疑殁”的舞伎——柳含烟! 她侥幸活了下来!改名换姓,成了平康坊的霓裳娘子!她守着那个血腥夜晚的秘密,守着那可能记录下真相的…乐谱!那《破阵乐》新编曲的乐谱!米赫达德口中的“钥匙”! 侯砚卿的心跳如擂鼓。他放下《实录》,目光急切地在木匣内搜寻。果然,在《实录》册页的最底层,压着几张边缘焦黑卷曲、仿佛从火中抢出的残破乐谱! 纸张焦黄发脆,墨迹模糊。谱式是唐代常用的燕乐半字谱,音符如同天书。侯砚卿不通音律,但他目光如炬,瞬间捕捉到乐谱空白处,用极其娟秀却带着一丝颤抖的笔迹,写下的几行蝇头小楷!那字迹,与霓裳娘子(柳含烟)留在乐坊的一些诗笺笔迹,如出一辙! >癸巳噩梦,麟德偏殿,血浸笙歌。狼顾之人,献金匣,香异,称“阿勃参”,狼神之息。太子色变,贵客冷笑。谱中藏锋,记其形貌、密语、金匣流转…妾以舞摹之,刻骨不忘。今香现,匣出,灾祸再临!此谱若存,或可…揭其魍魉! 乐谱!霓裳娘子(柳含烟)竟将当年麟德殿偏殿内那“狼顾之人”(安禄山!)的形貌特征、密语交谈,以及金匣的来历和传递,用只有她自己能懂的、融入《破阵乐》旋律的特殊音符编码,藏在了这份乐谱之中!她更以惊世骇俗的“拟态之舞”,在曲江池畔,用生命最后一次摹画了当年的场景,发出了最后的警告! 侯砚卿紧紧攥着那几张残破的焦黄乐谱,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库房内尘土飞扬,光线昏暗。署丞站在不远处,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微微发抖,眼神躲闪,不敢与侯砚卿对视。 “署丞大人,”侯砚卿的声音冷得像冰,目光如刀锋般扫过署丞惨白的脸,“开元二十一年癸巳夜,麟德殿偏殿血案,柳含烟失踪…这些事,你,知道多少?” “扑通!”署丞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浑身筛糠般颤抖,涕泪横流:“侍郎大人!饶命!饶命啊!下官…下官是开元二十五年才补的缺…前尘旧事,实在…实在不知情啊!只知道…只知道那一年太乐署死了好多人…郑怀远太乐丞他们…还有好些老人…都…都没了…上头严令…封口…谁提…谁死啊大人!”他磕头如捣蒜,额头撞击着布满灰尘的地砖。 侯砚卿看着署丞惊惧欲绝的样子,知道他所言非虚。癸巳血案,如同一道无形的诅咒,早已将当年可能的知情者吞噬殆尽。他不再理会地上的署丞,目光重新落回手中那几张承载着惊天秘密的乐谱残页上。焦黑的边缘仿佛还残留着当年那场大火或阴谋的余温。 “拟态之舞…藏锋于谱…”他低声自语,脑海中浮现霓裳娘子在幽蓝火焰中那扭曲而炽热的舞姿,那分明是在用生命摹画着十年前麟德殿偏殿内某个惊悚的瞬间!她认出了金匣,认出了“阿勃参”,认出了那个带来灾祸的“狼顾之人”!她无法言说,只能将秘密以舞姿和乐谱密码的形式留下,最终引来了杀身之祸! 这金匣里的“阿勃参”异香,根本不是什么祭神之物,而是癸巳夜血案的关键证物!是安禄山当年用来毒杀乐工舞伎、掩盖真相的凶器!霓裳娘子(柳含烟)的焚身,不是天罚,而是一场迟到了十年的灭口! “立刻回刑部!”侯砚卿收起乐谱残页,声音斩钉截铁,“召集所有通晓音律、尤其熟悉《破阵乐》及燕乐半字谱的博士、琴师!还有,调取安禄山开元二十一年所有入京觐见的记录、画像!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份乐谱里藏的东西,给我破译出来!” 差役们凛然应诺。 侯砚卿大步走出弥漫着陈腐气息的库房,炽烈的阳光刺得他微微眯起眼。他握紧了袖中那几张焦黄的乐谱残页,只觉得重逾千钧。脚下是太乐署平整的青砖地,头顶是长安城湛蓝的天空。然而,十年前麟德殿偏殿的血腥,十年后曲江池畔的幽蓝火焰,如同两道狰狞的鬼影,在这盛世的阳光下载歌载舞。 金匣已开,残谱在手。癸巳夜的血案迷雾,正被霓裳娘子用生命点燃的火光,一点点照亮。而火光映照出的,将是足以吞噬整个盛唐的深渊巨口。侯砚卿抬头,望向皇城深处,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宫阙,落在了那座曾经发生过惨剧的麟德殿方向。 “柳含烟…”他心中默念着这个沉寂了十年的名字,也带着霓裳娘子最后的悲鸣与控诉,“你的舞,你的谱,你的命…本官定不会让它白费!” 他翻身上马,绯色的官袍在正午的阳光下划过一道凛冽的弧光,马蹄声急促,直奔刑部衙门。身后,太乐署库房那扇沉重的木门,在署丞惊魂未定的目光中,缓缓合拢,将那段尘封的血色往事,再次锁入黑暗。唯有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而辛辣的异香,如同冤魂不散的叹息。 第7章 胡商踪渺渺 金匣影幢幢 - 天宝谜案 - 衙门人 刑部衙署深处,一间门窗紧闭的签押房内,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厚重的帘幕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与喧嚣,只余下数盏牛油灯在书案上跳跃着昏黄的火苗,将围坐桌旁的几道身影拉得扭曲晃动。灯油燃烧的哔剥声,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以及压抑的呼吸声,是这方寸天地间唯一的声响。 侯砚卿端坐主位,绯色官袍在昏暗中更显沉郁。他面前摊开的,正是那几张从太乐署尘封库房里寻得的焦黄乐谱残页。纸页边缘卷曲焦黑,墨迹洇散,燕乐半字谱的符号如同鬼画符般盘踞其上,空白处柳含烟那娟秀却字字泣血的蝇头小楷,在灯下更显惊心。 桌旁围坐着三人:刑部一位通晓音律的老主事,须发皆白,戴着玳瑁单片眼镜,正用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比划着谱上的符号;一位是刚从教坊司“借调”来的琵琶国手,曾是裴妙音的再传弟子,神色凝重,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虚按着弦位;最后一位是鸿胪寺通译署专精粟特文的年轻博士,眉头紧锁,反复核对着侯砚卿提供的、米赫达德吐露的粟特词汇与乐谱边缘的零星标注。 时间在沉默而紧张的破译中一点点流逝。灯油添了又添,烛泪堆叠如小山。老主事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口中念念有词,时而摇头,时而拍案。琵琶国手闭目凝神,手指在虚空中急速拨弹,模拟着可能的旋律走向,额上青筋微凸。粟特博士则不时翻阅着带来的厚重典籍,沙沙的翻页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侯砚卿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尺,在残谱、小注和三人紧绷的面容间来回扫视。他不懂音律,但他懂人心,懂隐藏在符号背后的恐惧与控诉。柳含烟留下的“藏锋于谱”、“以舞摹之”、“刻骨不忘”……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神经上。 “不对…这处‘宫’音转调,太突兀了…”老主事猛地摇头,单片眼镜滑到鼻尖,“按常规《破阵乐》杀伐之气,此处该用‘徵’音高昂破阵,为何偏偏用了低沉回旋的‘羽’?还加了变徵的颤音?这…这不合乐理!” 琵琶国手霍然睁眼,眼中精光一闪:“低沉回旋?变徵颤音?这不像破阵…倒像是…模仿某种声音!某种…嘶吼?或是…某种巨大活物沉重呼吸的起伏?”他猛地看向侯砚卿,“大人!柳大家精于拟态之舞,以舞姿摹万物情态!她会不会…将这声音的‘形态’,也化入了旋律的起伏转折之中?” 摹声!拟态! 侯砚卿脑中仿佛划过一道闪电!霓裳娘子在曲江池畔最后那疯狂炽热的舞姿,那扭曲的身体,那仰天无声的嘶吼…不正是对某种恐怖声音或景象的极致摹写?! “摹声…摹态…”粟特博士也像是被点醒,飞快地翻动手中的粟特文词典,对照着乐谱边缘柳含烟留下的零星粟特文标注和侯砚卿提供的“阿勃参”、“狼神”等词,手指猛地停在词典某一页,声音因激动而发颤:“大人!您看!柳大家在此处标记的这个粟特词汇‘Zagh’!不是指代具体事物!在萨满语境中,它…它模拟的是狼群发现猎物时,喉间发出的那种低沉的、充满威胁和贪婪的…咕噜声!是狼嗥的前兆!” 狼嗥!狼神! “还有这里!”老主事也激动起来,枯瘦的手指用力点着谱上一处密集的、如同锯齿般上下剧烈波动的音符群,“这绝非乐音!这是…这是用音符在画!画急速起伏的…胸口!画人因极度恐惧或痛苦而无法控制的、剧烈痉挛的胸膛起伏!看这节奏!这…这分明是垂死挣扎的喘息!” “癸巳噩梦…血浸笙歌…”侯砚卿低沉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带着金属般的冷硬,“柳含烟用她的舞,她的谱,在摹写那个夜晚!摹写那‘狼顾之人’带来的死亡之音和垂死之相!继续!顺着这‘摹声拟态’的思路,破译她藏下的形貌与密语!” 思路一旦打通,破译的速度陡然加快!琵琶国手十指翻飞,在虚空中急速勾勒出诡异而充满压迫感的旋律线条。老主事根据旋律的“形态”,解读着对应的肢体动作和表情。粟特博士则全力破解那些夹杂在音符间的、如同密码般的粟特文短句。 破碎的真相,如同被剥去层层伪装的凶器,在昏黄的灯光下一点点显露出狰狞的原貌。 “旋律在此处陡然拔高、尖锐、连续三个强音顿挫!”琵琶国手手指猛地一顿,仿佛被无形的琴弦割伤,“这摹写的是…一声极其短促、充满惊骇的尖叫!然后…戛然而止!像是被生生扼断!” “看谱上对应空白处的小注!”老主事声音发颤,“‘贵客击案,盏碎!’…是了!是酒杯被猛然砸碎在案几上的声音!尖锐!突兀!充满戾气!” “粟特文标注:‘Nighovand i vakhsh’…‘他(指狼顾者)眼中燃烧着毁灭之火’…”博士的声音也带着恐惧。 “这段旋律…沉重、缓慢、一步一顿…像巨兽踱步…‘狼顾者起身,环视,如山移’…”老主事解读着柳含烟的字迹。 “旋律线突然变得粘稠、滑腻、带着令人作呕的甜腻回旋…‘香异,金匣启,青烟如蛇,钻入鼻窍’…”琵琶国手脸色发白,仿佛自己也嗅到了那致命的“阿勃参”。 “音符急转直下!混乱!崩塌!‘太子色变,箸落!乐声乱!人…人倒!’…” “此处!连续的、短促的、如同啄木鸟敲击木头的密集高音!‘狼顾者指叩金匣,三声!脆响!’…三声叩匣!” “粟特文:‘Vachanam astvadha’…‘他的话语即是律令’…接着是…‘范阳铁蹄…甲子…血洗…两京…’!天!”粟特博士失声惊呼,手中的词典“啪”地掉在桌上! “还有这里!旋律线扭曲缠绕,如同毒蛇交 媾…‘狼顾者近前,对太子低语,笑…’柳大家记下了口型!粟特文标注的口型:‘殿下勿惊…此乃…清君侧…第一步…待吾…尽诛…杨党…再为殿下…扫平…’”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签押房内炸响!所有人都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连呼吸都停滞了! 金匣!阿勃参!癸巳夜毒杀! 狼神图腾!安禄山! 三声叩匣为号!甲子血洗两京! “清君侧”的惊天阴谋!嫁祸杨党!觊觎大宝! 十年前,麟德殿偏殿!安禄山以进献“异宝”为名,在金匣中暗藏“阿勃参”剧毒香料,借演奏《破阵乐》之机释放毒烟,毒杀了太子(忠王)宴请的贵客及所有在场乐工舞伎!以此制造混乱,嫁祸当时与太子不睦的杨氏一党(注:当时得宠的是武惠妃,杨玉环尚未入宫,此处杨党指代与太子敌对的势力),并以此秘密要挟太子!他更在毒杀现场,对惊恐的太子耳语了那大逆不道的“清君侧”、血洗两京的谋逆狂言!而柳含烟,以她超凡的“拟态之能”,不仅目睹了这一切,更将安禄山的形貌动作、密语口型、金匣异香、乃至那死亡降临的恐怖声响景象,用舞姿摹画刻入骨髓,最终又用生命为代价,将其编码藏入《破阵乐》残谱! 这份乐谱,是癸巳血案的铁证!是安禄山谋逆的宣言书!更是悬在大唐社稷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着签押房。牛油灯的火苗疯狂跳动,将众人惊骇欲绝的面容映照得如同鬼魅。老主事手中的单片眼镜滑落,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也未能打破这凝固的恐惧。 侯砚卿缓缓站起身。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在昏暗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如同淬炼过的寒铁。他伸出手,极其缓慢、极其郑重地将那几张承载着滔天罪孽的焦黄乐谱残页,一张张收起,叠好,如同收起这煌煌盛唐之下最污秽、最致命的一页。 “今日所见所闻,”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千钧之力,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出此门,入黄泉。若有片语泄露,累及亲族,勿谓言之不预。” 三位协助破译的人浑身一颤,如同被冰水浇透,慌忙伏地,以头触地,连称不敢,身体抖如筛糠。 就在这时—— “砰!砰!砰!” 签押房紧闭的门板被急促而沉重地拍响!一个惶急的声音穿透门板传来: “侯侍郎!侯侍郎!宫中有旨!中使已到衙门外!宣侍郎即刻接旨!” 中使?圣旨? 侯砚卿眼中寒芒一闪!来得太快了!癸巳血案、安禄山谋逆…这乐谱中的惊雷尚未传出这间斗室,宫中的旨意便已降临!是杨国忠?还是…东宫? 他迅速将乐谱残页贴身藏好,整了整绯色官袍,脸上所有激烈的情绪瞬间敛去,恢复成一贯的沉静内敛。他示意地上三人噤声起身,然后深吸一口气,亲自上前,拉开了沉重的门栓。 门外,刑部一名书吏脸色煞白,气喘吁吁:“大人!是…是高内侍亲自来了!脸色…很不好看!” 高力士的心腹内侍?侯砚卿心中一凛。他不再多言,大步流星,穿过刑部衙门肃杀的回廊,向正堂走去。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清晰而沉重的回响,如同踏在命运绷紧的弦上。 刑部正堂,灯火通明。一名身着深紫色内侍服色、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中年宦官,手持黄绫圣旨,面无表情地立于堂中。正是高力士手下得力干将,内常侍高平。他身后跟着数名神色冷峻的禁卫。 堂内气氛凝重如铁。刑部几位当值的郎官、主事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出。 高平见侯砚卿进来,三角眼中精光一闪,尖细的嗓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拖长了调子: “刑部侍郎侯砚卿——接旨——!” 侯砚卿撩袍跪倒,垂首恭听。身后刑部众官也随之跪倒一片。 高平展开圣旨,尖利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堂内回荡: “门下:刑部侍郎侯砚卿,职司刑宪,本应持重。然查办霓裳焚身一案,行事乖张,擅闯宫禁属衙(太乐署),滋扰供奉,惊动圣听!更兼风闻其罗织构陷,攀扯边镇重臣(安禄山),动摇国本,其心叵测!着即…停职反省!听候勘问!所涉一应案卷、人犯、证物,即刻封存,移交京兆府尹会同御史台审理!钦此——!” 停职!勘问!封存案卷!移交京兆府和御史台! 圣旨如同数道冰锥,狠狠刺入堂内所有人的心脏!杨国忠!这绝对是杨国忠的手笔!他害怕了!害怕侯砚卿顺着霓裳娘子的线,挖出癸巳血案,挖出安禄山,更挖出他们之间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和倾轧!他要将侯砚卿踢出局,将案子捂死! 侯砚卿跪在冰冷的石地上,低垂着头。圣旨尖利的声音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的耳膜。他能感受到身后同僚投来的惊愕、同情、甚至幸灾乐祸的目光。他能想象杨国忠此刻在右相府中得意的冷笑。更能感受到,贴身收藏的那几张焦黄乐谱,正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胸膛! 癸巳血案的真相!安禄山甲子血洗的密谋!十年前那场毒杀太子的惊天阴谋!这一切,都在这封停职圣旨落下的瞬间,被强行按进了更深的黑暗! 高平宣旨完毕,合上圣旨,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伏在地的侯砚卿,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弧度:“侯侍郎,哦不,现在是侯大人了,接旨吧?案卷、人犯、还有…您查到的所有‘证物’,这就…移交吧?” 侯砚卿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被罢黜的愤怒或惶恐,平静得如同一泓深潭。他伸出手,稳稳地接过了那卷沉重的黄绫圣旨。 “臣,侯砚卿,领旨。谢恩。”声音平稳,不起波澜。 他站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高平那张阴鸷的脸,扫过堂内神色各异的同僚,最后,落在了正堂之外。 长安城的夜空,不知何时已阴云密布,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没有星光,没有月色,只有一片化不开的浓黑。 停职?勘问? 侯砚卿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锋利。 他握着圣旨,指节微微泛白。贴身处,那几张乐谱残页的棱角,隔着衣料,清晰地硌在他的心口。癸巳年的血,曲江池的火,麟德殿的毒烟,安禄山的狼顾…一幅幅画面在脑海中翻滚。 移交?封存?想捂盖子? 他侯砚卿手里的东西,岂是区区一道圣旨、一个杨国忠就能捂得住的? 风暴,才刚刚开始。而他,已被推到了这风暴的最前沿。盛唐的夜幕下,惊雷已在云层深处酝酿,只待撕裂这虚假的宁静。他转身,绯色的身影在压抑的正堂灯火下,拖出一道沉默而决绝的长影,一步步,走向那深不见底的黑暗。 第8章 凶窟现蛇踪 黑鹞露狰容 - 天宝谜案 - 衙门人 圣旨的墨迹未干,刑部衙署的空气却已彻底凝固。高平阴鸷的目光如同黏腻的蛛网,紧紧缠绕着侯砚卿交出的那些卷宗——关于波斯邸的搜查记录、米赫达德的初步口供(自然是经过删减的)、萨珊居的地图,甚至包括那个被重新锁死的、象征性的空金匣。唯独那几张承载着癸巳夜滔天血案和谋逆铁证的焦黄乐谱残页,早已被侯砚卿贴身藏匿,如同蛰伏的毒龙,紧贴着他滚烫的心脏。 “侯大人,好自为之。”高平尖细的嗓音带着一丝得逞的冷意,手指拂过封存的卷宗木箱,如同抚摸战利品。他身后,京兆府和御史台的官员垂手肃立,眼神复杂,既有对这位年轻侍郎突遭罢黜的同情,更有对上意难测的惶恐。 侯砚卿面无表情,深青色的常服取代了绯袍,银鱼袋也已解下。他立在堂中,身影在灯火下显得有些单薄,却又像一柄收入鞘中的绝世名剑,敛去了锋芒,只余下深不见底的沉静。他微微颔首,声音平淡无波:“有劳高常侍。”说罢,不再看任何人,转身便走。步履沉稳,穿过一道道或惊愕、或惋惜、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径直走出了刑部那扇象征着权力与律法的森严大门。 门外夜色如墨,浓云低压,不见星月。湿冷的晚风卷起街角的落叶,打着旋儿扑在脸上。侯砚卿没有停留,没有回头,身影迅速融入务本坊纵横交错的幽深巷道。他熟悉这里的每一块石板,每一条岔路。七拐八绕,确认身后绝无跟踪的“尾巴”后,他在一座供奉着不知名土地神、香火早已冷落的破败小庙后墙阴影处停下。 墙角一块松动的地砖被无声移开,露出仅容一人钻入的狭窄洞口。一股混杂着泥土和陈年香灰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这是早年一位隐遁的刑部老吏留下的秘密通道,连通着早已废弃的、前朝遗留的一段地下引水暗渠。侯砚卿侧身滑入,又将地砖复原。眼前彻底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他并未点燃火折,而是凭着惊人的方向感和触觉,在狭窄、湿滑、弥漫着腐朽气息的甬道中无声穿行。指尖划过冰冷粗糙的石壁,脚下是深浅不一的积水。黑暗中,只有自己压抑的呼吸和心跳声被无限放大,如同战鼓擂在胸腔。癸巳血案的真相、安禄山的狼子野心、柳含烟(霓裳娘子)以生命刻下的控诉,还有那停职的屈辱与杨国忠狰狞的嘴脸…在绝对的黑暗中反复交织、碰撞,灼烧着他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传来极其微弱的水流声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混杂着霉味和乐器的陈旧气息。他停下脚步,摸索到一处石壁的缝隙。将耳朵紧紧贴上去。 外面,是死寂。太乐署库房特有的、那种被尘封时光和无数秘密压得喘不过气的死寂。看守的老吏似乎早已睡熟,连鼾声都听不见一丝。 侯砚卿屏住呼吸,从怀中摸出一根细若牛毛、顶端带着精巧倒钩的乌金丝。这是西域老仵作所赠,专破精巧机括。他将乌金丝缓缓探入石壁缝隙,极其缓慢地、如同最耐心的毒蛇般向深处探去。指尖传来细微的触感反馈,他全神贯注,感受着内部机括的咬合与纹理。 “咔哒…” 一声轻微到几乎被水流声掩盖的脆响。石壁内传来极其细微的齿轮转动声。紧接着,一块三尺见方的石板,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推动,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黝黑洞口! 一股更加浓烈的、纸张霉变、虫蛀和尘封乐器散发的陈腐气息,如同沉睡了十年的幽灵,猛地涌出! 侯砚卿没有丝毫犹豫,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狸猫,瞬间钻入洞中,反手将石板轻轻推回原位。眼前依旧是浓稠的黑暗,但那股熟悉的库房气息让他瞬间确定了自己的位置——正是他白日发现《太乐署内廷供奉实录》和《破阵乐》残谱的那个角落! 他伏在冰冷、积满灰尘的地砖上,一动不动,如同融入黑暗的石块。耳朵捕捉着库房内的一切声响。远处角落,传来看守老吏几声模糊的梦呓和翻身压动床板的吱呀声,随即又陷入死寂。 安全。 侯砚卿这才摸出一个小小的、裹着厚厚黑布的风灯。掀开布罩一角,只透出极其微弱的一线昏黄光芒,堪堪照亮眼前尺许之地。他如同暗夜中的壁虎,贴着巨大的木架阴影,无声地移动到白日翻动过的那堆卷册前。 目标明确——柳含烟(霓裳娘子)!那个以“替”身份进入癸巳夜死局,最终带着惊天秘密隐姓埋名、最终又惨烈焚身的女舞伎!她在这太乐署十年,以霓裳娘子的身份名动平康坊之前,必然还留下过别的痕迹!那些被署丞刻意忽略、甚至企图销毁的痕迹! 借着微弱的光线,他的手指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拂过一册册落满厚尘的舞部名录、日常用度记录、俸禄发放册…纸张脆弱,墨迹模糊。他看得极快,目光扫过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寻找着开元二十一年之后,与柳含烟可能相关的任何蛛丝马迹。 时间一点点流逝。库房内的死寂和黑暗仿佛有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看守老吏的鼾声时断时续,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突然,侯砚卿的手指在一本极其破旧、边缘被虫蛀得如同蕾丝般的《舞部杂役器物损补录》上停住。开元二十二年春的记录里,一行潦草的字迹引起了他的注意: 三月初七,丙字库旧鼓架散,弃置。杂役柳氏(名不详,新入),擅取鼓架残木数片,私用。申斥。 柳氏?新入杂役?擅取鼓架残木? 侯砚卿的心跳骤然加速!柳含烟癸巳夜(开元二十一年九月)后失踪,开元二十二年春便以“柳氏”的模糊身份重新出现在太乐署杂役名册中!她取鼓架残木做什么?一个杂役,要木头何用? 他立刻循着这条线索,在旁边的《丙字库器物进出流水》中快速翻找。终于,在开元二十二年三月初八的记录中,找到一条更不起眼的备注: 丙字库东墙根,废弃鼓架残骸一堆,清点无误。唯缺…中心承轴圆木一段,长约一尺二寸,径约三寸,疑被鼠啮或…前日杂役柳氏所取?无关紧要,遂罢。 中心承轴圆木?长约一尺二寸,径约三寸?这尺寸…不像能做寻常器物! 侯砚卿眼中精光爆射!他猛地站起身,借着风灯微弱的光芒,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向库房深处那个阴暗的角落——丙字库的位置!他记得那里堆满了破旧的乐器、废弃的布景道具,如同一个被遗忘的坟场。 他悄无声息地潜行过去。角落里蛛网密布,灰尘厚积。破鼓、断弦的琴、褪色的锦幡…杂乱地堆叠着。他目标明确,直接走向最里面靠墙的位置。果然,一堆腐朽发黑的鼓架残骸被胡乱丢弃在墙角,散发着木头腐烂的酸气。 他蹲下身,不顾肮脏,仔细翻检着。断裂的支架、破碎的鼓皮…唯独不见那截中心承轴圆木! 柳含烟取走了它!她冒着被申斥的风险,取走这截看似无用的木头,必然有深意! 侯砚卿的目光一寸寸扫过鼓架残骸堆积处的墙壁。青砖墙面上布满灰尘和蛛网。他伸出戴着鱼鳔手套的手指,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拂过冰冷的砖面。触感…触感在一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不同!几块砖缝间的灰浆,颜色似乎比别处略深一些,质地也略显松软! 他屏住呼吸,从腰间皮囊中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小心翼翼地探入那异常松软的灰浆缝隙。轻轻拨动。簌簌…细碎的灰粉落下。缝隙在扩大! 他放下银针,指尖发力,如同最精巧的匠人,沿着那细微的缝隙,一点一点地、无声地抠挖着。指甲缝里很快塞满了灰黑色的粉末。终于,一块巴掌大小的青砖,被他小心翼翼地、完整地取了出来! 砖后,是一个小小的、黑黢黢的墙洞! 一股更加陈腐、还带着一丝奇异木质清香的气息,从洞中幽幽飘出! 侯砚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稳住手,将风灯的光线小心地探入洞内。 洞不大,深约半尺。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两样东西。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卷用褪色的靛蓝粗布仔细包裹的卷轴。布匹已经朽坏,一碰就碎。露出里面一叠泛黄的、边缘同样有些焦黑卷曲的纸张。展开一看,上面绘制的并非乐谱,而是一幅幅姿态各异、线条极其流畅精准的舞蹈动作分解图!每一个姿态都充满了力量与韵律感,旁边还有细密的注解——正是柳含烟赖以成名的“拟态之舞”的舞谱真迹!其中一页,赫然描绘着一个舞者双臂向上极力伸展、头颅高高昂起、身体绷紧如满弓的姿态,旁边注着三个小字:“焚身祭”!正是霓裳娘子在曲江池畔最后时刻的绝命之舞! 而压在舞谱之下的,是一块长约一尺、直径三寸的深褐色硬木。木质细密坚硬,沉甸甸的,正是那截失踪的鼓架中心承轴圆木!圆木表面被利器精心削平、打磨光滑,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细小的字迹! 不是汉字!是粟特文! 侯砚卿强抑住剧烈的心跳,将风灯凑近。微弱的光线下,那些扭曲的粟特文字如同活过来的蝌蚪,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木柱表面。他快速辨识着开头的词汇,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癸巳血夜,麟德偏殿。狼神香起,众生皆殁。妾匿梁间,目眦尽裂。 太子(忠王)色如金纸,箸落于案。狼顾者(安禄山)近前,狞笑低语,口型曰: “殿下勿惊…此乃清君侧第一步…待吾尽诛杨党(注:当时指武惠妃一党)…再为殿下扫平…(此处字迹被利器反复刮削,模糊难辨)…甲子之期…范阳铁骑…当踏破朱雀门…助殿下…登…(此处刮痕更深)” 金匣流转,香名阿勃参。狼神图腾,乃其军中信物。献香者,范阳别将史思明! 妾九死一生,携此秘辛,苟活于世。然狼顾之影,如跗骨之蛆。今香踪再现,大祸临头。此柱藏秘,留待…(字迹到此,变得极其潦草虚弱)…揭此魍魉…盼…青天… 柳含烟绝笔。天宝元年冬。 轰——! 仿佛九天惊雷直接在脑海深处炸响!侯砚卿握着那冰冷木柱的手,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米赫达德的口供被证实了!乐谱破译的惊天之秘被铁证了! 癸巳夜血案,安禄山以“阿勃参”毒杀太子宾客及乐工舞伎,史思明献香! 安禄山当众对太子(忠王)耳语的,不仅是“清君侧”的幌子,更是赤裸裸的“甲子血洗两京”、“踏破朱雀门”、“助殿下登…”的谋逆狂言!“登”什么?登基!这分明是安禄山以兵锋为筹码,逼迫、利诱太子与之合谋!而太子当时的反应…“色如金纸,箸落于案”!是惊恐?是默许?还是…心有所动?! 柳含烟不仅目睹了安禄山的罪行,更窥破了太子可能涉入的惊天秘密!这才是她必须被灭口的真正原因!霓裳娘子的焚身,不是结束,而是十年前癸巳血案的回响,是安禄山对知情者最后的清洗,更是对太子的一种警告或…灭口! 木柱上那被反复刮削、模糊不清的字迹,如同无声的控诉和恐惧!柳含烟刻下这惊天之秘,却又在临死前(天宝元年冬)本能地想要抹去某些过于骇人的字眼(尤其是涉及太子的部分)!她最终选择了留下,带着绝望,也带着一丝渺茫的期盼——“盼…青天…” 侯砚卿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瞬间蔓延四肢百骸!他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库房墙壁,滑坐在地。手中的风灯光芒摇曳,将他因极度震惊而苍白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木柱上冰冷的触感和那些扭曲的粟特文字,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紧绷的神经。 太子!当朝太子李亨(即当年的忠王)!竟然可能…与安禄山的谋逆有染?!十年前那场血案,竟可能是一场针对政敌(杨党前身)的毒杀,一场裹挟储君的阴谋,一场叛乱的前奏?! 这真相的重量,比那金匣,比那乐谱,沉重千倍万倍!足以将整个大唐的根基彻底震塌! 库房内死寂如墓。只有风灯火焰跳跃的哔剥声,和他自己沉重如擂鼓的心跳。 “青天…”侯砚卿低声念着柳含烟绝笔中那绝望的期盼,声音干涩沙哑。他低头,看着手中这截如同烧红烙铁般的木柱,看着那舞谱上“焚身祭”的凄美姿态。 青天何在?这煌煌盛唐之下,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早已被蛀空!阴谋如同藤蔓,缠绕着帝国的梁柱,勒紧着每一个试图呼吸真相的咽喉。 他猛地攥紧了木柱!坚硬的木质边缘深深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也让他从巨大的震惊中强行拉回一丝清明。不能乱!绝不能乱! 柳含烟用生命守护的秘密,绝不能就此湮灭!安禄山的獠牙已露,太子的嫌疑如山…而杨国忠,那个蠢货,还在为了一己私利,拼命地捂盖子,将唯一能洞察真相的自己踢出局! 必须将这铁证送出去!送到一个杨国忠的手伸不到、安禄山的刀够不着的地方!送到…能真正动摇这危局的人手中! 谁?满朝朱紫,谁是青天?谁能在太子与安禄山这两座大山之间,撕开一道口子?谁…又值得信任? 侯砚卿的脑海中飞速闪过一张张面孔:刚直不阿却势单力薄的御史?手握兵权却态度暧昧的边将?深居简出、明哲保身的宗室亲王?还是…那位看似昏聩、却深谙制衡之术、将皇权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当今天子?! 每一个选择都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就在这时—— “哒…哒…哒…”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破了务本坊深夜的死寂!声音急促,正朝着太乐署方向而来!不止一骑! 侯砚卿浑身汗毛瞬间倒竖!他猛地吹熄风灯!库房彻底陷入绝对的黑暗!他如同壁虎般紧贴墙壁,将舞谱和那截致命的木柱迅速塞入怀中,目光如电,射向库房那扇紧闭的、通往外界的小门! 马蹄声在太乐署墙外停下!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压低的呵斥声,还有…金属甲叶摩擦的轻微铿锵! 京兆府?金吾卫?还是…杨国忠派来“善后”的爪牙?!他们怎么会这么快?! 冷汗,瞬间浸透了侯砚卿的后背。他握紧了袖中仅剩的几枚边缘锋利的铜钱,指关节因用力而发出轻微的爆响。黑暗中,他缓缓抽出了腰间那柄从未轻易示人的、薄如柳叶的软剑。剑身冰凉,在绝对的黑暗中,仿佛也敛去了最后一丝微光。 怀中的舞谱和木柱,如同两块烧红的炭,烫着他的胸膛。柳含烟绝笔的期盼,癸巳夜的血,曲江池的火,麟德殿的毒烟…所有画面在黑暗中汹涌翻腾。 退路已绝。秘窟之外,是张开的罗网。 侯砚卿深吸一口气,将冰冷的空气压入肺腑。黑暗中,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而决绝的弧度。 那就…杀出去 第9章 断壁搏鬼影 残垣遁蛇形 - 天宝谜案 - 衙门人 黑暗如墨,浓稠得化不开。太乐署库房腐朽的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墙外越来越近、带着杀意的金属铿锵与脚步落地的闷响,如同死神的丧钟,一声声敲在耳膜上。 侯砚卿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墙壁,身体绷紧如蓄势待发的弓弦。怀中的舞谱和那截刻满惊天之秘的硬木柱,如同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震颤。癸巳血案的真相,太子(忠王)可能的涉入,安禄山甲子血洗的狂言…柳含烟用生命守护的绝笔,此刻成了催命的符咒! “哐当!” 库房通往内院的那扇小木门,被粗暴地撞开!腐朽的门栓应声断裂!几道高大的、身披皮甲、手持横刀的凶悍身影,裹挟着浓重的夜露寒气与铁锈般的杀意,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猛地涌入这尘封的黑暗! 火把的光芒紧随着刺入!昏黄跳动的火焰瞬间撕裂了库房的死寂,照亮了飞舞的尘埃和闯入者狰狞的面容!为首一人,鹰钩鼻,三角眼,正是白日里在刑部耀武扬威的高平心腹爪牙之一!他目光如毒蛇般扫过空旷的库房,瞬间便锁定了侯砚卿藏身的角落阴影! “侯砚卿!奉高常侍令,捉拿擅闯宫禁、窃取机密、图谋不轨的逆贼!还不束手就擒!”尖利的嗓音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带着胜券在握的残忍。 话音未落,数把雪亮的横刀已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扑侯砚卿藏身之处!刀光映着火光,将堆积的卷宗和废弃乐器投下扭曲跳动的巨大黑影! 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就在刀锋及体的刹那!侯砚卿动了! 他并未拔剑硬撼,而是身体猛地向侧面一滑,如同没有骨头的泥鳅,险之又险地避开数道致命的寒芒!同时,左手在腰间皮囊一抹,一包灰色的粉末猛地向冲在最前的两名甲士面门扬去! “石灰?!”为首爪牙惊怒交加,下意识闭眼挥刀格挡! 然而,那粉末并非石灰!接触到空气的瞬间,竟“嗤”地一声腾起一股辛辣刺鼻的浓烈白烟!烟雾瞬间弥漫开来,带着强烈的催泪和迷眼效果!正是西域老仵作秘制的“障目烟”! “啊!我的眼睛!”冲在前面的两名甲士猝不及防,眼睛如同被滚油泼中,剧痛难忍,涕泪横流,手中刀势顿时大乱! “烟雾有毒!闭气!”为首爪牙厉声嘶吼,自己也急忙屏息后退,试图驱散烟雾。 就在这白烟弥漫、视线受阻、甲士阵脚微乱的电光石火之间!侯砚卿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烟雾边缘滑出!目标并非甲士,而是——堆放在墙角的、那堆巨大的、早已腐朽不堪的破鼓和废弃布景木架! 他运足内力,飞起一脚,狠狠踹在支撑木架最脆弱的一根承重柱上! “咔嚓——轰隆!!!” 朽木断裂的刺耳爆响如同惊雷!整座堆积如山的破鼓、褪色锦幡、断裂的琴瑟琵琶,如同雪崩般轰然倒塌!带着积攒了十年的厚重灰尘和腐朽木屑,铺天盖地般砸向被白烟笼罩、视线不清的甲士们! “小心!” “快退!” “呃啊!” 惊呼声、惨叫声、重物砸落的闷响瞬间混杂在一起!烟尘冲天而起,彻底遮蔽了火把的光线!库房内一片混乱狼藉!猝不及防的甲士被沉重的破鼓砸倒,被断裂的琴木刺伤,被漫天落下的灰尘呛得剧烈咳嗽,阵型瞬间崩溃! 就是现在! 侯砚卿借着烟尘与混乱的掩护,身体如同离弦之箭,不再恋战,直扑库房唯一那扇通往署衙内院的小门!他必须冲出去!必须将怀中的铁证送出去! 然而,那为首的高平爪牙极其悍勇!虽被灰尘迷眼,却凭着经验和直觉,在混乱中死死盯住了侯砚卿突围的方向!他怒吼一声,不顾砸落的杂物,手中横刀化作一道匹练寒光,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朝着侯砚卿的后心猛劈而至!刀风凌厉,竟将弥漫的烟尘都劈开一道缝隙! 背后杀机凛然!侯砚卿前冲之势已老!千钧一发! 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闪避!只是猛地将怀中那卷柳含烟的舞谱向后一抛!靛蓝粗布包裹的卷轴在空中翻滚展开,那描绘着“焚身祭”凄美姿态的舞姿图,如同招魂的幡,瞬间吸引了爪牙凶悍的视线! 爪牙的刀势不由自主地缓了万分之一刹!就是这电光石火的一线之机! 侯砚卿身体以不可思议的柔韧猛地一扭,如同灵蛇摆尾,险之又险地让开了后心要害!同时,一直隐在袖中的右手如毒龙出洞,一道细长、幽暗、几乎不带反光的乌影——那柄薄如柳叶的软剑,悄无声息地刺出! “噗嗤!” 一声轻响,如同热刀切入牛油! 软剑精准无比地从爪牙横刀攻势的间隙刺入,洞穿了他皮甲下肋骨的缝隙,深深没入胸腔!剑尖透背而出,带出一溜细小的血珠! “呃…”爪牙前冲的身形猛地僵住!眼中凶悍的光芒瞬间被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死亡的灰败取代!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前透出的、不带一丝血光的幽暗剑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庞大的身躯轰然向前扑倒! 侯砚卿看也不看倒地的尸体,手腕一抖,软剑如同灵蛇归洞,瞬间缩回袖中,不沾滴血。他毫不停留,脚尖在倒下的杂物上一点,身形如轻烟般冲出小门,没入太乐署内院更深的黑暗中! 身后,库房内烟尘弥漫,一片狼藉,甲士的痛呼和怒骂被甩在脑后。 太乐署内院回廊曲折,花木扶疏。侯砚卿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对追兵位置的预判,在假山、回廊、月洞门间急速穿梭。身后,被惊动的署内守卫和残余甲士的呼喝声、脚步声,如同跗骨之蛆般紧追不舍! 怀中的硬木柱如同烧红的铁块,时刻提醒着他背负的重量。癸巳血案!太子涉逆!安禄山甲子之期!这秘密必须送出去!送到一个能撼动危局的人手中! 谁?高力士?老迈深谙自保之道。御史中丞?多为杨党爪牙。宗室亲王?明哲保身…一个个名字在脑海中飞速闪过,又被否决。刀光剑影在身侧掠过,险象环生!他刚避开一道劈来的横刀,后背衣衫却被另一把刀尖划破,凉意透骨! 就在他掠过一处堆满盆栽的月洞门时,眼角余光猛地瞥见回廊尽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被两名甲士夹击,险象环生!正是那位白日里协助破译乐谱、精通粟特文的鸿胪寺年轻博士!他显然是被追兵堵在了这里,手中挥舞着一根捡来的木棍,徒劳地格挡着甲士的利刃,脸色惨白如纸! “救我!”博士绝望的呼喊带着哭腔。 侯砚卿眼神一凝!此人通晓粟特文,知道部分癸巳血案内情,是关键的证人!若落入杨国忠或高力士手中,必死无疑! 电光石火间,侯砚卿猛地折身!不再突围,反而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博士被围困的方向疾冲而去!人在半途,袖中几点寒星激 射而出,是淬了麻药的银针! “嗤嗤嗤!” 两名围攻博士的甲士猝不及防,闷哼一声,动作瞬间僵直麻痹! 侯砚卿已如狂风般卷至!左手一把抓住博士的手臂,将他猛地向后一扯,避开甲士倒下的身躯!右手软剑再次出袖,如同死神的镰刀,划出一道幽暗的弧光,精准地割开了另一名刚刚反应过来的甲士咽喉! “走!”侯砚卿低喝一声,声音嘶哑,不容置疑!拉着惊魂未定的博士,再次撞入旁边的花丛小径! 追兵的呼喝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芒在回廊间晃动,如同索命的鬼眼。侯砚卿拉着博士,在太乐署迷宫般的后园中亡命奔逃。他能感觉到博士手臂的颤抖和粗重的喘息,也能感觉到自己肋下被刀风扫过的伤口开始渗出温热的液体。 “大人…去…去哪里?”博士气喘吁吁,声音带着哭腔。 侯砚卿没有回答,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前方。太乐署西北角,靠近皇城夹道的地方,有一处废弃多年的角楼,楼基下有一段年久失修、早已干涸的暗渠出口,是他最后的退路! 就在他们即将冲到角楼下的阴影处时,前方拐角处,突然转出数名手持劲弩的甲士!冰冷的弩矢在月光下闪着寒光,黑洞洞的箭镞死死锁定了他们! “放箭!”一声冷酷的命令响起! 嗡——! 弓弦震响!数支弩箭撕裂空气,带着死亡的尖啸,如同毒蜂般攒射而来!覆盖了两人所有闪避的空间! 避无可避!侯砚卿瞳孔骤缩!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将身边的博士狠狠推向旁边一座巨大的太湖石假山之后!同时,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向后急仰! “噗!噗!噗!”三支弩箭擦着他的面门、肩头和腰侧飞过,深深钉入身后的墙壁!第四支!却如同毒蛇般,狠狠咬进了他为了推开博士而暴露的左肩胛!一股钻心的剧痛伴随着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整个人带得向后踉跄数步,重重撞在冰冷的角楼石基上! “呃!”侯砚卿闷哼一声,喉头一甜,强忍着没喷出血来。左肩瞬间麻木,温热的血液迅速浸透了深青色的衣衫。他背靠着粗糙的石壁,剧烈地喘息,眼前阵阵发黑。怀中的硬木柱,被弩箭的冲击力撞得棱角狠狠硌在胸前伤处,剧痛让他几乎昏厥。 “拿下!”弩手身后,高平那张阴鸷的脸在火把下浮现,带着残忍而得意的狞笑。更多的甲士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刀锋映着火光,如同嗜血的獠牙。 绝境!真正的绝境!前有强弩,后有追兵!左肩重伤,体力几近枯竭!怀揣着足以颠覆乾坤的铁证,却已濒临死地! 侯砚卿的目光扫过那些逼近的刀锋,扫过高平阴冷的笑容,最后落在怀中那截染血的硬木柱上。柳含烟绝笔中“盼…青天…”三个字,如同泣血的呼唤,在他脑海中炸响。 不能死在这里!秘密绝不能就此湮灭! 他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疯狂决绝的光芒!拼了! 就在高平得意地挥手,甲士们狞笑着扑上的瞬间!侯砚卿用尽全身残余的力量,右手猛地探入怀中,却不是抽出软剑,而是抓住了那截沉重的硬木柱!他无视左肩撕裂般的剧痛,身体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旋身!拧腰!将全身的力气和内力灌注于右臂! “去——!”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那截刻满粟特文字、承载着癸巳血案滔天秘密和柳含烟绝望期盼的硬木柱,如同离膛的炮弹,被他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朝着角楼斜上方、皇城夹道高耸宫墙的方向,狠狠掷了出去! 木柱在空中划出一道沉重的、带着血腥气的弧线!速度并不算快,却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玉石俱焚的惨烈气势! “拦住它!”高平瞬间明白了那是什么,脸色剧变,失声尖叫! 弩手慌忙抬起弩机!甲士们试图跳起拦截! 然而,晚了! 硬木柱飞越了甲士们徒劳伸出的手臂,越过了仓促射出的、轨迹偏差的弩箭,带着侯砚卿最后的希望与决绝,重重地撞在了皇城夹道那高大、冰冷、象征着无上皇权的青灰色宫墙之上! “咔嚓——!!!” 一声震耳欲聋的、如同惊雷炸裂般的巨响,在寂静的深夜里轰然传开!远远盖过了太乐署内的喊杀声! 坚硬的木质在巨大的撞击力下,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瞬间四分五裂!无数大大小小的碎片,如同天女散花般,裹挟着刻满惊世文字的碎屑,向着皇城夹道内外、宫墙上下,激 射飞溅! 其中最大的一块残片,带着最核心、最触目惊心的文字——那些记录着安禄山甲子血洗、踏破朱雀门、助太子“登…”的谋逆狂言,以及史思明献香、太子(忠王)“色如金纸,箸落于案”的关键描述——如同被无形之手操控,不偏不倚,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呼啸着飞过宫墙,狠狠砸进了墙内灯火通明、戒备森严的—— 东宫!太子李亨的寝殿范围! “哗啦——砰!” 伴随着清晰的琉璃瓦碎裂和重物坠地的声响!紧接着,墙内瞬间爆发出太监宫女惊恐到变调的尖叫! “有刺客——!” “护驾!护驾!” “天降异物!砸…砸进宜春殿了!!” 高平和他手下的甲士们,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无边的惊骇与恐惧!他们眼睁睁看着那承载着足以颠覆乾坤秘密的残骸,如同嘲弄命运的铁拳,砸破了东宫的宁静,也砸碎了他们捂盖子的美梦! 侯砚卿背靠着冰冷的角楼石基,左肩的伤口血流如注,染红了半边身子。他望着那飞入东宫、引起一片混乱的残骸方向,听着墙内传来的惊恐喧嚣,嘴角缓缓勾起一丝混合着血腥与冰冷的、近乎解脱的弧度。 残柱裂天,惊雷入东宫! 这秘密,捂不住了。 他眼前一黑,身体顺着石壁缓缓滑倒,最后的意识里,是柳含烟舞谱上那“焚身祭”的绝美姿态,在漫天飞溅的木屑中,仿佛化作了照亮这沉沉黑夜的一道凄厉闪电。 第10章 秘道藏杀局 金匣启幽冥 - 天宝谜案 - 衙门人 冰冷,刺骨的冰冷,如同跗骨之蛆,从四肢百骸蔓延上来,钻入骨髓,将意识拖向无边的黑暗深渊。左肩的剧痛反倒变得遥远而模糊,只有血液流失带来的虚弱感,像潮水般一波波吞噬着残存的清醒。 侯砚卿感觉自己沉在冰冷的水底,耳边是遥远而混乱的喧嚣:金铁交鸣、惊恐的尖叫、沉重的脚步声…还有那一声如同命运惊雷般的“咔嚓”巨响!那是硬木柱撞碎在皇城宫墙上的声音,是他拼尽最后力气掷出的惊天之秘撕裂黑夜的怒吼! 残柱裂天,惊雷入东宫! 柳含烟…我做到了…你的绝笔…你的期盼…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点星火,支撑着他即将溃散的意志。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线刺破了沉重的眼睑。侯砚卿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适应了片刻,才看清周遭。 不是刑部阴冷的地牢,也不是太乐署弥漫着血腥与尘封气息的库房。身下是触感极其柔软光滑的锦褥,盖在身上的丝被轻薄却异常温暖。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雅、宁神的沉水香气息,丝丝缕缕,沁人心脾。光线来自不远处一盏造型古朴的青铜雁鱼灯,灯焰稳定,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照亮了这间陈设雅致、却处处透着低调威严的静室。紫檀木的几案,素雅的青瓷花瓶,墙壁上悬挂着一幅笔力遒劲的《兰亭序》摹本…一切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此地主人的身份与品味。 东宫!这里是东宫!宜春殿的某处偏殿! 这个认知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他残存的昏沉彻底消散!他猛地想坐起,左肩却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闷哼一声,又重重跌回锦褥之中。 “侯侍郎重伤未愈,切莫妄动。”一个平和、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的声音在静室门口响起。 侯砚卿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素色常服、身形清癯、面容略显疲惫的中年男子,正负手立于门边阴影处。他的面容并不陌生,在朝会大典、在皇家祭祀时,侯砚卿曾远远瞻仰过无数次——正是当朝太子,李亨! 此刻的太子,褪去了储君的冠冕威仪,只着一身寻常衣袍,脸色在灯下显得有些苍白,眼睑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显然是彻夜未眠。他的目光平静,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落在侯砚卿身上,带着一种审视,一种探究,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侯砚卿强忍着伤痛,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臣…刑部侍郎侯砚卿…参见太子殿下…”声音嘶哑干涩。 “免了。”太子李亨缓步走近,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让侯砚卿的动作僵住。他走到榻边几步之遥站定,目光扫过侯砚卿染血的左肩和苍白如纸的脸。“太医已替你拔出了弩箭,箭镞淬了麻药,未伤及筋骨,但失血过多,需静养。”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侯砚卿的眼睛上,“昨夜,太乐署库房,擅闯宫禁,杀伤侍卫,搅扰清宁…侯卿,好大的动静。” 话语平淡,却字字如刀,直指要害。 侯砚卿心念电转。太子没有第一时间将他投入诏狱,反而安置在宜春殿偏殿救治…这意味着什么?是念在救驾之功?还是…那飞入东宫的木柱残片,那刻在木柱上的惊天之秘,太子已然看到了?! 他迎着太子深不可测的目光,没有辩解,没有告罪,只是艰难地抬起未受伤的右手,颤抖着探入怀中。贴身收藏的,那几张焦黄的《破阵乐》残谱,还有柳含烟那卷描绘着“焚身祭”的舞谱真迹,依旧在。他吃力地将它们取出,捧在手中,如同捧着千钧重负,也捧着唯一的希望。 “臣…擅闯宫禁,死罪。然…事急从权,不敢不报!”侯砚卿的声音因虚弱而断续,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迸出,“此…癸巳血夜之真相!安禄山谋逆之铁证!柳含烟…以命相护之绝笔!” 他将残谱与舞谱,连同那卷记载着癸巳夜惨案的《太乐署内廷供奉实录》册页,双手奉上。残谱空白处柳含烟的泣血小楷,舞谱上那惊心动魄的“焚身祭”姿态,实录中那“尽皆暴毙!死状惨不忍睹!”的字句…在灯下无声地控诉着。 太子李亨的目光落在那些泛黄的纸张上,瞳孔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波动,如同冰封的湖面下暗流涌动。他没有立刻去接,只是静静地看着,仿佛在辨认着那些跨越了十年时光、带着血腥与火焰烙印的字迹和图画。 静室里只剩下侯砚卿粗重的喘息和灯芯燃烧的哔剥声。空气凝滞得如同铁块。 良久,太子才缓缓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接过了那叠沉甸甸的纸页。他没有立刻翻阅,只是将它们握在手中,指节微微泛白。他的视线从纸页上移开,重新落在侯砚卿脸上,那深不见底的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 “柳含烟…”太子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里听不出悲喜,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那个…善拟态之舞的舞伎…霓裳娘子…原来是她。”他顿了顿,似乎在咀嚼着这个名字背后的分量,“你为查此案,不惜身陷险境,触怒杨相,如今更是…停职待勘。值得么?” 值得么? 为了一个死去十年的舞伎? 为了一个被刻意尘封的血案? 为了一个手握重兵、圣眷正隆的边镇节帅的“谋逆”? 侯砚卿看着太子苍白而疲惫的脸,看着他那双深藏惊涛骇浪的眼睛。癸巳夜,麟德殿偏殿,当安禄山狞笑着说出“清君侧”、“踏破朱雀门”、“助殿下登…”时,这位年轻的忠王,他的储君,脸上是怎样的表情?是如柳含烟所记的“色如金纸,箸落于案”?是惊恐?是愤怒?还是…一丝隐秘的悸动? “殿下,”侯砚卿的声音异常平静,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臣非为柳含烟一人,非为癸巳一案。臣为的是,渔阳鼙鼓动地而来之时,长安城头,还能有守城之卒!朱雀门外,还能有拒敌之墙!大唐江山,不至倾覆于狼子野心之手!臣所为,乃职责所在,亦是…生而为人,不忍见神州陆沉之…本心!” “职责…本心…”太子李亨重复着这两个词,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苦涩而沉重。他低头,目光再次落在手中的残谱与实录上,落在柳含烟那娟秀却字字泣血的“盼…青天…”绝笔之上。 “青天…”太子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侯卿可知,这‘青天’二字,在这九重宫阙之内,何其重也。”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静室的窗棂,投向窗外依旧沉沉的、不见星月的夜空。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压抑的愤怒,有深沉的无奈,有对未来的忧虑,更有一丝…如同困兽般的挣扎。 “你带来的东西,”太子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孤,看到了。”他握紧了手中的纸页,“此事,到此为止。你重伤在身,便在孤这里安心静养。外面的事,自有孤来处置。” 到此为止? 侯砚卿的心猛地一沉!太子看到了!他知道了癸巳血案的全部真相!知道了安禄山甲子血洗的密谋!甚至…知道了自己当年在那场血案中可能被裹挟的嫌疑!然而,他的反应,却是“到此为止”?! 是忌惮安禄山的兵锋?是畏惧杨国忠的权势?还是…为了掩盖癸巳夜那不能见光的秘密?! 一股冰冷的失望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悲愤,瞬间涌上侯砚卿的心头。他拼死送来的铁证,难道就这样被轻轻按下,再次尘封?柳含烟的命,霓裳娘子的焚身,还有那些癸巳夜屈死的亡魂,就如此轻描淡写地被一句“到此为止”抹去?! “殿下!”侯砚卿强撑着想要起身,肩伤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声音却带着最后的倔强,“安禄山狼子野心,证据确凿!史思明献香,范阳铁骑磨刀霍霍!甲子之期迫近!岂能…岂能到此为止?!此獠不除,国无宁日!” 太子李亨猛地转过身!一直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掠过一丝压抑不住的厉色!那眼神锐利如刀,带着储君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笼罩了侯砚卿! “侯砚卿!”太子声音不高,却如同闷雷在静室中滚过,“孤说了,到此为止!你拼死送来的东西,孤收下了!这其中的分量,孤比你更清楚!但如何处置,是孤的事!是这东宫的事!更是…关乎国本社稷的事!轮不到你来置喙!” 他向前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榻上重伤的臣子,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安心养伤。孤保你性命无虞。至于其他…”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丝疲惫与深沉的警告,“莫问,莫听,莫想。明白么?” 莫问,莫听,莫想! 六个字,如同六道冰封的枷锁,狠狠砸在侯砚卿的心上。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坚持,所有的期盼,在这储君的威压与现实的冰冷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侯砚卿看着太子那双深藏着惊涛骇浪却又强行归于平静的眼睛,看着他那张写满疲惫与不容置疑的脸。所有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他颓然跌回锦褥之中,闭上了眼睛。左肩的伤口在剧痛中搏动,如同心口被剜了一刀。 “臣…明白。”两个字,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 太子李亨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最终,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将手中那叠承载着血与火、阴谋与背叛的纸页紧紧攥住,转身,脚步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走出了静室。厚重的门扉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内外,也仿佛隔绝了所有的希望。 静室里,只剩下侯砚卿一人,躺在柔软的锦褥上,望着头顶素雅的承尘。青铜雁鱼灯的火焰安静地跳跃着,将他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很孤寂。 沉水香的气息依旧清雅宁神,却再也驱不散他心头的冰冷与沉重。 青天? 他想起柳含烟绝笔中那绝望的期盼。 想起太子那句“何其重也”的叹息。 想起自己掷出木柱时那玉石俱焚的决绝。 到头来,这东宫深处,这象征着帝国未来的地方,依旧是浓雾深锁,不见青天。所有的惊雷,所有的铁证,最终都被一句“到此为止”按进了更深的漩涡。 癸巳血案的血,曲江池畔的火,麟德殿的毒烟,安禄山的狼顾…所有的画面在眼前翻滚,最终都化作了太子那张疲惫而威严的脸,和那冰冷的六个字: 莫问,莫听,莫想。 侯砚卿缓缓抬起未受伤的右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黑暗中,只有肩伤处传来的、清晰而顽固的痛楚,在提醒着他,这一切并非噩梦。 而窗外,长安城的夜,依旧深沉。看不见的暗流,正在这浓雾之下,更加汹涌地汇聚、奔腾,等待着最终撕裂一切的那一刻。渔阳鼙鼓的闷响,仿佛已隐隐可闻。 第11章 幽闭惊魂夜 秘册隐玄机 - 天宝谜案 - 衙门人 宜春殿偏殿的沉水香,宁神依旧,却再也抚不平侯砚卿心头的惊涛骇浪。太子那句“到此为止”如同冰冷的铁锁,将他连同那血淋淋的真相,一同囚禁在这看似雅致、实则窒息的牢笼之中。 肩胛的箭伤在太医精心调治下,疼痛已转为深沉的钝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皮肉筋骨。但这肉体的痛楚,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窗外的日影从东墙移到西墙,复又沉入黑暗,周而复始。送来的汤药精致,膳食考究,侍奉的内侍低眉顺眼,礼数周全,却如同戴着无形的面具,眼神空洞,言语谨慎,绝不多说一个字。这东宫深处,连空气都带着无形的禁锢。 侯砚卿躺在锦榻上,闭目调息,内息运转周天,试图压下翻腾的心绪。他深知,太子将他软禁于此,名为“养伤”,实为控制。癸巳血案的真相,安禄山的密谋,尤其是那木柱残片上可能指向太子自身的惊悚字眼——“助殿下登…”——这足以动摇国本的秘密,太子绝不允许其泄露半分!他侯砚卿,这个拼死送来真相的人,此刻反倒成了最大的隐患。 莫问,莫听,莫想?侯砚卿心中冷笑。他偏要听,偏要想! 白日里,当内侍送来汤药时,他状似无意地问起:“那位通晓粟特文的鸿胪寺博士…可还安好?”声音虚弱,带着重伤未愈的关切。 内侍垂首,眼观鼻鼻观心:“侍郎安心养伤。外间之事,自有殿下圣裁。”滴水不漏。 夜间,当远处隐约传来金吾卫巡夜的梆子声,他侧耳倾听,试图从那规律的节奏中分辨出一丝异样。然而,除了东宫自身守卫换岗时甲叶轻微的摩擦声,外界的声音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长安城的风云变幻,刑部的案牍劳形,甚至那可能已经响起的渔阳鼙鼓…都与这间静室彻底绝缘。 第四日深夜,万籁俱寂。侯砚卿在榻上辗转,肩伤隐隐作痛,心中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他悄然起身,未惊动外间值夜的内侍。脚步无声,如同暗夜中的狸猫,移到静室唯一那扇朝向宫苑的雕花木窗旁。窗棂紧闭,糊着厚实的宫纱,隔绝了视线。 他屏息凝神,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窗棂木框上。内息流转,集中于耳部经脉,五感瞬间被提升到极致。 风声,穿过远处竹林,发出沙沙的轻响。 虫鸣,在阶下草丛中,时断时续。 更远处,金吾卫整齐而遥远的梆子声,三长两短,已是三更。 一切如常。死寂的如常。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对话声,如同游丝般,被夜风从窗棂的缝隙中送了进来!声音来自静室斜下方,似乎是连接偏殿的回廊角落,刻意压得极低! “……务必看紧!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殿下严令,此间一切,绝不可外泄!尤其是…那个粟特博士!” 是东宫卫率统领的声音!侯砚卿认得那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嗓音! 另一个更年轻些的声音带着迟疑:“统领…那博士…关在‘思过轩’,不吃不喝,只反复念叨着‘癸巳’、‘狼神’、‘东宫’…神志似乎…有些不清了。要不要…” “住口!”统领的声音陡然严厉,“糊涂!他神志不清最好!管好你的嘴!看好你的人!他的命,他的疯话,都给我烂在思过轩里!听明白没有?!” “是…是!”年轻声音带着惶恐。 脚步声匆匆离去,很快消失在回廊深处。 侯砚卿贴在窗棂上的身体,瞬间绷紧如铁!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从尾椎骨直窜头顶! 思过轩!粟特博士!癸巳!狼神!东宫! 太子不仅软禁了他,更囚禁了那个唯一通晓粟特文、能解读柳含烟绝笔木柱、知晓部分核心秘密的关键证人!甚至…听那统领的口气,博士恐怕已遭非人折磨,神志濒临崩溃!太子的手段,狠绝至此! 更让他心惊的是统领那句“尤其是…那个粟特博士”!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太子最忌惮的,不是他侯砚卿本人,而是博士能解读出的、那木柱上可能指向太子的致命证词!太子在害怕!在灭口!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彻骨的寒意,在侯砚卿胸中炸开!他原以为太子只是权衡利弊,选择暂时隐忍。现在看来,太子根本就是癸巳血案阴影下的共谋者!他在极力掩盖!不仅掩盖安禄山的谋逆,更在掩盖自己当年可能被裹挟、甚至默许的污点!为此,不惜囚禁忠臣,折磨证人! “青天?”侯砚卿无声地冷笑,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这东宫深处,哪有什么青天?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污秽与阴谋!太子李亨,早已不是柳含烟绝笔中期盼的“青天”,而是这滔天罪孽的一部分! 他缓缓离开窗边,坐回榻上。青铜雁鱼灯的光芒跳跃着,将他沉静如渊的面容映照得明暗不定。肩伤处的痛楚依旧清晰,但此刻,这痛楚反而成了支撑他清醒的支柱。 不能坐以待毙!绝不能! 粟特博士危在旦夕!癸巳血案的真相、安禄山的獠牙、太子的伪善…这一切,必须公之于众!哪怕捅破这天! 然而,东宫守卫森严,内外隔绝。自己重伤未愈,左臂几乎无法用力。如何突破这铁桶般的囚笼?如何救出那个被关在“思过轩”、神志不清的博士? 侯砚卿的目光缓缓扫过静室。紫檀木几案,青瓷花瓶,素雅的承尘…最后,落在了墙角那尊半人高的、用来储放冰块的青玉貔貅尊上。尊口覆着厚重的铜盖。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磷火,在他脑海中闪现! 他强撑着起身,走到青玉貔貅尊旁。忍着左肩的剧痛,用未受伤的右手,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掀开了沉重的铜盖。一股冰冷的寒气扑面而来,尊内空空如也,只在底部积着浅浅一层融化的冰水。 侯砚卿的目光死死盯住尊腹内壁靠近底部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青玉的纹理中,似乎有一道极其细微、如同发丝般的天然裂隙! 他深吸一口气,从贴身处摸出那根顶端带精巧倒钩的乌金丝——西域老仵作所赠,专破机括。将乌金丝探入那裂隙之中,屏息凝神,指尖感受着内里细微的玉质纹理变化。如同最耐心的钓叟,等待着鱼儿咬钩。 时间一点点流逝。汗水从他额角渗出,滑落。左肩的伤口在用力下传来阵阵刺痛。 突然,指尖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于玉质的金属触感!极其微小,如同米粒! 侯砚卿眼中精光爆射!手腕极其稳定地一旋、一挑! “嗒!” 一声轻若蚊蚋的机括弹动声从尊腹深处传来!紧接着,貔貅尊沉重的底座侧面,一块巴掌大小、严丝合缝的青玉板,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黑黢黢的、仅容拳头通过的孔洞! 一股更加强烈的、混杂着泥土和阴冷潮气的风,从孔洞中幽幽吹出! 密道!这尊青玉貔貅尊下,竟然隐藏着一条通往未知之地的密道! 侯砚卿的心脏狂跳起来!天无绝人之路!这或许是当年营造东宫的匠人留下的保命通道,或许是某位不得志的东宫旧主挖掘的隐秘退路!历经岁月,竟未被发现! 他毫不犹豫,立刻将乌金丝收回。眼下不是探查密道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找到“思过轩”的位置,救出粟特博士! 他迅速回到榻边,佯装重伤虚弱,扬声唤道:“来人…取纸笔来…” 外间值夜的内侍闻声而入,恭敬垂首:“侍郎有何吩咐?” “伤重烦闷…想…想临帖静心…取《兰亭序》摹本…与笔墨来…”侯砚卿声音虚弱断续。 内侍不疑有他,很快取来了笔墨纸砚,并将墙上那幅《兰亭序》摹本取下,恭敬地摊开在榻边几案上。 “退下吧…本官…自便…”侯砚卿挥挥手。 内侍躬身退出。 侯砚卿立刻挣扎坐起,无视肩痛,右手抓起狼毫笔,饱蘸浓墨。他并未临帖,而是在铺开的宣纸上,飞速地勾勒起来!笔走龙蛇,线条简练而精准!顷刻间,一幅东宫宜春殿附近局部的建筑布局草图跃然纸上!亭台楼阁,回廊院落,守卫岗哨…正是他这几日凭借惊人记忆力和观察,在心中反复勾勒强记的东宫地形图! 草图完成,他目光锐利如刀,在图中快速搜寻。思过轩…思过轩…通常作为幽禁犯错宫人或低级官吏之处,位置偏僻,守卫相对松懈…在哪里? 他的笔尖猛地停在宜春殿西北角、靠近冷宫荒苑方向的一处不起眼的小院落上!那里标注着一个小小的“静”字,与统领口中“思过轩”的功用吻合! 就是这里! 他迅速在草图上标注出通往“静”(思过轩)的几条可能路径,以及几处守卫换防的薄弱点和视线死角。最后,目光落回那青玉貔貅尊的方向。 密道的出口在哪里?能否通往“静”院附近? 时间紧迫!他必须赌一把!赌这条密道能给他带来一线生机! 侯砚卿将草图小心折好,贴身藏起。他吹熄了青铜雁鱼灯,只留一盏小小的烛火在角落摇曳,营造出他仍在榻上歇息的假象。然后,他悄无声息地潜回青玉貔貅尊旁。 深吸一口气,他再次用乌金丝探入那隐秘的孔洞,感受着内部机括。这一次,他不再试探,而是运足内力,手指以一种极其繁复精妙的手法拨动乌金丝! “咔哒…咔哒咔哒…” 一连串细微而连贯的机括转动声从尊腹和地下深处传来!紧接着,貔貅尊连同其下三尺见方的青石地砖,竟然无声无息地向侧面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向下倾斜的黝黑洞口!一股更加浓烈、带着陈年土腥和腐朽气息的阴风猛地倒灌出来! 洞口幽深,不见尽头,如同巨兽张开的咽喉。 侯砚卿没有丝毫犹豫。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华丽而压抑的静室,看了一眼窗外那被东宫高墙切割得支离破碎的、不见星月的夜空。然后,他紧咬牙关,忍着左肩撕裂般的剧痛,侧身,如同滑入深渊的游鱼,毅然决然地钻入了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密道之中! 身后,青玉貔貅尊和地砖无声地滑回原位,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开启过。只有角落里那盏小小的烛火,依旧在黑暗中孤独地跳跃着,映照着空荡荡的锦榻。 侯砚卿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东宫的重重迷雾之下。他带着伤,带着怒,带着柳含烟绝笔的期盼与绝望,一头扎进了这条通往未知、更通往唯一生路的黑暗甬道。东宫的铁锁,锁不住这决意裂天的蛟龙。 第12章 玉蛇噬血咒 金辉照蛇心 - 天宝谜案 - 衙门人 黑暗。绝对的、带着浓重土腥与腐朽气息的黑暗,如同粘稠的胶质,包裹着侯砚卿的每一寸肌肤。密道狭窄,仅容佝偻前行,脚下是湿滑冰冷的泥泞,头顶不时有冰冷的渗水滴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陈年霉菌的味道,每一次左肩的轻微动作都牵扯出钻心的剧痛。 他只能凭借指尖触摸着粗糙冰冷的石壁,凭借对方向模糊的记忆,在绝对的黑暗中摸索前行。脑海中反复烙印着那张东宫草图,“静”院(思过轩)的位置如同黑暗中的灯塔。这条密道,是生路,也可能是通往更绝望的深渊。 不知爬行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亮!并非出口的阳光,而是某种幽绿色的、如同鬼火般跳动的冷光! 侯砚卿精神一振,加快速度。光亮渐近,空气也变得浑浊起来,混杂着劣质灯油、腐烂食物、汗臭、牲畜粪便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地下世界的复杂气息。人声,压抑的、带着各种古怪口音的人声,如同无数细小的虫子,嗡嗡地从光亮处传来。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眼前景象,饶是见惯风浪的侯砚卿,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一处巨大的、难以想象的地下空间!高耸的天然岩洞穹顶被人工开凿拓展,无数粗大的石柱支撑着。岩壁上,人工开凿出层层叠叠、如同蜂巢般的洞窟和简陋平台。无数条狭窄、肮脏、泥泞的巷道如同蛛网般纵横交错。巷道两旁,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摊铺:售卖锈蚀刀剑、来历不明古董的;挂着风干兽肉、散发着异味的;摆着颜色诡异药草、瓶瓶罐罐的;甚至还有公然展示着枷锁、皮鞭等刑具的…光线来源是巷壁上悬挂的、燃烧着劣质油脂、冒着滚滚黑烟的“鬼灯”,以及摊位上摇曳的、绿荧石打磨的诡异灯笼,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光怪陆离,人影幢幢如同鬼魅。 长安鬼市!西市地下那庞大、混乱、法外之地的暗面! 这条东宫密道,竟然直通鬼市深处! 侯砚卿心中念头飞转。鬼市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是绝佳的藏身和遁走之地,但也步步杀机!他必须尽快确定方位,找到通往“静”院(思过轩)的可能路径,或者…找到能助他脱困的力量! 他撕下内衬一角,草草包扎了左肩伤口,尽量掩去血迹。然后,将身上的深青色外袍脱下反穿,露出里面不起眼的灰褐色夹里,又从地上抹了些污泥涂在脸上、手上,让自己看起来如同一个落魄的、混迹鬼市的浪荡子。这才深吸一口气,忍着伤痛,低着头,汇入了鬼市如同潮水般涌动的人流之中。 各种刺鼻的气味混杂着喧嚣扑面而来。胡商的叫卖,浪荡子的调笑,赌徒的嘶吼,暗处交易的窃窃私语,甚至还有压抑的哭泣和痛苦的**…构成了一曲混乱而绝望的地下交响。侯砚卿目光锐利,如同鹰隼般扫过两侧的摊铺和行人的面孔,寻找着可能的线索或…熟悉的身影。 突然,他的脚步猛地一顿!目光死死锁定在前方不远处一个售卖“西域奇药”的摊位上!摊主是个裹着头巾、只露出一双狡黠眼睛的波斯人。他面前摊开的兽皮上,赫然摆放着几个小小的水晶瓶!瓶内盛放着深褐色的粉末!那颜色,那质地,与金匣中的“阿勃参”异香粉末,何其相似! 侯砚卿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安禄山的手,已经伸到了鬼市!在兜售这种致命的毒物! 他强压怒火,不动声色地靠近。就在此时,旁边一条阴暗的岔巷里,猛地传来一阵压抑的争吵声,夹杂着拳脚击打在肉体上的闷响和一个熟悉的、带着惊恐的呜咽声! 那声音…虽然嘶哑变形,但侯砚卿绝不会听错——是那个粟特博士! 他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在东宫“思过轩”吗?! 侯砚卿瞳孔骤缩,如同鬼魅般闪身掠入那条岔巷! 巷内更加昏暗污秽。几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穿着统一黑色劲装的汉子,正将一个瘦弱的身影死死按在冰冷的石壁上殴打!那人衣衫破烂,鼻青脸肿,嘴角淌血,正是鸿胪寺的粟特博士!他眼神涣散,口中含糊不清地念叨着:“癸巳…狼神…东宫…放了我…放了我…” “妈的!晦气!疯疯癫癫的,还敢偷老子的钱袋!”一个领头模样的刀疤脸壮汉骂骂咧咧,又是一记凶狠的耳光抽在博士脸上! “大哥,这疯子嘴里念叨的东西…听着有点邪乎啊?”旁边一个喽啰有些不安地低声道。 “邪乎个屁!装神弄鬼!打!打到他吐出来!”刀疤脸狞笑着,举起钵大的拳头,就要朝博士的太阳穴砸下! 就在拳头即将落下的刹那! 一道乌光,如同暗夜中无声的毒蛇,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从刀疤脸壮汉的颈侧闪电般掠过! 刀疤脸的动作瞬间僵住!脸上的狞笑凝固!他难以置信地抬手摸了摸脖子,一道细如发丝的红线迅速浮现、扩大!温热的液体喷涌而出!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庞大的身躯便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轰然倒地!鲜血在肮脏的泥地上迅速洇开。 “谁?!”剩余几个黑衣汉子惊骇欲绝,猛地回头! 只见巷口昏暗的绿荧石灯光下,一个脸上涂着污泥、看不清面容的灰衣人如同鬼魅般立在那里。右手垂在身侧,指尖似乎夹着什么细小的、闪着幽光的东西。正是侯砚卿! “点子扎手!并肩子上!”一个喽啰色厉内荏地吼了一声,拔刀便砍! 侯砚卿眼神冰冷如万年寒冰。他身形不动,手腕只是极其轻微地一抖! “嗤!嗤!嗤!” 三道微不可闻的破空之声!冲在最前面的三个黑衣汉子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前冲之势戛然而止!咽喉处各多了一个细小的血洞!鲜血如同箭矢般飙射而出!三人瞪大着惊恐绝望的眼睛,捂着脖子,嗬嗬作响地软倒在地! 剩余两个喽啰魂飞魄散!哪里还敢上前,怪叫一声,转身便欲逃窜! 侯砚卿岂容他们逃脱!脚尖一点地面,身形如离弦之箭,瞬间欺近!右手并指如剑,带着凌厉的劲风,闪电般点向两人后心大穴! “噗!噗!” 两声闷响,如同重物坠地。两个喽啰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接扑倒在地,昏死过去。 转瞬之间,五名凶悍的打手,一死四伤(废)! 侯砚卿看也不看地上的尸体,一步跨到被按在墙上、瑟瑟发抖、眼神涣散的博士面前。 “博士!看着我!”侯砚卿沉声低喝,声音带着一种穿透混乱的力量,直刺博士混乱的神志。 博士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侯砚卿沾满污泥的脸上,茫然了片刻,突然,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极度的恐惧:“侯…侯大人?!是你?!快走!快走!他们…他们追来了!东宫…太子…狼神…他们要杀你!杀我!”他语无伦次,身体抖如筛糠。 “谁把你弄到这里来的?”侯砚卿抓住博士的肩膀,沉声问道,眼神锐利如刀。 “是…是东宫卫率…一个姓王的…校尉…他说…说奉太子命…送我出宫…结果…结果把我打晕…扔到了这里…说…说让我自生自灭…被鬼市的人弄死…就…就干净了…”博士声音颤抖,充满了绝望。 杀人灭口!借刀杀人!太子好狠毒的手段!侯砚卿胸中怒火翻腾!为了掩盖秘密,竟不惜将无辜的博士投入这吃人的鬼市! “跟我走!”侯砚卿不再犹豫,一把拉起博士。此地不宜久留!刚才的打斗虽然短暂,但血腥味很快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然而,就在他转身欲走的刹那! “嗖!嗖!嗖!” 数点寒星带着凄厉的破空之声,从巷口两侧的阴影中激 射而出!角度刁钻,覆盖了他所有闪避的空间!是淬毒的弩箭! 有人埋伏!而且早就盯上了这里! 侯砚卿瞳孔骤缩!他猛地将博士推向旁边一个倾倒的破箩筐后!同时身体如同鬼魅般向后急仰,腰肢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折! “笃!笃!笃!”三支弩箭深深钉入他身后的石壁,箭尾兀自颤抖! 第四支!却如同跗骨之蛆,直射他因后仰而暴露的咽喉! 生死一线!侯砚卿右手闪电般探出,两根手指在间不容发之际,精准无比地夹住了那支毒箭的箭杆!箭镞距离他的喉结,不足一寸!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笼罩! 然而,就在他夹住毒箭的瞬间,一股强烈到无法抵抗的麻痹感,顺着箭杆猛地窜上他的手臂!箭上淬的不是见血封喉的剧毒,而是强效的麻痹药物! 右臂瞬间失去知觉!软剑脱手掉落!半边身体也开始麻木! 巷口阴影中,数道矫健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扑出!动作迅捷,配合默契,手中短刃寒光闪闪,直取侯砚卿要害!赫然是东宫“曳落河”的搏杀路数!太子的人!竟然追到了鬼市!或者说…一直在此守株待兔! 侯砚卿心中一片冰冷!完了!右臂麻痹,左肩重伤未愈,身陷重围! 就在这千钧一发、万念俱灰之际! “嗷——!”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尖啸,猛地从侯砚卿身后响起!是那个一直蜷缩在破箩筐后、瑟瑟发抖的粟特博士! 只见他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双目赤红,如同疯魔!手中紧紧攥着一把不知从哪里摸到的、锈迹斑斑的断刃!他脸上涕泪横流,混合着污泥和血迹,扭曲如同恶鬼!他死死盯着那些扑来的“曳落河”杀手,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癸巳!狼神!杀!杀光你们!杀——!” 他竟如同扑火的飞蛾,挥舞着锈蚀的断刃,不管不顾地、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朝着最近的一名“曳落河”杀手猛扑过去! 这完全出乎意料的自杀式攻击,让那名杀手动作不由得一滞!就是这万分之一秒的迟滞! 侯砚卿眼中精光爆射!求生的本能和滔天的怒意压过了麻痹!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带来一丝清明!麻痹的右臂无法用力,但左手还在!他左手闪电般从腰间皮囊中摸出最后几枚边缘锋利的铜钱,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朝着扑来的杀手面门激 射而去!同时,身体借着后仰之势,猛地向后翻滚,撞入旁边一个堆满破烂布匹的摊子! “噗噗噗!”铜钱射入人体!惨叫声响起! “嗤啦!”博士的断刃也划开了杀手的皮甲,带出一溜血花! 破烂布匹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将翻滚的侯砚卿掩埋! 混乱!极致的混乱!杀手的怒吼,博士疯狂的嘶嚎,布匹倒塌的声响,以及周围被惊动鬼市人群发出的惊恐尖叫…瞬间在狭窄的巷道内炸开! “先杀那个疯子!”杀手头目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 “呃啊——!”紧接着是博士凄厉到极致的惨叫!显然已被杀手击中! 被破烂布匹掩埋的侯砚卿,只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博士!那个无辜的、被卷入漩涡的博士!他最后用疯狂为自己争取了一线生机! 他强忍着麻痹和伤痛,在散发着霉味的布匹下艰难地扒开一条缝隙。透过缝隙,他看到了让他目眦尽裂的一幕:两名“曳落河”杀手正将染血的短刃从博士抽搐的身体中拔出!博士倒在血泊中,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污秽的岩洞顶,口中似乎还在无声地嗫嚅着“癸巳…青天…” 而另外三名杀手,正杀气腾腾地朝着他藏身的布堆扑来! 就在这绝望的瞬间! “呜——呜——呜——!!!” 一阵低沉、浑厚、穿透力极强、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号角声,猛地从鬼市穹顶的某个方向传来!这号角声极其独特,带着一种苍凉、肃杀、令人灵魂战栗的气息! 整个喧闹混乱的鬼市,在这突如其来的号角声中,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所有的叫卖声、争吵声、调笑声…全部消失了!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惊疑不定地望向号角声传来的方向,脸上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恐惧! 就连那几个扑向侯砚卿的“曳落河”杀手,也猛地停下了脚步,脸上血色尽褪,眼中露出了如同见到天敌般的极度惊骇! “狼…狼神号角?!”杀手头目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范阳…范阳的紧急召集令?!怎么会…在长安?!” 范阳?!狼神号角?!紧急召集令?! 第13章 匣空谜未解 蛇影入宫闱 - 天宝谜案 - 衙门人 那低沉、浑厚、穿透岩层直抵灵魂深处的号角声,如同远古巨兽的咆哮,在鬼市巨大的穹顶下反复回荡、叠加,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心脏不由自主地随着那苍凉肃杀的节奏狂跳! “呜——呜——呜——!!!” 三声!一连三声!正是范阳军中最高级别的紧急召集令——“狼神血啸”!非生死存亡、大军开拔之绝境,绝不轻用! 整个鬼市死寂一片。方才的喧嚣、混乱、血腥,在这象征着战争与毁灭的号角声中,被瞬间冻结、碾碎。无数张隐藏在阴影或鬼灯下的面孔,此刻只剩下同一种表情——极致的惊恐与难以置信!胡商手中的琉璃杯掉落在地,摔得粉碎;赌徒紧攥的骰子从指缝滑落;暗处的交易者僵在原地,如同泥塑木雕…连那些最凶悍的亡命之徒,眼中也露出了本能的恐惧。 “范阳…范阳反了?!”一个颤抖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滔天巨浪! “狼神号角!是安禄山的‘曳落河’亲兵营!” “天啊!打到长安了?!” “快跑啊!叛军来了!” “城门!城门关了吗?!” …… 恐慌如同瘟疫般以惊人的速度蔓延!短暂的死寂被彻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山崩海啸般的哭喊、尖叫和歇斯底里的奔逃!人群如同受惊的兽群,彻底失去了理智,互相推搡、踩踏,朝着记忆中通往地面的各个出口疯狂涌去!狭窄的巷道瞬间被堵塞,哭爹喊娘声、物品被撞翻的碎裂声响成一片,秩序荡然无存! 那几个扑向侯砚卿的“曳落河”杀手,此刻也陷入了巨大的混乱和惊骇之中!狼神号角在此响起,意味着什么?是范阳本部提前发动?是长安城内的同袍在紧急召集?还是…绝境下的鱼死网破?!他们脸上血色尽褪,再也顾不上去杀侯砚卿灭口,领头者嘶声吼道:“快!去三号秘窟集合!快!”几人如同丧家之犬,掉头便朝着号角声传来的方向,逆着奔逃的人流,拼命挤去! 机会! 被破烂布匹掩埋的侯砚卿,强忍着右臂的麻痹和左肩的剧痛,猛地从布堆中挣扎出来!混乱的人群成了他最好的掩护!他看也不看倒在血泊中、已然气绝的粟特博士,那怒睁的双眼中凝固的“癸巳”与“青天”的绝望,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但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 他踉跄着,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力,逆着少量人流,朝着那几个“曳落河”杀手消失的方向追去!必须跟上他们!找到那个“三号秘窟”!那里很可能是安禄山叛军在长安城内的核心据点,甚至是发动内应的指挥中枢! 鬼市的地形如同迷宫,混乱的人群更是增加了追踪的难度。侯砚卿左肩伤口崩裂,鲜血不断渗出,染红了灰褐色的夹里。右臂的麻痹感稍有消退,但仍酸软无力。他咬着牙,目光死死锁定前方那几个在混乱中时隐时现的黑色身影,凭借着对地形的记忆和过人的追踪术,在狭窄、泥泞、充满推搡和尖叫的巷道中艰难穿行。 号角声依旧在头顶的岩洞中沉闷地回响,如同催命的战鼓,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终于,在穿过一条堆满废弃马车的死胡同后,前方出现了一个相对空旷的区域。这里似乎是鬼市堆放大型杂物的广场,角落里有一个用巨大原木和岩石垒砌的、如同堡垒般的建筑,门口站着两名同样身穿黑色劲装、神情紧张彪悍的守卫。那几个“曳落河”杀手正急促地拍打着厚重的木门,用暗语呼叫。 “三号秘窟”! 侯砚卿立刻闪身躲在一堆巨大的、散发着霉味的兽皮后面。他屏住呼吸,忍着伤痛,仔细观察。秘窟守卫森严,硬闯是找死。必须另想办法。 就在这时,秘窟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一个头目模样的汉子探出头,脸色铁青,对着门外的杀手低吼道:“慌什么!进来!狼神有令,计划有变!提前发动!目标——夺取金光门、延平门,接应范阳铁骑先锋!快!” 金光门!延平门!长安外郭城西面的重要门户!叛军果然要里应外合! 侯砚卿的心沉到了谷底!安禄山动手了!而且比预想的更快!更狠!长安危在旦夕! 门外的杀手迅速闪身进入秘窟,木门再次关闭。 怎么办?消息必须立刻送出去!通知守军!关闭城门!但自己重伤,如何突破这重重封锁?如何穿过混乱的鬼市和可能已被叛军控制的区域?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涌上心头。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几张焦黄的乐谱残页和舞谱还在。柳含烟…博士…自己拼尽一切送出的真相,难道终究要随着这座即将陷落的都城,一同埋葬? 不!绝不! 就在这时,他藏身的兽皮堆另一侧,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鼠类啃噬的窸窣声。侯砚卿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拨开兽皮缝隙望去。 只见一个身材矮小、獐头鼠目、穿着肮脏短打的汉子,正蹲在角落一个废弃的石磨盘旁,手里拿着一个古怪的、带摇柄的金属工具,对着磨盘底部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处,似乎在费力地拧着什么。他动作鬼祟,眼神闪烁,不时紧张地抬头四顾。 侯砚卿的目光瞬间锁定在那汉子腰间!那里挂着一块半个巴掌大小、非金非木、刻着复杂符文的黑色腰牌!腰牌的样式…与那夜在务本坊巷口阴影中窥视的神秘人影腰间闪过的反光轮廓,极其相似! 是他!那个一直潜藏在暗处的眼线! 那汉子似乎终于拧开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喜色,费力地搬开沉重的石磨盘。磨盘下,赫然露出一个黑黢黢的、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一股带着新鲜泥土气息的风从洞中吹出! 另一条密道!而且很可能是通往地面的! 天无绝人之路!侯砚卿眼中寒光一闪!就是现在! 他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从兽皮堆后扑出!动作快如闪电,受伤的左臂虽然无力,但右手的精准和狠辣丝毫不减!在那汉子惊骇欲绝、刚刚抬头的瞬间,侯砚卿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如同铁钳般,精准无比地扣住了他咽喉两侧的要穴! “呃!”汉子喉头发出短促的嗬嗬声,浑身力气瞬间被抽空,手中的工具“当啷”掉地,眼中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想活命,带路!”侯砚卿的声音冰冷刺骨,如同来自九幽,带着不容置疑的死亡威胁。指尖微微用力,汉子立刻翻起了白眼,痛苦地抽搐起来。 “带…带…饶命…”汉子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侯砚卿松开些许力道,但手指依旧死死扣住要害。他瞥了一眼守卫森严的秘窟大门,又看了一眼那通往未知的洞口。没有选择!他拖着如同烂泥般的汉子,毫不犹豫地钻入了那个漆黑的洞口! 洞口狭窄,倾斜向上。汉子在死亡的威胁下,连滚带爬地在前面带路。侯砚卿紧随其后,强忍着伤痛,警惕着后方可能的追兵。 这条密道似乎比东宫那条更短、更粗糙。爬行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前方出现了微弱的光线!是月光! 出口!侯砚卿心中一振! 他猛地推开压在洞口的一块伪装成土堆的木板,新鲜的、带着初冬寒意的空气猛地涌入!眼前豁然开朗! 月光清冷,洒在寂静的街巷上。这里似乎是西市边缘一处堆放杂货的后巷,距离金光门和延平门都不算太远!远处,长安城巨大的轮廓在月色下沉默着,但仔细倾听,风中似乎已经隐隐传来一种不同寻常的、如同闷雷滚动般的低沉喧嚣! 侯砚卿拖着吓瘫的汉子钻出洞口。他一把扯下汉子腰间的黑色符文腰牌,塞入怀中。然后,看也不看瘫软在地、屎尿齐流的眼线,辨明方向,朝着最近的金吾卫巡街铺舍方向,发足狂奔! 左肩的伤口在剧烈奔跑中撕裂般剧痛,鲜血浸透了衣衫。右臂的麻痹感尚未完全消退。但他顾不上这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赶到金吾卫!关闭城门!阻止叛军内应! 冰冷的夜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割。长安城的街巷在脚下飞速倒退。远处那闷雷般的喧嚣越来越清晰,隐隐夹杂着兵刃碰撞的铿锵和…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转过一个街角,眼前的景象让侯砚卿如遭雷击,猛地停下了脚步! 只见远处金光门方向,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染红了半边夜空!城门楼上,人影晃动,杀声震天!兵刃撞击声、垂死的惨嚎声、火焰吞噬木料的爆裂声…交织成一曲地狱的悲歌!城门之下,黑压压一片,无数身着范阳军服、打着“安”字旗号的叛军,如同决堤的洪水,正疯狂地冲击着城门!而城门…似乎正在缓缓开启一道缝隙!城内,隐约可见身穿唐军服色却臂缠白巾的叛军内应,正与守军激烈厮杀! 金光门!失守在即! 而更让侯砚卿心胆俱裂的是,在金光门与延平门之间的一片开阔地上,赫然矗立着一座临时搭建、高达数丈的木制灯楼!楼顶悬挂的,并非节庆花灯,而是一朵用无数盏幽绿色“鬼灯”拼成的、巨大而妖异的——狼头图腾!绿光幽幽,映照着下方无数叛军狂热而狰狞的面孔!那正是安禄山“狼神军”的象征!是召唤和指引叛军的灯塔! “狼神图腾…鬼灯…”侯砚卿望着那冲天而起的幽绿狼头,望着金光门方向那炼狱般的火光,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曲江池畔,霓裳娘子在幽蓝火焰中那扭曲而炽热的舞姿,响起了柳含烟在乐谱残页上的泣血控诉,响起了粟特博士临死前绝望的嘶吼! 癸巳的血,终究还是引燃了今日焚城的火!安禄山的獠牙,已狠狠咬入了长安的咽喉! 渔阳鼙鼓,动地而来!狼烟蔽日,长安惊破! 侯砚卿站在冰冷的街巷中,望着远处那吞噬一切的冲天火光和幽绿狼头,胸中翻腾的已不再是愤怒或恐惧,而是一种深沉的、近乎麻木的悲凉与决绝。 他缓缓抬起未受伤的右手,指尖触碰到怀中那冰冷的、刻着“狼神噬日”图腾的金匣,还有那几张染血的乐谱残页。 盛世将倾,独木难支。然,职责未尽,本心未死! 他最后看了一眼金光门方向那地狱般的景象,猛地转身,不再奔向注定陷落的城门,而是朝着皇城的方向,朝着那象征着帝国最后心脏的——大明宫,发足狂奔! 身影,决绝地融入了被火光与血色染红的长安夜色。 第14章 圣物引杀劫 暗流涌西市 - 天宝谜案 - 衙门人 安邑坊那间破败小屋的屋顶,几缕惨淡的月光透过瓦片的缝隙漏下,如同冰冷的刀锋,切割着屋内的黑暗。侯砚卿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呼吸因剧痛而粗重。左臂伤口在劣质金疮药的刺激下,传来一阵阵钻心蚀骨的灼痛,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的筋肉,冷汗浸透了单薄的中衣。 他膝上,那个暗沉的金匣在幽暗中如同蛰伏的凶兽,散发着无声的威压。匣体冰凉,触手生寒,却奇异地与他脑海中那片沉浮的金色碎片产生着某种玄奥的共鸣。他闭上眼,强忍着身体的痛苦,将意念沉入那片混沌的金光之中。 北方,皇城的方向。那冰冷、阴鸷、如同盘踞在阴影中毒蛇般的共鸣点,随着他意念的集中,变得越发清晰、强烈!如同黑夜中的灯塔,又似深渊中的凝视。李辅国!那个潜伏在太子身边、身负祆教圣物守护血脉却双手沾满同族鲜血的宦官!此刻,他就在那重重宫阙之内,或许正享受着权势带来的安宁。而这安宁,是用霓裳、康扎利、老瘸子,以及无数无名者的尸骨堆砌而成! 一股混杂着愤怒、冰冷决绝和莫名悸动的情绪,如同岩浆在侯砚卿胸中奔涌。这共鸣,是诅咒,也是武器! 就在这时—— “嗡!” 识海中那片沉浮的金色碎片骤然一颤!一股极其尖锐、充满恶意的窥探感,如同无形的毒针,猛地刺入他的精神感知!这感觉并非来自北方皇城,而是……近在咫尺!就在安邑坊这片鱼龙混杂的坊区之内!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贪婪与杀意! 侯砚卿猛地睁开眼,瞳孔在黑暗中骤然收缩!有人!有人在通过某种方式,反向感应他识海中的“阿胡拉之眼”碎片!而且,此人就在附近! 几乎在他睁眼的同一刹那! “噗!噗!噗!” 三声沉闷而迅疾的利器破空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小屋的寂静!三支通体漆黑、毫无反光的三棱弩箭,如同来自地狱的毒牙,瞬间穿透了本就单薄的窗棂纸和土坯墙壁!箭矢带着凄厉的尖啸,精准无比地射向他刚才静坐的位置! 侯砚卿在感知到杀意的瞬间,身体已本能地向侧后方翻滚! “笃!笃!笃!” 三支毒弩狠狠钉入他刚才倚靠的土墙,箭尾兀自震颤不休!幽蓝的淬毒箭头在穿透土墙后依旧闪烁着致命的寒光,距离他翻滚后的位置,仅差寸许! 冷汗瞬间浸透了侯砚卿的后背!好险!若非识海中的碎片示警,他此刻已然毙命! “黑鹞”?!不!这弩箭的手法虽然同样精准狠辣,但感觉……比之前那个冰冷如机械的杀手,更多了几分焦躁和贪婪!是另一拨人!是冲着“阿胡拉之眼”来的! 念头电闪间,侯砚卿动作毫不停滞!他一把抄起地上的金匣塞入怀中,身体如同压缩的弹簧般从地上一弹而起,合身撞向小屋另一侧那扇更为破败的后窗! “哗啦!”木屑纷飞! 他如同狸猫般窜出,落地翻滚,毫不停留地扎进大杂院迷宫般狭窄、堆满杂物的通道! 身后,小屋的门被粗暴地踹开!几个迅捷如豹的黑影扑入,发现人去屋空,立刻追出! “分头追!他跑不远!东西在他身上!”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浓重异域口音的声音急促响起,充满了志在必得的急切。 侯砚卿在黑暗中狂奔,左臂的伤口每一次牵扯都痛彻心扉,但他不敢有丝毫停顿。身后杂乱的脚步声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他熟悉安邑坊的地形,专挑最狭窄、最肮脏、堆满垃圾和泔水的巷道钻行,利用复杂的环境试图甩掉追兵。 然而,追兵显然也非泛泛之辈,并且似乎同样熟悉这片区域的犄角旮旯!他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分进合击,死死咬住侯砚卿的踪迹!几次险之又险的包抄,都被侯砚卿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一股亡命的狠劲硬生生冲开! 追逐战在黎明前最黑暗的安邑坊展开。低矮的屋檐、晾晒的破布、堆积的杂物都成了障碍和掩护。侯砚卿如同一条负伤的游鱼,在浑浊的暗流中奋力挣扎。 渐渐地,他感觉到追兵的脚步声和呼喝声似乎被甩开了一些。他躲进两座破屋之间一条堆满烂菜叶的死胡同尽头,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喘息,试图恢复一点体力。 怀中的金匣紧贴着胸膛,冰冷依旧,识海中那金色的碎片却如同被惊扰的蜂群,微微震颤着,散发出一种混合着警惕和……某种奇异吸引的波动。 侯砚卿心中警兆再生!不对!太安静了! 他猛地抬头! 胡同口,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同铁塔般无声地堵住了唯一的出路!那人同样身着黑色劲装,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鹰隼般锐利、闪烁着赤裸裸贪婪的眼睛!他手中并未持弩,而是反握着一柄形制奇特、带着倒钩的弯刀,刀刃在熹微的晨光中泛着幽蓝的光泽。 “把圣物交出来!”蒙面人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异域腔调更浓,“那不是你该拥有的东西!交出来,给你个痛快!” 侯砚卿背靠墙壁,退无可退。他握紧了袖中那把豁口的短刃,眼神冰冷地盯着对方:“你们是谁?‘黑鹞’的同伙?还是……祆教的叛徒?” “叛徒?”蒙面人眼中闪过一丝被激怒的厉色,随即化为更深的贪婪,“守护圣物,清除觊觎者,才是吾等使命!你一个唐人,窃取圣物,罪该万死!杀!” 最后一个“杀”字出口,蒙面人如同扑食的巨鹰,弯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直劈侯砚卿头颅!刀势沉猛,角度刁钻,封死了所有闪避的空间!显然是想一击毙命,夺取金匣! 侯砚卿瞳孔猛缩!生死关头,他竟不退反进!身体猛地向下一矮,几乎贴着地面,险之又险地从那势大力沉的弯刀下方滑过!同时,右手的短刃如同毒蛇吐信,狠狠刺向蒙面人暴露的肋下! “铛!” 蒙面人反应快得惊人!弯刀下劈之势硬生生变招,刀柄如同重锤般狠狠磕在侯砚卿刺来的短刃上! 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侯砚卿虎口剧震,本就豁口的短刃再也握持不住,“当啷”一声脱手飞出!他整个人也被这股巨力带得向后踉跄,重重撞在背后的土墙上,震得伤口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包扎的布条! 蒙面人眼中闪过一丝狞笑,弯刀再次扬起,准备给予致命一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侯砚卿识海中那片金色碎片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光芒!一股灼热的气流不受控制地从他眉心激 射而出!目标并非蒙面人,而是他怀中的那个暗沉金匣! “嗡——!” 金匣被这突如其来的金色气流击中,整个匣体猛地一颤!匣体表面那枚暗红色的宝石,如同被点燃的魔眼,瞬间爆发出刺目欲盲的血色光芒!一股冰冷、暴戾、充满毁灭气息的能量波动,如同无形的冲击波,以金匣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 首当其冲的蒙面人,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他眼中爆发出极度的惊骇和难以置信,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事物!他劈下的弯刀硬生生顿在半空,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胡同口的杂物堆里,生死不知! 而距离更近的侯砚卿,也被这股突如其来的狂暴能量狠狠掀飞,再次撞在土墙上!五脏六腑如同移位,眼前金星乱冒,喉头一甜,一股腥甜涌上,又被他强行咽下! 血色光芒一闪即逝,金匣恢复了暗沉,识海中的金色碎片也重新归于沉寂,仿佛耗尽了力量。胡同内一片狼藉,死寂无声。只有侯砚卿粗重的喘息和远处渐渐逼近的追兵脚步声。 他挣扎着爬起,看也不看胡同口那不知死活的蒙面人,捡起地上的短刃,抱着滚烫(物理和心理上都是)的金匣,跌跌撞撞地冲出死胡同,向着坊门的方向亡命奔逃。 天光已大亮,西市喧嚣的声浪遥遥传来。侯砚卿混入早起的人流,脸色苍白如纸,左臂的鲜血透过布条不断渗出,在靛蓝色的中衣上晕开大片刺目的暗红。怀中的金匣沉甸甸地贴着他的伤口,冰冷与灼热交替,如同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熔炉。 他回头望了一眼安邑坊的方向,眼中是劫后余生的心悸,更是冰冷刺骨的杀机。圣物的漩涡,已彻底将他卷入。暗流汹涌的长安,再无一寸安全之地。而西市的喧嚣,此刻成了他唯一的、暂时的避难所。 第15章 西市藏龙虎 金鳞隐玄机 - 天宝谜案 - 衙门人 西市的喧嚣如同一锅煮沸的浓汤,各种气味、声音、色彩猛烈地冲撞、混合,形成一股强大的、足以淹没一切的洪流。侯砚卿拖着沉重的脚步汇入其中,如同一条受伤的鱼游入浑浊的大海。左臂伤口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感阵阵袭来,怀中的金匣紧贴着崩裂的伤口,每一次颠簸都带来钻心的折磨。 他刻意弓着背,将染血的左臂藏在身侧,脸上混杂着尘土和冷汗,眼神涣散,努力将自己伪装成一个突发急病或遭遇意外的可怜行商。周围摩肩接踵的人群对他这个“血人”投来或好奇、或嫌恶、或麻木的目光,但西市每日都有各种意外发生,只要不挡路,便无人深究。 他需要尽快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处理伤口,否则不等追兵杀到,他自己就会因失血过多倒下。安邑坊的小屋是绝对不能回去了。醉月楼?太显眼,且绿腰和杨侍郎舅老爷的阴影犹在。老瘸子……生死未卜。 念头急转,侯砚卿的目光扫过鳞次栉比的店铺幌子,最终定格在一家挂着“回春堂”牌匾、门脸不大却颇为干净整洁的药铺。坐堂的老郎中须发皆白,眼神温和,正慢条斯理地给一个咳嗽的老妇把脉。 就是这里了!他踉跄着挤开人群,扑进药铺的门槛,哑着嗓子,带着浓重的喘息和痛苦:“大……大夫……行行好……被……被疯狗咬了……” 老郎中抬头,看到侯砚卿染血的半边身子和惨白的脸色,眉头立刻皱起,但医者仁心占了上风。他示意伙计扶住摇摇欲坠的侯砚卿,快速对那老妇说了句“稍候”,便起身引着侯砚卿转入后堂一处用布帘隔开的简易诊室。 “躺下!”老郎中语气不容置疑,动作麻利地剪开侯砚卿左臂被血浸透的布条。当看到那深可见骨、皮肉翻卷、边缘已经有些发白的狰狞伤口时,饶是见多识广的老郎中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疯狗?这分明是刀伤!还是带倒钩的!”老郎中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审视着侯砚卿。 侯砚卿虚弱地喘息着,眼神涣散:“是……是疯狗……抢食的野狗……凶得很……”他咬紧牙关,从怀中摸出仅剩的几枚沾血的铜钱,颤抖着递过去,“求……求您救命……” 老郎中看着那几枚可怜的铜钱,又看了看侯砚卿惨烈的伤口和绝望的眼神,最终叹了口气,没再多问。“罢了罢了,算老夫积德!忍着点!”他迅速取出银针、烈酒、药粉和干净的布条。 清创、剜去腐肉、缝合、上药、包扎……整个过程如同酷刑。侯砚卿死死咬住一块布巾,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浑身肌肉因剧痛而剧烈颤抖,却硬是没发出一声痛哼。老郎中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伤口太深,又拖得太久,能捡回条命算你命大。”老郎中包扎完毕,擦了擦手,压低声音,“药钱诊金先欠着,但你这伤……西市人多眼杂,不是养伤的地方。老夫给你写个地址,你去城南永和坊找一个姓崔的寡妇,就说是我回春堂张老头的远房侄子,她会收留你几日。”他快速写下一个地址塞给侯砚卿,“快走!别给人添麻烦!” 侯砚卿心中涌起一丝暖流,哑声道:“多谢张神医!”他挣扎着起身,将那张纸条仔细收好,再次混入西市的人流。 永和坊在南城,相对僻静。但此刻,他怀中的金匣却再次传来异动!不是识海碎片的共鸣,而是匣体本身,在靠近西市胡商聚集区域时,竟微微发热!匣体表面那些古朴粗犷的纹路,在阳光的照射下,似乎隐隐流转着一层极其淡薄、几乎难以察觉的暗金色流光! 这异象让侯砚卿心头剧震!金匣对胡商聚集区有反应?难道……这里还藏着与“阿胡拉之眼”相关的线索? 他强压住立刻前往永和坊的念头,抱着金匣,如同鬼使神差般,转身再次汇入西市最喧嚣、胡商店铺林立的“波斯邸”区域。各种充满异域风情的香料、毛毯、金银器皿、琉璃制品琳琅满目,高鼻深目的胡商操着生硬的官话大声吆喝。 金匣的温热感越来越明显,匣体表面的暗金流光也越发清晰。侯砚卿不动声色,放慢脚步,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家店铺的招牌、幌子,感受着金匣温度变化的细微指引。 最终,他的脚步停在了一家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败的店铺前。店铺门面窄小,挂着一块褪色发白的木招牌,上面用墨笔写着三个歪歪扭扭的汉字——“金鳞阁”。招牌下方,用更小的字刻着一个奇特的、如同盘曲蛇形的符号! 这符号!侯砚卿瞳孔猛缩!与他识海中某些祆教符文的碎片残影,竟有几分神似!而怀中的金匣,在此刻也达到了温度的最高点,匣体表面流转的暗金光泽几乎肉眼可见! 就是这里! 侯砚卿深吸一口气,掀开门口挂着的半旧毡帘,走了进去。 店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陈旧纸张、干燥草药和淡淡金属锈蚀混合的奇特气味。货架上杂乱地堆放着一些看不出用途的旧铜器、风干的植物根茎、成卷的羊皮纸、还有少量造型奇特的金属零件。柜台后,坐着一个须发皆白、身形佝偻的波斯老人。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长袍,鼻梁上架着一副小小的圆框叆叇(眼镜),正就着窗口透入的光线,专注地擦拭着一枚布满铜绿的古老钱币。 听到有人进来,老人缓缓抬起头。他的眼睛在叆叇后显得异常深邃,如同两口沉淀了岁月尘埃的古井,平静地看向侯砚卿。当他的目光扫过侯砚卿怀中那个用破布包裹、却依旧难以完全遮掩其古朴轮廓的方形物体时,那古井般的眼底,似乎泛起了一丝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 “年轻人,需要什么?”老人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浓重的波斯口音,却异常清晰。 侯砚卿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柜台前,将怀中包裹着金匣的破布缓缓掀开一角,露出了那暗沉的金属匣体。同时,他集中精神,尝试着将识海中那片金色碎片的气息,极其微弱地向着老人方向释放出一丝。 就在金匣显露和那丝气息释放的瞬间! 柜台后的波斯老人,那双隐藏在叆叇后的古井般的眼睛,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精光!他佝偻的身体猛地挺直了一瞬,握着古老钱币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他死死地盯着那暗沉的金匣,又猛地抬头看向侯砚卿,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直抵灵魂深处! “你……你……”老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下意识地左右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用近乎气声的波斯语急促问道:“‘阿胡拉’的荣光……照耀何方?” 这句突兀的、充满宗教意味的波斯语问话,如同钥匙,瞬间打开了侯砚卿识海中某些尘封的记忆碎片!一段段晦涩的祆教祈祷文、一个个象征着光明的古老符文、一句句关于圣物守护的箴言……如同潮水般涌现! 侯砚卿强忍着脑海中的翻腾,迎上老人锐利而充满期待的目光,用同样低沉、略显生涩的波斯语缓缓回答,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弗拉瓦希’(Fravashi,祆教灵魂守护神)指引迷途,光明终将驱散‘安格拉’(Angra Mainyu,祆教恶神)的阴霾。” 老人浑身剧震!浑浊的眼中瞬间涌起激动的泪光!他猛地从柜台后绕出,动作快得不像一个老人,一把抓住侯砚卿未受伤的右臂,声音因激动而哽咽:“光明在上!圣物……圣物的气息!守护者……您终于来了!老朽……老朽莫苏德,在此等候了二十年啊!” 第16章 老胡诉秘辛 金鳞现蛇纹 - 天宝谜案 - 衙门人 “金鳞阁”内室。厚重的毡帘隔绝了外面西市的喧嚣,只有一盏小小的酥油灯在角落的矮几上静静燃烧,跳跃的火苗将狭窄斗室中两人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堆满杂物的墙壁上。 莫苏德老人佝偻着背,动作却异常麻利地搬开几卷沉重的羊皮卷轴,露出墙角一个半人高的陈旧木柜。他摸索着打开柜门,里面并非货物,而是一个小小的、仅容两人促膝而坐的隐秘空间。他示意侯砚卿进去,自己也躬身钻入,然后小心地关上了柜门。 绝对的寂静和黑暗笼罩下来,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和酥油灯透过柜门缝隙渗入的微光。空气中弥漫着灰尘、旧木料和一种奇特香料(安息香?)混合的气味。 “安全了。”莫苏德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和深沉的悲伤,“这里……是当年‘金鳞卫’在长安最后的联络点之一。‘金鳞卫’,是圣教守护‘阿胡拉之眼’最忠诚的暗卫。老朽……是最后一个了。” 侯砚卿抱着冰冷的金匣,背靠着柜壁,左臂伤口的疼痛在封闭的空间里似乎更加清晰。他沉默着,等待着老人的诉说。识海中那片金色碎片似乎也安静下来,隐隐与老人身上某种微弱的气息产生着共鸣。 “二十年前……”莫苏德的声音带着悠远的回响,仿佛陷入了痛苦的回忆,“圣教总坛生变,叛徒勾结了强大的外部势力,发动了血腥清洗……圣物‘阿胡拉之眼’在守护者长老的拼死保护下,被分拆成三份核心碎片,由三支最精锐的‘金鳞卫’分别护送出波斯,前往东方,寻求大唐的庇护……其中一支,便由老朽的父亲,卫长莫卡带领,携带着最重要的‘本源之核’,历经千难万险,终于抵达长安……” 老人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与悲凉:“我们本以为……到了长安就安全了。我们联络了早年迁居长安的教友,在祆祠废园下的圣殿安置了‘本源之核’,等待时机与其他两支队伍汇合,重聚圣物……可是……我们错了!” “背叛!又是背叛!”莫苏德的拳头在黑暗中狠狠砸了一下柜壁,发出沉闷的声响,“教友中出了内鬼!一个叫‘沙普尔’的混蛋!他出卖了我们!将‘本源之核’的消息,卖给了当时在长安权势滔天、却对一切‘神异’之物有着疯狂贪婪的……武惠妃!” 武惠妃?!侯砚卿心中剧震!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妃子,寿王李瑁之母!竟也牵扯其中?! “那个恶毒的女人!”莫苏德咬牙切齿,“她派出了最精锐的爪牙——‘黑鹞’!一夜之间……祆祠废园成了修罗场!父亲莫卡……我的兄长……还有所有的‘金鳞卫’兄弟……为了保护‘本源之核’……全部……全部战死!只有老朽,因为当时在西市采购物资,侥幸逃过一劫……” “那‘本源之核’……”侯砚卿忍不住低声问。 “被抢走了!”莫苏德的声音充满了绝望,“被武惠妃夺走了!她一定将它藏在了深宫之中,妄图窃取圣物的力量!沙普尔那个叛徒,也摇身一变,成了武惠妃的走狗,改名换姓,潜伏在长安……后来……”老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极其怨毒和恐惧,“后来听说他深得武惠妃信任,甚至被净身送入宫中,成了宦官……步步高升……如今……已是太子身边最得势的……李辅国!” 轰隆! 如同惊雷在侯砚卿脑海中炸响!所有的线索瞬间贯通!李辅国!沙普尔!原来是他!他不仅是祆教守护家族的后裔,更是当年出卖同袍、导致“金鳞卫”全军覆没、圣物核心被夺的罪魁祸首!他潜伏宫中,根本不是为了寻回圣物,而是为了……守护他当年出卖同族换来的荣华富贵,并伺机彻底掌控圣物之力! 难怪他要灭霓裳的口!难怪他要追杀所有可能知晓“金匣”线索的人!他害怕的,不是圣物被外人知晓,而是害怕自己那段肮脏的叛徒历史被揭穿!害怕失去他现在拥有的一切! “这些年……”莫苏德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刻骨的仇恨,“老朽隐姓埋名,守着这‘金鳞阁’,像一个孤魂野鬼。我用尽一切办法打听另外两支‘金鳞卫’的消息,却杳无音信……打听‘本源之核’的下落,更是如同石沉大海……直到今日!直到您带着圣物‘守护之钥’的气息出现!”他激动地看向侯砚卿怀中金匣的方向,“这金匣……正是当年用来盛放‘守护之钥’的圣匣!它本应指引‘金鳞卫’找到‘本源之核’!可如今……它却在您的手中!您识海中的气息……更是与‘守护之钥’同源!您……您究竟是谁?是哪一支‘金鳞卫’的后人?” 侯砚卿沉默了。他无法回答。他并非祆教守护者,只是一个被卷入漩涡的局外人。他识海中的碎片,是机缘巧合下被强行注入的“钥匙”。他缓缓掀开包裹金匣的破布,露出那暗沉的匣体。 “莫老,”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异常清晰,“‘守护之钥’……已经不在匣中了。” “什么?!”莫苏德失声惊呼,身体猛地前倾,叆叇后的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不可能!圣匣未开,钥匙怎会……” “它在我这里。”侯砚卿指了指自己的眉心,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机缘巧合,它已与我融为一体。而这金匣……”他抚摸着匣体表面,“它感应到了您这里的气息,才将我引至此地。我想,除了作为容器,它应该还有其他作用吧?比如……感应‘本源之核’?或者……感应其他的圣物碎片?” 莫苏德呆住了,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他死死地盯着侯砚卿的眉心,又看看那空了的金匣,苍老的脸上表情变幻不定,震惊、狂喜、疑惑、最终化为一种深深的敬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融为一体……神迹……这是神迹啊!”他喃喃自语,身体微微颤抖,“您说的没错……圣匣不仅是容器,更是‘金鳞卫’首领的信物,能感应‘本源之核’和其他圣物碎片的大致方位!更重要的是……”他深吸一口气,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它……能开启‘金鳞密档’!” “金鳞密档?” “是!”莫苏德重重点头,“当年父亲预感不测,在遇害前,将‘金鳞卫’掌握的所有关于圣物、关于叛徒沙普尔(李辅国)、以及关于当年那场清洗背后真正黑手的绝密信息,都封存在一处只有圣匣才能开启的秘库之中!那秘库的位置……就记录在圣匣底部!” 侯砚卿心中猛地一跳!他立刻将金匣翻转,凑近酥油灯微弱的火光,仔细检查底部。之前他抠掉那些暗金色粉末的地方,在光线下,隐约可见一些极其细微、如同天然纹理的凸起。他之前以为那是铸造痕迹或磨损,如今看来…… 他伸出指尖,小心翼翼地沿着那些细微的凸起纹路描摹。纹路蜿蜒曲折,看似杂乱无章。但当他尝试着将识海中那片金色碎片的力量,极其微弱地注入指尖,再描摹那些纹路时—— 异变陡生! 金匣底部那些细微的凸起纹路,如同被注入了生命,竟缓缓亮起柔和的金色光芒!光芒流转,勾勒出一幅清晰而复杂的微型图案!那图案的核心,赫然是一座依山而建、飞檐斗拱的宏伟宫殿!宫殿下方,用极小的金色古波斯文标注着一个名字—— “华清宫!” 而在这座宫殿图案的一角,一个极其微小的、如同蛇盘绕的标记,正散发着淡淡的血光!标记旁,同样用波斯文标注着一个名字—— “沙普尔·李!” 华清宫!李辅国! 侯砚卿的呼吸瞬间屏住!武惠妃当年最爱的行宫!李辅国作为她的心腹爪牙,必然熟悉无比!他将金鳞密档藏在了华清宫?还是说……他本人此刻就在华清宫?! “华清宫……温泉宫……”莫苏德看着那发光的图案,眼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一丝希冀,“圣物‘本源之核’……当年是否也被武惠妃藏在那里?沙普尔……他一定知道!” 侯砚卿缓缓抬起头,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金鳞密档!找到它,就能掌握李辅国叛教弑亲的铁证!甚至可能找到“本源之核”的下落!这将是刺向那条盘踞在宫闱深处的毒蛇,最致命的一击! 他看向莫苏德:“莫老,这圣匣感应‘本源之核’……” 莫苏德会意,立刻道:“需要特定的祷文和仪式引动圣匣之力,老朽可以……” “不必了。”侯砚卿打断他,目光再次投向匣底那散发着血光的蛇形标记,“我想……它已经告诉我,‘本源之核’此刻在谁的手中了。”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李辅国……他果然忍不住,将最大的‘战利品’据为己有了!” 他将金匣重新包好,抱在怀中,感受着匣体透过布料传来的冰冷触感,以及识海中那片金色碎片与远方血光标记之间越来越清晰的、充满恶意的共鸣。 猎物的巢穴,已然清晰。而猎人手中的弓,也已拉满。长安城的暗流,即将在华清宫的温泉氤氲中,掀起滔天巨浪。 第17章 夜探温泉宫 密档锁蛇心 - 天宝谜案 - 衙门人 暮色如同巨大的墨色帷幕,沉沉笼罩了骊山。山脚下,皇家禁苑华清宫连绵的殿宇楼阁,在渐浓的夜色中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如同散落人间的星辰,倒映在波光粼粼的九龙湖上,更显静谧奢华。温泉氤氲的雾气从山间各处蒸腾而起,带着硫磺特有的气息,弥漫在宫苑之间,为这皇家离宫披上了一层朦胧而神秘的面纱。 距离华清宫外苑墙数里之外,一处荒僻的山坳乱石堆中,侯砚卿如同蛰伏的猎豹,静静潜伏。他换上了一身紧身的黑色水靠——这是莫苏德翻箱倒柜找出的当年“金鳞卫”遗留之物,轻便坚韧,利于潜行泅渡。左臂的伤口被重新处理过,包扎得严严实实,依旧隐隐作痛,但已不影响行动。 怀中,那暗沉的金匣紧贴着肌肤,冰冷依旧。识海中,那片金色的碎片如同指北的磁针,清晰地指向华清宫深处某个特定的方向——那散发着血光的蛇形标记所在!李辅国果然在此!而且,圣物“本源之核”的强烈波动,也正与他紧密纠缠在一起! 莫苏德提供的华清宫外围警戒布防图(来自早年潜伏教友的零星记忆和重金收买的过时信息)在侯砚卿脑中飞快闪过。他选择了一处相对薄弱的区域——靠近九龙湖上游、水流湍急的“飞霜涧”。那里峭壁陡立,巡逻间隔较长,且靠近一处废弃的引水旧渠入口。 子时三刻,正是人最困倦之时。 侯砚卿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入冰冷刺骨的涧水之中。水靠隔绝了部分寒意,但湍急的水流仍冲得他身形不稳。他紧贴着长满湿滑苔藓的峭壁,利用凸起的岩石和垂下的藤蔓艰难前行,避开水面巡逻小舟上灯笼扫过的光柱。 足足耗费了小半个时辰,他才终于摸到了那处被茂密水草和坍塌石块半掩的旧渠入口。入口仅容一人弯腰通过,里面漆黑一片,散发着浓重的淤泥和腐朽木料的气味。 侯砚卿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旧渠内积水及膝,冰冷刺骨。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全靠识海中那血光标记的指引辨别方向。渠壁湿滑,不时有坍塌的土石挡路,行进极其缓慢。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微弱的光亮和人声!侯砚卿立刻屏住呼吸,将身体紧贴在一处凹陷的渠壁阴影里。 “……这鬼地方,真他娘的晦气!大半夜的还得来这废园子转悠!”一个粗嘎的声音抱怨道,伴随着铁甲摩擦的声响。 “少废话!李公公亲自下的令,飞霜殿附近,尤其是那片老梅林,必须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巡查!出了岔子,你有几个脑袋?”另一个较为沉稳的声音呵斥道。 脚步声和灯笼的光亮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飞霜殿?老梅林?侯砚卿心中一动。金匣底部地图上标注的“金鳞密档”位置,正是华清宫西北角一处靠近飞霜殿、名为“香雪海”的老梅林!看来李辅国对这个地方果然异常重视! 待巡逻的禁军走远,侯砚卿立刻加快速度。旧渠的尽头被一道生锈的铁栅栏封住,栅栏后是一个干涸的蓄水池,连接着宫苑内部的地下水道。他用短刃撬开早已锈蚀的锁扣,钻出蓄水池,终于进入了华清宫的内苑! 眼前是一片精心打理的园林,亭台楼阁掩映在古树奇石之间。远处飞霜殿的灯火依稀可见。空气中硫磺温泉的气味更加浓郁。 侯砚卿如同鬼魅般在园林的阴影中穿行,避开一队队打着灯笼巡逻的宦官和宫女。识海中的血光标记越来越近,那强烈的、属于“本源之核”的波动也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冰冷而强大的压迫感,源头似乎就在不远处的飞霜殿内! 但他强行压下前去探查的冲动。当务之急,是找到“金鳞密档”! 按照金匣地图的指引,他绕过戒备森严的飞霜殿,潜入了殿后那片占地颇广的“香雪海”老梅林。时值冬末,梅花早已凋零,只剩下虬枝盘曲的古老梅树在夜色中伸展着嶙峋的枝干,如同无数张牙舞爪的鬼影。林中异常静谧,弥漫着枯枝败叶和泥土的气息。 金匣在怀中微微震动,匣底那指向此处的金色 图案光芒流转。侯砚卿在梅林深处一处不起眼的假山石堆前停住脚步。假山由几块巨大的太湖石叠成,其中一块石头的底部,隐约可见一个浅浅的、被苔藓半覆盖的蛇形凹槽印记! 就是这里! 侯砚卿取出怀中金匣,深吸一口气,将匣底对准那蛇形凹槽,缓缓按了下去!同时,他集中全部意念,引动识海中那片金色碎片的力量,通过手臂,注入金匣! “咔哒……嘎吱吱……” 一阵沉闷的机括转动声从假山内部响起!那块带有凹槽的太湖石,竟缓缓向一侧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匍匐进入的、向下延伸的黝黑洞口!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陈旧纸张和特殊防潮药剂的气味扑面而来! 侯砚卿心中一喜,毫不犹豫地矮身钻入洞中。 洞内是一条向下延伸的狭窄石阶。他摸索着下行十余级,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个不大的地下石室。石室中央,摆放着一座造型古朴、由整块青玉雕琢而成的祭坛。祭坛上方,悬浮着一颗拳头大小、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珠子,将整个石室照得纤毫毕现! 而在祭坛四周的石壁上,开凿着密密麻麻、如同蜂巢般的方形小龛!每一个小龛里,都静静地躺着一卷用金线捆扎、散发着淡淡檀香气息的暗金色卷轴!卷轴的轴头,统一烙印着一个盘曲的蛇形徽记! 金鳞密档!二十年前“金鳞卫”首领莫卡用生命守护的绝密档案!此刻,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侯砚卿面前! 他强压住心中的激动,快步走到祭坛前。目光扫过那些暗金卷轴,最终定格在祭坛中央那颗悬浮的明珠下方——那里平放着一卷体积最大、轴头蛇形徽记格外清晰、并镶嵌着一颗细小红宝石的卷轴!卷轴旁,还放着一枚非金非玉、刻满符文的黑色令牌。 侯砚卿伸手,小心翼翼地将那卷最大的卷轴取下。入手沉甸甸,带着岁月的沧桑感。他解开金线,缓缓展开。 卷轴开篇,便是用古波斯文和汉文双语书写的、力透纸背的血色大字—— “金鳞绝密:叛教者沙普尔(李辅国)之罪证录!” 下方,是密密麻麻、条理清晰的记录: 沙普尔之出身:祆教守护家族“苏伦”氏嫡系,圣物“阿胡拉之眼”传承者之一。 叛教之始:因不满家族资源分配,暗中勾结祆教宿敌“暗火教”(安格拉信徒),泄露圣物护卫路线。 长安血案:收受武惠妃巨额贿赂,出卖“金鳞卫”行踪及“本源之核”藏匿点(祆祠圣殿),导致莫卡卫长及全体金鳞卫殉教!亲手参与围杀!(附:部分目击者血书及缴获的武惠妃密令抄本) 入宫为宦:在武惠妃庇护下净身入宫,改名李辅国,逐步攫取权力。 追猎余孽:利用职权,持续追查并秘密清除逃亡在外的祆教信徒及可能知晓其叛徒身份者。 窃取圣物:武惠妃死后,利用职务之便,将藏于华清宫某处的“本源之核”据为己有!妄图融合圣物之力!(附:其秘密修炼邪功之地点推测图) 幕后黑手之疑:沙普尔(李辅国)与“暗火教”联系从未中断!疑为“暗火教”嵌入大唐宫廷之高级暗桩!(附:截获的加密信函碎片及暗火密文对照表) 一桩桩,一件件,铁证如山!时间、地点、人物、物证,甚至部分人证的藏身线索都记录在案!字里行间浸透着“金鳞卫”的血泪与刻骨的仇恨! 侯砚卿看得心惊肉跳,脊背发凉!李辅国这条毒蛇的阴险、狠毒与野心,远超他的想象!他不仅背叛了信仰和血脉,更是将整个祆教拖入深渊的罪魁祸首!而他潜伏东宫,窃取圣物,其图谋之大,足以倾覆朝堂! 卷轴末尾,是莫卡卫长用生命最后力量留下的、字迹颤抖却力透千钧的遗言: “后来者!见此录者,即为‘金鳞’之继!圣物不容玷污!血仇必报!持此卷与‘金鳞令’,当可号令残存教众!诛杀叛徒!重光圣教!吾魂永佑!” 侯砚卿的目光落在那枚黑色的“金鳞令”上。令牌入手冰凉沉重,正面是盘曲的金鳞蛇徽,背面刻着古老的祆教箴言。这令牌,是莫卡用生命传递的火种! 他郑重地将这卷最重要的“叛徒罪证录”和那枚“金鳞令”贴身藏好,又快速扫视其他小龛中的卷轴。大多是“金鳞卫”收集的关于祆教典籍、秘术、各地联络点以及当年清洗背后“暗火教”的情报,同样价值连城。 时间紧迫!侯砚卿不敢久留。他迅速将石室恢复原状,正欲沿原路退出。 突然! “嗡——!” 一股极其强烈、冰冷而充满恶意的精神冲击,如同无形的海啸,毫无征兆地从飞霜殿方向轰然袭来!狠狠撞入侯砚卿的识海!他识海中那片金色碎片剧烈震荡,发出痛苦的嗡鸣! 是李辅国!他察觉到了!他察觉到了有人触动“金鳞密档”的封印!甚至可能……察觉到了侯砚卿识海中“守护之钥”的气息! 紧接着,刺耳的铜锣示警声和尖锐的呼哨声,如同瘟疫般瞬间响彻整个华清宫! “有刺客!飞霜殿方向!封锁宫苑!格杀勿论!” 杂乱的脚步声、兵刃出鞘声、甲胄碰撞声如同沸腾的潮水,从四面八方向着香雪海老梅林疯狂涌来! 侯砚卿脸色剧变!暴露了!他毫不犹豫,转身冲向那狭窄的出口!猎杀,在猎物取得关键证据的刹那,骤然反转!他必须在这天罗地网合拢之前,杀出一条血路! 第18章 血染香雪海 惊雷震东宫 - 天宝谜案 - 衙门人 刺耳的铜锣声和“抓刺客”的嘶吼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侯砚卿的耳膜!华清宫这座静谧的温泉离宫,瞬间化作了沸腾的杀戮场!无数灯笼火把如同移动的星河,从四面八方的殿宇楼阁中涌出,向着香雪海老梅林的方向急速汇聚! 侯砚卿如同离弦之箭,冲出假山密室的洞口,一头扎入虬枝盘曲的梅林深处!冰冷的夜风刮过脸颊,带着硫磺的气息和刺骨的杀意。身后,追兵的脚步声、呼喝声已经清晰可闻,火把的光芒在梅树枝桠间晃动,如同鬼眼。 他不敢走直线,在嶙峋的梅树和嶙峋的假山怪石间急速变向、穿梭,利用复杂的地形试图甩开追兵。但追兵太多了!而且显然训练有素!他们以小队为单位,呈扇形包抄,相互呼应,不断压缩着侯砚卿的活动空间! “在那边!围住他!”一声厉喝从左侧传来,伴随着数道破空锐响! 侯砚卿猛地低头俯身! “夺夺夺!”三支弩箭狠狠钉入他身旁的梅树树干,箭尾剧烈颤抖! 他不敢停留,一个翻滚躲到一块巨大的太湖石后。几乎同时,几道雪亮的刀光狠狠劈在他刚才立足的地方,火星四溅! 是东宫六率的精锐!还有李辅国蓄养的死士!侯砚卿心头一沉。他抽出短刃,背靠冰冷的巨石,急促地喘息着。左臂的伤口在剧烈的奔跑和撞击下再次崩裂,温热的血渗透了包扎的布条,顺着小臂往下淌。怀中那卷沉重的“叛徒罪证录”和金鳞令,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 不能硬拼!必须突围! 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包围圈。正面和左侧人数最多,火把通明。右侧是陡峭的山坡和茂密的竹林,看似险峻,但……或许有一线生机! 念头刚起,识海中那片金色碎片再次传来强烈的悸动和示警!并非针对身后的追兵,而是……竹林深处!一股冰冷、阴鸷、如同毒蛇锁定猎物般的恐怖气息,正从竹林方向急速逼近!那气息强大而熟悉,带着“本源之核”的冰冷波动! 李辅国!他亲自来了! 侯砚卿瞳孔骤缩!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从藏身的巨石后窜出,不再选择看似生路的竹林,反而向着追兵最多、灯火最亮的正面飞霜殿方向,亡命冲去! 这完全违背常理的举动让正面的追兵明显愣了一下!包围圈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混乱! “拦住他!”一个尖利阴鸷的声音如同夜枭啼鸣,从竹林方向传来,带着气急败坏的怒意!正是李辅国! 追兵们反应过来,刀枪并举,如同铜墙铁壁般压了上来! 侯砚卿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他将全部的力量灌注于双腿,速度提升到极限,如同扑火的飞蛾,直撞向那堵人墙!在即将碰撞的刹那,他身体猛地向下一矮,一个极其狼狈却异常有效的“懒驴打滚”,从两名挺枪刺来的士兵胯下险之又险地滚了过去! “噗嗤!”锋利的枪尖擦着他的头皮掠过! 他滚入人群之中,短刃化作一道索命的寒光,毫不留情地划向挡路士兵的脚踝! 惨叫声中,包围圈被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侯砚卿浑身浴血(有自己的,也有敌人的),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踉跄着冲出包围圈,头也不回地向着灯火辉煌的飞霜殿猛冲! “废物!放箭!格杀勿论!”李辅国尖厉的咆哮在身后响起,充满了气急败坏的杀意! 密集的箭雨如同飞蝗般射来!侯砚卿将身体伏低到极致,借助殿前回廊的廊柱和假山石躲避!箭矢“夺夺夺”地钉在木柱和石头上,火星四溅! 他冲上飞霜殿前宽阔的汉白玉平台!平台尽头,就是飞霜殿紧闭的朱漆大门!门前,两队盔甲鲜明、手持长戟的殿前金瓜武士如同雕塑般肃立,显然也被突如其来的混乱惊动,正警惕地望向这边。 侯砚卿的目标,并非飞霜殿!他眼角余光瞥见平台左侧,有一道不起眼的、通往偏殿的回廊!那里,似乎守卫相对薄弱! 他毫不犹豫,折身冲向回廊! “拦住那刺客!”追兵的怒吼和脚步声已至平台! 殿前金瓜武士虽然不明所以,但职责所在,立刻挺戟上前阻拦追兵:“站住!飞霜殿前,何人喧哗!” 追兵被金瓜武士一阻,速度顿时一滞!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间隙,侯砚卿已冲入回廊!回廊曲折,通往一处名为“凝香阁”的偏殿。他刚冲过拐角—— “嗤!” 一道雪亮的弯月寒光,如同凭空出现,带着刺骨的杀意和淬毒的幽蓝,无声无息却又快如闪电地抹向他的咽喉! 角度刁钻,时机狠辣!正是“黑鹞”的绝杀之技! 侯砚卿亡魂皆冒!他前冲的势头已无法停止,只能猛地向后仰头!冰冷的刀锋贴着他的咽喉皮肤划过,带起一阵刺骨的寒意和一道细微的血线! 他甚至能看清“黑鹞”那双隐藏在面巾后、依旧冰冷死寂、毫无波澜的眼睛! 身体因后仰而失去平衡,侯砚卿重重摔倒在地!怀中的金匣和那卷沉重的“叛徒罪证录”脱手飞出,滚落一旁! “黑鹞”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吴钩再次扬起,带着必杀的决心,狠狠刺向侯砚卿的心口! 生死一线!侯砚卿甚至能感受到那淬毒刀锋带来的死亡气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沉稳威严、却又带着一丝惊怒的清喝,如同惊雷般在回廊入口处炸响! 一道身影在数名侍卫的簇拥下,出现在回廊入口!来人约莫四十余岁,面容清癯,身着明黄色常服,虽未着龙袍,但那股久居人上的雍容气度和眉宇间隐含的忧虑威严,令人望之生畏! 正是当今太子——李亨! “黑鹞”刺下的吴钩,在距离侯砚卿心口仅有一寸的地方,硬生生顿住!他缓缓收回刀,如同最精密的机械,无声地退后一步,隐入回廊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李亨的目光扫过地上狼狈不堪、浑身浴血的侯砚卿,又落在他身边那个暗沉的金匣和散开的、写满血字和印章的“叛徒罪证录”卷轴上。当他的目光触及卷轴开篇那“叛教者沙普尔(李辅国)之罪证录”几个大字,以及卷轴旁那枚刻着蛇形徽记的“金鳞令”时,这位以仁厚著称的太子,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神中充满了震惊、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这……这是何物?!”李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指着地上的卷轴,目光却锐利如刀地刺向随后赶到的李辅国! 李辅国此刻也已追至回廊入口。他依旧是那副谦恭卑微的宦官模样,但脸色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当他看到太子李亨,以及太子目光所指的那份卷轴时,饶是他城府深沉,眼底也瞬间掠过一丝极度的惊骇和慌乱!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尖利而惶恐: “殿下!殿下明鉴!此乃妖人构陷!此物……此物是假的!是这刺客为了扰乱宫闱、离间殿下与老奴,故意伪造的啊!殿下切莫相信!” “构陷?伪造?”李亨的声音冰冷,他弯下腰,亲自从地上捡起那卷沉重的卷轴。他并未细看内容,但卷轴上那力透纸背的血色字迹、密密麻麻的印章、以及那份历经岁月沉淀的厚重感,无不昭示着它的真实与沉重。他的目光死死盯住卷轴末尾,莫卡卫长那力透千钧的遗言和“金鳞令”! “李辅国!”李亨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利剑,直刺跪在地上的李辅国,“这‘沙普尔’之名,从何而来?!这‘金鳞令’,又是何物?!你给孤……解释清楚!” 整个凝香阁回廊,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哔剥声和众人粗重的呼吸声。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跪地的李辅国和手持“罪证录”、面沉如水的太子身上。 侯砚卿躺在地上,急促地喘息着,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嘴角却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惊雷,终于炸响在东宫之上!毒蛇的七寸,已被他死死钉在了阳光之下! 第19章 罪证灼东宫 毒蛇噬旧主 - 天宝谜案 - 衙门人 凝香阁回廊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火把的光焰不安地跳跃着,将太子李亨铁青的面孔和跪伏于地、浑身微颤的李辅国映照得忽明忽暗。 那份沉重的、浸透着血泪与仇恨的“叛徒罪证录”,此刻正被大唐的储君紧紧攥在手中。卷轴粗糙的羊皮边缘摩擦着他保养得宜的手指,那开篇“叛教者沙普尔(李辅国)”几个血淋淋的大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麻。他并未细阅那密密麻麻、字字泣血的控诉,仅卷轴本身透出的那份历经岁月沉淀的厚重、力透纸背的决绝笔锋,以及卷末那枚冰冷沉重的“金鳞令”,便已构成无声却最有力的控诉!这绝非仓促伪造之物! “李辅国!”李亨的声音压抑着雷霆般的震怒,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冰冷刺骨,“抬起头来!看着孤!告诉孤,这‘沙普尔’之名,从何而来?!这‘金鳞令’,又是何物?!你与那祆教邪物,又有何干系?!”他的目光如寒潭深渊,死死锁住地上那个他曾经倚为臂膀、此刻却显得如此陌生而狰狞的身影。 “殿……殿下!”李辅国猛地抬起头,那张平日里谦卑温顺的老脸此刻因极度的恐惧和怨毒而扭曲变形,沟壑纵横的皱纹里填满了冷汗。他尖利的嗓音带着哭腔,却又透着一股歇斯底里的疯狂:“老奴冤枉!天大的冤枉啊!此乃妖人构陷!定是有人见不得老奴忠心侍奉殿下,见不得东宫安稳,才设下如此毒计!这卷轴……这卷轴定是这刺客伪造!他……他方才还潜入飞霜殿,意图行刺殿下!其心可诛!殿下万不可受其蒙蔽啊!”他伸出血肉模糊的手指(方才被侯砚卿所伤),颤抖地指向一旁躺在地上、气息奄奄的侯砚卿,试图将祸水东引。 “行刺?”李亨冷笑一声,目光扫过侯砚卿染血的靛蓝中衣、崩裂的左臂伤口,以及他那张因失血过多而苍白如纸、却依旧带着一丝冰冷讥诮的年轻脸庞。“一个身负重伤、连站立都困难的‘刺客’,能突破重重守卫,潜入孤的寝殿?还能在你这东宫大总管眼皮底下,‘恰好’带着这份‘构陷’你的‘罪证’闯入孤的面前?李辅国,你当孤是三岁孩童吗?!” 太子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李辅国的心上!他浑身剧震,眼中那丝疯狂瞬间被更深的恐惧吞噬!他太了解这位看似仁厚、实则心机深沉的太子了!此刻的冷静质问,比暴怒更可怕!这意味着太子心中,已然信了七八分! “殿下!老奴……老奴……”李辅国语无伦次,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老奴对天发誓!绝无背叛殿下之心!这沙普尔之名……这金鳞令……老奴从未听闻!定是……定是那祆教妖人余孽的阴谋!他们恨老奴当年协助朝廷清剿邪教,故而来报复!殿下!您要相信老奴啊!”他涕泪横流,试图用“忠心”打动太子。 “从未听闻?”李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愚弄的极致愤怒!他猛地将手中卷轴狠狠摔在李辅国面前!“那这卷轴上武惠妃当年的密令抄本,加盖的可是她宫中的私印!这上面‘沙普尔’之名,与她赏赐你的波斯珍宝清单,笔迹出自同一人之手!还有这‘金鳞卫’殉教者的血书指印!难道都是妖人隔着二十年时光伪造的不成?!李辅国!孤待你不薄!你竟敢……你竟敢是那背主弑亲、窃据圣物的祆教叛徒?!还以阉宦之身,潜伏于孤的身边?!” 太子终于点破了那最核心、最致命的指控——叛徒身份与圣物! “轰!” 如同晴天霹雳在李辅国脑中炸响!武惠妃密令!血书指印!这些铁证如山的东西,竟然真在那卷轴之上!李辅国最后的侥幸心理彻底粉碎!他所有的辩解,在太子眼中都成了可笑的谎言!完了!全完了! 极度的恐惧瞬间转化为疯狂的绝望和毁灭一切的暴戾!他潜伏数十年,出卖同族,弑杀旧主,忍受宫刑之苦,才爬到今日的位置,眼看权势唾手可得,岂能毁于一旦?!既然事已败露,那就……鱼死网破! “啊——!” 李辅国口中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厉嘶嚎!他佝偻的身体猛地从地上弹起,速度快得如同鬼魅!一股冰冷、暴戾、带着硫磺与血腥气息的暗红色能量波动,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骤然从他干瘪的躯体内爆发出来!他枯瘦的右手五指成爪,指尖缭绕着令人心悸的暗红血芒,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直抓向近在咫尺的太子李亨的心口!这一爪,凝聚了他毕生苦修的邪功和“本源之核”碎片赋予的狂暴力量,势要将太子立毙当场!只要太子一死,现场必然大乱,他便有机会挟持或格杀侯砚卿,夺回罪证,再图后计! “护驾!” 距离太子最近的侍卫统领睚眦欲裂,狂吼着扑上,试图用身体挡住这致命一击!但李辅国此刻爆发的力量远超常人想象!侍卫统领如同被狂奔的巨象撞中,胸骨碎裂的闷响清晰可闻,整个人喷着鲜血倒飞出去! 爪风已至!李亨脸色煞白,他虽也习武,但养尊处优多年,何曾面对过如此凶戾的绝杀?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直躺在地上,看似奄奄一息的侯砚卿,识海中那片金色碎片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一股灼热、纯粹、带着净化与守护意志的金色洪流,不受控制地自他眉心激 射而出!目标并非李辅国,而是太子李亨身前咫尺之地! “轰——!” 金光与李辅国那暗红血芒的利爪狠狠撞在一起!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能量湮灭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滋滋”声!一圈无形的冲击波猛地扩散开来,将回廊两侧的雕花木窗震得粉碎!离得稍近的几名侍卫如同被狂风吹倒的稻草,惨叫着跌飞出去! 李辅国那志在必得的一爪,竟被这突如其来的金色光芒硬生生挡住!狂暴的能量反噬让他闷哼一声,气血翻腾,攻势瞬间停滞! “杀了他!给孤拿下这逆贼!” 死里逃生的李亨惊魂未定,指着李辅国,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后怕而嘶哑变形! “遵命!” 周围的东宫六率精锐和太子侍卫如梦初醒,刀枪并举,怒吼着扑向李辅国!回廊内外,杀声震天! 李辅国眼中血光更盛,如同陷入绝境的凶兽!他双臂挥舞,暗红血芒吞吐不定,每一次挥击都带着开碑裂石的巨力,竟将攻上来的精锐士兵连人带甲打得筋断骨折!他状若疯魔,一边抵挡着潮水般的攻击,一边试图再次扑向太子,口中发出怨毒的嘶吼:“李亨!你这忘恩负义之徒!若无老夫,你焉有今日?!给我死来!” 然而,太子身边此刻已层层护卫,更有数名气息沉稳、明显是供奉高手的宦官悄然现身,将他牢牢护在中心。李辅国虽悍勇,但双拳难敌四手,更兼那识海金光对他邪功似乎有隐隐的克制之力,让他心烦意乱,实力难以完全发挥。他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鲜血染红了那身象征权势的紫色宦官袍服。 混乱中,侯砚卿强忍着识海因过度催动碎片而传来的剧烈刺痛和眩晕感,挣扎着爬向那卷掉落在地的“叛徒罪证录”和旁边的“金鳞令”。他的手刚触碰到冰冷的卷轴—— “咻!” 一道乌光,如同死亡的阴影,无声无息却又快如闪电,从回廊最幽暗的梁柱阴影中射出!直取侯砚卿的后心! 是“黑鹞”!他如同最忠诚也最冷酷的猎犬,在主人陷入绝境时,依旧执行着清除一切威胁的指令! 侯砚卿汗毛倒竖!死亡的冰冷瞬间攫住了他!他重伤在身,根本无力闪避!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叮!”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 一支精钢打造的判官笔,如同神来之笔,精准无比地点在了那支夺命弩箭的箭镞之上!火星迸射!弩箭被点得偏离了方向,“夺”地一声深深钉入侯砚卿身旁的青石地板,尾羽兀自剧烈震颤! 出手的,竟是太子身边一位面白无须、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宦官!他冷冷地瞥了一眼梁上阴影,手中判官笔挽了个笔花,身形一闪,已如鬼魅般向着“黑鹞”藏身之处扑去!显然,这是太子身边真正的贴身护卫高手! 侯砚卿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一把抓起卷轴和金鳞令,塞入怀中,连滚带爬地冲向回廊另一端通往花园的月洞门!身后,是李辅国疯狂的咆哮、兵刃交击的铿锵、侍卫的怒吼和伤者的惨嚎! 他冲入花园,跌跌撞撞地向着记忆中宫苑外墙的方向亡命奔逃。左臂的伤口彻底崩裂,鲜血浸透了半边身子,每一步都留下触目惊心的血脚印。识海中因强行催动碎片而传来的剧痛如同无数钢针在搅动,眼前阵阵发黑。 但他不敢停!怀中的罪证滚烫!他知道,李辅国完了!毒蛇的獠牙已被拔除!但这惊雷炸响的余波,才刚刚开始!他必须活着离开华清宫,将这份足以震动整个大唐的罪证,公之于众!让那深藏于宫阙之后的肮脏与背叛,彻底暴露在阳光之下! 华清宫的夜色,被鲜血与火焰染红。东宫的根基,在这一夜,已然动摇。 第20章 残躯遁骊山 惊涛撼长安 - 天宝谜案 - 衙门人 冰冷的夜风如同刀片,刮过侯砚卿的脸颊,带来火辣辣的痛感,却也让他混沌的意识保持着一丝清明。他跌跌撞撞地在华清宫迷宫般的园林中穿行,身后灯火通明、杀声震天的凝香阁方向,如同一个巨大的、散发着血腥与混乱的漩涡,正在迅速扩散。 左臂的伤口像是一个无底洞,不断地吞噬着他的力气和体温。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身后蜿蜒成断续的暗红色痕迹。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的剧痛——那是识海金色碎片强行爆发后带来的反噬,如同内脏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揉搓。他只能依靠着求生的本能和怀中那卷沉重“罪证录”带来的灼热使命感,机械地迈动着灌了铅的双腿。 识海中,那片金色碎片的光芒黯淡了许多,如同风中残烛,却依旧顽强地散发着微弱的波动。这波动此刻不再指向某个具体的目标,而是如同最灵敏的罗盘,本能地引导着他避开那些迅速合拢、如同天罗地网般的追捕气息。哪里守卫森严,哪里杀机暗藏,哪条小径相对僻静……一种玄之又玄的直觉指引着他,在死亡边缘艰难地寻找着那渺茫的生机。 他不敢走大路,专挑假山怪石的阴影、茂密树丛的间隙、甚至是干涸的溪涧沟壑潜行。远处不断传来侍卫急促的呼喝声、兵刃碰撞声和奔跑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越来越近。好几次,火把的光芒几乎扫到他藏身的角落,冰冷的刀锋擦着他藏身的灌木掠过,带起的劲风让他头皮发麻。 终于,凭借着识海碎片的微弱指引和一股亡命的狠劲,他冲到了华清宫西北角一处相对低矮的宫墙下。墙外,便是陡峭嶙峋、林木茂密的骊山山体。这里是宫苑防卫的相对薄弱点,但此刻,墙头也已有火把晃动,显然得到了加强警戒的命令。 侯砚卿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宫墙,剧烈地喘息着,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汗水混合着血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抬头望着那数丈高的宫墙,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攀越。 难道……功亏一篑? 就在这时,怀中的“金鳞令”突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温热感!这温热感并非来自令牌本身,而是……来自宫墙之外?! 侯砚卿心中猛地一跳!他强忍着剧痛,将意念集中到识海碎片,尝试着去感应那令牌传来的微弱指引。果然!一丝极其隐晦、却同源同宗的力量波动,如同黑夜中的萤火,正从宫墙外的某个方向传来!那波动带着一种守护的意志,正努力地试图与他识海中的碎片建立联系! 是莫苏德!一定是那位“金鳞阁”的老人!他在外面接应!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瞬间点燃!侯砚卿精神一振!他迅速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在不远处一株紧贴着宫墙生长的巨大古柏。古柏虬枝盘曲,有几根粗壮的枝桠,恰好伸出了宫墙之外! 拼了!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扑向那株古柏。粗糙的树皮摩擦着他满是血污的身体,带来新的刺痛。他手脚并用,如同濒死的壁虎,艰难地向上攀爬。每上升一寸,都耗尽他巨大的意志力。左臂的伤口在树干上反复摩擦,鲜血淋漓,剧痛几乎让他昏厥。但他死死咬着牙,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爬过去!把罪证带出去! 当他的手指终于触碰到那根探出宫墙的粗壮枝桠时,身后的追兵脚步声和呼喝声已近在咫尺! “在那边!墙下!抓住他!” 火把的光芒照亮了他攀附在树上的身影!数支弩箭带着凄厉的尖啸破空射来! 侯砚卿根本来不及思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向前一扑,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朝着宫墙外那未知的黑暗和陡峭的山坡坠落下去! “噗通!” “咔嚓!” 身体重重砸落在厚厚的腐殖质和枯枝败叶上,又顺着陡峭的山坡不受控制地翻滚、碰撞!天旋地转!骨骼断裂般的剧痛从全身各处传来!眼前彻底被黑暗和金星占据!他失去了所有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煎熬。一丝微弱的呼唤和冰凉的触感将他从无边的黑暗中拉了回来。 “守护者……守护者大人!醒醒!醒醒!” 侯砚卿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只能看到一张布满皱纹、写满焦急的苍老面孔在眼前晃动。是莫苏德!老人枯槁的手正用沾湿的布巾擦拭着他脸上的血污,眼中充满了担忧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莫……老……”侯砚卿的喉咙干涩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别说话!你伤得太重了!”莫苏德声音急促,警惕地左右张望。这里是一处极其隐蔽的山坳,周围是茂密的灌木和高大的山石,暂时隔绝了宫苑的喧嚣。“老朽收到圣匣……不,是您识海中‘钥匙’最后爆发出的强烈指引,知道出了大事,冒险在宫墙外接应……幸好……幸好赶上了!”他一边说,一边迅速检查侯砚卿的伤势,看到那深可见骨、血肉模糊的左臂和身上多处骨折般的淤伤时,老人倒吸一口凉气。 “卷轴……令牌……”侯砚卿用尽力气,从怀中摸索出那用油布包裹、依旧被他死死护住的“叛徒罪证录”和“金鳞令”,颤抖着递向莫苏德。 莫苏德看着那染血的油布包,浑浊的眼中瞬间涌起滚烫的泪水!他双手颤抖地接过,如同接过千钧重担。“拿到了……终于拿到了!二十年了!父亲!兄弟们!你们在天之灵可以瞑目了!”他老泪纵横,对着骊山的方向深深叩拜。 “此地……不可久留……”侯砚卿虚弱地提醒,声音细若游丝。 “老朽明白!”莫苏德抹去泪水,眼神变得无比坚毅。他迅速从带来的包裹里取出一件破旧的羊皮袄和斗笠,盖在侯砚卿身上,掩盖血污。“老朽在骊山深处有一处早年备下的隐秘猎户小屋,绝对安全!我们先去那里疗伤!” 说罢,老人咬紧牙关,将侯砚卿沉重的身体费力地背起,佝偻着腰,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骊山更幽深、更黑暗的密林深处蹒跚走去。老人的背脊并不宽厚,甚至有些瘦弱,但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稳,仿佛背负着二十年来所有的血泪与希望。 在他们身后,华清宫的方向,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混乱并未平息,反而愈演愈烈。太子遇刺(未遂)、东宫大总管李辅国竟是祆教叛徒且悍然弑主的惊天消息,如同投入滚油锅的冷水,瞬间炸开了锅!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伴随着惶惶不安的信使和惊飞的夜鸟,以最快的速度,撕裂沉沉夜幕,向着那座灯火辉煌、却即将迎来惊涛骇浪的煌煌帝都——长安城,疯狂涌去! 巍巍骊山,沉默地注视着山下离宫的混乱与山间艰难跋涉的身影。而千里之外的长安城,此刻依旧沉浸在上元节余韵的繁华与宁静之中。太极宫的飞檐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东宫的灯火彻夜通明。然而,无人知晓,一股足以撼动帝国根基的暗流,正裹挟着血与火的秘密,汹涌而来。 长安城平静的水面之下,真正的惊涛骇浪,才刚刚开始酝酿。侯砚卿用命换来的那份罪证,将成为点燃这滔天巨浪的第一颗火星。 第21章 骊山藏虎兕 惊雷撼天阙 - 天宝谜案 - 衙门人 骊山深处,朔风如刀。莫苏德那间倚着陡峭山壁搭建的简陋猎户小屋,在呜咽的风声中摇摇欲坠。缝隙里漏进的寒气,混合着劣质炭火的呛人烟味,沉甸甸地压在狭小的空间内。 侯砚卿躺在冰冷的土炕上,身下只铺着一层薄薄的干草。他整个人如同被拆散了骨架,又勉强拼接起来的破旧玩偶。左臂的伤口被莫苏德用山中采来的草药捣烂敷住,再用相对干净的粗布条层层裹紧,依旧有暗红色的血水不断渗出,染透了布条。肋骨处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裂般的剧痛。最要命的是识海深处,那片强行催动后黯淡无光的金色碎片,每一次微弱的悸动,都像有烧红的钢针在颅内搅动,带来撕裂灵魂般的痛楚。他时而陷入昏沉的黑暗,时而被剧痛惊醒,意识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痛苦挣扎。 莫苏德佝偻着背,守在小小的炭盆旁,浑浊的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盯着炭火中跳跃的微光。他怀中紧紧抱着那个用油布层层包裹、染着侯砚卿鲜血的“叛徒罪证录”和“金鳞令”。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油布粗糙的表面,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浸透血泪的分量。 时间在痛苦的煎熬和死寂的等待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山风似乎带来一丝异样的喧嚣,隐隐夹杂着模糊的、如同滚雷般的马蹄声和号角声,自遥远的山脚下传来,又被呼啸的山风撕碎。 莫苏德猛地站起身,侧耳倾听,布满皱纹的脸上瞬间爬满惊疑和凝重。他快步走到小屋唯一的破窗前,拨开遮挡的草帘,极目远眺山下华清宫的方向。 山下!火光冲天! 不是一星半点,而是连绵成片!将骊山脚下那片皇家离宫映照得如同白昼!火光中,无数细小的、如同蝼蚁般的身影在疯狂奔跑、汇聚、冲突!刀兵碰撞的铿锵声、战马的嘶鸣声、凄厉的号角声、还有隐隐传来的、如同海啸般的怒吼与厮杀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心胆俱裂的恐怖声浪,顺着山风,直冲云霄! “打起来了!真的打起来了!”莫苏德失声惊呼,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东宫……还有禁军!李辅国那恶贼的余孽……在反扑!” 侯砚卿被这巨大的喧嚣惊醒,挣扎着想坐起,却被剧痛和眩晕狠狠按回冰冷的土炕。他只能侧过头,望向那破窗外映红的夜空,听着那如同地狱传来的厮杀声。嘴角艰难地扯动,牵起一丝冰冷而苦涩的弧度。 惊雷炸响,余波便是滔天巨浪。李辅国虽伏诛,但他经营东宫多年,党羽盘根错节,更有那些被“本源之核”邪力蛊惑的死士!太子李亨骤然发难,必然激起疯狂的反弹!这华清宫,已成了风暴的中心! “莫老……”侯砚卿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卷轴……令牌……必须……送出去……不能……陷在这里……” 莫苏德霍然转身,看着炕上气息奄奄、却眼神依旧锐利如刀的年轻人。那眼神里,是燃烧的使命和不屈的意志!老人浑浊的眼中瞬间爆发出决绝的光芒!他猛地将怀中那染血的油布包裹紧紧贴在胸前,如同抱着比生命更重的圣物! “守护者大人放心!”莫苏德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殉道者的平静,“老朽这条命,二十年前就该随父兄去了!苟活至今,只为今日!这血证,这令牌,老朽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定要送进长安城!送到该送的地方!让天下人都看看那毒蛇的真面目!让那高高在上的庙堂,为这滔天罪恶颤抖!” 他不再犹豫。迅速从角落一个破旧的藤箱里翻出一件最不起眼的灰褐色粗布短褐换上,将油布包裹贴身藏好,用腰带紧紧束住。又从一个陶罐里抓出几块冰冷的、硬得像石头的杂粮饼塞进怀里。最后,他拿起一柄磨得锋利的柴刀,插在腰间。 “您……保重!”莫苏德深深看了一眼炕上的侯砚卿,不再多言。他佝偻着背,却挺直了脊梁,如同即将扑火的飞蛾,决然地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一头扎进了骊山黎明前最凛冽的寒风与黑暗中。身影很快被浓重的夜色吞没,只留下小屋中炭火微弱的噼啪声和侯砚卿压抑的喘息。 山下,华清宫方向的厮杀声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惨烈,如同沸腾的血海。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穹。 长安城,此刻依旧笼罩在寅时的深眠之中。巍峨的宫阙在稀薄的晨雾中沉睡,朱雀大街空旷寂静,只有更夫单调的梆子声在坊墙间回荡。然而,这平静之下,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感,已如同瘟疫般,悄然在帝国心脏的某些角落蔓延。 东宫,长明殿。 太子李亨一夜未眠。他身上的明黄常服沾染着点点暗红,不知是李辅国的血,还是他自己的。他脸色苍白,眼窝深陷,背着手在殿内焦躁地踱步。殿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彻骨的寒意。几名心腹幕僚和将领垂手肃立,人人脸色凝重,大气不敢出。 “报——!”一名浑身浴血、甲胄残破的校尉连滚带爬地冲入殿内,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殿下!飞霜殿……飞霜殿失守了!陈将军……陈将军力战殉国!叛军……叛军打着‘清君侧,诛妖人’的旗号,正在猛攻凝香阁!弟兄们……快顶不住了!” “废物!”李亨猛地转身,眼中布满血丝,抓起案几上一个白玉镇纸狠狠砸在地上!“啪嚓”一声,玉屑纷飞!“顶不住也要顶!告诉下面的人!守住!给孤守住!援兵!孤的援兵呢?!” “殿下!”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臣颤巍巍出列,声音带着绝望,“金吾卫大将军推说未得圣命,按兵不动!龙武卫那边……只派出了五百人,还在路上!华清宫路途遥远,杯水车薪啊!叛军……叛军都是李辅国那恶贼多年蓄养的死士,悍不畏死!又有……又有妖法邪术助阵!我们……” “妖法邪术?”李亨猛地打断他,眼神如同受伤的孤狼,闪烁着惊惧与疯狂的光芒。他想起了昨夜李辅国身上爆发的、那令人心悸的暗红血芒!想起了侯砚卿眉心射出的那道金色光芒!“是那圣物!是那祆教邪物的力量!李辅国……他死了也不安生!他的余孽还在作祟!”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恐惧攫住了他。他苦心经营多年,自以为掌控一切,却不知身边一直盘踞着这样一条致命的毒蛇!如今毒蛇虽死,其毒却已深入骨髓,反噬自身!他堂堂大唐储君,竟被逼得在这离宫之中,陷入如此绝境! “殿下!”另一名将领急声道,“叛军喊话……说……说只要交出昨夜行刺的‘妖人’和……和那份构陷李公公的伪证……便……便罢兵……” “休想!”李亨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厉声咆哮,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孤的救命恩人!那是铁证!是李辅国那狗贼叛国弑主的铁证!交出去?孤的颜面何存?东宫的威严何存?!” 他心中更深的恐惧是,一旦交出侯砚卿和罪证,他昨夜在凝香阁的狼狈、被心腹宦官背叛险些丧命的真相,也将随之暴露于天下!那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就在殿内一片死寂,绝望如同冰水蔓延之时—— “圣——旨——到——!” 一声尖利悠长的唱喏,如同惊雷般划破了东宫压抑的死寂! 殿内所有人浑身一震!李亨猛地抬头,眼中爆射出难以置信的、混合着希冀与更深恐惧的光芒! 只见殿门大开,一队盔甲鲜明、手持金瓜、面无表情的千牛卫(皇帝亲卫)鱼贯而入!为首一人,身着紫袍,面白无须,正是皇帝身边最得信任的大宦官——高力士!他手中,高高擎着一卷明黄色的绫锦圣旨! 高力士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缓缓扫过殿内狼藉和太子李亨苍白的脸,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太子李亨,接旨!” 第22章 天威降离宫 罪证震长安 - 天宝谜案 - 衙门人 高力士那如同金铁摩擦般的声音在死寂的长明殿内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压: “门下:朕闻华清宫阙,骤起刀兵,惊扰圣驾,震动天听。太子亨身膺监国,竟致宵小作乱于御苑,阉竖(指李辅国)跋扈于君前,几酿滔天之祸!着即解除太子一切职司,暂居东宫,闭门思过,无诏不得出!一应叛逆首恶,无论官阶,立诛九族!胁从者,严惩不贷!着高力士持朕手谕,节制华清宫内外诸军,速平叛乱,肃清余孽!钦此!”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殿内所有人脑中炸响! 解除一切职司!闭门思过!无诏不得出!这几乎等同于废黜的前奏!更可怕的是,“阉竖跋扈于君前”这句!皇帝陛下……竟然知道了!知道了昨夜凝香阁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知道了李辅国的背叛和他李亨的狼狈! 李亨的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死灰,身体晃了晃,若非旁边内侍眼疾手快扶住,几乎瘫软在地。他嘴唇哆嗦着,想要辩解,想要喊冤,想要质问这消息如何能如此之快传入深宫……但在高力士那冰冷如刀、洞悉一切的目光逼视下,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一声绝望而嘶哑的呜咽。完了!全完了!父皇震怒,天威难测!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在父皇眼中,已然成了无能、失察、乃至纵容奸佞的罪证! 高力士面无表情地将圣旨合拢,递到李亨面前:“太子殿下,接旨吧。” 李亨如同木偶般,颤抖着伸出双手,接过那卷重逾千钧的明黄绫锦。指尖触及那冰凉的绸面,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一缩。 “高……高公公……”李亨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最后的挣扎,“父皇……父皇他……可知昨夜……” “陛下自有圣断。”高力士打断他,声音毫无波澜,“陛下口谕:昨夜之事,无论真相如何,太子身为储君,使御苑蒙尘,使君父受惊,便是大不敬!便是失职!念你受惊,暂不深究,好自为之!” 话语冰冷,彻底堵死了李亨任何辩解的余地。皇帝要的不是真相,是稳定!是东宫不再生乱的保证!为此,牺牲一个刚刚经历背叛惊魂的太子,也在所不惜! 高力士不再看失魂落魄的李亨,转身,目光如电扫向殿内噤若寒蝉的将领和幕僚:“传陛下口谕!华清宫内外诸军,即刻听咱家号令!叛逆首恶,立诛九族!敢有抗命者,同罪!” “遵命!”殿内众人齐声应诺,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惶恐。有了皇帝手谕和高力士坐镇,平叛便有了主心骨,也意味着……太子彻底失势了! 高力士不再停留,带着千牛卫,大步流星地走出长明殿,直奔那火光冲天、杀声震天的战场核心。他手中那卷明黄圣旨,如同无形的定海神针,所到之处,混乱的军心迅速被强行压制、整合。原本犹豫观望的金吾卫、龙武卫迅速投入战斗,对负隅顽抗的李辅国余党展开了冷酷无情的绞杀! 华清宫的叛乱之火,在皇帝绝对权威的碾压下,迅速被扑灭。然而,另一股无形的风暴,却随着骊山清晨的寒风,悄然席卷了整座长安城! 当第一缕天光艰难地刺破长安城厚重的铅灰色云层时,这座刚刚从沉睡中苏醒的煌煌帝都,已然陷入了一种诡异而压抑的沸腾之中! “听说了吗?华清宫炸锅了!血流成河啊!” “何止!太子被废了!陛下亲自下的旨!” “真的假的?因为啥啊?” “还能因为啥?李辅国!那个东宫大总管!他娘的竟然是祆教的大叛徒!当年出卖同门,害死了一整支什么圣教护卫队!还偷了人家的圣物!昨晚上刺杀太子,被当场格杀!” “嘶——我的天爷!祆教?圣物?这……这都哪跟哪啊?” “千真万确!宫里传出来的!听说……还有铁证!一份血写的什么罪证录!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李辅国那个阉狗,本名叫沙普尔!当年就是他把那圣物献给武惠妃才发的家!” “武惠妃?!我的娘诶!这都扯到先帝时候了?” “还有更邪乎的!听说杀李辅国、救下太子的,是个神人!眉心能放金光!是那圣物选中的什么‘守护者’!” “金光?守护者?这……这莫不是神仙下凡了?” “谁知道呢!反正现在东宫被围了!太子被关起来了!李辅国全家……不,九族!都被抓了!菜市口怕是要血流成河喽!” “啧啧啧……这长安城的天,说变就变啊……” 流言如同长了翅膀的瘟疫,以惊人的速度在坊市街头、茶肆酒楼、深宅大院中疯狂传播、发酵、扭曲。每一个细节都被添油加醋,越传越离奇,越传越惊悚。太子失势、李辅国叛教弑主、祆教圣物、眉心放金光的守护者……这些关键词如同投入滚油锅的冷水,瞬间引爆了长安城积压已久的、对宫廷秘辛的狂热窥探欲和对未知神异的恐惧! 平康坊,醉月楼。 往日莺歌燕舞的销金窟,此刻一片死寂。绿腰倚在二楼的雕花栏杆上,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死死绞着帕子,脸色苍白如纸。楼下大堂,几个平日与她不对付的乐伎正聚在一起,压低了声音,眼神却不断瞟向楼上,充满了幸灾乐祸。 “听说了吗?霓裳娘子……她死得冤啊!” “可不是嘛!现在都传开了!她手里攥着李辅国那恶贼的把柄!就是那个什么圣物的秘密!这才被灭口的!” “那盏牡丹灯……烧得那么邪门……保不齐就是那恶贼搞的鬼!” “嘘!小声点!没看见绿腰那脸色?她可是杨侍郎舅老爷的人,那舅老爷……跟李辅国走得近着呢……” “怕什么!李辅国都死了!九族都要诛了!杨侍郎?哼!这会儿怕是在家急着撇清关系呢!” 绿腰听着楼下飘来的只言片语,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想起霓裳临死前那复杂的眼神,想起自己因嫉妒而说过的刻薄话……一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猛地转身,跌跌撞撞冲回自己的房间,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细软。这长安城,不能再待了! 西市,“金鳞阁”紧闭的门板后。 莫苏德如同泥塑木雕般坐在黑暗中。他身上的粗布短褐沾满了泥污和夜露,怀中的油布包裹依旧紧贴着胸口,冰冷而沉重。他听到了外面街市上汹涌的流言浪潮,听到了李辅国伏诛、太子被禁、九族下狱的消息。 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滑过他沟壑纵横的老脸。二十年了!父亲!兄弟们!你们看到了吗?那叛徒……终于得到了报应!他的名字,他的罪恶,被钉在了耻辱柱上!他的血,将洗刷圣教蒙受的污名!虽然……这代价,是东宫动荡,是无数人头落地……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墙角,移开一个不起眼的旧木箱。箱子下,是一个隐秘的地窖入口。他抱着油布包裹,如同抱着最后的希望和使命,一步步走下黑暗的台阶。 长安城的惊涛骇浪,才刚刚掀起第一道巨澜。而侯砚卿用命换来的那份血证,正被无数双看不见的手疯狂搜寻。风暴眼中,骊山深处的小屋里,重伤的青年依旧在生死线上挣扎。他识海中那片黯淡的金色碎片,在剧烈的痛楚中,仿佛感应到了什么遥远而强大的、充满恶意与贪婪的窥探,正从皇城最深处,如同无形的触手,悄然蔓延而来…… 第23章 血诏惊九重 金鳞焚余烬 - 天宝谜案 - 衙门人 骊山深处的寒风,裹挟着华清宫方向尚未散尽的硝烟与血腥气,如同冰冷的幽灵,在莫苏德那间摇摇欲坠的猎户小屋里盘旋。炭盆里最后一点微弱的火星,挣扎着闪烁了几下,终于不甘地熄灭,留下一缕呛人的青烟,迅速被寒气吞噬。 土炕上,侯砚卿的意识在无边的剧痛与混沌的黑暗间沉浮。左臂的伤口如同一个永不愈合的火山口,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带来岩浆灼烧般的剧痛,沿着神经蔓延至全身。断裂的肋骨在每一次艰难的呼吸中相互摩擦、切割,发出令人牙酸的幻觉声响。最深处,识海中那片强行催动后黯淡无光的金色碎片,每一次微弱的悸动,都像有无数淬毒的冰棱在颅内搅动、穿刺。冷汗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又在冰冷的空气里迅速凝结,带来刺骨的寒意。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山下那场惊动天阙的风暴结局如何。唯有身体深处不断传来的、如同被无形锁链勒紧的窒息感和冰冷的窥探感,提醒着他——危险并未远离!那股源自皇城深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强大恶意,非但没有因华清宫的混乱而减弱,反而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变得更加清晰、更加贪婪!它在搜寻!在定位!目标,就是他识海中那片沉寂的“钥匙”! 就在这时—— “咯吱……咯吱……” 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如同踩在腐朽枯枝上的声响,穿透了小屋薄薄的木板墙壁,钻入侯砚卿混沌的意识! 不是莫苏德!老人归来的脚步绝不会如此……谨慎而充满压迫感! 侯砚卿猛地睁开眼!瞳孔在黑暗中骤然收缩,如同受惊的猫!他强忍着撕裂般的头痛和全身的剧痛,调动起最后一丝残存的气力,身体如同僵硬的木偶,极其缓慢地、无声无息地向土炕最内侧的阴影里挪动。右手,紧紧握住了那柄豁了口的短刃,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病态的清醒。 门外的脚步声停住了。死寂。只有山风穿过木板缝隙的呜咽。 突然!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破木门,如同被攻城锤击中,瞬间四分五裂!木屑纷飞!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沫,狂涌而入!刺目的火光紧随其后,将小屋的黑暗瞬间驱散!几个高大健硕、身着玄色劲装、脸覆金属面罩的身影,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堵在门口!他们手中,并非寻常刀剑,而是造型奇特、闪烁着幽蓝光泽的金属钩索与短弩,弩箭的寒锋,在火光下如同毒蛇的獠牙,瞬间锁定了土炕上的侯砚卿! “内卫办事!逆犯侯砚卿!束手就擒!”为首一人声音如同金铁摩擦,冰冷得不带一丝人味。他手中高举着一面巴掌大小、非金非玉的黑色令牌,令牌中央,赫然刻着一个狰狞的狴犴兽首!——皇帝直属、令人闻风丧胆的内卫“狴犴令”! 皇帝!竟然是皇帝亲自派出了内卫!目标直指他侯砚卿!华清宫的血腥落幕,竟成了皇帝猎捕他的开端!侯砚卿心头一片冰凉! 没有丝毫犹豫!为首的内卫头领手臂猛地一挥! “咻!咻!咻!” 三道乌光撕裂寒风,带着刺耳的尖啸,呈品字形射向侯砚卿!角度刁钻狠辣,封死了他所有闪避的空间!那幽蓝的箭头,显然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生死一线!侯砚卿眼中爆射出疯狂的厉芒!身体重伤,避无可避!唯有…… 他猛地咬破舌尖!一股腥甜瞬间充斥口腔!剧烈的疼痛如同强心剂,刺激着濒临崩溃的神经!识海中那片沉寂的金色碎片,在这亡命一搏的刺激下,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被泼上了滚油,骤然爆发出最后一丝、微弱却炽烈的光芒! “嗡——!” 一股无形的、带着灼热净化意志的精神力场,以侯砚卿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那三支射至眼前的毒弩,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粘稠的墙壁,速度骤然锐减!箭头上的幽蓝毒芒发出滋滋的声响,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烧! 就是这转瞬即逝的迟滞! 侯砚卿身体爆发出不可思议的潜力,猛地向土炕内侧翻滚! “笃!笃!笃!” 三支毒弩狠狠钉入他刚才躺卧的位置,箭尾剧烈颤抖,距离他翻滚后的身体,仅差毫厘! “嗯?邪术?!”内卫头领眼中闪过一丝惊疑,随即化为更深的杀意!“拿下!死活不论!” 几名内卫如狼似虎般扑上!金属钩索带着凄厉的风声,锁向侯砚卿的四肢!寒光闪闪的短刃,直刺要害! 侯砚卿如同困兽,在狭窄的土炕上翻滚、格挡!豁口的短刃与内卫精良的钩索、短刃猛烈碰撞,火星四溅!每一次撞击都震得他手臂发麻,伤口崩裂,鲜血飞溅!他左支右绌,险象环生!一名内卫的钩索已然缠住了他的右腿,猛地发力拖拽! 剧痛和巨大的拉扯力让他几乎失去平衡!另一名内卫的短刃,带着死亡的寒光,直刺他的后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小屋外,陡然响起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咆哮! “圣物不容亵渎!守护者——快走——!!!” 是莫苏德的声音!充满了绝望的决绝! 紧接着!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恐怖巨响!地动山摇!小屋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般剧烈摇晃!一股巨大的、混合着硫磺、硝石与血肉焦糊味的狂暴气浪,从屋外猛地冲入,瞬间将堵在门口的两名内卫掀飞出去!熊熊烈焰如同怒放的血色莲花,瞬间吞噬了小屋的入口! 自爆!莫苏德老人,竟用身上携带的、或许是早年“金鳞卫”用于同归于尽的秘制火雷,引爆了自己!用生命和血肉,为侯砚卿炸开了一条血火之路! 巨大的冲击波和炽热的火焰将扑向侯砚卿的内卫也冲得东倒西歪!缠住他右腿的钩索瞬间崩断! 机会! 侯砚卿眼中血泪迸流!他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不顾一切地撞向被烈焰和冲击波撕开的、摇摇欲坠的侧壁! “哗啦——!” 土石混杂着燃烧的木料轰然倒塌! 他如同一个燃烧的火人,带着满身的烈焰和浓烟,从破口处翻滚而出,重重摔落在小屋外冰冷的雪地上!刺骨的寒意与灼烧的剧痛交织,让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他疯狂地在雪地里翻滚、扑打,勉强压灭了身上的火苗,露出焦黑破烂、布满灼伤和水泡的皮肤。 小屋在烈焰中发出最后的**,轰然倒塌!将几名被炸懵的内卫和老人最后的痕迹一同吞噬! “追!他跑不远!”内卫头领气急败坏的怒吼从火场中传来。 侯砚卿挣扎着爬起,浑身每一寸肌肤都在尖叫,视线被烟熏和剧痛模糊。他辨不清方向,只凭着求生的本能和识海碎片那微弱得几乎熄灭的、对远方同源力量(或许是敦煌方向残余金鳞卫?)的最后一丝牵引,踉跄着、连滚带爬地扑向骊山更深处、更黑暗、更陡峭的茫茫雪林! 身后,内卫的怒吼和脚步声如同索命的丧钟,紧追不舍! --- 长安城,兴庆宫,花萼相辉楼。 暖阁内,地龙烧得极旺,温暖如春。鎏金兽首香炉吐出袅袅青烟,是价值千金的龙涎香。玄宗皇帝李隆基斜倚在软榻上,身上盖着柔软的紫貂裘。他手中把玩着一枚鸽卵大小、通体浑圆、内里仿佛有暗红色熔岩在缓缓流淌的奇异宝石——“阿胡拉之眼”的本源之核碎片。宝石在他指尖转动,散发出一种冰冷而诱惑的光泽。 高力士垂手侍立一旁,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后的风尘与疲惫,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这么说……那侯砚卿,真如传言所说,眉心能放金光?还引动了那祆教圣匣?”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目光依旧停留在掌中的宝石上。 “回大家(唐代宦官对皇帝敬称),千真万确。”高力士的声音恭敬而低沉,“老奴亲眼所见。凝香阁回廊,李辅国那恶贼突施辣手,爪风已至殿下身前,便是那侯砚卿眉心射出一道金光,硬生生挡住了那邪力!其光煌煌,其力沛然,绝非人间凡俗手段!那圣匣在他手中,亦曾引动异象,血光冲霄……昨夜骊山追捕,内卫回报,此人重伤垂死之际,竟还能以邪术阻滞毒弩!其身上……必有惊天隐秘!那‘守护之钥’,定与其融为一体!” “融为一体……”皇帝低声重复着,指尖摩挲着宝石冰冷光滑的表面,眼中闪烁着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贪婪、忌惮与强烈好奇的光芒。“‘阿胡拉之眼’……光明本源之力……长生之秘……竟真有其事?李辅国那狗才,只知用此邪物练些害人的妖法,暴殄天物!此等神物,合该为朕所用!” 他猛地坐直身体,眼中精光爆射,帝王威严如同无形的山岳轰然压下:“传朕密旨!加派内卫‘狴犴’精锐!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务必将那侯砚卿给朕带回来!他脑子里的‘钥匙’,还有他身上的秘密……朕要定了!还有!” 皇帝的目光扫过高力士呈上的、从“金鳞阁”废墟焦土中扒出的半卷残破羊皮纸。那羊皮纸边缘焦黑卷曲,上面用古波斯文和汉文混合书写着残缺的语句: **“……沙洲(敦煌)……莫高窟……九层佛光……圣蛇之眠……沙海之眼……金鳞……卫……藏……”** “沙洲敦煌?莫高窟?”皇帝眉头微蹙,随即化为更深的决断,“力士,你亲自去!持朕密旨,调动陇右道暗探,秘密前往敦煌!查!给朕彻查!祆教余孽、‘金鳞卫’残部、还有那‘圣蛇之眠’、‘沙海之眼’……与此圣物相关的蛛丝马迹,统统给朕挖出来!朕倒要看看,这西域荒漠之下,还埋着多少惊天的秘密!” “老奴遵旨!”高力士深深躬身,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知道,一场由皇帝亲自推动、规模远超华清宫之乱的、席卷帝国西域的巨大暗流,已然开始涌动。而风暴的中心,正是那个身负重伤、亡命天涯的年轻人——侯砚卿,以及他所承载的、足以撼动神权与皇权的惊世秘密。 第24章 沙海埋金棺 佛窟隐蛇踪 - 天宝谜案 - 衙门人 朔风如刀,卷起漫天黄沙,将天地染成一片混沌的昏黄。呜咽的风声如同万鬼同哭,在戈壁嶙峋的怪石与干涸的河床间回荡。一支由十数匹疲惫骆驼组成的商队,如同沙漠中移动的枯骨,在能见度不足十步的沙暴中艰难跋涉。驼铃喑哑,被风沙吞没。 侯砚卿蜷缩在最后一匹骆驼的驮架旁,整个身体被一件肮脏发臭的羊毛毡毯紧紧包裹,只露出一双深陷在眼窝里、却依旧锐利如鹰的眼睛。毡毯下,是遍布全身、新旧交叠的可怖伤痕。左臂的断骨被简陋的木板和布条固定,每一次骆驼的颠簸都带来钻心的剧痛,让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脸上、脖颈、手背上,大片的灼伤虽已结痂,却依旧狰狞扭曲,如同被烈火舔舐过的树皮。最深的痛楚来自识海——那片强行催动后彻底黯淡、布满裂痕的金色碎片,每一次微弱的悸动,都如同钝刀在缓慢切割他的灵魂。 骊山那场血火逃亡,耗尽了他最后一丝生机。若非莫苏德老人用生命炸开的血路,若非他凭着顽强的意志和识海碎片对“金鳞卫”同源气息那最后一丝微弱的牵引,在茫茫骊山雪林中找到这支前往敦煌的胡商驼队,并以近乎乞求的姿态换取一个“活死人”的席位,他早已化作骊山深处的一具无名枯骨。 驼队的主人,一个名叫康禄山的粟特老胡商,收留他的原因很简单——侯砚卿那双即使在重伤垂死中依旧透着野兽般求生欲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威严的眼睛,让走南闯北的老商人嗅到了一丝不寻常,也或许是冥冥中祆教血脉的微弱共鸣。他只是将侯砚卿当作一件特殊的、或许能在敦煌卖个好价钱的“货物”,一个沉默的累赘。 “呜——!” 前方的风沙中,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短促的号角!紧接着,是杂乱的驼铃狂响、惊惶的胡语呼喊和利刃出鞘的铿锵声! “沙匪!是沙匪!”康禄山苍老而惊恐的吼叫穿透风沙,“抄家伙!护住货物!” 驼队瞬间大乱!训练有素的护卫们迅速拔出弯刀,将驮着贵重货物的骆驼围在中间,组成一个简陋的圆阵。侯砚卿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猛地掀翻在地,伤口撞在坚硬的沙砾上,疼得他眼前发黑,几乎窒息。 昏黄的沙幕被数道疾驰而来的黑影撕裂!十数骑剽悍的沙匪如同鬼魅般出现,他们头裹肮脏的缠头布,脸上蒙着防风沙的面巾,只露出狼一般凶狠贪婪的眼睛。手中的弯刀和马刀闪烁着寒光,口中发出怪异的呼啸,如同旋风般冲向驼队! “杀!一个不留!货全要了!”为首的沙匪头目身材异常魁梧,声音如同破锣,充满了残忍的兴奋。 刀光乍起!血光迸现!双方瞬间绞杀在一起!胡商护卫虽然悍勇,但人数劣势,又在风沙中视线受阻,顿时陷入苦战!惨叫声、兵刃碰撞声、骆驼的悲鸣声混杂着风沙的怒号,奏响了一曲戈壁滩上残酷的死亡乐章。 侯砚卿趴伏在沙地上,冰冷的沙粒灌入口鼻。他眼睁睁看着一名护卫被沙匪的马刀削去了半边脑袋,红白之物溅落黄沙;看着康禄山挥舞着一柄镶嵌宝石的短刀,绝望地刺向一名扑来的沙匪,却被对方轻易格开,狞笑着举起了屠刀…… 他紧紧握着藏在破毡毯下的那柄豁口短刃,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身体如同灌满了铅,连动一根手指都艰难无比。识海中的碎片沉寂如死,再也榨不出一丝力量。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难道……终究要葬身在这无名的沙海,与莫苏德老人的牺牲一同化作尘埃? 就在康禄山即将身首异处的刹那—— “咻!咻!咻!” 三道极其尖锐、几乎撕裂风沙的破空厉啸,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审判之音,骤然响起! 声音并非来自沙匪,也不是驼队护卫!而是来自……侧后方一处高耸的风蚀岩顶端! 三道乌光,快得只留下残影!精准无比地穿透了那名举刀欲砍康禄山的沙匪头目、以及他身边两名最为凶悍的沙匪的咽喉! “呃!”“嗬……”三名沙匪如同被瞬间抽走了骨头,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捂着喷溅血箭的咽喉,栽落马下! 这突如其来的精准狙杀,如同神罚降临!瞬间震慑了全场!无论是剩余的沙匪还是苦苦支撑的驼队护卫,全都骇然停手,惊恐地望向那风蚀岩顶! 黄沙弥漫中,隐约可见岩顶立着几道模糊的身影。为首一人身形挺拔,似乎并未蒙面,但风沙太大,看不清面容。他们手中持着造型奇特、闪着幽光的臂张劲弩。 “撤!快撤!”剩余的沙匪被这诡异恐怖的狙杀吓破了胆,发一声喊,如同惊弓之鸟,调转马头,不顾一切地冲入茫茫风沙深处,瞬间消失不见。 驼队护卫们惊魂未定,茫然四顾。康禄山瘫坐在地,老脸煞白,大口喘着粗气,看向风蚀岩顶的目光充满了敬畏和疑惑。 侯砚卿的心却沉到了谷底!那弩箭的破空声,那精准冷酷到令人窒息的手法……是“黑鹞”!或者说,是和他同级别的皇家内卫“狴犴”精锐!皇帝的人!他们竟然一路追到了这里!方才出手,绝非救人,而是……灭口!防止沙匪无意中杀了他这个“皇帝钦点的猎物”! 果然,岩顶那几道身影并未下来与驼队接触。为首之人只是冷冷地扫视了一眼下方混乱的驼队和趴伏在地、如同死狗的侯砚卿,似乎确认了他的位置和状态。随即,几人身形一晃,如同融入风沙的鬼影,消失在高耸的岩壁之后。 危机暂时解除,但更大的阴影已然笼罩。内卫如同跗骨之蛆,无处不在。这茫茫沙海,竟也无处可逃! 驼队在损失了数名护卫和几匹骆驼后,草草掩埋了死者,带着劫后余生的惶恐,继续向敦煌方向蹒跚前行。风沙渐歇,惨白的日头重新露头,将戈壁滩烤得如同蒸笼。 傍晚时分,疲惫不堪的驼队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第一个歇脚点——一处背靠巨大风蚀雅丹群的干涸河床。河床底部有前人挖掘的浅坑,蓄着浑浊的苦咸水。护卫们忙着卸货、喂骆驼、取水。康禄山则带着几个心腹,在河床边缘一处相对避风的沙窝里清点着剩余的货物,脸色阴沉。 侯砚卿被随意地丢在靠近雅丹阴影的沙地上,无人理会。他艰难地翻了个身,仰望着敦煌方向逐渐清晰起来的、如同巨兽匍匐般的暗红色山峦轮廓。那里,就是莫高窟所在的三危山。识海中那片沉寂的碎片,在靠近这片土地时,似乎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难以捕捉的……悸动?如同沉睡的游子,感应到了故乡的呼唤。 突然,一阵压抑的惊呼和骚动从康禄山所在的沙窝传来! “老……老板!这……这箱子不对!” 侯砚卿艰难地侧过头望去。只见康禄山和几个心腹围着一个刚刚从骆驼背上卸下的、外表毫不起眼的樟木箱,脸色煞白。箱子已被打开,里面并非预想中的丝绸或香料,而是……散落着几块风干的、如同黑色树皮般的诡异根茎!散发出一种极其浓烈、带着辛辣腥气的异香! 阿芙蓉膏!而且是未经提炼、纯度极高的原株! 康禄山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他浑身颤抖,猛地扑到旁边几口同样不起眼的箱子前,手忙脚乱地撬开! 一口箱子里,是满满当当、边缘锋利、淬着幽蓝光泽的弩箭!与白天狙杀沙匪的弩箭形制一模一样! 另一口箱子里,赫然是几套折叠整齐、通体哑黑、胸口绣着狴犴兽首纹样的……内卫劲装! “噗通!”康禄山一屁股瘫坐在地,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明白了!他的驼队,被人利用了!成了运送致命违禁品和皇家内卫装备的工具!这要是被查出来……诛九族都是轻的! 侯砚卿看着那熟悉的弩箭和狴犴纹饰,心头一片冰冷。皇帝的触手,早已伸向了西域!利用商队夹带私货,运送违禁的阿芙蓉膏(或许是用来控制某些人?)和装备内卫……其图谋之深,令人不寒而栗!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沉闷如雷、却又带着奇异金属震颤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众人脚下的大地深处传来!整个河床猛地一颤!沙砾如同沸腾般跳动!雅丹群上簌簌落下碎石!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地动惊得呆立当场! 巨响过后,是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紧接着,距离驼队歇脚处不远的一处巨大沙丘,如同被无形巨手从内部撕裂,猛地向下塌陷!流沙如同瀑布般倾泻,瞬间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沙坑! 流沙停止倾泻后,沙坑底部,在夕阳最后一点余晖的映照下,赫然露出了一角……刺目的金色! 那并非黄金的光泽,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神秘、仿佛承载着无尽岁月与信仰的暗金色!流沙覆盖下,隐约可见一个巨大、方正、边缘雕刻着繁复蛇形纹路的……金属巨棺的一角! **沙海金棺!**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神圣与不祥的古老气息,伴随着那暗金色的光芒,如同沉睡的巨兽苏醒时的呼吸,瞬间弥漫了整个河床!侯砚卿识海中那片沉寂黯淡的金色碎片,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的震颤!一股强烈的、源自同根同源的悸动与渴望,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几乎要冲破他残破的躯壳! 沙海金棺现!佛窟蛇踪隐!莫高窟的九层佛光之下,祆教圣蛇的秘密,西域古国的余烬,伴随着这口突如其来的金棺,即将在这片沉寂千年的沙海之上,掀起吞噬一切的惊涛骇浪!而皇帝的内卫、祆教的残部、各方蛰伏的势力,都将被卷入其中!侯砚卿这粒被风暴裹挟的尘埃,已然站在了漩涡的最中心! 第25章 金棺启蛇咒 迷香引旧魇 - 天宝谜案 - 衙门人 死寂。只有风掠过沙坑边缘的呜咽,如同远古的叹息。巨大的沙坑底部,那暗金色棺椁的一角在落日余晖中流淌着金属的冷光,繁复的蛇形纹路在流沙的覆盖下若隐若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古老与不祥。空气中弥漫的异香——辛辣、腥甜、燥烈,霸道地驱逐了戈壁的干燥与尘土气,钻入每一个人的鼻腔,直冲天灵盖! 侯砚卿趴在冰冷的沙地上,身体因识海中金色碎片的剧烈悸动而无法抑制地颤抖。那悸动并非愉悦,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被强行唤醒的强烈共鸣与刺痛!碎片上的裂痕仿佛被无形的手撕扯,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几乎要将他残存的神智彻底摧毁。他死死咬住下唇,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才勉强保持着一丝清明。 康禄山和他的驼队成员,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惊恐万状地僵立在沙坑边缘,死死盯着那露出的金棺一角,如同凝视着深渊。白日沙匪的劫杀、箱中暴露的弩箭与内卫服饰带来的灭顶之灾,此刻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神迹(或魔物)带来的巨大恐惧所覆盖。那浓烈的异香,更是勾起了他们血脉深处某些模糊而惊惧的传说记忆。 “圣……圣蛇之眠……沙海之眼……”康禄山身边一个年老的粟特护卫,嘴唇哆嗦着,用粟特语发出梦呓般的低语,声音里充满了敬畏与恐惧,“传说……吞噬贪婪者的诅咒之棺……它……它怎么会……” “闭嘴!”康禄山猛地低吼,打断老护卫的话,但苍老的脸上同样毫无血色,浑浊的眼中闪烁着贪婪与恐惧交织的光芒。他认出了那异香!那是价比黄金、只在祆教古老神庙祭祀中才可能出现的“迷迭沙”原株燃烧后的终极气息!比阿芙蓉膏更加霸道、更加……接近神魔领域!若能掌控这金棺的秘密……他猛地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 就在这死寂与恐惧僵持之际—— “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从塌陷沙坑的边缘传来! 只见几条通体暗金、细如手指、头顶生着诡异肉冠的小蛇,如同流动的液态金属,从松动的沙砾缝隙中缓缓游出!它们的目标,赫然是沙坑底部那露出的金棺!小蛇无视重力般攀附上冰冷的金属棺椁,沿着那些繁复的蛇形浮雕纹路蜿蜒游动,暗金色的蛇身与棺椁的暗金底色几乎融为一体!它们头顶的肉冠微微翕动,贪婪地吸食着空气中浓郁的“迷迭沙”异香,细小的蛇瞳闪烁着冰冷而妖异的红光! “守护圣蛇!”康禄山身边的老护卫再次失声惊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金棺方向连连叩拜,口中念念有词,充满了虔诚的恐惧。 侯砚卿识海中的剧痛,随着那些暗金小蛇的出现和吸食异香,骤然加剧!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毒牙,正通过无形的联系,啃噬着他的灵魂!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一个恐怖的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这金棺,这“迷迭沙”异香,这诡异的圣蛇……与霓裳娘子焚身案中,那盏巨型牡丹灯蕊里残留的西域异香灰烬,何其相似!同样的甜腻燥烈,同样的辛辣腥气!只是这里的,更加古老、更加纯粹、更加……致命! 难道……当年焚杀霓裳娘子的香料源头,并非康扎利带来的普通阿芙蓉膏,而是……源自这沙海深处、与这诡异金棺相关的“迷迭沙”?那盏牡丹灯,不仅仅是一个杀人机关,更是一场拙劣模仿古老献祭仪式的……亵渎?! 这个念头让他遍体生寒!长安城的阴谋,竟早已与这西域荒漠深处的古老邪物产生了联系! “轰隆隆——!” 又是一阵地动般的闷响!这次并非来自地底,而是来自侧后方的雅丹群!高耸的风蚀岩壁上,簌簌落下更多的碎石!几个矫健的身影如同壁虎般,从岩顶飞速滑降而下!正是白天狙杀沙匪、又神秘消失的内卫“狴犴”精锐!为首一人,身形挺拔,脸上覆着半张冰冷的金属面具,只露出一双鹰隼般锐利、毫无感情的眼睛,死死锁定沙坑底部的金棺,以及……棺椁旁如同死狗般的侯砚卿! 他们的目标,始终未变! “拿下金棺!带走目标!”面具人声音冰冷,如同刀锋刮过金属。命令简洁,杀意凛然。 数名内卫如同离弦之箭,无视康禄山等人,直扑沙坑!他们行动迅捷,配合默契,显然对眼前诡异的景象有所准备,并未被那异香和圣蛇吓退。 康禄山脸色剧变!他瞬间明白,无论是金棺的秘密,还是这突如其来的内卫,都不是他一个小小商队能染指的!灭口,就在眼前!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挡住他们!抢下金棺!那是我们粟特人的圣物!”康禄山猛地拔出腰间的弯刀,发出嘶声力竭的咆哮!他并非为了信仰,而是为了活命!只有制造混乱,才有机会! 幸存的驼队护卫们早已被恐惧和贪婪冲昏了头脑,听到老板的命令,又见内卫来势汹汹,下意识地挥舞着兵器,嚎叫着冲向沙坑,试图阻挡内卫!场面瞬间失控!刀光、人影、怒吼、惨嚎在沙坑边缘绞成一团! 混乱中,侯砚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芒!他不能落入内卫之手!更不能让这诡异的金棺落入皇帝手中!这棺椁散发的“迷迭沙”气息,是解开霓裳案背后更深黑暗的关键线索! 他强忍着识海撕裂般的剧痛和全身的创伤,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着沙坑底部翻滚下去!粗糙的沙砾摩擦着灼伤的皮肤,带来新的剧痛,但他毫不在意。目标——那几片散落在金棺旁、被流沙半掩的、风干的“迷迭沙”黑色根茎!那是证物!是连接长安与西域、霓裳案与这古老邪棺的铁证!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几片黑色根茎的刹那—— “嘶——!” 一条攀附在金棺纹路上的暗金圣蛇,似乎被侯砚卿的动作惊扰,猛地昂起头!细小的蛇口张开,露出两点寒星般的毒牙,一道极其细微、近乎透明的淡金色液体,如同离弦之箭,快得不可思议地射向侯砚卿的手腕! 侯砚卿亡魂皆冒!身体的本能快过意识,猛地缩手! “嗤!” 那道淡金液体擦着他的手腕掠过,射入旁边的沙地!被击中的沙粒瞬间冒起一股青烟,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形成一个指甲盖大小、深不见底的黑洞! 剧毒!见血封喉! 冷汗瞬间浸透了侯砚卿的后背!他毫不怀疑,若被这毒液沾上,顷刻间便会化为一滩脓血!他再不敢妄动,身体紧贴在冰冷的沙地上,剧烈喘息。 上方沙坑边缘的厮杀更加惨烈。内卫精锐,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出手狠辣无情。驼队护卫虽然悍勇,但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纷纷倒下,鲜血染红了黄沙。康禄山见势不妙,早已偷偷溜向骆驼群,准备独自逃命。 面具人内卫首领并未参与混战,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混乱的战场,最终定格在沙坑底部紧贴沙地、气息奄奄的侯砚卿身上,以及他身旁那几片散落的黑色“迷迭沙”根茎。首领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更深的冷酷。他一挥手,身边最后两名内卫如同鬼魅般滑下沙坑,目标明确——生擒侯砚卿,夺取那几片异香根茎! 两名内卫如同捕食的猎豹,一左一右,无声无息地扑向侯砚卿!手中特制的、带着倒钩的黑色绳索,如同毒蛇般甩出! 侯砚卿避无可避!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最后的终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唳——!!!” 一声穿云裂石、充满无尽威严与神圣气息的清越鸣叫,如同九天凤鸣,骤然响彻整个戈壁黄昏!声波带着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制了沙坑边缘的厮杀声、风声,甚至那浓烈的异香! 这鸣叫声入耳,侯砚卿识海中那片濒临破碎的金色碎片,如同久旱逢甘霖,猛地一颤!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带着安抚与守护意志的清凉气息,如同涓涓细流,瞬间注入他干涸剧痛的灵魂!那被“迷迭沙”异香和圣蛇邪力勾起的、源自霓裳案现场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燥热幻痛感,竟被这清凉气息奇迹般地压制、抚平了不少! 扑向侯砚卿的两名内卫,动作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神圣鸣叫而出现了极其短暂的迟滞!他们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鸣叫声传来的方向——沙坑正上方、高耸的风蚀岩顶端! 只见残阳如血的天幕之下,一只通体笼罩在朦胧金辉之中的神异大鸟虚影,正缓缓舒展着流光溢彩的羽翼!那大鸟形似传说中的凤凰,却又带着祆教圣典中不死鸟“赫瓦兰格”(Hvaranah)的神圣威仪!金辉照耀之下,坑底那些攀附在金棺上的暗金圣蛇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惊恐的“嘶嘶”声,纷纷蜷缩身体,急速钻回棺椁的纹路缝隙之中,消失不见!空气中浓烈的“迷迭沙”异香,也在这神圣金辉的照耀下,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淡化! “神……神迹!”残存的驼队护卫中有人发出梦呓般的惊呼,纷纷丢下兵器,跪地叩拜。 就连那两名扑向侯砚卿的内卫,在这难以理解的神圣威压面前,动作也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眼中充满了惊骇与迟疑。 面具人首领猛地抬头,死死盯着岩顶那渐渐消散的金辉鸟影,冰冷的金属面具下,第一次流露出极其凝重的神色。他认得这力量!这与侯砚卿眉心曾爆发的金光同源!但更加宏大、更加纯粹!这绝非侯砚卿所能发出!此地……还有更强大的“守护者”存在?! 时机稍纵即逝! 侯砚卿在那股清凉气息的支撑下,爆发出最后的潜能!他猛地睁开眼,不顾一切地伸手,将沙地上那几片残留的“迷迭沙”黑色根茎死死抓在手中!入手冰冷粗糙,那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异香气息虽已淡化,却如同烙印,瞬间将他拉回长安上巳节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拉回霓裳娘子在妖异蓝焰中扭曲焚身的惨烈景象!这气息,就是铁证! 同时,他另一只手,狠狠抓向身旁金棺露出的冰冷金属边缘!指尖触及那繁复蛇形纹路的刹那—— “嗡——!” 金棺内部,似乎传来一声极其低沉、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共鸣!一股冰冷、暴戾、充满毁灭意志的冲击波,毫无征兆地以金棺为中心,轰然爆发! “噗!”“噗!” 距离最近的两名内卫首当其冲!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胸口,鲜血狂喷,惨叫着倒飞出去,重重砸在沙坑壁上,生死不知! 面具人首领也被这股突如其来的狂暴力量震得气血翻腾,连退数步! 侯砚卿更是如遭雷击,眼前一黑,抓着“迷迭沙”根茎和金棺边缘的手瞬间被弹开,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被狠狠抛飞出去,滚落在沙坑边缘,彻底失去了知觉。手中,紧紧攥着那几片连接着长安焚案与西域邪棺的致命证物。 残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缕金辉消失。沙坑底部,巨大的金棺重新被流沙缓缓覆盖,只留下一个巨大的、如同巨兽之口的幽深黑洞。戈壁滩重归死寂,只有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淡淡的异香残迹,混合着风沙的呜咽,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惊心动魄。 沙海金棺,一现而隐。霓裳焚案的迷香,却已如附骨之疽,牢牢钉在了侯砚卿垂死的躯体之上,引来了更深的黑暗与更强大的猎手。皇帝的密探,祆教的圣蛇,还有那惊鸿一现的神鸟守护……敦煌的风沙之下,埋葬着足以吞噬帝国的秘密,而风暴,才刚刚开始旋转。 第26章 佛窟现蛇图 金鳞证长安 - 天宝谜案 - 衙门人 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根钢针,反复穿刺着侯砚卿残破的躯壳和濒临破碎的灵魂。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遗弃在万载寒冰中的破布,意识在绝对的黑暗与刺骨的冰冷中沉浮,每一次试图挣脱,都引来识海深处那片黯淡碎片更加剧烈的、撕裂般的剧痛。左臂的断骨、全身的灼伤、肋骨的刺痛……所有的创伤在极致的寒冷中被无限放大,汇成一股足以碾碎意志的洪流。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却异常精纯的暖流,如同黑暗中流淌的温泉,缓缓注入他冻僵的四肢百骸,带来细微的刺痛和复苏的麻痒。这股暖流带着一种奇特的、令人安宁的草药气息(主要是没药和乳香),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与识海碎片同源却又更加温和深邃的守护意志。它小心翼翼地梳理着他体内狂暴紊乱的气息,试图修复那些触目惊心的创伤。 侯砚卿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并非戈壁滩冰冷的沙砾或狰狞的雅丹,而是一处低矮、狭窄却异常干燥的石窟。石窟四壁开凿粗糙,没有任何壁画或装饰,只有岁月留下的风蚀痕迹。唯一的光源,是角落里一盏小小的、燃烧着某种油脂的陶灯,豆大的火苗跳跃着,散发出混合着草药味的暖意和微光。 他躺在一张铺着厚厚干草和粗糙毛毡的石台上,身上盖着一张带着浓重羊膻味、却异常厚实的旧羊毛毯。一个身影背对着他,佝偻着腰,正就着微弱的灯光,专注地研磨着石臼里一些深褐色的草药粉末。那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粟特长袍,头发花白,编成数条细辫垂在脑后。 “呃……”侯砚卿试图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只发出模糊的气音。 研磨的声音骤然停止。那人缓缓转过身。 一张饱经风霜、沟壑纵横的粟特老人的脸。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的深褐色,眼窝深陷,鼻梁高挺,嘴唇干裂。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浑浊的褐色瞳孔深处,沉淀着如同戈壁滩般辽阔的沧桑与智慧,此刻正带着一丝温和的审视,静静地看着苏醒的侯砚卿。他的眼神中没有惊讶,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洞悉世事的平静。 “你醒了,守护者。”老人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浓重的粟特口音,却异常清晰地用汉话说出这个称呼。 侯砚卿瞳孔猛地一缩!守护者?他知道?! “莫苏德……他最后的意志……指引我找到了你。”老人似乎看穿了他的疑问,指了指侯砚卿盖在毯子下的右手——那枚冰冷的“金鳞令”,不知何时已被取出,此刻正静静地放在他手边的石台上。“老朽,萨珊。曾是‘金鳞卫’驻敦煌‘千佛眼’哨所的医官。也是……莫卡卫长的……旧部。”说到莫卡的名字,老人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悲恸。 萨珊……金鳞卫……千佛眼哨所!侯砚卿心中剧震!莫苏德老人用生命换来的,不仅仅是华清宫血路的片刻喘息,更是将他送到了金鳞卫在西域最后的隐秘据点! “沙海金棺……异香……内卫……”侯砚卿挣扎着想撑起身体,急切地想知道后续,剧烈的动作却牵扯全身伤口,痛得他眼前发黑,冷汗涔涔。 “别动。”萨珊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几步上前,用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将他轻轻按回石台。“你伤得太重,识海更是濒临崩溃。若非老朽用圣教秘传的‘安魂草’和‘光明引’强行吊住你一口气,你早已魂归‘弗拉瓦希’(灵魂守护神)的怀抱。”他拿起石臼里研磨好的药粉,用温水调和,示意侯砚卿喝下。 药汁苦涩异常,带着浓烈的香料味,但入腹后,一股温和的暖意迅速扩散开来,确实让撕裂般的剧痛稍有缓解,混乱的意识也清明了一些。 “金棺……沉了。”萨珊看着侯砚卿喝下药,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迷迭沙’的香气惊动了沉睡的‘沙之眼’,圣蛇护棺,诅咒之地,凡人不可轻启。内卫吃了大亏,暂时退去,但他们绝不会放弃。康禄山的驼队……除了他本人带着几匹骆驼趁乱逃走,其余人……都死了。”老人的话语平静,却带着血淋淋的残酷。 侯砚卿的心沉了下去。康禄山逃了,这个唯一的、可能知道内卫利用商队夹带违禁品和装备的人证,如同泥牛入海。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胸口——那几片在沙坑底部拼死抢到的“迷迭沙”黑色根茎,不见了! “你在找这个?”萨珊从旁边一个陶罐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用蜡密封的皮囊,递给侯砚卿。 侯砚卿接过皮囊,入手冰冷沉重。打开蜡封,一股虽然微弱、却依旧霸道熟悉的甜腻燥烈气息瞬间弥漫开来!正是那几片风干的“迷迭沙”根茎!这气息,瞬间将他拉回长安曲江池畔那个上巳节的夜晚,拉回霓裳娘子在妖异蓝焰中扭曲焚身的惨烈景象! “这香……”侯砚卿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死死攥紧皮囊,“长安……霓裳娘子焚身……灯蕊里的灰烬……就是这味道!一模一样!” 萨珊浑浊的眼中爆射出精光!“迷迭沙?!你确定是‘迷迭沙’?!”他一把抓过皮囊,凑到鼻端仔细嗅闻,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惊惧。“错不了!这霸道燥烈、尾调带着血腥诅咒的气息……是最高品质的‘迷迭沙’!只在祆教最古老的神庙核心祭坛,供奉‘安格拉’(恶神)神像前才会点燃!此物早已在波斯绝迹!长安……长安怎会出现?!” “是西域胡商康扎利带入长安的!”侯砚卿急促道,“霓裳娘子从他手中购得!用以……或许是为了压制某种恐惧?或是交易的信物?但最终,这香料成了她焚身之火的引信!”他脑中飞速转动,霓裳案、康扎利、金匣、李辅国、皇帝……所有线索如同乱麻,此刻被这西域荒漠深处的“迷迭沙”强行串联!当年焚杀霓裳的,绝非简单的延时机关和普通阿芙蓉膏!而是一场利用古老邪物香料、模仿“沙海之眼”献祭仪式的……亵渎谋杀! “康扎利……”萨珊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眉头紧锁,“一个胡商,如何能得到早已绝迹的‘迷迭沙’?除非……”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骇然,“除非他找到了‘沙之眼’的入口!或者……有人从‘沙之眼’中带出了它!” “沙之眼?就是那金棺所在?”侯砚卿追问。 “是,也不是。”萨珊的目光变得悠远而沉重,“沙海金棺,只是‘沙之眼’的守门之钥,或者说,是封印的一部分。真正的‘沙之眼’,是传说中祆教‘安格拉’魔神被初代‘阿胡拉’封印于无尽沙海之下的恐怖魔窟入口!金棺所藏,并非魔神,而是镇压魔窟入口的‘圣蛇之柱’!‘迷迭沙’的香气,便是供养圣蛇、维持封印的能量!也是……开启封印的钥匙之一!” 这惊天的秘闻让侯砚卿倒吸一口凉气!霓裳娘子焚身案中使用的香料,竟牵扯到如此古老而恐怖的祆教核心封印?! “长安城有人……在打‘沙之眼’的主意!”侯砚卿斩钉截铁,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用‘迷迭沙’焚杀霓裳,或许是一次拙劣的试验!一次模仿古老献祭仪式的尝试!目的……就是为了打开这‘沙之眼’的封印?!”他不敢想象,若那传说中的魔神魔窟被开启,会是何等灭顶之灾! 萨珊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守护者,你的伤太重,识海濒临破碎,必须静养!‘沙之眼’的秘密,绝不能再让任何人知晓!尤其是……”他指了指东方,意指长安城那位对“神异”有着疯狂贪婪的帝王。 “不……”侯砚卿挣扎着,目光死死盯着石台上的“金鳞令”和装有“迷迭沙”的皮囊,“静养……等死吗?内卫不会放过我!皇帝更不会!还有那觊觎‘沙之眼’的黑手!我时间不多!”他猛地抓住萨珊枯瘦的手腕,力量大得惊人,“萨珊长老!莫苏德用命把我送到这里!不是让我等死的!告诉我!莫高窟!九层佛光!圣蛇之眠!金鳞卫在这里藏了什么?!是否……有指向长安幕后黑手的铁证?!” 萨珊看着侯砚卿眼中那近乎燃烧的意志和不顾一切的决绝,沉默了。良久,他长长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悲悯与决断。 “罢了……‘金鳞’之志,薪火相传。或许……这就是‘弗拉瓦希’的指引。”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石窟最内侧一处看似毫无异样的岩壁前。枯瘦的手指在粗糙的岩壁上几处特定的、如同天然风蚀凹痕的位置,以一种极其复杂而古老的节奏,或轻或重地叩击、按压。 “咔哒…嘎吱吱……” 一阵沉闷的机括转动声从岩壁内部响起!坚硬的砂岩表面,竟缓缓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向下延伸的黝黑洞口!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古老羊皮卷、干燥香料和金属锈蚀的气息扑面而来! 萨珊拿起那盏小小的油灯,火光跳跃,映照着他沟壑纵横的脸,显得异常肃穆。“跟紧我。莫高窟三百余窟,唯有九层楼大佛顶上的‘千佛眼’,藏着金鳞卫最后的秘密,也藏着……指向长安迷案根源的蛇踪!” 侯砚卿强忍着剧痛,挣扎着从石台上爬起,将“金鳞令”和装有“迷迭沙”的皮囊死死攥在手中,一步一踉跄地跟在萨珊身后,弯腰钻入那深邃的黑暗甬道。 甬道狭窄、低矮、陡峭向下。石阶上布满滑腻的青苔,空气冰冷而凝滞。萨珊手中的油灯是唯一的光源,将两人扭曲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岩壁上,如同幢幢鬼影。只有老人沉稳的脚步声和侯砚卿粗重压抑的喘息在死寂中回荡。 不知向下行进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萨珊停下脚步,举高了油灯。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完全掏空山腹而成的天然洞窟!洞窟呈不规则的穹窿状,高不见顶,隐没在浓重的黑暗里。洞窟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由整块黑色玄武岩雕琢而成的祭坛!祭坛造型古朴狰狞,刻满了无数扭曲盘绕、栩栩如生的蛇形浮雕!那些石蛇形态各异,或昂首吐信,或交缠撕咬,或隐入岩壁,在跳跃的灯火下,仿佛随时会活过来,散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阴冷与邪异! 而在祭坛正前方的岩壁上,并非预想中的祆教圣典壁画,而是……一幅巨大得令人震撼的、用天然矿物颜料绘制的……长安城平面图! 不!不仅仅是平面图! 那巨大的壁画,以极其精细的笔触,勾勒出长安城一百零八坊的轮廓、纵横交错的街道、巍峨的宫阙、波光粼粼的曲江池……而在平康坊的位置,被用刺目的朱砂,勾勒出一盏正在熊熊燃烧的、造型繁复华丽的巨型牡丹灯!灯芯处,一个人形的火焰扭曲挣扎!灯下,曲江池水波中,用靛青混合着银粉,描绘出无数细小的、盘绕昂首的蛇形暗影!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这幅“长安焚灯图”的四周空白处,密密麻麻、用极细的墨线勾勒出无数扭曲的、如同古老符咒般的文字和图案!那些文字并非汉字,而是夹杂着祆教符文和一种从未见过的、如同蛇行轨迹的诡异符号!其中几个反复出现的、被特意加粗的祆教符文,侯砚卿在萨珊的眼神示意下,瞬间认出——正是“迷迭沙”的古称! “这……这是……”侯砚卿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颤抖。 “金鳞卫用二十年时间,以血为墨,绘制的‘蛇踪图’。”萨珊的声音在巨大的洞窟中回荡,带着无尽的悲凉与沉重,“当年父亲(莫卡)预感不测,将部分关于叛徒沙普尔(李辅国)和‘本源之核’下落的绝密信息,以祆教密文封存于华清宫秘档。而另一部分……关于长安城中隐藏更深、与祆教叛徒勾结、并试图染指‘沙之眼’力量的‘五步蛇’及其爪牙的线索……则被秘密转移至此,由老朽看守,绘制成图!” 他指向壁画上那盏燃烧的牡丹灯:“你带来的‘迷迭沙’,证实了老朽的猜测!霓裳娘子焚身,绝非孤立!而是有人利用‘迷迭沙’,在长安城,在曲江池畔,在众目睽睽之下,刻意模仿‘沙之眼’的献祭仪式!其目的,绝非仅仅灭口!更是为了测试仪式的效果!为了最终……开启那真正的魔窟!” 萨珊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壁画上那些扭曲的符文和蛇形暗影:“看这里!看平康坊周围!看东市!看……皇城!” 随着他的指引,侯砚卿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壁画上那些被祆教密文和蛇形符号反复标记、相互连接的几个关键节点——平康坊霓裳殒命的曲江池畔、东市胡商云集的“波斯邸”区域、皇城靠近东宫的某处宫苑……一条无形的、由“迷迭沙”异香和古老阴谋编织的毒蛇之链,在壁画上清晰浮现! 而在壁画的最下方,靠近祭坛基座的位置,用暗红色的颜料,勾勒出一个极其复杂、如同层层嵌套蛇环的祆教封印图案。图案中心,供奉着一件东西的轮廓——那赫然是一个小巧的、开启状态的描金匣子!匣中空无一物,但匣底内侧,却用极细的金线,绣着一个微小的、却异常清晰的徽记——一朵盛开的、缠绕着毒蛇的……黑色牡丹! 黑色牡丹!蛇缠牡丹! 侯砚卿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他猛地想起醉月楼张婶的描述——霓裳娘子醉酒时抱着的那个描金小匣子!那个不翼而飞的匣子!难道……难道那匣子的底部,就绣着这个徽记?! 这徽记属于谁?是李辅国?不!李辅国已死!是皇帝?还是……隐藏在更深处的、被称为“五步蛇”的真正主谋?!这蛇缠牡丹的徽记,便是串联起长安焚案、西域魔窟、乃至皇帝野心的……终极蛇首! “金鳞卫用血绘制的‘蛇踪图’,便是铁证!”萨珊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铿锵,回荡在阴冷的祭坛洞窟,“守护者!你的使命,便是带着它!带着‘迷迭沙’的证物!带着金鳞的意志!回到长安!将这条盘踞在帝国心脏的毒蛇……连根拔起!让圣物的光辉,驱散‘安格拉’的阴霾!让枉死的英魂……得以安息!” 侯砚卿紧紧攥着手中的“金鳞令”和“迷迭沙”皮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抬起头,望向岩壁上那幅巨大、诡异、充满不祥预兆的“长安蛇踪图”。霓裳娘子在妖异蓝焰中焚身的景象、莫苏德老人自爆时的火光、骊山小屋外内卫冰冷的狴犴面具……所有画面在眼前交织、重叠,最终化为壁画上那朵缠绕着毒蛇的、盛开的黑色牡丹! 长安城的毒蛇,从未离开。它只是蜕下了李辅国这层皮,露出了更加狰狞、更加致命的獠牙,盘踞在帝国最深处,觊觎着吞噬一切的力量。而他侯砚卿,这粒被风暴裹挟的尘埃,已然握住了斩向蛇首的利刃。 洞窟外,呜咽的风声中,似乎隐隐传来了急促而密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第27章 金鳞映蛇踪 灯骸诉天机 - 天宝谜案 - 衙门人 莫高窟深处,蛇形祭坛洞窟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墨汁。巨大岩壁上那幅以血为墨绘制的“长安蛇踪图”,在萨珊手中油灯跳跃的火光下,如同活过来的梦魇。燃烧的牡丹灯、扭曲的人形火焰、曲江池水中盘绕的蛇影、密密麻麻的祆教密文和诡异蛇符……尤其是平康坊曲江池畔那盏被朱砂勾勒得刺目惊心的焚身之灯,与侯砚卿怀中皮囊里散发出的微弱“迷迭沙”异香相互呼应,将长安上巳节那场华丽而诡异的死亡,无比清晰地钉死在这西域荒漠的岩壁之上! “迷迭沙……焚身……模仿献祭……”侯砚卿的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彻骨的寒意而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他们……竟敢用霓裳的命……来做开启魔窟的试验?!” 识海中那片黯淡的金色碎片因强烈的情绪波动而剧烈震颤,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但他浑然不觉,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壁画上那朵缠绕着毒蛇的黑色牡丹徽记上! “蛇缠牡丹……”萨珊的声音低沉如古墓回音,枯瘦的手指指向那徽记,“此乃祆教叛徒‘暗火教’最高等级‘蛇祭司’的隐秘印记!唯有侍奉‘安格拉’魔神、妄图颠覆‘阿胡拉’光明秩序的核心邪徒,方有资格佩戴!金鳞卫追查二十年,此印记最后一次明确出现,是在波斯总坛覆灭之夜,叛军首领的黄金面具之上!其后便如同鬼魅,再无踪迹……直到此刻,出现在长安!出现在这‘蛇踪图’的核心!” 壁画上,那黑色牡丹的根系,由无数扭曲的蛇符和祆教密文交织而成,如同活物的血管神经,隐秘地延伸、连接着几个关键节点: 平康坊曲江池畔(焚身之地): 被“迷迭沙”异香标记,蛇符最密集。 东市“波斯邸”(香料源头): 标记着康扎利驼栈的位置,旁注祆教密文“沙海之引”。 皇城东北角,紧邻东宫的一处名为“集仙殿”的宫苑: 标记着最大的黑色牡丹图案,根系蛇符最为粗壮狰狞,旁注祆教密文“蛇心”! 一条由无数细微蛇影组成的“暗流”: 从“集仙殿”蜿蜒流出,穿过皇城宫墙,最终汇入东宫范围,旁注祆教密文“影噬”。 脉络清晰得令人窒息!霓裳焚身,绝非孤立案件!它是整个庞大阴谋链条上精心设计的一环!是“暗火教”蛇祭司或其爪牙,在长安城核心地带,利用“迷迭沙”香料,公然进行的一次开启“沙之眼”魔窟的献祭试验!而试验场,就选在了万民瞩目的上巳节灯会!其目的,一是测试仪式效果,二是……向隐藏在深宫中的真正主谋——“蛇心”,献上开启魔窟的“钥匙”! “集仙殿……‘蛇心’……”侯砚卿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寒芒爆射,“武惠妃当年的寝宫之一!李辅国发迹之地!皇帝……他难道就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但壁画上那指向东宫的“影噬”暗流,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 “证据!萨珊长老!仅凭这幅壁画,无法撼动宫阙深处的毒蛇!”侯砚卿强忍着识海剧痛,声音斩钉截铁,“金鳞卫在此守护二十年,除了这‘蛇踪图’,可还有指向这‘蛇缠牡丹’徽记主人的铁证?!指向焚身案凶手的实证?!” 萨珊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他不再犹豫,走到那狰狞的蛇形祭坛前。祭坛中心并非祆教圣火,而是一个深陷的凹槽。老人从怀中珍重地取出侯砚卿带来的那枚“金鳞令”,将其严丝合缝地嵌入凹槽之中,然后咬破指尖,将一滴滚烫的鲜血滴落在令牌中央的盘蛇徽记上! “嗡——!” 低沉的嗡鸣声自祭坛内部响起!整个黑色玄武岩祭坛仿佛被注入了生命,表面那些盘绕的蛇形浮雕次第亮起幽暗的红光!红光如同流淌的血液,沿着蛇身的纹路蔓延,最终汇聚于祭坛中心凹槽! “咔哒…嘎吱吱……” 祭坛中心,在金鳞令嵌入的位置,一块巴掌大小的石板缓缓向下沉陷,露出一个深藏的暗格!暗格内,并非金银珠宝,只有三件东西: 一卷用金线捆扎、边缘磨损的暗金色羊皮卷轴(与华清宫金鳞密档材质相同)。 一块巴掌大小、通体漆黑、入手温润如玉的奇异石板。石板表面光滑如镜,没有任何纹饰。 几片细小、焦黑、蜷曲的金属残片,以及一小撮深褐近黑的粉末,被小心地装在一个透明的水晶小瓶中。 萨珊将这三件物品取出,郑重地放在侯砚卿面前。 “金鳞绝密:长安‘蛇踪’佐证录!” 萨珊指着那卷羊皮卷轴,“此卷记录了金鳞卫潜伏长安的暗桩,以生命为代价收集的、关于‘蛇缠牡丹’徽记及其关联者的零散情报、可疑人物行踪、以及……当年波斯总坛覆灭后,叛军首领‘黄金面具’可能的去向线索!虽非直接指证,但抽丝剥茧,足可锁定范围!” 接着,他拿起那块漆黑温润的石板:“此乃‘影鉴石’,祆教圣物‘阿胡拉之眼’的伴生奇物。将其置于强光下照射特定角度,可短暂映照出投射于其表面、肉眼不可见的隐秘印记或能量残留!” 他的目光投向那几片焦黑金属残片和水晶瓶中的粉末:“此乃当年老朽冒险潜入长安,在霓裳娘子焚身案发后第七日,于曲江池水榭废墟中,秘密收集的灯架熔痕核心残片……以及,附着其上、未被池水完全冲刷干净的‘迷迭沙’香料灰烬!” 侯砚卿的心脏狂跳起来!他颤抖着接过水晶瓶,拔开瓶塞。瓶中那深褐近黑的粉末,散发出的气息,与他怀中皮囊里的“迷迭沙”根茎、与壁画上标注的气息、更与记忆中上巳节那夜萦绕不散的甜腻燥烈辛辣腥气——完美重合!这就是霓裳案现场遗留的、最直接的香料物证! “萨珊长老!这灯架残片……”侯砚卿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盯着那几片焦黑蜷曲的金属。 “关键在此!”萨珊眼中爆射出智慧的光芒,他拿起“影鉴石”,走到油灯前,调整角度,让跳跃的火焰光芒聚焦于石板的某个特定切面。“守护者,看好了!” 他将一块焦黑的灯架熔痕残片,轻轻放置在“影鉴石”被强光照射的平面上。 令人震撼的一幕发生了! 漆黑光滑的“影鉴石”表面,如同平静的水面投入石子,瞬间荡漾起一圈圈涟漪般的光纹!光纹中心,那焦黑残片的影像被无限放大、清晰投射 出来!更不可思议的是,在残片那狰狞的螺旋状熔融孔洞边缘,在“影鉴石”奇异光芒的照射下,赫然浮现出一个极其微小的、肉眼绝对无法察觉的印记——那印记线条流畅,形态诡异,正是蛇缠牡丹徽记的简化变体!如同一个阴冷的烙印,深深铭刻在制造死亡的金属源头! “嘶……”侯砚卿倒吸一口凉气!找到了!指向凶器制造者的铁证!这精巧的、能瞬间熔穿精钢灯骨、制造“神罚”假象的“火钻子”机关,正是由佩戴“蛇缠牡丹”徽记的势力所打造!它直接关联着壁画上那位于“集仙殿”的“蛇心”! “还不够!”侯砚卿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他拿起第二块熔痕残片,“这残片边缘……有非自然熔融的金属堆积!像……像某种附着物被高温瞬间烧熔粘合的痕迹!” 萨珊会意,立刻将第二块残片放在“影鉴石”上。强光聚焦下,残片边缘那处不规则的金属堆积物被清晰放大!在“影鉴石”的魔力下,堆积物的表面,竟也隐隐浮现出极其淡薄、却依旧可辨的纹路——那是半枚被高温灼烧变形的指印!指印的纹理走向、大小比例,被“影鉴石”的光纹精准勾勒、放大! “安装机关者!”侯砚卿和萨珊异口同声!这半枚指印,属于那个在牡丹灯中秘密安装“火钻子”延时点火机关的凶手!是他在操作时,不慎被炽热的金属或残留的“自燃药”烫伤,皮肉瞬间熔融粘附在了灯架上,又被后续更猛烈的“迷迭沙”火焰焚烧碳化,最终残留了这半枚死亡烙印! 铁证如山!香料源头、机关制造、现场安装——所有指向“蛇缠牡丹”徽记及其背后“蛇心”的证据链,在敦煌莫高窟这幽暗的祭坛洞窟中,在祆教圣物伴生奇物“影鉴石”的光芒下,被侯砚卿用命换来的证物,一环扣一环地严密拼合! “守护者!”萨珊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铿锵,他将羊皮卷轴、影鉴石、水晶瓶以及那两片烙印着徽记和指印的熔痕残片,用一块坚韧的油布仔细包裹好,连同“金鳞令”一起,塞入侯砚卿怀中。“金鳞卫的使命,祆教的耻辱,长安枉死的冤魂,西域潜藏的魔影……尽托付于你!带着这些铁证,回到长安!让那‘蛇心’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让那‘蛇缠牡丹’……在帝国法度与煌煌天日之下……灰飞烟灭!” 洞窟外,密集如雨的马蹄声和兵器甲胄的铿锵碰撞声,如同催命的鼓点,已清晰可闻!内卫“狴犴”的精锐,如同嗅到血腥的狼群,终于追踪而至,包围了这最后的圣地! “跟我来!”萨珊眼中闪过最后的决绝与智慧,他猛地吹熄油灯,洞窟陷入绝对黑暗!他拉起侯砚卿,并非冲向洞口,而是扑向祭坛后方一处布满蛇形浮雕的岩壁!枯瘦的手指在其中一条昂首石蛇的瞳孔处狠狠一按! “咔哒…轰隆…” 岩壁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上倾斜的狭窄缝隙!一股带着沙土气息的冷风灌入! “此密道直通九层楼大佛耳后的‘听风洞’!出口隐蔽!快走!”萨珊将侯砚卿狠狠推向缝隙,“老朽在此,为守护者……断后!” 侯砚卿深深看了一眼黑暗中老人佝偻却如山岳般挺直的背影,没有半分犹豫,抱着怀中重逾千钧的铁证,一头扎进那未知的黑暗缝隙之中!身后,传来萨珊长老低沉而庄严的祆教古老战祷,以及……洞窟入口被暴力轰开的巨响、内卫冷酷的呼喝和兵刃破风的厉啸! 九层佛光,千佛之眼,见证着忠诚与牺牲,也指引着复仇与光明的方向。侯砚卿在狭窄陡峭的密道中奋力攀爬,身后是舍身断后的悲歌,前方是长安城血雨腥风的终局。霓裳娘子焚身案的真相,已然紧握手中,只待那雷霆一击,刺破帝国心脏最深的黑暗! 第28章 血证撼天阙 蛇心露狰容 - 天宝谜案 - 衙门人 长安城的春,来得迟而阴郁。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朱雀大街两侧高耸的坊墙,连往日喧嚣的东西二市也显得沉寂了几分。自华清宫惊变、太子被禁、李辅国九族尽诛的巨浪席卷后,这座煌煌帝都便陷入了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之中。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并未停歇,反而在高压的沉默下发酵得更加离奇诡谲。祆教邪术、圣物守护、眉心金光、沙海魔窟……这些词汇如同无形的瘟疫,在茶楼酒肆、深宅大院的私语中隐秘流传。 然而,真正的风暴眼,却不在市井,而在那重重宫阙环绕的东宫——长明殿。 殿内门窗紧闭,厚重的帘幕低垂,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与窥探。鎏金兽首香炉吐出的龙涎香也无法驱散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冷与颓败。太子李亨身着素色常服,形容枯槁,眼窝深陷,昔日温润的眉眼间只剩下麻木的疲惫和一丝刻骨的怨愤。他被困在这金丝樊笼之中,如同折翼之鸟,昔日的雄心壮志早已被父皇冰冷的圣旨碾得粉碎。 “殿下……”唯一还能近身侍奉的老宦官王忠,小心翼翼地捧上一盏参汤,声音带着哽咽,“您……多少用些吧……身子要紧啊……” 李亨木然地摆摆手,目光空洞地望着殿顶繁复的藻井,仿佛能穿透那彩绘的祥云瑞兽,看到自己黯淡无光的未来。父皇的猜忌、李辅国背叛带来的羞辱、朝堂上清流的沉默、李林甫一党的虎视眈眈……如同一座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甚至不敢去想华清宫那晚的真相,不敢去想那个救了他一命、却带来更大灾祸的“妖人”侯砚卿。 就在这时—— “笃笃笃……”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叩击声,如同雨滴落在瓦片上,从殿内一根支撑穹顶的巨大蟠龙金柱后方传来! 李亨和王忠同时一惊!东宫已被严密监控,何人能潜入此处?! 王忠下意识地挡在太子身前,厉声低喝:“谁?!” 金柱后方的阴影一阵蠕动,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滑出。来人一身风尘仆仆、沾满泥污的靛蓝粗布短褐,身形消瘦得近乎脱形,脸上纵横交错的灼伤疤痕和左臂用简陋木板固定的断骨,无不昭示着其经历了何等残酷的磨难。唯有一双眼睛,沉静如同万年寒潭,深处却燃烧着足以焚尽一切的火焰。 正是侯砚卿! “是你?!”李亨猛地从榻上站起,眼中爆射出难以置信的惊骇与复杂的光芒,“你……你怎么进来的?!外面……” “殿下放心,外面的‘眼睛’,暂时瞎了。”侯砚卿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他无视王忠警惕的目光,一步步走到殿中,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却走得异常沉稳。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物件,置于李亨面前的紫檀案几之上。 “侯砚卿此来,不为求生,只为……求一个公道!为枉死的霓裳娘子!为金鳞卫数百忠魂!也为殿下您……被那毒蛇噬咬的伤口!”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李亨眼底深处被背叛的隐痛。 油布被一层层揭开。 烙印着蛇缠牡丹简化徽记的灯架熔痕残片! 水晶瓶中,来自霓裳案现场与西域金棺的“迷迭沙”香料灰烬! “影鉴石”照射下显现的半枚安装机关者指印拓图! 金鳞卫绝密卷轴《长安“蛇踪”佐证录》! 来自敦煌莫高窟祭坛岩壁的“长安蛇踪图”摹本! 每一样证物被取出,都如同一声惊雷,在李亨和王忠脑中炸响!尤其是那幅摹本上刺目的焚身牡丹灯、曲江池水中的蛇影、指向集仙殿的粗壮根系和“蛇心”标记、以及那朵缠绕着毒蛇的黑色牡丹徽记! “这……这是……”李亨的呼吸变得粗重,手指颤抖着抚过冰冷的金属残片和画卷,眼中充满了震惊、愤怒,以及一丝……被巨大阴谋笼罩的恐惧!“集仙殿……蛇缠牡丹……武惠妃……李辅国……他们……他们竟敢……用如此邪法?!在长安……在孤的眼皮底下……” “殿下!”侯砚卿的声音如同淬火的寒冰,将李亨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李辅国不过一介爪牙!真正的‘蛇心’,是那隐藏在集仙殿、佩戴‘蛇缠牡丹’徽记、掌控‘暗火教’邪徒、觊觎‘沙之眼’魔神之力的元凶!霓裳焚身,是献祭试验!华清宫之乱,是断尾求生!西域金棺现世,是他们阴谋的终极目标!” 他指向摹本上那条从“集仙殿”蜿蜒流入东宫的“影噬”暗流:“殿下!您身边,依旧潜伏着‘蛇心’的毒牙!在吸食您的元气,窥伺着给予您致命一击的时机!此人不除,东宫永无宁日!大唐……永无宁日!” 李亨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猛地想起华清宫那晚李辅国临死反扑时怨毒的嘶吼,想起被禁足后某些心腹宦官闪烁的眼神和诡异的行踪……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遍全身!毒蛇……从未离开! “是谁?!这‘蛇缠牡丹’的徽记……属于谁?!”李亨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扭曲,他死死抓住案几边缘,指节发白。 侯砚卿的目光扫过侍立一旁、同样面无人色的老宦官王忠,缓缓摇头:“徽记主人,身份尊贵,隐藏极深。金鳞卫舍命追查,只锁定其藏身‘集仙殿’,且与东宫有‘影噬’之连。然……”他话锋一转,拿起那拓印着半枚指印的图纸,“此乃在焚身牡丹灯架熔痕上发现的、安装‘火钻子’机关的凶手所留!此人,必是‘蛇心’最信任的死士爪牙!找到他,便能顺藤摸瓜,直捣‘蛇心’巢穴!” 他看向李亨,眼神如同燃烧的星辰:“殿下!您被禁足东宫,看似囚笼,却也是最好的掩护!您有足够的时间和理由,清查东宫内侍!尤其是……所有在华清宫之乱前,曾频繁出入集仙殿,或在霓裳案发前后,有过异常行踪、特别是手部可能受过灼伤的内侍宦官!” 李亨眼中瞬间爆发出被逼到绝境后的疯狂与狠戾!他明白了!这是翻盘的唯一机会!也是复仇的唯一途径! “王忠!”李亨猛地转身,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刃,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传孤密令!即刻起,封锁东宫所有门户!以清查李辅国余孽、整肃宫闱为名!给孤……一寸一寸地筛!特别是手上带伤的!一个……都不许放过!孤要亲自……审问!” “老奴……遵旨!”王忠浑身一颤,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躬身领命,快步退下。殿内,只剩下李亨粗重的喘息和侯砚卿沉默如山的身影。 东宫这座沉寂的火山,在侯砚卿带来的铁证刺激下,轰然喷发!一场针对“蛇心”毒牙的血腥清洗,在森严宫禁之内,悄然拉开了序幕。而此刻,兴庆宫花萼相辉楼的暖阁内,玄宗皇帝李隆基正把玩着掌中那枚暗红流转的“本源之核”碎片,听着高力士关于西域敦煌“神鸟现世、金棺隐没、侯砚卿再次逃脱”的密报,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他腰间悬挂的那枚温润羊脂白玉佩,在烛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泽,玉佩底部,一个极其微小的、如同天然纹理的印记——若用“影鉴石”照射,便会清晰显现出蛇缠牡丹的轮廓! 蛇心躁动,獠牙毕露。长安城的终局之战,已在宫阙的阴影与霓虹案的血证中,一触即发。 第29章 蛇灯终烬灭 天日昭长安 - 天宝谜案 - 衙门人 上巳节。长安城。 三载光阴,仿佛一个残忍的轮回。曲江池畔,千盏万盏牡丹灯再次如星河坠地,映照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映照着游人如织的喧嚣。然而,空气中弥漫的脂粉香、酒气与胡饼的焦香之下,却隐隐浮动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与压抑。华清宫的血腥、东宫的沉寂、西域的流言,如同无形的阴霾,笼罩在每一盏华灯之上。 平康坊醉月楼临水的雅阁内,绿腰凭栏而立。她今日盛装打扮,石榴红的襦裙比当年霓裳娘子那身更加艳丽刺目,云鬓高耸,珠翠环绕。然而,那张曾经妩媚张扬的脸上,却涂着过厚的脂粉,也掩盖不住眼底深处的惊惶与不安。她手中紧紧攥着一方丝帕,指尖因用力而发白,目光死死盯着水榭飞檐翘角最高处——那里,一盏比三年前更加巨大、更加华美、内里烛火流转出七彩光华的牡丹灯王,正高高悬挂,如同俯瞰众生的妖异巨眼。 “绿腰娘子,吉时快到了,该登台了。”龟奴在门外小心翼翼地催促。 绿腰猛地回神,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她知道,今天这场灯会,是杨侍郎那位舅老爷费尽心机为她安排的,意图洗刷掉她身上“霓裳余孽”的晦气,重夺平康坊花魁的宝座。可越是临近登台,她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就越是强烈。霓裳……那盏灯……三年前的蓝火…… 她甩甩头,将那些可怕的念头驱散。不会的!李辅国都死了!那妖人侯砚卿也早该死在荒漠了!她绿腰的福气,在后头! 水榭平台上,绿腰娉婷而立,强作镇定地朝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微微一福身。刹那间,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响起,几乎掀翻了曲江池的水。这久违的、众星捧月的感觉,让她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眼中也重新燃起了野心和虚荣的火焰。 就在这鼎沸人声直冲云霄的刹那—— “嘶啦!” 一声极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裂帛之音,如同三年前那个夜晚的重现,像根冰冷的针,突兀地刺穿了所有喧嚣! 倚在岸边一株老柳阴影里的侯砚卿,猛地抬起了头!他依旧穿着半旧的青灰色圆领袍,脸上的灼伤疤痕在灯火的明暗交错中显得有些狰狞,左臂的伤处被宽大的袖袍遮掩。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水榭顶端那盏七彩牡丹灯! 水榭顶端,那盏巨大的牡丹灯,从最中心的花蕊处,毫无征兆地,骤然腾起一簇幽蓝色的火苗!蓝中泛青,青里透白,冷冽如同九幽寒冰,却又带着焚尽一切的暴戾!与三年前的景象,一模一样! 人群瞬间炸了锅!惊恐的尖叫、哭嚎、推搡、践踏……三年前的炼狱惨剧,竟在同一个日子、同一个地点、同一盏灯下,再次上演! 绿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她看着那妖异的蓝焰瞬间舔舐上层层叠叠的绢瓣,看着那冷冽的火焰如同毒蛇般朝自己卷来!极度的恐惧扼住了她的喉咙,她甚至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死亡降临! 就在蓝焰即将吞噬绿腰的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低沉而威严的嗡鸣,如同洪钟大吕,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喧嚣!一道凝练如实质、纯粹如烈阳的金色光束,毫无征兆地从岸边人群中激 射而出!目标并非火焰,而是那盏巨大牡丹灯下方的精钢灯架主支撑轴! 光束的速度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瞬间击中灯架! “嗤——!!!” 令人牙酸的金属熔蚀声响起!那足以承受千斤重量的精钢主支撑轴,在金色光束的照射下,竟如同蜡烛般被瞬间熔穿、切断! “轰隆——!” 巨大的七彩牡丹灯,连同其中刚刚腾起的妖异蓝焰,失去了支撑,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带着骇人的声势,朝着下方幽深的曲江池水轰然坠落!而非像三年前那样,将人吞噬在花心焚为焦炭! “噗通!!!” 巨大的水花冲天而起!冰冷的池水瞬间淹没了妖异的蓝焰,只留下几点不甘的火星在水面挣扎闪烁了几下,便彻底熄灭。水面上,漂浮着燃烧的绢瓣和扭曲的灯架残骸,冒着缕缕青烟。 绿腰瘫软在水榭平台上,浑身湿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脸上精致的妆容被冷汗和池水溅得一片狼藉,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茫然与极致的恐惧。 死寂!整个曲江池畔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神罚(或神迹?)惊呆了! “妖火已灭!真凶在此!”一个嘶哑却如同惊雷般的声音,撕裂了死寂!侯砚卿的身影从柳荫下大步走出,他手中高举着一枚非金非玉的黑色令牌——金鳞令!令牌在灯火下闪烁着幽光。 “三年前,霓裳娘子焚身之谜!今日,绿腰娘子惊魂之局!皆系一人所为!便是那隐匿深宫、觊觎魔神之力、佩戴‘蛇缠牡丹’徽记的‘蛇心’!”侯砚卿的声音如同利剑,直指皇城方向,“证据在此!请太子殿下!请诸位大人!请长安百姓!一同见证!” 随着他的话音,早已秘密部署在人群中的东宫侍卫和部分金吾卫,迅速分开人群,护送着数人登上水榭平台。为首一人,正是解除禁足不久、脸色依旧苍白却眼神锐利如鹰的太子李亨!他身后,跟着几位须发皆白、以刚正闻名的三朝元老(如张九龄等),以及京兆府、大理寺的官员。 李亨一挥手,几名东宫侍卫将一个被五花大绑、面如死灰的中年宦官拖了上来,狠狠按跪在地。那宦官右手包裹着厚厚的布条,却依旧能看出其不自然的蜷曲和焦黑的痕迹——正是“影鉴石”拓印上那半枚指印的主人!东宫掌事宦官——刘德! “刘德!你手上之伤,从何而来?!”李亨的声音冰冷如铁。 刘德浑身筛糠,牙齿咯咯作响,却死死低着头。 侯砚卿上前一步,取出“影鉴石”和那块烙印着徽记的灯架熔痕残片。在数位重臣和无数百姓的注视下,他将“影鉴石”置于强光下,将刘德的右手强行按在残片那处金属堆积的熔融痕迹上! “影鉴石”光芒流转!残片上那半枚指印的拓图,与刘德右手伤痕的纹理、大小、比例——在“影鉴石”的投射下,完美重叠!严丝合缝! “啊——!”人群爆发出巨大的惊呼! “此乃三年前焚杀霓裳的‘火钻子’机关安装时留下的烙印!”侯砚卿厉声道,“刘德,便是亲手布置那致命机关、点燃‘迷迭沙’引信的凶手爪牙!” 刘德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是……是李公公……不!是集仙殿……是‘主上’!是‘主上’逼我做的!三年前是!今天也是!灯架机关……是‘主上’命我昨夜偷偷更换的!香料……香料也是‘主上’给的!饶命啊殿下!饶命啊!”他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 “集仙殿主上?!”李亨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他猛地从怀中取出那幅“长安蛇踪图”摹本,当众展开!指向那被粗壮蛇符根系缠绕、标记着“蛇心”和黑色牡丹徽记的集仙殿!“诸位请看!这便是金鳞卫以血绘制的铁证!指向那操控刘德、制造两起焚灯惨案、佩戴‘蛇缠牡丹’徽记的元凶——藏身集仙殿的‘蛇心’!” “蛇缠牡丹?!” “集仙殿?!那不是……” “武惠妃的旧宫!难道……” 人群彻底沸腾了!惊骇的议论声如同海啸!几位重臣的脸色也变得无比凝重!指向性太明确了!铁证如山! “传旨!包围集仙殿!给孤搜!掘地三尺!也要把那‘蛇心’给孤挖出来!”李亨的声音带着雷霆之怒,响彻曲江池畔! “不必了!” 一个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慵懒倦意的声音,如同冰冷的丝绸,滑过喧嚣的水面,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只见一艘装饰华美、挂着宫灯的画舫,不知何时已悄然驶近水榭。船头,高力士垂手侍立。船中软榻上,斜倚着身着明黄常服的大唐天子——李隆基!他手中把玩着那枚暗红流转的“本源之核”碎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静静地看着水榭上剑拔弩张的众人,以及……侯砚卿手中高举的金鳞令和“影鉴石”。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侯砚卿脸上,嘴角似乎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声音不高,却带着掌控一切的帝王威严: “朕,就在这里。” “尔等口中的‘蛇心’……” “不是欲见朕么?” 他缓缓抬起手,修长的手指,看似随意地拂过腰间悬挂的那枚温润羊脂白玉佩。 灯火通明之下,玉佩底部,那个极其微小的、如同天然纹理的印记——在无人可见的角度,一道极其细微、唯有“影鉴石”才能激发的能量流光,一闪而逝,清晰地勾勒出蛇缠牡丹的狰狞轮廓! 真相,如同被剥去最后一层伪装的毒蛇,在煌煌灯火与万众瞩目之下,露出了它盘踞于帝国最巅峰的、冰冷而致命的獠牙! 第30章 龙蛇终烬灭 青史照长安 - 天宝谜案 - 衙门人 曲江池水,倒映着万千灯火,也倒映着画舫上那张掌控天下的帝王面孔。死寂。绝对的死寂。方才还鼎沸喧嚣的池畔,此刻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结。数万道目光,凝固在玄宗皇帝李隆基那平静无波、却如同深渊的脸上,凝固在他腰间那枚温润的羊脂白玉佩上。那枚玉佩在通明的灯火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泽,底部那微小的印记,仿佛一个冰冷而狰狞的蛇眼,注视着这煌煌人间。 “朕,就在这里。” “尔等口中的‘蛇心’……” “不是欲见朕么?” 平静的话语,如同九霄惊雷,狠狠劈在每一个人心头!水榭平台上的太子李亨,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死灰,身体晃了晃,若非身后侍卫眼疾手快,几乎瘫软在地。他眼中爆射出难以置信的惊骇、被极致愚弄的愤怒,以及……面对巍巍皇权时,深入骨髓的恐惧!父皇!竟然是父皇!那隐藏在“集仙殿”(武惠妃旧宫,亦是玄宗时常追思之所)阴影下、操控“暗火教”邪徒、制造两起焚灯惨案、觊觎西域魔窟的“蛇心”,竟是这大唐帝国的九五至尊! 几位随太子登台的老臣,如张九龄者,须发皆颤,老脸涨得通红,眼中充满了被亵渎的愤怒与深沉的悲凉,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京兆府、大理寺的官员更是面无人色,冷汗涔涔,几乎握不住手中的笏板。 岸边的百姓,在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后,如同炸开的油锅! “天……天子?!” “不……不可能!” “蛇缠牡丹……圣上……怎么会……” “那霓裳娘子……绿腰娘子……都是……” 巨大的惊骇、混乱、信仰崩塌的茫然与恐惧,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疯狂蔓延!有人瘫软在地,有人掩面哭泣,更有人因极致的恐惧而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煌煌盛唐的根基,仿佛在这一刻剧烈地摇晃起来。 唯有侯砚卿。他依旧伫立在平台最前端,青灰色的旧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脸上的灼伤疤痕在明暗交错的灯火下如同古老的图腾。他迎着玄宗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整个宇宙寒冰的眼眸,没有丝毫退缩。手中紧握的“金鳞令”和“影鉴石”,散发着冰冷的触感。 “陛下!”侯砚卿的声音嘶哑,却如同出鞘的绝世名剑,带着洞穿虚妄的锋芒,瞬间刺破了混乱的喧嚣,清晰地传入画舫,也传入每一个惊魂未定的耳中:“三载血泪,白骨铺路,非为谋逆,只为求一个真相!求一个公道!霓裳娘子何辜?平康坊万千乐籍何辜?金鳞卫忠魂何辜?西域沙海埋骨商旅何辜?!” 他猛地举起那块烙印着蛇缠牡丹简化徽记的灯架熔痕残片,高举那瓶来自霓裳案现场与西域金棺的“迷迭沙”香料灰烬,高举“影鉴石”照射下显现的、刘德右手伤痕与熔痕指印完美重叠的拓图! “此乃物证!指向焚身灯架制造者!” 他展开那幅血迹斑斑的“长安蛇踪图”摹本,指向“集仙殿”那狰狞的黑色牡丹徽记和“蛇心”标记! “此乃图证!指向元凶藏身之地!” 他指向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的刘德! “此乃人证!亲口供述受命于‘集仙殿主上’,布置三年前与今日之杀局!” 最后,他的目光如同燃烧的陨石,死死锁定玄宗腰间那枚玉佩! “而陛下腰间之佩,受圣教‘影鉴石’辉光所激,其底所藏‘蛇缠牡丹’之徽,便是这万恶之源、滔天罪孽的终极烙印!此乃——铁证如山!” 话音未落,侯砚卿已闪电般举起“影鉴石”!他并非对准玉佩,而是将其置于水榭高处一盏最明亮的宫灯强光之下!同时,将手中那块熔痕残片,精准地置于“影鉴石”投射光路的焦点! “嗡——!” “影鉴石”骤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一道凝练如实质的光束,并非射向玉佩,而是射向侯砚卿高举的熔痕残片!在“影鉴石”神异力量的激发下,残片上那个微小的、肉眼难辨的蛇缠牡丹简化徽记,被瞬间放大、投射、清晰地显现在水榭平台后方悬挂的一面巨大素白丝绸屏风之上! 那扭曲盘绕的毒蛇!那妖异盛开的黑色牡丹!纤毫毕现!狰狞欲活! 紧接着,侯砚卿动作毫不停滞!他如同最精密的机械,迅速将“影鉴石”光束转向玄宗腰间那枚温润玉佩! 同样的神异光流扫过玉佩底部! 屏风之上,那放大投射的玉佩底部影像中——一个与残片徽记纹路走向、细节形态完全一致、只是更加繁复华贵的蛇缠牡丹徽记,在强光的激发下,如同水中的墨迹般,无比清晰地晕染显现出来!两个徽记,一大一小,一简一繁,如同镜子的两面,在巨大的素白屏风上并立呈现,相互印证,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邪恶与不祥! “嘶——!!!” 山崩海啸般的倒吸冷气声响彻曲江池畔!再无任何侥幸!再无任何质疑!铁证!在数万长安百姓、百官勋贵、乃至太子面前,以如此神异而无可辩驳的方式,将帝王与那万恶的徽记、与两起焚灯血案、与祆教叛徒“暗火教”蛇祭司的身份——死死钉在了一起! 画舫之上,玄宗皇帝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一丝被当众剥去神圣外衣、露出狰狞本相的愠怒与冰冷杀意!他握着“本源之核”碎片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高力士垂下的眼帘中,亦是寒光一闪。 “大胆妖人!”玄宗的声音不再平静,带着帝王被冒犯的雷霆之怒,如同寒风扫过池面,“以妖术构陷君父!妄图颠覆社稷!其心可诛!来人!给朕……” “陛下!”一声苍老而悲愤的怒吼,如同垂暮雄狮的咆哮,打断了玄宗的命令!张九龄须发戟张,老泪纵横,猛地踏前一步,对着画舫方向,深深一揖,声音却字字泣血:“老臣斗胆!侯义士所呈之证,神物显化,万民共睹!若为妖术构陷,何以解释那刘德供词?!何以解释熔痕徽记?!何以解释西域异香?!陛下乃天子,代天牧民!当为天下之表率!岂可……岂可行此悖逆人伦、亵渎神明、戕害无辜之恶行?!今日若因君威而掩天下之口,灭证人之迹,则煌煌大唐,法度何存?!天理何存?!后世青史,又将如何书写今日之曲江池?!” “请陛下明示!” “请陛下释疑!” 几位随行的耿介老臣,如同被张九龄点燃了胸中积压的悲愤与士大夫的傲骨,竟也纷纷出列,对着画舫方向,深深躬下身去!虽未明言逼迫,但那沉默的姿态,却比千言万语更有力量! 岸边的百姓,在巨大的震惊和几位老臣悲愤的感染下,也渐渐从恐惧中挣脱出来。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请陛下说清楚!” 紧接着,零星的呼喊汇聚成越来越响亮的声浪: “霓裳娘子死得冤啊!” “请陛下给个说法!” “不能枉杀好人!” 民意如潮,虽未形成暴乱,却已清晰可闻!这是对皇权赤裸裸的质疑!是煌煌天日之下,民心向背的第一次清晰显现! 玄宗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如同暴风雨前的铅云。他死死盯着水榭上那几个躬身却如标枪般挺直的老臣,又扫过岸边群情汹涌却尚未失控的百姓,最后,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落在侯砚卿那伤痕累累却依旧挺立如松的身影上。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他只需一声令下,埋伏在暗处的内卫“狴犴”精锐便会如狼似虎般扑出,将水榭上所有人撕成碎片!将一切证据连同这“大逆不道”的民意,一同埋葬在曲江池底!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空气凝固得几乎要爆炸的瞬间—— “陛下!”一个清朗而沉稳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说话的是大理寺卿徐峤,他并未如张九龄般悲愤,而是神色肃穆,手捧笏板,对着画舫深深一揖:“臣以为,侯义士所呈之证,匪夷所思,然神物显化,万民共鉴,确乎凿凿!然,天子之尊,万民之父,纵有疑窦,亦不可于万民之前,行斧钺加身之举!此非治国之道,亦非圣君所为!臣斗胆谏言,请陛下暂息雷霆之怒,将此案人证物证,移交三司(大理寺、刑部、御史台)!由三司会审,明察秋毫!若侯砚卿确系构陷,自有国法严惩!若……若其中真有曲折隐情,亦当由国法昭彰,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如此,既可保全陛下圣德,亦不失朝廷法度尊严!望陛下三思!” 徐峤的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即将燃爆的火药桶上。他避开了直接指控皇帝的锋芒,将焦点引向了司法程序和国家法度的尊严。保全圣德,维护法度,这是任何一个理智的帝王都无法在万民面前公然拒绝的理由。 玄宗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的杀意如同风暴般翻涌。他死死盯着徐峤,又扫过水榭上沉默却如山岳般挺立的老臣,岸上那越来越清晰的民意声浪……最终,那滔天的怒火和杀意,如同被无形的堤坝阻挡,缓缓地、极其不甘地收敛下去。他明白,此时此刻,若强行以血腥手段镇压,即便能堵住一时之口,也必将留下无法磨灭的污点,动摇他统治的根基。尤其是在这证据确凿、万民瞩目之下! “哼!”玄宗发出一声冰冷的鼻音,目光如刀般扫过水榭上众人,最后定格在侯砚卿身上,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冻结。“好!好一个三司会审!朕,倒要看看,尔等如何将这‘妖术’变成‘铁证’!如何将这构陷君父的弥天大罪,坐实!” 他猛地一甩袍袖,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压:“传旨!涉案人犯刘德,即刻打入天牢!侯砚卿所呈一干‘证物’,由三司封存!太子李亨,张九龄,徐峤,刑部尚书裴敦复,御史中丞李尚隐!尔等五人,主理此案!三司会审!限期一月!给朕……查个水落石出!若查无实据,构陷君父者……诛九族!”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拂袖进入画舫舱内。高力士深深看了一眼水榭方向,眼神复杂难明,随即躬身跟上。画舫缓缓调头,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沉默地驶离了这片是非之地。 水榭平台上,死寂被打破。太子李亨长长吁出一口浊气,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张九龄等老臣相视一眼,眼中既有凝重,也有如释重负。徐峤则神色平静,对着侯砚卿微微颔首。 侯砚卿缓缓放下高举的“影鉴石”和残片。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被一旁的侍卫扶住。他知道,最凶险的一关暂时过了。接下来的战场,将从这万众瞩目的曲江池畔,转移到森严的三司衙门。但,证据链已完整,民心已动摇,法理已占据上风。那盘踞在帝国巅峰的毒蛇,已被逼到了角落。 一月后。大理寺正堂。 气氛庄严肃穆,甚至带着一丝压抑。太子李亨端坐主位,张九龄、徐峤、裴敦复、李尚隐分坐两侧。堂下,跪着面如死灰的刘德。侯砚卿作为关键证人和“原告”,立于堂侧。堂外,虽非公开审理,但消息早已传遍长安,无数双眼睛都在关注着这场牵动帝国神经的审判。 三司会审,并未纠缠于“蛇心”是否皇帝本人这个无法触碰的禁忌核心。而是紧紧围绕两起焚灯案本身,以及“蛇缠牡丹”徽记所代表的势力。 刘德在如山铁证(指印、供词)和强大的审讯压力下,彻底崩溃,供认不讳:三年前受李辅国(代表集仙殿“主上”)指使,在牡丹灯内安装“火钻子”机关并投放“迷迭沙”香料,杀害霓裳娘子;此次亦受同样指令,意图焚杀绿腰。他详细供述了作案手法、香料来源(由李辅国提供)、以及集仙殿内一名神秘总管(负责传递指令和物品)的存在。 三司动用皇命,秘密搜查已被封锁的集仙殿。在秘阁暗格中,搜出了少量未使用的“迷迭沙”香料、制造“火钻子”机关的特殊工具图纸、以及几封用祆教密文书写、尚未销毁的指令信函(内容指向对霓裳和绿腰的灭口)。 对刘德供出的集仙殿总管进行秘密抓捕审讯。此人虽未直接供出皇帝,但证实所有指令和物品均来自“内廷”,并指认了传递物品的一名皇帝近身内侍(此人已“暴病身亡”,死无对证)。同时,该总管亦供出,曾多次秘密将一些标注着祆教符文的西域物品(包括疑似“迷迭沙”原料)送入集仙殿。 最关键的一环:当堂再次启用“影鉴石”!在太子及三司重臣的亲自见证下,将玄宗玉佩底部徽记与灯架熔痕徽记再次投射比照,结果与曲江池畔一般无二!同时,将从集仙殿搜出的香料与霓裳案灰烬、西域样本进行反复比对,气味、成分完全一致!而制造图纸上的标记,也与熔痕徽记吻合! 证据环环相扣,形成一条无可辩驳的铁链,牢牢锁死了集仙殿内隐藏的“蛇缠牡丹”势力——他们操控李辅国、刘德等爪牙,利用祆教邪物“迷迭沙”和精巧机关,制造了两起骇人听闻的焚灯惨案,其目的,与壁画所示、卷轴所载的西域“沙之眼”阴谋紧密关联! 审判结果,由太子李亨亲自宣读,声音沉重而清晰: “查:宦官刘德,受奸佞指使,以妖邪之术,戕害人命,罪大恶极!判,凌迟处死,枭首示众!其罪行之证供,昭告天下!” “查:已故宦官李辅国,勾结妖邪,主谋焚灯惨案,罪不容诛!虽身死,亦追夺一切封赠,其家族余孽,流三千里,永世不得入京!” “查:集仙殿总管王振(化名)等一干涉案人等,依律严惩,决不姑息!” “集仙殿即日查封!殿内所藏之祆教邪物、禁药‘迷迭沙’,尽数收缴,付之一炬!永禁此邪物流毒于世!” “着有司,详查‘蛇缠牡丹’徽记所涉之祆教余孽‘暗火教’,务求清剿殆尽,以绝后患!” “霓裳、及此案中所有枉死之无辜者,朝廷拨内帑抚恤,厚加安葬,以慰冤魂!” 宣读完毕,李亨的目光扫过堂下,最后落在侯砚卿身上,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布衣侯砚卿,虽身无官秩,然心怀忠义,不避斧钺,穷究真相,终使沉冤得雪,妖邪伏法!其功……甚伟!赐金千两,绢帛百匹!然……”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此案已结!凡涉及宫闱之秘、圣躬之事,皆为妄测!若有流言蜚语,妄议君父,惑乱人心者……以谋逆论处!” 尘埃落定。真凶伏法。冤屈昭雪。但,那盘踞在最高处的“蛇心”,以牺牲爪牙、切割集仙殿为代价,依旧隐于九重宫阙的阴影之下,未曾真正伤及分毫。这,便是帝王心术,也是这煌煌盛世之下,冰冷的现实。 第31章 西市惊凶讯 金匣锁异香 - 天宝谜案 - 衙门人 长安西市,日头刚爬上坊墙,正是一天里最喧腾的辰光。驼铃声、胡乐声、香料摊子刺鼻的味儿、牲口市里牛马喷出的白气儿,混着南腔北调的叫卖吆喝,一股脑儿涌在朱雀大街西头的这片地界儿上,能把人耳朵塞满,鼻子顶穿。 就在这闹哄哄的当口,沈记“赛波斯”绸缎珠宝铺子后头,猛地炸出一声变了调的嚎叫,跟被踩了脖子的鸡似的,直戳人天灵盖儿! “杀人啦——!东家…东家他…头…头没了啊——!” 这一嗓子,像盆冰水浇进了滚油锅。邻近几个铺面的伙计、过路的行商、闲逛的浪荡子,呼啦一下全围了过来,踮着脚尖往那高墙深院里瞅,议论声嗡嗡响成一片。 “赛波斯?沈万金?那个富得流油的波斯胡?”有人倒吸凉气。 “身首分离?我的天爷,这得多大仇啊!” “听说他那库房,铜墙铁壁,耗子都钻不进去,咋能让人把头割了?” “嘘…快看,官差来了!” 一队金吾卫挎着刀,分开人群,脸色铁青地冲了进去。不多时,又有几个穿着深色公服、提着木箱的仵作,脚步匆匆地赶到。人群里议论更盛,都伸长了脖子,仿佛能从那紧闭的大门缝里看出朵血花来。 消息长了腿,飞快地蹿进了皇城根下的大理寺。 少卿值房里,侯砚卿正对着卷宗拧眉沉思,指尖无意识地敲着紫檀桌面。他生得清瘦,眉眼间有股子挥之不去的倦怠,可那双眼珠子却亮得慑人,像古井里养着的寒星。外号“鬼手书生”,一半是说他那一手验尸查案的绝活神鬼莫测,另一半,也暗指他那张常年不见笑、白得有点过分的脸。 “侯少卿!侯少卿!” 一个年轻司直气喘吁吁撞开门,“出大事了!西市‘赛波斯’沈万金,死在了自家库房里!身首分离,邪性得很!金吾卫和仵作都去了,可…可都傻眼了!寺卿请您即刻过去!” 侯砚卿敲击桌面的手指一顿,那点倦怠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眼底寒星骤亮,如同嗅到血腥气的猎鹰。他二话不说,抄起手边一个半旧不新的青布囊——那里面叮当作响,是他吃饭的家伙什儿——起身便走。 “备马,西市。” 马蹄踏过朱雀大街的青石板,嗒嗒作响,将身后鼎沸的人声甩开。越靠近西市深处那挂着“赛波斯”鎏金匾额的沈家大宅,空气里的味道就越不对。那股子市井的喧嚣混浊气,被一种粘稠的、死寂的阴冷压了下去。高墙深院,门户紧闭,门口的金吾卫如临大敌。 侯砚卿翻身下马,青布囊往肩上一搭,径直穿过守卫,踏入沈府。管家是个矮胖的中年人,此刻脸白得像刚刷的墙皮,抖得筛糠似的,话都说不利索:“大、大人…库…库房在…在后头…” 宅子很深,绕过几重院落,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陈年织物、尘土和一丝…奇异甜香的味儿钻入鼻孔。库房到了。两扇厚重的包铜木门大敞着,里面光线昏暗,只点了几盏油灯,映得人影幢幢,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 金吾卫的头儿和几个老仵作围在门口,个个眉头拧成了疙瘩,脸上写满了“活见鬼”。 侯砚卿一步跨入库房门槛,阴冷的空气裹着那股子奇异的甜香扑面而来。他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库房最深处,那巨大货架阴影下的地面。 一具穿着华贵锦袍的肥胖身躯,直挺挺地趴在那里。脖子以上,空空如也!那颗据说价值连城的脑袋,滚落在几步开外,怒目圆睁,凝固着难以置信的惊恐。 诡异的是,预想中喷溅得到处都是的血浆,竟踪迹难寻!尸体周围的地面,只有一小滩半凝固的、颜色暗沉近黑的污迹。断口处,皮肉翻卷,却呈现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滑,像被最锋利的冰片划过。灯光下,断口边缘似乎还泛着一点极不自然的、微弱的油光? 而在那无头尸身的手边,一个巴掌大小、金光灿灿、用极细金丝编就的玲珑小匣子,静静地躺在灰尘里。匣盖敞开,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异域风情的甜腻冷香,丝丝缕缕地从中飘散出来,顽固地钻进每个人的鼻腔。 侯砚卿的视线,如同最精准的尺子,一寸寸扫过尸体、断口、地面、墙壁,最后落在那空荡荡的金丝小匣上。他蹲下身,没有立刻去碰尸体,反而从青布囊里摸出一根细长的银针,小心翼翼地,探向那断颈处平滑得不像话的创面边缘。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油灯灯芯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位“鬼手书生”,如何在这无血的修罗场里,抓住第一缕鬼影。 侯砚卿指尖捻着那根细银针,动作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银针的尖儿,缓缓地、几乎是以一种抚摸的姿态,触碰到尸首脖颈断口的边缘。 没有想象中的黏腻血液。针尖传来的触感,竟带着一种奇异的…脆硬感?仿佛那不是新鲜的皮肉,而是被猛火燎过、瞬间焦化的皮革边缘。 他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蹙,将银针凑到眼前。灯火下,针尖上并未沾染多少血迹,反倒像是沾了一层极薄、极细微的灰白色粉末。他凑近鼻端,极轻地嗅了一下——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那金匣浓香盖过的…焦糊味儿? “怪哉…” 旁边一个老仵作忍不住低语,“老夫验尸数十载,砍头裂颈的见过不少,哪个不是血溅五步?这…这干净得像是拿热烙铁烫过似的!可这断口分明又是利器切割的平整…闻所未闻!” 侯砚卿没接话,将银针收起。他转而将目光投向那滚落一旁的头颅。俯身,用两根手指极其稳定地拨开死者沈万金散乱的发髻,检查其颈后的断口。同样平滑,同样带着那点微不可察的焦痕感和脆硬感。更诡异的是,头颅和尸身断口附近的皮肤上,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几近透明的油脂状物,在灯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光。 他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视地面。青砖铺就的地面,除了尸体身下那一小滩暗色污迹,其他地方干净得过分。没有喷溅的血点,没有拖拽的痕迹,甚至…连挣扎打斗的迹象都找不到。仿佛沈万金就是那样直挺挺地站着,然后脑袋就自己掉了下来,身体也随之倒下。 他的视线又投向墙壁和货架。库房四壁是厚厚的夯土墙,刷着白灰,此刻也是干干净净,连个血点手印都没有。货架上堆满了各色绫罗绸缎、珠玉宝石,蒙着防尘的细布,也都整整齐齐,纹丝未乱。 “大人,您看这…” 金吾卫的头儿凑过来,指着尸体身下压着的一角,“这地毯,好像有点名堂?” 侯砚卿顺着看去。沈万金 肥胖的身躯压住了库房地面上铺着的一块巨大波斯织金地毯的一角。那地毯图案繁复到令人眼晕,层层叠叠的缠枝莲花、卷草纹、几何图形,用金线、银线、各色丝线织就,在昏暗灯光下流光溢彩,富丽堂皇。被压住的那块地方,图案似乎…比别处更显得紧凑、拥挤一些? 他蹲下身,从青布囊里又摸出一柄小巧的、镶嵌着水晶片的放大镜(这是他自己磨制的),凑近那未被尸体压住的地毯边缘。水晶片下,地毯细密的经纬线清晰可见,金丝银线闪烁着微光。他顺着纹路一点点移动镜片,看得极其专注,仿佛在研读一篇天书。 突然,他动作一顿。在某个极其复杂的卷草纹交汇处,放大镜下的几根金线似乎…有点不自然的弯曲?颜色也似乎比其他地方的金线略深一点?极其细微,若非借助工具和这份非人的专注,绝难发现。 最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空的金丝小匣上。他没用工具,只是从怀里掏出一方素白的丝帕,小心翼翼地隔着帕子,将匣子拈了起来。凑近眼前。 匣子不过巴掌大,通体由细若发丝的金线编织成繁复的镂空花纹,精巧绝伦,入手沉甸甸的,显然纯金所制。匣内空空如也,但那股奇异的甜香愈发浓郁。这香气很特别,初闻是甜,细品之下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冷冽,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类似铁锈般的腥气? 侯砚卿的目光,死死盯住了匣子底部。那里,似乎用某种极细的锐器,刻着几个弯弯曲曲、非篆非隶、更非常见胡文的古怪符号。线条模糊,像是被匆忙抹去,又像是年代久远自然磨损,只留下一点难以辨识的凹痕。 他将匣子凑到鼻端,深深吸了一口那奇异的冷香。这味道…这味道…似乎在哪里…?一丝极其模糊的熟悉感掠过心头,快得抓不住。他眉头锁得更紧,眼神却亮得惊人。 “来人,”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封锁现场,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所有接触过现场的人,原地待命,分开询问。”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那平滑的断口、奇异的地毯、空荡的金匣,一字一句道:“这凶器…不是刀。” 第32章 灼痕隐玄机 丝线断机关 - 天宝谜案 - 衙门人 侯砚卿这句“凶器不是刀”,像块石头砸进了死水潭,激起一片低低的抽气声和惊疑的目光。 “不是刀?” 金吾卫头儿瞪大了眼,“侯少卿,这…这脑袋都掉了,不是刀,难不成是斧子?锯子?可这断口也太齐整了!斧子锯子哪能砍出这模样?” 老仵作们也面面相觑,满脸写着不信。 侯砚卿没理会质疑。他重新蹲回尸体旁,这次的目标异常明确——那平滑断颈处的细微灼痕。他从青布囊里取出一个更小的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几片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玉片。这是他专门用来刮取极其微量痕迹的“玉刮刀”。 他屏住呼吸,用一片玉刮刀的边缘,极其轻柔地刮蹭着断颈边缘那层泛着油光的、脆硬的焦化组织。动作小心翼翼,生怕破坏了这唯一的线索。玉片刮下一些极其细微的、灰白色的粉末和一点点油状物。 他取出一个极小的白瓷碟,将刮下的粉末油状物放入其中。又从囊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拔开塞子,滴入一滴近乎无色的液体。那是他自己调配的“显迹水”,据说能激发某些特殊物质的反应。 滴答。 液体落在粉末上。起初并无异样。几息之后,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那灰白色的粉末边缘,竟极其缓慢地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荧光!如同死灰中一点将熄的余烬!同时,一股极其淡薄、却异常刺鼻的、类似硫磺燃烧又混合着金属熔炼的焦糊气味,幽幽地飘散出来! “嘶——!” 一直紧盯着的老仵作倒吸一口冷气,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这是…灼烧?瞬间的、极高热的灼烧?!” 侯砚卿眼中精光大盛,他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刀:“不止是灼烧!是瞬间的、极高热量的切割!热量高到能在一瞬间将血肉、血管、甚至骨头都熔断、焦化、封死!所以几乎没有血液喷溅出来!这伤口边缘的焦化和这层油脂,就是铁证!” 他站起身,环视着这间守卫森严的密室库房,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想想看,什么‘兵器’能做到这一点?寻常刀剑水火,绝无可能!” 他踱了两步,目光扫过库房里那些蒙尘的炼丹炉(沈万金似乎对炼丹术也有涉猎)和角落里堆放的几匹据说刀枪不入的西域“火浣布”样品,又落在手中那个散发着奇异冷香的金匣上。 “道家炼丹术里,有‘三昧真火’之说,能熔金化铁;西域传说中,有‘切玉刀’,吹毛断发,切玉如泥,更有‘火浣布’,遇火不燃,反能洁净污秽…这些,都指向一种可能——”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敲在在场众人紧绷的心弦上,“凶手用的,是一种能瞬间产生极高热量,或者本身蕴含奇诡高温的奇门兵器!绝非人间常见之物!” 库房里一片死寂。油灯的光摇曳着,将众人惊骇变色的脸映得明暗不定。瞬间高热切割?奇门兵器?这已经超出了他们对凶杀的寻常认知,仿佛一下子被拽进了光怪陆离的志怪传说里。 “侯…侯少卿,” 管家抖得更厉害了,声音带着哭腔,“这…这库房钥匙,除了东家贴身带着,就只有…只有小人这里有一把备用的…门窗都是里面反锁的,早上小人来送账本,怎么叫门都没人应,才…才叫人撞开的…这…这凶手难不成是鬼?穿墙进来又穿墙跑了?” 密室杀人?奇门兵器?鬼手书生?这几个词叠加在一起,让库房里的空气更加阴冷粘稠。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再次聚焦到侯砚卿身上,以及他手中那个散发着不祥甜香的空金匣。 侯砚卿没有看管家,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到那块被尸体压住一角的、图案繁复到令人眩晕的波斯织金地毯上。奇门兵器…密室…灼痕…香气…还有这看似奢华实则处处透着诡异的地毯…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似乎缺了一根关键的线,将它们串起来。 那根线,会不会就藏在这片华丽的织锦之下? “鬼?穿墙?” 侯砚卿嘴角似乎极轻微地扯了一下,那表情说不清是嘲弄还是凝重,“这世上的鬼,多半是心里有鬼的人扮的。” 他不再理会管家筛糠似的颤抖,目光如磁石般牢牢吸附在那块巨大的波斯地毯上。 “把尸体小心移开,注意,只动尸身,别碰地毯!” 他沉声下令。 金吾卫得了令,小心翼翼地将沈万金沉重的无头尸身抬起,放到一旁备好的门板上。尸身移开,那一直被压住的、约莫尺许见方的一角地毯,终于完全暴露在昏暗的灯光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去。那图案依旧是繁复的缠枝莲花卷草纹,金线银线交织,富丽堂皇,看不出什么异样。 “灯,多点几盏!近些!” 侯砚卿吩咐道。 几盏油灯被移近,昏黄的光线集中投射在那片区域。侯砚卿再次拿出他那枚镶嵌水晶片的放大镜,单膝跪地,整个人几乎趴伏下去,脸贴近地毯,镜片在图案上缓缓移动。他看得极慢,极细,仿佛在阅读一部微缩的史诗。 空气再次凝固,只有灯芯燃烧的噼啪声和侯砚卿极其轻微、几乎不存在的呼吸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周围的金吾卫和仵作们起初还能屏息凝神地看着,渐渐地,脖子也酸了,腿也麻了,只觉得眼前那华丽的地毯图案在灯光下晃得人眼花缭乱,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有人开始悄悄活动僵硬的脚踝。 “侯少卿…” 金吾卫头儿忍不住小声开口,想问问究竟看出了什么。 “噤声!” 侯砚卿头也没抬,声音短促而冷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人立刻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又过了仿佛半炷香那么久。侯砚卿的放大镜,终于停在了一处极其复杂的图案节点上。那里是几朵缠枝莲花的中心花蕊,由最细密的金线盘绕而成,在灯光下金光璀璨,炫人眼目。 “拿我的‘青霜露’来。” 侯砚卿伸出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旁边一个机灵的司直立刻从他青布囊里翻出一个小巧的青玉瓶递过去。侯砚卿拔开瓶塞,一股极其清冽、带着寒气的药味飘散出来。他极其小心地,将瓶口倾斜,一滴近乎无色、散发着寒气的液体滴落在放大镜聚焦的那一小块花蕊图案中心。 “滋…” 一声极轻微、几乎难以耳闻的声响。那滴“青霜露”落在金线上,并未四散流淌,反而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瞬间渗了下去! 水晶镜片下,侯砚卿的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那被药水浸润的、原本浑然一体的繁复花蕊图案中心,极其细微地,出现了几道极其短暂、极其微弱的…扭曲! 就像平静水面被投入一颗极小的石子,荡起的涟漪只存在了一刹那,随即消失。但在侯砚卿的放大镜和全神贯注之下,这刹那的扭曲清晰无比!那不是编织的错位,而更像是…图案本身被某种外力强行“挤”开过,留下了一丝难以复原的细微空隙!而且,就在那扭曲的中心点附近,似乎有一根极其细微的金线,颜色比其他地方略深一点,呈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暗金色泽? “果然…” 侯砚卿低语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终于抓住狐狸尾巴的冷冽。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库房的房梁深处,那片被货架阴影笼罩的黑暗角落。“灯!照那里!” 几盏油灯立刻被高高举起,光线艰难地刺破货架顶部的阴影。只见在靠近墙壁的粗大房梁上,似乎固定着一些不起眼的、非承重结构的金属构件,形状古怪,布满灰尘。 “梯子!” 侯砚卿言简意赅。 一架木梯很快被架好。侯砚卿亲自攀爬上去,动作敏捷得与他平日的沉静截然不同。他举着油灯,凑近那布满灰尘的金属构件仔细查看。构件上似乎有滑槽,有转轴,还有…几处极其细微的、崭新的摩擦痕迹!像是最近才被什么东西快速而剧烈地拉动过! 他伸出手指,在那崭新的摩擦痕迹上轻轻一抹,指尖沾上一点极细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粉末。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瞬间劈开了侯砚卿脑中所有的迷雾!奇门兵器!密室!灼痕!地毯的图案扭曲!房梁上的机关痕迹!还有…那根颜色略深、位置特殊的地毯金线! 所有线索,终于被一根无形的线串了起来! 他猛地低头,目光再次死死锁定了地毯上那块被他用药水“逼”出短暂扭曲的花蕊图案中心点!那根暗金色的细线,如同毒蛇的信子,静静地潜伏在华丽织锦的迷宫中。 “原来如此…好精巧的局!” 侯砚卿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他迅速从梯子上下来,再次跪伏在那片地毯前,放大镜精准地对准了那根暗金色的细线,然后,沿着它极其隐秘的走向,一点点、一寸寸地追踪下去。 这一次,他的目标无比明确——找到这根线的“断头”! 库房里的气氛紧绷到了极点。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侯砚卿手中那枚小小的放大镜,心提到了嗓子眼。油灯的光线似乎也被这紧张感凝固了,只在他专注的侧脸和地毯那片繁复的花纹上跳跃。 放大镜如同最忠诚的猎犬,沿着那根颜色略深、极其隐秘的暗金色细线,在令人眼花缭乱的缠枝莲花与卷草纹之间蜿蜒穿行。这根线编织得极其巧妙,完美地融入了周围的图案,若非侯砚卿先前用药水“逼”出了那瞬间的扭曲,又凭借超凡的眼力和耐心锁定了它,根本无从分辨。 线头指向的方向,正是尸体原先倒卧时压住的那片地毯边缘! 侯砚卿的动作更加小心谨慎。水晶镜片几乎贴到了地毯表面。他屏住呼吸,顺着暗金线的轨迹,最终,镜片停留在了一块被尸体压得有些褶皱、图案略显变形的地毯边缘。 在这里,暗金线本该汇入一团更复杂的卷草纹结。但就在那纹结的边缘,侯砚卿的镜片捕捉到了! ——一根比发丝还细、不足半寸长的断头! 那断头并非散乱的毛茬,而是异常整齐,断口闪烁着一种奇异的金属冷光!它蜷缩在华丽的金线银线之间,颜色比那暗金线本身更深,近乎一种带着死亡气息的乌金色泽。它的一端还极其微弱地连接在暗金线主线上,另一端则突兀地断裂开来,断口尖利! 找到了! 侯砚卿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再次从青布囊中取出一件小巧的工具——一个镊子,镊子的尖端并非寻常的金属,而是用某种温润的玉石打磨而成,极其纤细。 他用这玉镊,如同对待世间最珍贵的易碎品,极其轻柔、极其稳定地,夹住了那根乌金断线的断头末端。然后,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将它从那堆缠绕的金线银线中抽离出来。 整个过程,他全神贯注,手臂稳如磐石,额角却悄然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周围的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生怕一口气吹跑了这根可能决定案情走向的“鬼线”。 终于,那不足半寸长的乌金断线,被完整地、毫无损伤地取了出来,静静地躺在侯砚卿手心那块素白的丝帕上。 丝帕衬着这截断线,愈发显得它乌沉沉的,带着一种非金非铁、却又异常坚韧冰冷的光泽。断口处光滑如镜,绝非自然断裂或磨损,明显是被某种极其锋利、瞬间切断的力量所致! “大人!这…这是何物?” 金吾卫头儿凑过来,看着那截不起眼的乌金线,又惊又疑。 侯砚卿没有立刻回答。他小心翼翼地托着丝帕,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房梁上那片布满灰尘和新摩擦痕迹的金属构件。又低头看了看手中这截乌金断线,再回想那尸体脖颈处平滑如镜、带着灼痕焦化的断口,还有那瞬间高热切割的推断…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画面,在他脑海中迅速构建成型! “机关引线…” 侯砚卿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寒意,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敲在死寂的库房里,“这就是触发那‘奇门兵器’的机关引线!” 他指着房梁上的构件:“凶手在房梁上预设了机关,核心就是那能瞬间产生极高热量、足以切割金玉血肉的‘奇门兵器’。” 又指向地毯上那根暗金色的主线和这截乌金断头:“而启动这致命机关的‘扳机’,就巧妙地藏在这片波斯地毯的图案迷宫里!这根颜色略深的主线,一直延伸到沈万金站立的位置——很可能就是那金匣摆放或开启的特定地点!” 他目光如刀,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当沈万金在那个特定的位置,以特定的方式(很可能是开启金匣验看其中之物时),触动了地毯下的这根引线!引线瞬间绷直、拉动,触发了房梁上的机关!那件奇门兵器——可能是某种绷紧到极致的高热丝线,也可能是某种汇聚光热的奇异镜片,甚至可能是传说中的‘火刃’——瞬间激发!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和热量,横扫而过!” 侯砚卿的手掌在沈万金尸体倒卧位置的上方,做了一个无声而凌厉的切割动作。 “嗤——” 仿佛能听到那瞬间血肉焦灼、熔断的声音! “高温不仅瞬间斩断了他的脖颈,” 侯砚卿的声音冰冷彻骨,“更在同时将断开的血管、皮肉组织瞬间灼焦、封死!这才造成了这‘无血断头’的诡异现场!而这根引线,也在机关触发、完成致命切割的瞬间,被自身的力量或机关的反作用力崩断!留下了这截致命的断头!” 他托着丝帕上的乌金断线,如同托着揭开整个血腥谜团的第一把钥匙。 “凶手根本不需要穿墙入室!他只需要知道这个机关的存在,知道如何利用这块地毯的图案设置‘扳机’,知道沈万金会在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去打开那个金匣…他只需要在外面,等着听那‘咔嚓’一声就够了!” 库房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匪夷所思却又严丝合缝的推论惊得说不出话来。利用地毯图案藏匿致命机关?瞬间高热切割的无血断头?这已非寻常谋杀,而是一场精心布置、充满异域诡谲色彩的死亡艺术! “所以,” 侯砚卿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库房每一个角落,最终定格在门口面无人色的管家身上,“那金匣里原本装的东西,就是沈万金的催命符!也是凶手不惜动用如此奇门手段也要夺走的目标!” 他捏紧了手中的丝帕,那截乌金断线冰冷刺骨。 “现在,该去问问沈大东家,这要命的‘赛波斯’珍宝,到底从何而来,又替谁招惹了这杀身之祸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直抵人心的寒意,“还有这地毯,这金匣,这机关…它们的来历,就是揪出凶手的路标!” 华丽的波斯地毯,此刻在众人眼中,不再是富贵的象征,而是一张吞噬生命的、布满死亡陷阱的罗网。那金丝小匣散发的奇异冷香,也仿佛带着血腥的甜腻。 第33章 秘库藏风雷 深宅隐蛇蝎 - 天宝谜案 - 衙门人 侯砚卿捏着那截乌金断线,如同捏着一条冰冷剧毒的蛇。库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沉压在每个人的心头。那华丽波斯毯上的繁复花纹,此刻望去,竟似无数扭曲的鬼脸,在昏黄灯影下无声狞笑。 “搜!” 侯砚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铁交鸣般的穿透力,瞬间打破了死寂,“沈万金的书房、卧房、所有可能存放账册、信函、契约的所在!库房本身,一寸一寸,给我再筛一遍!凡有暗格、夹层、异常声响之处,掘地三尺也要翻出来!” 金吾卫和司直们轰然应喏,如同被惊动的蜂群,迅速分散开来。沉重的脚步声、翻箱倒柜的碰撞声、刀鞘刮过墙壁的摩擦声,顿时充斥了这座不久前还弥漫着死寂与甜香的库房。 侯砚卿自己则没有动。他站在库房中央,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再次扫视整个空间。房梁上的机关痕迹、地毯上引线断裂的位置、尸体倒伏的地点、金匣掉落的位置…这些点在他脑海中飞速连接、旋转、重构。 “来人,” 他指向那块关键的地毯区域,“以此处为中心,方圆五尺之内,地毯…给我掀起来!小心,莫要损坏!” 几个精干的差役立刻上前,屏住呼吸,用薄刃小心翼翼地插入地毯边缘与青砖的缝隙,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将那沉重而华丽的波斯地毯卷起、挪开。 地毯之下,是打磨光滑的青砖地面。灰尘不多,显然铺毯前清理过。侯砚卿蹲下身,放大镜再次贴近地面。灯光下,青砖的纹理清晰可见。很快,他就在引线断裂位置对应的正下方地面上,发现了几道极其细微、几乎与砖缝融为一体的、平行的浅槽!浅槽的走向,正指向房梁上那处机关的位置! “机关…是双向的…” 侯砚卿低语,“引线绷动,触发上方杀器,同时…下方必有承接或稳固之物,否则如此大的力量,地毯和地面必有更明显痕迹。” 他沿着浅槽的指向,在附近几块青砖上仔细敲击、摸索。终于,在距离浅槽尽头约两尺的一块青砖上,敲击声出现了微妙的空洞回响! “撬开它!” 薄刃插入砖缝,用力一撬。青砖应声而起!下面并非泥土,而是一个精巧的、用精铁铸造的方形凹槽!凹槽底部,赫然残留着几缕同样乌金色的金属碎屑!凹槽两侧内壁,还留有清晰的、崭新的摩擦刮痕! “这便是了!” 侯砚卿眼中精光爆射,“引线崩断的瞬间,其末端或连接的某个关键部件,被巨大的力量瞬间拉回,撞击在这个凹槽内壁上!力量之大,足以崩碎金属!这凹槽,既是稳定引线的基座,也是承受反作用力冲击的‘桩’!设计此机关者,心思缜密到令人发指!” 至此,凶案现场的物理诡计,在侯砚卿近乎偏执的推演和勘查下,已如抽丝剥茧般,显露出了狰狞而精密的骨架——利用特定位置(金匣验宝点)触发地毯下隐藏的引线,引线瞬间拉动房梁机关,释放出能瞬间产生极高热量的奇门兵器(无论是绷紧的灼热丝线,还是汇聚的光热之刃),完成无血断首,同时引线崩断,末端撞击地下基座。凶手无需在场,只需精准掌握沈万金的行为习惯和开启金匣的时间地点! “大人!” 一个司直匆匆跑来,脸色有些发白,“沈万金的贴身书房…找到了些东西,您…您最好亲自去看看!” 沈万金的书房在主院深处,装饰极尽奢华之能事。紫檀木的书架直抵屋顶,摆满了古籍珍玩。一张巨大的金丝楠木书案上,文房四宝皆是精品,旁边还放着一个精巧的鎏金香炉,炉内冷灰散发着淡淡的、与金匣香气截然不同的檀香。 吸引侯砚卿目光的,是书案一角。那里散乱地堆着几本厚厚的账簿,封面是普通的蓝布。但其中一本,却被粗暴地撕掉了大半,只剩下一些残破的纸页,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看不懂的符号和数字,像是某种密码。旁边,还有几张揉成一团又被展开的信笺,信笺上并无署名,字迹潦草,透着一股焦躁: “…风声紧,鹰犬已嗅到味儿…速将‘火种’转移,不可再留于长安!…‘金丝雀’已躁动,恐生变!…三日后子时,老地方交割,逾时不候…若匣中物有失,你我都得掉脑袋!…” “‘火种’?‘金丝雀’?老地方?” 侯砚卿拿起那张信笺,指尖仿佛能感受到写信人当时的惊惶,“沈万金…果然不只是个商人!” 这分明是黑话,指向某种极度危险、见不得光的交易或物品!那“金丝雀”,会不会指的就是那个致命的金匣? “管家何在?” 侯砚卿冷声问。 早已面无人色的管家被两个差役押了进来,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 “沈万金死前三日,见过什么人?有何异常?” 侯砚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直刺管家心底。 管家抖如筛糠,汗如雨下:“回…回大人…东家…东家这几日确实心神不宁,脾气大得很…书房的门总是关着,不让小的们靠近…见…见过的人…除了几个相熟的胡商,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侯砚卿追问。 “就是…一个戴着大斗笠、看不清脸的人…来了两次,都是夜里,从后门进的…东家亲自迎进去,在书房谈了许久…那人…那人身上…好像…好像有股子怪味儿…” 管家努力回忆着,脸上露出恐惧,“像…像是庙里烧香的味道,可又…又有点呛,有点腥…对了!最后一次来,就是…就是东家出事的前一天晚上!” 庙里的烧香味?又呛又腥?侯砚卿心中一动,这描述…与金匣中那奇异的冷香,隐隐有几分相似,却又不同。金匣香是甜中带冷冽铁锈腥,管家闻到的,则是烧香混合呛腥…这会是同源的不同变种吗? “那人身形如何?口音?” 侯砚卿追问细节。 “身量…比东家高些,挺瘦的…走路…走路好像有点…有点僵?口音…听不太真,好像有点…有点北边的腔调?说话声音很低沉…” 管家努力描述着,信息却很模糊。 “北边腔调?范阳?平卢?” 侯砚卿心中警铃大作,瞬间联想起金匣底部的异域符文! “还有,” 管家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补充,“最后一次那人走后,东家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发了很大的火!摔了东西!小的隐约听到他吼…吼什么‘欺人太甚’、‘过河拆桥’…还有什么…‘大不了鱼死网破’…” 欺人太甚?过河拆桥?鱼死网破?侯砚卿眼神锐利如刀。这分明是合作关系破裂、利益分配不均或灭口威胁引发的激烈反应!沈万金很可能在巨大的压力下,做出了某种激烈的决定,而这决定,直接导致了他被灭口! “库房那块波斯地毯,还有那个金丝小匣,从何而来?” 侯砚卿抛出关键问题。 管家一愣,回忆道:“地毯…是去年从一个西域大商队手里重金买的,据说是波斯王宫流出来的珍品…金匣…那个金匣…小的以前从未见过!东家出事前几天,好像…好像才带回来的?对!就是那个戴斗笠的神秘人第一次来之后,东家好像就得了这么个宝贝,还特意嘱咐小的,库房那块地毯的位置谁都不许动,他要亲自在那里验看一件稀世珍宝…莫非…莫非就是那金匣?” 果然!金匣和地毯位置的安排,都是近期才发生的!这分明是凶手精心布置杀局的一部分!利用沈万金对“稀世珍宝”的贪婪,将他引到预设的死亡陷阱! “把府里所有管事、账房、贴身仆役,分开单独问话!” 侯砚卿下令,“重点查沈万金近半年的所有大额交易,尤其是涉及西域、涉及权贵、涉及‘和籴’粮款的!所有异常往来信件、契约、暗账,一本都不能放过!” 他拿起书案上那几张残破的密码账页和充满威胁的信笺,目光冰冷。沈万金的死,绝非简单的谋财害命。这库房密室之下,隐藏着更深的暗流。那能瞬间熔金断首的奇门兵器,那异域符文的神秘金匣,那指向北方的模糊线索,还有管家口中带着北方口音、身有怪味的斗笠客…以及沈万金暴怒之下的“鱼死网破”…所有的线头,都隐隐指向一个巨大的、令人不安的漩涡。 风雷,已然在沈府这座深宅之下隐隐滚动。侯砚卿知道,自己正在撬动一个可能远超他想象的盖子。而盖子下面,是毒蛇,还是更可怕的怪物? 第34章 香引旧案灯 冷香系旧魂 - 天宝谜案 - 衙门人 大理寺的刑房里,灯火通明。空气里混杂着汗味、墨臭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侯砚卿端坐案后,面前摊开着两样东西:一方素白丝帕,上面静静躺着那截乌金色的致命断线;另一个,则是那个空的金丝小匣。匣盖敞开,那股奇异的冷香,在略显浑浊的空气里,依旧顽强地散发着一丝甜腻与铁锈交织的腥气。 侯砚卿对面,坐着一个须发皆白、身形佝偻的老者。老者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葛布袍子,手指关节粗大,布满老茧和药渍,一双眼却异常明亮,如同蒙尘的琉璃。他是长安西市有名的老药师,人称“活药典”陈三指。多年前“牡丹灯焚案”中,正是他辨识出了那焚毁尸身的奇异香料。 “陈老,烦请您再仔细辨辨,” 侯砚卿将金匣轻轻推到陈三指面前,“此匣中残留的香气,与当年‘牡丹灯’案中的‘离魂引’,可有渊源?” 陈三指浑浊却锐利的目光落在金匣上。他没有立刻去闻,而是伸出枯瘦的手指,小心翼翼地隔着帕子,拈起金匣,凑到眼前,对着灯光,细细观察匣底的异域符文。那弯弯曲曲的线条,在他眼中仿佛有了生命。 “啧…这符…” 陈三指眉头紧锁,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咕哝,“邪性…不是正经路子…” 他放下金匣,这才缓缓凑近匣口,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他闭上眼,布满皱纹的脸庞如同风干的橘子皮,微微抽动。他仿佛在用全身的感官去捕捉、分解、品味那一缕缕微弱的气息。 良久,陈三指才缓缓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的光芒。 “侯少卿…” 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沉淀多年的沧桑,“这香…怪!怪得很!” “如何怪法?” 侯砚卿身体微微前倾。 “有‘离魂引’的底子!” 陈三指斩钉截铁,“那股子甜腻腻、勾魂摄魄的劲儿,错不了!当年那‘牡丹灯’烧起来,就是这股子邪甜味,闻多了让人昏昏沉沉,如坠梦中,不知不觉就着了道,连痛都感觉不到就被烧成了灰!” 侯砚卿心中一凛。果然有关联! “但是!” 陈三指话锋一转,伸出三根手指,“这香里,又添了三样要命的东西!” “其一,是‘冰魄草’的寒冽之气!这东西生于极北苦寒之地雪山之巅,极其稀罕,其汁液冰冷刺骨,能瞬间麻痹血肉!其二,” 他指着金匣底部,“是‘赤星砂’!一种蕴含火毒的精金矿砂,研磨成粉,遇气则燥,能引燃无形之火!其三,最歹毒!是‘尸陀林’的腐血气息!那是用葬身狼腹、尸骨无存之人的怨念之地生长的毒菌炼制,带着浓烈的铁锈腥气,能蚀骨腐心!” 冰魄草的寒冽?赤星砂的火毒?尸陀林的腐血怨气?还有“离魂引”的底子?侯砚卿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这哪里是香料?分明是调配出来的杀人毒药!甜腻惑人于前,寒冽麻痹于中,火毒腐血毁身于后!难怪能瞬间封灼血管! “陈老,如此复杂的调配…来源何处?” 侯砚卿追问。 陈三指摇摇头,脸上露出深深的忌惮:“‘离魂引’本就出自西域魔教‘拜火宗’的秘传,中土罕见。这加了料的…更是闻所未闻!不过…” 他沉吟片刻,“这‘冰魄草’和‘尸陀林菌’,据老朽所知,唯有范阳、平卢一带的萨满巫师,才懂得采集和炮制!尤其是这‘尸陀林菌’,非极北苦寒、葬尸无数之地不能生长…安禄山那厮的地盘上,就有几处这样的‘狼吻坟场’!” 范阳!平卢!安禄山!又是这个方向!金匣符文、管家口中的北方口音、现在连这致命的香料源头也指向了那里!侯砚卿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 “那这香的作用…” 侯砚卿指向金匣,“仅仅是残留气息就如此诡异,若点燃…” “点燃?” 陈三指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侯少卿,这香根本就不是用来点的!或者说,点燃只是最粗浅、最浪费的用法!” 他指着匣底那模糊的符文:“看到这些鬼画符没有?它们不是装饰!这是一种古老的‘封灵咒’!配合这特制的香料,其真正的作用是——封存!” “封存?” 侯砚卿心中一动。 “对!封存某些极其特殊、或者极其危险的东西!” 陈三指语气凝重,“用这特制的‘冷香’浸润,再以符咒之力封锁,可以隔绝气息、延缓腐坏、甚至…压制某些器物本身的邪性或力量!老朽年轻时曾听一西域行脚僧提过,有些威力巨大的奇门暗器、或者记载了禁忌之秘的文书,就需要用类似的方法封存,以防气息外泄或被人轻易窥探开启!” 奇门暗器?禁忌文书?侯砚卿瞬间联想到那件能瞬间熔金断首的凶器!还有沈万金死前,金匣内被夺走的东西!管家说沈万金要在特定地点“验看稀世珍宝”…难道那“珍宝”本身,就是一件需要用这种邪门冷香和符咒封存的、极度危险或重要的物品?而开启金匣的瞬间,不仅触发了地毯下的致命机关,也可能释放了那被封印之物的某种气息或力量? 这念头让侯砚卿后背一阵发凉。沈万金到底卷入了一个何等可怕的漩涡?他手中那件“珍宝”,究竟是什么? “陈老,” 侯砚卿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盒,里面垫着丝绒,放着一点点他从尸体断口处刮下来的灰白色粉末和油脂混合物,“您再帮忙看看这个。这是在死者伤口处发现的。” 陈三指接过玉盒,凑到鼻端仔细嗅闻,又用指甲挑起一点点粉末,在指尖捻开,对着灯光观察。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 “炽金粉…还有…火浣布的余烬?” 他失声低呼,“错不了!虽然被血污和焦化组织混杂,但这股子金属熔炼后的焦糊腥气和独特的矿物感…是顶级的西域‘炽金’矿粉燃烧后的残留!还有这极其细微的、带着丝绸质感的灰烬残留…是火浣布!” 炽金矿粉?火浣布?侯砚卿脑中电光石火!火浣布遇火不燃,反而更显洁净的特性,他早有耳闻!而炽金矿粉…传说中,此物蕴含地火精华,只需一点点,在特定条件下就能爆发出难以想象的高热!难道…难道那奇门兵器的核心,就是利用炽金矿粉瞬间燃烧释放的恐怖热量,再配合某种装置(比如绷紧的火浣布丝线?)来聚焦、引导,形成那无坚不摧的“热刃”?! “炽金矿…火浣布…” 侯砚卿喃喃自语,眼中光芒越来越盛,“这两样东西,再加上那‘冷香’中蕴含的赤星砂火毒…都与‘火’脱不开干系!西域秘术…道家炼丹…萨满巫法…看似南辕北辙,却都在追求掌控火焰的极致力量!” 他猛地站起身,对陈三指深深一揖:“多谢陈老解惑!此香凶险,请您务必小心。” 送走陈三指,侯砚卿独自立于灯下。金匣的冷香、尸体的焦痕、炽金矿粉、火浣布、异域符文、北方萨满…还有那封威胁信中的“火种”…所有的线索,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渐渐汇聚成一个模糊而骇人的轮廓。 “火种…” 侯砚卿盯着书案上那几张残破的密码账页,“难道…指的就是这金匣里原本封存的东西?或者…就是制造这致命机关和凶器的核心材料?沈万金…你究竟是在为谁保管、转移这能焚毁一切的‘火种’?” “香引旧案灯,冷香系旧魂。” 侯砚卿低声吟出回目,只觉得那“牡丹灯焚案”的阴影,仿佛从未熄灭,反而借着这冰冷的异香,以更诡异、更凶险的方式,在这长安深夜里,再次幽幽燃起。而这一次,它燃烧的,可能是整个帝国的根基! 第35章 匠门觅奇兵 胡坊隐龙蛇 - 天宝谜案 - 衙门人 大理寺的灯火彻夜未熄。侯砚卿伏案疾书,将陈三指提供的关键信息与现场勘查所得一一对应、串联。炽金矿粉、火浣布、冷香符文、北方萨满…这些线索如同一把把钥匙,正在艰难地开启一扇通往未知黑暗的大门。 “来人!” 侯砚卿搁下笔,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却依旧锐利,“持我手令,即刻查访长安城内及近郊所有精通以下技艺者:其一,西域金器、玉石切割的顶尖匠人,尤其擅长处理‘炽金矿’者;其二,通晓火浣布秘法、能将其加工至极细丝线或特殊形态者;其三,精通道家炼丹炉火、高温控制之术者;其四,通晓机关消息、尤其是精密触发装置者!重点排查:将作监退隐老吏、西市胡商工坊、道观丹房!凡有可疑,立即回报!”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一张无形的大网,开始撒向长安城的各个角落。西市,这个汇聚天下奇珍异宝、三教九流之地,自然成为了重点中的重点。 侯砚卿并未坐等消息。他换了身半旧的青布直裰,戴了顶遮住半张脸的范阳毡笠,只带了一个机警干练的司直,如同一个寻访新奇货物的普通行商,一头扎进了西市迷宫般的街巷里。 西市午后,正是最喧嚣沸腾的时刻。驼队堵塞了道路,铃铛叮当作响。胡姬当垆卖酒,笑声泼辣。香料铺子浓烈的气味混杂着皮货店的腥膻、铁匠铺的烟火气,形成一股独特的、充满野性与活力的市井洪流。各种语言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争执声,汇成一片震耳欲聋的背景音。 侯砚卿的目标很明确:那些隐藏在深巷中、门脸不大、却有着特殊手艺的胡人工坊。他凭借多年办案练就的眼力和对市井的熟悉,避开热闹的主街,专挑那些狭窄、幽暗、弥漫着金属或奇异材料气味的后巷。 “铛…铛…铛…” 沉闷而极富韵律的敲击声从一条死胡同尽头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侯砚卿循声走去。胡同尽头,是一扇毫不起眼的黑漆木门,门上没有任何招牌,只挂着一串用兽骨和铜铃穿成的风铃。敲击声正是从门后传出。 司直上前,按照侯砚卿事先的吩咐,用特定的节奏敲了敲门环。 敲击声停顿了片刻。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张布满刺青、如同鬼画符般的脸探了出来,眼神警惕而凶悍,操着生硬的汉话:“找谁?” “听说阿史勒大师的‘天火锻金术’独步西市,特来求教。” 司直按照侯砚卿交代的暗语说道。 刺青脸上下打量着他们,尤其在侯砚卿遮住脸的毡笠上停留片刻,才缓缓拉开门:“等着。” 说完缩回头,门又关上了。 过了约莫一盏茶功夫,门再次打开。刺青脸示意他们进去。 门内是一个不大的天井,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矿石和半成品金属块。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硫磺、硝石和金属烧灼后的混合气味,异常刺鼻。天井尽头是个敞开的工棚,炉火熊熊,映照着一个异常高大的背影。 那人背对着门口,正挥舞着一柄巨大的铁锤,敲打着一块烧得通红的、闪烁着奇异星芒的金属块!每一次锤击落下,都火星四溅,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更令人惊异的是,那人赤裸的上身肌肉虬结,古铜色的皮肤上竟隐隐流动着一层暗红色的光泽,仿佛在吸收炉火的热力!汗水滴落在滚烫的铁砧上,瞬间化作白气嗤嗤作响。 侯砚卿的目光,却死死盯住了那人身边工作台上放着的一小撮东西——那是一种闪烁着暗金色泽、如同细碎星辰般的粉末!炽金矿粉! 他绝不会认错! “阿史勒大师?” 侯砚卿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震耳的敲击声。 敲击声骤停。那高大的背影缓缓转过身来。 这是一张典型的突厥人面孔,深目高鼻,颧骨突出,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眉骨斜劈至嘴角。他眼神如同鹰隼,带着一种长期与火焰和金属打交道的野性与沧桑。他目光如电,扫过侯砚卿遮面的毡笠,最终落在他那双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眼睛上。 “求教?” 阿史勒的声音如同砂石摩擦,生硬而直接,“教什么?天火锻金,只锻杀人之兵,不造赏玩之物。” “正是为杀人之兵而来。” 侯砚卿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向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个用厚厚油布包裹的小包,小心打开一角,露出里面那截乌金色的断线,“敢问大师,可识得此物?” 阿史勒的目光落在断线上,那鹰隼般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一把抓过油布包,动作快如闪电。他捏起那截断线,凑到眼前,又拿到炉火旁仔细观看那光滑如镜的断口。他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脸上那道刀疤都似乎扭曲起来。 “乌金火线!” 阿史勒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甚至…一丝恐惧?“此物…此物怎会流落在外?!还…还断了?!” “乌金火线?” 侯砚卿心中剧震,表面却不动声色,“请大师明示。” 阿史勒猛地抬头,眼中凶光毕露,死死盯着侯砚卿:“此物乃我族不传之秘!以陨星乌金糅合雪山火浣布之精粹,在火山熔岩口锤炼十年,方得寸缕!其性至刚至韧,至阴至寒,却又蕴含一丝地火本源!一旦以秘法催动绷紧,再以‘炽金星火’引燃其芯…” 他指了指旁边那撮暗金色粉末,“…瞬间所生之热,可熔金铁,切玉如腐!是制作‘天火刃’的核心!但此物炼制之法早已失传,存世极少,皆被王庭秘藏!你们…从何得来?!” 乌金火线!炽金星火引燃!天火刃!侯砚卿脑海中瞬间闪过库房内那平滑的断口、灼伤的焦痕、崩碎的金属基座!一切都对上了!这就是那件奇门兵器的真面目!一根绷紧的、被瞬间引燃的乌金火线! “此物涉及一桩命案。” 侯砚卿直言不讳,“死者乃西市巨贾沈万金,身首分离于密室,伤口平滑灼焦,现场几无血迹,只留下此断线!大师可知,长安城中,还有谁能接触或制作此物?” 阿史勒闻言,脸上的震惊瞬间化为暴怒和一种深切的恐惧:“沈万金?那个‘赛波斯’?他死了?活该!这蠢货!竟敢私藏此等凶物!‘天火刃’乃双刃魔兵,杀敌亦噬主!稍有不慎,引火者先死!” 他喘着粗气,眼神变幻不定,“长安城中…除了我这半桶水勉强能辨识其材质,懂得其恐怖…绝无第二人能造!此物必是从外面流入!而且…能用此物设下如此精密机关杀人的…必是深谙其性、且身怀秘法操控之人!非我族大萨满或掌握古老传承的武士不可为!” “大师的意思是…” 侯砚卿紧追不舍,“此物…以及能操控它的人,很可能来自…范阳?平卢?” 阿史勒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他死死盯着侯砚卿,眼神充满了忌惮和警告:“祸从口出!有些名字,提都不能提!” 他一把将油布包塞回侯砚卿手中,如同扔掉一块烧红的烙铁,“拿着你的断线,滚!立刻滚出我的地方!此事与我无关!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转身,对着熊熊炉火,再次抡起了巨锤,用尽全力砸向铁砧上的金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要将所有的不安和恐惧都砸进金属里。 侯砚卿知道再问不出什么了。阿史勒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乌金火线、炽金星火、天火刃…这些来自突厥秘传的恐怖杀器,竟然出现在长安,并被用来制造了一起密室断头案!而能拥有并操控它们的,指向了那个拥兵自重、野心勃勃的北方枭雄! 就在侯砚卿转身欲走之时,一个司直匆匆从天井外闪入,附在侯砚卿耳边,语速极快地低语了几句。 侯砚卿眼神陡然一凝:“将作监的刘典簿…死了?昨夜醉酒失足,跌入自家后院井中?” 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他下令重点排查将作监退隐老吏的时候死了?侯砚卿心中冷笑。这“失足”,未免也太及时了些! “走!” 他不再停留,带着司直迅速离开这弥漫着硫磺与恐惧气息的工坊。 西市喧嚣依旧,但侯砚卿却感到一股无形的寒意正从四面八方悄然围拢。匠门觅奇兵,觅到的不仅是凶器的线索,更是一条盘踞在长安城阴影中、随时可能择人而噬的毒龙!而将作监刘典簿的死,则像一记无声的警告,提醒着他,这潭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浑!胡坊龙蛇混杂,但真正的巨鳄,或许并不在这市井之间。 第36章 符咒系范阳 狼烟起鸿胪 - 天宝谜案 - 衙门人 刘典簿的尸体被打捞了上来,泡得发白肿胀,散发着井水的腥气和隐隐的尸臭。仵作验看的结果,表面上看确似酒后失足落水,后脑有撞击井壁的痕迹。但侯砚卿亲自检视时,却在刘典簿紧握的右手掌心,发现了一小片被死死攥住、几乎嵌入皮肉的、染血的碎布片! 布片是深青色,质地精良,是官袍的料子!碎片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大力撕扯下来的! “醉酒失足落水,手里却死死攥着从别人官袍上撕下来的布片?” 侯砚卿冷笑,眼中寒意森然,“好一个‘失足’!这分明是临死前的搏斗!有人不想让他开口!” 刘典簿在将作监任职多年,虽只是个典簿,但经手记录各类物料出入、匠人名录,位置关键。他若与沈万金案、与那乌金火线有关,必然留有痕迹! “查!” 侯砚卿下令,“刘典簿家中所有文书、账簿,他生前最后几日接触过的人,尤其是身着深青色官袍者!掘地三尺也要找出线索!还有,将作监近三年来所有关于西域贡品、特殊矿物(尤其是炽金矿)、火浣布、以及机关图纸的调拨、领用、损毁记录!特别是涉及范阳、平卢两地军镇修缮的!” 大理寺的力量高效运转起来。很快,一份密报送到了侯砚卿案头:刘典簿死前三天,曾秘密拜访过鸿胪寺一位专司西域诸国事务的老译官,两人在译官家中书房闭门密谈许久。而就在刘典簿“失足”的当晚,那位老译官也突然告病,闭门谢客! 鸿胪寺?译官?侯砚卿心中警兆顿生!鸿胪寺掌管外藩朝贡、礼仪往来,精通西域文字、符文的译官…不正能解读那金匣底部的异域符文吗? “备马!鸿胪寺!” 侯砚卿霍然起身。 鸿胪寺衙门庄严肃穆,带着浓厚的异域风情。当侯砚卿亮明身份,要求面见那位告病的王老译官时,却被告知:王老译官病情沉重,昏迷不醒,无法见客。 “病了?” 侯砚卿盯着阻拦他的鸿胪寺丞,“什么病?何时病的?本官奉旨查案,事关重大,便是只剩一口气,抬也要抬出来问话!带路!” 鸿胪寺丞脸色一变,还想阻拦,却被侯砚卿身后大理寺司直凌厉的眼神逼退,只得硬着头皮引路。 王老译官的住所就在鸿胪寺后衙一处僻静小院。刚进院门,一股浓烈的药味就扑面而来。屋内光线昏暗,王老译官躺在床上,脸色灰败,双目紧闭,呼吸微弱,果然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一个老仆在一旁垂泪伺候。 侯砚卿走到床边,仔细观察。王老译官的嘴唇呈现一种不正常的青紫色,指甲也微微发绀。他伸出手指,搭在老译官的手腕上,脉搏微弱而紊乱。他不动声色地翻开老译官的眼睑,瞳孔有些散大。 “中毒…” 侯砚卿心中了然,而且是慢性神经毒素!这绝非自然生病! “王老何时发病?病前可有何异常?” 侯砚卿问那老仆。 老仆抹着泪:“回大人…就是前日夜里。老爷从衙门回来,就心神不宁,饭也没吃几口。半夜突然就说心口疼,喘不上气…接着就…就这样了…请了大夫,说是…说是心疾突发…” “心神不宁?他回来时,可带了什么东西?或者…见了什么人?” 侯砚卿追问。 老仆努力回忆:“东西…好像…好像拿回一个卷轴?用黄绸子包着的…老爷直接进了书房…哦!对了!刘…刘典簿来过!就是那天下午!两人在书房说了好一阵话!刘典簿走的时候,脸色难看得很…” 刘典簿!又是他!他来找王老译官,很可能就是为了解读金匣符文!而就在解读之后,两人一个被灭口“失足”,一个被下毒“病倒”!这幕后黑手,动作快得惊人! 侯砚卿的目光扫过房间,最终落在靠墙的书架上。他走到书架前,目光锐利地扫视。很快,他在一堆卷宗旁,发现了一个空着的黄绸布套子!大小正适合装一个卷轴! “那黄绸包着的卷轴呢?” 侯砚卿指着布套问老仆。 老仆茫然摇头:“不…不知道啊…老爷病倒后,小的只顾着伺候,没注意…” 卷轴不见了!侯砚卿心中一沉。凶手不仅灭口,还拿走了关键证据! 他并不死心,开始仔细搜查书房。书案、抽屉、暗格…突然,他在书案笔洗的底座下,摸到了一小片折叠起来的硬纸!展开一看,竟是一张从大卷轴上撕下来的边角!纸上用细墨画着几个弯弯曲曲的符号,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注释! 那符号,侯砚卿一眼认出,正是金匣底部符文的简化临摹!而旁边那行小字注释,如同冰锥,刺入他的眼帘: “‘狼首鸟翼’图腾变体——范阳献捷礼器常用符文,疑为安氏部族萨满秘咒,意为‘封禁’、‘献祭’!” 狼首鸟翼!范阳献捷礼器!安氏部族萨满秘咒!封禁!献祭! 所有的线索,如同百川归海,瞬间汇聚到同一个方向——范阳!安禄山! 金匣底部的符文,是安禄山控制下的范阳地区萨满巫师使用的秘咒!这金匣,以及它里面封存的东西,源头直指范阳! 侯砚卿捏着这张小小的纸片,只觉得它重逾千斤!寒意顺着脊椎蔓延全身。 沈万金为安禄山走私洗钱?还是说,他卷入了安禄山与长安权贵(比如杨国忠)之间某种更隐秘、更危险的交易?那金匣里封存的,是军情?是密约?还是足以动摇朝局的把柄?以至于安禄山不惜动用失传的突厥秘宝“乌金火线”和萨满秘咒,也要在长安制造这起无头案,夺回或销毁它? “狼烟起鸿胪…” 侯砚卿低声念出回目。鸿胪寺这掌管外藩礼仪之地,竟成了阴谋传递和血腥灭口的场所!王老译官的解读,如同点燃了狼烟,也招来了杀身之祸!这范阳的狼烟,已然借着阴谋的缝隙,悄然飘进了长安城的上空! 他必须立刻行动!刘典簿和王老译官接触过的卷轴、账目,沈万金那撕毁的密码账页,管家提到的“和籴”粮款…所有的线索,都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拼凑起来!那“火种”的真面目,那隐藏在幕后的交易网络,必须尽快浮出水面!否则,下一次熄灭的,可能就是更多知情者的生命之火,甚至…是整个帝国的安宁! 第37章 银钩钓真凶 暗账惊风雨 - 天宝谜案 - 衙门人 大理寺的签押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侯砚卿面前的书案上,摊开的物件如同拼图的碎片,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那截乌金断线、拓印的金匣符文、王老译官遗留的注释残片、从刘典簿家中搜出的几页被水浸湿大半却仍能辨认的私密账目抄录、沈万金书房撕毁的密码账页残片,以及管家和沈府其他关键仆役的口供记录。 烛火跳跃,将侯砚卿映在墙上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如同蛰伏的巨兽。他目光沉静如水,手指在那些碎片上缓缓移动、比对着,脑中如同最精密的机括在飞速运转、啮合。 “乌金火线,突厥秘宝,源头指向范阳安禄山势力…” “金匣符文,萨满秘咒,‘狼首鸟翼’图腾,确凿为范阳献捷礼器专用,意为‘封禁’、‘献祭’…” “冷香邪异,成分含范阳萨满独有之物‘尸陀林菌’,用于封存危险或禁忌之物…” “刘典簿私账抄录:天宝十一载三月,秘拨‘火浣布’三匹、‘炽金矿粉’五斤,记为‘范阳军镇修缮特材’,经手人…杨府管事周旺!杨府?哪个杨府?” “沈万金密码账页残片(部分破译):‘…和籴永丰仓粟二十万石,实收十五万,虚款折金…转入波斯商路…利三成归…’ 后面关键处被撕毁!” “管家及账房口供交叉印证:沈万金近半年通过多条隐秘渠道,将巨额钱粮(远超其正常利润)转入西域,尤其是波斯方向。其中多次提及‘平卢军需周转’、‘范阳特贡’等名目!” 一条条线索,如同冰冷的毒蛇,在侯砚卿脑中纠缠、噬咬,最终汇聚成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结论: 杨国忠一党(杨府管事周旺经手),利用掌控的财权,特别是“和籴法”(强制征购粮草)的漏洞,与地方官吏(如永丰仓)勾结,虚报粮价、数量,侵吞巨额国帑! 为洗白这笔黑钱并转移出境,他们找到了西市巨贾、拥有庞大西域贸易网络的沈万金! 沈万金利用丝绸、珠宝贸易作掩护,将黑钱转化为“合法”利润,通过波斯商路转移出去! 而作为回报或交易的一部分,沈万金很可能也为安禄山的范阳、平卢军镇提供了某些“特 殊服务”——比如利用其渠道,为安禄山秘密输送朝廷管制的战略物资(如火浣布、炽金矿粉),甚至传递情报! 那封威胁信中的“火种”,极可能指的就是安禄山通过沈万金渠道秘密获得或转运的、足以引发巨大动荡的东西(可能是某种威力巨大的武器图纸、谋反证据、或者巨额财富凭证),被封存在那个带有范阳萨满秘咒的金匣中! 当杨国忠察觉安禄山野心膨胀、尾大不掉,或双方因分赃不均产生龃龉时,杨党决定切断与安禄山的这条秘密纽带,并夺回或销毁“火种”以绝后患!于是精心策划,利用沈万金验看金匣内“珍宝”的机会,启动了库房内预设的、以乌金火线为核心的致命机关,杀人夺物! 动机、手段、凶器来源、符文指向、金钱流向…所有线索,严丝合缝! 侯砚卿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这已不是一桩简单的谋杀案,而是一场涉及帝国最高权力层、动摇国本的惊天阴谋!杨国忠贪腐误国,养虎为患;安禄山拥兵自重,图谋不轨;而沈万金,不过是这场巨鳄争斗中被碾碎的棋子! “银钩钓真凶…钓出的竟是两条祸 国巨鳄。”巨鳄!” 侯砚卿眼中寒芒暴涨,胸中涌动着惊涛骇浪般的愤怒与沉重。 然而,愤怒无济于事。他需要铁证!指向杨府、指向安禄山的铁证!刘典簿的私账抄录是线索,但不够直接,杨府完全可以推脱是下人勾结。沈万金的密码账页是核心,但关键部分被撕毁。王老译官中毒昏迷,无法作证。那金匣和里面的“火种”不知所踪。乌金火线虽指向范阳,但安禄山完全可以矢口否认。 就在这时,一个浑身湿透、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司直,跌跌撞撞冲了进来,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发现重大线索的狂喜! “大…大人!找到了!在…在刘典簿家后院的…狗…狗洞里!用油布包着…塞在砖缝里!” 司直喘着粗气,将一个沾满泥污、却保护完好的油布包呈上。 侯砚卿一把接过,迅速打开油布包。里面是一本薄薄的、封面空白的小册子!翻开一看,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 天宝十载腊月:秘拨精钢三千斤(军械制式),记“范阳边镇加固城防”,经手人周旺。 天宝十一载五月:秘拨“火浣布”十匹、“炽金矿粉”十五斤,记“平卢新军冬衣特供(火浣布)”、“修缮祭器(炽金粉)”,经手人周旺。 天宝十一载七月:秘收沈记“赛波斯”银票二十万贯,备注“和籴永丰仓虚款折金利”。 天宝十一载九月(即本月):秘令将作监退隐大匠鲁三,修复“鸟首机括”图纸一份(附图残页,赫然与沈府库房梁上机关部件高度相似!),用途“范阳献寿礼”。经手指令:杨府印鉴(模糊拓印)! … 刘典簿的私密日记!记录了他经手的所有见不得光的勾当!时间、物品、数量、经手人、虚假名目、最终流向…尤其是最后一条,杨府印鉴的模糊拓印和“鸟首机括”图纸,直接指向杨国忠指使修复杀人机关!而流向,依旧是范阳! 铁证如山! 这本小小的册子,如同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所有迷雾!它不仅是杨国忠一党贪腐走私、资敌(安禄山)的铁证,更是直接证明杨党参与了针对沈万金的谋杀机关制作! 侯砚卿捧着这本重逾千钧的册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这不是胜利的喜悦,而是直面深渊的冰冷战栗!他终于钓到了真凶的影子,但这影子背后,是足以将他、将大理寺、甚至将整个长安都碾得粉碎的滔天权势! “暗账惊风雨…” 侯砚卿缓缓合上册子,声音低沉得如同来自九幽,“这风雨…怕是要掀翻这长安城了!”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踏在刀尖之上。杨国忠绝不会坐以待毙!而安禄山在范阳,恐怕也早已磨刀霍霍!那金匣中的“火种”,此刻又落入了谁的手中?它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点燃这场蓄谋已久的燎原之火? 风暴,已然在铁证的映照下,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侯砚卿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如同即将投入风暴中心的孤鹰。他必须抢在风暴彻底爆发之前,找到那最后的“火种”,为这无血的金匣案,也为这摇摇欲坠的帝国,搏出一线生机! 第38章 暗流涌权门 朱门锁寒刃 - 天宝谜案 - 衙门人 大理寺签押房内,那本沾着泥污的私密账册,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侯砚卿的掌心,更烫在他的心头。油灯的光晕在账册粗糙的封皮上跳跃,映得那些蝇头小楷记录下的滔天罪恶,字字如刀,句句带血。 “杨府印鉴…鸟首机括…范阳献寿礼…” 侯砚卿低声复述着账册上最致命的一条,指尖划过那模糊却足以定罪的拓印痕迹。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蔓延,那不是恐惧,而是直面深渊巨兽时,骨髓深处迸发的战栗与决绝。这本册子,是捅破天的篙子,也是悬在他头顶的铡刀。 “大人…” 浑身湿透的司直声音发颤,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东西送到,卑职…卑职回来时,感觉有人缀着…西市口,差点被一辆疯马拉的炭车撞死!不是意外!那车夫眼神不对!” 侯砚卿眼神陡然锐利如鹰。动作好快!杨府的爪牙,已经嗅到血腥味了!这本账册的存在,恐怕也瞒不住了! “传令!” 侯砚卿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金戈铁马的肃杀,“一,即刻誊抄账册关键三页,用密文!原本连同断线、金匣符文拓片、王老译官残注,用火漆封入铜匣,派三队死士,分三路,星夜送往北庭都护府程千里将军处!非他本人亲启,任何人不得接触!记住,走最险的商道,过戈壁,绕开所有驿站官道!” 程千里是少数忠于朝廷、又与杨国忠、安禄山皆无瓜葛的边将,只有他那里,或许能保住这最后的铁证! “二,所有参与搜查刘典簿家、接触过此册之人,包括你,” 他盯着那湿漉漉的司直,“即刻转入暗桩,切断一切明面联系,未得我亲笔手令,不得露面!” “三,调集所有可信人手,暗中布控:杨府所有侧门、后巷、常出入的别院;将作监所有曾与刘典簿、鲁大匠有旧之人住处;西市阿史勒工坊周边!重点盯梢杨府管事周旺!发现异常,宁可跟丢,不可打草惊蛇!” 命令如同冰冷的铁流,迅速传达下去。大理寺这座帝国刑狱的心脏,在侯砚卿的意志下,无声地绷紧,如同一张拉满的强弓,箭镞直指那朱门高墙之后。 侯砚卿自己却没有立刻行动。他重新坐回案前,摊开沈万金那撕毁的密码账页残片、管家口供、以及从沈府库房搜出的几份零散货单。烛火跳跃,映着他苍白而沉静的脸。手指蘸着朱砂,在巨大的长安坊市图上缓缓移动、勾连。 “和籴永丰仓…虚款折金…转入波斯商路…利三成归…” 他默念着破译出的片段,目光如炬,扫视着西市密密麻麻的商行标记。“波斯商路…沈万金的主渠道是‘丝路驼铃’商队,领队胡商阿罗撼…但如此巨额黑金,他绝不敢走明面!必有暗渠!” 他的手指,最终重重地点在西市最深处、靠近城墙根的一片杂乱区域——那里是胡商聚集的“骆驼巷”,鱼龙混杂,官府势力薄弱,充斥着走私、销赃、地下钱庄等一切见不得光的营生。 “骆驼巷…‘黑骆驼’扎西尔!” 侯砚卿眼中精光一闪。此人明面上是个收售旧货的掮客,实则是长安地下钱庄最大的黑手套之一,专做见不得光的跨境洗钱!沈万金要快速、隐秘地将巨额黑金转化为“波斯商路”的合法利润,扎西尔是绕不开的鬼门关! “备马!去骆驼巷!” 侯砚卿霍然起身,抓起那顶遮脸的范阳毡笠。风暴将至,他必须抢在对手彻底抹平痕迹之前,撬开这地下钱庄的铁嘴钢牙! 然而,就在他踏出签押房门槛的瞬间,一个身着紫袍、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中年宦官,在一队金吾卫的簇拥下,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院中。正是杨国忠的心腹,内侍省少监——高力士的干儿子,田令孜! “侯少卿,好大的威风啊。” 田令孜的声音又尖又细,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阴冷,皮笑肉不笑地拦住了去路,“这深更半夜的,还要出去办案?真是鞠躬尽瘁,令咱家佩服。” 侯砚卿脚步一顿,毡笠下的眼神瞬间冰寒。来得好快!而且直接堵到了大理寺!杨国忠的反应,比他预想的更激烈、更直接! “田少监深夜莅临大理寺,不知有何指教?” 侯砚卿拱手,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 “指教不敢当。” 田令孜慢悠悠地踱步上前,尖细的嗓音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刺耳,“奉相爷口谕,沈万金一案,牵涉西域通商、邦交体面,干系重大。着大理寺即刻将一应案卷、证物,移交御史台并鸿胪寺共审!侯少卿嘛…连日操劳,甚是辛苦,相爷体恤,特准你休沐三日,安心静养。” 他特意在“休沐三日”上加重了语气,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威胁。 移交案卷证物?休沐?这分明是要夺权、封口!一旦案卷证物落入杨党控制的御史台和鸿胪寺,那本账册的下落必然暴露,所有线索都会被掐断!而“休沐”三日,足够他们把自己“休”进诏狱,或者制造一场“意外”! 侯砚卿心念电转,面上却依旧沉静:“相爷体恤,下官感激不尽。只是此案疑点重重,现场勘查尚未完结,部分关键物证还需复核。移交之事,可否容下官整理完备,明日…” “明日?” 田令孜尖声打断,脸上虚假的笑意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冷的阴鸷,“侯砚卿!相爷的口谕是‘即刻’!你是要抗命不成?!” 他身后的金吾卫手按刀柄,上前一步,杀气腾腾!大理寺的差役们顿时紧张起来,气氛剑拔弩张! 朱门权贵之威,如同无形的寒刃,已架在了侯砚卿的脖颈之上! 侯砚卿沉默了片刻。毡笠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表情。只有离他最近的司直,能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手背上青筋隐现。 就在这死寂的对峙中,侯砚卿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语气竟带上了几分无奈和疲惫:“田少监言重了。下官岂敢抗命?只是…只是下官方才勘查库房时,不慎沾染了那金匣中的奇异冷香,此刻头痛欲裂,实在难以支撑。能否…能否请少监稍待片刻?容下官喝碗醒神汤,略作收拾,再将一应文书证物,亲自…点交于您?”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揉了揉额角,身体还微微晃了晃,仿佛真的虚弱不堪。 田令孜狐疑地盯着他,眼神闪烁。他自然不信侯砚卿真中了什么香毒,但对方姿态放低,主动提出“亲自点交”,这让他心中稍定。谅他一个小小的少卿,在这大理寺内,还能翻出什么浪花? “哼,既是如此,咱家就稍候片刻。侯少卿,莫要让相爷等急了!” 田令孜冷哼一声,挥了挥手,金吾卫稍稍后退,但依旧虎视眈眈。 “谢少监体谅。” 侯砚卿拱手,转身看似虚弱地走向签押房。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毡笠下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他需要时间!哪怕只有喝一碗“醒神汤”的时间! 签押房内,侯砚卿迅速从案几暗格中取出备用的空白卷宗和几份无关紧要的旧案文书。他蘸墨疾书,将账册上关于“和籴虚款”、“周旺经手”等核心内容,用只有程千里才懂的军中密文,夹杂在几份旧案的勘验记录里。字迹潦草,内容跳跃,外人看去,只会以为是混乱的涂鸦。 接着,他飞快地脱下官袍,露出里面一身毫不起眼的靛蓝色粗布短打。将那几页夹带密文的旧案卷宗塞进怀中,又将一个装满朱砂、银针等验尸小工具的皮质挎包斜挎在身侧。最后,他拿起书案上那个沈万金库房中的空金丝小匣——此物太过扎眼,不能留! 他走到墙角一个不起眼的炭盆旁,盆中炭火将熄未熄。他毫不犹豫地将那精巧绝伦、价值连城的金丝小匣,连同里面残留的最后一丝冷香,一起投入了炭火之中! 嗤啦——! 一股带着甜腻铁锈味的青烟腾起,金丝在高温下迅速扭曲、熔化,化作一滩暗金色的液体,渗入灰白的炭灰里,再也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了田令孜不耐烦的尖声催促:“侯砚卿!醒神汤还没喝完吗?!” 侯砚卿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他迅速整理了一下粗布衣衫,将毡笠压低,然后端起桌上一碗早已冷透的茶水,猛地泼在自己脸上!冰冷的水珠顺着下颌滴落,打湿了衣襟,让他看起来更加狼狈虚弱。 他拉开门,踉跄着走了出去,手中捧着几份卷宗,声音嘶哑:“田…田少监…下官…下官实在支撑不住…案卷…案卷都在此…烦请…烦请少监…验看…” 他故意将卷宗递向田令孜时,手一抖,卷宗哗啦散落一地! “废物!” 田令孜嫌恶地皱眉,下意识后退一步避开散落的卷宗。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侯砚卿动了! 他如同鬼魅般侧身滑步,没有冲向大门,反而扑向院墙角落那棵高大的槐树!脚尖在粗糙的树干上连点两下,身体借力腾空,单手已攀住丈余高的墙头!动作行云流水,快得只在众人眼中留下一道模糊的蓝影! “拦住他!” 田令孜尖利的嘶吼划破夜空! 金吾卫如梦初醒,拔刀怒吼着扑来!刀光在月色下泛起森寒! 但已经晚了! 侯砚卿双臂用力,身体如同轻盈的狸猫,瞬间翻过高墙!墙外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和几声受惊的犬吠! “追!给我追!格杀勿论!” 田令孜气急败坏,脸都扭曲了!他没想到侯砚卿竟敢如此决绝地抗命潜逃!更没想到他身手如此了得! 大理寺内顿时一片混乱。金吾卫撞开大门,蜂拥追出。田令孜气急败坏地命令手下:“搜!给我搜遍签押房!一寸地方都别放过!所有文书,全部封存带走!” 他心中惊怒交加。侯砚卿跑了,那本要命的账册…恐怕也…凶多吉少!他必须立刻回禀相爷!这长安城,要翻天了! 而此刻,翻越高墙落入黑暗巷弄的侯砚卿,没有丝毫停留。他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在迷宫般的小巷中急速穿行,将身后的追兵怒吼和犬吠声迅速甩远。冰冷的夜风刮在湿漉漉的脸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却让他混乱的头脑无比清醒。 朱门寒刃已出鞘,再无回头路。他怀中那几页夹带密文的卷宗,如同滚烫的炭火。骆驼巷,扎西尔…成了他撬开这惊天黑幕、搏取一线生机的唯一支点!长安城的夜幕下,一场猫捉老鼠、亦是困兽犹斗的亡命奔逃,才刚刚开始! 第39章 账簿揭黑幕 血泪浸黄粱 - 天宝谜案 - 衙门人 骆驼巷,名副其实。狭窄、肮脏、曲折的巷弄里,弥漫着牲口粪便、劣质油脂、廉价香料和汗臭混合的刺鼻气味。低矮歪斜的土坯房如同随意堆砌的积木,破败的毡布门帘后,闪烁着昏黄油灯的光,映出幢幢鬼影般的人形。这里是长安繁华表皮下的溃烂疮疤,是阳光照不到的阴沟。 侯砚卿如同一条滑溜的泥鳅,在迷宫般的巷子里急速穿梭。他甩掉了大理寺方向追来的尾巴,但敏锐的直觉告诉他,更危险的猎手已经撒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一些阴暗角落里,有蛰伏的目光扫过,带着审视与贪婪。田令孜的追兵或许暂时被甩开,但杨府蓄养的江湖爪牙、地下钱庄的眼线,恐怕早已布控。 他七拐八绕,最终停在巷子深处一个毫不起眼的土屋前。门口挂着一串风干的牛蹄子,门帘油腻发黑,透出里面浑浊的光线和浓烈的劣质酒气。这里是“黑骆驼”扎西尔明面上的据点之一——一个专供胡商苦力喝酒赌钱的破落酒肆。 侯砚卿没有直接进去。他像壁虎一样贴在隔壁土屋的阴影里,屏息凝神,侧耳倾听。酒肆里人声鼎沸,划拳声、叫骂声、骰子撞击破碗的脆响混杂一片。他捕捉着每一个声音,分辨着。 “…妈的!手气真背!” “…再来一碗马尿!记扎西尔老爷账上!” “…听说了吗?西市那个‘赛波斯’沈胖子…脑袋搬家了!” “…嘘!小声点!要命的勾当也敢乱嚼舌根?扎西尔老爷今天脸黑得像锅底,后院的狗都夹着尾巴…” “…可不是…下午来了几个生面孔,凶神恶煞的,进了后院就没出来…气氛不对…” 有情况!侯砚卿心中一凛。杨府的人,动作果然更快!已经找上扎西尔了!他必须抢在扎西尔被灭口或者彻底屈服之前! 他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油腻的门帘,低头走了进去。 浑浊的热浪夹杂着汗臭、酒气和劣质烟草味扑面而来,熏得人几乎窒息。昏暗的油灯下,几十张肤色各异、神情粗野的面孔齐刷刷转向门口这个不速之客。喧嚣声戛然而止,气氛瞬间变得压抑而警惕。 侯砚卿毡笠压得极低,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他无视那些或敌意或好奇的目光,径直走向柜台后面那个身材矮壮如铁墩、一脸络腮胡、眼神阴沉如鹰隼的胡人——正是“黑骆驼”扎西尔! 扎西尔正用一块肮脏的布擦拭着一个铜酒壶,看到侯砚卿径直走来,动作一顿,浑浊的黄眼珠里射出刀子般的光。 “买酒,里边坐。” 扎西尔生硬的汉话带着浓重的西域口音,指了指旁边空着的破木桌,语气拒人千里。 侯砚卿停在柜台前,身体微微前倾,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哑而清晰地吐出三个字:“永丰仓,二十万石。” 扎西尔擦拭酒壶的手猛地僵住!铜壶“哐当”一声掉在柜台上!他脸上的横肉狠狠抽搐了一下,眼中的凶光瞬间暴涨,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恶狼!柜台下的手,似乎摸向了什么硬物。 酒肆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酒客都感觉到了那股骤然升腾的杀意,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手悄悄摸向藏在靴筒或腰间的短刀。 “朋友,” 扎西尔的声音如同砂石摩擦,压得极低,却带着噬人的寒意,“走错地方了。这里只卖酒,不卖别的。喝完,滚。” “酒,自然要喝。” 侯砚卿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没感受到那刺骨的杀意,“不过,在喝之前,想跟扎西尔老爷做笔买卖。用一条命,换一本账。” 他刻意加重了“一本账”三个字。 扎西尔瞳孔骤然收缩!他死死盯着侯砚卿毡笠下的阴影,仿佛要穿透那层布看清他的脸。“谁的命?” “你的命。” 侯砚卿的声音冷得像冰,“杨府的人,在你后院吧?他们是来要账的?还是要命的?” 扎西尔脸上的肌肉剧烈地跳动,握着柜台下硬物的手背青筋暴起!侯砚卿的话,像尖刀一样戳破了他强装的镇定。后院那几个煞星,根本就是来灭口的!沈万金一死,他这条知道太多的“黑骆驼”,也就该上路了!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扎西尔的声音带上了不易察觉的颤抖。 “能救你命的人。” 侯砚卿身体又前倾一分,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不容置疑的蛊惑,“把沈万金走‘永丰仓’那笔黑金的底账给我!我保你今晚活着离开长安!否则…” 他顿了顿,毡笠微微抬起,露出一双在昏暗灯光下寒星般锐利的眸子,“…后院那几位爷,加上外面杨府撒下的网,你觉得,你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扎西尔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额头渗出豆大的冷汗。他陷入了巨大的恐惧和挣扎。交出底账,背叛杨国忠,同样是死路一条!但不交…眼前这个神秘人说的没错,他今晚必死无疑! 就在这死寂的对峙中,后院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压抑的、短促的惨叫!随即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酒肆里的空气瞬间凝固!所有酒客脸色煞白!扎西尔更是面无人色,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杨府的人…动手了!在清理他后院可能知情的手下! “账…账在…” 死亡的恐惧彻底压垮了扎西尔,他嘴唇哆嗦着,刚吐出几个字。 砰! 酒肆那扇破败的木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狠狠踹飞!木屑纷飞! 三个身着黑色劲装、蒙面、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眼睛的汉子,如同地狱里钻出的恶鬼,堵在了门口!他们手中,清一色握着狭长微弯、泛着幽蓝光泽的波斯短刃——淬毒的“蝮蛇吻”!浓烈的血腥气,从他们身上弥漫开来! 为首一人,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锁定了柜台前的侯砚卿和面如死灰的扎西尔! “一个不留!” 沙哑如铁锈摩擦的声音,宣判了死刑! 酒肆内瞬间炸开了锅!酒客们惊恐尖叫,掀翻桌子,试图四散奔逃!但门口被堵死,后门…后门方向也传来了打斗和惨叫声! 杀戮,开始了! 黑衣杀手如同虎入羊群,刀光闪动,带起一蓬蓬滚烫的血花!惨叫声、哭喊声、桌椅碎裂声、刀刃入肉声混杂在一起,瞬间将这小小的酒肆变成了血腥的屠宰场! 扎西尔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猛地从柜台下抽出一柄沉重的弯刀,不要命地扑向门口的黑衣人!他知道,自己绝无幸理! 侯砚卿在门被踹开的瞬间,身体已经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猛地向侧面翻滚!一把“蝮蛇吻”贴着他的后颈划过,带起的劲风刺得皮肤生疼!他顺手抄起地上一条断裂的桌腿,格开另一把刺向肋下的毒刃! 他没有恋战!目标只有一个——扎西尔!或者说,扎西尔口中的那本底账! 混乱中,他看到扎西尔状若疯虎地冲向门口杀手,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这正中侯砚卿下怀!他身影如鬼魅般穿梭在混乱的人群和飞舞的刀光中,避开致命的攻击,目标直指柜台后面! 杀手的目标显然也是扎西尔!见这“黑骆驼”扑来,为首的黑衣人冷哼一声,手中毒刃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直取扎西尔咽喉!又快又毒! 噗嗤! 刀锋入肉! 但被刺穿的,却是一个不知被谁撞过来挡刀的胡人苦力!鲜血狂喷! 扎西尔趁机一刀劈向黑衣人面门,却被对方灵巧地侧身躲过!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侯砚卿已经扑到柜台后!他看也不看那倒下的苦力,目光如电般扫过柜台下方!一个毫不起眼的、与墙根泥土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暗格!缝隙里,还残留着一点新鲜的泥痕!扎西尔刚才的动作! 他毫不犹豫,手肘灌注全力,狠狠撞向暗格旁边一块松动的土砖! 轰! 土砖碎裂!露出里面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巴掌大小的硬物! 侯砚卿一把抓在手中!入手沉甸甸的!是账本! “东西在他手里!” 扎西尔被杀手一脚踹飞,撞在墙上,口喷鲜血,却看到了侯砚卿得手,发出凄厉的嘶喊! 瞬间!三道如同毒蛇般的目光,带着滔天的杀意,死死锁定了刚拿到账本的侯砚卿! 三把淬毒的“蝮蛇吻”,撕裂混乱的人群,带着刺骨的寒意,从三个刁钻的角度,封死了侯砚卿所有退路!直取他后心、咽喉和腰腹!快!准!狠!完全是军中合击搏杀之术! 侯砚卿背靠土墙,避无可避!怀中是刚到手、浸透血泪的黑幕账册,眼前是索命的淬毒刀锋!千钧一发! 他眼中寒光爆射,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正面刺来的毒刃,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猛地一矮、一旋!同时,左手将怀中那本油布包裹的账册狠狠掷向酒肆角落燃烧的油灯!右手则闪电般从腰后皮质挎包中,抽出了数根寒光闪闪的——验尸用的长银针! 黄粱酒肆,血泪浸透。这账簿揭开的,岂止是黑幕?分明是尸山血海铺就的权贵之路!而侯砚卿,正站在血海中央,以命相搏! 第40章 夺宝起杀心 孤注焚残香 - 天宝谜案 - 衙门人 油布包裹的账册,如同一块沉重的石头,撕裂浑浊的空气,带着侯砚卿孤注一掷的决绝,狠狠砸向酒肆角落里那盏摇曳着昏黄火苗的油灯! “不——!” 扎西尔发出绝望的嘶吼,如同被剜去了心脏!那本账,是他最后的护身符,也是他的催命符! 那三名黑衣杀手更是瞳孔骤缩!他们的首要任务就是销毁一切证据!绝不能让账本被毁!更不能让账本落入他人之手! 电光火石间,为首那名扑向侯砚卿的黑衣人,硬生生在半空扭转了毒刃的去势!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折返,如同扑食的夜枭,直扑那飞向油灯的账册!另外两人也下意识地分出一丝心神,刀光微滞! 就是这刹那的迟滞! 对侯砚卿来说,足够了! 他矮身旋避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早已算准了对手的反应!掷出账册的同时,他整个人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从地面弹射而起!不是后退,而是迎着侧面刺来的那把“蝮蛇吻”! 噗! 毒刃擦着他的肋下掠过,冰冷的锋刃划破粗布衣衫,带起一串血珠!火辣辣的痛感传来,但侯砚卿眉头都没皱一下!他等的就是这个空隙! 在身体与毒刃交错而过的瞬间,他右手闪电般探出!五指间夹着的三根长银针,如同毒蛇的獠牙,精准无比地刺向那持刀杀手手腕的“神门”、“大陵”、“阳池”三处大穴! 这手法,不是杀人,是废人!是验尸时熟知人体经络、关节要害才能施展的阴狠招数! “呃啊!” 那杀手只觉手腕一阵剧痛酸麻,如同被烧红的铁钎贯穿!整条手臂瞬间失去知觉!淬毒的“蝮蛇吻”当啷一声脱手落地! 侯砚卿毫不停留,借着前冲的势头,肩膀狠狠撞在杀手失去平衡的胸口!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那杀手惨叫着倒飞出去,撞翻两个奔逃的酒客,口喷鲜血,眼见不活了! 这一切发生在兔起鹘落之间!另外两名杀手刚刚扑到油灯前!为首那人险之又险地抓住了即将砸中火焰的油布包裹!入手沉重,他心中一松! 但就在他抓住账本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油布包裹里,根本没有账册!只有两块沉甸甸的、沾满泥污的板砖! 中计了! 杀手头领瞬间反应过来,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猛地回头! 只见侯砚卿在撞飞第一个杀手的瞬间,身体已经如同鬼魅般折返,扑向蜷缩在墙角、口鼻溢血的扎西尔!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从地上捡起的、沾满血污的“蝮蛇吻”! “账…账在…” 扎西尔看着扑来的侯砚卿,眼中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一丝求生的渴望,挣扎着指向自己胸口! “死!” 杀手头领目眦欲裂!顾不得被戏耍的愤怒,手中毒刃化作一道夺命的幽蓝闪电,直刺侯砚卿后心!另一个杀手也怒吼着扑上! 侯砚卿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在毒刃即将及体的瞬间,他前扑的身体猛地向侧面一滚!毒刃擦着他的背脊划过,带起一溜血痕!同时,他手中的“蝮蛇吻”反手向后狠狠一撩! 嗤啦! 刀刃割裂皮肉的声音!追击的杀手猝不及防,大腿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剧痛让他动作一滞! 而侯砚卿已经借着翻滚之势,扑到了扎西尔身前!他根本不给扎西尔任何机会,也顾不上他指向胸口的手势,手中的毒刃,毫不犹豫地、狠狠刺入了扎西尔的心窝! 噗! 刀锋直没至柄! 扎西尔身体猛地一僵,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怨毒,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死死盯着侯砚卿。 侯砚卿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没有丝毫怜悯。他手腕猛地一拧!搅碎了扎西尔的心脏!同时另一只手如同铁钳般,闪电般探入扎西尔被刺穿的、尚有余温的胸口衣襟内侧! 入手,是一个紧贴着皮肤、用坚韧的油鞣牛皮缝制的、巴掌大小的扁平口袋!入手硬实! 真正的底账!果然贴身藏着! 扎西尔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身体软软倒下。 “找死!” 杀手头领看到侯砚卿从扎西尔怀中掏出的牛皮口袋,彻底疯狂了!他不管大腿受伤的同伴,如同疯虎般扑上,手中毒刃舞成一片幽蓝的光幕,招招夺命! 另一个杀手也强忍剧痛,从侧面夹击! 侯砚卿刚拿到账本,旧力已尽,新力未生!面对两大高手的亡命合击,险象环生!毒刃的寒光几次贴着他的要害掠过!他只能凭借鬼魅般的身法和验尸练就的对人体极限的认知,在方寸之地腾挪闪避,惊险万分!肋下和背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鲜血浸透了粗布衣衫! 酒肆内早已尸横遍地,血腥味浓得化不开。仅存的几个酒客瑟缩在角落,如同待宰的羔羊。 就在侯砚卿被逼到墙角,避无可避之际!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猛地将手中那本沾着扎西尔心头热血的牛皮账本,狠狠砸向燃烧的油灯!这一次,是真的! “混账!” 杀手头领惊怒交加,再次本能地扑向账本! 然而,侯砚卿这一次的目标,根本不是油灯!而是油灯旁边,一个堆满了空酒坛和破布烂絮的角落! 轰隆! 牛皮账本沉重,砸碎了几个空酒坛!更重要的是,砸中了那堆破布烂絮中,一个半掩着的、散发着浓烈火油味的破陶罐! 火星四溅! 呼——! 一股炽烈的火焰猛地从破布堆中腾空而起!瞬间席卷了小半个酒肆!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木质桌椅、破毡布门帘和地上的血迹!浓烟滚滚而起! “咳咳…走水了!” 幸存者发出惊恐的尖叫! 突如其来的大火和浓烟,瞬间打乱了两名杀手的围攻!灼热的火浪扑面而来,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 “快!账本!” 杀手头领目眦欲裂,不顾灼烧,伸手想去抓那落在火堆边缘的牛皮口袋! 但侯砚卿更快!他在砸出账本、引燃火堆的瞬间,身体已经如同离弦之箭,扑向酒肆后门的方向!那里,之前也传来了打斗声,但此刻似乎只剩下火焰的噼啪声! 他并非要逃!他冲向后门,是因为那里靠近灶台!灶台上,有一口巨大的、烧着滚水的铁锅! 杀手头领眼看就要抓到火堆边的账本,一只沾满血污和炭灰的手,却比他更快一步,再次抓起了那滚烫的牛皮口袋! 是侯砚卿!他根本没有逃!他声东击西,引燃大火制造混乱,真正的目标,依旧是账本! “给我留下!” 杀手头领彻底疯狂,毒刃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刺向侯砚卿的后心!另一个受伤的杀手也挣扎着扑来! 侯砚卿抓起账本的瞬间,看也不看身后,身体猛地向前一扑!不是扑向门口,而是扑向那口翻滚着沸水的巨大铁锅! 嗤啦——! 滚烫的沸水被他撞得泼溅而出!如同瀑布般浇向身后追击的杀手! “啊——!” 凄厉到非人的惨叫声响起!沸水浇头盖脸,两名杀手瞬间被烫得皮开肉绽,惨叫着翻滚在地,手中的毒刃也脱手飞出! 侯砚卿也被泼溅的沸水烫伤了手臂,但他强忍剧痛,毫不停留!他看准方向,抱着那滚烫的牛皮账本,一个鱼跃,撞破了酒肆后门那扇早已摇摇欲坠的破木板门,滚入了外面漆黑腥臭的后巷之中! 巷子里,躺着几具黑衣人的尸体,显然是扎西尔的手下。远处,隐约传来追兵的呼喝声和犬吠。 侯砚卿浑身是血,衣衫褴褛,肋下、背脊、手臂多处伤口火辣辣地疼,怀中揣着那本浸透了血与火、足以掀翻半个朝堂的夺命账册。身后,是熊熊燃烧的酒肆,火光映红了骆驼巷污浊的天空,也映亮了他沾满血污和烟灰、却依旧锐利如刀的眼睛。 孤注一掷,焚香夺宝。这“宝”,是沈万金黑金洗钱、杨国忠贪腐卖国、安禄山暗中勾连的铁证!这“香”,是无数小民血泪浸透的黄粱残梦!火焰在他身后升腾,如同地狱之门洞开。他知道,夺下这账册,只是第一步。更大的风暴,更凶险的追杀,才刚刚开始。长安城的黑夜,已被这血火彻底点燃! 第41章 密室现天光 绝地逢生疑 - 天宝谜案 - 衙门人 骆驼巷深处,酒肆的火光冲天而起,将污浊的夜空染成一片狰狞的橘红。浓烟裹挟着焦糊味和血腥气,在狭窄的巷弄里翻滚,如同地狱喷吐的毒息。 侯砚卿重重摔落在后巷冰冷的泥泞中,滚烫的牛皮账本如同烙铁般紧贴着他的胸口,肋下、背脊、手臂的伤口在撞击下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巷子另一头,追兵的呼喝和杂沓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越来越近! 不能停!停就是死! 他咬碎舌尖,一股腥甜在口中弥漫,剧烈的刺痛强行驱散了眩晕。他挣扎着爬起,顾不上查看伤势,将账本死死塞进怀中,用破烂的衣衫勒紧,辨明方向,一头扎进与追兵声音相反、更幽深、更曲折的暗巷深处! 身后,追兵已经冲到了燃烧的酒肆后门,火光映照出他们凶神恶煞的身影。 “分头追!那小子受了重伤,跑不远!” 一个头目嘶吼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东西必须拿回来!” 几条黑影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迅速分散,扑入迷宫般的骆驼巷。 侯砚卿如同负伤的孤狼,在黑暗的巷道里亡命奔逃。每一次脚步落下,都牵扯着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鲜血顺着破碎的衣衫不断渗出,滴落在泥泞的小路上,留下无法掩盖的痕迹。他感觉身体的力量在快速流失,寒气从四肢百骸蔓延上来,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晃动。 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藏身之处!否则,不出半炷香,他就会被追上,乱刀分尸!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的边缘,他拐过一个墙角,目光扫过一堵高大、斑驳、爬满枯藤的老墙——那是长安西城墙!而在城墙根下,一个几乎被荒草和杂物掩埋的、仅容一人佝偻钻入的破洞,映入了他的眼帘! 狗洞?还是…废弃的排水暗渠入口? 生的希望如同微弱的烛火,瞬间点燃!侯砚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扑向那个洞口,不顾一切地钻了进去! 洞内漆黑一片,弥漫着浓重的泥土、苔藓和某种陈年腐朽的腥膻气味。通道狭窄低矮,他只能匍匐爬行。冰冷的湿气包裹着伤口,带来刺骨的寒意和钻心的疼痛,却也让他昏沉的头脑为之一清。 他不敢停留,拼命向前爬去。身后巷子里,追兵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清晰传来,似乎就在洞口附近徘徊! “血迹到这里断了!” “妈的!钻狗洞跑了?!” “搜!给我把这附近翻个底朝天!他跑不了!” 追兵的声音在洞口外焦躁地盘旋。侯砚卿屏住呼吸,身体紧贴着冰冷潮湿的洞壁,一动不动,如同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伤口处的鲜血仍在缓慢渗出,滴落在身下的泥水里,发出微不可闻的“滴答”声,在这死寂的黑暗中,却如同惊雷般敲在他的心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息都如同一年般漫长。洞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似乎分头去更远的地方搜索了。侯砚卿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巨大的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靠在冰冷的洞壁上,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不行!这里不能久留!追兵随时可能折返,或者扩大搜索范围发现洞口!他必须继续前进! 他强撑着,再次向前爬去。通道似乎很长,蜿蜒曲折,不知通向何方。爬行了不知多久,前方隐约传来一丝微弱的光线,还有…水流的声音? 通道尽头,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废弃的地下空间出现在眼前。穹顶很高,由巨大的条石砌成,布满水渍和青苔。空间中央,是一条宽阔但水流缓慢、散发着恶臭的地下暗河。几缕微弱的、不知从何处缝隙透进来的天光,勉强照亮了这个阴森的空间。这里似乎是前朝废弃的某段地下引水渠或者大型排水设施的一部分。 更让侯砚卿瞳孔骤缩的是,在这废弃空间的边缘,靠近暗河的地方,竟然有火光! 不是一支火把,而是好几支,插在石缝里,将一小片区域照得通明。火光下,赫然站着七八个人!他们衣着各异,但都带着精悍之气,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着兵器。为首一人,背对着侯砚卿的方向,身材高大,负手而立,正低头看着脚下暗河浑浊的水面。 而在那为首之人的脚边,跪着一个被五花大绑、堵着嘴、鼻青脸肿的人!侯砚卿借着摇曳的火光仔细辨认,心头猛地一沉——竟然是那个在阿史勒工坊有过一面之缘、浑身刺青的突厥汉子!他是阿史勒的徒弟或心腹! “说!‘天火刃’的核心图谱,还有剩下的‘乌金火线’,藏在哪里?” 为首那人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说的竟是字正腔圆的官话!不是胡人! 刺青汉子呜呜挣扎着,眼神充满了愤怒和恐惧,拼命摇头。 “哼,骨头倒硬。” 为首之人冷笑一声,缓缓转过身。 火光映照下,侯砚卿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一张国字脸,浓眉虎目,鼻直口方,下颌留着短须,气质沉稳,甚至带着几分儒雅。但那双眼睛,却如同深潭寒冰,锐利得仿佛能刺穿人心! 侯砚卿的呼吸瞬间停滞!这张脸…这张脸他认得!虽然只远远见过几次,但绝不会认错! ——杨国忠的心腹幕僚,同时也是其麾下最神秘的鹰犬头目,人称“铁面判官”的崔器! 他不是应该在长安城内坐镇指挥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废弃的地下暗渠?而且…他在逼问“天火刃”的核心图谱和剩下的“乌金火线”?沈万金库房里的机关已经用掉了一截乌金火线,难道…还有存货?阿史勒果然没有完全说实话!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瞬间击中侯砚卿:杨国忠派人追杀自己夺取账本是真,但崔器出现在这里,目标显然不仅仅是自己!他们还想彻底掌控“天火刃”这种大杀器!甚至…连阿史勒这个最后的知情人也要灭口! “看来,阿史勒那个老顽固,把秘密都带进坟墓了。” 崔器看着刺青汉子宁死不屈的样子,惋惜地摇摇头,语气却冰冷无比,“也罢。送他上路,手脚干净点。这地下暗河,通着城外渭水,是绝佳的毁尸灭迹之所。” 一名手下狞笑着抽出了短刀,走向刺青汉子。 刺青汉子眼中爆发出绝望的凶光,身体拼命扭动!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 “谁?!” 崔器身后一名极其警觉的手下,猛地转头,鹰隼般的目光瞬间锁定了侯砚卿藏身的通道阴影!他听到了侯砚卿因极度震惊和伤口剧痛而无法抑制的一声极轻微的抽气! 暴露了! “有老鼠!” 那手下厉喝一声,抬手就是一支弩箭射向阴影! 咻! 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擦着侯砚卿的头顶钉入石壁! 完了!侯砚卿心中冰凉一片。前有崔器一伙虎狼,后有杨府追兵!身受重伤,孤立无援!这废弃的地下暗渠,竟成了他侯砚卿的绝地! “抓住他!” 崔器眼神一厉,瞬间判断出阴影中藏着的绝非自己人! 两名手下如同猎豹般扑向通道口! 侯砚卿退无可退!他猛地从阴影中翻滚而出,避开了扑来的第一人,同时将怀中那本滚烫的牛皮账本,用尽全力掷向暗河中水流最湍急的漩涡! “拦住那东西!” 崔器一眼就看出侯砚卿掷出之物不凡,厉声下令! 一名反应最快的手下,如同大鸟般腾空跃起,扑向半空中的牛皮包裹! 就在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飞向暗河的账本吸引的刹那! 异变陡生! 轰隆隆——!!!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仿佛来自地底深处!整个废弃空间猛地剧烈摇晃起来!巨大的条石穹顶发出令人牙酸的**,簌簌落下碎石和灰尘!地面如同波浪般起伏!暗河的水瞬间沸腾,卷起浑浊的浪涛! 地震?!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惊呆了!站立不稳,东倒西歪! 那扑向账本的手下被剧烈的晃动直接甩进了暗河里,发出惊恐的惨叫! 刺青汉子趁机猛地撞开身旁因摇晃而分神的手下,连滚带爬地扑向暗河边缘! 崔器脸色剧变,厉声吼道:“稳住!先抓人!” 剧烈的晃动中,侯砚卿也被狠狠摔倒在地,伤口撞在冰冷的石地上,痛得几乎昏厥。但他看到那刺青汉子扑向暗河的方向,脑中灵光一闪! 那不是逃生!暗河湍急,跳下去九死一生!他是要…侯砚卿顺着刺青汉子扑去的方向看去——暗河边一块半浸在水中的巨大条石!条石下方,似乎有一个极其隐蔽、被水流冲刷出的凹槽! 刺青汉子不顾一切地扑到条石旁,用被反绑的手,拼命在浑浊的水下摸索着什么!他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他在拿东西!阻止他!” 崔器也发现了异常,怒吼道! 一名手下强忍摇晃,举弩瞄准! 但已经晚了! 刺青汉子猛地从水下抽出一个用厚厚油布包裹的、细长的筒状物!他脸上露出狂喜,随即又化为绝望的疯狂!他猛地将油布筒狠狠砸向旁边一块凸起的尖锐岩石! “不——!” 崔器目眦欲裂! 咔嚓! 油布筒应声碎裂! 里面露出的,不是什么图谱,而是一卷用某种暗黄色、坚韧如皮革的材质制成的东西!那东西被砸在岩石上,瞬间展开了一角! 借着摇曳的火光,侯砚卿看得分明——那展开的一角上,用极其繁复的线条和异域文字,描绘着某种结构精密的机括图形!旁边还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符号!图形中央,赫然是一根被绷紧的、闪烁着乌金色泽的细线!正是乌金火线!而图形下方,有几个扭曲如蛇的符文,与金匣底部的“狼首鸟翼”图腾,竟有七分神似! “天火刃”核心图谱!原来藏在这里!阿史勒果然留了一手!他没有交给沈万金,而是藏在了这废弃的排水口!交给了最信任的徒弟看守! “毁了它!” 刺青汉子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用尽全身力气,将展开的图谱狠狠按向旁边燃烧的火把! “你敢!” 崔器彻底疯狂,不顾一切地扑过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地震的余波仍在,空间摇晃,碎石如雨! 侯砚卿看着那即将被火焰吞噬的图谱,看着状若疯魔的刺青汉子和扑来的崔器,看着那卷暗黄色的图谱上熟悉的异域符文…一个巨大的、颠覆性的疑问,如同惊雷般在他几乎枯竭的脑海中炸响! 为什么? 为什么突厥秘传的“天火刃”核心图谱上,会有安禄山范阳萨满的“狼首鸟翼”图腾变体符文?! 难道…这恐怖的杀器,根本不是纯粹的突厥秘传?!它和范阳萨满…和安禄山…有着更深的、不为人知的联系?! 这个念头带来的冲击,甚至压过了身体的剧痛和死亡的威胁!他感觉自己触碰到了一个比杨国忠贪腐、比安禄山谋反更幽深、更恐怖的秘密边缘! 轰! 又一块巨大的条石从穹顶砸落,狠狠砸在暗河边,溅起滔天水花!火光瞬间被扑灭大半!整个空间陷入更深的混乱和黑暗! “啊——!” 惨叫声响起,不知是谁被落石砸中! 在最后的火光熄灭前的一瞬,侯砚卿看到,那卷暗黄色的图谱,在刺青汉子手中,被火舌舔舐,迅速卷曲、焦黑…而崔器的手,也几乎在同一时间,抓到了图谱的另一端! 争夺!毁灭!在这天崩地裂的绝地! 侯砚卿强忍着眩晕和剧痛,趁着这极致的混乱和黑暗,凭着记忆,手脚并用地爬向暗河水流的方向。冰冷的河水浸没了他半边身体,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激灵,却也带来一丝清醒。 他必须活下去!必须把这个颠覆性的发现带出去!这“无血金匣案”背后隐藏的秘密,远比他想象的更庞大、更黑暗!这不仅仅是一场权贵的贪腐与谋杀,更可能牵扯到域外邪术、军镇异动,甚至…动摇国本的惊天阴谋! 他如同一条滑溜的泥鳅,悄无声息地潜入浑浊湍急的暗河,顺着冰冷刺骨的水流,被冲向未知的黑暗深处。身后,废弃空间里崔器的怒吼、手下的惨叫、落石的轰鸣,渐渐被水流声淹没。 密室终现天光,却照出更深的疑云。侯砚卿在冰冷的河水中沉浮,怀揣着账本和那个足以颠覆一切的疑问,如同一粒微尘,被卷入更汹涌的暗流。 第42章 金匣启新劫 寒潭葬惊雷 - 天宝谜案 - 衙门人 冰冷的暗河如同巨蟒的食道,裹挟着侯砚卿在无尽的黑暗中奔流。浑浊的河水带着刺鼻的腥臭和腐烂的泥沙,不断灌入口鼻。伤口被冰冷的河水浸泡,如同无数钢针在反复穿刺,带来撕裂灵魂的剧痛。每一次沉浮,都伴随着窒息般的绝望。怀中的牛皮账本如同烧红的烙铁,紧贴着胸口,提醒着他肩负的重任和那个颠覆性的疑问。 他不知道自己漂了多久。时间在黑暗中失去了意义。意识在剧痛、寒冷和窒息的轮番折磨下,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他只能凭借着求生的本能,在每一次被水流按入河底时,拼命蹬腿,挣扎着将头探出水面,贪婪地吸一口带着浓重水腥味的空气。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似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水流的速度也似乎平缓了一些。侯砚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光亮的方向挣扎。 哗啦! 他猛地冲出了狭窄的暗渠出口!冰冷的空气夹杂着草木的气息扑面而来!眼前豁然开朗! 月光!清冷的月光洒在宽阔的河面上,波光粼粼。两岸是茂密的芦苇丛,在夜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远处,长安城巨大的轮廓在月色下若隐若现,灯火稀疏。 他漂到了城外!渭水的一条支流! 劫后余生的狂喜只持续了一瞬,就被刺骨的寒冷和沉重的伤势拉回现实。他奋力划水,挣扎着爬上一处浅滩。冰冷的河泥没过了膝盖,他踉跄着扑倒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剧烈地咳嗽,呕出带着血丝的河水。 月光下,他低头查看自己:衣衫褴褛,布满了破口和凝固的血痂,肋下、背脊、手臂的伤口被水泡得发白翻卷,触目惊心。失血过多带来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每一次呼吸都像拉风箱般沉重。 他颤抖着手,探入怀中。万幸!那本用油鞣牛皮包裹、又在怀中紧贴的账本,虽然浸透了冰冷的河水,但包裹严密,里面的纸张应该受损不大!这是他用命换来的铁证! 他挣扎着坐起身,靠在岸边一棵歪脖子柳树上,剧烈地喘息。那个在地下暗渠中看到的、颠覆性的画面,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突厥“天火刃”图谱上的范阳萨满符文! 为什么? 这恐怖的杀器,到底是突厥秘传,还是范阳萨满的造物?抑或是…两者结合的产物? 阿史勒知道这个秘密吗?他是否也在隐瞒着什么? 崔器亲自出马抢夺图谱,杨国忠是否也知晓这背后的联系? 沈万金的金匣,封存的仅仅是一份名单或契书?还是…与这邪异的兵器图谱有关? 疑问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漩涡的边缘,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必须…必须尽快把账本和…这个消息…送出去…” 侯砚卿咬着牙,撕下相对干净的里衣布条,草草包扎住几处还在渗血的主要伤口。寒冷和失血让他的思维变得迟钝,但他知道,这里绝非久留之地。杨国忠的爪牙遍布长安内外,很快就会发现他逃出了城!城门口和各处要道,必然已经布下天罗地网! 他需要一个安全的落脚点,一个能信任的人! 程千里将军远在北庭,远水难救近火。大理寺已不可回。陈三指老药师?他或许能治伤,但无力庇护。阿史勒?他的工坊恐怕也早已被监视甚至被毁…侯砚卿脑中飞快地过滤着一个个名字。 最终,一个名字定格下来——万年县尉,张巡! 此人出身寒微,性情刚烈,素有清名,与杨国忠一党素无瓜葛。更重要的是,他曾在侯砚卿侦破一桩棘手命案时,顶住上官压力,给予过关键支持。此人或许值得一赌! 万年县在长安东南,渭水之南。侯砚卿辨明方向,强撑着站起,如同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河岸,向着东南方向艰难前行。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痛得他冷汗涔涔。他不敢走官道,只能在荒野、田埂和树林的边缘穿行。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也是最大的折磨。饥饿、寒冷、伤痛、失血带来的眩晕,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他的意志。他只能靠咀嚼苦涩的草根和树叶,勉强维持一丝清明。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开始蒙蒙发亮。远处的地平线上,浮现出万年县城低矮的轮廓。希望就在眼前! 然而,就在他即将靠近县城外围的一片小树林时,一阵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如同闷雷般从官道方向滚滚而来!紧接着,是刀剑出鞘的铿锵声和一声威严的断喝: “奉京兆府手令!缉拿大理寺潜逃要犯侯砚卿!封锁四门!严查过往行人!有窝藏者,同罪论处!” 追兵到了!而且,京兆府直接下令!这意味着杨国忠已经彻底撕破脸,动用官府力量公然追捕! 侯砚卿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迅速伏低身体,躲进一片茂密的灌木丛中。透过枝叶的缝隙,他看到一队盔甲鲜明的府兵,如同铁流般冲过官道,直扑万年县城门!城门处瞬间加强了警戒,盘查变得极其严格。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而他,已是强弩之末! 怎么办?硬闯城门无异于自投罗网!绕城而走,他这副重伤垂死的样子,根本支撑不了多久,很快就会被搜捕的骑兵发现! 绝望如同冰冷的河水,再次将他淹没。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吹散的车轮声和低低的交谈声,从不远处的另一条乡间小路上传来。 “爹,天快亮了,咱们得快点,不然赶不上开市了。” “嗯,再快点。这筐新摘的菱角,水灵着呢,能卖个好价钱。” 是早起进城卖菜的农人!一对父子推着一辆堆满新鲜菱角的独轮车,正沿着小路走向城门方向! 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在侯砚卿脑中成形!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猛地从灌木丛中冲出,踉跄着扑倒在独轮车前! “啊!什么人!” 推车的老农吓了一跳,差点把车推翻。 “老丈…救…救命…” 侯砚卿抬起头,露出一张沾满泥污血痂、苍白如纸的脸,声音虚弱至极,“我…我是行商的…路上遭了强人…财物尽失…身受重伤…求老丈…带我进城…寻个郎中…” 他故意将“行商”二字说得很重,同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怀里摸出仅剩的一块碎银子(之前藏在靴筒里的救命钱),颤抖着递过去。 那银子在晨曦微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老农和他儿子愣住了,看着眼前这个狼狈不堪、气息奄奄的“商人”,又看看那块分量不轻的碎银,脸上露出犹豫和挣扎。城门处,府兵的盘查声清晰可闻。 “爹…这…” 年轻儿子有些害怕,看向父亲。 老农盯着侯砚卿看了片刻,又警惕地看了看城门方向,最终,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他一把抓过银子塞进怀里,低声道:“快!躲到菱角筐下面去!用湿布盖严实了!憋住气!进城再说!” 侯砚卿心中一块巨石落地!他强撑着,在老农儿子的帮助下,艰难地蜷缩进堆满新鲜菱角、散发着泥土和水汽清香的大箩筐里。湿漉漉、带着河泥腥气的粗麻布盖了上来,眼前顿时一片黑暗,只有菱角梗叶的尖刺隔着薄薄的衣衫刺痛皮肤,还有那浓郁的水生植物气息充斥口鼻。 独轮车再次吱呀吱呀地动了起来,向着城门方向推去。 侯砚卿蜷缩在狭小、潮湿、布满尖刺的空间里,屏住呼吸,全身的伤口都在叫嚣。他能清晰地听到外面越来越近的盘查声、士兵粗鲁的呵斥、老农谦卑讨好的应答…每一次车轮的颠簸,都像碾过他的骨头。 “筐里装的什么?” “军爷,是…是今早刚从塘里摘的菱角,水灵着呢,您尝尝?” 老农的声音带着谄媚。 “掀开看看!” “哎,好,好…” 粗麻布被掀开了一角! 刺眼的光线透了进来!侯砚卿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能感觉到士兵审视的目光扫过堆叠的菱角! “行了行了!一股子泥腥味!快走快走!别挡道!” 士兵不耐烦地挥手。 粗麻布重新盖上。车轮再次滚动。侯砚卿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 终于,独轮车吱呀吱呀地通过了城门,进入了万年县城。老农父子没有食言,七拐八绕,将车推到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巷深处。 “出来吧,后生。” 老农掀开粗麻布,低声道。 侯砚卿挣扎着爬出箩筐,浑身湿透,沾满菱角的碎叶和泥污,狼狈不堪,但眼中充满了感激:“多谢…老丈救命之恩…敢问…县尉张巡张大人府邸…如何走?” 老农指了指巷子尽头:“前头左拐,过两个路口,门口有石狮子的就是。后生,你好自为之。” 说完,拉着儿子,推起独轮车,头也不回地匆匆消失在晨雾中,仿佛生怕沾上什么麻烦。 侯砚卿扶着冰冷的墙壁,强撑着走向巷子尽头。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天色已经大亮,街面上行人渐多。他这副模样,极其扎眼。 终于,他看到了那对熟悉的石狮子,和门楣上“张府”的匾额。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扑到紧闭的朱漆大门上,举起手,用指关节艰难地、一下一下地叩击着门环。 咚…咚…咚… 声音微弱,却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生命。 门内传来脚步声,门栓拉动的声音。 吱呀—— 大门开了一条缝,一个睡眼惺忪的门房探出头来。 “谁啊?大清早的…” 门房不耐烦的话音戛然而止!他惊恐地看着门外这个如同从血污和泥泞地狱里爬出来的、摇摇欲坠的身影! “我…侯砚卿…求见…张县尉…” 侯砚卿说完这句话,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 门房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入手一片粘腻冰凉的血污!他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尖叫起来: “老爷!老爷!不好了!有…有血人!” 侯砚卿的意识在沉入无边黑暗前的最后一瞬,只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接住,耳边似乎传来一声熟悉的、带着震惊和急切的低呼: “侯兄?!” 金匣案掀起的惊涛骇浪,终于将这最后的铁证和人,冲到了张巡的门前。但这安全,是真的安全吗?寒潭深处埋下的惊雷,是否会在张巡府邸,轰然炸响? 第43章 孤注焚残香 真龙隐迷雾 - 天宝谜案 - 衙门人 温暖。干燥。还有…浓烈的草药味。 这是侯砚卿恢复意识后的第一感觉。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素雅的青纱帐顶,身下是柔软干燥的被褥。他正躺在一间布置简洁却透着书卷气的卧房里。窗外天色昏暗,似乎已是傍晚。 伤口处传来阵阵钝痛,但已经被仔细地清洗、上药、包扎过。干渴如同火烧,他挣扎着想坐起来。 “侯兄!你醒了!” 一个带着惊喜和关切的声音响起。一个身着青色常服、面容刚毅、颌下微须的中年男子快步走到床边,正是万年县尉张巡!他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 “张…张兄…” 侯砚卿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别动!你伤得太重!失血过多,又受了寒,能醒过来已是万幸!” 张巡连忙按住他,将药碗凑到他嘴边,“先喝药,润润喉,慢慢说。” 温热的药汤带着苦涩的味道流入喉咙,稍稍缓解了干渴。侯砚卿靠在张巡垫高的枕头上,急促地喘息了几口,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账…账本…” “放心!” 张巡神色凝重,压低声音,“东西在,很安全。我已将其藏入县衙存放历年卷宗的密库,除我之外,无人知晓!” 侯砚卿心中巨石落地,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他挣扎着从怀中贴身之处(被张巡换下血衣时特意保留的)摸出那几张夹带密文的旧案卷宗(虽然被水浸湿模糊,但密文尚在),递给张巡:“张兄…此物…速派人…按上面地址…用密文…送…北庭程千里将军…十万火急!” 张巡接过那几张湿漉漉、带着血迹的纸张,虽然看不懂那跳跃混乱的“涂鸦”是何意,但看侯砚卿如此郑重,心知必是关乎生死存亡之物!他重重点头:“我亲自去安排!用我张家最隐秘的渠道!侯兄放心养伤!” 张巡匆匆离去。房间里只剩下侯砚卿一人。药力开始发挥作用,带来一阵阵昏沉的睡意,但那个颠覆性的疑问,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神经,让他无法安眠。 突厥“天火刃”图谱上的范阳萨满符文!这个画面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他挣扎着下床,脚步虚浮地走到桌边。张巡很细心,将他破烂衣物中所有可能重要的东西都放在了桌上:几枚特制的银针、一小包陈三指给的解毒药粉、还有…那个已经被烧熔变形、仅剩一小块扭曲金丝和焦黑底座的“金匣”残骸! 侯砚卿拿起那块焦黑的金匣底座,凑到窗边最后的天光下。那模糊的异域符文,被高温熔蚀得更加难以辨认,但那种扭曲、诡异的韵味,与他在“天火刃”图谱上惊鸿一瞥看到的符文,何其相似! 难道…沈万金金匣里封存的,根本不是什么名单契书,而是…“天火刃”图谱的一部分?或者…是制造这种邪兵的关键材料?所以才会用萨满秘咒和冷香封存?所以才会引来如此诡异的杀局?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如果真是这样,那杨国忠和安禄山争夺的,就不仅仅是一本贪腐账册,更是一件足以改变力量格局的恐怖杀器!而崔器亲自出马抢夺图谱,说明杨国忠对此物也志在必得!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 “张县尉!不好了!” 一个惊慌失措的呼喊声从门外传来,打断了侯砚卿的思绪。 张巡刚安排完送信事宜返回,闻声脸色一变,快步走到门口:“何事惊慌?” “外面…外面来了好多兵!把县衙…把县衙围了!” 报信的衙役面无人色,声音都变了调,“领头的是…是内侍省的田公公!还有…还有龙武军!” 田令孜!龙武军!天子亲军!他们竟然来得这么快!而且直接包围了县衙!这已经不是杨国忠的手笔了!这是…陛下的旨意?! 张巡和侯砚卿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奉圣人口谕!” 田令孜那尖利阴冷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穿透了紧闭的房门,清晰地传了进来,“万年县尉张巡,勾结大理寺潜逃要犯侯砚卿,图谋不轨!即刻拿下!一干涉案人等,押送内侍省候审!抗旨者,格杀勿论!” 轰! 房门被粗暴地撞开!一队盔甲鲜明、杀气腾腾的龙武军士兵,在田令孜阴鸷目光的注视下,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冰冷的刀锋瞬间架在了张巡和侯砚卿的脖子上! “侯砚卿!张巡!你们的事发了!还不束手就擒!” 田令孜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脸色苍白的侯砚卿,“相爷说了,你这‘鬼手书生’,还真是命硬!不过,你的好运气,到此为止了!” 侯砚卿的心沉入了冰窟。他万万没想到,杨国忠的动作竟然如此之快,能量如此之大!竟然能请动圣旨和龙武军!连张巡也被牵连!账本还在密库,但密库能挡住龙武军的搜查吗?送往北庭的信使,能及时逃脱吗?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 “带走!” 田令孜一挥手,脸上带着胜利者的狞笑。 两名龙武军士兵粗暴地架起虚弱的侯砚卿,向外拖去。张巡也被制住,怒目圆睁,却无可奈何。 就在侯砚卿被拖出房门,经过院子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院墙角落。那里,站着几个并未参与抓捕、只是静静肃立的龙武军军官。为首一人,身形挺拔,面容隐在盔甲的阴影下,看不清具体相貌。但侯砚卿却敏锐地注意到,那人按在腰间佩剑剑柄上的手,食指正以一种极其细微、却异常稳定的节奏,轻轻敲击着剑柄上的吞口。 哒…哒哒…哒…哒哒哒… 这个节奏…这个节奏… 侯砚卿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 这不是普通的无意识动作!这是…这是宫中禁卫传递紧急暗号时,才会使用的一种极其古老的、源自军中的“叩剑”密语!而那个节奏,翻译过来,赫然是两个字——“勿慌”! 谁?这个龙武军军官是谁?他为什么向自己传递这样的暗号? 侯砚卿猛地抬头,想看清那军官的脸。但对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微微侧过头,盔甲的阴影恰好完全遮住了他的面容。只有一道沉静如渊的目光,似乎在他身上极快地掠过。 “快走!磨蹭什么!” 押解的士兵不耐烦地推搡了他一把。 侯砚卿被踉跄着拖出县衙大门。外面,火把通明,甲胄林立,龙武军已将县衙围得水泄不通。田令孜志得意满地骑在马上,如同看着落入陷阱的猎物。 侯砚卿被粗暴地扔进一辆四面封闭、只留小窗的囚车。车轮滚动,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重的声响,驶向黑暗未知的内侍省诏狱。 囚车内,侯砚卿蜷缩在冰冷的角落,伤口在颠簸中阵阵作痛。但此刻,他的心中却翻涌着惊涛骇浪,远胜于身体的痛苦。 那个叩剑的暗号…“勿慌”… 那沉静如渊的目光… 龙武军是天子亲军,只听命于圣人! 田令孜手持圣谕,却代表杨国忠! 而那个神秘的龙武军军官…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道惊雷,照亮了他混乱的思绪! 难道…难道这一切,包括他被“抓捕”,都并非杨国忠一党能够完全掌控?那位深居九重宫阙的圣人,那双俯瞰着长安城风云变幻的“天眼”,早已洞悉了一切?这看似绝望的囚笼,或许…才是真正破局的关键?那“勿慌”二字,是暗示他…静待时机?等待来自最高处的…反转? 孤注一掷,焚香夺宝,九死一生换来的铁证,最终却将他送入了象征死亡的诏狱。这本是绝境。但那个神秘的叩剑暗号,却如同投入寒潭的一颗石子,激起了深不可测的涟漪。 真龙,隐于迷雾。这“无血金匣案”的终局,似乎才刚刚拉开那厚重而诡异的帷幕。侯砚卿闭上眼,不再挣扎。他需要保存每一分力气,等待那迷雾散开、真龙现爪的惊雷时刻。 第44章 诏狱烛影摇天机 寒潭龙吟惊风雨 - 天宝谜案 - 衙门人 内侍省诏狱,地如其名。不见天日,唯闻滴水穿石,声声催魂。阴冷的石壁渗着水珠,混杂着铁锈、血腥与陈年腐朽的霉味。侯砚卿被剥去染血的青布袍,只着单薄中衣,锁在冰冷的石壁上。精铁镣铐磨着腕骨,肋下、背脊的伤口在阴寒中隐隐作痛,每一次呼吸都扯着肺腑。 田令孜那张白净无须的脸,在摇曳的油灯火光下,显出几分阴鸷的得意。他捏着一方素白丝帕,掩着口鼻,仿佛嫌弃这污秽之地。 “侯少卿,好手段呐。”声音又尖又细,像毒蛇吐信,“西市火海、骆驼巷血案、万年县衙门前扮作血人…啧啧,这长安城让你搅得天翻地覆!相爷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侯砚卿闭目,似在养神,唯有微微起伏的胸膛显示他还活着。田令孜的话,左耳进右耳出。他脑子里翻腾的,是那“天火刃”图谱上的萨满符文,是金匣底座的模糊刻痕,是龙武军军官那一声几不可闻的“叩剑”暗语——勿慌! “装死?”田令孜冷哼一声,踱近一步,油灯将他扭曲的影子投在侯砚卿苍白的脸上。“把东西交出来。那本要命的账册,还有…你从扎西尔那儿,到底得了什么?”他目光如钩,死死盯着侯砚卿,“别以为进了诏狱,就万事大吉。相爷要的东西,阎王爷也得给面子!” 侯砚卿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沉寂,如同古井寒潭,映着跳动的火苗。“田公公,”声音嘶哑,却清晰,“账册…不是被你们的人,连同那酒肆,一把火烧成灰了么?”他故意将“你们的人”咬得极重。 田令孜眼角一抽,显然被戳中了痛处。骆驼巷那场火,烧死了扎西尔和几个杀手,也烧掉了账册的踪迹,成了悬案。“少给咱家耍花腔!烧没烧,你心里清楚!还有那金匣里的东西,沈万金到底替谁保管?图谱又在哪?说!” 侯砚卿扯了扯嘴角,牵动伤口,一阵抽痛。“金匣是空的,公公不是验看过?至于图谱…呵,阿史勒的徒弟宁死也要毁掉的东西,公公觉得,我能拿到?”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田令孜身后两个面无表情、气息沉凝的狱卒,“倒是公公,崔器崔大人亲自去那废弃水道‘捞鱼’,不知…捞到没有?那‘天火刃’的图谱碎片,可还烫手?” 此言一出,田令孜脸色微变!崔器秘查地下暗渠之事极为隐秘,这侯砚卿如何得知?还知道图谱碎片?!他心头警铃大作,杀意陡升。此人知道的太多了!绝不能留! “看来,侯少卿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田令孜退后一步,脸上浮起阴冷的假笑,“给侯少卿…松松筋骨。记住,相爷要活口,但…别让他太舒坦。”最后几个字,带着森然寒意。 两个狱卒如鬼魅般上前,一人按住侯砚卿肩膀,另一人取出一根浸了水的熟牛皮鞭。鞭子在空中抖开,发出“呜”的一声厉啸。 侯砚卿闭上眼,牙关紧咬,全身肌肉绷紧。疼痛即将如潮水般袭来,但他心中默念:勿慌!那叩剑的节奏,是唯一的希望。他在赌,赌这诏狱深处,并非铁板一块! 鞭影落下! 啪——! 皮开肉绽的剧痛瞬间炸开!侯砚卿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颤,锁链哗啦作响。冰冷的石壁贴上滚烫的伤口,又是一阵钻心的寒。 鞭子如毒蛇,一下,又一下。破空声、皮肉撕裂声、锁链撞击声,在狭小的囚室里回荡。血痕迅速在单薄的中衣上洇开,如同绽开的恶之花。 侯砚卿的意识在剧痛和眩晕中沉浮。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回忆库房现场的每一个细节:那平滑如镜的断颈焦痕,地毯上细微的图案扭曲,房梁机关的崭新擦痕,还有那金丝小匣残留的、混合着甜腻与铁锈腥气的冷香… “呃啊——!”又一鞭狠狠抽在肋下旧伤处,侯砚卿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身体剧烈抽搐。汗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滚落。 田令孜冷眼旁观,嘴角噙着一丝残忍的快意。“说!账册藏哪儿了?图谱碎片是不是在你身上?!” 侯砚卿喘息着,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田令孜,忽然咧开嘴,露出一口带血的牙,无声地笑了。那笑容,在摇曳的烛火下,竟有几分狰狞鬼气。 “公公…你猜…”他气若游丝,却带着嘲弄,“那金匣…那香…像不像…‘牡丹灯’烧起来…的味道?” “牡丹灯焚案”五个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让田令孜瞳孔骤然一缩!那是多年前一桩牵扯宫廷秘药的奇案,侯砚卿正是因此案崭露头角!他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 就在田令孜心神微震的刹那! 轰隆——!!!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仿佛从地心深处传来!整个诏狱剧烈地摇晃!石壁簌簌落下粉尘,油灯疯狂摇曳,几欲熄灭!地面如同波浪起伏! “地龙翻身?!”田令孜脸色煞白,惊呼出声,脚下踉跄,差点摔倒。两个行刑的狱卒也骇然失色,下意识地停手,稳住身形。 震动持续了数息,才渐渐平息。囚室内一片狼藉,尘埃弥漫。 混乱中,谁也没有注意到,侯砚卿紧贴着石壁的手指,在方才剧烈的晃动时,指甲用力抠进一道细微的石缝,带出了一点点极其微小的、带着奇异甜腥味的…暗红色蜡状碎屑。他不动声色地将指尖缩回袖中,心头剧震——这味道…与金匣残留的冷香核心成分,几乎一致!它怎么会出现在这诏狱石壁的缝隙里?! 这绝非偶然!这诏狱深处,埋藏着与“无血金匣案”直接相关的秘密!田令孜的逼问,崔器的追索,皇帝的“圣谕”…这潭水,深得超乎想象! 烛影摇动,尘埃未定。侯砚卿垂着头,仿佛已被酷刑折磨得昏死过去。唯有袖中紧握的指尖,那点沾染了异香的蜡屑,如同黑暗中悄然亮起的一星磷火。 天机,在剧震与血腥中,初露端倪。 震动过后,诏狱内死一般的寂静。尘埃在昏黄的油灯光柱里缓缓沉降,带着死亡的气息。 田令孜惊魂未定,掸着紫袍上的灰尘,脸色难看至极。他狠狠地瞪了一眼蜷缩在石壁上、气息奄奄的侯砚卿,心中杀意翻腾,却又忌惮相爷“要活口”的命令。方才那“牡丹灯焚案”的提点,更让他心底发毛,总觉得这“鬼手书生”话里有话,藏着更深的毒刺。 “看好他!别让他死了!”田令孜丢下一句,带着满腹疑窦和怒气,匆匆离去。他必须立刻将侯砚卿提到“牡丹灯”的事情禀告杨国忠。那桩旧案,牵扯太深,是相爷心头一根碰不得的刺。 沉重的铁门哐当一声关上,囚室内只剩下侯砚卿和两个沉默如石的狱卒。鞭伤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的伤口,但他此刻的心神,全在袖中指尖那点微小的蜡屑上。 他假意昏迷,暗中调动起所有的感官。指尖传来蜡屑冰冷滑腻的触感,凑近鼻端(借着擦汗的动作),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甜腥冷香钻入鼻腔——没错!与金匣残留的香气核心成分高度吻合!这绝非普通地牢该有的东西。此物出现在石壁缝隙,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曾有人在此处使用或处理过类似的香料/药物;要么…这石壁之后,另有乾坤! 侯砚卿的心跳加速。他想起陈三指老药师的话:这冷香用于“封存”某些危险或禁忌之物!难道,这诏狱深处,就藏着沈万金金匣中原本存放的东西?或者…是制造那“天火刃”的另一种关键? 他需要验证!需要工具!需要时间! 接下来的两天,成了无声的煎熬与暗中的较量。田令孜没有再露面,但每日都有不同的面孔在铁门外“巡视”,目光阴冷地扫视着他。送来的食物是冰冷的馊粥,水是浑浊的。狱卒的“照顾”也变本加厉,虽不再用鞭子,却在他昏睡时用冷水泼醒,或故意在他伤口附近拍打石壁,震得他痛不欲生。 侯砚卿如同狂风中的残烛,生命力在迅速流逝。但他骨子里的韧劲被彻底激发。他利用每一次被冷水泼醒后短暂的清醒,仔细地、一寸寸地观察着这间囚室。墙壁的纹路,地面的凹凸,铁链固定的位置…还有那盏昼夜不熄、散发着劣质油脂焦臭的油灯。 第三天夜里,机会终于来了。 也许是看他气息微弱,命不久矣,当值的狱卒懈怠了,靠在外间打起了瞌睡,鼾声隐隐传来。 侯砚卿动了。他艰难地挪动身体,让锁住手腕的铁链绷直,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镣铐的锁链猛地砸向墙壁上那盏油灯下方一处微微凸起、带有裂缝的石块! 铛!一声不算太响的金属撞击声! 油灯被震得剧烈摇晃,灯油泼洒出来一些,落在下方干燥的草垫上! 嗤啦——!一小簇火苗瞬间窜起! “走水了?!”外间狱卒被惊醒,惊恐地跳起来,看到囚室内火光,吓得魂飞魄散!这诏狱要是烧起来,他们都得陪葬! “快!快开门!救火!”另一个被惊醒的狱卒也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掏钥匙。 铁门哐当打开,两个狱卒提着水桶冲进来,手忙脚乱地扑打那迅速蔓延的草垫火苗。浓烟顿时弥漫开来,呛得人睁不开眼。 混乱!这是侯砚卿等待的时机! 就在浓烟最浓、狱卒视线被阻的刹那,侯砚卿忍着剧痛,身体猛地向前一挣!被铁链锁住的手臂极限拉伸,手指如同灵蛇般探出,目标不是门,也不是狱卒,而是——墙壁上那块被他砸过、泼洒了灯油、此刻正被火焰燎烤的石块! 嗤——!指尖传来灼痛!但他不管不顾,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抠住了石块边缘一道因热胀冷缩而更加明显的缝隙!指甲瞬间翻裂,鲜血淋漓,但他硬生生抠下了一小块滚烫的、沾着蜡油和黑灰的碎石片! 就在他缩回手的瞬间,火被扑灭了。浓烟渐散,狱卒骂骂咧咧地检查着狼狈的囚室和奄奄一息的侯砚卿。 “妈的!晦气!差点烧死老子!”一个狱卒狠狠踹了侯砚卿一脚,“这鬼地方真他妈邪门!” 侯砚卿蜷缩着,剧烈咳嗽,仿佛随时会断气。他紧紧攥着那只血肉模糊、却紧握着碎石片的手,压在身下。那碎石片滚烫,混合着蜡油、灰烬、血腥,还有…一缕几乎被掩盖、却真实存在的异香! 成了!他强压住心头的狂跳。这块石片,就是钥匙!上面的残留物,足以证明这堵墙有问题! 然而,就在狱卒骂咧咧准备锁门离开时,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通道口响起: “何事喧哗?” 两个狱卒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瞬间僵住,脸色惨白如纸,扑通跪倒在地:“将…将军!” 侯砚卿艰难地抬眼望去。 通道口,站着一名身披玄色鱼鳞细甲、按剑而立的龙武军将领。火光映照下,盔缨低垂,遮住了大半面容,唯有一双眼睛,沉静如寒潭深渊,正静静地扫视着囚室内的狼藉,最后,目光落在了蜷缩在地、满身血污的侯砚卿身上。 正是那日县衙门前,叩剑示警之人! 龙武军将军的目光在侯砚卿那只紧握、藏于身下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快得几乎无法捕捉,随即移开。他并未理会跪地发抖的狱卒,声音不高,却带着金铁之音,清晰地穿透阴冷的空气: “奉圣人口谕:大理寺少卿侯砚卿,所涉案情重大,牵连甚广。着即由龙武军接管看押,移驻…梨园别院。无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不得用刑。违者,斩。” “梨园别院”四个字,如同惊雷,在死寂的诏狱通道中炸响! 跪在地上的狱卒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田令孜安排他们“好好照顾”侯砚卿,怎么转眼间,圣人直接下旨把人提走了?还是去梨园?!那是圣人的私苑禁地! 侯砚卿心头剧震,几乎无法呼吸!梨园别院?那不是圣人听曲赏乐的地方吗?怎么会…把自己关到那里去?这绝不是普通的关押!是保护?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禁与审问? 他看向那位龙武军将军。将军的目光依旧沉静,仿佛只是执行一道寻常的旨意。但侯砚卿从他按在剑柄上、食指极其轻微地向下压了一下的动作中,再次读懂了那无声的密语:稍安。 寒潭深处,真龙之吟,终于惊破了这血腥的风雨。侯砚卿知道,博弈的棋局,已然升到了九重宫阙之上。而他手中这块染血的碎石片,或许就是撬动整个“无血金匣案”的支点。只是这梨园别院,究竟是避风港,还是更凶险的漩涡中心? 第45章 梨园秘香锁玄机 丝线牵出将作监 - 天宝谜案 - 衙门人 龙武军的玄甲铁骑,如同沉默的黑色洪流,将侯砚卿从阴森污秽的诏狱,护送到了长安城东南隅的皇家禁苑——梨园。 此地与诏狱判若云泥。亭台楼阁掩映在初冬疏朗的林木间,曲径通幽,引渭水支流为池沼,虽值冬寒,依旧透着几分清雅灵秀之气。侯砚卿被安置在一处临水的精舍内,名曰“听雪轩”。轩外有龙武军精锐把守,戒备森严,却无诏狱的阴森暴戾。太医被秘密传来,为他清洗伤口,敷上珍贵的金疮药,奉上清淡却滋补的药膳。身上的镣铐也换成了更轻便的软锁,行动稍得自由,却依然困于这方精舍之内。 这突如其来的“优待”,如同迷雾,更让侯砚卿心生警惕。圣人此举,用意何在?是念及他往日破案之功?还是…因为他手中掌握的线索,触动了更深层的隐秘? 他身上的外伤在太医的精心照料下开始收敛,但内里的损耗和心头的疑云却丝毫未减。当值的龙武军士兵如同泥塑木雕,问不出一句话。送饭的内侍更是低眉顺眼,如同哑巴。 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以及…研究他拼死带回的那块碎石片。 精舍内有书案笔墨。侯砚卿避开窗外的视线,将碎石片小心地放在一张素白宣纸上。碎片的边缘参差不齐,一面沾满了黑灰和凝固的灯油,另一面则相对干净,露出了石壁原本的青灰色。他取出藏于发髻内的一根特制银针——这是他仅存的“吃饭家伙”之一,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刮下附着在干净石面上的那些微小的暗红色蜡状物。 刮下的粉末极少,混合着石粉,在雪白的宣纸上聚成一小撮。侯砚卿凑近,凝神细嗅。果然!那核心的甜腥冷香,比在诏狱时更加清晰!更让他心惊的是,这香气深处,似乎还潜藏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焦糊腥气——与他在沈万金尸体断颈焦痕处刮下的粉末气味,隐隐相合! “封存…与灼烧…”侯砚卿喃喃自语,眼中精光闪烁。陈三指说过,冷香用于封存,而炽金矿粉与火浣布用于灼烧切割。这石壁缝隙里的蜡状物,同时带有两者的气息残留!这意味着什么?难道那堵墙后,不仅封存着某物,还曾进行过与“天火刃”类似的…高温操作? 这个发现让他不寒而栗。诏狱深处,天子脚下,竟然隐藏着如此诡秘的工坊?! 就在他凝神苦思之际,精舍的门被轻轻推开。一名身着青色宫装、年约四十许、面容清癯、气质沉稳的内侍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他手中托着一个黑漆木盘,盘上放着一个素雅的青瓷药碗,热气氤氲。 侯砚卿不动声色地用衣袖盖住桌上的宣纸和碎石片。 那内侍将药碗轻轻放在书案一角,并未立刻离开。他的目光扫过侯砚卿苍白的脸,最后落在被衣袖半掩的宣纸上,那一点暗红色的粉末上。 “侯少卿,”内侍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一种久居宫闱的平和,却字字清晰,“这梨园的花木,今冬养护得精心,有几株绿萼梅,已然打了骨朵儿。只是这轩内,似乎染了些…不该有的杂尘之气?” 侯砚卿心中猛地一凛!此人绝非普通内侍!他不仅看到了粉末,更直接点出了“杂尘之气”,意有所指! “敢问公公是…”侯砚卿试探着问。 “老奴高力士,奉圣人命,来看看侯少卿的伤势可好些了。”内侍微微一笑,自报家门。 高力士!天子近侍,内侍省之首!他竟然亲自来了! 侯砚卿连忙起身,深施一礼:“草民惶恐,有劳高将军挂念。伤势已无大碍,只是…”他目光扫向那点粉末,欲言又止。 高力士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在旁边的绣墩上坐下,姿态从容。“侯少卿在诏狱受委屈了。圣人心如明镜,有些事,非你之过。”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只是这长安城的风,近来刮得有些邪乎。西市的血,骆驼巷的火,还有…那不该在诏狱里出现的‘冷香’…都搅得人心不安呐。” 他果然知道!而且知道得比侯砚卿想象的更多! “高将军明鉴!”侯砚卿不再犹豫,将衣袖移开,露出那点粉末和碎石片,“草民在诏狱石壁缝隙中,发现此物。其气味,与沈万金案发现场金匣残留的冷香、以及死者伤口处的灼痕粉末,皆有相似关联。草民斗胆推测,诏狱深处,恐藏有与‘无血金匣案’凶器直接相关的秘所!” 高力士静静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他伸出保养得宜的手指,用指尖捻起一丝粉末,凑到鼻端,闭目细嗅。片刻后,他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更多的却是凝重。 “此香…名‘九幽引’。乃前朝宫廷秘传,调制之法早已失传。其性诡谲,可封魂镇物,亦可…引燃无形心火。”高力士的声音带着一丝悠远的寒意,“‘牡丹灯焚案’中所焚之香,便是其简化粗劣的仿品。而你这碎石片上残留的,虽驳杂,却是更为精纯的‘九幽引’残迹,且混合了‘炽金’火毒之气。” 侯砚卿屏住呼吸。高力士的见识,远超陈三指!他不仅认得,还知道名字和来历! “至于这碎石来源…”高力士目光落在碎石片上,意味深长,“诏狱之下,确有前朝遗留的一处‘天工秘窖’,早年用于存放一些…不宜示人的机巧之物。本朝立国后,便彻底封存,鲜有人知。看来,这封存之地,也并非铁板一块,被某些有心人…重新利用了。” 谜底揭开一角!诏狱下的秘窖,就是源头! “那沈万金金匣内所封之物?‘天火刃’图谱?”侯砚卿急问。 高力士摇摇头:“金匣所封为何,老奴亦不知晓。但图谱…”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当年突厥王庭献此图谱,本为结好。然其制造之法凶戾异常,有伤天和,更与萨满邪术有染。太宗皇帝震怒,本欲毁之。然…有大臣言,利器无善恶,存之可备不测。最终封存于‘天工秘窖’深处。知晓此事者,不过寥寥数人。” “萨满邪术有染?”侯砚卿立刻抓住关键,“高将军,草民在地下暗渠,亲眼所见那图谱残片上,有‘狼首鸟翼’的萨满符文!与范阳安禄山献捷礼器所用,如出一辙!” 高力士的脸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如同凝水的寒冰。他沉默良久,精舍内只闻窗外风吹枯枝的呜咽。 “狼首鸟翼…范阳…”高力士缓缓重复,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好一个安禄山!好一个杨国忠!”他猛地看向侯砚卿,目光如电,“侯砚卿!圣人有旨!” 侯砚卿肃然起身。 “着你,以养伤为名,暂居梨园。暗中彻查两事:其一,诏狱‘天工秘窖’近期被何人开启?所存图谱是否完整?‘九幽引’与‘炽金’从何而来?其二,沈万金金匣内所封何物?如今落于谁手?杨国忠与安禄山,在这‘无血金匣案’中,各自扮演何种角色?所图为何?”高力士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所需人手、权限,龙武军副将陈玄礼(即叩剑军官)会暗中配合于你。但切记,此案如履薄冰,牵一发而动全身!你的命,如今系于这梨园的梅香之上。” 秘香锁玄机,真龙隐幕后。侯砚卿知道,自己已从一枚弃子,变成了天子手中直刺阴谋核心的一柄利刃。这梨园的宁静,不过是风暴眼中心的假象。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他要在这梅香暗浮的禁苑之中,抽丝剥茧,找出那能焚毁一切的“火种”与幕后执火之人。 梨园听雪轩,成了侯砚卿临时的“签押房”。有了高力士的旨意和陈玄礼的暗中配合,无形的枷锁松动了。他的外伤在太医的调理下迅速好转,行动也恢复了七八分。 陈玄礼如同影子,在恰当的时机出现,带来了侯砚卿急需的东西:一小盒特制的“显迹水”(比他自配的更精纯),几根更纤细坚韧的玉刮刀,还有一份誊抄的、关于“天工秘窖”的零碎记载——来自内侍省尘封多年的秘档残卷。 侯砚卿首先将全部精力投注在那块碎石片和刮下的粉末上。 他先用玉刮刀,将粉末中相对纯净的暗红色蜡状物小心分离出来,置于白瓷碟中。然后滴入一滴内府特制的“显迹水”。 滋…微不可闻的轻响。粉末边缘瞬间泛起一层极其妖艳、近乎刺目的暗红色荧光!比他在沈万金尸体伤口处看到的反应强烈十倍不止!同时,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混合着焦糊的硫磺金属味,猛地爆发出来,充斥了整个精舍!若非轩窗紧闭,这异香恐怕会惊动整个梨园! “好霸道的‘九幽引’!好烈的‘炽金’火毒!”侯砚卿心头骇然。这残留物的浓度和烈性,绝非沈万金案现场可比。秘窖内进行的操作,恐怕是更大规模、更精纯的试验或制造! 接着,他仔细清理碎石片上的黑灰和灯油,在放大镜下观察其断口和附着物。在石片一个尖锐的棱角处,他有了惊人的发现——缠绕着几根比头发丝还要细、几乎与石屑融为一体的金色丝线!丝线本身黯淡无光,但放大镜下,能看到其表面覆盖着一层极薄、近乎透明的油状物,散发着微弱的冷香。 金线!波斯织金地毯上的金线! 侯砚卿脑中如同电闪雷鸣!诏狱秘窖的石壁缝隙里,怎么会有波斯地毯的金线?而且同样沾染了“九幽引”的油状物? 只有一个解释:近期有人带着沾染了“九幽引”的波斯地毯进入过秘窖!或者,秘窖内的操作,污染了地毯,地毯上的金线又掉落、卡进了石缝! 沈万金库房里的波斯地毯是关键!那地毯不仅是机关触发点的掩护,更是连接秘窖的物证! “陈将军!”侯砚卿立刻唤来陈玄礼。 “侯少卿有何发现?”陈玄礼依旧是那副沉静如水的样子。 “两件事,需立刻暗查!”侯砚卿语速极快,“第一,沈万金库房中那块波斯织金地毯的下落!案发后,它被金吾卫作为证物收走,如今在何处?务必找到,尤其是地毯上对应机关触发点的那块区域,仔细检查是否有金线脱落或沾染特殊油渍!” “第二,查将作监!尤其是近一年内,负责皇家宫苑、包括诏狱区域修葺维护的匠人!特别是精通机关消息、或者接触过西域奇珍材料的!重点排查一个叫鲁三的退隐大匠!刘典簿的秘账里提到过,杨府曾命他修复‘鸟首机括’图纸!” 陈玄礼眼中精光一闪,重重点头:“地毯之事,金吾卫证物库由田令孜的人把持,需用非常手段,我来安排。将作监鲁三…此人我知道,是机关圣手,三年前因手伤退隐,居于西市光德坊。我亲自带人去‘请’!” 龙武军的效率高得惊人。 次日傍晚,陈玄礼便带回消息,脸色却不太好看。 “地毯…被毁了。”陈玄礼沉声道,“据看守证物库的小吏回忆(已被我们控制),案发后第三日,田令孜亲自带人提走了地毯,说是相爷要查验。三日后归还时,小吏发现地毯中心位置被挖走脸盆大一块,边缘焦黑,像是…被强酸腐蚀过!田令孜的解释是‘证物损毁,已无价值’。” 侯砚卿一拳砸在书案上!果然!杨国忠的人毁尸灭迹!那块被挖走的部分,必然是触发机关的关键点,上面可能留有无法清除的铁证! “鲁三呢?” “人…死了。”陈玄礼的声音带着寒意,“我们赶到光德坊时,其住处门户大开,有打斗痕迹。鲁三倒在血泊中,心口中刀,一刀毙命,是高手所为。死亡时间,就在昨夜!” 又晚了一步!侯砚卿心头发冷。杨国忠灭口的速度,快得惊人! “不过…”陈玄礼话锋一转,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小物件,“在鲁三紧握的拳头里,发现了这个。他死前似乎想藏起来。” 侯砚卿接过,打开油布。里面是一小截断裂的乌金色金属丝线!断口光滑如镜,闪烁着冰冷的幽光!与他在沈万金库房发现的乌金火线断线,一模一样! “乌金火线!”侯砚卿脱口而出。他立刻拿出自己保存的那一小截断线进行对比。材质、光泽、断口形态,完全一致! “还有这个,”陈玄礼又递过一张折叠的、染着点点血污的粗糙麻纸,“塞在鲁三的鞋底夹层里。” 侯砚卿展开麻纸。上面没有文字,只有一幅用木炭条草草勾勒的简图!画的似乎是一个复杂的多臂齿轮组,齿轮中心嵌套着一个鸟首形状的簧 片机关!旁边潦草地标注着几个尺寸数字和一个箭头,指向鸟喙处一个极其微小的卡榫结构。 虽然简陋,但侯砚卿一眼认出——这鸟首簧 片的结构,与他记忆中沈府库房梁上机关部件以及刘典簿秘账里提到的“鸟首机括”高度吻合!这应该就是鲁三修复或改进的关键部分! “鸟喙…卡榫…”侯砚卿盯着图纸上那个被箭头特别指出的微小卡榫,脑中飞速旋转。这卡榫的作用是什么?控制触发力度?确保精准定位?还是…防止误触? 他猛地想起沈万金库房现场的一个细节:尸体倒伏的位置,离地毯触发点略有偏差!当时他以为是尸体倒下时的自然位移,现在看来…会不会是这鸟喙卡榫的设计,导致机关触发时产生了极其细微的延迟或偏移?! 就是这个! “陈将军!立刻秘密拘捕所有近期与鲁三有过接触的将作监工匠!特别是可能帮他打造过这个小卡榫部件的金工或玉工!”侯砚卿眼中燃起火焰,“这卡榫要求精度极高,非顶尖匠人不能为!找到打造它的人,就能找到谁指使鲁三修复机关!顺藤摸瓜,必能揪出秘窖的开启者和使用者!” 丝线虽断,鸟喙犹存。鲁三用生命藏下的图纸和断线,如同黑暗中的萤火,终于照亮了指向将作监核心、乃至那深藏于诏狱之下的“天工秘窖”操控者的路径!侯砚卿知道,收网的时刻,正在迫近。 第46章 断线藏图泄天机,密报惊雷动九霄 - 天宝谜案 - 衙门人 梨园听雪轩内,炭盆燃着上好的银霜炭,驱散着初冬的寒意,却驱不散侯砚卿眉宇间凝重的霜雪。案头摊着鲁三那张染血的鸟首机括草图,旁边是那截冰冷幽光的乌金火线断线,如同两条吐信的毒蛇,无声地昭示着幕后黑手的凶残与步步紧逼。窗外,龙武军玄甲卫士的身影在疏朗的梅枝间若隐若现,肃杀之气弥漫在这清雅禁苑的每一个角落。 陈玄礼步履无声地踏入轩内,带来一身屋外的凛冽寒气。他面色沉凝如铁,将手中一个用厚油布仔细包裹的小物件轻轻放在侯砚卿面前的书案上,油布边缘还沾着些许暗褐色的泥点。 “侯少卿,鲁三住处。”陈玄礼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我们的人赶到光德坊时,院门虚掩,门栓有被利刃斩断的新痕。院内一片狼藉,桌椅翻倒,茶具碎裂,显然经过一番激烈的搏斗。鲁三…倒在正堂通往内室的过道上,面朝下,后背心口位置,插着一柄三棱透甲锥,直没至柄。伤口极小,出血不多,但力道奇大,贯穿心脉,瞬间毙命。是顶尖刺客的手法,快、准、狠,不留余地。”他顿了顿,眼中寒芒一闪,“致命伤只有一处,但死者双臂、肩胛、小腿处,有至少七处深浅不一的划伤和淤青,皆为格挡和闪避所留。鲁三…是个练家子,功夫不弱,却依旧没能撑过十息。” 侯砚卿拿起油布包裹,入手沉实冰冷。他一层层解开,动作缓慢而专注。油布内层,赫然是一小截约莫寸许长的乌金色金属丝线!断口光滑如镜,在轩内柔和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种内敛而危险的幽光,仿佛凝固的暗夜雷霆。侯砚卿立刻从怀中取出自己珍藏的那一小截从沈万金库房带回的断线,两相对比。材质、色泽、那特有的冰冷质感,以及断口处那令人心悸的绝对平滑…完全一致! “乌金火线!”侯砚卿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指尖拂过那冰冷的断口,“与沈万金案现场所留,同出一源!鲁三死前握着它…是想告诉我们什么?还是凶器碰撞时崩断的?” “尚未可知。”陈玄礼摇头,“但此物出现在他手中,本身就已说明他与‘天火刃’脱不了干系。另外…”他又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的、边缘已被血渍浸染成深褐色的粗糙麻纸,小心翼翼地展开铺在乌金火线旁,“塞在他左足布袜与鞋底之间的夹层里。若非搜身极其仔细,几难发现。” 麻纸上,是用烧焦的细木炭条(很可能是从火盆中临时抓取)仓促勾勒的简图。线条潦草却精准地表达出意图。画的中心是一个由三组相互咬合的大小齿轮构成的复杂联动结构,结构中央,嵌套着一个造型奇特、栩栩如生的鸟首形状簧 片机关!鸟喙尖利,双目位置是两个微小的孔洞,似有精妙牵连。旁边潦草地标注着几个关键尺寸:“径三厘七分”、“弧角三十七度”、“簧 片厚半厘”。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用炭笔重重画出的箭头,笔锋几乎戳破纸张,直指鸟喙尖端一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辨认的倒钩状卡榫结构!旁边还歪歪扭扭写着一个“紧”字! “鸟首机括!”侯砚卿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虽然简陋,但这图纸的核心——那鸟首簧 片的结构、比例,与他脑海中沈府库房梁上机关部件的记忆碎片,以及刘典簿秘账里那惊鸿一瞥的“鸟首机括”描述,瞬间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这就是鲁三被杨国忠一方胁迫或收买,秘密修复或改进的关键部分!是他用命守护的铁证!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被箭头特别强调的微小倒钩卡榫上。脑中如同风暴席卷,瞬间闪过沈万金库房现场无数细节画面:尸体倒伏的姿态、头颅滚落的位置、地毯上机关触发点(虽被挖走但根据压痕可推断)…当时,尸体离触发点中心约有半步之遥!他原以为是尸体倒下时的自然位移或挣扎所致。现在看来…这微小的偏差,极可能源于这个鸟喙倒钩卡榫! “卡榫…‘紧’…”侯砚卿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图纸上那个倒钩处摩挲,“设计如此精巧的倒钩,绝非仅仅为了固定。它在触发瞬间,必然对乌金火线的绷紧力度或释放角度,产生了极其细微但关键的迟滞或偏移!就像弓弦上的搭箭扣,松一分则无力,紧一分则易折!鲁三标注这个‘紧’字,是在暗示这个卡榫的调试要求极高,还是…暗示它被人为动过手脚,导致了机关触发时的偏差?” 这个偏差,也许就是沈万金头颅没有滚得更远,或者尸体没有倒在更精准位置的原因,也间接留下了未被完全“灼封”的细微线索! 豁然开朗!侯砚卿猛地抬头,眼中锐光爆射:“陈将军!此卡榫虽小,却是整个‘鸟首机括’的灵魂!要求精度极高,非顶尖的微雕金工或玉工大师不能打造!立刻秘密拘捕将作监内所有精于此道、且近期与鲁三有过私下接触的老匠人!重点排查谁能做出这种内弧打磨光滑如镜、误差不超过毫厘的倒钩部件!找到打造它的人,就能顺藤摸瓜,揪出将作监内部谁在配合鲁三,进而挖出秘窖的真正开启者和使用者!这卡榫,就是打开最后一道锁的钥匙!” “明白!”陈玄礼没有丝毫犹豫,眼中厉色一闪,“将作监那几位‘国手’,我心中有数。龙武军即刻行动,确保无声无息!”他转身大步离去,玄色披风在门口卷起一阵寒风。 龙武军的行动迅疾如雷,又隐秘如夜。当夜,长安城将作监三位年过花甲、须发皆白、手上功夫已臻化境的老匠人——金工圣手赵铁臂、微雕奇才钱鬼眼、玉器大师孙玲珑,被“请”到了远离梨园、位于城郊一处由皇庄改造的隐秘院落。没有惊动将作监任何官吏,甚至他们的家人也只被告知是“奉旨入宫修缮珍玩,归期未定”。 院落正堂灯火通明,却气氛凝重。三位老匠人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惊疑与不安。龙武军玄甲卫士沉默地立于四周,无形的压力如同巨石压在心头。 侯砚卿在陈玄礼的陪同下步入堂中。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布直裰,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与锐利,如同古井寒潭,深不见底。 “三位老师傅,深夜惊扰,实非得已。”侯砚卿拱手,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在下大理寺侯砚卿。此番相请,只为求证一事,事关重大,关乎社稷安危,还望三位据实相告,勿要有丝毫隐瞒。”他示意陈玄礼将鲁三那张染血的鸟首机括草图(特别是鸟喙卡榫部分)和那截乌金火线断线,分别呈到三位老匠人面前。 “请三位仔细看看,这图纸上的鸟喙卡榫,以及这截乌金丝线,可曾见过?近几个月内,可曾有人拿着类似的图样或材料,请诸位打造过如此精密、要求内弧光滑如镜、误差不得逾毫厘的部件?” 堂内一片寂静,只有灯芯燃烧的噼啪声和三位老匠人粗重压抑的呼吸声。赵铁臂(金工圣手)最先拿起图纸,眯起他那双因常年凝视微物而布满血丝、却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手指在图纸上那个微小的倒钩结构上来回摩挲,眉头越皱越紧。他又拿起那截乌金火线,指肚捻过那冰冷光滑的表面,感受着其坚韧异常的质地。 突然,他布满老茧的手指猛地一顿!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这…这卡榫的尺寸!这内弧的打磨要求…‘弧角三十七度’,‘径三厘七分’…”赵铁臂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抬头死死盯着侯砚卿,“侯大人!这…这卡榫…老夫…老夫做过!就在约莫两个月前!一模一样的要求!分毫不差!” 堂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是谁让你做的?用的什么材料?”侯砚卿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心跳已如重锤擂鼓。 “是…是鲁三!鲁三鲁师傅!”赵铁臂斩钉截铁,“他亲自找到老夫的工坊,神色匆匆,说是帮一位极要紧的老主顾赶制一个机关上的核心小件,关乎性命前程!价钱给得极足,是市价的十倍!他给了老夫这张图的一部分(只有鸟喙卡榫这部分),还给了这么一小截乌金色的丝线!”他指着图纸旁的断线,“他说,这卡榫的倒钩内弧,必须严丝合缝地卡住这种线,松一丝则机关无力,紧一分则线崩器毁!要求苛刻到了极点!老夫用百炼精钢(不是图纸上标的普通黄铜),在特制的脚踏旋砣上,用最细的金刚砂粉混着橄榄油,足足打磨了三天三夜!眼都快熬瞎了!才堪堪达到要求!” 侯砚卿紧追不舍:“鲁三可曾透露,这老主顾是谁?何方神圣?” 赵铁臂摇摇头,脸上露出后怕的神色:“鲁三那嘴巴,紧得像河蚌!只含糊说是宫里一位手眼通天的贵人订的,让老夫只管做,别问,知道多了没好处。不过…”他犹豫了一下,眼神闪烁,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一咬牙,“交货那天,是约定在光德坊东头的‘王记铁匠铺’后巷。老夫按约送去成品,鲁三验看过,很满意,当场付了尾金。老夫转身欲走,留了个心眼,没走远,躲在巷口一个柴垛后面…想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能驱使鲁三这等人物…”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更低:“没过多久,就见一个穿着深青色官袍的人,从另一头匆匆走来。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身形…偏瘦,不高。走路…走路的样子有点怪,像是端着肩膀,步子迈得不大,有点…有点僵直?对!就是僵直!像是不太习惯走路似的。鲁三迎上去,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鲁三就把那个装着卡榫的小锦盒递给了他。那人接过,揣进袖中,转身就走。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一阵风吹起了他官袍的下摆…老夫眼尖,瞥见他腰间挂的玉佩…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雕的是…是双鱼戏珠的样式!那鱼儿雕得活灵活现,珠子圆润透光…绝不是市面上能买到的货色!像是…像是宫里大太监们才配有的物件儿!” 深青色官袍!身形偏瘦!走路微僵!双鱼戏珠羊脂白玉佩! 侯砚卿与陈玄礼的目光在空中猛烈碰撞,如同刀剑交击,迸发出凛冽的火花!这描述,与沈府管家口中那个带着北方口音、身有怪味、送来金匣的“斗笠神秘人”,特征高度重合!也与之前推断的内侍省宦官身份完美契合! 是他!那个幽灵般的信使!杨国忠通过内侍省安插的爪牙!此人不仅负责与沈万金交接金匣、布置杀局,还直接与鲁三联络,获取修复机关的精密核心部件!他就像一条无形的毒线,将杨国忠、秘窖、将作监、沈万金、乃至那恐怖的“天火刃”,死死地串联在了一起! “陈将军!”侯砚卿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然,“目标已锁定!内侍省!立刻密查所有有资格佩戴‘双鱼戏珠’羊脂白玉佩、身形偏瘦、走路姿态微有僵直(可能是长期躬身侍奉形成的习惯或刻意伪装)的宦官!重点筛查近半年内有频繁出宫记录,或与杨府(尤其田令孜)、将作监(鲁三相关事务)、西市(沈万金商铺及周边)有过明确接触轨迹之人!此人,便是贯穿整个‘无血金匣案’,连接杨国忠、秘窖、凶器与谋杀的关键信使!揪出他,撬开他的嘴,便是撕开这弥天巨网的第一道裂口!” “好!”陈玄礼霍然起身,玄甲铿锵,一股凌厉的杀气弥漫开来,“内侍省的人事腰牌记录、出入宫禁的‘鱼符’存档,高力士高将军那里必有最全的底档!我亲自去拜会高将军!掘地三尺,也要把这藏头露尾的鼠辈挖出来!”他雷厉风行,转身便欲离去。 就在陈玄礼一只脚已踏出堂门的刹那,一名身着龙武军普通军士服色、却气息精悍如豹的亲兵,如同鬼魅般自廊柱阴影中闪出,单膝跪地,双手高举过顶,呈上一枚细如小指、通体乌黑、尾部封着特殊火漆(印着龙武军特有的狴犴兽纹)的铜管!他浑身风尘仆仆,甲胄上甚至带着未化的冰霜,脸颊一侧有一道新鲜的冻裂血口,气息粗重急促,显然经历了长途奔袭。 “报——将军!北庭程千里将军处,六百里加急,密报传回!”亲兵的声音带着长途跋涉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陈玄礼脚步猛地顿住!侯砚卿的心脏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他拼死送出的密信,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终于在这惊涛骇浪的时刻,激起了回响! 陈玄礼一把抓过铜管,入手冰凉沉重。他指尖灌注内力,精准地捏碎狴犴火漆,旋开管帽,倒出一卷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淡金色丝绢。绢面之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细若蚊足、却筋骨嶙峋的墨字,正是侯砚卿与程千里约定的特殊密文! “侯少卿!”陈玄礼毫不犹豫,将丝绢递到侯砚卿面前。 侯砚卿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指尖的微颤,接过丝绢,走到灯下最明亮处。他凝聚心神,摒除杂念,目光如扫描般飞速掠过那些跳跃扭曲的字符。他口中无声地默念着解码口诀,手指在虚空中快速点划,将一个个独立的密文还原成连贯惊心的信息流。 解读的过程不过数十息,但对侯砚卿和陈玄礼而言,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随着信息的不断显现,侯砚卿的脸色越来越白,捏着丝绢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微微颤抖。一股彻骨的寒意,如同极北的万年玄冰,顺着他的脊椎急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丝绢密报的核心内容,如同九霄落下的惊雷,在侯砚卿脑海中轰然炸响: 资敌铁证如山! 刘典簿秘账所载,经程千里动用北庭都护府最高权限,秘密调阅帝国军资转运总库(户部、兵部、太府寺三处存档交叉比对)及沿途关隘密档,确凿无误!杨国忠心腹管事周旺,利用将作监“特材调拨”之便,在过去两年间,持续向范阳、平卢两地输送:精钢(军械制式)累计一万八千斤!顶级火浣布三十七匹!提纯炽金矿粉一百二十斤!皆远超朝廷定额,且以“边镇加固”、“新军冬衣”、“祭器修缮”等名目巧立掩人耳目!输送路线、交接时间、经手人画押,铁证链完整! 黑金流向致命! 沈万金密码账页中“和籴永丰仓”的惊天巨款流向,经程千里麾下精锐“铁鹞子”冒死潜入西域波斯商路核心节点(撒马尔罕、木鹿城)的地下钱庄及秘密账簿库,历时月余,付出三条人命的代价,最终确认:此笔巨款确系通过“黑骆驼”扎西尔掌控的七条隐秘渠道洗白,转化为“合法”的珠宝、香料贸易利润后,最终汇入了平卢军镇设在渤海国(大祚荣政权)的秘密账户!账户代号“金雕”!收款指令签押,经潜伏细作辨认,竟带有安禄山心腹谋士高尚的私章暗记! 魔兵已成!金鳞卫现!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消息!程千里安插在安禄山牙兵精锐“曳落河”中的最高级暗桩“孤狼”,以折损一条联络线为代价,拼死传回绝密情报:安禄山于三个月前,在范阳城西秘密山谷中,组建了一支绝对忠诚、装备超规格的亲卫部队,代号“金鳞卫”!人数约三千,皆选自凶悍敢死的胡人精锐及被洗脑的汉人亡命徒。其装备之精良骇人听闻:全身覆盖特制鳞甲(疑为火浣布与精钢复合),刀枪难入!而他们最恐怖的武器,并非寻常弓弩刀剑,而是一种形似短杖、杖头嵌有乌金色圆盘的诡异兵器!据“孤狼”目睹的一次秘密演武:持杖者催动秘法(伴有怪异的吟唱和烟雾),乌金圆盘瞬间激发出刺目光芒,一道无形的灼热之刃激 射而出,十步之外,碗口粗的木桩应声而断,断口焦黑平滑如镜!与“天火刃”描述完全吻合!更诡异的是,金鳞卫营地深处,设有巨大的萨满祭坛,日夜焚香(气味描述与“九幽引”相似),由数名身份神秘的“黑袍大萨满”主持,对士兵进行某种精神操控仪式! 圣物归巢!逆心昭然! “孤狼”在情报末尾,以血字加注了一条更令人窒息的讯息:安禄山于一个多月前(恰在沈万金死后不久),在范阳节度使府邸最深处,启用了一间由萨满施法、机关重重的绝对密室。密室中日夜焚香,只供奉一物——一个置于玄玉祭台上的纯金匣子!安禄山本人每三日必亲往密室,在萨满主持下进行某种神秘的“沟通”仪式。据一名曾负责密室清洁(事后被灭口)的哑仆留下残缺手书透露,金匣开启时,异香扑鼻(冷冽甜腥),内有幽光流转。安禄山曾醉后狂言,称此乃“天命所归之钥”、“龙兴之始”!此金匣形制描述,与沈万金案发现场之物,如出一辙! 轰——!!! 侯砚卿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万千雷霆同时炸响!眼前阵阵发黑,身形一晃,若非扶住书案,几乎站立不稳!丝绢从他指间滑落,被陈玄礼一把抄住。陈玄礼迅速扫过解读出的内容,那张素来沉静如渊的国字脸,瞬间变得铁青,额角青筋暴跳,按在腰间剑柄上的手,骨节捏得咯咯作响!一股冲天的杀意与冰冷的恐惧交织着,从他身上弥漫开来,让整个堂屋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分! “金鳞卫…无形火刃…萨满祭坛…”侯砚卿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重量,“安禄山…他…他竟已将此魔兵量产成军!沈万金金匣内的‘圣物’,竟成了他谋逆称尊的‘天命之证’!杨国忠…杨国忠这个蠹国巨奸!他资敌以利器,养虎终成患!这‘无血金匣案’,哪里是什么商贾谋杀…这分明是祸乱天下、倾覆社稷的滔天巨变的序章!是安禄山磨刀霍霍、杨国忠自掘坟墓的丧钟!” 陈玄礼死死攥着那卷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丝绢,手背上的血管根根凸起,如同虬结的怒龙。他猛地抬头,看向侯砚卿,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焰和决死的意志:“侯少卿!金鳞已非池中物!逆鳞倒竖,其祸滔天!事态至此,已非一狱一城之案!必须即刻面圣!将此密报、鲁三证物、匠人口供,所有铁证链,呈于御前!同时,内侍省那条线,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速度揪出来!拿到活口,撬开他的嘴!坐实杨国忠通敌资叛、构陷大臣(指构陷侯砚卿)、私启秘窖、谋害工匠之罪!唯有如此,方能抢在安禄山这头恶龙彻底挣脱锁链之前,斩断长安城内与之勾连的黑手,为朝廷争取一线应对之机!否则…大唐危矣!” 窗外,夜色如墨,寒风呜咽,卷起梨园凋零的枯叶,拍打着精舍的窗棂,如同末世悲凉的序曲。侯砚卿挺直了因伤重和震惊而微微佝偻的脊背,苍白的脸上再无半分犹疑,只剩下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决绝与凝重。他望向北方范阳的方向,仿佛能看到那支名为“金鳞”的魔兵在萨满的邪烟中狰狞咆哮,看到安禄山在供奉着金匣的密室中发出志得意满的狂笑。 “陈将军,”侯砚卿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如同淬火的寒铁,“整理所有证据,刻不容缓!鲁三的图纸、断线、三位老师傅的证词、刘典簿秘账抄本、沈万金密码账页残片、程将军的密报…我要在明日破晓之前,看到一份条理清晰、铁证如山的奏报!内侍省那条毒蛇…”他眼中寒光一闪,“就拜托将军了!务必生擒!此獠之口,便是刺向杨国忠心窝的最后一柄利刃!” 第47章 金鳞噬月露凶芒,血诏惊风叩紫宸 - 天宝谜案 - 衙门人 梨园听雪轩内,死寂如渊。程千里密报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毒针,狠狠扎进侯砚卿与陈玄礼的骨髓。金鳞卫!无形火刃!萨满祭坛!供奉金匣的密室!安禄山磨砺的獠牙,已然抵在了大唐的咽喉之上!而杨国忠输送的资粮,便是那淬毒的磨刀石! “陈将军!”侯砚卿的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如同濒死孤狼的最后长嗥,“时不我待!立刻兵分两路!你持我手令与所有物证,借龙武军密道,直入内侍省寻高力士将军!请他务必以最快速度,按赵师傅所述特征,锁定内侍省那个‘信使’宦官!生擒!务必生擒!此獠之口,是钉死杨国忠通敌资叛、构陷大臣、私启秘窖、谋害工匠的活口铁证!迟则生变,杨党必会灭口!” 他迅速铺开一张素笺,笔走龙蛇,将鲁三染血图纸、乌金火线断线、赵铁臂三人证词要点、刘典簿秘账关键条目抄录、沈万金密码账页破译内容、程千里密报核心摘要,条分缕析,浓缩成一份字字千钧、铁证如山的奏报摘要。最后,他咬破指尖,在末尾重重按下了一个鲜红的指印! “此摘要,连同程将军密报原件、鲁三图纸及断线、赵师傅三人签字画押的证词副本,由你亲呈御前!”侯砚卿将厚厚一叠染着他指尖血的文书塞入一个特制的防火防水铜匣,郑重交予陈玄礼,“面圣之时,务必直言金鳞卫已成,安禄山反心昭然,祸在眉睫!请圣人…速断!” 陈玄礼接过铜匣,入手沉甸甸,如同托着半壁江山。他重重点头,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绝:“侯少卿放心!玄礼纵粉身碎骨,亦必将此匣送达天听!揪出内宦之事,高将军处我自有交代!保重!” 他不再多言,玄色披风一卷,如同融入夜色的猎鹰,带着铜匣与几名最精锐的亲兵,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梨园深处。 轩内,只剩下侯砚卿一人。窗外寒风呜咽,卷过枯枝,发出厉鬼般的嘶鸣。他强撑着伤体,走到书案前,摊开一张巨大的长安城坊图,目光如炬,死死锁定内侍省衙署所在的光宅坊,以及杨国忠府邸所在的宣阳坊。他在脑中急速推演着陈玄礼行动的每一步可能遭遇的阻截,杨国忠可能做出的反应,田令孜在内侍省的势力…时间,每一息都如同在滚油中煎熬。 内侍省衙署深处,一间燃着沉水香、陈设古朴却透着无尽威严的书房内。烛火将高力士清癯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墙壁上。他手中正拿着一份誊抄的名单,上面是所有符合“双鱼戏珠玉佩”、“身形偏瘦”、“走路微僵”条件的内侍省宦官名录,以及他们近半年的详细行踪记录。 陈玄礼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外,由高力士的心腹内侍引入。他并未寒暄,直接将侯砚卿的手令、赵铁臂的详细证词以及当前的危急形势,用最简练的语言禀明。 高力士的脸色,在听到“金鳞卫”、“无形火刃”、“安禄山供奉金匣”时,瞬间变得如同千年寒冰,握着名单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他猛地将名单拍在书案上,目光如电扫过密密麻麻的名字。 “身形微僵…双鱼戏珠…”高力士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雷霆之怒,“田令孜手下,养马监掌事太监——刘成恩!” 他的指尖重重地点在名单上一个名字上,“此獠籍贯范阳!入宫前曾为安禄山部曲之子!三年前由田令孜举荐调入内侍省,掌御马监草料支应,职卑而位轻,却常借采买草料之名频繁出宫!其身形瘦小,因幼时坠马伤过腰,行走时左肩微塌,步伐僵硬!其腰间玉佩,正是前年田令孜‘赏赐’的羊脂白玉双鱼佩!” 所有线索,瞬间汇聚于一点! “好个吃里扒外的狗奴才!”高力士眼中杀机毕露,再无半分平和,“陈将军!即刻点你龙武军最可靠的好手,随咱家的人,去御马监拿人!要活的!若遇抵抗…格杀勿论!咱家要亲自剥了他的皮,看看里面装的是谁的狼子野心!” “遵命!”陈玄礼抱拳,杀气腾腾。高力士的心腹内侍早已无声地集结了十余名身手矫健、眼神冰冷的太监,显然皆是内侍省蓄养的秘密武力。 两支人马,一明(龙武军)一暗(内侍省秘卫),如同两道无声的黑色激流,在夜色掩护下,直扑位于皇城西北角、紧邻禁苑的御马监! 御马监院落深广,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草料与马粪混合的气味。值夜的宦官和小黄门大多已睡下,只有几处马厩还亮着昏暗的灯火,传来马匹偶尔的响鼻声。 刘成恩作为掌事太监,独自住在一间位于院落最深处、相对僻静的耳房内。此时,房内竟还透出微弱的烛光。 陈玄礼与高力士的心腹内侍首领(人称“哑阎罗”的阎公公)打了个手势,两队人马瞬间散开,如同猎豹般无声地封锁了耳房所有门窗出口。陈玄礼亲自带两名龙武军好手,与“哑阎罗”及两名秘卫,如同四道阴影,悄无声息地贴近房门。 就在陈玄礼准备破门的刹那!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房内传来!伴随着重物倒地的声音和一声压抑的、短促到极点的闷哼! “不好!”陈玄礼心头一沉,不再犹豫,运足内力,一脚狠狠踹在门栓位置! 轰!木屑纷飞!房门洞开! 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房内景象,让见惯生死的陈玄礼也瞳孔骤缩! 烛火摇曳下,一个穿着深青色宦官常服、身形瘦小的身影(正是刘成恩)仰面倒在血泊中,双目圆睁,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他的喉咙被利器完全割开,伤口深可见骨,鲜血如同喷泉般汩汩涌出,染红了身下的青砖地面!而致命伤,是心口位置插着的一柄样式奇特的短匕——匕身狭长,带着血槽,柄部镶嵌着一颗幽蓝色的宝石,散发着阴冷的光泽! 一个黑衣蒙面人,如同鬼魅般立在尸体旁,手中还握着一把滴血的、同样镶嵌蓝宝石的短匕!他显然没料到陈玄礼等人来得如此之快,破门而入的瞬间,他正欲俯身去翻找刘成恩的怀中! “拿下!”陈玄礼怒吼一声,腰间横刀瞬间出鞘,化作一道匹练寒光,直刺黑衣人后心!两名龙武军也如猛虎下山,刀光封住左右! “哑阎罗”更是阴狠,身形如同鬼影般飘忽,手中两柄细如柳叶的短剑,悄无声息地刺向黑衣人双膝! 黑衣人反应快得惊人!面对四面合围的致命攻击,他竟不硬接,身体以一种违背常理的柔韧度猛地向后一折,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陈玄礼的刀锋和“哑阎罗”的短剑,同时手中的蓝宝石短匕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叮叮”两声,格开了左右龙武军的横刀!火星四溅! 借着格挡的反震之力,黑衣人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蛇,贴着地面滑向洞开的窗户!显然想逃! “休走!”陈玄礼岂容他逃脱,刀势如影随形,一招“铁锁横江”拦腰斩去!刀风凛冽,将烛火都压得一暗! 黑衣人被迫回身格挡。“铛!”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陈玄礼只觉一股阴寒诡异的力道顺着刀身传来,手臂竟微微发麻!黑衣人身形也晃了晃,蒙面巾下似乎发出一声闷哼。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交手瞬间,“哑阎罗”如同附骨之疽,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黑衣人侧后方,柳叶短剑毒蛇般刺向其肋下! 黑衣人腹背受敌,危在旦夕!生死关头,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竟不闪不避,任由“哑阎罗”的短剑刺入肋下!同时,他手中的蓝宝石短匕,以同归于尽的决绝,反手狠狠刺向“哑阎罗”的心窝!竟是要以伤换命! “哑阎罗”没料到对方如此悍不畏死,仓促间只来得及微微侧身! 噗嗤!噗嗤! 两声利器入肉的闷响几乎同时响起! “哑阎罗”的柳叶剑刺入了黑衣人右肋,深及数寸!而黑衣人的蓝宝石短匕,也擦着“哑阎罗”的左肩划过,带起一溜血珠,割破了衣袍!若非“哑阎罗”经验老道侧身闪避,这一下便是穿心之祸! 剧痛让黑衣人动作一滞。陈玄礼的刀锋已至!这一次,黑衣人再也无法躲避! 噗——! 横刀狠狠劈入黑衣人左肩胛骨!几乎将其半边肩膀卸下!鲜血狂喷! “呃啊——!” 黑衣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手中蓝宝石短匕脱手飞出,身体如同破麻袋般被巨大的力道劈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又弹落在地,抽搐着,鲜血瞬间浸透了身下的地面。 “留活口!”陈玄礼厉喝,一步上前,刀尖抵住黑衣人咽喉。两名龙武军迅速上前,用浸了牛筋的特制绳索将其死死捆缚。 “哑阎罗”捂着左肩伤口,脸色阴沉地走到黑衣人面前,一把扯下其蒙面巾。 一张苍白、年轻、却因剧痛和失血而扭曲的脸露了出来。约莫二十七八岁,颧骨高耸,嘴唇极薄,眼神中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你不是宫里的人!你是谁?!”陈玄礼刀尖下压,厉声喝问。此人武功路数阴狠诡谲,绝非宫廷侍卫或寻常杀手。 黑衣人死死咬着牙,嘴角溢出血沫,眼神怨毒地盯着陈玄礼,一言不发。 “搜身!搜刘成恩的尸身!”陈玄礼下令。 龙武军迅速搜查黑衣人,除了那两柄镶嵌蓝宝石的诡异短匕,别无他物。而在刘成恩尚有余温的怀中,一名龙武军摸出了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巴掌大小的硬物! 陈玄礼一把抓过,扯开油布。 里面赫然是一个用黄杨木精雕而成的、栩栩如生的双鱼戏珠玉佩!无论是玉质纹理,还是双鱼造型,都与赵铁臂描述的那块羊脂白玉佩一模一样!显然,这是刘成恩用来与外界联络、证明身份的信物!除此之外,还有几张折叠的、盖着内侍省专用小印的空白通行笺(可填写临时出宫事由),以及一小块用丝帕包着的、暗红色半凝固的蜡状物,散发着极其微弱的、熟悉的甜腥冷香——正是“九幽引”的残块! “证据链…齐了!”陈玄礼看着手中的木雕玉佩和“九幽引”残块,心头巨石稍落。虽然刘成恩死了,但这信物和证物,加上擒获的杀手,足以形成闭环! “带走!严加看管!”陈玄礼指着奄奄一息的黑衣杀手,又看了一眼刘成恩的尸身和那柄镶嵌蓝宝石的凶匕,“凶器也带走!查清来历!” 他不再耽搁,将刘成恩的信物、“九幽引”残块小心收好,看了一眼肩头受伤、脸色阴沉的“哑阎罗”:“阎公公,此处善后交给你。此人我带走了,事关重大,需即刻面圣!” “哑阎罗”点点头,眼神如刀般剐过那黑衣杀手。 陈玄礼不再停留,带着俘虏、凶器、证物,在龙武军的护卫下,如同黑色的旋风,冲出御马监,向着帝国的心脏——大明宫紫宸殿的方向,疾驰而去! 梨园听雪轩。更漏指向子时三刻。 侯砚卿如同一尊凝固的石像,伫立在窗前。寒风卷着零星的雪沫,扑打在窗棂上。北方的天际,一片沉沉的暗红,如同凝固的血痂,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那是范阳的方向。金鳞卫的魔焰,是否已映红了那片天空? 一阵极其轻微、却迅疾如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轩外停下。 “侯少卿!”是陈玄礼留在梨园警戒的亲兵,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急促,“陈将军…陈将军派快马传回口信:信使刘成恩被灭口于御马监!但擒获行凶杀手一名!缴获信物及‘九幽引’残块!将军已押解凶犯,携所有铁证,直闯紫宸殿面圣!” 消息传来,侯砚卿身体微微一晃。刘成恩死了…但关键的杀手和信物拿到了!陈玄礼选择了最激烈、也最危险的方式——夜闯宫禁,直叩天听! 他猛地转身,目光投向大明宫方向。夜色深沉,宫阙的轮廓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巨兽。紫宸殿内,此刻是雷霆震怒,还是…暗流汹涌?杨国忠的触角,是否已伸到了那九重玉阶之上? “取我官袍!”侯砚卿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赴死的决绝。他不能在这里等!他必须出现在紫宸殿外!他要用自己的存在,用这一身伤痕,为陈玄礼的叩阙,增添一分不容置疑的重量!他要亲眼看着,那柄名为真相的利剑,如何刺破这笼罩长安、笼罩大唐的沉沉夜幕! 第48章 紫宸血诏诛国蠹 梨园密旨定乾坤 - 天宝谜案 - 衙门人 子时末刻,大明宫。 飞雪如絮,无声地覆盖着巍峨的宫阙,将金瓦朱墙染成一片肃杀的银白。紫宸殿,这座帝国权力的心脏,此刻却笼罩在一片异样的死寂之中。殿外当值的金吾卫甲士,如同冰雕般伫立在风雪里,呼吸间带起的白气瞬间被寒风撕碎,唯有盔甲上凝结的冰霜和紧握刀柄、指节发白的手,泄露着他们内心的惊涛骇浪。殿内,鎏金蟠龙柱投下巨大的阴影,数十盏巨大的牛油烛将御座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令人窒息的沉重与寒意。 大唐天子李隆基,高踞于御座之上。这位开创了开元盛世、晚年却倦于朝政的帝王,此刻脸上再无半分往日的慵懒与倦怠。他须发微颤,面色是一种病态的青白,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御阶下匍匐在地、抖如筛糠的杨国忠,以及被两名龙武军力士死死按着、肩胛处血肉模糊、仍在微微抽搐的黑衣杀手。御案之上,陈玄礼呈上的铜匣已然开启,染血的奏报摘要、程千里的密报丝绢、鲁三的染血图纸与乌金断线、刘成恩的木雕双鱼信物、“九幽引”蜡块残块、那柄镶嵌着幽蓝宝石的诡异短匕…如同一条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象征无上皇权的御案之上,无声地控诉着滔天的罪恶。 陈玄礼甲胄染血(有他自己的,更多的是杀手的),单膝跪在御阶之下,声音因激动和嘶喊而沙哑,却字字如铁锤,敲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他将侯砚卿的推断、赵铁臂等匠人的证词、御马监内惊心动魄的搏杀与刘成恩被灭口的经过、程千里密报中关于金鳞卫与无形火刃的恐怖描述、安禄山供奉金匣密室…条分缕析,毫无保留地禀报。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李隆基的心上。 “……臣等拼死擒获此獠!”陈玄礼猛地指向那黑衣杀手,“其凶器诡异,武功路数阴狠毒辣,绝非中原正途!刘成恩怀揣信物,身藏‘九幽引’残毒,乃杨国忠勾连安禄山、构陷忠良、私启秘窖、谋害工匠、资敌以倾国凶器之铁证!安禄山于范阳蓄养‘金鳞’魔兵,供奉金匣,自称天命,反心昭然若揭!祸在眉睫,陛下!!” 最后一声呼喊,如同濒死野兽的悲鸣,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中。 “杨国忠!” 李隆基的声音终于响起,嘶哑、低沉,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前的恐怖平静,仿佛从九幽地府传来。他缓缓抬起手,指向阶下那团瑟瑟发抖的紫色身影,“朕,待你杨氏一门,恩宠何其深重?贵妃…贵妃视你如至亲!你…你就是如此回报朕?回报大唐?!” “陛下!陛下明鉴啊!!”杨国忠猛地抬起头,涕泪横流,额头在地毯上磕得砰砰作响,瞬间一片青紫,“臣…臣冤枉!天大的冤枉!这都是侯砚卿…是陈玄礼…是他们勾结边将程千里,构陷于臣!安禄山…安禄山狼子野心,其罪当诛!但臣…臣毫不知情!这信使…这杀手…臣不认识!定是有人栽赃!陛下!陛下您想想贵妃…想想贵妃啊!” 他声嘶力竭,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妹妹杨玉环的身上。 “栽赃?”李隆基猛地抓起御案上那柄镶嵌蓝宝石的短匕,狠狠掼在杨国忠面前!“这凶器,也是栽赃?!刘成恩身上的信物,也是栽赃?!程千里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也是栽赃?!还有鲁三…那个匠人…他身上的乌金火线,也是栽赃?!” 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伤的怒龙咆哮,震得殿梁簌簌落尘!“你当朕老糊涂了?!你当这满殿的臣工,都是瞎子聋子?!” “陛下息怒!保重龙体啊!”侍立在一旁的高力士连忙上前,声音带着焦急,轻轻为皇帝抚背顺气。他的目光扫过杨国忠,冰冷如刀,再无半分情谊。 “息怒?哈哈…哈哈哈…”李隆基发出一阵悲怆而苍凉的笑声,笑声中充满了被至亲至信背叛的痛楚与无边的愤怒,“朕的江山!朕的社稷!就要毁在这等蠹虫之手!毁在朕的…朕的…”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由青白转为骇人的潮红。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压抑的骚动。一名小黄门连滚爬爬地冲进殿内,声音都变了调:“陛…陛下!万…万年县尉张巡,在宫门外…跪…跪求死谏!他…他还带来了…带来了大理寺少卿侯砚卿!侯大人他…他浑身是血,昏迷不醒!” “什么?!”陈玄礼猛地抬头,眼中瞬间布满血丝!李隆基的咳嗽也戛然而止,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宣!”皇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嘶哑。 沉重的殿门被缓缓推开。风雪裹挟着刺骨的寒气倒灌而入。张巡一身官袍染满污泥和雪水,额头上磕破的血痕已经凝固,他几乎是半拖半抱着一个人,踉跄着踏入殿内。 那人,正是侯砚卿! 他依旧穿着那身破烂染血的青布直裰,脸色惨白如金纸,气若游丝,双目紧闭,显然在赶来宫门的路上便已支撑不住。他的一条手臂无力地垂下,袖口被血浸透,凝成暗红的硬块。风雪在他身上覆盖了一层薄白,更显得形销骨立,如同风雪中即将熄灭的残烛。 “陛下!”张巡扑通跪倒,声音悲愤交集,字字泣血,“臣张巡,斗胆闯宫,死罪!然侯少卿…侯少卿为查此案,九死一生!于诏狱受尽酷刑,于西市血战凶徒,于地下暗渠死里逃生!一身伤痕,皆是为我大唐社稷所留!他拼死送回的铁证,便是这倾覆国本的滔天罪状!今日,臣拼却这身官袍性命,也要为侯少卿,为这朗朗乾坤,求一个公道!求陛下…诛国贼!安天下!” 张巡的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怀中的侯砚卿,似乎被这震动所扰,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涣散的目光扫过御座上脸色铁青的皇帝,扫过御阶下抖如筛糠的杨国忠,扫过陈玄礼担忧急切的脸,最后,极其微弱、却清晰地吐出两个字:“证…据…” 这两个字,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如同点燃火药桶的最后一点火星! 李隆基看着阶下那如同破布娃娃般奄奄一息的侯砚卿,看着他身上那一道道无声诉说着残酷的伤痕,再看看案头那一桩桩铁证,最后目光定格在杨国忠那张因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上。所有的犹豫、所有的顾念、所有对贵妃的歉疚,在这一刻,都被无边的怒火和冰冷的恐惧彻底焚毁! 他猛地抓起御案上的朱笔,饱蘸浓墨,因用力过度,笔杆都在他枯瘦的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他不再看任何人,目光死死盯着面前空白的、象征着最高裁决的明黄诏书,用尽全身力气,挥毫泼墨!笔锋如刀,力透纸背! “敕曰:” 皇帝嘶哑的声音,如同寒铁摩擦,响彻死寂的紫宸殿: “奸相杨国忠,欺天罔地,蠹国害民!结连逆藩安禄山,私启秘窖,盗取凶器图谱;构陷忠良,戕害能工巧匠;贪墨国帑,资敌以倾国凶兵;其罪滔天,擢发难数!着即…夺其一切官爵,废为庶人!交由三司(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严加会审!查抄杨府,一应财产充公,眷属没入掖庭!其党羽田令孜等,一体锁拿,严惩不贷!钦此!” “陛下——!!!”杨国忠发出一声绝望到极点的哀嚎,如同被割断喉咙的牲畜,瘫软在地,屎尿齐流,瞬间恶臭弥漫!几名如狼似虎的金吾卫甲士早已上前,粗暴地剥去他象征宰相尊荣的紫色官袍,用精铁锁链将他死死捆缚,如同拖死狗般向外拖去。他凄厉的哭嚎和求饶声,在空旷的大殿里久久回荡,最终被沉重的殿门隔绝在外。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皇帝粗重压抑的喘息。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恶臭和浓烈的肃杀之气。 李隆基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颓然跌坐回御座,剧烈地喘息着。他看也没看阶下跪着的众人,目光空洞地望着殿顶的藻井,良久,才用沙哑疲惫的声音道:“高力士。” “老奴在。”高力士连忙躬身。 “拟密旨。”皇帝的声音带着一种心力交瘁的虚弱,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第一,以八百里加急,明发天下!痛斥安禄山十大罪状,削其一切官爵,令其即刻单骑入京请罪!命河东、朔方、河西诸镇,整军备战!命北庭程千里,严密监视范阳、平卢动向,若安逆有异动…准其临机专断,先斩后奏!” “第二,擢万年县尉张巡,暂代大理寺少卿一职!主理杨国忠及党羽一案!务必将此案办成铁案!凡有牵连者,无论亲贵,一律严惩!赐…侯砚卿,”皇帝的目光终于落在昏迷的侯砚卿身上,复杂难明,“紫金鱼袋,加…检校御史中丞衔。命太医署,不惜一切代价,救治其伤。” “第三,”皇帝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龙武军副将陈玄礼!” “末将在!”陈玄礼肃然抱拳。 “着你,即刻持朕密旨及…此物!”李隆基从御案上拿起那块散发着甜腥冷香的“九幽引”蜡块残块,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忌惮与厌恶,“秘密清查诏狱‘天工秘窖’!凡近期开启过秘窖者,凡接触过此邪物及图谱者…无论何人,秘密缉拿!就地审问!所得口供,直呈于朕!若遇反抗…格杀勿论!” 最后四个字,斩钉截铁,带着浓烈的血腥气。 “末将领旨!”陈玄礼双手接过蜡块和密旨,心头凛然。这是要彻底清洗内侍省和诏狱的节奏! “都…退下吧。”李隆基疲惫地挥了挥手,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他靠在御座上,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任何人。紫宸殿的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深深浅浅、明暗不定的阴影。 风雪依旧。 当陈玄礼和张巡小心翼翼地抬着昏迷的侯砚卿退出紫宸殿时,东方天际,已隐隐泛起一丝鱼肚白。那微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铅云和漫天的飞雪,微弱得仿佛随时会被黑暗重新吞噬。 梨园,听雪轩。 炭火重新燃起,驱散着轩内的寒气。数名太医署最好的御医围着床榻忙碌,银针、药罐、参汤的气息弥漫。侯砚卿躺在柔软的锦被中,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气息在御医的全力施救下,已稍稍平稳。那枚象征恩宠与权柄的紫金鱼袋,静静地放在枕边,在烛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陈玄礼站在窗前,望着窗外依旧纷扬的大雪,手中紧握着那块冰冷的“九幽引”蜡块和皇帝的密旨。张巡则坐在榻边,看着侯砚卿沉静的睡颜,眉头紧锁,眼中充满了忧虑与凝重。 紫宸殿的血诏,诛杀了庙堂之上最大的国蠹。然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安禄山那条盘踞在范阳、磨砺着“无形火刃”的恶龙,绝不会引颈就戮。那供奉在密室中的金匣,依旧散发着不祥的冷光。诏狱深处的“天工秘窖”,还隐藏着多少未解的邪祟与背叛? 梨园的雪,掩盖了血迹,却掩盖不住那即将席卷天下的腥风血雨。皇帝的密旨,如同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剑,指向了更深的黑暗。侯砚卿的伤榻之侧,放着的不仅是紫金鱼袋,更是帝国命运沉甸甸的砝码。乾坤未定,每一步,都可能是万丈深渊。 第49章 秘窖烛幽锁孽龙 金鳞焚风祭山河 - 天宝谜案 - 衙门人 梨园听雪轩的药香,未能驱散笼罩长安的肃杀。紫宸殿的血诏诛了杨国忠,却斩不断北方范阳传来的、一声紧过一声的战争号角。腊月的寒风卷着雪沫,如同裹着冰碴的鞭子,抽打着这座刚刚经历了一场内乱的帝都。 侯砚卿在御医的全力救治下,于昏迷三日后悠悠转醒。肋下的贯穿伤、背脊的鞭痕、手臂的烫伤,在名贵药材的滋养下开始收敛,但失血过多带来的虚弱和深入骨髓的寒意,依旧让他形销骨立。枕边那枚象征恩宠与权柄的紫金鱼袋,冰冷沉重,他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窗外,大雪封园,天地一片苍茫死寂,唯有北风穿过枯枝的呜咽,如同万千冤魂在哭嚎。 “醒了?”张巡的声音带着疲惫与关切,他正坐在榻边翻看一叠厚厚的卷宗,眼下是浓重的青黑。暂代大理寺少卿的重担压在他肩上,杨党余孽的清算、案牍的整理如山,而更沉重的,是北方那柄悬在帝国头顶的“无形火刃”。 “范阳…如何了?”侯砚卿的声音嘶哑微弱,却直指核心。 张巡放下卷宗,脸色凝重如铁:“安禄山…反了。七日前,以‘忧国之危’、‘清君侧’为名,发所部三镇兵及同罗、奚、契丹、室韦等胡兵凡十五万众,号称二十万,反于范阳!前锋已破陈留,兵锋直指洛阳!程千里将军的急报…朝廷的削爵诏书送到范阳时,安逆已在誓师祭旗!他…他当众焚毁了圣旨,将那金匣供奉于高台之上,宣称受命于天!” 尽管早有预料,亲耳听到这山河破碎的消息,侯砚卿的心还是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剧烈的咳嗽让他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金鳞噬月,终究还是来了!那用无数民脂民膏、用沈万金的血、用鲁三等匠人的命喂养出来的魔兵,终于向它的母国亮出了獠牙! “程将军…可有应对?”他喘息着问。 “程将军已按陛下密旨,联合河东、朔方部分忠勇将领,在叛军侧翼展开袭扰,迟滞其兵锋。但…金鳞卫!”张巡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力与一丝恐惧,“叛军前锋之中,已出现其踪迹!身着诡异鳞甲,刀枪难入,手持短杖,激发的无形火刃…所过之处,血肉焦枯,守军胆裂!洛阳…恐难久守!” 无形火刃的恐怖,侯砚卿比任何人都清楚。沈万金那平滑焦黑的断颈,就是这魔兵最残忍的注解。如今这凶器成军,肆虐疆场,大唐的将士,将以何等血肉之躯去抵挡? 就在这时,轩外传来沉重而熟悉的脚步声。陈玄礼一身玄甲未卸,肩头、臂甲上带着未化的冰雪和几处新鲜的刀劈痕迹,浓烈的血腥气与地底阴寒的土腥味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他脸色铁青,眼中布满血丝,显然是刚从某个极其凶险之地归来。 “陈将军!”张巡连忙起身。 陈玄礼对张巡点点头,目光直接落在侯砚卿身上,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与…一丝惊悸。“侯中丞,你醒了就好。”他称呼了侯砚卿的新官职,却无半分恭维,只有沉重。 “秘窖…如何?”侯砚卿挣扎着想坐起,被张巡按住。 陈玄礼走到炭盆边,伸出冻得发青的手烤了烤,似乎在驱散那来自地底的寒意。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滚过地底:“奉陛下密旨,我带龙武军最精锐的‘狴犴营’,彻查了诏狱之下的‘天工秘窖’。” 他的描述,将侯砚卿和张巡带入了一个阴森诡谲、超出常人想象的恐怖世界: 秘窖入口,隐藏在诏狱死牢最底层一间废弃水牢的暗门之后,机括已被破坏,但残留着暴力开启的痕迹。穿过一条布满尘埃、湿滑陡峭、向下延伸数十丈的古老石阶,才抵达真正的秘窖空间。 那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穹窿,由前朝遗留的巨型条石砌成,空气浑浊粘稠,弥漫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甜腥冷香(“九幽引”)混合着金属锈蚀、油脂腐败和某种…类似硫磺燃烧又似血肉焦糊的复杂气味。窖壁上,布满了人工开凿的凹龛和石台,大部分空空如也,但残留着放置过重物的压痕和拖拽的痕迹。 在窖窟中央,他们发现了核心区域——一个由整块黑色玄武岩雕琢而成的巨大圆形祭坛!祭坛表面,密密麻麻刻满了与金匣底部、与“天火刃”图谱上如出一辙的扭曲符文!那些“狼首鸟翼”的图腾,在火把摇曳的光线下,仿佛在缓缓蠕动,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邪异气息!祭坛中心,是一个凹陷的池槽,槽内凝固着一层厚厚的、暗红近黑的蜡状油脂,正是高度提纯的“九幽引”残留!油脂中,还混杂着大量灰白色的炽金矿粉残渣!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祭坛周围的景象:散落着数具身首分离的尸骸!尸骸穿着宫中内侍或低阶工匠的服饰,死亡时间不一,最早的可能已有数月。致命伤皆是脖颈处平滑焦黑的断口,与沈万金之死一模一样!显然,这里不仅是封存之地,更是试验、制造,甚至…献祭“天火刃”的邪恶工坊!那些失踪的匠人、被灭口的内应,最终都成了这魔兵诞生的祭品! “我们在祭坛下方一个隐秘的暗格里,”陈玄礼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与后怕,“找到了这个。”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用特殊油布层层包裹的扁平铜盒。打开铜盒,里面是一卷残缺不全的暗黄色皮革——正是“天火刃”图谱的核心部分!上面除了复杂的机括图,还多出了许多用朱砂和一种暗绿色诡异颜料添加的注释,以及更多扭曲的萨满符文!这些新增的符文,散发着比祭坛上更强烈的邪气! “图谱…被篡改过!”侯砚卿瞳孔骤缩,瞬间明白了安禄山金鳞卫的“无形火刃”威力更甚于最初突厥版本的原因!“是范阳的萨满!他们将邪术融入了机关!以‘九幽引’为引,以活人精血或怨念为祭,强行激发炽金火毒!这已非人间兵器,而是…邪魔之术!” “不错!”陈玄礼重重点头,眼中厉芒一闪,“秘窖内还残存着一些往来信笺的灰烬,虽难辨认,但其中一片残角上,有杨国忠私印的模糊印记!更有指向范阳萨满‘大祭司’的密语!杨国忠不仅提供了秘窖和基础图谱、材料,更默许甚至促成了范阳萨满与秘窖内鬼的勾结,最终让这邪兵在安禄山手中…成了气候!” 至此,“无血金匣案”最后一块拼图轰然嵌合!从沈万金密室被割下的头颅,到诏狱深处被献祭的尸骸,再到范阳战场上肆虐的魔焰…这条由贪婪、背叛、邪术与野心浇灌出的死亡链条,终于清晰地、血淋淋地展现在眼前!杨国忠是开启地狱之门的推手,而安禄山,则是将地狱之火引向人间的恶魔! 十日后,风雪稍歇。一份染血的、来自洛阳前线的八百里加急战报,如同丧钟般敲响在大明宫的晨钟暮鼓里。 “报——!!!”传令兵浑身浴血,扑倒在紫宸殿冰冷的金砖上,声音泣血,“洛阳…洛阳城破!守将封常清将军…力战殉国!安逆叛军…其前锋‘金鳞卫’…于城破之际,突遭…突遭邪火反噬!” 朝堂之上,一片死寂。皇帝李隆基猛地从御座上站起,身形摇晃。 “细说!”高力士急声喝问。 传令兵喘息着,眼中充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金鳞卫…攻入东门瓮城时…其阵中萨满…突持金匣…登城楼作法…异香…异香浓烈…弥漫城头…随即…金鳞卫手中短杖乌金盘…红光大盛…然…然红光未射向我军…反而…反而倒卷而回!持杖金鳞卫…如同…如同被投入熔炉!浑身冒烟…瞬间…瞬间自燃!化作…焦炭!火势…火势诡异…不惧水泼…沾之即燃!金鳞卫大阵…顷刻间…陷入火海!哀嚎震天!安逆前锋…因此大乱!封将军…封将军率残部…趁势反击…虽…虽未能扭转城破…却…却焚尽金鳞卫大半!那金匣…亦…亦在混乱中…坠入火海…化为乌有!” 邪火反噬!金匣焚毁! 消息传来,满朝文武,无不悚然!唯有侯砚卿,在梨园听雪轩中,对着北方洛阳的方向,缓缓闭上了眼睛。他仿佛看到了那冲天而起的诡异火焰,听到了金鳞卫在自身邪力反噬下发出的绝望哀嚎。 “‘九幽引’封魂,‘炽金火’焚身…”他低语,声音飘忽如烟,“以邪术驭凶兵,终遭天噬。沈万金…鲁三…那些枉死的匠人…他们的血,他们的怨…终究…还是烧回去了…”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那供奉在范阳密室、承载着安禄山野望的金匣圣物,最终却成了埋葬他魔兵的焚尸炉! 半月后,一道没有明发天下、只存于梨园精舍与皇帝心间的密奏,为“无血金匣案”画上了最后的句点。 奏报由侯砚卿口述,张巡执笔,陈玄礼附署。它详尽罗列了从沈万金密室断头案发,至诏狱秘窖邪兵工坊,再到杨国忠资敌叛国、安禄山篡改图谱以邪术练兵、最终金鳞卫遭邪火反噬的所有证据链:物证、口供、密报、战场实录…环环相扣,铁证如山。奏报的末尾,只有一行力透纸背的朱批: “孽龙伏诛,邪匣焚烬。金鳞化灰,祭此山河。秘窖永封,图谱焚之。此案…结。” 没有封赏的诏书再至梨园。只有高力士亲自送来的一枚温润无瑕的羊脂白玉佩,形制古朴,无任何纹饰,仅在内侧以极细微的刀工刻着一个“安”字。这是皇帝私库之物,寓意不言自明。 侯砚卿摩挲着那枚微凉的玉佩,望着窗外梨园雪后初霁、却依旧清冷孤寂的天空。紫金鱼袋被他置于案头,蒙上了薄尘。 几日后,一辆青布油壁小车,悄无声息地驶出长安春明门。车内,侯砚卿裹着厚厚的裘衣,面色依旧苍白,眼神却平静如深潭。他没有回头再看一眼那座吞噬了无数生命、也即将面临更大血火洗礼的雄城。 张巡与陈玄礼站在城门楼上,目送着马车消失在官道尽头。风雪又起,天地苍茫。 “他会去哪儿?”陈玄礼问。 张巡沉默良久,缓缓道:“鬼手书生,本就不属于这庙堂樊笼。金匣虽焚,然这山河之间,魑魅魍魉,何曾断绝?他的路…在江湖,在那些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而我们…我们的路,在范阳,在即将到来的…血火战场。” 马车碾过积雪,留下两道浅浅的车辙,很快便被新的风雪覆盖。梨园精舍案头,那枚无饰的羊脂白玉佩,静静地映着窗外透入的、惨淡的天光。秘窖的烛火已熄,邪匣的金光成灰,唯有那无血的金匣开阖之间,仿佛吞噬了太多秘密与亡魂,沉甸甸地,永远锁在了帝国最幽暗的记忆深处,如同一具无声的棺椁。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